《王府老封君带着七个媳妇闹和离》 第1章 王妃要和离 “我-要-和-离!!!” 决绝的话一字一字从嘴里蹦出来。 声声泣血,字字含泪! 汝南王妃宋谨央,死死瞪着多出来的牌位,心如死灰。 那块牌位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做工精细考究,字体镶着金,摆在祠堂最中间的位置,提前抢占本该属于她的死后地盘。 牌位上赫然写着:吾妻白淑宜——夫崔承立。 崔承就是她的夫君,汝南王爷。 白淑宜是他的妻,那自己算什么呢? 她付出无数心血的四十年又算什么? 今日之前,她还沾沾自喜,认为御夫有术。 四十年里,她与夫君恩爱不相疑,府里更是连一个侍妾也没有。成亲至今,两人从未红过一次脸,感情好得连儿孙都羡慕。 膝下七个儿子,全是嫡出,个个才能出众、孝顺听话;媳妇恭敬有礼,孙子孙女承欢膝下,日子就像泡在糖水里,齁甜齁甜的! 京城谁不羡慕她? 四十年的骄傲,一朝被毁。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在儿孙满堂的晚年,最爱的人会给她当头一棒,打得她眼冒金星,连呼吸都痛! 心,转眼被碾成齑粉! 七个儿子脸色突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母妃!万万不可!” 她狂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四十年的付出,到头来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多么荒唐啊! 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鸠占鹊巢! 而她的儿子,非但不同意她和离,竟还期望她忍气吞声?! “好!” 七个儿子瞬间松了口气,以为母妃愿意看在他们的面上,网开一面。 “不可和离!那就休夫!!!” 宋谨央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在商场上,她向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 七个儿子顿时大急,连连磕头求饶。 老二崔琦向来能言善道,首当其冲地开口相劝。 “母妃!此事的确是父王错了!您若不喜,将牌位移除便可,切莫气坏身子!” 听了老二崔琦的话,她心下稍安,儿子知道关心她的身子,可见还是孝顺的,没有是非不分偏帮他们的父亲。 她缓了脸色,刚想开口叫起,老四崔珑突然说话了。 他是个直性子,向来藏不住话,见她神色稍缓,以为她不生气了。 “母妃,此事的确是父王做错了,他不该瞒着您,私自将人娶为平妻!但娶也娶了,您就别计较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此举绝不可能动摇您的地位!白姨身世凄苦,是个可怜人,您向来宽厚待人,就让她死后享受崔家后人的香火供奉吧!” 什么?王爷竟然娶了平妻? 宋谨央脸色倏然发白,身子晃了一晃,若非有龙头拐支撑着,早就跌倒于地。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早就知晓此事,是不是?” 愤怒的视线从七个儿子面上一一划过。 其他几人恨恨地瞪了眼老四,默默地垂下了头。 嘴里泛上苦涩,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连儿子们都背叛了她!!! 绝望犹如疯长的藤蔓,彻底刺穿了她的心。 她终于想起来,白淑宜是前太医院院首白立洪的长孙女。 白家当年卷入“五王之祸”,全族成年男子被判斩刑,未成年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被贬入教坊司。 那时的汝南王府,还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破落侯府,世子崔承与白淑宜定有婚约,侯老夫人怕被白家牵连,坚决毁婚。 崔承拼命哀求也没能让祖母心软,眼睁睁地看着白淑宜入了教坊司。 原本以为,此事不过年少时的一段插曲。 没想到,他竟一直将她放在心上,死都不忘给她一个身份,哪怕明知会令自己不快,也毫无顾忌! 宋谨央逼着自己冷静,果断吩咐刘嬷嬷:“阿留,将牌位扔出去。” 这个白淑宜非但是妓子,还是罪臣之女,为了儿孙的前程,断然不能容她。 “母亲,手下留情啊!” 七个儿子异口同声地阻止。 “你们,竟敢阻挠我?” 愤怒使得她血气上涌,唇齿间瞬间染上了铁锈味。 可笑!她亲手养大的儿子,以为她只是咽不下一口气,非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她针对的是白淑宜吗?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令她恼怒的是欺骗! 人与人之间,若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所有的感情将不复存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黑沉沉的眸中只剩下清醒与决绝。 想她宋谨央,大乾皇商宋梁唯一的女儿。父亲在世时,爱逾珍宝,出嫁时,更是将大半个宋家充作她的陪嫁! 四十年来,她放低身段,嫁入崔家,为了一个男人相夫教子、洗手羹汤,全心做他身后的女人,默默为他铺路,出钱出力,已经够了! 既然真心换不来真心,那她就收回所有的好! 谎话连篇的男人,她不要了!!! 谁爱要谁拿走! 她不伺候了!!! “为了一个妓子,你们想与我反目?”宋谨央缓步走到儿子们跟前,目光深邃而复杂,“若我坚持,你们待如何?” 七个儿子脸色倏然变白,沉默不语。 “世子,你怎么说?” 被点到名的世子爷崔瑜,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嗫嚅着回答。 “母妃!此事不若等父王回府再议?您总得给父王解释的机会吧!” 汝南王崔承,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去相国寺上香,为崔家老祖宗祈福,每次为期七天,年年如此,已坚持了很多年。 她不禁怀疑,这么多年,他到底在为谁祈福? 世子爷嘴上敷衍着,心里打定主意,出了祠堂立刻派人去相国寺,通知父王回府,如今这局面只怕唯有他才劝得住母妃了。 宋谨央的心猛地一抽,就像有只大手,狠狠地捏住她的心房,痛得她浑身打颤。 她无比失望地看着他,这个长子曾被她寄予厚望。 可她万万料不到,明明错处那么明显,向来守礼清正的长子,竟还是不肯站在她这边,替她说上一句话。 她惨然一笑! “好!很好!好极了!你们个个都是大善人,心怀天下,只有我是恶人!你们处处替一个妓子考虑,何曾为我这个母亲考虑过半分?既然如此,从此我们母子恩断义绝!” 冷酷无情的话从嘴里吐出,七个儿子如遭五雷轰顶,大惊失色。 “母妃,您消消气,父王也是怕您误解,这才瞒着您的。您还不知道父王吗?他的心里只有您!” “母妃,您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可争的?偌大的王府还不是您的?父亲还是您的夫君,儿子还是您的儿子,一切都不会改变!” “母妃,白姨也是可怜人!白家当年平白受了冤屈,家破人亡,只有父亲能够依靠,否则便死无葬身之地!母妃,您向来宽厚,便同情一二吧。” 宋谨央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质问:“你们嘴里的白家,是先帝爷亲自下令处置的。你们说白家受了冤枉,是在指责先帝处事不公吗?” 所有人浑身一震,慌忙跪地磕头,连声说不敢。 世子爷崔瑜这时才真正着急起来,不得不低头妥协。 “母妃!说什么断亲的话?今儿是大年初一,阖家团圆的日子,孩子们正等着您吃团圆饭呢!此事便依您,儿子立刻将牌位扔出去。” 话音未落,宋谨央已抄起龙头拐狠狠地敲打在牌位上,一下、两下、三下,牌位眨眼间碎成了渣。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七个儿子脸色惨白,小七笼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成了拳。 宋谨央感受到一道饱含怨毒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凝在老大崔瑜的身上。 “行了!扔出去吧!” 第2章 王爷坠崖了 相国寺山顶的风很大,吹得衣衫像鼓一样胀了起来。 汝南王崔承站在山顶悬崖边,被大风吹得站不稳脚,险些跌落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抬头深情凝望着遥远的天际,泪流满面。 “淑宜,我说到做到,铁定下来陪你,做一对恩爱的地府夫妻。” 他擦了擦热泪,继续自言自语:“淑宜,小七长成了,文武双全,谁见了不夸赞他年青有为?待今年参加秋闱中了举,就能迎娶皇后的娘家侄女。那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温文典雅,颇具你当年的风范。 至于爵位,我早就谋划好了,只等时机成熟,王爵便能由小七继承了。” 风,太大了,话才出口,就被吹散了。 “翩翩也很好,她虽然入不了汝南王府,不得已长于白家,但舅爷疼爱无比,又被八皇子相中,就要入王府做侧妃了!你就放心吧,咱们的一双儿女,都极有出息,前程似锦! 淑宜!我答应你的事,终于做到了。呜呜呜……我,终于能下来陪你了!” 崔承像个孩子般哭得伤心,直到哭累了,最后抹了把眼泪,面上现出决绝之色,咬咬牙、跺跺脚,就要往悬崖下跳。 “真吵!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 边上突然窜出一个声音,吓得崔承面无人色,忙不迭地缩回脚,向后倒去。 他寻着声音看去,一个樵夫模样的人,头上戴着斗笠,坐在树下歇脚。 顿时暗道不妙,自己说的话该不会都被他听去了吧。 “喂,你想跳崖?”樵夫一边问,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见他衣着华贵、身上不乏贵重之物,便明白这又是一个有钱有闲,却活得不耐烦的蠢货。 “我见你面善,不如你临死前再做件好事,将身上的贵重之物送予我,也能解我燃眉之急!” 崔承尽管不太乐意,但被对方“面善”二字打动,犹豫了半晌,终于将身侧的玉佩、发上的玉簪、腰带上的玉扣都解了下来,扔给了他。 樵夫不依不饶,继续盯着他的外袍,那可是上好的蜀锦,若拿去成衣铺子,能淘换不少银钱。 “你,别太过分。” 崔承还想保留最后的体面,但樵夫却目露凶光地站了起来,吓得他连连摆手,当即解下外袍,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经此一事,崔承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气,统统消失不见。 崖底吹出呼呼的冷风,如刀般割着他的皮肤,冷得他直哆嗦。 低头看去,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传来,吓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深不见底、黑洞洞的崖底,像个吃人的怪兽,大张着嘴,等着吞噬一切。 顿时吓得他面无人色,连退三步。 樵夫见他这般模样,暗道一声“麻烦”,看在他给了自己好些宝贝的份上,决定好心地帮他一把。 于是用力踩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只几脚,大石便松动了起来,崔承顿时吓得大叫:“你,别动!” 话音刚落,石头轰的一声坠落,连带着崔承一起掉了下去。 樵夫遥望着大石掉落泛起的烟尘,喃喃自语。 “汝南王妃啊!你和先帝倔了一辈子,以为汝南王是你的救赎!若你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他替换了,可会后悔那荒废的四十年?” …… 世子妃秦氏最后一次查看了食材、用具,确定一切按部就班,只等母妃他们给祖宗上了香,从祠堂出来,就可以开席了。 “嬷嬷,人都到齐了吗?别等母亲和爷们敬了香,回头还得再等她们。” “只差三房娉婷县主和六房冯氏了。” 秦氏无语,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三房好歹是县主,母亲是得宠的淳阳郡主,人霸道些她还能理解。 可冯氏凭什么? 就因为她的义父是皇上跟前的冯掌印,眼睛便长到天上去了,平日里大宴小会,总是到得最晚,对她这个大嫂也极不尊重。 想到冯氏,她就没了好气,正想派人去催一催,祠堂那里传出了激烈的争执声。 秦氏一惊,果断派人前去查探,自己则急急赶到正厅,恰巧在门口遇到姗姗来迟的三房和六房。 听说祠堂出事了,冯氏非但不紧张,嘴角反而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查探消息的下人还没回来,宋谨央已经拄着拐杖,脸罩寒霜地跨进了花厅。在她身后,是同样面色不善的七位爷。 秦氏见状,心头一紧,真的出事了,看婆婆的脸色和夫君他们几个的神色,不像是小事。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上前,和其他媳妇一起,领着子孙子孙女起身相迎,整个花厅乌压压地站满了人。 宋谨央坐下后,立刻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落座,视线落在儿孙们的面庞上,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就被宋谨央的话惊掉了下巴。 “我已决定同王爷和离,过了年便请族长过府,商谈细节。” 秦氏倏然一惊,整个人如坠冰窟。 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向宽容大气的婆婆,竟然在花甲之年闹起了和离? 话音刚落,七个儿子面色倏然难看起来,火暴脾气的老四崔珑哪里忍得住,阴着脸想跳出来反对,却被世子一把拦住,他转头吩咐秦氏:“夫人,让孩子们先退下。” 不一会儿,花厅空了大半,只留下儿子媳妇十来个人。 气氛凝重而又沉闷,花厅里安静得出奇,落针可闻。 世子崔瑜偷偷给老二崔琦使了个眼色,后者语重心长地打起了感情牌。 “母妃,父王娶白姨,只是权宜之计!当初白姨病重,父王念她一生坎坷,为报其年少情谊,不忍她死后成为孤魂野鬼,不得不娶了她,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让她死后能享受后人的供奉,仅此而已!” 万事开头难,眼见老二起了头,剩下的儿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 面对喋喋不休的儿子们,宋谨央一语不发,沉着脸坐在上首。 几个媳妇刚开始一头雾水,慢慢地听出味来,几乎吓得面无人色。 公爹竟然瞒着婆母,十多年前便娶了个死人作平妻?还将她的牌位偷偷藏在祠堂里? 这么炸裂的消息,惊得她们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宋谨央的视线从几个媳妇面上滑过,只见秦氏一脸震惊,看来她也是被欺瞒的一个。老二媳妇李氏出身将军府,性格大大咧咧,也同秦氏一样一脸懵。 老三媳妇娉婷县主则是一脸淡定,看来早就知道了此事。老六媳妇冯氏的脸上不仅带着浅笑,还透着两分幸灾乐祸,显然非但知晓此事,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她呢! 老四媳妇童氏,像个鹌鹑般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一抬。唯独老五媳妇云氏,眼里写满担忧,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若非事发,她竟不知向来孝顺听话的儿子媳妇,竟各怀心思,没几个真正为她打算。 她惨然一笑,这四十年,当真活成了笑话,可这能怪得了谁? 怪只怪自己过于轻信他人,过于蠢笨,被人骗了还忙着点银钱。 边上的刘嬷嬷再也忍不住了,她痛心疾首地上前一步,为宋谨央抱不平,声泪俱下地控诉。 “爷,你们可是王妃的亲儿子啊!王妃在你们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吗? 世子爷,您六岁那年寒冬,突发高烧,太医被暴风雪堵在路上,是王妃整夜用烧酒擦拭您的身体,才救了您一条命! 二爷,您读书有长才,当年王妃为了求隐士济远先生收您为徒,在先生门前求了三日三夜,淋了三个时辰的雨,才求得先生首肯。 七爷,您刚出生时,像猫儿般小小的一个,连吞咽都困难。全靠王妃日夜抱着您,一滴一滴将ru汁从您嘴里滴进去,这才让您长成如今的帅气模样。 你们每一个,都在王妃呵护下长大,都是王妃的命啊!如今为了一个妓子,伤王妃的心,你们就这么忍心吗?” 七个儿子面露愧色,无言以对。 儿子们的表现令宋谨央太失望了。 这么些年,她为他们做得够多了,从未对不起任何一个。 她的目光移到小七的面上。 崔珏如泥塑木雕般坐着,一动不动,在吵闹的花厅里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 他是自己的老来子,出生时那么孱弱,太医诊一次脉摇一次头,次次要她有心理准备。 她不信命,日夜精心养护,终于熬过了难关。 他是自己捧在掌心养大的。 可今日,在哥哥们无视她的需要,一味维护白淑宜和王爷时竟然一言不发,没有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绝望,令她看清现实,她下定了决心:余下的时光,她要为自己而活。 “王妃,不好了,出大事了,王爷坠崖了!” 满头大汗的管家慌乱地跑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立刻急切地禀报。 宋谨央的心猛地一沉,腾地站起身,王爷坠崖了? 她紧紧地蹙起眉头,牌位和坠崖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怎么那么凑巧?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事情只怕不简单,牌位之事兴许只是冰山一角。 不再迟疑,她立刻带着所有人赶往前院。 第3章 就要看看自己被他们骗得有多惨 王府前院。 汝南王崔承浑身是血地躺地木板上,身上只留破败不堪的中衣,被崖边的树枝割成无数碎布条,露出满是划痕的大片肤色,血红一片,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宋谨央和儿孙们匆匆赶到,见到如此破败的王爷,一时间哭声震天。 送王爷回来的掌事和尚不无尴尬地解释。 “王妃,王爷坠崖是意外。悬崖边的石头年久风化,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好在半山腰有一块突出的大石,救下了王爷。王爷性命无碍,只不过脊骨受损,日后只怕不良于行。” 一听到老王爷恐怕会瘫痪,宋谨央转头打量七个儿子,见他们个个面露复杂,心下哂笑。 她面上强忍悲伤,满目含泪,哽咽地对掌事和尚说道:“阿弥陀佛,王爷坠崖是意外,说明天意如此。烦请转告方丈,此事既是菩萨的安排,说明王爷合该有此一劫,汝南王府自认倒霉,绝不会秋后算账。” 掌事和尚闻言松了口气,承诺会为老王爷点上一盏长明灯,日夜为其诵经祈福,这才合掌行礼告退。 相国寺作为大乾的国寺,历来与皇家贵族打交道,自然不怕有人胡搅蛮缠。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汝南王妃能如此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母妃,您怎么能轻易放过相国寺?父亲在他们那里出的事,自然该追责到底。” “是啊,母妃,您好歹得向皇上进言,追究他们一个失察之罪。” “母妃,当务之急,赶紧请太医啊,父亲的伤可耽搁不起。” 儿子们七嘴八舌,将所有的事一股脑儿地推给宋谨央。 宋谨央暗中向刘嬷嬷使了个眼色,接着满面悲痛地上前,俯下身子,强忍恶心,拉住崔承的手,悲痛欲绝地哭泣起来。 “王爷,您千万得挺住啊,万不能抛下我们孤儿寡母……”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受不住打击,瞬间晕倒。 刘嬷嬷目眦欲裂地扶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快,王妃伤心过度晕倒了,赶快请太医!!!” 一时间,伤的伤,晕的晕,整个汝南王府乱成一锅粥。 崔承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梦里的他隐身迷雾,四处找不到出路,焦急万分时,耳边传来幽幽的叹息声,一道惨白的身影逐渐显现,吓得他魂飞魄散、动弹不得。 “崔郎,我好冷,你怎么还不来呀!崔郎,快来,来呀!!!” 崔承浑身僵硬,害怕使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脸色惨白、磕磕绊绊地承诺:“淑宜,你别急,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话音刚落,冰冷阴森的感觉消失,迷雾散开,四周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正是相国寺山顶悬崖。 “啊……好痛!” 失重的感觉袭来,紧接着便是骨头震碎的剧痛,崔承瞬间被痛醒,大口喘息着四下张望。 发现自己置身厢房,上半身传来一波一波的剧痛,整个人像被车轮碾碎。 呼吸又急又重,胸口上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两条手臂绑着厚厚的木板,疼得冷汗淋漓,身子根本无法移动一点。 最令他害怕的是:腰部以下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惊惧让他下意识地扯开喉咙喊人。 可下一秒,一块碎木屑掉到他脸上,他不经意抬眼看去,大吃一惊。 床头上方,挂着一块残破不堪的紫檀木牌位, 几块大些的残片,摇摇欲坠地黏合在一起,依稀有着“吾妻白淑宜”几个字样,但字上的镶金早就消失不见。 牌位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掉下来砸在他脑袋上。 愤怒、恐惧瞬间上头,急切地祈祷着,它千万别掉下来,让自己再度受伤。 他就早后悔了。 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明明有钱有权,儿孙满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真不知哪条筋抽了,竟真的跑去跳崖,弄成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 若让他重来一次,打死他都不干这等傻事。 可不管他闹出多大的动静,始终没有一个人出现。 他后知自觉地发现事情不对劲。 “都安排好了?” 宋谨央喝着热气腾腾的牛乳茶,神色笃定地问刘嬷嬷。 此刻的她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哪里还有半点悲痛欲绝的样子? 刘嬷嬷暗自庆幸,还好王妃聪慧,晕得恰到好处,王爷这个不忠不义之徒,哪里配王妃掏心窝子待他? “都安排好了,保管王爷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块牌位。” 刘嬷嬷面上平静,心中恨意如波涛般汹涌,深为王妃感到不值。 如王妃猜测的那般,世子爷果然没有扔掉牌位,而是用红布包裹住残片,藏在祠堂供桌底下。 她偷偷拿出来,把残片草草黏合在一起,趁人不备,挂到王爷的床头,保管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最好噩梦连连,连睡觉都不安生。 “阿留,派人详加调查,崔承和白淑宜之间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刘嬷嬷却有些迟疑。 “王妃,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那白淑宜都死了十多年了,骸骨都该化成灰了。几位爷没说错,她威胁不了您的地位,何必多此一举呢?” 多此一举吗?绝不是! 她就是要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被他们骗得有多惨,好让自己的心死得更彻底。 前院小径。 送走太医后,世子爷他们纷纷离开了。 小七崔珏面色阴沉地走在最后。 父王竟如此糊涂,心中只有情情爱爱,就算要死,也得等到他羽翼丰满后再死吧!!! 他眼底写满阴霾,满腹心思,直到世子走到他跟前,才惊醒过来。 “啪!”崔瑜疾步走到他跟前,国字脸上结满寒霜,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打得崔珏偏过头去,唇角瞬间渗出血丝。 “白眼狼,收起你的恶毒心思。我既然能容你活到现在,必然有制住你的手段。你偷偷摆出牌位,以为让母妃发现你那下贱娘的存在,就能为她正名?妓子永远是妓子,永远见不得光。你的身体里也流着同样下贱的血,识相的,夹紧尾巴做人,若还想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我绝容不得你。” 崔瑜的话丝毫不留情面,根本不给崔珏解释的机会,便认定牌位一事是他的手笔。 崔珏愤怒至极,笼在袖底的双手死死地握成拳。 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时候,他不得不强压怒火,眼里恰如其分地流露出恐惧的光芒,假装怯懦地低下了头。 崔瑜见他一副上不得台盘的懦弱模样,鄙夷地冷哼一声,擦着他的身子,大步离开了。 “呸!”崔珏在世子走远后,吐出一口血沫,诡异地笑了起来,神情阴森可怖。 大哥,好好享受你的世子生涯吧!没有王妃的支持,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坐上王爷的位置! 第4章 小七不是她的儿子 演戏自然得演全套。 送走太医后,宋谨央立刻命人关了院门,美其名曰“伤心欲绝,亟须休养”,拒绝一切人的探视。 正院里飘散着浓郁的药味,一碗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被端到宋谨央跟前,从热放到冷,最后浇灌了窗前的绿萝。 装病期间,她想了很多,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发现以往不曾注意的细节。 她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未曾放权,别看明面上都是世子妃管家,她这个王妃成了甩手掌柜,但实际王府重要岗位上仍是她的心腹。 所以,世子扇小七耳光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王妃,世子爷为人素来稳重,若无把握,一般不会发难。难道说,牌位的事同七爷有关?” 刘嬷嬷实在想不明白。 七爷若是为王妃打抱不平,完全可以将事情直接告诉王妃,或者自行悄悄处置了牌位就行。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大过年的搞得阖府不宁? 宋谨央沉默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了。 “派人盯着小七,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小七的表现的确奇怪。 她这几年越发看不懂这个孩子了。 说话间,院门又被敲响,刘嬷嬷疾步迎了出去,拦人这件事,嫩生生的小丫头们哪能和她比? 崔承受伤已有不少时日,管家来了无数次,说王爷要见她,宋谨央借口身子不适,一概拒之门外。 今日,管家再次敲响了院门。 刘嬷嬷以为他又是来传话的,没好气地说:“王妃自己身子骨不好,哪里有力气伺候王爷?” 管家抹着汗解释:“嬷嬷误会了,有人送东西来,指名要交给王妃过目。” 刘嬷嬷这才命人打开小门,想把东西接进来。 不料管家为难地说:“嬷嬷,来人说必须亲自将东西交到王妃手中。” 刘嬷嬷冷冰冰地扔下两个字“等着”,便“砰”的一声关上了小门,声音响得令管家的心一颤。 唉!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院门再度打开,出来一个小丫头,引着来人进了院子。 访客是名童子,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粗布道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王妃,小子乃济远先生门下,受先生所托,送来一物。” 说完,从背上取下竹篓,呈上给她。 宋谨央诧异地让人打开竹篓,里面赫然是王爷的外袍,以及随身的贵重物品。 看清那些物件后,她的眸光猛然缩紧。 下意识用手指拈起一块玉佩,放在指间摩挲着……王爷回来时,随身物品一样不见,外袍也不知所踪。 她便知道其中必然有缘故,却不料对方这么快便寻上门来了。 “济远先生可还交代什么话?” 小童作了个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王妃,小子来此前,先生再三告诫,若王妃问起先生还说过什么话,方可拿出此信。若王妃不问,万不能将信给您,回去前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直接焚烧了事。” 眼见王妃接了信,该交代的事情都已交代清楚,小童告辞离去。 听到济远先生这么不靠谱的交代,宋谨央不由得哭笑不得。 可当她接过厚厚的信件时,眉头不由自主深深地蹙起,既好奇又忐忑:信里究竟写着怎样的秘密,令济远先生如此慎重行事? 不知为何,沉甸甸的信件,让她有些近乡情怯。厚重的信里,可能承载着她不能承受的痛。 但是,清醒地活,好过糊涂地死。 她已经被人蒙骗了一生,该清醒过来,是时候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不再迟疑,她果断打开信件,读了起来。 济远先生信里写道,出事前,他也在相国寺山顶,发现崔承有寻死之心后,有心让他吃些苦头。 毕竟一个寻死之人,若不吃到苦头,只怕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走上老路,反而更加麻烦。 寻死之人,能救下一次,还能救得了百次? 他熟知相国寺地形,知道悬崖下方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巨石,就算坠了崖,也定能保性命无虞。 只是,恐怕连他都没想到,崔承竟伤得那样重,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王妃,信上写了什么?” 刘嬷嬷察觉到王妃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宋谨央脸上写满恨意,咬牙切齿地说:“济远先生说,是王爷主动寻死!” “什么?”刘嬷嬷瞪大眼珠,惊恐地叫出了声。 宋谨央原本就不相信什么失足坠崖,好好的,他崔承跑到悬崖边干么?这里面若无内情,打死她都不信。 果然,是他自个儿一心求死啊! 她凄惨地笑了起来,双眼酸涩肿胀,一波一波的痛苦在体内叫嚣肆虐。 这个家当真不值得他留恋?那么多儿孙,他说抛下就能抛下? 为了白月光,他真的是煞费苦心啊,甚至连命都不要了,真的就这么情难自禁吗? 她眼泪蜂拥而出,四十年的委屈,犹如潮水般在体内奔腾咆哮,明明已下了决绝之心,可心为什么还是那么痛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继续往下读。 突然,她猛地直起身子,握着信纸的手倏然收紧。 下一秒,身子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到最后整个人抖如筛糠,浑身上下宛若泡在冰水里,寒冰彻骨,牙齿抖得咯咯响,身子逐渐僵硬得如同一截枯枝。 刘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刻要派人去请太医,却被她断然拒绝。 局势未明,信里的秘密绝不能提前走漏风声。 刘嬷嬷只得病急乱投医,赶紧召来几个小丫头,烧热水的烧热水,按摩的按摩,众人七手八脚帮着活血通筋,最后用热帕子敷体。 一番操作,歪打正着,宋谨央慢慢恢复了知觉,身子软和了下来,当即失声痛哭,这一哭便哭得昏天黑地、撕心裂肺。 她怎么也想不到,济远先生会告诉自己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小七崔珏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为了白月光的孩子,崔承不惜向亲生儿子下手,其行为简直是人神共愤。 明明屋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可她却觉得寒凉刺骨,冻彻心肺。 崔承! 你我夫妻一场,我待你掏心挖肺,至诚至纯,你却花言巧语,骗我至此! 不仅害我们母子分离,难享天伦,还害我儿失却高贵的身份,堂堂王府少爷,不知沦落何地,吃了多少苦楚。 我若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还能算是个人吗? 宋谨央彻底愤怒,握着信纸的手,死死地攥紧,心里再无半分仁慈! 谁敢拦她寻找亲子,谁就是她的敌人,她必铲除而后快!!! 第5章 真正的小七在哪里 随着牌位一事浮出水面,真相一个比一个残酷。 其实一切早有迹有寻,是她过于轻信,导致痛失真正的小七。 生小七的时候,她已三十九岁,因为高龄产子,故而体力不济。 生产后,足足昏睡了两日两夜才醒来。 刚一睁眼,就看到崔承喜笑颜开地抱着小七,得意地向她炫耀。 当初以为小七是崔承的老来子,故而他格外宠爱。 如今想来,因为那个孱弱得如同小猫的孩子,是他白月光的孩子,是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他才会如此珍视。 见到小七的第一面,她不是没有怀疑,那般孱弱的猫儿,真的是她的儿子? 怀小七的时候,太医每次诊脉都说孩子很康健,生下来怎么会只剩半条命? 她不过问了一句“太医会不会搞错了”,便召来崔承的暴跳如雷。 说她不慈和,不像真正的母亲,对病儿没有爱心。 她立刻愧疚地打消疑心,全心全意地照顾小七。 可恨自己识人不清,竟替旁人养了十多年儿子,却连真正的小七流落何方都不知道。 她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脸色惨白地扑倒在贵妃榻上。 刘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跪下哭着求她请太医,她坚定地摇头拒绝。 眼前不断浮现出,真正的小七在外遭受折磨的各种场景。 她痛苦地闭上双目,心像被劈成两半,一半浸在冰水里泡,一半搁在架子上烤,极热极寒,痛不欲生。 若非要留着崔承慢慢偿还这些年的痛,获得小七的下落,她恨不得即刻提刀斩杀了他。 可这么多年的人生阅历告诉她,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 万不能让崔承和崔珏这对狗父子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绝不能打草惊蛇,给真正的小七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与危机。 她深吸几口气,慢慢平复心中的愤怒,默默地将手中的信往炭炉里一扔,一缕缕青烟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信便成了灰烬。 由衷地感谢济远先生,自己又欠了他一份人情,要不是他坦诚相告,自己只怕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若真是那样,自己的小七岂非永远流落在外,母子永远无法团聚?! “阿留,调查可有结果了?” 听到王妃的问话,刘嬷嬷抹干了泪,气愤不已地将调查到的事实告诉了她。 这么多年,崔承同白淑宜从未断过联系。 两家退亲,白淑宜入教坊司三年后,崔承找到她,两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叙了旧,从此白淑宜就成了崔承的外室,花用的却是她的嫁妆银子。 不仅如此,崔承还时常避开她,带几个孩子去两人的爱巢。 这正是出事后,几个儿子个个维护白淑宜,纷纷为她辩解的原因。 原来,当初崔承说带孩子学骑射全是假的,实则带着孩子们去见白月光了。 刘嬷嬷原本担心宋谨央想不开,见她尚算冷静自恃,这才放下心来。 “王妃,”刘嬷嬷语速极慢,似乎为了怕伤着她,刻意压低怒火却依然愤愤不平,“王爷不仅娶了平妻,还将她的名字记入了族谱。” 宋谨央勃然大怒! 她每年捐到族里的银两,能建百来座宗祠了,他们崔氏族人倒好,明着讨好她,暗中干着欺瞒的勾当,竟敢背着她,悄无声息地将妓子记入族谱? “一群白眼狼。”刘嬷嬷忍不住咒骂,王妃对族里多好啊,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 宋谨央冷笑,崔氏既然不做人,她也不用客气了。 “阿留,明儿入宫一趟。” 刘嬷嬷闻言眸色顿时大亮,一脸欣喜地问道:“王妃,您终于想通了?” “嗯!” 刘嬷嬷喜得立刻跪下,一边流泪,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禀告上苍。 宋谨央也露出了久违的浅笑。 有些早该做的事,却被她刻意抛之脑后,希望还不太迟。 深夜。 雪下得极大。 王府角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在暗夜的风雪中摇摆不定,烛光忽明忽暗。 瑟瑟的雪声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道笼在黑袍中的身影,沿着墙根,避人耳目地来到角门。 门廊下的火炉旁,坐着个婆子,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一顿一顿,连有人走近也浑然不觉。 身影绕过她推门而出,登上了等在门外的一辆马车。 一盏茶后,黑影跳下马车,在推开角门的一刹那,身后的马车启动了,轱辘轱辘驰远了,消失在风雪中。 正院里,宋谨央本已睡下,刘嬷嬷再次推门而入。 “王妃,守角门的婆子来报,七爷刚刚出了门。” “多久?” “不久,才一盏茶的功夫。” “继续盯着他,顺便查一查,今晚他去见了谁。” “是!” 隔日,宋谨央却没能入宫。 原因很简单,崔承病况突然恶化,整个人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嘴里反复念着她的名字“阿谨”。 她不得不“强撑”身子,白着一张脸,由一众丫头婆子搀扶着去了前院。 前院里,早就乱了套。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把了脉后,个个摇头叹气,叮嘱早做准备。 崔瑜几个大急,将京城数上数的大夫都请来了,每一个都摇头抱歉说治不了,还说除非王爷能退烧,否则大罗神仙也难救。 “阿谨!阿谨!”崔承烧得糊涂了,嘴里不断念着宋谨央的名字。 “大哥,无论如何要把母妃请来,父王这么念着她,若由她亲自照顾,父王定能安然度过危机。” 老二崔琦心急如焚,如今正值他升迁的紧要关头,若此时父王大行,那他就只能丁优,三年后还能不能回到如今的位置都难说,升迁更是想也不要想了。 他怎么能甘心? 他不是大哥,有爵位继承,他凡事只能靠自己。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母妃守在父王身边,直至其康复。 崔瑜沉着脸没有说话。 蓦地,外面传来惊喜的声音:“王妃来了!王妃来了!” 屋里几个一听到这话,立刻长舒一口气,纷纷起身相迎。 “母妃!” 宋谨央一进屋,便看到七个好大儿列队迎她。 崔瑜、崔琦更是贴心地取代小丫头,一左一右扶着她往里走去。 她冷笑一声,这时候知道急了? 晚了! 她伤透了心,如今只一心想寻到小七,至于其他的儿子如何,她已经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不过,丑话还是得说,是时候让他们认清崔承的真面目了。 第6章 冯掌事来宣旨 宋谨央走到架子床边,看着床上脸色通红,胸口微微起伏,出的气比进的气多的王爷,低头假意抹了把泪,心里却恨不得他早点去死。 “王爷,你就这么舍不得白淑宜,为了她不惜跑去相国寺自尽?” 话音刚落,几个儿子倏然变色。 父王坠崖竟然是他一心求死? 可转念一想,凭父王和白姨的感情,还真有可能。 老二崔琦瞥了眼宋谨央,发现她的注意力都在崔承身上,立刻返身将屋门紧紧关上,不管父王是否真的主动跳崖,此事都得死死瞒住外界,否则丑闻一旦泄露,他和老三的升迁只怕就要黄了。 宋谨央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几个儿子的反应,眼角扫到一脸紧张的崔琦,和耳边传来的关门声,心更冷了。 她还是太天真了,只怕儿子们根本不在乎王爷坠崖的真相,也不在乎她这个母亲四十年来受的委屈。 他们只在乎脸面、权势、利益。 “王爷,咱们四十年的夫妻,从及笄到华发,我自认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你为了一个白淑宜,竟敢无视先帝的处置,将她抬为平妻,甚至记入族谱?!你就不怕皇上震怒?” 宋谨央每说一句话,几个儿子的脸色便阴沉一分,直到最后变得铁青。 中宗是元后之子。 元后早薨,他在继后手里度日如年。 继后是皇贵妃扶正,皇贵妃相当于副后。 故而他极为厌恶妾室,尤其无法容忍平妻。 多年前有一官员,因平妻之事闹到了宫里,直接被捋了官职,发配边疆。 几个儿子气怒地看向老四崔珑,都怪他口无遮拦,将平妻一事说了出来。 若母妃不依不饶,在皇上跟前上眼药,皇上定然勃然大怒,降罪王府。 老四崔珑受不了兄弟们愤怒的眼神,脸涨得通红,跳起来想辩解,却被老三崔琥死死按住嘴,一把拖了出去。 直到了门外,崔琥才松开手。 崔珑原本火冒三丈,一回头见三哥铁青的脸色,又吓得把话都憋了回去。 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哥哥崔琥吸收了大部分营养,出生时虎头虎脑,康健强壮。崔珑却先天不足,出生时又小又瘦,险些没立住。 所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三哥。 崔琥警告他:“母妃正在气头上,你若再说些什么话激怒她,岂非火上浇油?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有些事,还得母妃出力,否则升迁的事只怕不易。” 崔珑立刻着急起来,三哥平日里没少照顾他,自然巴不得他能够升迁。 “三哥,三嫂娘家不愿意帮忙?” “不是不愿意,禁卫营是皇上亲卫,升迁的决定权全在皇上手里,我岳父连名单都看不到。” 父王出事后,他立即去了趟岳家,想请岳父帮忙。 岳父明面上待他客气,可一旦涉及到关键问题,立刻说话模棱两可。 只说让他回去等消息,倒是大舅哥送他出来时,多说了几句,提醒他若想升迁,只怕绕不开王妃。 他这才想起:母妃是皇上的救命恩人! 当年皇上病重,母妃献上一株天山雪莲,这才救了皇上一命。 这个时候,绝不能惹怒母妃。 所以,他才出面阻止崔珑。 崔珑一拍脑袋,十分自责。 “糟糕!三哥,母妃救过皇上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就给忘了?” 忘记此事的,何止是他?! 屋里,宋谨央继续说道:“王爷,四十年啊!你整整欺骗了我四十年。既然如此,咱们好聚好散,和离吧!” 见宋谨央竟当着父王的面,再一次提出和离。 儿子们大急,纷纷上前解释,说他们不是为了维护白姨,不过是想家和万事兴,大家彼此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 宋谨央心中冷笑,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们想的可不是彼此退一步,而是想她不断让步,让到让无可让,还得再让。 突然,床上的崔承动了,许是宋谨央的话刺激到他,他竟然睁开双目,浑浊的眼睛看着宋谨央,流出忏悔的眼泪。 “阿谨,对不起,是我错了!不,不,不和……离。” 崔承声音沙哑,含糊不清。 宋谨央强忍恶心。 若非为了小七的下落,谁管他死活? “王爷,你醒了?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再帮你一次!来人,拿我的玉佩,去请太医正。” 说完就解下玉佩递了下去,崔瑜目露激动,立刻派人进宫请太医正。 太医正专为皇上看诊,权贵之家极难请到,除非像母妃那样,曾经救过皇上的命,于皇家有恩的人。 几个儿子对视一眼,均舒了口气。 母妃爱了父王一辈子,怎么舍得抛下他不管? 更何况,她都一把年纪了,没了父王和他们,就是一个啥也不是的老太太。 士农工商,母妃就是再有钱,也是最末等的,只能凭借父王才有高贵的地位。 母妃聪明的话,顺着台阶下,大家的面上都好看。 崔承眼见宋谨央还愿救他,心中一喜,以为阿谨心里还是有他的,要和离不过嘴上说说而已。 他放下心来,深情款款地说:“阿谨,等我好起来,我带你去北疆看雪。” 宋谨央的父亲宋梁是北疆人,她从小在北疆长大,不管过去多少年,始终惦记着北疆的皑皑白雪。 崔承的话非但没能宽慰她,反而让她的心跌至冰谷。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却假装不知,只一味要求自己为这个家付出。 如今成了半死不活的瘫子,还想骗她,骗她尽心尽力地把他当神一般伺候? 他的算盘珠子打得真响啊,可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宋谨央了。 为了小七,她不得不虚与委蛇。 待她入宫面圣后,若一切有转机,到那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不是凭她说了算? 更何况,他一个行将就木的瘫子王爷有什么可忌惮的? 她的示弱,是为了蒙蔽儿子们,降低他们的警惕心,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一心只有情爱的老妇人,方便她寻找真正的小七。 她怀疑他们早就知道小七崔珏的身份,单凭老大那天狠狠扇小杂种的模样,就可见一斑。 若事情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么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当真走到头了。 崔承情意绵绵地倾诉衷肠,宋谨央勉为其难应付着。 这番情景落在儿子们的眼中,却是父母感情深厚的表现,这令他们很满意。 突然,管家急匆匆前来禀报,说宫里的小黄门来了。 宋谨央神色淡然,倒是几个儿子脸色变得诡异起来。 有的激动,有的凝重。 老二崔琦面露喜色,似乎正六品翰林院侍读,已如探囊取物,十拿九稳了。 门外,连向来稳重的老三崔琥,眼底也隐隐有着期盼之色。 宋谨央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赶去迎接宫里的人。 见到来人,她微微一愣,没想到竟然是冯掌事亲自驾临,对方正冲她笑。 她微微颔首,刚想跪地恭迎圣旨,却被冯掌事笑吟吟地拦下。 “王妃,皇上有令,您年事已高,不必下跪,站着听旨即可。下跪一事,便由您的儿子们代劳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身后的儿子们不敢耽搁,立刻恭敬地跪地磕头,口中高呼:“皇上万岁!” 紧接着,冯掌事笑盈盈地宣了中宗的口谕,原来是传她明日入宫一趟。 宋谨央心中一动,自己今日本打算入宫的,只是被崔承绊住了。 她早就看出几个儿子的心思,正谋划着怎么脱身,皇上的口谕来得可真是及时啊! “王妃,皇上听说您近期身子欠佳,嘱您好生休养,切不可过于劳累。” 说罢,视线冷冷地扫过几位爷,看得他们后背发凉,头埋得更低。 眼见震慑的目的达到,冯掌事收回目光,恭敬地说起原委。 “王妃,今日波斯进贡上好的雪莲,皇上立刻就想起了您,说是许久未见,明儿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入宫。” 其实,什么雪莲,什么贡品,不过是皇上的借口。 皇上收到王妃要求入宫的消息,立刻激动地热泪盈眶。 等到隔日,皇上左等右等,等不到王妃,一打听才知道王爷病重,王妃被绊住了,气得皇上立刻摔了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 不仅如此,皇上二话不说命他亲自出宫宣旨,务必让王妃尽快入宫,顺便敲打一下那几个贪得无厌的儿子。 “有劳公公了,烦请转告皇上,我明儿个一准早早入宫。” 送走了小黄门,宋谨央立刻转身回院子,扔下几个儿子呆立当场。 第7章 顾氏挨打 白翩翩踏着月色,带着一身风霜回到白家。 一下马车,便看到父亲白仲康背着手站在廊下。 见到她便蹙眉问道:“又去王府了?” 白翩翩轻轻“嗯”了一声,白仲康无奈地叹了口气。 “翩翩,你就快入八皇子府了,府里那些女人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这个时候,你更须谨言慎行,万不可行差踏错。” 白翩翩眸光闪烁,行了一礼后,便扯着白仲康的衣袖撒娇。 “父亲,女儿知道!只不过,母亲牌位一事殊为重要,若不亲自问上一问,只怕无法安心!” 白仲康听她这么说,面上缓和了下来。 白翩翩的母亲是他的妹妹,自己实则是翩翩的舅舅。 当年,汝南王求着他收养翩翩,他思虑一番后,答应下来。 好在翩翩很争气,长成了他期待的模样,即将嫁入八皇子府。 几个皇子中,他最看好八皇子。 那人眼光、胸襟、格局、手段都在线,日后若能问鼎,定能还他们白家清白。 他们白家,本是清清白白的医者,被人诬陷卷入“五王之祸”,先帝仅凭一些表面证据,便定了他们白家的生死。 他那时年幼,被流放边疆,吃尽苦头。 那年深冬,他浑身鞭伤地倒在四面漏风的柴房里,以为再也熬不下去了。 没想到姐姐派来的人找到他,非但治好了他的伤,还设法用一具尸体顶了他的身份。 这才捡回一条命,活着回到了京城。 只是腿上伤势太重,最后落下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 这些年,他始终没有放下刻骨的仇恨,一心想着有朝一日,为家族洗脱冤屈,杀尽害他们的人。 如今翩翩即将嫁入皇子府,白家离起势不远了。 他的胸膛里燃起熊熊火焰,既是希望之火,又是复仇之火,而抢了他姐姐位置的汝南王妃,首当其冲成了他第一个目标。 他要为姐姐正名,让姐姐成为当仁不让的汝南王妃。 想到这里,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白翩翩:“你弟弟说什么了?” 白翩翩鄙夷地一笑:“弟弟说王妃大受打击,当场击毁了母亲的牌位。而她的亲生儿子,竟还帮母亲说话,气得王妃直接病倒了。” 白仲康倏然变色,“什么?你母亲的牌位被毁了?” “父亲莫急,王府的牌位是汝南王制的,并非母亲真正的牌位。” 白仲康松了口气,谨慎地提醒她:“翩翩,王妃绝非普通人,你们万不能大意,免得功亏一篑。” 白翩翩乖巧地点头,低垂眉眼,掩起眼底的不屑。 父亲忒高看这个女人了! 一个傻瓜罢了,被汝南王诓骗了整整四十年,还傻傻地替他养了这么多年外室,连儿子都向着外室,简直可笑至极。 这样一个眼里只有情爱,软弱痴傻、没有主见的女人,怎么可能掀起波澜? 白仲康没有看到她眼底的轻视,满意地说道:“你能有此造化,我也算对得起你的母亲了,日后有了好前程,莫忘了她的生养之恩。” 白翩翩抬眼看他,眼里满是舐犊之情。 “养恩大于生恩!父亲,翩翩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和母亲,我都不会忘记。” 白仲康听了这话,哈哈笑了起来,让她赶紧回院好生休息,叮嘱她再不可贸然前往王府,暂时与崔珏断了联系,免得平白惹出事端。 白仲康回到主院,见妻子已入睡,便蹑手蹑脚地脱下外袍,轻轻地躺下,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丝毫没有发现背对着他的枕边人,正死死地咬着牙关,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 王府前院,刚送走冯掌事,老六崔琅也急急忙忙离开了。 崔珑在他身后呸了一声。 “切,六弟又去做舔狗了,也不想想,六弟妹根本不待见他……” 一转头,却瞬间呆住,剩下的话全堵在喉间。 兄弟们走得一个不剩,竟只留他一个,独自站在风雪中自言自语。 心里气啊! 他的确是几人中最平庸无能的一个,可大家都是兄弟,怎么能如此无视他? 他揣着一肚子火气回了院。 一掀开门帘,就看到自家媳妇顾氏,惊白了一张脸,畏畏缩缩地将身子往墙角靠了又靠。 “晦气!” 牌位被曝光,母妃要和离,父王坠崖变残,兄弟们无视,桩桩件件都让他的胸膛里迅速燃起火焰。 顾氏一副欠揍的模样,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上前扯住顾氏的头发,一把拖到地上,下一秒,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她。 可怜的顾氏,痛得连一丝还手之力也没有,更吓得不敢反抗,甚至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只能拼命将身子蜷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铁拳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别看崔珑脾气暴躁,却懂得避人,他从不打顾氏的头脸,哪怕她身上伤痕累累,脸上依旧光洁如常。 她目光呆滞地瞪向虚空,眼珠如死鱼般,空洞无物,了无生机。 一顿疾风暴雨后,崔珑终于长舒一口气,瞬间感觉通体舒坦。 瞥了眼如同一具尸体般的顾氏,他浮上一抹得意的笑,掏出绢帕擦了擦手,又轻飘飘地松开。 绢帕晃晃悠悠的,正巧落在顾氏的脑袋上,可笑极了。 他嗤笑出声,正了正衣襟,又狠狠地踢了顾氏一脚。 “起来,别装死!再不起来,爷立刻休了你。” 话音刚落,地上的顾氏便动了起来,忍着剧痛强行支撑起身子。 崔珑得意地哈哈大笑,这个顾氏就是这么没用,自己只要用休妻吓她,保管一吓一个准。 她嫁给他才一个月,就成了自己的出气桶。 刚开始还想着反抗,等有了孩子,只要一提休字,她便乖乖听话。 他吹着口哨,潇洒地理了理鬓发,满面红光地出了屋。 等他前脚刚跨出院落,丫鬟鸳鸯后脚就直冲进了进来。 见到浑身是伤,拼命想从地上爬起来的顾氏,立刻心疼地直掉眼泪。 赶紧上前扶起她,一把扯掉挂在头上的绢帕,抖着手奋力解开她的衣衫。 层层叠叠的伤痕,新伤覆盖着旧伤,刻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简直不忍直视。 鸳鸯的眼眶瞬间润湿了。 顾不得伤心,她火速拿出药,涂抹到伤口上,痛得顾氏浑身打颤,却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鸳鸯气得发抖,一边上药,一边流泪,深为主子忧心。这几年,四爷下手越发狠毒了。 她实在气不过,想到王妃近日闹和离,鼓起勇气劝顾氏。 “主子,王妃都在闹和离!您过的日子比黄连还苦,为何不把事情告诉王妃,让王妃替您做主……” “住嘴!”明明只剩一口气的顾氏突然脊背一僵,声嘶力竭地呵斥,“往后这样的话,绝不能再说。这,是我的命。” 鸳鸯张了张嘴,无力地垂下头。 主子脾气倔,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则天王老子来劝也没用。 顾氏早就哭干了泪,咬紧牙关死撑。 她也想离开,可她走了,她的一儿一女怎么办? 尤其是书儿,她的父亲重男轻女,向来不把她放在心上,她若一走了之,书儿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这一生已经毁了,只要孩子们好,没什么不能忍的。 屋外,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衣着单薄得站在廊下,小脸冻得通红,身子微微颤抖。 可她却似乎感受不到寒风的凌冽,整个脊背挺得笔直,含泪的眼里全是恨意。 母亲,既然您对书儿不离不弃,那就由书儿护着您! 第8章 冯氏喝小酒摆臭脸 六房的院落很安静。 位置虽然偏了点,但景致极佳。 尤其冬日下了雪后,白皑皑的一片,既有南方园林的精致,兼具北方的大气。 冯氏坐在廊下喝酒。 将园里的雪景尽收眼底。 玲珑坐在她边上,不断往炭炉里加炭,生怕冷着自家主子。 主子生性不拘小节。 这么冷的天,非要坐在屋外廊下喝酒,连件斗篷也不肯披。 “主子,王妃闹和离,该不会是真的吧?” 冯氏瞥了玲珑一眼,自己是个大胆的,养的下人也像自己,这样的话都敢大咧咧地问出来。 但她完全不介意! “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不是她小看王妃! 这么多年,王爷像耍猴一样,耍得王妃团团转,不仅出钱出力,为王府耗尽心力,还一无所觉地帮着养外室。 这么糊涂的王妃,哪里值得她关心? 乐得躲在一边,看看笑话呗! 玲珑大大地舒了口气,还好是假的,要不然王府不就成了京城的大笑话? 可转瞬又不无担忧地说:“唉!不管和离是真是假,只怕风言风语是止不了的了。” 冯氏冷笑,王府表面和谐无忧、繁华似锦,内里早就脏污不堪,就像一棵大树,外表看着郁郁葱葱,实则芯子早就烂了空了,早晚有一日被连根拔起。 这时,院门推开,老六崔琅大步走了进来。 玲珑神色一凛,立刻起身行礼。 冯氏一仰头喝干杯中酒,就像没看到来人般,坐着纹丝不动。 崔琅眉头一蹙:“娘子怎么坐在这里?外头风雪大,赶紧回屋吧。” 说完,便伸出手打算扶她起来。 凑近了,待闻到她身上的酒味,脸色倏然一沉。 “娘子,你怎么还在喝酒,万一有孕,可不得影响孩儿?” 他们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始终没有孩儿。 早年冯氏曾有过身子,却因为意外流掉了,这么多年再未曾有孕。 冯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六爷来此就为了说这?” 他原本想进屋坐下好生说话,眼见冯氏根本无意接待他,不得不站在门外,就着寒霜说明来意。 “娘子,今日岳父来宣旨,皇上要母妃明日进宫。娘子明日不若陪母妃一起入宫?初二那日,岳父在宫中值守,你未能回娘家,明日你们父女二人正好借机宫中一叙。” 冯氏嗤笑,原来是要她探听消息啊!想得美! “不去!” 崔琅僵住!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动冯氏,岂料对方简单粗暴地直接拒绝,弄得他很没有面子,一口气堵在胸间不上不下,憋屈极了。 “娘子,母妃待你不薄,……” “她待你们几个更厚,你们不还是白姨长、白姨短?” 冯氏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假面具。 他的脸色倏然发黑,咒骂的话险些冲口而出,想到她背后的冯掌事,生生咽了下去。 冯氏眼见雪景被挡,顿时兴趣索然,哪里还有半分喝酒的兴致? 她扔下酒杯,腾地站起身,说了句“扫兴”,摇摇晃晃地进了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崔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片刻后,懊恼地甩袖而出。 玲珑隔着窗户,见六爷离开,忐忑不安地劝说。 “主子,您和六爷是夫妻,这样针尖对麦芒,只怕不妥。万一爷生气,抬了侍妾,可怎么办?” 冯氏听了非但不紧张,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若真敢抬侍妾,自己兴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玲珑见自家主子如此冥顽不灵,连连摇头,绝了劝说的心思。 主子爱干么干么呗,她们做下人的,能怎么办呢? 谁叫六爷蠢,不得主子的心?! 主院里,宋谨央冷着脸沉思。 其实,对付白家很简单,一道皇令就能了结一切。 但她不愿! 非得钝刀子割肉,才真正叫人痛不欲生! 小丫头递来热茶,她端起来还没喝上一口,刘嬷嬷就急着上前禀报。 “王妃,昨儿个深夜,七爷和白家的白翩翩见了面。” 果然是白家! 刘嬷嬷恨恨地说:“这个白家名义上是白淑宜的本家。因为是旁枝,当年并未受主家的影响。 只不过这是对外说的。 对内,白家如今的当家人,就是白淑宜的嫡亲弟弟。当年,白淑宜攀上了王爷,王爷想方设法替换了他的身份,让他顶着白家旁枝的名头回了京。” “被顶了身份的那人呢?” 刘嬷嬷摇摇头:“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想来凶多吉少。” “继续查!务必有确实的消息!” “王妃,白翩翩明明就快嫁入八皇子府了!为何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要深夜来访,与七爷私会?她就不怕被别人发现,戳脊梁骨吗?难道,她想嫁的人是七爷?” 刘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冷汗直冒,一想到白淑宜的娘家人登堂入室的场景,便恶心得想吐。 私会? 宋谨央冷笑。 他俩可是嫡亲的姐弟! 不过…… 她的眸光微微亮起。 刘嬷嬷提醒得对,此事鲜少有人知晓,自己何妨稍加利用,定叫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谨央放下茶碗,斜靠在贵妃榻上,眼睛微微眯起,射出的寒芒堪比利箭。 白翩翩,白仲康,崔承,崔珏,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的四十年,小七的十七年,定要叫他们偿还。 她蹙着眉深思。 对付人,就得从那人最在意的东西下手。 白家最在意的是什么? 白翩翩! 一个即将成为皇子侧妃的女儿,对于白家来说殊为贵重。 白家,拼了命送白翩翩入王府,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难道他们还想着翻案不成? 宋谨央冷笑出声。 当年“五王之祸”证据确凿,白立洪的确参与其中。 白家,自作孽不可活! 若他们还想着翻案,那么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点血脉,估计都要被再次折腾没了! “阿留,打听一下八皇子妃,我要她三岁以后的所有资料。还有,只要事关八皇子府后院,哪怕是只母蚊子,都给我查个一清二楚。” “王妃,何必这么麻烦,只要您一句话,白翩翩入不了八王府。” “不,让她入!” 只不过,一个罪臣之后,还敢肖想侧妃之位? 哼!一个低级侍妾的位份,已经抬举她了。 她倒要看看,侍妾出身的白翩翩,有什么本事在八皇子府安身立命! “阿留,你去五房通知云氏,让她明日陪我一同入宫。” 宋谨央想了想,让刘嬷嬷带上三套头面,五套冬衣,十匹各色蜀锦。 “开我私库,取出那套东珠头面,另外两套你挑好的送去。” 刘嬷嬷一惊:“王妃,那套东珠头面殊为贵重,还是先帝在时,波斯国的进贡,专给您的添妆。” 头面上的东珠颗颗都有小拇指大小,散着柔润的莹光,极为稀有难得。 当年,三房的娉婷县主嫁入王府时,王妃便戴着那套头面,一出场便艳惊四座。 之后便被娉婷惦记上了,日日磨着王妃,想要这套头面。 王妃始终拖着没答应。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给了云氏,这不是叫娉婷心生怨念吗? “阿留,去拿吧!云氏,值得!” 以往是她糊涂,认为儿子媳妇得一碗水端平,所以每每准备礼物,都是一式七份。 如今想来,不过是克扣了孝顺的,贴补了不孝的。 从今往后,她才不干这种傻事。 谁真正在乎她、心疼她,她便疼爱谁! 而云氏,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后,流露出同情关怀神色的媳妇。 她愿意给她脸面,抬她身份。 若她真的像表现出来的一样,真心维护她,自己的私产全留给她又有何妨? 刘嬷嬷知道王妃主意已定,不再多说什么,急匆匆下去置办了。 第9章 老大动起坏脑筋 世子崔瑜沉着脸回到院子。 屋里,秦氏低着头,坐在罗汉榻上缝衣衫。 见他进来,立刻放下活计,起身相迎。 眼见世子情绪低落,她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兴。 秦氏是母妃做主娶的。 成亲后,两人也算融洽,一共生育了一子三女,长子崔永华颇得他心,能文能武,是个有用的。 往日里看秦氏,顺从听话,事事以他为先,自己还算满意。 可毕竟家世过低,一旦有事,帮不上自己任何忙。 不像二弟和三弟的媳妇,只消回娘家说一声,就有大把的资源捧到他们跟前。 秦氏见崔瑜始终一言不发,心里直打鼓,神色间越发凄惶。 崔瑜暗暗叹了口气,拉着她重新落座。 “夫君,明日我陪母妃入宫,您且放心!” 秦氏以为他担忧王妃入宫的事,所以主动开口。 崔瑜一怔,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这才目光灼灼地开口:“娘子,母妃年纪大了!她入宫,我不放心啊!” 秦氏刚想回答,入宫是皇上的口谕,岂可不遵? 一抬头撞入黑沉沉的眸子,表面平静,底下却蕴藏着狂风暴雨。 她脑中瞬间涌现一个想法,惊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王妃是爷的亲娘啊! 他怎么可能想向王妃下手,就为了阻挠她入宫?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瞪大眼睛,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彻底震惊! 不,不,不,不会的,世子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度想开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可有法子?” 崔瑜眸中透出厉光,追着她逼问。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慢慢滑下,双唇止不住地抖动,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她想说不!王妃心慈,向来待他们不薄。 可终究还是败在夫君的淫威之下。 她脸色灰败,神情颓丧,目露悲凉,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巴……巴……巴……豆?” 话刚出口,崔瑜立刻收敛眸中的厉光,恢复老成持重的模样。 呵呵! 别看秦氏平日里小心谨慎的模样,真到下手时,还挺狠的! “如此甚好!那就辛苦娘子好生照顾母妃!母妃身子不好,你也该时不时地尽尽孝心,亲自做些吃食送去正院。” 秦氏嘴里应声,心中发苦,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颂莲,扶世子妃去小厨房。” 眼见秦氏吓成一滩泥,他掩起眼底的不屑,叫来屋外的丫鬟。 门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颂莲,而是他的长子崔永华。 “父亲,且慢!” 崔瑜眉头一皱,他并不想让儿子参与此事。 下一秒,崔永华淡然开口:“母亲,我想吃枣泥糕,您能为儿子做些吗?” 边说边伸手扶起了秦氏。 看见儿子,秦氏像是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死死攀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崔永华用眼神安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细心地替她披上斗篷,笑着把她扶到门口交给颂莲,自己则重新返身,在母亲的位置上坐下。 崔瑜脸色阴沉,他疼爱儿子,却并不表示愿意被儿子干涉决定。 崔永华像是一无所觉般,笑着说道:“父亲!有些事,何必脏了您的手?祖母入宫一事,不该是二叔、三叔比您更着急?” 崔瑜闻言眸光微闪,心中大震。 “父亲,您是王府世子,进可攻、退可守。即便明日祖母入宫告了状,皇上就算雷霆震怒,还能夺了爵不成? 只要不夺爵,那这事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定定地看着儿子,片刻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出生时软软小小的一个,不知不觉间,已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能挑起大梁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崔瑜的儿子!好!咱们父子俩好久不曾对弈,今日不如连战三局,如何?” “遵命!” 秦氏一出门,立刻打发颂莲先去小厨房准备,自己则站在屋外,将屋里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刚刚恢复些的血色,一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软软地靠在廊下,任凭泪水哗哗地打湿前襟,转眼凝结成霜。 老二崔琦心里喜滋滋的。 他原本还担心升迁一事,被父王跳崖搅黄。 今日冯掌事亲自来宣旨,说明皇上对母妃很是看重,他担着的心不由放下一大半。 心事没了,就不急着回院子,而是去园子里逛了逛,赏了赏景。 回去的岔道上,意外遇到了老六崔琅。 崔琅脸色不佳,步履匆匆地而来,显然六弟妹又给他脸色看了。 “六弟,冯掌事来宣旨,你没让他们父女俩说说贴己话?” 崔琦停住脚步,同他寒暄起来。 崔琅见是他,脸色缓和下来。 正施着礼,突然听到二哥的问话,顿时心生一计。 既然冯氏不愿陪母妃入宫,那就让母妃也入不了宫吧! “二哥,冯掌事有公务在身,怎好处理私事?” 崔琦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明日不如让六弟妹陪母妃入宫,正好一举两得。” 崔琅没有接话,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凑到他耳边说。 “二哥,你真的放心让母妃入宫?” 崔琦一怔! 他巴不得母妃入宫! 只要母妃入了宫,在皇上跟前求一求,自己升迁一事绝计黄不了! 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放心得很! “母妃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心量就小,怎么可能容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突然多出来一个平妻?哪怕是死人,也不行!” 崔琦一惊! 心猛得一沉。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光想着,母妃向来替他们谋算,这次也一定如此,却偏偏忘记了平妻之事。 崔琅见他神色有异,打蛇随棍上,继续忽悠。 “二哥,你想想,明日母妃入宫,万一说漏了嘴,把平妻一事往皇上跟前一送……” 崔琦一激灵。 皇上最不能容忍平妻。 到时候,别说升迁了,便是王府的爵位是否能保住,还要看皇上的心情呢! 他焦急万分地脱口而出:“入宫是皇上的金口玉言,岂可不去?” “明面上的方法的确不行,可万一母妃身子不适呢?” 说完,不等他回答,崔琅淡施一礼,转身离开。 崔琦瞬间石化!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 刚刚走到围墙边,便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吆喝声。 “下盘太虚,马步必须扎稳,出拳才有力。” “来,换你,嗯,不错,继续。” 李氏又在指点小丫头们练功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己是个文臣,偏偏母妃为他定了一个舞刀弄枪的妻子。 两人别说琴瑟和鸣,就是共同语言也少得可怜。 他心乱如麻,连院子也不想回了,顶着风雪,继续漫无目的地踱步。 却忽略了背后一道由热切变黯淡的眸光。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三弟的院落。 原本想敲门,可犹豫了良久,还是颓丧地放下手,有气无力地离开了。 走着走着,他的眸子刷地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接转身,脚下生风地向大哥崔瑜的院子走去。 第10章 螭魅魉魍齐登场 刘嬷嬷还没回来,沉寂许久的崔珏来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宋谨央怔了怔。 早就猜到入宫的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没想到第一个现身的竟然是他! 下一秒,她的眸中露出刻骨仇恨。 “让他进来!” 就在崔珏跨入门的一刹那,她敛尽眼中恨意。 “母妃!”崔珏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叫起,他狐疑地抬起头,却发现母妃的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他心里咯噔一声。 以往,只要自己出现,母妃的视线总是落在自己身上。 今日这种“被忽略”的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 “坐吧!” 宋谨央终于回过神,脸上恰如其分地浮上慈爱又歉疚的笑容。 “你怎么来啦?去看过父王了?” 崔珏心一紧。 糟糕!他近日只顾着姐姐的吩咐,忘记父王的事了。 他略有些尴尬地抬头。 母妃笑容如常,满满都是爱意,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一股无形的疏离感? 压下心中的不安,脸上露出几分舐犊之情,诚恳地说自己因为生气,未曾单独探望父王。 他强调,父王的欺骗,令他无法释怀。 可一边是父王,一边是母妃,他十分为难,只能用冷着父王的法子,替母妃鸣不平。 宋谨央浅淡地看着他:“嗯,母妃是得好好谢谢你!” 面上笑意盈然,心口汩汩渗血。 面对崔珏,她的内心是矛盾的。 到底是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没有? 但对小七的愧疚与担忧,远远超越了对他的疼爱。 一想到是他抢走了小七的一切,她就无法释怀,心疼得就像有人拿着铁铲在体内搅动,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崔珏微愣,沉吟片刻后,单刀直入:“母妃,哥哥们只怕不愿意您入宫……” 话还说没完,一道响亮的男声响起。 “母妃,儿子给您送吃食来啦!” 是老四崔珑。 他提着食盒,咋咋呼呼走了进来。 一见到小七,脸色一沉,开口就是质问。 “你来干么?还嫌不够乱?滚!母妃不想见到你!” “咚”地一声撞开崔珏,满脸堆笑地挤到宋谨央面前。 “母妃,儿子买了仙鹤楼点心,保管您喜欢。” 说罢,他打开食盒,一碟一碟将点心拿出来,不一会儿便摆满了整个八仙桌。 他随手拿起一碟,得意地笑道:“母妃,这蛋黄酥可是仙鹤楼的新品,儿子等了大半个时辰才买到,还热乎着呢,您赶紧尝尝。” 宋谨央眸光猛然紧缩。 不管是前几日老大扇崔珏耳光,还是今日老四的表现,无一不在说明一个事实:他们都知道崔珏并非亲生。 若果真如此,他们之间的母子情,算是走到头了! 崔珑见宋谨央一动不动,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蛋黄酥,拿起另一份芒果枣泥糕,一个劲往母妃手里塞。 “母妃,芒果枣泥糕,可比单纯的枣泥糕美味多了,您快尝尝。” “住手,”刘嬷嬷刚刚送完东西回来,才到廊下就听到四爷的嚷嚷声。 她脸色一变,疾步赶了过来。 一把推开崔珑,“啪”的一声响,芒果枣泥糕混合着碎碟,散落了一地。 崔珑怒了,正想发火,见是刘嬷嬷,生生憋住一口气,冷哼一声调转头。 刘嬷嬷瞧着地上的糕点,眼眶泛了红。 “四爷,王妃一吃芒果便浑身发疹子,这么多年,您竟一点没有记住?” 闻言,崔珑僵住,尴尬地看向宋谨央,后者脸上一片漠然。 “母妃,我……我,忘记了,对不起……” 他举起手扇自己耳光,“啪”的一声,脸颊立刻红了起来。 “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不长记性!” 边说边看了看宋谨央,见她依旧按兵不动,咬咬牙,就想扇第二下,手腕却被崔珏牢牢握住。 “四哥,母妃喜静!” 崔珑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母妃,都是儿子的错,您就原谅儿子一回吧。” 刘嬷嬷瞥了眼王妃,眼里的心疼止也止不住,满脸不赞同地对崔珑说。 “四爷,您这是干什么?又打又跪的,难不成王妃还能因为一点子糕饼为难你? 更何况,这仙鹤楼本是王妃的产业。这里面的菜肴,哪道不是王妃亲自安排的? 便是这蛋黄酥,您小时候可没少吃。每每跟着王爷去学了骑射,回来便嚷嚷着说外面的饭菜不好吃,吵着王妃为您做蛋黄酥?您这是忘了?” 刘嬷嬷的话听着恭敬,暗里却藏着讥讽。 崔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他的确忘了,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崔珏脸上亦浮现一抹羞恼。 他们小时候正是借口学骑射,去了外室那里。 嚷着外面饭菜不好吃,不就是说外室做的饭菜不好吃,比不上母妃分毫吗? 刘嬷嬷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崔珑还磨磨蹭蹭不肯起来,好半天才红着眼睛,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母妃,儿子求您,明日别入宫。您随意找个借口,照顾父王也好,身子不适也罢。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您说的话,他老人家肯定相信。” 宋谨央冷哼,果然如此。 看来儿子们慌了,生怕她到皇上跟前告状,断了他们的锦绣前程。 若他们知道自己入宫的真正目的,会不会同崔承一样,后悔得要跳崖? 崔珑跪行到宋谨央脚下,牢牢攀着她的裙摆,口口声声请她宽宥。 “母妃,您就答应了吧!您都快有从孙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对比您的儿孙满堂,白姨形单影只,孤苦无依,甚是可怜!母妃,就当您行行好,施舍一个乞丐吧! 当然,您若实在要入宫,也不是不行,只是切莫将平妻的事说与皇上,给王府留条活路! 只要您写份保证书,保证不说与皇上听,您就能入宫!” 刘嬷嬷气得倒仰。 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们怎么就那么会往王妃心口插刀呢? “四爷,您居然威胁王妃?” 刘嬷嬷义愤填膺。 崔珑不理不睬,继续哀求。 他声如洪钟,大有宋谨央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势头。 宋谨央怒火中烧,一脚踢开他。 崔珑一个不防,向后倒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母妃。 母妃向来疼爱他们,从未加过一指在他们身上。 今日怎的如此狠心? 宋谨央目光冷厉地抄起龙头拐,就往崔珑身上招呼。 龙头拐重重地落在腿上,疼得他惨叫连连。 “母妃,手下留情,饶了儿子吧。” 宋谨央目眦欲裂,真是她的好儿子,为了阻拦她入宫,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母子情分尽了,她又何必给他们留脸面。 可到底体力不济,才打了两下,宋谨央虎口便震麻了,喘得厉害,脸色也泛了白。 崔珑疼得哇哇叫,崔琦、崔琅面带急色闯了进来。 两人一进门,看到满地的狼藉,和面色不对的母妃,立刻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冲了上来。 一个一把拽起崔珑,一个赶紧扶住王妃,目眦欲裂的急喊:“母妃,您没事吧!嬷嬷,快请府医。” 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崔琅赶紧搀着宋谨央,将她扶到里间的架子床上。 刘嬷嬷急得直掉泪。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崔珑一脸懵,他不过是求一求母妃,怎么母妃就发了那么大的火呢? 打得他浑身疼痛。 府医匆匆赶来,说王妃无大碍,休养两日便无事了,只不过不能再受刺激。 众人松了口气。 崔琦气急攻心,怒目瞪着崔珑。 “老四,你是想害死母妃,害死王府吗?” 崔珑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 一听二哥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怎么肯依? 这事怎么能怪他? 分明是母妃脾气倔,非得入宫不可,他还不是为了兄弟们着想,为王府筹谋,这才想求得母妃松口,竟还要被无端指责,说是他害了母妃?!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又气又疼,一激动,什么理智都没了,冲口而出的就是伤人的话。 “二哥,这怎么能怪我呢?要怪只能怪母妃自己脾气倔,过于强势。 难怪父王喜爱白姨,白姨为人小意温存,说话向来温温柔柔,未语先笑。 哪像母妃,总是神情严肃地说教。若我是父王,定然也喜欢温柔的白姨。” 话音刚落,一屋子落针可闻。 下一秒,“啪!” 老二崔琦涨红着脸,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住嘴!你说的是人话吗?” 第11章 群殴 崔珑被打得一愣,瞬间勃然大怒。 自己好心好意买来糕点,低声下气地哀求母妃,难道为的是自己吗? 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在官场的兄弟? 临了,非但落不了好,还挨了打。 他忍无可忍,“砰”的一拳打在崔琦的脸上。 崔琦是文弱书生,哪经得住他一拳,捂着鼻子倒地,鼻血喷溅出来,边上的刘嬷嬷、崔珏几个都遭了殃。 一拳见血,崔珑非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目光如炬,更加兴奋。 宋谨央哪里是真的不适? 崔珑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顿时一惊,深深地蹙起了眉。 崔珑竟然有暴力倾向? 往日怎么没发现? 是他太会掩藏,还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老五媳妇胆小、怯懦、慌恐,犹如隐形人般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蓦然,思绪被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 外间,几个儿子打成一团。 崔琦被打,崔琅上前阻拦,也莫名挨了一拳,痛得捂住左眼,蹲在地上嗷嗷叫。 崔珑一边打一边叫嚣:“老子这么做,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臭当官的?竟然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揍死你们。” 眼见崔珑杀红了眼,崔珏死命抱住他的腰,也被他揍了好几拳,额角慢慢渗出血色。 崔珏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被打出了火。 一个转身,一拳砸向崔珑的面门。 崔珑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擦了擦唇角的血珠,咧开嘴笑得像恶魔。 “小七,不装了?老子就知道,什么血脉出什么种。你娘是个绿茶婊,你踏马又能是什么好货?来啊,冲这打,打呀!” 崔珏一听这话,顿时失了理智,立刻冲上去,拔出拳头就打,两人瞬间扭作一团,身后的博古架被重重地推倒,无数珍宝碎了一地。 好几个小丫头殃及池鱼,吓得到处躲藏。 可屋子就这么大,躲都没地方躲,手脚利索眼尖的,逮着机会,立刻逃了出去。 屋外的粗使婆子,还有满院子的壮丁,没有主子的命令,哪敢轻易进屋,急得在外面干跺脚。 崔珑与崔珏打得难分难舍。 崔珑越打越兴奋,拳拳用了十足十的劲道。 而崔珏也彻底被激怒,下手极狠。 转眼间,两人便打得鼻青脸肿! 崔琦、崔琅都气得咬牙切齿,略缓了一口气,果断加入战团,协助崔珏一起打。 局面更乱了,八仙桌被推倒,四脚朝天,还断了一条腿。 “都住手,别再打了。” 里间,刘嬷嬷心急如焚,嗓门都喊哑了。 蓦地,她手心一热,回头一看,宋谨央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哪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刘嬷嬷的心瞬间安宁,只要王妃没事,爷们爱打,就打呗。 反正王妃主子有银子,什么宝物没有? 她定定心心地走到王妃床榻边坐下,索性和王妃一起,看起了戏。 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世子崔瑜和老三崔琥赶到了。 “住手!” 眼前的乱相,气得世子爷吹胡子瞪眼睛。 刚才崔琦来找他,他正和儿子下棋下到一半,就让他先行一步。 不过慢了一步,这几个混账,竟敢在母妃屋里大打出手,毁了一切不说,四面墙都险些被他们拆了。 他看着满地狼藉,和脸上挂彩的几人,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他的确存着私心,最好他们几个能阻挠母妃入宫。 可谁曾想,崔珑竟带头大闹正院。 这要是传出去,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崔琥的脸色也难看到极点。 他故意在崔珑面前挑事,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老四这回倒也聪明,立刻买了点心来正院。 如果老四能劝阻母妃入宫,自然最好。 若阻拦不了,他还有后招。 崔珑劝不劝得了母妃,他都能稳坐钓鱼台。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为了安抚母妃,也为了开脱自己,他上去一脚踢在崔珑的肚子上。 崔珑一个不防,被踢翻了几个跟斗。 一朝势弱,崔琦、崔琅立刻趁乱下手,拼命往他肚子上招呼,疼得他眼冒金星,恶向胆边生,一个翻身就想继续揍人。 结果发现三哥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瞪着他,顿时心虚地放弃挣扎,眼里的狂暴终于渐渐退去。 “跪下,向母妃认错!” 崔瑜厉声呵斥。 自己率先直直地跪在碎瓷片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几个兄弟纷纷清醒过来,乖觉地在他边上、身后跪下。 刘嬷嬷打开隔断,露出宋谨央惨白的脸。 崔瑜自责又心疼。 他只是不想母妃入宫,却不想伤到母妃! 他的眼眶瞬间泛红,挤出几滴泪珠,痛心疾首地磕头。 “母妃,儿子们不孝,让您受惊了!” “母妃,儿子们不孝,求您责罚。” 儿子们齐刷刷地认错。 宋谨央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儿子,心里凉如荒漠。 刘嬷嬷一脸哀痛,边抹泪边控诉。 “你们眼里,还有王妃吗? 往日,梁王妃时常在王妃跟前抱怨,说她的几个儿子,见天的打打杀杀,她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王妃面上安慰她,事后偷偷和奴婢说:还好自己的儿子,个个听话懂事。 可今儿看来,你们同梁王妃那几个儿子,有什么分别?” 刘嬷嬷是母妃的心腹,她说的话,代表着母妃的心思。 许是刘嬷嬷的语气过于沉重悲怆,几个儿子面上终于浮现出了愧疚。 崔珑后悔不已,泪流满面。 “母妃,是儿子的错,您别和儿子计较,就把儿子当个pi,放了吧。” 宋谨央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令他倍感压力,暗自心惊不已,冷汗瞬间浸湿了整个背脊。 崔瑜亦痛心疾首地说:“母妃,是儿子的错,往日过于纵容几个弟弟,害得您被气晕了。您放心,日后儿子定当严加管教。只是……”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母妃,见她神色如常,继续说道。 “只是,府医说您受了惊,得好生歇息,不如由儿子上道请罪折子,待您身子康健,再行入宫?” 宋谨央将视线挪到他的面上,黑沉沉的眸子,无悲无喜,看得崔瑜的心一沉。 “你也担心我入宫,会在皇上跟前告状?” 崔瑜一怔,翕了翕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宋谨央环视四下。 “你们怕我告状,说明你们都知道王爷的行为,是有违人伦的,却还是帮着他一起欺瞒我这么多年。 明明你们犯错在先,难道还不许我在皇上跟前诉苦?” 几个儿子大惊,不断地磕头求饶,说自己无心犯错。只不过一边是父王,一边是母妃,他们也很为难云云。 宋谨央嗤笑。 目光落到崔珏的面上。 他脸上青紫一片,少不得短时间内无法出门了。 崔珏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 母妃向来心疼他,见他被四哥打成这样,定然会重重责罚他。 可下一秒,王妃的话惊得他魂飞魄散。 “小七,刚才老四为什么说‘你娘是个绿茶婊’,这是什么意思?你娘不是我吗?” 第12章 母子缘尽 崔珏没有回答。 崔琥却怒火中烧,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崔珑的身上,再次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混账,说什么胡话?!七弟是咱们的兄弟,你这么胡乱说话,还是不是人?” 其他几人纷纷出言呵斥。 “老四,你忒大胆,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你这是借子责母?” “四弟,母妃哪里得罪你了?你竟狠心说她是绿茶?” “打得好,他就是欠揍,不打不成器。母妃,您别生气,他有口无心,就是个糙人!” 崔珑倒在地上一声不吭。 眼里流露出狠厉的光芒。 宋谨央怔忡地看着崔琥。 他这么激烈的举动,是想掩饰崔珏并非亲生的真相吧?! 有些事,并不需要放到明面上,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表情、动作,已然说明了一切。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六,他们都知道崔珏并非亲弟的事,只差老五了。 只不过,老五知道与否,已经无碍大局了。 哪怕早就猜到真相,她的心还是猛烈地抽搐着。 这一刻,她铁了心做切割,决心将腐肉一刀割舍。 虽然心痛难当,但是比起四十年的欺骗、漫无边际的绝望、对小七的担忧与期盼,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从此,他们母子缘尽! 她再也不会为他们操一分心,再也休想从自己这里拿到一个铜板。 崔承,连同他的自私自利的儿子,她统统不要了! “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宋谨央斩钉截铁地说话。 崔瑜几个嗫嚅半晌,终于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恭敬地行了礼后,恍恍惚惚地退了出去。 屋外,风雪更大了,整个世界笼在一片银白中。 崔瑜默默地站在院中,一时间神思不定。 看着一同退下的兄弟们,他的心突得沉重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他手中流失。 还在出神间,崔琦上前一步说:“大哥,走吧,去你屋子坐坐。” 片刻功夫,人退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转眼清静下来。 看着满屋子狼藉,刘嬷嬷想叫小丫头们收拾,却被宋谨央阻止了。 还收拾什么? 狼藉就狼藉,不堪就不堪,丢脸就丢脸,这一堆堆的碎片正好提醒自己,曾经发生的一切。 她起身,踩着一地的碎瓷,走到罗汉榻上坐下,外间唯一完好无损的,只剩它了。 而罗汉榻上的小几案,也被打缺了一只角。 她轻轻地抚着缺失的角,心里百感交集。 短短时日,她的人生,就像这满屋的碎片一般,破败不堪。 刘嬷嬷泪眼朦胧地劝她想开些。 她凄然一笑。 她就是想不开,又能怎么办呢? 命运早在四十年前,便夺走了她的一切,不过在四十年后的今日,才逐渐显现罢了。 “阿留,准备纸笔。” 刘嬷嬷擦尽眼泪,命人开了私库,重新取来一套文房四宝和澄心纸。 她研了墨,就着一屋子的破败,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满屋子的破败,就被她搬到了纸上。 搁下笔,她终于露出浅浅一笑。 这幅画,见证了她破碎不堪的四十年。 她要将这份耻辱留存下来,深深地印刻进脑海。 从此,她的生活只剩清醒。 “阿留,把画收起来,你也下去歇息吧。” “哪用得着歇息,奴婢还得去灶上看一看,应该马上能用膳了。只是,明日还入宫吗?” “入!” 当然要入! 小七兴许还等着她解救呢! “世子爷不是都要写请罪折子了吗?万一皇上怒了……” “他爱怎么做,是他的事。”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刘嬷嬷抿了抿唇,终于没有说话,临去小厨房前,还是还是叫小丫头将稍好些的糕点挑出来,放在另外的盘子里。 其他的碎瓷,等用了晚膳再打扫 一屋子的糕饼味,引来了小猫咪。 听到“咪咪”的叫声,宋谨央终于露出一丝浅笑。 这是只时常来串门的流浪猫。 不一会儿,窗口探出一颗小脑袋,一见到她便欢快地跳了进来,用舌头舔着她的手掌,像是讨好又像是安慰。 “去吧,盘子里有糕饼,机灵些,别把碎瓷吞下去。” 小猫咪撒娇似地同她腻歪了会儿,就飞快地跳下去,大快朵颐起来。 等刘嬷嬷再回到正屋,就见小猫咪吃得饱饱的,四仰八叉地肚子朝上,打起了呼噜。 屋子里无法用膳了,刘嬷嬷扶着她来到西耳房。 一盘虾仁豆腐,一盘清蒸鳜鱼,一盘油亮的小青菜,还有一小罐鸽子汤。 食物的香味,让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 可她坐下刚刚喝了一口汤,小丫头紫苏脸色煞白地闯了进来。 “王妃,不好了,咪咪死了。” 手中的瓷匙“啪”地一声掉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急匆匆回到正屋,见到刚才还打着呼噜的小猫咪,蜷缩成一团,七窍流血,早没了生息。 宋谨央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小猫咪刚来那会儿,婆子们拿着扫把赶它,吓得它瑟瑟发抖,躲进了王妃的正屋。 倒是勾起了宋谨央的怜惜,下令再不许赶它,还命人给它准备了吃食。 每次它来时,都是紫苏照顾的,待它吃饱喝足后,将它抱到专门的窝棚里睡觉。 小猫咪乖觉,睡醒了会自己离开,过几天再次出现。 今日,紫苏同往常一样,见它吃饱了,王妃又去耳房用膳,便进来想把它抱走。 岂料却发现它痛苦地扭成一团,七窍流血身亡。 吓得她,顾不得王妃还在用膳,赶紧来禀报。 良久,宋谨央哑着声吩咐。 “阿留,将咪咪好生掩埋了,叫几个婆子把屋子打扫干净,你也去用膳吧。” 刘嬷嬷脸色刷白,气得手脚发抖。 只消王妃一句话,她立刻冲出去找四爷理论。 四爷忒狠了,竟然下毒害王妃。 “王妃,糕点有毒,您就这么算了吗?” 王妃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宋谨央比她镇定许多。 母子情分已尽,她断不会再为那些畜牲掉一滴泪。 越冷静,越能发现问题。 “阿留,稍安勿躁!此事未必是老四!” “王妃,您不能再心疼他们。”刘嬷嬷恨得牙痒痒,谁伤害主子,谁就是她的仇人,“不是四爷还能是谁?这糕点可是他亲自提来的。” 刘嬷嬷虽然气愤,却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王妃说得没错,糕点是四爷提来的,但毒却未必是他下的。 转瞬间,刘嬷嬷的心思百转千回,将七个爷一一过了遍脑子 ,却始终不得要领。 第13章 娉婷县主被狠狠下面子 崔琥没有一同跟着去大哥的院子。 他先送崔珑回了院,叮嘱四弟妹好生照顾,又请来府医,为崔珑治伤,待崔珑喝了药歇下,他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上房很安静,娉婷正坐在梳妆镜前,比着一根根发簪。 见他来了,立刻娇笑地回头。 “爷,您来得正巧,娉婷挑花了眼,您来看看,明儿娉婷戴哪柄簪子好?” 今儿下午,娉婷的大哥差人送来不少内造的首饰,娉婷开心得像个小女孩,兴奋地反复挑拣。 崔琥和妻子娉婷的感情极好。 听到她的话,便走上前来,仔细看了几枚簪子,拿起一柄牛红血发簪,往她发髻里一插。 “红色好,适合你!” 果然,白里透红的脸颊,配上牛血红发簪,整个人显得更加娇媚。 待选定发簪,两人起身走到须弥榻上,分坐两边,娉婷温柔地替他倒了杯热茶。 “娘子,你明日可愿陪母妃一起入宫?” 娉婷素来骄傲不容人,但在夫君面前,却始终娇俏迷人,温婉可亲。 “爷有命,自当遵从。” 她当然愿意入宫。 入宫同皇后娘娘说上几句话,兄长升迁之事,许是还有一线希望。 不久前,母亲写信给她,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最终的意思是,哥哥到了升迁的关键时刻,让她找机会同皇后娘娘说道说道。 她自己身子太差,实在无法入宫,要不然也不会麻烦她云云。 看完信,娉婷的眼眶泛了红。 母亲近年身子越发不济,写这么长一封信,只怕又要躺上整整一日。 他们一家表面看着风光,里子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先帝赐婚,父亲不得不娶了母亲,而他从小的青梅竹马只能为妾。 父亲明面上一视同仁,暗地里独宠姨娘。 她和哥哥两个,也是母亲使了手段得来的,故而不得父亲喜爱,甚至是厌恶。 父亲喜爱姨娘生的弟弟,弟弟长得像极了父亲,功夫也了得,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父亲心花怒放,有心将薛家军交给他。 母亲得知后,气得吐了血,骂哥哥不争气,明明出身武将之家,却非要从文。 哥哥的眼眶红了,梗着脖子说只有从文才能避开弟弟的锋芒。 母亲彻底僵住,搂着他嚎啕大哭,说都是自己的错,当年不该执意下嫁,结果害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信中,母亲反复叮咛她:“你夫家二伯是你哥哥的竞争对手,万不可走漏风声,让他们拔了头筹。” 娉婷这才想起,哥哥同二伯一样,都入的翰林院,哥哥已经错过一次升迁,若这次再错过,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下难办了! 因为王妃曾救过皇上,夫君兄弟几个,在官场上可谓顺风顺水,若他们想升迁,只怕没旁人什么事了。 哥哥怎么可能争得过? 连父亲都袖手旁观,家族之力半分也使不上,便是没有二伯,哥哥升迁的成算怕是连一成都没有。 她写了回信,委婉地将情况同母亲言明,安慰她会争取机会入宫。 今儿冯掌事来宣口谕,她一下子就激动了。 机会难得,便是夫君不提,她也会主动陪王妃入宫。 崔琥笑了笑,坚毅的脸上一片温柔,眼底满是深情。 他知道妻子收到娘家的信后,一直郁郁寡欢。 一想到舅兄与二哥同在翰林院,便什么都明白了。 此次升迁,不论是二哥胜出,还是舅兄胜出,他都不在乎,他只关心自个儿的升迁。 他暗示四弟,阻拦母妃入宫。 如若能成,自然最好。 如若不成,也无妨,母妃只要入宫,就让娉婷作陪。 这,就是他的后手。 只要娉婷陪着母妃一起入宫,等于间接告诉皇上,自己是母妃心尖上的儿子,这便足够了。 他就不信皇上不会玉笔朱批,提拔他成为禁卫营一营营长。 他所在的一营,营长家中出事,已递了辞呈,打算返乡了。 那日,他们几个宴请营长,全当送别。 酒过三巡,营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子,这回轮到你了,前程无量!” 他内心亦狂喜,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满愿了。 夫妻二人都很激动,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安置。 第二日,娉婷起了个大早,收拾一新,早早等在二门内。 风雪很大,主子又站在风口上,丫鬟晚秋心疼地替她紧了紧披风。 娉婷笼了笼手中的暖炉,三九严寒,当真冷得紧,可一想到入宫能见着皇后娘娘,替自家哥哥美言几句,一颗心便热乎了起来。 宋谨央带着云氏,一前一后赶到二门,远远地便看到三房的娉婷站在门廊下,披风上落满了白雪,可见等了不少时辰。 宋谨央冷笑。 她可没有忘记,当娉婷听说王爷娶了个死人做平妻时,表现出来的淡然与置身事外。 她既然不将自己这个婆母放在心上,那也没必要再上演婆媳一家亲了。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慢慢走近二门,云氏则低垂着头,紧紧跟在她身后。 娉婷见到王妃,笑容满面地疾步迎了上来,待看清王妃身后的云氏时,脚步一顿,脸上错愕的神情一闪而逝。 她忍住心中的不安,笑着行了屈膝礼。 “母妃,您来啦!娉婷等了好久,冷得脚趾都要冻掉啦!母妃,咱们快走吧,可不能让皇上久等。” 说完,伸出手试图攀上宋谨央的衣袖。 往日,宋谨央最吃这一套。 她没有女儿,每每娉婷撒娇,总能逗得她开怀大笑。 可今日这一招不灵了。 宋谨央微微侧身,娉婷的手便落了空。 来不及错愕,宋谨央已开步向门外行去。 “你回去吧!今日由云氏陪我入宫。” 什么? 云氏? 娉婷错愕地看着走近的云氏,下一秒,眸光猛地紧缩,目光死死地黏在她的东珠头面上。 极品东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映衬着云氏的脸色,格外莹润娇媚。 “你,你,这个头面怎么会在你这里?” 娉婷气急攻心,竟不管不顾地上前拉扯。 “你凭什么戴它?给我拿下来!” 自打成亲后,她便求着这套头面。 这么多年,王妃一直没有松口,她以为王妃也格外喜爱这套头面,才不愿给她。 可她万万料不到,王妃竟然悄无声息地把头面给了云氏。 这就不仅仅是头面的事了,这是打脸啊!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她喜欢这套头面,又求了这么多年。 如今被云氏堂而皇之地戴了出来,岂非告诉府里所有的人,她堂堂一个县主连区区一个云氏也比不上? 可是,她才是出身高贵的县主,云氏一介罪臣之女,凭什么与她平起平坐? 云氏的祖父虽曾贵为首辅,但多年前被人揭发,说他曾参与过“五王之祸”,被皇上追责,举家流放。 云氏本该随家族一起发配边疆,被王妃保下,说两家订亲,祸不及出嫁女,硬生生将她从狱中救出,嫁给了老五崔琛。 老五崔琛就是个纨绔,除了会画几笔画,一无用处,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夫君? 今日这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脸色涨得通红,屈辱像春草般疯长。 云氏眼看她的手就要触到头面,吓得连退三步,微微侧身行了一礼,便想离开。 娉婷怒火中烧,哪里肯依,死死缠着她。 云氏的丫鬟白芍见状,急得不得了,立刻上前阻拦。 晚秋也卷着袖子上前,大有一副你敢碰我县主,我就和你没完的架势。 眼见事态不妙,边上的几个下人急匆匆去禀报秦氏。 娉婷急红了眼,力气比平日大,云氏和白芍根本拦不住她。 “摘下来!我命令你,摘下来!” 娉婷恶声恶气地警告云氏。 刘嬷嬷送王妃上了马车,重新回到二门,便看到缠斗在一起的几人。 云氏一边拼命躲着娉婷的拉扯,一边用手紧紧护着头面,她倒不是在意头面,而是怕耽搁进宫的时辰。 刘嬷嬷眼见情况不妙,立刻冲上前,一把抓住娉婷的手腕,侧身拦在云氏跟前,语气不善地说。 “县主,头面是王妃给五太太的!您若有不满,可亲自去找王妃说话。时辰不早,王妃还等着入宫,您若阻碍了入宫,皇上一旦怪罪下来,谁能吃罪得起?” 娉婷震惊地看着刘嬷嬷,连手腕上传来的疼痛感也顾不得了。 往日刘嬷嬷最是尊重她,可今日话里话外,全是威胁,哪里有半分尊重? 震惊之下,她不知不觉地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云氏,从容不迫地跨过二门,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14章 裂缝初现 眼见自家主子发呆,晚秋急得跺脚,连忙上前提醒。 “县主,若是错失这次入宫的机会,大爷升迁之事可怎么办?” 娉婷猛然惊醒,立刻追上前去。 可二门外,哪里还有马车的踪影? 崔琥神情闲适地坐在上房窗前,一边喝茶,一边暗自笑话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尤其是徒有其表的世子大哥。 真以为他的心思自己看不明白? 其实,最不想母妃入宫的就是大哥崔瑜。 大哥此人,向来死要面子。 若是母妃向皇上诉苦,王府的颜面何在? 他心里巴不得二哥和自己冲在前头,阻拦母妃入宫。 大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才不会上当。 他手里还有一把趁手的刀,何必自己出面呢? 到时候,给老四一点小恩小惠,还怕他翻脸不成? 事到如今,他可算是看明白了,大哥他们几个,还停留在老的认知上。 习惯了母妃的付出,认定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他们掏心挖肺? 可惜! 母妃早就不是以前的母妃了。 冯掌事来宣旨,二哥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当真好笑。 他压根不知道,当他听到父王是自尽的时,起身关门的动作,早就落在母妃的眼里。 幸亏事情发生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违逆母妃的话,自己才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他得意地提起茶壶,刚想往杯中倒茶,门突然打开,娉婷脸色煞白地走了进来。 他大惊失色,一个失手,茶壶“啪”地一声落地,碎片混合着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一片碎片落地后弹起,擦着娉婷县主的玉手飞过,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痛得她惊呼出声。 “你怎么回来了,母妃呢?” 娉婷县主只顾着自己受伤的手,根本无暇顾及他的问话。 晚秋白着脸,吞吞吐吐地回答:“爷,王妃带云氏入宫了。” 崔琥神色大变。 坏了! 他怒火中烧,瞪着娉婷质问。 “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母妃如此厌弃你?” 他急怒攻心,口气犀利无比。 娉婷一怔,杏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怒容满面的他,这还是那个爱她疼她宠她的夫君吗? 想到自己一大早站在二门口,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又被云氏头上的珍珠头面好一番打击,好不容易回到院子,还要被一直恩爱有加的夫君无端指责。 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纷纷跌落。 “爷这是责怪我吗?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此刻的娉婷柔弱无比。 她发丝凌乱,浑身打颤,手背上流着血,眼里淌着泪,一早上的重重打击,令她招架不住。 心,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晚秋更是为自家主子抱不平。 “爷,此事不怪主子!王妃太过分了,竟将主子喜爱的东珠头面,不声不响地给了云氏,这不是啪啪地打主子的脸吗?” 崔琥心烦意乱,哪有心思怜香惜玉? 一想到自己的谋算,全被她毁了,气得挥出一拳狠狠砸向墙面,墙面顿时瘪下去一大块,粉面扑簌簌地往下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连母妃都哄不住,还不如那个云氏呢! 他无视她的狼狈,蹙着眉头冷声指责。 “娉婷,你好歹也是县主,怎的眼皮子如此之浅,不过一套头面,竟勾得你因怨生恨,撇下母妃不顾,你好生反思一下。” 说完,大步推门而出。 风雪一下子灌进来,晚秋冷得一哆嗦,立刻跑去关上门。 电光火石间,身后传来“嗵”的一声响,惊得她赶紧回身。 下一秒,吓得她魂飞魄散,目眦欲裂地大喊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县主晕倒了,快请太医!” 马车里,宋谨央喝了口热茶,身上的寒气散了不少。 见云氏小心翼翼地坐在边上,她笑着出声安慰。 “别紧张,你当年也时常入宫,与皇上皇后并不陌生。这些年是我疏忽了,自己不愿入宫,却不晓得为你铺路,生生断了你与宫廷的联系。” 云氏立刻摇头,“不是的,母妃,是我自己不愿入宫。” 一想到全族流放是皇上下的令,她便怎么也无法平静,远离宫廷反而正中下怀。 宋谨央了然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说起当年往事。 “唉!当年,若不是我,兴许你与四皇子……” 等她救出云氏后,才知道四皇子也想救她,只是自己快了一步。 她本是一番好意,却无形中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云氏却无比感激地看着她。 “母妃,幸亏您救了我!家族覆灭,只余我一人,与其形单影只地入四皇子府后院,成天陷入妻妾相争的桎梏,不仅日日提心吊胆,兴许还有生命之忧。不如嫁予夫君,安稳一世。” 见她如此明理,宋谨央倍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这些年,她生怕云氏,因为四皇子的事埋怨她,这才远着她。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还是云氏看得分明,自己倒是不如她了。 云氏见王妃沉了脸,猜测她又想起牌位的事,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宋谨央并不晓得云氏的心思,关于云家的事,有心提点她一二。 “云氏,你可曾想过:‘五王之祸’的所有关联人,皆判了斩立决,为何你家却被判流放?”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云氏的眸子却慢慢亮了起来。 当局者迷! 这么多年,她始终走不出家族覆灭的困局,却忽略了最紧要的东西,那就是帝王之心。 她满含希冀地看着宋谨央,后者轻轻地拍拍了她的手。 “耐心些,再耐心些,时间会给你答案。” 并非她非要在此时提起往事。 她必须在入宫前,解开云氏的心结,这样当她面对皇家时,才能真正做到心平气和。 云氏的眼中染上了薄雾。 她与夫君本就感情淡薄, 同意下嫁,完全是因为王妃。 她对王妃充满感激,只要能报答王妃之情万一,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所以,当她知道王爷的荒唐行为后,心中暗自焦急,生怕王妃想不开。 眼见王妃闭门不出,拒人以千里之外,自己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刘嬷嬷率先找上了门。 王妃不仅要带她入宫面圣,还送了她极为珍贵的珍珠头面。 她心头巨震。 知道伴王妃入宫的含金量有多高,更坚定了她报答之心。 汝南王府在城东,王府占地虽广,但地处偏远,每次去皇城,都要耗费大半个时辰。 宋谨央年事已高,车夫不敢驾得太快。 可是,越不想出事,越容易出事。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突然失控,先是猛的一颠,接着失速往边上冲去,车夫拼命想控制住,却无力回天。 “轰”的一声,马车不知撞上什么,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出事时,马车里的人一个不防,身子不受控制地弹跳起来。 电光火石间,云氏在跳起来的一刹那,拼命伸手拉了把宋谨央,让她往自己的身上倒,这才免得她磕碰到车厢。 这一举动虽然救了宋谨央,但她自己却被压得极痛,脸色刷的惨白。 宋谨央回过神来,心疼地问她有没有伤到? “你这孩子,我虽然老了,可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我答应你祖父,定当好生照顾你,你若为我受伤,我如何同你祖父交待?” 虽满口责怪,语气里却无半分责怪之意,反而饱含着心疼。 云氏白着脸,语气无比铿锵:“母妃,只要您没伤着,怎么都好!” 宋谨央的眼眶瞬间泛了红。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理儿,去看看,门外是什么声音?可是下雨了?这雷声怎么这么大?” 宋谨央与云氏面面相觑,在小丫头的搀扶下,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瞬间瞪大眼睛。 马车,竟撞到旁人小院来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院墙,竟被马车彻底撞毁,木门也被撞得四分五裂。 一个身穿粗布衫的年轻人,无悲无喜地站在马车旁。 第15章 母子对面不相识 崔理苦笑地看着闯入院子的马车。 院子极小,两匹高头大马,几乎填满了整个小院,连转个身都困难。 而车厢还堵在院子外面。 自己好不容易搓好的麻绳,被马踩得稀烂。 院子里一片狼藉。 他眼里闪过一抹绝望。 谁能料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自家的小院竟被一辆失控的马车彻底毁了。 人一旦倒霉,喝凉茶都塞牙。 大雪纷飞,来往的船只大大减少,码头上已有十来日没活干了。 工头虽愿意照顾他,他却不能厚颜无耻。 今晨,他向工头请辞,工头神色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许诺一有活计,立刻通知他上工。 回来的途中,偶遇村长,知道他丢了工后,立刻回家逼着婆娘,将搓麻绳的活计让一半给他。 “理儿,出什么事了?”苍老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母亲,无事!是隔壁推倒院墙,重新修葺的声音。” “咳咳咳……知道了!咱们的院墙也要修葺了,待你父亲回来,记得提醒他!” “是!” 宋谨央打量眼前的一切。 小院破败不堪,唯一的屋子也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崔理更是惨不忍睹。 他上身一件粗布棉服,下身一条薄麻裤。 棉服又短又小,腰间系着一根绳子,勉强将身子围在里面。 上面满是破洞,露出黑色的棉芯,有些地方甚至连棉芯都没了,只剩薄薄的一层麻布。 裤子上满是补丁,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底色。 手腕、脚腕露出一大截,暴露在风雪中的肌肤,冻成了暗红色,双手布满伤口,有些结了痂,有些流着血。 脚上是一双草鞋,大脚趾戳在外面,磨坏了好几处,勉强用绳子固定着。 可饶是如此,他的发髻仍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树枝插着,干净清爽。 宋谨央有些恍惚,像是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所在。 我的小七,你在哪里? 是不是也如他这般吃不饱、穿不暖,靠体力赚取微薄的口粮? 心绞痛起来,脸色白了又白。 云氏赶紧上前扶住她,心中却诧异不已。 母妃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伤心了? 男子亦是一愣。 他很肯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怎么她看着自己就悲伤起来了? 宋谨央强打精神,压下心中的悲伤,歉疚地看着他。 “小伙子,对不起,马车一时失控,撞坏了你家院子。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说罢,她看了一眼边上的小丫头,小丫头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他的跟前。 崔理却迟迟没有伸手。 一百两纹银啊,有这一百两,他就能为母亲邀医请药,就能买炭买米买菜,就能度过这个寒冬。 可是,他还是拒绝了。 “老夫人,意外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 宋谨央诧异,连云氏都不由地看了他好几眼。 明明穷成这样,还要拒绝她们的赔偿? 宋谨央真心实意地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崔理!” “你既然自称学生,定是读书人。据我所知,崔氏一直有接济族里贫困学子的传统,至少能够保证衣食无忧。 可我见你身无长物,居无片瓦,全靠搓麻绳过活,定然没有受到族里照拂,这其中有什么原委,你可愿告诉我?” 崔理苦笑。 父亲去世后,他的确受过族里的接济,入过族学,过了三年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随着他在学业上渐露头角,小小年纪就成了童生,引来了旁人了不满与打压。 终于有一日,族长为难地同他说,族里无法再继续资助他了,因为他得罪了汝南王府的七少爷,王爷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 可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七少爷,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得罪之说?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族长只是摇头叹息。 他明白了,得罪之说,本就是欲加之罪,分明是对方嫉妒自己,见不得自己比他优秀,才惹来的祸事。 想明白这点后,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恭敬地接过族长递来的十两纹银,挺直脊背走出了族学。 他知道,族长虽然同情他,却帮不了他,因为族里的一切都是汝南王妃捐赠的。 这些年,他靠父亲留下来的书籍,以及父亲用心写下的心得,努力自学,已能将所有书籍倒背如流。 但毕竟没有先生的指导,他的学问到底如何,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当老夫人问起族学之事,他原想随意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可当他接触到对方清如深潭的双眸时,却鬼使神差地将真正的原因说了出来。 “学生得罪了人,被赶出族学了。” 宋谨央心中一动,追问:“谁?” 崔理沉吟片刻,回答:“汝南王府七少爷。” 云氏震惊。 眼前的年轻人克己复礼,她们的马车撞毁了他的院墙,他非但没有抱怨,甚至还拒绝她们的赔偿。 一身贫寒,却根骨清奇。 这样一位谦谦君子,怎么会得罪人? 还得罪的是七弟?! 宋谨央却没有吃惊。 发现崔珏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那一刻起,曾经包围着他的光环褪去了。 崔珏就是一个享尽家族资源,却仍普普通通的阿斗。 长相普通,才华普通,学业普通。 兴许他在崔承眼里十全十美,可在她看来,他除了有一个汝南王府七爷的身份,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况且,连身份都是偷来的。 等找到真正的小七,她定要他亲眼看着,自己从云端跌进烂泥里的惨状。 “原来如此,”宋谨央不动声色,再次指示小丫头将银两递给他,“一码归一码,你入学的事交给我,银子你收下,这是你该得的。” 崔理犹豫一下,还是接过了丫头手中的银两,就像当年他毫不犹豫接过族长递给他的十两纹银。 肚子填不饱,骄傲与骨气又有什么用? 他熟读史书,却也明白变通的道理。 但还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另一句话:入族学的事交给我。 当年他被赶出族学,便没想过还能再回去。 眼前的老太太尽管出身富贵,却未必能帮得上他。 因为看他不顺眼的,可是汝南王府啊! 宋谨央暗自点头,是个识时务的好孩子。 她决定找时间亲自去一次族长家,问清楚他失学的真正原因。 事情解决了,宋谨央却又着急起来。 眼看日头升得老高,难不成今日又入不了宫? 崔理看出她们的尴尬,主动说能用驴车送她们一程。 他说母亲畏寒,自己上山砍了很多柴,问村长借了驴车运回来,傍晚前归还即可。 宋谨央丝毫不介意,二话不说拉着云氏上了脏兮兮的驴车,几个小丫头跟车走,车夫则将马车赶到外面,查看失控的原因。 两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坐在破烂不堪的驴车上,赶车的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年轻男子,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打量他们。 宋谨央丝毫不窘迫,有她的陪伴,云氏也坦然了起来。 只是,驴车没有车厢,两人越坐越冷,哪怕怀里抱着暖炉,仍冻得直哆嗦。 突然,前方来了一辆马车,崔理立刻将驴车停靠在边上,试图让对方先过。 岂料对方也停了下来,从马车上连滚带爬下来一人,直往这边冲。 来人速度太快,路面湿滑,一个不防,“哎哟”一声滑倒在地。 听到声音的宋谨央转头看去,吃惊地发现那人竟然是冯远。 “冯掌事,怎么是你?” 冯远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一骨碌站起身,眦牙咧嘴的,可见摔得狠了。 可他强忍着痛意,一瘸一拐赶到宋谨风面前。 “汝南王妃,可是路上出事了?皇上见您迟迟未至,命奴婢沿途来接您!快,快,您快上马车暖暖,车上烧着银丝炭。 这要是冻坏了您,皇上可得骂死奴婢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扶着宋谨央下了驴车,小心翼翼地拐到马车跟前,踩在小太监的背上,登上了宫里的马车。 崔理瞬间石化。 老夫人竟然是汝南王妃? 那他刚才诉苦的行为,岂非是“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 苦笑一下,他心情复杂地赶着驴车往回走。 第16章 认祖归宗 上书房里,中宗焦急地踱来踱去。 他今儿早早退了朝,专等在上书房,就等着宋谨央到来。 可左等右等,眼看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汝南王妃始终没有出现。 冯远数次派自己的小徒弟去宫门口接应。 结果,还是没能等到王妃。 他也急了起来,为了替中宗分忧,便自告奋勇,驾着马车出宫迎宋谨央。 碰巧遇上了马车损坏,坐在驴车上瑟瑟发抖的宋谨央。 立刻大喜过望,将人带回了宫。 宫门口,小太监哈着气、跺着脚,伸长脖子向远处眺望,大老远便看到冯远坐在车夫旁,脸上满是喜气。 立刻兴奋地跑回上书房报喜。 “陛下,王妃来了!冯掌事接着王妃了。” 中宗闻言大喜,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他正了正衣冠,问小太监:“朕这模样可还周正?” 小太监连声道好着呢,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宋谨央一下马车,就登上了等候多时的软轿。 “起——轿!” 随着软轿起行,宋谨央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皇上见着她,会有什么表现? 会不会怨恨她? 一炷香的功夫,上书房到了。 冯远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宋谨央下了轿,往上书房里进。 云氏犹豫了片刻,正想开步跟上,迎面来了一位尚宫模样的人,笑吟吟地说:“崔五太太,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特意命奴婢等在此处接应您。” 云氏点点头,重新上了软轿,一路往凤怡宫行去。 宋谨央缓缓步入上书房,打头入眼的便是一身黄袍的中宗。 看着双鬓染霜的中宗,宋谨央的眼眶瞬间潮湿,“皇上”二字如梗在喉,想唤却又发不出声音。 中宗疾步迎上前来,眼里隐现泪意,眼底藏着惊涛骇浪。 他一把扶住想下跪磕头的宋谨央,哽咽地喊了一声:“阿姐……” 接着便泣不成声,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出。 两人相拥而泣,宋谨央泪眼婆娑,紧紧握住中宗的手不放。 冯远倏然瞪大双眼,猛然看向宋谨央。 她,她,汝南王妃竟然就是先帝一直寻而不得的大长公主?!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先帝未曾找到人,而是大长公主不愿回归皇室。 原来,皇上重视王妃,不单是因为她救了他,而是早就知道,王妃是他嫡嫡亲的阿姐啊! 嘴里尝到了咸味,冯远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了,哭着哭着,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一刻钟后,眼见皇上和王妃只顾着悲伤,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哑着声上前劝说。 “皇上,王妃年事已高,经不得悲伤,不如一起坐下,好好叙叙旧?” 两人闻言,这才渐渐止住了哭意。 冯远命宫人打来热水,亲自伺候着他们净了面、洗了手,又上了热茶和点心。 中宗二话不说将宋谨央搀扶到凤凰椅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宋谨央跟前,正了正衣襟,恭敬地一揖到底。 宋谨央一惊,想起身阻拦,却被直起身的中宗拦住。 “阿姐!你受苦了,初回宫廷,受弟一拜,合情合理!这一拜,整整等了我半生,等得好苦啊!” 中宗的声音再度哽咽。 这一刻,他不是皇上,只是阿姐的弟弟。 宋谨央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看到老态初现的弟弟,感慨万千。 她,宋谨央,是真正的大乾大长公主。 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绝不超过三个。 她是先帝原配的女儿。 娘亲苦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登临后位,甚至无人知晓,先帝在登基前,还有一位民间的娘子。 先帝起兵后,无暇顾及她和娘亲,为了活命,她们不得不混在难民堆里,饥一顿饱一顿,最后彻底饿了肚子。 娘亲为了她,把仅有食物给了她,自己则被活活饿死。 她痛失娘亲,孤苦无依,若非偶遇养父宋梁,只怕早就暴尸荒野。 所以,她恨先帝。 他为了大业,弃她们娘俩不顾,哪怕等他登临帝位,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她们,她依然无法原谅。 因为那时,先帝早就册封了皇后,也就是中宗的亲生母亲,世称元后。 若她是元后,那自己生生饿死的娘亲又算什么呢? 为娘亲鸣不平,她无论如何不愿认祖归宗,更不愿原谅先帝。 虽然成年后,她明白了先帝当初的不易,也知道他并非刻意抛下她们,而是他的副手变节,想挟她们母女以令先帝。 先帝派来暗中护着她们的人,死得死,伤的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混迹于难民营,以求逃过一劫。 随着年事渐长,一晃半生已过,自己也到了花甲之年。 她心中的仇恨渐渐淡了,却也无意认祖归宗。 直到她发现,亲生儿子被人恶意调换,才真正理解了先帝的痛苦。 真正明白了,那种被至亲误解,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痛苦。 她若有一日找到小七,兴许同当初的先帝一样,遗憾又痛悔,不知如何解释。 为了小七,她彻底放下心结,义无反顾地入宫。 “阿姐,父皇没有欺骗你,他当年的确找过你和大娘,但当时战乱,根本无从找起。” 宋谨央点头。 她告诉中宗,自己今日入宫,就是为了在先帝的牌位前,亲口告诉他,自己原谅他了,愿意认祖归宗。 中宗立刻激动地站起身,吩咐冯掌事安排龙辇,带着宋谨央奔赴祠堂。 雪很大,龙辇里却格外温暖。 已是壮年的中宗感慨万千。 他从小知道,自己有一个历经苦难、险些饿死的阿姐。 从小被父皇耳提面命,不管阿姐认不认他,他都必须善待于她。 后来,他被继后折磨,险些死在“五王之祸”的那个冬日,还是阿姐,偷偷送他天山雪莲,他这才保全一命,活着守到得势的一日,成了太子。 父皇驾崩前,拼尽最后一口气,命他发下重誓,一定会善待阿姐,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先帝才面带微笑地咽了气。 从此,不管是责任还是感情,他都将阿姐放在心尖上。 只是遗憾的是,阿姐始终不肯原谅父皇,不肯回归皇家。 思绪纷乱,祠堂很快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龙辇。 祠堂外,中宗为她推开门,便止了步。 “阿姐,去吧,父皇等了你四十年了。” 宋谨央在中宗鼓励的眼神里,一步一步走入祠堂,缓缓地跪倒在牌位前,泪如雨下,悲怆地喊了一声。 “父皇,女儿来迟了!” 一声父皇,振聋发聩,祠堂内外,姐弟二人同声悲泣。 第17章 火枪图 宋谨央在祠堂里跪了很久。 将她对先帝的愧疚、对先帝的谅解、对先帝的思念,娓娓道来。 最后,她说到了自己的一生。 “父皇,我错了!当年我处处与您顶撞,只要您说好的,我都不喜;您说不好的,我就觉得好。您说崔承并非良配,我偏偏要嫁他。事实证明您是对的,而我错得离谱!父皇,崔承早在四十年前,就背叛了我。” 她说到了最近发生的事,又说到了被替换的亲生儿子小七。 “父皇,我不知道那孩子在哪里,有没有吃饱穿暖,我悔啊!” “啪”的一声,惊得宋谨央一震,抬头看去,祭台上先帝的牌位,无风自倒。 她彻底震惊,后知后觉地起身,将牌位扶了起来。 耳边似乎响起了先帝愤怒的声音。 “我的女儿不能孬,立刻报复回去。” 宋谨央含泪的眼角微微向下弯了弯。 “父皇,您的女儿,骨头硬着呢!就是被欺了,也定然讨要回来。更何况,还有弟弟相帮,哪里就会受人欺?您就放心吧!” 良久,牌位稳稳地站立着。 宋谨央眼眶一红,最后恭敬地行了大礼,步伐坚定地走了出去。 两人重新登上龙辇,回到了上书房。 中宗传了膳,宋谨央也不客气,她的确有很多话要说。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默默地用了膳、漱了口,冯掌事带人上了第二遍茶,才真正说起贴己话。 中宗兴奋极了,胸膛里的喜气怎么压都压不住。 “阿姐,正月十五,宫中大办筵席,我那日正式诏告天下,迎大长公主回朝。” 宋谨央敛容正气,神色慎重地看着中宗,惊得他亦收了笑,忙不迭地端正身子。 “陛下,臣妇有一个不情之请!臣妇乃大长公主之事,还望陛下暂且保密。” 中宗大惊。 “阿姐,这是为何?” “臣妇家中遇上点事,想先处置了家事。” 中宗不以为意。 “阿姐,你府上的事,父皇早就预料到了,时刻对我耳提面命。你放心,只要弟弟还有一口气,定然会为你讨回公道。” 宋谨央摇了摇头。 中宗诧异地看着她,怒火瞬间被点燃,腾地站了起来。 “阿姐,这样的夫君,你还不舍得扔?还要维护他?还想留着过年?” 宋谨央白了他一眼。 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重新落座。 “弟弟,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你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还对他有感情?仇,得自己报,才有乐趣。” 中宗顿时长舒一口气,满腔的愤怒转瞬消失无踪。 他立刻给冯远一个眼色,后者恭敬地弯了弯腰,悄悄退下去安排。 他就知道,他们宋家没有孬种。 父皇在世时,常说阿姐的性格像他,杀伐果断,有勇有谋。 可他愣是没看出来。 这四十年来,阿姐太过软弱,为王府付出太多太多。 无数次,暗卫将崔承的言行,递到他的龙案上,气得他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阿姐却浑然未觉,依旧尽心尽力地为那个家倾尽所有。 有好几次,他忍无可忍,想将事实告诉阿姐,却在看到她满是幸福的笑靥时,长叹出声,打消了念头。 阿姐觉得幸福,他又怎么忍心戳破这道泡沫,将现实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让她受到惊吓,承受痛苦呢?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汝南王竟然有胆替换阿姐的亲子,简直猪狗不如! “弟弟,阿姐的亲生儿子小七,如今下落不明,还望你施以援手,将他找出来。” 宋谨央再度哽咽落泪。 中宗义愤填膺:“阿姐,你放心!我已经命人查找,只不过年代久远,很多当年的人、物皆不在了,恐怕得废些时日。” 宋谨央的心再次绞痛起来,痛得连呼吸都疼。 都是她的错! 蓦地,手上一暖! 她泪眼朦胧地望去,中宗神色微凛地看着她。 “阿姐,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得到,有些牲畜,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中宗的眼神格外清透有力,透过那双眼睛,她似乎再度看到了父皇。 历经浩劫,她再次与父皇相遇,也是在这上书房里,她不肯下跪认他,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良久,说了一句话。 “不管你认不认我,你总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且记住,这世上只有我能欺你,其他任何人只有被你踩在脚底的份,你可记住了?” 年幼的她,茫然地点了点头,木然地离开了。 如今想来,倍感伤情。 父皇得有多爱她,才能说出这句话呀! 当时,父皇的心被她伤透了吧! 她真的后悔了! 若找回的小七,也不肯原谅她,她只怕会心碎至死! 中宗见自己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越发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立刻焦急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冯远悄悄提醒他,先帝还有一份遗诏,是特地给大长公主的。 一经提醒,中宗立刻激动起来,命他拿来遗诏,忙不迭地塞进宋谨央手中。 “阿姐,莫哭!父皇的遗诏,指名给你的,快打开看看。” 宋谨央抹了把泪,又擦了擦手,这才将遗诏缓缓打开。 遗诏的内容是册封她为大乾大长公主,封号端央,封地是北疆的一百零八城。 宋谨央的泪水哗哗地流,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父皇懂她! 将整个北疆给了她。 她却使着小孩子脾气,一次次伤透父皇的心。 中宗想劝解,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 整整一炷香,宋谨央的哭声才渐渐小了,重新洗漱整装后,将遗诏递回中宗,让他暂且保管,待她处置了家事,再来讨要诏书。 收起遗诏,宋谨央刚想开口,讨要和离圣旨,中宗却先一步动作了。 他清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包括冯远,解下腰带扯开,掏出藏在里面的几张纸,无比慎重地递到宋谨央手中。 “阿姐,这是多年前,暗卫截获寄往波斯国的一封密函,只可惜是部分内容。” 宋谨央疑惑地打开纸一看,眸光猛然缩起,整个人瞬间坐直,嘴巴微张,激动无比。 “火枪!是火枪!” “没错,正是火枪构造图!只可惜,那封密函里只有部分图纸。” 中宗告诉她,当年截获这封密函后,密函的主人因为事情败露,当场割喉自尽,线索就此断了。 这么多年来,他不肯放弃,一直追查蛛丝马迹。 因为他有预感,剩下的图纸还在大乾。 果然,多年后,有一条线索隐约指向了汝南王府。 “崔承?” 宋谨央恍然大悟,怪不得中宗要先一步开口,他怕自己提出和离的要求,怕痛失在汝南王府查找火枪图纸的机会。 因为,只有她还是王妃,才能名正言顺地搜寻府邸。 她理解中宗,换作是她,也一定以国事为先。 更何况,她虽然想和离,但更不想让府里那几个没良心的,有好日子过。 宋谨央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扯起。 “陛下,您忘记了一件事!” 中宗不解地看着她。 宋谨央傲然地站起来,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身上已有了皇家的威严。 她一字一字道:“您忘了,汝南王府是臣妇的陪嫁,臣妇和离后收回,谁也无法说一个‘不’字。” 中宗的眸光瞬间亮了。 “陛下,臣妇不和离,臣妇要析产分居,臣妇要睁大眼睛,亲眼看着汝南王府覆灭。” 第18章 丽妃找碴被无视 两人议定,由宋谨央召集崔氏族长、长老,率先提出和离。 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由中宗下旨,宣布她与汝南王析产分居。 汝南王和儿子儿媳,搬回崔家祖宅,将现有的宅院还给王妃。 说是崔家祖宅,其实不过一墙之隔。 当年宋谨央养父宋梁,花重金买下了相邻的宅院,崔承这一房便搬了过来,祖宅留给了崔承的弟弟。 为了方便两府来往,打通院墙安了扇门,不过开启门的锁扣在王府这边。 后来,崔承弟弟一家出了事,返京途中被土匪劫杀。 祖宅从此空了下来。 虽然二叔一家子不在了,但宋谨央没有遣散下人,安排他们日日打扫,保持宅院干净整洁,这一干便是十多年。 故而宅子虽老,却纤尘不染,随时随地能住人。 而她则借着此次搬家,趁机查找火枪图纸。 尘埃落定,宋谨央起身告辞。 在宫门落钥前,她还得抓紧时间去一次凤怡宫,云氏还在皇后那里。 冯远派他的徒弟小李子送她去。 辞别中宗,她重新坐进软轿,一路往凤怡宫赶去。 眼看再拐一个弯,就能到凤怡宫,前面岔道却出现了一驾翟舆。 小李子透过软轿的窗帘,低声禀告。 “王妃,来的是丽妃娘娘,近日颇得圣宠。” 丽妃? 她心中一动,丽妃是老三媳妇娉婷县主的庶妹。 说是庶妹,丽妃在府里的吃穿用度,比肩嫡女。 薛将军薛诚又特别宠爱这个女儿,所以丽妃在府里的地位,甚至稳稳地压了娉婷一头。 两房的关系犹如寒冰,姐妹之间全是恨意。 正因为如此,出嫁时,丽妃死活要入宫当嫔妃。 薛将军原想将她嫁予适龄的皇子,可她死活不愿,非说要嫁就要嫁最有权势的那一个。 就是想压嫡姐一头。 薛将军不同意,她在府里各种闹,甚至闹到悬梁自尽。 无奈,薛将军只得送她入宫。 甫一入宫便获盛宠,没多久封了丽妃。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宋谨央淡声吩咐。 “停轿,让丽妃娘娘先过。” 岂料,她这边刚停下软轿,对面的翟舆同时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走下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她腰肢轻动,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似饱含着千言万语,端的是妩媚动人。 宋谨央皱着眉头看着走近的丽妃,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就是来找茬的,看来避让是没用的。 于是,她干脆地步下了软轿。 “这不是汝南王妃吗?王爷的身子可安康?听说相国寺那一跳,害得他终身瘫痪,可要辛苦王妃伺候了。 呀!王妃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入宫啊?若我夫君落下终身残疾,我哭都要哭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四处走动?” 丽妃的声音很动听,宛如清泉石上流。 宋谨央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 丽妃见宋谨央连眼皮子都没抬一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想借机嘲讽她一番,毕竟在她看来,笑话了嫡姐的婆母,不就等于打压了嫡姐吗? 当年,嫡姐仗着县主的身份,可没少针对她! 如今她成了高高在上的丽妃,是皇上的心尖宠,三宫六院哪个能同她相提并论? 她在后宫,早就没了对手,连皇后也避其锋芒。 她正无趣着呢,一大早听说汝南王妃入宫了。 眸光顿亮,暗道一声:来得正好。 父亲刚刚传来消息,说汝南王出事了,王妃就自动送上门来。 她时刻命人注意着宫中的动向,一听说她往凤怡宫去了,立刻登上翟舆,赶了过来。 可王妃的不动声色,当真惹了她不快。 自她入宫至今,还没人敢这般无视她。 她气愤地捏了捏大宫人香玉的手,香玉立刻开口附和。 “娘娘,王妃当然伤心!汝南王是为了白月光,才跳的崖。” “呀!”的一声,丽妃夸张地用帖子捂住嘴,随即又用手拍了拍胸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王妃,王爷竟然有白月光,他不是最爱你吗?怎么,你被他骗了呀?” 香玉补充:“娘娘,王爷的白月光,是他的青梅竹马,原先是定过亲的。” “天哪!王妃,你竟然被欺骗了整整四十年?!!!” 丽妃笑出了泪,心里那个开心啊。 她就想挑起王妃的怒火,最好愤怒不堪地回去找嫡姐麻烦。 一想到骄傲的嫡姐,咬牙站在王妃跟前,承受其怒火的样子,她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宋谨央目光微闪,她几年前曾经见过丽妃。 那时候她跟着淳阳郡主,像个隐形人般规行矩步,容貌举止都在线,哪有如今的嚣张跋扈? 她心里起了疑。 丽妃未免表现得太无脑了吧?! 一个以举族之力教养出来的贵女,真会如此无知? 丽妃眼见宋谨央就是不动声色,不上钩,心急如焚。 面上仍保持着娇媚的笑容,一步步走近。 小李子心急如焚,师父要他好生护着王妃,他若连这么点事也办不成,可不得被师父骂死? 可一边是皇上的宠妃,一边是刚刚认祖归宗的大长公主,哪边他都惹不起啊。 大长公主的身份,暂时还是个秘密,无法宣诸于口,急得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试图拦住丽妃时,宋谨央毫无征兆地先他一步,赶在丽妃走近前,拄着拐杖,快速穿过岔道,直直地往凤怡宫的方向大步行去。 小李子等人见状,连软轿也不要了,赶紧跟上。 独留丽妃在寒风中石化。 她的话还没说完,王妃就这么转身走了? 宋谨央才没空搭理丽妃丑妃的,她的事情还多着呢,哪一件都是头等要紧的。 凤怡宫门口,小宫人一见到宋谨央,立刻进去禀报。 没一会儿,宫门大开,以皇后娘娘打头的大队人马,气势宏大地出来迎接她。 倒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娘娘,天气冷,你身子刚刚痊愈,万不能大意啊。” 年前,皇后得了一场风寒,连除夕夜的宫宴都没能出席。 “好了,好了,我的老姐姐,我现在身子可好了。” 两人拉着手,边说边笑地往宫里走去。 宋谨央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云氏的身影。 邱尚宫眼尖,立刻上前解释。 “王妃,娘娘怕崔五太太闷,便打发她去御花园赏景,今年的腊梅开得好,连皇上都喜欢。” 宋谨央知道,皇后怕是有话要同她说,刻意将云氏支走了。 第19章 没她首肯谁也别想升迁 皇后眸光一转,邱尚宫立刻指挥着伺候的宫人,向外退去。 一瞬间,整个偏殿就只剩皇后和王妃。 这时,皇后起身起至宋谨央跟前,就要恭恭敬敬地行大礼。 宋谨央哪肯受皇后大礼,立刻起身想要阻止。 皇后却含着热泪道。 “阿姐,你既是皇上嫡亲的姐姐,又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臣妾这一拜,你如何受不起?你难道想十五宫宴那日,让臣妾当着众人的面再行礼?” 皇后这话说得妙,反正这礼她都要行的,宋谨央不让她避人,她就只能当着众人的面了。 此话一出,宋谨央也只能认命地受了皇后一礼。 不久,邱尚宫端来热茶与点心,皇后亲切地笑道。 “阿姐,这是岩茶。除了皇上那儿的两斤,太妃那儿的两斤,臣妾这儿一斤,剩下的五斤,臣妾命人都包好了,一会儿您出宫,统统带回府。” 宋谨央也不矫情,自己的确好这一口,便笑着谢了她。 端起茶碗转了转碗盖,轻轻掀开,撇了撇浮沫,沁人心脾的茶香四溢,浅抿一口,通体舒泰。 喝了几口茶,皇后便转入了正题。 “阿姐,臣妾娘家侄女独孤筝,到了适婚年纪,家里有意替她相看。” 皇后的话说一半留一半。 毕竟,王妃曾经替崔珏求娶过,独孤筝若想另择人家,自然得知会王妃一声。 自打从皇上处得知,崔珏并非王妃亲子后,她便彻底收了结亲的心思。 她本就看不上崔珏,认为他文不成武不就。 不过看在王妃的面上,才勉强答应。 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深为自家那惊才绝艳的侄女惋惜。 就怕她像云氏一样,嫁了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一辈子就给毁了。 宋谨央知道帝后感情真挚,皇上有事向来不瞒着皇后,她也的确有母仪天下的胸襟,是个可信的人。 宋谨央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实话实说。 “娘娘,良禽择木而栖!崔珏并非良配,才华出身都配不上独孤姑娘,自当另择良配。” 两家只是口头协议,并未正式下定。 有了宋谨央这句话,皇后彻底放下心来。 接着又说到了升迁之事。 这是皇上特意交代她的,说姑嫂两人说话更便宜。 皇后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核心意思就是:不管是翰林院,还是禁卫营,只要宋谨央一句话,皇上定然照办。 宋谨央淡然一笑。 “娘娘,咱们后宅女子,哪能干涉朝政?升迁之事,让皇上同臣子们商议去,咱们只管喝喝茶、赏赏花,抽空打打叶子牌。” 一听这话,皇后乐了。 王妃这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就该如此! 听说那几个混账,格外不像话,话里话外,竟不要脸地帮衬那个白月光,打压自己的母亲。 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自己岂非白做这个皇后了? “阿姐做得对,你那一大家子,扔王爷操心去!日后你入宫,别的不敢说,打叶子牌的人手,臣妾自然凑得足足的。” 一句话说得两人乐不可支。 云氏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御花园梅林。 远远的,便闻到一缕淡香,她的心瞬间舒畅不少。 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扑面而来的,便是盛开的梅林。 红艳艳的梅,白皑皑的雪,落在枝头上,满满的都是喜气,看得人心旷神怡。 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自己最爱的就是梅花,祖父还在位时,每年都带她入宫赏梅。 那年的梅树下,一位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儒雅地轻笑,静静地唤她:“挽月,我等了你好久,可算把你等来了……” “挽月!” 一道暗沉的男声响起,彻底打断了云氏的回忆。 她一惊,蓦然回首…… 梅花树下,四皇子一身玄色衣袍,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万福礼,转身便想离开。 “挽月,”四皇子快步走近,强大的男子气概扑面而来,“多年未见,你,还好吗?” 云氏再次行了一礼,低眉顺目地说:“妾身一切都好!多谢四皇子关心!出来许久,只怕母妃等得不耐,妾身先行告退。” 不容她反抗,四皇子胆大包天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她手腕,脸上写满担忧,关心地问道。 “皇后待你如何?今日可有为难你?” 云氏受惊,脸涨得通红,拼了命想挣脱控制,可四皇子就是不松手,她只能勉强敷衍几句。 “皇后待妾身极好,午膳准备了满满一桌菜,都是妾身爱吃的。” 皇后待她,出乎意料地好。 甫一见她便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看到她面色红润、神色怡然,这才放心地让她落座。 皇后的关心不似做假。 她的心突突地猛跳,想起进宫路上母妃的话,顿时升起无限希望。 思及此,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 四皇子见状,立刻蹙眉沉思。 云氏的表情似乎遇到了喜事,是什么事值得她情不自禁地开怀? 笑意才刚刚展露,云氏立刻警觉起来,恢复了木讷的表情,猛得挣脱控制,屈膝一礼后,果断离开了。 她的心就狂跳着,步履越来越快,试图狠狠甩掉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 四皇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云氏远去的背影,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氏回到凤怡宫,皇后与宋谨央说完了正事,正商量着打叶子牌的事。 听到宫人禀报,皇后立刻正襟危坐,赶紧换了称呼。 既然阿姐不愿立刻诏告天下,总有她的考量与打算,自己配合就好。 “王妃,正月十五宫宴那日,你可得早些入宫,咱们先来几圈叶子牌,再去前面应酬过节。” “那敢情好,老婆子这么多年,光忙着当家理事、伺候儿孙,连叶子牌都没功夫打,白白错失了大好时光。今年十五那日,定要多打几圈。” 说笑间,云氏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规矩地在宋谨央身后站定。 宋谨央眸光微闪,状似不经意地问皇后。 “娘娘,今年气候严寒,听说北疆那边受了灾?” 皇后余光扫到云氏,后者一怔又一喜,紧张地支起耳朵听。 云氏祖父的流放地,正是北疆。 皇后了然地微微一笑。 “岚城的确有雪灾,但受灾情况不严重!今年城主新招募了一位幕僚,此人有长才,雪灾才起了个头,他便献上了计策。依着他的建议,几道政令下去,百姓的日子丝毫未受影响。” “哦!”宋谨央饶有兴味地问,“是哪位大官人,竟有这等本事?” 皇后指了指她身后的云氏,呵呵笑道。 “还能是谁?喏!就是你那好儿媳的大哥!云箭秋!” 第20章 丽妃被贬被禁足 云氏直到出了宫,登上宫里的马车,人还是懵的,回不过神来。 宋谨央轻笑着拍了拍她:“云氏啊,云氏,枉你还是云老先生亲自教养出来的,怎么遇上丁点大的事,便受不住了呢?” 云氏的眼睛泛起了红潮,带着哭腔说:“母妃,这能是小事吗?大哥是被流放的罪人,岚城城主怎么敢启用他?” 她实在不敢相信,天下竟会有这等好事。 下一秒,她猛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宋谨央,红唇微翕,欲言又止。 母妃,是母妃! 只有她有这个能力,说动北疆的城主,眷顾云氏一族。 母妃的根,在北疆! 云氏泪水涟涟,紧紧握着宋谨央的手不放。 一切感激的话,全堵在喉间,泣不成声。 宋谨央亦红了眼眶,揽她入怀,轻拍着她的背脊,眼神悠悠地飘向远处。 丽妃沉着脸回到沁翠宫。 香玉小心翼翼地呈上热茶,却被她“啪”的一声扫落在地。 “汝南王妃,果真不是好相与的!” 香玉赶紧叫来宫人打扫碎片,又急忙检查丽妃周身上下,见她没有被烫到,也没有被碎片划到,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王妃已近花甲之年,吃过的盐比咱们走过的路都多,您想利用她,只怕没那么容易。” 娘娘决心这么做的时候,她也劝过,但娘娘主意已定,哪里拦得住? 丽妃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低头抚上小腹,眉眼染上柔色,那里已有龙裔,她也要当娘了。 为母则刚。 她入宫不久便封妃,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她,巴不得她出事。 众目睽睽之下,她想保住龙裔,不得不另辟蹊径。 她以身入局,刻意制造一场冲突,适当惹恼皇上,最好被禁足沁翠宫。 这样,她就能放放心心地安胎了。 只不过,这个度挺难把握的,轻不得重不得。 万一过了头,一个不妙,惹得皇上大怒,反倒不美。 起初,她将目光投在皇后身上。 一是因为皇后做事尚算公平公正,便是偶有得罪,应该也没太大问题。 二是自己的目标不可能止步于嫔妃,未来有一日,必然会与皇后正面对上,正好借此事,试一试皇后的深浅,尤其是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但近期皇后染了风寒,整日养病不出。 她便是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啊。 无奈,她只得将视线落在同期入宫的嫔妃身上,可偏偏她们都很识时务,都懂得避其锋芒,害她无法借力打力。 眼看正月十五就在眼前,她不免心急起来。 正巧这个时候,汝南王妃入宫了。 她眸子一亮,汝南王妃可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汝南王不得皇上器重,宋谨央就是王妃又如何,得罪也就得罪了,无伤大雅。 可她偏偏又是皇上的救命恩人,颇得皇上看重。 这么一来,王妃就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只要自己把握好尺度,应该会受点小惩罚,却能全身而退。 而且,王妃是嫡姐的婆母,打脸了婆母,嫡姐也没脸。 只要一想到嫡姐懊恼的模样,她就开心! 最后,当然是因为汝南王府最近发生的事,让她轻轻松松就能有把柄加以利用。 一举三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汝南王妃根本不上当,连招都不接,直接开步就走,弄得她骑虎难下,后面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怎不叫她恼怒? 尤其是先机已失,同样的手段无法再用第二次,不然就会叫人瞧出破绽了。 她越想越生气,双手用力捏紧帕子,小指甲“啪”的一声拗断了。 就当她认为行动失败的时候,圣谕送到沁翠宫。 听完冯远宣的旨,她震惊得无以复加,嗫嚅着问道。 “冯掌事,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没有弄错吧?” 冯远冷冷地瞥了眼跪坐于地的丽妃,满心都是嘲讽。 瞧着挺聪明的,没想到竟也是空有美貌而无头脑的蠢货。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好不容易认祖归宗的大长公主宋谨央?! 这下好了,不仅禁足沁翠宫半年,下了绿头牌,还直接从妃位贬回贵人,连住主殿的资格都没了,三日内必须搬去东侧殿。 唉,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敷衍道:“小主,圣旨哪会弄错?接旨吧!” “妾,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贵人匍匐在地,人抖得像筛糠,泪如雨下,悔不当初。 冯远鄙夷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大步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本还痛哭流涕,悲痛地跪地不起的丽贵人,竟露出了得逞的冷笑。 没错! 禁足半年,足够她护住龙裔了。 笑着笑着,她的脸沉了下来。 这个结局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完全没有想到,不过几句嘲讽,竟让自己跌得那么惨。 虽然只要龙裔安然无恙,回到妃位是迟早的事,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这次的惩罚如此之重,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她后悔了! 后悔招惹了汝南王妃! 为了龙裔,被贬成贵人的代价,也太大了! 自己忽略了什么? 汝南王妃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皇上如此爱重? “香玉,联系父亲,让他好好查查汝南王妃,为什么皇上那么看重她?” 仅凭一株雪莲,实在不足以让她相信,皇上竟会为了一个外命妇,打自己宠妃的脸,还打得这么狠。 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宫里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虽然中宗命冯远刻意隐瞒,宋谨央与他同坐龙辇,去皇家祠堂认祖归宗一事。 但皇上好端端地祭了祖,回头又因为丽贵人惹了汝南王妃,禁足沁翠宫的事,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到宫廷的各个角落。 宋谨央不知道丽贵人被贬的事。 马车回到汝南王府,刚刚在二门处停稳,管家便哭丧着脸冲了上来。 “王妃,大事不好了,世子爷和三爷打起来了。” 宋谨央跨出马车的步子只是顿了顿,接着便神色淡然地走下来。 抬头一看,这才震惊地发现,垂花门竟被打破一只角,地上满是石块碎屑,可见这两人斗得有多狠。 云氏乍见垂花门的惨状,也狠狠地吃了一惊。 大伯素来稳重,怎么可能与三伯打架? 唉,自打牌位事件后,王府发生的事,件件奇怪,桩桩心惊。 她很是心疼宋谨央,好好的日子一夜之间过成这样,任谁也无法接受。 宋谨央却很平静,淡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第21章 你也可以提出和离 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告诉她。 宋谨央进宫后,老三崔琥紧随其后,虎着脸出了门。 世子妃秦氏则接到下人禀报,说娉婷和云氏在二门处闹了起来,立刻急匆匆赶到二门劝架,岂料二门处早就空无一人。 世子爷收到母妃入宫的消息,惊怒之下也赶来了,看到世子妃劈头就是斥责。 “谁让你准备马车的?你是猪吗?听不懂人话?” 秦氏被他骂得当场痛哭失声,羞愤欲死,恨不得有道地缝钻下去。 崔瑜脸色铁青,不依不饶地辱骂,一点脸面也不给秦氏。 连管家都看不下去了,试图上前劝阻。 这时,崔琥阴沉着脸回来了。 “世子爷一见三爷的面,立刻上前呵斥。说他两面三刀,既要又要。” 崔琥正在气头上,被大哥没头没脑的一顿训,火气怎么也压不住,一拳打在崔瑜的脸上。 崔瑜几时受过这等气,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崔琥到底是行武之人,崔瑜又向来养尊处优,怎么打得过他? 没一会儿便落了下乘,被打得满地爬着嗷嗷叫。 “世子爷一叫,三爷像是突然醒了过来,立刻收了拳,还吩咐愚去请府医。可坏就坏在,孙少爷出手了。” 崔永华听到下人禀报,知道父亲被三叔打了,立刻带上满院家丁,气势汹汹地赶到二门,二话不说拔出拳头就往崔琥身上招呼。 “别看孙少爷平日里温文尔雅,打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直接一拳打肿了三爷的眼睛。” 这下子,叔侄二人缠斗在一起,崔永华带来的家丁也一拥而上,几十个打一个,崔琥再孔武有力,也被揍得鼻青眼肿,连垂花门都被打破了。 “几位爷打得天翻地覆,谁拦都没用啊。王爷听到声音,躺在床上不停地嗷嗷叫,身边人又统统出来拦架了,他拼命挣扎着起身,结果重重地摔在地上,好不容易固定的胳膊和脊骨,只怕……只怕……呜呜呜……” 云氏听得目瞪口呆。 牌位一事后,王府像是着了魔一般,之后发生的事,件件奇怪、桩桩心惊! 宋谨央依旧淡定,她轻声吩咐管家。 “打扫干净,去请太医院院首,替王爷诊治,另外把秦氏叫到正院来。” “那几位爷的伤……” 宋谨央眼皮都不抬:“他们用得着院首诊治?!” 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正院。 管家一脸懵,往常几位爷但凡有点伤病,王妃总是最挂心的一个,如今怎的全变了? 秦氏一个人躲在上房,哭成了泪人。 她和世子爷不说琴瑟和鸣,至少也是相敬如宾的。 可今日,爷竟公然骂她是猪。 她到底哪里做错了?竟被如此羞辱。 实在气不过,她便让下人时刻关注着前院,只要王妃一回府,立刻禀报她。 所以,宋谨央刚刚跨进正屋,还没来及得更衣,秦氏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求母妃为儿媳做主!” 宋谨央叹了口气,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后者上前一步将人扶了起来,打来热水,吩咐小丫头替她净了面,扶到须弥榻上坐定。 秦氏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了些。 今儿刘嬷嬷没跟着一块入宫,宋谨央吩咐她整理嫁妆、核对账册,为析产分居做好准备。 所以府里发生的事,刘嬷嬷一早便晓得了,十分同情秦氏。 等递上茶后,她就带走一众伺候的下人,关上上房门,留婆媳两个说话。 “母妃,儿媳出身不显,嫁给世子爷的确是高攀了。可这么多年来,儿媳处事小心谨慎,就怕惹得爷不高兴。可,爷今儿劈头盖脸地辱骂儿媳,儿媳实在是受不住啊!” 秦氏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因为自己出身低,娘家还要靠着她接济,她伺候夫君向来谨慎又谨慎。 况且,内忧外患,妯娌几个觊觎她手中的掌家权,不是一日两日了,都盼着她出错呢。 所以,她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就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入宫是大事,她虽然晓得爷不想王妃入宫,可婆母交代的事,她哪敢忤逆? 结果倒好,爷自己拦不住母妃,就将一口毒气全喷到她身上,让她做了事还不讨好,百口莫辩。 宋谨央叹了口气。 “此事是瑜儿的错!也怪我,没有教好他。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秦氏惊跳起来,连连摆手。 “母妃,媳妇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宋谨央拉着她重新坐下。 “今儿咱们婆媳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有些话,我本打算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但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不瞒你说,为瑜儿相看时,多少名门望族都有意与王府结亲,但我一概拒绝了,你可知原因?” 秦氏怔怔地摇摇头。 今日这番话,婆母从未说过,她倒是听住了。 “因为瑜儿配不上!” “轰”的一声响,犹如一道惊雷,在秦氏头顶炸响。 崔瑜不配?! 他可是汝南王府的世子啊!怎么可能配不上?! 秦氏眼里写满震惊,还有五分疑惑,外加三分……激动! “瑜儿是我和王爷的长子,我曾经对他寄予厚望。但随着他长大,我渐渐发现他最多只能做一个守城之主,无法为王府开拓疆域。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王府走到今日,该有的一切都有了,也该知足了。 我清醒地认识到,瑜儿虽是王府的世子,却一无所长,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稳重二字,没有拿得出手的才华和御下的能力。” 顿了顿,宋谨央继续说道。 “那些名门望族的贵女,大多容貌出众、才华过人,但那样的媳妇娶进门,男弱女强,恐怕假以时日,夫妻间的平衡会被打破,极有可能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地。 而你,素来稳重端方,处事圆融,规矩守礼。无论从外在还是心性,你和瑜儿都极为相配! 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么多年,你处事周到,上孝公婆,下教子女,对瑜儿更是处处经心,恭顺异常。 所以你大可不必自怨自艾,只管放放心心做你的世子妃。” 宋谨央的意思很明确,你秦氏的确身份不显、才华不显,可正是这样,才是最合适崔瑜的人选。 秦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劣势才是真正的优势! 打这一刻起,她才真正佩服王妃。 王妃是婆婆,她向来又敬又畏,但从未真正了解过。 今日,王妃掏心窝子的一番话,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不仅让她倍感亲切,而且让她茅塞顿开,胸膛里堵的那口中渚气,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但是,”话锋一转,宋谨央的眸光犀利了起来。 秦氏心中咯噔一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母妃责怪她告状的行为过于冲动。 “今日看来,瑜儿的品性不如你!别说做世子,便是做人也有所欠缺。我还要谢谢你,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包容他一定很累吧!” 五雷轰顶! 王妃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震住了她! 她捂着嘴,低低地痛哭出声。 她太傻了,这么多年,放着这么好的婆婆不亲近,一味讨好夫君,真是得不偿失啊! 不料下一秒,宋谨央的话险些震得她魂飞魄散。 “秦氏,我并非顽固不化之人,你若忍无可忍,提出和离,我不仅同意,还会助你达成心愿!” 秦氏浑身巨震,双眼大睁。 和离?! 不,不,难道王妃之前提和离一事,根本不是以退为进? 而是真心实意想和离? 秦氏被这个想法,震得晕头转向,连思考都停滞了。 突然,屋外响起刘嬷嬷的禀报声。 “王妃,世子爷来了。” 秦氏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宋谨央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冷冷地吩咐。 “让他等着!” 第22章 世子爷纡尊降贵道歉了 崔瑜阴着脸等在寒风中,不耐烦地踱着步。 阴沉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格外可笑。 直到被冷风吹,他才逐渐冷静下来,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唐。 自己素来以端方示人,却轻易被母妃入宫一事乱了心绪、失了方寸,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还是永华说的对,最紧张此事的应该是二弟三弟,他怎么就昏了头,为了王府的面子,得罪母妃、辱骂妻子呢? 刘嬷嬷递了杯热茶给他,他接过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出声,感激地冲着她笑了笑。 刘嬷嬷叹了口气。 “世子爷,老奴老了,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若世子爷觉得老奴说得不对,只当从未听到过,别往心里去。” 崔瑜点头后,刘嬷嬷打开了话匣子。 “世子爷,你们这次真的大错特错!王妃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亲娘,哪有帮着外人说话的道理? 别告诉奴婢,你们这么做,是帮理不帮亲,爷们又不是大理寺卿,要什么理? 更何况,不论是理还是亲,你们一样都不占。 事出之后,只顾着王府的颜面,却从未有一人考虑过王妃是否受伤,甚至还想阻止她入宫。 世子爷啊,皇上看着呢,何须王妃开口?” 最后一句话彻底惊住了崔瑜。 当局者迷! 他痛悔不已,恭敬地冲着刘嬷嬷一揖到底。 “多谢嬷嬷提点,的确是我糊涂了!” 皇上可是九五之尊!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间有哪件事,瞒得住皇上的眼睛? 自己如此肤浅的手段,怎么可能阻拦得了母妃与宫中的联系? 况且,母妃素来有头脑,做起生意来杀伐果断,眼光奇准。 当年的“五王之祸”,她愣是片叶不沾,不但没有受到波及,还日进斗金,羡慕煞人。 这样的母妃,又岂是那么容易受他人控制的? 过往的四十年,不过是母妃心中有爱,父王才能瞒天过海。 他懊恼不已! 自己还用老的眼光看母妃,自然只能碰得头破血流。 崔瑜到底拿得起放得下。 进屋后,立刻跪地,主动向宋谨央认错。 “母妃,儿子错了,求您责罚!” “你的确做错了,还错得离谱,你怎么敢当着众人的面伤秦氏?!她是世子妃,就是你的颜面,伤她等于自伤啊!” 崔瑜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冷汗汩汩从后背渗出来,湿透了整个脊背。 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脾气一上头,便全都忘了! 宋谨央的语调越平缓,语气越平静,对崔瑜的震动越大。 良药苦口,此刻方知真正为他好的人是谁! 他羞愧难当,立刻起身,朝秦氏深深地作了一揖,诚恳地道歉。 “夫人,对不起,是为夫错了!” 秦氏一惊,忙不迭想要起身,却被宋谨央一把拉住,沉着脸摇了摇头。 秦氏忐忑不安地坐着,受了崔瑜一礼。 成亲至今,从来都是她哄着夫君,今日崔瑜的行为,反而令她极不适应。 “好了,其他的话,你们自个儿回屋说去。我累了,要休息了。” 秦氏见宋谨央脸上布满疲态,心里愧疚万分。 王妃年事已高,入宫一趟本就不易。回府后,还要被府里琐事牵绊,是他们这些小辈不懂事啊! 两人告退后,刘嬷嬷立刻指挥小丫头,为她洗漱更衣,拿了床被褥铺在贵妃榻上,抢在晚膳前小憩片刻。 三房。 晚秋守在娉婷身边,两只眼睛哭得通红。 她早早请来府医,岂料还没来得及把脉,管家便着急忙慌地跑来说王爷摔着了,要府医立刻去救命。 府医不顾她的哀求,留了一管伤药就急匆匆地走了。 可府医前脚刚走,娉婷后脚疼得抱着肚子蜷缩起来,急得她赶紧派个小丫头,再次去前院找府医。 眼看主子越来越疼,可左等右等不见府医来,倒是小丫头哭着跑回来,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她火冒三丈,抓着小丫头肩膀拼命摇,厉声问府医呢? 小丫头被吓住,更是说不出话来。 她气得打了小丫头几掌,小丫头委屈地哭起来,其他下人听到声音,纷纷上前一控究竟,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晚秋哪有功夫解释,只得亲自去前院找府医。 前院。 府医大冬天忙得满头大汗,他和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想把王爷重新抬到床榻上。 这个过程堪比万里长征。 王爷浑身是伤,哪里都碰不得,碰哪里都疼得哇哇叫。 急得他们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府医一咬牙,顾不得王爷疼不疼的,只要疼不死就行,只管将王爷抬上床再说。 晚秋赶到前院,大老远就听到王爷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吓得她魂不附体。 匆匆叮咛王爷的长随,让他无论如何,在府医诊治完王爷后,立刻到三房一趟,就说县主疼得浑身抽搐。 自己则紧赶慢赶地回到上房。 甫一进屋,就发现娉婷疼得浑身痉挛,脸色死白一片,冷汗直冒,发丝一缕一缕黏在额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般,浑身被冷汗泡湿了。 晚秋急得头一晕,自家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同郡主交代? 她来不及喘口气,就把晚溪叫进来伺候主子,自己立刻狂奔出门找秦氏求救。 可当她冒着严寒、顶着风雪,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大房,却被告知,秦氏和世子都不在。 她整个人瞬间石化,下一秒,急得眼泪直流。 秦氏屋里的冰梅见状,主动帮着她,跑去王妃处找秦氏。 晚秋又急又冷,又飞奔出了秦氏的院子,憋着一股气又跑去前院找管家求助。 管家正焦头烂额! 王爷终于抬到床榻上,期间被活生生疼晕五次。 府医束手无措,院首却还没到,他火急火燎的,哪有心思搭理晚秋,连话都没听完,就推着她去找秦氏。 “姑奶奶,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局面,王爷危在旦夕,你就别来添乱啦,后宅的事去找太子妃呀!” 管家见她一张脸白得像鬼,叹了口气说等到院首来了,替王爷诊治后,再往三房去给县主把脉。 晚秋连连摇头,眼泪早就结了霜,冻在脸颊上,生疼生疼的。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管家气恼她不晓事,自顾自说完便冲出府,候在大风雪里,伸长脖子等院首的马车。 晚秋绝望地抹了把面,拼着一口气,往三房的院落跑去,暗暗祈祷世子妃收到消息,已经去请大夫了。 没跑多久,她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前面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正是三爷崔琥。 “爷,三爷,救命啊!” 她喘着粗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死死拦在三爷面前。 崔琥本就心绪烦乱,被晚秋这么一叫,无名火又起来了,二话不说一脚踹向她的肚子。 “放肆!大呼小叫的,找死!” 晚秋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被踢飞,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崔琥厌烦透顶,连院子也不回了,直接大步回前院,驾了马就冲出了府。 晚秋被踹闷了,趴在地上起不来。 寒气顺着四脚侵入她的身体,整个人瞬间冻僵。 路上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慢慢匍匐,猛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来人的衣摆哀求。 “救救……命,主……子……,疼……,……大夫……” 彻底陷入黑沉前,她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声,接着是一道温婉的语声。 “你是三房的丫头,你受伤了?白芍,赶紧派人去请大夫,要快……” 第23章 娉婷县主小产了 宋谨央迷迷糊糊的。 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回到了白日撞到的小院里。 那个衣衫褴褛却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崔理,见到她立刻迎上前来,神情焦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有话想告诉她。 她怎么也听不清对方的话,想凑近些,可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般,怎么走都走不近。 突然,眼里出现一个黑洞,她竟直勾勾地往下掉去…… 下一秒,刘嬷嬷的声音响起,她猛地惊醒,眼前是刘嬷嬷火急火燎的脸。 “王妃,出大事了!县主,小产了!” 她大惊,立刻掀开被子坐直身子。 起得太猛了,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冒金星,瞬间又跌坐回去。 刘嬷嬷大急,连忙扶着她,想伺候她重新躺下。 她摇了摇手,静静地坐着,等着眩晕感过去。 媳妇小产,她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 她勉强支起酸痛的身子,刘嬷嬷一边抓紧替她更衣梳妆,一边说起娉婷的状况。 “县主肚子疼,丫头晚秋找来府医,偏巧王爷滚落床榻,事急从权,府医便舍了县主,去看顾王爷。结果误了时辰,等请来大夫,已经晚了……唉!可惜,是个男孩。” “怎么突然肚子疼?可问过原因?” 刘嬷嬷摇头,事出突然,还没顾得上问。 宋谨央眉头蹙了蹙,惋惜地叹了口气。 娉婷怀长女时,怀相不好,生产时孩子脚先出来,折腾了大半条命,孩子才落地。 太医说县主伤了身子,日后恐难有孕。 娉婷听说了,伤心得日日哭泣。 还是她亲自去劝解,这才宽了心。 她不是那种不明理的婆婆,非逼着媳妇生孙子不可。 王府也不缺男丁,长孙都娶妻生子了,马上能抱上从孙了,更不可能因此为难娉婷。 只不过,这一胎对于娉婷来说,是何等珍贵。 可惜,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要承受巨大的悲痛。 若早知道,这一胎来去匆匆,不如不怀,无悲无喜,日子才能过好。 “晚秋呢?她定然知道原因,一会儿把她叫来问问。” 刘嬷嬷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 只是看着王妃满脸的疲惫,她实在心疼不过。 王妃今日劳累了一日,听说在入宫的路上,还出了意外。 府里的事又不断,个个都指着她。 “晚秋受伤了,只怕得等她清醒才能问话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三爷心情不好,拿她出气,踢的。” “混账东西,就晓得窝里横。” 没一会儿,梳妆完毕,她立刻起身,冲进风雪中,一行人打着灯笼往三房赶。 三房。 秦氏、云氏守在娉婷身边,云氏手上拿着帕子,为娉婷擦拭额角的汗。 娉婷身上不舒服,睡得很不踏实,不断发出呓语。 秦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娉婷。 她素来不喜这个妯娌,总是仗着出身,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所以,当她得知三房流产的消息时,担心之余,不免有着幸灾乐祸。 只是,当她真正看到娉婷的模样时,却又忍不住同情。 好不容易得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搁谁能受得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宋谨央一脸急色地走了进来。 “娉婷怎么样了?” 秦氏、云氏一见她,立刻起身行礼。 “情况不太好,人还没清醒。” “太医怎么说?” “院首施了针,命是保住了,只是伤了根本,就是恢复了,身子也大不如前。” “阿留,去我库里拿一支老山参来!” 说完,她便坐在床榻边,拉着娉婷的手,轻声说道。 “你得赶紧好起来,咏贞还小,少了娘可不行。” 命保住就好,孩子不孩子的,不重要。 不知是不是宋谨央的话起了作用,娉婷渐渐睡得安稳了。 门外传来小女孩的哭闹声,娉婷的长女咏贞吵着要见娘。 宋谨央走到外间,吩咐云氏把孩子带进来。 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娇俏可人,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令人好不心疼。 一见宋谨央,小孙女便撇着嘴哀求:“祖母,我要见娘亲。” 宋谨央把她拥入怀里,小声劝慰。 “你娘亲睡着了,等她醒了,我定派人来叫你。” “祖母,她们说娘亲要死了。” 小小的人儿,还不完全明白死的意思,脸色吓得发白。 “胡说!祖母在,你娘亲死不了。” 宋谨央的话斩钉截铁,小姑娘放下心来,乖乖地跟着nai嬷嬷下去了。 咏贞一离开,她便沉着脸看向秦氏。 “下人们要整顿一下了,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主子跟前送。” 秦氏面带愧色应声。 宋谨央环顾四周,眉头倏然皱起。 “老三呢?” “三弟出府了!” “胡闹!他妻子出那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在?赶紧把他找回来。” 老三崔琥心情郁闷至极。 自己升迁的事,连个响动都没有。 府里乱作一团,自己莫名其妙和大房大打出手。 他心烦意乱地出府喝酒。 打马来到禁卫营时常聚首的小巷子,那里有间小酒肆。 他熟门熟路地下了马,缰绳随意地在门外树上一系,便大步走了进去。 “听说了吗?丽妃被贬为贵人了。” “啊?!为何被贬?” “听说得罪了汝南王妃。” 酒肆不大,有两个小吏打扮的人,背对着他,正聊着天。 崔琥心一跳。 丽妃不正是娉婷的庶妹? 她被贬为贵人,还是因为得罪了母妃? 他怎么没听说? 座无虚席,他正想找人拼桌,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眸光微闪,丽贵人的弟弟薛镌笑盈盈地看着他。 “姐夫,这里坐!” 崔琥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虽然娉婷与庶弟妹的关系极僵,他和薛镌也关系平平,平日里甚少往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没必要不理不睬。 他一落座,便叫来小二,点了一壶酒,两斤卤牛肉,两斤猪耳朵,一碟花生米。 边上正是聊得起劲的两个小吏。 许是酒壮人胆,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丽贵人怎么会得罪汝南王妃?” “听说她当面讥讽汝南王妃,说王妃被王爷骗了整整四十年,还乐在其中。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万岁爷耳中,当场震怒,二话不说降了位份。” 崔琥正支着耳朵听,却被小二打断了。 酒菜上齐,他和薛镌碰了碰杯,一口喝干,身子热了起来,心绪平复了不少。 “姐夫,你一个人出来喝闷酒,可是和大姐吵架了?” 崔琥斜他一眼,腹诽:你不也一个人出来喝酒,难道也心情不好? 薛镌尴尬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可不是出来喝闷酒的,就是专门来听壁角的。” 说完,往边上一桌努了努嘴。 那两人喝高了,聊得热火朝天。 其中一人兴致勃勃地八卦着汝南王府最近发生的事。 “听说那白月光是王爷的青梅竹马,曾经定过婚约。唉,白月光成了朱砂痣,王妃只能靠边站啰!” 崔琥正烦闷着,听到对方这么说,气得想直接跳起来骂人。 被薛镌强按住,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崔琥双目大睁,瞬间没了脾气。 第24章 四皇子早就觊觎那个位置 酒肆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薛镌命小二打包,拉着崔琥便离开了。 “姐夫,小弟的宅子就在后巷,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崔琥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没走几步,薛镌推开一扇角门,走了进去。 宅子里四处挂着灯笼,虽占地不大,但瞧着小巧精致,美轮美奂。 崔琥心思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难怪娉婷一说到庶弟妹便恨得咬牙切齿。 岳丈的确偏心,嫡子还没有单独的宅子,庶子已置办了产业。 薛镌怕他多心,解释说这宅子是姨娘为他置办的。 崔琥面上不显,心中嗤笑,一个姨娘能有这等手笔? 靠的还不是薛将军?! 他本不想与薛镌深交,毕竟舅兄待他不薄。 他纯粹是冲薛镌刚才说的话来的。 薛镌告诉他,丽贵人怀有龙裔了。 中宗共有十一子,太子是皇后所出,可惜早夭,帝后大受打击,均大病一场。 太子薨逝后,皇后再无所出,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中宗再也没有册立太子。 听说中宗曾动过心思,想让皇后从余下的十位皇子中,挑一位养在膝下,被皇后拒绝了。 理由是,不是打小养育的,养不熟。 宫中有好些年没有皇子出生。 丽贵人偏得圣宠,如若此时顺利产下龙子,能养在皇后膝下,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姐夫,姐姐让我问问你,可愿意扶持她?” 崔琥一怔,姐姐? 薛镌意味深长地解释:“我姐姐是宫中的丽贵人。” 崔琥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若丽贵人当真产下龙子,也不是不行,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可万一丽贵人生的是位公主呢? 就算生的是龙子,谁又能保证他一定能问鼎? 不见兔子不撒鹰! 崔琥含糊其辞道:“你大姐是我妻子,你是我舅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事当然会相帮。” 薛镌面上笑得欢,心里暗骂了百来回。 若非姐姐不喜大姐,非要给她颜色看,他才懒得拉拢崔琥。 但姐弟俩感情向来深厚,丽贵人开口了,他怎么可能拒绝? 薛镌深深地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他。 “姐夫,你可是念着禁卫一营营长一职?小弟倒是办法帮你!只不过,我认为一营营长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崔琥一听,心猛地一跳,脱口而出。 “噢!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眼见鱼儿上钩了,薛镌没有直接回答,手指沾着杯中酒,在桌上写上一个字:“四”! 崔琥失魂落魄地离开,一路上寒风凛冽,他像是浑然未觉。 薛镌告诉他,四皇子早就盯着这个位置,想要安插他的人手,要他做好升迁失败的心理准备。 “姐夫,四皇子是皇子,咱们怎么斗得过?即便王妃有恩于皇上,但若对上四皇子,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最后,薛镌向他抛了橄榄枝,说只要他愿意,他会请父亲安排他进薛家军,与其烂在京城,不如上战场搏一搏。 他还说,薛家军由他父亲说了算,想提拔谁就能提拔谁,自己的女婿,自然想怎么提拔就怎么提拔,还怕没有升迁的机会? 薛镌给他三天的考虑时间,想好了便派个人送信给他。 崔琥为了消愁才出府喝的酒,哪里料得到,一场酒喝下来,反倒更愁了。 他顶着严寒,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府。 刚刚打马入府,小厮从他手中接过缰绳,管家便火烧眉毛般冲了过来,高声嚷嚷。 “三爷,王妃让你赶紧回去,三太太出事了。” 崔琥一听娉婷又有事,眉头就死死蹙起。 娉婷怎么回事,还嫌他不够烦? 不就是说了她几句吗?还找母妃告状,一点贵女的风范也没有。 他脸色阴沉地吓人,却不敢耽搁,疾步走了回去。 娉婷已经醒来。 知道实情后,号啕大哭。 她盼了多少年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太医还说再也不可能有孕了。 这一哭,哭得毁天灭地,人人闻之伤心落泪。 云氏想劝,却又不知怎么劝,只能默默地陪着落泪。 宋谨央沉着脸,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门被推开,崔琥走了进来,裹挟着大量寒气。 “母妃,儿子回来了。” 里间,娉婷的哭声猛然一顿,下一秒,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骂声。 “滚!滚出去!呜呜呜……” 崔琥大怒。 今日没一件顺心的事。 刚刚还听说自己心怡的位置,早就被四皇子盯上了,自己万万斗不过,正心乱如劘,哪里还有好脸色? “娉婷,你的大家风度呢?些许小事,你偏要闹得阖府不宁,到底安的什么心?” “啪!” 话音刚落,宋谨央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一怔,怒向胆边生,脖子青筋突起。 “母妃,我没错!您凭什么打我?” 宋谨央气得浑身发抖。 刘嬷嬷也急红了眼,一边用手按摩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一边扭头看向崔琥,急切地说道。 “三爷,女子小产哪是小事?” 轰!一道惊雷炸响在他头顶。 “你说什么?” 秦氏眼见婆婆与小叔闹了起来,立刻走到外间。 “三叔,你错怪娉婷了。她早晨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哎!可惜啊,是个男孩。” 什么?摔跤?男孩? 崔琥连退三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 他不过说她几句,怎么就小产了呢? 下一秒,他怒气更盛。 “娉婷,你怎么当娘的?有了身孕,也不知道?” 娉婷本就自责不已,听他这么一说,又痛哭起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孩子,孩子……” “你还怪上娉婷了?若非你要她入宫,她怎么可能站在风头里,吹半个时辰的冷风? 你若不是拿她撒气,她怎么可能气的晕倒?” 刚才,晚秋短暂地醒过一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她了。 宋谨央怒其不争。 “你看看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就晓得气自己的妻子,打自家的下人,有这份力气,你倒不如上阵杀敌!” 崔琥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上阵杀敌? 母妃知道什么了? 宋谨央指了指他身后墙上的洞。 “别想为自己开脱,你看看墙上砸的洞,当时用了多大的力?” 崔琥渐渐冷静下来。 懊恼、愧疚感一瞬间涌了上来。 他疾步走入里间,红着眼眶抱住娉婷。 “对不起!是我的错。” 娉婷原本渐小的哭声,瞬间又大了起来。 握着拳的手,如雨点般打在崔琥的身上。 “咱们的孩子,我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没了,没了……” 崔琥任由娉婷发泄,深吸一口气,逼退眼底的热潮。 云氏在崔琥进来的时候,便侧身退了出去。 宋谨央起身向外走去。 离开前,她又去耳房看了眼晚秋。 晚秋面如纸金,胸膛微微起伏。 她叮嘱小丫头好生照顾着,这才转身离开。 身后紧紧跟着秦氏和云氏。 院外的阴影里,长孙崔永华垂首而立。 看到她,想上前却又不敢,羞红着脸举步维艰。 第25章 给孙子一个机会 宋谨央能对儿子狠下心,对孙子难免心软。 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永华,有事明日再说!” 崔永华精神一振,暗地里松了口气。 母亲让他明日再找祖母道歉,说祖母累了一日了,不便再打扰她。 但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今日事今日毕,兴许和祖母说不上几句话,但他必须摆出自己的态度。 果然,他做对了。 躬身一礼后,他缓步走到秦氏身边,搀扶着她一起告退。 宋谨央吩咐云氏也早些安置,便回到了主院。 刘嬷嬷吩咐人端来膳食,忙到现在,王妃连一口热汤都没喝上。 “阿留,咪咪安葬了吗?” 刘嬷嬷微微一愣,立刻回答葬在崔家祖坟里,选了个偏远的角落,没有立碑。 宋谨央“嗯”了一声,咪咪替她遭了罪,是她的贵人。 她心中默念:咪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害你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晚膳端了上来,可宋谨央一口也吃不下。 刘嬷嬷好说歹说,她才用了小半碗饭,喝了一碗汤。 身子疲累至极,脑子反而活跃起来。 刘嬷嬷伺候她洗漱安置,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 刘嬷嬷睡在床前脚榻上,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听见王妃的话瞬间清醒。 “阿留,明日记得问一问马车夫,马车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怎么突然失控了?” 刘嬷嬷也很奇怪。 一直伺候王妃出行的马车夫,前日突然吃坏了东西请了假。 怎么这么巧?是得好好问问了。 “啊,”宋谨央突然想起了中宗交代的事,“有件事差点忘记了!明儿上晌,你带人去一趟集市,买两个丫头回来。” “王妃,您想要伺候的人,府里的家生子不是更好?” 知根知底的,外面买的哪有府里的贴心? 王妃苦出身,早年老爷还没发达的时候,什么活都是自己干,所以正院里的下人一向是不足的。 “是皇上给的人,不好直接从宫里带出来,安排在集市交接,好避人耳目。” 刘嬷嬷一惊。 行事如此小心,难道防着府里的几位爷? “不早了!睡吧!” 风雪呼呼得吹,窗棱上映着在风雪中舞动的枝条,宋谨央不禁想到傍晚做的那个梦。 她竟然梦到崔理? 他到底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呢? 思绪纷乱,东想西想,不知不觉间沉入梦乡,却迷迷糊糊的,睡不深沉。 隔日一大早,宋谨央便醒了。 刘嬷嬷伺候她洗漱更衣,用了早膳,便带着几个家丁,匆匆赶往集市。 宋谨央静静地坐在窗前抄经,一部金刚经抄完,刚刚放下笔,便有小丫头进来禀报。 “王妃,孙少爷来了。” 崔永华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态度极为恭谨。 “祖母,孙儿永华特来致歉。” “坐吧!可用过早膳了?” “谢祖母关心,孙儿已用过了。” 宋谨央打量着眼前的长孙。 他吸收了父母的优点,长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端的是好相貌。 更难得的是,此子极为聪慧,有格局,手腕了得,该狠时狠,该退时退,极有分寸。 她却不想他陷落在王府的泥潭中,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眼见祖母沉默不语,崔永华的心有些不安。 “祖母,永华做错事,望祖母责罚。” “哦?你倒说说,自己错在哪里?” 崔永华一听这话,心头更松了三分。 祖母脾气耿直,若当真生气,往往一言不发,连屋子都不让人进。 “孙儿不该同三叔打架。” “你三叔也打了你父亲,你为护父亲,其情可泯。” 崔永华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祖母。 心里百转千回,祖母说的话到底能信几分? “但你动手打长辈,旁人总能说三道四,于你前途不利。” 他羞愧难当,等着祖母继续教诲,不料祖母话锋一转。 “永华,我这儿有一封信,是给国子监祭酒的。如果你愿意前往国子祭求学,便带着信去,相信祭酒看过信后,一定会录取你。若你不愿,便全当没有这封信。” 王府继承人,一般不会外出求学,大多跟着祖辈父辈学着处置王府内务。 但宋谨央惜才,不想崔永华淹没在脏污的王府,失了本心,被人带偏。 但她不愿苛求,所以给他选择的机会。 不管他怎么选择,自己都会尊重。 只不过,若他守不住本心,以后也别怪她。 崔永华诧异地接过信,虽不明白祖母的用意,但祖母显然已经不想继续话题了。 他识趣地行礼告退,揣着信回了院。 宋谨央目送崔永华的背影,祈祷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王府乱成团,最凄惨的还是顾氏。 四爷昨日怒气冲冲地回到院子,又将无名火撒在顾氏的身上。 看着只剩一口气的顾氏,鸳鸯恨的牙痒痒。 “主子,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四爷还不允许您就医,简直不是人!” 想到四爷的话,她一个下人听了都义愤填膺,主子却无动于衷。 四爷说:“请什么大夫,府里的事还不够多?都伤了这么多年了,该习惯了。” 他自己身上的伤,连主子百分之一都不及,却在府医上药时,疼得嗷嗷叫。 鸳鸯一边替顾氏清理伤口,一边作孽作孽地念叨。 待她端着污血盆出门换水的时候,一道清丽幼嫩的身影拦住了她。 客堂里,四爷一边叫骂着,一边由着府医上药。 他这次倒大霉了。 他一心为三哥办事,却被三哥摆了一道。 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成了三哥手里的刀? 但他游荡惯了,要本事没本事,前几年母妃不是没有给他捐官,他嫌弃官职太小,还得看上峰眼色。 他哪里是个能受气的? 没干满七日,便请辞了。 母妃没说什么,却再也没有替他谋过一官半职。 没办法,他只能依靠三哥。 好在三哥人虽冷了点,对他倒还有三分香火情。 不过,这次三哥忒过分了,竟然明着卖他,还下手那么重,疼得他半天直不起腰。 这腰要是打坏了,他可得叫三哥赔。 一想到三嫂小产的事,他又嘿嘿地笑,报应! 谁叫三哥不做人事?活该没有儿子送终。 想到儿子,他立刻起身,往西厢走去,儿子永良就在那里。 他小心地站在窗外,听到里面传来儿子读书的声音。 他很满足。 这小子,像他,是个有出息的。 他得意地迈着步子转身,却险些撞到身后的人。 刚要发火,一见是女儿咏书,立刻皱起眉头。 “你站这儿干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个鬼一样,和你娘一样欠揍。” 说完,冷笑一声便扶着腰离开了。 咏书脸上带着三分惧意,举止畏畏缩缩的,却在四爷离开后,扯出一抹冷厉的笑容。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露出决绝的表情。 第26章 想要什么就不给什么 刘嬷嬷在午膳前赶了回来。 她带回来两个丫头,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普通。 一个圆圆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另一个长条脸,面无表情。 两个丫头一进屋,便跪地磕头。 宋谨央问她们叫什么名字。 圆圆脸的小丫头说:“王妃,请您赐名。” “你叫素香,她叫素馨。” “素香、素馨谢王妃赐名。” 刘嬷嬷叫来小丫头,带两人先下去安置。 屋里没人后,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经过。 她到了集市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王妃并未说找哪个交接。 只能闲闲地逛着。 突然,有人拦住她说话,说他有两个好丫头。 她定睛一看,拦住她的,竟然是冯远的徒弟小李子。 她顿时明白过来,不着痕迹地问起详情,好一番讨价还价,匆匆丢下五两银子,拉了人就跑。 小李子嘟嘟嚷嚷的,说卖的太便宜了。 刘嬷嬷却已经上了回府的马车。 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追着宋谨央问。 “王妃,皇上怎么会送您两个丫头?” 她左看右看,没看出这两个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相貌普通,木木的,不够机灵。 “你可别瞧不上她们,她们可是虎翼的精英。” 宋谨央郑重地答。 刘嬷嬷神色顿时一凛。 虎翼是大乾最厉害的军队,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虎翼,他们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当年的“五王之祸”,最后是先帝出动虎翼才得以平定。 “她们原是暗卫,听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刘嬷嬷心热了。 那敢情好,以后听个壁角,杀个人什么的,再不用动脑筋了。 “你当年也险些进虎翼,倒是为了我放弃了,可曾后悔?” 当年她出嫁,先帝特意把刘嬷嬷给了她,几年后她才知道,看着不起眼的阿留竟然是虎翼的预备军。 “后悔?不存在的!伺候王妃您,可比进虎翼有挑战。” 刘嬷嬷说得认真,宋谨央却哭笑不得。 转念想到小七,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阿留没有说错,谁能想到后宅的阴诡算计,丝毫不亚于战场呢? “阿留,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崔珏……不是真正的小七。” 刘嬷嬷的笑脸一秒僵住。 刚刚还沉浸在得了两个宝贝的喜悦里,下一秒便彻底受了打击。 她突然想到,王妃读了济远先生的信后,那毁天灭地的痛苦,瞬间怒火中烧。 宋谨央一五一十将济远先生信里的内容告诉她。 刘嬷嬷险些气疯。 难怪皇上要赐人给王妃,怕是也晓得了真相,给人手撑腰来了。 “王妃,阿留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七爷寻回来。” 宋谨央的眼睛泛起了热潮。 她日思夜想得心都疼麻了,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此事,不可在府里声张。” 刘嬷嬷当然明白。 在没有找到真正的七爷前,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不一会儿,素香、素馨换上府里下人的服饰,再次入屋磕头。 两人打住话头,宋谨央收敛情绪,笑着让她们介绍介绍,自己都会些什么。 素香开朗活泼,立刻开口,说自己会医术,但与救人的大夫不同,她只会下毒解毒。 素馨更直接,她说自己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刘嬷嬷听得大冬天的冷汗直冒,倒是宋谨央乐不可支,笑倒在贵妃榻上。 中宗当真懂她的心思,给了她这么可爱的两个活宝。 素香也痴痴地笑起来,素馨还是面无表情,但眼里却染上了几分笑意。 闹了会儿,宋谨央敛了笑意。 “素馨,去调查一下丽贵人。我总觉得,她想刻意激怒我,背后的用意不简单,只怕不是没脑子了,而是太有脑子了。” 素馨领命而去,不过几个时辰,便得到了消息。 “王妃,丽贵人怀了龙裔。” 刘嬷嬷吃惊之余,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哼!怀了龙裔又如何?王妃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丽贵人以为是皇上的心尖宠,就不可一世,敢得罪您,不是找罪受吗?” 好好的不仅禁足,还被贬了位份。 宋谨央冷笑。 原来如此! 看来丽贵人就想求一个禁足,让她放心地安胎。 拿她做筏子,也要她愿意才行。 她若不在自己身上使计,她便只做不知,但她偏偏惹了自己,自然不能让她如愿。 “王妃,您想怎么做?” “没什么,正月十五的宫宴上,替她求一求情,免了她的禁足。” 素香眸子倏然大睁。 只解除禁足,不提恢复位份,王妃这是要什么不给什么啊! 丽贵人可是白忙活一场。 最好到时,不经意地让人发现,她有孕了…… 素馨眸子亮了起来。 她就怕跟一个软弱无能的主子,听说王妃被王爷整整欺骗四十年,她虽然听令行事,心里却有些失望。 她慕强,就想跟着杀伐果断的主子。 如今看来,传言不可信,王妃并非无能之辈。 前院,王爷盼星星盼月亮,期盼着宋谨央。 他被疼得死去活来,晕了醒醒了晕,好不容易回到床上,问刚才发生的事,下人们一个个都像锯嘴的葫芦,一问三不知。 他等了很久,迟迟等不到儿子,连往日来得最勤快的世子也不见踪影。 他急怒攻心,哪里还记得牌位和平妻的事,摆出老架势,命令管家把宋谨央叫来。 “老子受伤了,她难道不该伺疾?” 崔承叫嚣。 身子不能动弹,他的耐心早就用完,脾气一日比一日大。 消息传到宋谨央的耳中,她凛然一笑。 想她伺疾? 下辈子吧! “院首可有说什么?” “院首说,王爷要恢复怕是千难万难。胸骨以下,经络尽断,手臂的伤,原本好些了,昨日一摔,只怕日后连握笔都困难。” 很好! 在找到小七之前,就让他吊着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阿留,通知管家,明日派些人去崔理家修葺围墙。”想了想,她指着墙角堆着的竹蒌,“把这里面的东西一起带去,就说是我给的,让崔理当了卖了,换些文房四宝。” 这个孩子,给他的一百两,肯定不舍得用在自己身上。 刘嬷嬷爽快地应声,正好她也要去找车夫问问马车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炷香后,刘嬷嬷急匆匆回来了,神色很是凝重。 “王妃,车夫失踪了!” 第27章 宣旨弄错人,丢人丢大发了 “马车呢?可有找到?” 刘嬷嬷摇摇头,说那日出事后,马车和车夫一起没了影,根本没有回府,管家曾派人寻找,但一无所获。 管家原本想禀报的,但几位爷不仅大打出手,还累得王爷又摔了一次,忙得他焦头烂额,就忘了这件事。 “不必找了!” 有心算无心,车夫怕是已遭人灭口了。 又是下毒,又是马车失控,这么急切地想她死,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如果死了,便宜谁呢? “白家!” 刘嬷嬷和她异口同声。 “去查查白家的动作,尤其是白翩翩。” 宋谨央刚一吩咐,素馨立刻领命而去。 刘嬷嬷皱着眉,王妃为何让人细查白翩翩,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能翻出浪不成? 宋谨央补充道。 “白翩翩和崔珏是双胞胎姐弟,他们的娘就是白淑宜。” 她昨日只说了崔珏不是亲生,却并没有说明他的身世。 石破天惊的消息,惊得刘嬷嬷张大嘴巴,半天回不过神。 天杀的,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给王妃埋了这么大一个坑。 “王妃,您可不能心软,找到真正的七少爷后,绝不能放过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 但凡那个白什么骗骗的,有个风吹草动,她一定抓个现行,让她当场破防,看她还能不能入八皇子府! 宋谨央怎么可能放过他们,白淑宜虽然死了,但债还在。 什么人死债偿,不存在的! 白骗骗、崔珏,还有崔承,统统不得好死! 刘嬷嬷更是气得摩拳擦掌,恨不得刨坟鞭shi。 “阿留,账册整理好了吗?” 正月十五宫宴过后,就该她提出和离了。 那可是一场大仗。 她得早早将产业全部整理出来,与王府做切割,该带走的绝不留下。 “都整理好了,王府只有两个小铺子,地段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当年您接手时,破败不堪,是您苦心经营了几年,后面才赚钱。” “命人将铺子恢复原样。” “啊?噢!” 刘嬷嬷激动地找人去砸自家的场子。 素香捂着嘴偷笑,若是素馨在,听到王妃的话,只怕兴奋到起飞。 宋谨央见互素香的小模样,也不由地露出一抹浅笑。 净了手,坐到书桌前,开始抄习经书。 老二崔琦怕丢脸,受了伤后,连着请了两日假。 升迁的紧要关头,委实不方便多请假。 第三日,他不得不顶着个伤脸点了卯。 好在伤处的青紫色退了不少,他又在伤处扑了些李氏日常用的粉,颜色就更淡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刚刚下轿入了翰林院,长廊上迎面走来一人,看到他便笑着打招呼。 “崔兄,你来啦?身子可大好啦?” 来人正是娉婷县主的哥哥,薛至。 崔琦心里有鬼,对方虽然笑得自然真诚,但看在他眼里,总带着几分讥讽。 这个薛至,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处处想避开人,他偏偏上来就问他身子,这不是存心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 他匆忙回了一礼,说自己身子已无碍,便疾步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薛至。 崔琦刚刚坐下,打开之前誊抄的书籍,准备继续抄写时,同僚小林神秘兮兮地靠了过来。 “崔二爷,您来啦!” 崔琦“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小林出身寒门,当年考上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已到他这辈子的巅峰,想要升迁,怕是不能了。 小林神秘兮兮地告诉他。 “爷,您不在的这两日,宫里来人了,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的小徒弟,原本是找你的,发现你请假了,大学士便推荐了薛至。” 崔琦提笔的手一顿。 小林继续说:“您不知道,薛至竟然和您一样,不管来人要什么书,他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并拿出来 ,连大学士都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还笑吟吟的。” 他不无担忧地问:“爷,这次升迁的机会,会不会让他给抢了?” 崔琦脸上如常,但手上突起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 一上午心情欠佳,用过午膳,宫里又派人来了。 来人是个面生的公公,一进来便说要找最能干的人。 人人指着崔琦说是他。 毕竟平日里,崔琦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家世又好,连大学士都对他青眼有加。 崔琦听说宫里来人找他,立刻恭敬起身相迎。 周围同僚都羡慕地看着他。 “崔编修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力出众,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咱们只有羡慕 的份。” “哼,你我业务又不差哪里,大家都是进士出身,差就差在一个当王爷的爹。” “当王爷的爹算什么,主要缺的是救过皇上命的娘。” 议论声不绝于耳。 崔琦丝毫不介意,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靠爹娘有什么可忌讳的? 就是要羡慕死你们。 小林满脸喜色地,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崔琦得意至极,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鄙夷地瞥了眼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薛至。 薛至家世也不差,不仅有一个郡主娘,还有一个手握实权的爹,背后是整个薛家军,自得皇上三分敬重。 可惜啊,不受期待出生的孩子,家族的资源,一丁点也享用不了。 还想和他斗? 凭什么?! 他不会真的以为,凭本事就能吃饭升迁了吧?! “在下正是崔琦,敢问公公有何事?” 公公一脸谄媚的笑。 “崔大人客气,奴婢来传皇上的口谕。皇上赏您八个字:栋梁之材,超群绝伦。” 八个字一出,全场震慑。 皇上的评价也太高了吧。 刚才还冷嘲热讽的同僚,瞬间噤了声。 看向崔琦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威慑。 毕竟,能干的人多了去了,能得皇上如此高评价的,却是不多的。 崔琦接了旨,向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后,他悄悄地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包,背着人塞到公公的手中。 公公笑纳了,嘴上溢美之词不断。 有几个墙头草,立刻笑着迎上来。 “恭喜崔兄,栋梁之材,超群绝伦。” “是啊,是啊,皇上金口玉言,这八个字只有你当得起。” “崔兄当之无愧啊,我等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好事临门,改日要请喝酒噢。” 崔琦得意至极,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一一感谢同僚们。 就在公公打算离开时,大学士跑了进来,大冬天的急得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高呼。 “错了,错了,公公,错了!” 第28章 被打脸的崔琦气得肝疼 大学士跑得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他微微喘了几口气,高声道:“公公,弄错了!弄错了!皇上赞的不是崔琦,同薛至!” 全场一片哗然。 “天哪!这乌龙忒大!崔兄已经接旨谢恩啦!” “我就说吧,皇上是明君,权贵寒门一视同仁,不可能因为崔兄的身份而称赞他。” “薛至也不是寒门出身,不过瞧他爹待他的态度,还不如寒门呢。所以说,最后还是得靠才华和本事。” “轰”的一声,崔琦的脸涨得通红,僵立当场。 丢人,太丢人了! 大学士满是歉疚地看了看他。 转头却激动地叫来薛至。 “薛编修,你还愣着干么,赶紧来接旨呀!” 薛至不温不火地走近,向大学士躬身一礼,又向公公抱了抱拳。 “薛编修上前听旨,皇上赞您:栋梁之材,超群绝伦!快接旨吧。” 薛至跪下,磕谢龙恩。 之前那几个墙头草,立刻上前围住薛至,厚着脸皮说着恭维话。 “薛兄,我早看你绝非池中之物,有人竟然想抢你的功劳,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呵呵,那人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简直就是‘坟地里的夜猫子——不是好鸟’。” “薛编修有时间的话,咱们下衙后一起聚聚,也好叫咱们沾沾喜气。” 耳边不断传来的赞美声,气得他肝疼,窘得他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那些人太过分了,又不是他宣错旨,怎么成了他抢功劳? 他向来守礼谦逊,什么时候仗着家世横行霸道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崔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懊恼、羞耻、愤怒、痛悔、遗憾……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被击得粉碎,整个人全凭意志支撑。 “唉!崔兄真可怜,丢人啊,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给他丢尽了。” “要我是他,立刻躲回王府再不出来。” “你过分了啊!回王府多远,直接挖条地缝钻得了!” 讥讽的话纷涌而至,将他团团围住,死死地捆住他的手脚,令他呼吸困难。 他就像被海浪冲上海滩的鱼,艰难地张着嘴,胸腔里填满了恨。 公公笑吟吟地宣了旨,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崔琦,嘴里发出冷哼声,猛地甩了甩袖子,气愤地离开了。 “什么东西?竟敢抢别人的功劳!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崔琦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这公公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他怎么不要脸了? 收他荷包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不要脸? 明明不是他的错,怎么人人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大学士送走公公,回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安慰话。 意思很明确,宣错旨是常有的事,不足挂齿,希望他胸怀宽广,不予计较,日后好生与薛至共事,毕竟都是一个衙门的同僚,万事不能闹得太难看。 大学士的话明着是宽慰,实则是警告。 警告他别把事情闹大,到时候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他气得脸色铁青,手脚冰凉。 他不知怎么回的座,一坐下便发现自己浑身冒着凉气,后背上全是冷汗。 众人各自回到原座,处理公务。 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书籍,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心里恨得牙痒痒。 都怪老四,若非他不管不顾地打他,伤了他脸面,他怎么可能因此请假两日? 若不请假,上次皇上派人来寻,自己就能应对自如,今日宣的旨就是给自己的。 自己的功劳被抢了,害自己的却是亲兄弟。 他心里的那个气啊,怎么都顺不了。 下衙时,他像往常一般寻找小林,约他一起离开。 小林家贫,雇不起轿夫,他的轿子宽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所以平日里,他总是带小林一段,等到三岔路口,再放他下来。 每次小林都能少走一半路。 可今日他怎么也寻不到小林,问了人才知道,小林早就离开了。 他气得倒仰。 一朝落难,人人喊打。 连小林都那么对他。 他沮丧至极,有气无力地独自离开。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呼唤声。 “崔兄,请留步。” 来人正是薛至。 崔琦大怒,咬牙切齿地问。 “怎么,今日你给我的羞辱还不够,还要特意追来看我的笑话?” 薛至一怔,摇了摇头。 “非也!崔兄误会了,我岂会如此想?其实,我只是沾了你的光,你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这份圣谕的确该给你……” “哈哈哈……”崔琦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果然是来笑话我的!薛至啊薛至,你装什么好人,什么宣错旨,什么弄错人,全是假的,全踏马是假的。分明是你们联合起来,有心戏弄我。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踩了我,你的升迁路定通畅无比了吧!” “不,”薛至眼见崔琦神色不对,急着辩解,“崔兄,我本无意同你竞争……” “是,是,是,你无欲无求,是我如凡夫俗子,不可与你同日而语。我认输,认输总行了吧。” 崔琦愤怒至极,双眼通红地说完话,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薛至脸上写满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崔琦远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薛编修不必介怀,这本不是你的错。读书修心,是崔编修……被富贵迷了眼,忘了初心。” 大学士在他身后轻叹出声。 他见崔琦始终闷闷不乐,本打算下衙后拦住他,再劝解几句。 不料却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他对崔琦寄予厚望。 这小子脑子灵活,干练有长才,学识过人,听说还曾拜倒在济远先生门下。 如今看来,还需时日打磨。 这几日倒是薛至让他眼前一亮。 这小子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绝对能挑起大梁。 他当下拍了拍薛至的肩膀。 “崔编修说得没错,侍读之位,我看你挺合适。” 说完,背着手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薛至。 薛至并非无欲无求,而是不在乎。 父亲是将军,没有人知道,他从小的志愿也是成为将军。 可惜,当他看到父亲一颗心全在庶弟身上,对他与妹妹不闻不问,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时,便放弃梦想,转而从文。 他那时还小,想得简单,如果他靠自己获得成功,父亲是不是就会高看他们一眼。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他的确成功了,三元及第,古来几人? 可惜,哪怕他入了翰林院,父亲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从此,他便明白。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父亲不喜爱就是不喜爱,没有道理可讲,更没有公平可言。 当他明白这一点后,什么富贵名声,统统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母亲为了升迁一事,写信给妹妹,但他不想为难妹妹。 所以,在母亲收到妹妹的回信,生气地说妹妹没良心时,立刻阻止母亲再次提笔,明确告诉母亲自己的心思,还特意送了些钗环去王府,安妹妹的心。 他沉思着,完全没有看到崔琦去而复返。 “薛编修,坏事不能做,做了可是有报应的。你妹妹小产了,是个男孩!可怜啊,这个孩子她期盼了多久,就这么被三弟一推,没了!” 薛至大惊,妹妹小产,怎么没人告诉他? 他正待问清楚来龙去脉,崔琦已经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他咬了咬牙,紧随其后,驾着马赶往汝南王府。 第29章 剑拔弩张 娉婷脸白如纸,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胸膛微微起伏。 晚溪哭红了眼。 自从主子和晚秋出事,她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眼见主子睡着了,她抹干泪,赶到小厨房,教小丫头熬药。 “药放下去,添三碗水,大火煮沸,转小火熬一个时辰。记住了吗?” 就在她拿上面盆、热水,准备离开时,耳边传来说话声。 “听说了吗?王妃将东珠头面给了五太太云氏。” “东珠头面?是县主成亲时,王妃戴的那款头面吗?” “正是!县主喜欢得不得了,一心想要,却发现头面竟然戴在了五太太的头上,县主这才受了刺激,气得连孩子都流了。” “啊?不是说,是三爷推的吗?” “胡说!三爷根本没推县主!好像是因为入宫的事,两人争执几句,三爷气得离开了,县主才摔倒的。” “唉,可怜见的。” “可怜什么?连我一个做奴婢的都知道,头面是王妃的,她爱给谁就给谁!县主气不过,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 “哦!这么说来,的确是县主眼皮子浅了。” 晚溪气得浑身发抖。 主子已经受了大苦,这些该死的下人,还要在背后玷污她的名声。 她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摔了手中的面盆。 “哪来的贱蹄子,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编排的?赶明儿,叫主子把你们身契找出来,立刻发卖了。” 她气得发抖,余光瞥到院门,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看清来人,登时吓得面色惨白,下一秒委屈的泪水爬满脸庞,疾步冲向男子。 “大少爷,您来了,主了……主子……” 晚溪号啕大哭,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薛至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往上房闯。 当看到脆弱得宛如一片枯叶,随时会随风飘走的妹妹,眼眶刹那间泛红。 “娉婷,我是哥哥,我来了!” 娉婷迷迷糊糊地走在一条黑黑的甬道中,甬道漫无边际,她走了很久很久,还没走到尽头。 突然,耳边传来男孩的笑声。 咯咯咯,娘亲,陪我玩,咯咯咯,陪我玩! 娉婷一喜,追着笑声跑,大声呼唤:“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可喊声从四面八方喊起,她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追 。 追得急了,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甫一起身,看到远处黄豆般大小的白光,不知不觉向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努力睁开了眼睛。 “入宫是怎么回事?” “王妃接到皇上口谕要入宫,可府里的几位爷,怕王妃在皇上跟前告状,百般阻扰,只有三爷劝主子陪王妃入宫,结果王妃带着五太太入宫了。” 见大少爷问,晚溪一股脑儿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三爷发现主子没能陪王妃入宫,大为震怒,高声呵斥主子,要主子反思为何不得王妃的喜爱!再加上头面的事,主子哪里受得住,气得摔倒,呜呜呜……小少爷,就这么没了。” “大少爷,其实主子不是在乎头面,主子在乎的是脸面。王妃一声不吭就把头面给了五太太,主子这才气不过的。” 薛至袖底的手死死地握成拳。 “哥哥!” 听到呼唤,薛至面露喜色,猛然转头,果然看到娉婷双眼含泪地看着他。 “对不起,哥哥,我也想入宫,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助你顺利升迁。可是,婆婆带云氏入宫了,她不带我。” 说着,再度委屈地哭了起来。 薛至的心疼得拧成一团。 “娉婷,这不是你的错!我早就说过,升迁不升迁的,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是王妃的错,她带云氏,自然有她的考量,你别怪她。” 薛至的安慰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哭得更伤心,声音压抑悲痛,闻之令人心碎。 崔琥在崔珑的院子里喝酒,兄弟两个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没一会儿便喝得七八分醉。 “三哥,兄弟有句话不吐不快,咱们兄弟几个,就你和老五没儿子。老五是个混不吝,好好的妻子不疼,专疼妓子,活该。 可你不同,你年轻有为,早晚做出一番功绩,哪能没有儿子传承家业?” 崔琥闭了闭眼,猛地喝干了手中的酒。 崔珑压低声音说道:“三哥,你不如学父王,也娶个平妻?” 崔琥猛地扔了手中的酒盏:“休得胡言!” 崔珑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堆满笑意。 “三哥,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就咱们家,迫于母妃的yin威,个个视姨娘为洪水猛兽。可三哥,事有轻重缓急,你这样的英雄豪杰,岂能没有儿子?三嫂不能生,凭什么不让别的女人生?” 崔琥渐渐冷静下来。 他取来酒坛,替崔珑满上一杯。 “没儿子就没儿子,咱们府上还能缺继承人?这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崔珑连声道好,兄弟两个继续东拉西扯。 门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三爷、四爷,薛家大爷来了。” 崔琥脸色一沉,舅兄怎么来了? 他不是不让下人往娉婷娘家送消息吗? 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违背他的命令? “走了,下次再一起喝酒。”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穿上斗篷,抓了一把院子里的积雪,胡乱地往脸上一抹,瞬间清醒不少。 崔珑满脸的笑意,在崔琥跨出院子的一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崔琥不紧不慢地回去,刚刚跨上台阶,便听到上房传来舅兄的声音。 “娉婷,哥哥带你回去,咱们回家!” 崔琥大怒,一个箭步“砰”地推开门,风雪灌入屋子,温度瞬间下降,冷得人一哆嗦。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舅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崔琥终于回来了。 薛至牙关紧咬,眼中跳动着两簇火苗,隐忍不发。 “你既护不住妻子,我来护她!” “你?”崔琥借着酒劲,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连自己都护不住,拿什么护她?” 薛至双目充血,疾声道:“便是舍了我,也要护住娉婷。” “不准!娉婷,明明是你的错,你没能护住孩子,还成了我的罪过?你回娘家,是想打我们王府的脸吗? 是我不想要儿子吗?我是做了什么错事,凭什么没有儿子?” 这话一出口,娉婷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像不认识夫君一般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 她的夫君,竟将一切错处,全部归咎到自己的身上! 她死死用拳头塞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想为这样的夫君哭,可眼泪偏偏怎么也止不住。 薛至见他到这个时候,还在呵斥妹妹,胸膛里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住。 “自己无能,却将怨气发到妻儿身上,我看不起你!” 崔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舅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敢看不起我?” 晚溪急红了眼,眼见两位爷剑拔弩张,眼红脖子粗的,像两只斗鸡般,拔腿就往正院跑去。 第30章 等不及三日便做下决定 宋谨央坐在书案前,专注地涂涂画画。 不一会儿,一个院子的清晰轮廓便出现了。 她现在住的并非主院。 主院勤谨院位于整个宅院的中轴线上,占地面积最广,亭台楼阁样样齐备,足不出院,便能欣赏到最美的景致。 当年搬来后,她将勤谨院给公婆居住,自己则住到了西跨院。 如今公婆不在,王爷和不孝子也即将被她扫地出门,她便打算住回勤谨院,第一步便是重新设计修葺。 她将照脑海里的设想,一一画到纸上。 没多久,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便跃然纸上。 有山、有水、有亭,宛如置身园林中,惬意悠闲。 画完最后一笔,她满意地欣赏了会儿,刚叫来素香,把画收拾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 “二爷,您且稍等,待奴婢通禀一声。” 小丫头彬彬有礼,却被来人粗暴地一把推开。 “滚开!” 伴随着小丫头的哭泣声,屋门被大力推开,寒风裹挟着一道男子身影,闯了进来。 宋谨央蹙着眉头,定睛看去,原来是崔琦。 她冷哼一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基本的礼仪也不讲究了?” 愧色一闪而逝。 崔琦双目充血,牙关紧咬,像是来寻仇的。 “母妃,为什么皇上会下旨称赞薛至,是不是您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放肆!” 宋谨央面色一冷,疾言厉色地看着他。 “你好歹也是为官之人,当年以探花之姿,入翰林院任职。这么多年,你非但没有长进,还越来越不像话了。若济远先生看到你今日的举止,你猜他会怎么说?” 崔琦一噎,脸色由红泛青,显然气得狠了。 “母妃,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每一个人,您都会根据我们的特点,替我们安排妥当。如今,正值儿子升迁的关键期,您怎么就无动于衷了呢?” 宋谨央冷笑地睨了他一眼。 “这不是得问问你们自己吗?” 崔琦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的嘴唇轻轻地抖动着,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母妃,您还在为白姨的事生气?我们已经解释过了,白姨只不过想享受香火供奉,并不能威胁您的地位。” “笑话!” 宋谨央腾地一声站起来,几步走到崔琦跟前,睿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傲视着他。 “李氏若有一个早死的青梅竹马,她也将牌位供奉在崔家祠堂,然后告诉你,希望你宽容理解,她的青梅竹马只想香火供奉,不会威胁你的地位。 你可愿意?” 崔琦气得跳脚,只觉得自己的头上长出一大片青青草原。 他脸红脖子粗地抗议:“母妃,您怎么能这么比喻?” “你若能接受,我便能接受。可看你这样子,只怕受不住吧?!” 宋谨央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激得崔琦暴跳如雷。 “母妃,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哪里还有一颗慈母心?儿子升迁一事,就要被薛至搅黄了,您的胳膊肘怎么总往外拐呢?” 宋谨央嗤笑,她当年怎么会觉得这个儿子最有出息? 就因为他会读书? 如此沉不住气,哪里办得成大事? “我可是向你学的,你的胳膊肘往哪里拐,我的就往哪里拐。” 说完这句话,宋谨央懒得搭理他,珠帘一掀,便走进了里间。 到了里间,她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凌厉之色,整个人像被掏空一般,颓然地坐倒在床榻上。 真是她的好儿子啊! 竟指着鼻子说她不慈。 她一生的慈悲都被他们消耗殆尽了,余下的全留着给小七。 崔琦的举动,更坚定了她舍弃他们的心。 崔琦还想跟着走进里间,刘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一把拉住他:“二爷,三房快闹出人命了,您有这功夫,还不快去劝阻三爷,他和舅兄,要打起来了。” 刘嬷嬷适才正在去小厨房的路上,一个不防,除此被闯进院子的晚溪撞翻。 好在最后一刻,小丫头猛地拉了她一把,要不然自己这把老骨头非得受伤不可。 崔琦一听是这事,顿时心虚,火气转眼消散,摸了摸鼻子,赶紧说去三房看看,立刻像脚底抹油般跑了。 宋谨央在里屋听到了刘嬷嬷的说话声,赶紧打起精神走了出来。 二话不说穿上披风,拿上手炉,便往三房赶。 “王妃,天色夜了,您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呢?有什么话,阿留代为传达不就行了?” “阿留,娉婷到底受了委屈,薛家大爷是个明理的,府里这几个……唉,还是去看看吧。” 一路冒着风雪赶到三房。 崔琥和薛至的争斗已到白热化阶段,若非薛至怀里抱着娉婷,只怕早就打了起来。 “住手!” 宋谨央喘着粗气赶到。 上房里,除了崔琥、娉婷和薛至,余下全是下人,主子一个不见。 刚才还说要来劝架的崔琦,压根没见到人影。 宋谨央大步上前,目光沉沉地看着薛至。 “薛编修,把你妹妹放下来,她刚刚小产,受不得寒。你若坚持带她回府,这一路颠簸,只怕她受不住。” 宋谨央的话令薛至一僵。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娉婷的身子是否能承受。 他立刻愧疚地看向妹妹。 娉婷冲他点头:“哥哥,你就听婆婆的吧!今儿刘嬷嬷来了三次,次次耳提面命,要下人照顾好我。有婆婆在,你就放心吧。” 娉婷的话像是安慰剂,终于让薛至提着心,微微松了松。 他重新将娉婷放到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被褥,最后放下床帏,重新走了出去。 来到宋谨央面前,深深地作了一揖。 “娉婷拜托王妃了。” 刘嬷嬷回了一礼:“薛大爷放心吧,王妃会照顾好县主的。” 崔琥铁青着脸,如铁塔般站在门边,宋谨央连个眼风都没给他,光和薛至说话。 薛至打算离去前,冲里间高声道。 “妹妹,你别怕,就算你想和离,哥哥也有本事养着你。” 屋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薛至狠了狠心,同宋谨央告辞了。 经过崔琥身边时,他咬牙切齿地说:“薛至,你休想!娉婷一日是我的妻,便一世是我的妻。” 薛至冷冷一笑:“你大可以试试看。” 说完,大步闯入风雪中。 宋谨央起身叮嘱了娉婷几句,也打算离开了。 崔琥受不了母妃的冷落,果断拦住她,梗着脖子质问。 “母妃,您就任由外人骑在儿子身上,作威作福吗?” 宋谨央气笑了。 是什么让这几个好大儿认为自己好说话、好欺负的? 宋谨央不再忍让。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 “适才你二哥在我那儿,问了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你们的胳膊肘往哪里拐,我的胳膊肘就往哪里拐。做人,不要太双标。” 说完,便带着一众下人,气场全开地推门而出。 崔琥双目通红,瞬间有了决断。 晚膳后,他避着人翻墙而出,再次来到薛镌的宅院。 第31章 崔珏生坏心,挑拨崔珑卖女求荣 夜晚的风很大,吹动宅子四周的灯笼,忽明忽暗。 崔琥的心莫名一紧,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 心底隐隐生出离开的念头,却见薛镌迎了出来。 “姐夫,你来啦!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父亲说了,只要你肯来,日后薛家军就交给你我二人了。” 最后一丝彷徨也没了。 崔琥彻底忽略心底的一缕不安,笑着拍了拍薛镌的肩膀。 “走,喝酒去,咱哥俩好好干一杯!” 汝南王府。 宋谨央御了所有的钗环,散着发坐在梳妆镜前,抚了抚黑白夹杂的长发,终于还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刘嬷嬷拿起篦子,替她细细了通了通发丝。 “王妃,二爷的事,您真的不管了吗?” “不管了,都是白眼狼,我只求快些找到小七。” 说完,宋谨央往素香、素馨的方向转了转:“皇上可有消息了?” 两人摇了摇头。 宋谨央的心沉了沉,毫无征兆地又想起了崔理。 “阿留,将柜子里的几件男装拿出来。” 不一会儿,刘嬷嬷抱来十几件男式衣衫,宋谨央一一翻看。 衣衫有薄有厚,式样从披风、到外袍到亵衣,还有鞋袜,应有尽有。 这些衣衫,是宋谨央每日挤出时间,一点点亲手缝制的。 本想正月十五让王爷换上,一起入宫参加宫宴。 如今却是用不到了。 “明儿把这些衣物送去给崔理。” 那孩子苦,能帮一点是一点。 “王妃,这可是您耗费一年时间,亲手制的。” “那又如何,那孩子遇事不慌,苦成那样,不自暴自弃,是个好孩子。送去吧!” “是!” 默了默,宋谨央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提笔写起了折子。 素香静静地磨着墨。 写完后,略吹了吹,她合上折子,吩咐素香明儿递进宫去。 刘嬷嬷暗忖,王妃到底慈母心肠,还是舍不得二爷、三爷受委屈。 宋谨央向宫里递折子,做在明面上,没有避着众多的眼睛。 一大早,府里议论纷纷,都说王妃还是心疼爷几个,终于求皇上了。 “昨儿二爷闯到主院,同王妃大吵一架,说她不慈,不肯帮他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听说的是三爷,三爷怪王妃,任由旁人欺压他。” “嗨,你们消息都落后了!昨儿,王妃连夜写了折子,今儿一大早递进宫去了。几位爷终归是王妃的亲生子,哪能真的不管不顾。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咱们又能有赏钱了。” 王妃连夜写折子的事,也传到了崔琦、崔琥的耳中。 崔琦喜得跳起来,搓着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母妃还是关心他的。 虽然白姨的事,是他们做得欠妥当,但母妃向来大度,终于想通了。 他得向母妃认个错去。 可他兴冲冲赶到主院,却被拒之门外。 下人说,王妃吩咐的,明儿就是正月十五,要入宫参宴,今儿养精蓄锐,谁也不见。 他不得不遗憾地回了院。 崔琥听到消息,却是一愣。 心中升起几分后悔之意。 他昨晚已答应薛镌,加入薛家军,做前锋营营长。 可这是退而求其次的方案。 这个选择一旦做出,他同舅兄等于撕破脸了。 他暗暗恼怒,母妃若能早些如此,他何至于迈出这一步? 心中憋闷的慌,他拉着老四出去喝酒。 两人刚刚坐下,头上冒出来一人,是崔珏。 “三哥、四哥,你们也来喝酒,不如咱们坐一起吧。” 崔琥、崔珑到得晚,楼上厢房客满了,此刻见到崔珏,立刻往楼上行去。 三人坐定,崔珑开门见山地问道:“七弟,你怎的独自喝酒?” 崔珏苦笑。 自打牌位事件后,母妃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敏感的他还是发现,自己一夜之间被边缘化了。 自己在王府似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但这只是他的感觉,没有证据。 下人待他依旧恭敬,他的吃穿用度依旧可观,他的生活没有丝毫变化,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笑了笑:“府里有些无聊,出来散散心。” “可不就是无聊吗?要是往年,咱们府里可热闹了,烟花爆竹,日夜响个不停。” 今年摊上这么大的事,各院哪还敢把孩子们放出来,都紧闭院门,大气不敢喘。 喝了会儿酒,门被敲响,是崔琥的同僚,强拉着他去他们厢房喝酒。 崔琥走了,只剩崔珑、崔珏面面相觑,自顾自喝酒。 崔珏率先打破了安静。 “四哥,听说母妃连夜写了折子,为二哥、三哥升迁之事说情,你不如也求一求母妃,让她帮你谋个职位。” 崔珑嗤笑,他不是没有求过,可自打他上次主动离职后,母妃再也不愿帮他。 “唉!母妃看不上我!二哥、三哥都是有本事的,兄弟几个就我庸碌无为,母妃根本不愿意帮我。” 崔珏笑笑。 “四哥莫说丧气话,你不过是运气不佳,若时运起来了,还怕没有好前程?” 崔珑大摇其头。 “小七,你还未入官场,不懂其中的道道!哪有靠本事上位的?都踏马靠关系、靠资源。母妃不愿给我资源,我再怎么瞎折腾,也是白搭。” 崔珏隐晦地一笑。 崔珑心中一动,问道:“小七,你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四哥记你这份情。” 崔珏面上现出犹豫之色,似乎很挣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四哥,算了,这法子,虽然百试百灵,但毕竟有违人和,还是算了。” 崔珑大急,当真有百试百灵的法子,就是叫他卖儿卖女,他也是愿意的。 “小七,快说说,咱们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四哥,事儿我说了,但你万不可轻易尝试。” 崔珏这才开口:“四哥,你听说过诚王吗?” 崔珑一听此人,眉头深深蹙起。 诚王是太妃的亲子,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卷入“五王之祸”,平安长大了。 但不知为何,竟然长歪了,残暴无比,听闻每日都有shi体从后院抬出来,有些还是未成年的孩子。 未成年的孩子! 崔珑猛地瞪视崔珏。 后者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 “听说那些人的家人都得了好处,尤其是父兄,几乎是求仁得仁。” 崔珑皱着眉头不说话,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崔珏意味深长地露出浅笑,一杯一杯替他倒着酒。 前几日接到姐姐的纸条,要他挑拨几位兄长的关系,让他们相互之间狗咬狗。 他思考几日,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直到今日遇上三哥、四哥,机会终于送上门了。 这个四哥,身无长才,还想谋一官半职。 其实母妃的做法,才是真正对他好。 可偏偏,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来。 那他就成全他,让他成为第一个被母妃厌弃的儿子吧。 崔珑满腹心事地回了府。 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上房门外。 屋里,顾氏正温柔地手把手教咏书刺绣。 咏书貌美无双,如今年纪尚小,还未长开,等长开后,不知会美成啥样。 崔珑的手紧紧握起,目光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停留几息后,大步离开了。 第32章 诚王妃吃了暗亏要报复 正月十五,宫宴。 诚王妃到达皇城的时候,宫门口早就挤得水泄不通。 小女儿向来得她欢心,等得不耐烦了,不由地抱怨了几句。 “母妃,这些侍卫太没有眼力劲。您可是诚王妃,为何要像其他官吏家眷那样,排着队入宫?” 诚王妃宠溺地白了她一眼,立刻差贴身嬷嬷拿着王府的令牌,去找守门的侍卫,安排他们先一步入宫。 不一会儿,嬷嬷黑着脸回来了。 “王妃,冯掌事说,您排都要排到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前面都被马车堵住了,移动不了分毫,让您耐心略等等,最多半炷香的功夫,便能入宫了。” 诚王妃虽然生气,但想想冯远说的也在理,这一时半会的,宫门口全是马车,倒真是不方便腾挪地方。 只得咽下一口气,耐着性子等。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喧哗声。 自家马车突然动了,她喜滋滋地等着入宫,却发现马车竟是往后退去,立刻怒声质问马车夫。 车夫说他也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只是来了一个侍卫 ,直接上车夺了他的缰绳,就驾着马往后退。 这一退,足足退出十射之地,方才停下,前面插进无数马车,气得她七窍生烟,命嬷嬷去查探情况。 不一会儿,嬷嬷怒不可遏地回来了。 “王妃,是汝南王府的车驾到了,冯掌事亲自指挥清空场地,给他们让路。” 诚王妃这回当真气狠了。 汝南王府!宋谨央! 她有什么资格,让堂堂的亲王妃给她让路? 她早就听说了汝南王府的脏污事,原本只是关起门来,暗地里笑话,不想搬到明面上,没想到宋谨央如此不识相,胆敢下她面子。 既然你不做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宋谨央带着一大家子的人赶到宫门口。 马车还没停稳,冯远便笑着迎了上来。 “大……王妃,您来啦,皇上吩咐奴婢候着您,奴婢这便领您入宫。” 顷刻间,出动无数侍卫,将拦在前面的马车统统清了个干净。 宋谨央本想说无须如此麻烦,可看着一脸激动的冯远,她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入了宫门,众目睽睽之下,冯远亲自扶着她上了软轿,不一会儿便到了太极殿。 宋谨央到的时候,太极殿的座次几乎全满了。 冯远亲自领着她来到第一席。 宋谨央神色如常,坦然地坐下了。 就在她落座的一刹那,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座位往常是属于诚王妃的。 今日被宋谨央抢了先,按着诚王妃的脾性,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坐的近的几家暗暗焦急,怕一会儿闹起来,牵连自家。 大多数人幸灾乐祸,就等着看笑话。 冯远目光凌厉地扫视四周。 众人见了,立刻纷纷低下头去,把小心思都掩藏起来。 见安排妥当,冯远便告辞退下,复命去了。 不一会儿,诚王妃黑着脸进了殿。 她今儿倒霉倒到家了,生生吃了一肚子气,足足等了两刻钟,才入得宫来。 马车里的炭火熄了,气温骤降,冻得她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好脸色? 好不容易入了殿,想着终于能喘口气,喝上一口热茶。 下一秒,竟然发现害她受罪的原凶,气定神闲地坐在她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这下子,气得她血气逆流,双目充血,恨得咬牙切齿。 “汝南王妃,你自己不中用,位置给别人抢了,你就来抢我的位置?” 诚王妃这话一出,吓得她大儿媳一身冷汗。 她赶紧上前,笑着打圆场。 “汝南王妃,母妃只不过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 诚王妃大怒,一把甩开她的手。 “什么玩笑?难道汝南王爷娶死人做平妻的事,也是玩笑?” 大儿媳顿时被吓破了胆。 汝南王府的事,可以关起门来笑话,怎么能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议论? 母妃怎的如此沉不住气,不过一个座位,让了又何妨? 汝南王妃毕竟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多一个朋友不比多一个敌人强? 这时,有机灵的小太监跑过来,笑着作揖。 “诚王妃,今儿个位次是皇后娘娘排的,您的位置在这儿,容小的领您就座。” 大儿媳借着小太监解释的空当,立刻冲小姑子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劝一劝母妃,别弄得太难看,大家下不来台。 小姑子宋鑫爱是婆母的老来子,向来被公婆视为眼珠子。 她虽然也有气,但还算理智,立刻上前拉了拉诚王妃。 “母妃,二哥正值升迁的紧要关头,您就算了吧,坐哪里不是坐呢?” 宋鑫爱的话立刻浇灭了诚王妃的心火。 借坡下驴! 她冷哼一声,扶着小太监的手,便往边上走去,忍着气坐在第二席上。 宋鑫爱则笑盈盈地冲宋谨央屈膝一礼。 “王妃见谅,母妃素来性子急,鑫爱替母妃向您赔个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谨央轻笑着摇摇头,此事便算揭过了。 诚王妃坐下后,还气鼓鼓的。 宋鑫爱悄声劝解她:“母妃,何必当面争执?您这么发一通火,于汝南王妃并无损伤,于您却可能得罪皇上,还平白让旁人看了笑话,何苦呢?” 诚王妃这才真正警醒,她打量四周,果然发现不少人目光闪烁,不怀好意。 心里不免后悔,自己果然太意气用事了,报复的方法千万种,怎么就突然失控了呢? 这时,冯远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立刻起身,恭迎圣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叫起后,众人纷纷起身落座。 皇上精神极佳,脸上笑吟吟的,一派喜气。 皇后娘娘也笑容满面,她的身边是同样喜气洋洋的九公主和独孤筝。 见到独孤筝,诚王妃的眸子瞬间大睁,计上心来。 听说独孤筝定给了大理寺少卿范离,当初可是传出独孤筝与汝南王府的七爷崔珏有口头婚约。 突然之间,独孤筝另聘他人,这其中没有猫腻,说破天她也不信。 不管真相是什么,总之崔珏没了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汝南王妃不是最宝贝这个儿子吗? 自己正好见势塞给她一门穷亲事。 哼,让她惹怒自己,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第33章 丽贵人诡计落空 中宗眼底心里都是欢喜。 这是阿姐认祖归宗后的第一个元宵节,是真正团圆的节日。 他看着宋谨央,努力压抑欢喜,声音微微颤抖。 “汝南王妃,身子可安康了?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告诉朕,朕命太医院送去。” 宋谨央立刻起身恭敬地答谢。 “多谢陛下厚爱!太医说了,我这身子只要不受气,肯定能长命百岁。” “哈哈,”中宗开怀大笑,“王妃说得对!哪个敢给你气受,只管找朕告状,朕定然为你出气。” “好啊!陛下金口玉言,我可是当真了!日后,您也不能给我气受!” 中宗一愣! 继而爆笑出声。 他的阿姐,还是这般调皮。 “哈哈哈……”中宗笑得更大声,“阿……啊……王妃说得对,若朕让你受了气,自请跪祠堂!” “多谢陛下!” “哈哈哈……” 全场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公正严明,从不徇私枉法的中宗吗? 太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 皇上怎么能如此偏袒宋谨央? 嫉妒,像一株食人藤,在众人心里疯狂地生长! 中宗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恨吧!怨吧!露出马脚吧! 那个手握火枪图纸的人,一定就在这些人里面。 他就是要激一激他们,用后宅倒逼前朝,让他们自乱阵脚,方便阿姐行事。 整个太极殿回荡着中宗的笑声。 这时,宋谨央吃惊地“咦”了一声,中宗立刻紧张起来。 宋谨央环视四周,视线从后宫嫔妃的脸上,一一划过。 “敢问陛下,丽贵人何在?”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谁不知道丽贵人从妃贬为贵人,罪魁祸首就是宋谨央。 她怎么还有脸问? 是想彰显自己的能耐,顺便再踩丽贵人几脚? 宋谨央一脸无辜。 “陛下,我上次入宫,许是不经意间得罪了丽贵人!便想着今日入宫,专程向她赔个不是。 但是,大殿上不见她的踪影,可是身子不适,所以未能参加宫宴?” 诚王妃一听这话,气得牙痒痒。 她最恨宋谨央这种明知故问的手段。 谁不知道,丽贵人因为得罪了她被贬了位份,还禁足半年的事?! 人人避之不及,更不敢在元宵佳节触皇上的霉头! 她倒好! 不仅当着中宗的面装好人,还像模像样说要赔不是,这不是在丽贵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丽贵人,一个不入流的嫔妃,要一等诰命夫人给她道歉,她哪来这么大的脸? 宋谨央这是想丽贵人死啊! 人家不过当面讥讽了几句,她竟当着皇上的面,使诡计害人! 这么一想,她的后背蓦地一凛。 幽暗的眸光染上一丝狠毒。 中宗笑声戛然而止。 人人心里捏了把汗! 汝南王妃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皇上刚给了她几分颜色,她竟然开起了染坊? 大过节的,她想死,千万别连累咱们! 且不说丽贵人是否还有起复的可能,按照她目前的地位,怎么可能受得起一品诰命夫人的道歉? 这不是要丽贵人的命吗? 人人紧张得看着中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等着皇上发落。 中宗冷哼一声,眉头蹙起,眸光骤冷,与刚才开怀大笑的模样,截然不同! 连皇后娘娘都紧张得喘不来气了。 还是独孤筝悄悄抚上她的手,目光镇定地温和一笑,才让皇后的心安稳下来。 她就怕皇上不管不顾,为了阿姐,怒火中烧地迁怒旁人。 那些人不算啥! 可若惹得阿姐不喜,不能开开心心过个节,倒真是罪过了。 “哼!” 在场之人,心一颤! 有些心善之人默默祈祷,老天护佑汝南王妃,看在她救过皇上的面上,容她这一次吧! 有些好事之徒,眸中全是兴奋之色,身子也因兴奋微微发抖。 宋谨央!你也有今日? 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看皇上怎么收拾你! 下一秒,中宗的话震惊全场。 “一个小小的贵人,竟敢肖想汝南王妃的道歉? 不过,汝南王妃说得对!宣太医,去沁翠宫替丽贵人把脉!她前几日言行无状,惊扰了汝南王妃,只怕是得了病! 有病就得治,免得像疯狗一样,四处狂吠!” 众人一片哗然! 没有指责!没有迁怒!只有偏袒! 宋谨央到底何德何能,凭什么得到皇上的特殊待遇? 这下子,连诚王妃都眯起了眼,偷偷打量宋谨央。 心里打定主意,想做的那件事,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陛下,太医去时,让我的贴身嬷嬷陪同吧!丽贵人毕竟是陛下的宠妃,由她代替我表达善意,也算解了这份冤结!” 见宋谨央话说到这份上,中宗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王妃如此明理、识大体,果然是大乾女子的典范啊!” 皇后亦笑得欢。 “可不正是!听闻王妃时常在府里,为孙女们讲课!九公主一直念叨着,也想去听一听。 日日在臣妾耳边磨,磨得臣妾茧子都长出来了。 待过了年,王妃开课之时,知会臣妾一身,臣妾立刻送九公主去。” 众人震惊! 女子的典范不应该是皇后吗? 怎么成了宋谨央? 奇怪的是,皇上这么说,皇后竟然不生气,还笑吟吟地要宋谨央当九公主的夫子? 这,太没天理了? 她们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一宅之主。 她宋谨央凭什么? 就凭她的夫君骗了她整整四十年,娶了个死人回府当平妻? 人人愤怒不已,却又敢怒不敢言。 安排好太医,太极殿开宴了。 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遗忘方才那一幕。 沁翠宫! 丽贵人抚着肚子,站在廊下。 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 太极殿,该是开宴了吧! 香玉替换了她手中的暖炉,又在斗篷外围上狐狸毛披肩。 “主子,外面冷,您还是回屋吧!” “咚咚咚!” 正在这时,宫门被大力敲响。 丽贵人诧异极了,这个时候谁会来? 她被禁足,被下绿头牌,宫人们看碟下菜,给她的膳食一日不如一日。 送来的茶叶,从最初的顶级毛峰,到现在的老茶、陈茶、碎茶,她统统忍了。 她低头抚摸肚子,眼里满是慈爱的光芒。 只要肚子里的龙裔安全,她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可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看清远处走来的太医等人后,眸子猛地紧缩,心紧紧地被攥成一团,疼得呼吸都困难,冷汗一层又一层冒出来,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第34章 得罪了大长公主能有好果子吃吗 转眼间,太医等人走近了。 行了礼后,领太医来的小李子,咧开嘴笑道。 “主子大喜,皇上关怀主子的身子,特命太医替您把脉。” 丽贵人大惊,倏然后退一大步,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啊!” 她惊呼出声,吓出一身冷汗。 香玉死命扶住她,这才稳住她的身形。 但她顾不得许多,还没完全站稳,便直截了当拒绝。 “不用了,我身子很好!太极殿正热闹,太医还是早些赴宴去吧。” 说完,瞥了眼香玉。 香玉机敏地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客气地递给太医。 太医哪敢接荷包? 他躬身一礼,客气中带着三分疏远。 “小主,皇命不可违!您可别为难老夫啊!” 丽贵人大急,眼见太医寸步不让,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把脉,越是僵持得久了,越显得她心虚。 她心急如焚,正想着寻个什么借口,好彻底打发太医。 这时,太医身后闪出一人,正是刘嬷嬷。 她冲丽贵人屈膝一礼,开口说道。 “请小主安!奴婢是伺候汝南王妃的嬷嬷,王妃特意命奴婢,向您转达善意。 王妃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她特意求了皇上,皇恩浩荡,赐太医为您诊脉。 您若坚持不肯把脉,岂非驳了我们王妃的面子,皇上万一追究起来,奴婢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告诉皇上,您不愿把脉,实际是不肯与汝南王妃握手言和?” 话音刚落,丽贵人登登登连退三步,后背死死抵在门扉上,脸色惨白一片,比院子里的积雪,还要白上三分。 她目光恨毒地瞪着刘嬷嬷。 汝南王妃,又是她! 自己只不过讥讽她几句,至于不依不饶吗? 自己已丢了位份、禁了足,还不够吗? 真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狠狠地撕碎眼前这张一板一眼,没有丝毫表情的脸。 刘嬷嬷临危不乱,恭顺地垂着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丽贵人充满恨意的眼神。 心里却冷笑不止。 丽贵人以为露出吃人的眼神,自己就会害怕后退? 敢惹 王妃,便要做好“吃不了兜着走”的准备! 要是目露凶光有用的话,自己早就不知死过几百回了。 无用之人,才在奴婢跟前耍横! 有本事,冲皇上瞪眼啊! 一行人进了屋,香玉内心焦灼,面上镇定地替丽贵人宽了衣,安置她坐于贵妃榻上。 太医也不客气,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便把起了脉。 微凉的寒意,从帕子上传到肌肤,一路蜿蜒向上,直抵胸膛,冷得她一哆嗦。 太医全神贯注地把脉,先是右手,继而左手,最后又回到右手。 终于,太医松开手,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躬身一礼。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是喜脉。” 丽贵人一喜一忧。 喜的是确诊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忧的是,如今东窗事发,她要怎样才能保住这个孩子? 忧虑,愁得她脑壳疼。 下一秒,小李子激动地蹦了起来。 “小主有喜了,皇宫要有小皇子啦。” 高声嚷嚷着就往外跑去。 吓得丽贵人腾地站起来,却因起身太猛,眼前一黑,又跌回贵妃榻上。 她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厥,白着一张脸吩咐香玉。 “快,拦住他!” 香玉刚刚一动,便被刘嬷嬷拦住了去路。 “小主,有喜可是大事!天大的喜事!今儿还是元宵节,妥妥的双喜临门啊!老奴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这一耽搁,小李子便跑出了院子,一路叫嚷着往太极殿去了。 刘嬷嬷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冲小李子的背影白了一眼。 小兔崽子,又不是你当爹,哪那么开心? 太极殿里的气氛极为热闹。 大殿上,教坊司正在献舞,舞娘们腰肢轻盈,体态柔美,举手投足间,风韵极佳。 优雅怡人的丝竹声中,间或间杂着中宗开怀的笑声。 这个元宵节,格外不一般。 一曲舞罢,诚王妃带着大儿媳去更衣。 大殿另一侧,同时有几位夫人起身,向外走去。 宋谨央喝着果酒,尝着美食,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汝南王妃,宫中的御酒滋味如何?” “陛下,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哈哈,哈哈,好,好,好,还是汝南王妃会说话!朕今日高兴,特敬王妃一杯,王妃不必起身,坐着饮酒便可。” 说完,中宗举起案桌上的酒杯,用眼神遥祝阿姐安康。 宋谨央亦端起酒杯,目光交错,倍感欣慰。 她眨了眨眼睛,逼退了涌入眼底的热潮。 “陛下,天大的喜事啊!” 冯远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嘴里高声喊道。 “皇上大喜啊!丽贵人有喜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中宗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有些紧张地看向皇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很是手足无措。 皇后始终保持着淡笑,一言不发。 冯远满脸喜气地跑过来,却在看清中宗的神色后,尴尬的退也不是,近也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祝贺话,全部堵在喉间,上不上下不下,堵得慌。 宋谨央见状,立刻提议举杯庆贺,算是替冯远解了围。 “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啊!不如我们端起酒杯,一起恭贺皇上和皇后吧!” 说完,她率先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眼神扫过整个大殿。 宋谨央明明看着很是温和,可不知为何,被她视线扫过,所有人顿觉后背一凛。 再定睛一看,发现宋谨央仍是那个面带三分笑的老妇人,顿时松了口气,不敢耽搁地举起酒杯,纷纷说起吉利话。 “皇上大喜,皇后大喜!” “添丁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大乾来年定然风调雨顺。” “上天佑我大乾,皇上安康、皇后安康、王妃安康,百姓顺遂。” 不知谁喊了声王妃安康,显然说的就是宋谨央。 中宗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他端起案上的酒杯,先递到皇后手中,接着自己再拿起另一杯,大声回应。 “天佑大乾,朕与皇后一起,感恩天地之赐。” 余光中,他看到皇后坦然地喝干杯中酒,心中一喜一松,也一仰头喝了酒。 皇后心中嗤笑! 得罪了大长公主,丽贵人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千不该万不该,自以为聪明地,将宋谨央当作棋子。 结果煞费苦心地千算万算,不仅算了个寂寞,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案边的冯远,抹了把额头的汗,感激地看了眼宋谨央,悄悄退到了中宗身侧。 待众人重新落座,宋谨央再度开口。 众人心惊,恨不得冲上去堵住她的嘴。 每次宋谨央开口,准没好事! “陛下,丽贵人怀了龙裔,可是大乾的功臣!求您开恩,解了她的禁足吧。” 众人错愕! 只说禁足,不提复位? 有些聪慧的后妃,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只怕汝南王妃早就看穿了丽贵人的用意,想借她达到被禁足的目的。 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如此看重宋谨央,还降了她的位份。 明白过来的嫔妃,心里乐开了怀。 丽贵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禁足没捞着,位份却实打实地丢了。 汝南王妃!真狠啊! 后妃们只觉得脖子凉凉的,心中一阵后怕。 悄悄打定主意,从此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宋谨央! “汝南王妃的提议甚得朕心!来啊!朕宣布,丽贵人自即日起,解除禁足!冯远,派人去请丽贵人,即刻来参加宫宴,不得耽误!” “是!” 冯远兴匆匆地领命而去。 第35章 白翩翩配崔珏?绝! 宋谨央酒喝得多了,头脑有些闷闷的。 她借口更衣,起身向外走去,呼吸一下殿外的新鲜空气。 几个媳妇立刻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 “有素香、素馨在,你们不必跟着。” 这次入宫,三房娉婷、四房顾氏、六房冯氏缺席。 娉婷是因为坐小月子,冯氏一句没兴趣,就再也不理人。 想到顾氏,宋谨央的眉头微微蹙起。 无缘无故的,入宫当天没出现,只说身子不适。 她总觉得顾氏怪怪的,太安静了,就像没她这么个人似的,是她忽视了,改明儿请太医好好替她诊治一番。 老是突然身子不适的,怎么挑得起四房的大梁? 宋谨央拄着拐杖来到殿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慢慢走下台阶,突然有位夫人叫住了她。 “王妃,好久不见!我举办的赏菊宴,您也不出席,害得我胡思乱想了整个秋日,生怕哪里没做好,惹了您不快。” 略带尖利的声音响起,宋谨央停住脚步,转头看去。 来人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夫人袁氏。 看清是她,宋谨央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袁氏是薛将军孙姨娘的大嫂,丽贵人的舅母。 薛将军当年不得不娶淳阳郡主,只能委屈青梅竹马孙氏做了妾。 但孙氏本人和家世都很出众,几个哥哥极有权势,尤其大哥是锦衣卫的。 孙姨娘仗着娘家的势力,在后宅极有权势。 不仅与正妻淳阳郡主分庭抗礼,甚至在淳阳郡主生病后,轻易夺取了掌家权。 袁氏一来便亲热地挽起宋谨央的胳膊。 “好王妃,咱们可是拐着弯的亲家!我便是有天大的不好,您瞧在夫君和小姑的面上,饶了我吧。” 此刻,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不少夫人好奇地偷眼打量着她们。 宋谨央同样亲切地笑。 “夫人说得哪里话,你夫君可是锦衣卫的人,这个京城谁敢得罪锦衣卫?” 袁氏的笑容僵了一下。 宋谨央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得锦衣卫好像洪水猛兽似的。 不过一瞬,她的笑容又灿烂了起来。 “瞧您说的,旁人不敢,您还不敢吗? 对了,王爷的身子可好些了?咱们爷本是想上门探望的,我劝他等王爷身子好些,有些力气再去。 爷答应了!年后,我定然和夫君一起登门拜访,探望王爷。” 宋谨央哂然。 年后?王府在哪还不知道呢! 袁氏突然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 “王妃,您听说了吗?皇后娘娘的侄女,与大理寺少卿定了亲!可她不是与七爷崔珏有婚约吗?难不成是毁约另嫁?” 宋谨央正视着她。 “孙夫人,没有依据的话,万不可胡说!独孤姑娘从未与崔珏议过亲,若再传出风言风语,平白累及独孤姑娘的名声,我可是不依的。” 袁氏尴尬地松开手,往自己嘴巴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瞧我这张嘴!该打!”又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那七爷可有定亲?不如我介绍一门亲事给您?” 宋谨央刚想拒绝,崔珏的亲事,她可不想操心。 可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倒要听听,袁氏会提出什么人来。 “说来听听!” “我家附近有一户人家姓白,家里世代从医,早年极有声望,后来出了些事,败落了。不过,这几年又有崛起之势。 家里的大姑娘白翩翩,长得那叫一个顶呱呱,咱们丽贵人也比不上她分毫。 白姑娘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关键还孝顺,当真是万里挑一啊。” 宋谨央听到此处,不经意间瞥了眼拐角处的衣角。 她心中一动,问道:“竟连丽贵人也比不上她?” 袁氏以为宋谨央感兴趣,立刻激动起来。 “可不正是!丽贵人空有美貌,瞧她办的是什么事?一点眼力劲也没有,得罪了您能讨得了什么好果子吃?” 宋谨央满意地看到那片衣角缩了回去。 “那家世代从医,家里可有人在太医院任职?” “……没……有!” “家中父兄,在朝中担任什么官职?” “……没……有……” “那可有读书进学之人?” “……没,没,没……有……” 宋谨央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孙夫人是什么意思?竟拿这种三无产品来侮辱人?一没家世,二没官职,三没读书人,凭什么高攀汝南王府? 当我们王府是捡破烂的吗? 我家小七,连公主也配得,一个低贱的平民,竟敢肖想他?” 说罢,拂袖而去。 袁氏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边上好些夫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更让她羞恼不已。 她也知道这家不合适,可对方却说,要想给汝南王妃颜色看,这家最合适。 还说,只须她在宋谨央面前提一嘴就行了,旁的也不要她做什么。 她一听这么简单,便应承下来,毕竟丽贵人出事,罪魁祸首就是汝南王妃,她也想借机替丽贵人报复回去。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余光扫到一道孤寂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是丽贵人。 她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去,屈膝一礼。 “娘娘,您怎么在此?外面冷,我扶您入殿。” 丽贵人一把甩开她的手。 “娘娘?我可当不起!我空有美貌,却没有眼力劲,夫人敢与我同路?” 说罢,扶着香玉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氏张大嘴,想喊住她,众目睽睽之下,又开不了口,只得作罢。 她懊恼极了。 那些忽悠宋谨央的话,竟这么巧,被丽贵人听了个正着。 不由得将一腔怒火,全倾倒在宋谨央的身上。 宋谨央! 你看不上白翩翩,我非要在大殿上把人塞给你,恶心恶心你也好! 她哪里料得到,这正是宋谨央想要的。 她一听到白翩翩,心里就乐开了花。 姐弟议亲,还有比这更令人笑破肚皮的事吗? 她知道这事成不了,毕竟还有八皇子在,但恶心恶心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就很好啊! 她故意发怒,甩袖而去,也是要对方认定她不喜这门亲。 激一激对方,鼓励对方继续挖坑。 至于袁氏,相信她定然喜欢自己给的大礼! 她早就看到了丽贵人,刻意问了几句,就是要引诱对方说出贬低丽贵人的话。 这下子,有的热闹看了,姑嫂红脸,锦衣卫指挥佥事有的忙活了吧。 宋谨央边走边乐呵,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36章 皇上大手一挥,看上就赐婚 天气太冷,宋谨央略走了走,便回去了。 回程时巧遇九公主和独孤筝,三人说笑了一番,一起回到了大殿。 诚王妃也回来了,正同小女儿闲聊。 见到她们三人,她忍不住出声打趣。 “这对准婆媳,怕是世上最和睦的组合了。瞧她们有说有笑的,关系当真好极。” 此话一出,皇后娘娘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诚王妃诚惶诚恐地问:“怎么,是我说错话了吗?” 贤妃娘娘瞥了眼皇后,笑着解释。 “独孤姑娘的婆婆可不是汝南王妃!” 诚王妃惊呼出声:“啊?不是?当初独孤姑娘与崔七爷不是议过亲吗?难不成是我搞错了,议亲的是九公主?” 皇后勃然大怒。 这个诚王妃仗着太妃的势,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刚想反驳,宋谨央已经几步上前,龙头拐在诚王妃席案前“砰砰砰”地连敲三下。 “我这个当母亲的都不知道,我儿子定的是哪门子亲,诚王妃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话? 一会儿攀扯独孤姑娘,一会儿攀污九公主,你是何用意? 噢?!难不成你是眼热她们能嫁入汝南王府? 行啊,只要你提,我就敢娶! 怎么样,不如我们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吧,我看你家小女儿就挺合适的。” 说罢,宋谨央的视线,如刀锋般落在她的小女儿身上,一副待价而沽的模样,看得小姑娘身子一僵,脸色涨得通红,尴尬得动都不敢动。 诚王妃大怒。 宋谨央竟敢戏弄她的女儿? 士可忍,孰不可忍。 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反驳。 贤妃眼见局势不妙,立刻打起圆场。 好话说尽,两人才冷着脸分开。 宋谨央冷哼一声回到座位坐下。 九公主则拉着独孤筝的手,面无表情地坐回皇后身边。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大殿的另一侧是男席,崔珏一直低着头喝酒。 突然,诚王的小儿子戳了戳他的胳膊,夸张地说道。 “崔珏,别喝了,你娘子都跑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崔珏一怔,什么娘子?怎么跑了? 诚王小儿子一把拿走他的酒杯,拉着他来到临近女席的地方,悄悄推开隔屏,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那么说来,崔七爷还未议亲?” 问话的是吏部侍郎夫人阮氏。 “这敢情好,我这儿有个好姑娘,正在寻人家。我看挺合适的,若汝南王妃有兴趣,不妨听我介绍一下?” 宋谨央眸光微微眯起。 是她?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个阮氏,但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起过白家的底,将他们祖宗十八代掏了个干净。 大阮氏是白仲康妻子的堂姐。 当年白家落难,白仲康流放边疆,是她掏空嫁妆银子,将小阮氏和女儿买下,救她们出了火坑。 只是这段经历没有多少人知道。 白仲康回京后,不知什么原因,小阮氏刻意同大阮氏断了联系,就更没多少人知道两家的关系。 但从今日大阮氏的表现来看,只怕姐妹俩所谓断了联系,根本就是障眼法。 心念一动,宋谨央浅浅地笑了起来。 “夫人不妨介绍来听听?” 按正常流程,两家若有意结亲,先悄悄地接触一下,听听对方的口风,如果彼此都觉得好,那就再进一步沟通。 一般很少直接在大庭广众下提及。 宋谨央却百无禁忌。 对于崔珏,她恨都来不及,哪还会顾着面子? 说话间,更衣的中宗也归了席。 他见阿姐正同旁人聊得起劲,不免也起了兴致。 “今儿赶上好时辰,若王妃同意迎娶,朕便下旨赐婚,正巧赶上三喜临门。” 宋谨央笑得肚皮疼。 面上却丝毫不显,鼓励大阮氏赶紧介绍。 大阮氏这才不紧不慢地介绍起来,说白翩翩这个姑娘多好多好,说辞同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说的一模一样。 “白姑娘虽然家世不显,但人品太出众了,王妃向来惜才爱才,见了她定然也会爱若至宝。 而且白家家底在,起势也不过转眼间的事。” 她才说完话,全场便一片寂静,连半点声音也无。 白身嫁高门? 人人摇头,真不知大阮氏是怎么想的,简直太不靠谱了。 大阮氏一点不介意旁人质疑的眼光,老神哉哉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白翩翩要入八皇子府的事,还没有传开,便是惹得八皇子发了怒,她也能推个一干二净。 况且,她哪是真心介绍亲事? 她就是来恶心白家的,尤其是白翩翩。 她状似不经意地扶了扶发簪,侧身往八皇子妃那席看去。 八皇子妃边上,跪坐着一个美貌无双的婢女,正在添茶。 许是手抖了一下,壶口失了准头,茶倒在外面。 她立刻放下茶壶,忙不迭地用帕子擦拭桌面,惹得八皇子妃不耐烦地蹙起眉头。 转回视线,大阮氏面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眼底却浮上刻骨的仇恨。 白翩翩想要参加宫宴,求到八皇子跟前,八皇子便将此事交给八皇子妃。 八皇子妃是个有城府的。 借口说白姑娘名分未定,不能以八皇子侧妃的身份入宫,为防旁人议论,只能假扮她的婢女,随她一同入宫。 八皇子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消息传到白翩翩耳中,气得她险些咬碎银牙。 但为了入宫,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只一招,八皇子妃从一开始就压住了白翩翩的气焰。 哪怕白翩翩日后以侧妃的身份入府,哪怕她再得八皇子的心,永远也只能低她一头。 宋谨央的视线,始终凝在大阮氏的脸上,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心中狐疑顿生。 “夫人介绍的,想来是没错的。那姑娘今儿在吗?不妨叫来露个面?” 大阮氏再次往八皇子妃的方向瞥了一眼,淡声回答。 “她家没品,怎么入得了宫宴?” 语气听似平静,却暗含着嘲讽。 那个美貌无双的婢女,不知为何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时,周围的议论声多了起来。 “明知没品,还介绍给汝南王妃,这不是摆明了戏弄人吗?” “是啊!哪里冒出来的白家?那姑娘再好,身世低到尘埃里,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崔七爷?” “那个白家,该不会是当年卷入‘五王之祸’的白家吧?” …… 崔珏听到这里,急得目眦欲裂。 谁这么大胆,竟敢将姐姐白翩翩介绍给母妃? 这,这,这怎么使得? 万一母妃糊涂,答应下来,这可是有违人伦的惨事啊!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飞回府去,找王爷求助。 他的妻子,明明是皇后的娘家侄女,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偏生诚王小儿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珏,你还不知道吧?皇后的娘家侄女,已经定给大理寺少卿了,两家都过了庚帖,下了聘礼了。” 轰的一声,崔珏被震得七荤八素。 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厉声叱问:“不可能!你再说一遍!” 对方一把挣脱他的控制,机灵地向旁边跳去。 “这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你还不知道?” 他真没听说啊! 这几日他忙着呢,府里的确一点消息也没有。 想到此,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王府中馈看上去在大嫂手中,其实真正掌权的还是母妃。 府里没有半点消息传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母妃刻意封锁了消息。 母妃为什么要瞒着他? 突然,他浑身血液褪到脚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难道母妃知道当年的事,知道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 不,不可能。 他努力摇了摇头,拼命把这个想法挤出脑海。 十多年了,早就物是人非,该收拾的残局都收拾了,母妃不可能知道!!! 他咬咬牙,目光阴沉地搜寻片刻,就往大理寺少卿的方向走去。 第37章 宋谨央抬杠,唯恐天下不乱 白翩翩低眉顺目地跪坐在八皇子妃身侧。 面上温婉,实则心急如焚,银牙暗咬。 她本就一肚子火。 为了入宫,不得不放下骄傲,冒充八皇子妃的婢女,卑躬屈膝地伺候人。 可左等右等,联系她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害得她一晚上全无心思,做起事来,更是频频出错,一心盼着宫宴快些结束。 当大阮氏提到她和崔珏的亲事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不可以! 咒骂的话险些冲口而出,生生强压了下去。 为了不露出马脚,她死命压抑着愤怒的情绪,拼命维持浅笑盈盈的面容,隐在袖底的手更是死死地掐入掌手。 疼痛令她瞬间清醒。 不!不可以!绝不能失控! 越是危机,越要冷静! 她不得不寄希望于宋谨央。 王妃如此钟爱崔珏,怎么可能任由他娶一个三无女? 想到此,她的心逐渐安稳下来,面色瞬间自然,人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真是天大的笑话! 恨不得她去死的人,竟然有一日,会成为她和弟弟最后的屏障。 八皇子妃暗中观察着白翩翩。 看着她从愤怒、紧张,再到挣扎、隐忍,最后坦然、松弛。 她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白翩翩,果然不好相与! 她这样的人,一旦入了府,自己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好在八皇子想纳她入府的事,并未声张,她乐得装傻充愣,只作不知,最好皇上直接下旨赐婚,彻底绝了她入府的路。 她端起茶碗,默默地润了润唇。 宋谨央眉头深锁,露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只是,这白姑娘的家世也太低了些。” 袁氏一听,报仇的机会来了。 宋谨央害她得罪了丽贵人,她越是不想同白家结亲,自己还非得要把人塞给她不可。 自己受了气,也绝不能让她舒坦! “王妃,话不是这么说的!虽说两家结亲,看的是门当户对,但也有例外!若结亲的对象特别优秀,家世略低些,又能怎么样呢? 白姑娘品貌双全,您可不能狗眼看人低!” 宋谨央气得倒仰,深深得吸了几口气,强忍怒火。 “……孙夫人倒是不见外!只是,汝南王府,还轮不到外人做主!” 袁氏一噎! 想不到宋谨央如此强悍。 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 诚王妃白了她一眼,暗骂她真不中用。 却又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得亲自开口挤兑宋谨央。 她虽不想明着同宋谨央作对,但话赶话的,说几句敲边鼓的话,总是可以的吧! 到时候,她完全可以推说,自己只是顺着袁氏的话说,而非故意针对宋谨央云云。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附和。 “汝南王妃,您消消气,这不是谁做主的问题! 我刚刚才知道,娘娘的侄女独孤姑娘竟然定给了大理寺少卿?! 若从家世来看,范家是寒门,哪里及得上承恩公府万一? 可少卿极为出色,非但状元出身,还连中三元。 这样的人才,放眼整个大乾,都屈指可数。 同理,白姑娘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是顶流,与崔七爷甚称绝配。 若因为家世而做不得亲,那可就是王妃的不是了!” 诚王妃越说越得意。 “皇上圣明,皇后睿智,王妃也不能落伍啊。” 宋谨央气极反驳。 “我落伍?” “对啊!陛下圣明,寒门、权贵一视同仁,鼓励通婚!王妃怎可因为对方出身寒门便不予嫁娶呢?” 诚王妃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皇上的神色。 见中宗神色如常,眼底有赞同之色,胆子更大了。 “有独孤姑娘的先例在,王妃应该请求陛下赐下婚旨,娶白姑娘为七媳,成就一段佳话!” 宋谨央更生气了,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众人大摇其头,一个强买一个强卖,太极殿成了菜市场了。 这哪是结亲?分明是结仇! 你来我往的,电光火石间,皇后瞬间明白了宋谨央的用意。 她哪是真心为崔珏? 她佯装发怒,句句抬杠,全是在挖坑,巴不得对方把白翩翩塞过来。 就等着看汝南王的笑话呢! 白淑宜若地下有知,只怕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她还想一箭双雕! 等着诚王妃也往坑里跳呢! 皇后强忍住笑意,替宋谨央说起了话。 “诚王妃,筝儿的事是个例,并非要求人人效仿。娶妻嫁人,还是得从实际出发,看自家的需要。” 诚王妃起身,冲皇后盈盈一拜,一脸的大义凛然。 “娘娘,您说的没错!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咱们既享了普通百姓享不到的福,自然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王妃,您说是也不是?” 诚王妃的话有理有据,连皇后也反驳不了,只能用歉疚的眼神望向宋谨央。 宋谨央满脸通红,显然气得狠了。 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诚王妃洋洋得意。 却完全忽略了边上一道饱含恨意的视线。 白翩翩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用钉子封住她的嘴。 明明宋谨央已经拒绝了,诚王妃非得不做人,拿顶大帽子套住她。 这要是皇上一激动,大笔一挥,赐下婚旨,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啊!!! 可她和崔珏的关系是禁忌,绝不能暴露出来,要不然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 她顿时陷入了两难! 只能恨恨地咒骂:诚王妃、大阮氏、袁氏,你们都给我等着。 只要我过了今晚的难关,顺利入了八皇子府,得了宠、有了权势,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八皇子,她眸光一亮。 对啊!她怎么把八皇子忘了,若八皇子出面说一句话,此事不就彻底解决了? 于是,她借口如厕,向八皇子妃告假。 后者淡然地瞥她一眼,冷了她三秒,才点头答应。 提着心的白翩翩,舒了一口气,悄悄起身,疾步向殿外行去。 大殿内更为热闹了。 寒门与权贵通婚的话题,向来惹人争议。 这不,立刻引发了众人的热情,纷纷议论起来。 “孙夫人说得没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只要品貌皆备,就是好媳妇人选。” “婚嫁,还是得看家世!要不然,为何嫡女不嫁庶子?难不成,要尊贵的嫡女向小妇养的敬茶?” “没错!你们不知道,寒门婆婆有多难缠,既穷又坏,还不讲理,最爱磋磨媳妇,万一遇上那样的婆婆,当真要人命的!” “其他的都不说,要是结了门穷亲,光是三姑六婆上门打秋风,就能磨死人,再多的银钱也不够他们霍霍呀!” 众人的窃窃私语,全部传入诚王妃的耳中。 她心里头那个舒服啊,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咳……咳……”中宗开口了,“既然如此,那……” 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有的慌乱,有的兴奋,有的幸灾乐祸。 白翩翩已经走到大殿门口,一听到中宗的声音,整个人瞬间僵住,喉咙像被什么掐住,连呼吸都困难,指尖再度掐紧掌心,疼得眼泪哗哗流! 不行!她必须阻止! 身形刚刚动了动,男席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 “不好了,崔七爷和大理寺少卿打起来了!” 第38章 白翩翩比独孤筝更配你 中宗的脸色倏然一沉。 众人赶紧下跪磕头:“皇上息怒!” “众爱卿平身!来啊,把崔七爷和大理寺少卿带上来。” 话音刚落,崔珏被一左一右扭着手,押了上来。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瞥向宋谨央。 汝南王妃有多疼爱这个七爷,大家有目共睹。 谁这么没有眼力劲,竟敢押着他上来? 几人的身后,还跟着一大队人马。 竟然是汝南王府的世子、二爷、四爷、五爷、六爷。 三爷今儿当值,故而没能出席宫宴。 这汝南王府倾巢而出,是想打群架吗? 众人腹诽。 其实吧,汝南王府所有的爷们加在一起,都抵不上汝南王妃一个手指头。 王妃只消动动小拇指,就能团灭一大帮。 完了,完了,这回彻底有好戏看了。 待来人走近,众人这才发现,左边一人是大理寺少卿范离,右边一人赫然是新出炉的状元郎邱元亮。 众人震惊! 怎么连状元郎也掺和进来了? 宋谨央面上现出愤怒的神色,眼底却蓄满了笑意。 诚王妃开心极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崔珏被押上来后,范离和邱元亮便松了手。 三人整了整衣衫,齐刷刷跪下磕头请罪。 “陛下,我等惊扰了宫宴,请您责罚。” 中宗沉着脸,视线从三人面上划过。 这三人中,崔珏最狼狈。 脸上全是青紫色的伤痕,衣襟也被撕破了,腰带耷拉地挂着,腰际的玉佩早就没了影。 尽管他整了衣衫,仍是失了礼仪。 可见,崔珏打架也不行! 到底不是阿姐的种,就是不行! 方方面面都不行! 范离的脸上,隐约有一道红痕,淡淡的不明显,衣衫尚算齐整,除袖口处有些褶皱,其他地方还能看得过眼。 邱元亮格外气定神闲,他虽然押着人过来,但头发丝毫不乱,衣衫整洁如常。 中宗沉着声发问。 “说吧,怎么回事?” 范离率先开口,说起原委。 原来,崔珏一听说独孤筝定了亲,整个人都懵了。 他疾步向范离冲去,怒火烧脑,一句话没说,就挥出一拳。 “嗵”的一声,等重重地打到对方肩膀时,才惊醒过来。 刚想作揖解释,脸上便重重地挨了几拳。 范离二话不说还了手。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气得他胸膛险些炸裂。 下一秒,二人彻底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其实是崔珏单方面挨打。 范离是读书人,却不是书呆子。 别看他平日里谦逊有礼,打起人来也不含糊。 一拳比一拳有力,拳拳不落空。 因为无故挨了打,又喝了点酒,他借着酒劲,下手丝毫不留情,打得崔珏毫无还手之力。 事出突然,周围的人乍然受惊,立刻散得远远的,生怕受牵连。 最后还是新科状元邱元亮,大着胆子上前劝了架,拉开了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人。 中宗赞赏地看着范离。 不错!儒子可教! 皇后眼光不错,这个范离能文能武,下手快狠准,是个能担事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胆量亦不小,没有因为崔珏是汝南王府的七爷,就认怂! 大乾正缺这样的中流砥柱。 接着,他的目光瞥向了邱元亮,语气温和地开了口。 “你就是新科状元?” 邱元亮立刻恭敬地磕头。 “回禀陛下,臣正是邱元亮。” “嗯,不错,是个能担事的!都起来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众人惊诧不已。 这就完了? 崔珏白挨一顿打? 众人偷眼打量宋谨央,希望她不要善罢甘休,都等着看好戏呢! 诚王妃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倒要看看,若皇上不追究,她宋谨央能怎么办? 三人中,两个是朝廷命官。 反观崔七,不过是借着王府才有些地位。 本身既没有功名,也没有一官半职,连邱元亮这个寒门都比不上,哪里会是范离的对手? 可她高兴得太早了,完全没有料到,这把火最后烧到了她的身上。 中宗看着皇后明知故问。 “皇后,这范离就是筝儿的夫婿?” 皇后还没答话,崔珏却抢先开口了。 “皇上,独孤姑娘与在下有口头婚约,独孤家犯了忌讳,一女二嫁!” 崔珏气鼓鼓的,说话斩钉截铁,丝毫退路也不留。 一听这话,范离的脸上现出一抹急气,愧疚又懊恼地看着皇后身边的独孤筝。 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别害了心爱的姑娘。 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崔七! 这话是能当众说的吗,一个弄不好,得害惨多少人啊?! 宋谨央眸光犀利地瞪视崔珏。 他难道不知道,一旦这个罪名坐实,独孤筝是要被浸猪笼的?! 宋谨央彻底绝望。 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却也是自己亲自教养的,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了多少礼仪道德,熏陶了多少文人志士的侠义之举。 不曾想,他还是自私地只为自己考虑。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母妃,”崔珏急切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殷切的希望,“您说话呀!您是不是和皇后娘娘有过口头婚约?” 崔珏不管不顾,就想从宋谨央的嘴里,逼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宋谨央刚想开口,却发现几个儿子竟和崔珏一样,齐刷刷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期盼之色。 她的心彻底冷透。 她的确和皇后娘娘有过口头婚约,但那又怎样? 强扭的瓜不甜! 独孤筝已经定了亲,就是摆明了看不上王府,看不上崔珏。 但凡是个有志气的,应当努力改变自己、提升自己,而不是强求旁人接受弱小的自己。 宋谨央语气淡淡地问道。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崔珏双目赤红,义愤填膺。 “若有口头婚约,自然得践约,独孤姑娘必须退亲。” 全场哗然。 “这崔七,忒不讲理,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家都定了亲,口头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口头婚约也是婚约,哪能不作数?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 宋谨央无视儿子们殷切的眼神,和众人的议论。 她自若地扫视四周,最后视线凝在崔珏脸上。 “小七,今儿诚王妃介绍了位好姑娘,说她才貌双全、品性端方,我倒是觉得她同你更配。” 宋谨央看着崔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白翩翩!” 第39章 鹬蚌相争,宋谨央稳坐钓鱼台 话音刚落,崔珏额角的青筋瞬间爆起,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逝。 “母妃,几位兄长的亲事,都是您精挑细选的!到了儿子这里,旁人说好,您便觉着好,是不是太草率了?” 崔珏眼神中的怨毒,并没有逃过宋谨央的眼睛。 这个眼神对她并不陌生。 啊!她想起来了,当初自己砸了牌位后,就接收到一道怨毒的眼神。 原来那眼神的主人,就是崔珏啊!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打量其他几个儿子,发现他们的神色各不相同。 尤其是崔瑜,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似乎崔珏娶怎样的女子,都与他无关! 宋谨央心中一动,大儿子最好面子,如果他知道白翩翩与崔珏的关系,哪怕再不喜崔珏,也会出言反对,因为那关系到王府的颜面。 也就是说,崔瑜知道崔珏并非亲生,却未必知道替换的真相。 她头脑飞速转动,正好借今日之事,再次试探几个儿子,看看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有了主意后,宋谨央面对崔珏的指责,丝毫不动怒,平心静气地回答。 “你这孩子,怎么怪上母妃了?这可是诚王妃推荐的姑娘!不是母妃草率,而是母妃相信诚王妃眼力过人!难不成,你连诚王妃还要质疑?” 一句话,就将怒火引到了诚王妃的身上。 愤怒烧毁了崔珏的理智,他大步走到诚王妃面前,草草行了一礼,大声质问。 “诚王妃,您将要家世没家世,要啥没啥的姑娘,塞给我们汝南王府,是何居心?您怎么不替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寒门女婿?” 崔珏这话极为犀利。 诚王妃为了小女儿择婿一事,费尽心思,排场堪比公主选驸马。 不仅将京城适龄男子的画像统统集齐,还利用太妃的人手,背地里调查那些人的情况。 看看他们是否像表现出来的那般优秀,还是欲盖弥彰,实则私德有亏。 结果,真让她翻找出不少后宅的脏污事,气得不少人到皇后跟前哭诉。 太妃一看苗头不对,立刻阻止了她。 再任由她胡闹下去,只怕整个京城世家,都要被她得罪光了! 所以,崔珏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深有同感,竟无一人帮腔诚王妃。 诚王妃震惊地看着崔珏。 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竟然冲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反了天了! 她面上不显,依旧噙着一抹浅笑。 话却说得恶毒。 “好马配好鞍,自己是什么马,心里没点数吗?你若没了王府的依仗,若论才华人品,连白翩翩都比不上,还敢肖想独孤姑娘?” 崔珏气得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握成拳。 诚王妃不依了,挑衅地嚷嚷起来。 “怎么,你崔七还想打我?打不过男人,就打女人?来来来,大家看看,这便是汝南王府的家教。” 一句话,说得世子爷他们几个气得喘粗气。 宋谨央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见话说到这里了,不动声色地加了点料。 “小七,休得无礼!你怎知诚王妃看不起寒门?”话说到一半,她刻意顿了顿,接着说,“今日过后,王妃定会特意为自家女儿挑选寒门夫婿!” 诚王妃听了宋谨央前半句话,觉得深有道理。 立刻点头应道:“就是!” 可当宋谨央说完整话后,她瞬间呆住,气血一阵翻涌。 她,上当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为女儿找寒门女婿? 完全是无稽之谈。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敢说“不”? 她刚才可是振振有辞地说了一大通道理,连皇后娘娘都甘拜下风。 她强压下翻腾的血气,暂时吃亏忍下,不过却更不愿意放过崔珏。 “崔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妃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她觉着好,那自然便是好的。” 一句话,将话头重新踢回给宋谨央。 宋谨央嗤笑,不管是崔珏还是诚王妃,哪个不开心,她都很满意。 于是,她一脸疑惑地问崔珏。 “小七,你为什么这么排斥白翩翩?” 崔珏胸膛闷得发烫,翕了翕嘴,解释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要他怎么说呢? 说他和白翩翩其实是双胞胎姐弟? 那替换之事不就暴露了? 一旦东窗事发,不仅他永远失去王府少爷的身份,再也无法和崔瑜争王爵,甚至还会牵连到白家和姐姐。 他双目充血,牙根紧咬,打死不开口。 明知是坑,也只能跳下去。 诚王妃哂笑:“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嫌贫爱富呗!” 崔珏面对诚王妃的指责,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这个模样,让所有人意识到,诚王妃说到点子上了。 “没想到,崔七爷真的嫌贫爱富,嫌弃白翩翩的家世!”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古人云:娶妻娶贤!如今的年轻人,早将老一辈的话抛之脑后了!” “我看未必,并非人人如此,刚才诚王妃就表态了,愿意同寒门结亲。” …… 突然,老二崔琦一掀衣袍,“砰”的一声跪地,声音中透着焦急。 “皇上,母妃,白翩翩绝不能嫁七弟!” 皇上一边喝酒,一边冷眼旁观。 白翩翩和崔珏的关系,他当然知道,可是阿姐巍然不动,他也不表态。 此刻见崔琦跪下,他假装好奇地问。 “为何不可?” 崔琦牙根紧咬,同样无法解释。 他早就知道崔珏替换七弟的事,但父王再三叮嘱,绝不能让母妃知道。 他起初害怕母妃承受不住,一直咬牙瞒着。 后来有好几次,他险些开口把真相告诉母妃,可一见母妃疼爱崔珏的模样,又打消了念头。 想着日后寻机会再说,这一忍,便忍了十多年。 可今日这等局面,他若再不襄助崔珏,万一皇上大笔一挥,当真将白翩翩赐婚崔珏的话,那可真是作了大孽,有违天道人伦了。 所以,他甘冒大不韪,也要阻止。 他飞快地转动脑筋,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性格不合!” 全场哄笑出声。 “崔二爷真好笑,弄得他很了解白翩翩似的,难不成他和白翩翩的性格很合适?” “就是啊,这说的是什么话,搞得好像他的媳妇被人抢了一样。” 中宗眯起眼睛看着他,眼里的怒火像两柄利刃,狠狠地扎向他。 崔琦浑身一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悄悄地扯了扯大哥的衣袖,向他求助。 崔瑜接收到二弟的信息,叹了口气,也只能跪了下来。 毕竟他们兄弟几个,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不好了,他又能好到哪里? “皇上,七弟今年参加秋闱,该以课业为重,此时谈婚姻论嫁,只怕不合适。” 到底是世子爷,找的借口就是周全。 中宗的脸色缓了不少。 “无妨,订婚而已,不影响秋闱!” “皇上,万万不可!” 一道低沉暗哑,焦灼又急促的声音响起。 话音未落,老三崔琥大步行来。 第40章 永不录用 看清来人,中宗立刻暴怒,用力将酒杯砸向地面,“哃”的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混账!你今日当值,岂可擅离职守?若人人如你这般,禁卫营岂非形同虚设?” 中宗动了真火! 崔琥身子一僵,“嗵”地一声,直挺挺地跪倒磕头。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不一会儿额角就泛了红。 他双目红肿,声嘶力竭地禀告。 “皇上,您要怎么罚属下,属下都认!但求您,千万不能将白翩翩赐于七弟,他们,他们,两个……不合适。” 又是不合适! 竟同崔琦的说法一模一样。 宋谨央冷静地端坐着。 心!早就麻木了! 老二、老三、老六,都知道替换之事,看把他们急的。 老六虽然没有开口求饶,但惨白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渗出的汗水,已经说明了一切。 崔珏就更不用说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世。 老四老五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可见他们同崔瑜一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尤其是老五,心思不知跑哪儿去了,人在魂不在! 眼见皇上不为所动,崔琥跪行到宋谨央跟前,不断地磕头求饶。 “母妃,求您帮帮七弟,求皇上打消此念吧!白翩翩,她真的不合适。” 崔珏、崔琦都跟着磕头求饶,几人的额头瞬间都红肿一片,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 好像她不答应,便是世间十恶不赦的人。 中宗怒火中烧! 他们几个,在府里也是如此逼迫阿姐的? 难怪阿姐对他们彻底冷了心,递给他的折子上,对崔琦、崔琥做出那样的安排。 宋谨央被儿子们架在火上烤,诚王妃高兴坏了,命婢女满上一杯果酒,一口喝干。 小女儿劝她,她也不听。 一杯一杯喝得开心。 众人看向宋谨央的眼神,不免带上三分怜悯。 别看宋谨央身居高位,竟然被亲生儿子逼到这个份上。 联系到汝南王爷娶死人做平妻的事,大家的心像明镜一样,纷纷叹惜了一声。 宋谨央淡定如常,看向崔珏的眼神更为慈爱。 “小七,知子莫若母!你既看不上白翩翩,独孤姑娘你肯定也看不上。” “不是的,母妃,我……”崔珏急着反驳。 但宋谨央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更何况,你搞错了!我和皇后从未有过口头婚约!你父王一心想等你金榜题名后,再替你定亲。我岂会违逆他的意思?” 这话在理! 王府做主的人一定是王爷,否则王妃也不会被骗四十年。 宋谨央继续说道。 “母妃知道你的心思!谁不想‘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母妃定然满足你的心愿,为你迎娶一位家世、才情均在线的贵女。” “不,不是的……” 崔珏还想辩驳,却被崔琥一把拦住,冲他摇了摇头。 崔珏在三哥犀利的眼神中,终于冷静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忙中出错,他越急越容易办错事! 不得不拼命压抑住心中的不甘,躬身磕头。 “谢母妃!谢皇上!” 崔家世子爷、二爷、三爷、七爷再次恭敬地向中宗磕头。 “谢皇上开恩!” 中宗沉着脸,沉默许久。 皇上不叫起,他们几个仍保持跪姿,寒气从膝盖上传来,逐渐冷到心底。 “崔琥,你可知错?” 崔琥苦笑一下,躬身伏地。 “属下知错,请陛下责罚!” “崔琥当值期间擅离职守,不遵号令,夺其职位,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四字传入耳中,惊得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双眼,闯入中宗冰冷无情的视线,浑身一激灵,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他再也受不住危压,立刻俯下身低下头,颤抖着声音谢恩。 “谢主隆恩!” 下一秒,整个人被绝望死死缠绕。 在殿外时,他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却万万没有料到,皇上竟然下旨“永不录用”! 完了,彻底完了! 他吃了多少年苦,从跟班熬起,眼看马上就要熬出头了,竟然遭此厄运。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绝望至极。 浑身上下绵软无力,整个人趴在地上,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今晚,他就在殿外当值,一切都好好的,再过小半个时辰,宫宴就结束 了。 突然,殿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他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竟然听到了殿内的纷争,有人想将白翩翩赐婚给崔珏,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原先指望着母妃拒绝此事,没想到母妃竟一步步走入了诚王妃布下的陷阱。 他急得五内俱焚。 逼不得已,明知无诏入殿,等着他的就是贬职,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闯进来跪求皇上。 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王府发生惨绝人寰的悲剧。 那时,他还一心想维护王府,维护父王。 因为他始终认为,真爱无错! 可就在皇上说出“永不录用”的旨意后,他终于开始恨了。 他恨父王,恨白淑宜,更恨透了崔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若不是他们几个不做人,今日王府怎么可能面临这种危机? 而他也不可能因为此事,生生丢了官职。 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不见踪影。 皇上叫起后,世子几个上前用力搀扶起他。 一边一个夹着他,往大殿外退去。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心里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但凡他们曾经怜惜过她这个母亲,今日怎么可能遭此劫难? 刀不入体,不知痛! 也到了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了! 一场闹剧落幕! 白翩翩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还集中在王府时,悄悄地入了殿。 她小心翼翼地避着人,下一秒,猛地被人撞翻在地。 倒地的一刹那,她的手肘撑在地上,痛得她惨叫一声。 整个人被撞得发晕,耳边传来叫骂声。 “贱婢,你是哪个宫的?走路不长眼睛吗?丽贵人怀着龙裔,若被你撞着了,可怎么得了?” 第41章 诚王妃引火烧身 白翩翩疼得脸色发白,半天爬不起来。 她心绪不佳,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向八皇子求助,竟连面都没见着。 八皇子的长随面无表情地转告她,让她请八皇子妃出面。 若八皇子妃愿意帮忙,还用得着求吗? 她翕了翕嘴,看着长随那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只得无奈转身离开。 重新回到大殿,看到她和崔珏的事,被王府的几位爷搅和了的时候,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喜极而泣。 可乐极生悲,下一秒便撞到了人。 她恨恨地抬头看去,劈头盖脸就是一记耳光。 打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看什么看?一个贱婢而已,竟然敢直视我们小主。” 白翩翩这才警觉,自己是以八皇子妃的侍婢入的宫,的确身份低微。 她立刻低头,忍着气道歉。 “小主,我……奴婢不是有意的。” 丽贵人惊魂未定,哪有心思和她攀扯? 接到圣旨后,她心神不定地来到大殿,找了一圈都没找着自己的位置。 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后到的,宫人们竟连她的位置都没有安排。 她只得找个角落坐下,整个人郁闷至极,后悔无比。 早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位,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一定不会招惹汝南王妃。 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梦寐以求的禁足,被宋谨央一句话就解除了,而位份的事,连提的人都没有。 她白白遭贬位之苦,腹中的龙裔也没能瞒天过海。 一场谋算,竟算了个寂寞! 她不甘,真的很不甘! 自己不过讥讽了宋谨央几句话,怎么一夕之间,就两手空空了呢? 谋算败了,妃位没了,绿头牌被下了,龙裔的消息瞒不住了。 皇上的恩宠岌岌可危,事情发生到现在,皇上连一次都没来看她。 让她的心倒悬着,日日倍受折磨。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在大殿里,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热闹也好,欢笑也罢,全都与她无关,心里只剩苦涩。 后来,崔七爷的事情闹了开来,她默默“呸”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说了声“活该”。 待事情了结后,她直接起身,躲着人顺着退场的人流,悄悄地离开。 不料,竟然险些撞到人,还好身边的香玉拉了自己一把。 这要是撞到,伤了龙裔可怎么办? 惊怒之下,小腹竟传来隐约的下坠感。 “香玉,赶紧回去!” 香玉一惊,丽贵人的声音里全是焦急,哪里顾得上倒地的侍婢,急匆匆地离开了。 白翩翩顶着被扇红的脸,回到席位上。 八皇子妃连个眼风都欠奉,她忐忑不安的心,缓缓放下。 眼见崔琥被捋了职,皇上也没再提赐婚的事,想来官职换亲事,白翩翩与崔珏的事,成不了了! 锦衣卫佥事夫人袁氏,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早就鸣兵收锣,不再出声。 她呛声宋谨央,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本来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将白翩翩嫁入王府。 连她都看不上白家,堂堂汝南王府,怎么可能看得上。 吏部侍郎夫人大阮氏,则是遥望着宋谨央,露出温婉的一笑。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谨央竟也冲她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又热热闹闹喝起酒来,男席上甚至有人猜起了拳。 诚王妃嫌弃闹剧收场太早,不依不饶地吹起了边鼓。 “汝南王妃,要不要本王妃再介绍几个好姑娘给你?你若能带头同寒门结亲,就是替皇分忧。” 宋谨央转头看向她:“哦?同寒门结亲,就是为皇上分忧?” “当然!” “想来诚王妃也愿意为皇上分忧。” 诚王妃果酒喝得多了,也有些上头,一时激动,拍着胸脯回答。 “当然!我们诚王府,一心为皇上分忧解难!只要皇上吩咐的事,绝无二话。”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宋谨央诡异地一笑,顿觉不妙,可话已经出了口,再难收回。 她的小女儿也急了,拦着不让她再喝酒。 诚王妃精神高度紧张,就等着宋谨央为难。 不料宋谨央一转头,与新科状态邱元亮攀谈起来。 他和大理寺少卿范离还没有离开,皇上没有发话,他们不敢擅动。 “邱状元家中还有什么人?” “回王妃,还有老母亲与妹妹!” “哦,这么说来,邱状元还未娶妻?” “尚未!邱某家贫,全靠母亲和妹妹日夜操持,才能顺利中举。” “你高中状元,母亲和妹妹定然高兴极了吧。” 邱元亮的脸上终于浮上一抹柔情。 “正是!母亲高兴得睡不着觉,日日拖着妹妹说过往的艰辛。” 宋谨央听得热泪盈眶,起身向中宗行了一礼。 “陛下,我恭祝您得此人才,大乾定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好,”中宗也高兴起来,“邱状元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 邱元亮立刻跪下:“邱某不敢居功。” 中宗思考了一下,直接将人安排进了翰林院。 宋谨央却不满意。 “陛下,状元入翰林院,本就是老祖宗的规矩,这哪是什么赏赐?”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 宋谨央竟连皇上的金口玉言都敢反驳? 不禁暗中替她捏了把汗! 中宗却哈哈笑起来。 “王妃说得对,依你看,朕赏邱状元些什么才好?” 宋谨央低头想了想。 “金银珠宝是一定的!啊,还有,不如赏赐一个娇妻吧。正应了那句老话‘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中宗眸色顿时亮了起来。 “不错,不错!元宵、龙裔、赐婚,三喜临门啊。” 众人纷纷跪下磕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众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听得中宗心潮澎湃。 “好,邱状元,你心中可有属意之人?” 邱元亮一心求学,哪里有什么心上人? 这时,宋谨央咳嗽了一声,邱元亮顺着声音看去,余光瞥到第二席,坐在诚王妃边上的小姑娘。 眉眼如画,蛾眉淡扫,好一位俏丽无双的贵女! 一时间竟看住了,连皇上的问话都忘了回答。 中宗等不到邱元亮的回答,不免沉了脸。 “邱状元,可有心仪之人?” 宋谨央却哈哈大笑起来,用手一指。 “陛下,请看。” 诚王妃小女儿正低头饮茶,突然投来一道炽热的视线,她蹙着眉抬起头,毫无征兆地撞进一双暗黑热烈的眼睛。 心猛地一跳,强烈的不安,让她立刻低头,再不敢随意抬头,脸上现出恼怒之色。 但那抹红,看在中宗眼里,却被默认为羞涩。 “哈哈,果然是一对璧人!邱状元眼光极好!既然如此,朕便满你心愿!特为你和诚王妃幼女宋鑫爱赐婚,祝你们早生贵子!哈哈……” 中宗最后一句话说得促狭,皇后娘娘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皇上皇后都笑了,在场众人也笑了,还纷纷恭喜起邱元亮。 宋谨央见邱元亮呆愣当场,知道他被突如其来的赐婚震惊了,好心提醒他。 “邱状元,还不快快谢恩?” 他立刻醒过神来,“砰”地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激动地高声谢恩。 “谢主隆恩!” “不,我不同意!” 诚王妃怎么也想不到,赐婚的这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想到最宝贝的女儿,要嫁到啥也不是的贫苦家庭,一颗心瞬间碎成齑粉。 第42章 痛打四十大板 诚王妃偷眼打量邱元亮。 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绸衣,老气横秋的颜色,许是常年营养不良,皮肤黑黄,岁数看上去比诚王还要老! 身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相貌平平,毫无可取之处! 一股酸腐之气,扑面而来,呛得她想吐。 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这样低等的劣民,怎么能娶她高贵无比的爱女? 她牙根紧咬,暗暗发誓:就是拼着一死,她也要护住女儿! 中宗勃然大怒。 “放肆!诚王妃是想抗旨不遵?” 面对中宗的暴怒质问,诚王妃吓得心一抖,手心脚心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可她不能退! 她的身后是鑫爱!她的女儿,尊贵无比,怎么能嫁给寒门子弟? 小姐妹们听说了,会怎么看自己? 当初她笑话过的那些人家,又该怎么笑话她? 她出列跪下,五体投地,泪流满面地哀求皇上。 “陛下,求您开恩!妾身无状,出言不逊,请您降罪!但无论如何,求您收回成命!” 皇后见势不妙,打起了圆场。 “诚王妃,令爱可有许配人家?” 若宋鑫爱已经许配人家,倒是不能一女二嫁了。 “……未……曾!” 诚王妃无比后悔! 她怎么就没有早早替鑫爱定下一门亲事?! 诚王一直劝她,差不多可以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可她偏不,非得为女儿寻一个可心的夫婿。 这下好了,皇上金口玉言,竟配了这样低的一门亲,叫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她拼命磕着头,不一会儿额头便是血红一片。 她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完全不顾形象地拼命求饶。 “皇上,鑫爱是妾拼着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爱逾至宝,岂能如此下嫁?” 她说得声声泣泪,在场众人都同情地落泪。 “哈!”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嗤笑声。 诚王妃怒极看去,对上宋谨央戏谑的眼神。 “陛下圣明,对寒门和权贵一视同仁,王妃怎么能因为邱状元出身贫寒,便不予嫁娶呢?” 宋谨央悠悠地将诚王妃曾经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出来。 诚王妃目眦欲裂,想不到宋谨央在这等着她呢! 她深深地后悔! 早知道自己当初射出的箭,最后回到了自己身上,她就不该说那些话! 她双目充血,泪如雨下。 “皇上,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她词穷,除了拼命磕头哀求,无计可施。 “诚王妃,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你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诚王是皇族中人,既享了平头百姓享不到的福,便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你这不是嫁女,是替大乾,替皇上尽忠!” 宋谨央一点也不客气,老神哉哉地在诚王妃的心口上撒盐。 “你,你,你……” “噗”一口鲜血从诚王妃的嘴角喷出。 她急怒攻心,吐出一口心头血。 宋鑫爱目眦欲裂地冲上去扶住她。 “母妃,别求了,别求了,女儿嫁!” “不行,”诚王妃怒目圆睁,“鑫爱,嫁不得,嫁不得啊!那些寒门婆母,自己吃了无数苦,便要媳妇也吃一遍苦。你若嫁进寒门,便有吃不完的苦头啊!鑫爱,你是我的心头肉,这是在剜我的肉啊!” 她一把推开女儿,又拼命磕头。 “皇上,孩子小,说的话不作数!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鑫爱是我的命,从小金尊玉贵得养大,她受不得一点苦啊!” 诚王妃不知道,她的话得罪了一大批寒门子弟。 他们都是苦出身,家里都有为他们付出一切的母亲、姊妹,诚王妃如此看不起他们,怀疑他们的母亲小鸡肚肠、虐待媳妇,他们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诚王妃,你是皇族中人,更应该做出表率!” 中宗蹙眉沉思! 他想打破阶层的壁垒,最快的方法就是通婚! 皇后深知他的心思,在给侄女定夫婿的时候,直接将目光锁定在寒门出身的大理寺少卿身上,交上一份完美的答案。 他寻思着还想促成几对,引发京城风潮。 榜下捉婿! 宁嫁寒门妻,不为贵族妾! 这些都是他的宣传方向! 今晚,由崔珏引动一场婚姻市场的大震,阿姐功不可没。 不仅引诱诚王妃,说出寒门权贵通婚是为皇上尽忠的话,还眼光独到地将宋鑫爱许配给邱状元。 这第二对配上了,以后寒门与权贵通婚,岂非越来越多,最后形成风潮? 他正暗自得意,岂料有一个拎不清的人,出来搅局了。 五爷崔琛刚才还魂不守舍,没能及时退下,同邱元亮他们站在一处发呆。 这时倒像是清醒过来了,忙着跪下磕头,帮忙求情。 “陛下,婚事讲的是你情我愿,看诚王妃的模样,只怕宋姑娘未必愿意,强人所难,不大好吧!”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连诚王妃也震惊地忘了磕头。 大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琛。 哪怕崔琛是替她说话,她都忍不住暗骂他蠢笨,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公然违背皇上的旨意不说,还大胆地捋虎须,指责皇上的不是?! 简直是吃了龙心豹子胆! 宋谨央气笑了! 她一直以为崔琛最具文人气韵,不拘小节,不慕名利,倒是有三分济远先生的潇洒不羁! 可她万万料不到,他不是洒脱,而是奇葩! 明明可以完全置身事外,非要横插一脚,惹怒皇上,做那个出头镩子。 中宗不怒反笑。 “哦,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崔琛挺一挺胸脯,丝毫不胆怯地说道。 “自然是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中宗看着他,突然扫兴至极,遇上这么个蠢货,他连说话的兴致也没了,冷冷地挥了挥手。 “拖下去!杖责四十大板!” 崔琛前一秒还在洋洋得意,后一秒脸色瞬间垮掉。 “陛下,良言苦口!您不能不问青红皂白责打忠臣!陛下,陛下,求您开恩!呜……呜……” 中宗嘴角扯出一抹嘲讽。 还忠臣?明明只是个啥也不是的白身,还敢自称臣? 冯远见皇上真的发怒了,直接命人堵了嘴,拖了出去。 中宗火冒三丈, 自己是皇上,这几个臭小子还敢当面挑衅!!! 阿姐在王府的处境,就更别提了。 一晚上,她那几个儿子,不是威逼就是打压,根本没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他心疼地看向阿姐,胸膛里有一股气四处乱窜,憋得他难受,恨不得当场站起来,昭告天下。 宋谨央是他嫡亲的阿姐,谁辱她,就是辱朕;谁欺她,就是欺朕!!! 她要谁死,朕绝不会留他到天明!!! 皇后眼见皇上的脸色变得狠厉,立刻提醒:“皇上,时辰不早了,咱们还得去看宫灯呢!” 中宗的脸色柔和下来,最后冷冷地扫视一眼全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座诸位,莫欺少年穷,我大乾不论权贵还是寒门,只要是个人才,朕一定重用!” 说罢,顿了顿,看向邱元亮,和气地叮嘱。 “邱状元,回去准备吧!三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婚期便定在那日。” 邱元亮激动地三呼万岁。 中宗看着瘫坐于地的诚王妃,冷声道。 “诚王妃口口声声愿为朕分担,原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朕原本看上贵府二公子,年轻有为,武艺超群,任禁卫营营长,绰绰有余。 可现在看来,诚王府对朕的忠诚度不够,竟敢抗旨不遵,升迁之事便作罢!诚王妃还是管好后宅,准备嫁女吧!” 诚王妃一听这话,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鑫爱的事,只怕诚王已经饶不了她,若再牵连到儿子,只怕诚王绝不会放过她。 “嫁!陛下,鑫爱嫁!还请陛下给我儿一个机会,发挥才能、为国尽忠。” 第43章 诚王妃陷入两难的绝境 诚王妃跪行向前,连连告饶,说自己知错了,请皇上再给儿子宋士杰一个机会。 中宗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皇后打起了圆场。 “陛下,您看在太妃的面上,再给一次机会吧。” 宋谨央也开口了。 “是啊!陛下,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您既然看好宋士杰,他定然能担起大任。只不过……” 宋谨央刻意停了停,诚王妃的心瞬间吊在半空,紧张地目露哀求,生怕她说出不利于自家的话。 宋谨央嗤笑一声,继续说道。 “只不过,那孩子毕竟缺少历练。依我看,不如暂时将他安排进禁卫营,若当真能担大任,再提拔不迟。” 宋谨央这话说得妙。 等于婉转地告诉中宗,如果宋鑫爱遵旨出嫁,那宋士杰就能得到差事。 如果诚王妃只是拖延策略,既不想儿子错失良机,又不是真心嫁女的话,那对不起了,皇上分分钟收回禁卫营的职位。 整个京城,难道还挑不出一个可用之人? 诚王妃彻底瘫软。 她不正打着先为儿子争取到职位,再想法替女儿摆脱亲事的谋算吗?! 可宋谨央的一句话,彻底将她的路堵死了! 电光火石间,她浑身一震,惊恐地回头看向鑫爱。 果然,宋鑫爱彻底震惊! 眼底写满了诧异、失望、悲痛…… 湿漉漉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 不,不是的! 鑫爱,娘没有舍弃你! 诚王妃在心底叫嚣着! 娘只是,只是希望你二哥也能好! 娘只是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好! 诚王妃颤抖着嘴唇,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汝南王妃的主意不错!那就这样吧,宋士杰暂代禁卫营一营营长一职,暂代期……三个月,以观后效!” 圣谕一出,宋谨央乐了! 皇上比她更狠! 她只是提议让宋士杰入禁卫营,是否提拔看诚王妃的态度。 但皇上直接将人安排上营长之职,彻底将诚王妃架在火上烤! 说白了,棋局已摆开,棋子已下,选儿子还是选女儿,难题给到诚王妃! 如果诚王妃选了女儿,千方百计为女儿摆脱这门亲事,那儿子的差事就黄了。 如果诚王妃选了儿子,一心为儿子谋划,那女儿必须顺顺当当、风风光光地嫁入寒门,嫁给新科状元邱元亮。 选择,摆在诚王妃面前,不论她怎么选,必会伤到另一个孩子。 诚王妃哪里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可事到如今,她除了谢恩,还能做什么呢? 她惨苦地回转头,无比恭敬地磕头谢恩。 一场宫宴,最大的赢家是皇上! 找回了阿姐,有了龙裔,推进了权贵与寒门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真正的三喜临门! 宋谨央也很开心! 她此番入宫,本意是解了丽贵人的禁足。 她利用自己的代价,必须要付,但龙裔自己也会帮她保住,毕竟那也是皇上的孩子! 收获了意外之喜,看了一场姐弟婚配的戏码,看把他们急的,自己着实偷着乐了一把。 最后,还捎带上诚王妃,助了弟弟一臂之力,推进了权贵与寒门的融合! 皇后宣布宫宴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整个太极殿空旷极了! 宋谨央刚起身离开,没走几步,一缕细微的哭泣声传入耳中。 她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大殿的角落,藏着一抹纤细的背影,正嘤嘤哭泣。 刘嬷嬷正待上前,却被宋谨央拦下,示意她带着素香、素馨先走一步,到殿外等她。 自己则走了过去,脚步刻意放重。 听到脚步声,纤细的身影一僵,立刻止住哭声,抹了把泪,向殿外行去。 “鑫爱,可愿听我说几句话?” 宋鑫爱浑身一僵,倔强地转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坚持向外走去,摆明了不愿听她说话。 宋谨央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鑫爱,世间事,何谓好?何谓不好? 当年,我以商贾之身嫁入侯府,人人道我福运齐天!你如今再看我,可还觉着好?” 鑫爱浑身一颤,胸膛一起一伏,脚步却停住了。 “我嫁了身份高贵的夫君,却被欺瞒了整整四十年。 我的亲生儿子,个个护着那个死了的平妻,说我不慈不仁、心胸狭窄,纷纷劝我大度,理解他们父王和平妻的不易!” 宋谨央说着说着,眼睛泛起了红潮。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她将最后一粒米给了我,自己生生饿死了,我爹有钱,但乱世之中,却护不住我娘与我。 我娘临死前叮嘱我:会嫁,嫁儿郎;不会嫁,嫁银钱! 我嫁入侯府时,侯府已成空壳,靠我的嫁妆过活。可我不在意,只要我在意的人过得好,些许银钱算什么呢? 我很高兴,自己终于完成了娘亲的叮嘱:会嫁,嫁儿郎!” 含泪说完这些话,她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她希望,宋鑫爱能听进去自己的话。 邱元亮的确出身寒门,但他人品端方,学富五车,是个真正可以依托的君子! 殿外,冯远已等候多时。 他躬身迎宋谨央入了软轿,一路在她耳边絮叨。 “王妃,皇上交代,您的折子,他收到了,一切按您的吩咐行事。只是,三爷去北疆的事怕是不能了。今儿闹的这一出,无论如何得冷上三年才能起复。” “转告皇上,老三的事,不必他操心了!老三自个儿办齐活了。” 宋谨央凑近冯远的耳朵,将老三私下同薛镌接触,打算去薛家军谋差事的事,告诉了他。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心中冷笑。 老三以为自己这事办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宋谨央早就疑心他们,时刻命人盯着他们。 他们在府外的一举一动,瞒不过她的眼睛。 冯远听得双眼大睁。 这三爷当真糊涂啊! 他的妻子是娉婷县主,大舅兄悄悄替他铺了多少路,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也要让三爷满愿! 他难道不知道薛至同薛镌之间的关系? 这么多年,两房势如水火,他一旦走出这一步,就等于同薛府大房撕破脸,再也没有回头路! “这,这,这,薛家军哪是那么好进的?日后掌权的必然是薛镌,怎么可能轮到三爷?”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字。 “未必!” 白翩翩随着八皇子妃一同出宫,她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八皇子妃的身后,像极了真正的婢女。 八皇子妃心中冷笑,这个白翩翩当真能屈能伸,这也是此人可怕的地方。 她绝不能因为她表面的恭敬,而失了提防之心。 出了宫,白家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白翩翩向八皇子妃屈膝一礼,便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刚上马车,等了许久的白仲康,脸色倏然变白,死死地瞪着她的右脸颊,厉声问道。 “翩翩,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第44章 白翩翩的歹毒心思 白翩翩沉声道:“父亲,我没事,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白仲康也明白此时不是细说的时候。 他强忍心中疑虑,立刻吩咐回府。 马车启动的一刹那,白翩翩伸手扶了扶几案,低头的瞬间,竟然发现胸襟处露着一角白纸,眸光顿时暗了暗。 她偷偷打量白仲康,见他闭目养神,并未看着她,赶紧借左手扶簪的机会,右手悄悄地将纸团往衣襟里塞了塞。 车轮滚滚,不久,两人回到府中。 前脚刚刚跨进书房的门,白仲康就按捺不住,心疼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父亲,我不小心冲撞了丽贵人。” 她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白仲康。 白仲康又急又恼。 “你明白了吧,我为何一定要你以侧妃身份入八皇子府?” 白翩翩重重点头。 她微眯双眸,狭长的丹凤眼泛着冷光。 她当然明白,奴婢位卑,人人可欺! 今日她的遭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个宫婢就敢登鼻子上脸,扇她耳光,其他贵人就更不用说了! 要想护住自己和家人,必须站到最高处。 “父亲,您放心!您这么多年的教导,翩翩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白仲康缓了语气,恳切地叮咛。 “你行事还需更加小心!宫中贵人多,你又即将入八皇子府,日后同嫔妃打交道的机会,只多不少,绝不可轻易得罪人。” 说罢,怜惜地看了看她脸上的红肿,补充道:“好在,你今日扮作婢女,丽贵人未必记得住你。” 他刚想让白翩翩下去歇着,却见她脸色凝重地四下张望,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起身带她走入内室,压低声音问她还有什么事。 白翩翩接下来的话,惊得白仲康险些厥过去。 “父亲,今日宫宴上,母亲的姐姐大阮氏,不知何故,突然提起翩翩,一再说翩翩是个好姑娘,竟然……竟然,想将翩翩许配给珏弟! 还有,诚王妃和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竟都帮着她,翩翩险些被她们坑了!” 白仲康恶向胆边生,腾地站起身,迅速地在屋里来回走动,气得头脑发胀。 “宋谨央呢?她在干什么?崔珏不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吗?他的亲事就听凭旁人做主了?” “没有,她生气了,也拒绝了!但是诚王妃不依不饶,非得说贵族与寒门通婚,是为皇上尽忠。” 白仲康气得猛然推倒窗边的双耳花瓶。 “啪”的一声响,碎片溅得满屋子都是。 白翩翩紧张得脸都白了,赶紧解释。 “父亲,您别着急!已经没事了,珏弟的哥哥们搅和了此事,皇上也没再提,日后应该也不会再提了。” 毕竟三爷因此事丢了差事,皇上自然不会再提及亲事。 她仔细地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白仲康。 听到最后,白仲康的脸色才悄悄缓和下来。 “哼!这几年,诚王妃越发不像话,仗着太妃的面子,没少做令人恶心的事情!等着吧,爱女许嫁寒门,这才是第一步!” 白仲康目光沉沉地看着白翩翩,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 “翩翩!汝南王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你们万不可粗心大意,最后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更别擅自行动,做任何事都要同我商量,你可明白?” 见父亲终于收敛了怒火,白翩翩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又在他冷厉的目光中,提起了心。 难道,父亲知道了? 她和珏弟曾经想谋害宋谨央性命的事? 第一次投毒,其实是个偶然。 那日,她带着婢女小禾出府买点心。 半道上,小禾说院子里老鼠多,路过药房时,顺手买了些耗子药。 等她们到仙鹤楼,意外遇到崔珑,他正旁若无人地见人就说,自己多么孝顺,亲自为母亲排队买点心,在旁人的赞美声中,洋洋得意。 又见他把点心随意地放在边上,周围人的目光全部被他吸引,她顿生一计,亲自望风,让小禾悄悄地将耗子药投进崔珑的点心盒里。 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宋谨央没有吃点心,生生逃过一劫。 后来,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珏弟一合计,买通车夫,在马车上做手脚,想让她死于意外。 只要她死了,母亲白淑宜就能成为真正的汝南王妃。 没了宋谨央的支持,王府的一切,早晚都是珏弟的,她也能跟着沾光。 但不知什么原因,马车没有掉入山崖,却意外撞进了一户人家的小院,再次让她保得一命。 她气得咬牙切齿,宋谨央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暗杀失败,珏弟彻底慌了手脚,生怕东窗事发。 她为了安珏弟的心,用了八皇子给她的人手,吩咐他们暗中处置了车夫和马车。 至此,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好,暴露了自己和白家。 这一切,她都瞒着父亲。 此刻见父亲再次叮嘱她万事小心,立刻强作镇定,笑吟吟地答应。 只不过,她仍认为宋谨央只是运气好,而非本事大。 见大事商议完毕,她便屈膝一礼,打算告辞离开。 临走时,白仲康叹了口气对她说:“翩翩,你母亲是直肠子。心还是好的,对你也还不错。万一说话不中听,你不要放在心上。” “父亲,我明白的!母亲养育过我,对我有恩,我不会不知好歹!” 说完,再次行礼后离开。 院子里,白家太太小阮氏冒着严寒向前院走去。 她身后跟着个仆从,手里提着食盒,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鸡汤。 拐过一个弯,迎面碰到了白翩翩。 一见到白翩翩,她隐在袖底的手立刻紧握成拳,牙关紧了松,松了紧,最后露出一抹笑。 “翩翩,你回来了?宫宴可还顺利?” 白翩翩恭敬地低头一礼:“托母亲的福,一切都好!” 她看清仆人手里的食盒,低头露出轻蔑的笑容。 母亲一辈子讨好父亲,试图以此保住自己的地位,却不知这种行为最是无用。 男人怎么会因为几碗鸡汤,就念着女人的好? 得像她这样,有貌有才还有智慧,能成为男人的左膀右臂,才能得到一切。 小阮氏没有看到她眼底的轻蔑,自顾自说着话。 “嗯,也是,你是以奴婢身份入的宫,只要乖乖听话,哪会有不顺?” 等看清白翩翩脸颊上的红肿后,她立刻夸张地大声叫嚷开来。 “呀,翩翩,你脸上怎么了?是谁打了你?哎呀呀,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你行事乖巧,你怎么还是挨了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向前走去。 一路上,啰啰嗦嗦说个不停。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心想做贵人,却低贱得如同泥沼里的蛆虫!不自量力!!” 白翩翩气得浑身发颤,恶狠狠地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 “疯子!” 第45章 崔琛浑身鲜血淋漓,活该遭罪 白翩翩气得狠了。 她被香玉扇巴掌,都没小阮氏的话来得气人。 什么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偏不信命! 汝南王府真正的七爷,命好不好? 明明是王府少爷,却过得连乞丐都不如。 这样的命,给她都不要! 她越想越生气,猛得一脚踹向路边的雪堆,不料那是一块突起的石头,疼得她脸色刷白,眦牙咧嘴。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在小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到院中。 刚坐到贵妃榻上,小禾就想帮她查看伤势。 她拒绝了,打发她去取冰块。 自己懂医,伤势不严重,用冰敷一敷就行了。 小禾领命而去,她立刻取出藏在怀里的纸团,展开一看,一筹莫展。 纸条上让她寻找几幅画,用同样的纸作的画,却又没有写明是什么画,这让她怎么找?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撕下一角纸,藏进自己的荷包。 想了想,又撕下一角,再次藏进荷包里,余下的直接扔进炭炉里,转眼烧了个干净。 她能那么轻易入八皇子府,全靠那人的帮忙。 虽然,她从未见过那人,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向来都是用纸条传书。 那人再三叮嘱她,此事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的父亲白仲康。 那人本事极大,她看的书籍里,她弹奏的琴盒里,都发现过他留下的字条,甚至有次出现在了鞋底,简直令她咋舌。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字条,她是不信的。 字条上写着,可以满足她的愿望,成为八皇子侧妃,条件是替她办一件事。 笑话!那可是八皇子侧妃啊! 她一个三无女,连见八皇子一面都办不到,怎么可能成为侧妃? 可偏偏过了没多久,好消息便传来了。 她欣喜若狂,从此将那人视若神明,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更诡异的是,那人竟然让白仲康以为,是白家助自己入的八皇子府。 所以,当那人再次传信,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入宫赴宴时,她哪怕委屈自己,假扮八皇子妃的婢女,也必须达到目的。 因为她坚信,对方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但自从知道,对方只是要她找几幅画时,顿时满腹疑问:仅为几幅画,何必非得要她入宫呢? 宋谨央还是坐宫中的马车回的府。 因为她的马车让给了崔琛,那个不识时务,平白招来一顿杖责的五爷。 云氏将女儿托付给世子妃秦氏,自己则陪着崔琛,一路紧赶慢赶地回府。 一路上听着他痛得嗷嗷叫,虽然着急,却一点力也使不上。 好不容易回了府,管家急得团团转,命人找府医的时候,这才想起来,今儿是元宵节,府医回家过节去了。 这下惨了! 伤势不等人,一个不好,会要了五爷的命啊!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专治跌打损伤的太医疾步走了进来。 中宗还是心软了,担心宋谨央着急,连夜派了太医来诊治。 崔瑜长舒一口气,吩咐各房媳妇带着孩子先回院,自己和老二、老四、老六赶到五院。 崔琛了无生气地趴在床榻上,嗓子早就喊哑了,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亵衣和着血水,沾在背上,太医仅仅提了提布料,就痛得他惨叫连连,身子抖如筛糠,奋力地挣扎。 实在没有办法,崔瑜、崔琦、崔珑和崔琅,四个人分别按住他手脚,太医这才抹了把汗,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亵衣与皮肤剥离。 这个过程,堪比酷刑。 皮肤被割裂,无数细碎的皮屑粘连在布料上,被剥了下来。 血汩汩地渗出,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床铺。 耳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惊得人心跳如鼓。 好不容易脱下亵衣,太医顾不得疲累,就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伤口。 太医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解释下一步的诊治方式。 “崔五爷,您的伤口若不清理干净,只怕会化脓。而要清理干净,必须用盐水,会很疼,您且忍忍。” 太医默默叹气,哪会没有别的办法? 只不过,皇上特别吩咐,崔五爷又蠢又坏,就用最有效、最激烈的方法治疗他,必须狠狠教训一番! 一听要用盐水清理伤口,吓得崔琛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断气。 太医见状,赶紧吩咐崔瑜他们松开手,让五爷先顺一顺气。 崔琛好不容易缓过来,就被重新按住手脚,太医沾着盐水的纱布,利落地落到他的背上。 “啊……啊……呀!!!疼……啊……” 盐水顺着伤口渗透皮肤,无数伤口再一次被切割,痛得他浑身颤抖,拼命挣扎,却因为四肢被按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活活地承受痛苦。 崔琛额角的汗,像雨水一般滑落,最后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崔瑜也急得满头大汗,怒其不争地呵斥他。 “这回知道痛了吧!叫你顶撞皇上,白遭这场罪!” 崔琛明明没了力气,却还奋力反驳:“我没错!我是正义的,死了也甘愿。” 崔瑜一气,手下不自觉地用劲,疼得他嗷嗷叫。 太医连连摇头,这五爷蠢得没谱了,下手再不留情,又重又快,反复按压,竟直接疼晕了他。 屋里几人反倒松了口气,这下子耳根子清静了! 宋谨央坐在外间,听着里间惨叫连连,脸上一片漠然。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云氏小声啜泣着。 孙女咏宁坐在她边上,小脸吓得惨白。 宋谨央淡声吩咐:“云氏,你带咏宁回屋,早些安置吧。” 咏宁听到祖母的话,身子一震,说道:“祖母,咏宁不累,咏宁要陪着父亲。” “你父亲有太医照顾。你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熬不得夜,快些回去吧。” “母亲,”云氏焦急地说,“让咏宁先回去,她有乳母照顾,我还是留下伺候夫君吧。” 宋谨央不赞同地看着她。 “云氏,你非但是妻子,还是母亲!今儿咏宁受了不小的惊吓,夜里容易惊梦,你好生照顾她!老五这里,不差照顾的人,哪个下人不能伺候?” 云氏听她这么说,乖顺地起身,和咏宁屈膝行礼后退下。 宋谨央无波无澜地听着屋里传出的惨叫声。 痛吗?痛吧! 你们这些痛,远远及不上我失去小七的痛苦。 小七受过的罪,你们一样都不能少! 终于,酷刑结束了! 崔琛终于悠悠转醒,发出哼哼叽叽的呻吟声。 崔瑜几个跟在太医的身后走了出来。 “王妃,五爷伤势看着凶险,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不过,伤筋动骨一百日,怕是要卧床不少时日了。 我开些伤药,每日按时服药,明日老夫再来换药。” “辛苦了!老大,送送太医!” 宋谨央扫视一眼,发现老三和小七不在,心中泛起冷笑。 老三今儿受了大打击,只怕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来。 而小七,兴许赶着去向王爷告状了! 还真的给宋谨央猜着了。 夜幕下,一道身影悄悄靠近王爷的屋门…… 第46章 宋谨央好心告诉崔承,他的未来生不如死 “吱呀”一声,王爷崔承的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崔珏四下张望,发现没人后,飞快地闪身进了门。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崔承跟前。 不过几日,崔承便瘦得没了人形,一张脸蜡黄蜡黄的。 他日复一日被伤痛折磨着,没一刻安生! 好不容易恢复些,却二次受伤。 整日里,吃又吃不下,睡又睡不着,迷迷糊糊的,时而清醒,里面糊涂,不知白天黑夜,日子连一丝盼头也没有。 崔珏来到他跟前,低低地呼唤他。 “父王,父王,您醒醒,小七来了。” 崔承仿佛走在迷雾中,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正当绝望之时,耳边传来呼唤声“父王”,他拼命顺着声音追去,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面孔从模糊到清晰,看清来人后,顿时激动得老泪纵横。 “肖……七,倪赖……啦……” 崔珏皱眉,父亲的情况怎么越来越糟糕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但他没时间多想,一会儿兴许大哥就要来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父亲。 “父王,出事了!今晚有人想将姐姐许配给我!好在有惊无险,让我推托了!” 崔珏的话像是一柄利刃,狠狠地扎进崔承的心肺,痛得他怒目圆睁,拼命挤出两个字“不……行”。 “父王,您一定要和母妃说清楚。我的亲事,只能在高门贵女里选,绝不能同寒门结亲!” 他内心深处,连白翩翩也瞧不上,更不可能公开承认她! 崔承急得想开口说话,越急越说不出话! 喉间堵着一口老痰,咕噜咕噜的,说出的话全跑了音! 父王声音太小,他实在听不清,不得不凑近他的嘴,这才依稀听到两个字“鱼……呸……鱼……呸……” 崔珏正思考着“鱼呸”是什么意思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刘嬷嬷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伺候王爷的人呢?都跑哪去了?门口竟没人守着?万一有歹人闯入,害了王爷,这可怎么得了?该打! 管家,今儿谁当值,把人给我找出来,若是存着心躲懒,一律发卖出去。” 崔珏脸色倏然发白,立刻站起身,全然不顾崔承的拉扯,急急地再次交代。 “父王,你记得一定要和母妃说,我的妻子只能是高门贵女!” 说完,急急一个闪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宋谨央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王爷,近日可安好?” 崔承看着越活越年轻的宋谨央,心里很不服气! 明明自己才是应该享福的那个,却做错了选择,成了最苦逼的一个。 等他病好了,看他怎么收拾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 想到刚才崔珏告诉他的话,立刻怒目圆睁,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 可偏偏,宋谨央听懂了! 她脸上一片温婉,诡异地笑了起来,在半明半暗的烛光里,看得格外瘆人! 崔承吓得瞳仁放大,不好的感觉席卷全身。 “王爷可是想说,白翩翩不能嫁给崔珏,因为他俩是嫡嫡亲的姐弟?” 话音刚落,崔承眼睛倏然睁大,露出惊恐之色,不可置信地死瞪着她。 “哈哈,”宋谨央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也出来了,“王爷可是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她伸手扶了扶发边的簪子,一字一顿道:“我非但知道他俩是姐弟,还知道崔珏根本不是我的儿子!” 崔承瞳仁猛得紧缩,眸中竟露出一抹哀求之色。 “想求我放过崔珏?” 崔承拼命点头。 “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你求我呀,跪下来求我呀!求我,我就答应你!好不好?” 宋谨央笑得癫狂! 崔承面上一片死灰,他想求的!可他做不到啊! 他连跪,都做不到! 突然,他昏黄的眼仁中,射出期盼之光,殷切地望着宋谨央,似乎在说等他好了就跪! 宋谨央了然一笑,好心地替他解惑。 “王爷,别说跪,日后你连翻身都做不到!太医说了,你身上骨头已经接好了,只需慢慢将养,就能逐渐康复!” 崔承一听这话,眸光大盛! 高兴不过一秒,宋谨央继续说起了实话。 “但你做人忒不地道,经络寸寸撕裂、断开,再也接不上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废—物! 一个吃饭、如厕、沐浴都要靠别人的——废——物!!!” “废物”两字软糯地滑过宋谨央的舌尖,平和婉约地从嘴里吐出,声音拖得长长的。 崔承却如遭雷击,惊恐地看着宋谨央,耳边萦绕着两个字“废物”! 他痛苦得闭上眼睛,一滴老泪从干涸的眼眶里滑落,陷在皱皱巴巴的皮肤里,不上不下! “……秋……尼……” 宋谨央耐心地听着,灿烂地一笑。 “求我啊?”她摇摇头,“不行!必须下跪!不跪!我可走啰!” 宋谨央潇洒地起身,还没迈步,崔承便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似痛苦似哀求似呵斥…… 她顿住脚步,重新坐了下来。 “瞧我这记性!王爷,我还没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你还不知道吧,我就是先帝寻找多年的长公主,如今已认祖归宗了! 噢,对了,先帝遗诏,北疆一百零八城,都是我的封地! 如今的我,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封君啦!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宋谨央挑衅地看着崔承,眼看着他眼里的希望之光慢慢熄灭,直至寂灭! 她拍起手来! “王爷,真聪明!知道我的发达就是王府的末日! 没错,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会一一讨回!!!向你的族人,向你那几个白眼狼儿子,向你最疼爱的白月光儿子,向白翩翩,向白家一一讨回。 一个都跑不掉!!!” 宋谨央腾地站起来,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厉声呵斥。 “我要你们整个崔氏一族,给我的小七——陪——葬。” 想到小七,宋谨央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揪住崔承的衣领,连着扇他数十个耳光,直到力尽,这才虚弱地松了手。 她无力地滑坐在床榻边,崔承早被她打晕了,人事不醒! 她缓了口气,扶着床架站起身,踱到外间,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将里面的冷茶,全部淋在崔承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激醒崔承,他猛得睁开眼睛,首先闯入视线的,是宋谨央似笑非笑的面宠,吓得他瞳仁放大,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这一刻,他想死! 他,真的想死! “不,王爷,你死不了!有我在,你会活得好好的!你一定会身不能动,手不能写,口不能言,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活着看到你最心爱的人、事、物,一样一样被毁灭!!! 你的心得和你全身的经络一样,碎成齑粉! 苟延残喘吧!王爷! 我会让你未来的日子,永坠地狱,生不如死!!!” 第47章 崔氏族长来要银子了 元宵节后的街头,扫街人清理着积雪,时不时捡起掉落的花灯。 族长崔泉坐在马车上,往汝南王府赶。 实在静不下心,他索性掀开窗帘,任由寒风扑面而来。 今儿已是正月十九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年正月十五,汝南王妃都会请他到王府,客客气气地好生款待。 和王爷一起喝茶、聊天、午膳,送上一千两纹银给族学,外带不少布匹、吃食、药材…… 林林总总,装满整整一马车才算完事。 最后恭敬地送他出府。 今年十分反常! 向来不爱入宫的王妃,竟然带着阖府入宫过元宵节,而对于给族学捐银的事,至今连半句交代也没有。 一千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族里的学子,安安心心求学一年,甚至还有节余,族人们也能沾不少光,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崔泉是知道汝南王府发生的事的。 刚听到消息,他吓得腿软。 大冷的天,天天躲在外面,生怕汝南王妃找上门来,质问他为何把一个死人记上族谱! 可他白担忧了,王府愣是没一个人找上门。 他渐渐放松下来,估摸着王妃根本不知道族谱的事。 毕竟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汝南王可是口口声声保证,绝不会让王妃知道。 突然,马车骤停,惊得他一个趔趄,瓜皮帽掉了下来,露出稀疏的发髻。 他尴尬地拾起瓜皮帽,重新扣到脑袋上,庆幸没人看到。 “怎么回事?”他生气地问道。 为了去汝南王府,他还特意雇了辆马车,挑了个看上去齐整的车夫,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老爷,”车夫声音微颤,有些心虚,“有人摔倒在马车前。” 崔泉不耐烦地下车查看,马车前横躺着一个人,哼哼卿卿的,不知有没有伤到。 他心里咯噔一声。 倒霉!大过年的,该不会遇到仙人跳了吧? 突然,地上的人坐直身子,他吃了一惊,大喊一声:“村长?” 外面冷,他赶紧将村长扶上马车,村长家他认识,正好顺路。 坐上马车,村长喝了口热茶,终于缓了口气。 “唉!这才过了年,崔理的娘就不大好了。崔理要伺候她,走不开,我正好没事,替他跑一趟找大夫。没想到,刚把大夫送到,转身才跨出他家院门,就狠狠绊了一跤。” 崔泉一愣! 崔理? 那个相貌出众、彬彬有礼、才华出众的孩子? 也不知这几年他过得怎么样了! 当初他崭露头角,早早成了童生,是所有崔氏一族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惹得汝南王府七少爷不喜,直接打发了他。 这么多年,只要一想到他,便深觉惋惜和愧疚。 但他也没办法,谁叫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呢? 崔氏一族里外全靠汝南王妃,他敢得罪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吗? “崔理……还好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早年丧父,还要养活母亲,能好得了才怪。 “好!好着呢!呶,这院子就是他家。” 村长笑眯眯地指着马车边的宅院说。 崔泉一怔,抬眼看去,吃惊地险些跳起来,不敢相信地把脑袋伸出窗户,瞪大眼睛来回看。 红瓦白墙,结结实实的小院子,很是温馨! “呵呵呵,你也不敢相信吧!崔理,这是遇到贵人了!” 马车启动后,村长一路上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你说有趣不有趣,马车意外撞毁了他家小院,倒是因祸得福,撞出个贵人来了。” 贵人不仅给了赔偿,隔日还派来人手,十多个人七手八脚,推倒院墙重建,还选了块空地,建了个灶房。 又临时将崔理娘扶进灶房安顿,推倒正屋重建。 因为来的人多,前后忙活三日便修葺一新。 “这小子,好人有好报,他爹泉下有知,该高兴地笑了。” 村长一边说,一边抹着泪。 这孩子吃了许多苦,他一个外人都心疼得不行。 一想到此,村长就恨恨地瞪了崔泉一眼。 “你这个族长白当了!当年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童生,这么有出息,这么有才华,偏你个老六,为了自己的脸面和利益,无限度地让步,毁了这孩子一辈子。” 好在如今遇到贵人,听说还愿意助他复学。 崔泉尴尬极了,慌忙解释。 “这,我……这也不是为我自个儿呀,还不是为了整个崔氏一族?” 村长哪里是真的怪他? 叹了口气暗忖:要是两人换个个,他也不见得比崔泉做得好。 村长半道上下了马车,崔泉一个人忐忑不安地来到汝南王府。 小院正房。 崔理刚刚喂母亲喝了药,盖严被子,转身坐到外间的小杌子上,掏出怀中的银钱掂了掂,一百两纹银,只剩两个银锞子。 母亲油尽灯枯,多少大夫兴冲冲地来,最后失望地摇头离开。 都说母亲时日无多,便是开了药也无甚大用。 他不肯,还是求着大夫开了药。 药方上大多是补药,可废银子了。 这才几日,一百两便耗光了。 他几次将目光投在屋角的竹篓上,那里是恩人给的赏赐,让他当了换文房四宝,他舍不得。 可如今为了母亲,只能咬咬牙当了! 他见母亲睡得深了,背起竹篓,向当铺走去。 宋谨央这几日休息得不错,府里也很安静,养伤的养伤,想不开的想不开,躲起来的躲起来,一时间整个王府安静得像是冬眠。 正院却很热闹。 宫宴的第二日,皇上送来一只鹦鹉,小嘴可会说话了,“王妃,王妃”叫个不停,逗得宋谨央开心不已,小丫头们都喜欢得不得了,日日引着鹦鹉说话。 刘嬷嬷一脸喜色:“皇上心里念着您!” “他这是用鹦鹉,补上咪咪的缺。” 说到咪咪,一屋子的人沉默下来。 谁都知道咪咪是替王妃挡了灾,只是这下毒之人至今还没找到。 宋谨央见大家都沉了声,便转了话头,让刘嬷嬷将账册拿出来,她打算盘一盘账,将自己的嫁妆同王府资产彻底切割开来。 “王妃,府里本就是个空壳子,除了两间不赚钱的破铺子,哪里还有什么产业?这,这,日后几位爷要怎么过活?” “他们爱怎么活就怎么活,从他们帮着牌位说话起,便是舍弃了我。既是舍弃了我,自然得连我的银两一起舍弃。”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们敢想,还得看她乐意不乐意! 账册刚刚摆好,管家来报,族长崔泉来了。 宋谨央执笔的手一顿,还没说话,刘嬷嬷倒是笑了起来。 “王妃,族长这是着急了,生怕您忘了那一千两纹银!哼!这也是一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主!” 宋谨央原本想冷一冷他,可她想到了崔理,正好借着机会问上一问。 不知为何,她一见这孩子,就觉得亲切,时常不自觉地想起他。 “让他进来吧!阿留,把客堂门打开,让丫头们准备茶点。” 说罢,她起身换上见客的衣衫,重新整了整妆容,这才缓步走向客堂。 第48章 捐银时,邀请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崔泉跟着管家,刚绕过垂花门,就看见满脸笑意的刘嬷嬷。 他微微松了口气。 刘嬷嬷可是王妃跟前最得力的,她亲自来迎自己,说明王妃没有迁怒族里。 刘嬷嬷笑着福了福身。 “族长一路辛苦,王妃本打算过几日请您和族老们过来,您今儿来倒是赶巧了,省得管家再派人跑一趟。” 一听王妃要请他们来,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更确定王妃没有生气。 刘嬷嬷晓得他误会了! 王妃请族长他们过来,哪是为了一千两银子的事,为的是和离! 可她才不会傻乎乎地解释,让他们再得意几日呗! 一路走着,前面隐约传来惨叫声,吓得崔泉心一颤。 刘嬷嬷赶紧解释。 “族长莫慌!几个下人不听话,放着王爷不好好伺候,四处躲懒,被王妃逮着,今日正狠狠地挨着板子呢。” 崔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刘嬷嬷的神色,见对方并无异常,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惨叫声越来越清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听得瘆人! 拐过一个弯,只见在一片空地上,一字排开七八张长凳,每张凳子上捆着一个人,噼噼啪啪地挨着打。 行刑的人怒目圆睁,可见用了浑身的劲。 长凳上的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崔泉身子一抖,吓得转开了眼,暗忖:若换成自个儿,不知道扛不扛得住一棍子? 刘嬷嬷状似不经意地说:“这人啊,得认清自个儿的位置!主子待着好,就得掏心挖肺地干活,千万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可有些人哪,就是贪心不足,把主子的善心,当成躲懒的借口,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这叫遇着王妃了,打一顿便罢!若换作旁人,怎么着都得把人发卖出去,以儆效尤。” 崔泉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暗暗安慰自己,要保持镇定,不可自乱阵脚,有的没有乱想一气。 他满脸堆笑地说:“王妃心善!下人挨打,就是他们自己的错!”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 “族长果然是明白人,比那些人强上许多!” 崔泉讨好地点头哈腰,后知后觉地发现,刘嬷嬷竟拿他和下人比? 他可是堂堂一族之长,岂是下人能攀扯的? 可他不敢反驳,老老实实跟着刘嬷嬷来到客堂。 这一路上,吓破了他的胆,再见王妃时,出奇地恭敬。 拉拉杂杂地说了些场面话,他便将话题引到了族学。 “王妃,今年雨季水量特别大,族学旁边的小厨房年久失修没扛住,四面进了水,墙体都酥了,东面的屋顶塌了一只角,雨水哗哗地灌入屋里,一应用具全都报废了,只怕要推倒重建了。孩子们都啃了几个月干粮了,平日里连口热水也喝不上。” 崔泉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打量着宋谨央的神色。 宋谨央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浅浅地抿了一口茶。 岩茶独特的香味,顺着唇齿往喉咙里漫,真是通体舒泰啊! 崔泉忐忑不安地等着王妃回话。 宋谨央喝了茶,放下茶碗,拿帕子按了按唇,这才抬眸看向崔泉。 “族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没了! 崔泉伸长脖子等,竟然没有下文了?! 那一千两纹银到底给还是不给? 他不死心,搓着手,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问。 “王妃,往年您都给族学拨银,今年可还有这笔预算?” 宋谨央“啊”了一声,像是如梦初醒般,浅笑道:“自然是有的!” 又没了! 王妃只说有这笔银钱,却没让人去取,也不说什么时候交给他。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险些跳出喉咙口。 刘嬷嬷笑着补充。 “族长,王妃年年行善,却从不宣扬,外人也不知道!这不,真摊上事了,反倒有人说咱们王妃不慈和、不宽容,只晓得同一个死人作对。” 咯噔一声,崔泉的心停跳了一拍。 来了! 王妃要秋后算账了! 他紧张得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撒丫子逃跑,但又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无奈硬着头皮端坐着。 “唉!咱们王妃数十年如一日,岌岌无名地做善事,真的好委屈啊!” 听到这句话,崔泉瞬间活了过来,觉得自己又行了! 原来王妃是想要好名声。 这还不简单? 他起身恭敬地一揖到底,讨好地笑。 “王妃,愚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谨央笑眯眯地看着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王妃,今年捐银的地点,不妨安排在族里祠堂,将父老乡亲一并请来,共同做个见证,更好地激励学子们一心向学。您意下如何?” 宋谨央内心狂笑不止,崔泉果然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透! 让所有的父老乡亲做见证? 这个主意太妙了。 她就是要彻底地将崔承、白淑宜钉死在耻辱柱上!!! 可她面上现出为难之色:“这会不会太折腾了?父老乡亲有农活要干,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崔泉一听有戏,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王妃,他们哪家没受过您的恩惠?就算停工一日,也耽误不了什么。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所有的事,我都替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只不过,这次场面大,可能得费些时日准备。” 最后,两人约定五日后,王妃亲临祠堂,在父老乡亲的见证下,捐一千两纹银给族学。 “另外,我再多出五百两,专门用于族学的修葺,让孩子们学得放心,父老乡亲也可安心务农。” 崔泉一听,激动得心花怒放。 五百两啊! 那可是半年的捐银啊! 喜得他止不住地笑。 正当他兴奋的时候,宋谨央话锋一转。 “族长可知道崔理其人?” 崔泉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尴尬地回道:“知道!这孩子身世挺可怜的。六岁时父亲去世了,跟着母亲吃了不少苦,后来一直在码头上做工。” 崔泉语焉不详,绝口不提童生的事。 “听说他曾经入过族学?那后来怎么没再继续求学?” 崔泉紧张得翕了翕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脑海里灵光闪现,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 天哪! 老村长口中的贵人,该不会就是王妃吧?!!! 眼见事情瞒不住了,崔泉只得实话实说。 将崔珏见不得崔理比他出色,比他更早成了童生,命令他将人赶出学堂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妃。 宋谨央气得脸色铁青。 崔珏太不像话了,就因为崔理比他优秀,竟生生断了他的青云路,简直可恶至极。 “族长,安排崔理复学的事,便麻烦你了!” 崔泉一怔,整个人如坠冰窟。 崔理的贵人还真的是王妃啊? 这下完了!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当年,王妃特意交代过自己。 不得歧视任何一个学子,只要是崔氏一族的,都有权力接受她的馈赠。 他违背了王妃的意思,暗地里将人赶出了学堂,只怕讨不了好了! 想到这里,他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黏黏的、冰冷的,极不舒服。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他立刻表态,自己会专程去一次崔理的家,转告他这个好消息。 辞别王妃,崔泉唉声叹气地向府外走去。 因为心思太重了,没注意前方,“嗵”的一声,与人撞在一起,双方痛呼出声。 等看清来人,他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高声嚷嚷起来。 “崔七爷,我要被你害死了!!!” 第49章 崔珏的恐惧 崔珏很郁闷! 他把亲娘的牌位从阴暗的角落里,移到明面上,本来不觉得是个事,谁家没个三妻四妾呢? 而且他又不是白眼狼,怎么可能置自己的亲娘于不顾? 她也早就化成灰了,许平妻之位,不过挂个名头罢了,根本动摇不了母妃的地位,且母妃为人大气,应该不会计较。 可就算母妃计较又能怎样呢? 自己可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牌位暴露后,自己的运气每况愈下。 先是皇后娘家承恩侯府,竟然宁愿将独孤筝嫁给出身寒门的范离,也不愿意嫁给他! 他还没嫌弃独孤筝冷若冰霜,没有女子该有的体贴温婉,她倒嫌弃自己才华平平? 既然如此,另嫁就另嫁吧,他也不稀罕,京城贵女何其多,还怕挑不到好姑娘? 可总有没眼力劲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底线,竟然想把白翩翩硬塞给他! 到这个时候,他仍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 只是,被这个举动恶心到了。 自己是堂堂汝南王府的七爷,身份贵重无比,泥腿子出身还想高攀他? 白家,算个什么东西? 若非亲娘出自白家,他连看都不想看白家一眼。 白翩翩也就是做妾的命,还真当自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所以,当元宵节后,白翩翩再次找上他,问他要银两准备嫁妆时,他尽管满心不屑,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他本来不想给的,自己的银钱凭什么给她? 反正她以后入了八皇子府,轻易出不来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还怕她不成? 后来想一想,她到底是八皇子的人,日后若能吹吹枕边风,自己岂非又多了一重保障? 自己总是要抢王爵的,同崔瑜几个肯定有一场硬仗,若能求得八皇子襄助,自然事半功倍。 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自信极了,账上的银两,从来随便他们支取,母妃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可等他来到府里账房,发现一两银子也取不出来时,才真正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七爷,对不起!王妃说了,任何人不得擅自从账上提取银两,除非有王妃的手书或私章。” 崔珏不信邪,以为账房骗他。 账房无奈地摇头,甚至赌咒发誓,这就是王妃的命令。 “七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不光您如此,几位爷都不能取了。年前还能取,就在元宵节过后第二日,王妃亲自下的令。您若不信,不如去正院问问王妃?或者请王妃盖个私章,小的立刻把银票给您!” 崔珏铁青着脸离开了。 他怎么敢找母妃? 难道告诉她,自己要银两是为了给姐姐准备嫁妆? 事情他可以做,但绝不能做到明面上,这事到底见不得光,是要被旁人戳脊梁骨的! 他灰头土脸地出了账房,心事重重地低头赶路,“嗵”的一声撞到人,疼得他眦牙咧嘴,还没看清来人,便听到对方咋咋呼呼的叫嚷声。 “崔七爷,我要被你害死了!” 他勃然大怒,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敢这么和他说话? 一抬头,发现是族长,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他害谁也不可能害族长,有这个必要吗? 当下脸色也不好看。 崔泉脱口而出指责的话,说完就后悔了,暗啐了自己一口。 人家是爷,自己是大爷,能这么说话吗? 清醒过来后,他瞬间变了张脸,照着自己的嘴重重地拍了一下,讨好地笑道。 “该打!七爷,我一急,说错话了,您老人家莫与我计较。” 崔珏的脸色缓和下来。 “族长为何说我害了你?你还没老糊涂,说这话,肯定有原由的吧!” 崔泉脑子转得飞快,当年七爷还是个小孩子,可能早就忘了崔理这个人。 于是,他简单地说:“嗨,我可不正是老糊涂了吗?七爷就别为难我了,真没啥事。” 说完,抱拳行了礼,就想离开。 侧身而过的时候,却被崔珏一把拦住。 “快说,到底什么事?不说别想走!” 眼见崔七爷不依不饶,崔泉没办法,只能照实说了。 “当年那个崔理,这几年过得很惨,整日在码头上卖苦力,赚几个铜板养活他娘和自己,穷得衣不蔽体,更别说读书了,连书的边儿都摸不着。 最近却改了运,竟然遇到了王妃这个贵人,非但派人替他修葺了房屋、院墙,还打算重新资助他求学。” 崔珏听得一愣! 崔理是谁?和他有关系吗? 这个崔泉果然老糊涂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想赖他害他? 他心里乱得很,胡乱地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 突然,电光火石间,“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响彻他耳朵。 他猛得回头,双手死死地掐住崔泉的手臂,恶狠狠地追问。 “谁?你说的是谁?” “崔理啊!” 崔泉疼得挣扎起来,可怎么也摆脱不了崔珏的禁锢。 “崔理又是哪个?快说!!!” 此时的崔珏如同地狱里的恶魔,双目通红,双手如玄铁一般死死箍着崔泉,疼得后者冷汗从发根处渗出,整张脸扭曲了起来。 “是,是,”崔泉脑子僵住了,舌头都大了,结结巴巴地说,“就是那个崔理呀,小小年纪成了童生,被你赶出族学的崔理!” “轰!” 惊雷再次响起,瞬间炸飞他三魂七魄,抽光所有的精气神。 崔泉好不容易摆脱他的禁锢,揉了揉疼痛不已的手臂,刚刚舒了口气,却在看到瞬间没了人形的崔珏时,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 “七爷,您不必担心!这崔理多年未沾书,原有的学问,早就还给先生了,哪里还是您的对手?您今年就要下场了,他才不过是个童生……” 崔珏脸色铁青,牙根紧咬,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你踏马懂个屁!” 下一秒,再度死死箍住崔泉的手臂,红着眼眶质问他。 “为什么说母妃是他的贵人?为什么?!!!” 崔泉又吓了一大跳,磕磕绊绊地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崔珏听完他说的话,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比枝头的白雪还要白上三分。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都怪白翩翩这个蠢货,非要自己在马车上动手脚,结果事没办成,反倒让他们母子见了面。 他恨得牙痒痒,只恨老天没眼,让叫花子打了翻身仗。 不,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崔理! 你此生只配烂在泥里,别想和小爷争。 他一个急转身,向府门外冲去。 刚跑出两步,又折回崔泉跟前,厉声警告他。 “记住!千万不要让崔理重新回到族学,否则我拿你是问。” 说完,如离弦之箭向外射去。 崔泉先是一呆,继而嗷呜一声抱着头痛苦不已。 王妃命他让崔理重回族学,七爷命他不许让崔理重回族学。 他到底该听谁的? 第50章 崔琥下跪认错 崔泉最后还是去了趟崔理家。 毕竟银钱在王妃手里,王妃指哪,他就得打哪。 当年听七爷的号令,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碍于王妃的面子罢了。 “崔理,你小子好运来了!汝南王妃让我通知你,等族学复学,你也一起去,食宿全免。” 崔理默然半晌,终是拒绝了。 崔泉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他就这么拒绝了? “哈呀,你傻了吧!这可是摆脱贫苦的唯一一条路啊!!!” 崔理一揖到底。 “族长,非学生不知好歹,只是家母病重,身边离不得人,故而无法去族学了,若您见着王妃,代为转达学生的谢意与歉疚!” 崔泉定定地注视着他,足足有三息,最终深深地叹一口气。 多好的孩子! 他的眼眶泛了红,拍了拍崔理的肩头,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低头疾步出去了。 直到重新坐上马车,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今日去汝南王府,竟是一无所获。 银子没到手,布匹、吃食、药材等一样也没有,甚至雇马车的银子,还得自掏腰包。 他苦哈哈地扭起了眉头,总觉得事情不太妙。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崔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等进了门,喂马的小厮诧异地问他。 “爷,您的马呢?” 他这才惊醒,自己竟然忘记把马骑回来,冒着风霜走了整整一路。 他颓丧地吩咐小厮去取马,自己则垂头丧气地往院子走去。 回院的路上,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 元宵节宫宴,他被赶出太极殿,浑浑噩噩地关在厢房里整整三日,好不容易接受现实,匆匆赶去薛镌的宅子,却被告知主人不在。 他站在门外等啊等,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雪花飘落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积了一层雪。 有个带孩子的妇人经过,孩子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捧雪,就想往他脸上堆。 “娘,这里有个雪人!” 就在白雪覆面的刹那,他的眼睛倏然睁开,目露凶光,吓得孩子哭爹喊娘。 妇人骂他一声“有病”,立刻抱着孩子跑远了。 等到他冷得舌头都发直了的时候,薛镌终于现身了,却连门都没有让他进。 薛镌为难地看着他。 “姐夫,父亲说了,前锋营营长一职,不可能了,毕竟你是皇上金口玉言的‘永不录用’,若父亲明着抗旨,下一个‘永不录用’的,只怕就是薛家军了。 但父亲也说了,你到底是他女婿,哪有自己人不帮自己人的? 薛家军依旧欢迎你,只不过,只能从小兵开始…… 哎!姐夫,你别走啊,一起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呀,姐夫……” “小兵”两个字像柄利箭,狠狠射穿他的心肺。 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兵? 侮辱谁呢?!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正院外。 他眸光一紧,自己分明想回三院,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母妃这里。 他咬牙转身,刚刚跨出一步,身后像有一股无穷的力量拉住他,牢牢地固定住他的身形,久久不能动弹。 终于,他猛然转身敲响院门,像是怕自己后悔般,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 院门被敲响的瞬间,他重重地舒了口气。 三爷崔琥求见的时候,宋谨央正站在廊下喂鹦鹉。 “虎头,乖,用膳啦!先喝点水,嗯,真是个乖孩子。” 宋谨央声音温柔似水,就如一位慈母般,亲力亲为地照料着孩子。 刘嬷嬷含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王妃太苦了! 亲自养大的孩子,却个个为了利益,同她离了心。 这时,小丫头来禀报:“王妃,三爷求见!” 宋谨央喂食的手一顿,吩咐人让他进来,同时把手上的食盒递给了边上的下人,掸了掸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进了房。 不一会儿,崔琥急匆匆而来。 煞白的一张脸,一进门就“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求母妃救救儿子!” 宋谨央的心一痛! 可下一秒,她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如今的境遇,不是他们自己求的吗? “老三,起来回话!” 崔琥梗着脖子不起身:“母妃不答应,儿子就不起身。” 宋谨央冷笑:“老三,事到如今,你觉得用这一招,对我还有用吗?” 崔琥猛然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神情,可今日的母妃竟如此陌生! 他嗫嚅地唤道:“母妃?” 宋谨央没再和他绕弯子。 “老三,可是在薛镌处吃鳖了?” 崔琥震惊至极,诧异至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宋谨央嗤笑:“我怎么知道的?老三啊,我当年教你们的东西,你们全都忘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过的事,就有痕迹。” 崔琥哑着声求她:“母妃,儿子错了,您,救救儿子!” “你的确错了!但,你须明白,世上不是所有的错,都能重新来过!” 崔琥瞪大双眼,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老三,娉婷嫁你至今,待旁人如高傲的孔雀,但对你始终小意温存,可你是怎么待她的?她一不如你的意,你便大呼小叫,怜惜全无。 你舅兄待你如何?我可是听说,他甚至找到大学士,求他向皇上进言,将升迁的机会让于你,可你又是怎么待他的?说翻脸就翻脸! 老三,这世上的黄历不捏在你的手里! 你,过分了! 也该受点教训了。” 崔琥如遭雷击。 舅兄,竟然想用自己的前程,为他铺路? 宋谨央目如沉水,斩钉截铁地说。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既然选错了,那就将错就错。 去薛家军,从一个小兵开始向上攀爬。 给自己三年时间,去历练、去流血、去搏击,去实现你的理想。 皇上的确金口玉言‘永不录用’,但是禁卫军‘永不录用’,还是整个官场‘永不录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的本事有多大,未来的路就有多宽广。 一切,都是你自己身上!” 宋谨央的话绝情又冷酷,但崔琥的眸子却慢慢亮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告辞而去。 宋谨央在他的背后补了一句:“好生同娉婷道个别!” 背影一顿,再次大步离去。 刘嬷嬷望着他的背影,担忧地问道:“王妃,三爷这样子,会不会出事?” 宋谨央平静地回答:“小七那么小,都不怕出事,他怕什么?” 第51章 崔瑜要出手对付崔珏了 秦氏坐在轿子里,闭着眼想心事。 今年王府出了那么多事,初二那日她实在没时间回娘家。 派了贴身的嬷嬷转告母亲,今年就不回去了。 不料,嬷嬷黑着脸回来,说秦家太太发了怒,非得要她回去不可。 无奈,她只得挤出半日,赶着回了趟娘家。 原来,娘家小弟要成亲了,对方狮子大开口,非要一万两聘礼不可。 可秦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钱? “慧娘,你就帮帮弟弟吧!你忍心看他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斗鸡遛狗,不务正业吗? 有了媳妇,有人管着,自然就收心了,再有了孩子,那就更稳当了。 可咱们府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对方咬定不松口,就因为你是汝南王府的世子妃,认为咱们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这银钱你不出可不行!” “娘,那可不是小数目,那是一万两啊!永华娶妻不久,芳儿嫁了穷秀才,刚有了身子,还得时时贴补着,我哪里还有多余的现银?” 秦太太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你管她那么多干么?从今儿开始,别再浪费了,省下银子交给我,你大弟媳、三弟媳都要生了,都等着用钱呢。” 秦氏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向来如此,对着她只晓得要钱,从未有过一丝关怀。 这么多年,她忍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能怎么办呢? 可是母亲竟然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士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冷着脸说:“母亲,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贴补她,是我的事!既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有往娘家拿银钱的道理?” 秦太太一愣,完全没想到向来听话顺从的大女儿,有一日竟敢公然反对她。 立刻不依不饶地哭嚎起来。 “你这个白眼狼!当年,你爹要把你嫁给五十岁的鳏夫上锋,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求到汝南王妃的跟前,这才让你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如今,你翻脸不认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啊!嗷呜……嗷呜……” 秦氏缓了脸色,想到当年的确是母亲救了她,不由得心一软。 秦太太哪里是真哭,她悄悄地打量着秦氏,见她缓了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哼!用这件事拿捏大女儿,那可是一捏一个准。 果然,秦氏最后答应回去想办法,就告辞离开了。 轿子很平稳,感觉不到走在雪地上,但秦氏的心却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突然,走在轿子边上的水兰俯下身说道:“世子妃,奴婢好像看到七爷了。” 秦氏这才睁开眼睛,掀起轿帘往外看去。 斜对面的后巷里,的确站着个人,背影看上去很像崔珏。 她心中狐疑,七爷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去打听一下,这是户什么人家?” 她倒不是好奇,只不过作为长嫂总要关心一下小叔子,所以就随口吩咐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路回了府,刚刚进了院子,崔瑜也沉着脸进来了。 他刚刚去看了父王,父王又瘦了,情况非但没有好转,眼里竟还藏着深深的恐惧,见了他就着急想说话,却“咿咿呀呀”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全,急得直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父王哭成这样,他也难免感伤起来。 辞别父王,他心情沉闷地回到院子。 正巧,水兰在向秦氏禀报。 “世子妃,七爷今儿去的地方,是白家!” 崔瑜正掀帘而入,听到她的话随口一问。 “什么白家?” 秦氏一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伸手脱下斗篷,引他坐在八仙桌旁,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世子爷,就是原先做过太医院院首的那个白家。” 水兰机灵地禀报。 崔瑜眸光微闪。 “哦,小七去白家了?” “对啊!世子妃今儿回娘家,回来的路上,看见七爷站在后巷小门外,穿戴很严实,若非熟悉的人,可看不出那人是七爷。” 崔瑜眸光猛然一缩,想到元宵节宫宴上发生的事,心里便有了计较。 白翩翩吗?! 好你个崔珏,公开议亲时,你正义凛然撇得干干净净,私底下竟早就有了首尾? 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玩得这么花! 秦氏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头,她正愁一万两聘礼的事。 眼见世子爷没再问话,立刻打发了水兰,咬着牙开口。 崔瑜一听又是要银子,眉眼间瞬间流露出不耐烦,可还是问了句“多少”? 秦氏咬着唇,垂眸看着地上,小声说道:“一万两!” 崔瑜暴跳如雷,腾地起身。 “一万两?你们秦家这几年胃口越来越大,一万两也敢提?当年给了你们家多少聘礼,这些年你明里暗里贴补了多少?竟然还有脸提一万两,卖了你们全家都不值这个价。 我就问你,你们秦家这个窟窿几时能填满?” 银子,银子,秦家半分助力没有,拖后腿倒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就晓得要银子。 秦氏满脸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她也知道娘家过分了,可她又能怎么办? 那是她亲娘、亲弟弟啊,她不帮,还有谁能帮他们? 她抖着嘴唇,嗫嚅道。 “爷,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等小弟也成亲了,咱家就没事了。小弟从小崇拜你,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看在他的份上,就帮帮他吧。日后等他赚了银子,一定会还的!” 崔瑜愤怒地咆哮。 “哼,你弟弟最擅长的是斗鸡遛狗,你倒是说说看,他拿什么来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斗鸡遛狗? 秦氏的弟弟有一帮子斗鸡遛狗的朋友,平日里正事一件不干,专门干撬人家墙角的事,那些人家为了封口,往往会给出高额的银两…… 崔珏啊崔珏,我曾经提醒过你,万事要小心。 看来,你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啊! 既然如此,就别怪哥哥我不客气了! 他的火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立刻转了话锋。 “若想借银子,明日叫他亲自来一趟。” 秦氏前一秒还泪流满面,羞耻得抬不起头,下一秒惊喜得抬起头来。 “当真?” “嗯!就明日,过期不候!” 秦氏激动地向外跑去。 “好好,肯定让他来,保证不会误事。水兰,快去秦府一趟,让五爷明儿来王府,世子爷有事找他。” 第52章 崔珏大闹白家 崔珏怒气冲冲赶往白家。 直到站在白家的匾额下,他才清醒过来,心猛得一紧,赶忙转身,往后巷走去,那里有一扇小门,平日里专供下人采买出入。 “笃,笃,笃。” 小门被敲响。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打开门的一瞬间,崔珏猛得一把推开,直闯了进去。 开门的小厮一个不妨,“哎哟”一声,被推翻在地,向后一个侧滚,手心蹭着冰冷的雪地,瞬间破了个口子,鲜血直流,疼得他“嘶”的叫出了声。 崔珏理也不理,阴着脸直往里闯。 小厮又气又急,顾不得伤口,爬起来直追。 “喂,你谁啊!怎么乱闯?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不干人事?到底懂不懂礼数?” 崔珏连日受挫,早气得没了理智,一听到“人模狗样”四个字,恶向胆边生,居然连个下人也敢欺负到他头上? 他返身就是一巴掌,打得小厮往边上跌去,脑袋“咚”的一声撞到墙上,鲜血顺着眉尾流了下来,半天回不过神。 崔珏乱闯一气。 小门地处偏僻,下人较少,有几个见着陌生的面孔,上前询问,一个个被他打倒在地上,甚至还要踩上几脚。 他越是怒火中烧,越是脑袋昏沉,简直像只无头的飞蝇,哪里找得到白翩翩的踪迹? “白翩翩,你给我滚出来。” “你找翩翩?” 背后传来温婉的女声,犹如冬日里的暖阳,瞬间化开了坚冰。 崔珏猛然转身,只见一个身着粉色少女衣裙的中年妇人,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满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找翩翩?我带你去。” 粉衣妇人又向前跨了一步,将手中的糖葫芦往他手里塞。 “诺,你吃!很甜的!好吃!” 崔珏嫌弃地看着那串被咬过一口的糖葫芦,却也没再动手打人。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太太,您怎么又乱跑了,等会儿大姑娘来了,找不到你可是要哭鼻子的。” 一个丫头模样的人急匆匆跑来,拽着她就走。 “大姑娘来了,啊,快,回去,回去,大姑娘要来了。” 白太太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将手里的糖葫芦强塞到崔珏手中,这才欢快地跑开了。 崔珏愣住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 不一会儿,白翩翩闻讯而来,一见到他立刻变了脸色,声音又低又急。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千万别来府里吗?走,快走!” “走?”崔珏狠狠地瞪着她,“我被你害惨了,你还叫我走?怎么,怕我揭露你的真面目?” “你!” 白翩翩一怔。 弟弟素来对她和气有礼,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崔珏见她一副水泼不进的样子,更气了。 “要不是你让我在王妃的马车……唔唔唔……”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白翩翩捂住嘴,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口。 白翩翩紧张地四下张望,幸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她恨得牙痒痒,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嘀咕。 “说什么呢?你不要命了吗?!” 崔珏一把挣脱她,再一次质问她。 “是你想要我的命!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 “住口!”白仲康不知何时冒出来,照着白翩翩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贵客驾到,也不知道不好生招待,失礼!无状!贵客,这边请。” 白仲康侧了侧身,伸出手做出指引的动作。 崔珏被他这一打岔,终于冷静下来,不免后悔自己太冲动了,立刻沉默不语,低着头跟着白仲康向前走去。 “翩翩,还不快跟上?” 白翩翩被打懵了,整个脑袋晕乎乎的,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 刚刚恢复,便听到了白仲康的话,稳了稳心神,跌跌撞撞地跟上前去。 几人刚刚进了书房遣退下人,白仲康便厉声呵斥白翩翩。 “孽障!跪下!” 白翩翩咬着牙“嗵”的一声跪地,脸色白得像雪。 崔珏对于白仲康的态度很不满意,不就是一个落魄的白家嘛! 竟敢对王府的姑娘颐指气使? 白翩翩再不济,也是父王的女儿,白仲康竟然想打就打,如此不给脸,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不成? 他就算是自己的亲舅舅又如何? 自己可是堂堂的王府七爷,他难不成还想连自己一块儿教训? 他脸上流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 白翩翩哪里晓得他心里的想法,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向白仲康行礼。 崔珏嫌烦,“嗖”地抽回衣袖,站远了些,眼里满是鄙夷。 “七爷,坐吧!” 白仲康对崔珏的态度出奇地恭敬。 崔珏腹诽,算你拎得清,随即草草行了一礼,勉强唤了声“舅舅”,便掀开下摆,坐了下来。 “好孩子,好孩子!” 白仲康笑了起来。 白翩翩一愣! 她竟然在父亲的眼里看到了慈爱的光芒一闪而过。 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父亲的眼里只剩冰冷。 “到底怎么回事?” 白翩翩抢着回答。 “是我!我找弟弟要嫁妆,他一定为此事而来。” “嫁妆?”白仲康双眼一眯,“什么嫁妆?” “父亲,翩翩马上要入八皇子府了,若无嫁妆傍身,只怕在皇子后院举步维艰,所以问弟弟要些银两……” “难道为父不能为你准备吗?何必麻烦七爷?” “父亲,家中光景日益艰难,母亲每到冬日便犯病,日日吃药便是一大笔开销。翩翩不愿加重父亲的负担,弟弟时常说他有钱,愿意为我准备嫁妆。” 白仲康脸色缓和了下来。 默了默,沉声道:“今日你既然麻烦了他,来日他若有需要,你万不可推托。” 白翩翩立刻磕头:“绝不敢忘。” “起来吧!” 白翩翩艰难地起身,冲崔珏安慰地笑了笑。 崔珏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五千两银票,往白翩翩手上一塞。 白翩翩接过一看,蹙着眉问道:“怎么才五千两?” 她要的可是五万两。 崔珏总说他的母妃多么有钱,多么疼爱他,银钱管够,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只给她拿五千两? 这么一想,心里便不舒服起来,脸上也现出不悦之色。 崔珏心中嗤笑。 一个三无女,还嫌弃五千两少? 卖了她都不值这个数。 但自己在她面前向来装逼装惯了,怎么肯让她知道,母妃收紧银根,不肯再让他们随意支取银两了? 于是胡乱寻了个说辞。 “账上没银子了,待年后铺子上出息送来,我再拿给你。” “嗯!” 白翩翩开心地将银票收了起来。 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弟弟并非小气,自己这个姐姐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 “七爷,到底什么事,让你不管不顾,大白天地闯进来?你可知,万一东窗事发,咱们所有人都将功亏一篑!” 崔珏彻底冷静下来后,也很后怕,但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狡辩地为自己开脱。 “哼!功亏一篑?舅舅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们母子早就相见了,这还是拜姐姐所赐呢!” 他将汝南王妃马车失控,撞进崔理小院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话音刚落,白仲康和白翩翩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第53章 白翩翩意外卷入流言 白仲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翩翩,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八皇子府的女人们,正暗中虎视眈眈,千方百计等着抓你的错处? 你做事如此不瞻前不顾后,就是进了八皇子府,又如何斗得过那些人?她们的出身、地位、财富,哪个不比你高出一大截? 你唯一能取胜的地方,不过是容貌和医术。” 白翩翩遍体生凉。 是她忘乎所以了! 自从知道自己能入八皇子府,又亲眼见识了那人无比强悍诡异的力量,她就以为自己是同样强大的。 可她忘记了,自己还没有进八皇子府,一切仍有变数。 那人究竟是谁,自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来只有那人联系自己,自己从未主动联系上他。 这么一想,她顿时心生警觉。 算来算去,真正能握在手上的,能够依靠的,只有父亲白仲康。 她立刻恭敬地行了万福礼,低眉顺目地保证。 “父亲,翩翩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到白翩翩卑躬屈膝的模样,白仲康满意地点点头。 最近一段时日,他不是没有感觉到白翩翩的变化,说话行事有了三分上位者的姿态。 今日崔珏来闹这么一出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真正的斤两,和能依靠的是究竟谁。 毕竟是一张好牌,他暂时还舍不得出掉。 崔珏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愤愤不平地告状。 “舅父,元宵宫宴时,吏部侍郎夫人、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还有诚王妃,提出把姐姐许配给我,还好三哥拒绝了。” 白仲康眸光一闪:“你母妃怎么说?” 崔珏皱着眉,沉吟片刻。 “母妃也不同意,但她似乎并不排斥寒门,而是单纯地想同诚王妃作对。” 白仲康不满地瞥了眼白翩翩。 “我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这些事你们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摊开说?” 许是白仲康的态度过于温和,白翩翩微微有些诧异,父亲竟然没有为这件事发怒?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白仲康最后叮嘱崔珏。 “珏儿,你如今的心思该放在学业上,今年秋闱一定要拿个好名次。到时候,全京城的闺秀还不是任你挑选?” 崔珏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嫌弃白仲康太烦。 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吗?!要他多嘴多舌! 只是,在说到如何离开白家时,三人产生了分歧。 白翩翩想让弟弟原路返回,白仲康却不同意,有些事放在明面上更不容易令人起疑。 白仲康恭敬地送崔珏出门。 “白老爷,请你管好家人,小爷我不想听到风言风语。” 白仲康吓得魂不守舍,一个劲点头哈腰地做出承诺。 “是,是,是,我,愚记下了,七爷请放心!” 崔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什么玩意,如此门第,竟还敢肖想嫁入王府?想屁吃呢!” 白仲康虽然明白这是做戏,可还是被崔珏的话伤到了。 他死死咬着牙,内心暗暗起誓。 白家,不会永远烂在泥里! 总有一日,要风光大归,让所有曾经欺辱过白家的人付出代价。 不久后,崔珏亲临白家,斥责当家人,说他御下不严,导致流言丛生的事,像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崔珏打上白家大门,大骂白仲康不做人。” “是不是和宫宴时,有人作媒,将白翩翩许配给崔七爷的事有关?” “我听说了,正是此事。崔七爷雷霆大怒,直接杀上白家,说三无女竟敢肖想嫁入王府。” 流言传入了八皇子府。 八皇子气得七窍生烟,当场摔了一只上好的端砚。 三无女不配嫁入王府? 那开春后,这个三无女就要抬入八皇子府,到时候他不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长随心疼极了,眼眶泛了红,忙不迭地伸手去捡,看看是不是还能补救。 “若非看在那人的面上,谁踏马吃饱了撑的,纳贱民为妾?” “爷,那人也是好心,毕竟那画兴许就在白家。” 一句话,成功浇灭了八皇子所有的怒火。 八皇子妃也听说了,淡然一笑,看来白家的敌人还不少咧! 宋谨央当然也听到了流言。 素香兴致勃勃禀报她这个消息时,她正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看着小丫头们逗弄虎头。 “王妃,七爷傻了吧,竟然大咧咧地寻上门去。” 傻? 宋谨央唇角扯出一抹笑。 他可不傻! 此举,他将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 倒霉的是白翩翩。 看来,在白仲康的眼里,崔珏远比白翩翩更有价值。 但她丝毫不同情白翩翩,母亲造下的罪孽,她不还,谁还? 宋谨央悠闲地听着八卦,刘嬷嬷疾步进来。 “王妃,族长派人来回话,说有个族老得病了,怕是得延后五日再举行仪式,想问问您的意见。” 宋谨央一听,正中下怀。 “也好!我正想巡视一下生意,选两个铺面,给诚王妃的女儿王鑫爱添妆,他这番延期,倒正合了我的心意。” “那好,我就回说您同意了。” 刘嬷嬷再次疾步而去,快要到垂花门的时候,看见世子妃的大丫头水兰,领着秦五爷往里进。 水兰经过刘嬷嬷身边时,匆匆地行了一礼,脚步不停地擦身而过。 跟在她身后的秦王爷,一双眼睛生得贼眉鼠眼,东瞅瞅西瞧瞧,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刘嬷嬷一回到正院,立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抱怨。 “这世子妃也真是,娘家烂成这样了,偏她还当成宝。当年若不是您挑中了她,及时将她救出火坑,说不定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鳏夫的后院,哪还有好日子过? 她倒好,您的恩、娘家的仇,是一点没记,竟还堂而皇之地领着不成器的弟弟来王府,不知道怎么想的。” “噢?秦五来王府了?” 宋谨央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来了兴趣。 “去打听打听,世子要见秦五,到底所为何事!” 刘嬷嬷一惊:“王妃,秦五不是世子妃叫来的?” 宋谨央戏谑地瞥她一眼。 “阿留,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秦氏把老大当什么?当神!没有老大发话,她敢将人带进来吗?” 刘嬷嬷恍然大悟,是自己想岔了。 素馨在宋谨央话音刚落时,便起身去安排。 刘嬷嬷看着她的背影,欣慰地笑了。 到底是皇上给的人,做起事情来就是爽利! 第54章 母子再见 秦五一接到姐姐的传话,哪里还等得到明日,立刻换了身衣衫,拔腿就来了王府。 刚刚跨进屋,见姐夫和姐姐坐在上首,立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讨好崔瑜。 “姐夫安好,姐姐安好!姐夫,小五办事,那叫一个穿鞋拄拐杖——稳上加稳!事儿交给我,您老人家,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秦氏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崔瑜,见他没有生气,这才啐了一口秦五。 “好好说话,别油腔滑调的!” “是!” 崔瑜转头看着秦氏吩咐。 “去拿些点心过来,燕窝粥还有吗?取些来!” 秦氏迟疑,“有是有,但咏晴和咏恩歇了晌要用……” “一日不用能怎样?先拿来给舅子用!” 秦氏呐呐地应着退开。 秦五在姐姐身后做了个鬼脸。 哼!小气!还是姐夫好,晓得照顾自家人! 秦氏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坐到她的位置上,讨好地冲崔瑜笑。 崔瑜不着痕迹地移开些,拉了拉袖子,捋了捋胡须,淡淡地开口。 “听说你要成亲了?” 秦五搓着手,嘿嘿嘿地笑,“想是想,成不成的,还得看姐夫了。” 崔瑜“嗯”了一声,睨他一眼。 “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秦五一见有戏,立刻敛容正色,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保证。 “姐夫,只要您肯帮忙,您就是小弟的恩人,小弟的这条贱命就是您的!要杀要剐,只凭您一句话! 您说红烧的好,小弟就给您配酱料;您说清蒸的好,小弟就洗干净等上锅;您说油炸的好,小弟二话不说往热油里跳。” 崔瑜差点没忍不住笑,假咳了几声,掩饰过去,板着脸训斥。 “胡闹!什么浑话都敢说!我要你的命干么?” 秦五眼珠子咕噜一转。 “姐夫,您这是要小弟办事?您只管吩咐,小弟手下有一帮子虾兵蟹将,个个能文能武,上墙能爬,下洞能钻,下水能摸……” “行了,越说越离谱!” 崔瑜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秦五跟着呵呵笑,悄悄地擦了把手心里的汗。 “姐夫,您瞧哪个不顺眼?” “府里七爷和白翩翩的事,你可听说了?” 秦五满肚子盘算,脑子转得飞快。 和贵人打交道,就得听三分悟七分! 贵人说话只说三分,但事得办十分,听话可是门技术活。 偏偏这是他的拿手好戏,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弟兄们的大哥,领着他们奔小康赚大钱! “嘿!姐夫,您放心,盯梢这种事,全京城没一个比得上小弟我!我保管将他们盯得死死的!那白什么骗骗的,起夜上几次茅房,我都给您记得清清楚楚的!少一次,您尽管啪啪打我的脸!” 崔瑜噎得一口气没提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秦五一见,立刻起身替他拍背。 崔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姐夫,是小弟错了,小弟不会说话,该打!” 说完,真的噼噼啪啪打起了自个的脸,下手一记比一记狠,当真不留丝毫余地。 “行了,”崔瑜倒是有些不落忍,“我也没说啥。” 秦五立刻收了手,端正地坐好,脸上还是讨好的笑。 崔瑜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 秦五双眼放光,贪婪地咽了咽口水,伸手就想接过银票。 崔瑜的手往后一缩。 “这里是一万两,事儿办得漂亮,再奖赏五千两。若是办砸……” 秦五眼睛都要绿了,迫不及待地保证。 “若是办砸您交代的事,小弟提头来见!” 崔瑜把银票给了秦五,秦五一把抢过,细细地点了起来,那副急切的模样,看得崔瑜鄙夷不已。 点完银票,秦五嘿嘿笑着把票子塞进衣襟里,又不放心地往里塞了塞,这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恩。 崔瑜心里受用极了,难怪人人想做皇上,这被捧着的感觉,真踏马好! “这事别让旁人知晓!” “姐夫!您放心!只要您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是酆都城的阎王爷,都不带让他知道的!” 崔瑜正喝着茶润嗓子,一听这话,一个没崩住,直接一口喷了出来,喷得秦五一头一脸。 秦五抬手擦了把脸,真心实意地感叹。 “难怪姐夫能做世子爷,这口水都是香的!” 正院。 刘嬷嬷一板一眼地禀报。 “王妃,秦五用了一大碗燕窝粥,已经离开了。听说大房的两位孙小姐,因为没吃到燕窝粥,还哭闹了一场。” 刘嬷嬷眉头狠狠地皱起。 这秦氏也忒不会教养姑娘了。 好好的姑娘,眼皮子这么浅,不过一碗燕窝粥,竟能较真成这样。 咏晴也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妹妹咏恩哭闹了起来。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一会儿怕是又要传出大房的两位姑娘,因为一碗燕窝粥哭闹的事了。 她总是无辜受累的那个,明明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但母亲为了袒护妹妹,什么都要拉上她。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可心还是会酸胀得难受。 宋谨央也皱起了眉头。 大房的咏晴还好,瞧着挺知礼的,但咏恩不行,小小年纪,颐指气使,待人接物全没有大家小姐的贵气。 “府里的女学早该复课了!云氏会教养孩子,我不担心,但秦氏几个,都不太像样,没得将几个孙女教得中规中矩,遭了罪也不敢反抗。” “王妃,您想几时复课?” “待和离的事解决了,立刻复课!” 刘嬷嬷领命,赶紧去准备着。 隔日,天空难得放了晴,风也小了许多。 宋谨央带着素香、素馨坐着马车出了门,刘嬷嬷按老规矩守着院门。 马车刚刚驰出府门,便停下了。 宋谨央诧异地睁开眼睛,耳边响起儒雅恭敬的声音。 “请王妃安!” 一听到这个声音,宋谨央心中一动,透过掀开的窗帘望去,一道瘦削却坚毅的身形映入眼帘。 “崔理?” 崔理长身玉立,恭敬地一揖到底。 “王妃,正是学生!” 当日族长回信,说崔理拒绝了去族学复学,因为母亲病重,他不忍心抛下她不管。 她听说后,沉默了许久。 虽然深感惋惜,依然尊重他的选择。 宋谨央真诚地笑了起来。 “好孩子,你受累了,族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大老远的,专程跑这一趟。” 崔理再次行礼。 “不是的,王妃!学生这次来,是恳请王妃,再给学生一次机会,让学生入族学。”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眶泛了红。 “前日,学生的母亲已在睡梦中离世!” 惊闻噩耗,宋谨央叹了口气。 “好孩子,节哀顺变!这样吧,你上马车,我送你去族学。” 第55章 崔珏丢脸丢到姥姥家 今日,族学正式开课。 新年,又有新学子加入,包括族长弟弟家的两个孩子崔文和崔武。 他们不爱学习,死活不肯上族学。 这都十二、三岁了,还大字不识一个。 族长下了死命令,再不上族学,就断了他们家的银钱,这才无奈入了学。 受到王妃的启发,族长特意定在今日举办“入学礼”。 学子们都起了个大早,彼此许久未见,谈兴正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崔珏到族学的时候,族长正忙前忙后不得闲,特意叮嘱崔文崔武好生伺候崔七爷。 崔文崔武虽然不爱读书,但人很机灵,没一会儿便和崔珏混熟了,奉承的话不要命似的张嘴就来,薅得崔珏极为舒服,当场送了两人一人一块玉佩,笑得兄弟两个见牙不见眼。 “七爷,还得是您,好东西伸手就来,这气派没人比得上。” “七爷,您老人家手指缝里透点东西出来,足够咱们炫耀一辈子了。” “七爷可是王妃最宝贝的儿子,咱们几个烂在泥里的,连给您提鞋都不配!” 崔珏一边和他们闲聊,一边环视四周。 崔文眸光一闪,立刻明白过来,当下凑近他轻轻问道。 “七爷,您可是在找崔理?” “……” “嗨,您别找了,白找!我大伯说了,他听您的,根本没去通知崔理复学的事。” 崔文鬼机灵,大伯让他回答“崔理要照顾老娘,拒绝上族学”,可他一想,反正崔理不来族学,怎么回话,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便自作主张,选了个最有利于自家的话说。 崔珏听了信以为真,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文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打定主意下学后,要向大伯讨个赏。 周围好些学子见了他们的亲密状,也不甘示弱,纷纷上前说好话。 “七爷,您去年的一篇大作,得先生大力推荐,今年的秋闱定然夺魁。” “七爷,能和您一起学习,呼吸一样的空气,当真荣幸之至!” “七爷,若我有您一半的资质,我娘半夜做梦都要笑醒了。” “七爷,……” 崔珏舒坦极了。 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才是他上族学的真正原因。 其实,像他这样的勋贵子弟,靠家族恩荫,就够受用一辈子了。 当初他是为了讨母妃欢心,才学着二哥的样,选择走科举这条路。 和学习相比,他更喜欢受人追捧。 那种感觉,哪里是请先生回家单独授课能比的? 瞧瞧,这些满肚子四书五经的学子,还不是以他马首是瞻? 他满足地眼底都透着光。 赞美的话,让他骄傲的性子越发张狂,只觉得自己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说话间,一辆马车咕噜咕噜驶来。 有人眼尖,立刻高声喊起来。 “是王府的马车,王妃来啦,王妃来啦!” 一听说是母妃的马车,崔珏一脸惊喜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熟悉的马车缓缓驶近。 “我没告诉母妃,今日要发言的事。” 崔珏眼里写满喜悦,激动地自言自语。 “七爷,那是王妃给您送惊喜来了!她肯定偷偷关注着您,这才能第一时间知道您的动向。” “七爷,您不愧是王妃最疼爱的儿子,瞧王妃时刻关心的心疼劲,咱们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哟!“ “王妃来了,今日午膳是不是又能加餐了?七爷,咱们全是仰仗您,才能吃香的喝辣的。” 崔珏激动得微微发颤,以为母妃真的是为自己而来。 他疾步迎上前去,躬身一礼,还未开口,便听到母妃的说话声。 王府门前,崔理犹豫着不肯上马车,宋谨央懂他的意思,笑着解释。 “孩子,上来吧!百无禁忌,我并不忌讳。” 听王妃这么说,崔理这才掀帘而入。 王妃打量着崔理,一身莹白色棉袍,极为合身,就像为其量身定制的一般,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儒雅清俊。 这衣服,她熟悉,是她亲手缝制的。 原本是给王爷的,但他不配。 俗话说的好,好马配好鞍,倒过来也一样,好鞍也得配好马。 “你为何等在门口?可是门房不通报?你告诉我,是哪个怠慢了你,王府可容不得这样的奴才!” 宋谨央越说越气,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 崔理立刻解释:“不是门房的错,是学生不曾扣门。” 宋谨央一惊,担忧又嗔怪地说:“你就这么傻傻地等着?万一我今日不出门,你难道还要等到夜里?” 崔理点点头,他说自己昨日就等了一日。 “王妃,学生有孝在身,实不方便登门拜访,却又实在想上族学,故而选择守株待兔的方式!我运气好,不过第二日便等到了您。” 宋谨央瞬间红了眼眶,二话不说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 “日后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 崔理拒绝不了,只得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挂到腰间。 不知不觉间,族学到了。 崔理正待告辞下车,却被宋谨央喊住。 她吩咐素香,把柜子打开,取出一套文房四宝,递到他手中。 “这套文房四宝,是我惯常放在马车上使的。不常用,还很新,质地差强人意,你先拿着用。” 崔珏在马车外听得一头雾水。 他有文房四宝啊,还是母亲从嫁妆里挑出的上好端砚,极为珍贵! 怎么母妃还要给他文房四宝呢? 尽管心中狐疑,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 “母妃,儿子有文房四宝,您马车上的,还是您留着用吧!” 马车上,宋谨央见崔理想拒绝,又吩咐素香取了块包布来,亲自将文房四宝牢牢包起来,再次递到崔理的手上。 态度坚决! “你和我客气什么?咱们俩有缘,要不然,我的马车也不会撞进你的小院。拿去吧,本就是寻常物件,不值什么。” 崔理这才感激地将文房四宝抱在怀里,眼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告别了王妃,崔理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崔珏没有等到母妃回话,奇怪地抬头看去。 却听到母妃说“咱们俩有缘,要不然,我的马车也不会撞进你的小院”,神情瞬间僵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了。 崔理! 此时,崔珏的周围早已围着好些学子,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在看见崔理的一瞬间,变得尴尬无比。 原来,王妃是送新人来族学,哪是专程为崔珏而来? 看样子,崔珏压根不知道此事,还上赶着回话,结果闹出了大笑话。 崔珏丢脸丢大发了,一张脸羞惭地涨成猪肝色。 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崔理。 刚才口若悬河的那些人,此刻有多远躲多远,生怕受到迁怒。 第56章 砸了他文房四宝,看他还敢不敢来族学 崔理下了车。 宋谨央吩咐素香,去给族长交代一声。 素香找到忙得满头大汗的族长,禀报他崔理入学的事。 “族长,我们王妃亲自送崔理来族学了,请您多照顾。” 族长笑着的脸顿时一僵。 坏了! 崔七爷这回要发怒了。 他知道崔母前几日过世了。 登门祭拜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次开口,邀请崔理上族学。 毕竟,按着王妃一贯的脾性,被拒绝一次,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何况崔七爷这里也不好交代。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崔理胆子那般大,竟然再次求到了王妃头上,而王妃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还亲自送他上族学! 这下子,他该怎么在崔七爷面前圆话呢? 素香像是看出他的迟疑。 “族长,崔公子可是王妃亲自送来的,奴婢把人交给你了,要是磕了碰了,您可得亲自给王妃一个交代。” 族长顿时醒悟过来。 立刻笑盈盈地满口答应,请王妃只管放心,他一定会照顾好崔理的云云。 尽管人送到了,可王妃的车驾却没有离开。 直到学子们纷纷入了课堂,崔理也坐下了,仪式正式开始了,马车这才缓缓驶离。 马车离开时,崔珏正在台上代表学子们发言。 他正兴致勃勃地说到“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时,余光瞥到王妃的离开,整个人懵了,怔在当场。 母妃,真的不是为他而来!!! 学子们正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耳边安静下来,纷纷抬起头,见崔珏怔怔地不说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族长着急地提醒他,假咳了好几声,声音逐渐提高,可崔珏还是愣愣的。 他立刻走上去打圆场。 “各位,须向崔师兄学习,学有所成,报效大乾,回馈乡里。”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彻底惊醒了崔珏。 他尴尬至极,目光接触到坐着的崔理,后者神情庄重,一丝不苟地鼓着掌。 但这个举动看在崔珏的眼里,却像是在讥讽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只要碰到他,自己就倒霉! 今儿他出了大丑,先是误会母妃为他而来,接着母妃的离开给了他当头一棒,害得他一时语塞,连下一句该说什么都忘记了。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在体内四处乱窜,他打定主意,非得把崔理赶出族学不可。 仪式结束后,正式开始上课。 按难易程度,族学大致分为童生班、秀才班、举人班。 崔珏今年就要下场,自然就在举人班里。 崔文、崔武年纪不算小,但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分在童生班。 而崔理,虽然考过童生,但多年没有接触书本,故而也暂时分在童生班。 在崔珏的授意下,崔文、崔武等崔理落座,打开包裹取出文房四宝后,便发起难来。 崔武洋洋得意地看着崔理,“喂,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崔理见对方发话,尽管对方年岁比他小,仍旧起身行了一礼,客气地回答:“学生崔理。” “噢,你就是那个刚死了娘的崔理?你不是大孝子吗?为何不安分地待在家里守孝,非要来上族学?” 崔理一板一眼地回答。 “此乃家母遗命,学生不敢不从。” 见对方回答得有理有据,自己再问不出什么,立刻急得抓耳挠腮。 崔文一把推开他,双手插腰,怒目而视。 “不自量力!崔理,你都多少年没碰过书了?你若识趣的话,赶紧退学,离开族学,这里不欢迎你。” 崔理明白,这两人是存着心找岔的,唇角扯出一抹自嘲,不再应对,自顾地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等着先生的到来。 崔文崔武气极。 他们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到底是族长的亲侄子,除了崔珏,哪个见了他们不礼让三分? 眼见崔理如此不识趣,给脸不要脸,崔武上去便将他的砚台扔到地上。 砚台质地厚实,“嗵”的一声掉到地上,竟然只是破了一只角。 崔武再次捡起砚台,重重地摔向地面,来回几次,终于将砚台砸得粉碎。 他一边砸,一边唠叨着。 “一个烂在泥里的乞丐,凭什么和我们共处一室,你这种人只配乞讨为生,凭什么享受崔氏的资源?” 周围新来的几个小孩子,被他们的举动吓哭了。 崔理赶紧上前,将几个年幼的孩子护在身后。 “王妃曾经交代,只要是崔氏一族,人人能进学,人人能享受她的资源。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违背王妃的号令?” 崔文、崔武一听这话,脸色一白,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这顶帽子太大,他们脑袋又太小,委实承受不起。 崔理见他们退缩了,也没揪着不放的意思。 他先是安抚了身后的孩子,接着蹲下身子,捡起砚台碎片,打算在先生来之前,把课室打扫干净。 突然,一道阴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我说的!我代表王妃,我说谁配,谁就配。我说谁不配,谁就不配。” 崔珏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冷冷地瞥了崔文、崔武两兄弟一眼,不中用的东西,连欺负人也不会,要你们有什么用? “崔理,还不快带着你的一堆破烂赶紧滚?” 崔理头也不抬,自顾地捡着碎片。 “你说的这堆破烂,是王妃亲自赏赐的。” 崔珏一噎,心里的恨瞬间溢满了胸膛。 他一个乞丐,凭什么得到母妃的厚待? 崔理继续说话。 “你也无法代表王妃,王妃连你的发言都懒得听,可见是有多不重视你。” 崔理目光如炬,一下子便抓住崔珏的弱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崔珏。 这段时间以来,母妃真的变了许多,再不像从前那般,时刻对他嘘寒问暖,看见他也再没了笑脸。 他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逝,他再也握不住了。 可越是握不住,他越是想握住。 他不由自主地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眼前人身上。 若非他的出现,母妃怎么可能忽视自己? 他牙根紧咬,只要眼前人消失,母妃一定能重新看见自己。 愤怒冲昏了头脑,行动先于思考,他大步上前,一脚狠狠地踩在崔理的手上,重重地碾压了起来。 “蹦!”一道极细的声音传出,崔理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几个小的眼见不对,害怕得瑟瑟发抖,号哭着向外逃去。 屋里,崔珏眼神阴狠,脚下不断用力碾压着,不顾崔珏冷汗频频,就是不松脚。 崔文眼见不对,立刻上前,死命地拽开崔珏。 “七爷,您松松脚,这等小事何须您亲自上阵。” 崔珏不甘心地收回脚,恶狠狠地命令。 “给爷砸,把他所有的东西统统砸了!砸了他的文房四宝,看他还敢不敢再来族学。” 话音刚落,屋子里便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一会儿,崔理的墨、笔、包布,都被毁得面目全非,甚至他坐的桌椅,都被砸成了碎片,莹白的衣衫上都沾上了脏污,袖口也被扯破了,周身上下一片狼藉。 崔理眸光渐暗。 自己果然还是不配吗? 第57章 下战书,崔理大胆应战 崔文赶着崔珏走。 “七爷,您快走吧,一会儿我大伯来了,解释起来麻烦,这锅我背了!” 崔珏冷哼一声,离开了。 崔理忍着小指传来的剧痛,一一将碎片收拾干净,将毁坏的课桌抬了出去。 不久后,课室恢复了窗明几净的模样。 刚刚收拾完,屋外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族长神色复杂地领着一大帮学子走了进来。 被吓得直哭的几个学弟,缩手缩脚地躲在最后。 去而复返的崔珏幸灾乐祸地冷笑。 “族长,崔理无状!第一日来族学,便搅得学堂不宁。他仗着自己小小年纪便考过童生,对同窗冷嘲热讽,吓坏了新来的学弟们。族长,这事该怎么处置?” 崔珏睁眼说着瞎话,一边说一边斜睨着崔文、崔武两兄弟,警告他们不准乱说话。 崔武吓得低下头,崔文则是沉默不语。 屋里的狼藉已被收拾一新,他们几个欺压崔理的证据,也被崔理亲自清理干净。 若崔理还想为自己辩解,他们只消说是他率先挑衅的,就可以蒙混过关。 那几个小的,想要在族学安生地待下去,还不是得看他们几个的眼色行事? 这么一想,崔文悬着的心放下了,抬头冲崔珏一笑。 族长头疼地看着崔理。 明知他无辜,但却帮不了他。 难道,又要像多年前一样,将他赶出族学? 崔珏见族长久久不回话,心里很是不满。 他指着几个还在哭哭啼啼的学弟,义愤填膺地申讨。 “族长,先生一直教导我们,‘响必应之与同声,道固从至于同类’,崔理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败坏了族学的风气,而且在学弟们跟前起了坏的榜样。 这样的人,岂能留在族学? 便是我母妃亲自送来的也不行! 我愿意承担解释的义务,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母妃。 母妃了解他的真面目后,一定会支持族里的做法。” 被吓坏的学子中,有一位的哥哥在秋闱班学习,弟弟浑身发抖地来找他时,他被吓得心一抽。 出门时,家人再三叮嘱他看好弟弟,若被他们知道弟弟今日的遭遇,只怕全家都要心疼死。 他立刻冷着脸上前,应和崔珏。 “族长,一粒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难道您想看着学弟们,日日在不安的环境中学习吗?” 族长看着吓坏了的几个孩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众学子纷纷表达自己的不满。 “族长,王妃是明理之人,若知道她襄助的崔理,其实是个两面三刀,虚有其表之徒,一定会同意将他赶出族学。” “是啊,族长,不能为了一个人,耽误所有的崔氏学子啊!” “我抗议,不愿与崔理坐于一处学习,若他还在族学,那我便离开。” 有心算无心,不明真相的学子们纷纷附和。 族长的头痛得像被劈开一般。 他惋惜地看着崔理,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决断,但为了显示自己处事公道,还是问了问崔理,给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崔理,你怎么说?” 崔理苦笑,这一幕何其熟悉。 多年前,他也如今日一般,被逼进角落,无奈离开族学。 这是有多容不下他呀! 他只是想求学上进,怎么就这么难? 上一次,他沉默不语。 这一次,他绝不轻易放弃。 “族长,学生自己便置身泥泞,何来看不起同窗之说?” 族长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年他赶走崔理,何尝不是对他的保护? 他已经成了崔珏的眼中钉、肉中刺,再留在族学,只怕暗箭难防。 如今他不得不再次赶走他,为的却是保护更小的孩子们。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万一伤及无辜,便是他族长的责任了。 “既然如此,那么……” “慢着!崔理绝不可能讥讽同窗!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道苍老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范先生!” 一见来人,崔理的眼眶瞬间红了。 多年前,范先生也是这么为他分辩,苦劝他留下,是他自己放弃了。 再见先生,他羞愧不已! 范先生垂垂老矣。 他在世间已无一个亲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唯一的遗憾,是多年前未能保住才华横溢的崔理,让他含冤离开族学,从此无缘读书,生生毁了一个读书的好苗子。 近日,当他得知王妃允许崔理重新入学,高兴得手舞足蹈,根本不像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后来,又听说崔理因为照顾病母,拒绝入学,他深深地摇头叹息,感慨命运弄人。 今日,看到王妃亲自送崔理来族学,他立刻兴奋地赶回寝室,忙着翻找合适的书籍,想送予崔理,激励他再接再厉,努力上进。 不想,就这么一耽搁,竟传出崔理讥讽同窗、吓哭学弟,又要第二次被赶出族学的事。 他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 还有完没完了? 这么粗浅的手段,用了一次不够,竟然还想用第二次? 他还没死呢,就敢欺负他的人?! 天理何在? 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书籍,匆匆赶到课室,生怕到得晚了,崔理这臭小子犟脾气又上来了,一怒而去! 果不其然,他们又在围攻崔理。 他沉着脸走近,暗沉的眸子从众学子身上一一滑过。 好些人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你们不研究学问,聚在这里,声讨一个刚刚结识不久的同窗,人云亦云地讨伐他,是不是满足了你们以强凌弱的阴暗心思?” 范先生历来舌毒,哪个人不曾被他喷过? 可今日,范先生的话委实太重了,好些学子脸涨得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范先生看向族长。 眸中全是失望之色。 “崔族长,这么多年了,您还是没有变!” 没有指责,没有教训,语气平淡,但听得族长歉疚至极,唉声叹气地闭了闭眼睛。 “只不过,这一次崔理入了王妃的眼,只怕没那么好赶了!” 族长一惊,倏然睁大眼睛! 是啊,他怎么忘记了,崔理背后还有王妃的事? 他感激得看向范先生,若非他提醒,自己只怕又要做下错事! 范先生没有再搭理族长,而是看向崔理,眼里满是热切,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把扶住崔理的肩膀,哽咽地说。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崔理眼眶泛红,动情地喊了一声:“范先生!” 范先生抬头看天,眨了眨眼睛,深吸几口气,松开手,转过身,冷着脸看向崔珏。 “崔七爷想让崔理离开族学,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你二人打一次擂台,比一比高下!赢的人能提出一个要求,如何?” 崔珏嗤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一个多年没有摸书的童生,竟敢同他比试? 范先生怕是老糊涂了吧! 他崔珏可没有吃饱了撑着,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无聊的事? 范先生呛声。 “怎么,七爷害怕了?你可是秀才,难道还怕一个多年没有碰过书的童生?” 一句话激起了崔珏的逆反心。 “爷怕个鬼!” “很好,”范先生立刻打蛇随棍上,“那明日暂停授课,所有的学子观战,我与王先生、李先生负责出题,族长仲裁,如何?” 学子们一听有好戏看,立刻异口同声地回应。 “好!” 崔理此时也被激得心潮澎湃,范先生有一句话没说错。 自己是正儿八经考出来的秀才,难道还怕一个童生不成? 当初的崔理,他不是对手;如今的崔理,还不是随手拿捏? 他立刻胸有成竹地应了战。 “比试,可以!但若崔理败了,他必须滚出族学,永不再入!” 崔理丝毫不怯,果断地上前一步,斩钉截铁地应战。 “我同意!若我胜了,崔七爷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 第58章 冯氏的绝望 宋谨央目送崔理进了族学,顺利坐下,立刻下令启动马车。 素香悄声提醒她。 “王妃,好像七爷在发言,您不听完再走吗?” 宋谨央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兴趣!” 素馨唇角翘起,就爱看王妃的冷酷样,超帅! 十里街,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黑掌柜推着轮椅,一早候在铺子门口,等待宋谨央的到来。 尽管通身上下裹得厚厚的,膝上还盖着薄被,他仍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贴身小厮大急。 “掌柜的,您一大早等在外面,若是受了寒,只怕王妃会忧心不已。” “无妨!”黑掌柜神色淡淡地答。 他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小厮见劝不动他,急得团团转。 恰巧此时,马车咕噜咕噜地驶来了。 小厮高兴得跳起来,王妃终于来了,黑掌柜有救了。 宋谨央一下马车,便看到等在寒风中的黑掌柜。 她脸一板,不赞同地责备他。 “人羽,怎的又不听话了?” 黑掌柜笑开了。 这一笑,如朗月入怀,端的是“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看得小厮直了眼。 他定了定神,暗忖:还好!掌柜的八百年才笑一回,要不然自己时时受惊,怕是得短命! 宋谨央将龙头拐递给素馨,亲自推着黑掌柜入了内。 街对面,冯氏掀着轿帘的手瑟瑟发抖,圆睁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寻觅了多少年,以为早就化为灰的人,竟毫无征兆地闯入自己的视线,冯氏的眼泪像不要命似地往下掉。 她拼命擦拭眼睛,想再看一眼眼前人,可惜泪水蜂拥而至,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推入铺子。 下一秒,坐在暖轿里的她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声音穿透了轿子,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主子,”玲珑焦急地原地打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约摸过了一炷香,冯氏的哭声终于小了,变成低低的啜泣声。 “回去,回冯府!” 玲珑一惊,他们刚刚从冯府出来,怎的还要回去? 主子可是同老爷大吵一顿,怒气冲冲离开的,难道还没吵够? 但主子的命令,她可不敢违抗,咬咬牙,让轿夫调转方向,重新抬回了冯府。 冯远怔忡地看着院子里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儿是他休沐,特意回了私宅。 女儿冯凤收到消息,也赶来了。 不出意外的,同他大吵一顿。 他的头又疼了起来,伸出手按了按两侧太阳穴。 女儿同女婿关系不睦,每次劝她,都会引起激烈的反弹。 他知道,她忘不了白光翰。 可事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与那人,再也没可能了,不如认清现实,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他也是为她好,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大人,姑奶奶又回来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禀报。 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冯凤,一把推开他,小太监“哎哟”一声,顺势跌出了屋子,关上了屋门。 冯凤大步走到冯远跟前,心绪仍无法平复,浑身止不住地打颤,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他,到底死没死?” 看到她的模样,冯远心疼坏了,刚想起身查问,下一秒,被她的问题冻在了原地。 “谁……谁……没死?” 冯远紧张地舌头打了结。 “白——光——翰,”冯凤咬牙切齿地追问,大睁的眼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跌落,“他,到底死——了——没——有?” 冯远心疼得手足无措,想替她擦拭眼泪,又怕被她拒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他这副模样,冯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紧紧闭上双目,任由眼泪冲刷眼眶,“为什么骗我?” 冯远抖得嘴唇,呐呐无语。 “为——什——么——骗——我?!!!” 冯凤拼尽所有的力气,狂吼出声,心在那一个刹那碎成齑粉。 下一秒,声音倏然消失,浑身一僵,“轰”的一声摔倒在地。 冯远目眦欲裂地抢上前,一把扶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啊,快,快找大夫!” “凤儿,你别吓爹!你快醒醒!是爹错了,只求你醒来,爹向你道歉!是爹错了!凤儿,求求你,快醒来!!!” 冯凤悠悠转醒。 四目相对,她木然地别开了脸。 冯远痛苦得后退,“凤儿,你既不想见到为父,为父离开便是。”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背后虚弱的声音响起。 “王妃的黑掌柜,是不是他?” “是!” 冯远老老实实地回答。 既然女儿已经知道了真相,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当年,是王妃求你把我嫁给崔琅的?” 沉默! 良久,冯远缓缓开口。 “不是!是我求着王妃,求她同意娶你。” “为什么?” 冯凤哑着嗓子问。 “你那时生机全无!而王妃,不仅是光翰的救命恩人,而且了解你们的事,只有她能包容你、愿意体谅你,把你交给她,我才能放心。” 屋门在身后悄悄地掩上。 关上门的一瞬间,眼泪再度涌了上来。 她呢喃自语。 “所以说,是我错怪了母妃!!!” 宋谨央合上账册。 “咱们十里街的铺面,哪两个最赚钱?” 黑掌柜不假思索地回答。 “街头的墨香斋和街尾的雅冠布庄。” “嗯,把这两个庄子的账册、掌柜的和小二的身契找出来。” 黑掌柜淡然地问:“王妃想将铺子送人?” 宋谨央点点头。 “诚王的小女儿宋鑫爱,赐婚新科状元邱元亮。 诚王妃表面看着心疼女儿,实则事事以儿子为先,只怕均不出多少嫁妆给鑫爱,给的那些也只是面子好看而已。 邱家贫,鑫爱两手空空嫁过去,只怕有得苦熬了。 我送她两个铺面当作添妆,也好解她的燃眉之急。”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添妆时给?依我看,不如待她出嫁后再给,不是更好?” 宋谨央眸光一亮! 对啊,她怎么傻了? 若添妆时就给,保不齐被耳根子软的诚王妃给淘换了。 只不过,出嫁后再给,她必须想个合适的由头,鑫爱脾气犟,万一不收就麻烦了。 又叮嘱了黑掌柜几句,宋谨央便告辞离开。 素香问她是不是回府? 她想了想,既然出来了,不如去仙鹤楼用膳,好久没去了,正好看看菜式是否有需要更换的地方。 刚一出门,便看到站在马车旁,摇摇欲坠的冯氏。 冯氏一见她便迎了上来。 “母妃!” 见她脸色惨白,欲言又止的模样,宋谨央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正要去仙鹤楼,你也一起吧,有什么话,咱们边用膳边聊。” 马车嗒嗒地驶远了。 冯远悄然探出身子,怔怔地注视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眼神既痛苦又隐含期盼。 第59章 约上清流两大巨头,看崔理崔珏打擂台 仙鹤楼,一幢三层小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没有之一。 酒楼生意兴隆,日日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宋谨央带着冯氏直接来到三楼,推开视野最好的一间厢房,吩咐小二上些新菜。 不一会儿,掌柜的亲自送上热茶,是上好的岩茶。 待坐下喝了几口热茶后,宋谨央这才打开话匣子,温和地问冯氏。 “你可是有事同我说?” 冯氏对她,向来敬而远之。 当初自己发现被王爷骗了四十年,冯氏还曾暗地里笑话过自己。 但自己的确可笑,又怎么会怪冯氏呢? 冯氏是她做主聘下的,自然了解她真正的为人。 冯氏年轻时,订过一门亲,是住她对门的读书人。 据说那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的身份了,若假以时日,定能高中进士。 可惜,天妒英才,中举没多久,便意外去世了。 冯氏痛不欲生,冯远无奈求到她头上,她便做主将其许配给六子崔琅。 冯氏自嫁入王府后,始终隔着一层,同谁都不亲近,同夫君崔琅的感情更是寡淡。 冯氏原本有满腹的话要说,但真的面对宋谨央时,她却迟疑了。 她早就是心死之人! 今日义父又劝她,同崔琅好好相处,她厌倦不已,与义父大吵一架,怒而离开。 但到底记着义父的好,特意赶到十里街为其挑选生辰礼,不想竟意外看到了早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怎不叫她震惊? 冯氏看了眼低头喝茶的宋谨央,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该说些什么。 义父说,母妃是白光翰的救命恩人,但母妃到底知不知道,黑掌柜就是白光翰,就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她不敢赌! 万一黑掌柜不愿意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冯氏咬了咬下唇,沉吟半晌,问了一个看似无甚关系的问题。 “母妃,您当初为何同意聘我为六媳?” 宋谨央一怔!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冯氏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她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唤醒了遥远的记忆。 “崔琅是我的儿子!世间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儿女生活幸福,琴瑟和鸣! 但是,我了解崔琅,他心中从无情爱,不论谁嫁予他,都难得他怜惜! 若我另聘他人,反倒害了人家姑娘,而你心中亦无他,你二人岂非绝配?” 一个惦记的只是冯氏身后的势力,一个已然心死,嫁谁不都一样? 可不正是天作之合? 听到这个回答,怔住的反而是冯氏。 旁人爱子,只为自己的孩子考虑,母妃竟还想着儿媳会不会幸福? 更何况,自己的确因为这门亲事,选择撑着一口气活下来。 当年,她心灰意冷,想跟着白光翰一起死。 义父一夜白头,百般为她筹谋,为了不让义父为难,她勉强同意了亲事,强打精神上了花轿,嫁给了毫无感情的崔琅,糊里糊涂地过了这些年。 想明白一切,她肃然起敬,看向宋谨央的眼神里,满是钦佩之色。 腾地起身,她恭敬地走到宋谨央跟前,认认真真地行了大礼。 “母妃,对不起!是我错怪您了!义父今日将实情告诉了我,当年是他求的您,这才给了我一线生机!” “母妃,若我……”冯氏银牙暗咬,话锋突然一转,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若我想和离,您可会答应?” 宋谨央没有诧异,只是目光如沉水般,注视她良久。 “我都要和离了,岂会阻拦你和离?” 冯氏大惊。 原来,母妃说要和离,是真的! 过了没多久,菜肴上齐了,两人默默地用着膳。 期间,宋谨央硬拉着素香、素馨一起坐下用膳。 “在我跟前,没那么多规矩!这些菜,我和冯氏可吃不完,赶紧坐下,我和冯氏难得一起用膳,可别扫了咱们的兴。” 待用了膳,宋谨央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素馨立刻跑一趟雅冠布庄。 “去拿几套男子衣衫,要成套的。颜色全要素色的,白色、玄色、青灰色,深褐色各一套。 面料不用很好,普通的绸缎即可,但必须厚实,棉花要填地满满的。 取了衣衫,你直接送去族学,交给崔理。” 冯氏心中一动。 她也听说了,母妃不久前出事,马车撞到别人家小院,应该就是这个崔理。 他定然是个品性出众的人,否则母妃也不会如此看重他,时时想着他。 吩咐了素馨后,宋谨央准备去一趟后厨。 今儿新菜不错,她打算亲自犒劳仙鹤楼上下。 冯氏也因为今日的一席话,同宋谨央亲近起来。 两人一同出了门,相互搀扶着往外行去。 刚刚跨出厢房门,迎面走来一位有些年纪的清俊男子,下巴上的胡须竟编成了一股辫儿,引得冯氏“扑哧”笑出了声。 男子回头一看,非但没有见怪,反而恭敬地朝宋谨央行了一礼。 “王妃,素来可好?” 宋谨央定睛看去,原来是祭酒郑莼。 “巧了,郑家小子,你也来用膳啊!” 堂堂祭酒大人被称作小子,还一副很受用的模样,引得冯氏闷头笑了起来。 郑莼不以为意,想来是见怪不怪了。 他略带兴奋地说道:“王妃,今儿当真巧了,济远先生也下了山,正与小子我推杯换盏,王妃可要去坐坐?” 宋谨央一听济远先生也在,顿时来了兴致,立刻转了方向,跟着郑莼去了他们的厢房。 宋谨央内心十分感谢济远先生的据实相告,但见济远先生无意提及此事,她便也装傻充愣,只说些寻常事。 几人谈天说地,从农耕谈到天象,从秋闱谈到清流,越谈越投机。 最后谈着谈着,跑偏了题,竟谈到京中八卦。 “王妃,听说诚王妃想将白翩翩嫁与府上的七爷?” 济远先生是知道白翩翩同崔珏关系的人,当初在相国寺的悬崖上,他可是将崔承的话听了个十足十。 宋谨央笑得意味深长。 “正是!可惜遗憾的是,老三用自己的官职抵了皇上的赐婚,白白错过一门好姻缘。” 济远先生也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下晌的时光飞快地流逝。 正当几人打算起身告辞时,素馨兴冲冲地回来了,眼里全是惊喜。 “王妃,明儿个崔理少爷要同七爷打擂台了。” 众人一听,又来了兴致,再次坐下不走了,细细地听素馨说起事情的原委。 济远先生和祭酒明显兴致勃勃,一致提出要参加明日的擂台赛。 宋谨央嘴上答应着,眼里却流露出担忧之色。 崔理多年未沾书,输了难不成真的离开族学? 济远先生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 “王妃,何必担忧,一个破族学而已,上不上的,无所谓,大不了拜入我的门下,我收他为关门弟子。” 济远先生喝高了,兴之所至,大手一挥,随口一说。 不料“一语成谶”,平添了自己许多麻烦,竟从此再也丢不开手。 第60章 五爷崔琛作妖了 宋谨央辞别了祭酒二人,回了王府。 快到王府时,马车突然停下了,响起了车夫的禀报声。 “王妃,是三爷。” 宋谨央掀帘看去,一身玄色劲装的崔琥,背着包袱,大马金刀地牵着马候在边上。 见到她,立刻恭敬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母妃,儿子去了!三年后,定然荣归故里。” 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轻轻地放下了帘子。 不一会儿,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宋谨央的心莫名一揪,很快恢复如常。 向死而生! 但愿他能醒悟,别再做错事,否则大乾的官场,永远没他这号人! 马车重新启动。 刚刚入了门停稳,管家便一脸急色地迎了上来。 “王妃,五爷闹起来了,非要您亲自为他上药。” 五爷伤得那么重,不上药怎么行啊? 王妃素来心疼几位爷,只怕也要急坏了。 管家眼巴巴地盯着府门,不知来回跑了多少趟,终于等回了王妃,可以松一口气了。 宋谨央缓步下车,不急不慢地问:“老五闹了多久了?” “一整日了!您刚出门没多久,五爷便闹腾开来。您再不回来,五爷怕是连觉也不肯睡了。” 宋谨央抬步往内院走去,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都老大不小了,爱上药不上药,她可没功夫管他。 五院。 五爷崔琛闹腾了一日,云氏满脸疲惫地守着他,好说歹说让他上药,他就是不肯。 “云氏,把药放下,等母妃来涂。咱们小时候,可都是母妃亲自照料的。” 云氏哭笑不得。 “爷,您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劳烦母妃呢?母妃已是花甲之年,应该颐养天年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便是七老八十了,还是母妃的孩子!不行,不等到母妃,我绝不上药。” 等了整整一日,到日头偏西的傍晚,终于等回了王妃。 小厮兴冲冲地进来禀报,说王妃回府了。 崔琛顿时激动起来,虽然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可还是硬撑着不肯闭眼。 又等了三炷香的功夫,王妃还没有出现。 崔琛越来越焦躁。 自己受伤至今,除了第一日,母妃再没来过。 自己可是她的亲儿子啊,怎么可以如此不闻不问? 云氏摇头叹息。 母妃也是有脾气的,你们为了一个妓子,如此伤她的心,还指望她同往日那般待你们? 想多了吧! 果然,崔琛派去正院请王妃的小厮,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吞吞吐吐的禀报。 “五爷,王妃说您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听大夫的话,按时上药。” 就是不提来看他的事。 崔琛气极。 “你胡说,母妃素来待我们亲厚,我们伤了病了,她比谁都急,怎么可能一次都不来看我?” 他不断地训斥着小厮,急得小厮脱口而出。 “爷,不关奴才的事啊!我进屋禀报,王妃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冷冰冰地说了两个字“没空”,就让素香姐姐把奴才赶了出来。” 不可能! 崔琛瞪大眼珠,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母妃怎么可能如此绝情? 眼见五爷不信,小厮跺了跺脚,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把刘嬷嬷的话也说了出来。 “奴才出来时,刘嬷嬷在后面追着奴才骂,说爷您不是人,自己受伤了,才想起王妃的好! 王妃被骗时,一个个往她心窝子上插刀子,哪个管她死活? 简直不是人做的事。 让奴才有多远滚多远! 再不滚,她要拿棍棒出来赶人了。 吓得奴才赶紧溜。” 崔琛先是愣了愣,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继而大怒,母妃怎么还纠缠着那事不放?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他越想越生气。 哼! 母妃不愿意伺候他,自然有人愿意! 他叫小厮凑近自己,咬着他的耳朵吩咐。 “明儿一早,你去芙蓉楼找霜霜,让她来伺候我!还有,她来的时候,把咱们的秘密武器也一并带来。” 小厮一听,吓得瘫倒在地,苦着脸求饶。 要他去找一个妓子?还有什么秘密武器?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爷,太太还在外间呢,您就放过奴才吧!这事儿,奴才万不敢做啊!” 这要是让王妃知道,五爷竟然找妓子上门,可不得打死他啊? 王爷找的妓子都死了多少年了,王妃还恨得牙痒痒的,连牌位都砸了。 那活的,还不得当场打杀了? “我叫你去就去,要是敢不去,我立刻发卖了你。” 小厮一听,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饶,无奈答应下来,哭卿卿地离开了上房。 云氏一脸懵! 王妃不来,小厮哭得这么伤心? 不过既然王妃不来,王爷的药还是得上。 她咬咬牙,找来几个粗使婆子。 这个按头,那个按脚,直接将崔琛箍得死死的,哪管他哭爹喊娘,直接重重地将药涂了个遍。 崔琛的表现,并没有影响到宋谨央。 赶走了小厮,素香、素馨替她更衣,换上舒适的衣衫,递上热茶暖暖心。 刘嬷嬷骂了小厮后疾步进屋。 “王妃,今儿皇上派人来过了。皇上问,二爷调任的圣旨早就写好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宣?” 宋谨央想了想。 “明儿是崔理和崔珏的擂台赛……那就后日吧!此事拖延不得,早日宣旨,早日安心。” 宋谨央哂笑,待宣了旨,只怕又得闹上一场。 刘嬷嬷得了准信,刚打算转身,出门安排人入宫禀报。 宋谨央喊住她,急急地问:“小七的事,皇上可有消息了?” 刘嬷嬷脸色一沉,黯然地摇了摇头。 “皇上查到,小七是王爷亲手抱出去的,交给了白家当年的一位忠仆。 王爷命他将七少爷托给中等人家,可那人人面兽心,暗里地不知将七少爷卖去了哪里。” 宋谨央的心猛得缩成一团,脸色瞬间灰败,整个人如坠冰窟。 “崔承!这个畜生!我绝不会放过他!” 待后日宣完旨,她又该去探望一番了。 “好消息”怎么能少得了崔承呢? 刘嬷嬷前脚离了屋,后脚素馨进来了。 她下午一激动,只顾着禀报打擂台的事,却忘了说崔理被同窗欺凌,被人砸了文房四宝的事。 宋谨央本就心绪不宁,一听这消息,顿时怒气冲天。 大骂族长不管事,把族里的孩子教成这样,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 打定主意,明日观赛后,要好生了解一下族学的情况,该整治的整治,从源头上堵住坏风气。 她又立刻命人打开小库房,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一方上好的端砚,外加几组笔墨纸,派人连夜送去给崔理。 第61章 连环计!崔珏用心险恶 比试确定后,崔珏身边围了大批学子。 “七爷,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李先生时常说您文章过人,世上无几人能与您媲美,崔理怎么可能比得过您,准保被您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七爷,您可千万别心慈手软,对于这种讥讽同窗的人来说,最好的反击就是用学问把他打趴下。” “这崔理当真不知耻,这么多年没碰过书了,竟然敢挑衅您,向您叫板,不是活生生将自己搁在案板上,请您摩擦吗?” ……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赞得崔珏心花怒放。 崔理啊崔理! 你这是“尼姑庵里借梳子——找错了门”,我定让你有来无回、颜面扫地! 他越想越兴奋,豪气地大手一挥,带着众人去仙鹤楼用晚膳。 学子们大多家贫。 这么多年,靠着王妃的资助,才有机会上学,素日里吃住都是族里提供的,管饱而已,哪有什么好滋味? 一听是到京城最繁华的地界、最热闹的街巷、最贵气的酒楼用膳,个个眼中带光,脚下生风。 崔仪没有去,而是带着弟弟直接回了家。 崔仪就是第一个附和崔珏,提议给学弟们一个安全的读书环境的学子。 他素日品性端方,实在看不惯崔珏的趾高气昂。 他也并非厌恶崔理,只是见自家小弟受了惊,这才愤怒起来。 可回家的路上,弟弟崔玖拉着他的手,犹犹豫豫地告诉他,事发时,崔理将他们几个学弟,牢牢地护在身后,崔仪便觉得事情不对了。 他严肃地告诫弟弟,此事万不可再对外说。 他虽然看不惯崔珏,但他毕竟是王府少爷,绝不是自家小门小户得罪得起的。 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适当的时候帮崔理一把,全当还了他护住弟弟的恩情。 晚上的仙鹤楼,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但一见崔珏到来,立刻迎上前来。 “七爷,今儿巧了,王妃和六太太一起过来用的午膳,一个时辰前刚刚离开。” 崔珏并没有在意,这仙鹤楼本来就是母妃的产业,她想带谁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老规矩,记母妃账上!” 掌柜的躬身一礼,满脸堆笑道:“得令!爷,您请上座!” 他亲自带着崔珏到三楼,推开宋谨央晌午用过的厢房,招呼着众人落座。 学子们一进仙鹤楼,眼睛都看直了。 如此金碧辉煌的地方,都能赶得上皇宫内院了,竟然只是一间酒楼? “七爷,您福气真好,父王是汝南王,母妃富甲一方,他们又最疼爱您,日后这一切还不都是您的? 崔珏哈哈一笑,表面客气一番,心里却得意至极。 他们毫不遮掩的恭维话,透过缝隙,传到隔壁厢房。 隔壁坐着长乐贝者坊的东家,他独自一人,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突然,隔壁传来喧哗声,起初他嫌弃吵闹,眉头紧蹙,怒目而视。 可听着听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送上门来的生意,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他目光灼灼结账离开,连夜做庄,在权贵圈广而告之:“当秀才(崔珏)遇到兵,理(崔理)在哪一边?” 还真别说,一下子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纷纷贝者崔珏赢。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押白不押!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泥腿子,竟敢挑战多年苦读的王府少爷?简直不自量力。” 苦读一晚的崔理,早早来到族学。 刚一进门,便看到范先生站在门边。 范先生一见到他,便递给他一块破了角的砚台、用得只剩一小截的墨和一支几乎写秃的毛笔。 “拿着用吧!范某就是一穷书生,身无长物,给不了你太多的帮助。这还是当年你父亲送我的,如今物归原主!” 崔理激动地接过砚台,眼里闪过泪意,将笔砚塞入怀中,恭敬地一揖到底,感谢先生大义。 王妃连夜遣人送来的砚台太过贵重,他既怕再次被人损毁,又怕还不起这份情义。 故而不打算用,想等比试结束后,另寻机会,亲自还给她。 这时,身后有人唤他。 “崔理,过来帮忙,将匣子送去举人班给李先生。” 说话的是崔喜,他就是昨日疾言厉色地说“只要崔理在,他就离开族学”的人。 今日,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拜别范先生,崔理走向他,接过手中的匣子,就往举人班走去。 “小心些!这里的书,李先生爱逾至宝,说咱们能中举,全靠此书,世上仅此一本,别无分号。” 崔理轻轻地点了点头,抱着匣子疾步离开。 所有人都集中在前厅,后面的几间课室此时空无一人,李先生也不在。 崔理将匣子放在李先生的几案上,就想离开。 一抬头发现时辰尚早,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他爱书如命,这么多年,手上有的书,早就被自己翻烂了。 他极度渴望看到新书,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强烈的求知欲,让他在放下匣子后,情不自禁地打开盖子,拿出了里面的书。 待看清扉页上的字迹,眸子猛得一缩,竟然是父亲写的书? 这更激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见时辰还早,索性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贪婪得读了起来。 正当他如饥似渴地看着书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崔文往举人班里探了探头,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立刻拉着崔武躲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 “崔武,七爷交代你的事,你记下了吗?千万不能出错!咱们不是读书的料,把七爷哄好了,日后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读死书强?” 昨日他们也跟着去了仙鹤楼,心里全是那泼天的富贵,自然是崔珏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哥哥,我明白的!保证把匣子的书彻底撕毁。” “记住,是一本《举人实录》,你只须认准一个‘人’字,昨晚我教过你了。” “知道,知道,不就是一撇一捺吗?谁还不会!” 话刚说完,族长凶神恶煞似的声音突然传来。 “崔文、崔武跑哪儿去了?臭小子,还不快出来帮忙找人,崔理不见了!” “族长,崔喜说他早来了,可咱们找了半天没找着人,崔理该不会害怕溜走了吧。” “肯定逃跑了!他才读几年书,怎么和多年苦读的七爷比?” “我都替他臊得慌,大咧咧地答应比试,还要七爷公开向他道歉,不自量力。” 一行人眼看要进举人班找人,听到声音的崔文崔武,慌急慌忙地跑了出去。 “咱们寻过了,里面没人!” 杂乱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崔理整个人隐在角落里,愤怒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体内肆意奔腾。 贵族家的少爷,就可以蛮不讲理,就可以不顾道义,想欺压谁就欺压谁? 崔珏! 难道非得断了他的生路,才肯善罢甘休? 他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从未得罪过他,就因为书读得比他好,就要被处处针对、处处为难? 当年的自己,幼小无助,如今的自己绝不让步!!! 他起身,将书塞入袖中,再掏出另一本,放入匣子里,合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疾步而出,往前厅赶。 第62章 崔珏的恶毒眼神,竟让真相浮出水面 今日的前厅,与往日略有不同。 上首横放着四张几案,是族长和三位先生的位置。 下首左右两侧也各摆放着一张几案,显而易见是给崔珏和崔理的。 所有的学子分坐两侧。 学子们早就到齐了,连崔珏也到了。 眼见崔理姗姗来迟,个个脸上显出愠怒之色。 族长见崔理到了,松了口气,立刻派人去请三位先生。 不一会儿,先生们来了,按着几案上的名帖,分别落座。 范先生教导童生班、王先生是秀才班、李先生是举人班。 三位先生中除开范先生,其他两位都是后来的,对于崔理来说,极为陌生。 见人都到齐了,族长便宣布比试开始,首先由李先生宣布比试的内容。 “今日比试一共有四项内容,分别是书法、明经、算术、政论。” 一语既出,全场咋舌。 “天哪!这比试也太难了吧,都赶上会试的难度了。” “你急什么,又不是你比试。再说了,七爷早就胸有成竹了。” “唉!这场比试下来,只怕崔理会输得很难看,便是七爷心慈,最后没有将他赶出族学,但他颜面尽失,只怕也待不下去了。” 范先生的面色也很难看。 昨晚,他们讨论过比试的内容,最后决定的是书法、明经、时政。 当时李先生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宣布的时候突然变卦了? 不仅变卦,竟然还私自加了一个项目。 算术本就需要天赋,学堂里没几个学子能学好算术。 特意用算术作为比试的内容,不是为难又是什么? 还将时政变成了政论,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时政是问答的形式,只需对当下政策,提出自己的想法,给出解决思路即可。 但政论难度大了不止一点,需要结合四书五经上的知识,提炼出自己的观点,写一篇文章。 更关键的是,写的是八股文。 崔理才华横溢,写文不难。 但难就难在,他没有经过严格的八股文训练,根本不知道如何写好一篇八股文。 李先生这一变卦,无疑是故意为难! 范先生不买账,当场提出质疑。 “李先生,这与咱们的商议有出入 ,还是按原定方案比试吧!” 他忍着怒气,尽量和颜悦色地说。 李先生眉毛一竖:“怎么?怕了?不是你拍着胸膛保证,崔理一定能胜出吗?” 范先生拍案而起。 “李义,你言而无信!昨晚,咱们商定的比试项目是书法、明经、时政,你私自改动,到底是何用意?” 这一变故,惊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 比试还没有开始,两位先生怎么就吵上了呢? 求助的目光纷纷投向族长。 族长也手足无措,他怎么知道一个比试内容就能引起轩然大波? 王先生做起了和事佬。 “二位,大家都是同僚,切莫红脸,有事好商量!老范,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范先生梗着脖子怒道。 “还商量什么?分明是他李义有心为难。” 李先生也不甘示弱,高声反驳。 “哼!为难崔理的不是你吗?明知道他这么多年不学无术,还赶鸭上架,非弄出这么一出。怎么,有心无胆了?崔理既然应战了,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崔珏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又素来护犊子,这时候不为难,什么时候为难? 范先生怒目而视,还想分辩。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 “王妃来了!天呐,祭酒大人来了!哇塞,还有当代大儒济远先生,也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学生们激动得脸都红了,眼里满满的都是兴奋。 济远先生,那可是当代的隐士大儒啊! 在他们心里,犹如神一般的存在。 多少名人志士,想见他一面,却不得其门而入。 他们这一生,有缘得见先生一面,那是多大的福气啊! 族长立刻火急火燎地迎了出去。 临跨出门前,他回头喊了一声。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啊?赶紧同我一起迎接王妃和两位大人吧!” 说话间,余光瞥到崔理,他又补充一句。 “七爷和崔理也出来。” 说罢,调头便走。 范先生和李先生谁也不买谁的账,彼此冷哼一声,起身跟了出去。 崔珏、崔理紧随其后。 宋谨央下了马车后,环视一圈族学,果然看到歪歪斜斜的灶房,以及安在屋外的临时灶头。 祭酒的马车紧随其后,驶了进来。 三人才见了礼,便看到族长踩着风火轮赶了过来。 “不知王妃、祭酒大人、济远先生大驾光临,崔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祭酒呵呵一笑,“我等未打招呼,贸然前来,还望族长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得您大驾,蓬荜生辉,荣兴之致,哪里敢怪罪?” 这时,三位先生和崔珏、崔理都迎了出来。 崔珏惊喜地唤了声“母妃”,内心无比骄傲。 母妃还是最在意自己,特意前来观战。 宋谨央微微点了点头。 调转目光,满目慈爱地看着崔理。 “今日的比试,你可有把握?胜败乃兵家常事,便是输了也不可耻,日后好生用功便是。” 崔理心头一热,哽着声应道:“是!” 崔珏气得双手握拳。 母妃眼里,何时只有这小子一人了? 对自己敷衍地点头,对他却百般关怀,竟比对自己还好?! 明明自己才是母妃放在手掌心,疼爱了十多年的儿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崔理? 他的眸光阴暗下来。 母妃还不知道崔理就是她的儿子,就已经对他那么好。 万一被母妃知道,崔理其实就是她的亲生儿子,那府里还有他的位置吗? 不行! 赶走崔理远远不够! 他,必须死! 只要崔理活着一日,他的威胁就无法根除。 日子就永远过不安生! 那么,就让崔理去死吧! 心中想法一起,他连忙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狠毒。 可他不知道,自己眼里一闪而过的毒辣,竟没能逃过济远先生的眼睛。 济远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崔珏身上。 原来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的年轻人,就是汝南王同妓子白月光的私生子! 他微微眯着眼,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崔珏,自然没有错过那一闪而逝的毒辣。 济远腹诽:崔珏为何仇视崔理? 明明两人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难道!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猛得闪过一道惊雷,眸光顿时亮了起来,看向崔理的目光便带上三分审视。 心中盘算了一番。 渐渐地,他的唇角扯出一抹笑。 眼光瞥向一无所觉的宋谨央,感慨万分! 到底还是长公主有福气啊! 有先帝和皇上的龙气护着,百寻不得的亲生儿子竟被仇人之子,亲自送还手中!!! 崔珏根本不知道,自己只不过露出一丝怨毒之色,竟被济远先生看破端倪。 若是晓得真相,他会不会像父王一样,后悔得跑去跳崖? 第63章 艰难地写出让人赞叹不已的字 族长领着王妃等人进入前厅。 本打算将三人安排在上首,但被宋谨央拒绝了。 “咱们是客,哪能喧宾夺主!我们仨坐边上,祭酒大人、济远先生没有意见吧!” “正该如此!” 众人重新落座。 李先生清了清嗓子,又宣布一次比试的内容,依旧是书法、明经、算术、政论,说完还得意地瞥了眼范先生。 刚才,范先生当着王妃的面,再次反对李先生定的比试内容。 王妃静思片刻,直接问崔理的意见。 崔理毫不迟疑地回答:尊重李先生的决定。 一锤定音! 范先生虽不甘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先生不免有些得意。 哼!臭小子,算你识相! 比试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是书法。 两人拿出文房四宝,瞬间震惊全场。 崔珏用的是端砚。 温润如玉的石质,巧夺天工的雕工,十分夺人眼球。 研墨时的墨条,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青紫色的光芒,连济远先生都忍不住瞧了一眼。 那可是世间稀有的极品松烟墨啊! 反观崔理的文房四宝,不禁令人咋舌。 破损的砚台、短得几乎捏不住的墨条、光秃秃的毛笔,简直像在玩过家家似的。 李先生很气恼! 他觉得崔理拿出这么一套文房四宝,就是不重视这次比试,就是瞧不起对手。 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下这个结论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崔理的贫穷。 在场的学子们也同李先生一样,刻意忽略了崔理的穷困,认定他这么做,是不尊重对手,敷衍比试的行为。 族长更是大摇其头。 这还用得着比吗? 连他都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崔理岂会不明白? 只怕他是没有更好的用具吧! 这么一来,摆明了还未开始比赛,就已经输了一大半了。 宋谨央也蹙起了眉头。 她很诧异,崔理为何没有用她送的文房四宝? 那套文房四宝,一点儿不比崔珏的差,甚至更精致、更珍贵。 当初崔珏年岁小,宋谨央担心他用得不仔细,所以没有给他最好的那套。 最好的一套,原本打算等他中举之后,当作贺礼送给他。 如今正好给了崔理。 这孩子! 宋谨央心疼极了! 怕是觉得那套文房四宝太好了,舍不得用。 罢了! 回去后,再整一套质地一般的文房四宝,让他平日里使用。 纸是统一发的,普通的宣纸。 宣布开始后,王先生点燃一炷香,要求两人按时完成。 书写内容也是王先生定的,誊抄古诗十九首其一。 两人伏案书写。 阳光洒在几案上,洒在宣纸上,晕出一道金黄色的光圈。 崔理整个人笼在阳光下,金色的光芒顺着他的侧脸,剪出一道凹凸有致的侧影。 宋谨央注视着崔理。 渐渐的,眼前的侧影,同儿时记忆中的父亲融合了起来。 那年,战乱未至,父亲同母亲恩爱无比。 母亲在窗前织布,父亲在案上书写,也是这样的阳光,剪出父亲俊美的侧影…… 宋谨央的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 学子们的小声议论,打断了她的回忆。 “崔理怎么了?出了那么多汗,是热的吗?” 宋谨央定睛看去。 果然,看到崔理额角渗出的汗滴,书写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半炷香一晃而过,崔珏胸有成竹地举手,族长接过他写好的作品,递给三位先生。 李先生接过崔珏的作品,得意得捋着山羊胡,露出满意的神色。 范先生接过一看,亦赞叹不已。 崔珏的这一笔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确不俗。 字写得虽好,但他总觉得缺了点意思。 他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 “这字好是好,只不过……” “打住!你那狗嘴里,怎么可能吐出象牙来?” 范先生冷哼一声,把话咽下去的同时,别开了脸。 王先生夹在二人中间,哭笑不得。 他一个成年人,对上两个犟脾气的“小孩子”,当真苦不堪言啊! 待王妃三人传阅后,一炷香即将燃尽。 崔理仍在低头书写,速度似乎更慢了。 人人替他捏了把汗! 比试有时间规定,若不能按时完成,哪怕写得再好,也只能判定输了。 崔理额边的汗越来越多,他虽竭力控制着,但面上仍不时透出一抹痛楚。 宋谨央一颗心揪了起来。 素馨跪坐在几案边,见状立刻凑到宋谨央耳边。 “王妃,崔少爷的手,好似受伤了。” 宋谨央赶紧观察他的手。 果然,他奋力握着笔的手青筋突起,微微颤抖。 尤其是小指,僵硬得歪在手上,看上去很是突兀。 宋谨央很自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发现他的不对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崔理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他不得不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 这下子,连后知后觉的族长也看出不对来。 范先生想暂停比试,却被李先生无情地拒绝了。 “范先生,这可是正规的比试!你以为是菜市场,想开始就开始,想停就停?“ “你!” 范先生虽然又急又气,但也明白规则就是规则,不可能为任何一人打破。 无奈,他只能默默祈祷上苍保佑,让崔理及时完成书写。 香,很快燃到底。 就在众人以为崔理输定了的时候,他,终于搁了笔。 搁笔的同时,最后一缕香灰掉落。 时间到了! 族长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拍了拍胸脯。 书法是崔理唯一能胜出的项目,若是连书法都输了,面上可就太难看了。 他立刻上前,刚想拿起宣纸,手突然顿住了…… 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微微张着,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人人面面相觑,不懂族长到底怎么了? 李先生却得意起来。 看族长受惊的模样,就说明崔理的字写得难看至极。 他早就料到了,一个多年未沾书的人,怎么可能练出一笔好字? 他清了清嗓子,表面劝诫崔珏,实则等于宣布他胜出了。 “崔珏,你的字洒脱不羁,极具特色!切记不可骄傲,须知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崔珏一听就明白,是自己胜了,立刻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说完,不屑地睨了崔理一眼。 和小爷斗! 凭你也配? 范先生心急如焚,不死心地催促族长,赶紧将崔理的作品交上来。 在没有亲眼见到崔理的字之前,谁也别想判他输! 受到范先生提醒,族长这才大梦初醒,赶紧将宣纸递到李先生手中。 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是什么妖孽作品,自己不过看了一眼,竟像被夺了心魂般。 李先生一边接过宣纸,一边自以为是地劝解崔理。 “崔理啊!你日后不妨向崔珏多多请教,你的字……” 话才出口,下一秒,他整个人像石化般,彻底愣住! 目不转睛地看着宣纸上的字,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场所有人见状,好奇心大盛。 到底写成什么样,才让族长和李先生饱受惊吓? “这崔理的字,只怕写得还不如三岁小儿吧?” “我看,比随手涂鸦好不了多少!” “听说他这么多年,日日在码头上劳作,哪来的时间练字?”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将崔理贬到了尘埃里。 济远打量着崔理,见他气定神闲,丝毫不受旁人指指点点的影响,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王先生眼见李先生抓着宣纸不放,等不及凑过头去一看……瞬间大吃一惊,当场击节赞叹。 “妙!真妙!太妙了!如此精妙的书法,是我平生仅见!” 众人闻言色变! 崔珏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响,如同被利针刺了一下,全身发麻。 第64章 头脑中想象练字,打遍天下无敌手 王先生接过崔理的作品,小心翼翼地翻了个面,展示给在场所有人看。 看到作品的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整个前厅抽气声不绝于耳。 宋谨央发自内心地笑了,连眼睛都笑弯了。 祭酒大人捋着胡辫,摇头晃脑,赞叹不已。 济远先生更干脆,直接大笑出声。 与济远先生不同,学子中有人哭出了声。 起初是小声啜泣,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嚎啕大哭,引得众人侧目。 待哭声渐止,济远先生点名那位学子。 “你为何哭?” 那名学子抽泣地回答。 “不知为何,看了崔同窗写的这首诗,就是止不住想哭。” 有人点头附和,称自己虽然忍住没有哭,但心底涌起了无数悲伤。 族长一拍脑门。 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自己有病,是崔理的字实在写得太好,调动了他悲伤的情绪。 济远转头问崔理。 “你说说看,你的字同崔珏的字有何不同?” 崔理拿过两人的作品,仔细地比较了半晌。 放下宣纸后,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开口。 “从字形来看,崔七爷的字同我不相上下,但风格不同。 七爷的字龙彰凤质,潇洒不羁;我的字沉郁顿挫,厚重古朴。” 说到此处,崔理微微顿了顿。 “只是,王先生让我们誊抄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楼》。 这首诗,表达了怀才不遇的失意之苦,字字句句透着压抑的苦楚与迷茫。 七爷的字却透出潇洒不羁,风格与诗意不符,看上去很是别扭。 反而是厚重古朴的字,渲染了悲苦的诗意,读来令人伤感。” 祭酒大人、济远先生、范先生、王先生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祭酒先生补充说明。 “崔理难能可贵之处,便是将字的风骨同诗的意境结合起来。所以读他写的《西北有高楼》,你们才会忍不住悲伤。” 学子们纷纷表示受教了。 济远的思绪,随着祭酒的话飘了开去。 眼前的崔理令他想到了好友寻鹤。 世间,除了眼前的崔理和自己,若还有一人能写出字的风骨,那就只有“南寻鹤”一人了。 大乾,有两位赫赫有名的隐士。 人称“北济远,南寻鹤”。 “北济远”,指的就是他。 而“南寻鹤”,多来年,再也无人知其下落。 济远试图从崔理的脸上,找到昔日好友的身影。 遗憾的是,两人的长相大相径庭。 他难掩失望地叹了口气! 崔珏整个人僵住。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甚至王先生、范先生,都认为崔理写得比他好。 这份好,并非指字体本身,而是崔理的字给人悲伤的感觉,与诗的意境完美地契合。 他咬了咬牙,不服气地抗议。 “我不服!这只是崔理运气好,王先生挑的诗适合他的字体。” 有不少人赞同他的说法。 没错! 字要写得好,还要写得符合诗的意境,这也太难了吧! 难不成,每写一种意境的诗,就要换一种字体? 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面对质疑,崔理面不改色。 崔珏见众人都支持自己,更有底气了。 他傲慢地对崔理说。 “你有本事,写出古诗十九首所有风格,否则无法证明你赢了。” 此话一出,宋谨央立刻蹙起眉头。 这话说得无赖至极。 明明这幅字就是赢了,什么叫“无法证明”。 宋谨央刚想开口斥责,崔理已然应声“好”。 他重新拿了张纸,在纸上写下十八个字。 分别从十八首诗中各提取一个字。 《行行重行行》中的“重”,层层叠叠,写出了妇人的相思之苦。 《青青河畔草》中的“草”,四平八稳,写出平和安宁的日常氛围。 《今日良宴会》的“宴”,曲曲折折,写出了愤愤不平的郁闷情绪。 …… 每一个字体相同,可表现出来的风骨,各个不同。 那十八个字,自带悲欢离合,述说着不同的人生感悟。 看得人心惊不已! 全场毕静! 连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崔珏甚至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李先生咳了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他尴尬地笑着,试图掩盖内心的焦躁。 “崔理,你是怎么练出字的风骨的?能否将你的经验与同窗们分享?” 话音刚落,立刻得到学子们的回应,纷纷要求他分享自己练字的方法。 崔理面对众人的请求,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不是什么好方法,不学也罢!”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众人。 “崔同窗,我们虚心向你求教,你却断然拒绝,是看不起我们吗?认为我们就是用了你的方法,也无法写出像你一样的字?” “哼!太瞧不起人了!你不过比我们早一步练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崔珏眸光一闪,跨前一步,一揖到底。 “崔理,我诚心向你求教,希望你能公开练习的方法,也不枉我们同窗一场。” 崔珏表面谦逊,内心却在冷笑。 这一揖,不过是做给母妃他们看的,顺便把崔理架起来,正好孤立他。 果然,当学子们看到崔七爷低声下气地请求崔理,他竟然还无动于衷时,说话就难听了起来。 纷纷谴责他,认为他没有同窗情谊。 “此人太过小气,绝不可深交!” “哼!亏得王妃不计前嫌帮助他,他竟然如此自私,连练习的方法都不肯告诉我们。” 崔理还了一礼,朗声解释。 “诸位师长、同窗,并非我藏私,不愿透露练习的方法,实则这个方法并不适合所有人,甚至可以说,这个方法只适合我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眼眶泛起了红潮。 崔珏的心咯噔一声,自己恐怕又做错事了。 果然,下一秒,崔理的话犹如石破天惊,震得人久久回不过神。 “不瞒各位,今日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纸上写字。”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崔理苦笑着解释。 “家父早年离世,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在族学的那一年,尚能温饱。离开族学后,每日为生计奔波劳碌,赚取微薄的口粮,哪有闲钱买文房四宝? 闲暇时,我用树枝,在沙上练字。 可即使如此,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肆意练习。 于是,我想到一个方法,搬运货物时,在头脑中描摹练字,想象着字形、字体、风格,一遍又一遍,在头脑中练习。” 崔理边说边笑了。 “那是我童年时,最大的乐趣!身体累到极致,心灵亦快乐到极致!” 全场鸦雀无声。 宋谨央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脸颊。 族长愧疚地抬不起头! 所有人的心情无比沉重。 刚刚谴责崔理的人,此刻纷纷低下头去,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崔理没有说错! 只有他,真正做到了“苦中作乐”。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他的毅力,做不到他所做的万分之一。 人群中传出一缕很轻的哭声。 紧接着,一道哭声接着一道哭声。 不一会儿,哭声此起彼伏。 崔珏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崔理,当真十多年没有沾书? 他的心,瞬间不安。 曾经以为十拿九稳的胜利,在这一刻变得不确定。 第65章 文曲星下凡,瞬间碾压崔珏 书法比试,毫无疑问,崔理胜出! 崔珏哪怕再不甘,也只能低头认输。 紧接着比试的是明经。 明经靠的是背诵、记忆能力,由三位先生随机从经史子集中挑选语句,应试者接下句。 这一局,崔珏和崔理打了个平手。 不论哪位先生出什么题,两人均对答如流。 为了节约时间,族长正打算宣布平局,济远先生却插了话。 “族长,若几位不介意,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族长立刻表示,只要三位先生答应,自己绝不会有意见。 李先生却犹豫起来。 谁不知道济远先生向来随心所欲,做事全凭心情,从不按牌理出牌,万一他的问题过于刁钻,岂不尴尬? 济远哈哈一笑,看出了对方的犹豫,补充道。 “我的问题不影响比试的成绩,全当玩乐一番,如何?” 见济远先生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先生若再不答应,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在场的学子们激动起来,大佬亲自指点,机会难得,人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聆听。 “大乾第一部药典是什么?” 此问一出,学子们面面相觑。 不是问经史子集么,怎么的问到药典去了? 济远先生却老神哉哉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多奇葩。 崔珏向来只读对会试有利的书籍,哪里会知道药典,瞬间怔住了。 “《本草全集》。” 崔理笃定的声音响起,济远立刻哈哈笑了起来。 崔珏闹了个大红脸,尴尬极了。 李先生脸色微微泛青。 虽然济远先生说他的问题不计入比试,可毕竟输了面子很难看。 他于是提出反对意见。 “济远先生,咱们比试前确定了明经的范围是经史子集,您是否换个问题再问?” 众人紧张地看着济远先生,生怕他会生气。 济远不介意地笑了笑,好脾气地重新问道。 “两位可曾看过《海上杂说》?” 在崔珏和崔理都点了头。 《海上杂说》的作者是佚名,可佚名到底是谁,文坛众说纷纭。 这是一本小品文集,介绍各地的风俗人情、自然风貌等,深受文人雅士的喜爱。 “书里有一篇《廊亚岛琐记》,提到了廊亚岛土地贫瘠,只能种出两种食物,是哪两种食物?” 这一回,连李先生、王先生、范先生都面面相觑。 他们的确看过这本书,也记得有这篇文章,但却从未关注过廊亚岛的土地种植问题。 几人顿时目露尴尬。 崔珏更不用说了,死死地咬着下唇。 他刚才撒谎了,他哪里看过什么《海上杂说》。 他是在贝者,贝者崔理也没看过这本书。 “土豆与番薯。” 济远先生顿时来了兴致,他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问崔理。 “你如何知晓?” “《海上杂记》的另一篇文章《博海湾纪事》里提到过一句。” 济远先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王妃,恭喜恭喜!”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众人一懵! 崔珏脸色刷的全白,恐惧瞬间撅住了他的心,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济选先生这么说是何意? 不,不,不会的! 他强压下心中不适,硬挤出一抹尴尬的笑,竟比哭还要难看。 王妃眸中亦流露出疑问,但济远先生却一笑了之,不再言语。 由于济远先生的问题不计入比试,这一局两人仍是平手,但崔理的表现,引起了多方关注。 他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多年未读书的模样。 越是如此,宋谨央越发地疼惜他。 这个孩子,在没有一个人帮助的情况下,全靠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有如今的表现? 只怕白天出卖苦力,夜晚还要挑灯夜读。 祭酒和济远都想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钦佩”二字! 族长趁势宣布休息片刻,一刻钟后继续进行比试。 母妃眼里的同情与欣赏,崔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崔理的表现越出众,他越发气闷,悻悻地起身去更衣。 刚刚关上净房的门,便听到了讥讽声。 “七爷现在该有多郁闷?竟然输给了啥也不是的寒门子弟!” “七爷最瞧不上寒门!如今败在寒门手中,怕是要睡不着!” “范先生说过,皇上不仅鼓励寒门子弟建功立业,还鼓励贵族与寒门通婚!崔理的相貌、才学、礼仪,不输崔珏半分,我相信他会赢!”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远,后面几句,崔珏只听了个大概。 “下一轮是算术,得有天赋才行,七爷可是研习了很多年。” “你也说了要天赋,七爷又能咱们强到哪里?兴许崔理就是那匹黑马,分分钟把他比下去。” “也对,走,咱们观战去!” 这些话,如箭矢一般,句句命中崔珏的心肺,呕得他险些气出内伤。 他阴沉着脸,向前厅走去。 远远的,看到崔文、崔武躲在阴暗处,向他使着眼色。 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看着崔武顺着墙根,向后面的课室走去,眼里透出一抹阴毒。 王妃三人回到马车上歇脚,喝了两遍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重新回到前厅。 此时,学子们已经正襟危坐,崔珏崔理也准备好了。 范先生打开几案上的木匣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仔细听好了,算术题我只念一遍! ‘笼子里同时关着鸭和犬,头有三十五只,脚有九十四只,问各有多少只鸭、犬?’” 范先生念了题后,也点上一炷香。 崔珏听到题目后,立刻在纸上写下‘叁拾伍’ ‘玖拾肆’,紧接着紧锣密鼓地算了起来。 李先生见状,立赞许地点点头。 目光瞥到崔理时,眸光猛地一缩。 崔理没事人一样,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双手放于身前,几案上的纸笔,动都没有动。 远处的几个学子,同情地叹了口气。 “唉!没有上过算术课,怎么可能解得出这些题。还是范先生说得对,比试算术,的确有失偏驳。” “若早些知道,崔同窗也好连夜学一学。” “咱们学了多少年,才学会多少?一晚上能学会才怪。” 议论声传入宋谨央的耳朵。 她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在范先生提出疑议的时候,应该果断去掉算术。 是她大意了! 虽然看似公平地给了崔理选择权,到底忽略了他的功底。 范先生也正懊恼! 后悔没有坚持主张。 内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比试书法时,他嫌弃香燃得太快,如今又嫌弃香燃得太慢。 既然知道结果,不如早些宣判,崔理承受的压力还能小一些。 随着时间的流逝,议论声越来越多。 第66章 天才 有的同情崔理,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纯粹看笑话。 “看把他能的,踢到铁板了吧!他一个码头扛大包的,安心做寒门就得了,竟肖想鲤鱼跃龙门!” “才背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是天才,这回打脸打得疼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七爷再不济,也是王府的少爷,这么多年的苦读,可不是假的。” 崔理无视旁人的议论,始终垂着眼帘,不动声色。 崔珏算得满头大汗,明明是冬季,他额角的汗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终于,同书法比试一样,赶在烟掉落的最后一秒,搁下了笔。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汗,目光看向对面的崔理,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哼!一个穷要饭的! 竟敢肖想爷们的人生? 他恭敬地起身,递上自己的演算结果。 李先生迫不及待地一看,顿时放了心。 崔珏,做对了! 他翻过纸,正面朝外,将崔珏写得满满的演算结果,展示给所有人。 “范先生,报答案吧!” 范先生神色复杂地看向崔理,不死心地追问。 “崔理,你可有结果了?” 话音刚落,满堂哄笑。 “范先生真仁慈,都这样了,还要问崔理结果。他一笔没写,结果不是早就明朗了?” “我要是他,恨不得有地缝钻,真是太羞耻了。” “算术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咱们可是借了七爷的光,才能接触算术。” 这话倒也没错! 当年,崔珏坚持入族学,宋谨央便多加算术这门课。 那些议论声,难听极了,句句往崔理的心窝子捅。 济远嬉皮笑脸地问祭酒。 “你觉得谁会赢?” 祭酒诧异地看他一眼,此局胜负不是已定了吗? “崔理此人,天赋过人,聪慧至极,但算术想获胜,绝无可能。” “那咱俩打个贝者,如何?” 祭酒一怔。 “贝者什么?” “暂且保密,就这么说定了!” 眼见济远如此无赖,贝者注是什么都不提,直接就打贝者,他刚想反对,只听对方说。 “我贝者崔理胜!全胜!” 祭酒大惊,下意识地反驳。 “不可能!” 济远悠哉悠哉地伸了伸腰。 怎么不可能? 惊喜还多着呢! 这小子,可是个宝藏啊! 见对方这么笃定,祭酒的心悬了起来,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坑里,上当了。 果然,下一秒。 崔理缓缓开口,“鸭23只,犬12只。” 范先生见崔理久久不答,叹了口气,正想宣布此局崔珏胜。 等听清崔理的答案,整个人激动地弹跳起来。 “你小子,藏拙!” 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又抹了把泪。 他老友的儿子,终于成才了,不枉他多年的心思。 崔理答案一出,全场哗然。 人人震惊得看着崔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可能?他一字未写,一笔未算,怎么得出的结论?” 质疑声传到了李先生的耳中。 他当场发飙。 “范老头,你泄题。” “你才泄题,你全家泄题!老范我行得直,坐得正,绝不做此等小人行径。” 王先生也附和。 “是啊,李先生,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范先生的为人,还能不清楚吗?” 李先生双眼充血。 “你们想想可能吗?一个从未接触过算术的人,第一日做题,靠心算得出结果,你们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王先生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迟疑了。 祭酒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怎么得出的?” “心算。”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济远睨了一眼祭酒,“人家可是天才!” 哪像你,出生时偷工减料,全靠后天努力! 祭酒若知道,自己在济远的心里,竟是个残次品,肯定得气歪!!! 眼见产生了重大分歧,一部分人认为崔理是天才,另一部分人支持李先生看法,认为有泄题的可能。 宋谨央悄悄吩咐素香。 不一会儿,素香从马车上拿来一把算盘。 宋谨央朗声道:“各位,既然有疑议,我们不妨再多算几题,崔理崔珏,你们可同意?” 两人当即答应。 “你二人算题,我打算盘。咱们也不妨比试一下,是我的手快,还是你们算得快。” 崔珏的脸色很难看。 刚才那题,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 这回,还要和母妃比手速? 母妃的速度,连老账房都比不上,岂是他能比得上的? 但母妃既然发了话,他只能咬牙答应。 心里却慌得一匹。 转过头,目露怨恨地瞪着崔理。 为什么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孩子? 为什么崔理就不能做个安分守己的乞丐,非要来抢他的一切? 崔理感受到崔珏目光的不善。 他十分不解。 不过一次寻常的学问比试,赢了又怎样,输了又怎样? 崔珏哪来的恨意? 竟好似自己同他有深仇大恨般? 虽然起了疑心,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比试,他收回心神,不再搭理崔珏。 比试开始了,宋谨央报了数字,便开始拨弄算盘。 崔理如上一次一般,泥塑木雕似的,低眉顺目地枯坐着,一动不动。 崔珏急切地用笔算着。 越算心越乱,越乱越出错,到最后算成一团乱团。 在纸上划了又涂,涂了又改,没一会儿,整张纸如一幅泼墨山水画,真是没眼看。 宋谨央拨弄完最后一颗珠子。 同时,崔理报出了自己的答案。 完全正确! 宋谨央连连点头。 答案一出,崔珏整个人僵住。 自己才算过半,他们竟连答案都出了? 李先生见崔珏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有些心疼,有心为他争取几句。 “王妃,时间太短了,不如还是一炷香的功夫?” 范先生立刻跳出来反对。 “李先生,承认不行,有这么难吗?规矩就是规矩,不是人人能破坏的。” 一句话,竟将书法比试时,李先生说的话,一股脑儿还给了他。 李先生懊恼至极,指着范先生,只来得及说一个“你”字,便气得喘不上来气。 王先生立刻替他拍背,劝他想开些。 范先生得意地冷笑一声。 想和我老范斗,你还嫩了点。 宋谨央见李先生开口求情,便卖他一个面子。 重新算了一次,这一次她有心放慢了速度。 可崔理却不想再让。 宋谨央拨弄到一半,他就报出了结果。 等宋谨央算完一看,完全正确。 “你答对了!竟比我的算盘还快,好厉害!” 宋谨央笑着赞叹,又好奇地问他。 “你可曾学过算术?” 崔理摇摇头,“未曾!” “那你的算术怎么如此厉害?” 崔理默了默,一开口便是王炸。 “回王妃话,学生也不知道,似乎从出生开始,学生便会算术,那些数字就像是学生的朋友,时常盘旋在脑中!” 天才! 在场每个人的脑中,不约而同跳出这两个字。 族长当场宣布,本次比试崔理获胜。 四局三胜,政论的确可以不用比了。 一时间,恭维声不断。 “太厉害了,崔理肯定是文曲星下凡。” “书法比试时,我就看出来了,他绝对是天才。” “崔理是咱们族学第一人了吧!若非七爷身份上压他一头,只怕替他提鞋都不配!” 他留在族学的事,再没有一个人质疑。 李先生也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崔珏听到议论声,一股铁锈味直往上冲,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宋谨央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金算盘,递给崔理,算是奖励。 祭酒、济远竟都拿出了礼物。 李先生见状,咬了咬牙,“崔喜,去把我的藏书匣取来!” 崔理崔珏听到这话,眸子齐齐一暗! 第67章 风暴来袭,崔理以不变应万变 崔喜抱着藏书匣回来了。 李先生百般爱惜地摩挲着匣子。 那里面是极为珍贵的孤本。 由一位状元郎编撰,记录着历朝多位学子的文章,以及自己的应考攻略。 不仅将文章分析得鞭辟入里,而且增添了不少独到的见解,读来令人拍案叫绝,对后人的帮助极大。 眼见王妃等人都送出贺礼,他万般无奈,不得不忍痛割爱,把书作为贺礼送给崔理。 “崔理,我也有贺礼送你,祝愿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先生慎重地打开匣子,伸手探入其中,瞬间石化,脸色倏然全白。 下一秒,腾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匣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崔喜还没有退下,眼见李先生的行为如此古怪,顿感不妙,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 他颤抖着声音问:“先……先……生,怎……么了?” 匣子是他去拿的,万一出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先生久久没有回话,他双手颤抖,双目充血,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 深受打击之下,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瞬间老了好几岁。 王先生狐疑地探头一看,大惊失色。 匣子里哪里还有书的影子,只剩一堆碎纸屑,乱七八糟地铺满整个匣子。 “哎呀?《举人实录》怎么毁了?谁干的?!” 王先生的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变了。 连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这本书的价值,谁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满天下都在寻找的书,原来在李先生手中。 而且还被人毁了!!! 所有人心痛难当。 “谁干的?必须将贼人找出来,追究到底。” “贼人可恨!毁什么不行,非要毁了天下学子的命脉啊?” 这个贼人只怕正是他们中的一员,才会冲一本书下手! “不,不可能,不会的!绝不可能是他!” 崔喜连连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这一奇怪的举动,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崔珏疾步上前,一把箍住他双肩,焦急地问。 “你知道什么?快说!” 崔喜像霜打的茄子,六神无主。 一个劲地说“不可能”。 崔珏大急,双手用力,死命箍紧他。 “这么大的事,你瞒不住!还不快说?” 崔喜一怔,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抖着双唇问崔理。 “崔理,我请你帮忙把匣子送去举人班,你可有动过里面的东西?” 全场哗然! 难道崔喜怀疑是崔理动的手脚? 这么一思忖,看向崔理的神色就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质疑,崔理容色淡淡地回答。 “我的确拿出来读过。”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的疑点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李先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硬撑着起身,踉跄地走到他跟前,双目红肿地高声质问。 “为什么?你已经赢了比试,为什么还要毁了书?” 他疼得心一抽一抽的,整个人眼看就要倒下。 崔理赶紧伸出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开!你这个衣冠禽兽,无耻之徒,你就是整个清流界的耻辱!我若为官,第一个就革除你的童生资格,永世禁止你参加科考。” 李先生气得浑身发抖。 若此时手边有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崔理的心,剖开看一看是不是黑色的。 崔理收回被拍红的手,摇着头道:“我没有!” 李先生冷哼一声,根本不信他的话。 “崔理,你是不是对我、对族里怀恨在心?你这次回来,纯粹为了报复?” 崔珏痛心疾首地说。 “当年把你赶出族学,的确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你若恨我,只管冲我来,我崔珏如果说个‘不’字,就是孬种。 可你为什么偏要毁了书?你怎能如此恶毒,你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拥有?” 崔珏的话像是一把巨斧,劈开了眼前的迷雾。 众人恍然大悟。 崔仪将信将疑。 他虽然同崔理接触时间不长,但对他的人品还是认可的。 “不会是崔理!李先生把书当作贺礼送给他,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他适时地提出自己的怀疑,也算是还了崔理护住自己弟弟的情分。 崔珏冷笑。 “因为他事先并不知道,李先生会把这本书当作贺礼送给他。” 起初有不少人赞同崔仪,但听了崔珏的解释,又觉得也有道理。 一时间,很多人陷入两难,索性作壁上观。 崔仪分辩了一句后,也不再发声。 李先生决然地走到王妃等人跟前,一揖到底。 “王妃、族长,老夫眼里揉不得沙子!崔理此举,已踩到老夫的底线。如若让他继续留在族学,那么老夫就辞去教职离开。” 族长一惊,拼命劝解。 但李先生脾气上来了,哪里听得进劝。 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 有崔理没他,有他没崔理! 族长一个头两个大,为难至极。 宋谨央绝不相信此事是崔理所为。 “李先生稍安勿躁!我相信崔理,此事定然另有隐情!不如报官吧!” 见王妃发了话,原本想谴责崔理的人,吓得闭上了嘴。 崔珏的心咯噔一声。 母妃竟然能为崔理做到这个地步? 一般高门世家,绝不会将事情闹到官府去,都是私下解决。 毕竟树要皮、人要脸,闹到官府,和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两样。 可若真的报官,自己反倒被动了。 “母妃,只要崔理下跪道歉,求得李先生谅解,就不用报官了吧。不过,先生说得对,崔理想继续待在族学,怕是不能了!” 必须借此机会,将人彻底赶出族学,赶出众人的视线! 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他。 李先生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珏。 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人都软了。 范先生见状,立刻上前搀扶着李先生坐下。 眼见李先生气得狠了,学子们义愤填膺,异口同声地大喊。 “下跪!” “下跪!” “下跪!” 族长急得跳脚。 崔理是王妃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哪能当着王妃的面就让人下跪的。 他立刻打起圆场。 可学子们已被彻底激怒,族长的话根本压不住他们。 崔理的不动声色,更勾起了他们的怒火,叫嚣着非要他当场下跪认错不可! 下跪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突然,一道奶萌的声音响了起来。 “族长,是不是到过举人班的人,都有嫌疑?” 说话的是崔玖。 开学第一日,他被崔理护在身后,就很感激他。 刚才他去更衣,回来才发现崔理再次陷入了纷争。 明白事情的原委后,立刻迫不及待地替他辩解。 “我看到崔武进过举人班,就在比试休息的时候。” 崔武立刻跳起来反驳。 “没有,我没有进过!你少胡说!” 崔玖萌萌的小脸涨得通红,小拳头握得死紧。 “我亲眼看见的,我从来不说谎。” 一个大小孩、一个小小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全场陷入沉寂。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童生班的孩子个个站了出来,指认看到过崔武进过举人班。 崔理感动地看着几个孩子,他们小小的身影,勇敢地挡在他的前面,为他证明清白。 他内心充满了幸福。 自己虽出身贫寒,但遇到的都是贵人。 不论是范先生、王妃,还是面前的小童生,个个都是极好的人! 他走到李先生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从袖中掏出一本书,递到李先生跟前。 “先生,您说的书,可是这一本?” 第68章 连裤衩子都输掉了 李先生看清崔理手中的书,顿时活了过来。 他红着眼眶接过,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激动地将书按在胸口,老泪纵横。 “你,你,哪来的书?” 崔理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见时辰尚早,便忍不住打开匣子看起了书。意外听到崔文崔武说的话,灵机一动,用随身携带的书替换了它。” 众人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暗忖:崔理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若不是他忍不住偷看书,就不可能听到崔文崔武的话。 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只怕此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文脸色难看至极,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识破了。 他恨恨地瞪了崔武一眼。 明明叫他看清楚书名,可还是把事情办砸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武没心没肺的,还不知轻重地为自己辩解。 “哥哥,我没弄错!我认得字,明明就是‘人’字,一撇一捺,怎么可能错?” 崔理从匣子里掏出一块碎片,放到崔武面前。 “你说的可是这个字?” 崔武立刻点头,“对,一撇一捺,不是‘人’字还是哪个?” “这个字是‘入’。这本是我抄录的成语,封面写着‘宾入如归’四个字。” 崔武瞬间僵住。 怎么会是“入”字,不是“人”字呢? 哥明明告诉他一撇一捺就是“人”啊! 见他一副傻样,满堂哄笑出声。 “这么傻,还出来做坏事,不是摆明了送人头吗?” “一撇一捺就是‘人’,哈哈,可笑至极!他连“人”字都不识,难怪不做人事。” 听到众人的讥讽声,崔文崔武脸涨得通红,尴尬至极。 就连族长都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小畜生! 老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崔武和崔理的对话,说明了一切。 毁书的人就是崔武! 范先生趾高气昂地问族长。 “族长,毁书的人找到了,怎么处置?” 事情刚刚发生时,他担心极了,接收到崔理递给他的安慰眼神,才勉强按捺住焦虑的心。 他以为崔理想依靠王妃度过危机。 没料到,他一招釜底抽薪,早就悄无声息地换掉了李先生的书。 难怪不论旁人如何指责、谩骂,他都气定神闲。 族长气不打一处来。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 仅凭这两个傻货,怎么可能布下此局? “说,为什么这么干?什么人指使你们干的?” 崔武刚想开口,便被崔文阻拦。 他偷眼看到崔珏眼里的狠厉光芒,顿觉不妙。 他们本就为了讨好崔珏,才应下此事。 如今事情败露了,如果再供出崔珏,岂不是白做了一回恶人? 还会被崔珏记恨上,吃不了兜着走。 倒不如认下此事,日后兴许还能讨一口饭吃。 想明白这点,他立刻拉着崔武跪下。 “大伯,没有人指使!是我和崔武小鸡肚肠,想给他一个教训。” “对,对!大伯,书又不当吃又不吃喝的,谁知道这么值钱?要是早知道,我怎么可能毁了它?拿着去当铺,淘换些银钱买个烤鸡吃,不香吗?” 哈哈哈! 全场爆笑出声。 族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两个侄子。 “崔文崔武,不思进学,挑起矛盾,暗害同窗,即日起赶出族学。返家后,当好生反省,严于律己,切勿再行不义之事。” 崔文崔武磕头后起身。 崔武暗喜,终于不用读书了。 每日睡到自然醒,再也不用吃干巴巴的饭菜了。 族长见他还笑,气得抄起一条板凳,往他身上砸去。 疼得他拉着崔文,一溜烟跑回了家。 宋谨央见事情解决了,朝崔理笑了笑,和祭酒、济远一同起身告辞,登上马车离开。 族长领着全族学子,恭敬地目送几人。 崔珏昏头昏脑地回到王府。 不敢相信又被崔理逃过一劫。 越是如此,想除掉他的心,就越发强烈。 刚刚下马车,管家便迎了上来。 “七爷,您回来啦!世子爷让您一回来,立刻去王爷那儿一趟。” 崔珏一怔。 自打上次被大哥扇了一记耳光,两人还未照过面。 大哥甚至有意无意地阻挠他和父王见面。 今儿这是怎么了? 竟然主动邀约他去父王那里,难道是想让父王做和事佬,拉拢两人之间的关系? 崔珏想得很美,整了整衣襟,往王爷院里赶。 王爷的院子里,笼罩在一大片阴霾下。 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妓子,哭哭啼啼地跪倒在雪地里,浑身冷得颤抖,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周全。 身后站着一排下人,其中两个冷着脸,用板子一左一右夹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崔琛满脸急色地趴在步舆上,不断替她求饶。 “大哥,这真的不是霜霜的错!打贝者的事,又不是她做庄,哪里知道会输? 要怪还得怪小七,要不是他本事不大气性大,挑衅人还输了比试,咱们至于赔这么多银钱吗?” 崔瑜六神无主地在院子里踱步。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脸色竟比霜雪还要白上三分。 听到崔琛的话,他气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老四,闭嘴!你竟敢往府里招妓!还是想想怎么同母妃解释吧。” 崔琛一听到宋谨央,立刻缩起了脖子,哪里还敢再说话? 崔瑜气得头晕目眩。 全都是猪队友! 个个都是来拆台的! 今日,他听说老四与母妃闹了不愉快,好心去劝慰一番。 结果发现老四的屋里,竟然凭空多出来一个妓女。 仔细一盘问,竟然是崔琛强逼着小厮去请的人! 他瞬间气得上头。 正打算把人叉出去,对方却用一个消息为自己求情。 “大人,府上七爷与人比试才学,长乐贝者坊的老板做了庄,芙蓉楼上下都下了注,连妈妈都买了五百注,说包赢不赔的。” 听说崔珏同一个多年未读书的人比试,他的心瞬间动了。 别的不知道,崔珏读书还是挺刻苦的。 不论是三伏酷暑,还是三九严寒,他的院子里总能传出朗朗书声。 但世上的事哪有定数,万一呢? 毕竟涉及银钱,他不得不万分小心。 “世子爷,您得快些决断,听说巳末就要停止投注。” 他一听,急了。 最近花销大,刚刚给了舅兄一万五千两纹银,手头的确不宽裕。 “比试的对方,真的只是个童生?真的十来年没读书?” “千真万确!那人穷得只剩裤衩子了,哪里念得起书?” 来不及深思熟虑,他还是决定搏一搏。 咬了咬牙,拿出一万两,加上崔琛、崔珑的各五千两,赶紧派人去押了注,贝者崔珏胜。 之后悠闲地喝着茶,坐等收银子。 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噩耗。 “世子爷!出大事了!七爷输了!完了,全完了!咱们,连裤衩子都输掉了!” 他急怒攻心,“啊”的大叫一声,瞬间晕了过去。 第69章 王爷院里鸡飞狗跳 短暂昏迷后,崔瑜很快醒来。 立刻从床上坐起身子。 晃了晃神,一把推开满脸急色的秦氏,穿上鞋子、带着大队人马就往五院赶。 “爷,您上哪儿去?刚才吓死我了,您等府医来看诊后再走啊……” 崔瑜铁青着脸赶到五院,正巧遇上云氏,对方恭敬地福了福身,转身进了西厢。 “五爷,您这手长得真美!比女子的还纤细柔软,真是羡慕死霜霜了。” “拿去,拿去,爷的东西都给你!手,也给你!” 崔瑜愤怒地一脚踢开屋门。 “来啊,把这个贱人捆到王爷院里去。” 下人们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绑了人就走。 急得崔琛哇哇叫。 “大哥,你干嘛?不是说好,霜霜陪我一日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崔瑜已经跨出屋门的脚收了回来,大步走到他跟前,狠狠地在他的伤口处拍了一掌,愤怒地咆哮! “陪?全都赔光了!!!你个二货!完了,全完了,一两银子都没了!” “什么?”崔琛也震惊了,“一两都没了?怎么回事?” 崔琛虽然诧异,却不怎么在意。 他向来自诩风流倜傥,有艺术家的格局,视银钱为粪土,挥金如土。 几千两在他眼里,啥也不是! 但大哥在意啊! 他顾不得背上火辣辣的疼,叫人抬上步舆,亦步亦趋地跟着去了王爷院里。 崔珏赶到。 前脚刚刚跨进院门,后脚便迎来一顿棍棒,打得他懵了,傻站着忘了动弹。 棍棒像长了眼睛般,棍棍往他四肢招呼,痛入骨髓。 他蓦地惨叫,回过神来,一脚踢翻一个下人。 “反了你们,敢打小爷?” “停!” 崔瑜喝退下人,一把拽起崔珏的衣襟。 “蠢货!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瞎逞能,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崔珏本就懊恼,见大哥不问青红皂白冲他发怒,一把甩开他,也火了。 “族长不公,明明还有政论没有比试,就判定我输了。” “哼!那是族长给你留面子!万一政论也输了,你崔珏还有脸在圈子里混?” 崔珏脸上有怒气,心里早就怂了,嘴还很硬。 “崔理撒谎!他根本日夜苦读!他父亲是私塾先生,家里书册无数。” 崔瑜气得倒仰! “你都没弄清楚人家实力,就敢下场同人家比?如今,你没了脸,带累王府也没了脸……” “大哥,别跟他多话,接着打!爷的钱被他昧了,就要他用血来偿还。” 崔珏听到四哥的话,一脸懵。 钱?什么钱? 崔珑抢过下人手中的棍棒,就往他身上招呼。 “你还装傻?我们赔钱,你出血!天经地义!老子今日不打死你,就不姓崔!” 崔珑一边打一边骂,崔珏终于明白。 有人借他和崔理的比试,做了庄,大哥他们贝者他赢,结果赔得一两不剩。 他脸色刷的全白。 完了!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来不及多想,崔珑的棍棒就下来了。 他到底理亏,不敢同他正面杠上,满院子躲,崔珑咬死他不放。 一个追一个逃,不时发出惨叫声。 一时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屋里,王爷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急得五内俱焚。 可身子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他的儿子,他最心爱的儿子,正被其他几个逆子杖责。 这些小畜生怎么敢的? 他悔恨地落下痛苦的泪水。 当初就该弄死那几个逆子! 屋外,崔瑜终于出手拦住了崔珑。 “好了!把他捆起来、堵住嘴,跪在父王跟前,父王什么时候原谅他了,什么时候解开。” 崔珏一惊,本能地往外逃。 一个慌神,被崔珑勾了脚,重重地摔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任凭下人绑上手脚堵上嘴,端端正正地跪在王爷床榻前。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王爷眼里满是心疼,崔珏眼里满是不屑与怨恨。 若非父王自寻死路,自己何至于陷入这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王爷院里动静这么大,没一会儿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但王妃还没回府,谁都不敢出头去劝。 不久后,二爷崔琦下衙回了府。 自打上次宣旨后,他同小林的关系跌到冰谷,两人不再同进同出。 可今日,小林又来蹭他的轿子。 他也让他搭乘了,只是态度不冷不热,再没有以往的热情。 小林下轿前,期期艾艾地告诉他一个消息,好像升迁的圣旨下来了,他和薛至都升了。 原来如此,收到他升迁的消息,小林又来和他套近乎了。 他冷哼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难免有了期待。 只是,明明翰林院正六品的职位只有一个,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升迁呢? 但小林人灵活,消息向来灵通,一定错不了。 他疑惑地回到府,刚刚下了轿,院里的小厮便幸灾乐祸地上前禀报。 “爷,今儿王爷院里出大事了。” 小厮笑得贼。 “大爷、四爷、五爷把七爷捆了,正跪在王爷床前认错呢!” 崔琦本不感兴趣,听到这里不免多问了一句。 “何事?” “听说七爷同人比试,输了!大爷他们押七爷会赢,结果赔得精光。” 崔琦眉头倏然蹙起。 大哥怎么糊涂了,贝者这种东西,岂是能沾染的? 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倾家荡产的! “听说和七爷比试的那人,穷困潦倒,多年未曾读书,七爷还瞧不起人,结果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噢!今儿王妃带着祭酒大人、济远先生,也赶去观赛了,还送了一把小小的金算盘给人家,七爷嫉妒得发了疯!” 崔琦面色一变。 “比试那人叫什么名字?” 小厮“啊”的一声,摸了摸后脑勺,他哪会知道? 崔琦脸色发白,脚刚刚踏上台阶,还没进屋,立刻返身去世子院子。 屋里,已候在门边的李氏身子一僵。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崔琦赶到世子院,没有找到崔瑜。 秦氏说他没有回来。 他立刻去了四院、五院,都没能找到崔瑜。 最后咬了咬牙,他直接赶到王爷院里,一把扯掉崔珏嘴里的布条,沉着声问他。 “和你比试的人叫什么名字?” 崔珏莫名其妙地看着二哥,吐出两个字“崔理”! 崔琦身子晃了晃,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第70章 升迁升了个寂寞 崔琦浑浑噩噩来到正院外。 徘徊许久,几次想上前扣门,却在最后一秒顿住。 他的举动引起了院里下人的注意,有人去禀报了刘嬷嬷。 等刘嬷嬷出门查看的时候,早没了二爷的踪迹。 宋谨央回来后,刘嬷嬷立刻禀报。 “王妃,今儿二爷很奇怪,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在院外徘徊了许久。” “今儿王府可有事发生?” 刘嬷嬷将王爷院里鸡飞狗跳的事告诉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世子爷、四爷、五爷联合起来揍了七爷一顿。” “老五身子骨好了?” “哪能啊!被人抬着去的。” 刘嬷嬷迟疑半晌,还是告诉王妃。 “王妃,您那日没去五院,五爷生气了。发了话,您不照顾他,自有人愿意照顾。结果,今儿来了个芙蓉楼的妓子。” 刘嬷嬷一边说,一边打量宋谨央的神色,生怕她生气。 宋谨央不屑地一笑。 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等析产分居的圣旨一下,他们就得跟着王爷一起搬。 自己不会再为那些个不心疼自己的人,花半分心思。 想了想,她重新披上斗篷,趁夜去了王爷院里。 崔珏已经离开了。 伺候王爷的下人,一见王妃驾到,立刻迎上前来。 “王妃,今儿七爷狠狠地骂了王爷,说他不配当爹,护不住孩子。” 下人将院里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遍。 宋谨央脚步顿住。 “二爷当真只问了一个问题?” “是!就问那个和七爷比试的人,叫什么名字。接着,踉踉跄跄离开了。” 宋谨央眉头一皱,没再说什么,推开门进了屋。 “王爷,我今儿带了好消息给你。” 宋谨央笑得开怀,掀开床帘,坐在床榻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崔承。 崔承一脸惊恐,害怕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从宋谨央眼里看到的,是刻骨的恨意。 他今日已然大受打击。 原来在小七的心里,他如此不堪。 老二来过后,崔珏能说话了,却是连番骂他不尽责,只顾情爱,抛妻弃子,不讲道义。 笑话吧! 王妃的亲生儿子个个帮着外人说话。 唯一一个敢骂王爷抛妻弃子,不讲道义的人,却是白月光的亲生儿子。 这世界,癫了!!! “你的宝贝儿子,今日大出风头!与人比试,满盘皆输!!!白读这么多年书!真是养不教,父之过!” 崔承痛苦地闭上眼睛。 宋谨央仍在滔滔不绝! “有人做了庄,京都贵圈大多押你的儿子赢!结果全都输得精光!你的好儿子真替你长脸啊!” 崔承哀求地看着她,希望她别再说了。 “这就受不住了?那我的小七,被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亲生父亲抛弃的时候,你可曾问过他受得住吗?” 崔承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哦,我还带了烧刀子来,恭贺你儿子全盘皆输,没有酒助兴,怎么行呢?” 宋谨央起身从几案上拿起酒壶,尖尖的壶角,挤开崔承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一个劲往里灌。 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倾倒,呛得崔承连连咳嗽,险些噎得闷过去。 一壶酒灌下去,崔承整个人升腾起来,脸色红得像烙铁。 他强提一口气,努力压制那股毁天灭地的晕眩感。 他不能死! 他不死,汝南王爷还是他! 他一死,王爷变成崔瑜! 到那时,崔珏才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宋谨央冷笑连连。 她耐着性子同他周旋,刚开始是为了小七。 后来得知他不知道小七的下落,便一心帮助弟弟找到火枪图谱。 既然图谱的线索指向了汝南王府,她就借阖府搬离的机会,暗中搜查图谱的下落。 不然,谁管他要死要活的?! 宋谨央站起身,居高临下蔑视崔承。 “王爷,快了,没几日就是咱们和离的日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搬出我的宅院。” 崔承一听这话,身子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宋谨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静得怕人! 下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晃晃悠悠的。 灯烛在风雪的侵袭下,忽明忽暗。 宋谨央拄着拐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声音,击在她心上,犹如天雷般振聋发聩。 老天,终究待她不薄! 老二! 你若在我与小七相认前,主动向我吐露实言,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回。 如若不然,我余生绝不再认你是我的儿子。 隔日一大早,崔琦兴冲冲地赶到翰林院。 刚刚进门,迎面就遇见大学士。 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编修,恭喜恭喜啊!” 说完,背着手走远了。 周遭好多人看到这一幕,立刻窃窃私语。 “哟!果然还是崔琦升迁!” “人家到底是汝南王府的少爷,背靠大树好乘凉。” “薛至没戏了?皇上前几日不还夸他出色吗?” 崔琦面上不显,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遇到薛至,两人客气又疏离地行了一礼,分别走向不同的岔道。 崔琦整个上晌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门口,宣旨的人怎么还不来? 终于,盼星星盼月亮迎来了小黄门。 “崔琦、薛至上前听旨。” 尖细的声音响起,两人起身,恭敬地跪倒在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宣完,崔琦久久起不了身。 身边传来薛至谢恩接旨的声音,传来同僚恭维的话。 传来小林略显夸张的讨好的话。 “薛大人,恭喜恭喜!年后皇上特意派人来宣口谕,我便知六品侍读的位置必然是您的!有些人不自量力,以为全天下的好事,都该是他的!结果被现实狠狠地打脸。” 崔琦只觉得气血逆流,浑身绵软无力。 薛至推开恭维他的人,来到崔琦身边扶起他。 崔琦目眦欲裂,一把推开他。 “滚!谁要你假惺惺?!” 他踉跄地穿着单薄的夹袄,冲进无边风雪。 冰冷的雪落到他脸上、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心,早就沉入了冰谷。 自己的确升迁了,詹事府右府丞! 正六品的官职,辅佐太子的衙门,曾经多少人梦寐以求!!! 他仰天长笑! 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涌! 可是,本朝根本没有太子!!! 中宗历经“五王之祸”,为了避免再出现那样的祸事,至今没有设立太子。 据说传位圣旨早就拟定了,待中宗驾崩后,再宣读遗诏。 没有太子的詹事府,就是一个虚设的衙门。 那里的官员被人戏称“吃白饭”的!!! 迟到早退没人管,点不点卯没人管,当值时喝酒没人管。 那里,就是冷宫啊! 崔琦心痛得弯下身子,眼前一片昏黑。 勉强支撑身子,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他要亲自问一问母妃,为何如此待他? 他难道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要被整个官场抛弃,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第71章 最后一次机会 宋谨央歇了晌,连日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一身鸦青色袍服,站在廊下喂虎头,人显得格外精神。 “素馨,我书案上那套文房四宝,送去给崔理,告诉他别不舍得用,是我用过的旧物,不值什么。” 素馨领命而去,正好同刘嬷嬷交错而过。 刘嬷嬷步子有些急,一进来便大惊小怪地嚷嚷开了。 “王妃,济远先生入宫了!!!祭酒大人遣人来禀报的。” 宋谨央怔了怔。 不怪刘嬷嬷吃惊,她也很诧异。 皇上三番四次召济远入宫,却总是被他推拒,皇上还生了好大的气。 今日主动入宫,就不怕羊入虎口? 她心中微动,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喧哗声。 “二爷,奴婢先去通禀一声,您且等等!哎,二爷,您不能进去……” “滚开!爷见母妃,你一个奴婢还想阻拦?” “啊……哟……” 不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血红双眼的崔琦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痛得眼泪直冒的下人。 宋谨央瞥了眼下人,对刘嬷嬷说:“阿留,带她去府医那儿诊治。” 刘嬷嬷不赞同地瞥了眼崔琦,转身带人离开了。 崔琦红着眼眶,死死地瞪着宋谨央。 “母妃,为什么?” 宋谨央返身进了屋,接过素香递来的热茶,掀开茶盖吹了吹,回了一句。 “圣旨下了?” “母妃!是不是你向皇上进言,调我去詹事府?” “没错!” “詹事府就是冷宫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是您的儿子吗?您怎么这么忍心?!!!” 宋谨央抿了口热茶,打量眼前人。 崔琦穿着薄袄,顶着严寒赶回府。 白皙的肌肤,冻得发红,身子不停地打着冷颤。 若是以往见到他这副模样,自己一定心疼极了,热茶点心暖炉不要命地递给他。 可如今…… 她的心,不会再为他们疼! 并非她冷情,而是她才是被他们抛弃的那一个。 “老二,你就没话和我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震惊了崔琦! 眼前的母妃,目光如炬! 澄澈的眼里一片清明,就像走过繁华、看过纷争,最后归于平静的了然。 崔琦的心猛然一颤! 他的确有一个秘密,曾经无数次想告诉母妃。 但一次次犹豫、一次次挣扎、一次次推迟,错过了无数次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敢说。 生怕母妃质问他,为何不早说?! 这个秘密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尖刀! 午夜梦回,拷问着他的良知。 昨日,当他听到崔理这个名字后,险些破防,迫不及待地来到正院,想向母妃坦白一切。 但临门一脚,他再次退缩了! 宋谨央一语不发,目光直直地看着崔琦。 看得他心里发毛,额角冷汗淋漓,紧张得喘不上气,喉间像是掐着一只大手,掐得他生疼生疼。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翕了翕唇,几度想开口。 但那个秘密,就是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认命地叹息了一声,失神地向外退去。 宋谨央眼里的光寂灭了! 唇角现出一抹苦笑。 老二,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崔琦失魂落魄地出了正院。 再度站在风雪中,冷风像刀锋般刮蹭着他的肌肤。 直到四肢因寒冷而麻木时,他才发现,母妃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心,紧紧地一缩! 心底,像有什么东西迅速溜走,再也抓不住。 他恐惧地跑动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想摆脱掉那种失去的感觉…… 恍惚间,他似乎撞到了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人焦急地在他耳边喊。 “二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来人,快来人!” 心魂彻底被冻住,他陷入了黑沉。 崔珏趁乱潜入王爷的寝室。 他一进来便翻箱倒柜,四处搜索值钱的小东西,尤其是银票。 可找来找去,除了博古架上的古玩,竟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些又大又重的古玩,他不敢拿,更不方便拿。 眼见来的时辰不短了,生怕有人闯进来,他咬咬牙走到王爷床榻前,掀开帘子,逼问他银票藏在哪里。 “父王,你把银票藏哪了?!快拿出来 !您就是个活死人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干么?姐姐还要准备嫁妆啊!” 王爷脸涨得通红,拼命吐出两个字“鱼……鱼……呸!” “鱼呸?父王,鱼呸是什么,是玉佩?” 王爷顿时激动起来。 崔珏气得直跳脚。 “父王,我要的是银票!不是玉佩!!!” 父王想用玉佩打发他? 门都没有! 两人纠缠间,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府医马上就来!快,伺候王爷更衣,到时候别太难看。” 崔珏一急,胡乱地往怀里塞了几个值钱的小玩意,从后窗跳了出去。 他一路阴沉着脸回到院子。 小厮哭丧着脸迎上来。 “七爷,我被世子爷和四爷打了出来,他们都不承认拿过银票!” 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崔珏没有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看着空空如也的内室,绝望地倒在床榻上。 昨儿个,他被解开手脚,一瘸一拐地回到院子。 看到院子里的景象,瞬间石化。 院子里狼藉一片,下人们哭成一团。 见到他便上来诉苦。 “七爷,世子爷、四爷带着人来翻箱倒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走了。” 五雷轰顶! 他立刻一瘸一拐冲进屋里,顿时气血逆流,瘫软在地。 地上到处是碎瓷和纸屑。 博古架上但凡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不见了踪迹。 “七爷,世子爷说,您害他们输了银钱,这个损失必须由您偿还。” 崔珏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他迅速爬到藏银票的地方。 一只木匣子碎成两半,东一半西一半扔在地上,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自己的四万两银票,被他们抢走了。 他急怒攻心,“哇”的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像被抽筋剥皮般,痛苦绝望至极。 崔珏越想越懊恼,派小厮上门讨要,谁知那两个不是人的东西,竟说根本没拿过他的银票。 他翻身坐起,不行,必须找母妃救急! 姐姐那里,还差几万两银子呢! 这时,下人禀报,仙鹤楼的掌柜来了。 他诧异极了,这掌柜的怎么找到王府来了? “进来吧!” 掌柜的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低眉顺目地站地笔直,连头都不敢抬。 崔珏皱着眉头还没开口,掌柜的便说明了来意。 “七爷,小的是要来账的!就是上次您宴请同窗的费用,合计八百六十八两!” 掌柜尴尬极了。 这账若是要不回来,就得他自己掏腰包。 他辛苦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银钱,只能厚着脸皮上门讨要。 “不是说了吗,记母妃账上!” 掌柜的急了。 “七爷,王妃新规: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往她账上记!” 崔珏大吃一惊! 母妃先是不准他们到账房取银子,现在又不让他们记她的账! 母妃,到底想干什么? 掌柜催得急,可他又刚刚被洗劫,身上连半个银裸子也没有。 集中生智,掏出刚才从王爷那儿顺来的小玩意,一股脑儿塞给了对方。 掌柜的苦着脸,这,这,不够啊! 眼见崔珏进了内室,再也不理他,只能摇着头、叹着气,步履沉重地离开。 第72章 我宋谨央的人,只有我能欺 崔琦晕倒,消息传到宋谨央耳中。 她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继续逗弄虎头。 虎头吃饱喝足,心情好得很,就爱唠叨。 “王妃吉祥,王妃吉祥,王妃吉祥!” 逗得院里的人笑个不停。 管家进来的时候,就听到正院里一片欢声笑语,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与老爷们院子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他的心蓦地一沉。 宋谨央的余光瞥到了管家,微微蹙了蹙眉,还没开口询问。 管家就急着禀报。 “王妃,济远先生来了!他把三夫人送回来了!” 宋谨央疑惑。 “娉婷出府了?她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这么糊涂?” “今儿个一大早,薛将军亲自接她入的宫,说是丽贵人想念姐姐的紧,”管家板板正正地回答,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这事世子爷知道!他说您昨儿个辛苦了一日,不让人禀报您,免得您受累!” 宋谨央怒声斥责。 “胡闹!娉婷还在坐小月子,他难道忘了?” “世子爷没忘!但薛将军说,马车去马车来,累不着三夫人!” 宋谨央冷哼一声,眸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扫视着管家,吓得他大气不敢喘。 就在他再也控制不住,浑身轻轻颤抖起来的时候,宋谨央终于转开视线,挥手让他退下。 刘嬷嬷气愤地说,“这个老登,阖家都是您救的,却跟在王爷身后百般讨好。” 快了! 让他和王爷一起滚! 娉婷倒在床榻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早就知道父亲对庶妹的偏爱,但料不到他竟然为了让妹妹开心,将自己接进宫羞辱。 “娉婷,丽贵人是你的亲妹妹!你是姐姐,要多让着她!她怀了龙裔,不能生气!你可不能不懂事!!!” 到了沁翠宫,当庶妹逼着她下跪,逼着她像个低贱的宫人般端茶送水时,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了上面这番话。 到最后,还踢她的膝盖,让她跪在殿中。 她挣扎着想起身,父亲还强压着她,不让她动弹。 “娉婷,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丽贵人不仅是你的妹妹,还是皇上的嫔妃,比你可尊贵多了!她叫你跪,你就得跪!” 后来,她在殿外廊下,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跪得双腿麻木,小产的伤口又汩汩地渗出血来,染红了衣衫,终于瘫倒在地。 这才被丽贵人嫌弃地丢出宫去。 她的好父亲,连面都不曾露。 昏迷前,她稀奇听到殿内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 她的心彻底死了! 宋谨央赶到三房外,济远先生也在。 “王妃,县主情况不太妙,她是不是有病在身?” 宋谨央微微点了点头。 “唉!身子不爽利,还在廊下跪了三个时辰,吹了三个时辰的冷风,任谁受得住这番磋磨?” 宋谨央脸色倏然变色,厉声问他到底发生何事? 济远先生语气沉重。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甚清楚。遇到县主的时候,她趴在下人的背上,已经晕迷了,下裙全是血。 我立刻将她送去太医院,止了血、服了药,才送她回来。她似乎,连回程的马车都没有。” 宋谨央气得浑身发抖。 丽贵人! 我看在皇上的面上,饶你一马,你竟不知悔改,将毒手伸向自己的嫡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想送济远出府,被他拦下了。 “你去看县主吧,让你身边的嬷嬷送我就得了!对了,明儿皇上请你入宫一趟。” 宋谨央点了点头,叮嘱刘嬷嬷好生送客,自己则疾步走了进去。 她轻轻地在娉婷的床榻边坐下。 “别哭!眼泪不该为不值得的人流!” 娉婷一惊,转过身,抹了把泪,就想起身行礼,被宋谨央一把按住。 “咱们婆媳,不来那套虚的!你身子不好,好生歇着!” 宋谨央的话很朴实,却让娉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母亲爱她,但事事要她以哥哥为先。 哥哥爱她,却时时以大义为重! 她觉得,只有在宋谨央的面前,她才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嫁进来这些年,她骄傲跋扈、目中无人,但母妃从来没有因此责备过她。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母妃也从来没有因此瞧不上她! 在母妃跟前,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骄傲,可以跋扈,像一个真正被爱着的小孩! 她哭得泣不成声! 断断续续地将在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宋谨央! 宋谨央气得倒仰,咬牙切齿地保证。 “你放心!这笔账,我一定同你讨回来!” 娉婷震惊得连哭泣都忘了! 从来没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向来疼爱她的哥哥,也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但这话听着,真的好舒心啊! 宋谨央说完话,立刻拄着拐杖站起来。 父皇说得对! 除了他,没人能欺我! 欺负我的人,也不行! 我宋谨央的人,只我有能欺! 她叮咛晚溪好生照顾娉婷,转身带着素香、素馨,往二门外走去。 路上遇见刘嬷嬷,一听她是去薛府,立刻跟着一起去。 “王妃,我这管嗓子,就是为骂街而生的!您不让我去,怎么成?” 来到二门,见着崔瑜和崔珑,正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 宋谨央立刻截胡,让他们两个坐着暖轿,跟着她的马车,一起去薛府。 路上,素香跟着暖轿,把丽贵人欺凌娉婷的事告诉了二位爷。 崔瑜一听,就想停轿返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想惹麻烦! 被素香看出端倪。 “世子爷!薛府一个小小的将军府,胆敢不把汝南王府放在眼里!!!日后您承了爵,他们会不会欺到您的头上?” 崔瑜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 此事,兴许就是薛将军的试探! 若王府无动于衷,待自己承了爵后,他岂非就要登鼻子上脸? 这么一想,他立刻噤声。 倒是崔珑,生性好斗,一听有纷争,还是跟着母妃一起去的,就像拿到尚方宝剑似的,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干一场。 素香见状,柔柔一笑。 “四爷!您今儿可得为王妃保驾护航,为咱们王府挣面子。世子爷是书生,哪里有您的本事?不过,您得事事听王妃的话,万一闹得太过,反倒不美!” 崔珑一听有理,立刻点头称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薛府门前! 马车甫一停下,宋谨央立刻吩咐刘嬷嬷上前叫门。 第73章 妻妾相争,妻不压妾 薛府正院。 淳阳郡主歪在贵妃榻上,止不住地咳嗽,脸咳得通红,帕子捂在嘴上,慢慢浸出血色。 冯嬷嬷急得直掉泪。 “夫人,请院首来看看吧!您和将军憋着气,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夫人一心为将军! 早年用娘家的权势为将军铺路,还能得他几分好脸色。 老王爷去世后,夫人的庶弟袭了爵,娘家再也靠不上半分,将军再也没有跨进正院一步。 连累一儿一女也不受将军待见。 夫人自此郁郁寡欢,身子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每个大夫都说夫人郁结于胸,油尽灯枯。 她曾经劝夫人,早些为大少爷谋划,夫人早年听不进去,后来听进去了,再也无力做什么。 “院首?请来院首后,为飞絮院那个贱人看诊吗?我偏不请!” 淳阳咬牙切齿恨恨道。 冯嬷嬷连连摇头! 夫人怎么就想不明白? 就算被将军截胡,先带去给孙姨娘看诊,又能怎样? 身子是自个儿的,何必同不值得的人置气呢? 她这个做奴婢的都懂的道理,偏偏夫人放不下! 蓦地,门外传来一道柔雅的声音。 “姐姐可安好?听说姐姐今儿又咳了血,妹妹带着药材来看你,可都是上好的川贝、橘红、甘草,对姐姐的病最有益。” 门帘掀开,孙姨娘婀娜妩媚地走了进来。 明明是四十许人,因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出头。 寒风倏地一下涌入,冷得淳阳一激灵,好不容易停下的咳嗽又起了。 “呀!都是妹妹的错!忘记姐姐是弱不禁风的了!玉柳,还不快放下帘子?” 屋里回暖,淳阳止了咳。 冯嬷嬷立刻递上一碗热茶,她浅浅抿了一口,终于缓了过来。 “谁让你进来的?” 淳阳脸色极冷。 “瞧姐姐说的,怎么还和妹妹见外呢?妹妹来见姐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冯嬷嬷叹了口气! 夫人总是这么刚烈,可有些人你越刚,她越得意。 果不其然,孙姨娘面上露着委屈,眼里都是得意之色。 “这么多年,姐姐还是不肯原谅妹妹吗?咱俩效仿鹅黄女英,一起伺候夫君,本是一段佳话!偏偏姐姐扭巴,白白弄亏了身子!” “哼!别叫我姐姐,我没有妹妹!” “是,是,是,”孙姨娘掩着嘴笑,“姐姐的母妃只生了姐姐一个,所以王爵被姐姐的庶弟得了去!听说姐姐的庶弟多年来伏低做小,实则手段了得,王府被他整治得如铁铜般,密不透风!!!” 急怒攻心! “呕”的一声,淳阳嘴里又满是血腥味。 她死死地用帕子按着唇,不肯露出一丝怯。 “唉!是妹妹不会说话,气着了姐姐!妹妹给姐姐道歉!” 孙姨娘假意拍了一下自己的唇,接着道:“咱俩姐妹虽然感情不睦,但娉婷与丽贵人感情真挚!今儿,娉婷不顾小产的身子,冒着严寒,非要跟着夫君进宫看望丽贵人!” 淳阳一急,腾得站了起来,一阵晕眩传来,刘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 “你说什么?娉婷入宫了?” “姐姐还不知道?这会儿,娉婷怕是已经回汝南王府了!” 淳阳气得脸色煞白,嗫嚅道。 “她刚刚小产,怎么可能主动入宫?” 她目眦欲裂地看着孙姨娘,“是不是你?挑唆将军带娉婷入宫?” “姐姐说什么呢?”孙姨娘表面谦卑,语气自带得意与挑衅,“妹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将军?还不是娉婷自个儿求的?!” “你,你,你们!” 怒气翻涌,气得手脚发软,倒在贵妃榻上。 淳阳后悔至极! 她的恋爱脑,不仅毁了自己,还伤了一双儿女。 她早该清醒的! 父王在世时,就该好生为至儿铺路,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娘家早就不是曾经的家了,自己的身子又破败了,连入宫求皇后娘娘都做不到。 府里,早就是这个贱女人的天下了! 她的信、她的人,都出不了这四方天! 她,孤立无援!!! 可她的孩子有什么错,凭什么他们连她的儿女都不放过? 孙姨娘恼怒地看着淳阳! 就因为她是郡主,自己沦为了妾室,一辈子被人看不起,连累自己的孩子成为庶出子女。 明明他们有才有貌,凭什么处处矮薛至、娉婷一头? 在外,她做不得主。 但在将军府,她就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得猪狗不如! 可她万万料不到,薛至小贱人竟然另辟蹊径,考取了功名,入了翰林院。 将军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该给的体面,一样没落下! 昨儿个,小贱人竟然升任翰林院六品侍读?!!! 消息传回府,将军笑得像朵花,当即约了几个好友来府里,一同庆祝了一番。 若非她阻拦,将军只怕要大宴全京城了! 不行! 她绝不允许正房得势,他们就该永远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烂在泥里! 她吹了一夜的枕边风,让将军今日带娉婷入宫。 你儿子升迁了,我便要你女儿付出代价! “嘭,嘭,嘭”,将军府大门被敲得震天响! 小厮忙不迭打开小门,一听是汝南王妃来了,立刻一溜烟进去禀报。 “大夫人,二夫人,汝南王妃来了。” 正房里,针锋相对的两人同时一惊。 孙姨娘眉头一皱。 娉婷刚刚回府,汝南王妃便来了,只怕来者不善。 淳阳则是一喜! 亲家来了,正好打听娉婷的情况。 此刻,她还不知道娉婷遭了怎样的大罪。 等知道后,整个人陷入癫狂,从此断情绝爱,重新振作。 真正因祸得福! 然而此刻,她想出门迎接也不可能。 “姐姐体弱,还是莫要出门了吧!来啊,守住正院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孙姨娘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开。 刚走到院外,玉柳焦急地问她。 “夫人,您不去前面迎汝南王妃吗?” 孙姨娘冷笑一声。 “急什么?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汝南王府。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迎人,得看我的心情。” 宋谨央,你倚老卖老,害丽贵人丢了妃位。 我正愁怎么报复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别以为你很厉害,再厉害,还能大得过天去? 一个皇字,就能压死你! 而我的丽贵人,可是实打实的皇家人,腹中还有龙裔! 再怎么样,皇上都会卖三分脸面! 宋谨央,你给我等着! 我很快会让你明白:将军府不怕王府,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今日不管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你铩羽而归! 第74章 不开门,那就砸开 等了一炷香,迟迟不见来人。 刘嬷嬷气鼓鼓的,还想再次上前敲门,却被宋谨央拦下,转头吩咐素香。 “把老大、老四叫来!” 紧接着吩咐素馨。 “派人去翰林院找薛至,让他晚些回府。若他执意不听,直接绑去仙鹤楼!” 宋谨央看着紧闭的大门,心中冷笑。 一扇门想挡住我宋谨央?! 天下之大,没有我宋谨央敲不开的门! 崔珑早就按捺不住了。 一听母妃叫他,立刻冲出暖轿,站到车窗外,两眼放光地问。 “母妃,有何吩咐?” “去,把门砸开!” “好嘞!!!” 崔珑兴奋起来! 还好他聪明,有预见性。 上暖轿前,特意从门房顺了把大铁锤。 嘿嘿,这回总算轮到我了吧! 他二话不说,返身从暖轿里提起大铁锤,就往薛府大门冲。 崔瑜吓得心脏漏跳一拍,立刻上前拦下他,急得满脸通红。 “母妃,薛将军好歹是朝廷命官,您还是给他留几分颜面吧!” 宋谨央睨他一眼。 “他可曾给王府留颜面?可曾给你留颜面?” 崔瑜一噎! 是他同意薛将军带走三弟媳的,她平白受辱,自己也有责任! “你不必发话,只须跟在我身后!责任,我担;事儿,老四办;颜面,给到你!可还有什么不满意?!” 崔瑜默默地退开一步。 崔珑瞬间如脱缰的野马般,一锤子砸大门上,瞬间砸出一个坑。 他满眼兴奋,“咣咣咣”,抡着大锤子就是一顿猛砸。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出,吸引了好些路人,还有周围的邻居。 大家纷纷探出头来,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刘嬷嬷也不客气,只要有人问,就笑吟吟地答。 “唉!王妃叫了门,都等了几炷香了,里面一丝动静也没有!倒不是咱四爷不懂规矩,他是生怕声音不够响,里面的人听不到,这才拿出铁锤来敲门。 王妃也是没法!将军府小妾当家,这说人话,她听不懂啊! 四爷这么做,也是为了薛将军考虑。 此事若被皇上知道了,一顶宠妾灭妻的大帽子扣下来,薛将军就是不丢官职,也得脱层皮!” 刘嬷嬷的话引起了公愤! 吃过小妾亏的妇人,纷纷义愤填膺地附和。 “和妾讲道理,等于鸡同鸭讲!就该用铁锤敲门,崔四爷做得好极了!” “一个不上台盘的妾,竟敢怠慢汝南王妃?真是愚蠢至极,平白给薛将军惹祸!” “活该!若非薛将军宠妾灭妻,怎么可能有今日之祸?要我说,直接砸穿大门,走进去便是!” 话音刚落,“嗵”的一声巨响,大门竟真的被砸出一个大洞。 崔珑激动得又砸了好几锤,直到把门完全砸碎,这才兴冲冲地回到马车前报喜。 “母妃,行了,能进了!” 宋谨央缓步走下马车。 只见她两鬓虽白,但精神矍铄,步履有力,目光灼灼,气场全开,一副万夫莫敌的模样,神鬼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老身这厢有礼了,多谢诸位鼎力相助!若有人问起今日之事,还望大家据实以告。” “承让,承让!王妃放心,我们肯定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 刘嬷嬷等人咋舌。 王妃这是要将薛府钉在耻辱柱上啊!!! 崔珑铁锤开道,宋谨央紧随其后,崔瑜亦步亦趋跟着,一行人威风凛凛地直闯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素馨拎着孙姨娘,扔到薛府门前,责令她跪足三个时辰。 宋谨央等人随后而出。 “你纵女行凶,以庶欺嫡,折辱皇家县主! 今日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罚你在此跪足三个时辰,若敢少一秒,我绝不轻饶!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说完,浩浩荡荡地带着大队人马离去!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孙姨娘伙同宫里的丽贵人,欺辱了娉婷县主。 县主可是汝南王妃的媳妇啊,难怪她老人家如此生气,换了自己只怕还得打她一顿,哪里是跪一跪就能解决问题的? 孙姨娘羞愤欲死! 门外形形色色的人,嬉皮笑脸地冲着她指指点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竟连衣衫褴褛的乞丐都冲她吐了几口痰! 那肮脏粘腻的老痰,滴在她的衣襟上,恶心得她立刻干呕起来。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敢随意站起身来! 宋谨央,太可怕了! 等薛将军收到消息慌忙赶回府,只见一地鸡毛,和跪在地上,只剩半口气的孙姨娘。 他气得胸口疼,刚想冲去王府质问。 中宗连发三道旨意,一道比一道措辞犀利,责令薛诚离京就任,否则交出虎符,告老还乡! 薛诚本以身上有伤为借口暂留京城,想等龙子诞下后,再离京就任! 岂料,他不过是带长女入了趟宫,竟被汝南王妃扣了一顶宠妾灭妻的大帽子,引得皇上雷霆大怒! 吓得他连夜带人奔赴边疆。 隔日,皇后娘娘下懿旨。 声称丽贵人龙胎不稳,责令与其有血脉关系的孙姨娘,前往静心庵为龙子祈福,直至龙子出生! 接到懿旨,孙姨娘哪敢耽搁,忍着伤痛,直接让人抬上马车,哭哭啼啼地赶去了庵堂。 至此! 将军府的中馈重新落入淳阳郡主的手中。 宋谨央回府后,没有回正院,而是直奔三房。 彼时娉婷刚刚喝了药,正打算躺下。 宋谨央神色凝重地谴退下人,坐在她床榻边。 “我接下去的话,你必须要听,但不得动气!你母妃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不过你放心,你母妃的毒,已有了解毒之法,只是配药须花些时日。 十日后,待配齐药材,制好解药,就能彻底解毒!” 娉婷一惊,继而狂喜! 母亲的病的确蹊跷,但她和哥哥只当她郁结于心,不料却是遭奸人所害。 “母妃,是什么人下毒?” “待你母亲解了毒,让她自己去寻找答案!仇,得亲自报,才爽快!” 今日她闯入将军府,先到了正院,把娉婷的情况告诉淳阳,让她不要急,一切有自己! 正说着话,素香发现异常,请求让她替淳阳把脉,这才发现淳阳的体弱并非生病,而是被人下了一种名为七里香的慢性剧毒。 好在素香会解这种毒,只是研制解药有些麻烦,约定十日后再解。 娉婷知道始末后,感激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何其幸运,得遇王妃,自己一家都依仗她才能得到救赎! 这边婆媳俩说着悄悄话,世子院里迎来了一位稀客。 崔瑜刚刚更了衣、净了手,热茶都没喝上一口,秦五鬼头鬼脑地躲进来。 “姐夫,有新发现!七爷身边的小厮,刚刚敲开了白家后巷的小门。” 第75章 恢复原样的旧铺子,哪里还能赚到钱 崔瑜皱了皱眉头。 他要当场抓获崔珏与白翩翩私会。 彻底败坏崔珏的名头,让他遭到整个权贵圈的厌弃,再也没有办法靠联姻稳固地位,成为背刺自己的一柄刀。 秦五看出了他的心思,贼兮兮地笑道。 “姐夫,您放心!今儿是小厮,明儿就亲自上阵!只不过,我那帮兄弟们不好打发……这么大冷的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们可是十二个时辰盯着……您看,是不是,能再给点……” 秦五磋着手,厚颜无耻地管他要银钱。 崔瑜眸色一暗。 “上次给了你五千两!!!还不够?” 秦五嘿嘿笑,不说够,也不说不够,但就是赖着不走。 崔瑜掏出一千两,随意一扔,“只有这么多,我警告你,好生办差,别太贪得无厌!” 秦五浑不在意,笑嘻嘻地捡起银票,一把塞在怀里,再三保证一定会抓他们现行,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崔瑜阴沉着脸! 秦家就是个无底洞,秦五就是无赖中的极品。 此事了结后,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摆脱他。 只不过,当务之急是搞钱! 那日从崔珏处搜刮来的银票,的确解了他燃眉之急,但到底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 父王如今不死不活的,索性咽了气,整个王府就是他的了,何必为几两碎银发愁? 不行! 自己必须想个法子多弄些银两来! 突然,他眸光一亮。 王府现有的产业大多是母妃的嫁妆,只有两个铺子记在王府名下。 如果他能拿到这两个铺子,好生经营,至少不用再为银钱发愁。 隔日,他兴冲冲地来到铺子前,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 这哪还是间铺子,分明是个垃圾场。 匾额碎成七八块,勉强黏合在一起,摇摇欲坠地挂着。 原本金碧辉煌的铺面,如今破败得像是经历了战火的洗礼。 到处灰扑扑的,像是多少年没人涉足,哪里都蒙着层灰! 展示架上,那些精美的头饰、发簪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发黑的银饰,式样老旧落伍,看了一眼,根本不想再看第二眼。 以往笑吟吟的掌柜和小二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店铺里,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烦乱地叫了声:“有人吗?” 好大一会儿,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从后堂出来一个驼着背、满脸褶子的老人! “福伯?” 福伯是王府的旧人,救过老王爷,荣养在王府。 崔瑜大惊失色! 福伯不是应该在花圃当值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福伯见了崔瑜,颤颤巍巍地下跪行礼,被他一把拦住。 “福伯,你怎么在这?” 福伯有些耳背,崔瑜冲着他耳朵大吼了一声,他才咧开嘴笑道。 “王妃说我年纪大了,花圃的事太累人,派我到这儿守着店铺,每日按时开门关门就行。” 福伯反反复复就说着这句话。 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崔瑜跺跺脚就要离开。 身后,福伯嘟囔了一句。 “王妃说了,该恢复原样了!哪来的回哪去吧!” 崔瑜犹如被冰水淋头,惊恐地回头看向福伯,却只看到他走回后堂的佝偻背影。 恢复原样?! 他彻底怔住! 他虽没见过铺子的原貌,但小时候偶然听到祖母与父王的谈话,知道王府的这间铺子原先是银铺,卖些不入流的银饰,生意不好不坏,刚够一家人嚼用。 母妃接手后,改成卖金饰的,有个响亮的名字:华宝楼。 他踉踉跄跄地冲到外面,抬头看向匾额上的字:崔记银铺。 整个人如坠冰窟,哪怕披着厚实的虎毛大氅,依旧冷得浑身发颤,牙齿冻得咯咯响。 母妃,这是同王府划清界限了? 难道,她要和离,是真的?! 他以为,母妃没再提和离,是她放下了! 他以为,母妃只不过拿和离吓唬他们! 他以为,母妃只是用这个法子,逼父王将白月光从族谱上除名。 他的一切以为都错了! 母妃,是真的要和离!!! 她瞒着他们,悄悄地做着准备! 他立刻上了暖轿,赶往另一家铺子。 一下轿,看到铺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完了! 这家铺子和前一家一模一样,碎成数块的匾额上写着:崔记小食。 店铺里灰黑一片,几块干瘪的糕点全长了毛,蝇虫一大片,赶都赶不走。 他头晕目眩,险些摔倒,长随紧紧扶住他,这才勉强支撑住身子。 “母妃,她这是为什么呀?!” 长随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主子。 他十分理解王妃的做法,被王爷背叛也就罢了,还被亲生儿子摆了一道,个个求她宽容、理解白月光。 若他有这样的逆子,也一定会舍弃!!! “世子爷,您不如同王妃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好生认个错,求得王妃的原谅,亲生母子间哪有隔夜仇?” 错?! 他错了吗?! 他茫然地抬头四望。 漫天风雪中,路人行色匆匆,世界冰封在莹白色的冰雪中,冷得人心慌! “明日我同母妃谈谈!” “明日是王妃向族学捐银的日子,只怕王妃没有时间啊!” “轰”的一声响,犹如一道惊雷震响在崔瑜耳边。 他木木地看向长随,只看到他嘴唇微翕,却一句也听不见。 捐款、族学、族长、族老、乡亲父老…… 这些词,不断地在崔瑜脑海里跳动。 一刹那间,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不!不行!!! 明日绝不能让母妃前往祠堂!!! 母妃,哪里是要捐款,分明是想借捐款一事,聚集所有崔氏族人,公然提出和离!!! 万万不行!!! 母妃,绝不能和离!!! 她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 她若和离,自己颜面尽失不说,来日就算继承了王爵,也不过是一个空架子! 他一把推开长随,踉踉跄跄地向外冲去,嘴里大喊着。 “快,回王府,围住正院,不准任何人出入!” 长随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 若世子爷当真这么做了,与王妃最后一丝母子情分,也将消耗殆尽。 可当他追着崔瑜来到店铺外,却被吓得当场石化。 店铺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锦衣卫番役。 指挥佥事孙承志阴恻恻地站在最前面。 见到崔瑜便大手一挥,“来啊!绑了!带回锦衣卫问话!” 崔瑜大惊,“你什么人?竟敢绑我?我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 “没错!绑的就是你!” 孙承志双目充血,满眼狠毒。 自己放在心坎上的妹妹,硬生生跪在府门前三个时辰,双腿险些断了,还被强行送上马车,发配去了静心庵,美其名曰为龙子祈祷。 谁不知道,这等同于被流放?! 皇后娘娘的懿旨可是写着,待产下龙子才能回府。 若丽贵人顺利产下龙子还好,若不能呢? 自己的妹妹岂非一辈子回不了将军府?!! 他恨得咬牙切齿。 “有人报案,汝南王府世子崔瑜、四爷崔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砸了将军府。 本官为平民愤,只能请世子爷回锦衣卫问话!!!带走!!!” 崔瑜吓得一激灵,连声否认。 “不,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都是崔珑,是他干的。” “哈哈,”孙承志笑得邪肆,“原来世子爷是这种人,‘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汝南王妃当真好福气啊!!!” 番役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绑了人就走。 崔瑜还在挣扎,整个人陷入癫狂。 “不,你们不能绑我!!放开我,我要回府!我要回王府,我有要紧事……” 喊声越来越远,大队人马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 待人走远了,长随才回过神来,拔腿就往王府跑,去搬救兵。 第76章 终于找到了小七 长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却在赶到王府时才发现,府里竟然连一个救兵也找不出。 王妃进宫了。 王爷半死不活,连自己都顾不了。 二爷发着高烧,人都烧迷糊了。 三爷离了京。 四爷也被抓去锦衣卫。 五爷被皇上责罚,重重打了板子,至今伤势未愈,下不了床。 六爷一大早阴沉着脸出了府,不知去了哪里。 七爷去了族学。 他木立当场,手足无措。 管家一巴掌把他拍醒。 “还人不快去宫门口堵人?等王妃一出来,即刻让她去锦衣卫捞人!” 他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向府外跑去。 还没跑出府,就被人堵住,根本出不了府。 他想挤出去,险些被人一顿胖揍,吓得又逃了回来。 汝南王府外,以诚王妃为首的一大帮贵妇,带着无数家丁拦在王府门口,讨要说法。 “崔珏,你滚出来!赶紧赔咱们银子!” “咱们瞎了眼,押了你会赢!结果你就是个不中用的,白读这么多年书,竟然输给多年未上过学的泥腿子,你干什么吃的?” “崔珏,今日你必须给咱一个说法,要不然咱们就进宫告御状!!!说你故意输了比试,就为了贪咱们的银两!” 府外乱成一锅粥,无数围观的人,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宋谨央对此一无所知。 她早早赶到上书房,意外看到了济远。 他正与皇上相谈甚欢! 见到她,立刻起身,恭敬地一揖到底。 “拜见长公主殿下!” 宋谨央哪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让,继而端正地还了一礼。 “先生切莫如此,你是我和小七的恩人!若非你坦言相告,我和小七永无相聚之日!请受我一拜!” 此话一出,中宗和济远,同时怔住,眼里都流露出惊喜之色。 “阿姐,你知道小七是谁了?” 片刻后,三人在隔间坐定。 宋谨央迫不及待地问中宗。 “皇上,崔理可是小七?” 中宗的眼里浮上泪意,慎重地望向宋谨央,欢喜地点了点头。 宋谨央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低低地哭了起来。 “朕查了那么久,如同大海捞针,始终一无所获。还是济远首先发现了端倪,赶紧进宫把他的发现告诉朕。朕连忙派人逆向追查,果然证实了先生的推断。” 紧接着,济远将自己如何发现真相的经过,告诉了宋谨央。 “此事还得多谢崔珏!若非他得理不饶人,两次想要赶走崔理,看向崔理的目光中饱含怨毒之色,只怕找到小七的时间会拖得更久。” 宋谨央眼中利芒一闪而逝。 刚想再度起身,向济远行礼。 却被济远拦下。 “长公主殿下,无须多礼!还是说说您是如何发现小七的吧!” 宋谨央冷笑一声,将比试结束后,崔瑜等人的表现告诉两人。 “我也是从崔琦的行为中,看出端倪的!他对比试结果不感兴趣,却迫切想知道比试对手的名字。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知道对方是谁,想通过名字确认一下!” 宋谨央顿了顿,接着道,“从王爷院里回去的路上,以往不甚清晰的片断一一联结起来。崔珏的异常、崔琦的逼问,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崔理就是我苦命的小七!!!” 宋谨央再度啜泣起来。 那低沉压抑的悲痛,闻人令人心碎。 “阿姐!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啜泣声顿住。 宋谨央擦干眼泪,眸中尽显挣扎。 “我,我,不敢认他!他,会……不会,会不会……记恨我,怪我……护不……住他?” 此刻的宋谨央哪里还有往日的从容淡定,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眼泪纷纷跌落衣襟。 中宗和济远都沉默了! 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出答案! 谁都无法预测崔理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皇上,我要和离!” 沉默良久后,宋谨央哑着声说道。 “如今,小七已经找到了,和离一事无须再拖!当初选择析产分居,本想为崔瑜他们几个留些颜面! 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至于什么时候认回小七,怎么认回,都是小事!哪怕不认他,默默地关心他,暗中扶持他,也未尝不可!” 话虽如此说,但她还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捧到他面前,填补这么多年的遗憾! 从此,她的所有资源人脉与财富,全为他备着!!! 宋谨央恢复平静,表述清晰、语气坚毅,殊为难得! 济远听了,频频点头。 到底是长公主,气度不凡,果敢坚毅! 中宗十分赞同。 “先和离,后认小七!便是认祖归宗,也只能认皇家,他是阿姐一人的孩子!” 中宗向宋谨央承诺。 “阿姐,只要小七肯认!朕赐他宋姓,将他记入皇家玉牒,他是我宋氏一族的后人,与崔氏无关!!!” 宋谨央激动地谢过中宗。 济远见小七之事已了,便提出告辞离宫,连午膳都不肯用,说是让姐弟俩说说悄悄话。 送走济远后,中宗便命人传了膳。 膳后,宋谨央神色凝重地谈到火枪图。 “皇上,王爷院里始终没能找到火枪图谱,信息会不会有错?” 如今在王爷院里当差的,全是她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不断倒腾王爷的家当,却始终一无所获。 中宗摇摇头。 “信息绝不会错,恐怕不能将视线落在崔承一人的身上。” 宋谨央点头。 “我明白!和离后,我会勒令崔瑜他们,同崔承一起搬离,借此好好查一查他们的院落!白家也不能落下!依崔承同白淑宜的关系,白家也干净不了。” 两人一番商议后,基本敲定了行动策略。 眼见时辰不早,宋谨央也告辞离宫。 冯远亲自送她出宫。 几日不见,冯远苍老了不少。 一路上,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委实可怜! 宋谨央叹了口气,晓得他为了冯氏的事操碎了心,又不想强求她! 她心有不忍! 离宫前,不着痕迹地说了一句话。 冯远的眸子顿时亮如星辰。 “冯远,还是你福气好!女儿贴心,是小棉袄,还记着给你买生辰礼。我若有这么个女儿,定然也舍不得她遭罪!” 说罢,便直接出了宫。 冯远热泪盈眶,在她身后结结实实地行了一礼。 宫门口,一道欣长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薛至! 他朝宋谨央恭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王妃,母亲什么都告诉我了!救命之恩、擢升之情无以为报,日后王妃若有差遣,定当涌泉相报!” 宋谨央轻笑。 “还好你没让我失望!无须让人打晕了,绑去仙鹤楼!” 薛至的脸红了起来。 他明白宋谨央话里的意思。 昨日,他若及时回府,不论怎么做,都会有人说他不仁不孝! 若他助自己的母亲,无视孙姨娘的苦难,旁人会说他不仁,见死不救! 若他助孙姨娘脱困,又会有人说他不孝,置母亲、妹妹于何地?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不允他回府! 只要他不回府,府里发生的一切均与他无关! 日后,父亲便是想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薛至岂是不懂感恩之人,大恩不言谢,他再次向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宋谨央刚刚跨出宫门,老远就看见马车边站着一道日夜牵挂的身影。 崔理,穿着她送去的玄色棉袍,满目含笑地看着她! 第77章 母子相认 崔理见到宋谨央,疾步迎了上来。 他想表示感谢,特意邀请宋谨央到自己的小院用膳。 “济远先生说您今日入宫,让学生在宫门口等候!膳食是学生自己准备的,想请您尝尝学生的手艺!” 宋谨央满眼慈爱,当即应允。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嗒嗒嗒向前驶去。 一辆疾驶而来的马车,与他们交错而过,急急停在宫门口。 一脸急色的王府管家从车上跳下来,焦急地等在寒风中。 可左等右等,身子险些结了冰,还是不见宋谨央的面,不得已向宫门口的守卫打听。 “汝南王妃?早就离宫了!” 管家一听,乍惊乍喜,以为王妃已经先一步回府,立刻跳上马车往回赶。 来到小院,崔理扶着宋谨央缓步入内。 刚刚推开院门,她的眸子就亮了起来。 小院打理地格外舒适美观。 靠门的院墙那里,有一排木质的架子,上面爬满了葡萄藤。 架子下面摆着桌椅,夏日坐在绿油油的葡萄藤下喝茶,定然十分惬意。 靠近灶房的墙头,排着几只大大的水缸,每一只水缸就是一种腌菜。 炷房门口挂着几串红艳艳的辣椒,给小院平添了几分生气。 靠近正房的墙角,有一只石磨,湿湿的,显然刚刚使用过。 宋谨央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满意。 进了正房,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 小小空间,被分割出书房、膳房、待客、禅修、寝室等多种功能。 小而精致,可见布置的人花了许多心思。 靠墙的方桌上,摆着牌位与香炉,牌位上写着刘氏翠花几个字。 宋谨央明白那是崔理母亲的,当即上前敬了三炷香,感谢她多年的养育之恩。 抬头看到挂在上方的一幅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龙飞凤舞的狂草,道尽了力争上游、不服输的劲头。 宋谨央再次打量全屋,发现还有不少墨宝,处处透着主人家的巧思。 不一会儿,崔理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黄豆浆,递给宋谨央。 甜甜的,热热的,熏着了她的眼睛,微微泛了红。 “真好喝!你有心了!”宋谨央温和地笑了起来,随口提了一句,“你母亲若知晓你比试胜利,不知有多高兴!” 崔理抿着唇,接过宋谨央手里的碗,沉默半晌后开口。 “刘姨不是我的母亲!他是父亲买来照顾我的下人,但是对外声称是我父亲的妻子,是我的母亲!” 宋谨央大惊! 崔理告诉她,他的父亲一生没有娶妻。 他,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而是父亲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当作儿子养在膝下的。 为了好好照顾他,还特意买下因家乡洪水,孤身一人逃难到京城的刘翠花。 宋谨央肃然起敬,感佩不已! 崔理的父亲真的是位了不起的人! 崔理将他父亲留下的书册给宋谨央看。 “王妃,父亲有大才,屋里的墨宝,皆是他书写。” 宋谨央翻开第一本册子,淡淡的墨香扑鼻而入,灵动卓越的瘦金体扑入眼帘!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轰”的一声,宋谨央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 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未来的时光还可以迎头赶上。 人生苦短,自己还有几年可活? 若不尽早公布真相,万一自己哪天闭了眼,儿子岂非永远无法恢复身份? 一刹那间,她的心狂跳起来,再也无法按捺! 不再犹豫,决心告诉他实情! 她合上书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崔理,语气凝重地问他。 “孩子,我有一个故事,你可愿一听?” 崔理一怔,立刻点了头。 宋谨央清了清嗓子,把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那女子,被最亲近之人欺骗了足足四十年。直到花甲之年,才知道小儿子被他的亲生父亲替换了,换成白月光的孩子,养在身边。” 故事讲完,一室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宋谨央再度哽咽地开口。 “孩子,我就是那个识人不清,被欺骗了足足四十年的宋谨央!而你,就是我丢失了十多年的亲生儿子。” 难以启齿的话终于吐露了,宋谨央重重地舒了口气。 就像一个犯了事的人,四处潜逃,吃不好睡不着,被逮住后,反而香香甜甜地睡得深沉。 崔理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身子微微颤抖,久久没有动弹。 宋谨央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滴落。 孩子,你果然不能原谅娘吗? “嗵”的一声响,惊得她忙不迭地睁眼。 崔理直直地跪在她身前,双目含泪地看着她,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一声“娘”,叫得她眼泪如决了堤的大江,不要命地往外涌。 一把揽住崔理,嚎啕大哭起来。 两人抱头痛哭,似要将十多年母子分离的苦楚,全部倾倒出来。 素香、素馨站在廊下,同样泣不成声,既欢喜又担忧。 欢喜的是主子终于认回了儿子,担忧的是主子过于伤心,伤了身子! 足足两刻钟后,屋子里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宋谨央拉着崔理坐下,用帕子替他擦拭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孩子,娘日后定不叫你再落一滴泪。” 素香自来熟地在灶房烧了热水,盛在盆里端了进来,替宋谨央净了面、净了手,又上了热茶。 冷静下来的宋谨央,吩咐素馨跑一趟仙鹤楼。 “素馨,让掌柜的送些酒菜来,咱娘俩好生聚聚!” 崔理想拒绝,宋谨央不理。 “你准备的膳食照做,娘爱吃!仙鹤楼的菜,你吃!改日,我亲自下厨准备膳食,我做的吃食啊,可美味了!准保把你喂得胖胖的!” 素香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却扑哧笑出声。 “王妃,现在可不兴胖!七少爷身形欣长,气度从容,儒雅清俊,胖了可就不帅了!” 宋谨央忍俊不禁,“就你会说话!” 彻底冷静下来,宋谨央不由地诧异。 崔理似乎对自己是他娘亲这件事,并不排斥,甚至表现地过于冷静,好像很早就知道真相的模样? “理儿,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你娘亲?” 崔理摇头。 “我并不知道您就是娘亲!只是父亲叮嘱过我,若有一日,有一位姓宋的妇人寻上门来认亲,那人就是我的娘亲。 若您不来,我便独自好生活着。待刘姨过身后,离京寻一处依山傍水之所,如闲云野鹤般,度过一生!” 宋谨央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儿子的养父难道认识自己?既然知道实情,为何不来寻自己?非得等到自己寻上门来?!难道,他知道自己被瞒骗的? “你父亲到底是谁?为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父亲名叫崔寻鹤。” 宋谨央反复思索,确定不认识此人。 罢了!既然想不明白,就暂且放下! 她再度慈爱地看向崔理。 总算老天有眼! 崔珏、白翩翩不做人事,想除掉她,却阴差阳错,将儿子带到了她面前。 她更加庆幸。 还好自己当机立断,大着胆子告诉崔理真相。 万一崔理等不到自己出现,听从养父的安排离开京城,母子不知何时才能相认! 她转首看向桌上的书册,悄悄地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突然,院门口传来素馨略显激动的声音。 “王妃,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来了!” 第78章 大庭广众下崔珏被扇耳光 济远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 “王妃,不速之客可欢迎?” 素馨赶到仙鹤楼,迎面遇到了前来用膳的郑莼与济远。 当听说王妃在崔理的小院时,两人兴致勃勃非要凑个趣,当即跟着素馨回来了。 宋谨央赶紧和崔理迎了出来,喜出望外地道。 “先生闲云野鹤,寻常请都请不来,哪有往外推的道理?郑家小子也来了?赶紧屋里坐!” 济远跟在郑莼身后,笑意盈然地步入内室。 起初,他和宋谨央一样,好奇地四处打量。 可渐渐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几人都发现了他的异状,连忙问他怎么了? 他没回答,而是神情严肃地问崔理:“你父亲可还有其他墨宝留下?” 崔理将刚才给宋谨央看的书册递给他。 才翻开第一页,济远的眼眶瞬间泛了红。 “南寻鹤,我终于找着你了!!!” 几人闻言色变。 北济远,南寻鹤,是大乾两大隐儒! 南寻鹤,竟然是崔理的父亲? 难怪崔理多年未入学,依旧文采斐然、学问过人。 崔理也变了色。 他只知道父亲叫崔寻鹤,并不知道他就是鼎鼎有名的“南寻鹤”! 济远端正身姿,冲着那些书册恭敬地行了礼。 “寻鹤兄,四十年前匆匆一别,再见却是天人永隔。你平生最大心愿,便是将所有着书刻印分发、广为流传。你放心,谋虽不才,定当竭力完成你的心愿!” 听到济远的话,众人一时心酸,崔理更是感动莫名,再三道谢。 宋谨央接着他的话。 “哪能劳烦你一人?我虽不才,名下书局还有几间,若校验无误,只管交给我刻印。二位若有想刻印的着作,一起拿来便是!” 几人闻言大喜,纷纷道谢。 说笑间,仙鹤楼的菜肴送来了。 同菜肴一起进门的,竟还有族学的范先生和李先生。 李先生那日惊喜于孤本的失而复得,竟忘了将书给崔理。 他放任自己多看了两日,已然心满意足。 今日求范先生带他来崔理的家,把奖品亲自交给他。 “此书乃先生至爱,学生岂可夺人所爱?” 见崔理不肯收,李先生生气了,以为他瞧不起自己。 崔理这才恭敬地接过,随后起身去灶房忙碌。 商议摆膳地点时,见掌柜的还周到地送来几个炭盆。 于是一合计,索性将席面安排在院子里,四下点着炭盆和灯笼,桌上摆着烛火,美酒佳肴,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宋谨央微红着脸,眸光闪耀如星辰。 她端起酒杯,笑道:“赶巧不赶早,我敬诸位一杯!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今日我收崔理为义子,文书已立,从此崔理更名为宋黎,是我宋氏一族的后人。烦请诸位做个见证,明日我便上报官衙备案!” 范先生一惊,继而大喜过望,连声道好。 如此,崔理,不,宋黎,再也不怕有人针对,能心无旁骛地一心研学! 李先生则是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算是应承。 郑莼眸光微闪,投向崔理的视线,带着三分审视,紧接着表示愿意做见证。 唯独济远的眸中闪过惊异之色,略一沉吟后,立刻拍手鼓掌,连声道好,鼓动在座的各位举杯庆贺! “恭祝宋黎,成了王妃的孩子,假以时日,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恭喜王妃,喜得贵子!待正式认亲时,老夫定然上门讨一杯喜酒喝!”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小院里热火朝天,王府门前闹成一锅粥。 管家从侧门溜回府,发现王妃根本没有回来,顿时大急。 “这,这,这可怎么好?世子爷、四爷还在锦衣卫,诚王妃还在闹着,万一撞上七爷,可就糟糕了!” 他立刻吩咐下人,从后门溜出去,半道上拦住七爷,让他从后门回府。 可下人刚刚绕到正门,就看到崔珏皱着眉头下了马车。 “不好,”他心急如焚地跑回府,“管家,糟糕了!七爷已经回府,被那几个妇人拦个正着。” 管家急得直跺脚,带着人马冲了出去,誓要护七爷周全。 七爷可是王妃最疼爱的孩子! 若因为他们看护不力,有任何差池,只怕王妃不会善罢甘休! 府门前,诚王妃等人还在叫嚣。 不明所以的崔珏被人群拦在门外,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冒。 “怎么回事,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竟敢来此撒野?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崔珏狠厉森冷的话刚刚说出口,诚王妃等人一见是他,立刻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崔珏,你来得正好!赶紧赔银子,否则我们要你好看。” 银子!银子! 崔珏气极! 这几日,不管是谁都冲他要银子! 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 崔珏见诚王妃毫无形象地冲着他叫嚣,哪里还压住火气! “放屁!爷欠你银子?你也不照照镜子,脸都大成什么样了?” 诚王妃气得险些晕倒! 因为女儿的亲事,儿子媳妇天天给她脸色看。 鑫爱嫁入寒门,她担心她受罪,想多给些嫁妆。 结果,她刚寻思着给些什么的时候,三个儿媳齐齐找上门。 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废话,最后矛头直指鑫爱。 “母妃,孙儿辈都长大了。日后娶妻生子,要用银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妹妹嫁的可是状元郎,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母妃!咱们府里靠老黄历过日子,父王在皇上跟前说不上话,太妃日日诵经念佛,诸事不理,哪会管咱们?府里坐吃山空,一日比一日紧巴,您可得为儿子多考虑几分!” “母妃,二爷已经是禁卫营营长了,这可是给府里长脸的事!宴请上峰、款待同僚、照顾下属,都要银两。您可不能厚此薄彼。您给小妹安排多少嫁妆,二房也要!!!” 诚王妃顿时气得胸口疼! 一想到因为她的高调,让鑫爱入了皇上的眼,直接赐婚给寒门状元。 不是说状元不好,可大乾官场哪里缺状元? 历朝历代,有多少状元倒在通往官场的荆棘路上? 哪怕最后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女儿早已陪着熬白了头。 男人届时功成名就,想纳谁就纳谁,大把年轻貌美的女儿家供他挑选。 而年老色衰的女儿,哪里还留得住夫君的心? 到时候,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面是儿子媳妇不愿她贴补妹妹,一面是心疼女儿的她,想多给女儿准备嫁妆。 万不得已,她求到了娘家弟弟,想问他借些银两,却被弟媳一口回绝,说自家孩子也长大了,哪有多余的银子借她? 不过,指了条明路给她,说京里有人做庄,汝南王府七爷同人比试,包赢不赔。 她脑子一热,把手里的现银都押了崔珏赢。 可她怎么也料不到崔珏会输。 害得她的银子全打了水漂,连一分都要不回来。 庄家连夜跑路,不知所踪,叫她哭都没地方哭去,连报官都没用!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火。 自己银子没了,全赖眼前之人,谁让他蠢,连个多年不读书的泥腿子都比不上? 怒气上头,她“啪”的一掌扇在崔珏的脸上。 全场寂然无声,连她自己也怔住! 第79章 崔珏被人扔了臭鸡蛋 崔珏暴跳如雷。 “泼妇!活该你赔钱!” 这句话成功激起了众怒。 “要不是你不自量力,明明没本事,还要学人家挑战,咱们怎么可能赔银子?” “没本事就得认!躲在府里别出门,非得出来丢人现眼,害得我们损失惨重,你不赔银子谁赔?” “你还有理了,诚王妃打你怎么了?我们个个都想打你,因为你欠揍!” 崔珏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你们走开些,爷不想打女人!!!”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众人。 “啪”的一声响,不知哪里飞来的臭鸡蛋,正中崔珏的额头,蛋液混着蛋壳,粘在他的额上,缓慢地往下淌。 一股腐烂的臭味,顺着鼻腔进入体内,恶心得他直反胃。 他忙不迭地掏出帕子擦拭,越擦越脏,整个脸上都粘着这种恶心的臭味。 他迫不及待地撇开众人,想回去洗清这股子恶心。 妇人们只当他要逃,立刻四下拦住,就是不让他走。 这个拉衣袖,那个扯衣襟,甚至有人蹲下身子,死死抱住他的腿,高声喊叫。 “来人啊!杀人凶手要逃啦!” 崔珏一听这话,险些气得厥倒。 “爷杀谁了?杀你了?” “你杀了我们的银子,就等于杀了我们!” 撕扯间,不知谁扯掉了他的外裤,露出里面的亵衣。 “噗”布料破碎的声音,传入耳中,人人低头看去,囧得崔珏羞愤欲死。 “松手!泼妇,松手!” 可妇人们一心要回自己的损失。 看到崔珏这个惹祸精,早就急红了眼,哪肯轻易撒手? 不仅不放手,反而一哄而上。 扯掉他身边的荷包、抢了他头衣上的和田玉佩、扒了他腰带扣上的玉扣…… 他身上但凡有点值钱的东西,全给她们剥了去。 损失不大,侮辱性极大。 崔珏急红了眼。 奋力挣扎起来。 可双拳难敌四手,没两个便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妇人压住。 那两人一个坐他背上,一个坐他腿上,把他压得喘不上气。 还一个劲叫嚷:“来,打他,看他还怎么欺负我们妇道人家。” 一听这话,崔珏气得险些呕血。 他好好地回府,被她们缠住不说,还被她们殴打、凌辱,她们竟然还倒打一耙,说自己欺负她们? 他想反驳,可胸膛被死死压住,喘气都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诚王妃此刻倒是清醒过来。 崔珏到底是汝南王府的七爷。 汝南王虽然不抵用,但王妃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若真弄得太难看,自家恐怕也会受牵连。 她本想上前提醒几位妇人,结果管家带人冲了出来。 她一见局势不妙,立刻退到人群后,溜之大吉。 管家一冲出府门,就看到七爷被无知妇人压在身下,顿时气血倒流,险些当场晕倒。 待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大喊一声。 “给我上!谁欺负了七爷,给我狠狠打。” 下人们虽手握木棍,但到底不敢造次。 毕竟眼前的都是朝廷命妇,都是有品阶的。 万一打坏了,赔不起啊。 管家见状,咬牙切齿道。 “打!有王妃在,谅她们不敢怎么样。” 一听这话,下人们立刻冲了上去,见人就挥木棍,直打得妇人一个个哎哟哎哟地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那两个坐在崔珏身上的妇人,起初还在叫嚣,结果见管家他们是真打,倒是害怕了,赶紧想起身开溜。 可越急越慢,半天没坐起来。 一次次起身跌下,再起身再跌下。 反倒把身下的崔珏折腾得翻了白眼,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管家目眦欲裂! 亲自上前,一棍挥开坐在背上的那个妇人。 只听妇人哎哟一声,跌倒地上,没了声息。 管家的注意力都在崔珏身上,探手往崔珏的鼻翼下一探,大大地松了口气。 “快,把七爷抬回府!” 他刚想回转,却被边上的人狠狠拉住。 “你杀了人,还想跑?” 管家急着想知道七爷的情况,见还有人敢胡搅蛮缠,一个用力就把人摔了出去。 “滚!再敢来闹事,即刻报官!” 管家不提报官还好,一提报官,有人立刻应声。 “对,报官,赶紧报官。”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刚才吃他一棍的妇人,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他的脸刷的一下全白。 真正的害怕起来。 官差来得很快,有人直接在路上拦了队巡逻的官兵。 领头的队长弄事情的原委会,立刻义愤填膺地大喊一声。 “带走!押入大牢!” 他身后的差役二话不说,拖着管家就走。 “我是汝南王府的管家,你们不能抓我!我们王妃就快回府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这么个下人呢?再敢啰嗦,直接堵了嘴。” 接着又将受伤的妇人送去医馆治疗。 诚王妃躲在边上,害怕得吞了吞口水。 她也没想到,事情竟闹得这么大。 那个受伤倒地的妇人,夫婿是禁卫营的。 正愁没有机会拍营长的马屁。 一听说她要找崔珏要银子,二话不说跟着她来,说要为她保驾护航。 眼见真的见了血,周围人都害怕了。 没人赶,也退了个一干二净。 没一会儿,整个王府门外安静了下来,只剩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 门外的消息早就传进了正院。 刘嬷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连出去都懒得。 她紧盯着小灶房的婆子们。 “好生看着火,多烧些热水,王妃回来要用!”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的脚步声。 喜得刘嬷嬷赶紧迎上前去,果然看到宋谨央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不见丝毫疲态。 回到正房,刘嬷嬷替她解下斗篷,拿出手炉,取下头上的簪子散了发,刚想汇报今日王府门前的事。 宋谨央牢牢地抓住她的双手,声音因激动而轻轻颤抖。 “阿留,小七找到了!” 刘嬷嬷猛一抬头,直直撞进宋谨央含着热泪的双眸。 见宋谨央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眼泪哗的一声涌了出来,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宋谨央将今日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她。 “阿留!我本想直接认回宋黎,什么义子不义子的,我就想直接告诉所有人,宋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可那孩子不肯! 他说自己只愿做我的儿子,不愿做王府的儿子,更与王爷无关! 我答应他了!先认他为义子,等和离后,彻底与王府划清界限,再告诉世人,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刘嬷嬷连连点头。 她眸光一转。 “义子好,暂时让崔珏仍当自己是王府七爷。” 宋谨央轻轻一笑。 疼宠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么着都得替他找一门好亲事。 第80章 私相授受落人口舌 白翩翩左等右等,等不到崔珏送银子来。 反而京中流言四起,说汝南王府七爷连个泥腿子也比不上,输得一败涂地,害好些人赔了银子。 她甚至听说,那些人打算上门讨要说法。 她还没想好怎么提醒崔珏,就传来了诚王妃拦在王府门前要账的事,好像还打了崔珏一顿。 她担忧极了。 自己的嫁妆银子会不会就此泡汤? 崔珏身边的小厮来过一回,问他银子的事,一问三不知。 她几次传话,让崔珏到后巷小门处见一面,但崔珏就是不来。 急得她嘴上冒泡。 她马上要入八皇子府,若两手空空地入府,岂不是被王府的那些女人生吞活剥了? 所以,哪怕白仲康三令五申,严禁她再和崔珏见面。 她还是决定冒险见他最后一面。 今晚,父亲与老友相聚,回府时醉得人事不知。 眼见机会来了,她当即立断带着亲信,避开下人,溜去王府。 崔珏狠狠地洗了十来遍脸,险些洗破脸皮,才洗去臭鸡蛋的味道。 府医替他诊治时,疼得他嗷嗷叫。 胸前、腿上一大片青紫色,脸上也蹭破一大块皮,看着极为瘆人。 这些青紫色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受过的耻辱。 他恨得咬牙切齿。 “诚王妃,你给我等着!我定要你好看。” 府医上了药退下,门口小厮的身影躲躲闪闪的,他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声。 小厮这才进了门,吞吞吐吐地禀报他,白家大姑娘来了。 “七爷,白大姑娘来了,她提了几次银子的事,您都没理她……” 银子!银子! 又是银子!!! 崔珏实在很生气。 人倒霉透顶的时候,喝水凉水也渗牙。 他越是缺银子,越是不断有人问他要银子。 “不见!叫她滚!” 他没好气地拒绝。 下晌刚刚挨了打,哪有心情应付白翩翩? 白翩翩在后门口站得脚都冻麻了,可等来的是小厮决绝的回话。 “白大姑娘,七爷说不见。” 白翩翩眸子猛然一缩。 “你说了是我要见他吗?” 小厮尴尬地抬不起来,胡乱地点了点头。 白翩翩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再没了笑意,冷冰冰地说。 “你告诉他,若他今夜不来,我明日便敲正门拜访。” 小厮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跑回去禀报。 崔珏气极,他虽万般不愿,却不得不披上黑色的斗篷,顶着严寒,躲着人悄悄赶到后门口。 秦五得了崔瑜的好处,自然狠狠地盯着几个酒肉小弟。 “我姐夫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你们若敢把事办砸了,日后休想再跟我混。” 兄弟们连声说不敢。 “大哥,小弟就算用竹签子撑住眼皮,也一定把人给你盯死了。” 今儿天冷,秦五亲自盯了会儿,便冷得受不住。 跑到白家后巷不远处的小酒馆去吃点东西。 好不容易暖了身子,带着剩下的酒离开,一个手下跑来,满目惊喜地说。 “大哥,白家大姑娘出府了!” 这么晚出府? 若说不是去做坏事,他是绝对不信的! “快,跟上去!” 几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马车跑,眼看着离汝南王府越来越近。 秦五立刻兴奋起来,招来一人,让他去府衙报走水。 他狐狸般的眸子,在暗夜里发着幽幽的光芒。 嘿嘿,犯到老子手中,看不整死你们。 崔珏终于来到后门处,见到白翩翩就没好气地问她。 “有事?” 白翩翩一见崔珏脸上的伤,大吃一惊,心疼极了,杏眼里噙满泪水。 “弟弟,你怎么伤的这么重?疼吗?该死的诚王妃,待我入了八皇子府,定要她好看。” 一听这话,崔珏脸上的阴云散去不少。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舅父不是叫我们不要再见面吗?你怎么还来?” “我马上入八皇子府,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交代你。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白翩翩打开随身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塞到崔珏手里。 “父亲在找一幅画,十分重要,是什么画,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画在这种纸上。” 崔珏捻了捻手中的画纸,这纸的确特殊。 他没多想,便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荷包。 “我知道了,没事你早些回吧。” 白翩翩见他对画纸的事根本不上心,也不追究,毕竟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银子。 她看了看崔珏的脸色,咬了咬下唇,艰难地开口。 “弟弟,你说好给我嫁银,还差四万五千两,你若手头紧,晚几日给我也不是不行!最好赶在我入皇子府前。” 崔珏烦死了! 果然还是银子! 他没好气地说,“银子没了,我不问你要回之前的五千两,够可以的了。你就是一个妾,要那么多嫁妆干么?八皇子府还能缺你吃穿不成?” 一句话,说得白翩翩气急攻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 “弟弟,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给你铺路,才答应做八皇子的妾吗?” “得了,别装了!”崔珏不耐烦地说,“说得好听,你是为了权势,哪是为了我?” 说完,他一个转身便想关门。 白翩翩见他要走,大急,猛得往前一冲,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了崔珏的怀里。 正在此时,黑沉沉的夜幕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好些人,那些人一边敲得锣,一边高声喊。 “走水了,走水了!” 一边喊一边不忘将手中的灯笼提得高高的。 烛光聚拢在一起,直接照射到崔珏和白翩翩的眼睛,两人忙不迭地低头躲避。 “这不是白家大姑娘吗?怎么会出现在王府后门?还和一个男人搂抱在一起?忒不要脸!” “天哪!黑袍男人是崔七爷!!两人深更半夜、天寒地冻地相拥在一起,若说没有私情我是不信的。” “当初诚王妃想撮合两人,崔七爷还坚决不同意,却不料早有首尾。” “这你就不懂了!明媒正娶哪够味?就要偷,偷才够味!若偷不着,那滋味……才叫一个销魂!” “啊,对对!这题我会!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白翩翩和崔珏真的吓着了。 尤其是崔珏,被白翩翩抱个满怀,挣都挣不脱,寒冬腊月的,脸涨得通红,连忙否认。 “不是的, 我们不是私会,白姑娘迷路了,问个路罢了。” 说完,他拼命想拨开白翩翩的手。 白翩翩乍然见到这么多人,吓得魂飞魄散,越是紧张,手上越是用劲,死死抓着崔珏的衣襟不撒手。 崔珏急得狠了,用力甩开,一个用劲,“啪”的一声,手指骨被掰断,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直冒。 “七弟,深夜不就寝,你站在后门口干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崔珏一跳,腾地转过头去,看到大哥崔瑜站在他的斜后方,不苟言笑地瞪着他。 吓得他一哆嗦。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 不知谁又喊了起来,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居民,有的穿着单薄赤着足,有的睡眼悻松一脸懵,有的提着水桶,往最亮的地方一泼。 “哗啦!” 冰冷的水全部泼到崔珏和白翩翩的身上,两人瞬间从头湿到脚,狼狈至极。 第81章 只配烂在泥里的两颗葱 “咣咣咣”,铜锣不断被敲响,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无数火夫拿着灭火用具,着急忙慌地赶到。 “火呢?在哪儿?” “那儿,”人群里不知谁指了指浑身湿透的两人,“他们玩火自焚,幸好有大家伙儿帮忙,火已经灭了!” 火夫长脸色虽缓,口气不善。 “大冷的天,好玩吗?孤男寡女的,想殉情还不简单,何必兴师动众?” 火夫长的话犀利至极,瞬间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嗨!我可是听说,白家大姑娘照贵女的标准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日就是要入八皇子府了。” “哎哟喂!这大冷的天,八皇子头上的青青草原油亮油亮的,长势喜人啊!” “休得胡说!八皇子为人华贵,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还照贵女标准养大?我看是青楼女吧!” “哈哈哈……” 人群里打趣声、讥讽声、嘲笑声、鄙夷声……尘嚣直上,越演越烈! 白翩翩浑身湿透,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是……” 姐弟二字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你们是情哥哥情妹妹!!!我们都知道!哈哈……” 秦五的小兄弟们,一直混在人群里起哄,非得将两人的奸情坐实了! 秦五得意极了,今儿这一出闹得漂亮,明儿再问姐夫要银子去。 讥讽声不断传入白翩翩的耳朵。 她脸色惨白。 指尖传来的疼痛感,被人发现的羞耻感,无法言说的委屈感,死死地包裹着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非双手紧紧地攀着崔珏的衣襟,只怕早已摔倒在地。 她绝望地闭上了嘴。 不能说!万万不能说! 弟弟的爵位还没到手,现在说出两人的关系有百害而无一利。 崔珏听到众人的议论,气得面无人色。 眼见白翩翩还不撒手,奋力推开她,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贱人!小爷怎么可能娶你?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以为,诚王妃说几句话,我就得认命?死了你这条心。” 白翩翩平白挨了一巴掌,整个人懵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狂怒至极的崔珏,玉手捂着脸颊,眼泪“哗”的决了堤。 后知后觉的发现,崔珏这是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亏她刚才还替他着想! 火夫长见火已灭,正打算带属下离开。 他刚刚转过身,余光不经意地越过白翩翩,瞥到崔瑜边上的一道身影,浑身一震,旋即倒地磕头。 “属下参见八皇子!八皇子吉祥安康!” 在场所有人吓得面无人色。 尤其是刚才说他一脑门子青青草原的人,吓得颤抖不已,“嗵”的一声跪倒在地。 他一倒地,众人立刻跟着跪地磕头。 “八皇子吉祥安康!” 八皇子是送崔瑜回来的。 说来也巧,孙承志把崔瑜抓进锦衣卫时,八皇子有事找指挥使厉凌,刚巧也在。 见崔瑜被几个番役堵着嘴、绑着手脚押进来,当即皱紧眉头。 “怎么回事?厉凌,你这些属下得好好管管了!这人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就不怕汝南王妃生气,皇上责怪?” 八皇子亲自上前,替崔瑜解了绑。 “崔世子,我替他们道歉,小的们不懂事,让你受惊了!” 崔瑜这时也缓了过来,神色尚算镇定,连声道不敢。 几个番役吓得面无人色,立刻跪地讨饶。 “八皇子恕罪,这不关咱们的事,是孙佥事下的令!” 话音刚落,孙承志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一见到两人,倒是识相的敛容低眉,恭敬地行礼。 厉凌眸色一暗,冷声质问。 “怎么回事?谁允许你绑人的?崔瑜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你这么做是想给锦衣卫惹事?赶紧把人送回去!” 锦衣卫很厉害,但再厉害也只是皇上手中的一柄刀! 若这柄刀不听话地砍向皇上想护的人,你说这刀的下场是什么? 番役们不懂事,孙佥事怎么也如此不明事理? 厉凌心里犯了嘀咕,对孙承志有了不满。 孙承志自知理亏,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眼见妹夫被赶,妹妹被罚,火烧天灵盖,二话不说直接绑了人。 发誓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不姓孙! 谁想到刚一进门,便遇上了指挥使和八皇子,搞得他被动至极。 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场放人! 但心里十分不满,瞥向厉凌的眼里带了三分怨毒! 八皇子拦住厉凌。 “我送吧!顺路的事!” 明明八皇子府与汝南王府,一东一西,根本不顺路。 厉凌也不戳穿他。 厉凌为了赔礼,特意订了一套席面,亲自举杯向崔瑜道歉致敬。 三人坐着一起喝茶用膳,聊了不少时辰。 入夜后,八皇子才将崔瑜送回府。 不料马车刚刚停稳,就有人来报崔瑜,说崔珏和白翩翩在后门口私会。 他急怒攻心,眼睛都绿了。 自己再不喜白翩翩,也还是自己的女人。 自己的女人堂而皇之同别的男人私会,这不是给他戴绿帽又是什么?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当即陪同崔瑜,一同到达后门。 瞬间被眼前浑身湿透、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刺激得气血逆流。 打定主意再不要这个女人。 上一秒还在庆幸,白翩翩入府的事,没有对外宣传,没几个人知道。 下一秒,不知谁在人群里嚷嚷,把白翩翩入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么一来,他脑门上的绿光,人人都看见了。 直气得他扑哧扑哧的,恨不得上前一脚踢翻眼前的两人。 耳边传来的请安声,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白翩翩的头顶! 她缓缓转头,小鹿般惊慌的眼睛,直直地撞进一道冷厉残酷的视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不,八皇子,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她忍着极寒,僵硬地爬向八皇子,刚刚试图伸手攀住对方的衣襟,却被对方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斜斜地飞了出去。 “嗵”的一声倒地,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点点鲜红瞬间染红了雪地。 崔珏也慌了神,来不及深思,“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着头。 “八皇子,我是被骗的!是她,是白翩翩听说了诚王妃的提议,非要嫁与我,还说做妾并非她本意!我只是为了当面拒绝她,才同意与她相见!八皇子,您要相信我,我句句属实啊!” 白翩翩绝望地笑了起来。 她嘴上噙着血,笑起来极为瘆人! “崔珏,我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罢,便彻底晕了过去。 她明明是想说,自己没有亏欠他这个弟弟,他怎么能出卖自己? 可听在不明就理的人耳中,却像是怨妇不甘的指责。 崔瑜看到眼前的乱象,舒心地长出口气。 崔珏,你个小贱种,也配和我斗? 七爷叫得多了,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你这种贱种,只配烂在泥里! 这下子,我看还有哪家高门世族,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你?!!! 第82章 一人一年五十两,四季各两套衣衫 一场闹剧落幕。 白翩翩被扔回白家马车,赶了回去。 崔珏被请回院子。 周围人在八皇子的威严下,渐渐散去。 秦五给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他们钻入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王府后门热闹非凡,府中人人提心吊胆,纷纷亮起烛火,派下人出门打探,都被崔瑜打发回去。 唯独正院,始终黑漆漆的。 没露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动静,似乎里面的人早已沉睡在梦乡中。 崔瑜站在黑沉沉的夜幕下,神色复杂地看向正院。 他原本想起个大早,哪怕求着、拦着、堵着,也不让母妃去崔氏祠堂。 可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糟糕!!! 他急火攻心,翻身而起,来不及洗漱,立刻命人替王爷收拾干净。 等一切妥当,旋即将王爷抬上马车,一路颠簸地往崔氏祠堂赶。 宋谨央起了个大早。 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昨儿奔波一日,竟然没有一丝疲惫感。 “王妃,昨儿个夜里,府里可热闹了。” 刘嬷嬷见宋谨央醒来,立刻打来热水,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急急禀报。 “老大得手了?” 刘嬷嬷惊道:“王妃,您都知道?” “哼!他那么要脸面的一个人,公然让秦五出入王府,还不是另有图谋?” 刘嬷嬷佩服得五体投地。 “奴婢听说秦五手下有一大帮酒肉朋友,平日里正事不干,专门偷鸡摸狗,打探后宅的腌臜事,东家骗了骗西家,只怕世子爷专门让他盯着白家和崔珏。” 自打真正的小七找到了,刘嬷嬷连七爷都懒得再叫。 她默了默,把崔瑜、崔珑被锦衣卫带走,崔瑜被八皇子救下的事禀报了她。 今儿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就有好几个人同她说事,听得她耳朵忙! “王妃,四爷那里会不会出事?” 宋谨央想了想。 “孙承志不敢!他绑了老四,最多吓唬吓唬,不敢真下手。老四脾气暴,也该受点教训了。” 狗仗人势! 孙承志敢向汝南王府下手,仗的不过是皇上的势。 但他忘记了,自己只是个佥事。 他不怕掉乌纱帽,可指挥使怕! 厉凌是个狠的,更是个聪明的,才不会为了下属的家事,误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等和离事了,她得专门了解下四房的事。 顾氏早些年还挺开朗的,这些年性格大变,不会没有原因。 “我让你熬的老山参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王妃,是您要喝?” 宋谨央笑笑,吩咐一句“带着,别洒了”,就大步向外走去,旁的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马车一路往崔氏祠堂行去! 就在快要到的时候,突然马车外传来尖利的吆喝声。 “驾!不想死的,统统让开!” 听到叫嚷声,宋谨央皱了皱眉头,掀开车帘一探究竟。 一身艳红色骑马装的少女,手中挥舞着鞭子,飞一般从马车边上越过。 刘嬷嬷也看到了,啧啧称奇。 “崔首辅的嫡长孙女,好像叫崔好好,性子张扬,最爱骑马!” 宋谨央眼前浮现出一人。 长长的马脸上,半截眉斜吊眼,薄薄的嘴唇,不苟言笑。 崔首辅为人低调冷厉,浑身上下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寒意。 孙女倒是逆向生长,张扬狂悖,真不像首辅。 “走吧!” 小插曲没有耽搁宋谨央的行程。 不一会儿,祠堂到了。 宋谨央一下马车,便看到整个祠堂外人头攒动。 左边是崔氏族人,右边是族学学子。 为了今儿的大事,族学休息一日,所有学子集齐祠堂。 族长站在正堂前,看到宋谨央,立刻红光满面地迎了上来。 “王妃,您来啦!劳您辛苦跑一趟,咱们崔氏一族当真有福啊!” 崔氏族人见王妃驾到,立刻围拢过来。 “王妃大恩,我等无以为报,自家种的萝卜,请您尝尝鲜。” “王妃大恩,小的感激不尽,老母腌的咸菜,请您尝尝口感如何!” “王妃是个福气人,老婆子无以为报,特意绣了条抹额给您,希望您别嫌弃。” 宋谨央笑吟吟地同族人们打招呼。 只要是他们送的,丝毫不嫌弃,一一收下,感谢他们的深情厚意。 族人见王妃如此平易近人,丝毫没有看轻他们的意思,激动得热泪盈眶,连番保证,只要王妃喜欢,他们无限量供应,要多少有多少。 族长被这一幕惊得眉心直跳。 看着他们掏出还沾着泥巴的萝卜、散着香臭味的咸菜、皱皱巴巴乌漆麻黑的抹额,险些当场晕厥。 他刚想开口训斥,看到王妃待他们如此谦和,瞬间吞下所有的话,不着痕迹地将剩下的族人隔开,不再让他们上前。 宋谨央缓步走向正堂,一抬头便看到济远冲她挤眉弄眼,险些笑出声。 这个老顽童,难得下山一趟,玩得风生水起,乐不思蜀,哪里都要插上一脚。 两人见了礼后,众人在族长的指引下,步入偏厅,那里早已布置适当,只等着王妃驾临。 宋谨央走到上首坐下,招呼着父老乡亲和学子们分坐两边。 族长坐在宋谨央下首,边上是济远。 等上了热茶,宋谨央端起茶碗,撇了撇茶沫,浅抿了一口,放下茶碗,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才悠悠地开了口。 “我嫁入崔家四十年,捐赠族学三十九年。第一年受捐的学子,如今都成祖父辈了吧。” 刚才往她手里塞萝卜的大爷立刻应声。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王妃,我正是那个第一年受您恩惠的学子,如今最小的孙子正上着族学。” 一边说,一边责令孙子向她磕头谢恩。 宋谨央看着眼前半大的小子,也很开心,笑吟吟地问他,先生讲的课可还听得懂?族学的饭菜可能吃饱?哪门功课学得最好?对哪门功课最有兴趣? 小子是个憨厚的,眼睛不敢乱瞥,低着头盯着自个儿的脚尖,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 “好孩子!是个实诚的,我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完,瞥了刘嬷嬷一眼。 后者立刻起身,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只荷包,递到小子的手上。 宋谨央见他一脸懵,笑着解释。 “这里有五十两银子,是你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旁的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一门心思认真学习,待考上秀才、成了举子、通过殿士,好生为大乾效力。” 小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嗵”的一声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从刘嬷嬷手中接过荷包,“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宋谨央叫了起,才起身坐回原位。 族长震惊了!!! 瞬间目瞪口呆!!! 不等他反应过来,宋谨央淡然地开口。 “从今年开始,我不再将银子捐到族里,而是按人头,将银子分发到每位学子的手中。 入了族学的,每人每年可得纹银五十两,四季衣衫各两套。 不论出身和家境,一律一视同仁,绝不厚些薄彼。” 铿锵有力的语声刚落地,族人沸腾起来,人人感动莫名,纷纷跪地磕头。 “感谢王妃大恩,祝愿王妃康健。” 族长的心随着一声声的感激,沉到冰谷。 第83章 揭露族学猫腻,狠狠打脸崔氏族长 刘嬷嬷把装有银钱的荷包,一一交到学子们手中。 轮到崔理时,她端正身姿,恭敬地双手递上。 族长的脸涨得通红,颜面尽失。 恼怒地看着眼前的族人,恨不得一掌拍散他们脸上灿烂明媚的笑容。 无力地腹诽,王妃是个生意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账也不会算? 一人五十两,今年王妃捐款的总额,大大超过了一千两。 还四季各两套服饰? 得多少银钱? 由族里统一安排不香吗? 只消王妃说一声,别说四季各两套,十套他也铁定安排上呀!!! 既省银子还有面子!皆大欢喜!!! 王妃非要闹这么一出。 害得他,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一个个荷包发到学子手中,就是在剜他的心啊! 他双目充血,心痛得不断倒抽凉气! 那是他的银子,他的!!! 他想问王妃为什么,却又不甘自取其辱,痛苦万分地呆立着,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懑。 济远先生悠闲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邪肆一笑,不嫌事多地问宋谨央。 “王妃,您这一一分发,费时费力,交给专人打理,不是更为便宜?” 说完,还含讽带讥地瞥了眼族长。 后者挺直了腰杆,一副舍他其谁的模样! 宋谨央连头都没有转,端起茶碗,掀起盖子,轻轻地吹了吹浮沫。 “先生说笑了!之前的确拜托专人打理,却也因此害了一个大好儿郎,明明是族中人,却被剥夺了入学权,白白蹉跎了岁月,浪费了大好时光。” 族长身子僵住,脸色刷的白了,冷汗从发根处渗了出来。 完了! 因为崔理的事,王妃迁怒于他! 自己上当了!!! 王妃哪里是要积攒名声,分明是想给他难堪,为崔理报仇! “原来如此!王妃眼力不够,大事上均所托非人。” 宋谨央刚抿了口茶,听到济远戏谑的话,险些呛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赶紧用帕子捂住嘴。 素香急得赶紧抚背,素馨怒目而视,一副你再不会说话,我就上来揍你的模样。 济远哈哈一笑,果然闭上了嘴。 很快,银两全部发到学子们手中。 族长咬了咬牙,上前提醒王妃,还差五百两修缮灶房的银子。 一千两没了就没了,好歹还有五百两,那也不是小数目。 可他还没有开口,门外便传来了粗犷的笑声。 “王妃,俺来了!俺崔十八干别的不成,盖屋子是一把好手!您放放心心地把活计交给俺和手下的弟兄们,都用不了五百两!” 宋谨央笑着接他的话。 “那敢情好!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给孩子们盖屋子,结实耐用是第一位。” 族长一见崔十八,险些喷血! 谁不知道,十里八乡的,崔十八脖子最硬,时常同他作对,非说他侵占了族人的利益,要他合理分配捐银。 这么多年,这人不知怒骂了他多少回,回回气得他吐血。 他大急,口不择言地反对。 “王妃,此人心怀叵测,是崔氏一族的败类,您怎么能信他的话?” 崔十八一听不乐意了,张嘴就回怼。 “谁是败类?族长,这么些年,你自个儿捞了盆满钵满,占了学子们多少份额,你当我不知道?你有种,把账本拿出来!!!你每年用在学子身上的银两,若每人超过十两,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夜壶。” “你,你,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妃,他就是个无赖,是个惹祸精!!!您绝不能把盖房子的事交给他。” 宋谨央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冷笑着没有答话。 刘嬷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应声道。 “族长,你有所不知!宋……崔理的小院,就是崔十八帮忙盖的。” “没错!老子就是看不惯你,捧高踩低的模样!崔理是穷,但他骨头硬,老子就全心全意给他盖房子,保他用一百年!我可不是你,崔七爷放个屁,都是香的!!!” 糙话说得族长险些气晕过去! 手指着崔十八,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十八,你敢抢老子的活计?!” 蓦地,边上跳出一人,二话不说,拔出拳头,就往崔十八脸上招呼。 别看崔十八长得人高马大,因为长年劳作的关系,身姿格外灵活。 他一转头,对方打空了,整个人往前扑。 崔十八看准机会,往边上一躲,那人“嗵”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来了个狗啃屎,面上沾满灰尘,连发髻都歪了。 族长一惊,认出是自己的弟弟,立刻怒其不争地怒斥他。 “崔河,你来凑什么热闹?王妃在这里,不许撒野!” 族长一边说话,一边眨着眼睛,暗示他赶快离开。 可偏偏崔河是个痴傻的,他非但没看明白族长的暗示,还傻傻地关心他。 “哥,你眼睛怎么了?可是进灰了?” 刘嬷嬷强忍着笑别过脸去,济远先生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众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族长尴尬地恨不得有条地缝钻,崔河却一无所觉,还在争辩。 “哥,你明明说了,盖屋子的事包给我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边上有位族人忍不住讥笑他。 “崔河,你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居然还学人家盖房子?” 崔河挺了挺胸脯,“谁说我啥也不会,我会收银子!!!” “哈哈……” 满屋子的人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族里出来几个年轻人,一把拎起崔河,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咱们信崔十八,你崔河,有多远滚多远!!!” 族长气得脸都歪了! 反了,反了! 他才是族长,他们当着他的面打他弟弟,不就等于打他的脸吗? 他脸色阴沉下来,你们等着,等王妃离开后,要你们好看! 可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出来。 他立刻弯下腰,恭敬地对王妃说。 “王妃,崔河是我弟弟没错,但盖房子的事是他胡说的,您千万别信!” “噢?是吗?!” 宋谨央睨他一眼,不浅不淡地说了一句后,示意地看了眼刘嬷嬷。 后者笑吟吟地上前,将五百两银票递到崔十八手中。 崔十八恭敬地接过,连磕三个响头。 “王妃放心!我崔十八人是糙的,活是精的!若有不好,您直接命人劈了我,绝无二话!” 宋谨央笑呵呵地叮嘱他,若银两不够,随时来王府要。若有节余,让他看着办,该修就修,该重建就重建。 崔十八连连点头,把银票揣进怀里就退下了。 族长悄悄抹了把冷汗,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刘嬷嬷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第84章 诚王妃不依不饶再度上门挑衅 刘嬷嬷吆喝一声,“厨娘何在?” 厨娘应声而出。 胖滚滚的身子,走路都带喘。 上身一件玫红色夹袄,下身一条青绿色马面裙,材质都是上好的蜀锦。 襟边、袖边、下摆,都镶着一圈灰鼠毛。 这一身华贵的服饰,哪里像厨娘,分明是财主家的傻婆娘。 刘嬷嬷眉头紧紧蹙起,冷着声发问。 “族学的膳食可是你负责?” 厨娘连连点头,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正是小妇人!” “每位学子一日的伙食费多少?早膳、午膳、晚膳各安排在什么时辰?三餐荤腥如何搭配?一周食单可有?” 刘嬷嬷连着发问,厨娘瞬间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族长,不知道如何回答。 族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不到王妃会亲自问话厨娘。 刚想开口替她解围,却被刘嬷嬷一句话堵了回去。 “厨娘,你眼睛老是瞥着族长干么?可是族长脸上长了东西?”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族长的妻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在族长与厨娘身上来回逡巡,恨不得当场戳几个洞。 感受到妻子的目光,族长吓得一抖,低下脑袋,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不快快回话?” 眼见刘嬷嬷问得急了,厨娘只得实话实说。 “族学只提供午膳,早膳和晚膳得自家解决。” 宋谨央大怒,“砰”的一声摔了手中的茶碗。 “崔泉!当初可是说好的,族里提供一日三餐,每人每日餐费一百个铜板,早膳二十个铜板,午膳、晚膳各四十个铜板。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只供应午膳?” 一语激起千层浪! 族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族长,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们本都是淳朴的人! 能得王妃捐助,已然心满意足。 这么多年,崔十八每每怒骂族长,他们还劝他,说族里不容易,孩子们有学上、有口饭吃,已经很不错了,别再挑族长的错处了。 农家的孩子皮实,早膳不吃的大有人在,午膳管饱就足够了,有些孩子聪慧,午膳时省下个馒头,晚上再用! 一天也就对付过去了! 可不曾想,崔十八说的是对的! 王妃心慈,除了学费,还提供一日三餐的膳食费。 这么一来,族人不干了,纷纷跳起来声讨。 “族长,你辛苦操持族学,大家很感激,但从孩子们牙缝里掏金子,填自家的窟窿,也忒狠了!” “族学管饱,咱们就很满足!可近年族里越发不像话,每日午膳只给孩子们三个小土豆,根本吃不饱!” “是啊,是啊,越来越不像话,银钱怕都给厨娘贪墨了吧!” 族人怨声载道。 宋谨央轻咳一声,阻止大家议论。 她在崔十八的帮助下,重新认命了厨娘,并且按人头将一年的膳食费给了她。 “不能让你白干,算我雇佣你,每月给你十两月例。” 新任厨娘大喜,跪地磕头谢恩。 胖厨娘哭哭啼啼地被赶了出去。 族长吓得魂飞魄散,“砰”地一声跪地讨饶,狠狠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便泛了红。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说道。 “崔泉,我以为你总是为自己的族人说话办事!原来不是?” 族长怔忡地看着宋谨央,连磕头都忘记了! 王妃似乎话里有话! 宋谨央黑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得他心头发毛! 寒气从膝盖往上窜, 浑身的热气刹那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咽喉,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倏然收紧,掐得他喘不上气! 刘嬷嬷瞥了眼宋谨央,见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立刻上前一步,刚刚想要开口,祠堂外传来喧闹的人声。 “滚开!挡道者死!” 话音刚落,诚王妃带着一大队侍卫,“砰”的一声推开大门,大踏步闯了进来。 族人见状立刻站起身,纷纷抄起农具,迎了上去,大喝出声! “崔氏祠堂,谁敢乱闯?” 诚王妃冷笑一声。 “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整个大乾都是皇家的天下,没有皇族不可涉足的地方。我是皇家媳妇,凭什么不能入你崔氏祠堂?” 诚王妃大言不惭,一路叫嚣着进来。 “谁敢上前,立刻打杀!!!” 侍卫们“唰”的一声,拔出随身长剑,挡在诚王妃周围,大有谁敢上前,就一剑毙命的架势。 有人欺上门来,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族人个个怒目而视,提着农具就要往前冲。 “慢着!都退回来!” 宋谨央开口了。 族人虽然满目愤慨,握着农具的手青筋突起,但依旧听话地放下锄头、铲子、钉耙,气哼哼地回到原位。 宋谨央直直地看向诚王妃。 “谢氏,闯人祠堂,犹如断人香火!你今日不请自来,最好是真的有事!” 诚王妃傲然一笑。 “怎么?汝南王妃怕了?!” “怕什么?” “怕你最宝贝的儿子,因为讹诈被锦衣卫押往大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怎么回事?谁讹诈?难不成是王妃的儿子?” “诚王妃说的是不是七爷?七爷上次与崔理比试输了,听说害好些权贵赔了银子,会不会就是这件事?” “这事同七爷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那些人自己贪婪,怎么能怪七爷呢?” 诚王妃听到议论,脸色沉得可怕! “汝南王妃,府上七爷没本事硬杠,害我们赔光银两。今日我代表所有受害者,来此讨要说法。希望王妃给我们满意的答复!” “满意?”宋谨央嗤笑,“要我赔你们银子?” 诚王妃的眸子瞬间亮起,谁不知道贵圈最有银钱的就是宋谨央,她的父亲可是大乾顶顶有名的皇商。 她傲然抬头,假装不屑地说道。 “几两碎银,还不看在我眼里!我们只是想给府上七爷一个教训,教他做人罢了!” 宋谨央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诚王妃怕不是在说笑话吧!谁害的你,你去找谁啊!你该不会连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也不明白吧?! 你想要我的银子,门——都——没——有!!!” 诚王妃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只要王妃不怕府上七爷坐牢,我也无所顾忌!来啊,把人抬上来!” 转眼间,几个下人抬着步辇进来了。 步辇上躺着一个妇人,胖胖的身子,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王妃!你家七爷就是杀人凶手,我今日带着苦主上门,只为讨一个公道!!!” 第85章 锦衣卫指挥佥事气势汹汹来闹事 诚王妃无所畏惧地看着宋谨央。 心中得意万分! 宋谨央啊!宋谨央! 崔七可是你最疼爱的儿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犯了事,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替他脱罪!!! 诚王妃昨日带人打上汝南王府,本是想引出宋谨央,不料她根本不在王府。 最后无功而返,自己这边还重伤一个,轻伤无数。 她十分不服气,想过几日再到王府闹事。 被诚王大骂一通。 “蠢!看看人家汝南王妃多厉害,连捐银都晓得搞大声势。她明日在崔氏祠堂举办捐赠仪式,你不如上那儿讨银子去。当着族人的面讨,还怕她不给?” 醍醐灌顶! 大庭广众之下,宋谨央要护住七爷,还不是一切都得听自己的? 她立刻精神了,当晚派人去受害人家一趟,第二日抬着人直奔崔氏祠堂。 半道上,遇到一女子拦马车。 那人一身烟尘气,她本不想让她上车,但她说自己是汝南王爷平妻的好姐妹,想去祠堂祭拜她,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只要能给宋谨央添堵,她什么都愿意干! 族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步辇上的伤者。 她,是七爷伤的? 七爷下手也忒重了吧!怎么能打女人呢? “宋谨央!你纵子行凶,该当何罪?” 诚王妃见宋谨央迟迟没有回话,还是那么悠闲淡定,心头火起,连王妃都不叫,直呼其名! 刘嬷嬷忍不了了,竖着眉冷声回怼。 “哼!诚王妃越活越回去了,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昨儿带人闹王府,今儿带人闹祠堂,是觉得汝南王府好欺负吗? 您有胆子闹,无非觉得自己因为七爷丢了银子和面子,想要找回场子。可您别忘了,押七爷赢可是您自个儿的决定。 王妃既没强按着您押,也没忽悠着您押。 胜负乃兵家常事,愿贝者就得服输!” 刘嬷嬷铿锵有力的话引得族人同仇敌忾! “没错!说七爷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诚王妃自己不也一样?没那银钱,就别学人家一夜暴富。” “自己输了银子,找王妃不痛快,简直得了失心疯。” “还想问王妃要银子,想屁吃呢!王妃银钱再多,也不可能填你们诚王府的窟窿。” 族长夫人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诚王妃身上,悄悄地走到族长身后,踢了踢他的脚后跟。 “老爷,您得帮着王妃!王妃帮了族里多少大事,捐了多少银钱?王妃需要的时候,您不出面,日后还想求到王妃头上,那就不能了!” 族长蜷缩着身子,装死! 不是他不想出头,是他人微言轻,出不了这个头! 族长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重重踹了他一脚,越过他,径直走到诚王妃跟前。 她先是恭敬地福了一福 ,接着拿出族长夫人的架势,板板正正地问她。 “诚王妃,您今儿把伤者带到祠堂,是何用意?” “你走开,我只和宋谨央说话!” “我是族长夫人!在祠堂,我说了算!!!” 诚王妃一噎! 反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怕她宋谨央不认账。 她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崔氏一族的人伤了她,还不许咱们上门讨要说法?” 族长夫人不紧不慢道:“那您为何不报官?既是咱们族人伤了人,我这个族长夫人支持您报官!不管官老爷怎么罚,咱们都认!” “好!!!” 族长夫人斩钉截铁地说完,引得族人连番叫好! 诚王妃心一沉! 她怎么肯报官? 她哪里是要追究责任,无非是想讹些银子罢了! “看在汝南王面上,我不与你计较。要我放弃追究也可以,纹银十万两,此事便揭过!”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纹银十万两? 诚王妃竟然狮子大开口,谁给她的脸? “我呸!诚王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到底是谁伤了谁?!小爷我还没问你要赔偿呢,你有脸要十万两?!” 众人愣神之际,崔珏赶了过来。 昨晚闹了一出,他也起得晚了,急急忙忙洗漱一番后,立刻驾马赶到。 刚刚跨进祠堂大门,就听到有人嚷嚷着要报官,索要天价赔偿。 等他看清是诚王妃,更是怒火直冲天灵盖,想也不想就冲上去质问。 诚王妃心头大急! 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反击,崔珏一把扯开衣襟,露出青紫色的伤口。 诚王妃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干,当场臊得闭上眼睛。 “你,你,你,走开!”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昨儿就是步辇上这个死女人伤的我!” 众看向崔珏脸上磨破的伤口,还有胸膛上的青紫伤痕,纷纷声讨诚王妃。 “原来七爷才是受害者,诚王妃忒不要脸,颠倒黑白!” “诚王妃若再胡言乱语,欺负我们崔氏一族,我就去敲登闻鼓,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诚王妃到底心虚,众人这一指责,吓得她一步步往后退。 “汝南王府作了恶,我有人证物证!” 蓦地,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看去。 锦衣卫指挥佥事孙承志站在祠堂大门口,边上绑着两个人,赫然是王府的四爷和管家! 刘嬷嬷一见四爷被人五花大绑,神色顿时焦急起来。 “王妃,怎么办?” 宋谨央淡定地瞥了她一眼,瞬间安抚了刘嬷嬷紧张的心。 济远浮上一抹浅笑! 到底是大乾长公主,底气足足的! 若是寻常人被人连番挑衅,只怕早就气得倒仰了,她却还淡定自若、镇定如初! 孙承志一步一步走近宋谨央,眼里的毒辣与愤恨显露无疑! 宋谨央正视着这双狼眼一般犀利的眸子,突然心中一动,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它? 就在她低头沉思之际,几个番役押着四爷和管家上前,猛得一推,两人“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其中一个顺势取走了四爷嘴里的布条。 “玛德!你们给爷等着,看我哪天生吞活剥了你们。” 崔珑叫得应天响。 “母妃,救我!他们无故当街抓人,您赶紧找皇上,让他们放人!” 昨儿,他正兴高采烈地喝着花酒,突然头被人用黑袋子蒙住,狠狠地挨了顿揍,又被他们扔到大牢里。 直到出了大牢,押上马车,他才知道,自己是被锦衣卫抓起来的。 锦衣卫! 你们给老子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宋谨央端坐上首,“老四,稍安勿躁!” 简简单单一句话,如清泉石上流,瞬间抚平了崔珑心头的烦躁,令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孙承志的眸光猛地一缩。 汝南王妃当真好手段! 都说她几个儿子没一个好东西,背着她维护汝南王的白月光。 但依他看来,传言未必可信! 孙承志不动声色地走近管家,毫无征兆地猛踢一脚,管家痛得“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王妃!经调查,步辇上受伤的人,是贵府管家打伤的!您说该怎么处置?” 族长夫人在孙承志进来的时候,没来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人让她莫名惊惧!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后退一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区区一个管家,佥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第86章 要银钱还是要惩罚,两位商议一下吧 狼一般的眼睛,狠毒地瞪了瞪族长夫人。 后者一惊,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族长急得抓耳挠腮,这臭婆娘胆儿肥了,连贵人都敢得罪? “五妹,坐我边上来!” 宋谨央突然开口招呼族长夫人,继而抬头看向孙承志。 “孙大人的人证物证,都承上来吧!” 孙承志的心一沉,宋谨央过于沉着冷静了。 他冷哼一声,看了眼随行的番役,其中一人“嗵”的一声,扔下一根染血的木棍。 “这便是凶器,是贵府管家伤人的铁证。”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问他。 “锦衣卫是想将人交给王府处置?” 孙承志阴沉一笑,“正是!” 他急着想看王妃处置亲信,忽略了她话里的三个字“锦衣卫”。 “来啊!把管家拉下去,杖责三十大板!阿留,拿我的名帖,速去请太医院专治跌打损伤的刘太医,给这位妇人看诊,一切费用记我账上!” “是!”刘嬷嬷赶紧差人去请太医。 族长听到了王妃的吩咐,非但不安排人行刑,反而俯下身子劝道。 “王妃,您要杖责管家,是否问一问王爷的意见?” 族长今儿格外不爽,银子一两没捞着,以后也捞不着了,他哪还有兴趣奉王妃为主?听她号令行事? 他真后悔,当初该坚定地听从七爷的吩咐! 七爷到底同王爷一样姓崔,这才是真正的崔家人!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族长,默默转开视线。 崔十八见族长没有反应,大喊一声“马勒个巴子”,立刻跳出来,抓起管家向外冲。 崔珏眼见母妃来真的,立刻跪下求饶。 “母妃,求您饶了管家!管家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儿子!明明是诚王妃上门挑事,与管家无关!!!” 管家感动得热泪盈眶,七爷到底是王爷最疼爱的儿子,自己没白护他! 崔珏很急,他今儿若不替管家求情,日后谁还会向着他? 族长见状,也跟着跪下。 “王妃,七爷一身的伤,全是那妇人造的孽,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族长一边说话,一边往族人中扫视。 几个向来同他交好的族人见了,立刻上前阻拦,挡着崔十八不让他把人带下去。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拍了拍气得大喘气的族长夫人,“五妹,莫气!且安心看下去!” 五妹深呼吸了几口气,点了点头。 孙承志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王妃,您的话在族里不管用啊!管家还能不能惩治?” 不等宋谨央回话,诚王妃抢在她前面高声嚷嚷开了。 “哼!!!管家打人,崔七就能脱了干系?分明就是他纵仆行凶,应一并处置!” 孙承志一听这话更为得意! 汝南王妃,崔大、崔四你不在意,崔七可是你的心尖肉,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处置! 宋谨央问诚王妃,“给你十万两,就能息事宁人?” 诚王妃眸子瞬间亮了。 “没错!我能替受伤的妇人做主,我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 崔十八大急,“王妃,万万不可!此等小人,贪得无厌,得了十万两,日后还会继续讹诈!” 宋谨央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静等诚王妃的回答。 济远先生眸光一闪,长公主厉害,轻松挑起两方争斗,坐收渔翁之利! 宋谨央看向孙承志。 “诚王妃说只要给她十万雪花银,她就不再追究打人之事。孙大人可同意?” “不可能!” 宋谨央嗤笑一声,向诚王妃摊摊手。 “二位不如商议一下,拿个章程出来,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诚王妃气得倒仰。 好你个孙承志,存心来搅局的吧?! 宋谨央好不容易松口了,他却跳出来反对,凭什么? 泥腿子出身,不过中个武举,入了锦衣卫,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恶狠狠地看着孙承志。 “孙大人,衙门的规矩,需要我重申吗?没有苦主便没有官司,你想处置人犯,还得问我答应不答应!” 孙承志气得七窍生烟! 他就是来寻仇的!!! 诚王妃想坏他的事,门都没有!!! “诚王妃,这可不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可是人命!人命大过天,苦主不追究?若苦主死了呢?” 孙承志话音刚落,就“唰”得抽出身侧的绣春刀,眼露凶光地冲步辇上的女人砍过去。 女人早就醒了,只是在装死,一阵刀风袭面,吓得她立马睁眼,赶在刀锋砍身之前,高声嚷嚷起来。 “追究!!!小妇人追究到底!!!还望官爷高抬贵手,饶小妇人一命啊!!!呜呜呜……” 她后悔啊! 原本想拍上锋马屁,岂料马屁拍在马脚上! 三面不讨好! 当真是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她吓得嗷嗷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诚王妃气得咬牙切齿,蠢货就是蠢货,她料定孙承志不敢真砍。 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敢杀人? 可蠢货却怕了,以为对方真的要杀她,张口便要追究崔七等人的责任。 她也不想想,一个不入流的低等禁卫兵家眷,拿什么追究王府少爷的责任? 人家不过拿她当枪使,她还真敢往枪口上撞啊!!! 孙承志收回绣春刀,睨着眼看了看诚王妃,又挑衅着看向宋谨央。 “王妃,苦主有了,您怎么说!” 宋谨央开心地看着他们狗咬狗! 锦衣卫就是锦衣卫! 若论狠,谁比得过他们? “锦衣卫想怎么处置?把王府七少爷押入大牢?” 话音刚落,一道狠厉的声音响起。 “放肆!!!孙承志,谁给你的胆,打着锦衣卫的旗号,来崔氏祠堂捣乱?” 厉凌带着大队人马,大踏步走了进来。 每一步都踩在孙承志的心上。 冷汗,瞬间从他发根渗出。 糟糕! 厉帅不是出京办事了吗? 他正是知道他的行程,这才冒险来祠堂灭宋谨央威风,为自己妹妹出气! 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厉跟前造次! 他白着脸,恭敬地抱拳行礼。 “哼!”厉凌大步走近,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才说完话,厉凌深吸口气,缓缓了脸色,冲宋谨央恭敬地施了一礼。 “王妃,厉某来迟,见谅!我这就把他们轰出去!过了今日,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宋谨央盯着厉凌看了半晌,笑得开怀。 “你是小凌啊!长这么大啦!你母亲身子骨可好?今儿不是叙旧的好时辰,待来日叫上你母亲,咱们上仙鹤楼,不醉不归!” 厉凌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连声道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宋谨央转了话题。 “厉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王府的管家同崔珏当真伤了人,那该有的责罚不能少!崔十八,把管家和崔珏带下去,一人三十大板。” 令一出,管家吓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崔珏瞬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全场毕静!!! 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王妃处事如此公平公正,真是我崔氏一族的福分啊!!!” “王妃大气,大义灭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徇私情,始终站在正义的一方,果真是女中豪杰!!!” “如此人物,才值得我等追随!!!王妃吉祥安康!” 所有族人,跪地磕头,高呼“王妃吉祥安康”! 整个场面令人热血沸腾! 转眼间,崔珏和管家被带了下去。 不一会儿,杖责声、惨叫声响起。 突然,一道凄厉的声音插了进来。 “珏……七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敢打您?王爷,您快救救七爷,他可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啊!!!” 白仲康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祠堂! 宋谨央终于笑了起来。 正主现身了,真正的好戏即将登场!!! 第87章 崔珏挨板子,白仲康奋力维护 崔瑜带着王爷,终于赶到祠堂。 王爷身子不好,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因此耽误了不少时辰。 刚到祠堂门口,老远看到白仲康,鬼鬼祟祟地溜进祠堂。 他又急又怒。 母妃兴许正等着白家人闹! 巴不得在族人面前揭露平妻一事,掀开王府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再顺势提出和离,彻底与崔氏断绝关系! 白仲康这个时候上门,不正中母妃下怀? 白家人胆子太大了,仗着一个死人,就想对王府为所欲为? 不行! 他绝不能让白仲康得逞!!! 立刻派出一小队侍卫,以包抄之势,迅速向白仲康逼近! 可还是晚了一步! 祠堂里,崔珏正挨着罚,被板子打得鲜血淋漓,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板子重重地击打在崔珏的身上。 第一板落下,他浑身的血脉瞬间凝固,疼痛犹如数以万计的蚁虫,无孔不入地钻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肺几乎被震成碎片,痛得惨叫连连。 还没等他缓过来,第二板又重重地落下。 他眼前一黑,几乎被夺走所有的生机。 他感到一阵蚀骨的恐惧,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渗出汩汩的血色,身体变轻变薄变得滑腻。 血水隔着亵衣渗了出来,刺得伤口疼痛不已。 “母妃,救我,救我啊!” 他高声呼喊,呼喊声却比蝇虫飞舞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几板子下去,神志便恍惚了起来。 朦胧间,他似乎看到宋谨央拿着文房四宝向他走来,脸上写满慈爱的笑。 “小七,明儿是你入学的大日子,母妃送你一套上好的用具!好好学,日后成为大乾的中流砥柱。” “嗯!母妃放心,我一定成为最好的学子,最有用的臣子,最孝顺的儿子。” 宋谨央惊喜地拥住他,“我的小七是天下最好的孩子!” 母妃!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吗? 您为什么忍心让人杖责我呀?!!! 您让小七在同窗面前颜面尽失,今后还怎么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七爷? 母妃!您真的如此狠心,不救小七于水火吗?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妃再不会主动关心他,再不会对着他笑,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慈爱? 崔理!!! 自从崔理出现后,母妃对他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比一日冷漠。 崔理,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今日遭的罪,全拜你所赐! 你既然滚出了族学,为何还要回来? 你既然做了码头工,为何不做一生一世? 你既然烂到了泥里,为何还试图重新爬上岸? 没有人回答他,彻底陷入黑沉前,他听到白仲康凄厉的求救声。 白仲康因大声求救而提前暴露。 “王爷,您来得巧,快救救七爷,他不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吗?您快救救他呀!” 白仲康急得六神无主,不断催促崔承救救崔珏。 步辇上的崔承浑身发抖,嘴里发出“咻咻咻”的声音,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仲康惊得大张着嘴! 他没想到崔承病得这么严重。 他又惊又怒又急,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冲上去,趴在崔珏身上,为他挡住雨点般的板子,发出剧烈的惨叫声。 没挨几板子,白仲康就被王府侍卫架住,猛地向外拖去。 白仲康一怔,拼命挣扎起来。 “你们干么?放手!放手!我是你们王爷平妻的娘家人,你们不能赶我!还不快放手?!” 崔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命人加快速度,立刻将人带走。 白仲康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束缚,拔开腿就往里冲。 恰好此时,一队番役冲了出来。 “何人在祠堂喧哗?王妃有令,将喧哗之人带入偏厅!” 崔瑜大惊,传话的竟然是锦衣卫? 母妃什么时候能指使得动锦衣卫了? 他的心一沉,侍卫们追击的动作一顿,竟被白仲康跑远了。 他用尽吃nai的力气,跑得满脸通红,可刚刚挨过板子的身子,以及瘸了的腿还是大大阻碍了他奔跑的速度。 眼看就要被追上,几个番役围上来拦截,说话声音冷厉,不带半分情感。 “世子爷,王妃的命令您也敢违抗?” 眼看拦不住人,崔瑜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狠狠地瞪了侍卫们几眼,若不是他们慢了一步,怎么可能让白仲康得逞? 现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白仲康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他定不饶他! 白仲康一瘸一拐地进了偏厅。 看到这么多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强装镇定地一步步走近宋谨央。 宋谨央端庄地安坐上首,华贵雍容的气度,神情泰然自若,看得人眼热。 白仲康愤恨不已,这个位置明明是她妹妹白淑宜的! 妹妹与王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年,他们白家可是太医院院首,而王爷不过是个空壳子侯府的世子爷。 真要论起家世,白家还看不上侯府呢! 依着妹妹的人品医术,进皇子府做个侧妃足足有余。 只是妹妹与崔承两情相悦,父亲便默许了。 谁知道,白家一朝落难,侯府竟釜底抽薪,绝情地抛弃了妹妹,害得她入了教坊司,倍受磋磨,吃尽苦头。 白仲康低下头迈步,掩住眼中的怒火。 若非为了妹妹的死后哀荣,他绝不可能伏低做小,求汝南王妃高抬贵手,承认妹妹平妻的身份。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只要崔珏继承了王府,成为真正的汝南王,定然追封其母为真正的汝南王妃。 让她宋谨央沦为妾室,尝尝受人讥讽的滋味!! 哈哈哈哈…… 宋谨央近在眼前,白仲康“嗵”的一声跪下。 “白氏家主,白仲康叩见王妃。” “起吧!白家主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王妃,求您高抬贵手,饶了七爷吧!” 他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疑问不断。 “这人脑子有病吧,七爷自有王爷王妃教养,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求情?” “我看这人病得不轻,七爷和他毫无瓜葛,竟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替他挨板子,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若是王妃的娘家宋氏,还说得过去。” 议论声闯入王爷崔承的耳朵,吓得他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断气。 这个白仲康傻了不成? 如此明目张胆地替珏儿求情,是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世吗? 他怒目而视白仲康。 崔瑜赶紧替他抚胸通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白仲康听到议论声,深深后悔自己刚才不管不顾的举动。 如果因为自己的莽撞,导致崔珏身份泄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继续求情的话已然冲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一颗心疼得扭成一团,仍强作镇定。 “王妃千万不要误会!我今日前来,是想祭奠族妹白淑宜,不想有人见血,故而为七爷求情!” 他的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引得族人疑问不断。 第88章 公然要求祭奠白月光平妻 有人悄声提醒。 “前段时间,传出风言风语,说王爷娶了个死人做平妻,该不会就是这个白家族妹吧?!” 众人一想到之前的流言,顿时哑了声,同情地看向王妃。 这平白多出个平妻,搁谁能受得了? 这时,崔瑜命人抬着王爷走了进来。 宋谨央眸光闪烁,如灼灼星辰,面上皱着眉头嗔怪。 “老大,不过一个小小的捐银仪式,你怎么劳师动众地把王爷拉来了?” 崔瑜苦笑一声,恭敬地行了一礼。 “母妃,儿子特意带父王出来散心,一直闷在府里,不利于他康复。” 一句话隐去了真实意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孝子形象。 宋谨央哂笑,“你有心了!坐吧!” 来得好! 这出好戏,若少了王爷,岂非少了许多趣味? 崔瑜在锦衣卫指挥使厉凌的边上坐下。 这么一打岔,白仲康就像个木头人般,跪在堂上无人过问。 他恨得牙痒痒,一股羞辱感直冲脑门。 今日我所受的凌辱,来日定然加倍奉还!!! 诚王妃见十万两纹银泡汤了,愤怒像潮水般击打着她的心。 既然银子要不到,那她就要宋谨央好看! 于是抢在宋谨央开口前发话。 “噢!白家主的族妹,可是白淑宜?” “正是!敢问诚王妃如何知晓?” “巧了!今儿我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妇人求助,她说要到崔氏祠堂祭拜好姐妹,我心一软便捎带了她一程!她好姐妹的名字刚巧也是白淑宜!呀!该不会正是同一个人吧!” 白仲康目露惊喜,提出要见一见小妇人。 诚王妃立刻命身边的嬷嬷去叫人。 不一会儿,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一扭一扭地走了进来。 随着小妇人走近,一股奇异的浓香扑鼻而来,好些人被刺激得喷嚏不断,看向来人的眼神带上了审视! 诚王妃见了她便说:“你若想祭拜好姐妹,还得征求王妃同意。” 小妇人立刻冲宋谨央跪下。 “王妃在上,小妇人有个姐妹叫白淑宜,十多年前不幸因病离世!她在世时,我们感情甚笃。 如今,我即将歇业返乡,听说她死后成了王爷的平妻,故而匆匆赶来,想在离京前,为她上一炷香,还望王妃恩准!” 族人一听这话,立刻觉出不对来。 王爷当真娶过平妻? 族长夫人立刻提出质疑。 “平妻?王爷只娶过一位王妃,哪来的平妻?你怕不是梦还没做醒吧?!怎么张口就是胡言乱语?” 小妇人脸色刷的全白了,无措得搅动着手中的帕子,好像自己犯下天大的过错般,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妇人的错!小妇人不知好歹,贸然前来,扰了王妃清梦,罪该万死!还望王妃莫要迁怒诚王妃,她只是好心捎我一段罢了!” 说罢,哭哭啼啼起身,抹着眼泪就要向外走去。 “慢着!”白仲康突然挺直脊背,掷地有声地说道,“王妃!这位妇人没有说错,我的族妹的确是汝南王的平妻!十多年前去世后,牌位就入了崔氏祠堂,年年受到崔氏后人的供奉。” 此话一出,彻底震惊族人。 “王爷王妃如此恩爱,王爷怎么可能娶平妻?” “白家怕是疯了!为了攀上王府,竟然说出这种笑话?” 小妇人顿时激动地重新跪下。 “王妃,小妇人别无所求,只求能为故人上一炷香,还望您可怜可怜我的一番苦心。” 白仲康阴恻恻一笑,立刻打蛇随棍上。 “王妃,族妹是王爷的平妻,我祭拜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您不会刻意为难吧?” 诚王妃诡异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附和。 “唉!真可怜啊!王妃,你就答应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都死了,只是一块牌位,哪能争得过你呢?” 族人一脸懵! 看看宋谨央,又看看哭着祈求的人! 虽然同情王妃,但好像诚王妃的话也没说错,死人还能争得过活人? 不过一块牌位而已! 崔瑜越听越不像话,心头火起,想上前怒斥。 却被王爷一个眼风钉在了原地,顿时进退两难。 他不是不想成全父王。 他与白姨的爱情,可歌可泣! 但是,若因此激怒母妃,是万万不值得的! 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才能让父王明白:母妃连儿子都不要了,还扯什么王府?什么牌位? 厉凌看着崔瑜左右为难的模样,扯出一抹冷笑。 既要又要,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刘嬷嬷见状,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忒不要脸!王法规定,一个妾要入门,得经过主母的同意!你们以为王爷应允了,白淑宜就能入王府做平妻?你们想也不要想!” 小妇人不断哀求。 “求王妃允准,小妇人愿意替淑宜向您敬茶!求您行行好,答应了吧。” 族人本来义愤填膺,可见到妇人声声泣血,脑门都磕出了血,不由得同情起来。 “真可怜啊!人都死了,王妃不如答应了吧。” “是啊!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活人?王妃不该同一块牌位计较!” “女人不易,若死后无葬身之地,当真是惨绝人寰啊。” 好些人不明就里,以为只是单纯多一块牌位而已。 崔氏一族大度,也不是容不下。 所以,纷纷下跪求王妃高抬贵手,答应了他们的恳求。 刘嬷嬷气得倒仰。 这些人当真给脸不要脸,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这么多年,在座的受了王妃多少恩惠?如今竟帮着外人逼迫王妃,你们还要不要脸?” 白仲康心中一喜,他就等着这句话呢。 “什么外人?夫为妻纲!!!王妃是王爷的妻,就该事事以王爷为先,嫉妒可是七出之一,王爷有权休弃!” 刘嬷嬷大怒。 “放肆!一个妓子的族兄也敢口出狂言?” “妓子怎么了?妓子难道不是人?不能过人的日子?就该被唾弃? 母妃,白姨从未想过与您争什么,她只不过不想成为孤魂野鬼,您怎么就不能网开一面呢?” 一道义愤填膺的话声传入众人的耳朵。 五爷崔琛一脸怒容地站在偏厅门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挨进来。 他的右手边,扶着一位同样散着浓香的女子,两人彼此搀扶,一瘸一瘸的,走得极慢,显见伤势未好全。 可即使如此,他仍高声嚷嚷,一副为白淑宜讨公道的模样。 “母妃!世人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您从小不也是如此教导我们的吗?为何一遇到白姨的事,您就失了分寸?难道您的从容、大气都是装出来的?” 崔琛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开口便将宋谨央钉在耻辱柱上! 第89章 群起攻之,四面楚歌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看着崔琛。 早就对他们不抱希望,可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一下! 目光瞥向崔琛身边的女子。 大冷的天,只穿一袭薄薄的白绸袄裙,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当真是我见犹怜! 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一眨的,不经意间透着狡黠的光芒! 长发散一半盘一半,发顶的圆髻插着一柄牛血红发簪。 宋谨央眉头一皱,她认得这柄发簪,是她送予云氏的认亲礼。 唇角露出一抹讥笑。 这个女子只怕就是当日到府里来照顾崔琛的妓子。 据说那日,她被老大赶了出去,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雪地里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青楼。 吃了苦头还敢来生事,以为拿住了崔琛,存心跑来示威! 老五眼瞎心盲! 云氏典雅清丽、贵气天成,当年多少显贵人家一心求娶,连皇子们都趋之若鹜。 老五啊,你错把鱼目当珍珠,有你后悔的时候! 崔琛注意到宋谨央的视线,往前一步挡在前面。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气笑了宋谨央。 “母妃,你盯着霜霜干么?!霜霜柔弱却仗义,担心自家姐妹受伤害,不顾严寒,特意请我帮忙!还好我及时赶到,要不然她们被你欺负了还不敢哭!” 刘嬷嬷气极,忍不住要出声,却被宋谨央阻止了。 霜霜哭卿卿地劝他。 “五爷,您别这么说话,王妃教训霜霜是应该的!霜霜能受得住,本就是下贱之人,能得爷高看一眼,霜霜很知足!” 声音清脆娇柔,含着无尽的委屈,崔琛心疼极了。 “什么下贱之人?母妃凭什么瞧不起你?霜霜,你本也是富贵人家千金小姐,命运不济才沦落风尘!你才是世间奇女子,身上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那些贵女根本望尘莫及!” “五郎!” 霜霜深情款款,含羞带怯地唤他。 这一幕震惊所有人! 崔瑜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上前,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上。 崔琛一个不妨,整个人往前倾,“嗵”的一声扑跪在地。 “五弟,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见了母妃非但不行礼,还口出狂言,不顾廉耻,与妓子当众忸怩作态,你的礼仪教养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崔琛倒地时,扯动了背后的伤,痛到痉挛,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霜霜心疼极了,眼泪哗哗地流,小手抚在他的后背,不断自责,惹得崔琛更为怜惜! 厉凌冷笑! 果然“虎父无犬子”! 父亲与妓子纠缠一生,儿子有样学样! 他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替王妃撑腰! “芙蓉楼的妈妈越发不济,竟连底下人都管不住!一个两个跑到贵人跟前叫嚣,谁给你们的胆子?” 霜霜闻言吓得一颤,哪里还敢多说半句话? 诚王妃壮着胆子插话。 “厉帅,话不能这么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佳话!世间真情难得,不论是王爷还是五爷,是贵女还是妓子,都在追爱的路上拼尽全力!王妃,不如成全他们吧!” 族人们一脸懵地看看王爷,又看看五爷。 牌位与活人不同,崔氏一族岂可与妓子为伍? 正当族人们思考怎么办时,崔十八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妃,七爷与管家晕了过去,还要继续吗?” 话音刚落,王爷激动地挣扎起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幸得下人及时扶住,才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 白仲康脸色阴沉中带着急色。 “王妃,七爷是您的儿子,您就不心疼?为了您的好名声,就能牺牲孩子吗?” 崔瑜为难地看着宋谨央。 “母妃,要不然算了吧!七弟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住!” 王爷听了他的话,发出“嘶,嘶”的声音,表示赞同。 崔琛缓过一口气,挣扎地站起身,怒目而视。 “母妃,七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您下令杖责他,考虑过他的感受吗?您的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对外人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 一句话说到崔珑的心坎上。 他想到自己一整晚被关在脏臭的牢里,被老鼠啃、被臭虫咬,左等右等不见母妃,等来的是番役的嘲讽。 他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地质问。 “母妃,我们是不是您的孩子?儿子关在牢里一整夜,您连个面也不露,不闻不问,有您这么当娘的吗?” 崔琛雪上加霜。 “母妃,三哥被您逼出了京城,落得永不录用的下场。二哥明升暗降,谁不知道詹事府堪比冷宫?他受不住打击,卧床至今!母妃,就因为咱们替白姨说了几句公道话,您就不给我们留活路?” 他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汝南王府姓崔!不姓宋!白叔、盈盈,你们都站起来,不必求母妃!父王在此,此事他说了算!你们要上香尽管去!!!” “没错,”族长大着胆子跳出来,王爷来了,他背后有人,底气足足的,“诸位放心!白淑宜已经是王爷的平妻,名字早就记入族谱,还是我亲笔书写,保管错不了!” 族长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竟敢背叛王妃?我要同你和离!!!” 族长先是一怔,继而大怒。 “我姓崔,自然听从王爷的吩咐!和离就和离!谁怕谁?” 诚王妃捂着嘴笑! 宋谨央,你也有今日?! 众叛亲离的滋味好不好? 被亲生儿子背叛的滋味好不好?! 你敢在鑫爱的亲事上使绊子,活该儿子同你离心!!! 孙承志一听要中止行刑,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别看宋谨央表面上沉着冷静,只怕心疼得要死! 崔七可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他非但要继续行刑,还要宋谨央眼睁睁地看着他遭罪! 他断然拒绝放过崔珏。 “不行!崔七沾的是人命,人命大如天!杖刑,必须继续!厉帅,苦主在场,咱们若不能公平处置,只怕难以服众!” 厉凌冷笑,“此事你看着办!” 白仲康一听,又怒又惊又痛! 他不敢惹锦衣卫,又迫切想救崔珏,着急上火,嘴上当场起了燎泡,疼得一开口就眦牙裂嘴。 “王妃,七爷是您的儿子,您就听凭旁人折辱他?” 宋谨央以手扶额,眸中闪过痛苦之色,隐忍却无奈地开口。 “此事只能听从孙大人安排!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我也莫奈其何!” “来啊,把人拖进来,当众杖刑!” 孙承志阴森森地下令。 不一会儿,烂成一瘫泥的崔珏和管家被拖了进来,杖责声响起,地上的人一震,浑身痉挛,可见伤得狠了。 王爷目眦欲裂。 最心爱的儿子遭了大难,他老泪纵横,嘴里不断发出“停,停”的声音。 宋谨央不屑地瞥了眼。 这就受不住了? 你抛弃小七时,可曾想过今日? 白仲康不忍直视地别过脸,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嘴角滑落。 “住手!你们不能打他!王妃,你没资格打他!他不是……” 白翩翩一回府就被白仲康禁足,大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警告她安分守己,别想再给崔珏添堵! 她忍无可忍! 凭什么罪过她一个人扛,好事崔珏一个人享? 她要当众揭露崔珏的身世!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好不容易逃出小院,火急火燎地闯进来。 “不是你的儿子”这几个字都到了嘴边,哑穴如针刺般剧痛,瞬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怔怔地转过身,父亲白仲康手执沾血的银针,满脸厉色地瞪着她。 第90章 白翩翩卖身为奴,白仲康气到吐血 白仲康动作娴熟,手上银针一晃而逝。 除了白翩翩,只有几个人身怀武艺的人,看清了他的动作。 素香、素馨也看到了,悄悄告诉了宋谨央。 宋谨央故作不知地开口询问。 “白姑娘,你想说什么?珏儿不是什么?” 白翩翩拼命想说“他不是你的儿子”,可哑穴被封,就算脸挣得通红,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仲康见她还不死心,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翩翩,你怎么有脸出府?你都要入八皇子府了,还贼心不死地夜会七爷,你要点脸吧!” “轰”的一声,白翩翩重重地摔倒在地,彻底懵了,脸色白得像鬼,不可置信地看着白仲康。 她曾经以为,父亲是爱自己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只要事关崔珏,她就是第一个被抛弃的人。 眼泪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瞬间软倒在地,哀哀痛哭! 王爷目眦欲裂,怒目而视白仲康! 反了,反了,竟敢打他的女儿? 他无比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把女儿托付给白家。 宋谨央叹了口气,吩咐素香将人扶起来,语重心长地劝解。 “白姑娘,女子当贞静守礼!昨晚,你与珏儿私会,的确做错了!八皇子年轻有为,就算侧妃之位,也不知多少人眼热,你得好生珍惜啊!万不可学自家姑母,做人外室还乐在其中!” 宋谨央的话信息量太大,听得在场之人彻底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时,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蓦然响起。 “王妃误会了!白姑娘的确要入八皇子府,但不是做侧妃,而是做奴婢!白姑娘愿意自卖自身,入皇子府伺候主子!” 一个嬷嬷打扮的人,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疾步走了进来。 太医院的刘太医紧随其后。 一进来,嬷嬷便冲宋谨央恭敬地行了福礼。 “王妃吉祥,奴婢是八皇子妃跟前的陈嬷嬷,奉主子之命,将白姑娘带回八皇子府。” “噢?嬷嬷刚才说白姑娘卖身为奴可是真的?” 陈嬷嬷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白姑娘的出身哪能担得起侧妃之位?她要入府,只能为奴为婢!” 说罢,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白翩翩,眼里满是威胁之意。 “要奴婢说,八皇子府的奴才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也得讲究出身清白!若非八皇子妃开恩,白姑娘只怕还卖不了身!” 这话说得难听,明着嫌弃白翩翩,认为她出身不清白! 白翩翩哑穴被封,张了张嘴,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凭眼泪哗哗地淌。 白仲康气极,立刻上前反驳。 “我白家的姑娘,哪里不清白?我女儿明明是要入王府做侧妃的!” 陈嬷嬷嗤笑。 “侧妃?白家可真敢想,若白姑娘能做侧妃,那奴婢的小女儿也能做了,至少奴婢家里没有做妓子的姑母!” “你?”白仲康气得用手指着陈嬷嬷。 陈嬷嬷一把挥开他的手。 “你什么你?尔等虽是白家旁系,但与本家未出五服,本家的罪孽,自是摆脱不得! 更何况,白姑娘几次三番与外男牵扯不清,若非八皇子妃厚道,便是做奴婢也不要的!!!” 一声声奴婢,一声声不清白,就像一柄柄利刃,一刀刀扎进白翩翩的心口。 扎得她浑身抽痛!!! 她多么想为自己辩解! 她没有不守妇道,没有不知礼! 崔珏是她的亲弟弟啊! 他不是外男!!! 可惜,她完全开不了口,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她彻底绝望,放弃了挣扎,看向白仲康的眼里淬着毒! 父亲,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白仲康还在同陈嬷嬷争执。 “我们白家,世代行医,从来无愧于心!府里姑娘绝不可能卖身为奴,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白翩翩有了二心,想出卖崔珏,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得逞,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这一生,只配做崔珏的垫脚石! 白翩翩眼神坚毅起来,挣扎着走近陈嬷嬷,用手势表示自己同意卖身入府! 陈嬷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了白翩翩。 白翩翩接过文书,狠了狠心,咬破食指,就要往上按手印。 白仲康眼见局势失控,顿时目眦欲裂,上前抢夺文书。 “翩翩,你别糊涂!为父定然替你另寻亲事,咱们不做妾,就做正头娘子。” 白仲康急了,放软了口气。 白翩翩绝然冷笑。 她回不了头了! 白家再也回不去了,王府是弟弟的。 天下之大,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不如卖身入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狠下心肠,重重地往文书上按去。 白仲康眼见劝说失败,急得上前抢夺文书,被八皇子府的侍卫一掌拍飞,重重地跌落在地,“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睁睁地看着白翩翩按下手印。 崔承也倍受打击! 白翩翩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王府贵女却卖身为奴,若被人知道,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咽不下,堵在喉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霎时翻起了白眼。 宋谨央见势不妙,立刻吩咐刘嬷嬷。 “阿留,快,老山参汤拿出来,给王爷喂下!” 刘嬷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山参汤是专为王爷准备的! 她立刻提着参汤,奔向王爷,一口一口喂进去! 不料,崔承怎么都不肯喝参汤。 他全身经脉尽断,犹如活死人。 儿子被当众杖责,生死不知! 女儿自卖自身,成了皇子府的奴婢!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多活一日,便是多遭一日的罪! 他目露哀求地看着宋谨央! 阿谨,求你放过我吧!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让我死吧! 宋谨央温婉地笑着,眼里绝厉冰冷,连一丝温情也没有。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奋力把进了嘴的汤参吐出来。 白翩翩看到这一幕,心里的恨意翻涌了上来。 她同崔珏是龙凤胎,王爷不惜抛弃王妃的儿子,也要将崔珏接进王府,而自己却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白家。 凭什么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们却一个个都能如愿? 看清王爷一心求死,她立刻上前,按住他喉间的一处穴位,参汤再也没有被吐出,全部灌了下去。 崔承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翩翩。 为什么?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同自己作对? 非要他活着遭受折磨? 他痛苦地“咻咻咻”叫着,人们却开心地欢呼雀跃! “还是王妃有本事,财大气粗,出手就是百年老山参。” “王妃对王爷真好,为了救他,不惜用上百年老参。” “王爷的确愧对王妃!咱们不该帮着王爷,更不该同情他和白月光。” 宋谨央面上不显,心里乐开了花。 崔承、白仲康,你们可得好生活着! 在没有看到所爱之人的下场前,绝不能轻易去死! 第91章 把白月光除族?绝不可能 白翩翩签了卖身契,当场被陈嬷嬷带走。 刘太医先替崔承把了脉,说他喝了老山参,情况稳定,绝对能活到天长地久。 崔承绝望得闭上了眼睛! 宋谨央让人把其他几人搬到后罩房,指了几个人给刘太医打下手,好生医治去了。 白仲康拒绝太医诊治,说自己就是大夫,不必麻烦太医。 做完这一切,宋谨央正了正神,坐直身子。 在场所有人正襟危坐,像是知道王妃要办正事了,全场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宋谨央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崔承身上。 崔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临身,瞬间吓得失了禁。 他羞愤难当,腾地睁开双眼,陡然扑入一道无波无澜、冷清旷远的视线,那里就像一片荒漠,惊慌地发现自己深陷其中,怕是再也找不到出路!!! 他翕了翕嘴唇,声音没能发出,口水流了一地。 “乾元九年三月,我与王爷订亲。彼时侯府穷困潦倒,我父亲怜他不易,当场给予他一千金,让他置办聘礼。三日后,王爷用一千金赎回白淑宜,并买进一座三进的宅院安置她。”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宋谨央微微抬了抬手,议论声瞬间停止。 “此后经年,王爷大享齐人之福,在与白氏偏安一隅时,仍不忘回府安抚我,让我误以为,我与王爷恩爱不相疑,心甘情愿继续掏腰包,养活他和白月光!” 人群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孩子们小的时候,王爷借口带他们学骑射,把他们带到外室那里玩耍,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今日在座的诸位也见到了,王爷目的达到了,他的儿子们果然为白月光开脱,指责我斤斤计较,不够大度!” 这下子,族中女人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指责王爷不做人! “王爷忒不像话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竟然拿岳父给的接济银,去赎白月光!” “王爷对白月光倒是上心,王妃凭什么遭这份罪?” “有些人,心就是黑的!” 宋谨央默默在看向几个儿子,崔瑜脸色肉眼可见地灰白下去,崔珑不甚在意,崔琛满脸不屑。 宋谨央将这么多年的委屈,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语气平淡,心绪无波无澜,像在说旁人的事一般。 “府里的爷们瞒了我足足四十年,若非有人想为白氏正名,偷偷将她的牌位摆出来,我恐怕到死都被他们瞒着!” 刘嬷嬷“嗵”的一声,将地上的包裹扔到族人们面前。 有人好奇地打开一看。 破碎不堪的黑底牌位现了出来,上面依稀刻着几个字“吾妻白淑宜——夫崔承立” 牌位的出现,瞬间坐实了宋谨央的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白氏不是平妻吗?平妻也是妾!!! 王爷无视王妃的存在,公然在牌位上写“吾妻白淑宜”,这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么? 族人怒目而视! 族长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人群中哭声渐大,逐渐盖住了为王爷求情的声音,那些个同情王爷的男人,沉着脸寂静地坐着,再也没有抬眼。 宋谨央坦然问道:“所以,我想将名字从族谱上划去,有错吗?” 女子们义愤填膺,纷纷为王妃站队,为王妃说话! “除族!必须除族!” “这种妓子本就不该记入族谱!” “咱们女子凭什么受这种窝囊气?王爷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简直不是人!!!他如今经脉尽断,怕不就是报应!!!” 她们的夫婿、儿子想反驳,一个个挨了大嘴巴子,彻底没了声音! 眼见众人纷纷声援王妃,王府几人再也坐不住了。 “我不同意!” 崔珑、崔琛接二连三跳了出来,崔瑜犹豫了半晌,在父王哀求的眼神中,还是站了起来。 济远嗤笑,“王妃,你的这几个儿子,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连厉凌都冷下了脸。 “母妃,添个名字又碍不了您什么事,何必斤斤计较!” “母妃,父王忌惮了您一辈子,咱们王府后院连蚊子都是公的,您还闹什么?” 崔瑜犹豫半晌,终于开口。 “母妃!事已至此,不如将错就错吧!” “没错!”族长跳了出来,目光冷冷地瞪视着场上的女人们,指桑骂槐地说,“世子爷说得对!老爷们的事,你们女人家还是少管!” 刘嬷嬷大怒,“你不是女人生出来的?什么玩意?!” 族长气得倒仰。 “呸!我是族长,名字是我添的,没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把名字去了!” 崔承感动得热泪盈眶,“啊啊啊”地叫唤着。 崔瑜为难地看着宋谨央。 “母妃,算了吧!不过一个名字,值什么呢?您何必同儿子置气?倘若儿子真的做错了,您关起门来教训一顿也就罢了!在外面,还是给儿子一些颜面吧!” 宋谨央气笑! “你们的颜面,是因为我失的吗?还是因为我没有像从前般忍气吞声,你们便受不住了?” 崔瑜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宋谨央的心早就被他们伤透了,麻木到觉不出痛来。 她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 “我欠你们的,这四十年,就当还你们的债!而你们欠我的,我不要了!从此你我母子情绝!” 族长夫人第一个跳起来声援。 “没错!这种儿子还要来干么,留着过年吗?!!!说不认就不认!!!一家子吸血虫,靠吸食王妃活着,竟然吃里爬外,学人家养外室,为外室说话!一家子白眼狼!” 崔琛梗着脖子反对。 “谁白眼狼?我不过替白姨说了几句公道话,怎么就成白眼狼了?你们别太过分。” “到底谁过分?你身上穿的、嘴里嚼的、平日用的,哪样不是王妃的银子?那白氏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枉顾人伦,处处针对自己的娘?” 崔琛没觉得自己错,振振有词地反驳。 “我是站在大义的角度,只是单纯同情白姨!” 族长夫人向来泼辣,忍他很久了,见他还说这么无耻的话,立刻抄起一把铁铲,就往他身上招呼。 “打你这个不孝子,打你这个白眼狼!满口假仁假义,就是不做人事!!!” 崔琛被她打懵了,连反抗都忘了。 边上几个族人想上来帮忙,却被好几个番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崔琛被狠狠地拍了几铲,华美的袍服上登时脏污不堪,气得他一把夺了铁铲,下意识地想回敬。 厉凌腾地抓住铁铲柄,眼神犀利狠辣,惊得崔琛不知不觉松了手,嘴里不断嘟嚷着“好男不跟女斗”,掩饰自己的尴尬。 族长还在不依不饶,坚决叫嚣着让他除名绝不可能! 崔珑、崔琛高声附和。 眼见场面又乱了起来,宋谨央腾地站了起来。 众人一怔,立刻安静下来。 一道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云霄。 “要除族的不是白氏!是我!宋谨央!!!自今日始,我与王爷和离!!!从此与崔氏一族再无干系!!!” 第92章 皇上中毒,崔氏一族人人自危 全场哔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震惊!!! 崔瑜的脸色煞白! 后悔啃咬着他的心。 自己怎么就忘了,母妃本意是要和离,他竟然还帮着父王说话?! 他看向崔承的眼里就染上了埋怨! 崔承双目大睁! 激动到癫狂,嘴里发出“不……不”的声音! 他怎么肯和离? 若是和离了,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宋谨央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我不强人所难,不要求把白氏除族!我让贤!和离后,王爷可将白氏扶正,成为名副其实的汝南王妃,岂非皆大欢喜?” 白仲康的眸子亮了起来。 他早就盼着这一日,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这么容易就到了! 妹妹成为汝南王妃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他爬到王爷的步辇前,急切地催促他。 “王爷,快答应!答应她,你就不用和妹妹做地府夫妻!你活着就能和妹妹成为夫妻,这是多好的事?” 崔承怒目而视! 嘴里发出“果……果……”的声音。 他要白仲康滚开! 答应和白淑宜成为地府夫妻,是他此生最痛悔的事情。 白仲康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在他伤口上插刀。 自己瞎了眼,信错了人! 这个混蛋当众打自己的女儿,在人后还不知道怎么虐待她。 害得她不惜卖身为奴,也要逃离白家。 真是悔不当初啊! 崔琛首先反应过来,满脸怒容。 “不行!不能和离!母妃,父王只不过娶个死人做平妻,您就要寻死觅活?我不答应!” “老子也不答应!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儿子绝不答应!母妃,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崔珑赶紧表态,口气不善。 崔瑜一脸惨白,“嗵”的一声跪下不算,厉声叫两个弟弟一起跪下。 “母妃,儿子错了!儿子得了失了疯,帮外人说话,您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不要我们啊!母妃!” 他“咚咚咚”地磕头,磕得脑门都出了血,像是觉不到疼般,大有母妃不收回成命,他便不起身。 这一招,对宋谨央没用! “老大,老三也曾经拿这招对我,我反问他,你以为现在这招对我还有用吗?” 不急不徐的语句,从宋谨央嘴里吐出。 崔瑜茫然地直起身,一阵晕眩感传来,整个人跌坐在地,像失了心魂般,整个人被抽干精气神! 族长吓得面无人色,“嗵”地一声倒地,浑身抖如筛糠。 “和……和……离?不成啊!” 他带着哭腔开口,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张狂与得意? 王爷来了,他以为撑腰的来了,却忘记王妃是奇女子,整个王府的天都是她撑起的。 他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王妃,我该死!我踏马得了失心疯,您想怎么责罚我都行,就是别提和离!” 族人们紧张得纷纷跪下。 这一次行动无比整齐划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王妃,万万不能和离!您为崔氏一族做了多少善事,怎么忍心抛下我们?” “你们放心,即便和离后,说好捐赠的银两,我一钱都不会少捐!” 那不一样!不一样! “王妃,”一位老妇人痛哭流涕,“您是汝南王妃,咱们接受您的馈赠心安理得,你和离了,还捐赠我们,这是让我们受之有愧啊!” 众人纷纷附和,坚决挽留王妃,无论如何都要她收回成命。 整个偏厅一片告饶声、哀求声、哭泣声,瞧着令人动容。 宋谨央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知道和离一事绝不简单,可没想到这般艰难! 所有人,包括刚才同情她的女子,此刻都站出来反对她,不愿她和离! “你们同情我的遭遇,却又不愿我和离,继续同王爷过貌合神离的日子,到底为了什么?” 还是刚才那位老妇人,茫然地抬起头回话。 “王妃,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不,不对!”宋谨央激动地再次站了起来,“女子当自强!我们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谁的妻子、谁的娘亲、谁的祖母! 如若旁人不当我们是妻是娘,我们何苦为难自己、牺牲自己?不在意我们的人,只会把我们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却从不知珍惜!” 大多数女人们彻底震惊,呆怔当场。 而有些则挺直腰杆,眸子亮了起来! 掌声响起。 济远带头鼓起了掌。 接着是厉凌、番役。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族人却在掌声里发呆! 蓦地,门外传来阵阵掌声。 冯远和顺天府尹拍着手走了进来。 “王妃当真是女中豪杰!我等佩服不已!” 厉凌等人立刻起身相迎。 可他们刚刚站起身,局面突变! 无数顺天府兵卒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人人手执长枪,面色凝重,二话不说,将全部人围了起来。 所有人怔愣。 紧张得一颗心悬了起来! 顺天府尹见了厉凌,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厉凌脸色骤变,抱歉地看了一眼宋谨央,蓦地冷声下令。 “所有番役听令,速速围捕在场之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番役迅速出列,“唰”的一下抽出长剑,与顺天府兵形成合围之势。 局势骤然变化,打得人措手不及。 所有人震惊,脸色倏然发白,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 有几个靠近后门,想悄悄地逃出去,被眼尖的番役发现,死死地绑了起来,堵上嘴,“嗵”的一声扔在墙角动弹不得。 在一片寂静中,顺天府尹甄容上前一步,冲宋谨央行了一礼,缓缓开口,语气凝重压抑。 “王妃,您和族人得跟我们走一趟!” 眼见宋谨央露出诧异的神情,甄容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所有人魂不附体! “王妃,今晨皇上晕倒了,至今昏迷不醒!太医说,皇上中了慢性毒药! 有人怀疑,您当年给皇上的那株雪莲,表面是救皇上,实则是慢性毒药的引子。 太妃亲自下了懿旨,要带您和所有崔氏一族去顺天府问话!”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事关皇上,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 人人吓得面无人色,高声喊冤! “大人,雪莲是王妃献的,不关我们什么事啊?” “大人,我们连雪莲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啊!” “求大人明察,王妃,您说句话啊!雪莲是您呈的,与我们无关啊!” 冯远手捧圣旨,面色冰冷,不留情面地环视四周。 “王妃,兹事体大!崔氏一族均有嫌疑!!王爷和几位爷,所有族人都要抓……不,都要带走问话。” 狠厉的话像一柄巨斧,一斧一斧,砍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听到“抓”字,人人吓得面无人色,瞬间瘫软在地,连哭求都顾不上了! 冯远再次冷厉地扫视一眼四周,缓缓地打开圣旨。 第93章 签下断亲书,镇国夫人与七子断绝母子情分 “慢着,”崔琛推开霜霜的手,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冯公公,母妃刚刚宣布同父王和离了!她不是崔氏一族的人了!” 冯远的手顿住,倏然抬头,目露诧异! 族长眸光大亮,得意地叫嚷起来。 “对,对,王妃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与王爷正式和离,再也不是咱们崔氏族人!我们所有人都能证明!” 崔珑点头附和。 “没错!老子证明:母妃、父王和离了!这里每一个人都能作证。” “不,唔唔……” 有女子想反对,却自家夫君一把捂住嘴,在她耳边低声威胁。 “你想害死儿女吗?他们还那么小,你就忍心让他们蹲大狱?王妃只不是被叫去问话,你急什么?兴许皇上很快醒来,什么事也没有!” 女人拼命看向宋谨央的方向,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终是无力地放弃了挣扎。 族人们跪地磕头高呼:“王妃和离,非崔氏族人,大人明察!” 声音穿透屋檐,直冲云霄。 刘嬷嬷悲哀地看着宋谨央,后者的面上一片平静。 素香、素馨气愤不已,掏心挖肺善待的族人,竟然关键时刻集体抛弃了她,怎不叫人愤怒? “和离?此事当真?!” 冯远与甄容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 “不,不是和离!” 崔瑜缓步走上前来,国字脸上镇定如常,静静地冲两人行了一礼,淡然地开口。 “是休妻!!!父王刚刚休弃了母妃!” 全场肃静,落针可闻。 “理由?” 甄容冷静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三分怒气。 “善妒!” 崔瑜毫不犹豫地回答。 崔琛听了此话,先是愣了愣,继而眸光大亮,还是大哥聪明。 若和离,母妃定然带走全部资产,王府岂非成了空壳,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可若是休妻,母妃就得净身出府,什么都带不走,银钱全部是他们的!!! 崔瑜深深地叹了口气,状似万般无奈,冲宋谨央淡施一礼。 “母妃,父王的决定,我做儿子的无法反抗。但您放心,您总归是我们的娘。日后您的吃穿用度,儿子一力承担,断不会让您忍饥挨饿!” 族长夫人拉住崔瑜一个劲地劝。 “世子,您可不能这么做啊!王妃为王府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能往她心肺上插刀呢?” 崔瑜冷冷地抽出衣袖,面无表情地说:“夫人休得胡言,休妻是父王做下的决定!做儿子的哪能干涉?” 族长夫人气愤至极! “骂你们白眼狼,果然没有错!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披着人皮的鬼。” 上梁不正下梁歪,王爷歪成那样,竟没留下一根好苗! 她还在骂骂咧咧,族长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让你骂!臭婆娘,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没爷我,你做什么夫人?回头,爷休了你,看你还怎么豪横?” 她被扇懵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刘嬷嬷立刻上前安慰她。 宋谨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跌落衣襟,瞬间消失不见。 她哑着嗓子道:“我真是谢谢你了!” 崔瑜松了口气。 他起初还担心母妃不肯认账,此刻见母妃如此识趣,打定主意日后好生回报母妃。 原本打算每月给母妃一百两纹银,如今再加五十两。 母妃上了年岁,花销不大,一百五十两纹银,足够她从容活着了! 宋谨央面容沉静,冷声问甄容。 “甄大人,休弃的妇人同子女是何关系?” 甄容瞥了眼崔瑜几个,抱拳回复。 “王妃,大乾法度规定:母亲被休弃,叫出母,子女须服丧一年。一年之后,母子情断!您今日刚刚被休,母子关系尚在,所以您的儿子们仍须到案,接受盘查! 当然,崔氏族人不必再受牵连!” 族长闻言,长舒一口气,彻底放松,软倒在地。 族人们也纷纷抹着额头的汗,放松地喟叹出声。 可崔瑜、崔珑、崔琛的脸色却倏然变白。 崔珑不买账,怒气冲冲地质问。 “大人,母妃已经和崔氏无关了,为何还要抓我们?!” 甄容耐心地解释,大乾律法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顿了顿,目光从三个儿子面上一一滑过,“还有一法,可不必受到牵连。” 三人瞬间激动,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法子?” 甄容整了整衣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不迫道。 “断亲书!!!签下断亲书,即日起断绝母子情分。” 断亲书? 崔瑜眉头深锁,若真的签下断亲书,世人岂非要戳他的脊梁骨? 他犹豫着不肯应。 甄容却没耐心等,他大手一挥,“带走!” 兵卒立刻上前押人。 崔珑、崔琛大急。 “大哥,你就同意吧!咱们断亲书归断亲书签,日后还能真不管母妃吗?断亲书,咱们认,就断了亲;咱们不认,母妃不还是咱们的母妃吗?” 崔瑜听到崔琛的话,心思跟着活跃起来。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断亲书,只是权宜之计,母妃定然能谅解他们。 他果断抬头,向甄容抱拳一礼,“我们签断亲书。” 此言一出,所有族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弟兄三人。 崔珑眉毛一竖,冲他们发火。 “看什么看,你们又比老子好到哪里去?官府来抓人,你们不也是立刻撇清关系?少拿谴责的眼光看老子,咱们都姓崔,就是一伙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宋谨央忍不住想为崔珑鼓掌,他这几句话真没说错! 他们姓崔的,都一样无耻! 甄容再三确认。 “三位爷当真要签断亲书?” 三人对视一眼,义无反顾地点头。 冯远迟疑。 “这里只有你们仨在,二爷、三爷、六爷、七爷都不在,他们若不答应,这断亲书签不了!” “大哥是世子爷,由大哥全权代表!大哥的意见,就是我们的意见!” 冯远反复再三确认,三人都肯定地点头。 冯远见他们来真的,立刻吩咐人,准备断亲文书。 一式九份,官府一份、王妃一份、七个儿子各一份。 崔瑜、崔珑、崔琛亲自签了字,崔瑜又代表老二、老三、老六、老七签了字。 崭新的文书递到宋谨央手里,她莫名地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文书,像是捧着珍宝般,看懵了族长夫人。 一切尘埃落定。 甄容和冯远对视一眼,冲着宋谨央恭敬地一揖到底。 “恭喜镇国夫人!贺喜镇国夫人!” 冯远笑盈盈地走上前,之前的凝重沉闷一扫而空。 他快速打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汝南王妃于朕有恩,于国有义,特册封其为一品镇国夫人,并准许其与汝南王和离!钦此!” 冯远收起圣旨,恭敬地递到宋谨央手中,猛然回看崔瑜等人,高声大喝。 “皇上口谕,崔氏接旨。” 崔瑜等人脸色早就发白,踉踉跄跄地跪地接旨。 “汝南王及其七子,即日起三个月内,搬离原址,不得有误!” 轰! 惊天大雷,响彻云霄! 劈得三人瞬间石化!!! 第94章 只认义子不认亲子 崔珑当场崩溃,急怒攻心,双眼赤红,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母妃,您骗我们?!!!” 宋谨央淡然一笑。 “骗?我什么话也没说!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在做决定,是你们选择签下断亲书!!!” 崔珑气得发抖,手握得咯咯响,怒目圆睁。 “母妃!您就这么恨我们?” 崔琛的脸阴沉得滴得出水,咬牙切齿地逼问。 “母妃,您挖坑让儿子们跳,是想逼死我们?” 崔瑜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双手颤抖得可怕,怎么都控制不住。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突然,一道身影踉跄地闯了进来。 赫然是老二崔琦。 他连日高烧,好不容易退了烧,再次到正院求一求母妃,却发现府里空无一人。 他吓了一大跳,问了正院的小丫头,才知道母妃去了崔氏祠堂。 他强打精神赶到祠堂,远远的就看到顺天府尹带着兵卒入了偏厅。 他迟疑一番,躲在门外观望许久。 听到兄弟几个为难母妃,他没有出面; 听到大哥宣布不是和离是休弃,他也没有出面; 看到兄弟几个签个断亲书,他还是没有出面。 可圣旨宣读后,他摇摇晃晃地闯进了偏厅,“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控诉。 “母妃,儿子来迟了!大哥,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要我与母妃断亲,绝无可能!!!” 崔瑜几个被崔琦吓了一大跳。 一听他说的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崔珑暴跳如雷。 “二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想踩着兄弟几个往上爬?想屁吃呢!” 崔琦脸一红,硬着头皮道:“你们做的事,别算到我的头上!我是不会认的!”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 看得崔琦心底一颤,急切地辩解。 “母妃,儿子说的句句是实情,您一定要信我啊!” 崔瑜只觉得天旋地转,痛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他先是为了银钱,要休弃母妃。 后又为了不受牵连,签下断亲书。 等他做尽一切不要脸的事之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过是母妃试探他们的手段罢了。 而他,却义无反顾地中了计。 现下,又被老二捅了一刀。 他急怒攻心,“噗”的喷出一口血,人直直地往下倒去,瞬间晕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去后罩房,让刘太医诊治。 崔琦仍执着地跪求宋谨央原谅。 冯远笑盈盈地走近他。 “二爷,您是不是坐着褐色帘子的暖轿来的?” 崔琦一僵,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 冯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 “二爷一直坐在暖轿里干么?那暖轿明明跟在我马车后入的门,怎么会晚了这么久才进来?” 冯远一脸无辜地看着崔琦,好像在等他的答案,又好像不是。 崔琦白着一张脸,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冯远突然“啊”了一声,睁大双目惊呼。 “您,该不会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等老奴宣了旨,才进来的吧?哎哟,我的爷!这大冷的天,您这是不要命了吗?” 崔琦神色一僵,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一切早就被人看穿了。 冯远面上带笑,眼里暗含讽刺,激得崔琦面红耳赤。 僵硬了一瞬,他立刻清醒过来,拼命否认。 可谁还会信他? 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崔琦臊得手足无措。 刘嬷嬷暗呸了一声,墙头草哪那么好做? 冯远见诸事已了,便向宋谨央恭敬地行了一礼,正准备退下,却被她阻止了。 “等一等!我还有一件事宣布!黎儿,到娘这里来!” 所有人震惊! 谁是黎儿? 哪来的黎儿? 镇国夫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儿子? 跪在地上的崔琦一听这话,整个人如坠冰窟,不可置信地猛然抬头,视线在群里紧张地来回搜索。 一道儒雅清逸的身影,从容有度地从人群中步出,缓步上前,直走到宋谨央跟前,四平八稳地行了大礼,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宋谨央顿时热泪盈眶。 被儿子围攻时,她没有哭;儿子要夺她家财时,她没有哭;儿子签下断亲书,她还是没有哭。 可宋黎的一声“娘”,令她彻底崩溃,忍不住抱着他大哭起来。 这一幕,看得人心疼不已。 刘嬷嬷哭了,素香素馨哭了,五妹哭了,新任的厨娘哭了,在场所有的女子哭了,受过她恩惠、为了一己私利背叛她的人哭了,连冯远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济远和厉凌的面色都凝重了不少。 一时间,整个偏厅哭声不断。 崔琦在看清来人后,整个人抖如筛糠。 像是感觉到崔琦的视线,宋谨央止住哭意,抬起头来,视线紧紧地锁住他。 那凌厉的眼风,有洞穿一切的力量。 崔琦的心咯噔一声。 母妃眼里的愤怒、谴责、鄙夷、蔑视、冷漠,令崔琦手脚冰凉,浑身血液逆流,“嗵”的一声,跌坐在地。 宋谨央别开视线,擦了擦眼泪,扶起宋黎,拉着他并肩而站。 “我与崔理有缘,已认其为义子。从此,他跟我姓宋,更名为宋黎,文书已签并交官府存档。百年后由他继承我所有的家业,为我摔盆送终,葬入宋氏陵墓。 从今日开始,我与崔氏一族再无任何瓜葛。 与崔氏七子彻底断绝母子关系! 冯公公,劳你回宫禀报皇上!” 冯远躬身应是。 宋谨央的视线再次划过几个儿子。 他们算盘打得真响啊! 想休弃就休弃,想断亲就断亲,还美其名曰只是权宜之计。 面子里子都想要,她偏不给! 崔珑大怒。 “母妃!您又不是没有儿子,凭什么收他做义子?我不同意!” 宋谨央只当没有听到,根本理都不理他。 崔珑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直喘粗气。 崔琛脸色煞白,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哪里还有半分趾高气昂的态势? 他匍匐着爬到宋谨央跟前,用双手攀住她的衣裙下摆,拼命哭求。 “母妃,断亲是假的,儿子只是不想被押入大牢!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他不可能为难您!母妃,原谅儿子吧!您真的忍心不要儿子了吗? 儿子当初学画,是您启的蒙。 您还亲自跑去北疆,为我寻找艳色。 母妃,儿子错了! 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给儿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崔琛哭成了泪人。 宋谨央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事到如今,他还想拿话套住她,把她架在火上烤? 晚了!!! 她心头一片漠然,再也激不起一点火花。 “崔四,机会给过你们无数次,你们哪一次珍惜?与其求我原谅,不如好生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做人!!! 从今往后,我只有宋黎一个儿子,你们谁敢冲他下手,就是与我宋谨央为敌!” 崔琦闭上眼睛,眼角淌下一串泪珠。 冯远退下时,经过崔琦身边,笑吟吟地停下步子,好心地提醒。 “二爷!您身子无恙,便早日去詹事府报到!詹事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急需人帮忙!” 话音刚落,门外闯进来一个小厮。 他速度太快了,一时收不住,竟直直地撞进冯远的怀里。 冯远“哎哟”一声,就往地上倒去,甄容赶紧扶了他一把,否则真跌倒下去,这把老骨头非得全碎了不可。 小厮顾不得疼痛,一个翻身爬起,眦牙咧嘴地急吼。 “王妃,出大事了!六爷在街上同人打起来了!” 第95章 老六冲动找碴 宋谨央平静地看着火急火燎的小厮。 “此事同世子爷禀报即可!日后几位爷的事,不必再禀告我!” 小厮瞬间怔住,半天回不过神。 说罢,她转头看向所有的崔氏族人。 被她震慑的视线扫过,好些人愧疚地低下了头。 “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无问西东’,捐助学子求学,是我心之所向,从未想过回报。不论我是不是崔氏一族,捐赠之事仍将持续。只不过,……” 族人们一听到宋谨央不计前嫌,愿意继续捐助他们,顿时乐开了怀。 但当宋谨央话锋一转,心又提了起来。 “我准备开女学,家中有姑娘的,未出嫁前,皆可入学。”宋谨央语气虽然淡然,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但是,若有姑娘却不送去女学的,这家的男丁我将不再资助。” 济远长叹一声,自愧不如。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年代,能做出这样决断的,除了长公主,不做他想。 难怪先帝如此看重长公主,只怕他早就看出长公主身上,有异于常人的特质。 可惜了,长公主白白被困后宅四十年。 族人们面面相觑。 一部分女人露出欣喜的神色。 另一部分瞥了自家男人一眼,低头默不作声。 男人们个个面露不善,愤怒填满了胸腔,却连一句反对的话也不敢说。 支持宋谨央的族长夫人、崔十八等人,都很激动。 人群逐渐散去,厉凌带着锦衣卫离开了,甄容和冯远也离开了,济远也踱着方步走远了。 崔珑、崔琛借口去看崔瑜、崔珏,丢下王爷跑了。 诚王妃不知怎么出的门,刚刚跨出偏厅,整个人就软倒在地,被下人左右夹着上了马车。 “枉作小人”,这四个字像诅咒一样萦绕在她脑海。 她兴冲冲而来,灰溜溜离开。 银子没捞到一分,脸面被剥得一丝不剩。 想到回去后,诚王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偏厅空了下来,族长像个乌龟般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宋谨央走到崔承面前。 他假装晕睡,却在宋谨央走近时,身子止不住打颤。 “阿留,送王爷回王府!对了,匾额换好了吗?” “早换好了!汝南王府的匾额早已摘下,挂到隔壁祖屋的门梁上。咱们镇国夫人府的匾额,也早早挂上了。 皇上讲究,还特意送来两盏写着“宋”字的红色宫灯,挂在匾额边上,看着喜气洋洋。” “嗯,回府后,记得给下人们赏银。” 刘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福了福身,“阿留谢夫人赏赐。” 宋谨央拉近宋黎,笑着问崔承。 “王爷,瞧瞧我的儿子,帅气不帅气?神气不神气?” 崔承腾地睁开眼,视线胶着在宋黎的脸上,浑浊的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宋谨央连连点头,“没错!王爷,正是你想的那样。” 她慢慢凑近王爷耳边,用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找到小七了!他姓宋,记入皇家玉牒!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 崔承目露哀求,宋谨央却懒得再看他一眼,直起身向外走去。 经过白仲康时,她连停都不停,瞥都不瞥,径直走了过去。 就好像他白仲康是泥地里的蛆虫,根本不值得一顾。 白仲康愤恨地呸了王爷一口,踉踉跄跄离开了。 宋谨央带着宋黎,刚刚跨上马车,伺候黑人羽的小厮狂奔进来。 “东家,出大事了,黑掌柜同崔六爷打了起来。” 宋谨央脸色一沉,掀开帘子急问。 “黑掌柜可有受伤?” “没有,黑掌柜可灵活了,轮椅在他手中像活了一般,崔六爷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反而被轮椅撞了几下。” 宋谨央松了口气,下令去十里街。 黑人羽最近有些烦躁,向来儒雅平和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无措。 小厮跑进来禀报。 “掌柜的,那妇人又来了!小的怎么赶都赶不走她。” 黑人羽抿了抿唇,神色间闪过一丝凄惶,快得小厮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掌柜的,她想干么?这么冷的天,天天跑这来蹲守,她是在等人吗?”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嘀咕,彻底黑了黑人羽的脸。 “你活儿都忙完了?若完不成,小心受罚。” 小厮吓得一溜烟跑了。 黑人羽滑动轮椅来到窗边,悄悄推开窗棱。 缝隙里,六房冯氏吹着冷风等在马车旁。 哪怕鼻翼被风吹得红红的,眼睛吹得眯成一条缝,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依旧不舍得离开。 不知从哪天开始,她便日日等在铺子外面,不进来,不通传,就静静地等在寒风中。 若是她当面锣对面鼓同他说话,他有千百种方法拒绝她。 可是她不声不响,静静地等着,他反倒心烦意乱起来。 “阿凤!你怎么又来了?快跟我回去!” 崔琅阴沉着脸,伸出手拖拽冯氏,却被冯氏一把推开。 “滚!” 冯氏哑着声低斥,气得崔琅牙齿咬得咯咯响。 当众争执了起来。 他不管不顾狠狠扯住冯氏的手臂,疼得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踉跄得跌进崔琅的怀里。 “你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着,崔琅发了狠,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开她!” 崔琅猛得转身,手不自觉地一松,被冯氏挣脱开去。 他一惊,还想拉回她,却被黑人羽的轮椅拦住了去路,顿时怒火丛生,一拳挥向黑人羽的面门。 冯氏惊呼出声,好在有惊无险,黑人羽躲了过去。 崔琅更气了,连着挥出几拳,两人当街打斗了起来。 别看黑人羽坐在轮椅上,却极灵活。 崔琅非但没有碰着他分毫,还被轮椅撞了好几下,痛得嘴牙咧嘴的。 宋谨央赶到的时候,两人收了手,崔琅双手抵着马车厢,喘着粗气。 “人羽,你没事吧?!” 宋谨央匆匆赶到,刚下马车,担忧的视线便落在黑人羽身上,见他没有受伤,一颗心才真正放下。 崔琅气极。 “母妃,我才是您的儿子!您不关心我,却关心一个外人,是何道理?” “外人?”宋谨央冷笑一声转身,看着崔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黑掌柜为我管理铺子,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他就是我的家人!而你,断亲书已签,你我母子情分已断,你再不是我的儿子了。” 崔琅大惊。 “什么断亲书?我什么时候签过断亲书?” 宋谨央冷声道:“这你就得问你的好大哥了!他说他能代表你,替你签下了断亲书,从此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什么?”崔琅整个人踉跄地连退三步,“母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有些后悔,近日浑浑噩噩的,只晓得跟在冯凤身后跑。 到底错过了什么大事? 他跺了跺脚,顾不得冯氏,也顾不得宋谨央,赶紧往府里赶,去找大哥问清楚。 他不知道,府里早就乱成一锅粥。 第96章 走投无路的爷们 崔琅赶回府,刚下暖轿,便大声喊管家。 管家久久没有现身,二门外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漫天飞舞的雪片,随着一阵寒风袭来,打在他脸上、身上,冷得他一激灵,一股萧索之感瞬间弥漫开来。 他的心猛然一沉。 “六爷。” 身后传来呼唤声。 他忙不迭转身,发现管家一家老小,背着包裹远远地站在风雪里。 管家的大儿子告诉他,这里已经不是汝南王府,而是镇国夫人府。 王爷搬去了隔壁老宅,管家挨了板子,也抬去隔壁了。 他们一家被划归王府下人,身契交到王爷手中,从此与镇国夫人再无瓜葛。 “镇国夫人?”崔琅一惊。 管家大儿子瞪大双目,一脸吃惊,“六爷,皇上下旨,判王爷、王妃和离,册封王妃为一品镇国夫人,您不知道?” “和离?!” 崔琅咆哮出声,吓得对方连退三步,怪自己多嘴多舌,收拾包裹后应该立刻走人,不该同六爷搭话! 他白着脸再次磕头,逃也似的逃出小门,连滚带爬往隔壁跑去。 他本不想离开,府里日子过顺了。 王妃平日里待他们极好,赏赐不断,根本不想挪地方。 可他娘一听到传令,在最短时间内收拾包裹,就要带一家子搬去隔壁。 “娘,咱们明明是镇国夫人救下的,她为何不要咱们了?” 他疑惑不解地问,他娘叹了口气。 “儿啊!你爹做错了事,跟错了人!咱们再不能不识相,夫人让咱们走,咱们就得走。” 早在自家相公替王爷瞒下外室时,她就料到会有今日。 他们全家老小的命,都是王妃救的,怎么能吃里爬外替王爷遮掩? 可相公不听劝,她出嫁从夫,只能认命。 如今这结局,全是他们一家咎由自取,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再惹夫人不快,该走就得走! 好歹留着最后一丝香火情。 崔琅听说门匾都换了,愣了半晌,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门外,抬头一看…… “镇国夫人府”几个大字明晃晃刺得他的眼都睁不开,边上两个红色宫灯上的“宋”字,更是令他倒抽一口凉气! 毁天灭地的大事,到底怎么发生的? 他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大哥他们在搞什么鬼? 好端端的,母妃怎么同父王和离了? 母妃怎么就成了镇国夫人? 大哥怎么会签下断亲书,做出这等遭人唾骂的事?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脚高一脚低,往大哥院里跑去,雪花打在他脸上,传来阵阵刺痛感,他也顾不上,一口气闯进世子院中,一把推开正房,一下子怔在原地。 大哥屋里人不少,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崔瑜斜靠在床头,一脸惨白。 秦氏坐在床榻边抹泪,李氏一边安慰她,一边时不时担忧地瞥一眼崔琦。 除了她俩,三房娉婷、四房顾氏、五房云氏都不见踪影。 冯氏最可恨,这种时候还敢给他绿帽戴。 她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崔琦如泥塑木雕般,眼神涣散,茫然无神。 崔珑一脸怒容,眼里凶光乍现,明显到了狂暴的边缘。 崔琛如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萎了,哪里还有丝毫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的身边竟有两张陌生面孔,看打扮就不像是良家妇女,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狎妓? 怒火喷涌而出。 “出去,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人吓得一缩,求救似地看向崔琛。 崔瑜听到吼声,睁开眼,刚想斥责他不该大呼小叫,目光看到崔琛边上的人,顿时来了火气。 “老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把她们带入府来?” 他才说了一句话,便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猛地咳嗽起来,惊得秦氏立刻上前替他顺气。 霜霜被骂哭了,抹着眼泪委屈道。 “五爷,妾只是不放心您一人回府,怕您无人照料,这才拉着盈姐,厚着脸皮跟您回来!不料给您添了麻烦,妾这便走!” 说完便起身,暗中使了个眼色给盈盈,后者也赶紧跟在她身后,向外走去。 两人步子走得极慢,显然希望崔琛能叫住她们。 但崔琛这时心早就乱成一团麻,哪里还顾得上她们。 “霜霜,你们先回去,我过几日再去找你。” 此话一出,霜霜更委屈了,痛哭失声,掩着面匆匆离开。 崔琅提醒他。 “老五,你几次堂而皇之把人带回府,就不怕五弟妹生气?” 崔琛哪有心思想这些,随口一说:“她敢!她一个罪臣之女,能嫁给我就烧高香了,休想管我的事!” “你就不怕她和离?” “和离?”崔琛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她在京城连一个亲人也没了,娘家远在北疆,和离了能去哪儿?二哥,你放心,她不敢!” 屋外,云氏掀帘的手顿住了。 崔琛的讥讽声,一字不漏地传入她的耳朵。 白芍心疼地看着她,强忍哭意,不让自己发出声。 云氏缓缓地放下帘子,露出一抹苦笑。 义无反顾地转身,绝然走进身后的风雪中。 屋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云氏来了又走了。 他们正商量着对策。 崔琛将今日祠堂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崔琅。 崔琅越听脸色越白,到最后白得像一张纸。 愤怒地站起身,“大哥,你们怎么能这么做?断亲书是能签的吗?” 崔珑本就窝着一肚子的火,听他这么说,立刻激动地跳起来。 “谁知道这是皇上和母妃联手设的坑?咱们签下断亲书,还不是为了自救?没把你落下,已经算是兄弟情深了!你不谢谢咱们,还敢怪这怪那?” 崔琅气得额角突突地跳。 “我谢谢你们,现在母妃不理咱们了!我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你们!!!” 几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秦氏小心翼翼地拉着李氏的手开口。 “要不,咱们几个去求一求母妃?父王搬了就搬了吧!可母妃总要有人照顾,咱们不如留下伺候母妃。至于父王那里,反正离得近,两头跑跑,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氏的话说到几人的心坎上,他们当然想留下。 搬去老宅,吃穿用度都得自己掏银子,坐吃山空的,绝非长久之计。 李氏迟疑地说:“搬离镇国夫人府,是皇上的旨意,咱们怕是留不下。” 一屋子死寂! 崔珑“砰”的一拳砸向八仙桌,桌面瞬间砸出一道裂缝。 “玛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明日去敲闻登鼓,问一问皇上,这断人母子情的事,是几个意思?” 一句话,吓得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崔琦腾地站起身,脸上冰冷一片。 “李氏,回屋!明儿开始收拾,越快越好,收拾完,咱们立刻就搬!”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氏紧忙跟上,不一会儿就走没了影。 崔瑜几个气得直喘粗气。 蓦地,屋外传来急切的禀报声。 “世子爷,素香、素馨正在赶人,把王爷院里的下人赶去老宅。他们不想去,哭求到您这儿来了。” 隐约间,果然有哭声传来。 一股烦闷的情绪顿时袭上崔瑜的心头。 内忧外患,里外夹击,他又喷出一口血。 在秦氏的惊呼声中,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怒吼一声。 “让他们走!” 他苦笑连连,自己都无路可走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一滴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滴入床褥瞬间消失不见。 第97章 朝夕之间一无所有 宋谨央和宋黎,坐在雅冠布庄的二楼雅间。 她劝黑掌柜把话说开,免得节外生枝。 不一会儿,冯氏红着眼睛、失魂落魄地进来了。 宋谨央叹了口气。 死去多年的未婚夫突然现身,搁谁身上也接受不了。 只希望冯氏认清自己的心,早做决断! 黑掌柜亲自送宋谨央出门。 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 “夫人!她若要……和离,您,拦着些!” “人羽,你让一个和离的女人,阻拦另一个女人和离,此路不通!” 黑掌柜苦笑,不再做声。 宋谨央一行人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她的身后,出现一个脸色像鬼一样的人,白仲康。 他听到宋谨央吩咐转道十里街,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吓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顾不得严寒,他咬牙等在暗处,终于见到了那人的正面。 轰的一声,惊雷炸响在头顶。 白光翰!!! 他竟然没死?!!! 想到被他顶替身份的那人,整个人如坠冰窟。 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无边恐惧犹如一只大手,狠狠撅住他的心,抽干他浑身力气,靠在墙边半天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几乎成了一个雪人时,终于稍稍恢复些气力。 他僵硬地抖落衣袍上的积雪,转了转冷硬的四肢,一跛一跛向远处走去。 宋谨央本想先送宋黎回小院收拾东西,过几日再正式搬到镇国夫人府。 但宋黎坚决不肯,非得先送宋谨央回府,再回小院。 宋谨央拗不过他,只得照办。 路上,刘嬷嬷气鼓鼓地问她。 “夫人!崔氏一族忒厚脸皮子,您为什么还要帮着他们?” 宋谨央冷笑。 “帮?怎么可能?!那些个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人,不配得到自己的帮助。” 创办女学是真,让族人送姑娘上女学是试探。 借女学的由头,将真正感恩自己的人挑选出来。 该捐助的捐助,该舍弃的舍弃。 俗话说得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她是人,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宋黎赞同地点头。 马车停在府门前。 宋谨央凝视着门匾上“镇国夫人府”几个大字,和边上两个大大的“宋”字,露出由衷的笑。 好一会儿,马车才重新发动,慢悠悠入了府。 新管家宋青迎了上来。 “夫人,八皇子妃送帖子来,邀请您下个月参加‘春日宴’!” 八皇子妃? 有意思! 她前脚刚刚册封为镇国夫人,八皇子妃的帖子后脚就到。 “回复八皇子妃,感谢她盛情邀请,‘春日宴’必到!” 宋青欠了欠身,迟疑着再次开口禀报。 “夫人!七爷醒了,嚷嚷着要见您。” 宋谨央嗤笑,他倒是比自己还迫不及待! “行,去见见吧!冯氏,你先回院!我让刘嬷嬷陪你走一趟。” 冯氏吸着鼻子摇头,“母妃,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说罢,福了福身,带着玲珑走远了。 宋谨央回头叮嘱宋黎早些回小院,派了几个小厮和他一起回去帮忙整理。 “这几日,让他们吃住你那里,等到回府,再好生挑选几个得用之人。” 说罢,一行人去了七院。 宋黎恭敬地拜别宋谨央。 刚刚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您就是小叔?祖母新收的义子?” 小姑娘天真无邪地问他。 宋黎点了点头。 小姑娘自来熟得上前一步,屈膝一礼。 “小叔,我是崔咏书,我父亲是排行第四的崔珑,我来找府医,替母亲拿药。入冬了,她身子一直不见好。” 宋黎颇有些奇怪,这小姑娘倒是不见生。 不知怎么的,“嗵”的一声,她的袖中掉出一个瓷瓶,她神色紧张地“呀”了一声,立刻附身把瓷瓶捡起来,着急忙慌地往袖管里塞。 可越急越乱,瓷瓶怎么也塞不进去,急得她险些哭出来。 终于把瓷瓶塞进袖子,她眼角噙泪,羞怯地再次屈膝一礼。 “小叔,咏书失礼了!” 他笑着摇头,表示不介意,又后退一步,示意小姑娘先行。 崔咏书再次淡施一礼,施施然离开了。 宋黎登上马车,离府而去。 身后的暗影里,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响起。 “姑娘,您为什么不直接找王妃,不,找夫人帮忙?您是她亲孙女,她还能见死不救?” 崔咏书眼中射出冷芒。 父亲要做的事,若直接告诉祖母,祖母定然雷厉风行,提前解决所有危机。 但那样的话,母亲仍会得过且过,忍受父亲无穷无尽的虐打。 只有让母亲亲眼看到自己的惨状,才能激起她的求生欲望,反抗父亲的暴虐。 母亲为自己牺牲这么多,自己为何不能为她牺牲一次? 哪怕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她也甘愿!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远去的马车,暗暗祈祷:小叔,您千万别让我失望! 宋黎隔着窗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眉头不由深深地蹙起。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宋谨央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听到响声,崔珏睁开双眼,看到宋谨央顿时目露惊喜。 “母妃,您来了!” 他受伤后,没有人告诉他,宋黎已成了宋谨央的义子。 他忍着浑身上下火燎般的灼痛感,强撑着支起身,下一秒整个人痛到抽搐。 心底却暗暗期盼:自己这么惨,母妃一定心疼坏了吧?! “很痛吧!这些痛比起我儿这么多年受的苦,算得了什么呢?”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开口,声音里不带半分感情。 惊得崔珏魂飞魄散。 他瞳仁猛然睁大,眼底是深深的恐惧。 “母,母妃,您,您,您怎么……知道?” 冷汗顺着他脸颊滑下,疼痛和恐惧令他整张脸扭曲起来。 “难怪你狠得下手,让人杖责我,原来你早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 宋谨央嗤笑。 “崔理已经更名宋黎,记入宋氏族谱,成了我镇国夫人唯一的儿子。” 崔珏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小厮告诉他大哥签下断亲书,竟然是真的!!! 他真是活活被崔瑜蠢哭了!!! “我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宋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而是兜兜转转一大圈,说他是我的义子?” 崔珏眸中重新燃起希望,满怀期待地冲口而出。 “母妃,您心里还记挂着小七?! 您不会放弃小七的,是不是? 母妃,是不是?是不是?” “错! 我暂时没有揭露真相,是因为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的亲事、你的前途、你的命运,仍掌握在我的手中。 断亲又如何? 只要旁人以为,你还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他们就一定会相信,我替你安排的,一定是最光明的前程!” 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瞬间席卷他全身,被恐惧笼罩的无力感像潮水般翻涌而上。 他强作镇定地反问。 “母妃,您就不怕我主动说出真相?” “哈哈哈……”宋谨央狂笑起来,“不,你不会,绝不会!你和他们几个一样,心中只有权势,你绝不可能自毁长城,相反你还会拼命遮掩,生怕旁人知晓你的身世,不是吗?” 崔珏看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错! 他怎么可能主动交代,自己并非母妃亲生?! 他怎么可能主动承认,自己的娘亲是妓子?! 不该如此! 他本该拥有最灿烂的前程。 为什么一夕之间,一无所有? 天道不公!!! 他狠狠地咬住舌尖,满嘴的血腥味令他瞬间冷静。 他不能输,更不会输! 他要养好身子,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第98章 二房不是没儿子?让崔珏给他当儿子 宋谨央回到正院。 素香、素馨还在前院忙活。 她御簪更衣,舒服地喝了口热茶,和刘嬷嬷说起悄悄话。 “夫人,黎少爷找回来了,老奴这心啊,总算落到实处。” 宋谨央满脸喜色,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 上天待她不薄! “崔珏那厮竟还想卖惨,博您同情,当真是可笑! 不过,您不会真的管他亲事吧?!” 宋谨央睨她一眼。 “当然是真的!” “那对黎少爷不公平!”刘嬷嬷不乐意地嚷了起来,“真少爷回来了,还留着假少爷干么? 夫人,您可不能学那些无知妇人,把假少爷当成宝,把真少爷搁脑后!!!” 宋谨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说。 “留着他给二房当儿子!” “啊!” 刘嬷嬷兴奋地叫出声,眸子瞬间亮了。 二房的老爷,当年荫恩了南方边陲小城县丞一职,三年期满回京述职路上,不幸遇上山匪,全家遭了难。 当时的场景太过惨烈,到处是残肢与鲜血,财物被洗劫一空。 消息传回京城,老夫人受不了刺激,当场跟着去了。 侯爷与侯夫人大病一场,几个月起不来身,想到二老爷就哭,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那时候,侯府光景惨淡,若非夫人进门撑着,只怕侯府早就倒了。 该死的崔承,有好日子不过,非得作妖! “当年老夫人、侯爷、侯夫人多少疼爱二老爷,如果他们在世,也一定会替二老爷过继嗣子,供奉香火,继承二房的家业。” 刘嬷嬷眼睛晶晶亮,用力地一拍大腿。 “没错!” 两人相视一笑。 崔承! 如果你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自己的侄儿,去承袭你二弟的香火,你也一定很高兴吧! 刘嬷嬷高兴过后,又有些担忧。 “夫人,这事不好办啊!” 好办! 别人开不了口,让二老爷自个儿开口。 “阿留,给相国寺住持递帖子!三日后,我要去相国寺进香!” 这老小子欠的债,可以还了! 崔承在他寺里出事,他躲够了清闲,可以出来活络活络筋骨了! 夜幕降临。 锦衣卫指挥佥事孙承志的书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蹙着眉,看向蜷缩成一团的黑影,恶声恶气地开口。 “不是说了,那件事了,老死不相往来?你坏了规矩,不怕反噬?!” 那团黑影一跛一跛踱进烛光,赫然是白仲康。 他胡子拉碴,怒目圆睁,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以为我想来?若非你手脚不利索,我岂会出现在此?” “什么意思?” “白光翰没死!!!” “不可能,”孙承志猛然转身,“我保证一刀刺中他胸膛,砍断他双腿……” 慢着! 他想起来了,当初做完一切后,刚想确认对方生死,远处传来马车声,他来不及细验,匆忙离开了。 难道? 那人的命那么大,竟真的没死?! 白仲康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 “哼!此人活着,对我们造成的威胁,还用我说吗?” 孙承志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我看到他了!那张脸,我化成灰都认得!” “你可真狠心,亲侄儿都下得去手。” “五十步休要笑百步,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当年的事……” 孙承志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压低声音怒喝。 “你踏马还敢提以前?不怕灭九族吗?” 白仲康也知道自己说错话,立刻转了话头。 “他现在是镇国夫人的黑掌柜,怎么做还用得着我说吗?” 什么? 此事牵连上了镇国夫人? 这下麻烦大了! 他的脸色当场阴沉下来。 白仲康看出他的迟疑,添了把火。 “沾上镇国夫人,不死也得脱层皮!此事越早解决越好,听说那人丢失了受伤的那部分记忆,万一让他想起来,你我死不足惜,牵连到那人,只怕……” 孙承志吓得浑身一颤,旋即恢复镇定。 “知道了!此事交给我吧!” 白仲康如来时一般,隐在黑影中消失不见。 孙承志冲他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射出两道利芒。 敢威胁我,老子让你一起消失! 镇国夫人府。 冯氏一回到六院,立刻翻箱倒柜,收拾嫁妆。 正忙乱的时候,崔琅沉着脸进来了。 他在院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想心平气和地同冯氏说话。 不料刚一进来,就见到凌乱的上房、忙乱的下人,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噌噌噌往上直冒,再也压制不住。 他怒火中烧地质问。 “冯凤,你到底想干什么?” 冯氏听到问话,冷静地吩咐玲珑继续收拾,自己则走到崔琅面前。 “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同你说!” 说完,率先进了耳房。 崔琅忍着气,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耳房,刚刚坐定,冯氏开口便是大惊雷。 “我们和离吧!” 崔琅眼前一黑。 “当年是我父亲过分了,不该求着母妃让我进门。我的心不在你身上,和离后,你可另娶高门贵女。” 崔琅双目通红,“啪”,一巴掌扇在冯氏的脸上。 “冯凤,你红杏出墙,还敢同我和离?” “你若不甘,休了我也行。” 冯氏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不温不火地回话。 “你当年同意娶我,不外乎我义父是冯远。你高估他了,他只是内侍,干涉不了前朝。皇上,是明君,不可能受制于宦人!好聚好散吧!” “为什么?” “他没死!” 她不想再多说什么,抬步就向外走去! 崔琅脸色煞白,愤怒侵袭着他的全身。 这个臭女人,竟敢为了一个男人,向他提出和离? 她想嫁就嫁,不想嫁就离? 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他想也不想,一把拉住冯氏的袖子,几近哀求道。 “再过一个月,行吗?” 冯氏嘲讽地一笑。 “有区别吗?我意已决,绝无更改!” “我同意和离!一个月后,是你我成亲的日子!我们在成亲日和离!你既然想好聚好散,就只能听我的!” 冯氏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你若执意如此,便如你所愿!” 说完,便挣脱他的束缚,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却没有看到,崔琅脸上阴毒的表情! 第99章 向夫人学和离吗 隔日,雪霁。 宋谨央一觉睡到大天亮,推开窗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她索性推门而出,虎头一见她就扑腾得欢。 “王妃吉祥,王妃吉祥,王妃吉祥!” 她笑着抚了抚了虎头的脑袋,轻声说道:“不能再叫王妃,要叫夫人啦!” 小家伙亲昵地偎着她,空气中传来丝丝甜味。 春天,来了! 她深吸口气,嗅了嗅春意。 重获新生的感觉真好! 刘嬷嬷急步而来,焦急地嗔怪。 “夫人,春寒料峭,您怎的外袍都不披就出了屋?” 一番梳洗。 宋谨央吩咐刘嬷嬷把媳妇和孙女们找来。 “阿留,府里的女学该恢复了!” 大事已了,她能静下心来教导孙女们了。 刘嬷嬷不比宋谨央。 她目露忧色,欲言又止,但架不住宋谨央的催促,急步安排去了。 不一会儿,几房媳妇带着姑娘们来了。 恭敬地向宋谨央行了礼,依次坐于下首。 宋谨央慈爱地看着她们,缓缓开口。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与王爷和离。皇上有旨,三个月内,各房陆续搬离。” 宋谨央顿了顿,打量着媳妇们的神色。 秦氏很局促,脸上写满担忧。 她是宗妇,深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担忧是难免的。 李氏很坦然。 听说老二昨儿便命她收拾东西,应该会是第一个离开镇国夫人府的一房。 娉婷木木的。 她似乎还未从之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看来要彻底恢复康健,还需要时间。 顾氏? 宋谨央的眉头深深蹙起。 顾氏整个人瘦削得像一张纸,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竟像个活死人?! 云氏温婉地笑着,显然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三分苦涩。 看来,老五又不做人事了! 冯氏一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模样。 听说她昨夜就想离府归家,被老六强求着多留一个月。 宋谨央快速地将媳妇们的表情收入眼底。 接着开口:“你们夫君已签下断亲书,同我断绝母子关系!我今日问一问你们,可也想同我断了情分?” 秦氏、李氏低头不语。 娉婷、云氏震惊得站了起来。 “母妃,这怎么可能?!!” 冯氏面上虽无讶色,却也恭敬地站了起来。 唯独顾氏,听到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倒是她边上的咏书,着急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发现祖母看到了她的动作,立刻正襟危坐,不敢再动。 娉婷像是回过神来,急切地说:“母妃,夫君不在京城,他怎么可能签下断亲书?” “是老大做的主,在场的亲自签名,不在场的他做主签了。” 冷汗从娉婷后背渗出,她嗫嚅着还想再说话,却见宋谨央挥手让她们坐下。 “我与你们夫君断亲,已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今日让你们来,便是想听一听你们的意思,可要与我断亲?” 冯氏这回答得最快。 “母妃,我与崔琅也要和离了!离不离的,您都是我的母妃!我认!” 这话惊着了一屋子的妯娌。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反倒是云氏,眸光微微闪了闪,神色莫名,却坚定地站起来回答。 “母妃,我同六弟妹一样。” 娉婷也当即表示,自己绝不会不认母妃。 秦氏和李氏对视一眼,咬着牙没有吭声。 宋谨央也不急,缓缓喝了口茶。 最终,李氏叹了口气,拉着秦氏一同站起来,恭敬地行了大礼。 “母妃,我虽出身将门,但从小诵读《女则》!我们不是不认母妃,只是不敢忤逆夫君。” 宋谨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顾氏仍是一动不动,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宋谨央不以为意地转头看向几位孙女。 “你们呢?我在府里重开女学,你们可愿继续随我学习?” 孙女面面相觑,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祖母,不知该怎么回答。 宋谨央宽厚地一笑。 “不必紧张,只问自个儿的心意即可。” 秦氏嗫嚅着想开口,被宋谨央阻止了。 大家迟疑着,一道略带尖利的稚嫩声音惊得众人出了一身冷汗。 “夫人,您既然与祖父和离,便不再是我的祖母!您的课,我不愿上!” 秦氏一听这道声音,整个人像被雷劈了般,惊跳起来。 “咏恩,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同祖母道歉!” 咏恩涨红着脸,腾地站起身,气鼓鼓地反驳。 “我哪里说错话了?前朝状元夫人下堂后,出家为尼,终身没有跨出庵堂一步。 夫人能教我们什么?教我们和离?教我们离经叛道?教我们不从父、不从夫、不从子吗?” 秦氏气血瞬间上头,她上前一步,手高高地举起,颤抖了半晌,“啪”的一声打在咏晴的脸上。 彻底把咏晴打懵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眼泪倏然涌起,模糊了视线。 秦氏脸一白,慌乱地指责。 “你平日都和妹妹说了什么?她素来乖巧,怎么会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是怎么做姐姐的?还不快给祖母道歉?” 宋谨央气得当场摔了茶碗。 “放肆!秦氏,你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打人,还你有理了?” 秦氏咬着牙,闭了闭眼,沉声道。 “母妃,长姐如母,我这么做没错。” 宋谨央勃然大怒。 “你是死了吗?母不在,长姐如母!你活得好好的,将自己的责任推给女儿,脸还要不要了?” 秦氏惊慌地抬头,闯入宋谨央冷厉的眸光。 婆母从未如此犀利地同她说话过,她承受不住这么重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地里将一腔怒火全部喷到咏晴身上。 死孩子! 这时候不知道替自己解个围,白养她了! 咏晴狠狠地擦干眼泪。 从小到大,妹妹的错处都是她背。 妹妹要的东西,她必须让。 妹妹享尽了父母的宠爱,她却日日承受着父母的怒火。 这种日子,她过够了。 她盈盈起身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 秦氏松了口气,这个女儿还是懂事的,知道为自己开脱几句。 岂料,咏晴一开口,彻底惊掉了她的下巴。 “祖母,孙女愿意跟您学习!” 秦氏气得倒仰,手指发颤地指着她。 咏恩拒绝了,她却答应了。 越发显得咏恩错得离谱! 她怎么可以这样? 做姐姐的,怎么能不为妹妹考虑? 她太自私了!!! “咏晴!你来的路上,明明不是这样的说的。你说祖母害你丢了面子,你与她不共戴天。怎么当着祖母的面,你却另有一番说辞?” 秦氏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喝斥。 “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如此两面三刀,毫无担当,你不是我的女儿!!!” 秦氏急得口不择言。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保住咏恩,自己天真无邪的小女儿万不能受到一点伤害。 咏晴心中一片冰凉,满脸都是冰冷的泪水。 “母亲,您知道吗?其实,我也不想做您的女儿!” 秦氏大震,连退三步。 继而大怒地叫嚣。 “咏晴!我好吃好喝地供养你,倒养出仇来了?!你不孝不悌,日后怎么嫁人?” 宋谨央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抄起拐杖,狠狠地打她一杖。 秦氏一个不防,手臂重重地挨了一下。 整个人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感,从肌肤传入骨头缝,疼得她冷汗直冒。 彻底冷静下来,后悔极了。 “原来你背着我,是这么教养孩子的? 难怪,咏芳被你养得懦弱无能,咏恩被你养得刁钻无礼,唯一一个咏晴向阳而生,还被你刻意打压。 既然咏晴如此不讨你的欢喜,日后就由我亲自教养。 阿留,你带人去大房,把咏晴的东西全部收拾出来,搬到正院西厢。素香,你派人把西厢收拾一下,窗帘、床褥等一应物品,全部换新。 至于你和咏恩,从此我不会再管! 你们走吧!” 第100章 老宅中了邪 秦氏吓得软倒在地。 咏恩板着脸,用力拽了她一把。 “母亲,咱们走!父亲说了,会为我延请名师。”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剜了咏晴一眼。 别以为你攀上祖母就能过上好日子! 你的亲事还掌握在父亲母亲手中,凭你翻得出天去? 到时候,你可别回来哭求! 秦氏母女一前一后离开了。 宋谨央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个孙女。 咏贞懵懂,见娉婷冲她微一点头,立刻笑着说愿意随祖母学习。 咏宁也赶紧表示愿意学习。 咏书站在堂上,咬了咬下唇,迟疑地问道。 “祖母,孙女愿意跟着祖母学习!只是,能不能请一个月假?” 父亲要向她下手,只怕就是这一个月的事了。 她担心自己时刻待在正院,父亲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宋谨央狐疑地看了看她,余光瞥到顾氏的模样,心中大震。 四房,只怕有事瞒着她。 电光火石间,她笑了起来。 “九公主也要来府里学习,课程不能排得太满,三日一次,你能不能保证前来?” 一听三日一次,咏书放下心来,笑着答应。 众人见事情商定,刚要起身告辞,宋谨央再度慎重其事地开口。 “既然你们仍愿意跟随我学习,等你们出嫁时,我每人添妆五万两。” 掷地有声的承诺,惊得几个媳妇喜不自胜!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的时候,宋青突然现身禀报。 “夫人,老宅下人来报,说王爷自回了老宅,夜夜梦魇,日夜惊惧,疑心老宅不干净。” 宋谨央心中一动,淡然出声。 “日后王爷的事,直接禀报世子爷。” “是!” 宋青领命而去。 众人一听老宅不干净,心中发怵。 她们可都是要搬去老宅的,若宅子不干净,可怎么得了? 谁还敢搬过去啊? 众人再也没心思闲聊,纷纷起身告辞,赶着去老宅打听状况。 等人走后,刘嬷嬷叹了口气。 “大房可得气坏,平白损失五万两。” 宋谨央沉着脸。 老大最近损失惨重,不单会心疼五万两,只怕还会把主意打到其他几个兄弟头上。 果不其然! 添妆五万两的消息一传出,不过一个时辰,崔瑜就亲自带着咏恩登门致歉。 小小的咏恩,左半边脸肿得像小山一样,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背上绑着荆条,美其名曰:负荆请罪! “祖母,孙女错了!您原谅孙女这一回吧!” “嗯!我原谅你了,起来吧!” 咏恩激动地起身,就要解下背上的荆条。 她年纪小,荆条好重好沉,咯得她生疼生疼的。 崔瑜见宋谨央根本不提五万两陪嫁的事,狠心不看咏恩。 沉声吩咐:“若祖母不原谅你,你便不可起来。” 竟强压着咏恩跪在廊下,自个儿离开了。 宋谨央冷然目视着他的背影,吩咐刘嬷嬷把人送回去。 “告诉他,这招对我没用!我说过的话,绝不可能收回。” 该疼的疼,该弃的弃,他们逼不了她! 秦氏抱着咏恩哭肿了眼睛,大骂咏晴是白眼狼,白得了五万两银子,不知道为父母兄妹着想。 崔瑜急得胸口疼。 母妃让刘嬷嬷传话,只字不提五万两。 这可怎么办? 当年先帝荫恩,册封侯府为异姓王,的确赐下千亩功臣田。 可奇怪的是,功臣田竟不是给王府的。 圣旨写明赐给母妃一人所有。 如今父王母妃和离,功臣田王府是一点捞不着。 如今的王府,只剩一个空壳子。 只有两间根本赚不了钱的铺子。 府里又有那么多张嘴要嚼用。 坐吃山空,不开源光节流,根本无法支撑。 崔瑜为王府的将来忧心忡忡。 秦氏偏偏还在抱怨。 “母妃太偏心了! 我也没说不认她,她却只逮着咏恩薅。 可怜的咏恩,明明是大房的嫡孙女,嫁妆却不如其他几房。 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 崔瑜被她烦透了,没好气地回怼。 “嫁妆,嫁妆!还不是怪你自己没嫁妆!” 秦氏一噎! 当年她嫁妆单薄,全赖婆母悄悄从后门抬了不少好东西,充作嫁妆,出嫁那日再抬回府里。 就这样,还被母亲昧下不少。 秦氏最见不得人提她嫁妆,偏偏崔瑜哪壶不开提哪壶,激得她失声痛哭。 一时间,大房哭声震天。 崔瑜被缠得没办法,承诺会想办法,这才止住娘俩的哭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宅出事了。 老宅长年不住人,阴森森的。 崔承刚刚搬进来,被激得一颤。 他恐惧地看着黑漆漆的厢房,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拼命挥着手,让人把他送回去。 管家趴在他边上,有气无力地,带着哭腔禀报。 “王爷,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王妃不要咱们了!” 崔承气得眼睛通红。 无论他怎么挣扎,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当晚,他刚刚闭上眼睛,曾经出现在梦里的那道血影又出现了。 “崔郎!你骗我!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迷雾中的那道身影渐渐走近。 那人披散着头发,双眼血红,狰狞可怖,指甲又长又利,慢慢掐上他的脖子,他又惊又怕,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胸膛就像要炸开般,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喔喔喔!” 紧要关头,公鸡打鸣,手上的力道一松,血影消失无踪。 他大口喘息,空气重新注入胸膛,瞬间活了过来。 经此一事,吓得他夜夜不敢闭眼。 一旦闭上眼睛,迷雾里那道身影立刻出现,厉声指责他,为什么还不下去陪她? 一次次掐住他的脖子,一次次让他体验到濒死的感觉。 他吓得失了禁。 屋子弥漫着一股臭味,连他自己都快恶心吐了。 某天夜里,他终于攒够了力气,牟足了劲,凄厉地惨叫出声,声音穿透整个老宅…… 崔瑜几个接到老宅禀报,连夜从热被窝钻出来,紧赶慢赶,赶到老宅王爷的住处。 刚一打开门,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惊得几人赶紧退了出来。 “大哥,还是你进去看看吧,咱们就等门外。” 崔瑜硬着头皮走到床榻边,王爷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眼里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可他又不能说话了,比划了半天,崔瑜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都急得满头大汗。 最后,还是崔瑜想到了法子。 崔瑜问,王爷答。 如果回答“是”,就眨一下眼睛。 如果回答“不是”,就眨两下眼睛。 终于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崔瑜命人替王爷点上安神香,又叮嘱了下人一番,警告他们若再不经心伺候,就发卖了他们。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跨出门,把实情告诉崔琦几个。 “父王的确魇着,只要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宋谨央。 正院里,宋谨央正对着账。 听说崔瑜几个来了,“噗”的一声吹熄了书案上的蜡烛,整个正院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崔瑜他们等在院外,从门缝里看到正房透出的烛火,都松了口气。 还好,不算晚,母妃还没安置。 可下一秒,正房的烛火熄灭了。 烛火,熄灭了! 母妃,根本不搭理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绝望地垂下肩膀。 最后不得不由崔瑜拍板,找道士来做法事,散一散老宅的邪气。 第101章 崔珏挑拨生毒计 很快到了去相国寺的日子。 宋谨央一大早带着云氏、冯氏出发了。 路过老宅的时候,崔瑜正领着一个驼背老道进了门,看到宋谨央的马车,眸光一闪,侧过脸去。 崔珑见了老道,迎了上来。 “大哥,这个道士老得像截枯木,连路都走不动了,他到底行不行啊?” “听说有些道行。” “那行吧,让他试试。” 老道一边走,一边皱眉。 “宅子里黑气浓郁,只怕不好解决。” 崔瑜几个心一颤。 老道接着说,“世子爷幸好请来贫道。有我在!任何妖魔鬼怪都无处藏身。” 崔珑“嘿”一声,凑近崔瑜耳边说道:“大哥,敢情这老道是想多要银子啊!” 崔瑜瞥他一眼,沉声道:“只要解决事情,银钱不是问题。” 老道就等着这句话,咧嘴笑着步入王爷的屋子。 屋子里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老道皱着眉头,走近王爷,像模像样取出三枚铜钱,分别放在他的额头与两颊。 等了好一会儿,王爷连一点反应也没有,老道却慌了,今儿这招怎么不灵了? 这时,边上有一人抬起头,看着老道慢悠悠地开口。 “王爷才睡着!” 老道大惊。 猛然回头,乍然看到一个瘦如枯骨的东西,披头散发,咧开嘴冲他笑,还噶噶说话,顿时吓得汗毛林立,大喝一声“鬼”啊,立刻拔腿向外跑去。 那速度比来时快了不知多少倍,一会儿便跑没有了影。 崔瑜几个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遇上了骗子。 管家在屋里叹了口气,这年头连道士都出来骗人,还被他这个人吓得半死,当真是末法时代。 崔瑜他们一连换了三个道士,个个以失败告终。 第二个道士倒是没被人吓到,他在王爷屋里四处甩着拂尘,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时辰后,刚刚抹了把汗停下,床榻上的王爷从梦魇中醒来,惊吓得发出“嗬嗬”的叫声。 最终,老道连人带拂尘被崔珑扔了出去。 第三个看着挺专业。 三两下便在院子里搭起了法坛,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看得崔瑜几个终于放了心。 这回总算请对了人。 可偏偏,下一秒就出事。 老道刚刚点起黄符,绕着法钵做法。 突然,不知哪来一股邪风,直接将火吹大数倍,全部扑向老道,惊得他惨叫连连,须发瞬间被烧焦。 好不容易灭了火,吓得他连带来的东西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跌了出去。 一边逃,一边嘴里念叨。 “这宅子凶,住一个,死一个!!!” 崔瑜几个一听这话,当即变色。 住一个,死一个? 这可怎么办? 皇上可是下了旨,三个月内必须搬离。 崔琛吓得一激灵。 “大哥,不如再去求一求母妃?让她出面请相国寺方丈?” 相国寺方丈法相威严,定然能赶跑鬼怪。 崔瑜沉着声道:“母妃不在府里,出去了。” 崔珑急不可耐。 “大哥,等母妃回来,你就去求求她。” 崔瑜未置可否,冷着脸吩咐下人,开了书房的门,招呼兄弟几个一起进去。 几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崔瑜环视一圈,除了崔珏,都在。 他清了清嗓子,沉着声开口。 “王府大不如前!功臣田是母妃的,铺面、资财都是母妃的,王府除了一座老宅和两间破铺子,什么也没有。” 这么多年,他们从不为黄白之物操心,竟连庄子都没买一个。 搬离镇国夫人府后,连吃食都要花银子采买。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 他们想过,母妃和离,对王府冲击很大。 可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事态到底有多严峻。 “我打算先将两个铺子收拾出来。无论如何,生意要开起来,总比一点收入没有强。 待有了盈余,买个庄子,吃食自供,降低成本。” 他们往日吃的,都是母妃庄子上产的,每一样都是顶顶好的东西。 这句话,让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还没搬离镇国夫人府,吃的仍是原来那些。 这让他们忘记了,搬离后,从吃的到用的,都得靠自己了。 崔珑忍不住大骂一句。 崔瑜白他一眼。 “四弟,若骂人有用,我倒不介意你多骂几句。” 一句话成功堵住了崔珑没骂出口的脏话,憋得他脸色通红。 “大哥,你觉得怎么做好,就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几人纷纷表态。 “我的想法是,每家出三千两银子充公中,重装铺子、请人、进货、开张。”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早已习惯从公中支账,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要往公中交银子。 几人心里老大不愿意。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过惯了好日子,谁愿意走回头路?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认。 “今日请三个道士,事没办妥,三百两银子却出去了。开门七件事,哪件不要使银子?” 崔瑜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他这个世子爷,真掉价啊! 整日为黄白之物操碎了心。 崔琦第一个同意了,崔琛、崔琅也咬牙同意了。 崔珑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同意。 可他哪有银子? 不由再一次把主意打到崔珏身上。 这个便宜七弟,如今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自己再去他屋里搜刮一番,连带他的那份一起交了。 说干就干! 这边出了门,回到镇国夫人府,他就立刻往崔珏院子里冲去。 崔瑜哪会不知道他的目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七院很安静。 院子里积雪堆成了山,一路走一路滑。 萧索的味道扑面而来。 崔珑堂而皇之地入了屋,一路翻箱倒柜,还真给他找出不少好东西。 甚至把书案上的端砚一并打包带走,换些小钱也好。 崔珏听到声音,以为遭了贼,大声喊了半天,半个人影也没见。 主子受了伤,下人躲着懒。 “别喊了,你院子里没人。” 崔珏一听这声音,眸光大盛。 “四哥?” 崔珑只剩正屋没搜了,进来后二话不说,又是一阵翻箱倒柜,根本不把崔珏放在眼里。 崔珏心中暗恨,强忍下一口气,问他:“四哥,你想要银子?” 崔珑眸子一亮。 “七弟,你把银子藏哪儿了?” 崔珏心头那个恨,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四哥,银子没有,但我有法子让你搞到银子。” 崔珑“切”一声,继续翻找。 “四哥,你还记得上次喝酒时,我告诉你的事儿吗?” 崔珑手顿了顿,又开始翻找。 “七弟,你还不知道吧,母妃承诺每个孙女出嫁,她添妆五万。” 崔珏嗤笑。 “五万是给孙女的,又不是给你的!可你若同意把女儿献出去,换来的不止银钱,还能加官进爵。” 一听加官进爵,崔珑顿时来了兴趣。 崔珏向他勾勾手,咬着他耳朵,说了一番话。 “四哥,你好好想想吧!切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崔珑咬咬牙、跺跺脚,原本还犹豫不决的心,这一刻无比坚定。 “老子干了!说吧,此事找谁?” 第102章 骗人的鬼话 相国寺到了。 宋谨央她们一路来到山门。 远远的,便听到怒骂声、鞭打声…… 走近一看,婆媳三人面面相觑。 一个衣着华美的闺阁女子,手执皮鞭,奋力抽打山门。 原本光滑的木门,瞬间留下一道道难看的毛刺。 她一边用力抽打,一边骂骂咧咧。 “死秃驴,竟敢不开门,吃了龙心豹子胆?看我不抽死你们。” “姑娘,不如随我一起入寺?”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她头也不回道:“要你管!” 话虽如此说,却忍不住好奇地往后瞥了一眼。 只一眼,立刻杏眼圆睁,目光灼灼地大步走了过来。 “您可是镇国夫人?” 宋谨央等对方转过身,才发现她竟是崔首辅的孙女崔好好。 崔首辅只有一个儿子,素来体虚羸弱,产下一女便离世了。 府里只剩一根独苗,故而她被宠得无法无天。 扬言,只有胜过她手中皮鞭的人,方可娶她为妻。 甚至当街鞭打过一个想攀龙附凤的纨绔子弟,从此吓得世家大族避之不及。 只要一听说是给首辅孙女说亲,立刻退避三舍。 双十的年华,还未出嫁,急得首辅胡子都白了。 原本想榜下捉婿,配给邱元亮,不料被皇上捷足先登,赐婚诚王小女儿。 这下子,首辅彻底傻了眼。 崔好好非但丝毫不以为意,竟还以果断和离的宋谨央为榜样,日日挂在嘴边说:嫁渣男不如不出嫁。 搞得崔首辅一个头两个大。 崔好好见宋谨央点了头,立刻笑着上前行礼。 “夫人,好好失礼!久仰大名,我听说您今日会到相国寺,特意赶来相见。” 宋谨央诧异极了。 “特意来见我?姑娘有何事?” 崔好好连忙解释。 她听说宋谨央和离,狠狠踹了渣男,特别佩服她。 “夫人,您是我见过的女子中的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 “寻常女子遭了罪、受了苦,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您不同! 您不仅声势浩大闹和离,还保住家财,顺手狠狠打脸臭渣男。 为咱们女人争了气。 好好佩服至极,今日特来相见。” 说完又抱拳施了一礼。 宋谨央被她的话逗得啼笑皆非。 山门开了后,当先走了进去,崔好好紧紧跟着她,态度比云氏、冯氏还要亲昵。 一入相国寺,清雅的檀香萦绕鼻翼,耳边传来厚重的钟磬音,烦躁的心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连崔好好也乖巧地没有说话。 几人先到大殿上了香,接着便往方丈室走去。 来到方丈室外,素香前去叩门,不一会儿却苦着脸回来。 “夫人,小沙弥说方丈不在。” “不在?三日前不就递了拜帖?” 素香摇了摇头。 宋谨央让云氏去叩门,可结果还是一样,回说方丈不在。 宋谨央来了火气。 拄着拐杖,亲自走了过去。 抬起手,狠狠一拐敲在方丈室门上,朗声质问。 “相国寺害了人,想一躲了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好家伙! 崔好好看向她的眸子更亮了。 一时间,敲击声吸引了好多香客。 大家纷纷围拢来,想看看发生了何事。 这么一闹,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脸尴尬的掌事和尚疾步走了出来。 “王妃,有话好好说。” “哼!我也想好好说话,可有些人仗着身份摆架子,我有什么办法?只能请出龙头拐好生说话了。” 掌事和尚一脑门子汗,顾不得擦拭,立刻亲自迎宋谨央入内。 崔好好想跟,却被云氏拦住了,三人结伴去地藏殿上香。 宋谨央穿过小院和回廊,来到禅房外,掌事和尚推开门。 宋谨央的龙头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垂目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方丈,瞬间被龙头拐吸引。 他双目大睁,盯着龙头拐来回瞧。 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眸中光芒大盛。 立刻起身,恭敬地向宋谨央行了大礼,激动地开口。 “拜见长公主金安!若贫僧早知道是您大驾光临,定然大开山门,亲自相迎。” “别介!我的身份还未公开,不想招摇过市。只是,你狗眼看人低的性子,几十年都没改变。” 方丈 “嘿嘿”一笑,丝毫不为宋谨央无礼生气。 他哪有闲功夫接待那些无知妇人? 但长公主另当别论,当年可是连先帝都对她赞不绝口。 两人落座。 方丈不紧不慢地解释。 “王妃是来寻仇的?王爷出事,相国寺委屈啊!” “谁说我来寻仇?”宋谨央一口否认,紧接着说明来意,“我是来收账的,相国寺欠我的人情,可以还了。” 方丈苦笑。 寻仇与收账,能有什么区别? 等到宋谨央说明来意,方丈彻底惊住。 什么时候他堂堂相国寺方丈,竟沦为驱鬼师了? 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切记!务必通过你的嘴,告诉世人,汝南王府二老爷,不甘心身后无人摔盆供奉,这才大闹老宅,只要过继亲哥的儿子作为嗣子,他才能安心离开。” “这,这,”方丈有些结舌,“骗人不好吧?” “啪!” 宋谨央拿起几案上的镇尺,狠狠拍了拍。 “鬼骗人,谁还能挑鬼的理?! 鬼骗的是人吗?那是披着人皮的鬼!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少说两句!” 一通话彻底噎住方丈,呐呐点头应允。 宋谨央喝了几遍茶,下了一盘棋,最后叮咛了一番,这才起身离开。 “到时候,世子崔瑜会来求你,等他第三次来求,你才能答应!” 直到宋谨央离开后,方丈才发现,大冬天的,自己的后背早就汗湿了。 长公主真厉害! 云氏三人来到地藏殿。 崔好好不肯入殿。 她素来只信自己,不信神佛。 不一会儿,云氏和冯氏上完香,出了殿。 云氏要去更衣,素香主动带路,领着云氏主仆前去。 崔好好同冯氏边走边聊,没想到志趣相投,两人越聊越投机,竟约好一起坐花船、听小曲。 云氏更完衣,三人往回走,经过一片竹林的时候,隐约传来了人声。 “王妃,赐婚乃皇上的旨意,恕晚生不敢抗旨。”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一个三代务农的泥腿子,竟想迎娶皇亲国戚?你主动上表,说自己有隐疾,不便娶妻,让皇上收回旨意。” 竹林深处,诚王妃坐在石凳上,面前站着邱元亮。 此刻邱元亮气得脸色通红,一脸正气地拒绝诚王妃的无礼要求。 “恕晚生难以从命!” 诚王妃大怒。 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斥。 “你不配做诚王府的女婿!你若答应便罢,你若不答应,我有本事让锦衣卫抓了你,让你从此不能人道!” 第103章 你叫它一声,应声就是你的 邱元亮反而冷静下来。 他不温不火地回答:“我恭候锦衣卫大驾!” 说完,淡施一礼离开了。 徒留诚王妃一人气得七窍生烟。 几息后,也离开了。 云氏叹了口气,始终不明白。 “诚王妃怎的如此想不开?邱状元已入翰林院,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飞黄腾达。她何必如此排斥,非不愿嫁女呢?” “主子,奴婢听说,诚王妃的娘家庶妹来京城探亲了,那个庶妹当年嫁入孔家。” 孔家? 云氏沉思一会,京城及外埠的世家想了个遍,也没有姓孔的人家。 “主子,孔家在南岭。”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联系起来。 云氏惊呼出声:“诚王妃竟想将女儿嫁入商户?” 孔家主做药材,生意遍及大乾,根在南岭,其资财仅次于宋谨央。 如今的当家主母正是诚王妃的庶妹。 她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已娶妻生子,老三年方二十,尚未订亲,与宋鑫爱年纪相当。 这太夸张了吧! 当年柳家将庶女嫁入商户,被人诟病好多年。 宋鑫爱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啊,诚王妃这是想钱想疯了? 她就不怕皇上震怒? 难怪婆母当日如此反常,竟插手小姑娘的亲事。 只怕早就得到了消息。 她原先也误以为,婆母为帮皇上,不惜让人误解,她与诚王妃不合,便拿人家女儿的亲事做筏子。 如今看来,这亲事背后竟另有隐情。 素香冷哼。 “走寻常路,自然是不能的。但若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呢?” 云氏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眼见时辰不早,几人赶紧往回走。 刚走出没几步,素香脚下一崴,惊呼出声,但声音里却满是喜气。 她一脸惊喜地把脚移开,底下隐约露出一颗“土豆”。 “竹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要解将军夫人的毒,就差一味竹苓。 别看它长得像土豆,却比土豆难得不知多少倍。 不仅长于竹林之下的土中,还得经霹雳而生。 形成就难迂登天,又埋于土中,更不易被人发现。 将军夫人当真后福无穷。 自己逛个竹林,竟能一脚踩到竹苓。 她当即打开随身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柄小刀,小心翼翼地挖开边上的湿土,一点点把竹苓起了出来。 素香刚把竹苓捧到手上,边上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大胆小贼,竟敢偷我家主子的东西,还不快把竹苓放下?” 素香寻声望去,一个丫头模样的人,横眉竖目双手插腰,恶声恶气地瞪着她叫嚣。 “你叫它一声,它若应你,就拿去!” 小丫头愤怒。 “它是个物件,怎么可能应声。” 素香一边冷笑,一边飞快地用脚将挖出来的土填回坑中。 白芍见状,立刻明白过来。 她推了把素香,代替她,用自己的脚一点点将土推入坑中,还不着痕迹地将边上的干土移了些过来,摘下几片竹叶,随意地扔在地上。 “既是物件,凭什么说是你的?” 这时,边上走来一位妇人,唇角噙着浅笑。 那人气度娴雅,一件雅青色斗篷,上面用金线绣着竹枝,梳着坠马髻,髻上插着一枚黄金华胜,边上缀着款式简单大方的珠花。 鹅蛋脸上已刻下岁月的痕迹,眼角随着笑意的加深,露出几道鱼尾纹。 美人迟暮! 妇人上前阻拦小丫头。 “如意,不得无礼,好生说话!” 素香瞥了眼四周,小丫头的高声叫嚷,引来了不少人。 一传十,十传百,周围聚来的人越来越多。 “妾身夫家姓孔,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孔太太目光盈盈地落在云氏的身上,看都没有看素香一眼。 “妾身夫家姓宋!” 两见了礼后,孔太太便温和地解释。 “家下人失礼了!她也是为我着急,只是话说得过分了,妾身代她致歉。 妾身当年离京,的确在这片竹林中,种下一颗竹苓。 还曾许愿,若有一日它能长成,妾身就会在京中开设药铺,免费为穷苦百姓看诊。” 一听免费看诊,人群中就发出窃窃私语。 有人甚至越过众人,直接走到素香面前,要她把竹苓物归原主。 “小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挖了别人的东西,硬是不肯归还,是不是过分了?” “对啊!这位夫人人美心善,她怎么可能说假话?你还是快些物归原主吧。” “看你衣着,也像出身大户人家,你挖了别人的东西不还,就不怕替自家主子抹黑?”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瞥着云氏。 云氏一脸懵! 这些人一听免费看诊,便激动得忘乎所以。 为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冲上来指责她们,真不知怎么想的。 孔太太冲众人感激地一笑。 “多谢几位仗义执言!不过,这位姑娘说得也对,竹苓上也没刻着字,的确不能证明就是妾身当年种下的那颗。” 她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起来,声音里不自觉地透出出委屈。 素香嗤笑。 这茶味怎么这么浓呢? 可惜,再怎么茶,碰到她这个“渣”女,算她倒霉。 “我说了,你们谁想要,就来叫它一声,它若应声,你们拿走。” 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 竟然还真有几个傻子,跑上来叫“竹苓”。 连孔太太的小丫头也有样学样地叫唤了几声。 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应。 “你们可看好了,我叫,它就会应声。” 素香高声叫了声“竹苓”,紧接着一松手,竹苓掉在泥地上,发出“噗”的一声响。 “听到没?它应声了,就是我的!” 众人一脸懵! 这也行?! 回过神来后,个个气得涨红了脸。 “你玩我们?” 孔太太也气着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么无耻的人。 双方僵持不下时,宋谨央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崔好好、冯氏、掌事和尚一众人马。 队伍中,竟然还有邱元亮。 众人见到宋谨央,立刻行礼,并让出一条通道。 宋谨央走到孔太太身前,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 “你是柳家的那个小女儿?当年委屈你了,好好的才貌,竟然远嫁南岭商户。此事,的确是你父母不对!” 孔太太眼里的泪水险些控制不住。 这么多年,竟只有宋谨央一人记得她当年的委屈。 可感激归感激,那颗竹苓,她却势在必得。 第104章 把这片竹林搬回府,反正不是相国寺的 孔太太目露惊喜,疾步迎上前来。 “王妃,原来是您!劳烦您还记得我!我一去经年,见您身子硬朗,很是开心!” “别叫我王妃了!我已与汝南王和离,如今是皇上新封的镇国夫人!” 孔太太眼中并无讶色,重新福了福身。 “夫人安好!” 宋谨央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转头问掌事和尚,此事如何解决。 掌事和尚一脸笑,说竹林虽生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所有物,谁都可以取用,此事相国寺管不了。 宋谨央点了点头,也不争辩。 她环顾四周,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人,这会儿全当起了缩头乌龟。 “大家说说,此事如何解决?” 眼见宋谨央发了话,人们硬着头皮回话。 “既然竹林并非相国寺所有,那竹林里的东西就是先到先得。” “没错,没错,一面之词作不得数,谁也没看见这位夫人种下竹苓,自然是先到先得。” “主要是竹苓只认这位姑娘。她一唤它,它立刻发出‘噗’的回应。” “哈哈哈……” 人群爆笑出声。 “说得对,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呱呱叫!事情就是如此!是竹苓自个儿认的主!” 大家心里都明白,竹苓回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当事人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自然没什么意见。 孔太太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她发现自己错了,低估了宋谨央。 原先以为她是个圃于后宅的寻常妇人。 今日看来,她非但刚毅果决,还拥有极好的口碑。 今日自己只怕无法满愿,要空手而回了! 她委屈地擦了擦泪水,低眉顺目道。 “我刚才就说了,竹苓上没刻字,不能说明它就是我当年种下的那颗。夫人,抱歉,是我的错,竹苓我不要了,过几日再登门致歉。” 说罢便想离开。 素香哪容她离开? 这人含糊不清地说几句茶言茶语,若这么放她离去,只怕京中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宋谨央以势压人的流言。 虽然以势压人,就该是长公主的范儿! 但没有以势压人,却被戴上以势压人的帽子,是万万不行的! 她捧着竹苓上前。 “夫人,等一等!” 孔太太以为素香是来服软的,温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吧!这颗竹苓我不要了,许是我记岔了。” 这话说得,好像素香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丫头如意委屈巴巴地嘟嚷。 “主子,这分明就是您当年种下的,再怎么样,也得分您一半啊!” 如意声音越说越轻,头越垂越低。 旁人倒是有些同情她们。 “一人一半这主意不错!” “挖到竹苓的小丫头忒凶悍,得理不饶人!只怕这位夫人没说错,当年真的种下了一颗。” “嘘!你们小声些,那可是镇国夫人府的家奴,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如意得意地瞥了眼素香。 当年自家主子哪种过什么竹苓? 竹苓须得历经霹雳才能长成,若夫人得了,早就入了药,傻子才种回土里呢。 这些穷人真好骗,随便几句话便把他们忽悠住了。 如今舆论又往她们这边倒,她倒要看看,对方还能出什么花招。 素香对旁人的议论充耳不闻。 她向孔太太屈膝一礼。 “孔太太,您既然说当年亲手种下一颗竹苓,还许愿若它能长成,定福泽苍生。 发下如此大愿,您定然记得当年把它种在哪里,说不定还在边上做下标识,便于来年寻找。 您不妨将当年所种之地指出来,证明您当年的确种过一颗竹苓。” 话音刚落,孔太太的脸瞬间僵住。 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对方会反将她一军。 她尴尬地笑了笑。 “不必了,我说过这颗竹苓我不要了。” 素香寸步不让,非得她去竹林中指认不可。 众目睽睽之下,孔太太无奈只得步入林中。 可惜,她当年根本没有种下竹苓,自然不可能指认。 她烦乱地在林子中逛了逛,面色苍白地解释。 “时间久远,我,不记得了。” 她这副模样,众人立刻明白过来。 她——在——说——谎! “天哪!还好这丫头机警,要不然真成了镇国夫人的不是了。” “这夫人好不要脸!我呸!她连旁人的东西都敢觊觎,还会免费给穷人看诊?” “满口谎话!看来孔家也不咋地,他家若在京城开生意,我第一个不会买他们的东西。”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众口一词,说得孔太太瞬间白了脸。 完了! 她只不过想顺手得一味药,怎么竟然扯上了孔家的声誉? 这次她回京,的确担负着在京城开拓生意的重责大任! 天哪! 如果被夫君知道此事,她摇摇欲坠的主母地位,岂非更加雪上加霜? 她刚想低头服软,说几句恳求的话,希望镇国夫人看到以往的面上,饶她一次。 宋谨央却淡声开口了。 “我名下慈济堂,正在招募坐堂大夫,过几日便开放义诊。往后每月旬首固定义诊,诊费及药材费全免。大家不妨口口相传,有需要自行前往。” 众人惊喜莫名,激动得下跪磕头,纷纷高喊。 “镇国夫人大义!我等感激不尽!!!” 孔太太羞得满面通红,匆匆行了一礼,逃也似地离开了。 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人群后的邱元亮,飞快地闪过一抹恨色。 她紧赶慢赶,与诚王妃会合后,一前一后登上马车离去。 马车上,如意小心翼翼地问她。 “主子,解药还差竹苓这一味,现下怎么办?将军夫人还救不救?” 孔太太阴沉着脸,久久没有回答。 她抢竹苓,是为了解将军夫人身上的毒。 当年,七里香之毒,就是她给孙氏的,也知道她会用在将军夫人身上。 未出阁时,因为自己是庶出,只有孙氏愿与她相交,她一直很感激对方。 当对方提出要毒药时,她爽快地把七里香给了她。 这次来京才知道,当年的好姐妹孙氏被发配到庵堂去了,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 将军府的中馈,重新落入正室夫人手中。 孙氏地位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口中的笑话。 她立刻心生一计。 若自己假装拜访孙氏,顺便发现将军夫人身上的毒,顺手替她解了。 将军夫人定然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多个朋友多条路,未来孔家的生意,说不定还能开到军中。 这门生意,向来是宋谨央包揽的。 自己若能从她手中分一杯羹,夫君自会对自己高看一眼。 那些个低贱的小妾,还想抢她地位,怕是不能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出师不利,竟让一个小丫头害得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竹苓她不是没有,却没有随身带。 就算快马加鞭从南岭送来,也要花费不少时日。 而京城药铺,就差这味药。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都是那个小侍女,乖乖地把竹苓交出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偏她花样多,招来了宋谨央。 人群散去。 宋谨央看了满园随风摇曳的竹枝,决定在相国寺留宿一晚。 “素馨,传话宋青,让他把府里的花匠带来,再多些人手。” 见云氏等人目露诧异,她笑着解释。 “我瞧着这片竹林很是欢喜,得把它们搬回府去。日后足不出户,便能看到随风摇曳的竹影,多么美妙?” 刚才掌事和尚不是说了? “竹林虽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的所有物,谁都可以取用”!!! 她堂而皇之搬回去,反而是替相国寺做件善事,省得他们花人力物力养护。 崔好好眸光大盛。 “夫人!干得漂亮!今儿我也不回去了,我要同您秉烛夜谈。”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此刻的她们根本想不到,当晚相国寺发生一起大事,险些性命不保,更别说秉烛夜谈了。 第105章 冯氏捡回一个血人 宋谨央决定留宿一晚后,素香立刻去客堂订了禅房,是一套小院落,靠近后山,环境格外清雅。 素馨则订了一大桌素斋。 相国寺的斋饭与竹林一样,倍受欢迎。 一尝之下,滋味果然不俗,用豆腐干制成的咕老肉,口感一流。 宋谨央几人用了膳,趁着天色还未黑,出了小院散步消食。 云氏情绪有些低落,宋谨央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自己也不常到相国寺,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 大乾,曾经有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太子。 他是皇上与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丰神俊朗,才华横溢。 却在最风华的年纪,遭遇一场意外,从此星辰陨落。 天干物燥,太子死于一场大火。 地点就在相国寺。 皇上悲痛欲绝,华发早生,从此不再设立太子。 锁了东宫,一切维持太子生前的模样。 宋谨央再次叹息一声。 当年,云首辅是太子恩师。 太子薨逝后,云家也出了事,云氏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儿媳。 “娘,”云氏哽咽,“祖父老了,他还能活着回京吗?” 宋谨央沉默不语。 空气里满是云氏压抑的低泣声。 正当几人往回走时,冯氏“呀”的叫了一声。 她挂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急匆匆带着玲珑到前殿去找寻。 结果刚进小院,宋谨央就觉得脚下踩着什么,挪开脚一看,赫然是块玉佩。 “这孩子,毛毛躁躁的,也不晓得先回来找一找,注定白跑一趟。” 夜,来临了。 崔好好赖在宋谨央屋里不肯走。 她收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势,露出难得一见的温婉沉静。 扭捏了半晌,终于问出心中的问题。 “夫人,祖父祖母催我嫁人,我却不愿!这世间哪有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宋谨央看着崔好好,见她一副半羞半怒的模样,笑了起来。 “我做生意这么多年,深谙为商之道,这嫁人与为商其实是一个道理。” 崔好好顿时来了兴致,神情更为专注。 “就以雅冠布庄为例。不管美丑,铺子里的布料总有人买。有人喜雅,有人喜艳,有人喜纯色,有人喜花纹。每一匹布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有需要它的人。” 崔好好眸光越来越亮,视线牢牢锁住宋谨央。 宋谨央告诉她,最适合她的一条路是招赘。 找世家旁枝的孩子,那些孤苦无依,却品性过人的后生就很合适,也免得日后许多麻烦。 “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完美之人、完美之事,只活在话本子里吧!” 崔好好还想说什么,院子里突然传出“咚”的一声响,空气中瞬间飘来极淡的血腥味。 宋谨央脸色骤变。 “噌”的一声,素馨飞快地从腰上解下软剑,起身就往外冲。 院子里。 冯氏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她的背上竟背着一个人。 那人肩胛骨上中了一箭,浑身染血,人已晕死过去,衣袍比常人短了一截,再仔细一看竟然没有双腿。 素香提着灯笼凑近,宋谨央神色大变。 “人羽?怎么是你?出什么事了?小五呢?” 此刻的黑掌柜,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话。 冯氏强撑一口气,她拼着命将人背回来,早就力尽。 “娘,锦……锦……衣卫……玲……珑……死了!” “快,扶进屋里。” 崔好好心急想救人。 宋谨央立刻阻止,“不行,他们不能留在这里。” 下一秒,素馨跳上院墙,眺望远处后,白着脸禀报。 “夫人,外面都是点着火把的人,最多一炷香,便能到这里。” 云氏早早安置了,听到声音穿衣赶了出来。 “云氏,你可还记得太子在此地的秘密处所?” 云氏一愣。 宋谨央大急:“快,还愣着干么?你带着他们躲去那里!从后窗翻出去。” 冷风一吹,血腥味冲入鼻翼,终于彻底惊醒了云氏。 她立刻反应过来,扶起冯氏便向后走去。 “素馨,你跟着他们,保护他们!不到天明,绝不能现身。” 崔好好死活不愿跟他们离开。 她抄起皮鞭,猛地往地上一抽,一字一句道。 “夫人,我护着您!区区几个锦衣卫,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对!” 宋谨央眼见劝不动她,只能让她跟在身边。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切记,你牢牢跟在我身边,可保你无虞。” 紧接着,宋谨央龙头拐狠狠一敲地面。 “二十八星宿,速速现身。” 一、二、三、四、五……二十八道身影齐刷刷跪地。 “夫人吉祥!” “南方炎天上前听令。” “鬼宿听令!” “柳宿听令!” “星宿听令!” “鬼宿速往宫中禀报皇上。” “柳宿速速前往顺天府。” “星宿速速禀报锦衣卫指挥使!” “是!” 三道身影往三个方向齐刷刷消失。 “西方幽天上前听令!” “壁宿听令!” “奎宿听令!” “娄宿听令!” “跟上刚才离开的几人,务必保他们无虞。” “是!” 三道身影穿窗而出,瞬间消失无踪。 “余下星宿听令,没有我的号令,不得轻易现身。” “是!” 数道身影犹如突然出现般,突然消失。 整个小院,瞬间恢复平静,留下几盏在冷风中摇曳的灯笼。 若非空气中还带着一丝血腥味,崔好好都要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 “夫人!锦衣卫而已,您为何如临大敌?” “你可曾见过锦衣卫失手?” 崔好好一怔,面色渐渐泛了白。 一个没有双腿无法行走的人,是怎么来到相国寺的?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她握着皮鞭的手,越收越紧。 来不及细问,无数有序的脚步声逼近。 孙承志一路跟着黑人羽,来到相国寺。 黑沉沉的山门犹如潜伏在暗夜里的野兽,张开大口,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包围相国寺,一只鸟都不准飞出去!!!” “是!” 今夜,他本想杀黑人羽,听说宋谨央留宿相国寺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不仅要杀黑人羽,也要杀了宋谨央。 当机立断留下黑人羽半条命,一路引导他逃到了相国寺。 本想等他一入寺就杀了,可叹他命好,竟然有老相好救他。 也罢! 多留他些时辰吧,先结果了宋谨央,也是一样。 一个和离的女人,就算皇上册封其为镇国夫人,又能如何? 没有娘家依仗,没有夫家庇佑,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宋谨央! 他咬牙切齿地暗恨。 凭什么她宋谨央害了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她害惨了妹妹,害得她被世人耻笑,连带他也被世人唾骂。 不仅如此,她还害得他在锦衣卫举步维艰。 上次发生的事,引起了指挥使的疑心,夺了他大半的权力。 这一切,全拜宋谨央所赐! 他若不取她性命,天理难容。 他一路带队,沿着血迹寻到小院门口。 黑洞洞的院门大开,有一种请君入瓮的吞噬感。 他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不安的感觉顺着脊背向上漫延,直抵心肺,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第106章 引蛇出动 孙承志抬脚想进小院。 边上的下属拦了他一把。 “大人,您真的要这么做?镇国夫人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您就不怕皇上追究?” “怕什么?死都死了,还能拿锦衣卫怎么着?大不了扔几个替死鬼出去。少了咱们,谁替皇上办那些个脏污事?” 另一个下属傲然地说道。 “可是……” “别可是了,走!” 下属的话堵住了,他本想提醒他小心,今日的事太顺利了,顺利地有些邪门。 孙承志刚走进小院便愣住了。 宋谨央正神情悠闲地围炉夜话。 首辅孙女儿恭敬地在边上倒茶送水。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若非院子的地上,还洇着一滩黑色的血,他还以为误入仙鹤楼贵宾厅了。 看见崔好好,他眉头一皱! 事涉首辅,不得不小心谨慎。 崔好好见他进来,立刻松开鞭子,“啪”的一声,冲地上抽了一鞭。 “站住,再敢上前,鞭子伺候。” 番役发出讥讽的笑声,其中一人身影微晃,崔好好手中的皮鞭就到了对方的手中。 崔好好一脸懵。 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迷晕了。 那人还想抬她进厢房,被素香一把推开,换成自己将人送进了厢房。 宋谨央一脸淡然,不温不火地问。 “孙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孙承志心咯噔一下。 宋谨央眼见他们迷晕人,却不动声色,像是料定他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女人太冷静了,难不成还有后招? 他不免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了,没有仔细谋算布局就出手。 他的下属见状,轻声在他耳边劝说。 “大人,镇国夫人会不会在唱空城记?” 一听这话,孙承志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他怎么没想到? 一个离了王府的女人,只怕带来的家丁都没几个,拿什么同他斗? 这么一想,他的胆子立刻大了起来。 “镇国夫人好定力!你欺辱了我孙承志的妹妹,还想全身而退?今日你死定了!!!” “哦!欺辱了如何?我宋谨央想欺人,还要同你打招呼? 老婆子活到花甲之年,你还不一定能活到我这寿数呢!” “你……” 孙承志脸色一变,想到手中的筹码,瞬间镇定下来。 “夫人,您以为今晚来的只有我吗?我们兵分两路,您猜猜另一路去了哪里?” 宋谨央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来啊,把人带上来。” 推搡间,云氏一行人被重新带了进来。 “母妃,对不起!” 云氏含着眼泪抱歉,宋谨央摇了摇头。 “这事不怪你,他们有备而来,怎么可能让你们躲起来?” “哈哈,姜是老的辣,还是镇国夫人有眼力劲。” 说罢,他向手下番役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人提刀而上,团团围住云氏几个。 “啊!” 惊呼声响起,黑人羽被人“嗵”的一声扔在冰冷的地上,痛得他皱着眉头醒来。 看到宋谨央的一刹那间,还未开口说话,一阵剧痛传遍全身,痛得他失声痛呼。 孙承志将他肩胛骨上的箭,死命往肉里扎,“噗”一声,箭矢穿过血肉,箭头从前面穿了出来。 冯氏惊呼出声,拼命想阻止孙承志。 可她力量微小,哪里是对手? 黑人羽痛得浑身颤抖,却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冷汗从发根一滴一滴地滴落,渗进冻土,渐渐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 孙承声手上仍不断用着力。 “镇国夫人,心可真硬啊!这可是最忠于你的掌柜,你真的见死不求?” 冯氏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哀求地看着宋谨央。 孙承志终于放开手中染血的箭,一步一步走到宋谨央面前。 “镇国夫人,只要你跪下求我,我就放过你们,如何?” 冯氏爬了过来,匍匐在宋谨央的脚下。 “母妃,求您救救他,救救光翰。他这一生太苦了,他不能再出事了!母妃,求求您!” 云氏见状大惊。 “嗵”的一声跪下。 “大人,我是母妃的儿媳,我代她下跪,求您饶过咱们。” 冯氏也端端正正地跪地,视线始终在萦绕黑人羽身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黑人羽,一颗心碎成片片。 自己第一次没能救他,这一次难道还是救不了他吗? 宋谨央看着黑人羽。 后者惨白着一张脸,惨烈地一笑。 “夫人,他……不会……放,您……” “啊!” 孙承志从怀里掏出一包盐,毫无征兆地撒在他的伤口上。 痛得他再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闭嘴!没用的残废,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嗯?!” 孙承志双目充血,犹如一个野兽,疯癫地看着地上的黑人羽,一股噬血的快感瞬间淹没了他。 “你命大,让你逃过一次!这一次,你休想逃出生天。” 孙承志恶狠狠地转身,面向宋谨央,大声咆哮。 “镇国夫人,你有没有当黑掌柜是自己人?还是仅仅把他当作下人?你觉得为了个下人,不值得下跪,是吗?” “没错!” 宋谨央的话一下子震惊了所有人。 冯氏怔怔地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宋谨央站起身,一步一步拄着龙头拐逼近孙承志。 “一个掌柜的,我宋谨央手上没有千个也有百个。你凭什么认为,凭他就可以威胁我?” “你!” 孙承志气得额突突地跳。 “他不可以,谁可以?” 孙承志一把扯过冯氏,把手中的绣春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她可以吗?” 宋谨央冷静地看着他,眉梢都没有抬一抬。 孙承志气血逆流,险些被她活活气死。 他一把推开冯氏,揪住云氏的发髻,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啊!” 云氏痛得惨叫出声。 “她呢?她可是云首辅的孙女,您连云首辅也不放在眼里吗?” 宋谨央的眼里露出怜悯之色。 孙承志刹那间被逼疯。 宋谨央越是平静,他越是狂怒。 宋谨央越是淡然,他越是疯癫。 宋谨央怜悯的眼神,是逼疯他的最后一 根稻草。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狂怒地抄起绣春刀,使出吃奶的劲,往云氏白嫩纤细的脖子砍去。 他的理智早就消失无踪。 他要看宋谨央崩溃,要她痛哭流涕,要她跪地求饶。 “住手!” 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刀锋擦着来人的手,失了准头,往边上斜了出去,狠狠地砍在地上。 掌风打在刀上,来人身子一僵,一侧身,抱起云氏一个飞旋,稳稳地落到几米开外。 落地后,他焦急地打量云氏,从她的发丝、到她的脖子。 当看到洁白如瓷玉的脖子上,留有一道血痕时,顿时双目通红,气急攻心。 “挽月,疼吗?” 他的手刚想轻轻地抚上伤口,便被云氏一把推开。 “四殿下,请自重!” “不,挽月,我不要自重!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妻!” 四皇子不容她挣扎,狠狠地将她拥进怀里,似要将她融进骨血般用力。 “别动,挽月,我害怕,刚才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当年,我不该退缩,挽月,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氏从发髻上拨出簪子,用簪尾的尖处狠狠地扎进脖子,哑着声道。 “放手!” 四皇子大吃一惊,立刻松了手。 “挽月,你放下簪子,我放,我放!” 赶紧放开她,连退三步。 云氏踉跄地跑到宋谨央身后,整个人软倒在地,痛哭出声。 第107章 箭林,命悬一线 黑黢黢的后山,伸手不见五指。 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黑暗里,传来一阵极细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焦灼又低沉的声音响起。 “大人,糟糕了,锦衣卫半道把人截走了。” 可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包围小院,格杀勿论!!!” 小院里。 四皇子焦灼的目光,随着云氏的身影,移到宋谨央的身上。 他目光一滞,目露尴尬,疾步上前行礼,焦急地解释。 “夫人!您千万不要怪挽月,要怪就怪我!都是我的错!”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侧身让礼,嘴上丝毫不留情面。 “四皇子,的确是你错了!皇子乃男子,一段往事,于你是风流韵事,于旁人或许就是性命攸关!” 四皇子眸光猛然缩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本是客套话,宋谨央竟真的教训起人来。 哪怕是嫡母皇后娘娘,看到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未有过一句重话。 她宋谨央一个和离的老妇,仗着曾经救过父皇的命,拿腔拿调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面上却更为客气。 “夫人说的是!” “拜见四皇子!” 孙承志黑着脸行半跪礼,身后跪倒黑压压一大片番役。 四皇子正窝着气呢,孙承志正好撞到他的枪口上,当下没好气地讥讽。 “孙佥事好大的官威,连镇国夫人的麻烦都敢找?是不是连我也不打算放过?” 大冷的天,如雨般的冷汗从孙承志骨子里渗出,不一会儿汗湿了衣衫。 他低眉顺目地说:“下官不敢!” 目光瞥到黑人羽,心中大急,此人若是不除,后患无穷。 不免后悔自己头脑发热,为何非要置宋谨央于死地不可? 却因此耽误了正事! “四皇子见谅,下官在追捕人犯!既然人犯已抓到,请容下官告退。来啊,把人带走,押入大……” “牢”字还未吐出,他忽然觉得胸口一凉。 低头看去,一枚染血的箭矢当胸穿出,鲜血顺着箭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下一秒,眼前一黑,整个人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另一道箭矢,发着“嗡嗡”声,急速地往黑人羽射去。 冯氏目眦欲裂地冲上前去,挡在黑人羽身前, “噗”的一声,箭从她腹部射入,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瞬间软倒在地。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侍卫们赶紧护着四皇子往后退去,避进了厢房。 转眼间,如雨般的箭矢疾驰而至,挡住了月亮的冷光,众人眼前顿时一暗,心猛地一沉。 说时迟那时快,素香飞快地背起宋谨央,跑进最近的厢房。 云氏紧随其后。 素馨甩出崔好好的长鞭,卷起冯氏背到肩上,又用脚一踢,弹起黑人羽,拎着他火速冲入厢房。 房门刚刚关上,一阵“突突突”的叫嚣声,门上、窗梭上,钉上密密麻麻的箭矢。 不少箭矢穿过窗户纸,直射进房内,侍卫们严阵以待,用长剑拦住箭矢,将屋的人护了个严实。 小院里,传来阵阵惨叫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番役们傻了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到反应过来,一大半人倒在血泊之中,余下的人咬牙拔出武器,不断阻断密密麻麻的箭矢。 箭,太多了!!! 双拳难敌四手,番役连番中箭倒下,鲜血流了一地。 屋子里,宋谨央脸色凝重,眉目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氏吓得脸色惨白,心扑通扑通乱跳,神情尚算镇定。 素香匆忙将药粉洒在黑人羽、冯氏的伤口处,紧接着便起身挡在宋谨央身前,加入了战团。 但是,箭矢就像长了般,疯一般往房里冲。 屋里空间狭小,施展不开。 躲避不及,好些个侍卫中箭倒下。 领头的见势不妙,带着人便往外冲去。 “殿下,属下去外面迎战,您,多保重!” 屋门刚刚拉开,便有两人中箭,瞬间被射成刺猬。 队长咬咬牙,用两人的身子当盾牌,慢慢向外移去,和为数不多的番役一起,死死抵抗强劲的箭矢攻势。 屋里,剩下的几个侍卫和素香、素馨一起,挡在四皇子内人的前面,拼命拦截箭矢。 四皇子满脸急色。 有侍卫提议。 “殿下,敌人势在必得,咱们被动应战,只怕并非长久之计。属下从后窗跳出,去寻找箭矢来源……” “去吧,小心!” “殿下保重!” 几人穿窗而出。 一时间,压力全在素香、素馨的身上,两人咬牙死扛着,一步不敢退。 倏然,一枚箭矢穿过剑雨,直扑宋谨央面门。 素馨目眦欲裂地急呼:“夫人!小心!!!” 宋谨央看着近在眼前的箭矢,半步不退。 她的身后是受伤的黑人羽、冯氏,她若退开,他们就要遭殃。 素香、素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眼前的疾矢一刻不停,她们实在分身乏术。 四皇子眸光微暗,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成了拳。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一飞冲天,“唆”的一声,徒手接住了箭矢,闷哼出声。 崔好好站在宋谨央身侧,她徒手接住了箭矢,箭尖离开宋谨央的面门只有一寸。 四皇子在人影动的时候,也动了,拔出腰间的长剑,挥舞着冲过来。 “夫人,您没事吧?” 他满脸关切地问。 宋谨央淡然一笑。 “无事!崔姑娘,多谢!!!” 崔好好浑不在意,她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咬开瓶盖,胡乱将药粉洒在手上,用帕子包上,立刻取回卷在冯氏腰间的长鞭,加入了战团。 崔好好的加入,让素香、素馨的压力顿时减轻很多。 兴许是侍卫们找到弓箭手的缘故,外面射来的箭矢少了很多,屋里的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宋谨央目光怔忡地看着空洞的窗户,和摇摇欲坠的屋门。 内心天人交战。 谋划了这么久,终于震出浮在水底的人。 可是,要解开眼前的困局,就得召出二十八星宿。 但那样的话,就会暴露她的身份。 她余光瞥向四皇子,暗忖: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她松了松死死握在龙头拐上的手,缓缓地放下离地一寸的龙头拐。 突然,空中传来“嗖嗖”声,密集的声音犹如架在众人脖颈的刀。 众人脸色倏然一暗,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第二波箭矢,比第一波更迅疾、更密集,像疯子们前赴后继地涌来。 “当”“当”“当”,就在众人准备恶战一场的时候,屋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和箭矢落地的“噗噗”声。 第108章 搬竹林,掌事和尚急得跳脚 小院里。 以方丈为首的僧众,左手木鱼、右手木棰,奋力抵御箭矢的攻击。 一根木棰被他们舞得密不透风! 他们一边抵抗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道道梵音,由缓而疾,犹如箭矢般四下发散。 梵音传入弓箭手的耳中,有的吐血倒地,有的脸色惨白,有的双手颤抖。 再也拉不开弓矢。 蒙面头人双目猩红,如野兽般狰狞。 这帮秃驴本事还真不小。 自己倒是小看了他们! 相国寺,今日你们挡我的路,来日我要灭你们的山门。 “大人,大事不好!前方急报,我们的人没能逃出京城,全部被抓!”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人,咱们中计了!突围的三道人影,根本不是去搬救兵的!而是下令封锁城门,在城中大肆搜捕。我们的人没有防备,全部被抓!” “哇!” 头人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挤出咒骂。 “镇国夫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大人,不好了!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人上山了!” 那人迅速封住穴位,火速跑上山坡,往远处眺望。 果然,“之”字形火把,从山脚快速向上移动,举目望去,一眼望不到头。 “走!” 他恨声下令,被迫带着手下翻过后山,消失在群山深处。 厉凌疾步走入小院。 “夫人!下官来迟,请您责罚!” 宋谨央缓步走出屋门。 屋外,横七竖八叠着无数番役的尸体。 她眸光一暗,收回视线,看向厉凌。 “事情可解决了?” 众人一愣!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厉凌抱拳一礼,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庆幸。 “幸不辱命!城中细作悉数捕获!” 众人大惊! 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后者稳如泰山地站在尸山人海中,犹如一枚定海神针,气势逼人! “阿弥陀佛!老纳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宋谨央的目光移到方丈手中的木鱼上。 明明看着是木料,却通体黑漆漆的,发出幽幽的莹光。 木鱼抵御住箭矢的攻击,却连一丝划痕也没有。 宋谨央的眸光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方丈,我也是修佛之人,不如将你手中的木鱼同我结个善缘吧。” 方丈呵呵一笑,将手中的木鱼递给了宋谨央。 机灵的素香笑吟吟地双手接住,双手猛地向下一沉,险些握不住。 掌事和尚另外安排厢房,宋谨央一行人微微洗漱后,疲累地沉沉睡去。 隔日,掌事和尚被竹林传来的响声惊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来到竹林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半边竹林消失无踪,绿竹躺在驴车上,一车一车地往山门外驶去。 “这,这,怎么回事?” 掌事和尚急得跳脚。 “住手!停下!快停下!!!谁允许你们挖竹林的?我的老天爷呀!!!” “不是你允许的吗?” 宋谨央不温不火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转头看去,气定神闲的宋谨央,坐在竹林边上,喝着茶、吃着相国寺点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我允许的?” 掌事和尚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懵。 素香上前一步,屈膝一礼。 “大和尚,‘竹林虽生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所有物’,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素香步步紧逼。 “ ‘谁都可以取用’,这句话又是不是你说的?” 掌事和尚惊得连连后退。 “还有,还有,‘此事相国寺管不了’,这话还是不是你说的?” 素香挑衅地看着他:“大和尚,这些话可都是你说的呦!本姑娘都记着呢!” 掌事和尚急得直冒汗。 “姑娘,话是我说的,但是……” “什么?你想不认账?和尚能说谎话?佛祖可是要问罪的呦!!!” 素香指了指天,吓得掌事和尚赶紧捂紧嘴巴。 想想不甘心,带着哭腔求饶。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 宋青指挥着花匠和下人,不停地挖着,不一会儿,又挖空一大片。 掌事和尚看着空荡荡的竹林,哀嚎一声蹲下身子掩面哭泣。 他哪知道镇国夫人这般狠,自己不过不想插手贵人间的事。 她倒好,直接来个釜底抽薪,把竹林全挖走了。 还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镇国夫人太狠了! 这边,宋谨央指挥下人搬竹林,那边方丈室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崔瑜一大早起身,急匆匆赶到相国寺,山门刚刚打开,他便递上拜帖。 却连方丈的面也没见到。 小沙弥告诉他,方丈闭关三日。 他垂头丧气打算回去时,听到几个僧人的议论声。 “镇国夫人真厉害,掌事和尚不过随口一句,她上纲上线,竟真的挖走了竹林。” “啊?竹林可是相国寺的一景,当年先帝都赞不绝口。” “听说竹子已运回了镇国夫人府,一入府便种在镇国夫人的后花园。” 崔瑜震惊! 母妃这是想干么? 不问自取是为盗! 她虽然同父王和离了,可还是自己的母妃。 她就不担心儿子们被人戳脊梁骨? 他虎着脸赶到竹林。 果然看到怡然自得的宋谨央,和扭曲着脸蹲在地上嚎哭的掌事和尚。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揖到底。 义正辞严地开口。 “母妃!您若要竹林,儿子替您添置,您岂可私自从相国寺挖呢?” 他沉着声,语重心长地劝说:“母妃,您快让他们停手!您这行为同偷盗有何区别?” 掌事和尚见终于有人替自己撑腰了,立刻站起身连连点头,感动地热泪盈眶。 崔瑜受到鼓励,更加来劲了。 “母妃!您从小教导我们,要做正直的人。可您看看,您今日这等行为,与正直可有半毛钱关系?” 宋谨央最后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按了按唇角,站起身吩咐。 “回府!宋青,务必全部搬回府!” “是,小的定不辱命!” 宋谨央连眼风都不扫崔瑜一眼,带着一众人出了相国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崔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至极。 崔好好在离开前,丢下一句话,臊得他满脸通红,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奇了怪了,签下断亲书的僵尸怎么又复活了?脸还要不要了?” 太极殿里。 皇上早朝时,满面红光,满脸堆笑。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懵。 “众爱卿,天佑大乾!昨夜,潜伏在京城的波斯细作,全部落网!哈哈哈……”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圣明!” 中宗摆摆手。 “昨日这一出,全赖镇国夫人的功劳!朕定的封号果然没错!镇国,镇国,果然是大乾的定海神针啊!” 此言一出,有人倏然变色。 第109章 自找没趣的崔琅 回到府里,宋谨央立刻差人去请太医,为黑人羽、冯氏疗伤。 冯氏送回了六院。 黑人羽安置在客院,派了两个小厮伺候。 以往伺候他的小五不在了。 小五只来得将他送入相国寺,就伤重不治。 而玲珑为护着冯氏,也不在了。 宋谨央命人好生安葬两人。 府里的刘嬷嬷早就按捺不住,着急万分地候在二门处,伸长脖子等宋谨央。 昨儿夜里,大街小巷火把通明,吆喝声、哭喊声、咒骂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担心了整整一夜的刘嬷嬷一见到宋谨央,立刻哭出声来。 “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御了厚重的簪环,换了身舒适的棉布袍,宋谨央浅酌了一口岩茶,这才将昨儿发生的事告诉她。 “夫人,崔姑娘会不会把暗卫的事说出去?” 刘嬷嬷不放心,那人同宋谨央再亲近,也是首辅的孙女。 素香笑嘻嘻地插话。 “嬷嬷,你就放心吧!崔姑娘醒来就不记得这事了。” 刘嬷嬷闻言笑了起来。 “倒是忘记了,你出身虎翼,自然有你的法子。” 说话间,下人禀报,宋黎求见。 宋谨央顿时笑得眉飞色舞。 “黎儿来了,快,快请进来!” 她立刻起身,站在梳妆镜前,左瞧右瞧。 “阿留,快替我看看,可有不妥当?” 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好,一切都好着呢。” 宋黎面带急色,大步走了进来。 “娘,您没事吧?昨儿闹了半宿,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了?” 宋谨央笑着迎上去。 “黎儿,快坐,素香,上热茶,哦,还有槐花饼,黎儿最爱吃这个。” 两人坐下后,宋谨央也不瞒他,将昨夜相国寺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宋黎顿时急红了眼。 “娘,您以后再出府,叫上我一块儿去,我护着您。” 宋谨央感动得热泪盈眶。 “傻孩子,我真没事!倒是你,今年要参加府试,可有把握?” 刘嬷嬷见娘儿俩聊得热乎,悄悄地同下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人退了出去,留他们两个说悄悄话。 屋外,刘嬷嬷擦了擦眼泪,一颗心暖得快化了。 突然,院外传来喧哗声。 刘嬷嬷立刻向外走去。 “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 院门口,黑着脸的老六崔琅,死活要往里冲。 “站住,”刘嬷嬷毫不客气地拦住他,“夫人现下没空,六爷请回吧。” 崔琅气得直喘粗气。 “崔理能进,为何我不能进?” 刘嬷嬷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宋黎少爷是夫人的儿子,六爷已同夫人断了亲,亲疏远近一目了然,谁能进谁不能进,六爷还看不明白吗?” “你,你,别以为是母妃跟前人,说到底还不是个奴才?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等着!六爷尽管放马过来,我若认怂,从此跟你姓,姓那最肮脏下贱的崔姓。 来啊,把六爷叉出去!” “砰”的一声,院门在身后关上。 崔琅面目狰狞扭曲,转身大步往客院走去。 既然母妃不待见他,那他就自己动手,将黑人羽扔出府去。 客院。 黑人羽已然清醒,肩胛骨的伤也上了药,绑上厚厚的绷布。 一个小厮在院子里熬药,另一个坐在门廊上打盹。 听到脚步声,打盹的小厮立刻迎上前来。 “六爷,贵客睡着了,此刻不便待客。” 崔琅一把推开小厮。 小厮冷不丁被推开,整个人跌出去,脑袋重重地磕在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吓得哭爹喊娘。 熬药的小厮见状,赶紧躲出去喊人。 崔琅带着人冲进厢房。 黑人羽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 崔琅一怔。 对方眸色黑沉,无波无澜地看着他,眼底的世界似大得无垠,一眼望不到底。 他莫名晃了晃神,瞬间镇定下来,咬牙切齿地质问。 “贱人,你竟敢登堂入室?来啊,把人给我扔出去。” 黑人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演。 他越是平静,崔琅越是气得上头。 他拦住上前的下人,抄起博古架上的一柄玉如意,重重地按住他的伤口,死命地来回碾压。 “你这伤,是我府上替你治的,自然得让你原样出府。” 伤口处重新汩汩地渗出血来,黑人羽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仍定定地看着崔琅,一声不吭。 崔琅气得倒仰,他越是一声不吭,他下手越是重。 连下人都看不过眼,赶紧想拉开他。 “六爷,算了吧!万一夫人问起来,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下人的话非但没有劝住他,反而像火上浇油般,燃起了他的冲天怒火。 他下手越发用力,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住手!” 宋青大步走了进来。 一把推开崔琅,招呼身后的太医赶紧替黑人羽诊治。 太医一边诊治一边摇头。 “缝的线绷断了,伤口裂开了,得重新缝合,又得受一遍苦。” 宋青脸色也不好看。 夫人将人托付给他,他没看顾好,让人二次受伤,无法同夫人交代。 他目光幽幽地看向崔琅。 “六爷怎么还同一个下人置气?” 宋青这话说得客气,给崔琅留了脸面。 崔琅冷哼一声。 “管家来得正好,赶紧将人扔出去吧。” 宋青眉头紧紧地蹙起。 这六爷行事怎的如此不讲究? 连夫人的人都敢赶? 刚才院子里的两个小厮,一个回来了,一个太医给止了血、上了药,这会儿也止了哭。 两人气鼓鼓地走进来。 一人一句看似讲笑话,实则把崔琅从里到外讥讽个遍。 “宋管家,六爷有气,是有原因的!六太太见天地往黑掌柜铺子上跑,一日日等在外面,就为了看黑掌柜一眼。” “宋管家,您就原谅六爷吧,他也不容易!脑门上顶着青葱草原呢,哪个男人受得住?” 边上几个下人听到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偷眼打量崔琅。 嘿,崔琅的脸色黑得像关公! 得!看来小厮说的是真的。 崔琅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想打人,被宋青拦下了。 “六爷,黑掌柜是夫人的客人,您要赶人,能征得夫人的同意。” “我是母妃的儿子,凭什么不能赶人?” 脑袋开花的小厮恨毒了他,大声喊道。 “爷,黑掌柜客居于此,难道您不是?您早就与夫人断了亲,还是赶紧回院整理行囊,早日搬去老宅吧。 听说老宅闹鬼,六爷,您可当心着点!鬼啊,最喜欢心中有鬼的人。” “哈哈哈……” 两个小厮笑得肆无忌惮。 崔琅气得险些吐血,如今连下人都敢欺到他头上? 这时,刘嬷嬷带着一大帮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她一听到崔琅来找黑人羽麻烦,立刻带着人手赶来。 一进门就指桑骂槐。 “有些人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棵蒜,也不看看如今的府里到底是谁当家作主?” “来啊,将这些人给我绑了,交给人牙子发卖。吃镇国夫人府的、喝镇国夫人府的,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帮着外人欺负夫人的贵客,谁给你们的胆子?” 刘嬷嬷一进来,直接指挥人绑了崔琅带来的下人。 那些人吓坏了,纷纷喊救命。 刘嬷嬷丝毫不动容, 狠狠地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叫你一声六爷是客气!你是王府爷们,同镇国夫人府可没半毛钱关系。” 一句“外人”,一句“没关系”激得崔琅胸口一痛,顷刻间满嘴血腥味。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六院,不顾丫头的阻拦,闯进了上房。 第110章 中宗夜访镇国夫人府 冯氏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腹部传来阵阵痛感,让她无法安眠。 玲珑不在了。 一想到她,她就心疼地无法呼吸。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己终于救到了白光翰,哦,不,黑人羽。 门,“砰”的一声被强力推开。 崔琅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死死地盯着冯氏,双目猩红,眼底全是怒气。 “冯氏,你好,你好,你好得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我戴绿帽?你我成亲至今,我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不管他如何咆哮,冯氏始终一言不发。 那模样同黑人羽何其相似? 气得他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嘶……” 一阵痛苦的呻吟从冯氏嘴里溢出。 崔琅松开手,她重重地倒了下去。 “冯氏,我说过:你想和离,须忍一个月。在此期间,你若再敢惹是生非,我立刻将黑人羽杀了。” 冯氏终于有了反应。 她警告般看向崔琅,哑着声质问:“你敢?!” 崔琅邪肆一笑。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怕自己同冯氏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杀了她。 毒妇! 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越是想离开,我越不会让你离开! 正院里,宋谨央与宋黎依依不舍。 “你这孩子,今日就该搬回府,偏还要等到后日。” “娘,明日族学休假。儿子打算邀请三位先生到小院一聚。后日一定早早回府。” “除了李先生、范先生,还有哪位先生?” “济远先生!先生说他即将出京去江南,拜访几个素日老友。待回来后,邀请我去他的草庐做客。” 宋谨央眸光一亮。 济远怕是看上了宋黎,要收他做关门弟子。 如此甚好! 宋黎改姓宋,再留在崔氏族学,的确不合适。 “农历四月的府试,农历八月的院试,你当真都要参加?” “娘,我已经耽误太多年。考过院试后,就该全力为乡试做准备。您放心,儿子有把握。” 宋谨央心疼地看着他。 “你住的院落我已经修缮一新,就在勤谨院边上。那里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光线好极,推开窗就能看到一大片竹林,景致清幽,最适合读书。”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宋黎见时辰不早,便告辞离去。 路过四房院落时,他看到上次的小姑娘,远远地冲他屈膝一礼。 赶在晚膳前,宋谨央去前院探望黑人羽。 叮嘱他安心养病,并安排了家丁守院门。 这下子,谁也别想闯进去胡作非为。 回院时,路过与老宅相通的那扇门时,“啊……”的传出惨叫声。 一行人吓了一大跳。 素香、素馨赶紧上前,牢牢护住宋谨央。 宋谨央眉头蹙起,听声音像是老管家发出的。 不一会儿,门那头果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王爷梦魇了,咬了管家,快去禀报世子爷。” “走吧!” 宋谨央眉都没有抬,拄着拐杖直接回了院。 崔瑜正在用膳,听到老宅传话,放下筷箸,带着府医,急匆匆赶了过去。 王爷的院子里,管家的手指被王爷死死咬住,鲜血从指尖流下,整个手血红一片,伏在王爷榻边哀嚎连连。 见崔瑜疾步而来,下人一脸急色地禀报。 “世子爷,王爷无论如何不肯松手,该怎么办啊?” 管家听到动静睁开眼,一见崔瑜便挣着想要起身。 “世子爷,救救老奴!王爷梦魇,老奴上前唤他。不料,王爷一口咬在老奴的手上……唔唔唔……痛死老奴了……唔唔……” 他心里那个悔啊! 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背着镇国夫人,替王爷瞒下他的外室。 害得全家人同自己一道吃苦受罪。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无论如何不会背叛夫人。 府医赶紧上前查看,连连摇头。 “王爷魇着了,如今还不清醒,无法劝说他松口,除非能唤醒他,否则……唉,管家的手指怕会不保!” 管家一听,吓得拼命干嚎。 凄厉的声音传遍整座宅子,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梦里的崔承,又梦到那道鲜红的身影。 血影非但追着他不放,还伸出手拽他,非要拉他下去陪她。 他急怒攻心,一口咬上对方胳膊,豁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咬住。 敢让我陪你?看我不咬死你!!! 耳边传来呜咽声,他咬得更用力。 突然,脸上剧痛,眼前的血影消失了,鼻翼传来阵阵血腥味。 他茫然睁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咬着一只人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唔……”地叫出声。 府医趁势赶紧拉出管家的手,扶着他去边上疗伤。 崔瑜也松了口气,叮嘱下人好生照顾着,就退了出去。 王爷惊魂未定,想多留崔瑜一会儿,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原地呜咽。 崔瑜沉闷地来到屋外,抬头看向逐渐暗沉的天色。 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兄弟几个的银钱,只有老二、老三媳妇交了进来。 老四、老五、老六、小七,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他茫然地看着四方天,王府的未来就像这逐渐暗淡的天光,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一会儿,府医背着药箱出来了。 踌躇半晌,终于迎上前施了一礼。 “世子爷,往后我不便再到老宅看诊。毕竟,我的例钱是镇国夫人给的,没有她的许可,实在不方便再过来,还望世子爷见谅。” 说罢,背着药箱急匆匆走了。 崔瑜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看着府医的背影,惨苦地一笑。 只怕府里有不少下人,同府医的想法一致。 他们,都不愿离开镇国夫人府。 难怪,最近好些下人刻意避开他。 万不得已,迎面碰上,就草草行礼,飞快地跑开。 是啊,谁会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去贫瘠之地讨生活呢? 崔瑜垂头丧气,一步一步往外挪去,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用了晚膳后,夜幕很快降临。 昨晚折腾了大半宿,宋谨央便想早些安置。 刚刚御掉钗环,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素馨疾步进来,沉声禀报:“夫人,皇上来了。” 宋谨央一惊,立刻起身。 来不及重新梳妆,只将散着的长发用皮筋扎了扎,中宗就已经身披玄色斗篷,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第111章 崔琛惊闻四皇子爱慕云氏,气得七窍生烟 中宗一把拉住宋谨央,坚决不让她行礼,顺势请到罗汉榻上落座。 遣退下人后,他端正地站定,恭敬地一揖到底,慎重地说。 “阿姐!受惊了!” 语毕,眼睛泛了潮。 宋谨央热泪盈眶。 出事到现在,并未一起长大的弟弟,和丢失多年的儿子都极关心自己。 而自己耗费数十年精力、心血,全心善待的七个孽种,对自己不闻不问。 哦,不,老大还“有理有据”地教训了自己一顿。 不管有没有断亲书,自己这个母妃从来不在他们心上。 眼见宋谨央红了眼眶,中宗立刻岔开话题。 “当日在上书房,阿姐说要引蛇出洞,我还不以为意!” “我也是歪打正着!” 丽贵人被贬后,宋谨央知道孙氏咽不下这口气,势必会找她麻烦。 后来,果然有了元宵宫殿的争执,和她亲自登门打杀孙氏的事。 眼见鱼儿上钩,她借机去相国寺,顺便给别有用心之人报复的机会。 整件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黑人羽。 孙承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黑人羽呢?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宋谨央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中宗,让他派人好好查一查。 “阿姐,老四你怎么看?” 相国寺之行,宋谨央猜到会有不少人露头。 也知道四皇子在相国寺。 大殿上香的时候,自己同他刚好前后脚。 不过,她没想到,四皇子也会留宿相国寺,更没想到他会以保护云氏的方式出现。 “再看看吧,也别一棍子打死,兴许真的只是巧合。” “只是,”宋谨央迟疑地问,“经此一事,相国寺藏不住了,会不会影响大局?” 中宗摇摇头,眼里涌出无尽的悲痛。 太子薨逝,看着像是意外。 但他知道,此事绝不可能是意外。 他隐忍多年,那些人终于耐不住寂寞,露出了狐狸尾巴。 “相国寺,我本就没想藏!让他们站到明处吸引目光,咱们在后面才能顺利地张网。” 说到相国寺,宋谨央心中一动,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通体黑色的木鱼,递到中宗跟前。 中宗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慧源这老匹夫,朕问他要了多少次,他都舍不得给,却巴巴地给了你,当真是看人下菜碟。” “我昨晚见慧源手执木鱼对抗箭矢,只觉得这材质极为特殊。若能找到矿源,做成盾牌,配合上火枪,进可攻退可守,大乾再无敌手!” 中宗双眸熠熠生辉,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一张地形图。 昨晚连夜审问细作,严刑逼供,有人扛不住,终于吐露实情。 南岭冒县早就发现黑木石矿,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消息竟没有传回京城,甚至整个大乾无人知晓。 若非此次将细作一网打尽,只怕整个黑木石矿就要被人偷光了。 “冒县?”宋谨央脑中灵光闪现,“陛下,崔承的二弟崔继,曾担任过南岭冒县的县丞,多年前死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一家人无一活口。” 中宗的脸色凝重起来。 “我立刻派人查问黑木石发现的年份,若正好是崔继的任期……” 那他的死就是另有隐情。 中宗握了握宋谨央的手。 “阿姐,你在宫外,一切小心!” “陛下放心,有二十八星宿护着,我不会有事。” 中宗起身离开,刚一拉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书案上的澄心纸猎猎作响。 宋谨央灵机一动,猛地抬起头,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图谱用的纸极为特殊,咱们是不是可以在这上头做点文章?” 既然引蛇出动能成功,何不再使一招打草惊蛇呢? 中宗沉思片刻,慢慢的眸子亮了。 宋谨央睡到日上三竿,被外面传来的吵闹声惊醒。 “阿留,外面怎么回事?” 刘嬷嬷黑着脸进来了。 “夫人,四爷和四太太吵得不可开交。” 宋谨央一惊,赶紧起身梳洗整妆,急匆匆赶去四房。 儿子已经断亲,她管不着,也不屑管。 但云氏,她非管不可! 崔琛昨夜留宿芙蓉楼。 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 “前日夜里,相国寺出大事了,有人出动了箭矢队,想杀人灭口,最后被寺里那帮秃驴打跑了!” “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谁出动箭矢队?杀的是谁?” “谁出动的我不知道,杀的人,你我都认识,就是死活都要和汝南王和离的镇国夫人。” “她?为什么要杀她?一个和离的老妇能有什么价值?” “……谁知道呢!兴许是……不守妇道?哈哈哈哈……” 邪气的笑声传来,气得崔琛彻底清醒,正想赶过去逮人,说话的人话锋一转。 “那晚四皇子也在,将云氏护得滴水不漏,又搂又抱的,据说场面不堪入目。” “什……什么?云氏不是崔五爷的娘子吗?四皇子和云氏八竿子打不着啊!” “谁说的?当年云家可是首屈一指的官宦之家,云氏可是京城第一闺秀,容貌迤逦,才情无人能及,端庄华贵的姿态,足以母仪天下,几位皇子都爱极了她。” “难不成四皇子到现在还忘不了她?” “可不正是?!当年云氏入狱,四皇子晚了镇国夫人一步,否则云氏早就是四皇子的女人了。” …… 四皇子勇救云氏的消息,不胫而走。 崔琛气得脸色铁青。 昨日他还暗自笑话六弟,被一个女人蹬鼻子上脸。 不料,今日就轮到自己了! 他气急攻心,扔下一锭银,急匆匆往回赶。 门口遇上霜霜,见他这副模样,嘴上说着不放心,非闹着和他一起回了府。 云氏早早起了身,教咏宁画花样。 “花样画得准,绣出来才好看。” 门,突然被人大力踢开,吓得她手一颤,一副好好的花样彻底被毁。 她搁下笔,刚刚抬头,迎面一个巴掌,重重将她扇倒在地。 她整个人扑出去,连带着书案上的笔架、笔墨、镇尺、画纸掉了一地,衣裙上染了一大片墨迹。 咏宁吓得直哭。 云氏赶紧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一番后,叫白芍把她带下去。 “四爷,您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打姐姐呢?兴许有什么误会,您总得给姐姐解释的机会啊。” 霜霜口口声声为云氏抱不平。 崔琛压了压火气,冷哼一声。 “得亏霜霜为你说情,我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吧,相国寺是怎么回事?” 云氏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爷不是知道了吗?还问我干么?!” 崔琛一听这话, 以为云氏承认了,气得七窍生烟。 眼前的云氏,半张脸肿了起来,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 水汪汪的杏眸,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精致的唇,每一样都曾令崔琛爱不释手。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曾经笑意盈盈的眼里,只剩寂然一片? 崔琛有点懵,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 霜霜觉出不对,立刻开口。 “姐姐,你就服个软,认个错吧!爷大度,不会同你计较。总归是你不守妇道在先,难怪爷会发火。” 崔琛被“不守妇道”四个字惊住,刚才的丁点怜惜瞬间消失无踪。 云氏不守妇道,自己是受害者,打她骂她都使得。 他气鼓鼓地指责。 “云氏,霜霜自小孤苦无依,无人教导,还知道做错事就要道歉。你自诩大家闺秀,怎么连这点道理也不懂?还不快认错?!” “好!” 云氏淡然开口,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瞬间将崔琛的话全部堵死。 他吃惊地看着云氏,呐呐地说不出一句话。 第112章 云氏心死 崔琛的心一沉,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心底漫了上来。 他怔怔地看着云氏,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 霜霜在边上抹着泪。 “姐姐,都是霜霜的错!你别怪爷,要怪就怪霜霜,是霜霜不会说话! 爷,这事怪不得姐姐,就像咱们芙蓉楼的姑娘不能挑恩客一样,四皇子喜欢姐姐,那是四皇子的事,姐姐一个弱女子,怎么拒绝得了?!” 崔琛立刻愤怒地质问。 “云氏,霜霜说得没错,那晚你到底有没有主动避开四皇子?” 云氏冷冷地瞥了瞥霜霜。 这妓子本事不小,竟能影响崔琛的想法?! 霜霜像是被吓到,“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姐姐,对不起,霜霜又说错话了。姐姐是天上的彩凤,霜霜是地上的烂泥,怎么能痴心妄想同姐姐比呢?姐姐,求你大人大量,原谅霜霜吧。” 云氏蹙起了眉头。 霜霜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看崔琛。 崔琛果然气极。 “挽月,霜霜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怎么就处处针对她呢?非要她跪下磕头,你才算满意? 人生而平等!是你逼她下跪,还不快同她道歉?!” 云氏惨然一笑,心,彻底冰裂。 “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她的语气冷得像三九的霜雪,一丝热气也没有。 崔琛一滞。 心,没来由得一痛。 他没想云氏真的认错。 一时间怔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霜霜抹了把泪,继续为云氏求情。 “不是的,是霜霜自己跪下的,不怪姐姐!霜霜也是急了,见姐姐迟迟没有回答,这才忍不住开口的。” 几句话,果然再次挑起崔琛的怒火。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竟敢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云氏一言不发,眼神逐渐冷凝,直至冰冷一片。 崔琛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好!既然如此,我要娶霜霜为平妻,你如此大度,肯定会答应吧!今后你俩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崔琛死死地瞪着云氏,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可惜,云氏全然没有表情,脸上始终冷硬如铁。 霜霜面露喜色,言不由衷地说。 “爷,使不得!霜霜一身泥泞,不配与您厮守,唔唔唔……” 嘤嘤嘤的哭声,头一次让崔琛觉得心烦意乱。 他刚想开口阻止。 云氏淡然开口:“好!” 崔琛浑身一震,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氏,不可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云氏静静地看着他,眼中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五爷想娶平妻,我说好!” 崔琛眼前一黑,呆立良久,才醒过神来。 “你说好?你竟然说好?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争取?!” 就在崔琛怒火中烧的时候,门外传来禀报声。 “五爷,世子爷来了,还有四皇子。” 崔琛一听,牙齿咬得咯咯响。 奸夫淫妇,竟然还敢登堂入室?!!! 崔瑜一进屋便愣住了。 屋里凌乱不已,地上还跪着一个妓子。 霜霜倒也乖觉,见有人来,立刻起身,悄悄地躲在崔琛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云氏半边脸肿得老高,明显与崔琛起了争执。 四皇子看到云氏脸上的巴掌印,瞬间大怒,眯着眼冷声质问。 “崔琛,你敢打挽月?!” 崔琛气得脸绿,可对方到底是皇子,他勉强克制着怒火,尽量保持平和地说。 “四皇子,云氏是我的妻子,您这么唤她闺名不合适!” 四皇子脸色仍很难看,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我与挽月情同兄妹,崔五爷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兄妹?!!! 呸!!! 四皇子这是骗鬼哪!!! 说话间,四皇子大步走到云氏跟前,心疼地伸手,想抚触云氏的伤处。 云氏猛得侧身躲开,屈膝一礼。 “四皇子自重!” 四皇子的手僵在半空。 崔琛的脸色倒是缓和不少。 眼见场面尴尬无比,崔瑜立刻打圆场。 “还不快上茶?都愣着干什么?”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老六崔琅的怒骂声。 “母妃,您今日必须给儿子一个交代。冯氏不守妇道,您怎么能助纣为虐,把奸夫接进府呢?您将儿子的颜面搁哪儿啊?” 崔瑜脸色瞬间黑沉。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四皇子在这,奸夫是能瞎嚷嚷的吗? 他立刻转身阻止。 “别嚷嚷,母妃不在!” 崔琅一怔,以为崔瑜骗他,不依不饶地继续喊。 “大哥,敢情绿帽子不是戴在你头上,你无所谓是吧!你别高兴得太早,咱们兄弟几个运气不好,小心大嫂也绿你。” 崔瑜气得险些吐血,用力拉住他手腕,恶狠狠地劝阻。 “住口!四皇子在,你少说两句。” 可崔琅气狠了,理智所剩无几。 心中怒火若不发泄出来,整个人就要炸开了。 “母妃!母妃!!求您把黑人羽赶出去!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奸夫岂能登堂入室?” 一声声奸夫,听得四皇子脸色瞬间铁青。 崔琛的脸色更缓和了。 骂得好! 六弟把他想骂而不敢骂的话,都骂了出来。 “哼!我被你们父王绿了四十年,怎么没见你们替我说句公道话?” 一道健硕有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宋谨央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龙头拐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震得人心头发堵。 “那,那,不一样!” 崔琅嗫嚅地反驳,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再也说不出话。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云氏直到此刻,眼眶才泛了红,委屈地叫了声:“娘!” 宋谨央上前抓住她的手。 “好孩子,莫难过,娘在!!!” 崔瑜瞥了眼四皇子,以手握拳抵住嘴咳了一声。 对宋谨央施了一礼。 “母妃,有件事,儿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谨央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他眸光一闪,接着说:“您搬空了相国寺的竹林,此事有违大乾礼教。您听儿子一句劝,赶紧把竹林还回去。” 母妃不仅搬空相国寺竹林,还全部种到宋黎的院子里。 那个院子是除了勤谨院外,景致最好、占地最广的院落。 一个野种能住进来,亲生儿子倒要赶出去。 白白便宜一个野种,他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 当着四皇子的面提及此事,就是想借皇家的威,压一压母妃的势。 可惜,他根本不知道。 自己的母妃就是皇家人,一个四皇子哪里压得住她? 他签下断亲书,等于亲手砍断自己的前程!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回转身,龙头拐重重地敲在地面,震得在场之人心头一沉。 “君为臣纲!!!崔瑜,你是汝南王世子,该明白君臣之道。皇上的圣旨不是摆设,你该做的是敦促兄弟们早日搬离!” 宋谨央的话犀利无比。 摆明懒得同崔瑜绕弯子,直接斩断他一切谋算。 崔瑜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尴尬得无地自容,踉跄地退了出去。 宋谨央转头看向四皇子,目光如沉水。 “相国寺一战,有劳四皇子襄助,老婆子感激不尽,改日定登门致谢。” 四皇子抱拳一礼,嘴上说着“不敢”,急忙告辞离开。 宋谨央拉着云氏就走。 崔琛咬咬牙,吩咐下人送霜霜离开,立刻追着宋谨央、云氏而去。 第113章 李先生诡异的行为 宋谨央拉着云氏走回正院。 前脚才说了几句话,五爷后脚就到,却连正院的门都进不了,只得灰溜溜地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云氏回来,不料她竟直接提和离。 “我自请下堂,免得防五爷的眼。届时五爷想娶谁、想纳谁,全都由您说了算。” 崔琛气得脸色通红,狠狠地摔了一只笔洗,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休想”,逃也似的甩门而出。 一想到当年,云氏差一点成四皇子的女人,他的一颗心就狂躁不安,像有无数蚁虫在啃咬。 云氏想和离,想同四皇子双宿双飞? 她想得美! 自己绝不答应! 绝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她永远别想摆脱自己。 一波一波的怒火,在他身体里来回穿梭,就想找地方发泄。 逮着人就找茬喝斥。 眼见主子心绪烦乱,下人们干活时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 整个五房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五房、六房闹和离,二房一门心思准备搬家,四爷忙得不着家,七爷趴在床上只剩半条命,老宅闹着鬼,王府隐隐出现分崩离析之相。 王府的腌臜事,一点没影响到宋黎。 他的小院热闹非凡。 范先生、李先生、济远先生都来了。 济远先生还带来几个入室弟子,亲自介绍给宋黎。 一时间,觥筹交错,小院俨然成了学府,人人嘴上知乎则也,探讨国家大事、人生大计。 学问氛围浓郁极了! 宋黎同年纪相当的学子闲聊,他们个个谈吐不俗。 几人越谈越投机,大有引为知己的意味。 李先生感慨万分。 “崔,不,宋黎,是我看走了眼,反将珍珠当砂砾。今儿,我特意向你致歉,还望你不计前嫌。” 说完,起身恭敬地冲宋黎一揖到底。 宋黎惶恐,立刻托住李先生的手臂,嘴里反复说着“不敢”。 济远哈哈地笑起来。 “李先生不必介怀,宋黎这小子吃过苦,气量大,不似那娇养的爷们,一点苦头吃不得,还听不得一句批评。” 一听这话,李先生一尬,崔珏不正是这样的人? 他嘿嘿笑了几声,想把尴尬遮掩过去。 突然,面前出现一本书,正是自己当初赠与宋黎的《举人实录》。 “此书赠与李先生,还望先生笑纳。” 李先生面色一沉。 “你什么意思?” 他的确很喜欢这本书,但既然已经当作奖励送给了宋黎,哪能再收回? 他心中不喜,觉得宋黎瞧不起他,脸色瞬间难看。 宋黎知道李先生误会了,立刻解释。 “李先生别误会,这本书并非您赠与的那本,而是我临摹抄写的誊本。” 李先生一听,震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他一把接过宋黎手上的书,仔仔细细翻看起来。 越看越觉得神奇,宋黎临摹得与原本几乎一模一样,连他都分辨不出,以为就是原本。 他一边翻看一边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果真老了,眼力不济,竟看走了眼。” “哪是先生眼力不济,”宋黎笑着解释,“此书乃家父所作,而我从小临摹父亲的字体,自然驾轻就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先生瞳仁猛得一缩,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不可能!你父亲并未中举,更没有参加过殿试,怎么可能写得出《举人实录》?” 宋黎笑容渐渐敛去,不再解释。 他直接将李先生带到里屋,将父亲的作品一一呈现在他面前。 范先生、济远先生也好奇地跟了进来。 济远先生戏谑道:“南寻鹤之才,并非浪得虚名!李夫子,你怕是又一次看走眼了吧。” 的确,南寻鹤的学问,岂是乡试、殿试能囊括的? 李先生翻看着作品,脸色一寸一寸白下去。 直到看完最后一本,他“嗵”地跌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像是石化了般,久久回不了神。 宋黎与两位先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李先生终于回过神来,强行挤出一抹笑。 “的确,是我看走眼了!寻鹤先生大才,是不是进士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边说,一边将宋黎给他的书塞进袖中。 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李先生抖着手,来回塞了几趟,才将书塞入袖中。 整个晚宴,李先生依旧说说笑笑,但笑容有些牵强,隐约感觉他心神不宁。 小小插曲,未曾影响小院的热烈。 宋谨央命仙鹤楼送来席面,大家喝着小酒,聊着趣事,彻底驱散了寒气。 隔日,府里的马车一大早就到了。 管家宋青亲自来接人,同时还来了不少人手。 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搬运,不一会儿便将重要的物品都搬上了马车。 上马车时,宋黎却迟疑了。 他命马车先行一步,自己则打算徒步去码头。 宋青笑道:“夫人料到了,特意抬了暖轿来,您坐轿子去码头吧。” 崔森、崔林两个小厮,跟着他一块儿到了码头。 春天了,河面上的坚冰慢慢溶解,来往的船只多了起来。 工头岁哥指挥着人手搬运货物,他打算明儿去喊崔理上工。 “岁哥,有人找!” 刚刚忙停一艘船,听到有人喊,岁哥一回头,竟看到崔理站在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哈哈大笑着,大步走了过来,一拳打向他的肩膀。 却在快挨上的时候,突然收了手。 他发现崔理身上的衣衫面料质地都极好,自己一时间竟打不下手去。 尴尬地伸回灰扑扑的手,嘿嘿笑道。 “你小子,是不是有奇遇?穿了多少年的破袄子终于舍得扔了?” 宋黎笑着冲他一揖到底。 “岁哥,感谢你多年来的照顾,日后若有难处,可去镇国夫人府寻我。” 接着他便将最近发生的事,简单地告诉了对方。 岁哥为他高兴不已。 “我早看出,你小子绝非池中物!当年小小的一个,一边干活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全是老子听不懂的诗文。” 说着说着,岁哥的眼眶湿润了。 初来的崔理,瘦小极了,干活却不肯落人后。 什么粗活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明明看着那么文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终于苦尽甘来,自己为他高兴。 两人没说几句话,突然传来喝斥声,无数顺天府兵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 个个手执长枪,脸色凝重,惊得码头上的人四散逃窜。 顺天府通判冷冷地扫视四周。 “来啊!统统围起来,绝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 第114章 宋黎卷入麻烦 兵卒一进来就四处搜查,长枪到处乱捅。 码头上的货物被翻得乱七八糟,米袋被捅破,流了一地的米糠。 岁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目充血,心疼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货物。 通判袁杰冷着脸发问:“工头何在?” 岁哥不敢耽搁,立刻跑上前抱拳施礼。 “大人,小的在此!” “有人举报,码头上用黑工,你把人都召集起来,我们要一一查证。” 岁哥大惊,连声辩解。 “大人,码头上从来不用黑工,咱们有名册,我可取来供您查阅。” 边上的兵卒,不耐烦地眉毛一竖,抬手就往他身上抽了一鞭。 “废什么话?大人叫你干么就干么,还不快把人召集起来?” 岁哥硬生生挨了一鞭,不敢发火,强忍怒气将人召集起来。 做工的人颤颤巍巍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脸色惨白地排成列,吓得瑟瑟发抖。 兵卒叫嚣着上前查探,甚至命令他们脱下外袍和鞋子,一一检查。 检查完了,还不允许他们穿上。 所有人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 有人直接冻晕了过去,倒在冰冷的地上,气息微弱。 周围全是凶神恶煞似的兵卒,根本没人敢上前搀扶。 岁哥眼底燃起两团熊熊烈火,忍着气上前,强挤出一丝笑,向着通判连连告饶。 “大人,咱们都是良民,求您高抬贵手,……” 通判皱着眉头退开三步,根本不听他说话。 指挥着手下继续搜查,但凡动作慢一点点,兵卒的鞭子便抽了上来。 宋黎眉头深锁,胸膛里满是愤怒。 远处,一个兵卒举着鞭子,正要往一位老人身上招呼。 他大步上前,一把捏住那人的手腕。 “要查就查,谁允许你随意打人?” 兵卒一惊,拼命挣脱宋黎的控制,脸色涨得通红,还是动不了分毫,气得大骂。 “什么狗东西,竟敢挡爷的道?” 边上几个兵卒见了,立刻围拢来,纷纷举起鞭子就往宋黎身上抽。 岁哥吓得飞奔而来,一个劲求饶。 “各位大人,手下留情!他不是码头上的人,他是镇国夫人的义子。” 一听镇国夫人,几个兵卒非但不害怕,反而邪肆地大笑起来。 “义子?一义三万里!谁知道是当儿子养,还是当情人养!哈哈……” “你还别说,镇国夫人眼光不错,这小子容貌出色、气度过人,与一般的小倌果然大不一样!” “我可是听说,连汝南王府七爷也输给了他。有那么个干娘在,亲生儿子也得靠边站。”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激得在场众人皆气愤不已。 却碍于地位悬殊,有怒无处发! 宋黎愤怒至极。 他竟不知,京城有人胆子这般大,敢如此造谣。 他不打算再隐忍。 命令小厮将冻晕的人扶进屋里,先喂下些热水。 又从腰际解下荷包,递给另一个,让他去请大夫为大家看诊。 安排好一切,他才拧着眉头质问。 “胡言乱语,尔等可知造谣的后果?” 兵卒一愣,继而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一个泥腿子义子竟也懂律法?” “义子大人,你不会真以为,做了镇国夫人的义子,就真的能成龙成凤?一个三代泥腿子,竟与爷们讨论律法,可笑至极。” “来呀,老子等着!你准备让爷们承担什么后果?” 兵卒们讥讽、嘲笑的声音不断。 岁哥死死拉住他,劝他忍下一口气,赶紧回府禀报镇国夫人。 宋黎拍了拍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朗声开口。 “尔等是谣言的散布者,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对造谣者行杖责和流放?之刑。刑罚有杖责一百并流放三千里, 情节严重者可凌迟处死,枭首示众,家属被流放?。 尔等是想尝一尝其中的滋味?” 宋黎的声音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语气一句比一句加重。 一边说一边向刚才说话的几个兵卒逼近。 冷硬的目光扫过几人的面庞,惊得他们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有一个人被吓得连步三步,一脚踩到地上的米糠,“嗵”的一声滑倒在地,瞬间痛得惨叫出声。 “大胆,你竟敢伤兵卒?” 通判袁杰赶了过来。 他之前在另一边搜查,听到下属禀报,立刻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宋黎的身上。 岁哥生怕事情闹大,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大人,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公子是镇国夫人的义子,不是咱们码头上做活的人。” 一听到镇国夫人,袁杰的眸光中露出刻骨的仇恨。 他姐姐袁氏,嫁给孙承志,本来夫妻和美、儿女孝顺。 岂料相国寺一行,姐夫孙承志被冷箭射死,官府至今没个明确的说法。 姐夫死了,姐姐的天都塌了。 哭死过去几次。 而外甥、外甥女还小, 母子抱头痛哭,日子过不下去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宋黎既然是镇国夫人的义子,自己不拿他开刀? 他倒要看看,一个和离的老妇,有什么本事从顺天府捞人?!!! 他们的顺天府尹向来公正严明,绝不会徇私枉法。 区区一个没有家族依仗的空头夫人,能拿他怎么办? “来啊,把这些人统统带回去,严加审问。” 话音刚落,他的副手神色紧张地凑在他耳边说。 “大人,此事不宜闹大,万一误了爷找人的事,只怕……” 袁杰此刻正恨得双目通红,哪里还管得上别的? “把这里的人统统带回去,严刑拷打,还怕找不到爷要的人?” 副手无奈,只得命令手下将宋黎在内的一干人,统统绑起来带回府衙。 可他不知道的是,一道身影趁他们争执的时候,悄悄地避开轿夫,钻入了宋黎的暖轿。 他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挤在座位下。 眼见黎少爷被人带走,几个轿夫急得团团转,赶紧抬着轿子回府禀报。 连带着躲在轿子里的人,一起抬入了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在府里翘首以盼,等了半日,才等来装着物品的马车。 听说宋黎去了码头,她笑着对刘嬷嬷说。 “阿留,这孩子心善!待他好的,都要去感谢一番!” “可不正是?夫人有福了,有黎少爷承欢膝下,您就等着享福吧!” 两人相视而笑。 岂料乐极生悲,没一会儿宋青白着脸前来禀报。 “夫人,糟糕了!黎少爷被抓进顺天府了!” 第115章 顺天府尹一个头两个大,请神容易送神难 暖轿抬入马厩。 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人声、脚步声,躲在轿子里的人才钻了出来。 四下查探确认没人后,依着心中默记的方向,低着头偷偷向侧门溜去。 他本想立刻逃出府去,可是鼻翼传来的饭菜香,诱得他连吞口水,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拖着他一步都挪不动。 咬了咬牙,他顺着香味的方向寻去。 终于找到一间屋子,香气就从那儿飘散出来。 他咽了咽口水,默默忍耐着,直到领食盒的丫头婆子散了,剩下的几个婆子端着菜盆,往墙根蹲着,边晒太阳边用膳去了。 他这才潜了进去,挑起锅子里剩下的鸡头、鸡脚、鸡壳和少许鸡汤,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浓香的味道一入嘴,他的眼泪齐刷刷地喷涌而出。 多少年了,自从父母遇害后,他再也没吃到那么香甜的菜肴了。 突然,耳边传来脚步声,他急匆匆塞了一只馒头在嘴里,又抓了一只在手上,飞一般跳窗逃了出去。 慌不择路,他竟跑到二门处,惊得他赶紧压下身子,躲在墙根的暗影里。 宋谨央听到宋黎被顺天府抓走了,气得七窍生烟,立刻带人赶去顺天府。 刚刚走到二门处,眼前似乎闪过一道人影。 她心中烦闷,记挂着宋黎,无心细究,疾步走了出去。 那道人影起初躲得好好的,待看清宋谨央后,浑身颤抖地走出躲藏的地方,正想发出叫喊声,不知想到什么,立刻闭紧嘴巴,生生将呼喊声吞了下去。 下一秒,胳膊被人死死拽住。 “好啊!你个小贼,原来躲在这里!我就说有数的馒头怎么会少了?果然是你偷的!来人啊,有窃贼……” 那人拼命挣脱,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被抓。 他使出浑身的劲,反手将馒头塞进婆子的嘴里,顺势往二门处一钻,瞬间跑没了影。 婆子唔唔叫着,用手抠嘴里的馒头,馒头碎片散了一地。 好不容易扒拉干净嘴里的馒头,这才高声喊起来。 “抓贼啊!有贼人!!” 顺天府。 府尹甄容急得来回踱步。 南岭有逃犯越狱,一路向北,逃入京城。 他奉命追查,线索直指渔人码头。 他暗中派人调查,果然在码头发现了与通报上相似的人。 他命令通判带兵围捕,再三叮咛务必小心行事,切不可因小失大。 犯人狡诈无比、残暴成性,一路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万一让他逃进哪户富贵人家,伤了哪位贵人,麻烦可就大了。 但他实在没想到,通判袁杰竟然将镇国夫人义子给绑了回来。 “我让你抓人,你把宋黎抓回来?你干什么吃的,听不懂人话吗?” “大人,此人窝藏罪犯,只要严加审问,定然能找出凶犯。” 甄容又气又急,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审问?你想怎么审?是杖刑还是夹棍?烙铁还是鞭刑?下到水牢还是站笼?” 通判一怔,认真地回答。 “大人,您吩咐就好!您说烙铁,我准保让他全身上下开满花。” 甄容气得倒仰。 他存心讥讽,没想到对方竟还当了真。 “胡闹!镇国夫人哪是好惹的?” “大人,咱们顺天府也不是吃素的!” 袁杰振振有词,甄容张口想骂,却无力地垂下头,挥了挥手,让他滚一边去。 鸡同鸭讲! 经历过和离之事,他才明白,镇国夫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不仅仅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啊! 可这话,他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啊?! 急得他团团转,只得请来宋黎,好生劝一劝,悄悄放了也就罢了。 宋黎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礼后,眼观鼻、鼻观心站着,一言不发。 甄容尴尬地抚了抚鼻子,请宋黎坐下。 “大人,学生现在的身份是疑犯,不可坐。” 甄容一噎,赶紧安抚。 可不论他怎么说,宋黎就是不接他的话,只强调要他们给出人证物证,证明他是有嫌疑的。 甄容一个头两个大。 镇国夫人还未到,他就被宋黎整得头痛不已。 说话间,属下禀报,说镇国夫人求见。 他头皮一紧,忙不迭将人请进来。 宋谨央一进来,便看到宋黎站在堂上,立刻迎上前去,关切地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见他毫发未伤,这才舒了口气。 宋谨央龙头拐一敲。 “大人何故抓犬子?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宋谨央目光灼灼,看得甄容浑身紧张,冷汗一层一层从脊背处冒出来,粘在身上又黏又冷。 “不敢!只是配合问个话!” “有结果了?” “……待明日过个堂、问个审……” “哦?那今日甄大人是不准备放人了?” 甄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恨恨地瞥了眼袁杰。 人蠢事多,公然把人绑来了,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明日过个堂、问个审,才好放人。 否则他这府尹的脸还要不要了? “那行吧,明日我再来领人。只不过……” 甄容没想到镇国夫人这么好说话,一见她同意留下人,立刻满脸堆笑地等着她说下去。 “大人还未过审,黎儿便不是人犯,是顺天府的客人。既是客人就得好生招待。 这住宿的地方嘛! 得窗明几净,屋里南北通风,不可潮湿憋闷,屋外景色怡人。 卧具须得是香樟木架子床,床上一应物品得是蜀锦缎。我儿还在为亲母守孝,床品一律用普通的米白色吧。 哦,另外,还须有博古架,增加屋里的书香气,毕竟我儿是读书人。 架子上的古玩万不可少。 什么双耳瓶、熏香炉、玉如意,一应物品都要有,金貔貅也不能落下,进了顺天府多晦气,得去去邪。 书案也得备下。 端砚、松烟墨、澄心纸、湖州狼毫……都要用最好的。 我儿是读书人,少了这些可不行! 至于用膳嘛,仙鹤楼的槐花饼肯定不能少,其他菜式大人看着办,不拘什么,只要好吃就行! ……” 宋谨央不断说着各种要求,听得甄容满头大汗。 天哪!这留一夜,千两纹银扛不住啊! 顺天府哪有这么多银钱? 他怕了,彻底服了镇国夫人,若论胡搅蛮缠的劲道,谁也比不上她! 哪还敢留人,送神还来不及! 立刻上前一步,一揖到底。 “夫人,夫人,请听下官一言!许是下属弄错了!对,是咱们弄错了!” “弄错了?”宋谨央终于止住话头,转身看看站在边上的袁杰,又看回甄容,“谁弄错的?是大人你?” “不,不,不,不是我!” 甄容立刻否认。 宋谨央手指一伸,“那么就是他喽?” 甄容一怔,袁杰梗着脖子抢话。 “什么弄错?他分明与犯人是一伙的。” 他才不是胆小如鼠的府尹大人,他不怕宋谨央,今日势必要为姐姐出一口恶气。 宋谨央缓步走到他跟前,手中的拐杖“笃笃”地敲击在地上,他的心莫名慌乱了起来。 “哦,通判可有证据?” “证据?顺天府兵卒都看见了。” “看见了?你看见了人犯,还没把人抓着?这分明就是你私纵人犯,还将责任推卸到我儿的身上?!” 通判睁大双目,气得跳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夫人凭什么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宋谨央冷哼一声。 “今日,你们若拿不出证据,说明我儿与你们的人犯有关系,我就进宫告御状!说你们知法犯法,草菅人命。” 甄容吓了一大跳,这事本就是他们心虚,真的被皇上知道了,还有好果子吃? 立刻上前打圆场。 “夫人,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的确是通判抓错了人!您大人大量饶他这一回吧!” 宋谨央歪着脑袋问:“真的是误会?” 甄容擦了擦额角的汗,连连作揖。 “的确是误会,我已调查清楚,就是误会!” “那就是通判乱抓人了?” 甄容怔了怔,咬着牙点了头。 “好!”宋谨央龙头拐一敲,“哪怕是误会,也须付出代价。” 紧接着挥起龙头拐,往通判身上招呼。 痛得他嗷嗷叫,嘴上还不服输。 “我是朝廷命官,你敢打我?” “我堂堂一品诰命,还打不得你一个正六品小官?今日我代皇上教训你,让你长长记性,为官当为民,若想公报私仇,就不配做官。” 宋谨央一边说,一边挥舞着龙头拐,一杖又一杖,杖杖击中其四肢,痛得他惨叫连连。 第116章 书儿,快跑 宋谨央面不改色地打了袁杰一顿,带着宋黎堂而皇之地离去。 留下哭笑不得的府尹,和倒在地上哀嚎连连的通判。 这一战直接引发了京城热议。 有人佩服宋谨央,说她是女中豪杰,也有人说她过于嚣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到衙门喊打喊杀。 消息传入宫廷,中宗听了哈哈笑,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风向立刻变了,再没人敢随意编排镇国夫人。 宋谨央根本不关心这些。 她带着宋黎回了府,领着他去了惊风院,亲自同他介绍院内的陈设,一起用了膳,这才依依惜别,回到自己的院落。 一回到正院,刘嬷嬷面色紧张地禀报。 “夫人,四房出事了!有贼人逃窜到四房,被四爷抓个正着,现下人还关在后面柴房里。” 宋谨央脑海里闪过二门处的那道人影。 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叫来素馨。 “你去查一查,顺天府在码头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素馨领命而去。 宋谨央沉思不语。 她在顺天府时,偶然听到一个兵卒提到南岭。 难道,人犯是从南岭逃出来的? 黑木石矿就在南岭,皇上刚刚挑了京城的细作窝,发现黑木石矿地图,南岭就爆出逃犯之事。 若说两者之间没有联系,她无论如何也不信。 兴许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个人犯身上! 她立刻叫来素香,悄悄在她耳畔吩咐一番。 夜幕降临。 四爷崔珑顶着寒风,搓着手等在院里,满脸激动之色。 他按崔珏的话,联系了诚王府的人。 那人根本就是只笑面虎。 他表面笑得欢畅,却始终没有正面回话,只说让他等着。 他这边缺银缺的急,那边却连一丝动静也没有,摆明了就是想压价。 他气恼极了! 他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凭什么卖不出好价钱? 他又去了几次,次次连面也见不着,就被打发了。 回府就怒火中烧,拿顾氏出气。 他一边狠狠地揍顾氏,一边嘴里叫嚷着,要卖了她生的小贱人。 可没打两下,突然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狠狠地砸了脑袋。 他眼前黑了一瞬,一回头看到一个浑身脏污的乞丐,砸了他就想逃出门去。 他哪里肯依,跳起来直追。 没两下便抓着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玛德!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活剥了你。” 正打算用鞭子抽时,诚王府来人了。 说今晚就会有人来带走他女儿,同时给他十万两银票,并且还在工部给他安排个跑腿的差事。 他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牺牲一个女儿,银钱、前程都有了,何乐而不为? 急匆匆命人把乞丐关进柴房,转头就吩咐人在女儿的晚膳里,下安睡的药。 吩咐这一切时,他根本没避着顾氏。 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女人,就是被她知道了又怎样? 还怕她翻出天去? 他激动得按捺不住,早早等着天黑。 柴房里,乞丐被打惨了,一动不动趴在柴堆上,又冻又饿又痛,浑身瑟瑟发抖。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 他溜进二门,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跑,耳边传来隐约的呼痛声,鬼使神差之下,他拐进了院子,看到了崔珑虐打顾氏的一幕。 当场气得上前,抓着砚台就往崔珑的脑袋上砸去。 他不后悔救人,最看不得就是打女人的男人。 但他大事还没办好,怎么能死呢? 他拼着一口气,起身四处查看,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突然,柴房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他重新躺倒,心里紧张极了。 来人脚步轻且急,声音压得低低的。 “乞丐,快起来,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他撑起身,眼前是一个满脸急色的小丫头。 她手里拿着荷叶包,拼命往他怀里塞。 “快!快跑!逃出府再吃!哎呀,你还愣着干么,是姑娘叫我来救你的,你赶紧跑呀!!!” 他下意识地向外跑去,小丫头匆匆指路。 “顺着这条道走,那里有扇小门,姑娘使计遣走了人,你赶紧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完,飞快地往反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他摸黑跑了没多久,眼看前面就是小门,他却缓缓停下脚步,来回转了几圈,狠狠地跺了跺脚,又往回跑,顺着小丫头消失的方向追去。 四院西厢。 咏书躺在床榻上,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只知道她必须救母亲,让她彻底醒悟过来,再不能心甘情愿,成为父亲泄愤的工具。 她摸了摸袖中的剪刀。 眼泪,悄悄顺着眼角往下淌。 突然,有人推了推她。 “书儿,娘知道你没睡!快逃!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到顾氏的声音,咏书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顾氏消瘦如枯骨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她用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拽起她,往她手里塞包袱。 “书儿,对不起,是娘错了!娘以为忍一忍,能换得你一线生机。可是,你父亲就是个畜生。我越是忍耐,他越是变本加厉。 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书儿,快逃!这里有替换衣衫和银两,是我偷偷攒下的,你父亲不知道。快,快呀,再不走就迟了。” 顾氏急得浑身颤抖,一个劲催着咏书快逃。 “娘,我不走!我走了,您怎么办?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顾氏惨然一笑。 “你别管我,有你弟弟在,你父亲不会真拿我怎么样!快,快走啊!” 顾氏压低声音催促,小小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咏书被她推着一步步向外行去。 “娘,”咏书用力拉住顾氏的手,声音里满是急切,“答应我,我离开后,您去找祖母。祖母明理,绝不会为难你。您若不答应,女儿打死也不走!” 顾氏急得六神无主,眼看那伙人马上就要来了。 她慌忙点头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书儿,我一定向夫人求助。好孩子,快,再不走就迟了。” 咏书长长地舒一口气,强作镇定露出灿烂的一笑。 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娘,太迟了!他们已经来了。” “哈哈……姑娘好生聪明。” 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群人邪肆狰狞地笑着走了进来。 第117章 顾氏奋起反抗 来人扛起咏书就走。 顾氏肝胆俱裂,拼命追赶。 “求你们,放了我女儿!求求你们!” 来人都是练家子,步子极快地翻墙而出,顾氏被远远地抛下了。 她刚刚跨出屋门,就看见崔珑堵在门口,怒目而视。 她吓得浑身一颤,却鼓足勇气,咬牙一把推开他,向外冲去。 崔珑一个不防,人不自觉地往边上一退。 他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顾氏的头发,就往屋子里拽,“嗵”的一声,直接将她扔在地上。 “贱人!竟敢推老子,谁踏马给你的胆子?” 顾氏匍匐着靠近,死命拉住他的下摆,连连哀求。 “爷,书儿是您的女儿啊!您怎么忍心看她被人凌虐?” 崔珑一脚踢开她。 “你少踏马胡说!怎么知道她不是去享福?” 她瞬间被踢飞丈远,嘴角渗出血丝。 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书儿,我的书儿,你还我的书儿!!” “哼!别嚎了!!她是老子的女儿,哪怕为老子牺牲也是应该的!!!” 顾氏一次次爬向他,牢牢抓住他的衣摆。 甫一开口,大股的鲜血从嘴里冒出来。 “爷,求您!书儿还是个孩子啊!” 血丝沾到衣摆,崔珑心头火起,飞起一脚,狠狠踹飞她。 身子重重落地,鲜血“噗”的一声从她嘴里喷涌而出,嘴里、脸上、衣襟、双手……全部染上鲜血。 “一个女儿罢了,要多少没有?等老子有银子了,再生十个八个!只要你听话,女儿要多少有多少!” 顾氏连连摇头。 “不,爷!我只要书儿,求您救救她!” 又一次拼着命爬向崔珑。 她浑身颤抖,犹如身在炼狱,每爬一寸,鲜血大股大股地从嘴里冒出。 她顾不得浑身上下撕裂般的剧痛,执着地爬向崔珑,拼尽全力扯住他的衣摆,死死不撒手! “爷!书儿向来贴心,对您这个父亲敬爱有加,您就忍看她遭受如此惨绝人寰的对待吗?” 崔珑心头一震。 想起女儿明媚的小脸,扬着甜甜的笑脸,亲昵地唤他“父亲”,心软了一瞬。 顾氏的眸子亮了起来。 下一秒,她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崔珑再一次毫不留情地踹飞她,恶声恶气地喝斥。 “我呸!别想迷惑爷!老子告诉你,此事已定!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崔咏书只要还姓崔,就得听老子的安排!!!这是她的命,得认!!!”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脚边踢到一个散落的包袱,露出里面不少首饰和银子,还有几件姑娘家的衣物。 崔珑抄起地上的首饰、银两就往怀里塞。 顾氏拼命摇头,声声哀泣。 “不可以,不可以,这是书儿的救命钱,你还给我,还——给——我……啊……” 顾氏一步一步向崔珑挪去,染血的手直直伸向他。 后者直接起身离开,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顾氏如一具行尸般趴在地上。 她真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以为自己吃尽所有的苦,女儿就能快活地活。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她的退让与隐忍,非但没有为女儿换得一片生机,反而害了她啊! 她用手死命地拍打着胸口,一记又一记,发出撕心裂肺地干嚎……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如鬼魅般挪进了正房。 长条桌上点着蜡烛,映着她的脸格外恐怖。 她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无比瘆人。 下一秒,她伸手推倒烛台。 蜡烛燃着了边上的布艺! 火,烧了起来。 顾氏木木地看着火光,整个人像石化的雕塑。 乞丐辨不清方向,怎么都找不着来时路。 他急得满头大汗。 那姑娘比他可怜,竟然被亲生父亲卖了换前程。 她救了自己,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掉进火坑呢? 正当他急得直跺脚的时候,不远处升起烟雾,一股呛人的烟味直冲鼻翼。 不好!走水了! 他大喊一声:“走水了!” 拔腿就跑,急匆匆赶到四院。 整个院子死一般寂静。 那些人为了保险起见,迷晕了四房所有的下人。 火,从正房烧起。 乞丐冲进去,强行带出了顾氏,手忙脚乱地拍灭了自己和顾氏身上、发丝上的火星。 顾氏一无所觉,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笑着拍起了手。 她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跑着,嘴里大声嚷嚷。 “烧得好!烧得好!烧得好!” 脸上干涸的血液,映着火光,整个人诡异又可怕。 乞丐一把按住她肩膀。 “那姑娘在哪里?快说,在哪里?” 咏书被人迷晕,从后门抬上了马车。 静谧的夜里,马车在青石板路面上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静夜的衬托下,声音格外清晰。 “大人,王爷怎么会同意接这姑娘入府?他不是从来不沾世家和贵族家的姑娘吗?” “是啊!大人,这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的祖母可是镇国夫人啊!” 几人有些后怕,只觉得一股寒风袭来,脖颈处凉嗖嗖的,浑身打了个激灵。 “你们懂什么?若她不是镇国夫人府的姑娘,王爷指定就放她一马了。” “镇国夫人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呐,王爷就不怕镇国夫人秋后算账?” “哼!怕什么?这姑娘可是他父亲亲自卖给王爷的。镇国夫人不是要咱们王妃在二爷和鑫姑娘之间选择吗?王爷也要镇国夫人选一选,她是想护住孙女,还是护住儿子? 她若想护住孙女,咱就带着卖身契告崔珑的御状;她若想护住儿子,那对不起了,这姑娘,嘿嘿……只能让王爷白piao!哈哈……哈哈哈……” 几人恍然大悟,纷纷说王爷高明。 心里却不知怎么更加发毛了。 俗话说得好,“冬冷不算冷,春冷冻死牛”! 不知怎么回事,周身的温度越来越低,一股股寒气从脚心直往上泛,冻得人直打哆嗦,恨不得立刻交差,赶紧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们对视一眼,暗自决定,干完这一票就收手。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行踪早就暴露在一双清明冷静的眸子中。 马车没有回诚王府,而是嗒嗒嗒来到一座三进的别苑。 咏书悠悠转醒,她环视四周,发现所在的屋子,除了一张大床,没有其他的家什。 但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每一样刑具在幽幽月光中,泛着古怪的色泽。 她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蜷缩起来,双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 哪怕做足了准备,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怕了?别怕!这些不是刑具!是快乐!” 一道男子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看上去儒雅清俊,但冰冷的眸中流露出嗜血的贪欲,破坏了儒雅的气质,给人阴毒残暴的感觉。 “诚王?” 诚王阴笑出声,伸出左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脸上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犹如一条毒蛇缓缓爬过肌肤,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诚王发出满足的喟叹。 “长夜漫漫,咱们慢慢来,你放心,我定会满足你一切要求,让你快乐到起飞。” 说完,他的右手狠狠一甩,“啪”的一声,皮鞭重重地拍打在地面上,扬起无数灰尘。 下一秒,皮鞭带着风声,犹如恶魔般,迅疾地向她扑去。 第118章 诚王的下场 咏书绝望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想象中的痛感没有到来,额头传来温热的黏稠感。 她睁开眼睛,伸手一擦,手上血红一片。 她猛得抬眼看去。 诚王怒目圆睁,眉心上插着一支箭矢,鲜血顺着箭的方向,一滴一滴落下来。 吓得她失声尖叫,拼尽全力推开他,慌乱地往边上爬。 “轰”的一声,诚王重重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来啊,把别苑围起来!贼人嚣张,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好好搜查,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随着顺天府尹高亢的声音响起,“砰”的一声,一道俊朗的身影猛地推开门,疾步走了进来,一把扶起咏书,急切地上下打量她。 “咏书,你可有受伤?” 咏书看向来人,号啕大哭。 “小叔,你怎么才来啊?” 她死死地拽住宋黎的衣袖,哭得天昏地暗,似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都宣泄出来。 宋黎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眶泛红,轻声安慰。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安全了!!!跟我回府吧。” 说罢,他解下玄色外袍,将咏书从头至脚包裹起来,这才跨出门去。 门外。 潜入镇国夫人府的几个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同诚王一样,眉心中箭。 甄容神色从容地进屋查看。 等看清人犯是诚王后,大大地倒抽一口凉气,手脚瞬间发麻。 一股绝望的撕裂感,顺着脚心向上漫延,瞬间笼罩心肺,恐惧得瞪大双眸。 好一会儿,才浑身冰凉地跌出屋,脸色惨白,颤抖着声音质问宋黎。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哭丧着脸。 自己刚刚到达别苑,还没下令射箭,空中便飞来几支冷箭,箭箭不落空。 这分明是有人借他的手,除掉诚王啊! “老天爷啊!宋黎少爷,的确是我的手下误绑了你,可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啊?这哪是在逃的人犯?分明是……” “大人,”宋黎疾声打断他的话,“这就是在逃的人犯!消息并无差错!他逃进了别苑,被主家发现报了官。只是天黑路滑,您到得晚了一步,主家已经被逃犯谋害了。” 甄容目瞪口呆地看着宋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话里的真正意思。 “大人,该怎么结案,您比宋黎在行!恕学生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甄容看着宋黎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理清头绪,眸光亮了起来,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一招“无中生有”“借刀杀人”! 宋黎抱着咏书登上自家的马车。 一路上,宋黎告诉她解救的过程。 四房的院子,紧挨着惊风院。 咏书怪异的行为,早就引起了宋黎的关注。 当晚,他正翻阅着父亲留下的书籍,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长久以来的狐疑,促使他推开窗户向外看去,震惊地发现有人扛着咏书翻墙而出。 他立刻遣崔森通知宋谨央,自己则带着崔林快速跟了上去。 当发现他们的马车一路向北驰去时,他立刻吩咐崔林去顺天府报案。 还特意叮嘱崔林,若府尹不当回事,就悄悄在他耳边说一句话“人犯找到了”。 果不其然,顺天府尹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带人跟着崔林,沿着宋黎留下的记号,一路找到别苑。 “对不起,因为要等顺天府,才耽搁了时辰,害你受惊了。” 咏书喝了好几口热茶,这才缓过来不少。 她苍白着脸,感激地一笑。 “小叔救了侄女,侄女感激不尽。” 宋黎仍阵阵后怕。 今日若他早早安歇,没有及时发现异状,岂非失了救人的先机? “咏书,日后再不可做如此危险之事!” 姑娘家就该娇养在后宅,怎能以身涉险,做下此等惊人之举? 后宅正院。 宋谨央正在听鬼宿、柳宿的禀报。 “夫人,幸不辱命!诚王已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顺天府在明,他们在暗,一举除掉诚王这个心腹大患。 这份功劳,诚王占一半! 他为了事发后撇清自己,特意选择别苑,倒是方便他们行事! “速将此消息,连夜禀报皇上,让他早做准备。” 诚王是太妃唯一的儿子。 平衡被打破,朝中只怕又要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宫廷一隅! 得到消息的太妃,一口鲜血喷在身前的铜像上。 “宋谨央,你敢杀我儿!我定要将你大御八块,以消我心头之恨。” 宋谨央挥了挥手,鬼宿、柳宿迅速消失不见。 她站了起来,带着刘嬷嬷等人,向四房走去。 火,已经灭了。 崔珑也被人救了出来,只是脸黑得像关公,衣服被烧破几个大洞,身上有灼伤,一扯就咧着嘴呼痛。 宋谨央沉着脸走进四房,众人不约而同后退,让出一条道。 崔珑忍着痛上前,气势汹汹地说道。 “母妃,我要休妻!顾氏不贤,竟敢放火害自己夫婿,我非休了她不可!” 宋谨央像是没有看到他,直接越过他走到顾氏面前。 顾氏还在拍着手笑,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宋谨央上前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众人震惊,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顾氏,你糊涂了一辈子!因为你的无能,险些害了咏书,竟还在这里装疯卖傻!” 刘嬷嬷吃惊地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 顾氏像是丝毫不觉得痛,整个人呆呆傻傻的,没有说话。 但,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刘嬷嬷犹豫是不是该上前劝一劝。 宋谨央再次冷冷地开口。 “我忙于和离,没有及时过问四房的异常。你作为母亲,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丝毫没有察觉女儿的异常。 事发后,一味向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你们的人,哀求讨饶。书儿都提醒你了,你为何不来正院寻求我的帮助? 顾氏,你傻啊! 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们!是什么让你认为,我这个婆母只会偏袒自己的儿子,哪怕他做错事,也不会喝斥一声,不会护着你们?” 顾氏的眼睛慢慢透出光亮,惨白的脸色渐渐漾出一丝血色。 “你口口声声自己错了,却还是没有做正确的事!同归于尽就能救回书儿?你这么做,是想斩断她最后一丝生机?” 宋谨央怒其不争地看着她。 “哀求、哭泣是世间最没用的东西。你为何不动脑子,这是哪里?谁能做主?” 宋谨央语速极快,犀利的话语,像箭矢般射向顾氏。 奇怪的是,顾氏被骂后,整个人反而亮堂了起来。 她面上前所未有的清明,“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母妃,求您救救书儿,救救我苦命的女儿!” “娘!” 一道娇脆的声音响起。 咏书飞快地跑了进来,跪在顾氏跟前,一把抱住了她。 “娘,女儿没事,女儿回来了,是小叔救了女儿。” 顾氏的眼泪如倾盆大雨般,纷纷跌落衣襟。 她不断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模糊视线。 双手颤抖地抚上咏书的面庞,贪婪地用眼神描摹着她的五官。 真正体会到女儿活生生地、毫无损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书儿,娘悔啊!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啊……母妃说得对,是我的无能害了你!” 悲怆的声音令人纷纷落泪,宋谨央的眼眶也湿润了。 “书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留,立刻派人整理东厢,让她们母女,还有永英暂住。” 刘嬷嬷领命而去,一边走一边狠狠擦拭着眼睛。 崔珑厚着脸皮上前。 “母妃,儿子住哪里?” 宋谨央连一个眼风都不给他,冷冷地吩咐素馨。 “打开与老宅连通的小门,将老四扔进去。从即日开始,四爷搬到老宅。” “不,母妃,我不去!老宅闹鬼,我不去……” 他拼命挣扎。 别看他孔武有力,却被素馨拿住穴住,人刹那间软倒,使不出力,听话得像头小绵羊,被拖去了老宅。 随着门“咣当”一声上锁,崔珑恐惧地转头,身子紧紧倚靠着小门,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恐惧像一条毒蛇,顺着黑暗钻入崔珑的心底。 遣退了下人,宋谨央露出疲态,宋黎搀扶着她往正院走去。 黑暗的小道上,突然冲出一道暗影。 素香疾步上前,一把扣住来人的咽喉。 “什么人,敢偷袭镇国夫人?” 烛光照在那人脸上,宋谨央眸光猛然一缩。 “素香,松手。” 素香刚一松手,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哑着嗓子磕头。 “大伯娘,救命!” 第119章 设局激怒太妃 宋谨央激动地将人扶起。 “素香,立刻封锁消息,有关他的事,不得外泄一点。” 回到正院。 宋谨央迫不及待地上下打量崔琏。 崔琏长得像极了二老爷。 他是二老爷的小儿子,三岁随父母去了南岭。 见他骨瘦嶙峋的身子上,遍体伤痕,顿时心疼得泪流满面。 “孩子,你受大苦了!对不起,我只当你也遇害了……当年……” “此事不怪大伯娘。” 崔琏强忍泪水,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宋谨央。 当年,他和父母一起回京,刚刚离开南岭没多久,就遇上了山匪。 那伙人下手狠辣无比,父亲匆匆往他怀里塞了东西,叮咛他如果活下去,一定要回京找宋谨央,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信。 接着就将他推下山崖。 他的确活了下来,想回京找宋谨央。 但南岭距京城千里之遥,凭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 一路上被人骗、被人卖,做过大户人家的小厮、跑堂的小二、街头的乞丐……还被卖进青倌楼,幸亏他跑得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之人闻言色变,纷纷泪如雨下。 最后,崔琏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卷,恭敬地递给宋谨央。 “大伯娘,这是父亲临终前叫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东西。” 宋谨央打开一看,眸光顿时射出异彩。 这,这是黑木石矿的详细地图!!! 比中宗手中的那份草图,不知详细了多少倍!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收起牛皮卷,目光灼灼地看向崔琏。 “孩子,你可信我?” 崔琏肯定地点点头。 “好!你且放心,你父亲不会白白牺牲,属于他的荣耀,我一定为他讨回。” 宋谨央让宋黎趁着夜色把崔琏领去他的小院。 反复叮咛崔琏,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万不能出小院一步。 “府里人多口杂,黎儿的那间小院偏僻清静,你且去那里住着,会有人护着你。” 眼见宋谨央神色凝重,崔琏紧张地绷紧身子,慎重地点头应诺。 “黎儿,明日你同我入宫。你是我义子,也该见一见皇上了。” 深夜,宋谨央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嬷嬷也睡不着,索性从脚榻上支起身子,同她聊了起来。 “夫人,二老爷的儿子回来了,那嗣子之事怎么办?” “照旧!崔珏成为嗣子的事,板上钉钉,无可更改,顺便替崔琏挡挡灾。” 中宗正在调查当年二老爷的事,加上崔琏递来的牛皮卷,足可以证明二老爷当年是为国捐躯。 一旦此事确定,追封不会少。 追封前透点消息给崔珏,让他误以为成为嗣子能继承二老爷的一切。 封赏时,再由崔琏出面继承所有…… 哼! 崔珏! 你平白享了不该享的福,是时候该偿还了! 隔日一大早,宋谨央领着宋黎入宫。 一夜之间,诚王被害的消息在整个京城炸开了。 “听说诚王死相极惨,被人一箭爆头,脑子里啥啥的流了一地。” “最诡异的是,顺天府连夜在从诚王死去的别苑里,挖出好些小姑娘的尸骨。” “天哪!听说诚王偏好……该不会是真的吧?!” “呸!诚王就是个人渣!人渣死了,我拍手叫好!杀人渣的是英雄!” “那可是太妃娘娘唯一的儿子?天哪!太妃不得哭死?” “哭个屁!养的儿子是个畜牲,还有脸哭?” 宋谨央微微掀起帘子,大街上的议论声,立刻传入耳中。 正热闹着,一队官兵突然杀到。 “散了,都踏马散了!玛德!谁敢乱说话?统统给我绑了。” 人群一哄而散,几个跑得慢的,被逮个正着。 宋谨央向外看去,视线碰上顺天府通判袁杰,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 宋谨央放下窗帘,唇角扯出淡然一笑。 这次入宫,与往日不同。 宋谨央入宫后,率先去拜见了太妃。 “启禀太妃娘娘,镇国夫人求见!” 太妃坐在凤凰椅上,双目低垂,手上不断盘着琥珀手串。 像是没有听到宫人的禀报,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皇后娘娘坐在下首,欲言又止。 许久,太妃长出一口气,哑着声道:“请夫人进来。” 宫人长舒一口气,疾步走了出去。 伺候太妃的牛嬷嬷悄悄提醒她。 “娘娘,镇国夫人简在帝心!您冷着她,只怕会惹怒皇上!” 太妃睁开双目,里面血红一片,看得牛嬷嬷心一惊。 来不及再说什么,宋谨央带着宋黎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礼落座后。 宋谨央笑看着太妃和皇后。 “今儿可巧了,皇后娘娘也在,正好一起说说话。” 皇后想笑,想到诚王的事,又敛了笑意。 “镇国夫人气色越来越好,臣妾见了很替您高兴。” “自打和离后,我的日子越过越舒心,气色自然好了。” 宋谨央丝毫不避忌和离的事。 同皇后聊了几句后,她问候起太妃。 “太妃身子可安好?我新近认了义子,特意带来给娘娘瞧瞧。宋黎,还不快上前给娘娘行礼?” 宋黎稳步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 举止从容,风度翩翩。 太妃眼底的血色更浓了。 宋谨央像是一无所觉,兜兜转转说了一箩筐的话,终于绕回到诚王身上。 “娘娘,我今日入宫,听到一个笑话:说诚王被人射死了!这怎么可能?前段时间,诚王妃还趾高气昂地跟我要十万两雪花银。怎么一眨眼,诚王就死了呢?” 一听这话,伺候太妃的牛嬷嬷气得倒仰。 这镇国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儿个夜里,娘娘得到消息后,如遭雷劈,足足哭了一整夜。 好不容易劝住,哪经得起镇国夫人的刺激? 果然,太妃眼眶刷的红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哭声凄厉悲惨,闻之令人心碎。 皇后娘娘立刻上前安抚。 “娘娘,节哀!诚王之事,皇上正在全力追查。” 宋谨央露出诧异的神色,似是受了惊吓般,腾地站起身来,疾声问道。 “什么?诚王真的死了?他怎么死的?是仇杀?还是情杀?” 她一边问,一边摇头,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般,自言自语起来。 “难不成谣言是真的?诚王当真做下人神共愤的事?” 宋谨央蹙着眉头,将外面的流言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说那些人可恶不可恶?竟然造谣说诚王不做人事,害了不知多少姑娘家,被寻仇的人一箭爆头。” 一边说,还一边做出射箭的动作。 她的话,一刀一刀全部扎进太妃的心窝子。 “不可能,”太妃厉声否认她的话,“诚王绝不可能做下这等事。” 太妃牢牢地拉住皇后的手。 “皇后,此事皇上必须给哀家一个交代!我的儿,不能被人污蔑!嗷唔……” 皇后红着眼眶,低声劝她。 宋谨央再度开口,太妃越是不承认,她越是往诚王的死穴猛扎。 “哎呀!娘娘,您是没听到那些人说的话!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就像亲眼看到诚王犯事。 他们还说 ‘太妃哭个屁,养的儿子是个畜牲,还有脸哭’ ? 不过,娘娘,您也千万别太自责!这事不怪您,真不怪您!诚王出生便抱给淑妃养,怕是被刻意养废了!” 宋谨央句句关心太妃,却句句在剜太妃的心,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直气得太妃险些厥过去,宋谨央这才告辞离开。 转身的瞬间,脸色沉了下来。 出了寿康宫,宋黎蹙着眉问她。 “母妃,今日您刻意激怒太妃,却是为何?” “我怀疑,当年的‘五王之祸’同太妃脱不了干系……” 走了没几步路,就见冯远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两顶暖轿。 第120章 诚王府使诡计,宋鑫爱孤立无援 诚王府乱成一锅粥。 昨夜丑正,顺天府送回诚王的尸身,王府瞬间乱了套。 诚王妃哭晕无数次,软倒床榻起不来身。 各房明面上哀声一片,实则各怀心思。 有几个没有子女的姨娘,听说王爷死了,当即卷了细软,偷摸着从侧门溜之大吉。 下人见主子逃了,一哄而上,屋里但凡有点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扒拉干净。 一夜之间,整个王府现出萧索之相。 好在被世子妃及时发现,当场杖毙了一个试图逃跑的姨娘,和一个守门不力的下人,这才刹住颓势。 后宅乱,前院忙。 世子爷他们几个,紧赶慢赶布置灵堂,迎接宾客,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世子妃悄悄把他拉到角落里。 世子忙得连轴转,对上世子妃,自然没有好脸色。 “没见我正忙着吗?有什么事快说!” “爷!王爷的身后事,您就交给管家吧!还有件要紧的事,得抓紧办。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世子爷听了前半句正想发怒:父王的身后事,怎么能交给下人? 可听到后半句话时,刹时一激灵。 “你是说鑫爱的事?” 世子妃赶紧点头。 世子爷沉吟片刻:“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就回来。” 灵堂连夜布置妥当。 鑫爱披麻戴孝跪坐在棺木前,木木地往炭盆里扔黄纸。 不断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炭盆,时不时发出“嘶”的声音。 管家心疼地看着十四姑娘,同情地叹息一声。 王府儿女多。 光少爷就有十来个,个个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姑娘就更不用说了,光排上序的总得有二十来个,更别说还有好些排不上序,在府里做奴才的。 王爷又是个……爱折腾的,府里的老底子早就败光了。 王妃好不容易攒下些私房,听说在崔珏宋黎的对局里,输了个精光。 王府如今只剩下空壳子,哪怕嫡出的十四姑娘出嫁,怕也拿不出嫁妆。 偏偏十四姑娘最孝顺。 守灵的事,旁的人能躲则躲,能逃则逃,哪个像她那样,认认真真地守着。 正感叹间,门外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他的一瞬间缩了回去。 管家冷眼瞥去,正是王妃的外甥,南岭药材商孔家三少爷。 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鑫爱,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嘴。 “姑娘,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完,又像后悔似的,不等她回话,急匆匆退了出去。 鑫爱看着管家的背影苦笑。 她何尝不知? 但那是母亲的妹妹和外甥,她的姨母和表哥,有这一层关系在,她能怎么躲? 她只盼着出嫁的日子快些到来。 原先她对镇国夫人也有怨气。 母亲不过同她争执几句,也没真将白家姑娘下嫁给崔七爷。 那位夫人就在皇上跟前上眼药,匆匆将她赐婚给邱元亮。 可等到她隐约发现姨母、表哥的心思后,突然醒悟过来。 镇国夫人没说错:只要对方人品出众,愿意待她好,不比嫁个高门纨绔强上许多? 她悄悄差人打听邱元亮,果然人人称赞、口碑极好。 都说他品性出众,才华横溢,假以时日,定然能创造一番伟业。 最难得的是,他洁身自好,身边连一个通房也没有,伺候的全是小厮。 她的心热乎了起来,对宋谨央的观感慢慢地变好了。 她后来特意告诉母亲,说表哥的举止有些不妥。 母亲却义正辞严地否定,替表哥辩解。 因为母亲有意无意地纵容,表哥的行为举止越发不守规矩,甚至未经通传,私自出入她闺房,被她发现痛斥后,还嬉皮笑脸、不以为意。 姨母劝她,说自家表兄妹,正该和和气气的,让她别多想。 她怎能不多想? 她是女子,若没了闺誉,还怎么嫁人? 一想到闺誉,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瞬间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刹那间冷汗涔涔。 难不成,姨母、表哥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让她失了闺誉,不得不下嫁于他? 那母亲呢? 母亲是怎么想的?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打探,结果令她彻底绝望。 此事,竟得到母亲的默许。 姨母许诺母亲,只要将她嫁给表哥,就给母亲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面。 “哈哈哈……” 知道真相后,她狂笑不止。 母亲竟真的要将她下嫁商户?!!! 表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成。 听说年纪不大,身边通房无数。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良人。 母亲,就为了碎银几两,竟然罔顾她的幸福? 这让她情何以堪?! 不得已,她向太妃求救。 若祖母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定能化解危机。 可她几次三番递消息进宫,却如同石沉大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她不得不向父王求助。 见了父亲,又踌躇着不知怎么启齿。 父王却压根没心思听她说话,随意赏了她一根簪子,匆匆打发了她,离府而去。 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她伤心又害怕! 既为父王的离世悲痛,又为自己的命运忧惧。 府里正乱,若姨母和表哥想在此时下手,她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守灵至午时,她从灵堂退了出去。 尽管身体疲累到极点,但还是咬了咬牙,向世子院落走去。 大嫂出身名门,兴许愿意帮她一帮。 世子刚刚跨进上房,世子妃便迎上前来。 小心起见,世子遣退了所有下人,吩咐他们回屋待着。 确认四下无人,两人才放心地商议起来。 “爷,府里早就成了空壳。如今王爷不在了,待您承了爵,只怕府里连一千两银子也淘换不出来。” 世子沉吟不语。 “等过了七头,我会提出分家。那些个小娘养的,谁管他们死活?” “爷,就算把那些人都分了出去,府里的银钱也不会增啊。” 世子焦躁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你说的事,暂时缓一缓,我再想想。再怎么说,鑫爱都是我的亲妹妹。” “爷,等您想清楚、想明白,黄花菜都凉了。” 世子脸色难看得紧。 世子妃步步紧逼。 “爷,那可是五十万两雪花银,还有五家铺面啊。有这些在手,还怕咱们的日子过不下去吗?连孩子们嫁娶的银子都不用愁了。” 世子脸色铁青。 “你以为我不知道?但鑫爱是皇上赐婚,万一婚事出了差错,阖府都得被皇上迁怒!” 世子妃急步上前。 “爷,正常途径的确不行!可若是……” 她凑近世子爷耳旁,轻声呢语起来。 世子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等她说完,就愤怒地推开她,满面怒容地喝斥。 “滚!鑫爱是我妹妹,亲妹妹,我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尤氏,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说罢,一脚踢开房门,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尤氏一声冷笑。 切!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世子爷一冲出屋子,就往前院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侧的角落里,鑫爱双泪成行。 大哥、大嫂竟也存着卖她的心思? 一时间,她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浑身上下比三九严寒还要冷上三分。 倚在墙畔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若非墙体的支撑,早就瘫软在地。 她不敢久留,抹了把泪,强撑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21章 公开审理还诚王清白 诚王死得突然,死状极惨,死因至今没有公布。 但他毕竟是太妃唯一的儿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 来诚王府吊唁的人依然不少。 灵堂里,鑫爱神情呆滞,不断往炭盆里加黄纸。 世子妃几次同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 世子妃眸光微闪,一把拉住她扔纸的手。 “鑫爱,你连日守灵,过于疲累,回去歇会儿吧。” 直到手被握住,鑫爱才抬眸看向世子妃,但眼神涣散,像是看着世子妃,又不像看着她。 她微微摇了摇头,挣脱世子妃的手,又重新拿起黄纸往炭盆里扔。 世子妃的心一沉,鑫爱的状态不太对头。 她求助似的看了眼世子。 世子咳了一声,走过来扶起鑫爱。 “鑫爱,回去歇会儿吧!父王地下有知,亦不会怪你的!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鑫爱看了看世子,面上无甚表情,却点了点头,拎着裙摆,往外走去。 世子妃松了口气,赶紧吩咐自己的丫环。 “紫苏,你快些扶十四姑娘回去。灶台上炖着的燕窝,别忘了给姑娘送一碗去。” 紫苏应了声,追着鑫爱离开了。 世子妃的大女儿宋婉莹听到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府里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吃穿用度更是大打折扣。 早些年不当回事的燕窝,如今难得才能享用。 好不容易盼到母亲炖了燕窝,若是给姑姑吃了,哪里还有自己的份? 姑姑是要嫁入贫寒之家的人,哪里配吃燕窝? 她越想越生气,借口更衣离开了灵堂,追着宋鑫爱而去。 诚王妃勉强撑着身子待客,短短几日便瘦得脱了形。 逢人便说诚王是被奸人所害,要皇上给他们一个说法。 诚王害人之事做得隐秘,并非所有世家都知道。 虽然京城流言不少,但未经证实,谁也不能确定其真实性。 眼见诚王妃如此悲痛,不少人极为同情,抹着泪说些宽慰的话。 “诚王妃,自个儿身子最要紧。诚王的事,皇上自会还他公道。这一大家子还得靠你,无论如何得撑住啊。” “是啊!您和太妃娘娘都要保重!我昨儿入宫拜见娘娘,娘娘也伤心欲绝,身子也不大爽利。” “唉!我可是听说,镇国夫人还特意入宫刺激太妃娘娘,说她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这才是诚王死于非命的祸根。” “一派胡言,”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这话是谁说的?诚王的事,官府还未曾有公断,谁敢造谣?” 一个一丝不苟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诚王妃一见来人,立刻迎上前去,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痛哭失声。 “舅母,你要为王爷申冤,王爷死得太惨了!呜呜……” 承恩侯夫人范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古板的脸上透出几分不虞之色。 承恩侯是太妃的娘家哥哥。 “王妃节哀!侯爷入宫面圣了,定会为诚王讨回公道。” 说起这个范氏,京城无人不知。 倒不是她才华有多出众,而是她出身御史世家,祖父、父亲、兄弟皆为御史,且都刚正不阿。 范氏从小耳濡目染,为人端方守礼,处事极为公道,从不徇私。 若有人做错事,就算是亲近之人,她也不会包庇。 众位夫人一见到她,立刻纷纷起身,彼此见礼。 落座后,范氏再次问刚才那话是谁说的。 得知是镇国夫人后,她的眉头立刻蹙起。 近日,镇国夫人势头很盛。 和离闹得人尽皆知,震动朝野。 汝南王的确做错了事,背着妻子养外室,还在人死后偷偷娶为平妻,记入族谱。 这事若是落到她头上,指不定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和离归和离,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悄悄地和离也就罢了,闹成这样,实在有些过了。 所以她对镇国夫人的印象不算很好,但也不像有些人那样恨之入骨。 今日听说镇国夫人特意入宫,当面刺激太妃,她却不能忍了。 太妃晚年丧子,已经够可怜了。 镇国夫人这么做,不是在太妃的伤口上撒盐吗? 诚王妃恨得牙痒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 “舅母,诚王就算不是镇国夫人害死的,也同她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凉气。 范氏严肃地看着她。 “王妃可有证据?凡事讲求证据,切不可意气用事。” 诚王妃腾地站起身,愤怒地说道。 “到顺天府报案的就是镇国夫人的义子宋黎。顺天府尹赶到的时候,宋黎已经在了。” 众人哗然。 “天哪!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宋黎的嫌疑可就大了。” “若真是宋黎惹的祸,镇国夫人当真脱不了干系。” “深更半夜的,宋黎怎么知道诚王在别苑?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我是不相信的!” 诚王妃眸光一颤。 她知道宋黎为何出现在别苑。 因为那晚,诚王下手的对象正是宋黎的侄女,镇国夫人的孙女。 但这话她怎么能说? 说了岂非就承认诚王死得其所吗? 她帕子覆面,嘤嘤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又赶紧安慰她。 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媳妇,范氏见她如此伤心,也不免心疼。 “王妃,若当真如你说的这般,这个宋黎定然脱不了干系。若皇上同意公开审理此案,定然会提审此人。到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诚王妃震惊得手一抖,帕子掉到了膝盖上。 她浑身发冷,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氏,喃喃自语。 “公开审理?” “没错!我向侯爷提议,此事必然要皇上给个说法。不如三方公审,由顺天府起头,联合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必然要给诚王一个公道。” 一听这话,诚王妃吓得肝胆俱裂。 旁人不知道内情,她还能不知道吗? 诚王特殊的偏好,害了多少人,两个手都掰不过来。 若真的公开审理,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们这一家只怕别想在京城立足了! 她内心苦透,暗恨舅母多事。 可她忘记了,告状的是她,嫌弃多事的也是她。 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情? 她既然想利用范氏,就得做好揭露真相的准备。 “舅母,公开审理就算了!王爷毕竟已经去了,我也不想他死后还不得安宁。” “这是什么话?还不了王爷清白,才会让他死得不安宁。” 一句话噎得诚王妃僵住,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管家急匆匆进来禀报。 “侯夫人、王妃,镇国夫人来了!” 第122章 有人状告诚王杀害其孙女 诚王妃一听镇国夫人来了,立刻双目充血,三步并作两步向外冲去。 众人一惊! 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立刻紧赶慢赶地跟了出去。 宋谨央下了马车,抬头看到门匾上“诚王府”三个字,眼睛微微眯了眯。 “宋谨央,你竟然还敢来!你还我夫君命来。” 诚王妃气急攻心,冲出来叫骂。 她面目狰狞地冲向宋谨央,没等她靠近,素香、素馨立刻冷着脸挡在前面。 诚王妃拼命想推开两人,可偏偏两人坚如磐石,她根本推不开。 只得伸出手,恶狠狠地遥指着宋谨央,咬牙切齿地质问。 “宋谨央,我与你不共戴天!你害我夫君,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回答。 “诚王都不怕天打雷劈,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诚王妃瞬间滞住,心猛然一沉。 亲眼看到宋谨央和离的全过程,她心头直发怵。 知道诚王想向宋谨央的孙女下手,也曾极力劝阻。 但诚王不听,非得给宋谨央一点颜色看看。 结果因此丢了一条命。 她恨极,宋谨央这块骨头再难啃,她也不想轻易放过她。 她今日必得借舅母的势,要宋谨央付出血的代价。 也要她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宋谨央,当晚是不是你的义子宋黎报的官?” 宋谨央淡淡看着她,没有回答。 “哼!别以为你不承认,就能逃避事实……” 范氏拦住诚王妃,转头看向宋谨央。 “镇国夫人,此事关系到诚王的死,还请你据实以告。” 宋谨央眸光微闪,想看看这几人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于是爽快地回答:“的确是宋黎报的案。” 这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 “天哪!真的是宋黎报的官。看来镇国夫人与诚王的死,当真脱不了干系。” “那射出的冷箭会不会就是镇国夫人安排的?” 众人七嘴八舌,矛头直指镇国夫人与宋黎。 诚王妃得意极了。 她算准宋谨央有口难言。 若她敢说出宋黎去别苑的原因,岂非将自家孙女被诚王欺辱的真相,公布于众? 这不等于毁了自家孙女? 哼! 宋谨央,当初你让我在儿子和女儿之间选择。 今日,我就让你在义子和孙女之间选择。 我倒要看看,你是选择义子还是选择孙女。 宋谨央一眼看穿了诚王妃的心思。 她没有揭穿她的用心,任凭众人谴责! 这时,范氏再一次慎重地看向宋谨央。 “镇国夫人,你能说说宋黎为何会出现在别苑吗?” 范氏的问题引发了在场众人的共鸣。 “是啊!只要镇国夫人说出原委,就能洗脱宋黎的嫌疑。” 众人议论纷纷,就等着宋谨央给出答案。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回答。 “抱歉!无可奉告!” 一语激起千层浪。 “哇!果然有猫腻!宋黎的行为太可疑了。” “宋黎与诚王没有交集,只怕幕后黑手是镇国夫人。” “哎呀!你们都少说几句,惹怒了镇国夫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范氏眉头深深地蹙起。 镇国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好心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却如此不珍惜。 “夫人,我好心给你解释的机会,你却避而不言,是想公然包庇嫌犯吗?” 范氏也怒了。 有心为诚王讨回公道。 诚王的事本就蹊跷,更何况宋黎一个读书人,莫名出现在现场,就更引人嫌疑。 宋谨央的态度像是实锤,坐实众人心中的猜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心有余悸,下意识地退开几步,同宋谨央保持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宋谨央,你不是人!你还王爷的命来!” 诚王妃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凄厉,惹得众人纷纷落泪。 一时间,整个舆论倒向诚王妃,宋谨央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范氏上前一步,冷着眉眼说道。 “镇国夫人,宋黎身负嫌疑,就该主动投案,配合顺天府调查。” “对啊!侯夫人到底出身御史世家,为人处事刚正不阿,值得敬佩。” 众人都站队范氏和诚王妃,看向宋谨央的目光有着鄙夷和……恐惧。 宋谨央环视四周,被她视线滑过的人,顿感脊背发凉,有些胆小的直接低下头去。 “侯夫人,你凭什么让宋黎投案?” 宋谨央气定神闲地反问。 范氏眉头蹙得更深。 宋黎身上的嫌疑这么明显,镇国夫人想包庇他,自己绝不会让她得逞。 “镇国夫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宋黎既然有嫌疑,配合调查并不过分。” “自然不过分。”宋谨央话锋一转,“但侯夫人凭什么说宋黎就与诚王的死有关呢?” 范氏一怔,她只是怀疑,要说证据的确拿不出。 “我能证明!” 伴随一道阴冷的声音,顺天府通判袁杰大步走了过来。 他向着承恩侯夫人范氏和诚王妃行了一礼,便转身瞪视着宋谨央。 “镇国夫人,我能证明宋黎就是杀害诚王的凶手。” 全场哗然。 这一出闹的,四周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议论声也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哎呀,宋黎不就是崔理?他赢了学问,输了人品。” “表面清俊温润,一心向学,实则心狠手辣。” “就是啊,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时间,宋谨央、宋黎成了众人口中的恶毒之人,谁要是得罪他们,他们就会要人命。 通判阴冷一笑。 他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 毫不犹豫地添了一把火。 “甄大人和我带兵赶到的时候,宋黎已经到了。而我们进入别苑的时候,王爷已经死了。” 这句话,袁杰特意混淆了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 顺天府到别苑的时候,他分明还听到王爷的叫骂声,但一眨眼功夫,冷箭射到,王爷当场身亡。 可以说他们到达和王爷身死几乎是同时的,但他却说顺天府到时,王爷已经死了。 这么一来,宋黎身上的嫌疑就洗脱不了了。 “通判大人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冷箭果然是宋黎放的。” “宋黎真是清流界的败类,这种人就该革除功名,从此不得科举。” “杀人偿命,判秋后问斩,还诚王公道。” 议论声越来越大。 宋谨央怒气渐盛。 旁人再怎么说她都不动气,可污蔑她的儿子宋黎就是不行。 “侯夫人,我敬你处事公道,你也认定我儿宋黎就是凶手?” 范氏迟疑了。 她只觉得宋黎出现在现场有些不合理,但没有经过审问,要认定他是凶手,还很勉强。 没等她回答,袁杰上前一步冷哼。 “镇国夫人想要包庇义子,绝无可能!来啊!即刻赶到镇国夫人府,带人犯宋黎!” “慢着!” 人群中出来一位老者,他身披宽大的袍服,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称。 他须发皆白,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目光不善地看着袁杰。 “按通判大人的说法,只要在现场就有嫌疑?” 袁杰一心想给宋谨央颜色看,绑走她义子定罪问斩,替姐夫报仇雪恨。 哪有时间耽搁? 见来人不识相地阻拦,当下没好气地回答。 “没错!出现在凶案现场出现的人,都有嫌疑!” 草草回答后,他一挥手就要带着手下去绑人。 粗布老者“砰”的一声跪下。 “草民马梁状告诚王杀害孙女小岁!” 紧接着,他双手一挥,宽大的衣袍敞开,底下露出一副枯骨。 众人毫无防备,顿时吓得惊叫连连,急速向后退去,场面一时凌乱不堪。 第123章 诚王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皇天厚土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诚王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终于不得好死!!! 哈哈哈…… 人死债消?不,不存在! 请您降下惩罚,让他的子孙后代,男为盗、女为娼,世世代代贫穷下贱!” 老者说完,便“砰砰砰”地向天磕头。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悲恸地转向宋谨央,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夫人在上,小的无以为报,下一世做牛做马,偿还夫人的大恩大德。” 话音刚落,他的袖管里滑下一柄匕首,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胸膛。 “啊……” 人群中发出惨厉的叫声,有胆小的当场吓晕了过去。 “大爷,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扎武有力的手横空出现,一把握住老者的手腕。 匕首停在离开胸膛一寸之处,众人悬着心瞬间放下。 手的主人是一个壮汉。 他身形高大魁梧,身上衣衫全是补丁,但浆洗得极为干净。 壮汉的身后同样背着一具枯骨。 “大爷,咱们是人证,万不可轻易赴死。诚王虽死,但罪名尚未坐实。咱们,死不得!!!” 老者一激灵,手一松,匕首落入壮汉之手。 他回身,抱起地上的枯骨,哀哀痛哭。 “岁儿,对不起,祖父食言了!仇人虽死,债未了,祖父必须为你讨回公道。” 众人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指认诚王是凶手? 范氏紧蹙眉头,不赞同地走上前。 “两位,有冤情为何不去衙门,非得在诚王府门前闹事?” “侯夫人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诚王是您的外甥,您自然是向着他说话。您以为镇国夫人害了诚王,想向她讨公道。那么,咱们孩子枉死于诚王之手,难道不应该来此讨公道吗? 堂堂御史世家出身的侯夫人,难道也想助纣为虐吗?” 老者声嘶力竭地咆哮,惊得范氏连退三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半天回不过神。 壮汉拍了拍手。 “都出来吧,到咱们讨公道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一队老弱病残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诚王府门前,解开背着、抱着、抬着的尸骸,一具一具地排开,一边排一边小声啜泣,终至号啕大哭。 “儿啊!你死得冤啊!若非镇国夫人的义子,你的沉冤何时才能昭雪?” “妹妹,哥哥找了你整整六年啊!你失踪时,还是一个垂髫小儿,若还活着,该是出嫁的年纪了。妹妹,你死得冤啊!哥哥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儿啊!娘的命啊!我以为你爹不喜欢你,将你卖了,我找了你整整十年啊,哪知你就埋在别苑的地里,离娘不过三里地。儿啊,娘再也听不到你的呼唤了。我的儿啊,这是在剜我的心啊。” 短短时辰,几十具大小不一的尸骸排列在诚王府门前。 哭声拨动在场众人的心绪,引得人人眼眶泛红。 “好可怜啊!当了娘后,最见不得这种场面。” “若我儿出事,我也不想活了!这真是人间惨剧啊。” “这些尸骸有年头了,难道都是诚王杀的?” 诚王妃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脸色白得像鬼。 范氏心一沉,正想开口询问。 家属整齐划一地在宋谨央面前跪下,猛磕三个响头。 “咚咚咚”的声音不亚于天边的雷声。 “镇国夫人在上,请受小的们一拜。” “夫人,若非您义子发现端倪报官,我等孩儿将永不见天日,您于我等有恩,请受小的们一拜。” “夫人,小的不会说话,小的只知道,您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愿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感激的话,宋谨央上前,一一搀扶起他们。 “当不得你们大礼!快快请起。” 谢过宋谨央后,众人向着皇城的方向跪下。 “皇上,求您查明真相,替草民伸冤!” 痛哭声、磕头声、哀求声,一声一声传入众人耳中,宛如一道道利刃,刺入人心。 范氏的眼眶也红了。 但她始终无法相信,诚王会是凶手。 突然,老者猛得起身,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高声控诉诚王,声音极具穿透力。 诚王死后,孩子们的尸骸在别苑被找到。 他们通过尸骸上残留的衣物、头上的饰物,认出了孩子。 这些尸骸上,到处是鞭痕、烙痕,全身骨头根根断裂,死前受了极大的痛苦。 而罪魁祸首就是诚王! “不可能!” 通判袁杰上前一步,怒目而视。 “刁民,竟敢诬告诚王!诚王是谁?是皇族后嗣,你们竟敢当众诬蔑皇族,该当何罪。” 说完,解下腰间的皮鞭,狠狠地抽向老者,后者的脸上顿时现出一道血痕,人重重的往后一仰,“嗵”的一声摔倒在地,瞬间晕了过去。 “大爷!” 壮汉目眦欲裂地跑上前去搀扶。 袁杰的鞭子狠狠地向他挥去。 眼看鞭子马上要落到壮汉的身上,忽然定在半空,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袁杰怒目转头,发现鞭子死死地绕在龙头拐上,动不了分毫。 他松开鞭子质问。 “镇国夫人想妨碍公务?”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公务?通判好好看看,谁来了?” 袁杰顺着宋谨央的目光移动,眸光猛得紧缩,立刻放下皮鞭半膝跪地。 “大人。” 不远处,顺天府尹甄容怒目而视。 甄容气极。 他实在没有料到袁杰竟然自作主张,颠倒黑白,试图将诚王之死的锅,甩到宋黎身上。 他怎么敢? “大人?不敢当!你眼里心里若有我这个大人,今日还会诬告宋黎吗?” 袁杰一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立刻双膝跪地,连声否认。 甄容没再看他一眼,而是走到宋谨央面前,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下官御下不严,累您受过了。” “好说!有些害群之马早些除了吧,若因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就不值当了。” 甄容尴尬不已,再次作揖行礼。 最后,他扬声说道。 “宋黎是功臣,南岭有人犯越狱,他发现端倪后跟踪至别苑,并及时报官。不仅帮助衙门剿灭人犯,还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人口,实乃功德一件。” 此话一出,人人称颂。 “虚惊一场,还是镇国夫人眼光好,收的义子也是仁义之人。” “我们误会镇国夫人和宋黎少爷了!真是该打!” “都怪通判大人,他说的话让我们误会了镇国夫人和宋黎少爷。” 在场之人纷纷下跪,请求宋谨央原谅。 诚王妃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临深渊。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范氏跟前,像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拽住范氏的衣袖。 “舅母,您说句话!为诚王说句话吧!诚王,诚王怎么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范氏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不愿怀疑诚王,但眼前的这一幕不得不令她怀疑。 深更半夜,诚王为何不在王府,为何跑到别苑? 别苑里怎么会埋着这么多骸骨? 这么多受害者家人,他们难道都说谎? 一个指控诚王,兴许还有错,这么多人一起指控,难道还会出错? 范氏默默地从诚王妃的手中抽回衣袖。 打定主意,在事实未明之前保持缄默,不再说话! 诚王妃绝望地看着手中的衣袖一点一点被抽离。 就像希望一点一点从手中溜走一般,整个人如坠冰窟,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冯掌事来了。” 远远的,冯远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诚王妃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皇上派人来了,一定是来为诚王正名的。 她顿时精神,满怀期待地看向冯远。 第124章 世子妃害人不成终害己 诚王妃激动地迎上前去,声音微微颤抖。 “冯掌事,皇上查清真相了,对吗?你是来还诚王清白的吧?” 冯远没有说话。 诚王妃心急如焚,不依不饶地追问。 “冯掌事,皇上可有旨意?” 冯掌事点了点头。 诚王妃更激动了,双颊染上了红晕。 她转过身,向着四周叫嚷。 “瞧!诚王是清白的,诚王是冤枉的!你们,你们竟敢污蔑皇族,该当何罪?” 诚王妃疯癫地见人就拉,见人就嚷嚷诚王是清白的。 人人避之不及! 连范氏都退远远的,生怕被她波及。 诚王妃见没人理会她,又跑到袁杰面前,一把拉住他。 “袁通判,快,快些把这些刁民抓起来!他们胆敢污蔑皇族,抓起来痛打三百大板。” “够了!” 范氏眼见她越闹越不像话,出声呵斥她。 冯远与宋谨央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冯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后,目光转向诚王妃。 冯远眼神复杂,有同情、有不屑、有愤怒,还有……厌恶! 范氏的眉头蹙得更深。 冯远上前行礼后,朗声宣布。 “皇上有口谕,请宋鑫爱前来听旨。” 诚王妃听到鑫爱的名字,立刻清醒过来,满场寻找她的踪迹。 “鑫爱,鑫爱,你在哪里?” 宋鑫爱前脚回到院子,宋婉莹后脚就到。 紫苏笑吟吟地端来燕窝,在看到宋婉莹的时候,手一抖,洒了些出来。 宋婉莹不乐意了。 “紫苏,你做事怎的如此不经心?亏你还是母亲跟前得力的。” 紫苏连忙道歉。 宋鑫爱脸色淡然,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姑娘,世子妃让您趁热用,燕窝冷了就不好吃了。” “放下吧,我一会儿再用。” 紫苏不放心,咬着牙再次开口。 “姑娘,世子妃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您喝,她才放心!” 宋婉莹眉毛一竖。 “怎么,我姑姑还做不得自己的主?你一个奴婢也敢对她指手画脚?” 这话太重,惊得紫苏的脸色惨白一片,嗫嚅半天,终究行了礼退下了。 宋婉莹东拉西扯地同宋鑫爱说了好久的话,目光始终围着燕窝打转。 宋鑫爱冷笑一声,将燕窝推到她的面前。 “婉莹,我素来不爱吃燕窝,你吃了吧。” 宋婉莹嘻嘻一笑,端起燕窝刚想吃,又放下碗,眼珠子骨碌一转。 “姑姑,我不敢吃,若是母亲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姑姑告诉她,是姑姑吃了的。” 宋婉莹这才放心大胆地吃起了燕窝。 宋鑫爱眼神复杂地看着宋婉莹。 直到宋婉莹放下碗,她才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擦去唇角的痕迹。 宋婉莹眼见目的达到,高兴地起身告辞离开。 一、二、三,刚刚走出三步,下一秒,眼前一黑,人瞬间软倒。 丫头晴霜似乎早有准备,一把扶住宋婉莹,将她的外袍迅速脱下,换上宋鑫爱的外衫。 接着,将她扶到架子床上躺下。 做完这一切,她返身而出,火速伺候宋鑫爱换了件外衫,两人一前一后从窗户跳出。 宋鑫爱跳出窗户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静静地躲在墙角。 不一会儿,闺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蹑手蹑脚躲了进来。 来人嘴里低低地叫唤着。 “表妹,我来了!” …… 奇怪的声音传来,宋鑫爱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来到僻静无人的地方,晴霜悲愤地怒骂。 “黑心烂肺的世子妃,竟敢对姑娘您下黑手。她难道不知道,您已经许嫁状元郎?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 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面的好处,够不够有诱惑力? 宋鑫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再无一丝痛苦。 “姑娘,多行不义必自毙!世子妃做的孽,就该报应在她自己女儿身上。” 晴霜愤怒不已,自家姑娘与世无争的性子,竟喂出一帮白眼狼。 果然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宋鑫爱没有说话,她遥远地看了看自家的闺房,坚定地向二门走去。 刚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周围涌出来三五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 一个个狰狞地看着宋鑫爱。 惊得她和晴霜不断向后退。 一个婆子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 “十四姑娘,您就乖乖束手就擒吧!世子早就料到你不会听话,特意吩咐咱们等在去二门的必经之路上。 咱们这就送您回闺房! 十四姑娘,为着府里的未来,您就认命吧! 孔少爷一表人才,家财万贯,您若嫁给他,有花用不完的金银,不比嫁个寒门强上许多? 世子爷也是为您着想!” 晴霜闻言肝胆俱裂,死死地拦在宋鑫爱面前。 “你们放肆!姑娘已经许嫁邱状元,一女岂可二嫁?况且,姑娘嫁人奉的是皇命,世子违抗圣旨,就不怕皇上降罪吗?” 几个婆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好姑娘!圣旨可不是世子违抗的,分明是姑娘您,与孔少爷私定终身,惹出祸端。皇上就是降罪,也怪不到世子头上。” 饶是早就知道真相,但听到婆子嘴里的这番话,宋鑫爱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把推开晴霜,死死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婆子。 “我宋鑫爱从不做蝇营狗苟之事,谁也别想逼我,要死大家一起死。” 说罢,她咬牙往边上的假山石上冲去。 吓得几个婆子惊叫起来:“拦住她,快拦住她!” 晴霜“哇”的一声哭出来,拼命跑上前想拉住宋鑫爱,就差那么一点,一片袖角堪堪从她指尖滑过。 晴霜凄厉地惨叫“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曼妙的身影飞奔而来,轻松拦在宋鑫爱跟前,借力打力,拉着宋鑫爱转了一圈,成功将她带离了假山石。 宋鑫爱泪流满面,拼命挣扎。 “放开我,让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宋姑娘,我是镇国夫人的丫头,我家夫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家夫人还说,她定会帮您到底,但您首先得自己立起来。” 宋鑫爱止住哭意,抹了把眼泪,看着面无表情的丫头,嗫嚅道:“镇国夫人让你来的?她,真的会帮我?” 素馨慎重地点头:“千真万确。” 宋鑫爱终于点了头。 下一秒,几声惨叫传来,早被吓呆的粗使婆子三两下就被素馨解决,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三人蹑手蹑脚地离开后院,往府门赶去。 第125章 东窗事发,世子妃悔之晚矣 诚王府门前,在冯远和甄容的劝说下,受害人家眷抱着骸骨离开。 “诸位,府衙验过尸身,细节已记录在案,一定会还你们公道。孩子们受了大苦,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家眷们抹着泪,一步一磕头地离开了。 门前人山人海,鸦雀无声。 冯远脸露不愉,再次开口。 “诚王妃,还不快叫来府上十四姑娘,奴婢还得回宫复命,耽搁不得。” 诚王妃颤颤巍巍想往府里跑,迎面同世子妃撞了个满怀。 两人“哎呀”一声,都撞得生疼。 忍住疼痛,世子妃越过诚王妃,泪意盈盈地对冯远说道。 “鑫爱连日守灵,我让她回院小歇片刻,劳烦冯掌事移步前院,我去叫十四妹出来。” 冯远眸光一闪,抬步走到宋谨央跟前。 “镇国夫人,劳烦您和我一同入府。今日这口谕,也有您的份。” “哦?” 宋谨央吃惊了一瞬,倒也没再追问,扶着冯远的胳膊,拄着龙头拐就入了府。 来祭奠诚王的人不嫌事多,纷纷跟着入府。 许是诚王府门前的事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赶来祭奠。 一下子府里涌入好些人,将整个前院围得水泄不通。 管家恨不得手脚并用,一边指挥着下人登记随礼,一边招呼着大家往里进。 世子招待冯远和甄容,世子妃一边抹着泪,一边搀扶着往后宅进。 紫苏趁乱跑到世子妃面前,眼里满是惊恐。 世子妃以为事成,拍了拍紫苏的手,示意她跟在后面。 紫苏急得面色赤红,她很想说“世子妃,那碗燕窝被莹姑娘吃了,后院角落里躺满了世子派去的粗使婆子”,可嘴边的话,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眼见世子妃一无所觉地向前走去,紫苏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下意识地迈着腿,跟在后面。 手死死地绞着帕子,暗暗祈祷莹姑娘千万别出事。 人多手杂的时候,素香凑近宋谨央耳语几句。 宋谨央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跟着入后宅。 好多夫人见宋谨央入了后宅,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时间,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宋鑫爱的院子走去。 但在进入二门的一刹那间,宋谨央往边上一侧,待众人走入后,立刻返身退了出来。 后院里,宋鑫爱、晴霜走在前,素馨跟在后。 快到二门时,素馨猛地一把将她们推入小道,按着她和晴霜蹲下身子,用手势暗示她们禁声。 不一会儿,大队人马从她们眼前掠过。 风中,隐约传来世子妃的声音。 “哎,眼看着十四妹婚期近了,父王这一走,生生耽误了她。” 众夫人倒是纷纷点头。 “是啊!这一耽误就是三年啊!听说邱状元已二十出头,再等三年,不知他们家是不是等得起?” “这哪是邱家等得等不得的事?圣旨摆在那里,违抗不得。” 世子妃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惋惜。 “是呢!圣旨哪能违抗?若非圣旨,咱们十四妹是有……哎呀!是我多嘴了!” 夫人们竖起耳朵听,有,有什么? 在她们眼里,宋鑫爱向来规规矩矩的。 这世子妃未尽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世子妃明显不愿意再说下去,众人只能暂时压下好奇,跟着往前走。 不一会儿,宋鑫爱的院子到了。 院门洞开,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世子妃轻轻地喊了一声。 “十四妹,在吗?宫里来人了!” 久久等不到回答,诚王妃急火攻心,率先闯了进去。 “鑫爱!鑫爱!宫里来人了,快些出来,去前面接旨。” 一行人跟着往里走。 “啊”,一道惨烈的男声传来。 众人一惊,诚王妃更是吓得腿软。 她脸色惨白,双手顿在厢房的门上,迟迟没有动手推。 冷汗,瞬间爬满了整个背脊。 世子妃像是吃了一惊,用帕子捂着嘴,掩在帕子下的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 她装模作样地上前,刚想推开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一个衣着凌乱的男子,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 诚王妃和世子妃受了惊,脸色倏然惨白,险些跌倒在地。 “宋鑫爱呢?屋里的人怎么不是她?” 他一见世子妃就拉住她。 “大表嫂,你不是说屋里的人是鑫爱表妹吗?怎么是个不认识的女子?” 孔三仅仅在认亲时见过宋婉莹一面。 那时,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宋鑫爱身上,所以并没有记下宋婉莹的面貌。 世子妃知道他的为人,刻意隔绝了他和自己女儿的接触。 世子妃一愣。 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一把推开孔三,疾言厉色地痛斥。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在鑫爱的屋里?” 有心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 世子妃越是这么说,越像是知道些什么?! 人人看向世子妃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的味道。 孔三被冷风一吹,瞬间清醒,见到院子里乌泱泱的人,吓得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屋里响起呜咽声。 世子妃听到这管声音,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猛地冲进屋里,掀开床帘一看。 登时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衣衫凌乱,躺在床上哭泣的,赫然是她的女儿宋婉莹。 紫苏吓得脸色惨白,躲在屋外的角落里簌簌发抖。 完了,莹姑娘出事了!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整个人软倒在地。 她知道自己完了,世子妃表面慈和,手段狠毒,自己的一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诚王妃紧跟着进了屋,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高声尖叫。 “婉莹,怎么是你?你姑姑……唔唔唔……” 世子妃眼前一黑,上前一把捂住诚王妃的嘴。 但已经晚了一步。 “宋婉莹?那不是诚王的长孙女吗?她怎么会在宋姑娘的屋里?” 众夫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真相。 “这世子妃忒狠,竟对自家小姑子下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了自己的女儿。” “娶妻不着苦三代,诚王又离世了,这诚王府只怕就此落魄了。” 众人打了个激灵。 先有那么多具骸骨排在诚王府门前,若说诚王是清白的,换了谁也不相信。 后有世子妃对自己的小姑子下手。 明明知道小姑子已经指婚给邱状元,竟然暗中叫人坏她名节。 这是有多大的仇怨呢? 众瞬间觉得诚王府阴森起来,脚步一致,快速向外移去。 打定主意,今后再也不来诚王府。 人群里有人知道孔家,小声议论。 “听说孔家是南岭的首富,当年诚王妃的庶妹,就嫁到南岭。这事倒是巧了,孔家当家夫人刚刚回京探亲,诚王府就出了这档子事。” “诚王府大不如前,我家那位说,王府在悄悄地卖功臣田了,弄这么一出,怕是惦记上孔家的银钱了。” “天哪!宋姑娘太可怜了,竟在狼群里生活。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知道大嫂要害她?” 第126章 宣旨风波,婆媳大打出手 宋鑫爱一行,待众人走远后,才走出小道,赶到前院。 刚刚跨出二门,便看到宋谨央的龙头拐,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宋鑫爱的眼眶湿润了。 她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最后能依靠的,竟是当初以为要害自己的镇国夫人宋谨央。 她几步跑到宋谨央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夫人,对不起,鑫爱误会您了!” 宋谨央扶起宋鑫爱,将手中的龙头拐交给素香,抽出襟边的帕子,轻轻地替她擦拭满脸的泪水。 “孩子,路在脚下,别怕!你的亲事,是老婆子插的手,自然负责到底。” 宋鑫爱扑在宋谨央怀里,嘤嘤嘤地痛哭起来。 冯远和甄容对视一眼,都很纳闷。 怕不是后宅出了什么事,宋鑫爱才会如此伤心! 冯远上前一步,恭谨地微微前倾身子,缓缓开口。 “宋姑娘,皇上有口谕,请您接旨。” 宋鑫爱收了哭声,用衣袖按了按脸颊,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诚王新逝,为不影响新人成亲,着百日热孝内成亲……” 冯远还准备接着宣旨,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鑫爱,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自己院里吗?” 众人转头看去,孔太太满脸诧异地走了过来,狐疑地问。 “大人,鑫爱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怎么还能嫁别人?” 世子妃的谋算,她也参与其中。 但想到日后还要和宋鑫爱婆媳相称,必须把自己摘出去,她就没有去宋鑫爱的院子。 想着等事发后,自己再以恩人的姿态出现,主动为三子提亲,圆了两家的面子。 只要宋鑫爱感激自己,日后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夫君偏爱妾室,自己虽然生了三个儿子,但没一个成器的。 倒是妾室的孩子去岁通过了乡试,喜得夫君连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 她就在三子的亲事上动足脑筋,想替他娶高门贵女,扳回一城。 可是在南岭地界,哪家不知道孔三的底细? 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文治武功没一样拿得出手。 高门没有一家肯与之联姻,她就把脑筋动回了京城。 她不时地与诚王妃联系,渐渐发现诚王府缺银子。 她便计上心来,时常寄些稀罕的药材给诚王妃,还在信里提到他家的药材多稀有、多值钱,说得诚王妃眼热不已。 这次她回来,只稍稍提了个头,可以给五十万两聘礼,外加五间铺子。 诚王妃就心动了,但她到底还是爱女儿的,一直在犹豫。 但世子妃不一样。 世子妃哪里顾得上宋鑫爱,一心想的是自己的利益,当即与孔太太一拍即合。 打算趁着府里最忙乱的时候,把生米煮成熟饭。 所以当她听到下人议论,说皇上的掌事太监来宣旨,旨意是给宋鑫爱时,顿时大急。 算算时辰,自己的儿子和宋鑫爱已成好事,还怎么奉旨二嫁? 不行,她必须赶到前院,以防事情发生后,被诚王妃遮盖住。 当她紧赶慢赶,赶到前院,果然看到宋鑫爱正跪地领旨。 宣旨的太监正铿锵有力地说,皇上命宋鑫爱在百日热孝内成亲。 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股脑儿跑过来,不管不顾地说出“鑫爱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这句话。 晴霜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反驳,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姨太太,您怎么能瞎说呢?王爷去世,我家姑娘伤心得不能自已,直接去了王爷的院落睹物思人,哭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听到前院有圣旨,这才赶了过来。” 孔太太脸色一沉。 她边上的嬷嬷立刻上前,狠狠扇了晴霜一巴掌。 “小贱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晴霜被打得撇过头去,眼里饱含泪水,倔强地拦在宋鑫爱的面前,一步不肯挪动。 那嬷嬷还想上前推开晴霜。 范氏大步上前,握住嬷嬷的手腕,狠狠一甩,冷厉地质问。 “孔太太,把话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家的名声重要,哪里容得你污蔑?” 孔太太一怔,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夫人们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匆匆向宋谨央、侯夫人行了一礼后,打算离府而去。 管家着急拦人。 “夫人们请留步,府里安排了膳食茶点,诸位用些再走啊!” 众人哪肯依? 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 宋谨央朗声说道:“诸位夫人留步,皇上的口谕还没宣完!不如等宣了旨,再离开吧。” 夫人们听到宋谨央的话,堪堪顿住脚步,回头看到跪地领旨的宋鑫爱,个个大吃一惊。 “宋姑娘在前院?!当真福大命大,正好躲过一劫。” 有心善的夫人替她庆幸。 诚王妃状似疯魔地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嘴里高声喊:“鑫爱,鑫爱,你在哪里!” 宋鑫爱缓缓起身,向冯远福了一福,迎着诚王妃喊了声“母妃”。 诚王妃热泪盈眶。 “鑫爱,你没事,太好了!” 话音刚落,世子妃杀气腾腾地狂奔而出。 照着宋鑫爱的脸就是一巴掌。 “宋鑫爱!!!你,你竟敢害婉莹!婉莹是你的侄女啊,你怎么忍心下手?你还我婉莹,还我婉莹。” 世子妃双目充血,怒目而视。 她双手死死地捏着宋鑫爱的胳膊,死命地摇晃着,嘴里不断怒骂。 “下地狱的应该是你,凭什么是婉莹?我的婉莹,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呜呜呜……” 宋鑫爱痛得“嘶”叫出声,诚王妃狠狠地扇了世子妃一巴掌。 “是你想害鑫爱,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害了自己的女儿!你凭什么怪鑫爱?” 婆媳两个大吵了起来。 世子妃掩面痛哭,再次指着宋鑫爱怒骂。 “是鑫爱自己不检点,与孔三私定终身,关我什么事?母妃,此事你也有份,你以为自己有多爱鑫爱吗?我呸!你和我一样,都更爱银子,爱银子,哈哈哈哈……” 诚王妃气红了脸。 又一巴掌打向世子妃,却被她灵活地避开了。 诚王妃一个失重,险些跌倒在地,亏得宋鑫爱扶了她一把。 宋鑫爱目如沉水地注视着她。 “母妃,您知道大嫂想害我的事,对吗?” 诚王妃本想说“不”,但在宋鑫爱灼灼的目光中,否认的话死死地堵在喉间,就是说不出来。 好半晌,她反手想拉住宋鑫爱的手。 “鑫爱,你听我说,不是的,你姨母是和我提过,但我没有答应,真的,我……” 却被鑫爱躲过了。 诚王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世子妃冷笑。 “母妃,此事我让紫苏知会过您!你没有反对,就是默许。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是又想做biao子,又想建牌坊。坏事我干了,好人你来做?你想得美!!!” 众人一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摇着头站远些,生怕沾上晦气。 “宋姑娘还好赐婚给邱状元,否则就要身陷泥潭了。” “可不是,母妃母妃装聋作哑,大嫂与人勾结不做人事,幸好有皇上护着。” “说起赐婚,好像还是镇国夫人的功劳,是她向皇上进言的。” 众夫人一听纷纷点头应是,看向宋谨央的眼神更为敬重了。 宋谨央做了她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直接一脚踹了欺瞒她四十年的汝南王。 哪家的后宅没几个小骚货? 可她们哪有宋谨央的勇气与果敢? 今日宋鑫爱的事情发生后,她们越发觉得宋谨央高瞻远瞩。 宋谨央淡然地面对众人钦佩的目光。 她冷静地看向冯远。 “冯掌事,有劳再宣一次旨。” 第127章 宋谨央被人当成神 宋鑫爱重新跪地。 众人屏息。 孔太太满心不甘,脸色极难看,却又不敢发声,恨恨地瞪着世子妃。 说什么中馈都在她手中,她想干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呢? 搞出个天大的乌龙! 不过!!! 她眸光一转! 自己儿子总归不吃亏,不管是宋鑫爱还是宋婉莹,都是诚王府的姑娘。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缓和下来,舒坦地吁了口气,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众人静默中,冯远宣旨了。 “皇上口谕:诚王新逝,着宋鑫爱百日热孝内成婚,嫁予状元郎邱元亮,”冯远顿了顿,环顾四周,最后转身宋谨央,语气无比恭敬地接着宣旨,“因诚王府忙于丧事,宋鑫爱由镇国夫人送嫁,即日起入住镇国夫人府!钦此!!!” 宋鑫爱眼含热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高声说道。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谨央亦上前,想磕头谢恩却被冯远拦住。 “臣妇接旨!” 诚王妃一脸不可置信,她跑到冯远面前,语无伦次地问。 “冯掌事,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可,鑫爱是我的女儿啊,她怎么能不在诚王府出嫁呢?” 冯远淡淡地瞥了眼世子妃和孔太太,轻轻地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极为冷淡地说:“皇上英明!奴婢不敢假传旨意!” “诚王妃,家和万事兴!宋十四姑娘的婚事,交给镇国夫人打理,皇上放心,宋姑娘自个儿也愿意,您有什么好担心的?您还是花些心思整顿后宅吧!您府上有给姑娘的嫁妆,也早些整理出来,一并送去镇国夫人府。” 冯远特意提了嘴嫁妆。 诚王妃面色一僵,整个人傻了! 宋鑫爱若从诚王府出嫁,嫁妆准备多少,全由她说了算。 但是,嫁妆先抬去镇国夫人府,宋谨央势必会过目。 若准备得简薄,诚王府的脸面就难看了,还会被旁人戳脊梁骨。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哪里还能准备像样的嫁妆? 她无助地看向宋鑫爱,踉跄地走向她,想拉她的手又踟蹰地不敢上前,犹豫半晌,才哑着声请求。 “鑫爱,你留下好吗?娘一定护住你,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鑫爱,你别不要娘……” 诚王妃咬了咬牙,“嗵”的一声跪下。 “鑫爱,娘向你跪下了,娘错了,你原谅娘吧!!!” 宋鑫爱脸色刷的变白,惊吓得步步后退。 宋谨央脸色一变,刚想敲龙头拐。 承恩侯夫人范氏一把拉起诚王妃,厉声呵斥。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圣谕已下,你想逼死鑫爱吗?逼她违抗皇命?这是一个爱孩子的母亲,该做的事吗?” 范氏满目悲痛,怒其不争地继续说道。 “我算是看清楚了!诚王有今日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王妃,你好自为之吧!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情?府上事务繁杂,我就先走了。” 转身离开前,范氏走到宋谨央跟前,端正地福了福身。 “镇国夫人,刚才失礼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客气!” 两人寒暄几句后,范氏立刻转身,带着一众下人甩袖而出。 诚王妃在她身后哭得凄惨。 见到这一幕,宋鑫爱心中波澜不惊。 大爱大伤后,一切归于平静。 她退后一步,恭敬地跪下行了大礼,起身后缓缓开口。 “女儿拜别母妃!” 接着走到宋谨央身后站定,明显跟定了宋谨央。 诚王妃眼泪哗哗地流,哀怨地看着宋鑫爱,喉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 她舍不得鑫爱,可她哪里还有脸求她? 是她的贪婪,毁了母女之情。 皇上的圣旨宣完,全场有一瞬间的安静,紧接着就爆发出热议。 “皇上英明!镇国夫人威武!宋姑娘有救了,她若再住在诚王府,指不定又要被卖。” “哇!镇国夫人好有爱,我喜欢!我决定从今日开始崇拜她。” “先前镇国夫人和离,还觉得她离经叛道,有些瞧不上!如今看来,镇国夫人才是真正有智慧的女子。” “我怎么就不是宋鑫爱呢?当初若有像镇国夫人般的人物,护我一二,何至于落到如今的田地?” 有人欢喜,有人哭泣,有人感恩戴德,有人感同身受。 一时间,人群炸裂了。 人人眼里冒着小星星,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宋谨央。 宋谨央淡然地拄着龙头杖,平静地站着,脸色平和,带着三分从容、四分镇定。 突然,二门处再度传来喧闹声。 人们吃惊地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世子铁青着脸,手上拽着一个人的发髻,挣扎着走来。 “大表哥,松手,你松手!你听我解释,是这丫头自个儿不要脸,自荐枕席,疼,疼,你松手!” 世子大步来到顺天府尹甄容跟前,“嗵”的一声将人一扔。 “甄大人,我要报官!!!我家出了奸yin之人,迷jian了府上的小丫头。” 孔太太瞳仁猛得紧缩,飞扑上去,痛不欲生地打量孔三。 他满脸淤青,右眼肿得像馒头那样高,左手向外扭曲,耷拉在身侧,显然已经断了。 发髻散乱,衣衫上密密麻麻布满鞋印。 浑身上下写满两个字:凄惨。 “斌儿!” 孔太太凄厉地惨叫出声:“儿子,你怎么了?” “娘,大表哥命人打我!好疼啊!呜呜 ……” 孔太太双目充血,腾地站起身,就向世子爷冲去。 “你还我儿命来!” 还没靠近世子爷,就被他的近侍一脚踢飞。 “嗵”的一声飞出丈远,重重地跌落在地,“噗”得喷出一大口血,软在地上直喘粗气。 孔三吓得脸色惨白,不断缩着向后退去,都不敢上前查看。 “甄大人,人犯在此,状纸稍后递上。” 甄容一挥手,出来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起孔三就走。 “啊……” 孔三左手已断,一碰就疼得哇哇叫,衙役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照样夹着断手不放。 孔太太心如刀绞,她一步一步爬到诚王妃跟前。 “姐姐,求你,救救斌儿,你知道他是无辜的。” 诚王妃还沉浸在悲痛中,哪里管得了孔三? 任凭孔太太攀扯,只顾着啜泣。 “爷,不能送官,不能送啊!” 世子妃哭兮兮地拉住世子的衣襟,连连摇头。 “不能啊,世子爷,不能送啊!” 世子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周全。 她也恨孔三,但不能送官啊。 如今,女儿婉莹清白已失,要么白绫一条,要么就只能嫁给孔三。 世子心头火起,府里还有一大堆事,他可没空在这听世子妃哭。 诚王妃像忽然回了神,哑着声询问。 “妹妹,咱们打小要好,约定做儿女亲家!只不过我女儿鑫爱已赐婚邱状态,我家大孙女婉莹,你可看得上?” 世子大怒。 “母妃,你糊涂了?!怎么能把婉莹嫁给低贱的商人?” 诚王妃惨然一笑,原来他们都知道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位,可在陷害鑫爱的时候,怎么毫不心慈手软? 诚王妃一板一眼地说道。 “婉莹清白已失,不嫁给孔三,是想叫她吊死吗?” 第128章 黑人羽另攀高枝 世子脸色剧变,瞠目结舌地问。 “母妃,您弄错了!……不是鑫爱院里的小丫头吗?” 世子妃再次上前扯住世子的衣袖,满脸泪水,绝望地哀求。 “爷,别说了,别说了,留些脸面吧!!!” 眼见世子妃悲痛到心碎的模样,一股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 他晃了晃身子,嗫嚅道:“不,不可能!明明是鑫……” “住嘴,”诚王妃狠厉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们做的事,难道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传吗?” 世子猛然震醒。 他警惕地四下看去,满院的人,都不屑地斜着眼看他。 冯远眼神冷淡,嘴角扯着抹讥讽的笑。 甄容面无表情,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感受到世子的视线,他拧着眉开口。 “这人还绑不绑了?” 世子浑身一震,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世子妃瞥了瞥他,见他没有回话,忙不迭地开口。 “不绑了,不绑了!大人,咱们不告了。” 甄容再次挥手,身后两个衙役猛地把孔三推出来。 紧接着,甄容朝宋谨央抱拳一礼后,领着顺天府一干人等离开了。 孔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左手臂重重地压在身下,痛得他满地直打滚。 孔太太目眦欲裂地爬过去,心肝肉地叫,想替他减轻痛苦,可浑身是伤,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急得直掉眼泪。 孔太太愤怒至极,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憋得难受。 她猛得起身,走到诚王妃跟前。 “姐姐,什么儿女亲家?我孔家只是生意人,配不上你们高贵的门第。秀秀,园园,扶上三少爷,我们走!” 说完,竟直接走出府,连留在诚王府的东西都不要了。 诚王妃面上无悲无喜。 由着孔太太走了出去。 世子妃满脸急色,看看诚王妃,看看世子爷,又看看府门,恨恨地跺了跺脚,返身回了后院。 孔太太一行出了诚王府。 秀秀满脸不解地问她。 “太太,咱们少爷吃了那么大的苦,就这么算了吗?” 孔太太回身,狠毒地瞪着“诚王府”的牌匾,露出毒蛇般阴狠的光芒。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看着吧,他们早晚有一日求着咱们!走!!!” 圣旨宣了,明明可以离开了,但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宋谨央,不舍得离开。 宋谨央平和地环顾四周。 “诸位,我府上不日就有两场喜事,一是送鑫爱出嫁,二是将犬子宋黎介绍给众人的认子宴!届时,还望各位拨冗出席。” 众人闻言惊喜无比,高兴地连连点头,忙表示一定会出席。 “天哪!镇国夫人要办筵席了!必须参加!!!” “老天爷啊,您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声,能去镇国夫人府看一看了。” “镇国夫人,我的神啊!我终于有机会亲近您了。”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向宋谨央,后者淡然一笑,打头往府外行去。 她的左手搭在冯远的手上,一副老佛爷的模样。 竟然无一人质疑,人人觉得:嗯!就应该这样!!! 冯远凑近宋谨央耳边问道:“长公主,皇上问您,诚王府如何处置?” 宋谨央冷眉沉眸,思索片刻后回答:“抄了吧!隔山震虎!!!” 冯远赶紧俯身道好。 “长公主,钦天监说昨儿个是个好日子,皇上已将黎少爷的名字已记入皇家玉牒。” 宋谨央闻言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说话间,宋谨央的余光瞥到角落里有个身影一闪而逝。 素馨立刻凑近她:“夫人,是白翩翩。” 宋谨央眉头一皱,是她? “夫人,白翩翩入了八皇子府,成了八皇子妃的丫头,日日端茶送水,至今还未被八皇子宠幸! 她今日是跟着府里嬷嬷一起来的。” “去查一查,她此行的目的。” 而另一边,白翩翩也和一人在商议。 “盯着镇国夫人的义子,一有动静就递个信给我。” 白翩翩眯眼看着宋谨央走远。 太巧了! 这个义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宋黎的眉眼同宋谨央有三分相似。 当年,白仲康将真正的七爷,扔进乞丐窝。 几年后,又去找那孩子,发现他早就被一个秀才收养了。 白仲康本想悄悄处置了那孩子,偏偏崔珏不肯,说非要那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他飞黄腾达,气死最好! 秀才!!! 白翩翩猛然抬头,宋黎会不会就是宋谨央的亲生儿子? 崔珏知道真相吗? 如果真是如此,宋谨央迟迟没有处置崔珏,根本不是疼爱他,而是在等着养肥,再钝刀割肉!!!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眼底盘算的光芒大炽。 视线接触到嬷嬷的踪迹,她慌急慌忙地理了理衣裙,赶着走出躲身之所。 她低眉顺目,被嬷嬷冷言冷语讽刺了几句,这才登上回府的马车。 宋谨央从马车窗里看到这一幕,目光沉了沉。 诚王府后院。 宋婉莹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不过嘴馋,吃了碗燕窝,醒来便看见一张放大的猥琐脸,吓得高声尖叫。 浑身上下像被碾压过一般,疼彻心肺,再度晕了过去。 醒来便看见母亲担忧的脸。 她痛哭失声,高声尖叫:“娘,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世子妃无声地落泪,绝望地抱着她。 “孩子,杀不得啊!若他死了,你怎么办?我的儿,你怎么办啊?你是想出家为尼,还是白绫一条?” 宋婉莹吓得连哭都忘记了,一滴泪珠挂在眼角,久久才顺着脸颊滑落。 马车回到镇国夫人府,刚刚停稳,管家宋青便火急火燎地上前禀报。 “夫人,四皇子府来人了,他们要带走黑掌柜。” 宋谨央闻言,下车的动作顿了顿,不过一秒,不动声色地下了车。 她转头吩咐素香:“把宋姑娘带入后院,让阿留看着安置。” 宋鑫爱福了福身,便跟着素香走进了二门。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来到黑人羽的院子。 刚刚跨进院落,她便怔了怔。 黑人羽包裹地极为严实,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容色冷然,脸色依旧惨白。 见了她单手握拳扣于胸前,漫不经心地说道。 “夫人,您回来得正好!当日小的跟随您做掌柜时,曾经约定,何时我想离开便能离开。” 宋谨央了然地点了点头。 “没错!你并非我的下人,是自由之身,自然来去自如。” “小的向您请辞,四皇子向小的抛出橄榄枝,小的选择为四皇子效力。” “良禽择木而栖,我能理解!” 宋谨央凝视着他的眼睛,黑色的眸中波澜不惊。 过了好一会儿,她往侧边一让,伸出左手做出“请”的姿势。 黑人羽再次握拳一礼,被人推着向外走去,不一会儿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129章 诚王府被夺爵抄家 诚王府被夺爵、被抄是在一个晴朗的晌午。 那天,憔悴的世子妃刚刚送走哭得不能自已的宋婉莹。 最终,还是王府让了步。 孔太太昂着高傲的头颅,提出一系列要求,甚至要走了世子妃大半陪嫁,这才让孔太太点了头,同意迎娶宋婉莹为三媳。 马车上,孔三绑着左手,满脸不甘。 “娘,宋婉莹哪有表妹好?我不要!” “傻孩子,宋婉莹比宋鑫爱便宜好多。你想啊,娶宋鑫爱,得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子。但娶宋婉莹,一文钱不要不说,还能倒贴不少。 娘手里准备的银两,还不是全部给你留着? 你若不喜欢宋婉莹,大可以往后院一扔,管她死活?钱还怕讨不着喜欢的女人?娘替你多纳几房妾侍,全挑美貌无双的。” “我要长得像表妹的。” “行,你喜欢哪个,娘就替你纳哪个。” 宋婉莹孤零零地坐在放行李的马车上,马车又脏又逼仄,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母亲想让她带上自小伺候她的丫头,但孔太太不肯,说马车坐不下。 她自来受宠,何曾受过这种苦? 她越哭越伤心。 实在想不明白,不过馋了一碗燕窝,怎么自己的生活就从天堂落到地狱了呢?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她不知道,还有更大的磨难在等她。 她前脚刚刚离京,后脚圣旨到,查抄了整个诚王府,还夺了爵。 整个王府的人,瞬间从人上人,变成人下人。 消息传到孔太太耳中,她立刻贬妻为妾,宋婉莹直接成了贱妾。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查抄诚王府的圣旨还未颁,太妃就收到了消息。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上书房。 “陛下,手下留情!” 却被宫人拦在外面。 皇上正批着折子,听到喧闹声,搁下笔,皱起眉头。 冯远三步并作两步进来禀报。 “陛下,太妃娘娘求见。” 太妃娘娘一进来,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陛下,诚王是蒙冤受屈的,他从小乖巧,怎么可能做下这等惊天大案?” 皇上让人将证据一一展示出来。 太妃双手颤抖地翻看着证据,嘴唇抖得厉害,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陛下,”太妃还在哀求,只差下跪了,“求您看在哀家小时候曾经善待过您的过分,饶过诚王府吧。 诚王已经薨逝,人死债消,求您了。” 皇上的脸色很难看,一边是不断哀求的太妃,一边是正义和权谋。 太妃挟恩以报,自己若不答应,岂非显得冷酷无情? 正在胶着的时候,宫人禀报承恩侯夫人来了。 太妃一听,满脸惊喜。 范氏来了,她一定能帮着自己劝皇上。 她出身御史世家,素来得中宗敬重。 皇上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 范氏的背后是御史,御史可是清流的中流砥柱,她若当真为诚王府说情,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范氏进来恭敬地向中宗行了大礼。 她的身后跟着首辅夫人隋氏。 她刚刚起身站稳,太妃就急匆匆地上前,一把拽住她。 “侯夫人,你快帮哀家说句话。诚王做错事,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他的家人何其无辜,就饶了他们吧。要是夺爵抄家,他们可怎么活呀?” 范氏沉默,没有表态。 太妃又拉了拉首辅夫人隋氏。 隋氏本是入宫见皇后娘娘的,在宫门口遇见范氏,被她拉着一起来了上书房。 隋氏性子温和,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诚王府发生的事,一知半解。 所以,她见诚王已经去世了,同情后宅的那些女子,也走上前劝说。 “是啊,侯夫人,您也帮着劝一劝皇上!诚王已经去了,抄家便算了吧。” 她依稀听说诚王犯了事,以为不过是些许小事。 范氏沉默不语。 太妃着急了,不断地劝说。 “侯夫人,你可是诚王的舅母啊,一定要为他说句公道话!哀家只有这一个孩子,这是在剜哀家的心啊!哀家还有那么多乖孙,哀家这心啊,痛极了!呜呜呜……” 太妃掩面哭了起来。 中宗的脸色阴沉极了。 冯远看了看中宗,上前一步。 “太妃娘娘息怒,奴婢听说宋十四姑娘多次向您求救,希望您能救救她,可有此事?” 太妃脸色一变。 当然有此事。 但她无心管。 一个丫头片子,就算嫡出又能怎么样? 诚王府的事,自有诚王和王妃做主,自己管不着。 她始终没有理睬她的要求。 太妃面色沉了沉,她没觉得自己过分,冯远何必特意提起呢? 范氏脸色倏然变了。 “太妃,鑫爱向您求助过?” 太妃不以为意道:“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事?有事找诚王、诚王妃不就可以解决了?找世子也行啊!” 言下之意,她可没空管小丫头片子的闲事。 范氏眼底燃起两团火苗。 “太妃可知,鑫爱险些被人污了清白?害她的人正是诚王妃、世子和世子妃?” 太妃脸色一僵,顿了顿说道。 “她不是没事吗?连母妃都抛下,跟着镇国夫人走了!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此话一出,范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目。 “鑫爱这丫头也算走了运,由镇国夫人插手她婚嫁的事。可她自已享了福,哪能抛下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们不管啊!” 范氏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再次恭敬地向中宗行了大礼。 “陛下,臣妇请命,重判诚王府。” 此话一出,太妃险些气得倒仰。 “范氏,你是我承恩侯的当家夫人,胳膊肘怎么能向外拐?” 她气得浑身发抖。 “陛下,诚王险恶,死有余辜。世子、世子妃恶劣,联合外人陷害自家妹子,甚至罔顾皇上赐婚!!!此等家族,不配承袭王爵,望陛下夺其爵位,抄家流放。” 太妃脸色惨白,连退三步,手指着承恩侯夫人,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范氏说完话,和隋氏一起行了礼告退,直接去皇后宫中。 太妃一人站在上书房中,中宗重新提笔批阅奏折,冯远指挥着小太监重新给皇上泡茶。 宫人忙碌得紧,偏无一人搭理太妃。 太妃脸涨得通红,懊恼地退了出去。 一回到寿康宫,便砸了一套上好的青花瓷器。 “范氏,我管不了旁人,还管不了你吗?” 范氏和隋氏一起到达皇后宫中。 范氏将诚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皇后。 皇后和隋氏听得全都愣住。 隋氏吓出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好有镇国夫人在,要不然宋姑娘有得苦吃了。” 宋谨央站在廊下喂虎头。 莫名打了个喷嚏。 刘嬷嬷立刻笑道:“夫人,有谁念叨您呢!保不齐是皇上!” 宋谨央微微笑开。 “宋鑫爱可安置妥当了?” 刘嬷嬷赶紧说安排在了东跨院的怡心苑。 她见宋谨央神色如常,小心地问道。 “夫人,黑掌柜怎的突然去了四皇子府?” 宋谨央浅浅笑了起来。 这个四皇子有意思。 几次三番拿云氏做筏子。 这次他分明是想联系黑掌柜,却假意来看望云氏,刻意激怒老五。 “黑人羽啊!我欠他人情了!” 刘嬷嬷诧异极了,但宋谨央却不再说话。 第130章 终于请到相国寺住持来府上驱邪 世子爷崔瑜几次三番到相国寺求见住持慧缘大师。 次次都被拒之门外。 他急得嘴上冒泡。 王爷崔承瘦得像具骷髅,日夜惊叫,若再不想法请出慧缘大师,只怕命不久矣。 眼见诚王府被夺爵抄家,崔瑜吓坏了,整个人如坠冰窟。 看来父王暂时还死不得。 万一他上赶着和诚王去作伴,母妃又记恨着他们,保不齐皇上一怒,也夺了爵。 那可得完蛋! 这日,他又早早地赶到相国寺,捐了一百两得油钱,诚心诚意地求见慧缘。 终于见到了慧缘。 难得的是,慧缘竟一口答应到王府设法坛。 并叮嘱他准备几样东西,约好三日后上门驱邪。 他欣喜得再三叩谢后离开。 一路回府,整个人飘飘欲仙,快活似神仙。 只觉得慧缘一出手,老宅的问题肯定能解决。 刚刚跨进老宅,迎面遇到一个人,吓得他险些惊叫出声,定睛看了看,竟然是瘦脱了形的崔珑。 “老四?你怎么成这样了?” 崔珑脸上的肉都凹陷下去,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走路说话也有气无力。 “大哥,慧缘大师可答应了?” “答应了,三日后就来!” “还要等三日?” 崔珑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似乎连三天都等不得。 崔瑜一愣,下意识地问。 “你可有事?” 崔珑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大哥,听说诚王死了,诚王府被夺爵抄家了?” 崔瑜点了点头。 他刚听到这个消息,也大吃一惊。 还亲自赶去诚王府看了。 一排排士兵冲进府,不一会儿传出凄厉的哭喊声。 喊叫声穿透云霄,惊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心,砰砰地险些跳出来。 不敢再看下去,立刻逃回府里。 直到进了院子,坐下来,心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安慰崔珑。 “再忍忍,不过三日了。噢,还有,诚王府出事,尽量少出府。” 他同情地看着崔珑。 他卖女的事被发现,直接被母妃扔了出来,连随身衣物都没有带,还是管家娘子新给他做的。 只怕最近的日子极不好过。 他想催银子的嘴,怎么也张不开了。 崔珑出奇的安静,这与他之前的性格大相径庭。 没有再说话,闷着头离开了。 崔瑜也管不了其他,赶紧找来管家的儿子,一一交代所需的物品,让他抓紧去准备。 自己则回到了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 明日便是女学复课第一日。 她打算邀请云氏做先生。 毕竟她是清流之首,前首辅云大人亲自教养长大的,一身的才学不输任何人。 她这里刚刚写下最后一笔。 云氏便进来了。 “娘,您找我?” “坐,阿留,上茶。” 云氏坐在宋谨央下首,刘嬷嬷上了茶后,又退了出去。 “云氏,你可愿承担女学先生一职?” 云氏先是一愣,继而惊喜莫名。 “娘,我可以吗?” “你是云首辅亲自教养出来的,怎么不可以?” “明儿九公主也来,可能还会些世家大族的姑娘也要来!你回去好生准备一番。” 云氏的眸子亮如星辰,连连点头。 没说几句话,便起身告辞,迫不及待回去准备。 宋谨央也不拦她。 刘嬷嬷等云氏走了才进来,笑吟吟地问。 “夫人,皇后娘娘真的要送九公主来府里上学?” 宋谨央点了点头。 那天入宫,她除了同中宗商谈事情,还特意去皇后宫,将女学复课的具体日期告诉皇后。 皇后当场表示,要送九公主来。 “阿姐,您是不知道!如今整个京城贵圈,人人崇拜您,都想和您亲近。一听说您要复课,都巴不得把女儿送过来。” 宋谨央轻轻笑了笑。 “一个和离的老妇,还不是靠皇上三分薄面,才能活得体面?” 皇后严肃地拉着宋谨央的手。 “阿姐,您万不可妄自菲薄。您的能耐大家有目共睹,那是一次次积累起来的好感。皇上可没那么大本事,让整个京城的人都崇拜您。” 宋谨央并不当回事。 可到了隔日,当她看到二门处,站着满满当当一院子的闺秀时,吃惊至极。 连忙叫刘嬷嬷将藏书楼打开,命人好生打扫。 将闺秀们暂且安排在花厅等候。 这么多姑娘,原先安排的小院怕是安置不下。 宋谨央这里正忙着,耳边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夫人,许久不见,好好想您了!” 一道血红色的身影飞一般扑了过来。 宋谨央定睛一看,原来是崔首辅的孙女好好。 相国寺后,她派人送好好回了府。 隔日又派人恭敬地送上谢礼,特意感谢崔好好当晚襄助之恩。 崔好好一把扶住宋谨央。 “夫人,听说您昨儿个又大显身手了?” 宋谨央好笑地睨她一眼。 崔好好自顾自说道。 “我有个手帕交,是将军之女,非吵着要来结识您。我说您今日在府里开学堂,她一听眼睛都亮了。” “将军之女,可是同你一样爱舞鞭子?” 崔好好假装生气道。 “哪里同我一样,根本没我舞得好。” “哈哈……” 宋谨央和崔好好都笑了起来。 阳光下的崔好好,一身艳红色骑马装,整个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踱了层金光般,盈润剔透,美得生动明艳。 她不知道,躲在暗处的一人,看到这样的她,眼睛都直了。 崔珏到底年轻,早些年又被宋谨央精心养育,出生时虽然体弱,但后天调理得极好。 这段日子伤养得七七八八,扶着小厮的手能走路了。 他听说今日女学复课,来了好些闺秀,立刻动了心,死活要小厮带他来。 刚刚到,就看到了笑颜盈盈的崔好好。 顿时惊如天人。 一颗心乱跳起来,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崔好好看。 “她是谁?” “谁?” 小厮不明所以地问。 “那个穿红衣服的。” “小的不知,隐约听她自称好好。” 好好? 崔珏眸光顿亮。 崔好好? 若真是她,那可太好了。 她既是首辅的孙女,还是首辅府唯一的子嗣。 如若能娶到她,自己的青云路还怕走不顺? 这么一想,他立刻命小厮送自己回院。 他打算好生收拾一番,再不经意地出现 在崔好好面前,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崔好好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她一本正经地拉着个小姑娘,来到宋谨央跟前。 “夫人,这便是我的手帕交,她是骠骑将军的女儿郑笛。” 宋谨央打量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小姑娘,美若天仙,一说话脸颊便羞红了起来。 根本不像将军府的姑娘。 难怪崔好好说自己的鞭子舞得比她好,敢情说的是真话。 “你可是有个哥哥,如今在北疆任军职?” 郑笛杏眼圆睁,眼底惊喜一片。 “夫人,您认识我哥哥?” 宋谨央指着远处的云氏。 “她是你们的云先生,她的哥哥在北疆任幕僚,兴许会认识你哥哥,所以问问。” 郑笛的眼睛更亮了。 “夫人说的可是云箭秋?” 宋谨央笑着点了点头。 “那可巧了,云大哥文武双全,协助哥哥打了几次小仗,都赢了呢。” 宋谨央眸光连闪,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小战?北疆有战事了?” “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最近一个月,战事略多了些,总有十来趟吧。” 宋谨央一听,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崔好好心大,没有感觉出异常。 郑笛却是个心细的,略显紧张得问。 “夫人,可有什么不妥?” 宋谨央神情放松下来。 “无事,只是我打小生活在北疆,对北疆极有感情。今日课后,你可愿留下来,同我仔细说说北疆的战事?” 小姑娘连连点头。 殊不知,几句话的功夫,竟是为大乾立下汗马功劳。 第131章 诚王府输得不冤 女学的第一日,像是一场迷你“春日宴”。 京中贵女慕名而来。 宋谨央打开藏书楼,将女学的地点设在此处。 藏书楼虽在后院,但离前院极近,只隔着一道二门。 藏书楼一共有三层。 第一层四周是书架,中央摆了许多书案,是众人学习的场所。 第二层是专供人读书休憩的地方,书册品类繁多,甚至还有医书和话本。 第三层存放着大量珍本、孤本,看得众人羡慕不已。 女学的课程设置也极有意思。 一般女学都有的《女诫》《女则》不见踪迹,改成《史记》专讲,还增加了骑射和算账。 骑射课,宋谨央不仅请了江湖上最有才名的女镖师任先生,还专门邀请崔好好成为助教。 崔好好兴奋至极,恨不得抽出鞭子狂舞一番。 而算账课,则由宋谨央亲自任教。 “孩子们,日后你们不管是不是当家主母,都别忘了管理好自己手上的银钱,让它们为你忙碌,为你赚更多的银钱。” 贵女们双目灼灼。 有几个生母早逝的贵女,更是激动得眼眶泛红。 在家时,继母只做表面文章,该教的一样不教。 她们幸亏来参加镇国夫人的女学,学会算账、管账,一大家子的事解决了一大半。 开学仪式上,宋谨央最后说了一句话。 “女子当自强,管理好后宅的同时,也要懂得不让自己受委屈。咱们在成为谁的妻、谁的娘之前,首先是个人!” 台下掌声雷动。 众人一脸崇拜地看着宋谨央。 从来没人同她们说这些。 长辈都告诉她们: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 可宋谨央却说:她们也是珍贵的,也值得被好好呵护,也应该被看见。 这仿佛在她们眼前,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最后到了介绍先生的环节。 直到最后一位先生登场,众人吃惊得瞪大双目。 承恩侯夫人,范氏。 宋谨央笑着介绍。 “范先生教导礼仪。” 众女齐刷刷起身,“范先生安好,云先生安好,崔先生安好,众位先生安好。” 九公主也来了。 来之前她还不以为意,认为宫中的课程足够丰富,何必再到宫外求学。 回到宫后,却兴奋地告诉皇后。 “母后,镇国夫人绝非一般人,连承恩侯夫人这么难说话的人,都被她俘虏了。” “瑙儿,说什么混话?”皇后忍俊不禁,疼爱地拍了拍九公主的脑袋,笑道,“什么俘虏?会说话不?那是承恩侯夫人敬佩镇国夫人,才会主动请缨,担当女学的礼仪先生。” 皇后不禁想到那日范氏、隋氏到她宫中的场景。 范氏万年冷硬的脸上,头一次现出激动。 “我本怪镇国夫人多事,随意插手鑫爱的亲事!如今看来兴许她早看出诚王府的不对,特意施以援手,救鑫爱出水火。 我都做不到她这般,宁愿冒着被旁人误会的骂名,也要做正确的事。” 皇后骄傲极了! 这就是皇上的阿姐,先帝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长公主啊! 复课第一日,还发生了一件事。 原诚王妃柳氏带着府里的几个姑娘,也想来参加女学。 宋婉莹远嫁去了南岭,出嫁仓促又流言四起,到底坏了名声,连累了其他的姑娘。 诚王府又被夺爵,失了王爵与王府,他们如丧家之犬,被赶到郊外的庄子上。 那庄子当年是太妃赐的,所以抄家时被留了下来。 一家子节衣缩食,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走到哪里都听到人们对宋谨央的敬佩与赞美。 “镇国夫人是女子中的楷模,我若能有缘一见,死也满足了。” “镇国夫人开办女学了,原先为的是自家孙女,可听说京中贵女都跃跃欲试,也要去参加。” “唉!可惜咱们这等村妇是攀不上这高枝了。” “村头新搬来的那家,似乎原先也是贵人。” “呸!什么贵人,分明是贱人!那家王爷不做人事,被侠义之士一箭爆头。活该!” 柳氏起初听得认真,直到旁人骂起了诚王府,她臊红脸躲开了。 思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天蒙蒙亮,就带着姑娘们穿上最好的一套衣衫,从郊外走到镇国夫人府。 她局促地叩响大门。 等候的时候,正巧遇上崔咏恩。 崔咏恩火气正大。 她气鼓鼓地去老宅找父亲,要他向祖母求情,让她参加女学。 她今日一见女学的排场,顿时心思活了起来。 来的可都是京城有级别的贵女,若与之交好,日后成为姐妹团,抱团取暖不香吗? 原本想走府内的通道,不料管家宋青说,这扇门的钥匙只在宋谨央手上,其他人要去老宅,得从外面绕行。 她只能从正门出府,刚刚跨出门,就撞到探头探脑的柳氏。 “你走路怎么不长眼?” 崔咏恩被吓了一跳,气得叫骂起来。 宋十六姑娘不买账,她是二房的姑娘,诚王府倒台了,但她父亲还是禁卫营营长,并没有受到牵连。 暂时窝在逼仄的庄子上,等父亲买了宅子,他们一房就会搬走。 她当场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咱们好端端地站着,是你自己不长眼,硬撞上来的,怪谁?” 崔咏恩没想到还有人敢反驳自己。 冲上去踩了宋十六一脚,疼得她冷汗直冒,整个人弯下腰去。 柳氏满脸堆笑地连连抱歉。 “崔姑娘大人大量,切莫与小妇人计较。是小妇人的错,都是我走路不长眼睛。” 宋十六还想上前质问,被柳氏一把拉住,重重地摇了摇头。 她们现在处于弱势,谁都惹不起。 若能求得宋谨央,将几个姑娘送入女学,兴许未来还有一线生机。 柳氏有心退让,但崔咏恩却不依不饶。 她顺着柳氏绕了一圈。 “咦!这不是曾经的诚王妃吗?怎么穿得这么破烂?唉,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 一句话成功地激怒了几位姑娘,个个红了眼眶,敢怒不敢言。 柳氏心头也不好受。 正月十八那日,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诚王妃,座席仅次于镇国夫人。 短短时日,自己成了寡妇不说,还狠狠地从云端跌落泥坑,摔得粉身碎骨。 说话间,小厮迎了出来。 “我家夫人请您里面说话。” 柳氏摇了摇头:“家中新丧,贸然登门已经失了礼数,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小兄弟带句话,就说我几个孙女也想入女学,是否可行?” 小厮进去回禀。 崔咏恩瞪大眸子讥讽:“什么?你们这种破落户,也想进我家上学?想什么呢?识相的,快些离开,免得被我祖母打出府去。” 宋十六再也忍不住了。 “你嚣张什么,这才不是你家,这是镇国夫人府,你家在隔壁,那间破旧闹鬼的老宅子里。当人家都不知道?” “啪”,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宋十六脸上,顿时泪流满面。 柳氏心疼地上前查看,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崔姑娘,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我是王府姑娘,打一个平民,还需要理由吗?” “你,你,”柳氏气得倒仰,双目通红,最终气馁地闭上的眼睛。 崔咏恩没有说错,她如今一介布衣,还想妄图攀高枝,替孙女们谋条出路,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该做的是,要孙女们死心,从此接受成为平民的命运,嫁厚道的良民为夫,一生安逸平稳即可。 她当场带着孙女们离开。 刚刚踏出三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说话声。 “太太请留步!我家夫人说了,有教无类,登门即客,欢迎几位姑娘入府求学。” 什么? 柳氏张大嘴巴转向,不可置信地看着传话的刘嬷嬷,感激的泪水哗哗地向外涌,感激的话堵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妇人感谢镇国夫人大义!” 孙女们紧跟着她跪下,个个眼含热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在人人弃他们于不顾的今日,只有宋谨央没有瞧不上她们,依然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诚王府输得不冤!!! 第132章 她一定要崔珏痛悔出生 散学后,郑笛果然多留了会,陪宋谨央说说话。 “哥哥信中提到,他总觉得北疆有异动,但是大将军觉得很正常,每年都如此。” “你哥哥为何觉得不正常?” “哥哥说,往年小战发生在年前!北疆天寒地冻,周边小国需要抢夺食物,扛过严冬。今年正好相反,年前很安静,年后有异动。” 宋谨央不动声色,命人拿了套头面首饰给郑笛。 “这些是我铺子里新出的样式,就是看着新奇,不值什么,拿去玩吧。” 郑笛感谢后离开。 宋谨央立刻拿出折子,将郑笛哥哥疑心的事情,一五一十写下来。 待吹干后,命素馨立刻送入宫中。 再三叮咛,立刻交给皇上批阅,不得延误。 中宗看了宋谨央的折子,陷入沉思。 火枪图还没找全,别国就有了异动。 可为什么年前不动,年后动? 难道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旨。 “北疆骠骑将军郑力领主力换防南岭,南岭薛家军换防北疆。” 薛至写圣旨的手一顿,不过一秒,继续不动声色地写。 军中鲜少如此大规模换防,这么做不是给敌人可乘之机? 万一敌人借换防的空隙攻进来,岂非如入无人之境?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想,认认真真地继续写圣旨。 薛家军在他父亲麾下。 大小薛将军固守南岭多年,早将南岭视为囊中之物。 如此一换防,之前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 皇上不过看了镇国夫人递上来的折子,立刻做出这样的决断。 镇国夫人对皇上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不容小觑。 听说她办的女学,整个京城贵女倾巢而出,不得不打开藏书楼,迎接女眷。 连被贬的诚王妃柳氏都诚心下跪磕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母亲多次提到镇国夫人,每每感激莫名。 说自己能重新活过来,活得像个人,全靠她的帮助。 镇国夫人啊! 果真不是普通人! 镇国夫人府。 素香一脸惊喜地禀报:“夫人,解毒药制成了。” 因为在竹林里挖到一大颗竹苓,素香顺利配制出二十来颗解药。 宋谨央带着素香去三院。 三院乱哄哄的,四处是忙着搬运物品的下人。 看见宋谨央,晚秋立刻迎了上来。 她的伤好了,正指挥着下人整理物品。 “夫人,并未发现可疑处!三爷的书房里,也没有发现火枪图。” 晚秋领着宋谨央入了正房,像是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了一番。 正房里乱七八糟,物品堆满了一地。 看到宋谨央,娉婷县主立刻迎了上来,屈膝行了一礼。 “母妃,屋里乱,东西堆得到处都是,无处落脚!您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 宋谨央拉住亲自去搬凳子的娉婷。 “我有重要的事同你说,你先遣退下人吧。” 娉婷一愣,继而给晚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带着忙碌的下人出去了,最后还带上了屋门。 “孩子,手上的活儿暂时放一放,明日回一趟娘家。” 娉婷闻言一怔,继而眸中射出流光,激动地上前一步。 “母妃,可是药制成了?” 宋谨央含笑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明儿回娘家一趟,这样素香才能悄悄跟着你去。只要服了药,毒就能解了!毒解了的消息,暂时不要让旁人知晓。” 娉婷兴奋极了,连连点头。 “太好了!我娘有救了!” 她满含热泪,想跪地磕头,却被宋谨央一把拉住。 “赶紧派人去通知亲家母,让她早些做好准备!素香已将需要的东西写在纸上,你让人一并带去。” 娉婷一边拭泪一边急匆匆地安排人送信。 宋谨央则慢慢地走到东跨院怡心苑。 她到的时候,宋鑫爱正在看书。 听到下人禀报,立刻起身迎接。 “孩子,可还住得惯?” 宋谨央一边问,一边拉着她坐到八仙桌旁。 “夫人,非常感谢您,一切都很好!鑫爱很喜欢这里。” 宋谨央点点头,一一同她交代成亲事宜。 “时间仓促,原本还担忧买不到好田,结果诚王府被抄前,世子就偷偷卖出不少功臣田。我悄悄让人买了下来,写了你的名字,算作你的嫁妆。 铺子我准备了两个,一个雅冠布庄,一个墨香斋。店铺的地契、掌柜和小二的身契,我都放在妆奁盒里,你出嫁时一起交给你。 邱家贫寒,嫁妆不易打眼,我给你准备三万两纹银压箱底,你仔细收着,官场打点、人情往来,你放开了用。 两间铺子的收益极好,掌柜都是做老了生意的,不怕银钱不够。 下人我正在物色,邱家地方不大,只准备一房陪房,四个丫头……” 宋谨央像亲生母亲般,仔仔细细、一点一滴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 宋鑫爱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襟。 她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宋谨央想拦,却被她拒绝了。 结结实实地行了个礼后,宋鑫爱跪在宋谨央面前,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娘,您是我的再生父母!!!若非您,我可能已吊死了……” “百无禁忌!鑫爱,大好的日子,别说不吉利的话。” 宋谨央赶紧打住宋鑫爱的话头,主动提及缘由。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要插手你的亲事?” 宋鑫爱一怔,期待她继续往下说。 “孔太太早就打上了你的主意。 她虽然在南岭有些地位,同时也有不少敌人。 她的敌人怕她当真得偿所愿,娶到你为妻,早早将消息递到我跟前。” 宋鑫爱恍然大悟。 “所以您才向皇上进言,将我赐婚给邱状元。” “邱状元人品极好,虽然家世贫寒了些,正好可以用来打马虎眼。让旁人以为,我是生了诚王妃的气,刻意给你配了门低亲……” 宋鑫爱泣不成声,只觉得用语言无法表达自己对宋谨央的感激。 “娘,您的恩情,鑫爱牢 记在心里了。” 宋谨央拍了拍她的手。 “傻孩子,我不想你一个好姑娘落入火坑。你我皆姓宋,就当是我俩有缘吧。” 宋谨央回到正院,刚刚坐定,就差人把宋青喊来。 “宋青,命人写请帖,我要举办认子宴。” 宋青恭敬地问道:“夫人,您想定哪日?” “日期暂且空着,把各家名字先写上!待老宅确定过继嗣子的日期,就定那日。” 二老爷的嗣子必须是崔珏。 一边是老宅过继嗣子,一边是宋黎的认亲宴。 两边对比,她一定要让崔珏痛悔出生!!! 第133章 有人击鼓为二老爷鸣冤 黑幕般黝黑的星空,启明星刚刚升起。 黑夜却迟迟不肯离场,光亮历经千险,即将穿透厚重的夜幕。 正在此时,顺天府门前的鸣冤鼓被敲响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猛过一阵的鼓声,震惊了整座京城。 府尹甄容穿上朝服,正等待出门的时辰。 耳边突然传来雷鸣般的鼓声,他起身眺望鼓点传来的方向,倏然变色。 是顺天府的方向。 他立刻上轿,即刻赶往顺天府。 “大人,小的主人冤枉啊,他是被奸人所害,求大人替他伸冤!!!” 一个驼背塌腰,满头白发,满面褶子,衣衫褴褛,像是笼在烟尘中的老人,匍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小的叫崔九,是汝南王府二老爷的长随。 当年,二老爷在回京述职途中,被土匪杀害,一家老小无一存活。 小的胸膛砍伤,被踹下山崖,还好福大命大,被路过的樵夫救下,苟延馋喘至今,花了多年才重返京城。 青天大老爷啊,您一定要为我家老爷做主!!! 那些土匪根本不是普通的山匪,是官兵啊!!! 他们是想杀害我家老爷灭口!!!” 甄容猛地坐直身子,瞳仁倏然紧缩,眸光大盛,厉声喝斥。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官兵?” 崔九解开破破烂烂的衣衫,从最里面一层掏出一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藏着一只官靴。 一只沾满鲜血的官靴。 因为年代久远,官靴上的血色早就成了黑红色。 崔九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唯独这只官靴被他保存地无比完好。 “大人,这是我获救后,重回事发地,发现有一具土匪的尸体,因为倒在草丛里,未曾被人发现,就悄悄将他脚下的官靴脱了下来。” 官靴摆到了公案上,甄容盯着它久久不语。 边上的小吏冷哼一声。 “一只官靴,能说明什么?” “大人,”崔九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斩钉截铁地说,“大人,南岭土质奇特,别处没有,您不妨遣人验一验沾在官靴上的土。” 甄容挥了挥手,有衙役戴着手套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官靴上,薄薄的刮下一层土。 “来人,将人犯押入大牢!” 崔九一惊。 “大人,小的不是人犯,小的是证人啊,大人!” 甄容冷着脸没有出声,把官靴装进布袋,急匆匆往宫里赶。 离开时,状似不经意地吩咐手下。 “派人盯着人犯的牢房,严密监视接近牢房的人,保护证人安全!!!” “是!” 中宗在上书房坐立不安。 一大早的鼓声,他也听到了。 他正等着甄容,知道他一定会入宫禀报。 “冯远,若甄容求见,不必通传,直接将人带进来。” “是,陛下!” 一个时辰后,甄容大踏步地进了上书房,两人关起宫门密议了许久。 京城某处不打眼的院落。 有人着急上火地来回踱着步,几次追问人来了吗,每次得到否定的答案,急得他脸色发白。 这人正是顺天府通判袁杰。 诚王府一事发生后,他被府尹强制休沐。 眼看着遥遥无期的休沐,实则是明晃晃的刻意打压,他急得嘴上长了燎泡,一扯就疼得厉害。 到处托人走路子,却始终得不到正面的回应。 今日天光未明,他听到了顺天府的鸣冤鼓被人敲响。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一颗心却突突的跳,只觉得有重要的事发生。 好在那人来了消息,说今日会过府一趟。 他赶紧清了府,将所有的下人拘在后院,独自带着心腹等在外书房。 久久不见来人,他的心逐渐慌了起来。 “大人,人来了!” 笼在黑袍下的身影疾步走了进来。 进了屋也没有解下外袍,脸隐在暗处,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血红的双眼,犹如野兽般,散发着利芒。 那人一进来便压低声音问:“我再三吩咐,必须做干净!当年,你们到底有没有留下孽根?” 袁杰一怔。 “哪年?” “南岭,崔县丞!” “做干净的,连抱怀里的小娃娃都没有放过。” 袁杰话虽说得斩钉截铁,但心还有些虚。 当年,他们怎么找都发现少了一人,崔县丞八岁的小儿子不见踪迹。 他们找了无数次,为了瞒天过海,只能用刀将尸身砍凌乱,故意混淆视听。 “肯定?!” “千真万确,当年是孙承志清点的人数,他说绝没有问题。” 反正孙承志已死,自己将一切问题推到他头上,死无对证。 那人沉声道:“今日有人击鼓鸣冤,自报家门,是崔县丞的下人,名叫崔九,为自家老爷伸冤,说他是被官兵害死的。” “什么?不可能!!!” 袁杰惊得连退三步,一个劲说不可能。 最后问了句:“那人多大?” “耄耋之年!”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崔县丞的小儿子八岁,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怎么可能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这是谁在背后做局? 他们想干什么?!!! “我会想法让你回顺天府。你回去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接近牢里的崔九,找一找他身上是否有一张地图,南岭地形图。” “是!” “办事时,定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好!” 他很激动,终于能回顺天府继续当差了。 素香跟着娉婷来到将军府。 将军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身上的毒虽然还未解,但服用了素香留下的压制毒的药,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姑娘,多谢你!” “当不得夫人谢!” 一行人慢慢往正房走,路上遇到了薛至。 “哥哥!” 娉婷惊喜莫名。 “你今日没有上衙?” “今日是母亲的大事,我特意请假一日。” 薛至看着娉婷,脸色红扑扑的,眸子里闪着光。 显然在镇国夫人府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崔琥的离开,并没有让她日子难过。 镇国夫人,功不可没! 只不过…… 薛至看着恢复开朗活泼的妹妹,将原本想说的话,统统吞进了肚子里。 南岭离得远,有关崔琥纳妾的事,有可能是以讹传讹,还是等打听清楚再说吧。 免得消息不确实,误会了妹夫,平白惹得妹妹不高兴。 薛至陪同她们一起来到正院。 除了素香,其他几人都坐在客堂里静候消失。 一个时辰后,素香满头大汗地出来了,虚弱地笑着。 “恭喜薛少爷,县主,将军夫人的毒已经解了。” 娉婷激动地站起来,用帕子捂住嘴,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薛至的眼眶也湿润了。 他抬起头看天,眨了眨眼睛,将泛起的红潮压了下去。 都怪他粗心! 以为母亲只是郁结于心,却不料是被人暗害了。 “夫人中毒久矣,估摸着有十多年了,若再发现得晚些,只怕就回天乏术了。如今夫人身子虚,还须好生调养。” “多谢姑娘,可否告知是什么毒?” 素香沉吟片刻后说:“是蛊毒!此蛊产于南岭,素来喜高温,入了夫人体内,活力不如在南方,夫人才得以绵延病榻这么久!” 薛至与娉婷面面相觑。 素香突然“啊”了一声,说了一个人:“孔太太!” 薛至脸色突变,默了默,缓缓开口。 “孔太太与孙姨娘是莫逆之交。” “难怪!当日我挖到竹苓,她非说是她种下的,非要抢。只怕,当日的她也存着替将军夫人解毒的心思。” 薛至皱着眉头,南岭,又是南岭! 第134章 冤魂亲自伸冤 相国寺住持终于来到汝南王府。 崔瑜一大早带着众兄弟,等候在府门前。 老二崔琦请了假,没有去东宫。 他清减了不少,人也沉闷许多,还蓄起了胡子,倒是有几分典儒的味道。 在等待的时候,崔瑜瞥了他一眼。 “老二,听闻你近期和崔首辅走得近,是想走通他的路子吗?” 崔琦像是没有听到问话般,神色清明,没有作答。 崔瑜叹了口气。 “朝中局势未明,窝在东宫并非是件坏事。” 中宗深受“五王之祸”的苦,又失了最心爱的太子,因此一直未曾再立太子,几位皇子也没有一个封王的。 几位皇子都已成年,表面一片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崔琦知道大哥说的对,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崔瑜见他还肯听劝,便松了口气。 他就怕崔琦不甘心,急功近利,反而坏事。 崔瑜从兄弟几个面上一一掠过。 老二失意,老三远走,老四颓废,老五萎靡,老六失落,小七…… 他皱了皱眉头。 听说崔珏还在暗中打听崔好好的消息,心中便涌上一股浊气。 他一个私生子,成了正式的王府少爷便该满足,竟还敢生出抢爵位的心思? 当真是厚脸皮子。 他既然不做人,自己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阿弥陀佛!” 门外响起一声佛号。 紧接着,慧缘法师带着一众弟子,法相庄严地走了进来。 崔瑜立刻迎了上去。 “法师,您来了,里边请。” 崔瑜恭敬地做出“请”的动作,先一步引着慧缘往府里让。 慧缘法师入了府,前后四方打量宅子,大到假山石,小到一棵青草,都没有放过。 最后来到王爷住的院子。 管家守在门口。 他的伤虽然好了,但身子大不如前,迎风便会咳嗽。 “咳,咳,咳,法师,您来啦,里边请!” 他佝偻着背迎接慧缘。 屋子里的气味一言难尽。 慧缘像是一无所觉,先看了看瘦如枯骨的王爷,又顺着屋子走了一大圈。 最后默默地出了门,跟随崔瑜来到屋子前的抱厦。 “大师,可有不妥之处?” “住在宅子里,是否噩梦连连?” “正是!”崔珑突然插嘴,“总有个残破的血影入梦,非得要我下去陪他。” 慧缘点了点头。 “施主!老衲还须施法,才能看得真切。你们兄弟几个都到齐了吗?” “老三不在京城,其他都在了。” “无妨,开始吧!” 慧缘让兄弟几个围坐半圈,他自己则站在前面,面向几人,盘腿而坐。 双目微微垂下,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他微微张开嘴,嘴里竟然冒出一口浊气。 这股浊气先是盘旋在他面前,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黑。 紧接着这团黑气慢慢移动,一一从六个兄弟面前掠过。 像一团鬼火般,慢慢绕着几人打转。 兄弟几个吓得面无人色,动都不敢动,生怕惊动这口黑气。 黑气掠过其他几人,径直来到崔珏面前,不知怎么回事,竟一再盘旋没有离开,最后竟渐渐消散了。 崔珏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腾地跳起来。 “大师,大……师……救命,黑气去哪了?不会窜到我身体里了吧?” 崔珏害怕得连蹦带跳,脸色惨白如纸。 “呵呵,”慧缘笑着安慰,“施主莫怕,不过一口气,散了也就散了!” 慧缘状似无意的说话,令崔瑜的心动了动,崔珏的脸色更白了。 “阿弥陀佛,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诸位,一会儿有人来,没有问到你,切不可插话。可记住了?” 众人虽然疑惑,但慧缘的话不敢不听,立刻都说好。 慧缘说完话,双目继续下垂。 不一会儿,原平晴朗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 阴风阵阵,吹在人身上,发出一阵阵寒意。 院落里的树叶、灰尘被吹得打转,越来越低的气温,令众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尤其崔珏,只觉得周身像是浸泡在冰水里,冷得牙齿抖得咯咯响。 虽然大师说了无妨,可他就是觉得那口黑气死死绕着他,让他莫名心慌。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世子爷,王爷何在?” 崔瑜浑身一激灵。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二叔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询问:“二叔?” “臭小子,别以为你成了世子,就可以不认我这个二叔!” 声音从慧缘的嘴里吐出来,却惟妙惟肖,就像是二叔站在面前那般。 崔瑜立刻颤抖着跪下,嘴里高喊:“二叔!” 心里却无比紧张。 二叔明明早就谢世了,慧缘大师竟然能过阴? “我冤死多年,死不甘心啊!我恨啊!你们要替我伸冤!” 崔瑜浑身一震。 今日顺天府前的鸣冤鼓刚刚被敲响,二叔便亲自来伸冤,这,这,也太神了吧。 “还有,”二老爷语气一变,变得极为哀怨,“我全家被害,无人摔盘,死后无人供奉,死不瞑目。你们若有心,过继一个嗣子给我,也好继承我的家业,延续我的香火。” 崔瑜刚刚想点头说好,二老爷再度开口。 “我不要族中弟子,我要你们几人中的一个,做我的嗣子。” 崔瑜心花怒放,立刻磕头应是。 “二叔放心,侄儿一定办妥此事。” 刚刚说完这句话,慧缘的脑袋便垂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才舒口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刚才之人便是老宅闹邪事的根源,只要满足他的愿望,将他超度走,老宅便可安然无恙。住在老宅的人,也不会再夜夜噩梦。” 众人一听立刻松了口气。 尤其崔珑。 他被只身赶了出来,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夜夜吓得他不敢安睡,这才瘦脱了形。 只要把二叔超度走,自己便能像以往一样,夜夜好梦。 他的脾气似乎又回来了。 “大哥,二叔要嗣子,还只要我们中的几人,你说谁合适?” 崔瑜沉吟不语。 其实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还有谁比崔珏更合适? 本身就是个私生子,做王府正经少爷这么久,也该哪来的回哪去了。 但这个想法,绝不能从他嘴里吐出来。 果然,他微一沉吟,崔珑便按捺不住了。 “大哥,我看七弟最合适。一来他年纪最小,二来二叔打小最疼他。” “没错!”崔琅也赞同。 过后,老二、老五都点了头。 崔珏怎么肯依? 他跳起来反对。 “我不!绝不!我是父王的儿子,绝不做二叔的嗣子!”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慧缘呵呵一笑,又念了句佛号,便主动告退了。 他刚刚离开没多久。 整个京城就流传出“冤魂伸冤”的传说。 “你们听说了吗?今儿天蒙蒙亮的时候,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下人击鼓鸣冤,下晌冤魂就上了慧缘法师的身,要侄子替他伸冤!” “真的?可慧缘法师怎么会突然下山?他不是一直闭关的吗?” “听说汝南王府老宅闹鬼,慧缘法师心慈,特意下山为他们做法事。” “唉!冤魂有灵性,晓得亲自现身告状。” “那是不是说明,汝南王府二老爷当真是冤死的?” 众人纷纷点头。 一时间,崔县丞蒙冤而死的流言,尘嚣直上。 宋谨央听到流言后,笑吟吟地抚了抚虎头的小脑袋。 第135章 崔珑死罪能逃活罪难免 官靴上的土质通过比对,的确是南岭独特的土层。 甄容飞鸽传书去南岭,当地官员经过一番搜索,的确在击鼓鸣冤之人所说的草丛里,发现一具白骨。 白骨的脚上的确少了一只官靴。 一切,都对上了。 搜索的人,还在白骨周边的草丛里,发现一块写着“薛”字的木牌。 虽然木牌被虫咬得厉害,上面的“薛”字也被风吹雨淋,只能看个大概。 但仍依稀能分辨出是个“薛”字。 中宗在上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不时地问冯远:“薛至来了吗?” 当他又一次问起时,冯远兴奋地领着薛至冲了进来。 “陛下,薛大人来了。” 中宗激动地走下龙案,几步来到薛至跟前。 “陛下,下官来迟,请您责罚。” 中宗一把拉住他,直接来到隔间,坐在须弥榻上。 冯远递上茶后,招呼着宫人悄悄地退下了。 “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事情听说了吗?” “下官听说了。” 薛至毕恭毕敬地回答。 中宗没再浪费时间,将前因后果告诉他。 “薛至,朕打算派人去南岭!” 薛至立刻站起身。 “陛下,下官也有此意。家母常年缠绵病榻,原以为是郁结于心,没想到是受奸人所害,被人种下蛊毒!那毒也来自于南岭。” 一切线索都有意无意地指向南岭。 他本就想向中宗提议,去一次南岭。 看来,中宗也正有此意。 君臣想到一处去了。 中宗立刻与其密议,商定具体细节。 宋谨央歇了晌起身,刚刚披衣梳妆,便收到下人的禀报。 “夫人,将军府薛至大人求见。” “有请!” 薛至疾步而入,一见宋谨央,立刻恭敬地行了大礼。 “夫人在上,请受下官一拜!感谢夫人救命之恩!” “快起来!你母亲是我亲家,哪有眼见自家人受苦不出手相助的?” 两人坐定,薛至眸光一闪,四下瞥了一眼。 宋谨央立刻对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将所有下人带了出去。 “夫人,皇上令我去南岭接手黑木矿,还有调查崔县丞的事。” 他事无巨细地将情况一一告诉宋谨央。 宋谨央闻言皱了皱眉。 换防? 如此大动作,皇上难道有心打草惊蛇? 看来,皇上对薛将军并不完全信任啊。 “好好当差!注意安全,若事情太过危险,宁可先保住性命。” 薛至心头暖暖的。 难怪那么多人敬爱宋谨央。 她对人真诚,绝非作假。 “你此去南岭,一定要小心孔家。孔太太此次回京,明面上只开了几家铺子,卖些药材。但私底下,通过替人治病,接触了不少权贵之家。孔家,目的不纯,他们又在南岭经营多年,万一被他们怀疑,只怕不易脱身。” 宋谨央一一提醒,薛至连连点头。 最后,宋谨央命人给了他一包药,还有几瓶素香炼出的解毒药。 “南岭毒气重,多带些解毒丸以防万一。” 薛至感激莫名,起身作谢。 “薛大人,皇上对管理黑木矿可有安排?” 薛至摇头。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宋谨央缓缓道来,薛至渐渐笑了起来。 深夜。 老宅的人难以入眠。 崔珑像烙大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只要一闭眼,那血红色的残影就会如影随形,吓得他不敢入眠。 原本以为慧缘法师来了就能解决问题。 结果那厉鬼还提出要求。 确定谁是嗣子,都要花费好多时间。 驱鬼的事,又得往后延迟。 兄弟们一个个都狡猾得很,非得等老宅收拾干净才肯搬过来。 他倒霉,卖女不成,反被母妃踢了出来。 身上连多余的银子都没有。 府里更是穷得连顿好的也吃不上。 日日白菜土豆,吃得他嘴里淡出个鸟来。 真想念在镇国夫人府的日子啊。 吃香的喝辣的,那叫一个爽。 想当年,账上的银两随便取,华服美食随意享用。 由奢入俭难啊,他现在的日子真是猪狗不如。 想着想着,他脑袋迷糊了起来,渐渐有了睡意。 刚刚闭上眼睛,血红色的身影腾地闪现,吓得他一个激灵,彻底醒来。 想睡没法睡的懊恼,气得他胸膛一起一伏,真想打鬼一顿。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 吓得他险些尖叫出声。 来人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堵住他的嘴,黑布袋蒙头,扛起来就走。 他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对方往他麻穴一捏,他顿时软倒,动弹不了分毫。 这下子老实了,明白这是遇到练家子了。 不知走了多久,在他被癫得七荤八素后,“嗵”的一声扔到地下,头上的黑布袋被取走,眼前顿时一亮,眼睛骤然受激,倏然紧闭。 慢慢睁开眼一看,上首赫然坐着宋谨央。 “母妃,”崔珑激动起来,哭嚎着爬过去,一把拉住宋谨央的衣摆,“儿子错了,儿子知道错了,儿子要将功赎罪,求母妃给儿子一个机会。” 宋谨央一脚踢飞哭哭啼啼的崔珑。 “哎哟”一声,崔珑整个人倒了下去,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老四,抬头看看,他是谁?” 崔珑这才发现,宋谨央的下首还坐着个。 他定睛看去,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顺天府尹甄容。 “大……大……大人……您……” “我来审案!” 甄容不紧不慢地说。 “审……案?” 崔珑吞了一口口水,害怕地问道。 “你卖女求荣,害自己娘子与女儿吃了大苦。此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是我请甄大人来一趟,让他给你的盲眼开个光!” 崔珑吓得直往后缩,哪里还有半分打人时的气势。 “母妃,我错了,儿子真的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儿子一回。”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说。 “帮不了!” 崔珑的脸苦成一朵干花,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卖女求荣,若重判可秋后问斩,轻判则杖责五十大板,流放三千里。” 甄容一字一顿道。 崔珑吓得舌头都直了。 “斩……斩……斩?流……放……三千……里……” 崔珑再次鼓起勇气,爬向宋谨央。 “母妃,我……不……” 宋谨央端茶的手一顿。 “不想问斩?不想刑杖?不想流放?” 崔珑苦着脸连连点头。 宋谨央揭开茶碗,缓缓吹了吹,慢条斯理地浅抿一口,放在几案上,这才抬起头来,继续道。 “也不是不可以。” 崔珑等得一颗心险些飞出来,一听宋谨央的话,眼睛立刻亮了,激动得挺直了身子。 宋谨央目如沉水地看着崔珑。 “皇上缺一个守矿的人,要求是孔武有力,忠心耿耿。皇上觉得你挺合适,但我觉得……” “母妃,我忠心耿耿,一心忠于皇上,不,还忠于您!我保证,好好守矿!” “当真?此去归期无限!” 崔珑生怕宋谨央反悔,忙不迭地点头。 “素香,拿毒药来,让老四吃了。” “毒……毒药?” 崔珑吓得脸色惨白。 “没错,四爷,这是毒药,但每月只要服下解药,可保性命无忧。” 听到素香的解释,崔珑立刻活了过来,抓起她手上的药,一股脑子儿吃了下去。 第136章 崔珏急怒攻心,他不要做嗣子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崔珑。 “老四啊!你就这么相信素香的话?你就不怕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崔珑惊得浑身发软。 他立刻扑倒地上,拼命抠嘴里的药。 素香嘿嘿笑。 “四爷,晚了!这药化得快,早就入了肚肠啦!” 崔珑痛哭起来。 当死亡临头的时候,他真正感到害怕。 “老四,”好一会儿,宋谨央才沉着声开口,“咏书才十二岁,半大的姑娘家,被你卖了不说,还卖给那样一个变态。 当她从那间满是刑具的屋子里醒来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她会如何恐惧?” 崔珑一呆。 良久,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猛得扇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 “我是畜生,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好了!你跟着薛至去南岭守矿,一切听从他的安排,解毒药在薛至的手上。小惩大戒,若有异心,随时毒发。” 宋谨央冷冷地说。 崔珑此刻才真正后悔。 经历过恐惧与绝望,才明白自己的女儿当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恭敬地坐直身子,端正地跪地磕头。 “母妃,儿子去!您放心,我定然牢牢管住皇上的地盘。” “咚咚咚”,他连磕三个响头。 “儿子无法堂前尽孝,望母妃保重身体!” 说完起身,跟在甄容的身后向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重新跪下。 “母妃,求您照顾顾氏和咏书、咏英,等咏书长成,替她寻门好亲事,我……我,替我说声抱歉!” 伸手抹了把脸,他毅然起身。 这次再没停留,跟着甄容直接出了府。 宋谨央目如沉水地注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通知顾氏,明日让她她和咏英搬入东跨院,与宋鑫爱作个伴!永英搬到前院,原先老四的院子。” 素香领命而去。 老三、老四离京,接着该轮到崔珏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隔日,崔瑜叫来崔氏族长和长老。 想到老四提议过继崔珏,命人叫他时,才发现他根本不在府里。 管家白着脸向他禀报。 “四爷卖女求荣,被判流放三千里,昨晚连夜上了囚车,押解出京了!” 崔瑜震惊得脸色都变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母妃,竟真的不肯原谅他? 难道说,母妃真的要同他们断亲? 他越想脸色越难看。 这时,下人禀报族长等人到了。 他深吸口气,立刻收敛神情,跨步迎了出去。 族长崔泉进了老宅。 四下一打量,眉头皱得像是打了死结。 这王府怎的如此破落? 普通商户都比王府亮堂! 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 族长的身后跟着长老,还有崔十八。 崔十八自从得了镇国夫人的看重,在族里的地位一日高过一日,在族人心目中的声望隐约超过了崔泉。 这还得了? 他赶紧联合一些不肯送女儿上学的族人,到处造谣、中伤,给崔十八使绊子,倒是有些效果。 他刻意在那些族人面前说,镇国夫人表面严厉,其实仁厚。 不会真的和你们计较。 你们想送女儿上学的就送,不想送女儿上学的就不送。 他算准崔十八会较真。 结果被猜准。 那些人家不送女儿上学,崔十八一一上门沟通劝说,实在不听劝的,他将人记了下来,说是要向镇国夫人禀报。 原本他还气得直喘粗气。 到底谁才是崔氏一族的族长? 却见大半的族人,因此事同崔十八离了心。 他又洋洋得意起来,索性不再管,让崔十八折腾去。 到时候,天怒人怨的,可怪不上他! 对于今日来王府的事,他原本很高兴。 毕竟是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哪怕镇国夫人的好讨不了了,抱住王府的大腿,也能喝口汤了。 他想是这么想,见到王府的现状,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崔瑜迎他们在前院书房落座。 “今儿请诸位来,有一事相商。” 他将老宅闹鬼和嗣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只是这嗣子的名单,只怕还得族里定。” 崔泉心里明白。 世子爷对于嗣子人选,早有谋算。 但又不肯自己说出来,指着族里发话。 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给些好处吧! 想到这,他便打起了马虎眼。 “这倒是大事,族里也得商讨商讨,只怕得几日。” 崔瑜的眉头皱了起来。 还得几日? 他抬眉看向崔泉,发现对方说这话时,眸光连闪,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他叫来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家哭丧着脸挪出去。 磨蹭了好久,苦逼逼的拿着几只荷包进来,万般不舍地递给崔瑜。 崔泉斜眼看着,目光里满是贪婪。 崔瑜将荷包一一分到族长、长老的手中。 崔十八想要拒绝,崔瑜没有给他机会。 “此乃王府一些心意,诸位万不可推辞!” “好说,好说,只是嗣子事大,王爷可有人选了?” 管家得到崔瑜的暗示,上前一步,恭敬地开口。 “我家四爷属意七爷,王爷没有反对。” 崔泉一怔,瞬间明白过来。 敢情王府内斗得厉害,将七爷给斗了出去。 这个七爷,当年何等风光,是府里几位爷里,最得宠的。 如今竟像棵烂白菜似的,被人一把扔了出去。 唉! 早知如此,他当初不如押宝崔理。 瞧瞧人家,现在成了宋黎,成了镇国夫人心尖上的儿子。 吃香的喝辣的,瞬间一个天一个地,倒了个个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都说不好这运势会怎么变化。 “行啊!既然是王爷答应的,我这就回去准备文书!” “我不答应!” 崔珏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一把揪起崔泉的衣襟。 “谁让你准备文书?你凭什么让我成为嗣子?” “哎呦,哎哟,七爷,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崔泉挣扎地摆脱他的拉扯。 “七爷,这名单不是我定的,是王爷定的!不信,您问王爷去!” 管家在边上帮腔。 崔珏跺跺脚,直往王爷院里冲。 一进去便是一股怪味,刺激得他连连作呕,勉强忍住,捂着口鼻告状。 “父王,大哥他们要把我过继给二叔。” 崔承被噩梦折腾得只剩一口气。 哪怕瞌睡得再厉害,只要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出现那要命的声音。 “崔郎,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吓得他倏然惊醒。 自打慧缘法师来了后,他连着两夜睡得香,今儿刚刚恢复些精神。 却被崔珏的话吓得险些断气。 “噗……噗……” “父王,大哥说是您同意的!我是您儿子啊,您说好要将爵位传给我,怎么能把我过继出去?!” 崔珏声声质问。 崔承气怒难当。 他怎么可能将最宝贝的儿子过继给弟弟? 一定是崔瑜他们背后搞鬼。 他想叫来崔瑜骂一顿,可是他根本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 “噗……噗……” 他拼命想说“不”,发出的声音却怪异极了。 屋里父子俩还在鸡同鸭讲,根本不知道府外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37章 白翩翩要送大礼给崔珏 崔珏叫嚣半天,王爷只会“噗噗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气得他调头就走。 一气之下,直接来到镇国夫人府正院。 手刚要拍到门上时,突然顿住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他想求母妃,希望母妃出面驳了大哥他们的无礼要求。 可他又想到断亲书,母妃会不会还记恨着他们? 但那不关他什么事啊,他被打成重伤,根本不知道断亲书的事,是大哥自作主张替他签的。 想到这里,他再没迟疑,伸手拍上正院的门。 等了好久,才等来一个小丫头,满脸不耐地开了门,匆匆说了句等着,重重关上门跑了。 他气得脸色发白。 什么时候,一个小丫头都敢给他脸色看? 曾经的他,朋友遍天下,众人前呼后拥,银钱满袋,耳边都是溢美之词,到处能称小霸王。 就是从崔理入族学开始,一切就变了。 换子的事,明明是父王的主意,他还是个小孩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希望母妃看在多年母子情分上,能帮他一帮。 他不要做二叔的嗣子。 正院廊下,宋谨央坐在春光里品茗。 岩茶在热水的刺激下,慢慢舒展开来,露出叶片原本的面貌。 “夫人,崔珏求见!” 刘嬷嬷大步走来禀报。 “您见不见?” “见,为何不见?” 宋谨央放下茶碗,叫来个小丫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丫头笑嘻嘻地跑开了。 宋谨央不急不徐地吩咐刘嬷嬷:“让他进来吧!” 好戏刚刚开场,主角必须到场。 崔珏又等了两炷香。 春寒料峭,他跑得及,只穿了件单袄便出了门,此刻只觉周身寒凉,身子微微打颤,快要等不下去了。 这时,院门开了,小丫头让他进去。 他一路往里进。 院子里不如以往整齐干净,堆了不少东西。 “母妃要搬家?” 崔珏忍不住问道。 “夫人要搬去勤谨院了!” 勤谨院是府里位置最好、最大的院落,当年给了祖父祖母居住,的确该物归原主了。 他没再说什么,闷着头往里走。 突然耳边传来小声议论的声音。 “听说二老爷的确是冤死的,皇上念他为国牺牲打算追封他为忠义侯。” “忠义侯?真的假的?二老爷在天之灵定然能安歇了。” “怎么不真?你窝在府里不知道,我今儿出去采买,外面都传开了。” “都传开了?” “是啊!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知道。听说不仅追封爵位,还赏赐无数金银。” “但是,二老爷全家都被害了,哪里还有继承人,这爵位不是白瞎了吗?” “嗨,你个二愣子,府里都传开了。老宅二老爷上了慧缘法师的身,借他的嘴伸冤,要嗣子呢!” “天哪!哪个这么好福气,能成为嗣子?” “听说二老爷只看得咱们府上的几位爷,大老爷、四老爷想过继七老爷,但七老爷死活不肯……” “谁在乱嚼舌根?” 刘嬷嬷的声音突然打断议论声,崔珏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刘嬷嬷正站在几步开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七爷来啦,夫人等您许久了!” 崔珏回了神,低着头往里进。 没走几步,宋谨央松弛闲适的身影便出现眼前。 “母妃安好!” “当不得母妃二字,你我已断亲,你唤我一声‘夫人’即可!” 崔珏震惊! 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谨央,嗫嚅道“夫人”? “崔七爷到我院中,可是有事?” 崔珏怔忡半晌,几度张口,一想到刚才听到的议论声,立刻收声。 犹豫再犹豫,决定先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于是,他支吾地说自己来向母妃,不,夫人问个好,并没有事云云。 接着,行了礼疾步告退了。 刘嬷嬷莫名其妙地看着崔珏的背影。 “夫人,崔珏这是怎么回事?惊慌地求见,却什么话也没说,又匆忙告退了。” 宋谨央淡然一笑,端起茶碗浅抿一口。 “他啊!无利不起早,当然急了。” 崔珏急着赶出府,一时间不知上哪儿去打听情况。 最后,他决定去千叶巷的茶楼一条街逛逛。 果然,他刚刚踏入千叶巷最大的茶楼,扑面而来的议论声,惊得他心颤。 “汝南王府二老爷当真可怜,竟冤死了十多年,才沉冤得雪。” “忠义侯啊,追封侯爵,一生也值了。” “没个后人,爵位要来没用啊。” “过继个嗣子不就完事?现下,只怕多的是人打破头去做这个嗣子吧。” “不知谁有这个好运气了!” “唉,我怎么就不姓崔呢,若混个崔氏族人,好歹也有半分机会。” “光姓崔可不行!人家二老爷自个儿说了,要大哥家七位爷中的一个,旁的姓崔的,他可看不上!” “也对,毕竟肥水不流他人田嘛!” …… 如火如荼的议论声,争先恐后涌入崔珏的耳朵。 这时,说书先生上台了。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响。 众人声音一静,先生有魔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儿要说到一个故事,冤魂伸冤……” 说书先生竟说起了汝南王府二老爷的故事。 听得众人一愣一愣。 “嘟!法师大呵一声,哪来的冤孽,不得祸害人间。” 说书先生动情地说着。 “冤魂哭卿卿上前,法师在上,下官是岭南一七品芝麻官……被奸人所害,特来伸冤……” 说书先生说得惟妙惟肖,但崔珏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换了家酒楼、戏楼、青楼……四处都在说皇上要追封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事。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镇国夫人府,内心天人交战。 他不知道的是,宋黎悄悄出了府,坐着软轿回到自己的小院,“笃笃笃”叩响了院门。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露出一张同二老爷一模一样的脸。 来人刚一露面,就被宋黎急急地推了进去。 “不是叮嘱你了,别轻易露脸吗?你怎么不戴幕篱就来开门?” 最后几个字,随着关门声,被隔断在门后。 但躲地暗处的人,还是看清了开门人的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死死捂着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待小院彻底关严实,才从暗处走出来,疾步往八皇子府赶去。 没一会儿,消息便传到了白翩翩的耳中。 “你说什么?二老爷没死?还躲在崔理的小院里?” “姨娘,千真万确,只不过年纪有些对不上。可那脸,真真就是二老爷啊!” 白翩翩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二老爷不可能生还! 当日,父亲曾悄悄跟着去南岭收尸,亲眼目睹二老爷已被害。 但那人长得那么像二老爷,难道说当年二老爷的家人并未全部遇害? “那人还说,汝南王世子爷暗中使坏,想将崔七爷过继给二老爷,那人让你想想办法,不能让世子爷得逞,否则爷的前程就毁了。” 不料,话音刚落,白翩翩的眸子不暗反亮。 “哈哈哈……” 原来宋谨央在这等着崔珏呢。 也罢,谁让自己也想毁了崔珏,就让自己助她一臂之力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崔珏! 你拿我挡灾时,从未想过我是你的姐姐!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客气! 在你成为嗣子之后,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定要送你一份大礼!!! 第138章 族长做到头了 朝堂上,汝南王府二老爷崔县丞的事,也引起了热议。 中宗神色凝重地看着群臣。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 “陛下,崔县丞乃真英雄也,自当嘉奖。” “陛下,事实未明,不能仅凭一双官靴,就认定崔县丞是被害的,更不能说明就是被官差杀害。” “是啊,陛下,崔县丞的事年代久远,须费些时日才能彻底查清。”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早已分明,崔县丞就是蒙冤受屈!” 朝堂上,泾渭分明,两方人马争执不下。 承恩侯夫人的父亲范隧、哥哥范慎对了一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恭敬地出列。 “陛下,崔县丞好端端的,到底是何人要追杀他?甚至派出官差?” 此问一出,满堂寂静。 人人低头沉思不语。 是啊! 崔县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是谁花这么大的力气,派出官兵追杀他?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 中宗瞥了眼范慎,眼底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 “因为在南岭发现了黑木石矿!”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裂。 “天哪,黑木石,可是那种坚不可摧的黑石?” “黑木石矿,咱们大乾境内竟然发现了此矿!天佑大乾!” 随着一声“天佑大乾”,朝堂上所有人跪下磕头。 “天佑大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谁不知道此矿的重要性,相当于发现了一整座武器库啊! 范隧的心中却咯噔一声。 皇上怎的如此轻易就该黑木石矿宣之于口? “陛下,敢问这黑木石矿在南岭何地?” “正是崔县丞管辖下的区域。” 中宗不紧不慢道。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不知过了多久,范慎再度上前,打破了殿上的平静。 “陛下,崔县丞十多年前便已去世,难不成有人存心想瞒下此事?故而对带消息回京述职的崔县丞痛下杀手?” 中宗赞赏地看着范慎。 “小范御史当真好眼力,正是如此!” 中宗说完,目光便瞥向了甄容。 “甄大人,事情究竟如何,你来详细说一说。” 甄容恭敬地出列。 “陛下,诸位大人,人证说当年事发时,崔县丞感知到事情不妙,便将一张地图塞给他,让他无论如何要回到京城,交还皇上手中。” 众人一喜又一惊。 喜的是,有了地图,就能很快找到黑木石矿。 惊的是,大乾竟然存在这样一股势力,能对朝臣痛下杀手。 人人心惊不已。 这样的人,还能随意调动官差。 到底是谁? 竟然在大乾藏得这样深。 大臣们彼此打量,只觉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潜伏者。 这么一想,后背顿时泛出一层冷汗。 “敢问甄大人,地图何在?” 甄容俯身一礼。 “回禀陛下,地图被人证藏在……” “不好了,走水了!” 突然,殿外传来喧闹声。 中宗、甄容、范御史在内的所有人脸色一变。 等中宗赶到后殿,却发现甄容那日带来的官靴不翼而飞。 气得中宗狠狠地砸了一只上好的端砚。 中宗脸色铁青地重新回到殿上。 冯远声音沉闷地宣布:“官靴被盗!” 甄容神色大惊,失口惊叫出声。 “失了地……” 刚刚说了三个字,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只是铁色青的吓人,明显忍着怒气。 中宗脸色更为难看。 “来人,速速封锁城门,不准放出一个人!” 驾! 皇令一出! 全城戒严! 人人自危,连生意都顾不得做,纷纷关门了事。 一时间,整个京城草木皆兵。 袁杰就是这个时候,悄悄地接近了牢房里的人犯。 人犯席地而卧,胸膛一起一伏,嘴里不时发出几声呢喃,明显睡不安稳。 袁杰冲后面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有人悄悄靠近人犯,猛地将手中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崔九刚刚睡着没多久,突然一个激灵醒来,还未完全睁开眼,就看到一道黑影向他扑来,惊得他尖叫出声。 可惜声音还未发出,沾有迷药的帕子便蒙了上来,他瞬间晕了。 袁杰带来的几人立刻上前,从他的头发丝开始,一缕一缕、一寸一寸,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 “大人,什么也没有发现。” 袁杰皱起眉头。 他虽不知那位大人,到底要他找什么。 但他这么仔细地搜索,都没找出东西来,那东西肯定不在他的身上。 “走!” 他低低地下令,众人如同悄悄地出现般,又悄悄地隐身了。 暗处,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全都记录下来。 待甄容下朝回到衙门,他立刻上前禀报。 “大人,袁杰带人来搜过人犯的身了。” “袁杰?” 甄容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内心却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想法。 “继续跟进,严密保护人证安全。” “是!” 下衙后,袁杰兴冲冲地回了府,立刻招来心腹,让他去送信。 “就说‘一无所获’!” “是!” 那人收到信后,猩红的双眸中闪出狠厉的光芒。 他伸手狠狠砸向墙面。 “中宗,算你狠!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吧!我看你横多久!!!” 宋谨央收到宫中消息时,她正与宋黎在说话。 “娘,您要孩儿去一次小院,让旁人发现院中人,到底是何用意?” “崔珏已经上钩了,待族长下次再来,他一定会同意过继给二老爷。” 宋黎皱了皱眉头。 这与小院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宋谨央呵呵地一笑。 “黎儿莫急,待过继那日,你且看好戏吧。” 正说话间,素香疾步走了进来。 “夫人,宫中来信,皇上已拟旨,追封二老爷为忠义侯。” “去,把消息传到崔珏的院子里。” 素香领命而去,刚刚跨出屋门,迎面便撞上了刘嬷嬷。 刘嬷嬷一边进屋一边嚷嚷。 “夫人,崔十八来了,他好像挺急的!” 宋谨央让宋黎先离开,叮嘱他这几日别再去小院。 宋黎心中虽泛疑,但还是点头称是。 崔十八像个炮仗般弹了进来。 一进来就高声嚷嚷。 “夫人,崔氏有些人真不是个东西。您这么为咱们着想,可有些人就是不肯送女儿上学堂。 他们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 有的说,女儿体弱,不适合上学堂。 有的说,女儿内向,不喜与人交际。 还有人更离谱,竟说自家女儿胆子小,怕上学堂被人欺辱,所以拒绝上学。” 眼见崔十八气鼓鼓的样子,宋谨央笑了笑,让他稍安勿躁。 “十八啊,你可知他们为何不愿意?” 崔十八一怔。 宋谨央继续道:“因为他们要女儿在家做活,照顾全家人的生活。” 崔十八气馁地垂下头。 他知道宋谨央没有说错。 那些花样百出的理由,不过是借口罢了。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认为女儿是赔钱货,哪能浪费家里的资源? “那怎么办?”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可想过分宗?” 分宗? 崔十八彻底僵住。 “没错!分宗!如今的崔氏宗族已经烂了,将那些真正为女儿着想的家挑出来,别让他们受旁人的影响。” 崔十八一拍大腿,兴奋起来。 他立刻同宋谨央商议起来,没一会儿便有了头绪。 宋谨央看着兴致勃勃的崔十八。 希望多一些清明的人,懂得选择一条光明之路,而剩下的那些,只能自生自灭了。 族长崔泉再一次来到老宅。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回到族里,竟是整个崔氏一族分崩离析的时刻。 他这个族长也做到头了。 第139章 崔珏提出过继,王爷的心碎成齑粉 崔氏族长再度来到老宅。 和长老一起,神色轻松地围坐着。 名单早就定好,今日不过走个场罢了。 众人门清。 族长崔泉假模假样地问了句。 “世子爷,过继的人选确定了吗?” 崔泉很羡慕,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将自家小孙子过继给二老爷。 外面可是都传开了,二老爷将被皇上追封为忠义侯。 那可是侯爵啊! 从此子孙后代彻底翻身不说,他这个老太爷也能沾光不少。 可惜,人家二老爷只认自家人。 想到上次,自己还暗地里讥讽崔七爷,被兄弟几个斗了出去。 如今再看,发现崔七爷还是最得宠的。 兴许镇国夫人早就得了消息,所以才会将这么好的事落到疼爱的儿子身上。 崔泉等人完全没有想到,这次的过继十分不顺利。 原因无他。 老五、老六听说二老爷将会被追封的事,也生起了贪婪之心,竟然主动要求过继。 “大哥,过继之事人人有份。凭什么崔珏能过继,我不行?” 崔琛气呼呼地插嘴,脸上写满不乐意。 崔琅也开口了。 “正是!过继之事见者有份,自然是能者居之。二叔素来喜爱有文才的,可惜七弟斗文输了,显见不会得二叔喜爱。不如过继我吧,虽然没有功名,但写诗词歌赋却是不在话下的。” “哼!诗词歌赋?二叔平生最爱画画,我画画素有长才,是他会喜爱的嗣子。” 崔琛与崔琅争得面红耳赤,崔珏气得险些呕血。 之前说到过继,个个躲得八丈远。 一听说二叔要被追封为忠义侯,一个个闻着味就过来了。 简直不要脸透顶! 凭什么和他争? 府里的王爵他不争了还不行? 嗣子的事谁也别想和他争,争也争不过! 眼见老五老六也加入战圈,这下子,不止崔瑜,连族长和长老们都傻了眼。 嗣子只有一个,到底花落谁家才好? 无奈之下,众人打算到王爷跟前,听他的意见。 世子爷领路,族长打头,一行人向王爷的院子走去。 这时,门房的小厮冲进来禀报。 “七爷,门口有人找您。” 崔珏眉头蹙起,这么关键的时候,谁不识时务来找他? 他冷着脸赶到府门,一眼看到白仲康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着急得来回走动。 一见到他,立刻目露惊喜,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 “珏儿,不能啊!你绝对不能过继给府上二老爷,这就是个陷阱……” 崔珏一见他就烦。 “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立场和我说这些话?这是我崔家的事,你白家管不着。” 白仲康急得直跺脚。 “珏儿,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的!当年……” 白仲康生生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二老爷被人暗害时,他也在场,悄悄躲在暗处,听到袁杰和孙承志的对话,知道二老爷的小儿子没有找到,两人为了遮人耳目,特意划烂了所有人的身体,让人无法分辨出少了一人。 眼见崔珏就是不信他的话,他急得就差剖开胸膛,让他看一看自己一心为他的心思。 “珏儿,你信我,我绝不会害你!这就是个陷阱,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一说到过继,立刻就传出追封忠义侯的事,分明是等着你心甘情愿地成为继子啊。” “白老爷,你想多了!皇上从不信乱力乱神的事,他怎么可能因为二老爷上身之事,就相信他是冤枉的?” “你,你,镇国夫人的话,皇上信得很!她的一句话,比朝臣百句千句都管用,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是,是,是,我不明白,你一个瘸腿的拐子都明白,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崔珏浑身写满不耐烦,一甩手,转身就要走。 白仲康眼见他不听劝,哪肯放他离开,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松手。 “珏儿,你信我!一旦成了嗣子,再想回头就绝无可能了。你放心,王府的爵位,我一定想法让你承袭……” “住口,”崔珏狠狠地甩开他,恶狠狠地质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哪容得你放肆?” 崔珏气得倒仰,这白仲康怕是疯了,竟然在府门口,将他多年的心思暴露出来,简直不知所谓。 白仲康一个不防,被崔珏一把甩了出去,伤腿痛得直抽筋,冷汗大颗大颗冒出来,他强忍着痛楚,还试图劝说。 崔珏却没再给机会。 冷着脸沉声道:“你走吧!别再来了,王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别逼我对你出手!!!” 说完,就疾步往王爷院子冲去。 白仲康痛彻心扉地在他身后喊。 “七爷,您会后悔的!您不听我的话,一定会后悔的!!!七爷,您一定要听我的!!!” 他的声嘶力竭,根本唤不回崔珏。 王爷院子里,崔琛和崔琅已经吵上了。 若非族长几个在,只怕还要开打呢。 “崔琅,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攀上冯远就能得便宜,你也不看看,人家女儿根本不鸟你,人家生死都要和黑掌柜在一起。” 崔琅额角突突的跳。 五哥哪壶不开提哪壶。 过继的事了了,看自己怎么收拾他。 “五十步休要笑百步,你不也一样?云氏可是四皇子心尖上的人,小心给你来个意外落水、意外坠崖、意外……” 崔琛气得上去就想踹他,被族长拦了下来。 “行了,几位爷,光吵吵有什么用?好好说事,王爷看着呢!” 崔泉转头看向王爷,面上堆着笑,眼底全是嫌弃。 “王爷,您看,这继子的人选……” 世子站起身,走到王爷跟前。 “父王,您看老五、老六、老七哪个合适?这样吧,如果您觉得老五合适,就眨一次眼睛,如果老六合适,就眨两次,如果老七合适,就眨三次。” 王爷“啊,啊,啊”的叫唤,明显同意了世子的方法。 这时,崔珏冲了进来。 “你们无耻!二叔没有追封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躲得比谁都远!现下倒是一个个都蹦出来了。” “谁无耻!刚开始,你不也不同意吗?行了,你也没高贵到哪里,还不是眼睛瞄着王爵?就想抢世子之位吗?” “没错!可惜,你这个野种,凭什么继承王爵?你要是能继承,我为何不能?” 崔泉等人一听来劲了,个个伸长脖子想听后续。 野种? 崔珏怎么就成了野种呢? 世子打断崔琛、崔琅。 “行了,说正事吧!冤魂不等人,万一二叔等得急了,再出来惹事,老宅岂不是永无宁日了?” 几人一听这话,立刻缩起了脖子。 老宅闹鬼的事他们不是不知道, 再接着闹腾,倒真的是耽误事啊! 崔珏一个箭步走到王爷跟前。 “父王,我过继给二叔!!!” 崔承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崔珏。 胸膛里的心生疼生疼!!! 一秒化为齑粉! 卧床不起、无法动弹的疼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 他竟然,竟然站在自己跟前,同自己说要做旁人的儿子? 眼泪,哗的一下从眼角涌出来,浑浊的眼里全是痛苦。 身上的痛苦同这份剜心之痛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嘴里发出“噗,噗,噗”的声音,拼命反对崔珏的提议。 岂料崔珏一回头,大声说:“瞧,父王同意了!” “同意个鬼!父王这是不同意。” “对,‘噗’就是不的意思,你蒙谁呢?当谁傻子呢?” 三个人大声嚷嚷起来,都说自己才是最合适的嗣子。 一时间,王爷哭、儿子吵,喧闹声传到隔壁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正和娉婷、云氏、顾氏、鑫爱,外加几个孙女,人人手捧燕窝,吃得欢畅。 第140章 生是宋谨央的人,死是宋谨央的鬼 喝了燕窝,宋谨央看几个孙女聊得开心,不知不觉插了句话。 “前儿皇上赏了不少画纸,说是让咱们女学作画用。我想着,既是皇上的恩赏,就不能随意用。不如办个作画赛,一来给咱们女子展现才华的机会,二来能激励更多女子入学堂求学,让皇上的赏赐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你们可有兴趣?” 皇上和她本就打算仿制出画着火枪图的纸,在女学使用。 只是仿出来的纸一直不满意。 诚王府被抄,竟然在一间破败的厢房暗格里,搜出好些相同的白纸。 皇上震怒。 若不是抄了诚王府,他还发现不了端倪。 震怒之余,他索性将纸给了宋谨央,让她安排着用,务必引出幕后黑手。 宋谨央便想到办画赛。 不就是打草惊蛇吗? 索性来个大的,越大越好,最好惊动整个京城,让所有涉事的人都瑟瑟发抖,露出狐狸尾巴。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激动起来,眼底的热切怎么都遮掩不住。 娉婷抿了抿唇笑道:“云姐姐定然喜欢!早年在闺中,她可是个中高手!” 宋谨央摇摇手。 “她如今升级成先生了,这出头露面的活挨不上她啰!” 众人嬉笑。 一时间气氛好极。 说话间,院子里隐约传来喧闹声。 不一会儿,刘嬷嬷满脸兴奋地走进来禀报。 “夫人,天大的事!五爷、六爷、七爷,为了谁成为嗣子的事闹了起来。王爷哭成了泪人!” 众人面面相觑! 云氏脸色惨白。 若五爷当真成了二老爷的嗣子,自己岂非成了二老爷的儿媳妇。 她不干! 她的婆婆只能是宋谨央。 不! 宋谨央也可以不是婆婆,自己认她当娘。 她再也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宋谨央。 “娘,五爷的决定同儿媳无关,儿媳不愿成为二房的儿媳。若五爷执意如此,儿媳定然同他和离。” 之前她提出过和离,但五爷崔琛就是不接她的话。 看在儿女们的面上,她忍下一口气,暂时歇了和离的心思。 但若他始终坚持己见,自己绝不可能妥协! 娉婷大惊,拉了拉她,小声劝道。 “云姐姐,你别激动,坐下说话!五爷兴许只是一时兴起!” 云氏苦涩地摇头。 当年,宋谨央从牢里保下她,并未强逼她嫁给自己的儿子,甚至告诉她,自己的儿子配不上她,愿意为她择一门好亲。 但一来当时四皇子正虎视眈眈,她想尽早摆脱他。 二来,她心存感激,不想离开宋谨央。 所以,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嫁给崔五。 若说她对崔五的感情有多深,也谈不上,但在刚刚成亲的几年,还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只不过,随着崔五放浪不羁的行止,原本不多的些许情谊早就烟消云散了。 宋谨央给了云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说话间,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头。 “夫人,崔族长求见,此刻他正等在院外。” 宋谨央了然。 崔泉他们这是搞不定,求到她面上。 她倒也想听一听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便吩咐把人请进来。 自己则坐到抱厦,打算在那里会一会他们。 崔泉带着几位长老,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后,迫不及待地开口。 “夫人,劳烦您了!事关几位爷,咱们想来听一听您的意见。”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回一句。 “崔族长、长老只怕还不知道,那几位爷已同我断了亲吧?” 崔泉他们顿时尴尬起来。 他们听说了断亲的事,但哪里料到宋谨央当真会同儿子断亲。 “我既然已经同他们断亲,自然没有替他们做主的意思。但既然大家相识一场,当作朋友提些意见,倒也不是不行!如果几位愿意,不妨说说看,我的意见供你们参考!” 崔泉起初听到宋谨央的话,十分绝望,看来这事她是不打算插手了。 听着听着,发现宋谨央愿意给他们意见,当下激动起来。 镇国夫人眼光独到,她若愿意提点几句,此事定然能够顺利解决。 崔泉立刻起身作揖,忙不迭地说:“愿意的,愿意的,夫人愿意给咱们意见,咱们求都求不来呢。” 行了礼坐下,他将刚才在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宋谨央。 “如今三位爷争执不下,个个要过继给府上的二老爷。这,这可怎么是好?” “若他们实在都想过继,那就全都过继呗!” 宋谨央淡然地呛声。 “啊?……” 崔泉双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他来回搓着手,尴尬地说:“这,这,只怕不妥!” “王爷怎么说?若王爷同意的话,二老爷肯定同意,哪会不妥?” 崔泉额角的汗珠子瞬间冒了出来。 “王爷哭了!他,……” “嗯,那是欢喜的泪水!毕竟自家兄弟后继有人,他也是乐见的。” 啊? 欢喜的泪水?!!! 这怎么可能? 王爷哭得可伤心了,直直地望着崔珏,眼里全是哀求。 看得他一个外人的心都碎了! 崔泉深深吸了口气。 镇国夫人说王爷是欢喜的,那王爷就是欢喜的。 “只不过,夫人,嗣子一个就行,您看……” “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多几个?大家轮着做侯爷,也挺不错的!” 什么? 崔泉的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侯爷哪有轮着做的?! 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宋谨央哪是帮忙,是存着心捣乱、看笑话的吧! 但这话他怎么敢说,只能垂着头,默不作声。 长老们们面面相觑,想插话又不敢说。 最后还是宋谨央打破了沉默。 “如果只能一个嗣子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谨央话说到一半,停了。 挠得崔泉一颗心又酸又痒! 既期待宋谨央赶快把办法说出来,又害怕得不敢催促,生怕宋谨央一个不乐意,闭嘴了!!! 终于等到宋谨央放下茶碗,淡淡地开口。 “老五、老六已成家,老七尚未娶妻!这不就简单了吗?不如问一问老五、老六的媳妇,是否想过继成为二老爷的媳妇。若她们不愿,剩下的,你们该会选了吧?!” 崔泉狠狠一拍大腿。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单这一手,朝堂上就鲜少有对手。 镇国夫人若是男儿,哪还有崔首辅什么事啊? 宋谨央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若是知道的话,定然十分不屑。 自己堂堂长公主,动动小手指,就能瞬间秒了首辅,哪有什么可比性? 崔泉得了准信,立刻问宋谨央借了人手,去五房、六房问信。 “云氏就在我院里,不必跑五房那么麻烦。” 宋谨央轻轻地吩咐小丫头。 小丫头欢快地跑了出去。 崔泉苦着脸、苦着心,一嘴的涩味。 难怪镇国夫人敢这么提议,儿子断了亲,媳妇个个听她的。 谁不愿意做镇国夫人的媳妇? 要么傻子!!! 果然,六房也回话,说自己生是宋谨央的人、死是宋谨央的鬼,死活都不愿意做二老爷的媳妇。 得!!! 这回就只剩七爷! 崔泉立刻觉得事情好办了。 他冲宋谨央行了一礼,带着长老就回了老宅。 当着王爷的面宣布。 “族里决定,过继七爷崔珏做二老爷的嗣子。” 话音刚落,王爷崔承当场翻起白眼,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像是老痰堵住嗓子眼了,脸色顿时紫涨起来。 管家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吓得直叫唤。 “来人啊,快请府医!” 王爷可是他的靠山,若王爷出事,他这一大家子,当真活不下去了。 可,王府哪里还有府医? 府里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世子爷只得火急火燎地差人去外头请大夫。 但不管王爷的性命是不是保得住,崔珏成为嗣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崔珏冷着脸。 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崔琛、崔琅,心中嗤笑。 敢和小爷斗,美得你们!!! 第141章 咏书算计自家小叔 崔泉原本打算三日后再举行过继仪式。 但崔瑜等不得。 “族长,府里怪事频发,再拖下去,只怕……最好明日,至多后日,绝不能再拖!” 崔泉想了想,明日肯定来不及,开祠堂、请族谱、准备文书,哪一样都费时间。 “后日吧,后日一大早就办!” “一切从简!也就走个形式,让我二叔安心即可!” 一切说定,族长便回去安排了。 这边日期刚刚定下,管家宋青立刻命人在请帖上填写认亲宴日期,写完后即刻派人分送各家。 一时间,收到请帖的人家哄起来了。 “天大的喜事啊!镇国夫人给我下帖子了,我能去夫人府上参加认亲宴了!哎呀呀,我该穿什么衣衫合适?” “我的老天爷!镇国夫人府的认亲宴,也有我一份,当真幸运至极!” “呜呜呜……镇国夫人好人有好报,她老人家又有儿子继承香火了!让那些天杀的臭爷们穷死、困死、累死、羡慕死!” 宋谨央搁下笔,将抄好的经书,让人裱起来,送去相国寺。 慧缘老和尚,一点亏不肯吃,非得要她手书一份金刚经。 刚刚搁下笔,刘嬷嬷便兴冲冲进来了。 “夫人,四爷来信了!” 宋谨央接过信拆开,是封报平安的家书。 【母妃,对不起!浑浑噩噩三十余载,回望来时路,发现一事无成,恶行满满!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此去经年,母妃自当保重!】 宋谨央微微眨了眨眼睛,往后翻页,眸光猛然缩紧。 “放妻书”三字倏然映入眼帘。 崔珑声称,自己无能,将一事无成的怨气发泄在顾氏身上。 顾氏向来柔雅,是个好女子,拜托宋谨央替她重新寻户好人家,别再为自己耽搁一生。 宋谨央沉默半晌,命人将顾氏唤来。 顾氏来了,同行的还有咏书。 母女俩拉着手进来,恭敬地福了福身。 宋谨央打量顾氏。 一头柔而密的青丝,随意地挽了个髻,松松地斜在脑后,发间插着柄玳瑁发梳,简简单单、朴实无华,却衬得整个人娴雅柔美。 顾氏是个美人! 只是长年受欺,面上渐渐现出苦相。 如今苦尽甘来,才养了没几日,脸颊就丰腴不少,红润润的、水灵灵的,瞧着仿佛才双十年华。 咏书面上的笑容也多了,眼底的怨愤、尖利、不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智慧与平静。 “母妃、祖母安好!” “坐吧!近日过得可好?下人可有怠慢?” 顾氏惶恐地站起身回话。 “没有,没有!一切都很好!” 宋谨央笑了笑,让她赶紧坐下,说起了正事。 “今日叫你过来,是老四写信来了。” 顾氏一怔。 宋谨央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再无恐惧、不安的情绪,这才继续话头。 “老四写了放妻书给你!你看看吧。” 宋谨央将放妻书递到她手中。 顾氏大惊,又有些恍惚。 匆匆浏览放妻书,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四爷怎么突然转了性,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有件事你也知道,老四去了南岭,是否还能回京,谁也说不准。他既然悔悟,愿意放你自去……” “母妃,求您别赶我走!我,我,知道自己软弱无能,险些害了咏书!咏书和永英不能没有娘亲,我是为着他们活的。四爷归期未定,咏书出嫁、永英娶妻,岂能没有父母祝福?” 顾氏哭得梨花带雨,娇俏不已。 宋谨央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她。 “傻孩子,我哪里是要赶你走。我这偌大的府邸,若是只有老婆子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顾氏吃惊地抬头看她,眼角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半晌才滴落下来。 “你若接受这放妻书,就是我宋谨央的女儿!这府里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日后若有了再嫁之心,我替你准备嫁妆,送你出嫁!” 顾氏眼前又模糊了。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再次“嗵”的一声跪下。 “母妃,对不起,是我想岔了。” 宋谨央苦笑,让咏书将人扶起来。 “别动不动下跪,我这儿可不兴这一套。咱们娘俩见面,自当亲亲热热。” 顾氏百感交集。 她新婚第二日认亲时,看到宋谨央格外严肃,以为她不喜自己,就此躲她远远的,平日里除开必要的请安,基本不往她跟前凑。 如今想来,自己是有多傻? 婆母分明面冷心善,自己白受那么多年的苦。 “放妻书你拿好!不论你接受与否,这府里总有你一席之地。” 咏书一语不发,但灼灼的目光说明了一切,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和顾氏一起退下。 来到院外,顾氏轻叹了口气。 咏书淡然开口。 “娘,您可是担心以后?担心万一……” 顾氏吓得用手捂住她的嘴,眼光警惕地四下张望。 “书儿,不可瞎说。” “娘,日后这镇国夫人府是小叔的天下!小叔像祖母,是这天下第一善心人。哪怕祖母不发话,他也不会赶你走。” 母女俩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了。 待她们走远,宋黎从墙角走出来,嘴角噙着浅笑。 这侄女有趣,打从他入府,便算计他,还想算计他往后数十年。 过继嗣子的大日子到了。 崔泉带着长老等人,一大早赶到老宅。 兄弟几个也老早等着了。 崔珏一身新衣,整个人意气风发,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崔泉暗地里啐他一口。 白眼狼! 抛弃父王做旁人的儿子,他还得意上了。 想到老王爷那泪流满面的悲痛神情,崔泉的心也跟着一紧。 这么看来,王爷是真心疼爱崔珏,但镇国夫人…… 猛地! 他想起上一次崔琛、崔琅吵架时说的话:野种!!! 他们骂崔珏是野种?!!! 难道说,是王爷和白月光平妻生的儿子? 崔泉这一吓,险些惊掉手中的族谱。 他赶紧回神,握紧族谱。 难怪夫人不仅和离,还同几位爷断亲。 那几位爷,明明知道真相,却伙同王爷一起欺瞒自家母妃。 当真是猪狗不如! 眼前破旧的老宅、茶碗里的旧茶、下人身上带有污迹的衣裙、面有菜色的粗使婆子,一切再明白不过。 王府早就不是当初的王府了。 王府,落魄了! 崔泉顿时心头大恨! 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会背叛镇国夫人! 唉!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不,不迟! 崔泉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自家婆娘当初可是一力支持夫人的,自己回去吹吹枕边风,还怕不能重新攀上镇国夫人? 一想到此,他顿时又开怀起来。 不管出什么幺蛾子,自己今日必须把崔珏送去给二老爷当儿子! 怎么着,都要将这枚讨人厌的钉子,从镇国夫人的眼中拔除!!! 第142章 白仲康拼死阻拦过继 过继仪式直接在老宅院子里进行。 崔瑜想着,反正就是走个过场,求的就是一个快字,便没有另外安排场地。 人刚刚到齐坐定,管家推着王爷来了。 崔瑜大惊,迎上前去,还没开口说话,就被王爷反手一把拉住。 王爷似是拼尽全力,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放,都快把他掐疼了。 崔瑜皱着眉头。 “父王,外面冷!您还是回去院里等吧,万一着凉,对您身体不利!” 王爷拼命摇头,浑浊的泪水不要命似的往外涌。 眼里满是祈求之色。 崔瑜似是明白过来,他俯下身子,凑近王爷的耳朵。 “父王,您可是舍不得七弟?舍不得让他做二叔的儿子?” 王爷立刻点头,饱含期盼地看着他。 崔瑜一根一根拨开王爷的手指,面上带笑,声音冷酷。 “父王,您喜欢到要将爵位给他,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崔承瞬间瞳孔大放,枯瘦的脸上全是惊恐。 崔瑜浑不在意,继续说道。 “父王,这事可不怪我,都是您的错!!!一个野种,养了也就养了,可您千不该万不该,妄图拿走属于我的东西,去贴补您的儿子!” 崔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父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崔瑜毫无怜惜之意,直到彻底剥开王爷的手,拿出帕子擦了擦被捏过的地方,嫌弃地丢开手。 “父王!我等今日,可是等了好些年了!终于能满愿,将野种扫地出门。父王,您该庆幸,我心慈手软,还肯留他一条命。” 崔承神色复杂,有恐惧、有悲怆、有哀求,甚至还有痛悔。 “父王,您的儿子日后可是侯爷,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崔瑜得意地补充。 “父王,您放心!野种离开了,我保管一门心思伺候您,让您的后半生过得妥帖安全。” 崔承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真正害怕了。 众叛亲离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他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扔了自己亲生的孩儿? 他还那么小,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什么事都不能自理,还不是任人欺凌?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 渐渐的,他平静下来,目如沉水地看着崔瑜。 老大啊,老大,你作茧自缚,以为少了崔珏,就能顺利地承袭爵位? 这王位,是先帝看在你母妃面上恩赏的。 她若要收回,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仪式开始了,崔泉想速战速决。 今日,他可是带着礼物来的。 镇国夫人府今儿办认亲宴,听说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邀请之列。 他那婆娘也收到邀请了。 过继仪式结束,他打算厚着脸皮子,同自家婆娘一起入镇国夫人府,送上厚礼一份。 想来镇国夫人宽厚,定不会与自己计较。 他敛了心思,铁了心加快进程,立刻高声唱道。 “崔珏上前!跪!” 崔珏亦步亦趋地上前,跪在蒲团上,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今日过后他就是二叔的儿子,侯爵唾手可得。 他志得意满,耳边传来崔泉念诵文书的声音。 只觉得文书怎么这么长,又嫌弃族长念得太慢,恨不得下一秒就完成仪式,最好直接封侯。 这时,府门被砰砰砰地叩响。 小厮刚刚打开门,一个人猛地闯了进来,一瘸一拐地奔跑,嘴里高声嚷嚷。 “七爷,使不得啊!使不得!” 白仲康收到过继的消息,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他紧赶慢赶地赶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崔珏过继。 白仲康赶到,王爷终于松了口气,看向管家的眼里满是感激。 管家露出难看的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但如今自己除了王爷,一个人也靠不住,狠狠心还是赌了一把,昨儿深夜悄悄走了一趟白府。 崔瑜眉头紧紧地蹙起。 白家,真是惹事精! 闹得父王母妃和离,还三不罢四不休! “来啊,把人给爷轰出去!” 下人上来拖人,白仲康使出拼死的力气,一个飞扑上前,一把拉住崔珏的裤管。 “七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您是王爷的儿子,您要爵位,我替你争,我替你抢,你万万不能自毁前程啊!您一旦过继,一切都没了,全完了!” 崔瑜气得七窍生烟。 父王要为崔珏谋爵位,还得是暗戳戳的。 这个白仲康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这话都敢放在明面上说? 凭他也配? 一个没有家族,连大夫都算不上的人,还想替野种争抢爵位?! 他向下人狠狠递了个眼色,几个上去便是一顿胖揍。 打得白仲康惨叫连连,可扯着裤管的手就是不肯放。 崔珏勃然大怒。 他那日明明说得那么清楚,这个老糊涂,竟还敢来闹事? 他刚想开口,只觉得裤管一沉,竟顺着白仲康的手往下掉。 他大惊失色,吓得立刻往回抽裤管。 “放手,快放手!” 可白仲康一心想劝服崔珏,哪里肯放手? 一拉一扯间,“嘶”的一声,裤管被扯破,露出里面的亵衣。 崔珏这下子恶向胆边生,一个回身,狠狠一脚踹在白仲康脸上。 顿时踢得他倒飞出去,口鼻源源不断涌出鲜血,张口“噗”的一声,吐出四枚牙齿,疼得白仲康原地打滚。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含糊不清地,忍着痛叫嚷。 “七爷,绝不能过继,绝不能过继。” 崔珏理了理衣衫,重新跪好,让族长抓紧继续。 崔泉冷眼旁观。 心中冷笑,面上不显,一板一眼地继续念过继文书。 “不,”白仲康死命阻止,“七爷,不能啊!二老爷还有儿子!当年,他的小儿子没死,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就是有爵位,也是给亲生儿子继承,哪里还有您的份啊?” 白仲康再也忍不住。 拼死说出埋藏多年的秘密。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崔珏失去一切。 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多年的谋划落空。 哪怕王府落魄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府总还是王府,人总还是人上人。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齐齐变色。 “什么?二老爷还有儿子活着?这怎么可能?要是真有,这么多年,怎么从未出现?” “我觉得他是骗人的,就是不想崔七过继给二老爷。” “我上次听到崔琛、崔琅骂崔七野种,那时候还不明白,如今看白仲康的表现,崔七爷该不会是白家的后代吧?” “嘿,还真有可能,那崔七是不是不该过继?出身不干不净的,二老爷会不会嫌弃?” “是啊,万一二老爷不喜欢,再次闹腾怎么办?”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崔瑜几个的脸色瞬间难看。 崔琛、崔琅本就对过继一事不满,这下子更像是捅了马蜂窝,就想捋起袖子干仗。 白仲康不依不饶,还在极力阻止。 “七爷,外面的流言不能信啊!您想想,皇上至今未曾下旨追封。兴许这追封一事皇上也只是想想,并不当真呢?” 他这话一说,崔珏的怒意瞬间消退,真的迟疑了。 没错! 是他心急了!!! 圣旨未下,万一是所有人误解了呢? 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一想,他过继的心思瞬间淡了。 他缓缓地起身,将白仲康扶了起来。 王爷看到他这一举动,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崔瑜一颗心反倒提了起来。 崔泉也不满意地瞪着白仲康。 一个外人竟敢搅乱崔家的族务,简直不知所谓。 眼见崔瑜怔神,他打算直接开口,拿出族长的气势就要赶人。 蓦地,冯远的声音从隔壁院传来。 “恭喜镇国夫人,贺喜镇国夫人!皇上听闻您今日大摆认亲宴,决心双喜临门,命奴才前来宣旨,追封二老爷为忠义侯。 奴才眼热心更热,先来讨一杯喜酒喝,再去王府宣旨!” 第143章 过继了,有人来出幺蛾子 冯远的话清晰无误地传入老宅。 众人这才惊醒。 今日镇国夫人府大办筵席。 宋黎正式登场。 以镇国夫人爱子的身份,介绍给整个京城贵圈。 崔珏虽然心里极不舒服,但他顾不得许多,必须赶在冯远到达老宅宣旨之前,完成过继仪式。 毕竟,二叔追封为忠义侯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 只要他成为嗣子,二叔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他才是当仁不让的忠义侯!!! 到时候,别说一个宋黎,就是大哥崔瑜说不定也得求着自己。 “族长,还不快继续念?” 崔珏冷着脸催促。 崔泉刚想重新念文书,崔琛、崔琅立刻跳出来反对。 过继名单定下崔珏后,他们没有闹,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追封圣旨未下。 如今怎么肯退让?! 两人纷纷要求过继,都说自己比崔珏合适。 “崔珏就是野种,他根本不是母妃的儿子,出身不明,不配成为二叔的嗣子。” 崔琅旧事重提,得到崔琛的积极响应。 “没错!哪来的野种,竟敢肖想咱们二叔的爵位,简直想屁吃。” 崔瑜额角青筋突突的跳,深为这两个拎不清的弟弟懊恼。 爵位,爵位,这两人贪婪成性,被富贵迷了眼,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成为侯爷的命? 非得和崔珏争? 他恨极了这个孽种。 巴不得早些将崔珏赶出府去,早些将这个污点从汝南王府清除。 王府哪怕落魄,也得清清白白。 更何况,若不是他和他的妓子娘,自己还是镇国夫人府最尊贵的爷,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连吃饭的银钱都捉襟见肘?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但真正的心思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刚想开口,族长快了一步,沉着脸道。 “你们想要爵位,可问过自家娘子可愿意过继?你们若一意孤行,可是想家破人亡?” 此言一出,崔琛、崔琅都怔住了。 他们只顾着同崔珏抢,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尤其是崔琅,冯氏身体逐渐康复,越发闹腾地厉害。 想到此,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崔琛不以为意。 云氏一族早就流放三千里,她离了自己能上哪儿去? 别看她脾气硬,就算提出和离,最近不又没了声息? 她和母妃不同,母妃有银钱有人有底气,说和离就能和离。 云氏有什么? 离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他不依不饶地就是要成为嗣子。 崔瑜眼见他闹得不像话,只能搬出杀手锏,问王爷。 “由父王决定,谁成为嗣子,确定后不得闹腾。” 崔琛、崔琅迟疑片刻,点头同意了。 众人围住崔承,崔瑜旧事重提。 “父王,若你同意老五过继,眨一次眼睛。若同意老六过继,眨两次眼睛。若同意老七过继,就眨三次眼睛。” 王爷眨眨眼,表示明白了。 崔瑜正式发问:“父王,您想让哪个儿子过继?” 王爷拼命眨了一眨眼睛。 崔琛兴奋地叫起来。 “瞧,父王同意我过继,快,换人!!!” 白仲康见到这一幕,整个人松弛下来,登时老泪纵横。 崔珏,保住了!!! 当众人纷纷道喜,连崔泉都意兴阑珊,没好气地打算更换文书上的名字时,王爷又眨了两次眼睛。 崔琅腾地站起身。 “父王同意我过继!他眨了两次眼睛!” 这一幕众人都看见了,个个面面相觑。 这王爷怎么又眨起眼睛了? 他到底同意崔琛,还是崔琅? “这王爷难道老糊涂了?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瞎眨眼?” “王爷一会儿眨一次眼睛,一会儿又眨两次眼睛,该不会是想过继两个儿子吧?” “不会吧!!!王爷哪会那么拎不清,一下子过继两个儿子?他怎么舍得?” 崔瑜死死咬着牙,他绝不甘心,临门一脚竟然会失败。 听到众人的议论声“一会儿眨一次眼睛,一会儿眨两次眼睛”,顿时如醍醐灌顶般震醒过来。 “不对,父王一共眨了三次眼睛!父王是想让小七过继!”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对啊!还是世子爷了解自己的父王!没错!王爷一共眨了三次眼睛,就是想把小儿子过继给二老爷。” 王爷急得抓心挠肺,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先眨一次眼睛,停一停,再眨两次眼睛,是想表示过继老五、老六中的任何一个,他都没有意见。 怎么到崔瑜的嘴里,就变成他眨了三次眼睛呢? 他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叫声,试图引起众人的注意。 崔瑜再度开口。 “瞧父王高兴的!看来,咱们想的没错!族长,继续吧!!!别耽误了时辰!” 众人一笑落座,仪式重新开始。 王爷的多番努力反驳,在他们眼里,就是为小儿子过继感到高兴。 他老泪纵横,拉着管家的手,不停地“啊,啊,啊”。 管家苦涩地摇头。 “王爷,您就放心吧,七爷到底能成为侯爷了,皇上还会赏赐大量金银,他的日子肯定过得比其他几个兄弟强。” 管家抹了把泪,继续宽慰。 “不管他名义上是谁的儿子,总归是您的亲生儿子。这份关系是谁也砍不断的。” 王爷眼角淌出泪,力尽倒在步辇上。 管家贴心地替他多盖了层棉被,王爷却无动于衷,像死了一般。 真正是哀莫大于心死。 崔瑜这边压制住王爷,那边命人绑了白仲康,堵了他的嘴,既然他敢来生事,自己就要他活生生地看着崔珏成为旁人的嗣子,从此与王府再无瓜葛。 过继仪式很快就完成了。 “礼成!” 随着族长的高声宣布,众人纷纷上前,恭喜崔珏。 崔泉也不甘示弱,率先说道。 “恭喜崔七爷,不,崔大爷,从此您就是二房的大爷了。” “崔大爷好福气,不仅二老爷有了依靠,自己也即将成为忠义侯!” “恭喜侯爷,一会儿冯掌事来宣旨,您的爵位可就板上钉钉啦。” 崔珏一脸得意地同众人寒暄。 那模样简直就是现成的忠义侯了。 正在这时,两个宅子间的小门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冯远笑咪咪地踏了进来。 “恭喜恭喜,大老远的就听到崔氏族长的话,二老爷终于后继有人,奴才当真为他高兴。” 冯远激动到抹泪。 “皇上,您日夜放不下的崔县丞,从此后继有人,您就放心吧!” 冯远一边说一边掏出圣旨宣读。 崔瑜早就命人准备好香案,众人恭敬跪地,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岭兹远县丞崔继,因公献身,朕感念其忠心,特追封为忠义侯,赏功臣田千顷,金银万两,宅院一座,如意一柄,其他珠翠若干,下人百名,护卫五十!钦此!” 冯远宣读完圣旨,将其放入崔珏的手中。 “珏大爷,您如今是二老爷的嗣子,圣旨便交给您吧。” 崔珏兴奋到微微颤抖,他努力控制激动的心情,“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地接下圣旨。 “谢旨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远轻笑起来。 一边伸手将崔珏扶了起来。 “珏大爷,好福气啊!从汝南王最疼爱的小儿子,成了忠义侯的嗣子,待明日您袭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插入一道女声。 “大人,忠义侯有儿子,亲生儿子!他叫崔琏,他还活着!!!” 第144章 崔珏百般筹谋,终至两手空空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纷纷调转头去。 一张酷似二老爷的脸,瞬间扑入视线。 众人立刻石化。 “嗵”的一声传来,冯远当场跪下,猛地磕了三个响头。 “忠义侯在上,请受奴才三拜。” 小太监大急,赶紧上前在他耳边提醒。 “掌事,来人才二十多岁,不是忠义侯。”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人扶了起来。 冯远缓缓起身,一脸不可置信。 “你瞎说!咱家识得忠义侯,来人长得和忠义侯一模一样,怎么会弄错?” 他不死心地往前走,凑近仔细瞧。 这一瞧果然倒抽一口凉气! 来人真的不是忠义侯。 而是一个长得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要说眼前人同忠义侯毫无瓜葛,他是决计不信的。 年轻人恭敬地一揖到底。 “老人家,家父乃汝南王府二老爷崔继。” 一语掀起惊涛骇浪! “哎呀呀,才过继了嗣子,怎的就出了亲子?这乌龙阵摆得也太大了吧!” “天哪!那到底是哪个儿子继承爵位?亲子还是嗣子?” “这不是废话吗?有亲生儿子,谁还会要嗣子?” 冯远激动得拉着崔链左看右看,一连问他好些问题,对方都答得滴水不漏。 崔珏整个人吓懵了! 一秒前的意气风发,一秒后碎成齑粉。 二叔全家不都死绝了吗? 怎么还会有活着的亲生儿子? 那自己这个嗣子算什么?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上下连一丝热气也没有。 自己万般谋算,抛弃了最疼爱自己的父王,毅然舍弃了王府少爷的地位,最后竟落得个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地步?!!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崔瑜得意地暗中狂笑。 野种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大步走向崔琏,一把箍住他的肩膀,满脸惊喜地开口,声音微微颤抖。 “链弟,你是链弟!你没死,太好了,二叔有后了!” 他自然认得崔琏,果然是货真价实的,连脸上的痣都一模一样。 当年,只要见过崔琏的人,就没有不说他长得像二叔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崔琏还活着。 还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一把揽住崔链,激动得热泪盈眶。 谢谢你,崔链! 谢谢你回来得如此及时! 哈哈…… 崔珏,我一定大睁着眼看你的好戏! 在场众人一一上前,同崔链打招呼。 似乎所有人,很自然地将他当作了二老爷的亲子。 根本无人怀疑,这是否旁人安排的局。 因为,崔琏长得实在太像二老爷了。 崔瑜悄悄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解开了白仲康的束缚。 此刻的白仲康双眼充血,像只受伤的野兽般,被彻底激起了凶性。 他死死地打量地将崔琏带进来的人。 白翩翩!!!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自己打小疼宠的女儿,亲手摧毁了崔珏所有的希望。 他恨极! 恨王爷不作为,恨崔珏不听话,恨崔瑜步步进逼。 但最恨的是她,白——翩——翩!!! 他爬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她,猛地跳起来,狠狠踢向她。 不料,脚刚刚抬起,就被边上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一脚反踢,瞬间飞出去丈远,一口鲜血“噗”的一声飞射而出,刹那间染红了身前的地。 “放肆,竟敢冲白姨娘出手?谁给你的胆子?” 白仲康一怔,白翩翩还是成为姨娘了。 当真好手段! 当初,若不是她几次三番暗中见崔珏被曝光,倒真的是一柄好刀! 只可惜,如今这柄刀不听话了,养了多年的利刃,竟然冲向了自己。 那就留不得她了! 他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目眦欲裂地质问白翩翩。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七爷哪里惹着你了,他可是你的……” 白翩翩一袭银白色衫裙,春寒未褪,她却空着薄薄的夹袄,虽然冻得脸颊微红,身形微颤,却平添一股我见犹怜的风情。 此刻的她犹如高贵的孔雀,似笑非笑地俯瞰白仲康。 “父亲,您怎么不说下去呢?说呀,继续往下说,崔二是我的什么人?” 白仲康抿着嘴,沉着脸,不再开口。 刚才,他险些忍不住怒气,将两人的真实关系揭露出来。 可那样的话,崔珏的人品更会遭人质疑。 当初,两人私会被发现。 崔珏可是将所有的罪过推到白翩翩的身上。 害得她自卖自身,从八皇子侧妃,沦为八皇子妃的奴婢,一脚踩进了烂泥坑。 还没等白仲康说话,崔珏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 整个人像是被鞭打过,周身上下仿若写着“痛不欲生”几个字,颤抖得厉害。 “白翩翩,你从哪找来的人,凭什么说他是父亲的儿子?” 崔承原本像死了一样,双目紧闭地躺在步辇上,听到崔珏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睛。 双眼睁得犹如铜铃,嵌在骨瘦如柴的脸,格外瘆人。 眼睛通红,半滴血泪浸出眼角,迟迟没有落下。 父亲?! 逆子!!! 竟然这么快就抛弃自己这个一心为他的老父亲,爽快地认二弟为父! 他悔啊!!! 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白眼狼,自己怎么可能为了他,扔了真正的小七啊? 眼睛酸涩地难受,但却流不出一滴泪,整个人干涸地像条搁浅沙滩的鱼。 白翩翩走到崔珏面前,如玉般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笑。 “二爷,恭喜啊!终于心想事成,成了二老爷的嗣子!” 一声“二爷”深深地刺激着崔珏。 他看着白翩翩满脸的笑意,绝望的情绪瞬间席卷全身,嘴里刹那间涌上铁锈味。 “你,你存心的!!!” 白翩翩只用他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对啊!就是存心的!弟弟,姐姐的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 崔珏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白翩翩大笑着劝他。 “二爷,别动手!刚才父亲想动手,如今已吐血倒地了。你被皇上刑杖,身子可才刚刚好,千万别因小失大,既丢了爵位,还没了健康。” 崔珏闻言果然滞了滞! 边上的侍卫一把推开他,威胁道:“哪来的臭小子,别挡姨娘的道,还不快滚?” 崔珏气得倒仰,他一字一顿从齿缝间吐出字。 “我是王府少爷,尔等竟敢目中无人?” “王府少爷?哈哈,一个一文不名的嗣子,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脸不要?” “哈哈……” 跟随白翩翩的下人爆笑出声。 崔珏窘迫至极,他涨红着脸,跑到崔承跟前求救。 “父王,我是您的儿子!怎么就不是王府的少爷了?” 崔承从听到他叫二老爷为父亲开始,便彻底绝望。 他躺在步辇上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崔珏的问话。 崔珏反复问了几遍,得不到崔承的任何回馈。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父王不理他了! 这下子,他当真急了。 他有胆量这么做,无非就是吃准了父王非他不可! 若父王不再理他,王府不认他,二叔不要他,他当真走到了绝路。 他木然地呆立着,四周传来恭喜声、恭维声、感慨声、笑闹声…… 而他,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垃圾,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害怕起来。 冯远抹了把泪,冲崔琏行了一礼。 “琏少爷,老奴急着入宫禀报皇上,就不多留了,您……” “冯掌事,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刘嬷嬷突然出现,打断冯远的话。 冯远一怔。 “好嬷嬷,老奴急着入宫禀报……” 刘嬷嬷笑着打断他。 “冯掌事,听听,谁来了?” 一声高吭的宣唱声直插云霄。 “皇上驾到!!!” 第145章 皇上亲临,众人大喜过望 随着内侍的高声呵唱,老宅所有人脸色倏然一紧。 冯远一马当先,拉着崔琏跨过小门,急急迎接皇上去了。 崔瑜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皇上来了,要是当场认下崔琏,崔珏从此就成了过街老鼠,只怕连住的地方都没啰! 兄弟几个对视一眼,立刻往镇国夫人府赶。 刘嬷嬷刚想离开,回头看到王爷、白仲康、白翩翩,随即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诸位,既然是皇上到了,都去拜见吧。” 说完,做出请的姿势。 白翩翩唇角噙着笑,义无反顾地跟了过去。 白仲康勉强爬起来,跟在王爷步辇后,亦步亦趋地也去了隔壁。 老宅的下人一大早听到隔壁传来的丝竹声,早就心痒难耐。 听说皇上来了,又见主子们也跟着去了,顿时跑没了影,都去看热闹了。 刹那间,整个老宅空荡荡的。 春日寒风,席卷崔珏单薄的身影。 他双臂环抱住自己,身子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有一种寒凉,不是来自外部风霜,而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 他的心凉透了! 就像坠入深渊般,永远得不到救助。 他恍惚地环顾四周,破旧的老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破败。 哪怕枝头隐约冒出了新芽,可旧日的落叶依然在风里打着转,没有停下的征兆。 自打宋黎现身,他的人生瞬间被颠覆。 都怪白翩翩,若非她强逼自己在母妃的马车上动手脚,母妃怎么可能撞入宋黎的小院? 怪父王过于深情,非得给白月光娘亲名分,害得母妃识破真相,恼羞成怒,最后迁怒到自己身上。 怪母妃不讲情面。 自己好歹是她养育了多年的儿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他的眸中露出狠毒之色。 自己之前过于心慈手软。 为什么非得留宋黎一条贱命? 当年就该让白仲康处置了他。 宋黎!!! 你害我失去一切,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不同于老宅的阴冷、孤寂、悲苦,镇国夫人府热闹非凡,春意盎然。 一大早,陆续有人前来,宋青忙得脚不沾地,迎来送往、记录礼金,一刻不得闲,却面现喜色,走路带风,干劲十足。 所有的下人满面春风,浅笑守礼地待客,无比周到贴心,令每个人如至宾归。 宋谨央起了个大早,刘嬷嬷精心替她盘了头,插了柄牛血红发梳,又绕着发髻围了一圈金色东珠,整个人看上去富贵无比,衬得肤色晶莹润透,神采奕奕。 宋谨央起身眺望远处,到底是主院,景致就是迷人。 她赶在认亲宴前,搬回了真正的主院:端谨院。 今日待客的花厅就在端谨院正前方,若推开二楼的窗户,便能看到花厅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夫人,今儿来的都是贵客,紧张得宋青都快招架不住、汗流浃背了。” 刘嬷嬷一边替她最后拉了拉衣襟,一边打趣道。 “你别替宋青说话,他可是只千年狐狸。” 刘嬷嬷、素香、素馨吃吃地笑了起来。 宋谨央看向花厅,咏晴带着几个孙女站在花厅门前,笑盈盈地待客。 她今儿特意将待客的事交给几个媳妇和孙女负责。 府里的中馈她早拿回来了。 秦氏对待两个亲生女儿,连最基本的公平都无法做到,她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信任她。 刘嬷嬷顺着宋谨央的视线看去,看到咏晴,不由得赞叹一句。 “大姑娘有做宗妇的气度。” “谁说不是呢?” 说完,宋谨央便领着一众人缓缓下楼,往花厅方向行去。 花厅里早就出奇的热闹。 “淳阳郡主、侍读夫人驾到,送山鬼先生字画一幅,百年山参一根。” “首辅夫人、崔好好姑娘驾到,送玉观音一尊,乌金木拐杖一根。” “承恩侯夫人驾到,送寿山石一方。” “顺天府尹夫人驾到,送双面绣屏风一件。” “祭酒夫人驾到,送孤品珍本一箱。” “锦衣卫指挥使夫人驾到,送玉弓箭一柄,红宝裸石一箱。” “济远夫人驾到,送澄心纸一屉,文房四宝一套。” “二皇子妃驾到……” “三皇子妃驾到……” “四皇子妃驾到……” “八皇子妃驾到……” ……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齐刷刷现身,纷纷送上贺礼,恭贺宋谨央喜得爱子。 “啧啧,宫宴都不见皇子妃到得这么齐,今儿除了七皇子妃,竟然都到了。” “七皇子素来不参加京中任何筵席,他们不来倒也情有可原。” “七皇子妃驾到,送珊瑚盆景一件。” 随着这一口高唱,所有人怔住。 任谁都没有想到,从来不参加京城任何宴请的七皇子妃,会意外驾临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几乎与七皇子妃同时步入花厅。 “老婆子起得晚,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哪敢同宋谨央计较,忙不迭地说:府里媳妇与孙女个个出色,她自然可以享清福啰云云。 宋谨央任由七皇子妃扶着她的胳膊,一路往里进,一路同人打招呼。 蓦地,有一个小姑娘出声说道:“镇国夫人同首辅夫人长得好像啊!” 众人闻声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两个体形、样貌很像的人,甚至连妆扮都有几分相似。 宋谨央同首辅夫人隋氏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震惊。 两人连气韵都有些相似。 隋氏立刻笑着迎上来:“老姐姐,小姑娘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您如今可是京城的这个,能和您像,岂非我的大福气?” 隋氏一边说,一边竖了竖大拇指。 宋谨央忍不住笑起来。 “我道崔好好哪来竖拇指的习惯,原来是和你学的。”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场不意的尴尬瞬间消散。 宋谨央在上首坐下,七皇子妃也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花厅里人头攒动,却出奇地安静,都等着宋谨央说话。 “感谢各位来府上参加认亲宴,宋黎日后就是我亲子!既然都是一家人,一会儿我叫他出来认人,诸位不必客气,就当自家孩子教训几句,日后该打打,该骂骂,不必客气。” 这话听听而已,谁敢打骂宋谨央放在心尖上的儿子? “听说了吗?断亲的几位爷,为了成为二老爷的嗣子,大打出手,话里话外透出崔珏是个野种。” “啊?野种?他难道不是王爷、夫人的儿子?” “听说是王爷和白月光平妻生的,但同夫人无关。” “可夫人当年的确生产过,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缓步入花厅的宋黎身上。 宋黎——送,离! 送别分离,自然就是重逢!!! 一瞬间,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宋谨央这么冷情的一个人,却对这个义子格外厚待,甚至不惜为他搬空整个相国寺的竹林。 众人心里很清楚,宋黎只怕不是义子那么简单,但宋谨央不挑明,自己乐得装傻充愣。 于是,纷纷赞起宋黎! “黎少爷一表人才,学富五车,多年未入学堂,能整哭二房二爷,果然是人中俊杰!” “夫人有福了,得子如此,我等羡慕不已!” 宋黎恭敬地同夫人们打完招呼,转身便要离开。 毕竟花厅里还有好些姑娘家,人家面皮薄,他不便多留。 突然,一道灼灼的视线引起他的关注,他顺着视线的方向瞧去,一个一身艳红色衣裙的少女,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皮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看着他头皮一紧,立刻就要退出去。 这时,宋青面色紧张地疾步进来禀报。 “夫人,皇上来了!” 宋谨央面露喜色,立刻起身,大步往外走。 整个花厅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皇上驾到!” 紧接着,一道爽朗的笑声传入耳际。 “哈哈哈……镇国夫人有喜事,朕,也来沾沾喜气。” 第146章 你打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中宗大笑着进了花厅。 宋谨央迎上前去,却被中宗拉着不得行礼。 宋黎恭敬地跪在中宗身前:“学生宋黎恭迎陛下大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身后,众位夫人、姑娘也一同跪地磕头。 待众人起身,这才发现:中宗的身后乌压压地跟着一大帮朝臣。 众人瞬间石化。 这早朝是搬到镇国夫人府来了? 慌得宋青连忙命人打开前院的松月楼,准备迎官员们去休憩。 “夫人,不仅是朕,就是朝臣们听说了府上有喜事,都想沾沾喜气,便让他们进来说几句话吧。” 宋谨央立刻吩咐人,将夫人姑娘们让进两侧的偏厅。 待安排妥当,这才让朝臣们进来。 朝臣们个个脸上堆着笑,递上厚礼,嘴上的恭维话像不要银钱似地向外涌。 心里却苦得很! 明明自家夫人已经送了一回礼,还是搜刮自己的私库,挑去不少佳品。 不想,皇上竟还让自个儿再送礼!!! 一次认子宴,收两份礼?! 这镇国夫人当真好手段,连皇上都指使上了。 正当宋黎想领着朝臣去松月楼时,中宗突然开口了。 “你叫宋黎,走近些给朕瞧瞧!” 宋谨央暗好笑。 自己不是早就带宋黎入宫见过皇舅舅了? 怎么还没瞧够? 中宗可不管宋谨央的心思,自家外甥自家疼爱,怎么瞧都不够! “听说你今年要连考两场?可有把握?” “学生慌恐,若错开一次,还须等上两年!” “哈哈,好,好,好!朕再给你添把柴,你明儿去礼部报到,他们缺整理文书的小吏,朕封你为吏目,你帮着去整理文书吧。” 中宗大手一挥,礼部尚书立刻堆满笑容,喜气洋洋地欢迎宋黎。 “这敢情好,咱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终于能来个帮手了!” 宋谨央笑吟吟的,不着痕迹地冲宋黎点了头,后者立刻跪地磕头。 “学生领旨,谢主隆恩!” 众人心如明镜。 皇上这是明晃晃的偏帮。 礼部吏目,岂非正大光明地查看这么多年的科举试卷? 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是什么? 众人腹诽的时候,老宅里的人也过来了。 听到中宗册封宋黎为从九品吏目,顿时露出复杂的神色。 老二崔琦更是苦笑连连。 自己求了这么多年的职位,拼尽全力,依然擦身而过。 而宋黎,只是成了母妃的义子,就鱼跃龙门,童生出身就成了从九品吏目。 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两相一比较,他的心绝望到底。 他悄悄退开几步,默默走到众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将外面的繁华同院里的清冷,彻底隔绝开来。 李氏自打夫君出现后,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也悄悄退场,跟着他回到院里。 崔琦见到李氏,神情迅速恢复平静,淡声道:“准备一下,待宾客离开后,咱们即刻搬去老宅。” 李氏藏起眼底的失落,温顺地点头称是。 崔琦推开门,来到院子里四处打量。 从小住的院子,再也不属于自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纹路纵横,他紧紧地握起拳,牙关紧咬。 今后的路,只能靠他自己了! 崔珏魂不守舍地跨过小门,正好看到冯远拉着崔琏上前。 “皇上,大喜啊!今儿可是三喜临门,二老爷还留着一条根,当年没有遭人毒手!” 冯远一边禀报,一边将崔琏推到众人的跟前。 中宗一见崔琏,顿时目露喜悦。 “像,真像,你叫崔琏?嗯,是这个名儿。你是崔继最小的儿子吧,你当年离京,刚满三岁!” 中宗会这么了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丞,全是因为宋谨央。 当年,他时刻关注着阿姐在王府的生活,连带着王府的一切都无比了解。 可朝臣们不是这么想的。 在皇上说出崔县丞的信息后,他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颈边有冷风吹过,顿觉凉意袭身! 瞧这架势,皇上可是对每个臣子都了如指掌啊!!! 他们以往的小聪明,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可笑。 原来不是皇上不知道,而是皇上不计较。 中宗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大大地震动了朝臣们的心,让他们纷纷自省。 当真是意外的惊喜! 崔琏“嗵”的一声跪地磕头。 “皇恩浩荡!父亲当日将我推入悬崖,恍惚间,眼前闪过一片黄澄澄的衣袂!下一秒,崖壁伸出的枝条钩住了我,让我得以保住性命。” 中宗哈哈哈大笑起来。 声音里透着激动与兴奋。 “福运当头,福运当头啊!!!” 中宗亲自上前,扶起崔琏,激动地宣布。 “你既是崔县丞的亲子,忠义侯的爵位自然由你继承。朕宣布,自即日开始,你就是朕的忠义侯。” “皇恩浩荡!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忠义侯!忠义侯吉祥安康,富贵绵延!” 花厅内外,四处是谢恩声、叩头声、恭喜声……声音响彻云霄,直抵人心。 崔珏呆若木鸡! 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自己活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天大的笑话啊!!! 他嗷的一声蹲下身子,无声地嚎哭,眼泪像不要命似地往外涌,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白仲康始终跟在崔承身后,这时像不要命般地冲出来,“嗵”的一声跪在中宗跟前。 “皇上,二老爷刚刚收了嗣子,突然冒出一个亲子,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哪来的傻子,竟敢当面指责皇上错了? 中宗眉头一皱,冷声问道:“这人是谁?哪来的?” 冯远上前一步,弯着腰说道:“陛下,此人乃前白太医旁支,略通医术。” 白太医? 中宗灵光一闪,顿时明白此人的身份。 当年“五王之祸”,白太医难辞其咎! 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先帝当年砍了白太医一门,却没有赶尽杀绝,留了旁枝一线,不料他们竟敢同自己叫板,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放肆!来人,把他拖下去。” 天子一怒,众人胆寒,在场之人全体跪下磕头。 “皇上息怒!” 白仲康见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咯咯地打着颤。 可他一侧身,看到为了堵住哭声,拼命把拳头塞进嘴里,指缝间渗出小兽般呜咽声的崔珏,一颗心碎成齑粉。 他咬了咬牙,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护他周全。 他壮着胆子上前,试图伸手攀住龙袍,却被突然出现的暗卫一脚踢飞。 惨叫声传来,白仲康披头散发,犹如一头困兽,眸中全是血红色,不死心地再次申辩。 “陛下,崔琏的身份有待确认,不能他说是二老爷的儿子,他就是啊!您这么做不能服众!” 他既然豁出命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想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人人替他捏了把冷汗,真不知该说他勇,还是说他蠢。 突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你胡说!你劝阻崔珏过继的时候,可是说过崔琏没有死的话!怎么崔琏真的站在你跟前,你倒不认了?” 白仲康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崔琏的确没死,但却未必是眼前人!” “大胆,”冯远阴着脸上前,正想教训他几句,却被宋谨央拦住了。 “崔琏的身份谁还有疑问,可以一并站出来!” 众人立刻退后半步,连声说“不敢”。 宋谨央走到白仲康跟前,无视他血流满面的脸,朗声问道。 “确认崔链的身份是小事,但若确定了他的身份,你的话便是诬告,你可想好接受怎样的惩罚?” 白仲康心一颤,迟疑了起来。 老管家在边上冲他眨眼睛,他瞬间想起刚才管家转达王爷的话。 “白爷,这崔琏定然是假的!当年崔琏的确没有死在土匪手中,但却摔下崖跌死了!” 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高声嚷嚷。 “真正的崔琏早就摔死了!”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的头顶。 “什么?崔琏早就死了?那眼前这人是谁?” 眼见白仲康说得信誓旦旦,不由得人不信。 毕竟过去这么多年,除了长得像,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眼前之人就是崔琏。 崔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始终安静地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宋谨央再次发问。 “说吧!如果证明了崔琏是崔琏,你打算为你的诬告付出什么代价?” 白仲康心一横,闭着眼回道。 “我愿以死谢罪!” 嗤笑声传来,白仲康睁开眼睛,瞬间怔住。 宋谨央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的命不值钱!不如,你也重走一遍你的堂兄走过的路,流放三千里,如何?” 白仲康倏然大睁眼睛,嘴唇抖得厉害,恐惧地看着宋谨央,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第147章 难产的证据 “宋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一道苍老的身影从人后踱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三十许佳人。 两人同时恭敬地朝中宗施了一礼。 “陛下,多年未见,您看着还很年轻。” 中宗目露惊喜,疾步走到来人跟前。 “师母,你也来啦!是朕怠慢了!朕时常请你入宫一叙,总是被你推辞!今日见你矍铄依旧,朕心甚慰!” 来人正是中宗的恩师太师大人的遗孀汪氏。 中宗向来尊敬她。 两人寒暄几句,汪氏的视线便落在宋谨央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淡施一礼。 汪氏一板一眼地开口了。 “夫人,白家主也是好心!他是担心认亲之事操之过急,反而不美!日后若是发现弄错,再想反悔,只怕来不及了!” 汪氏话瞧着很公平公正,字字句句都在为白仲康开脱! 宋谨央不以为意。 “我并不反对求证,只不过疑问既然是白家主提出的,他便是首告,自当承担相应的刑罚,大乾律法如此,谁也大不过律法!” 宋谨央语气沉着,汪氏却是一愣。 律法不是自己常拿来堵旁人嘴的说辞吗? 今日竟然被宋谨央捷足先登! 汪氏虽然被噎,但到底见过大场面,淡然一笑,再度开口。 “若结果证明此子并非二老爷亲子,又待如何?” “夫人说如何便如何!” “好,若此子证实并非二老爷亲子,镇国夫人主动放弃一品诰命,如何?” 宋谨央还未开口,中宗急着想打圆场,却被她一个眼风定住。 与宋谨央交好的几位夫人,在偏厅听得清楚,忍不住疾步走了出来,上前帮腔,也被她拦下。 “好!便依夫人所言!若此子证实是二老爷亲子,白家主流放三千里。 若此子证实并非二老爷亲子,我宋谨央甘愿放弃一品诰命!从此只是宋氏,而非镇国夫人!” 刚才上前的夫人们均面露急色。 “镇国夫人,使不得啊!此事年代久远,如何才能证实?” “是啊,夫人,二老爷不在了,滴血认亲也办不到啊!” “便是与王爷滴血认亲,也只能证实他是汝南王府的血脉,而不能证实他是二老爷的亲子啊!”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贵圈,还有不少普通人。 比如族学的几位先生,范先生、李先生、王先生。 还有一直与宋谨央交好的族长夫人五妹、崔十八等。 他们急火攻心,就差替宋谨央拒绝了。 “夫人,您不能答应!几位夫人说得对,此事没有证实的方法!根本说服不了众人!!!” 宋谨央环顾四周,视线从宾客身上,转到崔瑜等人身上。 崔瑜等人唇角的一抹揶揄还未收敛干净,便被宋谨央逮个正着,顿时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宾客中绝大多数人露出担忧的神色,还有些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宋谨央淡然一笑。 拍了拍五妹的手,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接着,她面向所有人,提出一个要求。 “为公平起见,我需要一个人同下人一起取出证据,请问哪位愿意?” 众人一怔。 还真有证据? 这回精彩了! 当下有几个人主动请缨,其中有一位赫然是大理寺卿容彦。 “夫人,此类事下官在行!任何证据是真是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宋谨央点头笑道。 “容大人愿意陪同取证,我求之不得!” 于是,刘嬷嬷打头,容彦紧跟,后面还有素馨保驾护航。 几人调头往老宅走去。 “慢着,”汪氏身边的媳妇子一脸冷意地拦住他们,“夫人这是何意?你不是说要当众取证吗?” 刘嬷嬷听到质问声,停下脚步,“咦”了一声,刚想回头反问,素香抢先她一步。 “这位太太说话好生奇怪,证据的重要性,您不会不知道吧,自然得找安全、隐秘的地方存起来。 谁家证据会放在供桌上,一日三炷香? 况且,我等没有预知能力,能提前知晓有人怀疑琏少爷,提前将证据随身带着? 若那样的话,您是不是又会说咱们证据造假?” 素香的一番话怼得对方下不来台,脸色涨得通红。 汪氏拉住自家媳妇,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看向宋谨央。 “府上奴婢当真伶牙俐齿。” 宋谨央淡然地回了一句:“过奖!” 噎得汪氏转过脸去。 刘嬷嬷继续去老宅,为免麻烦,她拉着老管家一同前往。 宋谨央打量着汪氏的媳妇。 太师只有一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完全没有继承到太师的惊才绝艳,中宗看在其父的面上,给他在吏部安排了个闲职。 他的媳妇正是眼前打扮鲜亮的小妇人。 若她没有记错,此女是薛将军的堂妹,素来与孙氏交好,看来她不满自己久矣。 宋谨央的面上不知不觉浮上一抹浅笑。 对方只怕是有备而来! 等待期间,宋谨央将上首让于中宗,请汪氏等人坐于下首,原本要引去松月楼的朝臣们,哪里还肯离开? 不得已,宋谨央索性命人将花厅两侧的厢房全部打开,粗粗熏了香,去了去味,便让朝臣们坐了进去。 好在平日里时常打扫,厢房很干净。 刚才闹腾一番,女眷们哪里还待得住偏厅,纷纷走了出来,按原位坐定。 宋青重新命人上了热茶。 茶喝了三遍,取证据的人还是不见回来。 有些与汪氏交好的夫人,开始蠢蠢欲动。 “什么证据要拿那么长时辰?” “该不会在做证据吧!” “糟糕!容大人主动请缨,该不会是做给咱们看的一出戏吧,就为了冠冕堂皇地请人去造假证据?” 有些人听到议论声,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看向宋谨央的眼神不确定了起来。 有些坚定支持宋谨央的夫人,不由得怒目而视,瞪着那些乱说话的人。 “既是证据,当然得小心取证,容大人素来有公正廉明的口碑,哪容得你们污蔑?” 容彦的夫人尤氏捋了捋鬓发,半自嘲半讽刺地说。 “清者自清!” 中宗冷哼一声,“叮”的扔下茶碗盖,吓得在场之人心头一颤。 先前出言不逊的人此刻也噤了声。 虽然还很不服,却不敢再造次。 又等了许久,连厢房里的朝臣们都坐立不安起来。 “首辅大人,此事怎么处处透着诡异。” “这镇国夫人口口声声有证据,该不会是拖延时间吧?!” “不会吧!众目睽睽之下,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的!” 众人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满。 汪氏等得心焦,递了个眼神给薛氏。 薛氏像打了鸡血般,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质问。 宋青兴奋的禀报声传了进来。 “夫人,刘嬷嬷他们来了!容大人拿到证据了!” 第148章 铁一般证据 容彦进来时,众人吃了一惊。 他脱了外袍,袖子高高挽起,下摆插在腰间,双手、衣服沾满尘垢,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 宋谨央似乎毫不意外,感激地道谢。 “容大人,辛苦了!此番取证累着了吧?” 众人惊诧。 容彦浑身上下脏得像是挖过泥坑,难不成证据是埋在土里的? 老管家走到王爷身后站定,脸上全是绝望之色。 崔瑜眉头皱了皱,低声问他怎么了? 老管家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泪。 他怎么也想不到,背刺他的竟然是自己的屋里人。 那证据,他很肯定之前是没有的。 能进出王爷屋子的,除了自己就是他的婆娘。 当证据被起出,他转头看向边上的婆娘,她一脸淡定地回望着他,眼里全是冰冷。 他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六神无主地僵立着。 刘嬷嬷带着容彦来到老宅,刚刚跨过小门,便遇到管家娘子,她主动带路,一起到了王爷院中。 刘嬷嬷进屋后,便数着地上的砖块。 横着一步、两步、三步…… 再竖着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在一块砖前停下脚步,微笑着对容彦说。 “大人,证据在此!” 容彦点头上前,蹲下身子细看,正想着用什么方法挖走砖块,取走下面的东西时,刘嬷嬷在边上仔细提醒。 “大人,证据就是这块砖!” 什么? 容彦这下傻眼了。 砖易碎,重不得轻不得的,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毁了证据? 他顿时有些后悔,原本以为极简单的取证,没料到竟如此复杂。 好在刘嬷嬷再次解释。 “大人,砖即便碎了也不打紧,只不过不太好看罢了!” 罢了! 那就小心取吧,自己可是说过大话的,什么证据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若是取证不完美,也影响自己大理寺卿的形象。 他索性脱下外袍,捋起袖子,撩起下摆,小心翼翼地干了起来。 这一动手才真正发现难处。 砖夹得极紧,又这么多年过去,砖之间都被污垢堵着,根本无处下手。 还是管家娘子给了他一把匕首,他一点一点挪开缝隙里的污垢,一点一点插入缝隙。 好不容易将污垢全部清除,砖终于松动了。 可松动归松动,要取出来还是有难度的。 他这眼巴巴地看着砖块,索性用上了手,一点点配合着匕首,将砖块抠出来。 当完事的砖块取出时,他终于长出口气,累瘫在地上。 没有哪一次取证,像这次这么累人。 刘嬷嬷见证据取出,也松了口气,及时取出一块布,将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包得严实。 当砖的背面映入容彦眼睛里,他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世人提起镇国夫人便多有赞叹,她当真厉害。 竟保留着这么份证据! 这么多年前,她不可能想到日后能用它做证据。 那么,多年前保留下这份东西,说明镇国夫人的确心怀慈爱。 他瞬间打起精神,有了这份证据,谁也不能再说三道四。 他起身接过刘嬷嬷手中的布包,带着众人回到花厅。 容彦回来后,立刻朝中宗、宋谨央行礼,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证据展示到众人眼前。 在场所有人都跑到花厅前的空地上。 这时候,所有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容彦手上的证据,哪里还管得了男女大妨? 人人屏着呼吸,放缓气息,等待着秘密的揭晓。 直到看清容彦手上的土砖时,顿时“咦”了一声,眼里全是鄙夷。 “什么?证据就是一块砖?这砖能说话还是会写字,怎么证明崔琏就是二老爷的亲子?” “这,难不成当年二老爷的血沾上头了?打算化血认亲?” “你省省吧,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沾过血也早就吸干了,哪里验得出?” 众人议论开了,声音越来越响。 中宗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竟引起轩澜大波。 他刚想开口,刘嬷嬷上前一步。 “各位大人、夫人,稍安勿躁,容大人马上为大家展示证据。” 说罢,她俯身在容彦边上的空地上,铺了一张白纸,放了一碟墨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刘嬷嬷这么做的真正用意。 他们怀疑地看向容彦,后者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土砖翻了个个。 顿时,两只小手印、两只小脚印跳入众人的眼睛。 “好可爱!这么小,是孩子的手脚印吧!” “难不成是琏少爷的手脚印?” “哇!镇国夫人好了不起,她竟能预判二十年后的事?” 容彦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砖往墨汁里沾了沾,随即往白纸上一按,两对手脚印顿时出现在白纸上。 他起身,示意崔琏过来。 崔琏从容地走过来,二话不说将手放在墨汁里蘸了蘸,随即印到白纸上。 一大一小两组手印,虽然有不连贯的地方,但看着外形就是一模一样。 宋谨央走上前来,淡然问道。 “诸位,可还有疑问?” 谁还敢有疑问? 事实摆在眼前,手印便是最好的证据。 白仲康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临深渊,他死死地瞪着纸上的手印,完全想不到,宋谨央竟然会保留刚出生孩子的手脚印。 天哪,还是用印在土砖上的方法。 薛氏咬着牙,整个人如淋冰水,从头冷到脚。 本是有备而来,就想寻机会给宋谨央难堪。 正巧遇上认亲的事,她便怂恿婆母出面。 婆母向来正直,最看不得女人不安于室。 宋谨央的和离、断亲,早就引起她的不满。 认为她破坏了大乾的传统美德。 正想寻机会劝她几句。 所以婆母打破自己不赴宴的习惯,带着她来了镇国夫人府。 没承想,她自以为寻到的机会,竟然是个坑,摔得她叫苦不迭。 她不甘心地上前。 “夫人,您那么多年前,就为二老爷家的孩子留下脚印?” 她就差没有明说这份证据是假的。 宋谨央对于她的质疑丝毫不见怪。 “非也!王府只要有孩子出生,我都会为他们留下印记。” 只不过,二叔面薄,无论如何不肯要她的金砖,她就命人刻在土砖上。 说话间,宋谨央身后鱼贯而入七个婢女,人人手上捧着一个金砖,上面烧制着小小的手脚印。 宋谨央缓缓走近金砖,面色出奇柔软,她伸出手一一抚过,视线像是落在手脚印上,又像穿透金砖,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王府每有孩子出生,我便会为他们留下手脚印,筑成金砖,本想他们成祖父那日,再移交他们。” 宋谨央语气里透着无奈与悲怆。 “如今,便物归原主吧!” 说完,大手一挥,刘嬷嬷上前,一一将金砖递到崔瑜等人手中。 “夫人,二爷不在,三爷、四爷的……” “老二的送去他院里,老三、老四的,交给他们媳妇。” 崔瑜等人吃惊地接过大金砖。 颤抖着手抚上那组手脚印,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崔琛最是动情。 他“嗵”的一声跪下,高声忏悔。 “母妃,儿子错了!!!求您给儿子一个机会,让儿子好生孝顺您!” 宋谨央闻言,丝毫不为所动。 她给过他们无数次机会,换来的却是一次一次伤透心肺。 “不必了!你们回吧!尽快搬去老宅,就算是尽了心 !” 宋谨央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宋黎的身上,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 此生,她谁也不欠,唯欠黎儿! 当年,他产下即被抛弃,根本来不及留下手脚印。 不过没关系,他回来就好! 余生,自己会用尽全力去爱他、弥补他! 一切落下帷幕。 中宗刚想招呼朝臣们离去,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地跌进来,惨然禀报。 “陛下,出大事了,冷宫走水了!!!” 第149章 崔珏被皇太女看上了 众人一听冷宫走水,个个紧张起来,冯远一脸紧张问小黄门,情况如何了? 小太监结结巴巴地回话。 “冷宫刚走水,奴婢便出来传话,具体情况不知!” 冯远急得满头大汗。 虽说冷宫都是些不受宠的妃子,但十一皇子从小在冷宫里长大,不知有没有受影响? 冯远心急如焚,中宗却神色不变。 他起身看向汪氏,笑吟吟地问道。 “师母,朕须得回宫了,你若有事,只管入宫向朕禀告。” 汪氏面露迟疑,薛氏面现急色,眼巴巴地看着她。 汪氏叹了口气,犹豫一番还是开口了。 “陛下,薛将军的爱妾孙氏,去庵堂为皇嗣祈福,已有不少时日。如今丽贵人母子平安,不如让她回府里,设一个佛堂,日日为贵人和皇子诵经吧!” 中宗面露难色。 他若同意汪氏的建议,岂不是下阿姐的脸面? 可汪氏难得同他开口,若不答应,又显得他不近人情。 他左右为难,瞥向薛氏的眼神便有些不善。 “陛下,太师夫人提议甚是!大乾皇家向来以厚待人,小惩大戒也就罢了!” 宋谨央的话令中宗心头一松,阿姐是为了他的面子才让的步,他心中愧疚又感动。 他的无奈和被动,只有阿姐能懂。 心里暗叹一声,面上露出浅笑。 “师母难得求朕,朕自然答应!当日是皇后下的懿旨,明日还请皇后颁旨让人回京。” 汪氏大喜过望,赶紧拉着薛氏行礼谢恩。 边上人看到这一幕,不免感叹。 “皇上果然重情,太师仙去日久,皇上待其夫人依旧尊敬。” “太师夫人好福气,皇上对她言听计从。” “皇上仁义,镇国夫人厚道,若非镇国夫人从旁相劝,皇上哪那么容易答应?” 汪氏原本笑得欢,听到边上的小声议论,脸色顿时一僵,笑容立刻尴尬起来。 薛氏更是怒火中烧,镇国夫人,镇国夫人,到处是对她的赞誉,却不知这人心思深沉,连自家堂弟薛将军都在她手上吃瘪,有苦说不出。 气氛不知怎的沉闷下来。 冯远再次上前提醒中宗,忠义侯的事是否确定了? “崔琏确认是崔县丞的亲子,哪有爵位不给亲子给嗣子的道理?只不过,既然已认了嗣子,日后你们兄弟二人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将崔县丞的精神发扬发大!” 崔琏立刻跪下领旨谢恩。 崔珏却像傻一般,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冯远“哎呀”一声,正想上前提醒,中宗眼尖,发现他的裤管竟然是被扯破了,顿时冷哼一声,九五之尊霸气尽显,和刚才的和气儒雅判若两人。 众人笼罩在威压下,被无形的皇权压弯了腰。 崔珏也像是感觉到异常,不由自主地“嗵”的一声跪下,脸色惨白,额角渗出汗渍。 “陛,陛,陛下,洪恩……浩……荡……” 中宗面色依旧难看,瞥了眼冯远。 冯远冷着脸上前。 “二爷驾前失仪,本该痛责三十大板……” 话音未落,一道爽利的女声插了进来。 “陛下,此人的板子,由臣女代劳,如何?” 众人讶然地往声音来处看去,眸光均猛地一缩。 拉哇瓜国的质女西利尔。 她是拉哇瓜国的皇太女,七岁入大乾为质。 为人张扬不拘小节,据说府里面首无数,只要被她看上,哪怕皇亲国戚,她也要沾上一沾。 一见来人,众人不约而同往后退让,有人压低身形,有人转过身去,生怕与西利尔打照面。 西利尔一身玫红色骑马装,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分明,眼窝深陷,脸上溢着张扬的笑容。 “陛下万岁,镇国夫人安好!” 宋谨央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她记得自己并未邀请这位京城最奇特的人物。 西利尔已主动开口。 “夫人勿怪,我最喜爱相国寺竹林,平日里隔三差五,心情不佳时,便要去竹林里发呆。自打竹林被您搬回府后,我便浑身不自在。只得上门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被西利尔缠上,也算镇国夫人倒霉。 宋谨央丝毫不在意。 “夺了皇太女的至爱,倒是我的不是了!欢迎皇太女时常来府里发呆!” 西利尔哈哈大笑起来。 她就知道宋谨央是个有趣的,果然没让她失望。 西利尔转身,目光直视中宗。 “大乾最尊贵的陛下,此人西利尔代为处置,如何?” 中宗还未开口,崔珏便抢先拒绝。 “不,陛下,冯掌事明明……” 先是驾前失仪,后又随意插话,中宗看向崔珏的眸中便含着怒气。 他几乎立刻同意了西利尔的请求。 西利尔两眼放光,大步走近崔珏,像盯着肉骨头般,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崔珏刚刚从上一次杖责中恢复,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清俊的脸上含着恐惧、绝望、愤怒,整个人流露出一种破碎的美感。 西利尔最喜欢看人绝望,将美好的东西摧毁。 崔珏此刻的状态深得她心。 “哗啦”一声,她手上倏然多了一条九节鞭,“啪”“啪”两声,震得人发颤。 冯远抖着声音上前阻拦。 “皇太女,陛下跟前,不可无礼。” 西利尔无奈地耸耸肩,重新将九节鞭绕回腰间。 正当崔珏松一口气的时候,西利尔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紧接着一脚又一脚,将他像桶一般,一路从小门滚进了老宅。 不一会儿,门后传出惨烈的叫声。 “住手,我乃大乾秀才,是有功名之人,蛮女岂可胡作非主?” “蛮好?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蛮!” 鞭声阵阵,惨叫连连,众人吓出一身冷汗,有胆小的浑身颤抖,怎么止都止不住,甚至躲到无人的拐角处,呕吐起来。 中宗瞥了瞥冯远,示意他留人盯着西利尔,适可而止,绝不能损了人命。 “诸位朝臣随朕入宫,夫人们仍继续,万不能因为冷宫这等小事,搅扰了兴致。” 说完,中宗转向宋谨央,不无遗憾地说。 “镇国夫人,今儿本想好生参观一下府上的竹林,宫有突生事端,只能日后再赏竹了!” 宋谨央浅浅一笑。 “陛下,竹林永在,您想什么时候赏都行!” 中宗哈哈笑着大步离去。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宗脚步刚刚挪动,老宅便传来娇俏的女子声。 “陛下,此人深得我心,可否赏给臣女?” 中宗佯装大怒。 “哼,皇太女想要什么,哪次征得朕的首肯了?” 说完,拂袖而去。 朝臣亦步亦趋跟着中宗离开。 大理寺卿离开时,还不忘绑走了白仲康。 白仲康一想到又要再经历一次流放,整个人恐惧到极点。 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日夜啃咬着他的心,若要他回去,还不如去死。 他拼命缩小身体,降低存在感。 却还是被容彦带走了。 他扯开喉咙拼命求饶。 “陛下,饶命啊!草民知道错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中宗早已走远,他的求饶声宛如写在水上的字,连半分回应也无。 得不到回应,他目光搜索着人群,在见到一人后,眸光大盛,流露出哀求之色。 张了张嘴,就被人堵了嘴,反剪双手带走了。 宋谨央顺着他的目光,往人群中看去,却只看到朝臣们离开的背影。 宋青本想引崔琏去暂住的院子,宋黎拦了他,说自己会带他去。 两人先后向宋谨央作揖后,一同离开花厅。 整个花厅顿时安静不少。 惨叫声也已经停止。 宋谨央招呼女眷们。 “咱们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听戏的听戏,年轻姑娘们可以逛逛园子,迎春花开了,正好赏玩一番。” 宋谨央的话像是定海神针般,夫人们原本跌宕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第150章 冷宫里的十一皇子 薛氏达成目的,原本想就此告辞,但汪氏不肯。 “镇国夫人让了步,咱们就这么离开不好!皇上发了话,让咱们尽兴,此时万不能离开。” 婆媳俩避了人,逛园子去了。 宋谨央刚刚和谈得来的几位夫人坐定,宋青疾步走进来禀报。 “夫人,皇太女带走了崔二爷,说从此刻开始,崔二爷就是她的……嗯……面首!” 宋青脸色涨得通红,似乎说出那两个字极为羞耻。 夫人们打量宋谨央的神色,见她面色丝毫不变,顿时对最近京城兴起的流言,有了不一般的理解。 “京中有流言,忠义侯府二爷似乎不是王妃的亲生子!” “我也听说了,今日二爷被拉哇瓜那个大魔头虐,夫人无动于衷,看来传言不虚。” “唉!夫人歹命,生的几个孩子,竟没一个像她,个个活似汝南王爷,都是白眼狼。” 宋谨央追问。 “西利尔还说了什么?” “皇太女说今日得了新鲜玩意儿,赶着回府把玩,就不叨扰您了!等过几日,再来竹林发呆!” 宋青神情尴尬地复述着西利尔的话。 “知道了!” 宋谨央挥了挥手,转头便与几位夫人说笑起来。 中宗笑着登上龙辇。 刚刚坐定,放下帘子,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眼里露出焦急的神色。 冯远近身伺候,见到中宗的模样,哪有不明白的? 当下想命人抓紧赶路,却被中宗阻止。 “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保持缓速前行,别让人生疑。” 冯远浑身一震,顿时觉得自己想得浅了,立刻恭身一礼,跪坐在中宗跟前。 凤怡宫。 皇后急得来回踱步,几次三番问及冷宫火势。 李尚宫也急得坐立不安。 “娘娘,不如我去冷宫看一看吧。” 皇后挣扎半晌,仍未决定。 “娘娘,您是一宫之主,关心冷宫的情况,是应当应分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经尚宫一提醒,皇后顿时反应过来。 自己管理六宫,冷宫出事,自己不闻不问,反而引人怀疑。 她眸光顿亮。 “尚宫,你带些宫人、侍卫赶去冷宫,首要任务是救人!” 李尚宫领命而去。 中宗赶回宫中,犹豫再三,直接回了上书房。 “冯远,你去看看,多带些人手,务必救人!” 中宗竟说了同皇后相同的话! 冯远领命而去,当他赶到时,看到李尚宫正在问话。 “到底怎么走的水?可有人知道?” 几个宫人围在一起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面容憔悴的妃子谨慎地开口。 “尚宫大人,走水时,我等正在各自宫里,并未关心院里的事,听到童氏身边的宫人提醒,才知道走水了。” 李尚宫吩咐身边的宫人去把童氏找来,自己则四处打量。 走水的地方,是冷宫一个犄角旮旯的小角落。 火势不大,她到的时候,已经被扑灭。 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她紧蹙眉头,若有人故意生事,为何不选宫妃们的处所,倒选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下手? “尚宫大人,人来了。” 李尚宫转过头,眸光微缩,童氏竟跟着一起来了。 童氏曾是皇后身边的大宫人,因生得格外娇媚,深得皇上喜爱,纳入后宫,却因为卷入太子薨逝一案,从此打入冷宫,半年后产下十一皇子。 李尚宫深深地打量一眼童氏。 一件浅紫色夹袄,衬得她肌肤格外盈润。 旁人入冷宫,过得生不如死,她入冷宫倒像是在御花园赏花,越活越年轻。 正在这时,冯远也进来了。 简单问了几句,就伫立一旁,等着李尚宫发问。 “紫蝶,听说是你发现走水了?” “是,奴婢赶着给主子浣洗,便沿着宫道往河边去,远远看到冒烟,便喊了起来。” 冯远眉头一皱。 “从童氏院子到河边,并不需要走这边,你为何舍近求远,跑这边来?” 紫蝶看了看童氏,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紫蝶屈膝一礼,低头禀报。 “冯掌事,只因十一皇子特别爱在此处玩,故而奴婢特意绕远,来看看他的情况。” 冯远和李尚宫脸色齐齐一变。 “十一皇子可有事?” 童氏摇了摇头,冷静地开口。 “不曾!十一皇子并非背出妾身布置的功课,故而妾身罚他不得出门戏耍。” 冯远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童氏,你那里不也有院子,为何十一皇子要到此地玩耍?” 童氏面色一僵,为难地开口。 “十一皇子说此处有吃屎虫,比妾身的小院子好玩。” 童氏红着脸,把话说全了。 果然看到冯远和李尚宫傻了眼。 她尴尬地闭上眼睛。 “十一皇子喜欢虫子?” 紫蝶猛然看了几眼童氏,见她默不作声,咬了咬下唇,狠狠心开口。 “十一皇子天真好玩,什么都爱玩。若是院里有好玩的,他哪会跑这里来?” 话是说了,但吓得不敢看冯远和李尚宫。 良久,才听到冯远的声音。 “这还不简单,咱家做主了,明儿就叫人把你们的院子支棱起来。” 童氏和紫蝶一喜,纷纷冲冯远行礼。 冯远退开几步,摆摆手,带着人去上书房禀报了。 寿康宫里,太妃手中的捻珠啪啪作响。 宫人进来禀报时,等了好久,太妃才放下珠串。 “如何?” “皇上收到消息,等了好一会儿才离开镇国夫人府,还笑着叮嘱夫人们不必为了一件小事,扰了兴致。 一路如闲庭信步,速度极慢。 回宫后,直接回了上书房,只派了冯远去冷宫查问情况。” “皇后呢?” “皇后娘娘一直在宫里,一刻钟后,才吩咐李尚宫去冷宫。” 宫人恭敬地禀报,太妃面上始终冷淡。 “冯掌事命人在冷宫安些孩子戏耍的物品。” 太妃一声冷笑。 “他倒是好心,皇上可不见得领情。” 果然,童氏翘首期盼好几日,始终不见来人。 一打听,才知道皇上驳了冯远的主意,斥责他“多事”,不准人安戏耍的东西。 十一皇子闹了几日,最终认命地练字诵读。 经过这一场,倒像是突然长大了。 “母妃,皇上不喜咱们,咱们也不必待见他。等我长大,出了冷宫,再将您接出去。” 童氏满眼含泪,想伸手抱他,又猛得缩回手,恭敬地低下身子,仰视十一皇子的眼睛,感动地说了声“好”。 深夜的大理寺。 黑灯瞎火的,白仲康倒卧在臭气冲天的地牢里,迷迷糊糊想睡又猛然惊醒。 刹那间,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曾经流放的经历,让他警觉起来,汗毛毫无征兆地竖起来。 整个人如坠冰窖,紧张得冷汗直冒! 危险来了!!! 第151章 希望白仲康去死 脚步声越发近。 白仲康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蜷缩到墙角,恨不得将自己嵌入到墙缝里。 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在大理寺生事? 他心中呐喊,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上天并未听到他的祷告,该来的还是来了! 下一秒,一个戴着小丑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出现了。 那人笼在黑色中,周身散发着一股噬血的气息。 随着他走近,一股阴寒之气逼近。 白仲康吓得想闭眼,可越害怕,视线越是凝在对方的面具上,连分毫都移动不了。 惨白面具下的瞳仁里,倒映出白仲康恐惧、扭曲的脸。 他拼命往后缩,后背压得生疼生疼,喉咙干涩,饶命的话堵在喉间,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噌”,一把利剑从黑色的斗篷下抽出,在黑夜中发出夺人的亮光,一股奇特的味道从白仲康身下溢出。 “饶……饶……命……” 面具下的人鄙夷地看着白仲康身下那滩微黄的水渍,扯出讥讽的笑。 下一秒,长剑架在白仲康的脖子上,吓得他瞬间僵化,内心激烈地想挣扎,奈何身子根本不使唤。 “不……求……” “求我饶命?”面具人暗沉的嗓子,一字一句说道,“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必须死,主子才能放心!” 白仲康的眸子瞬间大睁。 主子竟然卸磨杀驴,不,他不想死。 他挣扎着开口,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 “看在淑宜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他的声音颤抖,目中全是哀求之色。 可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一个死人,留不住你的性命!” 面具人挥剑就要砍,剑气森冷,只一寸自己就会喷血而亡。 白仲康闭上眼睛,猛然开口,试图做最后一搏。 “我知道主子要什么,我知道火枪图在哪儿,只要饶我一命,我定然双手奉上。” 剑果然顿了一顿,面具人森冷一笑,继续挥剑。 “哼!你若知道,还会有今日的下场?” 剑气再次逼近,白仲康要疯了,疯狂大喊。 “我真的知道,图藏在一柄发簪里。” 话音刚落,剑气顿消,白仲康重重地舒了口气,还好,赌赢了。 “簪子在哪儿?” “白淑宜曾经戴用,后来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该死!” “不,不,可能在白翩翩手上!” “哼,你最好说得是真的,要不然,我分分钟能取了你的狗命!” 和来时一样迅捷,面具人转眼不见了踪影。 白仲康彻底松了口气,瘫软在地,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不想死,必须自救才行。 天大地大,谁能真正救得了自己? 他双眼紧闭,像死一样垂着头。 良久,倏然抬头睁眼,猛地扑向牢门,高声喊叫。 “来人,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有要紧事禀报皇上!!!” 送走宾客后,宋谨央疲累地倒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今日发生的一切似乎出乎了她的意料。 刘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宋谨央猛地睁开眼睛。 “可是皇上传来消息?十一皇子可安好?” 刘嬷嬷一愣。 “夫人,宫里还未有消息!是大阮氏求见。” 吏部侍郎夫人大阮氏,白仲康妻子的堂姐? 两人曾在元宵宫宴上,有过短暂的交集,之后却再无联系。 她不是离开了吗? 为何会突然返回? 宋谨央微微一怔,立刻发话。 “请她进来!” 大阮氏疾步走了进来,刚一进门便朝宋谨央恭敬地福了福身。 宋谨央同她一起分坐罗汉榻上,刘嬷嬷递上热茶。 茶烟袅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谁都没有开口。 喝了几口热茶,大阮氏似乎放松了些,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请原谅我的冒昧!早就想来拜访,苦于没有借口登门!今日借宴前来,实有不情之请!” “若是为白仲康求情,便不必开口了。” 宋谨央伸手想端起茶碗送客。 下一秒,大阮氏吃惊地瞪大双眸。 “夫人,您怎么会这么想?我和堂妹恨 不得白仲康去死,怎么可能替他求情?” 大阮氏思绪飘远,似乎回到了从前。 “当年,白家对阮家有恩,老太爷为了感恩,执意将堂妹嫁进白家,却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后来白家被抄,男丁流放三千里,女子入教坊司,大阮氏拼尽全力救出小阮氏母女。 小阮氏为了不给大阮氏添麻烦,硬是靠替人洗衣、缝被养活自己和女儿。 白仲康回京后,小阮氏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却不料白淑宜生产,产下白翩翩和崔珏后,血崩而亡。 白翩翩自此养在小阮氏膝下。 小阮氏心善,怜她无父无母,当真待白翩翩好极,但她万万没有料到,白翩翩竟然下手害了自己的女儿。 “那个白翩翩心狠手辣,竟然在寒冬腊月推我的外甥女落水,因落水时间过久,我那可怜的外甥女不治身亡。” 大阮氏哽咽地说着,刘嬷嬷听得动情,也抹起了泪。 “那个白翩翩仅仅因为嫉妒,就向我那外甥女下了杀手。” “白仲康怎么说?” 大阮氏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最气人的就是这点!白仲康明明知道是白翩翩下的手,却一味袒护她,就是不肯将她绳之以法。” 当年,白翩翩抽了条,身姿出落得极为出色,相比自己的女儿,更能卖出好价。 “白仲康一心想白翩翩攀高枝,怎么可能因此放弃她?” 大阮氏眼睛浸出泪水。 “打从那时候开始,我那堂妹脑子便有些不清楚,时常以为大姑娘还活着。” 说到这里,大阮氏毫无征兆地跪下。 “夫人,求您可怜可怜我那堂妹,她吃了那么多苦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到了还要给白家陪葬,求您救她出离苦海吧!” 宋谨央一惊,立刻上前扶起她。 “夫人,使不得!快快请起!” 有了这句话,大阮氏这才肯起身。 大阮氏随后提出,想请宋谨央见一见小阮氏本人,若能治好她的疯病,就再好没有。 宋谨央低头沉思片刻。 “我医馆里有好大夫,你尽管带她去,日日去!抽一日我也会去!”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大阮氏。 惊喜地起身行礼,明白宋谨央这是答应见小阮氏一面了。 只要宋谨央肯伸手,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 大阮氏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离开前吞吞吐吐地请求宋谨央,别将自己来过的事泄露出去。 宋谨央答应了。 她看着几案上逐渐冷却的茶碗,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在几案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老奴求见!” 屋外,传来老管家苍老无力的声音。 宋谨央看了眼刘嬷嬷,后者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见到来人,宋谨央还是吃了一惊。 不久前还神气活现的老管家,如今竟瘦得脱了形,迎风便急急地咳嗽。 可见在老宅的日子并不好过。 老管家远远地跪下磕头。 “夫人,您不必可怜老奴,今日的结局是老奴咎由自取!”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看着泪流满面,忏悔痛哭的老管家。 过了一会儿,老管家抹了把面,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 一见到荷包,宋谨央的眸光猛然缩起。 她记得这只荷包,还是她替崔珏绣的,雅青色的底子上,绣着葱郁的湘妃竹。 “夫人,这是崔二爷留在老宅的东西,上面沾了灰尘,老奴花了好长时间才清理干净。” 刘嬷嬷有些不耐烦,提醒他有话快说,夫人忙着呢。 老管家立刻挺直身子,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物。 “夫人,老奴知道您一直在找这件东西。” 他缓缓将一物展开在宋谨央面前。 宋谨央一见此物,眸光猛缩,立刻坐直身子。 老管家的手上,是一张白纸,一张与火枪图一模一样的白纸。 第152章 釜底抽薪 老管家将手中的东西一并交给刘嬷嬷,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深深地望了宋谨央一眼,转身离开了。 宋谨央的精神都集中在纸上,根本没有注意老管家离去时的那一眼。 她蹙着眉头,轻轻地摩挲着纸,一遍又一遍。 崔珏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她吩咐素馨。 “打探一下,白翩翩那儿是否有这纸!” 素馨领命而去。 刘嬷嬷神情凝重地问:“您是怀疑,这纸是白翩翩给他的?” 宋谨央点头又摇头。 这时,屋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夫人,宫里来人了。” 宋谨央立刻将手中的纸夹入时常阅读的书籍中,吩咐让人进来。 小李子一进来便跪地磕头。 “夫人,皇上让奴才同您说一声,冷宫无事,一切安好!” 宋谨央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十一皇子没事就好。 她让小李子在外稍候,自己则写了份折子,将刚才得到的纸夹在里面,交给小李子带回宫。 做完这一切,宋谨央真正地舒了口气。 刘嬷嬷想起今儿发生的事,乃心有余悸。 “夫人,幸亏您早有准备,果然有人质疑崔琏的身份!您这一抽釜底抽薪当真高明!” 宋谨央脸上除了凝重,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看得刘嬷嬷的心沉了沉。 她哪会什么神机妙算,是宋黎提醒自己,崔琏的事兴许旁人会质疑,要早做准备。 她灵机一动,想到早年闹着玩,将几个孩子的手脚印在纸上。 立刻命人寻了出来,连夜刻成金模。 崔琏的手印就着他现有的手掌描画,缩小刻在砖块上。 然后将砖替换放进王爷的厢房里。 这一切,都是管家娘子帮忙。 她家原是盖房子的,多新多旧的都能还原。 以假乱真的手法,连容彦也瞧不出来。 老管家今日会来,只怕看出了端倪,同时也终于明白,镇国夫人绝非往日的王妃,对待他们再不会掏心挖肺。 深夜! 宋谨央第三次走近崔承。 忍着难闻的滋味,强压住不断上涌的恶心感,等着崔承睁开眼。 自打过继了崔珏,崔承的噩梦当真少了。 可这晚,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刚闭上眼睛,耳边传来脚步声。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的眼睛微微颤动,却假装睡着,不愿睁开眼睛。 “王爷,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崔承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越活越年轻,面色盈润有光泽的宋谨央,崔承的神色极为复杂。 “王爷,我又带来老参汤,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刘嬷嬷走出来,端着手中的参汤,一点点喂他喝下。 崔承的眼里终于流露出后悔与哀求。 “还没完,王爷,”宋谨央的声音平静,不带丝毫波澜,“只要是我给的东西,都要收回,包括……爵位!” 崔承惨然一笑。 这些日子,他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往事一幕一幕划过脑海。 从成亲开始,到婚后举案齐眉的生活;从穷困的侯府,到金碧辉煌的王府……一路走来,皆有宋谨央的身影。 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若非宋谨央,他不可能拥有人人艳羡的生活。 却自以为是地沉溺在与白月光的过往中无法自拔。 他的心在滴血,眼里却一片干涸,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他默默地看着宋谨央绝然离去的背影,突然悲从中来,这只怕是自己看到她的最后一眼了吧。 她,不会再来了! 自己,永远失去了她! 他多想嚎啕大哭啊,可他越来越虚弱,竟连哭泣都成了奢侈! 隔日一大早,他被一阵尖厉的惨叫声惊醒。 “不好了,老管家吊死啦!!!” 崔承震惊到心颤! 这段日子以来,只有老管家日夜陪伴着他,连他也抛下自己了吗? 他的脸扭曲起来,一半哭一半笑。 消息传到端谨院,宋谨央先是愣了愣,继而长叹一口气,继而吩咐人将管家一家安排到庄子上。 管家娘子收到消息后,悄悄地在院子外面连磕三个响头,静悄悄地带着家人去了庄子。 去庄子是她的愿望,与其留在府里,不如去庄子上种几亩薄田,自给自足,日子过得不富却平稳。 坐在驴车上离开时,管事娘子终于失声痛哭。 老头子临了做了件好事,用自己的命替全家铺了路。 若非他离世,他们一家想离开去庄子上,怕没那么容易。 风沙迷了眼,她回头看向老宅,摇摇晃晃的,老宅渐渐消失在人流的尽头。 上书房,一个通身黑袍的人,像是一道烟雾,下一秒就会散开。 “陛下,白仲康被臣一吓,终于说出图在一枚发簪里。” 中宗没有说话,食指点着桌面,等着他继续说。 “那枚发簪曾经在白淑宜手中,如今可能在白翩翩手上!” 中宗一挥手,烟雾顿时散了。 “冯远,将消息告诉长公主!” “是!” 宋谨央收到消息时,正与云氏商量办画赛的事。 “母妃,画赛的地点还是在藏书楼吗?” “藏书楼不方便,”宋谨央眸光一转,“不如咱们向皇上借皇家园林一用。” 云氏也笑了。 “那可真好!又能画画,又能赏玩美景。只不过,我听说八皇子府的春日宴,也安排在那里。” 提到春日宴,宋谨央顿时想起来,自己曾经收到过八皇子妃递来的帖子。 她近日事多,倒是忘了八皇子府的请帖。 “若实在不行,就安排到庄子上。” 说话间,小李子又来了。 云氏见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了,就告退离开。 小李子恭敬地进了屋,压低声音禀报。 “夫人,皇上密令,请您调查一枚发簪。” 宋谨央用眼神制止了他,刘嬷嬷立刻带着素香出门,将院子里的下人都带了下去。 一盏茶后,小李子退了出来。 刘嬷嬷、素香一进屋,宋谨央立刻向素香招了招手。 “你可有法子治疗疯病?” 素香一愣,想了想。 “没有见着人,奴婢不敢下结论。” “过几日我要出门一趟,你随我一起,会让你看到病人。” 刘嬷嬷心中一动。 想到大阮氏来求情的事,她不由开口问道。 “夫人,您真的要管小阮氏的事?” 宋谨央没有回答。 白仲康的罪过,不该由女人承担。 小阮氏的确无辜,她原本抱着能帮一帮,就帮一帮的心。 收到皇上的消息,小阮氏的事倒是非插手不可了。 第153章 秦家为了银钱插手咏晴的亲事 宋谨央一大早出门,说是去巡视铺面。 秦氏看着远去的马车,眼底全是怨恨。 她近来活得忧心忡忡,像身处烈焰地狱般,痛苦不堪。 听到外面传来吵吵嚷嚷搬东西的声音,顿时觉得烦躁不已。 二房今日搬去老宅。 老四直接被赶出府去,半片衣衫都没带走。 崔珏被抓去拉哇瓜皇太女的府邸,他院里的东西被下人随意打包,统统扔去了老宅某个犄角旮旯的院子。 听说那院子杂草丛生,根本没法住人。 那些个下人竟然说。 “二爷到皇太女府上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哪里还会回来?” 秦氏听到这话,吓得心停跳一拍。 如今府里只剩大房、三房、五房、六房。 三房娉婷早就在整理物品,怕是没几日也要搬了。 一想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她的心就像火烧般难受,再也冷静不了。 此刻她反倒羡慕顾氏。 挨了几年打,换个不搬家的好运,无须为五斗米操心,换她也愿意。 一个野种的认亲宴,婆母大办特办。 对他们这些亲子却不闻不问,心狠手辣地赶出府去。 就连自己的娘家,认亲宴那日也被拦在府外,不允进。 她生气地找到宋青对质。 对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夫人说的,没有请帖,一律不让进。” 可人家拉哇瓜国的皇太女也没有请帖,怎么就明晃晃地闯了进来? 宋青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世子妃娘家若是有皇位,也可闯一闯!” 吓得她脸色刷白,没想到这个宋青这么大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 娘家被拦,一口恶气出到她身上。 非得让她回娘家一趟,进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贱胚子,别再说自己是王府世子妃,连府门都不让进,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是啊大姑姐,你也别生气,母亲没骂错。哪有亲家上门不允进的道理?还不是你这个世子妃不讨喜?” “你们日后万不能像姑母,嫁了人就忘了娘家的好。” 娘家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贬得她分文不值。 她羞红脸,局促不安地站着。 哪里还有半分脸面,全被他们扔地上踩得稀巴烂。 临了,母亲再次开口问她要银两。 她一慌,忙问不是给了聘礼吗? “这不是你弟弟斗鸡输了吗?” “一万两纹银全输了?” “你吼什么吼?你弟弟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想靠斗鸡翻本,把一万两本金还给你们。谁料到时运不济,竟然输了。” 秦氏眼见母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没钱!” “你个白眼狼,从小把你金尊玉贵养到大,指着你照顾家里,结果府门府门不让进,银钱银钱说没有,要你有何用?” 秦氏委屈得直掉泪。 明明给了一万两,还想怎么样? “娘,咱们自身难保,爷同婆母断了亲,从此再拿不到一两银子。” 秦五使了个眼色给秦太太,后者微微点头,缓了口气道。 “听说你婆婆给了你们一块大金砖?” 秦氏一怔,脸色也和缓不少。 有了这块金砖,咏恩的聘礼能置办得厚实些了。 “你把金砖给你弟,我还认你这个女儿。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秦氏气得直哆嗦。 秦五见状,出来打圆场。 “大姐,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娘只有一个,你就把金砖给她吧。否则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咏恩也要受影响,日后哪里还找得到好人家?” 秦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 一回到屋里,整个人瘫软了。 原本得到大金砖的喜悦之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看着进门长条桌上的大金砖,只觉得烫手无比。 压抑再压抑,见娘家再没来人提及金砖,终是松了口气。 屋外搬东西的声音渐渐小了,水兰白着脸进来禀报。 “世子妃,秦家来人了。” 不一会儿,秦太太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瞥了长条桌上的大金砖几眼,没说什么便落了座。 秦氏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就怕母亲旧事重提。 这是婆母给爷的东西,她就是想给也做不得主。 好在秦太太丝毫没提大金砖。 “女儿啊,我这次来,是想做个媒。咱们村头有一户大户人家,家里家缠万贯,儿子打小金尊玉贵地养大,刚中了秀才,配给咏晴正好。” 秦太太暗忖,还是儿子说得对。 咏晴陪嫁丰厚,嫁进谁家就是谁家的福气。 那些个看财的人家,还不是使劲巴着她。 她顺势多要些聘礼,还怕他们不给? 秦氏一愣,下意识地摇头拒绝。 “咏晴的事,我做不了主。” 秦太太满面怒容地站起来。 “你是咏晴的母亲,你做不得主,谁做得主?我告诉你,要么按我说的把咏晴许人,要么把大金砖给我。你若还想要娘家,就自己看着办!别怪我没告诉你,若没了娘家的支持,你世子妃的位置早晚被人抢了。” 说完,留下一份男方的庚帖,转身就走。 秦氏慌忙拿着庚帖追出去,突然一阵头晕袭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水兰一脸紧张地扶住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秦氏缓过气来,见手上还握着男方的庚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扔到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重新捡了起来,进了屋。 宋谨央借着巡视铺子的由头,来了慈济堂。 慈济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不久前专门增设了坐堂问诊的大夫,每旬第一日免费看诊、免费抓药。 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宋谨央进铺子的时候,掌柜的立刻起身相迎。 “人来了吗?” “来了,在后院。” 宋谨央带着素香、素馨往后面走去。 “花,蝴蝶,好漂亮!大姑娘,快看,花蝴蝶。” 宋谨央刚刚跨进院门,迎面便撞见一个一身粉色的妇人。 粉嫩的颜色,配上憔悴的面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可那妇人一无所觉,笑得像朵迎春花,追着蝴蝶跑。 大阮氏转身看到宋谨央,眸光顿时亮起,赶紧叫下人拦住小阮氏。 小阮氏此刻也看见了宋谨央。 满脸惊喜地跑过来,伸手便拉住她。 “大姑娘,快来,抓蝴蝶!蝴蝶飞啊飞,飞得高高的……” 突然,小阮氏整张脸扭曲起来,脸上全是惊恐。 “大姑娘,快逃,快逃啊,有人要害你,快,快逃……” 她声嘶力竭地狂喊,整个人陷入了疯癫。 大阮氏大惊,立刻赶着上前控制她。 小阮氏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大姑娘,睡觉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不嫌脏地直接躺下,侧着身子蜷缩起来,像只虾米一样,竟真的睡着了。 “把她抬进去!” 宋谨央淡声吩咐。 素馨得令上前,一把抱起小阮氏,将她送入厢房。 大阮氏抹着泪上前行礼。 “夫人,您来了!有劳了!” “不必客气!小阮氏吃这番苦,也怪我识人不清,平白养了窝不知感恩的东西。”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厢房。 第154章 竟然有人敢抢宋谨央的生意 厢房里,大阮氏神情紧张地看着素香替小阮氏把脉。 她不敢相信,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竟然是杏林高手。 她笑着向对方道谢,不料素香竟摇摇头说。 “夫人,奴婢学的是杀人的本事。” 吓得她倒退三步。 宋谨央睨了眼素香,转头安慰大阮氏。 “别怕!素香惯爱开玩笑!” 大阮氏听了宋谨央的话,稍稍放松些,不过眼睛仍胶着在小阮氏的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素香才放开手,替小阮氏盖严被子。 大阮氏迫不及待地上前问。 “姑娘,我妹妹如何?” “白太太没有中毒。” 大阮氏一头黑汗。 她们是来求医的,又不是来解毒的。 宋谨央拉着她出了里间,在外面八仙桌旁坐下。 “素香擅毒,我是怕小阮氏不知不觉遭人毒手,才出现疯癫的症状。” 大阮氏直到此刻才明白宋谨央的用心良苦。 素香跟着出来,屈膝一礼后道。 “夫人,白太太的确是受了刺激疯的。” 大阮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悬起一颗心。 “她,是不是不会好了?” 大阮氏的声音满是无奈与痛苦。 素香摇了摇头。 “精神上的疾病,很难治愈。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大阮氏顿时来了精神。 “姑娘可有法子救她?” “我可以替她针灸,打通她体内经络,但未必有效。” 素香顿了顿,面露难色。 “姑娘,有话还请直说。” “其实有个法子很有效!白太太因何事受刺激,就用这件事刺激她,兴许能清醒过来。” 大阮氏先是一愣,继而苦笑。 “大姑娘早不在了……”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眸光亮了亮,继续追问。 “你是说,场景再现?” 素香点了点头。 “这法子兴许有用,也兴许没用。只不过,一旦有用,人清醒过来,会感到格外痛苦!” 大阮氏彻底明白过来。 她充满怜惜地凝视着小阮氏所在的方向,一时间犹豫起来,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这么做。 小阮氏吃了那么多苦,若真的清醒过来,回忆起过往,下半生岂非活在痛苦之中? 宋谨央明白她内心的挣扎,缓缓开口。 “此事,你不妨好生考虑一下。以你对小阮氏的了解,她是想一生如此浑浑噩噩,还是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手刃仇人”四个字传入耳中,大阮氏浑身一震,定定地看向宋谨央。 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阮氏的眼里瞬间浮现出湿气。 “好,多谢夫人!” 告别大阮氏,宋谨央心情复杂,不想回府,索性真的巡视名下的铺面。 黑人羽不在,她重新安排了辛总管,他虽不如黑人羽能干,做事倒也四平八稳,不曾出现纰漏。 看了账后,辛管事突然禀告。 “夫人,近日似乎有一家专门针对咱们,咱们哪里有铺面,那家必然在边上开一家类似的铺子,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他说一半藏一半。 对家的经营模式竟然同自家如出一辙。 辛管事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小的曾见过那家管事一面,竟然是黑掌柜。” 辛管事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宋谨央的神情,见后者面无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宋谨央沉吟片刻。 “你密切关注,但无须回应。” 辛管事忙不迭地点头。 宋谨央登上回程的马车,心头还在暗忖黑人羽的用意。 素香倒是气呼呼地质问上了。 “夫人,您待黑掌柜多好啊,他竟然挖您的墙脚?奴婢气不过,下次看到他,定然撒些痒痒粉给他。” 宋谨央闻言一本正经地说。 “不行!痒痒粉太便宜他了,至少赏他一条黑盅虫,专门惩处背叛者。” “啊?” 素香顿时愣住,尴尬地说道。 “夫人,那,那黑盅虫可是要人命的!” “就是要他的命!” 宋谨央半开玩笑地说,却当真吓住了素香。 她脸色一白,嗫嗫地再不敢开口。 素馨斜睨她一眼。 “瞧你这点本事,没发现夫人是忽悠你的?” 素香这才回过味来,顿时哈哈地笑了起来。 素馨见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宋谨央微微笑了笑,便敛了笑意。 黑人羽,保护好自己,活到真相大白那日。 这日之后,宋谨央的生意连番受打击,被四皇子那一系抢了不少先机。 宋谨央听之任之,没有想任何对策。 倒是崔瑜听说后,立刻找个机会,主动联系了黑人羽,由他牵线搭桥,同四皇子说上了话。 没几日,王府的两家店铺便装修一新,一家卖刀剑,一家卖茶叶。 许是因为背靠四皇子的关系,铺子里的生意格外的好。 崔瑜脚下生风,心情也好了起来。 崔琦听说后,果断拦下他。 “大哥,听说你和四皇子走得近?” 崔瑜立刻表功。 “二弟,你好生当差,府里的柴米油盐都是小事。” 崔琦看着满面红光的世子爷,一脸担心地劝。 “大哥,你曾劝我莫与首辅走得近,如今怎么……” “好了,好了,”崔瑜不耐烦地打断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府的现状,不找个靠山怎么行?咱们连装修铺面的银子也拿不出来!若非四皇子慷慨解囊,咱们哪能赚得盆满钵满?府里的事你莫管了,只管当好你的差事。噢,对了!你若不愿在东宫当差,我出面求一求四皇子,让他替你想想办法,挪个窝。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上哪儿去便成。” 说完,哼着小曲走远了。 崔琦沉着脸回到院子。 老宅的院子又小又破,李氏花了不少时间重新粉了粉,看着好多了,但住着仍不习惯,连带几个孩子都有了怨言。 “娘,这里都没有练武场,院子那么小,根本施展不开。” “娘,这里的床板又硬又硌,根本睡不着。” “娘,您看看,这是什么吃食?老宅这是喂猪呢,这种东西,狗都不吃!” “住口!” 崔琦大步走了进来,厉声呵斥儿子。 “府里就是这个条件,你若不满,自己赚银子去。” 孩子们见到父亲就害怕,立刻低下头去,再不敢吱声。 匆匆行了礼,红着脸跑开了。 “你和孩子们置什么气?好好和他们讲道理,他们都是好孩子。” “哼!十多岁的人了,还小?” 李氏叹了口气,没再接话。 崔琦还在想刚才和崔瑜的对话,沉着声问李氏。 “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十万两左右!” “全部拿出来,我找庄宅牙人买院子去,尽早搬出去。” 李氏一惊。 搬出去? 靠爷微薄的俸禄,这一大家子怎么过活? 但见崔琦冷面冷情的,她只得吞下所有疑问,转身取来银票,交到他手上。 崔琦收起银票往怀里一塞,便出府寻人去了。 第155章 咏晴求救 白仲康在牢里大呼小叫,想见皇上,换来的却是狱卒的一顿胖揍。 “玛德!你想见皇上?皇上是你个贱人想见就见的吗?” “来啊,给我狠狠打,打死算我的!贱人死了去地府拜见先帝吧!” “啊……” 伴随挨揍的声音,是白仲康的惨叫,和不断地祈求声。 “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我真的有事要面见皇上啊!” 他越提皇上,狱卒下手越重。 不一会儿,就被打得没了人形,趴在地上,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眼见再下去,人便要没了,狱长这才啐了一声叫了停。 “呸!什么玩意儿,连着三天只给水,别给饭!” 白仲康只觉得浑身上下肌肤寸寸裂开,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渗血,生命像是水流般,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即便如此,他的嘴里仍嗫嚅着:“我要见皇上!” 中宗收到消息时,他正在皇后宫中。 两人相视无语,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小十一渐长,光靠孟氏教导,只怕不行!” 中宗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道。 “唉,把他交给谁,朕都不放心。” “……阿姐呢,交给长公主,陛下可放心?” 中宗的眸光亮了一瞬,又黯淡下去。 小十一身处冷宫,阿姐在宫外,两人怎么可能有交集? “冷宫守卫松懈,小十一贪玩!冷宫时常玩的地方已毁,您又不让他们在院里装玩物,小十一调皮,躲在垃圾车里出了宫。一来二去,迷了路,一不小心闯到了镇国夫人府上……” 皇后自打冷宫走水后,像是换了个人。 往日的和善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冷厉。 她的话让中宗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这话本子好,朕的外甥宋黎是个有才的,替小十一启蒙,绰绰有余!”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说话间,冯远进来禀报。 “皇上,白仲康日日在牢里嚷嚷,要面见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中宗冷哼一声,刀架到脖子上才真正害怕。 “陛下,您有政务便去忙吧,此事臣妾自有主张!” “也好,此事就拜托皇后!” 中宗回到上书房,沉思了一会儿。 “冯远,让东宫的崔琦走一趟大理寺,看看白仲康想干什么!” 崔琦收到口谕,先是一怔,继而狂喜。 皇上没有忘记自己,九五之尊还记着自己。 险些感动到落泪。 冯远看着激动到险些失仪的崔琦,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有宋谨央这顶大伞在,他们几个怎么也差不了。 非得折腾、欺瞒,以为母妃心善可欺,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仲康身上有伤不说,还被整整饿了三日。 整个人只剩一口气。 崔琦步入大牢里,便看到薄得像张纸的血人,倒在脏污的稻草堆里,四周全是老鼠,有些正啃咬着白仲康流血的伤处。 “把牢门打开!” 随着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白仲康依稀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他强撑着一口气,抬眼看向来人,只来得及说一句“我……要见……皇”,便彻底陷入黑沉。 等他醒来后,发现一道儒雅异常的背影,站在光影里,阳光在他周身剪下一道暗影。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白仲康眸光猛地缩起,哑着声问道。 “是你,崔琦?” 崔琦淡然一笑,撩袍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彻底惊住白仲康。 “崔珏是你的儿子吧!” 白仲康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抖如筛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惊恐。 崔琦再次一笑。 “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告发你,我是皇上派来的,你想见皇上,可有什么事?” 白仲康此刻真正地害怕起来。 印象中的崔琦是个儒雅的君子,才华比崔瑜出众,为人却低调许多。 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藏得这么深。 他正猜测他挑明实情的目的,对方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计较。 “你不必猜,你也猜不着!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兴许能救自己和……儿子一命!” 白仲康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崔大人,您保证能保我和崔珏一命?” “我会去求证,若你说的是真的,自当能保你一命!” “不过……” “我懂,我懂,从此我闭嘴,再不会说半个字。” “好!” 崔琦冷漠地转身离开。 白仲康重新被投入大牢。 这一回,狱卒没有再为难他,按时送饭菜,甚至还有伤药。 这日,他刚刚服下一剂药不久,他突然痛苦地用手扒着喉咙,那里撕裂般灼烧难忍,疼他得满地打滚。 待一切感觉褪去,白仲康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他如临深渊。 自己成了哑巴,当真生不如死啊! 还不如给他一刀,让他痛快地解脱。 也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 “他欠我们太多,活着才能还债!” 白仲康再次醒来后,糊里糊涂地上了公堂,被判流放,一个月后执行。 期间有不少人想潜入牢中,但没等挨近白仲康就会发现,当场没了性命。 白仲康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香饽饽,几方人马都想找他问出簪子的下落。 他牢里的遭遇,外面的人一点也不知道。 大阮氏日日蹙着眉头,挣扎犹豫,难以做决定。 身边的下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劝她。 “夫人,您放松些,先让素香姑娘替白太太治疗,看看效果再议。” “是啊,夫人,您日日担忧,于事无补,还可能影响自个儿的身子。” 大阮氏叹了口气。 道理她何尝不懂,但就是忍不住要担忧。 京城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 秦家一无所觉,日日为咏晴的亲事前后奔走,试图将她卖个好价。 她们总觉得秦氏掌握在手中,一个外孙女还不是死死拿捏? 秦氏也真的如她们所料那般,并未将此事告诉崔瑜。 一来,崔瑜近日得意洋洋地忙着铺子的事,日日不着家。 二来,她料想娘家不可能跳过她,私自决定咏晴的亲事。 但她不着急,咏晴却急了。 秦氏看不懂娘家人,咏晴却是看了个清楚分明。 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她焦虑了好几日,终于鼓起勇气求见宋谨央。 “夫人,大姑娘求见!” 宋谨央从账册中抬起头来。 咏晴自从搬到她院里,除了每日定省,倒还是第一次主动求见。 她搁下笔,让人迎咏晴进门。 自己则走到罗汉榻上坐下。 咏晴低着头,恭顺地走进来行礼。 起身后,微一抬头,露出眼下青色的阴影。 宋谨央眉头一皱。 “没睡好?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宋谨央不问还好,一问,咏晴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第156章 京中谣言四起,咏晴崩溃大哭 宋谨央心一沉。 咏晴素来稳重,未语先垂泪,想来遭遇的定不是小事。 尽管心急,她却没有催促咏晴,而是耐心等着她宣泄情绪。 刘嬷嬷也心疼得紧,赶紧吩咐人去打热水,随时伺候在侧。 不一会儿,咏晴止住哭意。 她知道,时间急迫,若再耽误下去,不知秦家会走到哪一步。 净了面后,她恭敬地跪在地上。 “求祖母救命!” 此言一出,宋谨央和刘嬷嬷齐齐变色。 宋谨央将咏晴扶起来,沉着声问道。 “究竟发生何事?” 咏晴红着眼眶,将秦家的谋算告诉宋谨央。 宋谨央听完,气得当场拍桌子。 “秦氏,好糊涂!娘家都打算卖她女儿了,她竟然还一言不发。” 咏晴从未见祖母发这么大的火,身子往后缩了缩。 宋谨央敛了怒气问她。 “你父亲可知此事?” 咏晴摇了摇头。 “父亲近日忙碌,许是还不知晓此事。” 宋谨央脸色沉了下来,吩咐刘嬷嬷把秦氏叫来。 秦氏被夺了中馈,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屋里发呆。 听到下人通知,吓得一抖。 这好端端的婆母怎么可能找自己? 不是说不再管她和咏恩了吗? 还是咏恩提醒她:“祖母不会是想和你修复关系吧?” 秦氏一怔,觉得不太可能。 虽然心中狐疑,但她还是强打精神,换了身衣衫,急急往端谨院赶。 刚刚进门,迎面便是宋谨央冷厉的脸色。 她的心一紧,行礼时看到边上的咏晴。 以为咏晴又在宋谨央跟前给她上眼药。 这几日受了娘家的夹板气,平白又受了婆母的惊吓,这口气在看到咏晴的时候,再也忍不住。 “咏晴,你怎么会在正院,是不是又在背后说你妹妹坏话?” “啪”一声响,一只上好的紫砂茶壶被宋谨央狠狠地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热茶溅了起来,弹到秦氏手上,刺痛的感觉,惊得她浑身一颤。 “跪下!”宋谨央厉声呵斥。 咏晴赶紧跪地,却被刘嬷嬷一把扶起。 “我的大姑娘,夫人可不是叫你跪。” 秦氏脸涨得通红,后知后觉地发现,婆母是在向她发难。 心里不由地埋怨起来。 婆母竟让她当着女儿的面跪下,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但接触到宋谨央冷厉无情的面容后,吓得一言不发,赶紧跪好。 “你娘家想给咏晴定亲?” 秦氏一愣,松了口气,原来婆母问的是这件小事,她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呢。 她不以为意地开口。 “母妃,这件还没定呢……” 宋谨央勃然大怒。 “谁给你的胆子?敢让娘家人插手王府嫡女的亲事?” 秦氏吓得一激灵。 “母妃,我娘只是提了个头,我没答应……” 说话间,云氏疾步走了进来。 她脸色惨白,像是受到了惊吓。 见到一屋子的人,脚步一顿就想往外退,可一想到听到的事,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娘,出大事了……” 刚启了个头,她看到咏晴也在,立刻噤了声。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谨央立刻明白过来,使了个眼色给刘嬷嬷。 后者笑嘻嘻地扶起咏晴。 “大姑娘,嬷嬷有几个好看的花样,想劳烦您帮忙选一选,嬷嬷想给夫人绣抹额,您看哪个合适?”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咏晴引出了屋。 屋门刚刚关上,云氏便急切地开口。 “娘,外面到处在传,大姑娘和秦家村的张秀才订了亲。” 眼看画赛的日子近了,她带女儿咏宁出府挑些首饰。 女儿像她,容貌、才华都极为出色,若能在画赛上拔得头筹,日后能谋一门好亲事。 两人挑了首饰,女儿不想回府,便去茶楼喝茶。 坐在包间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楼下传来的议论声。 这一听惊出她一身冷汗。 “最近有件奇闻,各位可要听一听?” 众人起哄,让那人赶紧说。 “汝南王府知道吗?听说他们府上的长房嫡女,竟然许配给秦家村的张秀才。” 众人面面相觑。 张秀才是何许人? 那人淡定地喝了口茶,愣是拖延半天没开口。 惹得众人心痒难耐,催着他快些说。 “张秀才,年二十又五,多年前曾中过秀才,早不读书了。前头一位娘子,生下一对双胞胎后血崩而亡,如今那两个孩子年满六岁。” 全场哗然。 这样的人家竟然能与汝南王府的嫡女定亲? “不会吧!这定然是假消息。 好好的人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众人不可置信,纷纷摇头。 “你们且看着吧,我可是听说两家连庚帖都交换了!” 众人依旧不信,还在七嘴八舌。 云氏却被吓得不轻,不管消息是真还是假,赶紧回府禀告婆母,让她老人家定夺。 云氏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 宋谨央气得胸口疼,秦氏跌坐在地,一叠声地否认。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眼见秦氏这般模样,宋谨央冷着眉弯腰直视她的眼睛。 “庚帖是怎么回事?” 宋谨央的眼睛像是能穿透一切,秦氏瑟缩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宋谨央如沉水般的眸光,始终罩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四处躲着宋谨央的视线。 “没,没,没……” “有”字还没出口,宋谨央腾地站起身,一声令下。 “来啊,搜大爷的院子!” 令一出,她随即抄起手边的龙头拐,向外走去,云氏赶紧跟上。 宋谨央一边走一边交代。 “把秦氏绑了!” 秦氏吓得连句反抗的话都不敢有。 她咽了咽莫虚有的口水,却觉得喉间干燥得,连吞咽都疼。 下人打头,刚刚叩开院门,立刻冲了进去。 冰梅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上前阻拦,一转头见到宋谨央走了进来。 “夫人,这,这,怎么回事?” “秦家人来的时候,可曾给过世子妃东西?” 冰梅怔神,那天秦家来人的时候,是水兰伺候的,她刚巧有事走开了。 “那日是水兰伺候的,今儿水兰家里有事,她请假回去了。” “搜!” 宋谨央见问不出什么,直接命人搜屋子。 眼见婆母连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秦氏敢怒不敢言,整个人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跑出来。 “夫人,找到了!” 秦氏一看,的确就是娘家给自己庚帖。 一时间,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她哪里料得到婆母竟如此彪悍,二话不说,直冲自己的院子。 她本想过几天拿回去给娘家人,要是早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她昨儿就该拿回去。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秦氏懊恼地咬着下唇,还想狡辩。 “母妃,这不是我要的,是我娘硬塞给我的,我本想还的!” 宋谨央怒目圆睁。 “你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要还,你早干什么去了?当场就该将东西扔回去!” 宋谨央越想越生气,秦家竟敢毁她孙女,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客气。 “我且问你,若这人是你娘家说给咏恩的呢?” 秦氏先是一怔,继而暴怒。 “母妃,您怎么乱说话?您怎么能往咏恩头上泼脏水?” 宋谨央嗤笑。 “你也知道这是污水?你有想过,万一咏晴无法脱身,你是想她嫁进张家,嫁给比她大十来岁的鳏夫,还要做人后娘?” 秦氏涨红着脸,嗫嚅了半晌,轻轻地低语了一句。 “那家,也是读书人!” 咏晴刚刚赶来,还想劝祖母给母亲留几分颜面,不想竟听到了母亲这句话。 她整个人瞬间石化,满眼含泪地看着秦氏。 秦氏浑身一震,似有所觉地转过脸来,看到咏晴,立刻如五雷轰顶般僵住。 忙不迭地解释。 “不,不,咏晴,不是的,我不会同意的。” 咏晴却不再听她解释,转身就往外冲。 慌不择路,险些撞到一人。 来人扶了她一把,惊诧的声音响起。 “咏晴,怎么了这是?谁惹爷的宝贝女儿伤心?” 崔瑜轻松地揶揄,不料引来了咏晴的嚎啕大哭。 他一个不防,顿时乱了手脚。 第157章 崔瑜上门讨说法,反污了咏晴名声 崔瑜一脸懵地走进院子,看到宋谨央的瞬间,狠狠一怔,匆匆行了一礼,赶紧问发生了何事。 素香屈膝一礼,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崔瑜一听,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秦家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秦五的事,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们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咏晴头上,反了天了。 他二话不说,带人就往秦家赶,势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秦氏吓得目眦欲裂。 “母妃,快拦住爷,爷疯了!” 宋谨央冷冷瞥她一眼,命素馨快马加鞭赶上去。 自己转头吩咐小丫头,直接将庚帖烧了个干净。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什么庚帖之类的,从未进过府里,可听明白了?” “是,听明白了!” 下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冷得秦氏浑身一颤,她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一家只怕从此离了宋谨央的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宋谨央淡然开口。 “所有听好了,限明日之前,搬出院子!若有违令,直接送去老宅。” 一听要送去老宅,下人们哪个敢不经心? 那可是比流放更可怕的事。 立刻捋起袖子,哼哧哼哧地干起活。 宋谨央转身就要离开。 咏恩冲了出来,倚着宋谨央的袖边跪倒在地。 “祖母,我不要搬去老宅。” 直到自己的闺房被下人翻得乱七八糟,她心爱之物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堆放在一起。 她才真正后悔! 在镇国夫人府安逸的日子,让她以为可以为所欲为时,生活给了她当头一棒。 “祖母,咏恩错了,咏恩不该那么说话,祖母,您就原谅咏恩,别把咱们赶走。” “咏恩,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有些话,说了就是说了。人,要有担责的能力。这,是祖母教你的最后一课。” 望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咏恩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愤闷冲着咏晴叫嚣。 “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挑拨母亲与祖母的关系,你就这么见不得大房好?母亲从未亏待过你,有好东西从来不会少你一份,你怎么如此没有良心?” 咏晴怔怔地看着咏恩,不明白这样的话,是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母亲但凡有好东西,全给了咏恩。 自己有时也会生气,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新鲜玩意? 但一想到咏恩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做姐姐的让让便让让吧。 这一让,便彻底没了地位。 不管东西好与坏,只要母亲给她后,总会被咏恩找各种理由要去。 这一切,她都可以不计较。 但,母亲怎么能任由娘家人作贱她的亲事? 长姐已经过得凄苦无比,她的亲事再不要父母插手。 “咏晴,走了!” 祖母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咏晴丝毫不留恋,敛裙离开。 秦氏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叫唤。 “咏晴,我的孩子,你回来啊!你闺房那么多东西……” 咏晴头也不回。 “都不要了,全部给妹妹!” 望着女儿毅然决然的背影,秦氏痛哭出声。 不知是因为失去女儿伤心,还是女儿不再听话而懊恼。 秦家村口,素馨终于追上崔瑜,死命拦着他不让进。 “世子爷,夫人让您回去,你这么去秦家闹,不是坐实了这件事吗?” 崔瑜哪里听得进去? 骗银之恨、欺女之痛,早就让他红了双眼,对于素馨的话,哪里听得进去? “你让开!” 双方争执的时候,一人插了进来,抱拳一礼。 “岳父,小婿这厢有礼了。” 崔瑜倒抽一口凉气,仔细打量眼前人。 这一打量,当场气得七窍生烟。 张秀才一件满是补丁的衣裳,头发凌乱,面上胡子拉碴,人干瘪消瘦,哪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 崔瑜吹胡子瞪眼睛大骂。 “你踏马是谁?别乱叫唤!” 张秀才可不怕,他胸有成竹得很。 秦家可是说了,他家大娘子,也就是世子妃,连庚帖都收了,自己也拿到了对方的庚帖。 这亲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由不得对方不认。 他沉着脸教训。 “岳父,您身份的确高贵,可我也是正儿八经的秀才,保不齐哪一日成了进士,再谋个一官半职,前景未必不如您。” 崔瑜见对方还在胡言乱语,甚至一脸严肃地教训起他来。 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他再也忍不住,上去一巴掌扇在对方面上。 “狗嘴吐不出象牙,圣贤书没教会你做人?” 张秀才一怔。 这一巴掌力气不大,侮辱性极大。 他脸色倏然暗沉下来,猛地高声呼喊。 “打人啊,我家老丈人打女婿啦!” 素馨一见局势失控,跺了跺脚,跳上马就往回赶。 她向来直性子,打架在行,处置这种阴私却是不行的。 她刚刚离开,村里家家户户拿着农具赶出来帮忙。 “谁敢在咱们村撒野?胆儿肥了?” “竟敢欺负咱村里的人,我定然打得他有来无回,后悔出生。” 青壮们匆忙赶到,在看清崔瑜后,顿时傻了眼。 这,这世子爷可怎么打? 张秀才眼珠子一转,立刻干嚎起来。 “丈人打女婿啦,丈人打女婿啦!”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村民们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不嫌事多的老人上前,开口便劝解。 “世子爷,你们翁婿间的事,别吵别闹,有话好好说。” 这不劝还好,越劝崔瑜越是生气。 “谁踏马和这人是翁婿,你们可别乱说话。我来找秦家理论,他家手伸太长,竟敢欺我女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众人一愣。 两家结亲的事,他们早就明说了。 虽然不明白王府怎么肯把自家闺女嫁到这家,但人家决定的事,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今日一看,怕是此事另有隐情。 有些人便悄悄退开了,事关王府,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能管的。 可张秀才却不依不饶,下一秒,竟从怀里掏出一份庚帖,举着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各位,看好了,这是我未来妻子的庚帖。若两家没有议亲,庚帖怎么可能到我手里?” 众人再次一惊,举目望去,还真的是庚帖。 这下子,连崔瑜也傻了眼。 知道大事不妙,也顾不得找秦家麻烦,立刻吩咐侍卫上前夺过庚帖,一把撕了个稀巴烂,赶紧飞身上马,准备离开。 张秀才哪里肯依,拉着缰绳不让他离开,非要他赔庚帖。 崔瑜恶向胆边生,猛地收紧缰绳,马吃痛“聿”的一声长鸣,抬起前腿,狠狠地一踢,下落时正好踩在张秀才的腿上。 “啊……” 只听他一声惨叫,整个人跌倒在地,痛得满头大汗。 崔瑜却连头也没回,径直驾马带着护卫们离开了。 第158章 黑人羽状告白仲康冒名顶替 村民七手八脚地将张秀才抬家里去,张秀才冷汗直冒地呻吟。 “送我去世子妃娘家。” 众人依他所言,送去了秦氏娘家。 秦五正和秦太太说着事。 只听门外一阵喧闹,大门被推开,一众人抬着张秀才进来。 秦太太看着血人般号叫的张秀才,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询问。 一听来龙去脉,顿时气得倒仰。 张秀才白着脸惨叫。 “我要退亲,要退亲。” “不能退,不通退。” 秦五赶紧上前,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愿意返还五分之四的嫁妆,怎么舍得放弃? 还是镇国夫人手笔大,一个孙女几万两陪嫁,这几万两给他多好? 别说聘礼,就是娶十个八个也行! 秦家吵闹不休时,素馨赶回府,一五一十将发生的事禀报宋谨央。 宋谨央脸色格外凝重,沉着脸叫来了咏晴。 “孩子,若是远嫁,你可愿意?” 此事闹开,哪怕咏晴什么都没做,但她的名声依旧受了影响。 为今之计,只能远嫁离京。 咏晴一怔,双眼瞬间泛上湿气,却果断点头。 “咏晴听祖母的。” 宋谨央当场修书一封,寄去了北疆。 说话间,下人来报。 “夫人,不好了,世子爷被抓去大理寺了。” 宋谨央眸色一冷,崔瑜不是去了秦家村吗? 怎么会被抓去大理寺? 素馨也是一脸懵。 “让宋青去一趟,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刘嬷嬷在边上提醒:“夫人,宋管家不在,他去了忠义侯府,您不是让他帮着整顿侯府吗?” 宋谨央这才想起来。 崔琏得了圣旨,承了忠义侯府,还赏了一堆下人。 这些下人大多来自犯了事的府邸,初来乍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但崔琏哪有这本事,理清楚府里的事。 她便派宋青暂时去了侯府,替崔琏把府里的事,理个清楚明白再回来。 宋谨央沉吟片刻。 “让宋黎去一次,打听清楚到底出了何事。” 宋谨央一心记挂着咏晴,忽略了外面的事。 今儿一大早,整个京城沸腾了。 继崔县丞下人替主伸冤后,又有人击鼓鸣冤。 黑人羽击鼓鸣冤,状告白家嫡支冒名顶替,杀害旁支,也就是他的父亲白仲康。 “大人,草民父亲姓白名仲康,乃白家旁支。而如今的白仲康,并非家父,而是嫡支叔父白逐浪假冒。”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兹事体大,若黑人羽状告之事属实,那涉及面太广,一个弄不好,又有一大批官员要被捋。 甄容根本不想接黑人羽手中的状纸。 可击鼓鸣冤的事已经闹开了,顺天府门衙门口,聚集了不少好事之徒。 看趋势还有逐渐增多之势。 他不得不装装样子,接过状纸随意翻了翻,果然被他发现不妥之处。 “你姓黑,却状告白家,你如何证明你的父亲是白仲康?” 黑人羽淡然一笑。 “大人,只要是白家人,耳后必有一颗菱形黑痣。我有,我父亲有,杀害我父的凶手也有!” 说完,他侧过身,掀开耳朵,果然露出后面的菱形黑痣。 甄容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本想找个借口推了诉状,却不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眼看着门口越聚越多的人,甄容心一沉。 罢了,速战速决,赶紧进宫讨旨意去。 “你说有人证,人证是谁?” “汝南王府世子,崔瑜!当年是他护送我父去北疆看望嫡支叔父。” 当年,父亲听说能去看望嫡支堂弟,立刻答应成行。 自己和母亲百般劝说,他却一意孤行。 “堂弟孤苦,年岁这么小,一个人离家,我无论如何不放心,送些衣物银两去,亲眼见过他近况,才好真正安心。” 结果一去不回。 他和母亲左等右等,等来的是刺客的追杀。 若非宋谨央相救,他早就死在那年的冬日。 而母亲,尸骨无存。 “你为何当日不报官?” 黑人羽沉默良久,缓缓拉开盖在轮椅上的被褥,露出空荡荡的裤管。 在场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父亲离京后,我和母亲遭遇一场刺杀,母亲尸骨无存,而我双膝以下被砍断,胸膛被砍伤,险些失去性命。被救后,失了记忆。” 甄容同情地看着他。 “你何时恢复记忆的?” 黑人羽默了默,接着回答。 “……四皇子府上的大夫,有一套独特的针灸之法,治愈了我。” 甄容一听,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 此事竟然还涉及皇子,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行了,状纸收下,回去等消息吧!” 送走黑人羽后,甄容火速入了宫。 面见中宗后,将事情的始末仔细地禀报一番。 不料,话音刚落,中宗的眸光亮了起来。 他正愁没有突破口呢,就有人递斧子来。 当真是瞌睡遇上枕头! “你正常审理,该怎么审怎么审!不管事情涉及谁,该到案到案,该问话问话,不必心慈手软!” 有了中宗的圣谕,甄容大大松了口气。 靠山找着了,他放放心心地出了宫,当即命人叫来崔瑜问话。 崔瑜赶到顺天府,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急匆匆回府,想让秦氏赶去娘家警告一番,若再胡言乱语,他定然严惩不怠。 可刚刚到半路,就被顺天府衙役拦下。 他不得不改道府衙。 好在只是问话,并未上公堂,而是来到甄容日常办公的地方。 他刚刚到,就被甄容的问话弄懵了。 “世子爷可曾送白仲康去过北疆?” 他下意识地点头。 下一秒,顿时冷汗直冒。 他没料到,过去这么多年,这件事还是被揭露了出来,顿时后背一阵发凉。 “我,不记得了,事情过去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甄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世子爷需要想多久?” “……三日吧!” “好,三日为限,三日后还请世子爷再到府衙来说清楚。” 崔瑜魂不守舍地离开顺天府,忐忑不安地回到院子。 再次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院子一片狼藉,到处堆满了物品。 他气得高声呵斥:“怎么回事?” “世子爷,夫人下了死令,明日之前必须搬离!!!” 什么? 母妃怎么会这么着急赶他们走? 他还想多拖些时日,毕竟镇国夫人府的日子,才配得他世子爷的身份。 他顿时脸色铁青,就想往端谨院赶去。 却被秦氏拦下了。 “爷,算了吧!没用的,母妃铁了心赶咱们走,您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崔瑜顿时气馁。 打从签下断亲书,他便觉得大事不妙。 仗着以往母妃对他们的宽容,总想着还有转机。 可现下看来,母妃绝不可能原谅他们。 想清楚这一点,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被抽空,茫然四顾,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下人,嘴巴一噏一噏的秦氏,空气中混杂着的饭菜香,一时间根本分不清醒现实与梦境。 他多想眼下经历的一切就是场噩梦,梦醒了,他仍是王府的世子爷,手上有花不完的银钱,母慈子孝,永远开心快乐。 可惜,这个梦永远也不会醒! 第159章 小阮氏被逼跳水,重要的簪子被骗 崔瑜跌跌撞撞跑去老宅,飞快跑到王爷跟前。 白着脸沉声唤到:“父王,您醒着吗?出大事了,白仲康,不,白逐浪的事瞒不住了。” 崔承浑身一抖,奋力睁开昏黄的眼睛,可什么也瞧不清,眼屎糊了视线。 崔瑜也没想王爷能回答。 说了这一句后,像无头苍蝇一般满屋子飞。 双手抖得厉害。 父子俩一个心惊,一个心颤,两人都只觉得大难要临头了。 崔瑜双唇颤抖。 “父王,当日您明明吩咐老二送白仲康去北疆换人,结果他衙上有事走不开,平白沾染了我,屎盆子全扣我身上了。 甄容那小子一直看我不顺眼,这回逮着机会,还不猛踩我啊?” 说着说着,他的眸光亮了起来。 他可以把一切责任推到二弟头上,自己只不过临时接手,哪里知道真正的目的? 崔承还在“嗷嗷”叫着。 崔瑜却已经大步走开了。 他急匆匆回院,只来得吩咐秦氏去娘家警告一声,便又急匆匆离开,去四皇子府搬救兵了。 秦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瑜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她一头雾水。 宋谨央的命令摆在这里,院里还有好些东西没有整理,她便想等搬了家,再去一次娘家。 可没曾想,就这么一耽搁,就出了大事。 大房终于赶在上灯的时候,将大部分东西都搬进了老宅。 刚刚松了口气歇下,她便被一道“抓贼”声惊醒。 她赶紧披上衣衫,不一会儿有下人来禀报。 “世子妃,不好了,四爷院里进贼了。” “人呢?可有抓到?” “护卫带人去追了。” 秦氏赶紧带人到四爷的院子。 院子空落落的,四弟媳没有搬来,根本无人打理,整个院子灰蒙蒙的。 “赶紧检查一下,可有丢失什么东西?” 守院的下人打着哈欠,提着灯睡眼朦胧地走出来,一边检查一边抱怨。 “四爷院里哪还有值钱的东西?除了四爷,就没值钱的东西了。” 老四崔珑是被连夜悄悄送走的,除了宋谨央,就没几个人知道他真正的下落。 下人们还以为四爷躲出去玩闹了。 秦氏听到“四爷最值钱”的话,顿时打了个激灵。 宋谨央也听到老宅进贼的事。 “夫人,老宅进贼了,好像是四爷的院子。” 值守的护卫赶着来禀报。 她随即起身,刘嬷嬷替她披上一件外袍。 “这老宅越发不济事,什么小毛贼都敢往里闯。” 刘嬷嬷的话惊醒宋谨央。 她立刻转头问禀报的下人。 “其他院子可有受波及?” 护卫摇头,很肯定地说,小贼只到了四爷的院子。 这时,刘嬷嬷也回过神来,她震惊地看着宋谨央。 “难道说……小毛贼专程为四爷而来?” 宋谨央毫不迟疑地点头。 “四爷得罪了什么人,招来贼惦记?” 还能有谁? 诚王呗! 看来,背后之人恼羞成怒了,想拿老四开刀。 却不料老四已经被自己打发去了南岭。 诚王一死,他身后的人坐不住了。 谁也没有料到,当天晚上,白府也遭了难。 一行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白府。 打头之人低声吩咐。 “这家男主人入了狱,家里只有一个疯婆娘,咱们务必逼出簪子的下落。” “大人,一个疯婆娘,哪里还能逼问出真相?” “艹,”来人骂了句粗话,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主子非得让他走这一遭。 小阮氏睡得沉。 像个小孩子般咂巴着嘴,低低地说着梦话,“嗵”的一个侧身,被子卷到了身下。 值夜的小红从床榻前的脚蹬上爬起身,摇了摇头,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太太,您怎么又蹬被子?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她刚刚伸手想替小阮氏盖上被子,屋门被推开,几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 打头一个一进来便掐住她咽喉。 小红又惊又怕又疼,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有话问你,不许叫!” 小红忙不迭点头。 贼人刚刚松开手,小红立刻扯开喉咙叫起来。 “来……” 刚刚吐出一个音节,再次被死死扣住咽喉。 “找死!” 打头之人目露凶光,“噌”的一身抽出剑,指向睡得正熟的小阮氏。 “你再敢叫,我立刻杀了她。” 这才真正吓住小红,她拼命点头,保证再也不叫了。 来人命她将主家所有的簪子都拿出来。 小红立刻点头,指了指仍掐着她的大手,对方这才松开手,大手离开咽喉时,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红走到梳妆镜前,从桌上、妆奁盒底部抽屉时,拿出几根簪子,递给来人。 那人看了看手上的簪子,成色都极为普通,有一根还是银簪,都发黑了。 “就这么几根?” 小红点头:“主子神智不清,多了也是白白浪费。” 打头之人悄悄给手下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手势,便想拿着簪子离开。 不料,原来睡着正熟的小阮氏醒了。 “大姑娘,大姑娘起身了,天亮了!” 小红大惊,主子这时候醒来,岂非要遭毒手? 她趁黑衣人怔神之际,拔腿就往外跑。 她想得好,主子是个疯婆娘,弄不清状况,自己是个清醒的,他们定然不会放过她,肯定会追着她,主子说不定能躲过一劫。 她想的没错,黑衣人果然气势汹汹地追在她身后。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阮氏也跟着追了出来。 嘴里还不断嚷嚷。 “大姑娘,别跑,危险!” 小阮氏惊慌失措地跟在他们身后跑。 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跑着,似乎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只觉得胸膛里的心快要疼得裂开了。 “大姑娘,别跑,危险!” 她没命地跑着,似乎只有不断跑,才能止住心头传来的无尽的疼意。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前面的小红慌不择路,“嗵”的一声跳进了小池子里。 “不……燕儿,不……你要撑住,娘来救你……” 小阮氏也想跳下水救人,却被黑衣人拦住。 “想救她?拿簪子换!” 远处,隐约传来灯笼的亮光,此地不可久留。 几个黑衣人大急。 “头,你同这疯婆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拿了簪子就走吧。” 灯笼越来越近,隐隐还夹杂着人声。 打头的黑衣人死死瞪着小阮氏。 小阮氏一怔。 双眼懵懂地看着对方。 “簪子,好看的簪子,大姑娘喜欢,给大姑娘。” 小阮氏一听这话,立刻笑了起来。 “大姑娘喜欢,给大姑娘。” 立刻从头上拔下一枚簪子,递到黑衣人手中。 这是一根木簪子,却很重很沉。 看着极为普通,比那枚银簪子更不值钱。 黑衣人蹙着眉掂了掂,在水里扑腾的小红叫了开来。 “太太,不能啊!咕咕咕……不能啊……咕……他们是……坏……不……给……咕……” 黑衣人狂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黑衣人将簪子揣进怀里。 犹豫地看着小阮氏,烛光越来越近,再不走只怕横生事端。 好在这女人是个疯子,应该不会泄露今晚的事。 他咬了咬牙下令:“走!” 转眼间,黑衣人走了个干净。 小阮氏看到渐渐沉入水底的小红,目眦欲裂地大叫一声“大姑娘”,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几个粗使婆子远远地听到叫声,立刻赶来,二话不说跳下水去,将两人救了起来。 第160章 体无完肤的崔珏,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 宋谨央隔天上晌收到消息。 大阮氏传消息来时,她刚巧坐在花厅里训示下人。 刘嬷嬷手中捧着装有下人身契的匣子,严肃地扫视全场。 “签活契与死契的分别站两边。” 下人们自觉地分立两边。 “镇国夫人府与汝南王府从此一分为二,跟随王爷的人都已经去了老宅。 咱们府上主子大减,并不需要这么多下人。 夫人对此另有安排。 首先,与王府签活签,并想要离开府邸的,站出来。” 下人们一听这话都忐忑不安起来。 好些人哪怕签活契也不愿意离开镇国夫人府。 生怕夫人不要他们,要赶他们走。 签活契的下人中出来十来个,他们有的说要回乡成亲,有的要照顾儿女,正好借机离开。 宋谨央不予计较,一律放行,每人发放十两纹银,将这些人的身契挑出来,统一交到官府备案。 离开的下人领了赏银,感恩戴德跪地磕头,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刘嬷嬷继续说话。 “余下各院的人,有愿意去老宅的站出来!我会将你们的身契整理出来,交给王府管家。” 竟然无一出列。 刘嬷嬷像是早就算到般,也不诧异。 “余下之人,可有愿意去庄子、铺子,甚至离京的?” 下人们面面相觑。 去庄子、铺子他们都知道,可离京是怎么回事? “夫人的根在北疆,她早晚会离开京城,回到北疆,她需要有人前行一步,替她打理府邸,料理北疆的生意,可有愿意的人?” 众人仍不明所以时,前院的几个小厮站了出来。 “夫人,我等愿意去!我等本就是孤儿,若非夫人收留,只怕早就冻死街头。对于咱们来说,夫人在的地方就是故乡。我等愿意先行一步,替夫人去打理北疆的府邸。” 刘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人们都很犹豫,毕竟北疆太远了。 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在天子脚下自在? “愿意去的去,不愿意去的,绝不勉强。” 刘嬷嬷的话音刚落,宋谨央的陪房站了出来。 “夫人,我等愿意去!我等本就是北疆人,当年随您入了京。奴才至今仍怀念北疆的风雪,奴才愿意回去!” 说到北疆的风雪,宋谨央也是一脸怀念。 只是,京城风雪未停,自己还不能离开。 不一会儿,约摸四分之一的下人站出来,愿意替宋谨央打前站,离京远赴北疆。 这些人大多孤身一人,被宋谨央救下赏口饭吃。 刘嬷嬷吩咐小丫头将这些人的身契也挑了出来,单独存放。 等大姑娘出嫁时,这些人正好护着她一块儿离京。 她的陪嫁也可从这些人里挑。 最后剩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都打算先留下,大不了等夫人真正离京的时候,再跟着去。 宋谨央环视四下。 “外言不入,内言不出!从今日开始,由刘嬷嬷整顿府里规矩。无关人等,一律不允许再放入府。若有违令者,一律发卖!” “是!” 下人们齐刷刷地跪地称是。 刘嬷嬷仔仔细细交代细节,宋谨央则在素香、素馨的搀扶下出了花厅。 刚刚出了花厅,就有小厮来禀报。 “夫人,吏部侍郎夫人派人来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恭敬地站在不远处,见宋谨央看过来,立刻屈膝一礼。 宋谨央招招手,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回了端谨院。 丫头一进屋,立刻“嗵”的一声跪下。 “夫人,我家夫人让我禀报您!白太太醒了!” 宋谨央一听这话,刚刚坐下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小阮氏清醒了?” 丫头满脸激动,泪流满面地喜道。 “正是!白太太,醒了!” “好,好,好,”宋谨央连说了三声好。 “老规矩,下午慈济堂见!” 丫头领命而去。 宋谨央倒是有些激动地坐不住。 刘嬷嬷训了话回来,听说小阮氏醒了,也高兴起来。 几人匆匆用了膳,便赶往慈济堂。 今日是慈济堂义诊的日子。 铺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宋谨央带着人悄悄从后门进了院子。 厢房里,大阮氏、小阮氏已经等着了。 见到宋谨央两人立刻跪下磕头。 宋谨央想将她们拉起来,却被拒绝,非得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才肯起身。 几人坐下说话,大阮氏便将昨晚的惊险原原本本告诉宋谨央。 前面义诊的队伍里,有一人严严实实地笼在黑色的宽斗篷下,头上还戴着幕篱。 他排在队伍里,却表现得极为嫌弃周围的人,但凡被别人碰上一碰,立刻就躲开。 次数多了,惹得边上一位穿短褂的大哥不满。 “你躲什么躲?怎么?嫌弃人啊?排在这个队伍里的,谁踏马是高贵人?高贵人还需要义诊?”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赞同。 “这位大哥说得没错,瞧这人穿得人模狗样,不知憋着什么坏。” “就是,该不会是清倌楼里的兔儿爷吧!一副被人虐的模样。” “哈哈,哈哈……” 雷鸣般的笑声响起,引得铺子里的人都侧目看来。 第一位出声的大哥来劲了。 毫无征兆地扯下那人的幕篱。 口哨声响起。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崔县丞的嗣子,拉哇瓜国皇太女的新宠,崔二爷啊!” 崔珏露了真容,整个人羞恼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他浑身颤抖,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如纸。 “嗣子二爷啊,听说你的侯爷哥哥,当日继承了爵位,直接搬进富丽堂皇的侯府去了,他有没有为你留一间院子?” “喂,我说你少挑拨离间。崔二爷哪里需要侯府的院子,人家日日枕着皇……太女……唔,又香又甜……哈哈……” “天杀的,少说浑话!” “哈哈……” 人群发出诡异的笑声。 崔珏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崔二爷,您在皇太女府上吃香的喝辣的,那日子过得叫一个美滋滋,哪里还需要出来义诊?” 眼见众人没完没了地奚落他,崔珏的脸阵青阵红,连幕篱也顾不上,立刻就想离开。 可众人玩闹心起,哪里肯轻易让他离开。 有人用力扯住他斗篷,就是不让他走。 “别走啊,崔二爷,你给咱介绍介绍皇太女府上的好日子,让咱们也羡慕羡慕。”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嘶”的一声,干力气活的手劲大,斗篷竟然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的血红色的肌肤。 崔珏像是受了惊吓,整个人抖得厉害,嘴里发出压抑的呼痛声。 那人脸色一变,索性一把扯开他的斗篷。 “嘶……”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斗篷底下只穿着下裤,上衣空无一物,脖子以下全是鞭痕,汨汨地冒着血。 “啊……” 扯斗篷的动作碰到伤处,痛得崔珏惨叫连连,整张脸扭曲着,面上泛着可怖的红光。 “天啊,这也太惨了。” “皇太女下手忒重……” “唉,明明是镇国夫人最得宠的儿子,却偏偏不做人事,非要闹着断亲!瞧,这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简直猪狗不如。” 不知哪句话刺激了崔珏。 他满脸赤红,双目通红,愤怒地瞪视着说话的人。 “别在我面前提她!” 众人一愣,不知崔珏说的是谁! 义诊的大夫看到崔珏身上的伤,立刻挤上前。 “借过,借过,这个病人情况紧急,我先替他疗伤。” 众人表示理解,纷纷让出一条道。 崔珏悔恨交加,羞愧至极。 曾几何时,挥金如土的他,竟然沦落到义诊治伤的地步? 想到皇太女如狼般的眸子,以及不许人替他治伤的冰冷话语,浑身一激灵,眼前一黑,整个人如临深渊。 第161章 白翩翩和崔珏的身世之谜 厢房里,小阮氏正说得动情。 “昨儿小红落了水,我那颗心疼得像被劈开,脑子倒是清明起来。后来,为了救小红,又落了场水,被冷水一刺激,就彻底明白过来。这么多年,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女儿……没了……呜呜呜……” 小阮氏低低地哭泣,那声音是压抑的、克制的,却犹如一道利刃,扎进人的心里,闻之令人色变,心都忍不住疼痛起来。 “人没事就好,少了些许财物也就罢了。” 大阮氏劝慰的话刚刚落下,小阮氏的神色便诡异起来。 宋谨央刚想询问怎么回事,突然素馨脸色一变,做出噤声的动作,几步来到窗棱前,向外张望。 不一会儿,脚步声、人声传了进来。 崔珏的伤口容易感染,大夫便带着他避开人群,来到后院上药。 “唉,我说七爷,不二爷,您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您身上旧伤叠着新伤,若不好好治,只怕会留下病根。您不若求求镇国夫人,您到底是她从小养……” “别提她,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如野兽般低低咆哮的崔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唉,您又是何必呢?” 有些话,大夫不方便直说。 求一求夫人,有这么难嘛? “……二爷,春寒冻人,你本就伤着,若再添冻伤,那身子可就毁了!” 看着崔珏气得一起一伏的胸膛,大夫暗暗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爷们几个自个儿先不做人,难不成还不许镇国夫人还击? 大夫想到镇国夫人受的委屈,下手就重了起来。 “啊……” 崔珏一边上药一边惨叫连连。 这一刻,他恨得咬牙切齿。 是他想挨冻吗? 鞭伤未愈,他哪里敢穿衣? 那叫声惨烈无比,听得大阮氏、小阮氏脸色都白了。 小阮氏悄悄探出头去,看到崔珏的面容时,倏然怔住。 她总觉得这人哪里见过,可自己疯了那么多年,分明没有见过此人。 又见他满身的伤,眼里流露出同情之色。 等了好一会儿,大夫才上了药,又给了一瓶药,叮嘱他自个儿好生上药。 崔珏在大夫离开后,又磨蹭了好一会儿,仔细地披上斗篷,戴好幕篱,这才缩着脖子离开了。 等他一离开,大阮氏便叹了口气。 “你说这崔珏图什么呀,好好的汝南王府少爷不做,偏要给二爷做嗣子,结果闹成这副模样。” 大阮氏这话没错。 崔珏若还是汝南王府的七爷,皇太女如何敢放肆? 若他当真承继了忠义侯的爵位,对方也不敢公然绑人。 偏他这不上不下的,只是侯府的嗣弟,谁会将他放在眼里? 皇太女素来霸道,就更不会了! 素香忍不住替自家夫人打抱不平。 “两位夫人不知道,崔二爷可不是咱们夫人的亲生子,他是王爷和白月光的儿子。” 大阮氏、小阮氏闻言,齐齐色变。 大阮氏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宋谨央的脸色,见她并无任何不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各府的阴私,谁愿意被外人知晓? “鹅吃草,鸭吃谷——各人各有各人福!崔二爷白白享受这么多年王府的富贵生活,是时候还回来了。” 大阮氏扬着笑脸安慰宋谨央。 任谁替白月光养孩子,心里头都不会舒服。 她连问不敢问,这里头的究竟。 素香噘着嘴不满。 “崔二分明享了不该享的福,竟然还怨恨上咱们夫人,简直不要脸。” 大阮氏立刻出声附和。 “可不正是!若非他忘恩负义,夫人怎的弃他不顾?他若求一求夫人,兴许还能早日脱离苦海!妹妹,你说是吗?” 大阮氏边说边转头看向小阮氏。 这一看,大惊失色。 小阮氏的脸色惨白惨白,嘴唇抖得厉害,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 大阮氏以为小阮氏又要发病了。 整个人惊叫一声,便扑向小阮氏。 素香却快了一步,一把搭住小阮氏手腕,把了把脉后,松了口气,冲大阮氏摇了摇头。 “倒杯热茶给她。” 宋谨央吩咐完,素香已经递上了热茶。 小阮氏大大地喝了几口,搁下茶碗脸色才缓过劲来。 下一秒说出的话,令宋谨央当场站了起来。 “夫人,您,是不是弄错了?当年大姑姐只生了一个女儿,哪来的儿子?” “咣当”一声,宋谨央起身时动作太在,衣袖带起了桌上的茶碗,狠狠地砸向了地面,碎片散了一地。 “你说什么?白淑宜只生过一个女儿?那崔珏到底是谁的孩子?” 两人立刻安抚宋谨央,重新坐定后,小阮氏细细地说起了过往。 “阿姐,你只怕还不知道吧,我继大姑娘之后,还生过一个儿子。” 大阮氏脸色倏然变白。 小阮氏苦笑一声。 当年,女儿去世后,她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 为防她出事,白仲康将她禁足院里,命人严加看守。 也就那时候起,她同姐姐的联系逐渐少了。 后来,当白仲康发现她有身孕时,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她的精神倒是好了起来,糊涂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她听说大姑姐也怀了身孕。 白仲康为了照顾她,将她接进了府。 从此,她和白淑宜一起为孩子做衣裳,一起期待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感受他们的变化。 直到,白淑宜生产了,她一急,竟然肚子也疼了起来。 好巧不巧,两人又一起生产。 白淑宜生下女儿,她生下了儿子。 人间幸福千篇一律,不幸却各有千秋。 一场生产,白淑宜血崩而亡,而她却失了子。 自打儿子去世后,她受不住打击,日复一日沉浸丧子之痛,直至彻底疯癫。 所以,崔珏不可能是汝南王的儿子。 因为白淑宜没有生过儿子。 宋谨央皱着眉头,觉出不对来。 “不对,白淑宜生下白翩翩和崔珏血崩而亡的,应该是隆丰七年的事! 那白翩翩害大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她那时,分明还未出生啊!” 众人一回味,琢磨出不对来了。 尤其大阮氏,之前没往深处想,这一想,彻底糊涂了。 这事情发展的先后顺序不对啊。 小阮氏则吃惊地瞪大双眸,看着宋谨央。 “夫人,您不知道白淑宜生过两次孩子?” 这下子,别说宋谨央,就是大阮氏都险些惊掉下巴。 “隆丰三年,大姑姐还生过一个女儿。” “这,不对啊!白翩翩分明比崔珏大上几岁,又怎么会和崔珏成了双胞胎的?难道,这个白翩翩不是那个白翩翩?” 天哪,到底有几个白翩翩,哪个才是真正的白翩翩? 大阮氏越想脑壳越疼了起来。 白家这是在搞什么鬼? 非得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千真万确,我怎么可能记错。我是疯过,但我不傻。大姑姐两次生产,都在白家,第一次产女,还是我伺候的月子。 昨儿被骗的那根簪子,是她第二次生产后硬塞我手里的,求我照顾她的小女儿。可惜,那孩子出生便浑身青紫,没一会儿就去了,同白淑宜前后脚的功夫。” “昨儿被骗的簪子”这几个字钻入宋谨央的脑海,她眸光猛地缩起。 “簪子,什么簪子?到底怎么回事,快说!事关重大,万一有所疏漏,别说白家,便是你姐姐家,吏部侍郎府上下性命难保!” 第162章 崔珏再生毒计,竟然奢望重回王府 大阮氏一听这话,身子瞬间紧绷,催着小阮氏赶紧把事情说清楚。 小阮氏也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一五一十地将那晚地情况说了出来。 “我当时还糊涂着,一听说是给大姑娘的立刻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递了过去。” 宋谨央皱着眉头问,神情无比严肃。 “你可知晓,他们除了簪子,还拿走什么?” 直到这时,小阮氏才惊觉问题的严重性。 她一字一句道:“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簪子。” 大阮氏不明所以地嗫嚅。 “这簪子难不成藏着宝藏图?竟然不要银子,只要簪子!” 她是知道的,小阮氏病了这么多年,没添置什么首饰。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小阮氏。 “白太太清醒的事,府里有多少人知道?” 小阮氏明白过来,立刻回话。 “无人知晓得,我,总觉得,该瞒一瞒。” 宋谨央点头,盯着她身上的粉色衣裳看了看。 “如此甚好!你继续装疯卖傻,暂时能保你一命。只不过……” 宋谨央低低地吩咐她。 “你放心,从今日开始,我定然会护你周全!” 大小阮氏行礼后告退。 宋谨央独自枯坐于八仙桌前,久久没有动弹。 白翩翩的事出乎她的意料。 但那几年小阮氏的神智已然不清,也说不清楚原委。 “素馨,调查白翩翩,必要的时候,禀报皇上,请他派锦衣卫协助。” “是!” 想到刘嬷嬷曾经调查过白家,竟然也没有发现白淑宜两次生产的事。 只怕,此事是白家严防死守的。 既然如此,定然牵涉重大。 宋谨央起身理了理衣衫,刚想迈步离开,厢房门现次“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阮氏一脸紧张的去而复返。 “夫人,刚才姐姐在,有些话不方便说。昨晚的人,和您,是不是都在找簪子?不,你们找的不是簪子,而是簪子里的玄机。” 京城。 金碧辉煌的屋宇下,一人手捧图纸,激动得到颤抖。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赏!千金!” “多谢主子!” 黑衣人将从小阮氏处得到的簪子一并交给了上去。 尤其是那根通体乌漆嘛黑的木簪子。 不知主子怎么摆弄一番,竟打开了簪头,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黑衣人头也不敢抬,直到主子打赏,赏了千金后,立刻千恩万谢地领着赏金,逃也似地逃出了京。 “老大,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为毛要走?” “你懂个屁?吃香的喝辣的,也得有那个命。脑袋挂裤腰上的事,干一票就行了,咱们分了银子,回家买田,老婆孩子热炕头去。” 和贵人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吗? 今儿赏了你千金,明儿可能就要了你的命。 果不其然,他们四散离京后没多久,就有人同主子禀报。 “主子,那些人没有回家,屋子里东西都在,只是人始终没再出现。” “不用找了!” 是些聪明人,最好永远别现身! 那人的眸中射出狠厉的光芒。 崔珏躲躲闪闪地回到皇太女府上。 他花光所有银两,打点看门的小厮,这才溜出去看义诊。 这番回来,若是被西利尔发现,只怕又是一番折腾。 他小心翼翼地叩响后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死死地瞪着门后,生怕看到那张令他胆寒的脸。 门后是小厮不耐烦的脸,却让崔珏莫名心安。 “快点,快点,说好一个时辰,如今都快两个时辰了。还好今儿主子不在,出京了,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崔珏听了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刚想闪身进门,身后传来叫他的声音。 “七爷,七爷,小的有事寻您!” 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人,崔珏定睛看去,竟是崔族长的侄子,崔文。 当日在族学里,帮着他修理宋黎的人。 他眸光一缩,向后躲了躲,避开了崔文拉扯的手。 崔文一怔,继而又满脸堆笑。 “七爷,听说您发达了!不仅成为忠义侯的弟弟,竟然还被皇太女看上,马上就要成为其驸马了。” 崔珏一听这话,险些呕出声来。 给那老巫婆做驸马? 美得她!!! “我只是借住于此,你别乱说话。” 崔文嘿嘿一笑,连声说明白,神情暧昧至极,明显是不信他的话。 崔珏懒得解释,侧身就要离开。 崔文大急,伸出手拉住他的斗篷。 “七爷,不,二爷,嘿嘿,别急着走啊,我有大事找您。” 崔文那日帮了崔珏,就是想日后淘换口汤喝。 他才不在意能不能上族学呢。 不认识字,根本不耽误他赚钱。 他原本等着崔珏主动寻他,自己这么机灵,爷们身边怎么少得了他这样的人? 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崔珏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他再也坐不住了,带着最后的筹码主动寻上了他。 崔珏被他扯痛了,“嘶”的叫了一声,不耐烦地想赶他走。 门外的小厮心情不错。 主动让他们都进了门。 “有话快点说,好在今儿主子不在,说了话就赶紧走。” 崔珏只得带着崔文回到住处。 崔文左看右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皇太女当真大气,府上都是好东西,就是安排面首的住处,也这么金碧辉煌。 崔文羡慕地咽了咽口水。 “七,二爷,您真好福气。没了王府加持,还有皇太女厚爱。您瞧瞧这住的地方,配得上您那高贵的身份。” 崔珏浅浅地“嗯”了一声。 心里难得地满足了一回。 “坐吧,有什么话,快说!” 崔文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崔珏。 “二爷,这是当日我同崔理,不,宋黎争执时,从他衣袖中掉下来的东西。我当时悄悄藏了起来,想着等有空时给您!料不到自己被赶出了族学,想再见您一面,难如登天。” 他这段时日,一直徘徊在府外,候了不知多久,就在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崔珏。 崔珏冷笑一声,知道崔文的心思,不过就是想以此为筹码,要些好处。 他并没有点穿他,不以为意接过纸一看。 下一秒,整个人直起身端坐,眸光定定地凝在纸上。 那是一张当票。 活当! 当的东西,他全都认得。 是当日父王穿去相国寺的全部行头。 后来父王跳崖被救,身上外袍和挂的玉嚣,一样都没有寻回。 那些东西是怎么到宋黎手上的? 难不成,父王出事时,他就在附近? 一道毒计在崔珏心中成形。 宋黎啊,宋黎,好好地烂在泥里不行吗? 非要回来和小爷过不去。 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一把,不整死你,小爷就不信这个邪! 只要这次成事,他不仅能从此按死宋黎,兴许还能重新回到王府,做出王府七爷,彻底摆脱西利尔这个魔鬼。 为了安抚崔文,崔珏表面上承诺他,过几日同皇太女提一提,让他来伺候自己。 崔文顿时高兴得笑,点头哈腰地离开了,趁崔珏不注意的时候,顺走了八仙桌上的玉质蟾蜍茶宠。 崔珏一门心思谋划着怎么置宋黎于死地,连崔文告退都没有察觉。 第163章 堂上对质,崔瑜险些被逼破防 崔瑜自以为胸有成竹,气势十足地来到顺天府,配合调查。 一走入顺天府便怔住。 不同于上一次,甄容竟然开设了公堂。 公堂上,原告黑人羽、被告白仲康都到了。 崔瑜本还笑吟吟地入了堂,却被衙役敲着火棍,一声声高吭的“威武”逼得紧张起来,神情滞了滞。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收敛了笑容,冲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下的甄容抱拳一礼。 “大人,本世子来回话!” 甄容面无表情地开口:“世子请稍等,先让原告陈述案情。” 坐在轮椅上的黑人羽恭敬地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大人,我父亲才是真正的白仲康。如今这位白仲康……是我的同族堂叔父白逐浪。” 黑人羽满眼仇恨地看向白仲康,杀父断腿之恨,不共戴天,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白仲康在那样的目光中,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又强装镇定地直起腰背,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 “那你父亲去了何处?” 黑人羽双目充血地指着白仲康和崔瑜,咬牙切齿地指认。 “被白逐浪和汝南王杀害了。” 话音刚落,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其眼角滴落到衣襟。 崔瑜腾地大怒。 “胡说,我父王怎么可能杀人?”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崔瑜抱甄容抱拳一礼。 “大人,本世子有话说。” “世子请说。” 崔瑜清了清嗓子,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大人,此事与王府无关。父王曾经说过,因感念其兄长关怀族弟的情谊,这才冒着风险送他去北疆。这明明是做了件好事,怎么变成害人了呢?” 崔瑜义愤填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黑掌柜,我母妃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接着,崔瑜又看向甄容。 “大人,本世子脸盲!不熟悉的人分不清长相,去时一人来时一人,我如何分辨得出?” 甄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本官从未说过,世子爷护送的人,去时与来时不是同一个。世子爷凭什么认为,白仲康换人了呢?” 崔瑜的笑僵在嘴边。 “这,这不是黑掌柜……说他父亲被叔父顶了吗?” 崔瑜急得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突然,他灵机一动。 “大人,既然黑掌柜说他父亲遇害了,不是该他拿出证据吗?” 崔瑜到底不是人犯,逼得不能太急。 甄容调头看向原告。 “黑人羽,你可还有人证、物证?” 白仲康此刻得意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会有人证物证? 就是有,自家姐姐也早就处置干净了,岂会留到今日? 此时,堂外的看官多了起来。 “哎呀!黑掌柜若是拿不出证据,会不会被判诬告?” “当然,谁告状谁举证,若拿不出证据,黑掌柜绝不可能走出这公堂。” “要是拿不出证据可麻烦了,这告的不仅是白仲康,还有王府啊!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 堂外传来议论声,听在崔瑜耳中极为得意。 黑人羽以为自己恢复了记忆,就能拿王府开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府再不济,也是贵族,岂是一个平民能与之较量的? 自己大可不必慌张。 这么一想,他的神色立刻舒缓下来,露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黑人羽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白仲康和崔瑜。 甄容皱了皱眉,“啪”的一声拍动惊堂木。 “原告,速速答话!” 黑人羽抱拳一礼,朗声回答。 “草民有人证!” 此言一出,不管是场内还是场外先是安静得落针可闻,下一秒群情激动。 “天哪!黑掌柜说他有人证,我好激动,我就爱看虐打坏人的剧。” “我也是,一想到王爷、世子在公堂上受审,一颗心激动得砰砰跳。” 若非此刻身处公堂,有些人怕是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崔瑜先是一惊,心砰砰砰地急跳起来,不加思索地冲口而出。 “不可能!” 黑人羽立刻调转头看着他。 “为何不可能!” “当时明明……” 话刚冲出口,崔瑜立刻觉得不对,瞬间闭嘴,将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糟糕! 险些中了黑人羽的计。 崔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反复回忆当初去北疆的情景,虽然年代久远,有些细节已模糊不清,但他仍十分肯定,当时没有活口留下。 甄容再次问黑人羽人证何在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人,老奴在!” 紧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满脸沟壑,满头白发,背驼得直不起,整个人缩成一团,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 崔瑜死死盯着来人瞧了又瞧,待那人走近,慢慢直起身子,他才惊呼出声。 “福伯?” 来人正是先前管理王府一间破铺子的福伯,崔瑜当初去铺子时,还同他说过话。 福伯进来便颤颤巍巍地跪到地上。 “老奴拜见大人!” “你既是人证,无须跪地,起身吧。” 福伯爬了几次没爬起来。 黑人羽赶着轮椅过来帮忙,福伯借着椅子的力,终于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少爷,老奴终于又见着您了!” “阿福,你受苦了!” 眼见两人在公堂上叙起了旧,惊堂木再次拍响。 “人证,速速将案情一一道来。” 福伯抹了把泪,仔细地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当初,老奴就劝老爷不要去北疆。嫡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非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可能被先帝下令贬谪?” 白仲康一听这话,气得要跳起来打他。 被边上的衙役一边一个叉住,另一个狠狠地扇了他几棍。 这才让他老实下来。 “可老爷坚持要去,老奴实在不放心,自告奋勇相陪。一开始还好,顺利地到了北疆,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诡异了起来。” 一到北疆,真正的白仲康就不见遗迹。 福伯几次求到崔瑜头上,都被他拒绝,说白仲康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让他不必担心。 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回程日,他却依旧没能见到白仲康的面。 直到马车行到偏僻无人处,他便被护卫悄悄处置了。 “镇国夫人的人救下了老奴,要不然老奴哪还能见少爷一面啊?呜呜呜……” 崔瑜惊跳。 “你胡说!我母妃当时连门都没出,怎么可能到北疆救你?” 众一听有理,纷纷怀疑福伯的话。 岂料福伯冷哼一声。 “世子爷,北疆是夫人的根,北疆地界发生的事,想瞒过她可不容易。” 福伯昏黄的眸中突然金光大盛,“嗵”的一声朝天跪下。 “老爷,老奴终于能为您报仇啦!!!” 崔瑜惊得面色惨白。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撇清自己,绝不能沾上这杀人的罪名。 “大人,此事与本世子无关。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当初父王托二弟送人,他临时有事,只能委托我相送。我不明就理,不知送的是何人,更不可能半道杀人。” 福伯哪容他逃脱。 “世子爷,此事您分明知晓得一清二楚,否则您何必处处阻拦老奴,不让老奴见老爷?” 崔瑜气极,口不择言。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奉命行事!” 话音刚落,便被甄容抓住其中漏洞,立刻追问。 “谁,谁敢指使王府世子?” 此话一出,崔瑜顿时冷汗直冒。 糟糕! 他有些恼怒。 自己回了话,拎得清的就该赶紧顺坡下,顺势将王府摘出来。 谁料对方竟然咬死不放,倒是激起了他的恼意,口气便有些不耐烦。 “大人,要说指使,就是白仲康指使的,是他自己不想见人。” 甄容面无表情。 “哦!世子原来世子爷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秒,他高声下令。 “来人,去请汝南王和崔二爷到堂。” 第164章 崔琦巧舌如簧,诡辩连连 去找人的当口,甄容宣布休堂。 门外的看客声音大了起来。 “这个福伯命真大,也藏得深,竟然躲在汝南王府,想伺机报仇。” “镇国夫人当时还是汝南王妃,只怕是她发现端倪,先一步救人。” “没错,没错,夫人心善,最见不得人受冤。” 一时间,镇国夫人的呼声又高了。 崔瑜无比郁闷。 自己倒霉,喝凉水也瘆牙,而母妃却连面都不露,什么事也没做,就赢得众人的赞赏。 当真不公平! 没过多久,传唤的人到堂。 崔琦穿着官服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汝南王已经到了。 他“噗噗噗”的想说话,口水流了满地,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崔琦瞥他一眼,掩下眼底的厌恶后,飞快地向甄容行礼。 “大人,急召下官来,所为何事?” 甄容转告了崔瑜的话,崔琦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崔瑜被那道眼风扫过,就像被剑锋划过般,心猛地一紧。 何时这个文曲星弟弟竟有了如此凌厉的眼神? 可下一秒,他倏然醒悟,双眸大睁,崔琦几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 崔琦与崔瑜暗地里交流了眼神后,立刻转向甄容,恭敬地抱拳一礼。 “大人,此事下官不甚清楚。当日,下官的确答应父王,替他护送人去北疆。但衙门临时有事,只能让大哥走一趟。” 接着,两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汝南王的安排。 甄容冷冷一笑。 多好的儿子啊,大难来临,丢出老父亲保命,难怪镇国夫人一个都不要了。 福伯眼看这两人都推脱责任,气得冲上去想打人。 “我看到的,回程马车里那个人就是白逐浪,我看到他的侧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汝南王府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全都有份,全都不做人事。” 福伯的手还没沾上崔琦的官服,便被他侧身躲过。 福伯一个不防,整个人跌了出去,瘫坐在地上哀嚎。 黑人羽脸色变了变,想上前维护,又怕扰乱公堂,反被甄容责怪,迁怒于福伯。 好在边上有位衙役伸手将福伯搀扶了起来。 黑人羽这才松了口气。 崔瑜则借机事情的始末告诉崔琦。 崔琦终于弄明白前因后果,递给崔瑜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便冷冷地指着福伯反驳。 “大人,福伯的指认,只是猜测而已!他并没有见到我大哥杀人,凭什么说此事与汝南王府有关?” 崔瑜的眸子亮了起来。 没错,正是如此,到底是文曲星二弟,看问题就是透彻。 众人听到崔琦的话,顿时回过神来。 “原来福伯也只是猜测而已,仅凭一个侧脸,怎么能认定马车里的人不是白仲康,而是白逐浪?” “嘘,别说话!兴许黑掌柜还有杀手锏没有扔出来。” 众人屏息等着。 黑人羽冷着脸沉默不语。 崔琦再度开口。 “大人,此事漏洞百出,只怕是黑人羽存心抹黑。试想,白仲康与白逐浪分明是两个人,虽然白家嫡支被贬被流放,但旁支还有不少人在,他们岂会认不出白仲康?白逐浪哪那么容易李代桃僵?” “没错!没错!到底是探花郎,看问题就是深入。两个不同的人,哪怕长得再像,亲近之人也能辨出真伪。” “这话在理!黑掌柜必须扔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否则说白仲康是白逐浪,只怕是他胡言乱语。” “这便是你们非得除掉我和我娘的道理。只要我和我娘在,白逐浪根本代替不了我爹,肯定一眼就被我们识破。” 黑人羽沉着脸看着崔琦,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崔琦淡然一笑,不作回答。 众人议论声传入公堂,甄容手中惊堂木再度敲响。 “安静!”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甄容看向黑人羽。 “原告可还有人证、物证。” 黑人羽沉着看着崔琦。 “回禀大人,白家有一门秘术,换脸术。” 此言一出,白仲康身子猛然一抖,刚想抬头,不知想到什么,拼命压低微微抬起的头。 脑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看得人瘆得慌。 崔瑜、崔琦都怔了怔。 若白家有这样的技术,岂不是想换谁就能换谁,连先帝都能被他们换了,白家老家主怎么会被砍头,整个嫡支也不可能被流放。 “大人,白家祖上曾娶过一位苗疆圣女,此术便由其带入白家,还有不少其他不外传的技术。 因此,白家这么多年来,才能牢牢稳住太医院院首之职。 只不过这门换脸术,是有条件的。必须是血亲之人,长相相近,方可更替。” 白仲康压低头,闭上眼,极力掩藏心底的焦灼。 这个白光翰,难道忘了自己也是白家人? 白家毁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人,草民也是白家人。因为是旁支,无法习得嫡支之术,但对于秘术还是略有耳闻。” 众人恍然。 他们都忘记了黑人羽就是白光翰的事。 这么一想,倒说得通了。 “白仲康,你怎么说?” “大人,这门技术的确有,但这门技术向来一脉相承,我父……我府家主被判秋后问斩,是否传下医术,我如何得知?只不过,白家从此再无人使用这门医术,更不知道从何学起。” 白仲康恭敬地禀报。 主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局面顿时陷入僵局。 眼见案情峰回路转,可一眨眼再次走进死胡同。 甄容也很无奈,明明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案件,一个平民替了另一个平民,根本无伤国本,可皇上偏要他好生审理。 他的头也疼了起来。 这多年前的一件事,要人证没人证,要物证没物证,怎么审? 审到什么程序算是审好了? 仅凭一个福伯,别说王府,就是白仲康都按不实啊! 他面上平静,实则急上了火。 汝南王此刻安静了下来,他听到审理过程,心中明白在崔琦的一番巧舌下,此案怕是永不见天日了。 黑人羽急了。 眼看多年谋划,竟然在崔琦的巧舌如簧下,很有可能功亏一篑,不免焦躁。 “大人,白家肯定有这技术,并未失传,只要您下令搜索白家,定能找到相关书籍。” 甄容脸色不太好看。 以为他是昏官啊,哪有还有未实便下令抄家的? 这和土匪有什么两样? 黑人羽兴许也觉得自己失言了,抿了抿唇强行压制烦躁的心绪,没再说话。 崔琦、崔瑜再度抱拳一礼。 “大人,我等是否可以告退?” 甄容沉吟。 既然没有人证、物证,他自然不能再强留崔氏二兄弟,毕竟他们都是官身,万一弄不好,清流的口水都会将自己淹了。 正当他准备首肯时,一道铿锵的声音响起。 “府尹大人且慢!” 众人诧异地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看清来人后,有人激动和兴奋,有人恐惧到极点。 个个脸上表情不同。 宋谨央一身深紫色袍服,腰间系一根同色系镶金腰带,头上一顶金冠,拄着龙头拐,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 崔承见了她激动地颤抖起来。 甄容见状立刻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镇国夫人安好,恕下官不便下堂相迎。” “甄大人不必客气,请继续审案子。事关我前夫一家,涉及与我断亲的儿子,我前来关怀一番,还望大人允准。” 甄容客套一番后,命人搬来一把椅子,请宋谨央安坐堂上。 宋谨央坐下后,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当她的目光与白仲康相交时,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瞬间惊出白仲康一身冷汗。 “白逐浪,你看,谁来了?” 白仲康猛地回过头去,一见来人,瞬间石化。 第165章 事情闹大了,四皇子八皇子齐登场 堂外步入两人,赫然是八皇子和白翩翩。 白翩翩亦步亦趋地跟在八皇子身后,面上全是焦灼之色。 白仲康见了他俩,却像是见了鬼般瘫倒在地。 心知不好,他们此番来,只怕是为了那枚簪子。 一上堂,白翩翩先是朝甄容行了礼,继而关心地询问白仲康。 “父亲,您没事吧!听说您受苦了,女儿心疼啊!” 说完,眼泪纷纷跌落衣襟。 八皇子轻咳一声,白翩翩立刻收了声。 “父亲,咱们家的祖传秘法,虽说传男不传女,但您没有儿子,不如将秘法传给我吧,我一定会让秘法发扬光大。” 白翩翩开口就是讨要医术。 她不知道白仲康打死不认,因为一旦认下,自己会背上杀人的罪名! 更没有发现自己的话隐隐揭露了真相。 气得白仲康吹胡子瞪眼睛。 刚想反驳,喉间涌起的烧灼感,令他的脸色瞬间一白。 白翩翩以为自己的话戳到了对方的肺管子,掩在帕子下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甄容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小庙,竟来了这许多大佛。 他沉声问八皇子来由。 “府里姨娘思父心切,本皇子念其孝心可嘉,特意带她前来看望。” 甄容闻言面色一滞。 这是把公堂当娘家了? 他心头窝火,又不敢反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让人搬来椅子让八皇子坐下。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己索性让他们打个够。 白翩翩还在劝说父亲交出秘术,门外再次步入一人:四皇子。 崔瑜见到四皇子,一颗心瞬间放到肚子里。 见到母妃后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舒缓。 当日他去求四皇子,四皇子一口答应相助,还说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自己过会儿就把他从公堂捞出来。 四皇子果然守信。 四皇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开口便是责备。 “甄大人怎的还不放人?不是证实了崔瑜等人是无辜的?” 甄容还未说话。 八皇子倒是抢先一步开口。 “四哥,你一进来便渣渣呼呼,也不知道情况,便瞎指挥,这里可不是四皇子府,是公堂。” 四皇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八皇子。 “八弟也在,还带姨娘上公堂,倒是知礼的。” 两人对视,火光四射。 话里全是机锋。 甄容也不计较,第三次命人搬来椅子,请四皇子坐下。 当听到白翩翩劝说白仲康交出秘术时,他立刻起身朗声开口。 “没错!白家未出事前,长驻太医院。如今虽然落魄,但医术尚在,想来仁心也不少。不如将秘术交到太医院,让太医们都学一学,日后定能福泽天下苍生!” “啪、啪、啪……” 四皇子的话引起百姓的拥戴。 “此术给心怀仁心之人使用,定能救治面部受损的病人,让他们重拾偏心,重归正常生活。” “好,四皇子威武,四皇子英明!” 堂外传来一片叫好声,激得八皇子脸色铁青。 他今日带白翩翩前来,就是惦记着这法术。 还有…… 他再度咳了一下,提醒白翩翩别忘了要事。 白翩翩收到指令,立刻按了按眼角,用仅白仲康一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询问。 “父亲,翩翩当日直接去了八皇子府,自个儿的东西都没有整理,娘留给我的簪子,是您拿走了吗?” 她来此之前曾回过府,但在白淑宜住过的院子里,始终没有找到小时候见过的簪子。 白仲康扯了扯嘴角。 果然秘术是假,簪子是真。 他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摇了摇头。 白翩翩面色一变,腾地伸手替他把脉,继而腾地起身,面色冷凝地禀报。 “大人,我父亲被人毒哑了。”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一静。 甄容皱着眉头唤来随堂大夫,对方一把脉,立刻禀报。 “大人,人犯的确哑了。” 全场哗然。 “白仲康竟然被人毒哑了,是有人不想他开口吗?” “那为何不干脆杀了他,死人不是更保险吗?” “笨啊!你没听说吗?白家还有好些好东西,白仲康若死了,那些医术不就从此下落不明了?” 白翩翩反倒松了口气。 八皇子的命令她不敢违抗,硬着头皮同他来公堂,试图说服白仲康把簪子的下落,还有秘术都交给自己。 她本就忐忑,父亲对她生了嫌隙,只怕不肯告诉她。 果不其然,白仲康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如今发现他哑了,自己倒是有了推脱的理由。 八皇子面上果然浮现不耐烦之色。 一个白仲康而已,谁吃饱饭没事干,在他身上花心思,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下手之人也知道了簪子的秘密? 他不由得一惊,侧目向四皇子看去。 见后者神色淡然,不像知道簪子秘密的样子,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到底是谁? 白仲康心思一动。 他哑得好,哑得正合适。 这一哑,什么话也不用交代,旁人也逼问不出什么。 自己的手又在牢中被狱卒打伤,写不得字。 这么一来,竟像是给自己多了一层保护套。 想到此,他抬眼悄悄看了眼崔琦,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站着,根本不为外界所动。 下一秒,白仲康立刻转开视线,速度快得像是根本没有抬过眼。 但,他的动作再快,还是落在了宋谨央的眼里。 她凝眉睨了眼崔琦,也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 甄容不想再拖延下去,他要快刀斩乱麻。 刚想开口,八皇子同四皇子吵了起来。 八皇子认为既然此事为诬告,那白仲康必须当堂释放。 四皇子则认为哪怕当堂释放也得流放,毕竟愿赌服输,谁让他甘愿输给了宋谨央呢! 八皇子争不过,索性起身径直走到宋谨央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请求宋谨央高抬贵手,让他带白仲康回府养伤,待养好伤再流放不迟。 四皇子不甘示弱,也上前表态。 “镇国夫人,人还是本皇子带回府吧!八皇子的用心路人皆知,白仲康到他手上,只怕医术之类的从此再难面世。” 这话一出,堂外的百姓们不依了。 纷纷叫嚷将白仲康交给四皇子,让白家的医术归太医院所有,从此发扬光大。 一时间,气氛乱了起来,甚至堂外有人因此争执了起来。 “啪!” 惊堂木再次敲响! 众人这才惊醒,安静下来。 甄容看向镇国夫人,礼貌客套地询问几句,就想结案。 不料,宋谨央却吩咐素香去替白仲康把脉。 白仲康的心猛地一紧。 素香二话不说上前,皱着眉头把了脉后,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枚黑乎乎的药丸,直接塞到他嘴里。 白仲康挣扎着不肯吃,素香岂会心慈手软,掐着他咽喉的要穴,“咕咚”一声,药丸就吞了下去。 白仲康被呛得猛咳了起来,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转眼间,喉间一痒,吐出一大口鲜血。 随即骂了起来。 “贱人,你给我吃什么?” 话音刚落,除了宋谨央,在场之人彻底震惊。 素香这一手太厉害了,人人看向宋谨央的神色中带上了敬畏之色。 崔瑜、崔琦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白仲康,你既然已经能开口说话,便主动说说当年的事吧。” 宋谨央淡然开口。 “黑掌柜状告你的事,你有什么说辞?” 白仲康想也不想冲口而出。 “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白仲康,不是什么白逐浪,更没有嫡支的秘术,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谨央竟然不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嗯!你是白仲康,白家旁支白仲康,你什么都不知道,府上更没有秘术!”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 连甄容也诧异地看着宋谨央,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166章 白府下人上堂指认,吓破白仲康狗胆 宋谨央先是低声同甄容说了几句,待对方点头后,她又转头吩咐素香。 素香上前一步,朗声招呼。 “遂儿姑娘,请上堂来吧。” 随着话声传开去,人群中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高声喊冤。 “大人,婢女有冤,还望大人为婢女一家申冤。” 白翩翩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不可思议地嗫嚅:“遂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遂儿是白翩翩的一等大丫头,自己走得匆忙,一个白府的下人都没带。 如今见了遂儿,倒是生了心思,想将她接走,到底是伺候自己多年的人,知根知底。 不料遂儿冷眼怒视她。 “姨娘问得好,但这个问题姨娘不该问奴婢。” 说罢,遂儿从衣襟里掏出一本册子。 “大人,这本书册记录着白家的秘术!册子里还有两份手书,一份是白仲康年轻时的手书,一份是他入狱前的手书。大人可对比一下,两份手书的字迹完全不同。足可以证明,现在的白仲康是假的。” 这一幕谁也没有料到,人人震惊得瞪大眼珠。 甄容赶紧翻开书册,上面的字却不认得。 遂儿解释。 “大人,此书乃苗疆圣物,用苗人的语言写成。” 甄容又打开书册里的两份手稿。 的确迥异。 黑人羽开口请求。 “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观?” 甄容迟疑了一番,还是让衙役将和书递了过去。 黑人羽捧起白仲康年轻时的手书,眼眶瞬间泛红。 “正是父亲的笔迹。” 全场哗然。 “天哪!白仲康还真的不做人事,连关心爱护他的族弟都能下得去手。” “他这种人,为了自己活命,当然想方设法要弄死别人,取而代之返回京城。” “难怪先帝处置白家时,毫不心慈手软,原来白家当真黑透了。” 白仲康犹如冰水淋身,冷到发抖。 他必须自救,如果坐实了他杀人的事,白家就真的折在他手里了。 “大人,此乃无稽之谈。随便拿出一份手书,便想指认我是白逐浪?” 遂儿凶神恶煞地死盯着白仲康。 “手书上面有印章,容不得你狡辩。” 遂儿眼泪止不住地流。 自己一家家破人亡,全拜白仲康所赐。 昨儿,太太找到自己,问自己想不想复仇? 她想也不想当场答应。 甚至不好奇太太怎么清醒了。 她日思夜想复仇,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放弃? 白仲康双眼喷火。 “大人,这些东西都是这小贱蹄子伪造的!她年纪轻轻,又是个下人,怎么可能有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话一出,众人点头。 “是啊,这小姑娘怕是在说谎。她怎么可能接触到白家的秘密?” 众人满眼不赞同地看着她。 衙役收回手书,交还甄容。 甄容再次翻看两份手书,一份的确年代久矣,纸张折皱泛黄,一张明显很新。 要说造假,怕是谁都做不到这么以假乱真的地步。 “遂儿姑娘,你怎么说?” 遂儿狠狠地擦了把泪。 一字一句道:“大人,奴婢当然办不到。办得到此事的不是奴婢,而是我的爹爹白坚。” 一听这个名字,白仲康整个人向后跌去,眼睛瞪得如铜铃。 “大人,奴婢父亲白坚,是白家的家生子。同白逐浪一处长大,是他的书童、长随。” 当年白家出事,先帝砍了太医院院首白立洪,全族男子流放、女子入教坊司,下人集体发卖。 白坚为报恩,自赎自身,跟着白逐浪去了北疆。 “奴婢的父亲一路照顾白逐浪,甚至替他挨了不少打。” 遂儿一五一十将两人当初的谋划说了出来。 “奴婢爹爹原是不肯的,白仲康为人忠厚,对他也很好。可架不住白逐浪百般苦求,最后甚至拿家小威胁,说自己姐姐在京城,杀个把人就像切豆腐。奴婢爹爹这时才发现主子的可怕,但为了保住家小,不得不答应下来。 这件事成了奴婢爹爹一生的痛。 回京后辞去长随一职,但没有离开白府,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提出离开,白逐浪一定会下手除去他。 因为心怀愧疚,爹爹没多久便去世了。 但他去世前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偷出白家秘书,重新誊抄一本,把假的放回原处,真的藏了起来。 第二件是偷藏了真正白仲康的手书。 书册里最新的一份手书,则是奴婢偷藏的。” 遂儿说到这里,顿了顿,低低地哭泣几声后,挺直身子朗声道。 “大人,书册封底的夹层里,有奴婢爹爹的自白书,奴婢愿代父受过,一切判罚都愿意承受。” 说完,“咚咚咚”地猛磕三个响头。 众人震惊。 这个白坚当真好手段,还留下一份自白书,藏在书册封底的夹层里。 甄容取出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白逐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族弟痛下杀手,在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天理?” 甄容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劈得白仲康六神无主。 “大人,冤枉啊,大人,求您明察秋毫,万不能中这个小贱人的毒计啊。” “毒计?” 遂儿不依不饶地反问。 “到底是谁毒?奴婢的弟弟,唯一的弟弟被你们杀了,我娘……我娘……受不住打击,没几日也去了,奴婢好好的家就此散了,从此孤身一人……这些,全拜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所赐,你还有脸喊冤?” 白仲康和白翩翩都一怔,分明没想起来她的弟弟是谁。 遂儿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这些贵人,杀人如杀鸡,竟然连她弟弟是谁都记不住。 “奴婢的弟弟叫庆儿,是守后门的小厮。那日,崔珏少爷闯府找姑娘,庆儿上前拦,被踹飞撞到头磕出了血。 白逐浪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将那日出现后门处的下人全部诛杀,这之中就有奴婢的弟弟庆儿。” 遂儿悲中从来,双手覆面,泪水从指间滑落,滴落在地上。 白翩翩脸色煞白。 她想起了那日的事。 崔珏一进来便大叫大嚷,父亲为怕事情泄露,将好些个下人杀了灭口。 白仲康这时也想了起来。 他非但不愧疚,反而振振有词。 “一个家生的奴才,主子还杀不得吗?” 一句话激得遂儿号啕大哭。 奴才就该死吗? 奴才就不是人,不配活着吗? 这句话同样激怒了看客。 “这说的是人话吗?奴才也是人,也要堂堂正正做人。” “他白家算什么?竟然如此蔑视生命?还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我呸,猪狗不如的畜生。” “这秘术,他们白家不配拥有。赶紧上交皇上,由皇上指派专人学习。” 白仲康,不,白逐浪脸色逐渐泛白,最终惨白一片。 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抽空般,一刹那间老了十来岁。 甄容刚想宣判,崔琦踏步上前,抱拳一礼。 “大人,虽说目前有些证据,但这些均非直接证据,无法证明白仲康是白逐浪。 手书由丫头提交,黑掌柜确认,但难保这两人没有串通一气。 血书也未经证实,是否一定是当事人所写,也有可能是伪造的。” 甄容“哦”了一声:“那照你所说,还要什么证据?” 崔琦笑道。 “自然需家人指证,刚才黑掌柜也说,亲近之人最难骗,若亲近之人指认,我想,在场诸位一定会信服吧。” 他算准了白仲康的娘子疯了多年,早就不认人了。 白仲康的心松了一松,自家娘子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吗? 甄容为难起来。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指认? 宋谨央不急不徐地开口。 “大人无须烦恼,不如就请白家太太上堂认人吧。” 第167章 崔珏不是王爷的种 小阮氏被下人搀扶着上堂来。 一身粉色的衣衫,头上扎着双丫髻,系着粉色的头绳,脸却瘦削苍白的可怕。 整个人看上去可笑无比。 人们一见她,立刻议论起来。 “多大岁数的人了,还穿着粉色的衫裙,都不用别人说,就知道是个疯婆娘。” “疯都疯了,路都走不稳,还怎么指认,只怕连夫君也不认得了吧。” “听说她是失了孩子后,得了失心疯,也是个可怜人呐!” “嘘!我怎么听说,她的女儿是被白翩翩害死的?” …… 小阮氏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旁人的话,在下人的搀扶下入了堂。 下人跪下磕头,她也跪下磕头。 下人起身站好,她也起身站好。 下人低垂着头,她却好奇地四处打量。 白逐浪见到这样的妻,本来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脸色都轻松不少。 小阮氏发疯他是乐见的。 回京后,他已准备好使人发疯的药,谁曾想,不过是女儿落水,她便脑子不清楚了,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甄容开口询问。 “堂上所站何人?” 下人代为回答:“民妇白阮氏!” “白阮氏,你可认得那人?” 下人顺着甄容手指的方向瞧去,白逐浪正阴沉着脸打量这边,顿时吓得一激灵。 赶紧引着小阮氏看去,小阮氏定定地看着白仲康,半天没有出声。 崔瑜轻咳了一声。 “大人,白太太早就得了失心疯,哪里还能认人?不如当庭释放了吧!” 崔琦假意阻拦。 “大哥,不可阻挠大人审案。不管如何,总要请白太太辨一辨人,合规合法才能放人。” 小阮氏看了看白仲康,视线便转开了,落在角落里汝南王身上。 后者接触到她的视线,心一紧,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恐怕到极点的模样,又像是拼命在解释什么。 小阮氏愣愣的视线再度转开,这一次她看向了黑人羽。 后者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目光,淡然地行了一礼。 “婶娘,您受苦了!” 小阮氏眸中似有水光闪过。 一闪而逝的水光,令白逐浪心一紧,着急忙慌定睛看去,还是那个傻傻呆呆的小阮氏,他再度松了口气。 四皇子、八皇子不耐烦地催促。 “甄大人,赶紧放人!白阮氏哪里还识得人?” “甄大人,就别耽搁时间啦!人也见过了,问也问过了,赶紧放人!” “放人,放人,放人!” 路人也开始起哄。 他们觉得崔琦说得对,毕竟都是些死物。 就算有小丫头证明,她只是用自己爹爹的旧物来指证,自个儿没有亲身经历,证物能造假,可信程度大打折扣。 白翩翩上前一步,恭敬地朝宋谨央行了一礼。 “夫人,您是崔珏的母亲,妾身敬重您!您还有别的证据吗?有的话一并呈来,省得一趟一趟跑,免得耽误时辰。” 白翩翩表面恭敬,实则向宋谨央发难。 认为她一点一点抛证据,就是想拖延时间。 “皇上是明君,此事没有定论前,他岂会随意插手?” 这话似乎是想告诉众人,宋谨央是想拖延到皇上下旨,最好直接判白仲康斩立决。 可惜,她的想法注定不可能实现。 八皇子对秘术和簪子势在必得。 今日冒险前来,就是想捞人。 果然,八皇子也开口了。 “镇国夫人有礼了,瞧白阮氏的模样,怕是认不了人了。但现有的证据都非直接证据,咱们不能随意冤枉一个人,还是由本皇子带回府养好伤,再流放吧!” 白仲康是不是流放他才无所谓。 只要拿到秘术和簪子,他才不会管他死活。 可惜,记有秘术的医书被小丫头呈了上去。 甄容肯定第一时间呈交父皇。 到了父皇手中的东西,只怕自己很难沾手。 但那枚簪子,自己必须拿到。 所以,白仲康必须保住。 崔琦脸色很淡。 看着几方人马争抢一个白仲康,心底浮上浅笑。 宋谨央淡然一笑,却不是回八皇子的话。 “白姨娘,崔珏早就同我断亲,非我孩儿!” 八皇子心头的火噌噌噌地冒了上来。 这个镇国夫人,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自己若非看在父皇的份上,哪里会将她一个和离的商妇放在眼里? 简直不知所谓。 这么一想,脸上的笑容便淡了许多。 小阮氏环视一圈,最终走到黑人羽跟前,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看向空荡荡的裤管。 福伯上前,想从她手中抢过薄被,不知小阮氏哪来的力气,竟是扯不动。 小阮氏直直地看着,半晌,腾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见状,嗤笑出声。 “当真是疯妇,哪有向晚辈行礼的事?老白家的脸都给她丢尽了。” “快来个人扶她一把,可怜见的,竟疯成了这样。唉!” 众人震惊、感慨,却都不约而同地同情小阮氏。 白逐浪看得心头火起。 “阮氏,你干什么?还不快站起来?你个疯妇,怎么向个外人磕头?” 所有人都嗤笑地看着小阮氏。 白翩翩白了她一眼,眼角一扯,无声地说出两个字“疯子”。 下一秒,所有人圆睁双目,吃惊地看到小阮氏轻笑地唤了声“阿浪”! 白逐浪瞬间石化。 整个人僵硬如石,双目充血,瞪得比铜铃还大。 “你,你,你……” “阿浪,你不认得我了?难不成也得了失心疯?噢,不,你恨不得失忆,可惜你清醒得很。 你清醒得杀人,清醒得替了仲康兄弟的身份,清醒得追杀嫂子与大侄子。 阿浪,你没有心啊!” 没有等白逐浪回话,小阮氏几步走到白翩翩的跟前。 二话不说甩了她一巴掌。 “我早就想打你了!你害死我女儿,害我得了失心疯,凭什么还能锦衣玉食地活在这世上?” 白翩翩被打懵了,竟忘记反抗。 紧接着,小阮氏的第二巴掌又打了下来。 “这一巴掌,是替白家列祖列宗教训你!” 白翩翩的嘴角瞬间泛起了血丝。 八皇子上前拉住小阮氏,愤怒地瞥了眼白翩翩。 蠢妇! 光会丢脸!!! “够了!她如今可不是你们白家人,她已是皇家媳。” “哈哈,哈哈,皇家媳?一个两手空空,卖身为奴的人,根本不配为媳,更别提皇家了。” 八皇子想不到对方竟然这么给脸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就将白翩翩的事喧之于口。 顿时恼羞成怒。 刚想开口斥责,偏偏白翩翩哭得梨花带雨,求替自己做主。 气得八皇子恨不得再扇她一巴掌。 小阮氏甩开八皇子,走到汝南王面前。 “王爷,您还不知道吧!您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根本不是您的种!白淑宜从来没有生过儿子!!!哈哈哈,您因为一个不是您的种,扔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彻底寒了镇国夫人的心,像垃圾一样被扔出府去,这滋味是不是够绝?” 此话一出,所有人震惊。 第168章 宋谨央铿锵有力地驳斥四皇子八皇子 崔承枯骨般的脸上,瞬间现出一片灰败之色。 他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小阮氏,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绝望。 嘴里一边淌着口水,一边“噗噗噗”的发出悲凉的嘶吼。 白仲康犹如冰水淋头。 整个人抖如糖筛。 该死! 他怎么也料不到,小阮氏竟能清醒过来,更料不到她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清醒过来。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她。 “妖妇!一派胡言乱语。” 他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匍匐在地,高声叩拜。 “大人,草民妻子乃是疯妇,她说的话不可信。” “崔珏不是汝南王的儿子,你怎么比他还着急?”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开口,转头看向甄容。 “甄大人,不妨请府衙的大夫替小阮氏把把脉。” 甄容当即招来大夫,大夫把了脉,面露惊喜之色。 “大人,白太太完全康复了,她的脉跳得比臣下都有力。” 众人顿时大呼奇迹。 “白太太好福气啊!这么多年的疯病都治好了。” 就在众人感慨的时候,小阮氏恭敬地朝宋谨央的方向跪下行了大礼。 “民妇感谢镇国夫人相救之恩!”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天哪!镇国夫人真是菩萨下凡,救人无数啊!” 一声声活菩萨传入堂内,甄容举着惊堂木的手,迟迟拍不下去。 耳听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甄容狠狠心“啪”的一声拍下惊堂木,站在堂上的衙役敲着火棍,摄人心魄的“威武”声震动全场。 众人尽管收了声,但看向宋谨央的眼里全是崇拜之色。 小阮氏起身,走近崔承。 “王爷,冤有头,债有主!是白逐浪不做人,将不知哪里抱来的孩子塞给您当儿子。您真好骗啊!!!竟真的相信了,将自己亲生的儿子扔了,将别人的孩子宠成宝!王爷,您这是犯贱!!!” 话音刚落,崔承猛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惊得小阮氏急忙后退三步,这才堪堪避过。 王府的下人却没这好运气,他刚好低头查看,被喷个正头,一头一脸的血污,伸手一抹,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大夫手忙脚乱上前,甄容命他将人带下去救治。 崔珏躲在人群里,手足冰凉。 他不是父王的儿子? 他,才是真正的野种? 老天啊,你怎的如此不公? 既然让我做了王府少爷,就一直做下去啊,为何半道收回呢? 他伸手摸向衣袖,那里有一张薄薄的纸,咯得他掌心隐隐生疼。 白翩翩也被吓懵了! 崔珏竟然不是自己的弟弟? 自己竟被一个野种压在头上这么多年,一想到此胸膛里的一口浊气怎么也排不走。 白逐浪用手指着小阮氏。 “你,你,你会……后悔的!!!” “后悔”两个字从白逐浪的牙缝里挤出来。 下一秒,他的唇角露出诡异的一笑。 小阮氏的心一沉。 但她及时敛了心神,“嗵”的一声跪在堂上。 “大人,请您明察秋毫!” 紧接着,小阮氏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白逐浪杀了白仲康,从北疆回来的路上,先是处置了阿福,接着就在自己脸上动刀,彻底改头换面成了白仲康。 回京路途遥远,到京城时脸已基本恢复。 但那时,小阮氏意识清醒,他便借口在北疆时伤了脸,在家里也戴着幕篱。 小阮氏信以为真,还时时替他熬药治伤。 直到白仲康妻子、儿子被除掉后,他才松了口气,恰巧小阮氏神智不清了,时常认不得人,他就彻底安全了。 从此以白仲康的身份活着。 但也意味着,白家真正的医术见不得天日了。 他不得不藏起一身本事,演得像真正的白家旁支,略通医术,却不精妙。 众人听得义愤填膺。 “天杀的,白家果然没个好人!嫡支杀旁支,自己人害自己人。” “谁家好人家会送女为奴为婢为妾?” “看来白姨娘也不是好人。” 嘲讽声、鄙夷声,声声入耳。 白翩翩脸色阵青阵白,紧张地悄悄打量八皇子的神色。 见后者脸色铁青,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大大的杏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可八皇子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连眼风都不给一个,直接冷了脸。 面对如此冷漠的枕边人,白翩翩泪水哗哗地流,心里委屈至极,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白逐浪从小阮氏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如泥塑木雕般僵直地跪在堂上。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小阮氏流着泪供述完,甄容让她起了身,站在堂上回话。 他又深入细致地问了几个问题,小阮氏一一解答。 “既然事情已明,人犯白仲康,不,人犯白逐浪杀人罪名成立,即刻……” “甄大人,且慢!” 四皇子站了出来。 “本皇子并非为罪人求情,只是白家的医术值得延袭下去。还请大人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性命。” 八皇子眸光一沉,也站了出来求情。 “甄大人,四哥说得不错!待白仲……白逐浪留下医术后,再行处置。” 公堂外的百姓听到这话,也纷纷求起情来。 “大人,手下留情!” “请为天下苍生,留下白家医术!”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甄容脸色一沉。 “两位皇子想干预判案?” 语气明显不客气。 但四皇子、八皇子像是毫无所觉,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只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说完话,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 相同的利益,让他们暂时结为联盟。 甄容面色青冷,面对百姓的呼声,手中的令箭迟迟扔不出去。 四皇子见计谋得逞,面现得色。 “甄大人,虽然白逐浪犯了故意杀人罪,但他是白家医术的唯一传人,还是依着与镇国夫人打的赌,判他流放吧。” “人犯白逐浪犯下的罪过,万死难辞其咎,一个流放,如何服众?” 八皇子指了指堂外磕头求饶的众人,振振有词地说。 “甄大人,百姓在外求情,他们和本皇子一样,并非同情人犯,而是想为大乾留下医术。” 这时,宋谨央起身走到两位皇子跟前,沉着声问道。 “何为医术?” 四皇子、八皇子一怔,不明白宋谨央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怔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 堂外的求情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镇国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医者!仁心!高超的医术,落在歹人手中,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甄容连连点头。 福伯激动地抹起了泪。 黑人羽脸色仍然冷静,但眸光中闪动着的光芒,表明了他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小阮氏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白逐浪就是最好的例子,手握利器却不做人事。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向百姓走去。 “诸位,你们的心很好,留下白家医术,替天下脸面受损之人医治。可,若再遇到不良之人,将此术用于做恶,又当如何? 只要有强大的内心,和不被人歧视的生存环境,脸就是受了伤,又能如何? 他的智慧没有折损,他的身体没有受损,他依旧能用自己头脑和双手,为自己创造美好。 人,重要的不是脸面,而是一颗强大的内心!若心强大了,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打我们?” 铿锵有力的话语,满堂寂静。 下一秒,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好啊!镇国夫人说得好!心才是最重要的!” “镇国夫人,我崇拜您!我们崇拜您!” “菩萨下凡啦!!!镇国夫人是观世音菩萨下凡!!!” 百姓纷纷跪地磕头,脑袋磕得砰砰响。 四皇子、八皇子脸色铁青,崔瑜、崔琦面色也难看极了。 宋谨央冷冷看他们一眼。 比大义? 她也会! 白逐浪无力地瘫坐于地。 一切,真的完了! 突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锦衣卫厉凌脸色凝重,手执圣旨大步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是无数穿着铠甲的番役。 厉凌环视四周,朗声宣布:“圣旨到!!!” 第169章 皇太女闹市纵马险些闹出人命 厉凌高举圣旨,朗声宣布。 “除镇国夫人外,跪!!!” 拉长语调的“跪”字刚出口,所有人跪下,乌压压的满地都是。 一身紫色衣裙的宋谨央,如鹤立鸡群般突出在人群中。 厉凌遥摇地抱拳一礼,展开圣旨宣读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白逐浪戕害手足,毁尸灭迹,其行为令人发指,判秋后问斩,即日起移交锦衣卫,押入诏狱!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刚刚宣读完毕,厉凌冷着脸大手一挥,从他身后冲出一队冷铁铠甲番役,个个阴沉着脸,眸中散着冷光。 一把拖住白逐浪,飞快向外退去。 白逐浪一听说被押入诏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不,不,我不去!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我已经将簪……” 厉凌突然眸光大炽,疾步上前,照他眉心狠狠打了一拳。 白逐浪刹那间晕死过去,拖行的地面上,留下一长条可疑的水渍。 番役嫌弃地皱着眉,公堂上一个机灵的衙役,动作极快地脱下自己的臭袜子,一点迟疑都不带的,往白逐浪嘴里一塞。 惊得在场之人直泛恶心。 白逐浪晕死的面上,双眉不由自主地蹙紧。 转眼间,白逐浪被拖出公堂,厉凌雷厉风行地出现,大踏步离开,快得就像锦衣卫从未出现过。 厉凌从出现到离开,只同宋谨央行了礼。 甄容却是丝毫不介意,赶紧宣布结案,将一干人等客气地请出了公堂。 四皇子、八皇子面色极为难看。 他们来这一趟,非但毫无收获,甚至还隐隐得罪了宋谨央。 得不偿失! 心头燃起无名火。 四皇子还能忍得住,同宋谨央行了礼后方才转身离开。 八皇子的涵养功夫没练到家,他冷哼一声,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白翩翩在后面追得急,脚一崴,险些绊倒在地。 “爷,等等翩翩!” 可无论她如何呼唤,八皇子毅然决然地离开,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崴了脚,拼尽全力赶到马车停靠的地方,马车却早就驰没了影。 她悲泣地站在风中,脚踝处传来阵阵疼痛感,刺激得她脸色惨白。 整个人如同一束蒲公英,被风一吹就要四散飘零。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传来凌厉的吆喝声。 “皇太女出行,闲杂人等避让!” 不一会儿,嗒嗒的马蹄声近在咫尺。 白翩翩浑浑噩噩的,直到马蹄声逼近,方才觉出危机。 想要避让,身子却像石头般僵硬,整个人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马蹄“聿”的一声受惊,前蹄高高地立了起来,马嘴发出嘶鸣声,眼看下一秒,马蹄就要无情地落在白翩翩的身上,吓得她肝肝胆欲裂,脸下意识地高高抬起,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硬碲子,流下绝望的泪水。 边上的人看到是皇太女驾马,躲都来不及,哪里敢上前救人,只能在边上小声地惋惜。 “可怜啊,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就要被踩成烂泥了。” “唉,谁让她不够机灵,傻乎乎地挡着道,她不受伤谁受伤?” 妇人们赶紧捂住孩子们的眼睛,生怕他们看到血溅当场的景象,受到惊吓。 西利尔被吓了一跳,一个贱民竟敢挡她的道。 她冷哼一声,根本不想避让,眼看马蹄就要落到白翩翩的身上。 恰巧此时,白翩翩扬起了脸,正对着西利尔,脸上全是惊恐与泪水。 西利尔一惊,立刻拉紧缰绳,但为时已晚,马根本不受她控制,直往人身上踩。 说时迟,那时快,斜角冲出一人,一把拉住缰绳,硬生生将马拉出一个马身,马蹄堪堪从白翩翩身侧落下。 在场之人瞬间长舒一口气。 西利尔也松了口气,紧接着火气便冒了上来。 谁这么大胆,竟敢拦她的座驾? 她怒目向边上看去,下一秒惊艳莫名。 一身低级官袍加身的宋黎,看似文弱儒雅,双臂结实有力,犹如铁塔般站在边上,属于男子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黎面色淡然,眼里却波涛汹涌,似警告又像是谴责。 “皇太女还须小心,若伤了人,恐会伤及两国的和气!” 波澜不惊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威胁,但听在西利尔的耳中却格外动听。 “你是谁?” “下官宋黎!” “噢,你就是镇国夫人的义子,难怪认得我!我参加过你的认亲宴!可惜,那日我怎么没见着你?” 若是见着你,哪里还会将崔珏那个傻子带回府? 原本以为他挺好玩的,那种独有的破碎的美感,震撼了她!!! 谁知道根本不经玩,一鞭子下去便哭爹喊娘,涕泪横流,一点男子的刚强劲也没有。 “宋黎,本皇太女看上你了,跟我回府如何?我府里有锦衣貂袭,有高官厚禄!” 他只是镇国夫人的义子,义子总是比不上亲子的! 不如跟着她,要什么没有? 她不信会有人不为权势金银弯腰。 宋黎却连一个眼风都欠奉,直接转身离开。 只留给她一道俊朗的背影。 “抱歉,下官对皇太女不感兴趣!” 不想他的这番拒绝,反而激起了西利尔的好胜心。 “哼!本皇太女看上的东西,非搞到手不可。” 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脸,赶紧回头找人,却发现白翩翩早就跑得没了影。 “那布,去查一查,那女子是谁?” “主子,奴婢认识那女子,是八皇子府里的姨娘——白翩翩。” 姨娘? 身份确定了,西利尔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把那什么白翩翩,给本皇太女查个底朝天。” “是!” 经此事打岔,皇太女也不急着回府了。 她牵着马,向宋黎消失的方向追去。 宋谨央没有搭理欲言又止的崔瑜、崔琦,径直向黑人羽走去。 “人羽,恭喜你,记忆恢复了,头痛可有治愈?” “回夫人话,头痛减轻了许多。” 宋谨央转头看向福伯。 “你本是我救下的,未曾签下身契,如今与旧主相遇,便好生伺候旧主吧。” 福伯欠身,恭敬地跪地行了大礼,默默起身,站到黑人羽身后。 “夫人见谅,人羽既然答应四皇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怕无法再为夫人效力。” “你本就不是我的奴仆,是自由之身,自然来去自如。” 黑人羽再次欠了欠身,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崔瑜、崔琦跟在宋谨央身后,面色都不太好看。 众人来到公堂外,门外竟然乌压压站满人。 一看到宋谨央立刻跪地磕头。 “镇国夫人吉祥,镇国夫人安康,镇国夫人万事如意!” 崔瑜几度想凑近宋谨央,不知想说什么,每次都被打岔。 眼见宋谨央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如此超然,他的脸色更为难看。 “大人,咱们要告状,汝南王府世子出手伤人,打折了张秀才的腿!!!我们要告他!!!” 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崔瑜转头看去,惊出一身冷汗。 秦家众人抬着张秀才,推开人群,越走越近。 第170章 秦氏知晓当年真相,被气到吐血 崔瑜大怒。 秦氏在搞什么? 他不是叫她回娘家警告他们,怎么秦家还会带人闹事? 他几步上前,就要赶人。 宋谨央见状,脸色一沉,立刻吩咐素馨,速去寻宋黎,让他将查到的证据一并带上。 素馨领命而去,这边崔瑜与秦家人已经闹开了。 “您虽贵为世子爷,也不能以势压人。凭什么叫我们离开?您打人一事,整个秦家村都可以作证!我们不能为张秀才讨要一个说法,绝不会离开。” 崔瑜气得额角突突地跳,一颗心像坠入山崖的碎石,毫无规则地沉入深谷。 他捂着胸口,人慢慢弯下腰,还来不及呼痛,就被秦五一把扯住。 “姐夫,这事是您做错了!姐姐已经答应将外甥女嫁给张秀才,这可是一百万利的好事……” 秦五的话还说完,就被崔瑜一把推开。 崔瑜白着脸骂,声音却上气不接下气,明显中气不足。 “你踏马闭嘴!我女儿是王府的姑娘,不是货架上的物品。” 崔瑜胸口气得生疼,他不断按压着胸膛,脸色泛白,大口大口呼吸着。 秦太太脸色一变,冲上前帮腔。 “我女儿难道还管不得自己女儿的亲事?难道只有镇国夫人才是长辈,我这个长辈就不被王府放在眼里了?” 秦太太口口声声说王府二姑娘的庚贴就是世子妃给的。 村民们纷纷点头,说看到世子妃亲自回过娘家。 他们还说,亲眼看见世子爷撕了庚贴。 崔瑜气得七窍生烟,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寻上门去。 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崔瑜头疼、心疼得厉害,想找二弟帮忙时,才发现崔琦早就走得没了影。 他急怒攻心,整个人“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素香眼见不好,立刻上前把脉,崔瑜的长随同时将他周围的人驱散开。 素香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崔瑜的嘴里。 崔瑜见是素香,白着脸二话不说将药吞了下去。 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秦太太仍在边上不依不饶地叫嚣。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自家母亲不能替孩子相看,非得祖母插手?” 素香喂下药后,见秦太太还在瞎逼逼,立刻双手插腰回怼。 “说得好!我也来说两句,世间哪有母亲会为女儿定这样一门亲?” 素香手一招,围着张秀才转了一圈。 “来,来,来,都看过来。这人美其名曰是秀才,字却写得像狗刨。二十开外的年纪,还想娶鲜嫩的小姑娘,我呸!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不知道? 要脸没脸,要财没财,前头娘子还留下两个崽,竟不知羞耻地想娶王府的姑娘,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张秀才被素香骂得气极,刚想反驳,素香已撇下他向秦家人发起了攻击。 “秦太太,你能把自家大姑娘嫁入王府,已是祖坟冒了青烟,见好就收得了。还想插手王府姑娘的亲事,谁给你脸了?” 秦太太指着素香,气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谨央冷哼一声。 “当年,我到秦家提亲,给你们纹银万两作为聘礼,言明从此秦氏与秦家再无瓜葛,你们是怎么答应的?” 秦太太一听这话,立刻缩起了脖子。 秦五见母亲败下阵来,立刻上前反驳。 “镇国夫人,您可不能倚老卖老!哪有婆家不许女儿同娘家来往的?这话说到天边也不能啊!难不成您儿子同您断了亲,别人家女儿也要断亲?” 人群骚动起来。 “这话没错,虽然嫁出的女儿如同泼出的水,可到底是亲人,哪能真的断了亲?” “别急,听听镇国夫人怎么说,我觉着此事不简单,只怕另有隐情。” “再有隐情,也不能断人娘家路啊!” 这人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众人愤怒的眼神,立刻噤声,缩起脖子当鹌鹑。 宋谨央冷冷一笑。 “秦太太,你说呢,这是为何?” 秦太太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众人的狐疑更甚。 “看秦太太的表现,只怕当真是有事瞒着,要是理由能见光的话,何须藏着掖着?” “没错!我坚信镇国夫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眼见舆论一边倒,秦家人的心一紧,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秦五大急,小声凑到秦太太耳边提醒。 “娘,此事能不能成,就在此一搏。若不能将亲事实锤,这到手的几万两银子就飞走了。” 一听到银子,秦太太立刻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 她重重地咬了咬舌头,强烈的疼痛感逼出了眼泪,她哭着上前争辩。 “镇国夫人,咱们秦家低微,无权无势,王府说要提亲,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再次引起了热议。 “镇国夫人还是汝南王妃的时候,当真以势压人了?” “我不信,镇国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秦家太太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不得不信啊……” …… 众人狐疑的时候,秦太太暗中使了个眼色给几个媳妇。 她们一个个哭天抢地地在地上打滚。 “咱家大姑姐真可怜啊,迫于淫威不得不断了娘家路,便是受了委屈也无处说啊。” “老天爷啊,您开开眼吧,婆母想女儿险些得了失心疯,被亲家瞧不起,还有天理吗?” 好些受过婆家磋磨的妇人最听不得这话,纷纷抹起了眼泪,当起了和事佬。 “镇国夫人心善,你们求一求,她会答应你们母女团聚的。” “是啊,你们别哭了,快起来吧。哭得我心都疼了。” 人群里传出低泣声,好些人瞧着她们可怜,都抹起了泪。 秦太太一见,更来劲了。 哭天抢地地说要为女儿讨公道。 宋谨央脸色更冷了,龙头拐“咚咚咚”的在青石板路上连敲三下,场面顿时一静。 秦太太几人惊住,喉间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宋谨央冷哼一声。 “秦家当真好样的,你们可敢说说,当初我是在什么情况下上门提亲的?” 当年秦家老爷,多年守在六品的位置上没有挪过窝。 他总觉着自己怀才不遇,明明是匹千里马,没有遇上好伯乐。 可知道的人都知道,他能力不足,有个小官做做,已经是烧高香了。 可他偏不信这个邪,硬是想拍上峰的马屁,将自家鲜嫩的大闺女,嫁给五十多岁丧妻的鳏夫,那人府里姬妾无数,嫡庶子女更是多得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 宋谨央在相国寺遇见过秦氏,知她属意崔瑜,又见她行事稳重,本性淳良,本就有意下聘。 偶然间听说她娘家想用她讨好上峰的事,有心救她一救,便上门提亲。 “当年你们卖女求荣,若非我登门提亲,你们只怕早就将她卖给鳏夫了!” 宋谨央的话刚刚说完,身后便传来“啊” 惨叫声。 秦氏脸白如纸。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秦太太跟前,红着眼眶逼问。 “娘,当年是婆母主动上门提的亲,不是您求着她答应娶我进门的?” 秦太太眼神躲闪着,就是不接秦氏的话。 秦五不耐烦,一把推开秦氏。 “姐,你烦不烦!以前的旧事,有什么可提的?不就是嫁人吗?嫁给谁不一样?要我说,你当初还不如嫁给那个鳏夫呢。 他一死,整个家财还不是落到你的手里?哪会像如今这般,问你要些银两这么困难。” 秦氏气得浑身发抖。 自己一心为娘家打算,就是因为当年娘求爷爷告奶奶,将自己嫁入王府。 自己记着她的恩。 她怎么也料不到,事实的真相竟如此残酷。 她只是娘家换取财富的工具罢了,根本没人真正将她当人看。 她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去。 第171章 张秀才的姐姐现身,一段脏污的往事污出水面 秦氏挣扎地起身,惨白着脸挪到宋谨央面前,“嗵”的一声下跪,哑着声请罪。 “母妃,对不起,是我听信了馋言,误信了娘家!咏晴的事情拜托您了!” 说完旋即起身,直直来到秦太太面前,冷着脸沉着道。 “娘,我从未收到过张秀才的庚帖。咏晴的庚帖我一直好好收着,今日便交给镇国夫人。从此,咏晴的亲事由她做主,我绝不插手。” 她的话刚刚说完,水兰便从怀里掏出庚帖,恭敬地跪下递给了宋谨央。 见宋谨央点头后,素香上前接了过来。 大大的两个字“庚帖”直直地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果然是庚帖,可见秦家在说谎。” “天哪,世上怎么有这种人,竟将好好的闺女嫁给一无是处的张秀才。” “听说镇国夫人给每个孙女万金的陪嫁,只怕是财帛动人心,有人眼红了,连礼义廉耻也顾不得。” “更何况秦家卖女有先例,做她们家姑娘真苦命。” 人群里不断涌出谴责的话。 秦太太羞愤交加,整个人气得发抖。 秦五不信这个邪。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哪怕肯依。 他不管不顾地掐了把张秀才,后者“嗷”的咧开嘴惨叫,瞬间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咱们已交换了庚帖,这是不争的事实!秦家村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世子爷撕了庚帖。不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掩盖你家姑娘同我议亲的事实。 你们今日若敢当众毁约,日后你家姑娘若同旁人议亲,我定然不依不饶地上门讨要说法。” 众人面面相觑。 崔瑜刚刚缓过一口气,一听这话胸口立刻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是被恶鬼缠上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懵,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这样的事情,紧张地转头看向宋谨央。 婆母曾经放过狠话,她和咏恩,婆母都不会再管。 但咏晴不同,婆母一定不舍得她吃亏。 秦氏急得双手绞着帕子,死死咬着下唇。 张秀才得意至极。 打蛇七寸,用得着吵吵嚷嚷吗? 只一招,就让王府吃上哑巴亏。 他们若想要姑娘的名声,只能嫁给他,还要赔上多多的嫁妆。 “世子爷考虑得如何?听说您还有一个小女儿,若这个女儿名声受损,您就不怕拖累小女儿? 只要您践诺,将二姑娘嫁给我,再赔上十万两嫁妆,此事咱们便揭过,如何?” 十万两陪嫁? 人群一下子如沸腾热水,人人惊叫、质疑。 秦氏的脸更苍白了。 她不在意什么十万两,她在意的是咏恩。 她的咏恩绝不能有事。 咏恩是无辜的,是她这个做娘的犯的罪,怎么能让咏恩承担? “你胡说什么?你再胡说,我让官府的人抓你蹲大狱。” 秦氏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张秀才果然来劲了,露出一副受足委屈的模样。 “世子夫人好生无礼,我只不过议个亲,怎么到您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歹徒?我好歹也是秀才,岂是你可以随意污蔑的?” 张秀才露出可怜的神情,用令人惋惜的语调说自己的不易,以及寒窗苦读书的艰辛。 引得一波又一波的同情。 “这个张秀才也挺可怜的,好歹是秀才,世子爷喊打喊杀,竟折了他的腿。” “这若是留下病根,断了青云路,可不是毁了人一辈子?” “张秀才既是读书人,那也不能污蔑人家姑娘啊。” “两家是否议过亲,外人还真不好说。” “可是,王府姑娘怎么可能同一个秀才议亲?” “你们不知道吗?王府大姑娘嫁的就是秀才,听说娃都生了三个了。” “啊?你打儿听说的?会不会是假消息?” “怎么可能是假消息?我姐姐就住他们家附近,经常看到王府大姑娘跟在骂骂咧咧的婆母身后,提着大包小包,低着头赶路,活像受气小媳妇似的。” “那张秀才只怕没说假话!都是秀才,大姑娘嫁得,二姑娘也嫁得。” …… 张秀才还在卖惨。 引发不少人的同情。 因为王府大姑娘咏华的亲事,人人倾向于相信张秀才的话。 秦氏急得五内俱焚。 她连声高喊,自己绝不会将女儿嫁给张秀才,赢来众人嗤笑。 她越是着急解释,却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越描越黑。 宋谨央沉着脸,反复几次叮嘱素香去看看宋黎来了没有,每次得到摇头的回应。 宋谨央的心沉甸甸的。 突然,素香激动地在她耳边嚷嚷。 “夫人,黎爷来了!” 远处,宋黎正大步走来,远远的冲她点了点头。 宋谨央松了心,再次敲响龙头拐。 “诸位,稍安勿躁,事情究竟如何,咱们今日便好生分辨分辨。” 宋谨央凑近素香耳边嘀咕几句。 素香刹那间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她推开人群走上前,来到张秀才跟前站定。 张秀才还想卖惨,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到素香竖着眉毛怒目而视,心莫名一抖。 “张秀才,我问你,你姐姐人呢?” “死了!” 张秀才下意识地回答,话音刚落,顿觉不妙,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素香冷冷一笑,手指向远处一指。 “你看,谁来了?” 张秀才不屑地扯出一抹讥讽。 “姑娘,你不必拖延时间。今儿这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我必然要讨回公道的。” “弟弟,你说的公道是什么?” 一声“弟弟”瞬间打醒了张秀才。 他目瞪口呆地转头,一个苍老憔悴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眼里全是鄙夷与不屑。 来者是位佝偻的老妪。 皮肤干涸憔悴,发丝白了一片,整个人如秋日险挂枝头的霜叶,随时会随风飘走。 只是燃着两簇火苗的眼底,瞧着依旧年轻。 他一看到那双眼睛,立刻吓得双目圆睁,躺在木板上的身子险些滚落到地上。 “你,你,你……是人……是……鬼?” 他吓得声音发颤,浑身颤抖得厉害。 “女鬼”凑到他眼前,直视着他。 “弟弟,我是姐姐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张秀才死死闭上眼睛,语无伦次地说。 “他们,他……们,说你……” “说我死了?弟弟,龟公嘴里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姑娘哪里冒出来的。 秦家村的人却是知道的。 一个年轻小伙挤出来,一脸诧异地奔到她跟前,仔细打量着她。 “青姐,真的是你,可你不是早死了吗?还是我抬着你的棺木上山的呢!” “木头,我没有死,我是被我的亲弟弟卖进了倚翠楼。” “什么?” 叫木头的年轻人愤怒地看着张秀才。 “张秀才,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你怎么能做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是啊,青姐对你多好,你们打小父母双亡,是青姐一人把你拉拔长大,你竟然忘恩负义?!!!” 张秀才嚷嚷起来。 “姐,这事不怨我!是你自己自卖自身,与我何干?” 木头刚想发怒,却意外看见青姐点了点头。 “没错!的确是我提议,让你卖了我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啊?竟然主动叫弟弟将自己卖进青楼?!!!” “她这是作死啊,不值得同情。” “对,自己犯贱,还有脸再次跑来指责弟弟?” “张秀才真的挺可怜的,被误会、被欺骗,连讨个娘子也一波三折。” 青姐对于众人的指责,丝毫不为所动。 脸上仍是灰白一片,无波无澜。 “我的好弟弟,你可敢告诉众人,你为何非得卖了我不可?” 张秀才一听这话,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蜷缩了起来,浑身止不住打颤,从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倏然惨白,冷汗一滴一滴顺着额角往下淌。 第172章 揭露科举舞弊 张秀才吓得手足无措。 他一个侧身,重重地落到地上,不顾折了的腿,拼尽全力,一点一点爬到青姐跟前。 “姐,我错了!你大人大量,饶了弟弟这回吧!我赎你!只要我同王府二姑娘成亲,我就有很多很多银钱了,我一定把你赎回来。从此供着你,再不让你受丁点苦。” 张秀才跪在青姐脚下哀求,用夹板绑定的腿,再一次呈现出诡异的姿势。 尽管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却一个劲向青姐磕头认错,死死地用手攀着她的裙摆,读书人的颜面荡然无存。 “弟弟,你还是这样?也不照照镜子,你何德何能,人家凭什么选你做女婿? 你可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你自诩读书人,若祖师爷瞧见你这副软骨头的模样,可会觉得羞愧难当?” 青姐的话像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张秀才的胸膛。 “姐,只要你肯原谅我,祖师爷怎么看我,不重要!姐,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你就原谅我吧!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张秀才一边忏悔,一边重重地扇自己的耳光。 所有人看到他的这番作派,险些吐出来。 “还是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 议论声传入青姐的耳中,她羞得满面通红,厉声呵道:“够了!住手!!!” 张秀才惊喜地抬起头来,哭哭笑笑地问她。 “姐,你肯原谅我了?” 青姐没有搭理他,而是几步走到宋黎跟前,“咚”的一声跪下。 “大人,当年我代弟科举,违反了大乾的朝纲,甘愿接受一切判罚。”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肃静。 下一秒,发出如雷鸣的惊呼。 “什么?张秀才的功名是青姐考的?” “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女子怎么能参加科举?” “大人,此事定要重罚,绝不能姑息。” 青姐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当年发生的事禀报宋黎。 “父母早亡,我是姐姐,主动担负起养育弟弟的责任。家里一穷二白,弟弟想要读书,可我哪来的银钱供他上学? 好在私塾先生同情我们,免了弟弟的束修,只要我在空闲时在私塾帮忙,便两相抵消。 弟弟学得辛苦,回来背先生教的东西,一遍又一遍,还没有背出。我倒是听会了,没一会儿就背熟了。一来二去,我竟然学得比弟弟快。 先生见了,夸我聪慧,却又遗憾我是女子,无法参加科举,建功立业。 后来,弟弟屡次参加童生次不过。他绝望地说再也不考了。 我虽然失望,也没有过多苛责。 可来年开科时,弟弟竟然跪在我跟前,求我替他前去考试。 我吓得当场拒绝。 科举是多么重要,他当官爷都是吃素的? 可弟弟不依不饶,求了许多次,见我始终不答应,竟然拿起砍柴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我。 我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提心吊胆地替了考。 好在我俩本就生得像,我将自己的眉毛描粗些,竟也骗过了人,将我当作了弟弟,允我参加考试,只一次就顺利考过了。” 打那以后,几次考试,都是青姐代替张秀才参加的,终于替他得了秀才的功名。 自打得了秀才的功名后,张秀才走路都生风,娶了镇上卖猪肉的李家女,可谓春风得意。 这么一得意,便觉得姐姐碍眼了。 “那段时日,我总是不经意地遇到许多意外。下地时,不小心踩到钉耙,险些扎进眼睛;进地窖拿腌菜时,门不小心被关死了,若非邻居大娘寻我有事,兴许我就被闷死在地窖……” 她最遇上这些事,以为是意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有一次,弟弟缠着她进山采蘑菇,人却走得没了影,害得她四处寻找,险些被野猪吃了。 好在她会爬树,堪堪捡回一条命。 自这次后,她便隐隐觉出不对来。 “大人,我那时开始怀疑,是我弟弟存心想害死我。” 后来她仔细留心观察,真的发现了每件意外的背后,都有弟弟的影子。 她顿时如坠冰窖。 她想逃走,可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儿去? 她既没有路引,又不能自立门户,必须靠着弟弟才能生存。 “后来,意外发生得多了,为了保命,我索性以家贫为由,建议弟弟将我发卖了。我本意是想他卖我做奴婢,谁料他竟然为了多几两银子,将我……将我,卖到那等腌渍之地。呜呜呜……”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人群中传出不少啜泣声,人人同情这位才情出众,命运多舛的女子。 眼见她大不了张秀才几岁,却苍老得如同一位老妪,可见在倚翠楼吃了大苦。 青姐儿哭得凄惨,宋谨央的心也疼了起来。 这便是她在府里办女学,以及对崔氏一族提出让姑娘们上学的原因。 从一个族、一个府开始,慢慢扩大影响,让女子的天地更为宽广。 “既然你认了罪,便同我回衙门签下认罪书。” 青姐儿抹了把泪,磕头起身,当人们以为她要跟着宋黎离开时,她却突然一头跪在镇国夫人脚下。 “夫人,我在楼里时,时常听到您的传闻,知晓您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奇女子,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夫人可能应允?” 宋谨央没有问她是什么不情之情。 她目露慈悲地看着青姐儿,铿锵有力地出声。 “你放心跟官爷去吧,不久的将来,大乾女子能独当一面,立女户!能进学堂念书!能参加女子科考!能建功立业!” “好!!!” 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好。 青姐儿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宋谨央。 宋谨央不仅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且似乎她早就有此想法…… 青姐儿不再说话,含着泪,恭敬万分地磕头行了大礼,起身随宋黎离开。 “不,不是的!!!她说的是假话!!!张青青,秀才是我自己考的,是我自己凭本事考的。” 张秀才不要命地否认。 如果此事坐实,只怕姐姐前脚跟着官爷走了,后脚自己就进了顺天府大牢。 此事过去这么多年,哪有证据? 他只要咬死不认,谁还能拿他怎么样? 宋黎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淡然地瞥他一眼,却没有阻止他说话。 张秀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上了。 “我冤啊!我比窦娥还要冤!官爷,除非您拿出证据,否则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张秀才死死拖住青姐儿的脚,痛哭流涕。 “姐姐,我知道我恨我,恨我将你卖进烟花之地。 可你也不能随意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 你一个姑娘家,科举的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你得的功名? 姐姐,求你高抬贵手。我还有两个崽,求你让他们活着吧。” 张秀才拼命哭求,他知道姐姐心软,定然会同意的。 可这次,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不论他如何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拉出早逝的父母,青姐儿就是不为所动,如泥塑木雕般看他演戏。 他哭得喉咙干哑,还是没有求得青姐儿回心转意。 不由怒火丛生,眼底的火苗怎么都压不住。 宋黎直到他松开手,方才朗声说道。 “你放心,我早就找到证据!” 宋黎顿了顿,抿了抿唇。 “证据嘛!已经由礼部尚书呈给了皇上,此刻应该在上书房的龙案上。” 中宗看着手中的证据,气得浑身颤抖,连说了三声“好”,当场砸了一块黄玉镇尺。 玉石落地的破碎声,惊得礼部尚书心一颤。 “好,好,好,果然好极!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来人,诏内阁晋见!” 第173章 王府大姑娘小产 崔首辅第一个赶到上书房。 因为走得急,累得满头大汗,在殿外来回擦了几遍,整了整衣冠,这才让宫人通传。 一进殿,便看到黑着脸的中宗,和坐在边上大气不敢出的礼部尚书杨秀。 崔首辅暗中瞥了眼杨秀,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呆站着,连一个眼风都欠奉。 中宗瞧见了,立刻冷哼出声。 惊得他不敢再乱动,恭敬地行了礼后,稳稳地站住。 不一会儿,除了暂时缺职的建极殿大学士,其他人都来了。 文华殿大学士是詹事府少詹事褚魏兼任。 武英殿大学士由兵部侍郎韩士琪兼任。 文渊阁大学士孟真负责翰林院。 东阁大学士正是礼部尚书杨秀。 见人到齐了,中宗冷着脸一扬手,冯远立刻上前,将龙案上的证据递到内阁面前。 崔首辅沉着脸翻看,越看越心惊。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证据递给其他内阁传阅。 大家翻阅后,都倒抽一口凉气,神色格外凝重。 一时间,整个上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中宗脸上怒气怎么也掩不住。 “都成锯了嘴的葫芦?平日里朝堂上,反驳朕时,你们那嘴巴,吧嗒吧嗒可会说了,今儿该你们说话的时候,反倒一声不吭?” 几人目光投向崔首辅。 后者苦笑一声,站出来行了一礼。 “陛下,事发时,正处‘五王之祸’后期,朝纲始乱反正,故而……” “对,对,陛下,‘五王之祸’危害极大,当初朝纲被乱,正处于修复期,才会发生这样替考的事。 ” “陛下,此事谁也料不到!一般都是男子替考,谁料到会姐姐替弟弟考。” 众人纷纷附和。 中宗阴沉着脸问:“你看不起谁啊?女人就不能学识过人?非得依附男子而活?” 众人一滞。 他们说的是替考,没有丝毫瞧不起女子的意思啊。 皇上怎的就误会了呢? 中宗冷哼,手指着案上的证据。 “此事如何解决?” 众人七嘴八舌。 有说革除功名,打入死牢,以敬考尤。 有说姐姐同罪,也必须押入死牢。 还有说找出当初负责验身之人,一并押入死牢。 中宗冷笑。 “马后炮!!!”中宗气得站起身,“朕问的是如何杜绝此类事件!!!” 一个两个不省心! 押入死牢还用他们说? 替考之事浮出水面一例,埋在水底的还不知有多少。 一想到他的朝堂之上,竟混入了不学无术、心术不正之徒,顿时头疼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中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中宗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张秀才革除功名,押入死牢,秋后问斩,子孙后代永世不得科考。 张青青替考难辞其咎,本该处以流放,念她为弟逼迫,判入狱十年。” 圣旨一下,众人跪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宗俯瞰底下的内阁,一字一顿道。 “朕决定,开女学、开女科、设女官,日后女子与男子一样,皆可建功立业。”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崔首辅眉心突突地跳。 自家孙女是个跳脱的! 给她一柄枪,她都敢起义! 要是开了女科、设了女官还得了? “陛下三思!女子安于后宅,才能利于大乾的发展。” “陛下三思!!!” 冯远紧赶慢赶,赶到顺天府宣。 刚刚到达门口便被吓了一大跳。 顺天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小太监高声吆喝。 “圣旨到!” 众人刷的一声让开一条通道,纷纷跪地磕头。 “恭迎圣旨!” 冯远朗声宣了旨,张秀才,不,人犯当场吓尿,瘫倒在地,瞬间被衙役拖入了死牢。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草民知道错了,皇上饶命,姐姐救命……” 张青青跪地迎旨,起身时泪流满面。 终于为自己讨回公道,便是死也无憾了。 她转身朝着宋谨央的方向猛磕三个字,起身后,踉跄地跟着衙役入了牢。 第二日,当狱卒送饭的时候,才发现张青青死了。 死时,面上带着欣慰的笑。 宣了旨,冯远走近宋谨央,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安好,皇上久不见您,想得紧,叮嘱老奴传您入宫。” “劳烦禀报皇上,我后日入宫。” 冯远笑得开怀,立刻躬身应是。 紧接着笑着看向宋黎。 “吏目,皇上诏见,请即刻随咱家入宫。” 宋黎立刻抱拳一礼,同宋谨央告辞后,跟着冯远离开了。 人群里,射出一道怨毒的眼芒。 崔珏的手伸向衣襟,死死地握住那张当票,正犹豫着是否要拿出来,脑袋上便被狠狠地抽了一鞭。 他吃痛怒目看去,下一秒,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太女饶命,皇太女饶命。” 西利尔见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立刻厌恶地瞥开眼去。 “来啊,将贱人绑回府去。” 竟没给他一点分辩的余地,绑了手脚、堵了嘴,直接扔马上扛了回去。 人群渐渐散去,西利尔神气地走到宋谨央面前,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明日您可在府里?西利尔想来府上发呆!” “自然!我既夺了皇太女的心头好,府门自然永远为皇太女敞开。” 西利尔笑得极欢。 “夫人,您唤我西利尔即可。” “西利尔?这可不像姑娘家的名字。” 西利尔潇洒一笑。 “本太女原来叫夕丽儿,我嫌弃女里女气的,因此自己改成了西利尔。” 宋谨央缓步走向马车,西利尔一路相伴,直到宋谨央登上马车,她目送着马车驰远,这才上马而去。 回到府里,她的婢女好奇地问:“太女,您与镇国夫人相交,也是因为她有用?” “何止有用,而是大大的有用!!!” 西利尔凝眉看向镇国夫人府所在的方向,沉思不语。 自己的皇权之路是否顺利,最关键的人物并非父皇母妃,而是镇国夫人,宋——谨——央! 宋谨央哪里知道西利尔将她视为平生最强劲的对手,她一路坐着马车回府。 马车嗒嗒回了府。 刚刚在二门停稳,宋青黑着脸迎了上来。 “夫人,六爷带六太太出府,至今未归。” “他俩出府了?” “是,六太太要和离,六爷非得她陪自己再走一趟两人相识的路,要不然死也不肯和离。” 宋谨央眉头倏然蹙起。 她竟然不知道老六是个这么偏执的人。 都要和离了,还执着于当初干什么? 想当初也没见他怎么在意冯氏,怎么反倒要和离了,却深情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素馨,查一查近期老六都和什么人来往。” “是!” “宋青,时刻盯着门上,若他们回来了,立刻禀报我。” “是!” 说话间,门外传来喧闹声。 宋青匆匆行了一礼,立刻赶了过去。 宋谨央则缓步往端谨院走去。 刚刚回到院子坐下,宋青着急忙慌地追上来,满脸急切。 “夫人,不好了,大姑娘小产了,恐有生命危险。” 宋谨央眸光猛缩。 “快,让府医赶紧去大姑娘婆家,你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要快!!!” 宋谨央的心莫名地烦躁起来。 消息传顺没多久,隔壁老宅就传出了凄厉的哭声。 第1章 王妃要和离 “我-要-和-离!!!” 决绝的话一字一字从嘴里蹦出来。 声声泣血,字字含泪! 汝南王妃宋谨央,死死瞪着多出来的牌位,心如死灰。 那块牌位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做工精细考究,字体镶着金,摆在祠堂最中间的位置,提前抢占本该属于她的死后地盘。 牌位上赫然写着:吾妻白淑宜——夫崔承立。 崔承就是她的夫君,汝南王爷。 白淑宜是他的妻,那自己算什么呢? 她付出无数心血的四十年又算什么? 今日之前,她还沾沾自喜,认为御夫有术。 四十年里,她与夫君恩爱不相疑,府里更是连一个侍妾也没有。成亲至今,两人从未红过一次脸,感情好得连儿孙都羡慕。 膝下七个儿子,全是嫡出,个个才能出众、孝顺听话;媳妇恭敬有礼,孙子孙女承欢膝下,日子就像泡在糖水里,齁甜齁甜的! 京城谁不羡慕她? 四十年的骄傲,一朝被毁。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在儿孙满堂的晚年,最爱的人会给她当头一棒,打得她眼冒金星,连呼吸都痛! 心,转眼被碾成齑粉! 七个儿子脸色突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母妃!万万不可!” 她狂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四十年的付出,到头来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多么荒唐啊! 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鸠占鹊巢! 而她的儿子,非但不同意她和离,竟还期望她忍气吞声?! “好!” 七个儿子瞬间松了口气,以为母妃愿意看在他们的面上,网开一面。 “不可和离!那就休夫!!!” 宋谨央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在商场上,她向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 七个儿子顿时大急,连连磕头求饶。 老二崔琦向来能言善道,首当其冲地开口相劝。 “母妃!此事的确是父王错了!您若不喜,将牌位移除便可,切莫气坏身子!” 听了老二崔琦的话,她心下稍安,儿子知道关心她的身子,可见还是孝顺的,没有是非不分偏帮他们的父亲。 她缓了脸色,刚想开口叫起,老四崔珑突然说话了。 他是个直性子,向来藏不住话,见她神色稍缓,以为她不生气了。 “母妃,此事的确是父王做错了,他不该瞒着您,私自将人娶为平妻!但娶也娶了,您就别计较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此举绝不可能动摇您的地位!白姨身世凄苦,是个可怜人,您向来宽厚待人,就让她死后享受崔家后人的香火供奉吧!” 什么?王爷竟然娶了平妻? 宋谨央脸色倏然发白,身子晃了一晃,若非有龙头拐支撑着,早就跌倒于地。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早就知晓此事,是不是?” 愤怒的视线从七个儿子面上一一划过。 其他几人恨恨地瞪了眼老四,默默地垂下了头。 嘴里泛上苦涩,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连儿子们都背叛了她!!! 绝望犹如疯长的藤蔓,彻底刺穿了她的心。 她终于想起来,白淑宜是前太医院院首白立洪的长孙女。 白家当年卷入“五王之祸”,全族成年男子被判斩刑,未成年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被贬入教坊司。 那时的汝南王府,还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破落侯府,世子崔承与白淑宜定有婚约,侯老夫人怕被白家牵连,坚决毁婚。 崔承拼命哀求也没能让祖母心软,眼睁睁地看着白淑宜入了教坊司。 原本以为,此事不过年少时的一段插曲。 没想到,他竟一直将她放在心上,死都不忘给她一个身份,哪怕明知会令自己不快,也毫无顾忌! 宋谨央逼着自己冷静,果断吩咐刘嬷嬷:“阿留,将牌位扔出去。” 这个白淑宜非但是妓子,还是罪臣之女,为了儿孙的前程,断然不能容她。 “母亲,手下留情啊!” 七个儿子异口同声地阻止。 “你们,竟敢阻挠我?” 愤怒使得她血气上涌,唇齿间瞬间染上了铁锈味。 可笑!她亲手养大的儿子,以为她只是咽不下一口气,非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她针对的是白淑宜吗?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令她恼怒的是欺骗! 人与人之间,若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所有的感情将不复存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黑沉沉的眸中只剩下清醒与决绝。 想她宋谨央,大乾皇商宋梁唯一的女儿。父亲在世时,爱逾珍宝,出嫁时,更是将大半个宋家充作她的陪嫁! 四十年来,她放低身段,嫁入崔家,为了一个男人相夫教子、洗手羹汤,全心做他身后的女人,默默为他铺路,出钱出力,已经够了! 既然真心换不来真心,那她就收回所有的好! 谎话连篇的男人,她不要了!!! 谁爱要谁拿走! 她不伺候了!!! “为了一个妓子,你们想与我反目?”宋谨央缓步走到儿子们跟前,目光深邃而复杂,“若我坚持,你们待如何?” 七个儿子脸色倏然变白,沉默不语。 “世子,你怎么说?” 被点到名的世子爷崔瑜,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嗫嚅着回答。 “母妃!此事不若等父王回府再议?您总得给父王解释的机会吧!” 汝南王崔承,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去相国寺上香,为崔家老祖宗祈福,每次为期七天,年年如此,已坚持了很多年。 她不禁怀疑,这么多年,他到底在为谁祈福? 世子爷嘴上敷衍着,心里打定主意,出了祠堂立刻派人去相国寺,通知父王回府,如今这局面只怕唯有他才劝得住母妃了。 宋谨央的心猛地一抽,就像有只大手,狠狠地捏住她的心房,痛得她浑身打颤。 她无比失望地看着他,这个长子曾被她寄予厚望。 可她万万料不到,明明错处那么明显,向来守礼清正的长子,竟还是不肯站在她这边,替她说上一句话。 她惨然一笑! “好!很好!好极了!你们个个都是大善人,心怀天下,只有我是恶人!你们处处替一个妓子考虑,何曾为我这个母亲考虑过半分?既然如此,从此我们母子恩断义绝!” 冷酷无情的话从嘴里吐出,七个儿子如遭五雷轰顶,大惊失色。 “母妃,您消消气,父王也是怕您误解,这才瞒着您的。您还不知道父王吗?他的心里只有您!” “母妃,您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可争的?偌大的王府还不是您的?父亲还是您的夫君,儿子还是您的儿子,一切都不会改变!” “母妃,白姨也是可怜人!白家当年平白受了冤屈,家破人亡,只有父亲能够依靠,否则便死无葬身之地!母妃,您向来宽厚,便同情一二吧。” 宋谨央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质问:“你们嘴里的白家,是先帝爷亲自下令处置的。你们说白家受了冤枉,是在指责先帝处事不公吗?” 所有人浑身一震,慌忙跪地磕头,连声说不敢。 世子爷崔瑜这时才真正着急起来,不得不低头妥协。 “母妃!说什么断亲的话?今儿是大年初一,阖家团圆的日子,孩子们正等着您吃团圆饭呢!此事便依您,儿子立刻将牌位扔出去。” 话音未落,宋谨央已抄起龙头拐狠狠地敲打在牌位上,一下、两下、三下,牌位眨眼间碎成了渣。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七个儿子脸色惨白,小七笼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成了拳。 宋谨央感受到一道饱含怨毒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凝在老大崔瑜的身上。 “行了!扔出去吧!” 第2章 王爷坠崖了 相国寺山顶的风很大,吹得衣衫像鼓一样胀了起来。 汝南王崔承站在山顶悬崖边,被大风吹得站不稳脚,险些跌落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抬头深情凝望着遥远的天际,泪流满面。 “淑宜,我说到做到,铁定下来陪你,做一对恩爱的地府夫妻。” 他擦了擦热泪,继续自言自语:“淑宜,小七长成了,文武双全,谁见了不夸赞他年青有为?待今年参加秋闱中了举,就能迎娶皇后的娘家侄女。那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温文典雅,颇具你当年的风范。 至于爵位,我早就谋划好了,只等时机成熟,王爵便能由小七继承了。” 风,太大了,话才出口,就被吹散了。 “翩翩也很好,她虽然入不了汝南王府,不得已长于白家,但舅爷疼爱无比,又被八皇子相中,就要入王府做侧妃了!你就放心吧,咱们的一双儿女,都极有出息,前程似锦! 淑宜!我答应你的事,终于做到了。呜呜呜……我,终于能下来陪你了!” 崔承像个孩子般哭得伤心,直到哭累了,最后抹了把眼泪,面上现出决绝之色,咬咬牙、跺跺脚,就要往悬崖下跳。 “真吵!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 边上突然窜出一个声音,吓得崔承面无人色,忙不迭地缩回脚,向后倒去。 他寻着声音看去,一个樵夫模样的人,头上戴着斗笠,坐在树下歇脚。 顿时暗道不妙,自己说的话该不会都被他听去了吧。 “喂,你想跳崖?”樵夫一边问,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见他衣着华贵、身上不乏贵重之物,便明白这又是一个有钱有闲,却活得不耐烦的蠢货。 “我见你面善,不如你临死前再做件好事,将身上的贵重之物送予我,也能解我燃眉之急!” 崔承尽管不太乐意,但被对方“面善”二字打动,犹豫了半晌,终于将身侧的玉佩、发上的玉簪、腰带上的玉扣都解了下来,扔给了他。 樵夫不依不饶,继续盯着他的外袍,那可是上好的蜀锦,若拿去成衣铺子,能淘换不少银钱。 “你,别太过分。” 崔承还想保留最后的体面,但樵夫却目露凶光地站了起来,吓得他连连摆手,当即解下外袍,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经此一事,崔承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气,统统消失不见。 崖底吹出呼呼的冷风,如刀般割着他的皮肤,冷得他直哆嗦。 低头看去,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传来,吓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深不见底、黑洞洞的崖底,像个吃人的怪兽,大张着嘴,等着吞噬一切。 顿时吓得他面无人色,连退三步。 樵夫见他这般模样,暗道一声“麻烦”,看在他给了自己好些宝贝的份上,决定好心地帮他一把。 于是用力踩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只几脚,大石便松动了起来,崔承顿时吓得大叫:“你,别动!” 话音刚落,石头轰的一声坠落,连带着崔承一起掉了下去。 樵夫遥望着大石掉落泛起的烟尘,喃喃自语。 “汝南王妃啊!你和先帝倔了一辈子,以为汝南王是你的救赎!若你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他替换了,可会后悔那荒废的四十年?” …… 世子妃秦氏最后一次查看了食材、用具,确定一切按部就班,只等母妃他们给祖宗上了香,从祠堂出来,就可以开席了。 “嬷嬷,人都到齐了吗?别等母亲和爷们敬了香,回头还得再等她们。” “只差三房娉婷县主和六房冯氏了。” 秦氏无语,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三房好歹是县主,母亲是得宠的淳阳郡主,人霸道些她还能理解。 可冯氏凭什么? 就因为她的义父是皇上跟前的冯掌印,眼睛便长到天上去了,平日里大宴小会,总是到得最晚,对她这个大嫂也极不尊重。 想到冯氏,她就没了好气,正想派人去催一催,祠堂那里传出了激烈的争执声。 秦氏一惊,果断派人前去查探,自己则急急赶到正厅,恰巧在门口遇到姗姗来迟的三房和六房。 听说祠堂出事了,冯氏非但不紧张,嘴角反而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查探消息的下人还没回来,宋谨央已经拄着拐杖,脸罩寒霜地跨进了花厅。在她身后,是同样面色不善的七位爷。 秦氏见状,心头一紧,真的出事了,看婆婆的脸色和夫君他们几个的神色,不像是小事。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上前,和其他媳妇一起,领着子孙子孙女起身相迎,整个花厅乌压压地站满了人。 宋谨央坐下后,立刻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落座,视线落在儿孙们的面庞上,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就被宋谨央的话惊掉了下巴。 “我已决定同王爷和离,过了年便请族长过府,商谈细节。” 秦氏倏然一惊,整个人如坠冰窟。 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向宽容大气的婆婆,竟然在花甲之年闹起了和离? 话音刚落,七个儿子面色倏然难看起来,火暴脾气的老四崔珑哪里忍得住,阴着脸想跳出来反对,却被世子一把拦住,他转头吩咐秦氏:“夫人,让孩子们先退下。” 不一会儿,花厅空了大半,只留下儿子媳妇十来个人。 气氛凝重而又沉闷,花厅里安静得出奇,落针可闻。 世子崔瑜偷偷给老二崔琦使了个眼色,后者语重心长地打起了感情牌。 “母妃,父王娶白姨,只是权宜之计!当初白姨病重,父王念她一生坎坷,为报其年少情谊,不忍她死后成为孤魂野鬼,不得不娶了她,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让她死后能享受后人的供奉,仅此而已!” 万事开头难,眼见老二起了头,剩下的儿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 面对喋喋不休的儿子们,宋谨央一语不发,沉着脸坐在上首。 几个媳妇刚开始一头雾水,慢慢地听出味来,几乎吓得面无人色。 公爹竟然瞒着婆母,十多年前便娶了个死人作平妻?还将她的牌位偷偷藏在祠堂里? 这么炸裂的消息,惊得她们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宋谨央的视线从几个媳妇面上滑过,只见秦氏一脸震惊,看来她也是被欺瞒的一个。老二媳妇李氏出身将军府,性格大大咧咧,也同秦氏一样一脸懵。 老三媳妇娉婷县主则是一脸淡定,看来早就知道了此事。老六媳妇冯氏的脸上不仅带着浅笑,还透着两分幸灾乐祸,显然非但知晓此事,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她呢! 老四媳妇童氏,像个鹌鹑般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一抬。唯独老五媳妇云氏,眼里写满担忧,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若非事发,她竟不知向来孝顺听话的儿子媳妇,竟各怀心思,没几个真正为她打算。 她惨然一笑,这四十年,当真活成了笑话,可这能怪得了谁? 怪只怪自己过于轻信他人,过于蠢笨,被人骗了还忙着点银钱。 边上的刘嬷嬷再也忍不住了,她痛心疾首地上前一步,为宋谨央抱不平,声泪俱下地控诉。 “爷,你们可是王妃的亲儿子啊!王妃在你们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吗? 世子爷,您六岁那年寒冬,突发高烧,太医被暴风雪堵在路上,是王妃整夜用烧酒擦拭您的身体,才救了您一条命! 二爷,您读书有长才,当年王妃为了求隐士济远先生收您为徒,在先生门前求了三日三夜,淋了三个时辰的雨,才求得先生首肯。 七爷,您刚出生时,像猫儿般小小的一个,连吞咽都困难。全靠王妃日夜抱着您,一滴一滴将ru汁从您嘴里滴进去,这才让您长成如今的帅气模样。 你们每一个,都在王妃呵护下长大,都是王妃的命啊!如今为了一个妓子,伤王妃的心,你们就这么忍心吗?” 七个儿子面露愧色,无言以对。 儿子们的表现令宋谨央太失望了。 这么些年,她为他们做得够多了,从未对不起任何一个。 她的目光移到小七的面上。 崔珏如泥塑木雕般坐着,一动不动,在吵闹的花厅里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 他是自己的老来子,出生时那么孱弱,太医诊一次脉摇一次头,次次要她有心理准备。 她不信命,日夜精心养护,终于熬过了难关。 他是自己捧在掌心养大的。 可今日,在哥哥们无视她的需要,一味维护白淑宜和王爷时竟然一言不发,没有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绝望,令她看清现实,她下定了决心:余下的时光,她要为自己而活。 “王妃,不好了,出大事了,王爷坠崖了!” 满头大汗的管家慌乱地跑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立刻急切地禀报。 宋谨央的心猛地一沉,腾地站起身,王爷坠崖了? 她紧紧地蹙起眉头,牌位和坠崖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怎么那么凑巧?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事情只怕不简单,牌位之事兴许只是冰山一角。 不再迟疑,她立刻带着所有人赶往前院。 第3章 就要看看自己被他们骗得有多惨 王府前院。 汝南王崔承浑身是血地躺地木板上,身上只留破败不堪的中衣,被崖边的树枝割成无数碎布条,露出满是划痕的大片肤色,血红一片,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宋谨央和儿孙们匆匆赶到,见到如此破败的王爷,一时间哭声震天。 送王爷回来的掌事和尚不无尴尬地解释。 “王妃,王爷坠崖是意外。悬崖边的石头年久风化,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好在半山腰有一块突出的大石,救下了王爷。王爷性命无碍,只不过脊骨受损,日后只怕不良于行。” 一听到老王爷恐怕会瘫痪,宋谨央转头打量七个儿子,见他们个个面露复杂,心下哂笑。 她面上强忍悲伤,满目含泪,哽咽地对掌事和尚说道:“阿弥陀佛,王爷坠崖是意外,说明天意如此。烦请转告方丈,此事既是菩萨的安排,说明王爷合该有此一劫,汝南王府自认倒霉,绝不会秋后算账。” 掌事和尚闻言松了口气,承诺会为老王爷点上一盏长明灯,日夜为其诵经祈福,这才合掌行礼告退。 相国寺作为大乾的国寺,历来与皇家贵族打交道,自然不怕有人胡搅蛮缠。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汝南王妃能如此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母妃,您怎么能轻易放过相国寺?父亲在他们那里出的事,自然该追责到底。” “是啊,母妃,您好歹得向皇上进言,追究他们一个失察之罪。” “母妃,当务之急,赶紧请太医啊,父亲的伤可耽搁不起。” 儿子们七嘴八舌,将所有的事一股脑儿地推给宋谨央。 宋谨央暗中向刘嬷嬷使了个眼色,接着满面悲痛地上前,俯下身子,强忍恶心,拉住崔承的手,悲痛欲绝地哭泣起来。 “王爷,您千万得挺住啊,万不能抛下我们孤儿寡母……”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受不住打击,瞬间晕倒。 刘嬷嬷目眦欲裂地扶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快,王妃伤心过度晕倒了,赶快请太医!!!” 一时间,伤的伤,晕的晕,整个汝南王府乱成一锅粥。 崔承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梦里的他隐身迷雾,四处找不到出路,焦急万分时,耳边传来幽幽的叹息声,一道惨白的身影逐渐显现,吓得他魂飞魄散、动弹不得。 “崔郎,我好冷,你怎么还不来呀!崔郎,快来,来呀!!!” 崔承浑身僵硬,害怕使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脸色惨白、磕磕绊绊地承诺:“淑宜,你别急,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话音刚落,冰冷阴森的感觉消失,迷雾散开,四周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正是相国寺山顶悬崖。 “啊……好痛!” 失重的感觉袭来,紧接着便是骨头震碎的剧痛,崔承瞬间被痛醒,大口喘息着四下张望。 发现自己置身厢房,上半身传来一波一波的剧痛,整个人像被车轮碾碎。 呼吸又急又重,胸口上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两条手臂绑着厚厚的木板,疼得冷汗淋漓,身子根本无法移动一点。 最令他害怕的是:腰部以下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惊惧让他下意识地扯开喉咙喊人。 可下一秒,一块碎木屑掉到他脸上,他不经意抬眼看去,大吃一惊。 床头上方,挂着一块残破不堪的紫檀木牌位, 几块大些的残片,摇摇欲坠地黏合在一起,依稀有着“吾妻白淑宜”几个字样,但字上的镶金早就消失不见。 牌位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掉下来砸在他脑袋上。 愤怒、恐惧瞬间上头,急切地祈祷着,它千万别掉下来,让自己再度受伤。 他就早后悔了。 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明明有钱有权,儿孙满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真不知哪条筋抽了,竟真的跑去跳崖,弄成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 若让他重来一次,打死他都不干这等傻事。 可不管他闹出多大的动静,始终没有一个人出现。 他后知自觉地发现事情不对劲。 “都安排好了?” 宋谨央喝着热气腾腾的牛乳茶,神色笃定地问刘嬷嬷。 此刻的她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哪里还有半点悲痛欲绝的样子? 刘嬷嬷暗自庆幸,还好王妃聪慧,晕得恰到好处,王爷这个不忠不义之徒,哪里配王妃掏心窝子待他? “都安排好了,保管王爷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块牌位。” 刘嬷嬷面上平静,心中恨意如波涛般汹涌,深为王妃感到不值。 如王妃猜测的那般,世子爷果然没有扔掉牌位,而是用红布包裹住残片,藏在祠堂供桌底下。 她偷偷拿出来,把残片草草黏合在一起,趁人不备,挂到王爷的床头,保管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最好噩梦连连,连睡觉都不安生。 “阿留,派人详加调查,崔承和白淑宜之间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刘嬷嬷却有些迟疑。 “王妃,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那白淑宜都死了十多年了,骸骨都该化成灰了。几位爷没说错,她威胁不了您的地位,何必多此一举呢?” 多此一举吗?绝不是! 她就是要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被他们骗得有多惨,好让自己的心死得更彻底。 前院小径。 送走太医后,世子爷他们纷纷离开了。 小七崔珏面色阴沉地走在最后。 父王竟如此糊涂,心中只有情情爱爱,就算要死,也得等到他羽翼丰满后再死吧!!! 他眼底写满阴霾,满腹心思,直到世子走到他跟前,才惊醒过来。 “啪!”崔瑜疾步走到他跟前,国字脸上结满寒霜,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打得崔珏偏过头去,唇角瞬间渗出血丝。 “白眼狼,收起你的恶毒心思。我既然能容你活到现在,必然有制住你的手段。你偷偷摆出牌位,以为让母妃发现你那下贱娘的存在,就能为她正名?妓子永远是妓子,永远见不得光。你的身体里也流着同样下贱的血,识相的,夹紧尾巴做人,若还想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我绝容不得你。” 崔瑜的话丝毫不留情面,根本不给崔珏解释的机会,便认定牌位一事是他的手笔。 崔珏愤怒至极,笼在袖底的双手死死地握成拳。 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时候,他不得不强压怒火,眼里恰如其分地流露出恐惧的光芒,假装怯懦地低下了头。 崔瑜见他一副上不得台盘的懦弱模样,鄙夷地冷哼一声,擦着他的身子,大步离开了。 “呸!”崔珏在世子走远后,吐出一口血沫,诡异地笑了起来,神情阴森可怖。 大哥,好好享受你的世子生涯吧!没有王妃的支持,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坐上王爷的位置! 第4章 小七不是她的儿子 演戏自然得演全套。 送走太医后,宋谨央立刻命人关了院门,美其名曰“伤心欲绝,亟须休养”,拒绝一切人的探视。 正院里飘散着浓郁的药味,一碗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被端到宋谨央跟前,从热放到冷,最后浇灌了窗前的绿萝。 装病期间,她想了很多,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发现以往不曾注意的细节。 她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未曾放权,别看明面上都是世子妃管家,她这个王妃成了甩手掌柜,但实际王府重要岗位上仍是她的心腹。 所以,世子扇小七耳光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王妃,世子爷为人素来稳重,若无把握,一般不会发难。难道说,牌位的事同七爷有关?” 刘嬷嬷实在想不明白。 七爷若是为王妃打抱不平,完全可以将事情直接告诉王妃,或者自行悄悄处置了牌位就行。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大过年的搞得阖府不宁? 宋谨央沉默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了。 “派人盯着小七,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小七的表现的确奇怪。 她这几年越发看不懂这个孩子了。 说话间,院门又被敲响,刘嬷嬷疾步迎了出去,拦人这件事,嫩生生的小丫头们哪能和她比? 崔承受伤已有不少时日,管家来了无数次,说王爷要见她,宋谨央借口身子不适,一概拒之门外。 今日,管家再次敲响了院门。 刘嬷嬷以为他又是来传话的,没好气地说:“王妃自己身子骨不好,哪里有力气伺候王爷?” 管家抹着汗解释:“嬷嬷误会了,有人送东西来,指名要交给王妃过目。” 刘嬷嬷这才命人打开小门,想把东西接进来。 不料管家为难地说:“嬷嬷,来人说必须亲自将东西交到王妃手中。” 刘嬷嬷冷冰冰地扔下两个字“等着”,便“砰”的一声关上了小门,声音响得令管家的心一颤。 唉!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院门再度打开,出来一个小丫头,引着来人进了院子。 访客是名童子,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粗布道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王妃,小子乃济远先生门下,受先生所托,送来一物。” 说完,从背上取下竹篓,呈上给她。 宋谨央诧异地让人打开竹篓,里面赫然是王爷的外袍,以及随身的贵重物品。 看清那些物件后,她的眸光猛然缩紧。 下意识用手指拈起一块玉佩,放在指间摩挲着……王爷回来时,随身物品一样不见,外袍也不知所踪。 她便知道其中必然有缘故,却不料对方这么快便寻上门来了。 “济远先生可还交代什么话?” 小童作了个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王妃,小子来此前,先生再三告诫,若王妃问起先生还说过什么话,方可拿出此信。若王妃不问,万不能将信给您,回去前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直接焚烧了事。” 眼见王妃接了信,该交代的事情都已交代清楚,小童告辞离去。 听到济远先生这么不靠谱的交代,宋谨央不由得哭笑不得。 可当她接过厚厚的信件时,眉头不由自主深深地蹙起,既好奇又忐忑:信里究竟写着怎样的秘密,令济远先生如此慎重行事? 不知为何,沉甸甸的信件,让她有些近乡情怯。厚重的信里,可能承载着她不能承受的痛。 但是,清醒地活,好过糊涂地死。 她已经被人蒙骗了一生,该清醒过来,是时候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不再迟疑,她果断打开信件,读了起来。 济远先生信里写道,出事前,他也在相国寺山顶,发现崔承有寻死之心后,有心让他吃些苦头。 毕竟一个寻死之人,若不吃到苦头,只怕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走上老路,反而更加麻烦。 寻死之人,能救下一次,还能救得了百次? 他熟知相国寺地形,知道悬崖下方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巨石,就算坠了崖,也定能保性命无虞。 只是,恐怕连他都没想到,崔承竟伤得那样重,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王妃,信上写了什么?” 刘嬷嬷察觉到王妃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宋谨央脸上写满恨意,咬牙切齿地说:“济远先生说,是王爷主动寻死!” “什么?”刘嬷嬷瞪大眼珠,惊恐地叫出了声。 宋谨央原本就不相信什么失足坠崖,好好的,他崔承跑到悬崖边干么?这里面若无内情,打死她都不信。 果然,是他自个儿一心求死啊! 她凄惨地笑了起来,双眼酸涩肿胀,一波一波的痛苦在体内叫嚣肆虐。 这个家当真不值得他留恋?那么多儿孙,他说抛下就能抛下? 为了白月光,他真的是煞费苦心啊,甚至连命都不要了,真的就这么情难自禁吗? 她眼泪蜂拥而出,四十年的委屈,犹如潮水般在体内奔腾咆哮,明明已下了决绝之心,可心为什么还是那么痛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继续往下读。 突然,她猛地直起身子,握着信纸的手倏然收紧。 下一秒,身子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到最后整个人抖如筛糠,浑身上下宛若泡在冰水里,寒冰彻骨,牙齿抖得咯咯响,身子逐渐僵硬得如同一截枯枝。 刘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刻要派人去请太医,却被她断然拒绝。 局势未明,信里的秘密绝不能提前走漏风声。 刘嬷嬷只得病急乱投医,赶紧召来几个小丫头,烧热水的烧热水,按摩的按摩,众人七手八脚帮着活血通筋,最后用热帕子敷体。 一番操作,歪打正着,宋谨央慢慢恢复了知觉,身子软和了下来,当即失声痛哭,这一哭便哭得昏天黑地、撕心裂肺。 她怎么也想不到,济远先生会告诉自己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小七崔珏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为了白月光的孩子,崔承不惜向亲生儿子下手,其行为简直是人神共愤。 明明屋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可她却觉得寒凉刺骨,冻彻心肺。 崔承! 你我夫妻一场,我待你掏心挖肺,至诚至纯,你却花言巧语,骗我至此! 不仅害我们母子分离,难享天伦,还害我儿失却高贵的身份,堂堂王府少爷,不知沦落何地,吃了多少苦楚。 我若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还能算是个人吗? 宋谨央彻底愤怒,握着信纸的手,死死地攥紧,心里再无半分仁慈! 谁敢拦她寻找亲子,谁就是她的敌人,她必铲除而后快!!! 第5章 真正的小七在哪里 随着牌位一事浮出水面,真相一个比一个残酷。 其实一切早有迹有寻,是她过于轻信,导致痛失真正的小七。 生小七的时候,她已三十九岁,因为高龄产子,故而体力不济。 生产后,足足昏睡了两日两夜才醒来。 刚一睁眼,就看到崔承喜笑颜开地抱着小七,得意地向她炫耀。 当初以为小七是崔承的老来子,故而他格外宠爱。 如今想来,因为那个孱弱得如同小猫的孩子,是他白月光的孩子,是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他才会如此珍视。 见到小七的第一面,她不是没有怀疑,那般孱弱的猫儿,真的是她的儿子? 怀小七的时候,太医每次诊脉都说孩子很康健,生下来怎么会只剩半条命? 她不过问了一句“太医会不会搞错了”,便召来崔承的暴跳如雷。 说她不慈和,不像真正的母亲,对病儿没有爱心。 她立刻愧疚地打消疑心,全心全意地照顾小七。 可恨自己识人不清,竟替旁人养了十多年儿子,却连真正的小七流落何方都不知道。 她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脸色惨白地扑倒在贵妃榻上。 刘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跪下哭着求她请太医,她坚定地摇头拒绝。 眼前不断浮现出,真正的小七在外遭受折磨的各种场景。 她痛苦地闭上双目,心像被劈成两半,一半浸在冰水里泡,一半搁在架子上烤,极热极寒,痛不欲生。 若非要留着崔承慢慢偿还这些年的痛,获得小七的下落,她恨不得即刻提刀斩杀了他。 可这么多年的人生阅历告诉她,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 万不能让崔承和崔珏这对狗父子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绝不能打草惊蛇,给真正的小七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与危机。 她深吸几口气,慢慢平复心中的愤怒,默默地将手中的信往炭炉里一扔,一缕缕青烟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信便成了灰烬。 由衷地感谢济远先生,自己又欠了他一份人情,要不是他坦诚相告,自己只怕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若真是那样,自己的小七岂非永远流落在外,母子永远无法团聚?! “阿留,调查可有结果了?” 听到王妃的问话,刘嬷嬷抹干了泪,气愤不已地将调查到的事实告诉了她。 这么多年,崔承同白淑宜从未断过联系。 两家退亲,白淑宜入教坊司三年后,崔承找到她,两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叙了旧,从此白淑宜就成了崔承的外室,花用的却是她的嫁妆银子。 不仅如此,崔承还时常避开她,带几个孩子去两人的爱巢。 这正是出事后,几个儿子个个维护白淑宜,纷纷为她辩解的原因。 原来,当初崔承说带孩子学骑射全是假的,实则带着孩子们去见白月光了。 刘嬷嬷原本担心宋谨央想不开,见她尚算冷静自恃,这才放下心来。 “王妃,”刘嬷嬷语速极慢,似乎为了怕伤着她,刻意压低怒火却依然愤愤不平,“王爷不仅娶了平妻,还将她的名字记入了族谱。” 宋谨央勃然大怒! 她每年捐到族里的银两,能建百来座宗祠了,他们崔氏族人倒好,明着讨好她,暗中干着欺瞒的勾当,竟敢背着她,悄无声息地将妓子记入族谱? “一群白眼狼。”刘嬷嬷忍不住咒骂,王妃对族里多好啊,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 宋谨央冷笑,崔氏既然不做人,她也不用客气了。 “阿留,明儿入宫一趟。” 刘嬷嬷闻言眸色顿时大亮,一脸欣喜地问道:“王妃,您终于想通了?” “嗯!” 刘嬷嬷喜得立刻跪下,一边流泪,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禀告上苍。 宋谨央也露出了久违的浅笑。 有些早该做的事,却被她刻意抛之脑后,希望还不太迟。 深夜。 雪下得极大。 王府角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在暗夜的风雪中摇摆不定,烛光忽明忽暗。 瑟瑟的雪声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道笼在黑袍中的身影,沿着墙根,避人耳目地来到角门。 门廊下的火炉旁,坐着个婆子,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一顿一顿,连有人走近也浑然不觉。 身影绕过她推门而出,登上了等在门外的一辆马车。 一盏茶后,黑影跳下马车,在推开角门的一刹那,身后的马车启动了,轱辘轱辘驰远了,消失在风雪中。 正院里,宋谨央本已睡下,刘嬷嬷再次推门而入。 “王妃,守角门的婆子来报,七爷刚刚出了门。” “多久?” “不久,才一盏茶的功夫。” “继续盯着他,顺便查一查,今晚他去见了谁。” “是!” 隔日,宋谨央却没能入宫。 原因很简单,崔承病况突然恶化,整个人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嘴里反复念着她的名字“阿谨”。 她不得不“强撑”身子,白着一张脸,由一众丫头婆子搀扶着去了前院。 前院里,早就乱了套。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把了脉后,个个摇头叹气,叮嘱早做准备。 崔瑜几个大急,将京城数上数的大夫都请来了,每一个都摇头抱歉说治不了,还说除非王爷能退烧,否则大罗神仙也难救。 “阿谨!阿谨!”崔承烧得糊涂了,嘴里不断念着宋谨央的名字。 “大哥,无论如何要把母妃请来,父王这么念着她,若由她亲自照顾,父王定能安然度过危机。” 老二崔琦心急如焚,如今正值他升迁的紧要关头,若此时父王大行,那他就只能丁优,三年后还能不能回到如今的位置都难说,升迁更是想也不要想了。 他怎么能甘心? 他不是大哥,有爵位继承,他凡事只能靠自己。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母妃守在父王身边,直至其康复。 崔瑜沉着脸没有说话。 蓦地,外面传来惊喜的声音:“王妃来了!王妃来了!” 屋里几个一听到这话,立刻长舒一口气,纷纷起身相迎。 “母妃!” 宋谨央一进屋,便看到七个好大儿列队迎她。 崔瑜、崔琦更是贴心地取代小丫头,一左一右扶着她往里走去。 她冷笑一声,这时候知道急了? 晚了! 她伤透了心,如今只一心想寻到小七,至于其他的儿子如何,她已经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不过,丑话还是得说,是时候让他们认清崔承的真面目了。 第6章 冯掌事来宣旨 宋谨央走到架子床边,看着床上脸色通红,胸口微微起伏,出的气比进的气多的王爷,低头假意抹了把泪,心里却恨不得他早点去死。 “王爷,你就这么舍不得白淑宜,为了她不惜跑去相国寺自尽?” 话音刚落,几个儿子倏然变色。 父王坠崖竟然是他一心求死? 可转念一想,凭父王和白姨的感情,还真有可能。 老二崔琦瞥了眼宋谨央,发现她的注意力都在崔承身上,立刻返身将屋门紧紧关上,不管父王是否真的主动跳崖,此事都得死死瞒住外界,否则丑闻一旦泄露,他和老三的升迁只怕就要黄了。 宋谨央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几个儿子的反应,眼角扫到一脸紧张的崔琦,和耳边传来的关门声,心更冷了。 她还是太天真了,只怕儿子们根本不在乎王爷坠崖的真相,也不在乎她这个母亲四十年来受的委屈。 他们只在乎脸面、权势、利益。 “王爷,咱们四十年的夫妻,从及笄到华发,我自认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你为了一个白淑宜,竟敢无视先帝的处置,将她抬为平妻,甚至记入族谱?!你就不怕皇上震怒?” 宋谨央每说一句话,几个儿子的脸色便阴沉一分,直到最后变得铁青。 中宗是元后之子。 元后早薨,他在继后手里度日如年。 继后是皇贵妃扶正,皇贵妃相当于副后。 故而他极为厌恶妾室,尤其无法容忍平妻。 多年前有一官员,因平妻之事闹到了宫里,直接被捋了官职,发配边疆。 几个儿子气怒地看向老四崔珑,都怪他口无遮拦,将平妻一事说了出来。 若母妃不依不饶,在皇上跟前上眼药,皇上定然勃然大怒,降罪王府。 老四崔珑受不了兄弟们愤怒的眼神,脸涨得通红,跳起来想辩解,却被老三崔琥死死按住嘴,一把拖了出去。 直到了门外,崔琥才松开手。 崔珑原本火冒三丈,一回头见三哥铁青的脸色,又吓得把话都憋了回去。 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哥哥崔琥吸收了大部分营养,出生时虎头虎脑,康健强壮。崔珑却先天不足,出生时又小又瘦,险些没立住。 所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三哥。 崔琥警告他:“母妃正在气头上,你若再说些什么话激怒她,岂非火上浇油?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有些事,还得母妃出力,否则升迁的事只怕不易。” 崔珑立刻着急起来,三哥平日里没少照顾他,自然巴不得他能够升迁。 “三哥,三嫂娘家不愿意帮忙?” “不是不愿意,禁卫营是皇上亲卫,升迁的决定权全在皇上手里,我岳父连名单都看不到。” 父王出事后,他立即去了趟岳家,想请岳父帮忙。 岳父明面上待他客气,可一旦涉及到关键问题,立刻说话模棱两可。 只说让他回去等消息,倒是大舅哥送他出来时,多说了几句,提醒他若想升迁,只怕绕不开王妃。 他这才想起:母妃是皇上的救命恩人! 当年皇上病重,母妃献上一株天山雪莲,这才救了皇上一命。 这个时候,绝不能惹怒母妃。 所以,他才出面阻止崔珑。 崔珑一拍脑袋,十分自责。 “糟糕!三哥,母妃救过皇上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就给忘了?” 忘记此事的,何止是他?! 屋里,宋谨央继续说道:“王爷,四十年啊!你整整欺骗了我四十年。既然如此,咱们好聚好散,和离吧!” 见宋谨央竟当着父王的面,再一次提出和离。 儿子们大急,纷纷上前解释,说他们不是为了维护白姨,不过是想家和万事兴,大家彼此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 宋谨央心中冷笑,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们想的可不是彼此退一步,而是想她不断让步,让到让无可让,还得再让。 突然,床上的崔承动了,许是宋谨央的话刺激到他,他竟然睁开双目,浑浊的眼睛看着宋谨央,流出忏悔的眼泪。 “阿谨,对不起,是我错了!不,不,不和……离。” 崔承声音沙哑,含糊不清。 宋谨央强忍恶心。 若非为了小七的下落,谁管他死活? “王爷,你醒了?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再帮你一次!来人,拿我的玉佩,去请太医正。” 说完就解下玉佩递了下去,崔瑜目露激动,立刻派人进宫请太医正。 太医正专为皇上看诊,权贵之家极难请到,除非像母妃那样,曾经救过皇上的命,于皇家有恩的人。 几个儿子对视一眼,均舒了口气。 母妃爱了父王一辈子,怎么舍得抛下他不管? 更何况,她都一把年纪了,没了父王和他们,就是一个啥也不是的老太太。 士农工商,母妃就是再有钱,也是最末等的,只能凭借父王才有高贵的地位。 母妃聪明的话,顺着台阶下,大家的面上都好看。 崔承眼见宋谨央还愿救他,心中一喜,以为阿谨心里还是有他的,要和离不过嘴上说说而已。 他放下心来,深情款款地说:“阿谨,等我好起来,我带你去北疆看雪。” 宋谨央的父亲宋梁是北疆人,她从小在北疆长大,不管过去多少年,始终惦记着北疆的皑皑白雪。 崔承的话非但没能宽慰她,反而让她的心跌至冰谷。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却假装不知,只一味要求自己为这个家付出。 如今成了半死不活的瘫子,还想骗她,骗她尽心尽力地把他当神一般伺候? 他的算盘珠子打得真响啊,可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宋谨央了。 为了小七,她不得不虚与委蛇。 待她入宫面圣后,若一切有转机,到那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不是凭她说了算? 更何况,他一个行将就木的瘫子王爷有什么可忌惮的? 她的示弱,是为了蒙蔽儿子们,降低他们的警惕心,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一心只有情爱的老妇人,方便她寻找真正的小七。 她怀疑他们早就知道小七崔珏的身份,单凭老大那天狠狠扇小杂种的模样,就可见一斑。 若事情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么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当真走到头了。 崔承情意绵绵地倾诉衷肠,宋谨央勉为其难应付着。 这番情景落在儿子们的眼中,却是父母感情深厚的表现,这令他们很满意。 突然,管家急匆匆前来禀报,说宫里的小黄门来了。 宋谨央神色淡然,倒是几个儿子脸色变得诡异起来。 有的激动,有的凝重。 老二崔琦面露喜色,似乎正六品翰林院侍读,已如探囊取物,十拿九稳了。 门外,连向来稳重的老三崔琥,眼底也隐隐有着期盼之色。 宋谨央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赶去迎接宫里的人。 见到来人,她微微一愣,没想到竟然是冯掌事亲自驾临,对方正冲她笑。 她微微颔首,刚想跪地恭迎圣旨,却被冯掌事笑吟吟地拦下。 “王妃,皇上有令,您年事已高,不必下跪,站着听旨即可。下跪一事,便由您的儿子们代劳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身后的儿子们不敢耽搁,立刻恭敬地跪地磕头,口中高呼:“皇上万岁!” 紧接着,冯掌事笑盈盈地宣了中宗的口谕,原来是传她明日入宫一趟。 宋谨央心中一动,自己今日本打算入宫的,只是被崔承绊住了。 她早就看出几个儿子的心思,正谋划着怎么脱身,皇上的口谕来得可真是及时啊! “王妃,皇上听说您近期身子欠佳,嘱您好生休养,切不可过于劳累。” 说罢,视线冷冷地扫过几位爷,看得他们后背发凉,头埋得更低。 眼见震慑的目的达到,冯掌事收回目光,恭敬地说起原委。 “王妃,今日波斯进贡上好的雪莲,皇上立刻就想起了您,说是许久未见,明儿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入宫。” 其实,什么雪莲,什么贡品,不过是皇上的借口。 皇上收到王妃要求入宫的消息,立刻激动地热泪盈眶。 等到隔日,皇上左等右等,等不到王妃,一打听才知道王爷病重,王妃被绊住了,气得皇上立刻摔了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 不仅如此,皇上二话不说命他亲自出宫宣旨,务必让王妃尽快入宫,顺便敲打一下那几个贪得无厌的儿子。 “有劳公公了,烦请转告皇上,我明儿个一准早早入宫。” 送走了小黄门,宋谨央立刻转身回院子,扔下几个儿子呆立当场。 第7章 顾氏挨打 白翩翩踏着月色,带着一身风霜回到白家。 一下马车,便看到父亲白仲康背着手站在廊下。 见到她便蹙眉问道:“又去王府了?” 白翩翩轻轻“嗯”了一声,白仲康无奈地叹了口气。 “翩翩,你就快入八皇子府了,府里那些女人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这个时候,你更须谨言慎行,万不可行差踏错。” 白翩翩眸光闪烁,行了一礼后,便扯着白仲康的衣袖撒娇。 “父亲,女儿知道!只不过,母亲牌位一事殊为重要,若不亲自问上一问,只怕无法安心!” 白仲康听她这么说,面上缓和了下来。 白翩翩的母亲是他的妹妹,自己实则是翩翩的舅舅。 当年,汝南王求着他收养翩翩,他思虑一番后,答应下来。 好在翩翩很争气,长成了他期待的模样,即将嫁入八皇子府。 几个皇子中,他最看好八皇子。 那人眼光、胸襟、格局、手段都在线,日后若能问鼎,定能还他们白家清白。 他们白家,本是清清白白的医者,被人诬陷卷入“五王之祸”,先帝仅凭一些表面证据,便定了他们白家的生死。 他那时年幼,被流放边疆,吃尽苦头。 那年深冬,他浑身鞭伤地倒在四面漏风的柴房里,以为再也熬不下去了。 没想到姐姐派来的人找到他,非但治好了他的伤,还设法用一具尸体顶了他的身份。 这才捡回一条命,活着回到了京城。 只是腿上伤势太重,最后落下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 这些年,他始终没有放下刻骨的仇恨,一心想着有朝一日,为家族洗脱冤屈,杀尽害他们的人。 如今翩翩即将嫁入皇子府,白家离起势不远了。 他的胸膛里燃起熊熊火焰,既是希望之火,又是复仇之火,而抢了他姐姐位置的汝南王妃,首当其冲成了他第一个目标。 他要为姐姐正名,让姐姐成为当仁不让的汝南王妃。 想到这里,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白翩翩:“你弟弟说什么了?” 白翩翩鄙夷地一笑:“弟弟说王妃大受打击,当场击毁了母亲的牌位。而她的亲生儿子,竟还帮母亲说话,气得王妃直接病倒了。” 白仲康倏然变色,“什么?你母亲的牌位被毁了?” “父亲莫急,王府的牌位是汝南王制的,并非母亲真正的牌位。” 白仲康松了口气,谨慎地提醒她:“翩翩,王妃绝非普通人,你们万不能大意,免得功亏一篑。” 白翩翩乖巧地点头,低垂眉眼,掩起眼底的不屑。 父亲忒高看这个女人了! 一个傻瓜罢了,被汝南王诓骗了整整四十年,还傻傻地替他养了这么多年外室,连儿子都向着外室,简直可笑至极。 这样一个眼里只有情爱,软弱痴傻、没有主见的女人,怎么可能掀起波澜? 白仲康没有看到她眼底的轻视,满意地说道:“你能有此造化,我也算对得起你的母亲了,日后有了好前程,莫忘了她的生养之恩。” 白翩翩抬眼看他,眼里满是舐犊之情。 “养恩大于生恩!父亲,翩翩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和母亲,我都不会忘记。” 白仲康听了这话,哈哈笑了起来,让她赶紧回院好生休息,叮嘱她再不可贸然前往王府,暂时与崔珏断了联系,免得平白惹出事端。 白仲康回到主院,见妻子已入睡,便蹑手蹑脚地脱下外袍,轻轻地躺下,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丝毫没有发现背对着他的枕边人,正死死地咬着牙关,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 王府前院,刚送走冯掌事,老六崔琅也急急忙忙离开了。 崔珑在他身后呸了一声。 “切,六弟又去做舔狗了,也不想想,六弟妹根本不待见他……” 一转头,却瞬间呆住,剩下的话全堵在喉间。 兄弟们走得一个不剩,竟只留他一个,独自站在风雪中自言自语。 心里气啊! 他的确是几人中最平庸无能的一个,可大家都是兄弟,怎么能如此无视他? 他揣着一肚子火气回了院。 一掀开门帘,就看到自家媳妇顾氏,惊白了一张脸,畏畏缩缩地将身子往墙角靠了又靠。 “晦气!” 牌位被曝光,母妃要和离,父王坠崖变残,兄弟们无视,桩桩件件都让他的胸膛里迅速燃起火焰。 顾氏一副欠揍的模样,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上前扯住顾氏的头发,一把拖到地上,下一秒,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她。 可怜的顾氏,痛得连一丝还手之力也没有,更吓得不敢反抗,甚至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只能拼命将身子蜷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铁拳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别看崔珑脾气暴躁,却懂得避人,他从不打顾氏的头脸,哪怕她身上伤痕累累,脸上依旧光洁如常。 她目光呆滞地瞪向虚空,眼珠如死鱼般,空洞无物,了无生机。 一顿疾风暴雨后,崔珑终于长舒一口气,瞬间感觉通体舒坦。 瞥了眼如同一具尸体般的顾氏,他浮上一抹得意的笑,掏出绢帕擦了擦手,又轻飘飘地松开。 绢帕晃晃悠悠的,正巧落在顾氏的脑袋上,可笑极了。 他嗤笑出声,正了正衣襟,又狠狠地踢了顾氏一脚。 “起来,别装死!再不起来,爷立刻休了你。” 话音刚落,地上的顾氏便动了起来,忍着剧痛强行支撑起身子。 崔珑得意地哈哈大笑,这个顾氏就是这么没用,自己只要用休妻吓她,保管一吓一个准。 她嫁给他才一个月,就成了自己的出气桶。 刚开始还想着反抗,等有了孩子,只要一提休字,她便乖乖听话。 他吹着口哨,潇洒地理了理鬓发,满面红光地出了屋。 等他前脚刚跨出院落,丫鬟鸳鸯后脚就直冲进了进来。 见到浑身是伤,拼命想从地上爬起来的顾氏,立刻心疼地直掉眼泪。 赶紧上前扶起她,一把扯掉挂在头上的绢帕,抖着手奋力解开她的衣衫。 层层叠叠的伤痕,新伤覆盖着旧伤,刻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简直不忍直视。 鸳鸯的眼眶瞬间润湿了。 顾不得伤心,她火速拿出药,涂抹到伤口上,痛得顾氏浑身打颤,却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鸳鸯气得发抖,一边上药,一边流泪,深为主子忧心。这几年,四爷下手越发狠毒了。 她实在气不过,想到王妃近日闹和离,鼓起勇气劝顾氏。 “主子,王妃都在闹和离!您过的日子比黄连还苦,为何不把事情告诉王妃,让王妃替您做主……” “住嘴!”明明只剩一口气的顾氏突然脊背一僵,声嘶力竭地呵斥,“往后这样的话,绝不能再说。这,是我的命。” 鸳鸯张了张嘴,无力地垂下头。 主子脾气倔,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则天王老子来劝也没用。 顾氏早就哭干了泪,咬紧牙关死撑。 她也想离开,可她走了,她的一儿一女怎么办? 尤其是书儿,她的父亲重男轻女,向来不把她放在心上,她若一走了之,书儿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这一生已经毁了,只要孩子们好,没什么不能忍的。 屋外,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衣着单薄得站在廊下,小脸冻得通红,身子微微颤抖。 可她却似乎感受不到寒风的凌冽,整个脊背挺得笔直,含泪的眼里全是恨意。 母亲,既然您对书儿不离不弃,那就由书儿护着您! 第8章 冯氏喝小酒摆臭脸 六房的院落很安静。 位置虽然偏了点,但景致极佳。 尤其冬日下了雪后,白皑皑的一片,既有南方园林的精致,兼具北方的大气。 冯氏坐在廊下喝酒。 将园里的雪景尽收眼底。 玲珑坐在她边上,不断往炭炉里加炭,生怕冷着自家主子。 主子生性不拘小节。 这么冷的天,非要坐在屋外廊下喝酒,连件斗篷也不肯披。 “主子,王妃闹和离,该不会是真的吧?” 冯氏瞥了玲珑一眼,自己是个大胆的,养的下人也像自己,这样的话都敢大咧咧地问出来。 但她完全不介意! “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不是她小看王妃! 这么多年,王爷像耍猴一样,耍得王妃团团转,不仅出钱出力,为王府耗尽心力,还一无所觉地帮着养外室。 这么糊涂的王妃,哪里值得她关心? 乐得躲在一边,看看笑话呗! 玲珑大大地舒了口气,还好是假的,要不然王府不就成了京城的大笑话? 可转瞬又不无担忧地说:“唉!不管和离是真是假,只怕风言风语是止不了的了。” 冯氏冷笑,王府表面和谐无忧、繁华似锦,内里早就脏污不堪,就像一棵大树,外表看着郁郁葱葱,实则芯子早就烂了空了,早晚有一日被连根拔起。 这时,院门推开,老六崔琅大步走了进来。 玲珑神色一凛,立刻起身行礼。 冯氏一仰头喝干杯中酒,就像没看到来人般,坐着纹丝不动。 崔琅眉头一蹙:“娘子怎么坐在这里?外头风雪大,赶紧回屋吧。” 说完,便伸出手打算扶她起来。 凑近了,待闻到她身上的酒味,脸色倏然一沉。 “娘子,你怎么还在喝酒,万一有孕,可不得影响孩儿?” 他们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始终没有孩儿。 早年冯氏曾有过身子,却因为意外流掉了,这么多年再未曾有孕。 冯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六爷来此就为了说这?” 他原本想进屋坐下好生说话,眼见冯氏根本无意接待他,不得不站在门外,就着寒霜说明来意。 “娘子,今日岳父来宣旨,皇上要母妃明日进宫。娘子明日不若陪母妃一起入宫?初二那日,岳父在宫中值守,你未能回娘家,明日你们父女二人正好借机宫中一叙。” 冯氏嗤笑,原来是要她探听消息啊!想得美! “不去!” 崔琅僵住!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动冯氏,岂料对方简单粗暴地直接拒绝,弄得他很没有面子,一口气堵在胸间不上不下,憋屈极了。 “娘子,母妃待你不薄,……” “她待你们几个更厚,你们不还是白姨长、白姨短?” 冯氏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假面具。 他的脸色倏然发黑,咒骂的话险些冲口而出,想到她背后的冯掌事,生生咽了下去。 冯氏眼见雪景被挡,顿时兴趣索然,哪里还有半分喝酒的兴致? 她扔下酒杯,腾地站起身,说了句“扫兴”,摇摇晃晃地进了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崔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片刻后,懊恼地甩袖而出。 玲珑隔着窗户,见六爷离开,忐忑不安地劝说。 “主子,您和六爷是夫妻,这样针尖对麦芒,只怕不妥。万一爷生气,抬了侍妾,可怎么办?” 冯氏听了非但不紧张,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若真敢抬侍妾,自己兴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玲珑见自家主子如此冥顽不灵,连连摇头,绝了劝说的心思。 主子爱干么干么呗,她们做下人的,能怎么办呢? 谁叫六爷蠢,不得主子的心?! 主院里,宋谨央冷着脸沉思。 其实,对付白家很简单,一道皇令就能了结一切。 但她不愿! 非得钝刀子割肉,才真正叫人痛不欲生! 小丫头递来热茶,她端起来还没喝上一口,刘嬷嬷就急着上前禀报。 “王妃,昨儿个深夜,七爷和白家的白翩翩见了面。” 果然是白家! 刘嬷嬷恨恨地说:“这个白家名义上是白淑宜的本家。因为是旁枝,当年并未受主家的影响。 只不过这是对外说的。 对内,白家如今的当家人,就是白淑宜的嫡亲弟弟。当年,白淑宜攀上了王爷,王爷想方设法替换了他的身份,让他顶着白家旁枝的名头回了京。” “被顶了身份的那人呢?” 刘嬷嬷摇摇头:“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想来凶多吉少。” “继续查!务必有确实的消息!” “王妃,白翩翩明明就快嫁入八皇子府了!为何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要深夜来访,与七爷私会?她就不怕被别人发现,戳脊梁骨吗?难道,她想嫁的人是七爷?” 刘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冷汗直冒,一想到白淑宜的娘家人登堂入室的场景,便恶心得想吐。 私会? 宋谨央冷笑。 他俩可是嫡亲的姐弟! 不过…… 她的眸光微微亮起。 刘嬷嬷提醒得对,此事鲜少有人知晓,自己何妨稍加利用,定叫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谨央放下茶碗,斜靠在贵妃榻上,眼睛微微眯起,射出的寒芒堪比利箭。 白翩翩,白仲康,崔承,崔珏,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的四十年,小七的十七年,定要叫他们偿还。 她蹙着眉深思。 对付人,就得从那人最在意的东西下手。 白家最在意的是什么? 白翩翩! 一个即将成为皇子侧妃的女儿,对于白家来说殊为贵重。 白家,拼了命送白翩翩入王府,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难道他们还想着翻案不成? 宋谨央冷笑出声。 当年“五王之祸”证据确凿,白立洪的确参与其中。 白家,自作孽不可活! 若他们还想着翻案,那么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点血脉,估计都要被再次折腾没了! “阿留,打听一下八皇子妃,我要她三岁以后的所有资料。还有,只要事关八皇子府后院,哪怕是只母蚊子,都给我查个一清二楚。” “王妃,何必这么麻烦,只要您一句话,白翩翩入不了八王府。” “不,让她入!” 只不过,一个罪臣之后,还敢肖想侧妃之位? 哼!一个低级侍妾的位份,已经抬举她了。 她倒要看看,侍妾出身的白翩翩,有什么本事在八皇子府安身立命! “阿留,你去五房通知云氏,让她明日陪我一同入宫。” 宋谨央想了想,让刘嬷嬷带上三套头面,五套冬衣,十匹各色蜀锦。 “开我私库,取出那套东珠头面,另外两套你挑好的送去。” 刘嬷嬷一惊:“王妃,那套东珠头面殊为贵重,还是先帝在时,波斯国的进贡,专给您的添妆。” 头面上的东珠颗颗都有小拇指大小,散着柔润的莹光,极为稀有难得。 当年,三房的娉婷县主嫁入王府时,王妃便戴着那套头面,一出场便艳惊四座。 之后便被娉婷惦记上了,日日磨着王妃,想要这套头面。 王妃始终拖着没答应。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给了云氏,这不是叫娉婷心生怨念吗? “阿留,去拿吧!云氏,值得!” 以往是她糊涂,认为儿子媳妇得一碗水端平,所以每每准备礼物,都是一式七份。 如今想来,不过是克扣了孝顺的,贴补了不孝的。 从今往后,她才不干这种傻事。 谁真正在乎她、心疼她,她便疼爱谁! 而云氏,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后,流露出同情关怀神色的媳妇。 她愿意给她脸面,抬她身份。 若她真的像表现出来的一样,真心维护她,自己的私产全留给她又有何妨? 刘嬷嬷知道王妃主意已定,不再多说什么,急匆匆下去置办了。 第9章 老大动起坏脑筋 世子崔瑜沉着脸回到院子。 屋里,秦氏低着头,坐在罗汉榻上缝衣衫。 见他进来,立刻放下活计,起身相迎。 眼见世子情绪低落,她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兴。 秦氏是母妃做主娶的。 成亲后,两人也算融洽,一共生育了一子三女,长子崔永华颇得他心,能文能武,是个有用的。 往日里看秦氏,顺从听话,事事以他为先,自己还算满意。 可毕竟家世过低,一旦有事,帮不上自己任何忙。 不像二弟和三弟的媳妇,只消回娘家说一声,就有大把的资源捧到他们跟前。 秦氏见崔瑜始终一言不发,心里直打鼓,神色间越发凄惶。 崔瑜暗暗叹了口气,拉着她重新落座。 “夫君,明日我陪母妃入宫,您且放心!” 秦氏以为他担忧王妃入宫的事,所以主动开口。 崔瑜一怔,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这才目光灼灼地开口:“娘子,母妃年纪大了!她入宫,我不放心啊!” 秦氏刚想回答,入宫是皇上的口谕,岂可不遵? 一抬头撞入黑沉沉的眸子,表面平静,底下却蕴藏着狂风暴雨。 她脑中瞬间涌现一个想法,惊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王妃是爷的亲娘啊! 他怎么可能想向王妃下手,就为了阻挠她入宫?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瞪大眼睛,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彻底震惊! 不,不,不,不会的,世子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度想开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可有法子?” 崔瑜眸中透出厉光,追着她逼问。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慢慢滑下,双唇止不住地抖动,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她想说不!王妃心慈,向来待他们不薄。 可终究还是败在夫君的淫威之下。 她脸色灰败,神情颓丧,目露悲凉,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巴……巴……巴……豆?” 话刚出口,崔瑜立刻收敛眸中的厉光,恢复老成持重的模样。 呵呵! 别看秦氏平日里小心谨慎的模样,真到下手时,还挺狠的! “如此甚好!那就辛苦娘子好生照顾母妃!母妃身子不好,你也该时不时地尽尽孝心,亲自做些吃食送去正院。” 秦氏嘴里应声,心中发苦,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颂莲,扶世子妃去小厨房。” 眼见秦氏吓成一滩泥,他掩起眼底的不屑,叫来屋外的丫鬟。 门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颂莲,而是他的长子崔永华。 “父亲,且慢!” 崔瑜眉头一皱,他并不想让儿子参与此事。 下一秒,崔永华淡然开口:“母亲,我想吃枣泥糕,您能为儿子做些吗?” 边说边伸手扶起了秦氏。 看见儿子,秦氏像是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死死攀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崔永华用眼神安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细心地替她披上斗篷,笑着把她扶到门口交给颂莲,自己则重新返身,在母亲的位置上坐下。 崔瑜脸色阴沉,他疼爱儿子,却并不表示愿意被儿子干涉决定。 崔永华像是一无所觉般,笑着说道:“父亲!有些事,何必脏了您的手?祖母入宫一事,不该是二叔、三叔比您更着急?” 崔瑜闻言眸光微闪,心中大震。 “父亲,您是王府世子,进可攻、退可守。即便明日祖母入宫告了状,皇上就算雷霆震怒,还能夺了爵不成? 只要不夺爵,那这事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定定地看着儿子,片刻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出生时软软小小的一个,不知不觉间,已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能挑起大梁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崔瑜的儿子!好!咱们父子俩好久不曾对弈,今日不如连战三局,如何?” “遵命!” 秦氏一出门,立刻打发颂莲先去小厨房准备,自己则站在屋外,将屋里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刚刚恢复些的血色,一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软软地靠在廊下,任凭泪水哗哗地打湿前襟,转眼凝结成霜。 老二崔琦心里喜滋滋的。 他原本还担心升迁一事,被父王跳崖搅黄。 今日冯掌事亲自来宣旨,说明皇上对母妃很是看重,他担着的心不由放下一大半。 心事没了,就不急着回院子,而是去园子里逛了逛,赏了赏景。 回去的岔道上,意外遇到了老六崔琅。 崔琅脸色不佳,步履匆匆地而来,显然六弟妹又给他脸色看了。 “六弟,冯掌事来宣旨,你没让他们父女俩说说贴己话?” 崔琦停住脚步,同他寒暄起来。 崔琅见是他,脸色缓和下来。 正施着礼,突然听到二哥的问话,顿时心生一计。 既然冯氏不愿陪母妃入宫,那就让母妃也入不了宫吧! “二哥,冯掌事有公务在身,怎好处理私事?” 崔琦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明日不如让六弟妹陪母妃入宫,正好一举两得。” 崔琅没有接话,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凑到他耳边说。 “二哥,你真的放心让母妃入宫?” 崔琦一怔! 他巴不得母妃入宫! 只要母妃入了宫,在皇上跟前求一求,自己升迁一事绝计黄不了! 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放心得很! “母妃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心量就小,怎么可能容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突然多出来一个平妻?哪怕是死人,也不行!” 崔琦一惊! 心猛得一沉。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光想着,母妃向来替他们谋算,这次也一定如此,却偏偏忘记了平妻之事。 崔琅见他神色有异,打蛇随棍上,继续忽悠。 “二哥,你想想,明日母妃入宫,万一说漏了嘴,把平妻一事往皇上跟前一送……” 崔琦一激灵。 皇上最不能容忍平妻。 到时候,别说升迁了,便是王府的爵位是否能保住,还要看皇上的心情呢! 他焦急万分地脱口而出:“入宫是皇上的金口玉言,岂可不去?” “明面上的方法的确不行,可万一母妃身子不适呢?” 说完,不等他回答,崔琅淡施一礼,转身离开。 崔琦瞬间石化!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 刚刚走到围墙边,便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吆喝声。 “下盘太虚,马步必须扎稳,出拳才有力。” “来,换你,嗯,不错,继续。” 李氏又在指点小丫头们练功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己是个文臣,偏偏母妃为他定了一个舞刀弄枪的妻子。 两人别说琴瑟和鸣,就是共同语言也少得可怜。 他心乱如麻,连院子也不想回了,顶着风雪,继续漫无目的地踱步。 却忽略了背后一道由热切变黯淡的眸光。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三弟的院落。 原本想敲门,可犹豫了良久,还是颓丧地放下手,有气无力地离开了。 走着走着,他的眸子刷地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接转身,脚下生风地向大哥崔瑜的院子走去。 第10章 螭魅魉魍齐登场 刘嬷嬷还没回来,沉寂许久的崔珏来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宋谨央怔了怔。 早就猜到入宫的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没想到第一个现身的竟然是他! 下一秒,她的眸中露出刻骨仇恨。 “让他进来!” 就在崔珏跨入门的一刹那,她敛尽眼中恨意。 “母妃!”崔珏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叫起,他狐疑地抬起头,却发现母妃的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他心里咯噔一声。 以往,只要自己出现,母妃的视线总是落在自己身上。 今日这种“被忽略”的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 “坐吧!” 宋谨央终于回过神,脸上恰如其分地浮上慈爱又歉疚的笑容。 “你怎么来啦?去看过父王了?” 崔珏心一紧。 糟糕!他近日只顾着姐姐的吩咐,忘记父王的事了。 他略有些尴尬地抬头。 母妃笑容如常,满满都是爱意,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一股无形的疏离感? 压下心中的不安,脸上露出几分舐犊之情,诚恳地说自己因为生气,未曾单独探望父王。 他强调,父王的欺骗,令他无法释怀。 可一边是父王,一边是母妃,他十分为难,只能用冷着父王的法子,替母妃鸣不平。 宋谨央浅淡地看着他:“嗯,母妃是得好好谢谢你!” 面上笑意盈然,心口汩汩渗血。 面对崔珏,她的内心是矛盾的。 到底是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没有? 但对小七的愧疚与担忧,远远超越了对他的疼爱。 一想到是他抢走了小七的一切,她就无法释怀,心疼得就像有人拿着铁铲在体内搅动,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崔珏微愣,沉吟片刻后,单刀直入:“母妃,哥哥们只怕不愿意您入宫……” 话还说没完,一道响亮的男声响起。 “母妃,儿子给您送吃食来啦!” 是老四崔珑。 他提着食盒,咋咋呼呼走了进来。 一见到小七,脸色一沉,开口就是质问。 “你来干么?还嫌不够乱?滚!母妃不想见到你!” “咚”地一声撞开崔珏,满脸堆笑地挤到宋谨央面前。 “母妃,儿子买了仙鹤楼点心,保管您喜欢。” 说罢,他打开食盒,一碟一碟将点心拿出来,不一会儿便摆满了整个八仙桌。 他随手拿起一碟,得意地笑道:“母妃,这蛋黄酥可是仙鹤楼的新品,儿子等了大半个时辰才买到,还热乎着呢,您赶紧尝尝。” 宋谨央眸光猛然紧缩。 不管是前几日老大扇崔珏耳光,还是今日老四的表现,无一不在说明一个事实:他们都知道崔珏并非亲生。 若果真如此,他们之间的母子情,算是走到头了! 崔珑见宋谨央一动不动,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蛋黄酥,拿起另一份芒果枣泥糕,一个劲往母妃手里塞。 “母妃,芒果枣泥糕,可比单纯的枣泥糕美味多了,您快尝尝。” “住手,”刘嬷嬷刚刚送完东西回来,才到廊下就听到四爷的嚷嚷声。 她脸色一变,疾步赶了过来。 一把推开崔珑,“啪”的一声响,芒果枣泥糕混合着碎碟,散落了一地。 崔珑怒了,正想发火,见是刘嬷嬷,生生憋住一口气,冷哼一声调转头。 刘嬷嬷瞧着地上的糕点,眼眶泛了红。 “四爷,王妃一吃芒果便浑身发疹子,这么多年,您竟一点没有记住?” 闻言,崔珑僵住,尴尬地看向宋谨央,后者脸上一片漠然。 “母妃,我……我,忘记了,对不起……” 他举起手扇自己耳光,“啪”的一声,脸颊立刻红了起来。 “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不长记性!” 边说边看了看宋谨央,见她依旧按兵不动,咬咬牙,就想扇第二下,手腕却被崔珏牢牢握住。 “四哥,母妃喜静!” 崔珑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母妃,都是儿子的错,您就原谅儿子一回吧。” 刘嬷嬷瞥了眼王妃,眼里的心疼止也止不住,满脸不赞同地对崔珑说。 “四爷,您这是干什么?又打又跪的,难不成王妃还能因为一点子糕饼为难你? 更何况,这仙鹤楼本是王妃的产业。这里面的菜肴,哪道不是王妃亲自安排的? 便是这蛋黄酥,您小时候可没少吃。每每跟着王爷去学了骑射,回来便嚷嚷着说外面的饭菜不好吃,吵着王妃为您做蛋黄酥?您这是忘了?” 刘嬷嬷的话听着恭敬,暗里却藏着讥讽。 崔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他的确忘了,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崔珏脸上亦浮现一抹羞恼。 他们小时候正是借口学骑射,去了外室那里。 嚷着外面饭菜不好吃,不就是说外室做的饭菜不好吃,比不上母妃分毫吗? 刘嬷嬷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崔珑还磨磨蹭蹭不肯起来,好半天才红着眼睛,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母妃,儿子求您,明日别入宫。您随意找个借口,照顾父王也好,身子不适也罢。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您说的话,他老人家肯定相信。” 宋谨央冷哼,果然如此。 看来儿子们慌了,生怕她到皇上跟前告状,断了他们的锦绣前程。 若他们知道自己入宫的真正目的,会不会同崔承一样,后悔得要跳崖? 崔珑跪行到宋谨央脚下,牢牢攀着她的裙摆,口口声声请她宽宥。 “母妃,您就答应了吧!您都快有从孙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对比您的儿孙满堂,白姨形单影只,孤苦无依,甚是可怜!母妃,就当您行行好,施舍一个乞丐吧! 当然,您若实在要入宫,也不是不行,只是切莫将平妻的事说与皇上,给王府留条活路! 只要您写份保证书,保证不说与皇上听,您就能入宫!” 刘嬷嬷气得倒仰。 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们怎么就那么会往王妃心口插刀呢? “四爷,您居然威胁王妃?” 刘嬷嬷义愤填膺。 崔珑不理不睬,继续哀求。 他声如洪钟,大有宋谨央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势头。 宋谨央怒火中烧,一脚踢开他。 崔珑一个不防,向后倒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母妃。 母妃向来疼爱他们,从未加过一指在他们身上。 今日怎的如此狠心? 宋谨央目光冷厉地抄起龙头拐,就往崔珑身上招呼。 龙头拐重重地落在腿上,疼得他惨叫连连。 “母妃,手下留情,饶了儿子吧。” 宋谨央目眦欲裂,真是她的好儿子,为了阻拦她入宫,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母子情分尽了,她又何必给他们留脸面。 可到底体力不济,才打了两下,宋谨央虎口便震麻了,喘得厉害,脸色也泛了白。 崔珑疼得哇哇叫,崔琦、崔琅面带急色闯了进来。 两人一进门,看到满地的狼藉,和面色不对的母妃,立刻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冲了上来。 一个一把拽起崔珑,一个赶紧扶住王妃,目眦欲裂的急喊:“母妃,您没事吧!嬷嬷,快请府医。” 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崔琅赶紧搀着宋谨央,将她扶到里间的架子床上。 刘嬷嬷急得直掉泪。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崔珑一脸懵,他不过是求一求母妃,怎么母妃就发了那么大的火呢? 打得他浑身疼痛。 府医匆匆赶来,说王妃无大碍,休养两日便无事了,只不过不能再受刺激。 众人松了口气。 崔琦气急攻心,怒目瞪着崔珑。 “老四,你是想害死母妃,害死王府吗?” 崔珑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 一听二哥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怎么肯依? 这事怎么能怪他? 分明是母妃脾气倔,非得入宫不可,他还不是为了兄弟们着想,为王府筹谋,这才想求得母妃松口,竟还要被无端指责,说是他害了母妃?!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又气又疼,一激动,什么理智都没了,冲口而出的就是伤人的话。 “二哥,这怎么能怪我呢?要怪只能怪母妃自己脾气倔,过于强势。 难怪父王喜爱白姨,白姨为人小意温存,说话向来温温柔柔,未语先笑。 哪像母妃,总是神情严肃地说教。若我是父王,定然也喜欢温柔的白姨。” 话音刚落,一屋子落针可闻。 下一秒,“啪!” 老二崔琦涨红着脸,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住嘴!你说的是人话吗?” 第11章 群殴 崔珑被打得一愣,瞬间勃然大怒。 自己好心好意买来糕点,低声下气地哀求母妃,难道为的是自己吗? 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在官场的兄弟? 临了,非但落不了好,还挨了打。 他忍无可忍,“砰”的一拳打在崔琦的脸上。 崔琦是文弱书生,哪经得住他一拳,捂着鼻子倒地,鼻血喷溅出来,边上的刘嬷嬷、崔珏几个都遭了殃。 一拳见血,崔珑非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目光如炬,更加兴奋。 宋谨央哪里是真的不适? 崔珑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顿时一惊,深深地蹙起了眉。 崔珑竟然有暴力倾向? 往日怎么没发现? 是他太会掩藏,还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老五媳妇胆小、怯懦、慌恐,犹如隐形人般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蓦然,思绪被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 外间,几个儿子打成一团。 崔琦被打,崔琅上前阻拦,也莫名挨了一拳,痛得捂住左眼,蹲在地上嗷嗷叫。 崔珑一边打一边叫嚣:“老子这么做,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臭当官的?竟然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揍死你们。” 眼见崔珑杀红了眼,崔珏死命抱住他的腰,也被他揍了好几拳,额角慢慢渗出血色。 崔珏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被打出了火。 一个转身,一拳砸向崔珑的面门。 崔珑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擦了擦唇角的血珠,咧开嘴笑得像恶魔。 “小七,不装了?老子就知道,什么血脉出什么种。你娘是个绿茶婊,你踏马又能是什么好货?来啊,冲这打,打呀!” 崔珏一听这话,顿时失了理智,立刻冲上去,拔出拳头就打,两人瞬间扭作一团,身后的博古架被重重地推倒,无数珍宝碎了一地。 好几个小丫头殃及池鱼,吓得到处躲藏。 可屋子就这么大,躲都没地方躲,手脚利索眼尖的,逮着机会,立刻逃了出去。 屋外的粗使婆子,还有满院子的壮丁,没有主子的命令,哪敢轻易进屋,急得在外面干跺脚。 崔珑与崔珏打得难分难舍。 崔珑越打越兴奋,拳拳用了十足十的劲道。 而崔珏也彻底被激怒,下手极狠。 转眼间,两人便打得鼻青脸肿! 崔琦、崔琅都气得咬牙切齿,略缓了一口气,果断加入战团,协助崔珏一起打。 局面更乱了,八仙桌被推倒,四脚朝天,还断了一条腿。 “都住手,别再打了。” 里间,刘嬷嬷心急如焚,嗓门都喊哑了。 蓦地,她手心一热,回头一看,宋谨央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哪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刘嬷嬷的心瞬间安宁,只要王妃没事,爷们爱打,就打呗。 反正王妃主子有银子,什么宝物没有? 她定定心心地走到王妃床榻边坐下,索性和王妃一起,看起了戏。 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世子崔瑜和老三崔琥赶到了。 “住手!” 眼前的乱相,气得世子爷吹胡子瞪眼睛。 刚才崔琦来找他,他正和儿子下棋下到一半,就让他先行一步。 不过慢了一步,这几个混账,竟敢在母妃屋里大打出手,毁了一切不说,四面墙都险些被他们拆了。 他看着满地狼藉,和脸上挂彩的几人,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他的确存着私心,最好他们几个能阻挠母妃入宫。 可谁曾想,崔珑竟带头大闹正院。 这要是传出去,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崔琥的脸色也难看到极点。 他故意在崔珑面前挑事,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老四这回倒也聪明,立刻买了点心来正院。 如果老四能劝阻母妃入宫,自然最好。 若阻拦不了,他还有后招。 崔珑劝不劝得了母妃,他都能稳坐钓鱼台。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为了安抚母妃,也为了开脱自己,他上去一脚踢在崔珑的肚子上。 崔珑一个不防,被踢翻了几个跟斗。 一朝势弱,崔琦、崔琅立刻趁乱下手,拼命往他肚子上招呼,疼得他眼冒金星,恶向胆边生,一个翻身就想继续揍人。 结果发现三哥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瞪着他,顿时心虚地放弃挣扎,眼里的狂暴终于渐渐退去。 “跪下,向母妃认错!” 崔瑜厉声呵斥。 自己率先直直地跪在碎瓷片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几个兄弟纷纷清醒过来,乖觉地在他边上、身后跪下。 刘嬷嬷打开隔断,露出宋谨央惨白的脸。 崔瑜自责又心疼。 他只是不想母妃入宫,却不想伤到母妃! 他的眼眶瞬间泛红,挤出几滴泪珠,痛心疾首地磕头。 “母妃,儿子们不孝,让您受惊了!” “母妃,儿子们不孝,求您责罚。” 儿子们齐刷刷地认错。 宋谨央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儿子,心里凉如荒漠。 刘嬷嬷一脸哀痛,边抹泪边控诉。 “你们眼里,还有王妃吗? 往日,梁王妃时常在王妃跟前抱怨,说她的几个儿子,见天的打打杀杀,她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王妃面上安慰她,事后偷偷和奴婢说:还好自己的儿子,个个听话懂事。 可今儿看来,你们同梁王妃那几个儿子,有什么分别?” 刘嬷嬷是母妃的心腹,她说的话,代表着母妃的心思。 许是刘嬷嬷的语气过于沉重悲怆,几个儿子面上终于浮现出了愧疚。 崔珑后悔不已,泪流满面。 “母妃,是儿子的错,您别和儿子计较,就把儿子当个pi,放了吧。” 宋谨央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令他倍感压力,暗自心惊不已,冷汗瞬间浸湿了整个背脊。 崔瑜亦痛心疾首地说:“母妃,是儿子的错,往日过于纵容几个弟弟,害得您被气晕了。您放心,日后儿子定当严加管教。只是……”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母妃,见她神色如常,继续说道。 “只是,府医说您受了惊,得好生歇息,不如由儿子上道请罪折子,待您身子康健,再行入宫?” 宋谨央将视线挪到他的面上,黑沉沉的眸子,无悲无喜,看得崔瑜的心一沉。 “你也担心我入宫,会在皇上跟前告状?” 崔瑜一怔,翕了翕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宋谨央环视四下。 “你们怕我告状,说明你们都知道王爷的行为,是有违人伦的,却还是帮着他一起欺瞒我这么多年。 明明你们犯错在先,难道还不许我在皇上跟前诉苦?” 几个儿子大惊,不断地磕头求饶,说自己无心犯错。只不过一边是父王,一边是母妃,他们也很为难云云。 宋谨央嗤笑。 目光落到崔珏的面上。 他脸上青紫一片,少不得短时间内无法出门了。 崔珏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 母妃向来心疼他,见他被四哥打成这样,定然会重重责罚他。 可下一秒,王妃的话惊得他魂飞魄散。 “小七,刚才老四为什么说‘你娘是个绿茶婊’,这是什么意思?你娘不是我吗?” 第12章 母子缘尽 崔珏没有回答。 崔琥却怒火中烧,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崔珑的身上,再次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混账,说什么胡话?!七弟是咱们的兄弟,你这么胡乱说话,还是不是人?” 其他几人纷纷出言呵斥。 “老四,你忒大胆,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你这是借子责母?” “四弟,母妃哪里得罪你了?你竟狠心说她是绿茶?” “打得好,他就是欠揍,不打不成器。母妃,您别生气,他有口无心,就是个糙人!” 崔珑倒在地上一声不吭。 眼里流露出狠厉的光芒。 宋谨央怔忡地看着崔琥。 他这么激烈的举动,是想掩饰崔珏并非亲生的真相吧?! 有些事,并不需要放到明面上,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表情、动作,已然说明了一切。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六,他们都知道崔珏并非亲弟的事,只差老五了。 只不过,老五知道与否,已经无碍大局了。 哪怕早就猜到真相,她的心还是猛烈地抽搐着。 这一刻,她铁了心做切割,决心将腐肉一刀割舍。 虽然心痛难当,但是比起四十年的欺骗、漫无边际的绝望、对小七的担忧与期盼,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从此,他们母子缘尽! 她再也不会为他们操一分心,再也休想从自己这里拿到一个铜板。 崔承,连同他的自私自利的儿子,她统统不要了! “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宋谨央斩钉截铁地说话。 崔瑜几个嗫嚅半晌,终于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恭敬地行了礼后,恍恍惚惚地退了出去。 屋外,风雪更大了,整个世界笼在一片银白中。 崔瑜默默地站在院中,一时间神思不定。 看着一同退下的兄弟们,他的心突得沉重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他手中流失。 还在出神间,崔琦上前一步说:“大哥,走吧,去你屋子坐坐。” 片刻功夫,人退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转眼清静下来。 看着满屋子狼藉,刘嬷嬷想叫小丫头们收拾,却被宋谨央阻止了。 还收拾什么? 狼藉就狼藉,不堪就不堪,丢脸就丢脸,这一堆堆的碎片正好提醒自己,曾经发生的一切。 她起身,踩着一地的碎瓷,走到罗汉榻上坐下,外间唯一完好无损的,只剩它了。 而罗汉榻上的小几案,也被打缺了一只角。 她轻轻地抚着缺失的角,心里百感交集。 短短时日,她的人生,就像这满屋的碎片一般,破败不堪。 刘嬷嬷泪眼朦胧地劝她想开些。 她凄然一笑。 她就是想不开,又能怎么办呢? 命运早在四十年前,便夺走了她的一切,不过在四十年后的今日,才逐渐显现罢了。 “阿留,准备纸笔。” 刘嬷嬷擦尽眼泪,命人开了私库,重新取来一套文房四宝和澄心纸。 她研了墨,就着一屋子的破败,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满屋子的破败,就被她搬到了纸上。 搁下笔,她终于露出浅浅一笑。 这幅画,见证了她破碎不堪的四十年。 她要将这份耻辱留存下来,深深地印刻进脑海。 从此,她的生活只剩清醒。 “阿留,把画收起来,你也下去歇息吧。” “哪用得着歇息,奴婢还得去灶上看一看,应该马上能用膳了。只是,明日还入宫吗?” “入!” 当然要入! 小七兴许还等着她解救呢! “世子爷不是都要写请罪折子了吗?万一皇上怒了……” “他爱怎么做,是他的事。”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刘嬷嬷抿了抿唇,终于没有说话,临去小厨房前,还是还是叫小丫头将稍好些的糕点挑出来,放在另外的盘子里。 其他的碎瓷,等用了晚膳再打扫 一屋子的糕饼味,引来了小猫咪。 听到“咪咪”的叫声,宋谨央终于露出一丝浅笑。 这是只时常来串门的流浪猫。 不一会儿,窗口探出一颗小脑袋,一见到她便欢快地跳了进来,用舌头舔着她的手掌,像是讨好又像是安慰。 “去吧,盘子里有糕饼,机灵些,别把碎瓷吞下去。” 小猫咪撒娇似地同她腻歪了会儿,就飞快地跳下去,大快朵颐起来。 等刘嬷嬷再回到正屋,就见小猫咪吃得饱饱的,四仰八叉地肚子朝上,打起了呼噜。 屋子里无法用膳了,刘嬷嬷扶着她来到西耳房。 一盘虾仁豆腐,一盘清蒸鳜鱼,一盘油亮的小青菜,还有一小罐鸽子汤。 食物的香味,让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 可她坐下刚刚喝了一口汤,小丫头紫苏脸色煞白地闯了进来。 “王妃,不好了,咪咪死了。” 手中的瓷匙“啪”地一声掉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急匆匆回到正屋,见到刚才还打着呼噜的小猫咪,蜷缩成一团,七窍流血,早没了生息。 宋谨央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小猫咪刚来那会儿,婆子们拿着扫把赶它,吓得它瑟瑟发抖,躲进了王妃的正屋。 倒是勾起了宋谨央的怜惜,下令再不许赶它,还命人给它准备了吃食。 每次它来时,都是紫苏照顾的,待它吃饱喝足后,将它抱到专门的窝棚里睡觉。 小猫咪乖觉,睡醒了会自己离开,过几天再次出现。 今日,紫苏同往常一样,见它吃饱了,王妃又去耳房用膳,便进来想把它抱走。 岂料却发现它痛苦地扭成一团,七窍流血身亡。 吓得她,顾不得王妃还在用膳,赶紧来禀报。 良久,宋谨央哑着声吩咐。 “阿留,将咪咪好生掩埋了,叫几个婆子把屋子打扫干净,你也去用膳吧。” 刘嬷嬷脸色刷白,气得手脚发抖。 只消王妃一句话,她立刻冲出去找四爷理论。 四爷忒狠了,竟然下毒害王妃。 “王妃,糕点有毒,您就这么算了吗?” 王妃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宋谨央比她镇定许多。 母子情分已尽,她断不会再为那些畜牲掉一滴泪。 越冷静,越能发现问题。 “阿留,稍安勿躁!此事未必是老四!” “王妃,您不能再心疼他们。”刘嬷嬷恨得牙痒痒,谁伤害主子,谁就是她的仇人,“不是四爷还能是谁?这糕点可是他亲自提来的。” 刘嬷嬷虽然气愤,却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王妃说得没错,糕点是四爷提来的,但毒却未必是他下的。 转瞬间,刘嬷嬷的心思百转千回,将七个爷一一过了遍脑子 ,却始终不得要领。 第13章 娉婷县主被狠狠下面子 崔琥没有一同跟着去大哥的院子。 他先送崔珑回了院,叮嘱四弟妹好生照顾,又请来府医,为崔珑治伤,待崔珑喝了药歇下,他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上房很安静,娉婷正坐在梳妆镜前,比着一根根发簪。 见他来了,立刻娇笑地回头。 “爷,您来得正巧,娉婷挑花了眼,您来看看,明儿娉婷戴哪柄簪子好?” 今儿下午,娉婷的大哥差人送来不少内造的首饰,娉婷开心得像个小女孩,兴奋地反复挑拣。 崔琥和妻子娉婷的感情极好。 听到她的话,便走上前来,仔细看了几枚簪子,拿起一柄牛红血发簪,往她发髻里一插。 “红色好,适合你!” 果然,白里透红的脸颊,配上牛血红发簪,整个人显得更加娇媚。 待选定发簪,两人起身走到须弥榻上,分坐两边,娉婷温柔地替他倒了杯热茶。 “娘子,你明日可愿陪母妃一起入宫?” 娉婷素来骄傲不容人,但在夫君面前,却始终娇俏迷人,温婉可亲。 “爷有命,自当遵从。” 她当然愿意入宫。 入宫同皇后娘娘说上几句话,兄长升迁之事,许是还有一线希望。 不久前,母亲写信给她,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最终的意思是,哥哥到了升迁的关键时刻,让她找机会同皇后娘娘说道说道。 她自己身子太差,实在无法入宫,要不然也不会麻烦她云云。 看完信,娉婷的眼眶泛了红。 母亲近年身子越发不济,写这么长一封信,只怕又要躺上整整一日。 他们一家表面看着风光,里子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先帝赐婚,父亲不得不娶了母亲,而他从小的青梅竹马只能为妾。 父亲明面上一视同仁,暗地里独宠姨娘。 她和哥哥两个,也是母亲使了手段得来的,故而不得父亲喜爱,甚至是厌恶。 父亲喜爱姨娘生的弟弟,弟弟长得像极了父亲,功夫也了得,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父亲心花怒放,有心将薛家军交给他。 母亲得知后,气得吐了血,骂哥哥不争气,明明出身武将之家,却非要从文。 哥哥的眼眶红了,梗着脖子说只有从文才能避开弟弟的锋芒。 母亲彻底僵住,搂着他嚎啕大哭,说都是自己的错,当年不该执意下嫁,结果害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信中,母亲反复叮咛她:“你夫家二伯是你哥哥的竞争对手,万不可走漏风声,让他们拔了头筹。” 娉婷这才想起,哥哥同二伯一样,都入的翰林院,哥哥已经错过一次升迁,若这次再错过,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下难办了! 因为王妃曾救过皇上,夫君兄弟几个,在官场上可谓顺风顺水,若他们想升迁,只怕没旁人什么事了。 哥哥怎么可能争得过? 连父亲都袖手旁观,家族之力半分也使不上,便是没有二伯,哥哥升迁的成算怕是连一成都没有。 她写了回信,委婉地将情况同母亲言明,安慰她会争取机会入宫。 今儿冯掌事来宣口谕,她一下子就激动了。 机会难得,便是夫君不提,她也会主动陪王妃入宫。 崔琥笑了笑,坚毅的脸上一片温柔,眼底满是深情。 他知道妻子收到娘家的信后,一直郁郁寡欢。 一想到舅兄与二哥同在翰林院,便什么都明白了。 此次升迁,不论是二哥胜出,还是舅兄胜出,他都不在乎,他只关心自个儿的升迁。 他暗示四弟,阻拦母妃入宫。 如若能成,自然最好。 如若不成,也无妨,母妃只要入宫,就让娉婷作陪。 这,就是他的后手。 只要娉婷陪着母妃一起入宫,等于间接告诉皇上,自己是母妃心尖上的儿子,这便足够了。 他就不信皇上不会玉笔朱批,提拔他成为禁卫营一营营长。 他所在的一营,营长家中出事,已递了辞呈,打算返乡了。 那日,他们几个宴请营长,全当送别。 酒过三巡,营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子,这回轮到你了,前程无量!” 他内心亦狂喜,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满愿了。 夫妻二人都很激动,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安置。 第二日,娉婷起了个大早,收拾一新,早早等在二门内。 风雪很大,主子又站在风口上,丫鬟晚秋心疼地替她紧了紧披风。 娉婷笼了笼手中的暖炉,三九严寒,当真冷得紧,可一想到入宫能见着皇后娘娘,替自家哥哥美言几句,一颗心便热乎了起来。 宋谨央带着云氏,一前一后赶到二门,远远地便看到三房的娉婷站在门廊下,披风上落满了白雪,可见等了不少时辰。 宋谨央冷笑。 她可没有忘记,当娉婷听说王爷娶了个死人做平妻时,表现出来的淡然与置身事外。 她既然不将自己这个婆母放在心上,那也没必要再上演婆媳一家亲了。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慢慢走近二门,云氏则低垂着头,紧紧跟在她身后。 娉婷见到王妃,笑容满面地疾步迎了上来,待看清王妃身后的云氏时,脚步一顿,脸上错愕的神情一闪而逝。 她忍住心中的不安,笑着行了屈膝礼。 “母妃,您来啦!娉婷等了好久,冷得脚趾都要冻掉啦!母妃,咱们快走吧,可不能让皇上久等。” 说完,伸出手试图攀上宋谨央的衣袖。 往日,宋谨央最吃这一套。 她没有女儿,每每娉婷撒娇,总能逗得她开怀大笑。 可今日这一招不灵了。 宋谨央微微侧身,娉婷的手便落了空。 来不及错愕,宋谨央已开步向门外行去。 “你回去吧!今日由云氏陪我入宫。” 什么? 云氏? 娉婷错愕地看着走近的云氏,下一秒,眸光猛地紧缩,目光死死地黏在她的东珠头面上。 极品东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映衬着云氏的脸色,格外莹润娇媚。 “你,你,这个头面怎么会在你这里?” 娉婷气急攻心,竟不管不顾地上前拉扯。 “你凭什么戴它?给我拿下来!” 自打成亲后,她便求着这套头面。 这么多年,王妃一直没有松口,她以为王妃也格外喜爱这套头面,才不愿给她。 可她万万料不到,王妃竟然悄无声息地把头面给了云氏。 这就不仅仅是头面的事了,这是打脸啊!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她喜欢这套头面,又求了这么多年。 如今被云氏堂而皇之地戴了出来,岂非告诉府里所有的人,她堂堂一个县主连区区一个云氏也比不上? 可是,她才是出身高贵的县主,云氏一介罪臣之女,凭什么与她平起平坐? 云氏的祖父虽曾贵为首辅,但多年前被人揭发,说他曾参与过“五王之祸”,被皇上追责,举家流放。 云氏本该随家族一起发配边疆,被王妃保下,说两家订亲,祸不及出嫁女,硬生生将她从狱中救出,嫁给了老五崔琛。 老五崔琛就是个纨绔,除了会画几笔画,一无用处,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夫君? 今日这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脸色涨得通红,屈辱像春草般疯长。 云氏眼看她的手就要触到头面,吓得连退三步,微微侧身行了一礼,便想离开。 娉婷怒火中烧,哪里肯依,死死缠着她。 云氏的丫鬟白芍见状,急得不得了,立刻上前阻拦。 晚秋也卷着袖子上前,大有一副你敢碰我县主,我就和你没完的架势。 眼见事态不妙,边上的几个下人急匆匆去禀报秦氏。 娉婷急红了眼,力气比平日大,云氏和白芍根本拦不住她。 “摘下来!我命令你,摘下来!” 娉婷恶声恶气地警告云氏。 刘嬷嬷送王妃上了马车,重新回到二门,便看到缠斗在一起的几人。 云氏一边拼命躲着娉婷的拉扯,一边用手紧紧护着头面,她倒不是在意头面,而是怕耽搁进宫的时辰。 刘嬷嬷眼见情况不妙,立刻冲上前,一把抓住娉婷的手腕,侧身拦在云氏跟前,语气不善地说。 “县主,头面是王妃给五太太的!您若有不满,可亲自去找王妃说话。时辰不早,王妃还等着入宫,您若阻碍了入宫,皇上一旦怪罪下来,谁能吃罪得起?” 娉婷震惊地看着刘嬷嬷,连手腕上传来的疼痛感也顾不得了。 往日刘嬷嬷最是尊重她,可今日话里话外,全是威胁,哪里有半分尊重? 震惊之下,她不知不觉地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云氏,从容不迫地跨过二门,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14章 裂缝初现 眼见自家主子发呆,晚秋急得跺脚,连忙上前提醒。 “县主,若是错失这次入宫的机会,大爷升迁之事可怎么办?” 娉婷猛然惊醒,立刻追上前去。 可二门外,哪里还有马车的踪影? 崔琥神情闲适地坐在上房窗前,一边喝茶,一边暗自笑话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尤其是徒有其表的世子大哥。 真以为他的心思自己看不明白? 其实,最不想母妃入宫的就是大哥崔瑜。 大哥此人,向来死要面子。 若是母妃向皇上诉苦,王府的颜面何在? 他心里巴不得二哥和自己冲在前头,阻拦母妃入宫。 大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才不会上当。 他手里还有一把趁手的刀,何必自己出面呢? 到时候,给老四一点小恩小惠,还怕他翻脸不成? 事到如今,他可算是看明白了,大哥他们几个,还停留在老的认知上。 习惯了母妃的付出,认定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他们掏心挖肺? 可惜! 母妃早就不是以前的母妃了。 冯掌事来宣旨,二哥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当真好笑。 他压根不知道,当他听到父王是自尽的时,起身关门的动作,早就落在母妃的眼里。 幸亏事情发生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违逆母妃的话,自己才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他得意地提起茶壶,刚想往杯中倒茶,门突然打开,娉婷脸色煞白地走了进来。 他大惊失色,一个失手,茶壶“啪”地一声落地,碎片混合着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一片碎片落地后弹起,擦着娉婷县主的玉手飞过,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痛得她惊呼出声。 “你怎么回来了,母妃呢?” 娉婷县主只顾着自己受伤的手,根本无暇顾及他的问话。 晚秋白着脸,吞吞吐吐地回答:“爷,王妃带云氏入宫了。” 崔琥神色大变。 坏了! 他怒火中烧,瞪着娉婷质问。 “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母妃如此厌弃你?” 他急怒攻心,口气犀利无比。 娉婷一怔,杏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怒容满面的他,这还是那个爱她疼她宠她的夫君吗? 想到自己一大早站在二门口,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又被云氏头上的珍珠头面好一番打击,好不容易回到院子,还要被一直恩爱有加的夫君无端指责。 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纷纷跌落。 “爷这是责怪我吗?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此刻的娉婷柔弱无比。 她发丝凌乱,浑身打颤,手背上流着血,眼里淌着泪,一早上的重重打击,令她招架不住。 心,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晚秋更是为自家主子抱不平。 “爷,此事不怪主子!王妃太过分了,竟将主子喜爱的东珠头面,不声不响地给了云氏,这不是啪啪地打主子的脸吗?” 崔琥心烦意乱,哪有心思怜香惜玉? 一想到自己的谋算,全被她毁了,气得挥出一拳狠狠砸向墙面,墙面顿时瘪下去一大块,粉面扑簌簌地往下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连母妃都哄不住,还不如那个云氏呢! 他无视她的狼狈,蹙着眉头冷声指责。 “娉婷,你好歹也是县主,怎的眼皮子如此之浅,不过一套头面,竟勾得你因怨生恨,撇下母妃不顾,你好生反思一下。” 说完,大步推门而出。 风雪一下子灌进来,晚秋冷得一哆嗦,立刻跑去关上门。 电光火石间,身后传来“嗵”的一声响,惊得她赶紧回身。 下一秒,吓得她魂飞魄散,目眦欲裂地大喊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县主晕倒了,快请太医!” 马车里,宋谨央喝了口热茶,身上的寒气散了不少。 见云氏小心翼翼地坐在边上,她笑着出声安慰。 “别紧张,你当年也时常入宫,与皇上皇后并不陌生。这些年是我疏忽了,自己不愿入宫,却不晓得为你铺路,生生断了你与宫廷的联系。” 云氏立刻摇头,“不是的,母妃,是我自己不愿入宫。” 一想到全族流放是皇上下的令,她便怎么也无法平静,远离宫廷反而正中下怀。 宋谨央了然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说起当年往事。 “唉!当年,若不是我,兴许你与四皇子……” 等她救出云氏后,才知道四皇子也想救她,只是自己快了一步。 她本是一番好意,却无形中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云氏却无比感激地看着她。 “母妃,幸亏您救了我!家族覆灭,只余我一人,与其形单影只地入四皇子府后院,成天陷入妻妾相争的桎梏,不仅日日提心吊胆,兴许还有生命之忧。不如嫁予夫君,安稳一世。” 见她如此明理,宋谨央倍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这些年,她生怕云氏,因为四皇子的事埋怨她,这才远着她。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还是云氏看得分明,自己倒是不如她了。 云氏见王妃沉了脸,猜测她又想起牌位的事,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宋谨央并不晓得云氏的心思,关于云家的事,有心提点她一二。 “云氏,你可曾想过:‘五王之祸’的所有关联人,皆判了斩立决,为何你家却被判流放?”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云氏的眸子却慢慢亮了起来。 当局者迷! 这么多年,她始终走不出家族覆灭的困局,却忽略了最紧要的东西,那就是帝王之心。 她满含希冀地看着宋谨央,后者轻轻地拍拍了她的手。 “耐心些,再耐心些,时间会给你答案。” 并非她非要在此时提起往事。 她必须在入宫前,解开云氏的心结,这样当她面对皇家时,才能真正做到心平气和。 云氏的眼中染上了薄雾。 她与夫君本就感情淡薄, 同意下嫁,完全是因为王妃。 她对王妃充满感激,只要能报答王妃之情万一,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所以,当她知道王爷的荒唐行为后,心中暗自焦急,生怕王妃想不开。 眼见王妃闭门不出,拒人以千里之外,自己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刘嬷嬷率先找上了门。 王妃不仅要带她入宫面圣,还送了她极为珍贵的珍珠头面。 她心头巨震。 知道伴王妃入宫的含金量有多高,更坚定了她报答之心。 汝南王府在城东,王府占地虽广,但地处偏远,每次去皇城,都要耗费大半个时辰。 宋谨央年事已高,车夫不敢驾得太快。 可是,越不想出事,越容易出事。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突然失控,先是猛的一颠,接着失速往边上冲去,车夫拼命想控制住,却无力回天。 “轰”的一声,马车不知撞上什么,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出事时,马车里的人一个不防,身子不受控制地弹跳起来。 电光火石间,云氏在跳起来的一刹那,拼命伸手拉了把宋谨央,让她往自己的身上倒,这才免得她磕碰到车厢。 这一举动虽然救了宋谨央,但她自己却被压得极痛,脸色刷的惨白。 宋谨央回过神来,心疼地问她有没有伤到? “你这孩子,我虽然老了,可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我答应你祖父,定当好生照顾你,你若为我受伤,我如何同你祖父交待?” 虽满口责怪,语气里却无半分责怪之意,反而饱含着心疼。 云氏白着脸,语气无比铿锵:“母妃,只要您没伤着,怎么都好!” 宋谨央的眼眶瞬间泛了红。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理儿,去看看,门外是什么声音?可是下雨了?这雷声怎么这么大?” 宋谨央与云氏面面相觑,在小丫头的搀扶下,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瞬间瞪大眼睛。 马车,竟撞到旁人小院来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院墙,竟被马车彻底撞毁,木门也被撞得四分五裂。 一个身穿粗布衫的年轻人,无悲无喜地站在马车旁。 第15章 母子对面不相识 崔理苦笑地看着闯入院子的马车。 院子极小,两匹高头大马,几乎填满了整个小院,连转个身都困难。 而车厢还堵在院子外面。 自己好不容易搓好的麻绳,被马踩得稀烂。 院子里一片狼藉。 他眼里闪过一抹绝望。 谁能料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自家的小院竟被一辆失控的马车彻底毁了。 人一旦倒霉,喝凉茶都塞牙。 大雪纷飞,来往的船只大大减少,码头上已有十来日没活干了。 工头虽愿意照顾他,他却不能厚颜无耻。 今晨,他向工头请辞,工头神色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许诺一有活计,立刻通知他上工。 回来的途中,偶遇村长,知道他丢了工后,立刻回家逼着婆娘,将搓麻绳的活计让一半给他。 “理儿,出什么事了?”苍老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母亲,无事!是隔壁推倒院墙,重新修葺的声音。” “咳咳咳……知道了!咱们的院墙也要修葺了,待你父亲回来,记得提醒他!” “是!” 宋谨央打量眼前的一切。 小院破败不堪,唯一的屋子也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崔理更是惨不忍睹。 他上身一件粗布棉服,下身一条薄麻裤。 棉服又短又小,腰间系着一根绳子,勉强将身子围在里面。 上面满是破洞,露出黑色的棉芯,有些地方甚至连棉芯都没了,只剩薄薄的一层麻布。 裤子上满是补丁,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底色。 手腕、脚腕露出一大截,暴露在风雪中的肌肤,冻成了暗红色,双手布满伤口,有些结了痂,有些流着血。 脚上是一双草鞋,大脚趾戳在外面,磨坏了好几处,勉强用绳子固定着。 可饶是如此,他的发髻仍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树枝插着,干净清爽。 宋谨央有些恍惚,像是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所在。 我的小七,你在哪里? 是不是也如他这般吃不饱、穿不暖,靠体力赚取微薄的口粮? 心绞痛起来,脸色白了又白。 云氏赶紧上前扶住她,心中却诧异不已。 母妃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伤心了? 男子亦是一愣。 他很肯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怎么她看着自己就悲伤起来了? 宋谨央强打精神,压下心中的悲伤,歉疚地看着他。 “小伙子,对不起,马车一时失控,撞坏了你家院子。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说罢,她看了一眼边上的小丫头,小丫头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他的跟前。 崔理却迟迟没有伸手。 一百两纹银啊,有这一百两,他就能为母亲邀医请药,就能买炭买米买菜,就能度过这个寒冬。 可是,他还是拒绝了。 “老夫人,意外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 宋谨央诧异,连云氏都不由地看了他好几眼。 明明穷成这样,还要拒绝她们的赔偿? 宋谨央真心实意地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崔理!” “你既然自称学生,定是读书人。据我所知,崔氏一直有接济族里贫困学子的传统,至少能够保证衣食无忧。 可我见你身无长物,居无片瓦,全靠搓麻绳过活,定然没有受到族里照拂,这其中有什么原委,你可愿告诉我?” 崔理苦笑。 父亲去世后,他的确受过族里的接济,入过族学,过了三年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随着他在学业上渐露头角,小小年纪就成了童生,引来了旁人了不满与打压。 终于有一日,族长为难地同他说,族里无法再继续资助他了,因为他得罪了汝南王府的七少爷,王爷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 可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七少爷,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得罪之说?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族长只是摇头叹息。 他明白了,得罪之说,本就是欲加之罪,分明是对方嫉妒自己,见不得自己比他优秀,才惹来的祸事。 想明白这点后,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恭敬地接过族长递来的十两纹银,挺直脊背走出了族学。 他知道,族长虽然同情他,却帮不了他,因为族里的一切都是汝南王妃捐赠的。 这些年,他靠父亲留下来的书籍,以及父亲用心写下的心得,努力自学,已能将所有书籍倒背如流。 但毕竟没有先生的指导,他的学问到底如何,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当老夫人问起族学之事,他原想随意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可当他接触到对方清如深潭的双眸时,却鬼使神差地将真正的原因说了出来。 “学生得罪了人,被赶出族学了。” 宋谨央心中一动,追问:“谁?” 崔理沉吟片刻,回答:“汝南王府七少爷。” 云氏震惊。 眼前的年轻人克己复礼,她们的马车撞毁了他的院墙,他非但没有抱怨,甚至还拒绝她们的赔偿。 一身贫寒,却根骨清奇。 这样一位谦谦君子,怎么会得罪人? 还得罪的是七弟?! 宋谨央却没有吃惊。 发现崔珏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那一刻起,曾经包围着他的光环褪去了。 崔珏就是一个享尽家族资源,却仍普普通通的阿斗。 长相普通,才华普通,学业普通。 兴许他在崔承眼里十全十美,可在她看来,他除了有一个汝南王府七爷的身份,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况且,连身份都是偷来的。 等找到真正的小七,她定要他亲眼看着,自己从云端跌进烂泥里的惨状。 “原来如此,”宋谨央不动声色,再次指示小丫头将银两递给他,“一码归一码,你入学的事交给我,银子你收下,这是你该得的。” 崔理犹豫一下,还是接过了丫头手中的银两,就像当年他毫不犹豫接过族长递给他的十两纹银。 肚子填不饱,骄傲与骨气又有什么用? 他熟读史书,却也明白变通的道理。 但还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另一句话:入族学的事交给我。 当年他被赶出族学,便没想过还能再回去。 眼前的老太太尽管出身富贵,却未必能帮得上他。 因为看他不顺眼的,可是汝南王府啊! 宋谨央暗自点头,是个识时务的好孩子。 她决定找时间亲自去一次族长家,问清楚他失学的真正原因。 事情解决了,宋谨央却又着急起来。 眼看日头升得老高,难不成今日又入不了宫? 崔理看出她们的尴尬,主动说能用驴车送她们一程。 他说母亲畏寒,自己上山砍了很多柴,问村长借了驴车运回来,傍晚前归还即可。 宋谨央丝毫不介意,二话不说拉着云氏上了脏兮兮的驴车,几个小丫头跟车走,车夫则将马车赶到外面,查看失控的原因。 两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坐在破烂不堪的驴车上,赶车的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年轻男子,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打量他们。 宋谨央丝毫不窘迫,有她的陪伴,云氏也坦然了起来。 只是,驴车没有车厢,两人越坐越冷,哪怕怀里抱着暖炉,仍冻得直哆嗦。 突然,前方来了一辆马车,崔理立刻将驴车停靠在边上,试图让对方先过。 岂料对方也停了下来,从马车上连滚带爬下来一人,直往这边冲。 来人速度太快,路面湿滑,一个不防,“哎哟”一声滑倒在地。 听到声音的宋谨央转头看去,吃惊地发现那人竟然是冯远。 “冯掌事,怎么是你?” 冯远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一骨碌站起身,眦牙咧嘴的,可见摔得狠了。 可他强忍着痛意,一瘸一拐赶到宋谨风面前。 “汝南王妃,可是路上出事了?皇上见您迟迟未至,命奴婢沿途来接您!快,快,您快上马车暖暖,车上烧着银丝炭。 这要是冻坏了您,皇上可得骂死奴婢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扶着宋谨央下了驴车,小心翼翼地拐到马车跟前,踩在小太监的背上,登上了宫里的马车。 崔理瞬间石化。 老夫人竟然是汝南王妃? 那他刚才诉苦的行为,岂非是“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 苦笑一下,他心情复杂地赶着驴车往回走。 第16章 认祖归宗 上书房里,中宗焦急地踱来踱去。 他今儿早早退了朝,专等在上书房,就等着宋谨央到来。 可左等右等,眼看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汝南王妃始终没有出现。 冯远数次派自己的小徒弟去宫门口接应。 结果,还是没能等到王妃。 他也急了起来,为了替中宗分忧,便自告奋勇,驾着马车出宫迎宋谨央。 碰巧遇上了马车损坏,坐在驴车上瑟瑟发抖的宋谨央。 立刻大喜过望,将人带回了宫。 宫门口,小太监哈着气、跺着脚,伸长脖子向远处眺望,大老远便看到冯远坐在车夫旁,脸上满是喜气。 立刻兴奋地跑回上书房报喜。 “陛下,王妃来了!冯掌事接着王妃了。” 中宗闻言大喜,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他正了正衣冠,问小太监:“朕这模样可还周正?” 小太监连声道好着呢,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宋谨央一下马车,就登上了等候多时的软轿。 “起——轿!” 随着软轿起行,宋谨央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皇上见着她,会有什么表现? 会不会怨恨她? 一炷香的功夫,上书房到了。 冯远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宋谨央下了轿,往上书房里进。 云氏犹豫了片刻,正想开步跟上,迎面来了一位尚宫模样的人,笑吟吟地说:“崔五太太,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特意命奴婢等在此处接应您。” 云氏点点头,重新上了软轿,一路往凤怡宫行去。 宋谨央缓缓步入上书房,打头入眼的便是一身黄袍的中宗。 看着双鬓染霜的中宗,宋谨央的眼眶瞬间潮湿,“皇上”二字如梗在喉,想唤却又发不出声音。 中宗疾步迎上前来,眼里隐现泪意,眼底藏着惊涛骇浪。 他一把扶住想下跪磕头的宋谨央,哽咽地喊了一声:“阿姐……” 接着便泣不成声,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出。 两人相拥而泣,宋谨央泪眼婆娑,紧紧握住中宗的手不放。 冯远倏然瞪大双眼,猛然看向宋谨央。 她,她,汝南王妃竟然就是先帝一直寻而不得的大长公主?!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先帝未曾找到人,而是大长公主不愿回归皇室。 原来,皇上重视王妃,不单是因为她救了他,而是早就知道,王妃是他嫡嫡亲的阿姐啊! 嘴里尝到了咸味,冯远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了,哭着哭着,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一刻钟后,眼见皇上和王妃只顾着悲伤,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哑着声上前劝说。 “皇上,王妃年事已高,经不得悲伤,不如一起坐下,好好叙叙旧?” 两人闻言,这才渐渐止住了哭意。 冯远命宫人打来热水,亲自伺候着他们净了面、洗了手,又上了热茶和点心。 中宗二话不说将宋谨央搀扶到凤凰椅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宋谨央跟前,正了正衣襟,恭敬地一揖到底。 宋谨央一惊,想起身阻拦,却被直起身的中宗拦住。 “阿姐!你受苦了,初回宫廷,受弟一拜,合情合理!这一拜,整整等了我半生,等得好苦啊!” 中宗的声音再度哽咽。 这一刻,他不是皇上,只是阿姐的弟弟。 宋谨央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看到老态初现的弟弟,感慨万千。 她,宋谨央,是真正的大乾大长公主。 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绝不超过三个。 她是先帝原配的女儿。 娘亲苦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登临后位,甚至无人知晓,先帝在登基前,还有一位民间的娘子。 先帝起兵后,无暇顾及她和娘亲,为了活命,她们不得不混在难民堆里,饥一顿饱一顿,最后彻底饿了肚子。 娘亲为了她,把仅有食物给了她,自己则被活活饿死。 她痛失娘亲,孤苦无依,若非偶遇养父宋梁,只怕早就暴尸荒野。 所以,她恨先帝。 他为了大业,弃她们娘俩不顾,哪怕等他登临帝位,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她们,她依然无法原谅。 因为那时,先帝早就册封了皇后,也就是中宗的亲生母亲,世称元后。 若她是元后,那自己生生饿死的娘亲又算什么呢? 为娘亲鸣不平,她无论如何不愿认祖归宗,更不愿原谅先帝。 虽然成年后,她明白了先帝当初的不易,也知道他并非刻意抛下她们,而是他的副手变节,想挟她们母女以令先帝。 先帝派来暗中护着她们的人,死得死,伤的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混迹于难民营,以求逃过一劫。 随着年事渐长,一晃半生已过,自己也到了花甲之年。 她心中的仇恨渐渐淡了,却也无意认祖归宗。 直到她发现,亲生儿子被人恶意调换,才真正理解了先帝的痛苦。 真正明白了,那种被至亲误解,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痛苦。 她若有一日找到小七,兴许同当初的先帝一样,遗憾又痛悔,不知如何解释。 为了小七,她彻底放下心结,义无反顾地入宫。 “阿姐,父皇没有欺骗你,他当年的确找过你和大娘,但当时战乱,根本无从找起。” 宋谨央点头。 她告诉中宗,自己今日入宫,就是为了在先帝的牌位前,亲口告诉他,自己原谅他了,愿意认祖归宗。 中宗立刻激动地站起身,吩咐冯掌事安排龙辇,带着宋谨央奔赴祠堂。 雪很大,龙辇里却格外温暖。 已是壮年的中宗感慨万千。 他从小知道,自己有一个历经苦难、险些饿死的阿姐。 从小被父皇耳提面命,不管阿姐认不认他,他都必须善待于她。 后来,他被继后折磨,险些死在“五王之祸”的那个冬日,还是阿姐,偷偷送他天山雪莲,他这才保全一命,活着守到得势的一日,成了太子。 父皇驾崩前,拼尽最后一口气,命他发下重誓,一定会善待阿姐,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先帝才面带微笑地咽了气。 从此,不管是责任还是感情,他都将阿姐放在心尖上。 只是遗憾的是,阿姐始终不肯原谅父皇,不肯回归皇家。 思绪纷乱,祠堂很快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龙辇。 祠堂外,中宗为她推开门,便止了步。 “阿姐,去吧,父皇等了你四十年了。” 宋谨央在中宗鼓励的眼神里,一步一步走入祠堂,缓缓地跪倒在牌位前,泪如雨下,悲怆地喊了一声。 “父皇,女儿来迟了!” 一声父皇,振聋发聩,祠堂内外,姐弟二人同声悲泣。 第17章 火枪图 宋谨央在祠堂里跪了很久。 将她对先帝的愧疚、对先帝的谅解、对先帝的思念,娓娓道来。 最后,她说到了自己的一生。 “父皇,我错了!当年我处处与您顶撞,只要您说好的,我都不喜;您说不好的,我就觉得好。您说崔承并非良配,我偏偏要嫁他。事实证明您是对的,而我错得离谱!父皇,崔承早在四十年前,就背叛了我。” 她说到了最近发生的事,又说到了被替换的亲生儿子小七。 “父皇,我不知道那孩子在哪里,有没有吃饱穿暖,我悔啊!” “啪”的一声,惊得宋谨央一震,抬头看去,祭台上先帝的牌位,无风自倒。 她彻底震惊,后知后觉地起身,将牌位扶了起来。 耳边似乎响起了先帝愤怒的声音。 “我的女儿不能孬,立刻报复回去。” 宋谨央含泪的眼角微微向下弯了弯。 “父皇,您的女儿,骨头硬着呢!就是被欺了,也定然讨要回来。更何况,还有弟弟相帮,哪里就会受人欺?您就放心吧!” 良久,牌位稳稳地站立着。 宋谨央眼眶一红,最后恭敬地行了大礼,步伐坚定地走了出去。 两人重新登上龙辇,回到了上书房。 中宗传了膳,宋谨央也不客气,她的确有很多话要说。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默默地用了膳、漱了口,冯掌事带人上了第二遍茶,才真正说起贴己话。 中宗兴奋极了,胸膛里的喜气怎么压都压不住。 “阿姐,正月十五,宫中大办筵席,我那日正式诏告天下,迎大长公主回朝。” 宋谨央敛容正气,神色慎重地看着中宗,惊得他亦收了笑,忙不迭地端正身子。 “陛下,臣妇有一个不情之请!臣妇乃大长公主之事,还望陛下暂且保密。” 中宗大惊。 “阿姐,这是为何?” “臣妇家中遇上点事,想先处置了家事。” 中宗不以为意。 “阿姐,你府上的事,父皇早就预料到了,时刻对我耳提面命。你放心,只要弟弟还有一口气,定然会为你讨回公道。” 宋谨央摇了摇头。 中宗诧异地看着她,怒火瞬间被点燃,腾地站了起来。 “阿姐,这样的夫君,你还不舍得扔?还要维护他?还想留着过年?” 宋谨央白了他一眼。 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重新落座。 “弟弟,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你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还对他有感情?仇,得自己报,才有乐趣。” 中宗顿时长舒一口气,满腔的愤怒转瞬消失无踪。 他立刻给冯远一个眼色,后者恭敬地弯了弯腰,悄悄退下去安排。 他就知道,他们宋家没有孬种。 父皇在世时,常说阿姐的性格像他,杀伐果断,有勇有谋。 可他愣是没看出来。 这四十年来,阿姐太过软弱,为王府付出太多太多。 无数次,暗卫将崔承的言行,递到他的龙案上,气得他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阿姐却浑然未觉,依旧尽心尽力地为那个家倾尽所有。 有好几次,他忍无可忍,想将事实告诉阿姐,却在看到她满是幸福的笑靥时,长叹出声,打消了念头。 阿姐觉得幸福,他又怎么忍心戳破这道泡沫,将现实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让她受到惊吓,承受痛苦呢?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汝南王竟然有胆替换阿姐的亲子,简直猪狗不如! “弟弟,阿姐的亲生儿子小七,如今下落不明,还望你施以援手,将他找出来。” 宋谨央再度哽咽落泪。 中宗义愤填膺:“阿姐,你放心!我已经命人查找,只不过年代久远,很多当年的人、物皆不在了,恐怕得废些时日。” 宋谨央的心再次绞痛起来,痛得连呼吸都疼。 都是她的错! 蓦地,手上一暖! 她泪眼朦胧地望去,中宗神色微凛地看着她。 “阿姐,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得到,有些牲畜,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中宗的眼神格外清透有力,透过那双眼睛,她似乎再度看到了父皇。 历经浩劫,她再次与父皇相遇,也是在这上书房里,她不肯下跪认他,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良久,说了一句话。 “不管你认不认我,你总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且记住,这世上只有我能欺你,其他任何人只有被你踩在脚底的份,你可记住了?” 年幼的她,茫然地点了点头,木然地离开了。 如今想来,倍感伤情。 父皇得有多爱她,才能说出这句话呀! 当时,父皇的心被她伤透了吧! 她真的后悔了! 若找回的小七,也不肯原谅她,她只怕会心碎至死! 中宗见自己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越发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立刻焦急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冯远悄悄提醒他,先帝还有一份遗诏,是特地给大长公主的。 一经提醒,中宗立刻激动起来,命他拿来遗诏,忙不迭地塞进宋谨央手中。 “阿姐,莫哭!父皇的遗诏,指名给你的,快打开看看。” 宋谨央抹了把泪,又擦了擦手,这才将遗诏缓缓打开。 遗诏的内容是册封她为大乾大长公主,封号端央,封地是北疆的一百零八城。 宋谨央的泪水哗哗地流,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父皇懂她! 将整个北疆给了她。 她却使着小孩子脾气,一次次伤透父皇的心。 中宗想劝解,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 整整一炷香,宋谨央的哭声才渐渐小了,重新洗漱整装后,将遗诏递回中宗,让他暂且保管,待她处置了家事,再来讨要诏书。 收起遗诏,宋谨央刚想开口,讨要和离圣旨,中宗却先一步动作了。 他清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包括冯远,解下腰带扯开,掏出藏在里面的几张纸,无比慎重地递到宋谨央手中。 “阿姐,这是多年前,暗卫截获寄往波斯国的一封密函,只可惜是部分内容。” 宋谨央疑惑地打开纸一看,眸光猛然缩起,整个人瞬间坐直,嘴巴微张,激动无比。 “火枪!是火枪!” “没错,正是火枪构造图!只可惜,那封密函里只有部分图纸。” 中宗告诉她,当年截获这封密函后,密函的主人因为事情败露,当场割喉自尽,线索就此断了。 这么多年来,他不肯放弃,一直追查蛛丝马迹。 因为他有预感,剩下的图纸还在大乾。 果然,多年后,有一条线索隐约指向了汝南王府。 “崔承?” 宋谨央恍然大悟,怪不得中宗要先一步开口,他怕自己提出和离的要求,怕痛失在汝南王府查找火枪图纸的机会。 因为,只有她还是王妃,才能名正言顺地搜寻府邸。 她理解中宗,换作是她,也一定以国事为先。 更何况,她虽然想和离,但更不想让府里那几个没良心的,有好日子过。 宋谨央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扯起。 “陛下,您忘记了一件事!” 中宗不解地看着她。 宋谨央傲然地站起来,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身上已有了皇家的威严。 她一字一字道:“您忘了,汝南王府是臣妇的陪嫁,臣妇和离后收回,谁也无法说一个‘不’字。” 中宗的眸光瞬间亮了。 “陛下,臣妇不和离,臣妇要析产分居,臣妇要睁大眼睛,亲眼看着汝南王府覆灭。” 第18章 丽妃找碴被无视 两人议定,由宋谨央召集崔氏族长、长老,率先提出和离。 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由中宗下旨,宣布她与汝南王析产分居。 汝南王和儿子儿媳,搬回崔家祖宅,将现有的宅院还给王妃。 说是崔家祖宅,其实不过一墙之隔。 当年宋谨央养父宋梁,花重金买下了相邻的宅院,崔承这一房便搬了过来,祖宅留给了崔承的弟弟。 为了方便两府来往,打通院墙安了扇门,不过开启门的锁扣在王府这边。 后来,崔承弟弟一家出了事,返京途中被土匪劫杀。 祖宅从此空了下来。 虽然二叔一家子不在了,但宋谨央没有遣散下人,安排他们日日打扫,保持宅院干净整洁,这一干便是十多年。 故而宅子虽老,却纤尘不染,随时随地能住人。 而她则借着此次搬家,趁机查找火枪图纸。 尘埃落定,宋谨央起身告辞。 在宫门落钥前,她还得抓紧时间去一次凤怡宫,云氏还在皇后那里。 冯远派他的徒弟小李子送她去。 辞别中宗,她重新坐进软轿,一路往凤怡宫赶去。 眼看再拐一个弯,就能到凤怡宫,前面岔道却出现了一驾翟舆。 小李子透过软轿的窗帘,低声禀告。 “王妃,来的是丽妃娘娘,近日颇得圣宠。” 丽妃? 她心中一动,丽妃是老三媳妇娉婷县主的庶妹。 说是庶妹,丽妃在府里的吃穿用度,比肩嫡女。 薛将军薛诚又特别宠爱这个女儿,所以丽妃在府里的地位,甚至稳稳地压了娉婷一头。 两房的关系犹如寒冰,姐妹之间全是恨意。 正因为如此,出嫁时,丽妃死活要入宫当嫔妃。 薛将军原想将她嫁予适龄的皇子,可她死活不愿,非说要嫁就要嫁最有权势的那一个。 就是想压嫡姐一头。 薛将军不同意,她在府里各种闹,甚至闹到悬梁自尽。 无奈,薛将军只得送她入宫。 甫一入宫便获盛宠,没多久封了丽妃。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宋谨央淡声吩咐。 “停轿,让丽妃娘娘先过。” 岂料,她这边刚停下软轿,对面的翟舆同时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走下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她腰肢轻动,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似饱含着千言万语,端的是妩媚动人。 宋谨央皱着眉头看着走近的丽妃,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就是来找茬的,看来避让是没用的。 于是,她干脆地步下了软轿。 “这不是汝南王妃吗?王爷的身子可安康?听说相国寺那一跳,害得他终身瘫痪,可要辛苦王妃伺候了。 呀!王妃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入宫啊?若我夫君落下终身残疾,我哭都要哭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四处走动?” 丽妃的声音很动听,宛如清泉石上流。 宋谨央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 丽妃见宋谨央连眼皮子都没抬一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想借机嘲讽她一番,毕竟在她看来,笑话了嫡姐的婆母,不就等于打压了嫡姐吗? 当年,嫡姐仗着县主的身份,可没少针对她! 如今她成了高高在上的丽妃,是皇上的心尖宠,三宫六院哪个能同她相提并论? 她在后宫,早就没了对手,连皇后也避其锋芒。 她正无趣着呢,一大早听说汝南王妃入宫了。 眸光顿亮,暗道一声:来得正好。 父亲刚刚传来消息,说汝南王出事了,王妃就自动送上门来。 她时刻命人注意着宫中的动向,一听说她往凤怡宫去了,立刻登上翟舆,赶了过来。 可王妃的不动声色,当真惹了她不快。 自她入宫至今,还没人敢这般无视她。 她气愤地捏了捏大宫人香玉的手,香玉立刻开口附和。 “娘娘,王妃当然伤心!汝南王是为了白月光,才跳的崖。” “呀!”的一声,丽妃夸张地用帖子捂住嘴,随即又用手拍了拍胸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王妃,王爷竟然有白月光,他不是最爱你吗?怎么,你被他骗了呀?” 香玉补充:“娘娘,王爷的白月光,是他的青梅竹马,原先是定过亲的。” “天哪!王妃,你竟然被欺骗了整整四十年?!!!” 丽妃笑出了泪,心里那个开心啊。 她就想挑起王妃的怒火,最好愤怒不堪地回去找嫡姐麻烦。 一想到骄傲的嫡姐,咬牙站在王妃跟前,承受其怒火的样子,她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宋谨央目光微闪,她几年前曾经见过丽妃。 那时候她跟着淳阳郡主,像个隐形人般规行矩步,容貌举止都在线,哪有如今的嚣张跋扈? 她心里起了疑。 丽妃未免表现得太无脑了吧?! 一个以举族之力教养出来的贵女,真会如此无知? 丽妃眼见宋谨央就是不动声色,不上钩,心急如焚。 面上仍保持着娇媚的笑容,一步步走近。 小李子心急如焚,师父要他好生护着王妃,他若连这么点事也办不成,可不得被师父骂死? 可一边是皇上的宠妃,一边是刚刚认祖归宗的大长公主,哪边他都惹不起啊。 大长公主的身份,暂时还是个秘密,无法宣诸于口,急得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试图拦住丽妃时,宋谨央毫无征兆地先他一步,赶在丽妃走近前,拄着拐杖,快速穿过岔道,直直地往凤怡宫的方向大步行去。 小李子等人见状,连软轿也不要了,赶紧跟上。 独留丽妃在寒风中石化。 她的话还没说完,王妃就这么转身走了? 宋谨央才没空搭理丽妃丑妃的,她的事情还多着呢,哪一件都是头等要紧的。 凤怡宫门口,小宫人一见到宋谨央,立刻进去禀报。 没一会儿,宫门大开,以皇后娘娘打头的大队人马,气势宏大地出来迎接她。 倒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娘娘,天气冷,你身子刚刚痊愈,万不能大意啊。” 年前,皇后得了一场风寒,连除夕夜的宫宴都没能出席。 “好了,好了,我的老姐姐,我现在身子可好了。” 两人拉着手,边说边笑地往宫里走去。 宋谨央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云氏的身影。 邱尚宫眼尖,立刻上前解释。 “王妃,娘娘怕崔五太太闷,便打发她去御花园赏景,今年的腊梅开得好,连皇上都喜欢。” 宋谨央知道,皇后怕是有话要同她说,刻意将云氏支走了。 第19章 没她首肯谁也别想升迁 皇后眸光一转,邱尚宫立刻指挥着伺候的宫人,向外退去。 一瞬间,整个偏殿就只剩皇后和王妃。 这时,皇后起身起至宋谨央跟前,就要恭恭敬敬地行大礼。 宋谨央哪肯受皇后大礼,立刻起身想要阻止。 皇后却含着热泪道。 “阿姐,你既是皇上嫡亲的姐姐,又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臣妾这一拜,你如何受不起?你难道想十五宫宴那日,让臣妾当着众人的面再行礼?” 皇后这话说得妙,反正这礼她都要行的,宋谨央不让她避人,她就只能当着众人的面了。 此话一出,宋谨央也只能认命地受了皇后一礼。 不久,邱尚宫端来热茶与点心,皇后亲切地笑道。 “阿姐,这是岩茶。除了皇上那儿的两斤,太妃那儿的两斤,臣妾这儿一斤,剩下的五斤,臣妾命人都包好了,一会儿您出宫,统统带回府。” 宋谨央也不矫情,自己的确好这一口,便笑着谢了她。 端起茶碗转了转碗盖,轻轻掀开,撇了撇浮沫,沁人心脾的茶香四溢,浅抿一口,通体舒泰。 喝了几口茶,皇后便转入了正题。 “阿姐,臣妾娘家侄女独孤筝,到了适婚年纪,家里有意替她相看。” 皇后的话说一半留一半。 毕竟,王妃曾经替崔珏求娶过,独孤筝若想另择人家,自然得知会王妃一声。 自打从皇上处得知,崔珏并非王妃亲子后,她便彻底收了结亲的心思。 她本就看不上崔珏,认为他文不成武不就。 不过看在王妃的面上,才勉强答应。 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深为自家那惊才绝艳的侄女惋惜。 就怕她像云氏一样,嫁了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一辈子就给毁了。 宋谨央知道帝后感情真挚,皇上有事向来不瞒着皇后,她也的确有母仪天下的胸襟,是个可信的人。 宋谨央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实话实说。 “娘娘,良禽择木而栖!崔珏并非良配,才华出身都配不上独孤姑娘,自当另择良配。” 两家只是口头协议,并未正式下定。 有了宋谨央这句话,皇后彻底放下心来。 接着又说到了升迁之事。 这是皇上特意交代她的,说姑嫂两人说话更便宜。 皇后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核心意思就是:不管是翰林院,还是禁卫营,只要宋谨央一句话,皇上定然照办。 宋谨央淡然一笑。 “娘娘,咱们后宅女子,哪能干涉朝政?升迁之事,让皇上同臣子们商议去,咱们只管喝喝茶、赏赏花,抽空打打叶子牌。” 一听这话,皇后乐了。 王妃这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就该如此! 听说那几个混账,格外不像话,话里话外,竟不要脸地帮衬那个白月光,打压自己的母亲。 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自己岂非白做这个皇后了? “阿姐做得对,你那一大家子,扔王爷操心去!日后你入宫,别的不敢说,打叶子牌的人手,臣妾自然凑得足足的。” 一句话说得两人乐不可支。 云氏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御花园梅林。 远远的,便闻到一缕淡香,她的心瞬间舒畅不少。 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扑面而来的,便是盛开的梅林。 红艳艳的梅,白皑皑的雪,落在枝头上,满满的都是喜气,看得人心旷神怡。 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自己最爱的就是梅花,祖父还在位时,每年都带她入宫赏梅。 那年的梅树下,一位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儒雅地轻笑,静静地唤她:“挽月,我等了你好久,可算把你等来了……” “挽月!” 一道暗沉的男声响起,彻底打断了云氏的回忆。 她一惊,蓦然回首…… 梅花树下,四皇子一身玄色衣袍,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万福礼,转身便想离开。 “挽月,”四皇子快步走近,强大的男子气概扑面而来,“多年未见,你,还好吗?” 云氏再次行了一礼,低眉顺目地说:“妾身一切都好!多谢四皇子关心!出来许久,只怕母妃等得不耐,妾身先行告退。” 不容她反抗,四皇子胆大包天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她手腕,脸上写满担忧,关心地问道。 “皇后待你如何?今日可有为难你?” 云氏受惊,脸涨得通红,拼了命想挣脱控制,可四皇子就是不松手,她只能勉强敷衍几句。 “皇后待妾身极好,午膳准备了满满一桌菜,都是妾身爱吃的。” 皇后待她,出乎意料地好。 甫一见她便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看到她面色红润、神色怡然,这才放心地让她落座。 皇后的关心不似做假。 她的心突突地猛跳,想起进宫路上母妃的话,顿时升起无限希望。 思及此,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 四皇子见状,立刻蹙眉沉思。 云氏的表情似乎遇到了喜事,是什么事值得她情不自禁地开怀? 笑意才刚刚展露,云氏立刻警觉起来,恢复了木讷的表情,猛得挣脱控制,屈膝一礼后,果断离开了。 她的心就狂跳着,步履越来越快,试图狠狠甩掉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 四皇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云氏远去的背影,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氏回到凤怡宫,皇后与宋谨央说完了正事,正商量着打叶子牌的事。 听到宫人禀报,皇后立刻正襟危坐,赶紧换了称呼。 既然阿姐不愿立刻诏告天下,总有她的考量与打算,自己配合就好。 “王妃,正月十五宫宴那日,你可得早些入宫,咱们先来几圈叶子牌,再去前面应酬过节。” “那敢情好,老婆子这么多年,光忙着当家理事、伺候儿孙,连叶子牌都没功夫打,白白错失了大好时光。今年十五那日,定要多打几圈。” 说笑间,云氏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规矩地在宋谨央身后站定。 宋谨央眸光微闪,状似不经意地问皇后。 “娘娘,今年气候严寒,听说北疆那边受了灾?” 皇后余光扫到云氏,后者一怔又一喜,紧张地支起耳朵听。 云氏祖父的流放地,正是北疆。 皇后了然地微微一笑。 “岚城的确有雪灾,但受灾情况不严重!今年城主新招募了一位幕僚,此人有长才,雪灾才起了个头,他便献上了计策。依着他的建议,几道政令下去,百姓的日子丝毫未受影响。” “哦!”宋谨央饶有兴味地问,“是哪位大官人,竟有这等本事?” 皇后指了指她身后的云氏,呵呵笑道。 “还能是谁?喏!就是你那好儿媳的大哥!云箭秋!” 第20章 丽妃被贬被禁足 云氏直到出了宫,登上宫里的马车,人还是懵的,回不过神来。 宋谨央轻笑着拍了拍她:“云氏啊,云氏,枉你还是云老先生亲自教养出来的,怎么遇上丁点大的事,便受不住了呢?” 云氏的眼睛泛起了红潮,带着哭腔说:“母妃,这能是小事吗?大哥是被流放的罪人,岚城城主怎么敢启用他?” 她实在不敢相信,天下竟会有这等好事。 下一秒,她猛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宋谨央,红唇微翕,欲言又止。 母妃,是母妃! 只有她有这个能力,说动北疆的城主,眷顾云氏一族。 母妃的根,在北疆! 云氏泪水涟涟,紧紧握着宋谨央的手不放。 一切感激的话,全堵在喉间,泣不成声。 宋谨央亦红了眼眶,揽她入怀,轻拍着她的背脊,眼神悠悠地飘向远处。 丽妃沉着脸回到沁翠宫。 香玉小心翼翼地呈上热茶,却被她“啪”的一声扫落在地。 “汝南王妃,果真不是好相与的!” 香玉赶紧叫来宫人打扫碎片,又急忙检查丽妃周身上下,见她没有被烫到,也没有被碎片划到,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王妃已近花甲之年,吃过的盐比咱们走过的路都多,您想利用她,只怕没那么容易。” 娘娘决心这么做的时候,她也劝过,但娘娘主意已定,哪里拦得住? 丽妃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低头抚上小腹,眉眼染上柔色,那里已有龙裔,她也要当娘了。 为母则刚。 她入宫不久便封妃,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她,巴不得她出事。 众目睽睽之下,她想保住龙裔,不得不另辟蹊径。 她以身入局,刻意制造一场冲突,适当惹恼皇上,最好被禁足沁翠宫。 这样,她就能放放心心地安胎了。 只不过,这个度挺难把握的,轻不得重不得。 万一过了头,一个不妙,惹得皇上大怒,反倒不美。 起初,她将目光投在皇后身上。 一是因为皇后做事尚算公平公正,便是偶有得罪,应该也没太大问题。 二是自己的目标不可能止步于嫔妃,未来有一日,必然会与皇后正面对上,正好借此事,试一试皇后的深浅,尤其是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但近期皇后染了风寒,整日养病不出。 她便是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啊。 无奈,她只得将视线落在同期入宫的嫔妃身上,可偏偏她们都很识时务,都懂得避其锋芒,害她无法借力打力。 眼看正月十五就在眼前,她不免心急起来。 正巧这个时候,汝南王妃入宫了。 她眸子一亮,汝南王妃可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汝南王不得皇上器重,宋谨央就是王妃又如何,得罪也就得罪了,无伤大雅。 可她偏偏又是皇上的救命恩人,颇得皇上看重。 这么一来,王妃就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只要自己把握好尺度,应该会受点小惩罚,却能全身而退。 而且,王妃是嫡姐的婆母,打脸了婆母,嫡姐也没脸。 只要一想到嫡姐懊恼的模样,她就开心! 最后,当然是因为汝南王府最近发生的事,让她轻轻松松就能有把柄加以利用。 一举三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汝南王妃根本不上当,连招都不接,直接开步就走,弄得她骑虎难下,后面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怎不叫她恼怒? 尤其是先机已失,同样的手段无法再用第二次,不然就会叫人瞧出破绽了。 她越想越生气,双手用力捏紧帕子,小指甲“啪”的一声拗断了。 就当她认为行动失败的时候,圣谕送到沁翠宫。 听完冯远宣的旨,她震惊得无以复加,嗫嚅着问道。 “冯掌事,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没有弄错吧?” 冯远冷冷地瞥了眼跪坐于地的丽妃,满心都是嘲讽。 瞧着挺聪明的,没想到竟也是空有美貌而无头脑的蠢货。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好不容易认祖归宗的大长公主宋谨央?! 这下好了,不仅禁足沁翠宫半年,下了绿头牌,还直接从妃位贬回贵人,连住主殿的资格都没了,三日内必须搬去东侧殿。 唉,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敷衍道:“小主,圣旨哪会弄错?接旨吧!” “妾,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贵人匍匐在地,人抖得像筛糠,泪如雨下,悔不当初。 冯远鄙夷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大步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本还痛哭流涕,悲痛地跪地不起的丽贵人,竟露出了得逞的冷笑。 没错! 禁足半年,足够她护住龙裔了。 笑着笑着,她的脸沉了下来。 这个结局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完全没有想到,不过几句嘲讽,竟让自己跌得那么惨。 虽然只要龙裔安然无恙,回到妃位是迟早的事,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这次的惩罚如此之重,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她后悔了! 后悔招惹了汝南王妃! 为了龙裔,被贬成贵人的代价,也太大了! 自己忽略了什么? 汝南王妃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皇上如此爱重? “香玉,联系父亲,让他好好查查汝南王妃,为什么皇上那么看重她?” 仅凭一株雪莲,实在不足以让她相信,皇上竟会为了一个外命妇,打自己宠妃的脸,还打得这么狠。 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宫里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虽然中宗命冯远刻意隐瞒,宋谨央与他同坐龙辇,去皇家祠堂认祖归宗一事。 但皇上好端端地祭了祖,回头又因为丽贵人惹了汝南王妃,禁足沁翠宫的事,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到宫廷的各个角落。 宋谨央不知道丽贵人被贬的事。 马车回到汝南王府,刚刚在二门处停稳,管家便哭丧着脸冲了上来。 “王妃,大事不好了,世子爷和三爷打起来了。” 宋谨央跨出马车的步子只是顿了顿,接着便神色淡然地走下来。 抬头一看,这才震惊地发现,垂花门竟被打破一只角,地上满是石块碎屑,可见这两人斗得有多狠。 云氏乍见垂花门的惨状,也狠狠地吃了一惊。 大伯素来稳重,怎么可能与三伯打架? 唉,自打牌位事件后,王府发生的事,件件奇怪,桩桩心惊。 她很是心疼宋谨央,好好的日子一夜之间过成这样,任谁也无法接受。 宋谨央却很平静,淡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第21章 你也可以提出和离 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告诉她。 宋谨央进宫后,老三崔琥紧随其后,虎着脸出了门。 世子妃秦氏则接到下人禀报,说娉婷和云氏在二门处闹了起来,立刻急匆匆赶到二门劝架,岂料二门处早就空无一人。 世子爷收到母妃入宫的消息,惊怒之下也赶来了,看到世子妃劈头就是斥责。 “谁让你准备马车的?你是猪吗?听不懂人话?” 秦氏被他骂得当场痛哭失声,羞愤欲死,恨不得有道地缝钻下去。 崔瑜脸色铁青,不依不饶地辱骂,一点脸面也不给秦氏。 连管家都看不下去了,试图上前劝阻。 这时,崔琥阴沉着脸回来了。 “世子爷一见三爷的面,立刻上前呵斥。说他两面三刀,既要又要。” 崔琥正在气头上,被大哥没头没脑的一顿训,火气怎么也压不住,一拳打在崔瑜的脸上。 崔瑜几时受过这等气,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崔琥到底是行武之人,崔瑜又向来养尊处优,怎么打得过他? 没一会儿便落了下乘,被打得满地爬着嗷嗷叫。 “世子爷一叫,三爷像是突然醒了过来,立刻收了拳,还吩咐愚去请府医。可坏就坏在,孙少爷出手了。” 崔永华听到下人禀报,知道父亲被三叔打了,立刻带上满院家丁,气势汹汹地赶到二门,二话不说拔出拳头就往崔琥身上招呼。 “别看孙少爷平日里温文尔雅,打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直接一拳打肿了三爷的眼睛。” 这下子,叔侄二人缠斗在一起,崔永华带来的家丁也一拥而上,几十个打一个,崔琥再孔武有力,也被揍得鼻青眼肿,连垂花门都被打破了。 “几位爷打得天翻地覆,谁拦都没用啊。王爷听到声音,躺在床上不停地嗷嗷叫,身边人又统统出来拦架了,他拼命挣扎着起身,结果重重地摔在地上,好不容易固定的胳膊和脊骨,只怕……只怕……呜呜呜……” 云氏听得目瞪口呆。 牌位一事后,王府像是着了魔一般,之后发生的事,件件奇怪、桩桩心惊! 宋谨央依旧淡定,她轻声吩咐管家。 “打扫干净,去请太医院院首,替王爷诊治,另外把秦氏叫到正院来。” “那几位爷的伤……” 宋谨央眼皮都不抬:“他们用得着院首诊治?!” 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正院。 管家一脸懵,往常几位爷但凡有点伤病,王妃总是最挂心的一个,如今怎的全变了? 秦氏一个人躲在上房,哭成了泪人。 她和世子爷不说琴瑟和鸣,至少也是相敬如宾的。 可今日,爷竟公然骂她是猪。 她到底哪里做错了?竟被如此羞辱。 实在气不过,她便让下人时刻关注着前院,只要王妃一回府,立刻禀报她。 所以,宋谨央刚刚跨进正屋,还没来及得更衣,秦氏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求母妃为儿媳做主!” 宋谨央叹了口气,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后者上前一步将人扶了起来,打来热水,吩咐小丫头替她净了面,扶到须弥榻上坐定。 秦氏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了些。 今儿刘嬷嬷没跟着一块入宫,宋谨央吩咐她整理嫁妆、核对账册,为析产分居做好准备。 所以府里发生的事,刘嬷嬷一早便晓得了,十分同情秦氏。 等递上茶后,她就带走一众伺候的下人,关上上房门,留婆媳两个说话。 “母妃,儿媳出身不显,嫁给世子爷的确是高攀了。可这么多年来,儿媳处事小心谨慎,就怕惹得爷不高兴。可,爷今儿劈头盖脸地辱骂儿媳,儿媳实在是受不住啊!” 秦氏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因为自己出身低,娘家还要靠着她接济,她伺候夫君向来谨慎又谨慎。 况且,内忧外患,妯娌几个觊觎她手中的掌家权,不是一日两日了,都盼着她出错呢。 所以,她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就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入宫是大事,她虽然晓得爷不想王妃入宫,可婆母交代的事,她哪敢忤逆? 结果倒好,爷自己拦不住母妃,就将一口毒气全喷到她身上,让她做了事还不讨好,百口莫辩。 宋谨央叹了口气。 “此事是瑜儿的错!也怪我,没有教好他。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秦氏惊跳起来,连连摆手。 “母妃,媳妇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宋谨央拉着她重新坐下。 “今儿咱们婆媳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有些话,我本打算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但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不瞒你说,为瑜儿相看时,多少名门望族都有意与王府结亲,但我一概拒绝了,你可知原因?” 秦氏怔怔地摇摇头。 今日这番话,婆母从未说过,她倒是听住了。 “因为瑜儿配不上!” “轰”的一声响,犹如一道惊雷,在秦氏头顶炸响。 崔瑜不配?! 他可是汝南王府的世子啊!怎么可能配不上?! 秦氏眼里写满震惊,还有五分疑惑,外加三分……激动! “瑜儿是我和王爷的长子,我曾经对他寄予厚望。但随着他长大,我渐渐发现他最多只能做一个守城之主,无法为王府开拓疆域。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王府走到今日,该有的一切都有了,也该知足了。 我清醒地认识到,瑜儿虽是王府的世子,却一无所长,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稳重二字,没有拿得出手的才华和御下的能力。” 顿了顿,宋谨央继续说道。 “那些名门望族的贵女,大多容貌出众、才华过人,但那样的媳妇娶进门,男弱女强,恐怕假以时日,夫妻间的平衡会被打破,极有可能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地。 而你,素来稳重端方,处事圆融,规矩守礼。无论从外在还是心性,你和瑜儿都极为相配! 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么多年,你处事周到,上孝公婆,下教子女,对瑜儿更是处处经心,恭顺异常。 所以你大可不必自怨自艾,只管放放心心做你的世子妃。” 宋谨央的意思很明确,你秦氏的确身份不显、才华不显,可正是这样,才是最合适崔瑜的人选。 秦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劣势才是真正的优势! 打这一刻起,她才真正佩服王妃。 王妃是婆婆,她向来又敬又畏,但从未真正了解过。 今日,王妃掏心窝子的一番话,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不仅让她倍感亲切,而且让她茅塞顿开,胸膛里堵的那口中渚气,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但是,”话锋一转,宋谨央的眸光犀利了起来。 秦氏心中咯噔一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母妃责怪她告状的行为过于冲动。 “今日看来,瑜儿的品性不如你!别说做世子,便是做人也有所欠缺。我还要谢谢你,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包容他一定很累吧!” 五雷轰顶! 王妃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震住了她! 她捂着嘴,低低地痛哭出声。 她太傻了,这么多年,放着这么好的婆婆不亲近,一味讨好夫君,真是得不偿失啊! 不料下一秒,宋谨央的话险些震得她魂飞魄散。 “秦氏,我并非顽固不化之人,你若忍无可忍,提出和离,我不仅同意,还会助你达成心愿!” 秦氏浑身巨震,双眼大睁。 和离?! 不,不,难道王妃之前提和离一事,根本不是以退为进? 而是真心实意想和离? 秦氏被这个想法,震得晕头转向,连思考都停滞了。 突然,屋外响起刘嬷嬷的禀报声。 “王妃,世子爷来了。” 秦氏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宋谨央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冷冷地吩咐。 “让他等着!” 第22章 世子爷纡尊降贵道歉了 崔瑜阴着脸等在寒风中,不耐烦地踱着步。 阴沉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格外可笑。 直到被冷风吹,他才逐渐冷静下来,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唐。 自己素来以端方示人,却轻易被母妃入宫一事乱了心绪、失了方寸,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还是永华说的对,最紧张此事的应该是二弟三弟,他怎么就昏了头,为了王府的面子,得罪母妃、辱骂妻子呢? 刘嬷嬷递了杯热茶给他,他接过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出声,感激地冲着她笑了笑。 刘嬷嬷叹了口气。 “世子爷,老奴老了,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若世子爷觉得老奴说得不对,只当从未听到过,别往心里去。” 崔瑜点头后,刘嬷嬷打开了话匣子。 “世子爷,你们这次真的大错特错!王妃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亲娘,哪有帮着外人说话的道理? 别告诉奴婢,你们这么做,是帮理不帮亲,爷们又不是大理寺卿,要什么理? 更何况,不论是理还是亲,你们一样都不占。 事出之后,只顾着王府的颜面,却从未有一人考虑过王妃是否受伤,甚至还想阻止她入宫。 世子爷啊,皇上看着呢,何须王妃开口?” 最后一句话彻底惊住了崔瑜。 当局者迷! 他痛悔不已,恭敬地冲着刘嬷嬷一揖到底。 “多谢嬷嬷提点,的确是我糊涂了!” 皇上可是九五之尊!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间有哪件事,瞒得住皇上的眼睛? 自己如此肤浅的手段,怎么可能阻拦得了母妃与宫中的联系? 况且,母妃素来有头脑,做起生意来杀伐果断,眼光奇准。 当年的“五王之祸”,她愣是片叶不沾,不但没有受到波及,还日进斗金,羡慕煞人。 这样的母妃,又岂是那么容易受他人控制的? 过往的四十年,不过是母妃心中有爱,父王才能瞒天过海。 他懊恼不已! 自己还用老的眼光看母妃,自然只能碰得头破血流。 崔瑜到底拿得起放得下。 进屋后,立刻跪地,主动向宋谨央认错。 “母妃,儿子错了,求您责罚!” “你的确做错了,还错得离谱,你怎么敢当着众人的面伤秦氏?!她是世子妃,就是你的颜面,伤她等于自伤啊!” 崔瑜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冷汗汩汩从后背渗出来,湿透了整个脊背。 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脾气一上头,便全都忘了! 宋谨央的语调越平缓,语气越平静,对崔瑜的震动越大。 良药苦口,此刻方知真正为他好的人是谁! 他羞愧难当,立刻起身,朝秦氏深深地作了一揖,诚恳地道歉。 “夫人,对不起,是为夫错了!” 秦氏一惊,忙不迭想要起身,却被宋谨央一把拉住,沉着脸摇了摇头。 秦氏忐忑不安地坐着,受了崔瑜一礼。 成亲至今,从来都是她哄着夫君,今日崔瑜的行为,反而令她极不适应。 “好了,其他的话,你们自个儿回屋说去。我累了,要休息了。” 秦氏见宋谨央脸上布满疲态,心里愧疚万分。 王妃年事已高,入宫一趟本就不易。回府后,还要被府里琐事牵绊,是他们这些小辈不懂事啊! 两人告退后,刘嬷嬷立刻指挥小丫头,为她洗漱更衣,拿了床被褥铺在贵妃榻上,抢在晚膳前小憩片刻。 三房。 晚秋守在娉婷身边,两只眼睛哭得通红。 她早早请来府医,岂料还没来得及把脉,管家便着急忙慌地跑来说王爷摔着了,要府医立刻去救命。 府医不顾她的哀求,留了一管伤药就急匆匆地走了。 可府医前脚刚走,娉婷后脚疼得抱着肚子蜷缩起来,急得她赶紧派个小丫头,再次去前院找府医。 眼看主子越来越疼,可左等右等不见府医来,倒是小丫头哭着跑回来,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她火冒三丈,抓着小丫头肩膀拼命摇,厉声问府医呢? 小丫头被吓住,更是说不出话来。 她气得打了小丫头几掌,小丫头委屈地哭起来,其他下人听到声音,纷纷上前一控究竟,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晚秋哪有功夫解释,只得亲自去前院找府医。 前院。 府医大冬天忙得满头大汗,他和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想把王爷重新抬到床榻上。 这个过程堪比万里长征。 王爷浑身是伤,哪里都碰不得,碰哪里都疼得哇哇叫。 急得他们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府医一咬牙,顾不得王爷疼不疼的,只要疼不死就行,只管将王爷抬上床再说。 晚秋赶到前院,大老远就听到王爷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吓得她魂不附体。 匆匆叮咛王爷的长随,让他无论如何,在府医诊治完王爷后,立刻到三房一趟,就说县主疼得浑身抽搐。 自己则紧赶慢赶地回到上房。 甫一进屋,就发现娉婷疼得浑身痉挛,脸色死白一片,冷汗直冒,发丝一缕一缕黏在额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般,浑身被冷汗泡湿了。 晚秋急得头一晕,自家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同郡主交代? 她来不及喘口气,就把晚溪叫进来伺候主子,自己立刻狂奔出门找秦氏求救。 可当她冒着严寒、顶着风雪,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大房,却被告知,秦氏和世子都不在。 她整个人瞬间石化,下一秒,急得眼泪直流。 秦氏屋里的冰梅见状,主动帮着她,跑去王妃处找秦氏。 晚秋又急又冷,又飞奔出了秦氏的院子,憋着一股气又跑去前院找管家求助。 管家正焦头烂额! 王爷终于抬到床榻上,期间被活生生疼晕五次。 府医束手无措,院首却还没到,他火急火燎的,哪有心思搭理晚秋,连话都没听完,就推着她去找秦氏。 “姑奶奶,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局面,王爷危在旦夕,你就别来添乱啦,后宅的事去找太子妃呀!” 管家见她一张脸白得像鬼,叹了口气说等到院首来了,替王爷诊治后,再往三房去给县主把脉。 晚秋连连摇头,眼泪早就结了霜,冻在脸颊上,生疼生疼的。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管家气恼她不晓事,自顾自说完便冲出府,候在大风雪里,伸长脖子等院首的马车。 晚秋绝望地抹了把面,拼着一口气,往三房的院落跑去,暗暗祈祷世子妃收到消息,已经去请大夫了。 没跑多久,她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前面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正是三爷崔琥。 “爷,三爷,救命啊!” 她喘着粗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死死拦在三爷面前。 崔琥本就心绪烦乱,被晚秋这么一叫,无名火又起来了,二话不说一脚踹向她的肚子。 “放肆!大呼小叫的,找死!” 晚秋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被踢飞,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崔琥厌烦透顶,连院子也不回了,直接大步回前院,驾了马就冲出了府。 晚秋被踹闷了,趴在地上起不来。 寒气顺着四脚侵入她的身体,整个人瞬间冻僵。 路上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慢慢匍匐,猛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来人的衣摆哀求。 “救救……命,主……子……,疼……,……大夫……” 彻底陷入黑沉前,她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声,接着是一道温婉的语声。 “你是三房的丫头,你受伤了?白芍,赶紧派人去请大夫,要快……” 第23章 娉婷县主小产了 宋谨央迷迷糊糊的。 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回到了白日撞到的小院里。 那个衣衫褴褛却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崔理,见到她立刻迎上前来,神情焦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有话想告诉她。 她怎么也听不清对方的话,想凑近些,可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般,怎么走都走不近。 突然,眼里出现一个黑洞,她竟直勾勾地往下掉去…… 下一秒,刘嬷嬷的声音响起,她猛地惊醒,眼前是刘嬷嬷火急火燎的脸。 “王妃,出大事了!县主,小产了!” 她大惊,立刻掀开被子坐直身子。 起得太猛了,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冒金星,瞬间又跌坐回去。 刘嬷嬷大急,连忙扶着她,想伺候她重新躺下。 她摇了摇手,静静地坐着,等着眩晕感过去。 媳妇小产,她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 她勉强支起酸痛的身子,刘嬷嬷一边抓紧替她更衣梳妆,一边说起娉婷的状况。 “县主肚子疼,丫头晚秋找来府医,偏巧王爷滚落床榻,事急从权,府医便舍了县主,去看顾王爷。结果误了时辰,等请来大夫,已经晚了……唉!可惜,是个男孩。” “怎么突然肚子疼?可问过原因?” 刘嬷嬷摇头,事出突然,还没顾得上问。 宋谨央眉头蹙了蹙,惋惜地叹了口气。 娉婷怀长女时,怀相不好,生产时孩子脚先出来,折腾了大半条命,孩子才落地。 太医说县主伤了身子,日后恐难有孕。 娉婷听说了,伤心得日日哭泣。 还是她亲自去劝解,这才宽了心。 她不是那种不明理的婆婆,非逼着媳妇生孙子不可。 王府也不缺男丁,长孙都娶妻生子了,马上能抱上从孙了,更不可能因此为难娉婷。 只不过,这一胎对于娉婷来说,是何等珍贵。 可惜,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要承受巨大的悲痛。 若早知道,这一胎来去匆匆,不如不怀,无悲无喜,日子才能过好。 “晚秋呢?她定然知道原因,一会儿把她叫来问问。” 刘嬷嬷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 只是看着王妃满脸的疲惫,她实在心疼不过。 王妃今日劳累了一日,听说在入宫的路上,还出了意外。 府里的事又不断,个个都指着她。 “晚秋受伤了,只怕得等她清醒才能问话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三爷心情不好,拿她出气,踢的。” “混账东西,就晓得窝里横。” 没一会儿,梳妆完毕,她立刻起身,冲进风雪中,一行人打着灯笼往三房赶。 三房。 秦氏、云氏守在娉婷身边,云氏手上拿着帕子,为娉婷擦拭额角的汗。 娉婷身上不舒服,睡得很不踏实,不断发出呓语。 秦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娉婷。 她素来不喜这个妯娌,总是仗着出身,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所以,当她得知三房流产的消息时,担心之余,不免有着幸灾乐祸。 只是,当她真正看到娉婷的模样时,却又忍不住同情。 好不容易得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搁谁能受得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宋谨央一脸急色地走了进来。 “娉婷怎么样了?” 秦氏、云氏一见她,立刻起身行礼。 “情况不太好,人还没清醒。” “太医怎么说?” “院首施了针,命是保住了,只是伤了根本,就是恢复了,身子也大不如前。” “阿留,去我库里拿一支老山参来!” 说完,她便坐在床榻边,拉着娉婷的手,轻声说道。 “你得赶紧好起来,咏贞还小,少了娘可不行。” 命保住就好,孩子不孩子的,不重要。 不知是不是宋谨央的话起了作用,娉婷渐渐睡得安稳了。 门外传来小女孩的哭闹声,娉婷的长女咏贞吵着要见娘。 宋谨央走到外间,吩咐云氏把孩子带进来。 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娇俏可人,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令人好不心疼。 一见宋谨央,小孙女便撇着嘴哀求:“祖母,我要见娘亲。” 宋谨央把她拥入怀里,小声劝慰。 “你娘亲睡着了,等她醒了,我定派人来叫你。” “祖母,她们说娘亲要死了。” 小小的人儿,还不完全明白死的意思,脸色吓得发白。 “胡说!祖母在,你娘亲死不了。” 宋谨央的话斩钉截铁,小姑娘放下心来,乖乖地跟着nai嬷嬷下去了。 咏贞一离开,她便沉着脸看向秦氏。 “下人们要整顿一下了,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主子跟前送。” 秦氏面带愧色应声。 宋谨央环顾四周,眉头倏然皱起。 “老三呢?” “三弟出府了!” “胡闹!他妻子出那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在?赶紧把他找回来。” 老三崔琥心情郁闷至极。 自己升迁的事,连个响动都没有。 府里乱作一团,自己莫名其妙和大房大打出手。 他心烦意乱地出府喝酒。 打马来到禁卫营时常聚首的小巷子,那里有间小酒肆。 他熟门熟路地下了马,缰绳随意地在门外树上一系,便大步走了进去。 “听说了吗?丽妃被贬为贵人了。” “啊?!为何被贬?” “听说得罪了汝南王妃。” 酒肆不大,有两个小吏打扮的人,背对着他,正聊着天。 崔琥心一跳。 丽妃不正是娉婷的庶妹? 她被贬为贵人,还是因为得罪了母妃? 他怎么没听说? 座无虚席,他正想找人拼桌,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眸光微闪,丽贵人的弟弟薛镌笑盈盈地看着他。 “姐夫,这里坐!” 崔琥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虽然娉婷与庶弟妹的关系极僵,他和薛镌也关系平平,平日里甚少往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没必要不理不睬。 他一落座,便叫来小二,点了一壶酒,两斤卤牛肉,两斤猪耳朵,一碟花生米。 边上正是聊得起劲的两个小吏。 许是酒壮人胆,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丽贵人怎么会得罪汝南王妃?” “听说她当面讥讽汝南王妃,说王妃被王爷骗了整整四十年,还乐在其中。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万岁爷耳中,当场震怒,二话不说降了位份。” 崔琥正支着耳朵听,却被小二打断了。 酒菜上齐,他和薛镌碰了碰杯,一口喝干,身子热了起来,心绪平复了不少。 “姐夫,你一个人出来喝闷酒,可是和大姐吵架了?” 崔琥斜他一眼,腹诽:你不也一个人出来喝酒,难道也心情不好? 薛镌尴尬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可不是出来喝闷酒的,就是专门来听壁角的。” 说完,往边上一桌努了努嘴。 那两人喝高了,聊得热火朝天。 其中一人兴致勃勃地八卦着汝南王府最近发生的事。 “听说那白月光是王爷的青梅竹马,曾经定过婚约。唉,白月光成了朱砂痣,王妃只能靠边站啰!” 崔琥正烦闷着,听到对方这么说,气得想直接跳起来骂人。 被薛镌强按住,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崔琥双目大睁,瞬间没了脾气。 第24章 四皇子早就觊觎那个位置 酒肆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薛镌命小二打包,拉着崔琥便离开了。 “姐夫,小弟的宅子就在后巷,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崔琥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没走几步,薛镌推开一扇角门,走了进去。 宅子里四处挂着灯笼,虽占地不大,但瞧着小巧精致,美轮美奂。 崔琥心思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难怪娉婷一说到庶弟妹便恨得咬牙切齿。 岳丈的确偏心,嫡子还没有单独的宅子,庶子已置办了产业。 薛镌怕他多心,解释说这宅子是姨娘为他置办的。 崔琥面上不显,心中嗤笑,一个姨娘能有这等手笔? 靠的还不是薛将军?! 他本不想与薛镌深交,毕竟舅兄待他不薄。 他纯粹是冲薛镌刚才说的话来的。 薛镌告诉他,丽贵人怀有龙裔了。 中宗共有十一子,太子是皇后所出,可惜早夭,帝后大受打击,均大病一场。 太子薨逝后,皇后再无所出,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中宗再也没有册立太子。 听说中宗曾动过心思,想让皇后从余下的十位皇子中,挑一位养在膝下,被皇后拒绝了。 理由是,不是打小养育的,养不熟。 宫中有好些年没有皇子出生。 丽贵人偏得圣宠,如若此时顺利产下龙子,能养在皇后膝下,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姐夫,姐姐让我问问你,可愿意扶持她?” 崔琥一怔,姐姐? 薛镌意味深长地解释:“我姐姐是宫中的丽贵人。” 崔琥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若丽贵人当真产下龙子,也不是不行,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可万一丽贵人生的是位公主呢? 就算生的是龙子,谁又能保证他一定能问鼎? 不见兔子不撒鹰! 崔琥含糊其辞道:“你大姐是我妻子,你是我舅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事当然会相帮。” 薛镌面上笑得欢,心里暗骂了百来回。 若非姐姐不喜大姐,非要给她颜色看,他才懒得拉拢崔琥。 但姐弟俩感情向来深厚,丽贵人开口了,他怎么可能拒绝? 薛镌深深地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他。 “姐夫,你可是念着禁卫一营营长一职?小弟倒是办法帮你!只不过,我认为一营营长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崔琥一听,心猛地一跳,脱口而出。 “噢!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眼见鱼儿上钩了,薛镌没有直接回答,手指沾着杯中酒,在桌上写上一个字:“四”! 崔琥失魂落魄地离开,一路上寒风凛冽,他像是浑然未觉。 薛镌告诉他,四皇子早就盯着这个位置,想要安插他的人手,要他做好升迁失败的心理准备。 “姐夫,四皇子是皇子,咱们怎么斗得过?即便王妃有恩于皇上,但若对上四皇子,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最后,薛镌向他抛了橄榄枝,说只要他愿意,他会请父亲安排他进薛家军,与其烂在京城,不如上战场搏一搏。 他还说,薛家军由他父亲说了算,想提拔谁就能提拔谁,自己的女婿,自然想怎么提拔就怎么提拔,还怕没有升迁的机会? 薛镌给他三天的考虑时间,想好了便派个人送信给他。 崔琥为了消愁才出府喝的酒,哪里料得到,一场酒喝下来,反倒更愁了。 他顶着严寒,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府。 刚刚打马入府,小厮从他手中接过缰绳,管家便火烧眉毛般冲了过来,高声嚷嚷。 “三爷,王妃让你赶紧回去,三太太出事了。” 崔琥一听娉婷又有事,眉头就死死蹙起。 娉婷怎么回事,还嫌他不够烦? 不就是说了她几句吗?还找母妃告状,一点贵女的风范也没有。 他脸色阴沉地吓人,却不敢耽搁,疾步走了回去。 娉婷已经醒来。 知道实情后,号啕大哭。 她盼了多少年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太医还说再也不可能有孕了。 这一哭,哭得毁天灭地,人人闻之伤心落泪。 云氏想劝,却又不知怎么劝,只能默默地陪着落泪。 宋谨央沉着脸,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门被推开,崔琥走了进来,裹挟着大量寒气。 “母妃,儿子回来了。” 里间,娉婷的哭声猛然一顿,下一秒,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骂声。 “滚!滚出去!呜呜呜……” 崔琥大怒。 今日没一件顺心的事。 刚刚还听说自己心怡的位置,早就被四皇子盯上了,自己万万斗不过,正心乱如劘,哪里还有好脸色? “娉婷,你的大家风度呢?些许小事,你偏要闹得阖府不宁,到底安的什么心?” “啪!” 话音刚落,宋谨央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一怔,怒向胆边生,脖子青筋突起。 “母妃,我没错!您凭什么打我?” 宋谨央气得浑身发抖。 刘嬷嬷也急红了眼,一边用手按摩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一边扭头看向崔琥,急切地说道。 “三爷,女子小产哪是小事?” 轰!一道惊雷炸响在他头顶。 “你说什么?” 秦氏眼见婆婆与小叔闹了起来,立刻走到外间。 “三叔,你错怪娉婷了。她早晨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哎!可惜啊,是个男孩。” 什么?摔跤?男孩? 崔琥连退三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 他不过说她几句,怎么就小产了呢? 下一秒,他怒气更盛。 “娉婷,你怎么当娘的?有了身孕,也不知道?” 娉婷本就自责不已,听他这么一说,又痛哭起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孩子,孩子……” “你还怪上娉婷了?若非你要她入宫,她怎么可能站在风头里,吹半个时辰的冷风? 你若不是拿她撒气,她怎么可能气的晕倒?” 刚才,晚秋短暂地醒过一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她了。 宋谨央怒其不争。 “你看看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就晓得气自己的妻子,打自家的下人,有这份力气,你倒不如上阵杀敌!” 崔琥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上阵杀敌? 母妃知道什么了? 宋谨央指了指他身后墙上的洞。 “别想为自己开脱,你看看墙上砸的洞,当时用了多大的力?” 崔琥渐渐冷静下来。 懊恼、愧疚感一瞬间涌了上来。 他疾步走入里间,红着眼眶抱住娉婷。 “对不起!是我的错。” 娉婷原本渐小的哭声,瞬间又大了起来。 握着拳的手,如雨点般打在崔琥的身上。 “咱们的孩子,我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没了,没了……” 崔琥任由娉婷发泄,深吸一口气,逼退眼底的热潮。 云氏在崔琥进来的时候,便侧身退了出去。 宋谨央起身向外走去。 离开前,她又去耳房看了眼晚秋。 晚秋面如纸金,胸膛微微起伏。 她叮嘱小丫头好生照顾着,这才转身离开。 身后紧紧跟着秦氏和云氏。 院外的阴影里,长孙崔永华垂首而立。 看到她,想上前却又不敢,羞红着脸举步维艰。 第25章 给孙子一个机会 宋谨央能对儿子狠下心,对孙子难免心软。 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永华,有事明日再说!” 崔永华精神一振,暗地里松了口气。 母亲让他明日再找祖母道歉,说祖母累了一日了,不便再打扰她。 但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今日事今日毕,兴许和祖母说不上几句话,但他必须摆出自己的态度。 果然,他做对了。 躬身一礼后,他缓步走到秦氏身边,搀扶着她一起告退。 宋谨央吩咐云氏也早些安置,便回到了主院。 刘嬷嬷吩咐人端来膳食,忙到现在,王妃连一口热汤都没喝上。 “阿留,咪咪安葬了吗?” 刘嬷嬷微微一愣,立刻回答葬在崔家祖坟里,选了个偏远的角落,没有立碑。 宋谨央“嗯”了一声,咪咪替她遭了罪,是她的贵人。 她心中默念:咪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害你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晚膳端了上来,可宋谨央一口也吃不下。 刘嬷嬷好说歹说,她才用了小半碗饭,喝了一碗汤。 身子疲累至极,脑子反而活跃起来。 刘嬷嬷伺候她洗漱安置,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 刘嬷嬷睡在床前脚榻上,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听见王妃的话瞬间清醒。 “阿留,明日记得问一问马车夫,马车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怎么突然失控了?” 刘嬷嬷也很奇怪。 一直伺候王妃出行的马车夫,前日突然吃坏了东西请了假。 怎么这么巧?是得好好问问了。 “啊,”宋谨央突然想起了中宗交代的事,“有件事差点忘记了!明儿上晌,你带人去一趟集市,买两个丫头回来。” “王妃,您想要伺候的人,府里的家生子不是更好?” 知根知底的,外面买的哪有府里的贴心? 王妃苦出身,早年老爷还没发达的时候,什么活都是自己干,所以正院里的下人一向是不足的。 “是皇上给的人,不好直接从宫里带出来,安排在集市交接,好避人耳目。” 刘嬷嬷一惊。 行事如此小心,难道防着府里的几位爷? “不早了!睡吧!” 风雪呼呼得吹,窗棱上映着在风雪中舞动的枝条,宋谨央不禁想到傍晚做的那个梦。 她竟然梦到崔理? 他到底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呢? 思绪纷乱,东想西想,不知不觉间沉入梦乡,却迷迷糊糊的,睡不深沉。 隔日一大早,宋谨央便醒了。 刘嬷嬷伺候她洗漱更衣,用了早膳,便带着几个家丁,匆匆赶往集市。 宋谨央静静地坐在窗前抄经,一部金刚经抄完,刚刚放下笔,便有小丫头进来禀报。 “王妃,孙少爷来了。” 崔永华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态度极为恭谨。 “祖母,孙儿永华特来致歉。” “坐吧!可用过早膳了?” “谢祖母关心,孙儿已用过了。” 宋谨央打量着眼前的长孙。 他吸收了父母的优点,长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端的是好相貌。 更难得的是,此子极为聪慧,有格局,手腕了得,该狠时狠,该退时退,极有分寸。 她却不想他陷落在王府的泥潭中,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眼见祖母沉默不语,崔永华的心有些不安。 “祖母,永华做错事,望祖母责罚。” “哦?你倒说说,自己错在哪里?” 崔永华一听这话,心头更松了三分。 祖母脾气耿直,若当真生气,往往一言不发,连屋子都不让人进。 “孙儿不该同三叔打架。” “你三叔也打了你父亲,你为护父亲,其情可泯。” 崔永华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祖母。 心里百转千回,祖母说的话到底能信几分? “但你动手打长辈,旁人总能说三道四,于你前途不利。” 他羞愧难当,等着祖母继续教诲,不料祖母话锋一转。 “永华,我这儿有一封信,是给国子监祭酒的。如果你愿意前往国子祭求学,便带着信去,相信祭酒看过信后,一定会录取你。若你不愿,便全当没有这封信。” 王府继承人,一般不会外出求学,大多跟着祖辈父辈学着处置王府内务。 但宋谨央惜才,不想崔永华淹没在脏污的王府,失了本心,被人带偏。 但她不愿苛求,所以给他选择的机会。 不管他怎么选择,自己都会尊重。 只不过,若他守不住本心,以后也别怪她。 崔永华诧异地接过信,虽不明白祖母的用意,但祖母显然已经不想继续话题了。 他识趣地行礼告退,揣着信回了院。 宋谨央目送崔永华的背影,祈祷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王府乱成团,最凄惨的还是顾氏。 四爷昨日怒气冲冲地回到院子,又将无名火撒在顾氏的身上。 看着只剩一口气的顾氏,鸳鸯恨的牙痒痒。 “主子,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四爷还不允许您就医,简直不是人!” 想到四爷的话,她一个下人听了都义愤填膺,主子却无动于衷。 四爷说:“请什么大夫,府里的事还不够多?都伤了这么多年了,该习惯了。” 他自己身上的伤,连主子百分之一都不及,却在府医上药时,疼得嗷嗷叫。 鸳鸯一边替顾氏清理伤口,一边作孽作孽地念叨。 待她端着污血盆出门换水的时候,一道清丽幼嫩的身影拦住了她。 客堂里,四爷一边叫骂着,一边由着府医上药。 他这次倒大霉了。 他一心为三哥办事,却被三哥摆了一道。 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成了三哥手里的刀? 但他游荡惯了,要本事没本事,前几年母妃不是没有给他捐官,他嫌弃官职太小,还得看上峰眼色。 他哪里是个能受气的? 没干满七日,便请辞了。 母妃没说什么,却再也没有替他谋过一官半职。 没办法,他只能依靠三哥。 好在三哥人虽冷了点,对他倒还有三分香火情。 不过,这次三哥忒过分了,竟然明着卖他,还下手那么重,疼得他半天直不起腰。 这腰要是打坏了,他可得叫三哥赔。 一想到三嫂小产的事,他又嘿嘿地笑,报应! 谁叫三哥不做人事?活该没有儿子送终。 想到儿子,他立刻起身,往西厢走去,儿子永良就在那里。 他小心地站在窗外,听到里面传来儿子读书的声音。 他很满足。 这小子,像他,是个有出息的。 他得意地迈着步子转身,却险些撞到身后的人。 刚要发火,一见是女儿咏书,立刻皱起眉头。 “你站这儿干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个鬼一样,和你娘一样欠揍。” 说完,冷笑一声便扶着腰离开了。 咏书脸上带着三分惧意,举止畏畏缩缩的,却在四爷离开后,扯出一抹冷厉的笑容。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露出决绝的表情。 第26章 想要什么就不给什么 刘嬷嬷在午膳前赶了回来。 她带回来两个丫头,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普通。 一个圆圆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另一个长条脸,面无表情。 两个丫头一进屋,便跪地磕头。 宋谨央问她们叫什么名字。 圆圆脸的小丫头说:“王妃,请您赐名。” “你叫素香,她叫素馨。” “素香、素馨谢王妃赐名。” 刘嬷嬷叫来小丫头,带两人先下去安置。 屋里没人后,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经过。 她到了集市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王妃并未说找哪个交接。 只能闲闲地逛着。 突然,有人拦住她说话,说他有两个好丫头。 她定睛一看,拦住她的,竟然是冯远的徒弟小李子。 她顿时明白过来,不着痕迹地问起详情,好一番讨价还价,匆匆丢下五两银子,拉了人就跑。 小李子嘟嘟嚷嚷的,说卖的太便宜了。 刘嬷嬷却已经上了回府的马车。 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追着宋谨央问。 “王妃,皇上怎么会送您两个丫头?” 她左看右看,没看出这两个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相貌普通,木木的,不够机灵。 “你可别瞧不上她们,她们可是虎翼的精英。” 宋谨央郑重地答。 刘嬷嬷神色顿时一凛。 虎翼是大乾最厉害的军队,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虎翼,他们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当年的“五王之祸”,最后是先帝出动虎翼才得以平定。 “她们原是暗卫,听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刘嬷嬷心热了。 那敢情好,以后听个壁角,杀个人什么的,再不用动脑筋了。 “你当年也险些进虎翼,倒是为了我放弃了,可曾后悔?” 当年她出嫁,先帝特意把刘嬷嬷给了她,几年后她才知道,看着不起眼的阿留竟然是虎翼的预备军。 “后悔?不存在的!伺候王妃您,可比进虎翼有挑战。” 刘嬷嬷说得认真,宋谨央却哭笑不得。 转念想到小七,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阿留没有说错,谁能想到后宅的阴诡算计,丝毫不亚于战场呢? “阿留,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崔珏……不是真正的小七。” 刘嬷嬷的笑脸一秒僵住。 刚刚还沉浸在得了两个宝贝的喜悦里,下一秒便彻底受了打击。 她突然想到,王妃读了济远先生的信后,那毁天灭地的痛苦,瞬间怒火中烧。 宋谨央一五一十将济远先生信里的内容告诉她。 刘嬷嬷险些气疯。 难怪皇上要赐人给王妃,怕是也晓得了真相,给人手撑腰来了。 “王妃,阿留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七爷寻回来。” 宋谨央的眼睛泛起了热潮。 她日思夜想得心都疼麻了,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此事,不可在府里声张。” 刘嬷嬷当然明白。 在没有找到真正的七爷前,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不一会儿,素香、素馨换上府里下人的服饰,再次入屋磕头。 两人打住话头,宋谨央收敛情绪,笑着让她们介绍介绍,自己都会些什么。 素香开朗活泼,立刻开口,说自己会医术,但与救人的大夫不同,她只会下毒解毒。 素馨更直接,她说自己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刘嬷嬷听得大冬天的冷汗直冒,倒是宋谨央乐不可支,笑倒在贵妃榻上。 中宗当真懂她的心思,给了她这么可爱的两个活宝。 素香也痴痴地笑起来,素馨还是面无表情,但眼里却染上了几分笑意。 闹了会儿,宋谨央敛了笑意。 “素馨,去调查一下丽贵人。我总觉得,她想刻意激怒我,背后的用意不简单,只怕不是没脑子了,而是太有脑子了。” 素馨领命而去,不过几个时辰,便得到了消息。 “王妃,丽贵人怀了龙裔。” 刘嬷嬷吃惊之余,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哼!怀了龙裔又如何?王妃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丽贵人以为是皇上的心尖宠,就不可一世,敢得罪您,不是找罪受吗?” 好好的不仅禁足,还被贬了位份。 宋谨央冷笑。 原来如此! 看来丽贵人就想求一个禁足,让她放心地安胎。 拿她做筏子,也要她愿意才行。 她若不在自己身上使计,她便只做不知,但她偏偏惹了自己,自然不能让她如愿。 “王妃,您想怎么做?” “没什么,正月十五的宫宴上,替她求一求情,免了她的禁足。” 素香眸子倏然大睁。 只解除禁足,不提恢复位份,王妃这是要什么不给什么啊! 丽贵人可是白忙活一场。 最好到时,不经意地让人发现,她有孕了…… 素馨眸子亮了起来。 她就怕跟一个软弱无能的主子,听说王妃被王爷整整欺骗四十年,她虽然听令行事,心里却有些失望。 她慕强,就想跟着杀伐果断的主子。 如今看来,传言不可信,王妃并非无能之辈。 前院,王爷盼星星盼月亮,期盼着宋谨央。 他被疼得死去活来,晕了醒醒了晕,好不容易回到床上,问刚才发生的事,下人们一个个都像锯嘴的葫芦,一问三不知。 他等了很久,迟迟等不到儿子,连往日来得最勤快的世子也不见踪影。 他急怒攻心,哪里还记得牌位和平妻的事,摆出老架势,命令管家把宋谨央叫来。 “老子受伤了,她难道不该伺疾?” 崔承叫嚣。 身子不能动弹,他的耐心早就用完,脾气一日比一日大。 消息传到宋谨央的耳中,她凛然一笑。 想她伺疾? 下辈子吧! “院首可有说什么?” “院首说,王爷要恢复怕是千难万难。胸骨以下,经络尽断,手臂的伤,原本好些了,昨日一摔,只怕日后连握笔都困难。” 很好! 在找到小七之前,就让他吊着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阿留,通知管家,明日派些人去崔理家修葺围墙。”想了想,她指着墙角堆着的竹蒌,“把这里面的东西一起带去,就说是我给的,让崔理当了卖了,换些文房四宝。” 这个孩子,给他的一百两,肯定不舍得用在自己身上。 刘嬷嬷爽快地应声,正好她也要去找车夫问问马车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炷香后,刘嬷嬷急匆匆回来了,神色很是凝重。 “王妃,车夫失踪了!” 第27章 宣旨弄错人,丢人丢大发了 “马车呢?可有找到?” 刘嬷嬷摇摇头,说那日出事后,马车和车夫一起没了影,根本没有回府,管家曾派人寻找,但一无所获。 管家原本想禀报的,但几位爷不仅大打出手,还累得王爷又摔了一次,忙得他焦头烂额,就忘了这件事。 “不必找了!” 有心算无心,车夫怕是已遭人灭口了。 又是下毒,又是马车失控,这么急切地想她死,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如果死了,便宜谁呢? “白家!” 刘嬷嬷和她异口同声。 “去查查白家的动作,尤其是白翩翩。” 宋谨央刚一吩咐,素馨立刻领命而去。 刘嬷嬷皱着眉,王妃为何让人细查白翩翩,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能翻出浪不成? 宋谨央补充道。 “白翩翩和崔珏是双胞胎姐弟,他们的娘就是白淑宜。” 她昨日只说了崔珏不是亲生,却并没有说明他的身世。 石破天惊的消息,惊得刘嬷嬷张大嘴巴,半天回不过神。 天杀的,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给王妃埋了这么大一个坑。 “王妃,您可不能心软,找到真正的七少爷后,绝不能放过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 但凡那个白什么骗骗的,有个风吹草动,她一定抓个现行,让她当场破防,看她还能不能入八皇子府! 宋谨央怎么可能放过他们,白淑宜虽然死了,但债还在。 什么人死债偿,不存在的! 白骗骗、崔珏,还有崔承,统统不得好死! 刘嬷嬷更是气得摩拳擦掌,恨不得刨坟鞭shi。 “阿留,账册整理好了吗?” 正月十五宫宴过后,就该她提出和离了。 那可是一场大仗。 她得早早将产业全部整理出来,与王府做切割,该带走的绝不留下。 “都整理好了,王府只有两个小铺子,地段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当年您接手时,破败不堪,是您苦心经营了几年,后面才赚钱。” “命人将铺子恢复原样。” “啊?噢!” 刘嬷嬷激动地找人去砸自家的场子。 素香捂着嘴偷笑,若是素馨在,听到王妃的话,只怕兴奋到起飞。 宋谨央见互素香的小模样,也不由地露出一抹浅笑。 净了手,坐到书桌前,开始抄习经书。 老二崔琦怕丢脸,受了伤后,连着请了两日假。 升迁的紧要关头,委实不方便多请假。 第三日,他不得不顶着个伤脸点了卯。 好在伤处的青紫色退了不少,他又在伤处扑了些李氏日常用的粉,颜色就更淡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刚刚下轿入了翰林院,长廊上迎面走来一人,看到他便笑着打招呼。 “崔兄,你来啦?身子可大好啦?” 来人正是娉婷县主的哥哥,薛至。 崔琦心里有鬼,对方虽然笑得自然真诚,但看在他眼里,总带着几分讥讽。 这个薛至,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处处想避开人,他偏偏上来就问他身子,这不是存心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 他匆忙回了一礼,说自己身子已无碍,便疾步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薛至。 崔琦刚刚坐下,打开之前誊抄的书籍,准备继续抄写时,同僚小林神秘兮兮地靠了过来。 “崔二爷,您来啦!” 崔琦“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小林出身寒门,当年考上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已到他这辈子的巅峰,想要升迁,怕是不能了。 小林神秘兮兮地告诉他。 “爷,您不在的这两日,宫里来人了,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的小徒弟,原本是找你的,发现你请假了,大学士便推荐了薛至。” 崔琦提笔的手一顿。 小林继续说:“您不知道,薛至竟然和您一样,不管来人要什么书,他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并拿出来 ,连大学士都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还笑吟吟的。” 他不无担忧地问:“爷,这次升迁的机会,会不会让他给抢了?” 崔琦脸上如常,但手上突起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 一上午心情欠佳,用过午膳,宫里又派人来了。 来人是个面生的公公,一进来便说要找最能干的人。 人人指着崔琦说是他。 毕竟平日里,崔琦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家世又好,连大学士都对他青眼有加。 崔琦听说宫里来人找他,立刻恭敬起身相迎。 周围同僚都羡慕地看着他。 “崔编修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力出众,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咱们只有羡慕 的份。” “哼,你我业务又不差哪里,大家都是进士出身,差就差在一个当王爷的爹。” “当王爷的爹算什么,主要缺的是救过皇上命的娘。” 议论声不绝于耳。 崔琦丝毫不介意,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靠爹娘有什么可忌讳的? 就是要羡慕死你们。 小林满脸喜色地,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崔琦得意至极,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鄙夷地瞥了眼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薛至。 薛至家世也不差,不仅有一个郡主娘,还有一个手握实权的爹,背后是整个薛家军,自得皇上三分敬重。 可惜啊,不受期待出生的孩子,家族的资源,一丁点也享用不了。 还想和他斗? 凭什么?! 他不会真的以为,凭本事就能吃饭升迁了吧?! “在下正是崔琦,敢问公公有何事?” 公公一脸谄媚的笑。 “崔大人客气,奴婢来传皇上的口谕。皇上赏您八个字:栋梁之材,超群绝伦。” 八个字一出,全场震慑。 皇上的评价也太高了吧。 刚才还冷嘲热讽的同僚,瞬间噤了声。 看向崔琦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威慑。 毕竟,能干的人多了去了,能得皇上如此高评价的,却是不多的。 崔琦接了旨,向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后,他悄悄地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包,背着人塞到公公的手中。 公公笑纳了,嘴上溢美之词不断。 有几个墙头草,立刻笑着迎上来。 “恭喜崔兄,栋梁之材,超群绝伦。” “是啊,是啊,皇上金口玉言,这八个字只有你当得起。” “崔兄当之无愧啊,我等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好事临门,改日要请喝酒噢。” 崔琦得意至极,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一一感谢同僚们。 就在公公打算离开时,大学士跑了进来,大冬天的急得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高呼。 “错了,错了,公公,错了!” 第28章 被打脸的崔琦气得肝疼 大学士跑得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他微微喘了几口气,高声道:“公公,弄错了!弄错了!皇上赞的不是崔琦,同薛至!” 全场一片哗然。 “天哪!这乌龙忒大!崔兄已经接旨谢恩啦!” “我就说吧,皇上是明君,权贵寒门一视同仁,不可能因为崔兄的身份而称赞他。” “薛至也不是寒门出身,不过瞧他爹待他的态度,还不如寒门呢。所以说,最后还是得靠才华和本事。” “轰”的一声,崔琦的脸涨得通红,僵立当场。 丢人,太丢人了! 大学士满是歉疚地看了看他。 转头却激动地叫来薛至。 “薛编修,你还愣着干么,赶紧来接旨呀!” 薛至不温不火地走近,向大学士躬身一礼,又向公公抱了抱拳。 “薛编修上前听旨,皇上赞您:栋梁之材,超群绝伦!快接旨吧。” 薛至跪下,磕谢龙恩。 之前那几个墙头草,立刻上前围住薛至,厚着脸皮说着恭维话。 “薛兄,我早看你绝非池中之物,有人竟然想抢你的功劳,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呵呵,那人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简直就是‘坟地里的夜猫子——不是好鸟’。” “薛编修有时间的话,咱们下衙后一起聚聚,也好叫咱们沾沾喜气。” 耳边不断传来的赞美声,气得他肝疼,窘得他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那些人太过分了,又不是他宣错旨,怎么成了他抢功劳? 他向来守礼谦逊,什么时候仗着家世横行霸道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崔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懊恼、羞耻、愤怒、痛悔、遗憾……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被击得粉碎,整个人全凭意志支撑。 “唉!崔兄真可怜,丢人啊,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给他丢尽了。” “要我是他,立刻躲回王府再不出来。” “你过分了啊!回王府多远,直接挖条地缝钻得了!” 讥讽的话纷涌而至,将他团团围住,死死地捆住他的手脚,令他呼吸困难。 他就像被海浪冲上海滩的鱼,艰难地张着嘴,胸腔里填满了恨。 公公笑吟吟地宣了旨,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崔琦,嘴里发出冷哼声,猛地甩了甩袖子,气愤地离开了。 “什么东西?竟敢抢别人的功劳!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崔琦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这公公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他怎么不要脸了? 收他荷包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不要脸? 明明不是他的错,怎么人人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大学士送走公公,回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安慰话。 意思很明确,宣错旨是常有的事,不足挂齿,希望他胸怀宽广,不予计较,日后好生与薛至共事,毕竟都是一个衙门的同僚,万事不能闹得太难看。 大学士的话明着是宽慰,实则是警告。 警告他别把事情闹大,到时候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他气得脸色铁青,手脚冰凉。 他不知怎么回的座,一坐下便发现自己浑身冒着凉气,后背上全是冷汗。 众人各自回到原座,处理公务。 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书籍,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心里恨得牙痒痒。 都怪老四,若非他不管不顾地打他,伤了他脸面,他怎么可能因此请假两日? 若不请假,上次皇上派人来寻,自己就能应对自如,今日宣的旨就是给自己的。 自己的功劳被抢了,害自己的却是亲兄弟。 他心里的那个气啊,怎么都顺不了。 下衙时,他像往常一般寻找小林,约他一起离开。 小林家贫,雇不起轿夫,他的轿子宽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所以平日里,他总是带小林一段,等到三岔路口,再放他下来。 每次小林都能少走一半路。 可今日他怎么也寻不到小林,问了人才知道,小林早就离开了。 他气得倒仰。 一朝落难,人人喊打。 连小林都那么对他。 他沮丧至极,有气无力地独自离开。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呼唤声。 “崔兄,请留步。” 来人正是薛至。 崔琦大怒,咬牙切齿地问。 “怎么,今日你给我的羞辱还不够,还要特意追来看我的笑话?” 薛至一怔,摇了摇头。 “非也!崔兄误会了,我岂会如此想?其实,我只是沾了你的光,你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这份圣谕的确该给你……” “哈哈哈……”崔琦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果然是来笑话我的!薛至啊薛至,你装什么好人,什么宣错旨,什么弄错人,全是假的,全踏马是假的。分明是你们联合起来,有心戏弄我。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踩了我,你的升迁路定通畅无比了吧!” “不,”薛至眼见崔琦神色不对,急着辩解,“崔兄,我本无意同你竞争……” “是,是,是,你无欲无求,是我如凡夫俗子,不可与你同日而语。我认输,认输总行了吧。” 崔琦愤怒至极,双眼通红地说完话,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薛至脸上写满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崔琦远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薛编修不必介怀,这本不是你的错。读书修心,是崔编修……被富贵迷了眼,忘了初心。” 大学士在他身后轻叹出声。 他见崔琦始终闷闷不乐,本打算下衙后拦住他,再劝解几句。 不料却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他对崔琦寄予厚望。 这小子脑子灵活,干练有长才,学识过人,听说还曾拜倒在济远先生门下。 如今看来,还需时日打磨。 这几日倒是薛至让他眼前一亮。 这小子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绝对能挑起大梁。 他当下拍了拍薛至的肩膀。 “崔编修说得没错,侍读之位,我看你挺合适。” 说完,背着手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薛至。 薛至并非无欲无求,而是不在乎。 父亲是将军,没有人知道,他从小的志愿也是成为将军。 可惜,当他看到父亲一颗心全在庶弟身上,对他与妹妹不闻不问,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时,便放弃梦想,转而从文。 他那时还小,想得简单,如果他靠自己获得成功,父亲是不是就会高看他们一眼。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他的确成功了,三元及第,古来几人? 可惜,哪怕他入了翰林院,父亲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从此,他便明白。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父亲不喜爱就是不喜爱,没有道理可讲,更没有公平可言。 当他明白这一点后,什么富贵名声,统统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母亲为了升迁一事,写信给妹妹,但他不想为难妹妹。 所以,在母亲收到妹妹的回信,生气地说妹妹没良心时,立刻阻止母亲再次提笔,明确告诉母亲自己的心思,还特意送了些钗环去王府,安妹妹的心。 他沉思着,完全没有看到崔琦去而复返。 “薛编修,坏事不能做,做了可是有报应的。你妹妹小产了,是个男孩!可怜啊,这个孩子她期盼了多久,就这么被三弟一推,没了!” 薛至大惊,妹妹小产,怎么没人告诉他? 他正待问清楚来龙去脉,崔琦已经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他咬了咬牙,紧随其后,驾着马赶往汝南王府。 第29章 剑拔弩张 娉婷脸白如纸,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胸膛微微起伏。 晚溪哭红了眼。 自从主子和晚秋出事,她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眼见主子睡着了,她抹干泪,赶到小厨房,教小丫头熬药。 “药放下去,添三碗水,大火煮沸,转小火熬一个时辰。记住了吗?” 就在她拿上面盆、热水,准备离开时,耳边传来说话声。 “听说了吗?王妃将东珠头面给了五太太云氏。” “东珠头面?是县主成亲时,王妃戴的那款头面吗?” “正是!县主喜欢得不得了,一心想要,却发现头面竟然戴在了五太太的头上,县主这才受了刺激,气得连孩子都流了。” “啊?不是说,是三爷推的吗?” “胡说!三爷根本没推县主!好像是因为入宫的事,两人争执几句,三爷气得离开了,县主才摔倒的。” “唉,可怜见的。” “可怜什么?连我一个做奴婢的都知道,头面是王妃的,她爱给谁就给谁!县主气不过,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 “哦!这么说来,的确是县主眼皮子浅了。” 晚溪气得浑身发抖。 主子已经受了大苦,这些该死的下人,还要在背后玷污她的名声。 她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摔了手中的面盆。 “哪来的贱蹄子,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编排的?赶明儿,叫主子把你们身契找出来,立刻发卖了。” 她气得发抖,余光瞥到院门,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看清来人,登时吓得面色惨白,下一秒委屈的泪水爬满脸庞,疾步冲向男子。 “大少爷,您来了,主了……主子……” 晚溪号啕大哭,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薛至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往上房闯。 当看到脆弱得宛如一片枯叶,随时会随风飘走的妹妹,眼眶刹那间泛红。 “娉婷,我是哥哥,我来了!” 娉婷迷迷糊糊地走在一条黑黑的甬道中,甬道漫无边际,她走了很久很久,还没走到尽头。 突然,耳边传来男孩的笑声。 咯咯咯,娘亲,陪我玩,咯咯咯,陪我玩! 娉婷一喜,追着笑声跑,大声呼唤:“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可喊声从四面八方喊起,她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追 。 追得急了,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甫一起身,看到远处黄豆般大小的白光,不知不觉向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努力睁开了眼睛。 “入宫是怎么回事?” “王妃接到皇上口谕要入宫,可府里的几位爷,怕王妃在皇上跟前告状,百般阻扰,只有三爷劝主子陪王妃入宫,结果王妃带着五太太入宫了。” 见大少爷问,晚溪一股脑儿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三爷发现主子没能陪王妃入宫,大为震怒,高声呵斥主子,要主子反思为何不得王妃的喜爱!再加上头面的事,主子哪里受得住,气得摔倒,呜呜呜……小少爷,就这么没了。” “大少爷,其实主子不是在乎头面,主子在乎的是脸面。王妃一声不吭就把头面给了五太太,主子这才气不过的。” 薛至袖底的手死死地握成拳。 “哥哥!” 听到呼唤,薛至面露喜色,猛然转头,果然看到娉婷双眼含泪地看着他。 “对不起,哥哥,我也想入宫,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助你顺利升迁。可是,婆婆带云氏入宫了,她不带我。” 说着,再度委屈地哭了起来。 薛至的心疼得拧成一团。 “娉婷,这不是你的错!我早就说过,升迁不升迁的,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是王妃的错,她带云氏,自然有她的考量,你别怪她。” 薛至的安慰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哭得更伤心,声音压抑悲痛,闻之令人心碎。 崔琥在崔珑的院子里喝酒,兄弟两个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没一会儿便喝得七八分醉。 “三哥,兄弟有句话不吐不快,咱们兄弟几个,就你和老五没儿子。老五是个混不吝,好好的妻子不疼,专疼妓子,活该。 可你不同,你年轻有为,早晚做出一番功绩,哪能没有儿子传承家业?” 崔琥闭了闭眼,猛地喝干了手中的酒。 崔珑压低声音说道:“三哥,你不如学父王,也娶个平妻?” 崔琥猛地扔了手中的酒盏:“休得胡言!” 崔珑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堆满笑意。 “三哥,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就咱们家,迫于母妃的yin威,个个视姨娘为洪水猛兽。可三哥,事有轻重缓急,你这样的英雄豪杰,岂能没有儿子?三嫂不能生,凭什么不让别的女人生?” 崔琥渐渐冷静下来。 他取来酒坛,替崔珑满上一杯。 “没儿子就没儿子,咱们府上还能缺继承人?这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崔珑连声道好,兄弟两个继续东拉西扯。 门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三爷、四爷,薛家大爷来了。” 崔琥脸色一沉,舅兄怎么来了? 他不是不让下人往娉婷娘家送消息吗? 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违背他的命令? “走了,下次再一起喝酒。”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穿上斗篷,抓了一把院子里的积雪,胡乱地往脸上一抹,瞬间清醒不少。 崔珑满脸的笑意,在崔琥跨出院子的一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崔琥不紧不慢地回去,刚刚跨上台阶,便听到上房传来舅兄的声音。 “娉婷,哥哥带你回去,咱们回家!” 崔琥大怒,一个箭步“砰”地推开门,风雪灌入屋子,温度瞬间下降,冷得人一哆嗦。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舅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崔琥终于回来了。 薛至牙关紧咬,眼中跳动着两簇火苗,隐忍不发。 “你既护不住妻子,我来护她!” “你?”崔琥借着酒劲,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连自己都护不住,拿什么护她?” 薛至双目充血,疾声道:“便是舍了我,也要护住娉婷。” “不准!娉婷,明明是你的错,你没能护住孩子,还成了我的罪过?你回娘家,是想打我们王府的脸吗? 是我不想要儿子吗?我是做了什么错事,凭什么没有儿子?” 这话一出口,娉婷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像不认识夫君一般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 她的夫君,竟将一切错处,全部归咎到自己的身上! 她死死用拳头塞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想为这样的夫君哭,可眼泪偏偏怎么也止不住。 薛至见他到这个时候,还在呵斥妹妹,胸膛里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住。 “自己无能,却将怨气发到妻儿身上,我看不起你!” 崔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舅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敢看不起我?” 晚溪急红了眼,眼见两位爷剑拔弩张,眼红脖子粗的,像两只斗鸡般,拔腿就往正院跑去。 第30章 等不及三日便做下决定 宋谨央坐在书案前,专注地涂涂画画。 不一会儿,一个院子的清晰轮廓便出现了。 她现在住的并非主院。 主院勤谨院位于整个宅院的中轴线上,占地面积最广,亭台楼阁样样齐备,足不出院,便能欣赏到最美的景致。 当年搬来后,她将勤谨院给公婆居住,自己则住到了西跨院。 如今公婆不在,王爷和不孝子也即将被她扫地出门,她便打算住回勤谨院,第一步便是重新设计修葺。 她将照脑海里的设想,一一画到纸上。 没多久,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便跃然纸上。 有山、有水、有亭,宛如置身园林中,惬意悠闲。 画完最后一笔,她满意地欣赏了会儿,刚叫来素香,把画收拾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 “二爷,您且稍等,待奴婢通禀一声。” 小丫头彬彬有礼,却被来人粗暴地一把推开。 “滚开!” 伴随着小丫头的哭泣声,屋门被大力推开,寒风裹挟着一道男子身影,闯了进来。 宋谨央蹙着眉头,定睛看去,原来是崔琦。 她冷哼一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基本的礼仪也不讲究了?” 愧色一闪而逝。 崔琦双目充血,牙关紧咬,像是来寻仇的。 “母妃,为什么皇上会下旨称赞薛至,是不是您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放肆!” 宋谨央面色一冷,疾言厉色地看着他。 “你好歹也是为官之人,当年以探花之姿,入翰林院任职。这么多年,你非但没有长进,还越来越不像话了。若济远先生看到你今日的举止,你猜他会怎么说?” 崔琦一噎,脸色由红泛青,显然气得狠了。 “母妃,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每一个人,您都会根据我们的特点,替我们安排妥当。如今,正值儿子升迁的关键期,您怎么就无动于衷了呢?” 宋谨央冷笑地睨了他一眼。 “这不是得问问你们自己吗?” 崔琦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的嘴唇轻轻地抖动着,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母妃,您还在为白姨的事生气?我们已经解释过了,白姨只不过想享受香火供奉,并不能威胁您的地位。” “笑话!” 宋谨央腾地一声站起来,几步走到崔琦跟前,睿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傲视着他。 “李氏若有一个早死的青梅竹马,她也将牌位供奉在崔家祠堂,然后告诉你,希望你宽容理解,她的青梅竹马只想香火供奉,不会威胁你的地位。 你可愿意?” 崔琦气得跳脚,只觉得自己的头上长出一大片青青草原。 他脸红脖子粗地抗议:“母妃,您怎么能这么比喻?” “你若能接受,我便能接受。可看你这样子,只怕受不住吧?!” 宋谨央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激得崔琦暴跳如雷。 “母妃,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哪里还有一颗慈母心?儿子升迁一事,就要被薛至搅黄了,您的胳膊肘怎么总往外拐呢?” 宋谨央嗤笑,她当年怎么会觉得这个儿子最有出息? 就因为他会读书? 如此沉不住气,哪里办得成大事? “我可是向你学的,你的胳膊肘往哪里拐,我的就往哪里拐。” 说完这句话,宋谨央懒得搭理他,珠帘一掀,便走进了里间。 到了里间,她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凌厉之色,整个人像被掏空一般,颓然地坐倒在床榻上。 真是她的好儿子啊! 竟指着鼻子说她不慈。 她一生的慈悲都被他们消耗殆尽了,余下的全留着给小七。 崔琦的举动,更坚定了她舍弃他们的心。 崔琦还想跟着走进里间,刘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一把拉住他:“二爷,三房快闹出人命了,您有这功夫,还不快去劝阻三爷,他和舅兄,要打起来了。” 刘嬷嬷适才正在去小厨房的路上,一个不防,除此被闯进院子的晚溪撞翻。 好在最后一刻,小丫头猛地拉了她一把,要不然自己这把老骨头非得受伤不可。 崔琦一听是这事,顿时心虚,火气转眼消散,摸了摸鼻子,赶紧说去三房看看,立刻像脚底抹油般跑了。 宋谨央在里屋听到了刘嬷嬷的说话声,赶紧打起精神走了出来。 二话不说穿上披风,拿上手炉,便往三房赶。 “王妃,天色夜了,您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呢?有什么话,阿留代为传达不就行了?” “阿留,娉婷到底受了委屈,薛家大爷是个明理的,府里这几个……唉,还是去看看吧。” 一路冒着风雪赶到三房。 崔琥和薛至的争斗已到白热化阶段,若非薛至怀里抱着娉婷,只怕早就打了起来。 “住手!” 宋谨央喘着粗气赶到。 上房里,除了崔琥、娉婷和薛至,余下全是下人,主子一个不见。 刚才还说要来劝架的崔琦,压根没见到人影。 宋谨央大步上前,目光沉沉地看着薛至。 “薛编修,把你妹妹放下来,她刚刚小产,受不得寒。你若坚持带她回府,这一路颠簸,只怕她受不住。” 宋谨央的话令薛至一僵。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娉婷的身子是否能承受。 他立刻愧疚地看向妹妹。 娉婷冲他点头:“哥哥,你就听婆婆的吧!今儿刘嬷嬷来了三次,次次耳提面命,要下人照顾好我。有婆婆在,你就放心吧。” 娉婷的话像是安慰剂,终于让薛至提着心,微微松了松。 他重新将娉婷放到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被褥,最后放下床帏,重新走了出去。 来到宋谨央面前,深深地作了一揖。 “娉婷拜托王妃了。” 刘嬷嬷回了一礼:“薛大爷放心吧,王妃会照顾好县主的。” 崔琥铁青着脸,如铁塔般站在门边,宋谨央连个眼风都没给他,光和薛至说话。 薛至打算离去前,冲里间高声道。 “妹妹,你别怕,就算你想和离,哥哥也有本事养着你。” 屋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薛至狠了狠心,同宋谨央告辞了。 经过崔琥身边时,他咬牙切齿地说:“薛至,你休想!娉婷一日是我的妻,便一世是我的妻。” 薛至冷冷一笑:“你大可以试试看。” 说完,大步闯入风雪中。 宋谨央起身叮嘱了娉婷几句,也打算离开了。 崔琥受不了母妃的冷落,果断拦住她,梗着脖子质问。 “母妃,您就任由外人骑在儿子身上,作威作福吗?” 宋谨央气笑了。 是什么让这几个好大儿认为自己好说话、好欺负的? 宋谨央不再忍让。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 “适才你二哥在我那儿,问了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你们的胳膊肘往哪里拐,我的胳膊肘就往哪里拐。做人,不要太双标。” 说完,便带着一众下人,气场全开地推门而出。 崔琥双目通红,瞬间有了决断。 晚膳后,他避着人翻墙而出,再次来到薛镌的宅院。 第31章 崔珏生坏心,挑拨崔珑卖女求荣 夜晚的风很大,吹动宅子四周的灯笼,忽明忽暗。 崔琥的心莫名一紧,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 心底隐隐生出离开的念头,却见薛镌迎了出来。 “姐夫,你来啦!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父亲说了,只要你肯来,日后薛家军就交给你我二人了。” 最后一丝彷徨也没了。 崔琥彻底忽略心底的一缕不安,笑着拍了拍薛镌的肩膀。 “走,喝酒去,咱哥俩好好干一杯!” 汝南王府。 宋谨央御了所有的钗环,散着发坐在梳妆镜前,抚了抚黑白夹杂的长发,终于还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刘嬷嬷拿起篦子,替她细细了通了通发丝。 “王妃,二爷的事,您真的不管了吗?” “不管了,都是白眼狼,我只求快些找到小七。” 说完,宋谨央往素香、素馨的方向转了转:“皇上可有消息了?” 两人摇了摇头。 宋谨央的心沉了沉,毫无征兆地又想起了崔理。 “阿留,将柜子里的几件男装拿出来。” 不一会儿,刘嬷嬷抱来十几件男式衣衫,宋谨央一一翻看。 衣衫有薄有厚,式样从披风、到外袍到亵衣,还有鞋袜,应有尽有。 这些衣衫,是宋谨央每日挤出时间,一点点亲手缝制的。 本想正月十五让王爷换上,一起入宫参加宫宴。 如今却是用不到了。 “明儿把这些衣物送去给崔理。” 那孩子苦,能帮一点是一点。 “王妃,这可是您耗费一年时间,亲手制的。” “那又如何,那孩子遇事不慌,苦成那样,不自暴自弃,是个好孩子。送去吧!” “是!” 默了默,宋谨央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提笔写起了折子。 素香静静地磨着墨。 写完后,略吹了吹,她合上折子,吩咐素香明儿递进宫去。 刘嬷嬷暗忖,王妃到底慈母心肠,还是舍不得二爷、三爷受委屈。 宋谨央向宫里递折子,做在明面上,没有避着众多的眼睛。 一大早,府里议论纷纷,都说王妃还是心疼爷几个,终于求皇上了。 “昨儿二爷闯到主院,同王妃大吵一架,说她不慈,不肯帮他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听说的是三爷,三爷怪王妃,任由旁人欺压他。” “嗨,你们消息都落后了!昨儿,王妃连夜写了折子,今儿一大早递进宫去了。几位爷终归是王妃的亲生子,哪能真的不管不顾。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咱们又能有赏钱了。” 王妃连夜写折子的事,也传到了崔琦、崔琥的耳中。 崔琦喜得跳起来,搓着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母妃还是关心他的。 虽然白姨的事,是他们做得欠妥当,但母妃向来大度,终于想通了。 他得向母妃认个错去。 可他兴冲冲赶到主院,却被拒之门外。 下人说,王妃吩咐的,明儿就是正月十五,要入宫参宴,今儿养精蓄锐,谁也不见。 他不得不遗憾地回了院。 崔琥听到消息,却是一愣。 心中升起几分后悔之意。 他昨晚已答应薛镌,加入薛家军,做前锋营营长。 可这是退而求其次的方案。 这个选择一旦做出,他同舅兄等于撕破脸了。 他暗暗恼怒,母妃若能早些如此,他何至于迈出这一步? 心中憋闷的慌,他拉着老四出去喝酒。 两人刚刚坐下,头上冒出来一人,是崔珏。 “三哥、四哥,你们也来喝酒,不如咱们坐一起吧。” 崔琥、崔珑到得晚,楼上厢房客满了,此刻见到崔珏,立刻往楼上行去。 三人坐定,崔珑开门见山地问道:“七弟,你怎的独自喝酒?” 崔珏苦笑。 自打牌位事件后,母妃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敏感的他还是发现,自己一夜之间被边缘化了。 自己在王府似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但这只是他的感觉,没有证据。 下人待他依旧恭敬,他的吃穿用度依旧可观,他的生活没有丝毫变化,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笑了笑:“府里有些无聊,出来散散心。” “可不就是无聊吗?要是往年,咱们府里可热闹了,烟花爆竹,日夜响个不停。” 今年摊上这么大的事,各院哪还敢把孩子们放出来,都紧闭院门,大气不敢喘。 喝了会儿酒,门被敲响,是崔琥的同僚,强拉着他去他们厢房喝酒。 崔琥走了,只剩崔珑、崔珏面面相觑,自顾自喝酒。 崔珏率先打破了安静。 “四哥,听说母妃连夜写了折子,为二哥、三哥升迁之事说情,你不如也求一求母妃,让她帮你谋个职位。” 崔珑嗤笑,他不是没有求过,可自打他上次主动离职后,母妃再也不愿帮他。 “唉!母妃看不上我!二哥、三哥都是有本事的,兄弟几个就我庸碌无为,母妃根本不愿意帮我。” 崔珏笑笑。 “四哥莫说丧气话,你不过是运气不佳,若时运起来了,还怕没有好前程?” 崔珑大摇其头。 “小七,你还未入官场,不懂其中的道道!哪有靠本事上位的?都踏马靠关系、靠资源。母妃不愿给我资源,我再怎么瞎折腾,也是白搭。” 崔珏隐晦地一笑。 崔珑心中一动,问道:“小七,你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四哥记你这份情。” 崔珏面上现出犹豫之色,似乎很挣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四哥,算了,这法子,虽然百试百灵,但毕竟有违人和,还是算了。” 崔珑大急,当真有百试百灵的法子,就是叫他卖儿卖女,他也是愿意的。 “小七,快说说,咱们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四哥,事儿我说了,但你万不可轻易尝试。” 崔珏这才开口:“四哥,你听说过诚王吗?” 崔珑一听此人,眉头深深蹙起。 诚王是太妃的亲子,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卷入“五王之祸”,平安长大了。 但不知为何,竟然长歪了,残暴无比,听闻每日都有shi体从后院抬出来,有些还是未成年的孩子。 未成年的孩子! 崔珑猛地瞪视崔珏。 后者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 “听说那些人的家人都得了好处,尤其是父兄,几乎是求仁得仁。” 崔珑皱着眉头不说话,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崔珏意味深长地露出浅笑,一杯一杯替他倒着酒。 前几日接到姐姐的纸条,要他挑拨几位兄长的关系,让他们相互之间狗咬狗。 他思考几日,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直到今日遇上三哥、四哥,机会终于送上门了。 这个四哥,身无长才,还想谋一官半职。 其实母妃的做法,才是真正对他好。 可偏偏,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来。 那他就成全他,让他成为第一个被母妃厌弃的儿子吧。 崔珑满腹心事地回了府。 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上房门外。 屋里,顾氏正温柔地手把手教咏书刺绣。 咏书貌美无双,如今年纪尚小,还未长开,等长开后,不知会美成啥样。 崔珑的手紧紧握起,目光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停留几息后,大步离开了。 第32章 诚王妃吃了暗亏要报复 正月十五,宫宴。 诚王妃到达皇城的时候,宫门口早就挤得水泄不通。 小女儿向来得她欢心,等得不耐烦了,不由地抱怨了几句。 “母妃,这些侍卫太没有眼力劲。您可是诚王妃,为何要像其他官吏家眷那样,排着队入宫?” 诚王妃宠溺地白了她一眼,立刻差贴身嬷嬷拿着王府的令牌,去找守门的侍卫,安排他们先一步入宫。 不一会儿,嬷嬷黑着脸回来了。 “王妃,冯掌事说,您排都要排到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前面都被马车堵住了,移动不了分毫,让您耐心略等等,最多半炷香的功夫,便能入宫了。” 诚王妃虽然生气,但想想冯远说的也在理,这一时半会的,宫门口全是马车,倒真是不方便腾挪地方。 只得咽下一口气,耐着性子等。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喧哗声。 自家马车突然动了,她喜滋滋地等着入宫,却发现马车竟是往后退去,立刻怒声质问马车夫。 车夫说他也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只是来了一个侍卫 ,直接上车夺了他的缰绳,就驾着马往后退。 这一退,足足退出十射之地,方才停下,前面插进无数马车,气得她七窍生烟,命嬷嬷去查探情况。 不一会儿,嬷嬷怒不可遏地回来了。 “王妃,是汝南王府的车驾到了,冯掌事亲自指挥清空场地,给他们让路。” 诚王妃这回当真气狠了。 汝南王府!宋谨央! 她有什么资格,让堂堂的亲王妃给她让路? 她早就听说了汝南王府的脏污事,原本只是关起门来,暗地里笑话,不想搬到明面上,没想到宋谨央如此不识相,胆敢下她面子。 既然你不做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宋谨央带着一大家子的人赶到宫门口。 马车还没停稳,冯远便笑着迎了上来。 “大……王妃,您来啦,皇上吩咐奴婢候着您,奴婢这便领您入宫。” 顷刻间,出动无数侍卫,将拦在前面的马车统统清了个干净。 宋谨央本想说无须如此麻烦,可看着一脸激动的冯远,她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入了宫门,众目睽睽之下,冯远亲自扶着她上了软轿,不一会儿便到了太极殿。 宋谨央到的时候,太极殿的座次几乎全满了。 冯远亲自领着她来到第一席。 宋谨央神色如常,坦然地坐下了。 就在她落座的一刹那,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座位往常是属于诚王妃的。 今日被宋谨央抢了先,按着诚王妃的脾性,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坐的近的几家暗暗焦急,怕一会儿闹起来,牵连自家。 大多数人幸灾乐祸,就等着看笑话。 冯远目光凌厉地扫视四周。 众人见了,立刻纷纷低下头去,把小心思都掩藏起来。 见安排妥当,冯远便告辞退下,复命去了。 不一会儿,诚王妃黑着脸进了殿。 她今儿倒霉倒到家了,生生吃了一肚子气,足足等了两刻钟,才入得宫来。 马车里的炭火熄了,气温骤降,冻得她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好脸色? 好不容易入了殿,想着终于能喘口气,喝上一口热茶。 下一秒,竟然发现害她受罪的原凶,气定神闲地坐在她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这下子,气得她血气逆流,双目充血,恨得咬牙切齿。 “汝南王妃,你自己不中用,位置给别人抢了,你就来抢我的位置?” 诚王妃这话一出,吓得她大儿媳一身冷汗。 她赶紧上前,笑着打圆场。 “汝南王妃,母妃只不过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 诚王妃大怒,一把甩开她的手。 “什么玩笑?难道汝南王爷娶死人做平妻的事,也是玩笑?” 大儿媳顿时被吓破了胆。 汝南王府的事,可以关起门来笑话,怎么能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议论? 母妃怎的如此沉不住气,不过一个座位,让了又何妨? 汝南王妃毕竟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多一个朋友不比多一个敌人强? 这时,有机灵的小太监跑过来,笑着作揖。 “诚王妃,今儿个位次是皇后娘娘排的,您的位置在这儿,容小的领您就座。” 大儿媳借着小太监解释的空当,立刻冲小姑子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劝一劝母妃,别弄得太难看,大家下不来台。 小姑子宋鑫爱是婆母的老来子,向来被公婆视为眼珠子。 她虽然也有气,但还算理智,立刻上前拉了拉诚王妃。 “母妃,二哥正值升迁的紧要关头,您就算了吧,坐哪里不是坐呢?” 宋鑫爱的话立刻浇灭了诚王妃的心火。 借坡下驴! 她冷哼一声,扶着小太监的手,便往边上走去,忍着气坐在第二席上。 宋鑫爱则笑盈盈地冲宋谨央屈膝一礼。 “王妃见谅,母妃素来性子急,鑫爱替母妃向您赔个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谨央轻笑着摇摇头,此事便算揭过了。 诚王妃坐下后,还气鼓鼓的。 宋鑫爱悄声劝解她:“母妃,何必当面争执?您这么发一通火,于汝南王妃并无损伤,于您却可能得罪皇上,还平白让旁人看了笑话,何苦呢?” 诚王妃这才真正警醒,她打量四周,果然发现不少人目光闪烁,不怀好意。 心里不免后悔,自己果然太意气用事了,报复的方法千万种,怎么就突然失控了呢? 这时,冯远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立刻起身,恭迎圣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叫起后,众人纷纷起身落座。 皇上精神极佳,脸上笑吟吟的,一派喜气。 皇后娘娘也笑容满面,她的身边是同样喜气洋洋的九公主和独孤筝。 见到独孤筝,诚王妃的眸子瞬间大睁,计上心来。 听说独孤筝定给了大理寺少卿范离,当初可是传出独孤筝与汝南王府的七爷崔珏有口头婚约。 突然之间,独孤筝另聘他人,这其中没有猫腻,说破天她也不信。 不管真相是什么,总之崔珏没了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汝南王妃不是最宝贝这个儿子吗? 自己正好见势塞给她一门穷亲事。 哼,让她惹怒自己,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第33章 丽贵人诡计落空 中宗眼底心里都是欢喜。 这是阿姐认祖归宗后的第一个元宵节,是真正团圆的节日。 他看着宋谨央,努力压抑欢喜,声音微微颤抖。 “汝南王妃,身子可安康了?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告诉朕,朕命太医院送去。” 宋谨央立刻起身恭敬地答谢。 “多谢陛下厚爱!太医说了,我这身子只要不受气,肯定能长命百岁。” “哈哈,”中宗开怀大笑,“王妃说得对!哪个敢给你气受,只管找朕告状,朕定然为你出气。” “好啊!陛下金口玉言,我可是当真了!日后,您也不能给我气受!” 中宗一愣! 继而爆笑出声。 他的阿姐,还是这般调皮。 “哈哈哈……”中宗笑得更大声,“阿……啊……王妃说得对,若朕让你受了气,自请跪祠堂!” “多谢陛下!” “哈哈哈……” 全场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公正严明,从不徇私枉法的中宗吗? 太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 皇上怎么能如此偏袒宋谨央? 嫉妒,像一株食人藤,在众人心里疯狂地生长! 中宗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恨吧!怨吧!露出马脚吧! 那个手握火枪图纸的人,一定就在这些人里面。 他就是要激一激他们,用后宅倒逼前朝,让他们自乱阵脚,方便阿姐行事。 整个太极殿回荡着中宗的笑声。 这时,宋谨央吃惊地“咦”了一声,中宗立刻紧张起来。 宋谨央环视四周,视线从后宫嫔妃的脸上,一一划过。 “敢问陛下,丽贵人何在?”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谁不知道丽贵人从妃贬为贵人,罪魁祸首就是宋谨央。 她怎么还有脸问? 是想彰显自己的能耐,顺便再踩丽贵人几脚? 宋谨央一脸无辜。 “陛下,我上次入宫,许是不经意间得罪了丽贵人!便想着今日入宫,专程向她赔个不是。 但是,大殿上不见她的踪影,可是身子不适,所以未能参加宫宴?” 诚王妃一听这话,气得牙痒痒。 她最恨宋谨央这种明知故问的手段。 谁不知道,丽贵人因为得罪了她被贬了位份,还禁足半年的事?! 人人避之不及,更不敢在元宵佳节触皇上的霉头! 她倒好! 不仅当着中宗的面装好人,还像模像样说要赔不是,这不是在丽贵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丽贵人,一个不入流的嫔妃,要一等诰命夫人给她道歉,她哪来这么大的脸? 宋谨央这是想丽贵人死啊! 人家不过当面讥讽了几句,她竟当着皇上的面,使诡计害人! 这么一想,她的后背蓦地一凛。 幽暗的眸光染上一丝狠毒。 中宗笑声戛然而止。 人人心里捏了把汗! 汝南王妃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皇上刚给了她几分颜色,她竟然开起了染坊? 大过节的,她想死,千万别连累咱们! 且不说丽贵人是否还有起复的可能,按照她目前的地位,怎么可能受得起一品诰命夫人的道歉? 这不是要丽贵人的命吗? 人人紧张得看着中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等着皇上发落。 中宗冷哼一声,眉头蹙起,眸光骤冷,与刚才开怀大笑的模样,截然不同! 连皇后娘娘都紧张得喘不来气了。 还是独孤筝悄悄抚上她的手,目光镇定地温和一笑,才让皇后的心安稳下来。 她就怕皇上不管不顾,为了阿姐,怒火中烧地迁怒旁人。 那些人不算啥! 可若惹得阿姐不喜,不能开开心心过个节,倒真是罪过了。 “哼!” 在场之人,心一颤! 有些心善之人默默祈祷,老天护佑汝南王妃,看在她救过皇上的面上,容她这一次吧! 有些好事之徒,眸中全是兴奋之色,身子也因兴奋微微发抖。 宋谨央!你也有今日? 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看皇上怎么收拾你! 下一秒,中宗的话震惊全场。 “一个小小的贵人,竟敢肖想汝南王妃的道歉? 不过,汝南王妃说得对!宣太医,去沁翠宫替丽贵人把脉!她前几日言行无状,惊扰了汝南王妃,只怕是得了病! 有病就得治,免得像疯狗一样,四处狂吠!” 众人一片哗然! 没有指责!没有迁怒!只有偏袒! 宋谨央到底何德何能,凭什么得到皇上的特殊待遇? 这下子,连诚王妃都眯起了眼,偷偷打量宋谨央。 心里打定主意,想做的那件事,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陛下,太医去时,让我的贴身嬷嬷陪同吧!丽贵人毕竟是陛下的宠妃,由她代替我表达善意,也算解了这份冤结!” 见宋谨央话说到这份上,中宗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王妃如此明理、识大体,果然是大乾女子的典范啊!” 皇后亦笑得欢。 “可不正是!听闻王妃时常在府里,为孙女们讲课!九公主一直念叨着,也想去听一听。 日日在臣妾耳边磨,磨得臣妾茧子都长出来了。 待过了年,王妃开课之时,知会臣妾一身,臣妾立刻送九公主去。” 众人震惊! 女子的典范不应该是皇后吗? 怎么成了宋谨央? 奇怪的是,皇上这么说,皇后竟然不生气,还笑吟吟地要宋谨央当九公主的夫子? 这,太没天理了? 她们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一宅之主。 她宋谨央凭什么? 就凭她的夫君骗了她整整四十年,娶了个死人回府当平妻? 人人愤怒不已,却又敢怒不敢言。 安排好太医,太极殿开宴了。 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遗忘方才那一幕。 沁翠宫! 丽贵人抚着肚子,站在廊下。 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 太极殿,该是开宴了吧! 香玉替换了她手中的暖炉,又在斗篷外围上狐狸毛披肩。 “主子,外面冷,您还是回屋吧!” “咚咚咚!” 正在这时,宫门被大力敲响。 丽贵人诧异极了,这个时候谁会来? 她被禁足,被下绿头牌,宫人们看碟下菜,给她的膳食一日不如一日。 送来的茶叶,从最初的顶级毛峰,到现在的老茶、陈茶、碎茶,她统统忍了。 她低头抚摸肚子,眼里满是慈爱的光芒。 只要肚子里的龙裔安全,她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可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看清远处走来的太医等人后,眸子猛地紧缩,心紧紧地被攥成一团,疼得呼吸都困难,冷汗一层又一层冒出来,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第34章 得罪了大长公主能有好果子吃吗 转眼间,太医等人走近了。 行了礼后,领太医来的小李子,咧开嘴笑道。 “主子大喜,皇上关怀主子的身子,特命太医替您把脉。” 丽贵人大惊,倏然后退一大步,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啊!” 她惊呼出声,吓出一身冷汗。 香玉死命扶住她,这才稳住她的身形。 但她顾不得许多,还没完全站稳,便直截了当拒绝。 “不用了,我身子很好!太极殿正热闹,太医还是早些赴宴去吧。” 说完,瞥了眼香玉。 香玉机敏地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客气地递给太医。 太医哪敢接荷包? 他躬身一礼,客气中带着三分疏远。 “小主,皇命不可违!您可别为难老夫啊!” 丽贵人大急,眼见太医寸步不让,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把脉,越是僵持得久了,越显得她心虚。 她心急如焚,正想着寻个什么借口,好彻底打发太医。 这时,太医身后闪出一人,正是刘嬷嬷。 她冲丽贵人屈膝一礼,开口说道。 “请小主安!奴婢是伺候汝南王妃的嬷嬷,王妃特意命奴婢,向您转达善意。 王妃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她特意求了皇上,皇恩浩荡,赐太医为您诊脉。 您若坚持不肯把脉,岂非驳了我们王妃的面子,皇上万一追究起来,奴婢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告诉皇上,您不愿把脉,实际是不肯与汝南王妃握手言和?” 话音刚落,丽贵人登登登连退三步,后背死死抵在门扉上,脸色惨白一片,比院子里的积雪,还要白上三分。 她目光恨毒地瞪着刘嬷嬷。 汝南王妃,又是她! 自己只不过讥讽她几句,至于不依不饶吗? 自己已丢了位份、禁了足,还不够吗? 真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狠狠地撕碎眼前这张一板一眼,没有丝毫表情的脸。 刘嬷嬷临危不乱,恭顺地垂着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丽贵人充满恨意的眼神。 心里却冷笑不止。 丽贵人以为露出吃人的眼神,自己就会害怕后退? 敢惹 王妃,便要做好“吃不了兜着走”的准备! 要是目露凶光有用的话,自己早就不知死过几百回了。 无用之人,才在奴婢跟前耍横! 有本事,冲皇上瞪眼啊! 一行人进了屋,香玉内心焦灼,面上镇定地替丽贵人宽了衣,安置她坐于贵妃榻上。 太医也不客气,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便把起了脉。 微凉的寒意,从帕子上传到肌肤,一路蜿蜒向上,直抵胸膛,冷得她一哆嗦。 太医全神贯注地把脉,先是右手,继而左手,最后又回到右手。 终于,太医松开手,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躬身一礼。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是喜脉。” 丽贵人一喜一忧。 喜的是确诊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忧的是,如今东窗事发,她要怎样才能保住这个孩子? 忧虑,愁得她脑壳疼。 下一秒,小李子激动地蹦了起来。 “小主有喜了,皇宫要有小皇子啦。” 高声嚷嚷着就往外跑去。 吓得丽贵人腾地站起来,却因起身太猛,眼前一黑,又跌回贵妃榻上。 她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厥,白着一张脸吩咐香玉。 “快,拦住他!” 香玉刚刚一动,便被刘嬷嬷拦住了去路。 “小主,有喜可是大事!天大的喜事!今儿还是元宵节,妥妥的双喜临门啊!老奴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这一耽搁,小李子便跑出了院子,一路叫嚷着往太极殿去了。 刘嬷嬷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冲小李子的背影白了一眼。 小兔崽子,又不是你当爹,哪那么开心? 太极殿里的气氛极为热闹。 大殿上,教坊司正在献舞,舞娘们腰肢轻盈,体态柔美,举手投足间,风韵极佳。 优雅怡人的丝竹声中,间或间杂着中宗开怀的笑声。 这个元宵节,格外不一般。 一曲舞罢,诚王妃带着大儿媳去更衣。 大殿另一侧,同时有几位夫人起身,向外走去。 宋谨央喝着果酒,尝着美食,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汝南王妃,宫中的御酒滋味如何?” “陛下,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哈哈,哈哈,好,好,好,还是汝南王妃会说话!朕今日高兴,特敬王妃一杯,王妃不必起身,坐着饮酒便可。” 说完,中宗举起案桌上的酒杯,用眼神遥祝阿姐安康。 宋谨央亦端起酒杯,目光交错,倍感欣慰。 她眨了眨眼睛,逼退了涌入眼底的热潮。 “陛下,天大的喜事啊!” 冯远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嘴里高声喊道。 “皇上大喜啊!丽贵人有喜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中宗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有些紧张地看向皇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很是手足无措。 皇后始终保持着淡笑,一言不发。 冯远满脸喜气地跑过来,却在看清中宗的神色后,尴尬的退也不是,近也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祝贺话,全部堵在喉间,上不上下不下,堵得慌。 宋谨央见状,立刻提议举杯庆贺,算是替冯远解了围。 “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啊!不如我们端起酒杯,一起恭贺皇上和皇后吧!” 说完,她率先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眼神扫过整个大殿。 宋谨央明明看着很是温和,可不知为何,被她视线扫过,所有人顿觉后背一凛。 再定睛一看,发现宋谨央仍是那个面带三分笑的老妇人,顿时松了口气,不敢耽搁地举起酒杯,纷纷说起吉利话。 “皇上大喜,皇后大喜!” “添丁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大乾来年定然风调雨顺。” “上天佑我大乾,皇上安康、皇后安康、王妃安康,百姓顺遂。” 不知谁喊了声王妃安康,显然说的就是宋谨央。 中宗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他端起案上的酒杯,先递到皇后手中,接着自己再拿起另一杯,大声回应。 “天佑大乾,朕与皇后一起,感恩天地之赐。” 余光中,他看到皇后坦然地喝干杯中酒,心中一喜一松,也一仰头喝了酒。 皇后心中嗤笑! 得罪了大长公主,丽贵人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千不该万不该,自以为聪明地,将宋谨央当作棋子。 结果煞费苦心地千算万算,不仅算了个寂寞,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案边的冯远,抹了把额头的汗,感激地看了眼宋谨央,悄悄退到了中宗身侧。 待众人重新落座,宋谨央再度开口。 众人心惊,恨不得冲上去堵住她的嘴。 每次宋谨央开口,准没好事! “陛下,丽贵人怀了龙裔,可是大乾的功臣!求您开恩,解了她的禁足吧。” 众人错愕! 只说禁足,不提复位? 有些聪慧的后妃,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只怕汝南王妃早就看穿了丽贵人的用意,想借她达到被禁足的目的。 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如此看重宋谨央,还降了她的位份。 明白过来的嫔妃,心里乐开了怀。 丽贵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禁足没捞着,位份却实打实地丢了。 汝南王妃!真狠啊! 后妃们只觉得脖子凉凉的,心中一阵后怕。 悄悄打定主意,从此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宋谨央! “汝南王妃的提议甚得朕心!来啊!朕宣布,丽贵人自即日起,解除禁足!冯远,派人去请丽贵人,即刻来参加宫宴,不得耽误!” “是!” 冯远兴匆匆地领命而去。 第35章 白翩翩配崔珏?绝! 宋谨央酒喝得多了,头脑有些闷闷的。 她借口更衣,起身向外走去,呼吸一下殿外的新鲜空气。 几个媳妇立刻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 “有素香、素馨在,你们不必跟着。” 这次入宫,三房娉婷、四房顾氏、六房冯氏缺席。 娉婷是因为坐小月子,冯氏一句没兴趣,就再也不理人。 想到顾氏,宋谨央的眉头微微蹙起。 无缘无故的,入宫当天没出现,只说身子不适。 她总觉得顾氏怪怪的,太安静了,就像没她这么个人似的,是她忽视了,改明儿请太医好好替她诊治一番。 老是突然身子不适的,怎么挑得起四房的大梁? 宋谨央拄着拐杖来到殿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慢慢走下台阶,突然有位夫人叫住了她。 “王妃,好久不见!我举办的赏菊宴,您也不出席,害得我胡思乱想了整个秋日,生怕哪里没做好,惹了您不快。” 略带尖利的声音响起,宋谨央停住脚步,转头看去。 来人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夫人袁氏。 看清是她,宋谨央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袁氏是薛将军孙姨娘的大嫂,丽贵人的舅母。 薛将军当年不得不娶淳阳郡主,只能委屈青梅竹马孙氏做了妾。 但孙氏本人和家世都很出众,几个哥哥极有权势,尤其大哥是锦衣卫的。 孙姨娘仗着娘家的势力,在后宅极有权势。 不仅与正妻淳阳郡主分庭抗礼,甚至在淳阳郡主生病后,轻易夺取了掌家权。 袁氏一来便亲热地挽起宋谨央的胳膊。 “好王妃,咱们可是拐着弯的亲家!我便是有天大的不好,您瞧在夫君和小姑的面上,饶了我吧。” 此刻,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不少夫人好奇地偷眼打量着她们。 宋谨央同样亲切地笑。 “夫人说得哪里话,你夫君可是锦衣卫的人,这个京城谁敢得罪锦衣卫?” 袁氏的笑容僵了一下。 宋谨央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得锦衣卫好像洪水猛兽似的。 不过一瞬,她的笑容又灿烂了起来。 “瞧您说的,旁人不敢,您还不敢吗? 对了,王爷的身子可好些了?咱们爷本是想上门探望的,我劝他等王爷身子好些,有些力气再去。 爷答应了!年后,我定然和夫君一起登门拜访,探望王爷。” 宋谨央哂然。 年后?王府在哪还不知道呢! 袁氏突然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 “王妃,您听说了吗?皇后娘娘的侄女,与大理寺少卿定了亲!可她不是与七爷崔珏有婚约吗?难不成是毁约另嫁?” 宋谨央正视着她。 “孙夫人,没有依据的话,万不可胡说!独孤姑娘从未与崔珏议过亲,若再传出风言风语,平白累及独孤姑娘的名声,我可是不依的。” 袁氏尴尬地松开手,往自己嘴巴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瞧我这张嘴!该打!”又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那七爷可有定亲?不如我介绍一门亲事给您?” 宋谨央刚想拒绝,崔珏的亲事,她可不想操心。 可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倒要听听,袁氏会提出什么人来。 “说来听听!” “我家附近有一户人家姓白,家里世代从医,早年极有声望,后来出了些事,败落了。不过,这几年又有崛起之势。 家里的大姑娘白翩翩,长得那叫一个顶呱呱,咱们丽贵人也比不上她分毫。 白姑娘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关键还孝顺,当真是万里挑一啊。” 宋谨央听到此处,不经意间瞥了眼拐角处的衣角。 她心中一动,问道:“竟连丽贵人也比不上她?” 袁氏以为宋谨央感兴趣,立刻激动起来。 “可不正是!丽贵人空有美貌,瞧她办的是什么事?一点眼力劲也没有,得罪了您能讨得了什么好果子吃?” 宋谨央满意地看到那片衣角缩了回去。 “那家世代从医,家里可有人在太医院任职?” “……没……有!” “家中父兄,在朝中担任什么官职?” “……没……有……” “那可有读书进学之人?” “……没,没,没……有……” 宋谨央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孙夫人是什么意思?竟拿这种三无产品来侮辱人?一没家世,二没官职,三没读书人,凭什么高攀汝南王府? 当我们王府是捡破烂的吗? 我家小七,连公主也配得,一个低贱的平民,竟敢肖想他?” 说罢,拂袖而去。 袁氏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边上好些夫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更让她羞恼不已。 她也知道这家不合适,可对方却说,要想给汝南王妃颜色看,这家最合适。 还说,只须她在宋谨央面前提一嘴就行了,旁的也不要她做什么。 她一听这么简单,便应承下来,毕竟丽贵人出事,罪魁祸首就是汝南王妃,她也想借机替丽贵人报复回去。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余光扫到一道孤寂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是丽贵人。 她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去,屈膝一礼。 “娘娘,您怎么在此?外面冷,我扶您入殿。” 丽贵人一把甩开她的手。 “娘娘?我可当不起!我空有美貌,却没有眼力劲,夫人敢与我同路?” 说罢,扶着香玉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氏张大嘴,想喊住她,众目睽睽之下,又开不了口,只得作罢。 她懊恼极了。 那些忽悠宋谨央的话,竟这么巧,被丽贵人听了个正着。 不由得将一腔怒火,全倾倒在宋谨央的身上。 宋谨央! 你看不上白翩翩,我非要在大殿上把人塞给你,恶心恶心你也好! 她哪里料得到,这正是宋谨央想要的。 她一听到白翩翩,心里就乐开了花。 姐弟议亲,还有比这更令人笑破肚皮的事吗? 她知道这事成不了,毕竟还有八皇子在,但恶心恶心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就很好啊! 她故意发怒,甩袖而去,也是要对方认定她不喜这门亲。 激一激对方,鼓励对方继续挖坑。 至于袁氏,相信她定然喜欢自己给的大礼! 她早就看到了丽贵人,刻意问了几句,就是要引诱对方说出贬低丽贵人的话。 这下子,有的热闹看了,姑嫂红脸,锦衣卫指挥佥事有的忙活了吧。 宋谨央边走边乐呵,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36章 皇上大手一挥,看上就赐婚 天气太冷,宋谨央略走了走,便回去了。 回程时巧遇九公主和独孤筝,三人说笑了一番,一起回到了大殿。 诚王妃也回来了,正同小女儿闲聊。 见到她们三人,她忍不住出声打趣。 “这对准婆媳,怕是世上最和睦的组合了。瞧她们有说有笑的,关系当真好极。” 此话一出,皇后娘娘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诚王妃诚惶诚恐地问:“怎么,是我说错话了吗?” 贤妃娘娘瞥了眼皇后,笑着解释。 “独孤姑娘的婆婆可不是汝南王妃!” 诚王妃惊呼出声:“啊?不是?当初独孤姑娘与崔七爷不是议过亲吗?难不成是我搞错了,议亲的是九公主?” 皇后勃然大怒。 这个诚王妃仗着太妃的势,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刚想反驳,宋谨央已经几步上前,龙头拐在诚王妃席案前“砰砰砰”地连敲三下。 “我这个当母亲的都不知道,我儿子定的是哪门子亲,诚王妃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话? 一会儿攀扯独孤姑娘,一会儿攀污九公主,你是何用意? 噢?!难不成你是眼热她们能嫁入汝南王府? 行啊,只要你提,我就敢娶! 怎么样,不如我们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吧,我看你家小女儿就挺合适的。” 说罢,宋谨央的视线,如刀锋般落在她的小女儿身上,一副待价而沽的模样,看得小姑娘身子一僵,脸色涨得通红,尴尬得动都不敢动。 诚王妃大怒。 宋谨央竟敢戏弄她的女儿? 士可忍,孰不可忍。 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反驳。 贤妃眼见局势不妙,立刻打起圆场。 好话说尽,两人才冷着脸分开。 宋谨央冷哼一声回到座位坐下。 九公主则拉着独孤筝的手,面无表情地坐回皇后身边。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大殿的另一侧是男席,崔珏一直低着头喝酒。 突然,诚王的小儿子戳了戳他的胳膊,夸张地说道。 “崔珏,别喝了,你娘子都跑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崔珏一怔,什么娘子?怎么跑了? 诚王小儿子一把拿走他的酒杯,拉着他来到临近女席的地方,悄悄推开隔屏,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那么说来,崔七爷还未议亲?” 问话的是吏部侍郎夫人阮氏。 “这敢情好,我这儿有个好姑娘,正在寻人家。我看挺合适的,若汝南王妃有兴趣,不妨听我介绍一下?” 宋谨央眸光微微眯起。 是她?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个阮氏,但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起过白家的底,将他们祖宗十八代掏了个干净。 大阮氏是白仲康妻子的堂姐。 当年白家落难,白仲康流放边疆,是她掏空嫁妆银子,将小阮氏和女儿买下,救她们出了火坑。 只是这段经历没有多少人知道。 白仲康回京后,不知什么原因,小阮氏刻意同大阮氏断了联系,就更没多少人知道两家的关系。 但从今日大阮氏的表现来看,只怕姐妹俩所谓断了联系,根本就是障眼法。 心念一动,宋谨央浅浅地笑了起来。 “夫人不妨介绍来听听?” 按正常流程,两家若有意结亲,先悄悄地接触一下,听听对方的口风,如果彼此都觉得好,那就再进一步沟通。 一般很少直接在大庭广众下提及。 宋谨央却百无禁忌。 对于崔珏,她恨都来不及,哪还会顾着面子? 说话间,更衣的中宗也归了席。 他见阿姐正同旁人聊得起劲,不免也起了兴致。 “今儿赶上好时辰,若王妃同意迎娶,朕便下旨赐婚,正巧赶上三喜临门。” 宋谨央笑得肚皮疼。 面上却丝毫不显,鼓励大阮氏赶紧介绍。 大阮氏这才不紧不慢地介绍起来,说白翩翩这个姑娘多好多好,说辞同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说的一模一样。 “白姑娘虽然家世不显,但人品太出众了,王妃向来惜才爱才,见了她定然也会爱若至宝。 而且白家家底在,起势也不过转眼间的事。” 她才说完话,全场便一片寂静,连半点声音也无。 白身嫁高门? 人人摇头,真不知大阮氏是怎么想的,简直太不靠谱了。 大阮氏一点不介意旁人质疑的眼光,老神哉哉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白翩翩要入八皇子府的事,还没有传开,便是惹得八皇子发了怒,她也能推个一干二净。 况且,她哪是真心介绍亲事? 她就是来恶心白家的,尤其是白翩翩。 她状似不经意地扶了扶发簪,侧身往八皇子妃那席看去。 八皇子妃边上,跪坐着一个美貌无双的婢女,正在添茶。 许是手抖了一下,壶口失了准头,茶倒在外面。 她立刻放下茶壶,忙不迭地用帕子擦拭桌面,惹得八皇子妃不耐烦地蹙起眉头。 转回视线,大阮氏面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眼底却浮上刻骨的仇恨。 白翩翩想要参加宫宴,求到八皇子跟前,八皇子便将此事交给八皇子妃。 八皇子妃是个有城府的。 借口说白姑娘名分未定,不能以八皇子侧妃的身份入宫,为防旁人议论,只能假扮她的婢女,随她一同入宫。 八皇子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消息传到白翩翩耳中,气得她险些咬碎银牙。 但为了入宫,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只一招,八皇子妃从一开始就压住了白翩翩的气焰。 哪怕白翩翩日后以侧妃的身份入府,哪怕她再得八皇子的心,永远也只能低她一头。 宋谨央的视线,始终凝在大阮氏的脸上,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心中狐疑顿生。 “夫人介绍的,想来是没错的。那姑娘今儿在吗?不妨叫来露个面?” 大阮氏再次往八皇子妃的方向瞥了一眼,淡声回答。 “她家没品,怎么入得了宫宴?” 语气听似平静,却暗含着嘲讽。 那个美貌无双的婢女,不知为何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时,周围的议论声多了起来。 “明知没品,还介绍给汝南王妃,这不是摆明了戏弄人吗?” “是啊!哪里冒出来的白家?那姑娘再好,身世低到尘埃里,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崔七爷?” “那个白家,该不会是当年卷入‘五王之祸’的白家吧?” …… 崔珏听到这里,急得目眦欲裂。 谁这么大胆,竟敢将姐姐白翩翩介绍给母妃? 这,这,这怎么使得? 万一母妃糊涂,答应下来,这可是有违人伦的惨事啊!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飞回府去,找王爷求助。 他的妻子,明明是皇后的娘家侄女,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偏生诚王小儿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珏,你还不知道吧?皇后的娘家侄女,已经定给大理寺少卿了,两家都过了庚帖,下了聘礼了。” 轰的一声,崔珏被震得七荤八素。 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厉声叱问:“不可能!你再说一遍!” 对方一把挣脱他的控制,机灵地向旁边跳去。 “这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你还不知道?” 他真没听说啊! 这几日他忙着呢,府里的确一点消息也没有。 想到此,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王府中馈看上去在大嫂手中,其实真正掌权的还是母妃。 府里没有半点消息传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母妃刻意封锁了消息。 母妃为什么要瞒着他? 突然,他浑身血液褪到脚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难道母妃知道当年的事,知道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 不,不可能。 他努力摇了摇头,拼命把这个想法挤出脑海。 十多年了,早就物是人非,该收拾的残局都收拾了,母妃不可能知道!!! 他咬咬牙,目光阴沉地搜寻片刻,就往大理寺少卿的方向走去。 第37章 宋谨央抬杠,唯恐天下不乱 白翩翩低眉顺目地跪坐在八皇子妃身侧。 面上温婉,实则心急如焚,银牙暗咬。 她本就一肚子火。 为了入宫,不得不放下骄傲,冒充八皇子妃的婢女,卑躬屈膝地伺候人。 可左等右等,联系她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害得她一晚上全无心思,做起事来,更是频频出错,一心盼着宫宴快些结束。 当大阮氏提到她和崔珏的亲事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不可以! 咒骂的话险些冲口而出,生生强压了下去。 为了不露出马脚,她死命压抑着愤怒的情绪,拼命维持浅笑盈盈的面容,隐在袖底的手更是死死地掐入掌手。 疼痛令她瞬间清醒。 不!不可以!绝不能失控! 越是危机,越要冷静! 她不得不寄希望于宋谨央。 王妃如此钟爱崔珏,怎么可能任由他娶一个三无女? 想到此,她的心逐渐安稳下来,面色瞬间自然,人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真是天大的笑话! 恨不得她去死的人,竟然有一日,会成为她和弟弟最后的屏障。 八皇子妃暗中观察着白翩翩。 看着她从愤怒、紧张,再到挣扎、隐忍,最后坦然、松弛。 她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白翩翩,果然不好相与! 她这样的人,一旦入了府,自己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好在八皇子想纳她入府的事,并未声张,她乐得装傻充愣,只作不知,最好皇上直接下旨赐婚,彻底绝了她入府的路。 她端起茶碗,默默地润了润唇。 宋谨央眉头深锁,露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只是,这白姑娘的家世也太低了些。” 袁氏一听,报仇的机会来了。 宋谨央害她得罪了丽贵人,她越是不想同白家结亲,自己还非得要把人塞给她不可。 自己受了气,也绝不能让她舒坦! “王妃,话不是这么说的!虽说两家结亲,看的是门当户对,但也有例外!若结亲的对象特别优秀,家世略低些,又能怎么样呢? 白姑娘品貌双全,您可不能狗眼看人低!” 宋谨央气得倒仰,深深得吸了几口气,强忍怒火。 “……孙夫人倒是不见外!只是,汝南王府,还轮不到外人做主!” 袁氏一噎! 想不到宋谨央如此强悍。 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 诚王妃白了她一眼,暗骂她真不中用。 却又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得亲自开口挤兑宋谨央。 她虽不想明着同宋谨央作对,但话赶话的,说几句敲边鼓的话,总是可以的吧! 到时候,她完全可以推说,自己只是顺着袁氏的话说,而非故意针对宋谨央云云。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附和。 “汝南王妃,您消消气,这不是谁做主的问题! 我刚刚才知道,娘娘的侄女独孤姑娘竟然定给了大理寺少卿?! 若从家世来看,范家是寒门,哪里及得上承恩公府万一? 可少卿极为出色,非但状元出身,还连中三元。 这样的人才,放眼整个大乾,都屈指可数。 同理,白姑娘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是顶流,与崔七爷甚称绝配。 若因为家世而做不得亲,那可就是王妃的不是了!” 诚王妃越说越得意。 “皇上圣明,皇后睿智,王妃也不能落伍啊。” 宋谨央气极反驳。 “我落伍?” “对啊!陛下圣明,寒门、权贵一视同仁,鼓励通婚!王妃怎可因为对方出身寒门便不予嫁娶呢?” 诚王妃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皇上的神色。 见中宗神色如常,眼底有赞同之色,胆子更大了。 “有独孤姑娘的先例在,王妃应该请求陛下赐下婚旨,娶白姑娘为七媳,成就一段佳话!” 宋谨央更生气了,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众人大摇其头,一个强买一个强卖,太极殿成了菜市场了。 这哪是结亲?分明是结仇! 你来我往的,电光火石间,皇后瞬间明白了宋谨央的用意。 她哪是真心为崔珏? 她佯装发怒,句句抬杠,全是在挖坑,巴不得对方把白翩翩塞过来。 就等着看汝南王的笑话呢! 白淑宜若地下有知,只怕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她还想一箭双雕! 等着诚王妃也往坑里跳呢! 皇后强忍住笑意,替宋谨央说起了话。 “诚王妃,筝儿的事是个例,并非要求人人效仿。娶妻嫁人,还是得从实际出发,看自家的需要。” 诚王妃起身,冲皇后盈盈一拜,一脸的大义凛然。 “娘娘,您说的没错!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咱们既享了普通百姓享不到的福,自然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王妃,您说是也不是?” 诚王妃的话有理有据,连皇后也反驳不了,只能用歉疚的眼神望向宋谨央。 宋谨央满脸通红,显然气得狠了。 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诚王妃洋洋得意。 却完全忽略了边上一道饱含恨意的视线。 白翩翩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用钉子封住她的嘴。 明明宋谨央已经拒绝了,诚王妃非得不做人,拿顶大帽子套住她。 这要是皇上一激动,大笔一挥,赐下婚旨,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啊!!! 可她和崔珏的关系是禁忌,绝不能暴露出来,要不然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 她顿时陷入了两难! 只能恨恨地咒骂:诚王妃、大阮氏、袁氏,你们都给我等着。 只要我过了今晚的难关,顺利入了八皇子府,得了宠、有了权势,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八皇子,她眸光一亮。 对啊!她怎么把八皇子忘了,若八皇子出面说一句话,此事不就彻底解决了? 于是,她借口如厕,向八皇子妃告假。 后者淡然地瞥她一眼,冷了她三秒,才点头答应。 提着心的白翩翩,舒了一口气,悄悄起身,疾步向殿外行去。 大殿内更为热闹了。 寒门与权贵通婚的话题,向来惹人争议。 这不,立刻引发了众人的热情,纷纷议论起来。 “孙夫人说得没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只要品貌皆备,就是好媳妇人选。” “婚嫁,还是得看家世!要不然,为何嫡女不嫁庶子?难不成,要尊贵的嫡女向小妇养的敬茶?” “没错!你们不知道,寒门婆婆有多难缠,既穷又坏,还不讲理,最爱磋磨媳妇,万一遇上那样的婆婆,当真要人命的!” “其他的都不说,要是结了门穷亲,光是三姑六婆上门打秋风,就能磨死人,再多的银钱也不够他们霍霍呀!” 众人的窃窃私语,全部传入诚王妃的耳中。 她心里头那个舒服啊,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咳……咳……”中宗开口了,“既然如此,那……” 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有的慌乱,有的兴奋,有的幸灾乐祸。 白翩翩已经走到大殿门口,一听到中宗的声音,整个人瞬间僵住,喉咙像被什么掐住,连呼吸都困难,指尖再度掐紧掌心,疼得眼泪哗哗流! 不行!她必须阻止! 身形刚刚动了动,男席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 “不好了,崔七爷和大理寺少卿打起来了!” 第38章 白翩翩比独孤筝更配你 中宗的脸色倏然一沉。 众人赶紧下跪磕头:“皇上息怒!” “众爱卿平身!来啊,把崔七爷和大理寺少卿带上来。” 话音刚落,崔珏被一左一右扭着手,押了上来。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瞥向宋谨央。 汝南王妃有多疼爱这个七爷,大家有目共睹。 谁这么没有眼力劲,竟敢押着他上来? 几人的身后,还跟着一大队人马。 竟然是汝南王府的世子、二爷、四爷、五爷、六爷。 三爷今儿当值,故而没能出席宫宴。 这汝南王府倾巢而出,是想打群架吗? 众人腹诽。 其实吧,汝南王府所有的爷们加在一起,都抵不上汝南王妃一个手指头。 王妃只消动动小拇指,就能团灭一大帮。 完了,完了,这回彻底有好戏看了。 待来人走近,众人这才发现,左边一人是大理寺少卿范离,右边一人赫然是新出炉的状元郎邱元亮。 众人震惊! 怎么连状元郎也掺和进来了? 宋谨央面上现出愤怒的神色,眼底却蓄满了笑意。 诚王妃开心极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崔珏被押上来后,范离和邱元亮便松了手。 三人整了整衣衫,齐刷刷跪下磕头请罪。 “陛下,我等惊扰了宫宴,请您责罚。” 中宗沉着脸,视线从三人面上划过。 这三人中,崔珏最狼狈。 脸上全是青紫色的伤痕,衣襟也被撕破了,腰带耷拉地挂着,腰际的玉佩早就没了影。 尽管他整了衣衫,仍是失了礼仪。 可见,崔珏打架也不行! 到底不是阿姐的种,就是不行! 方方面面都不行! 范离的脸上,隐约有一道红痕,淡淡的不明显,衣衫尚算齐整,除袖口处有些褶皱,其他地方还能看得过眼。 邱元亮格外气定神闲,他虽然押着人过来,但头发丝毫不乱,衣衫整洁如常。 中宗沉着声发问。 “说吧,怎么回事?” 范离率先开口,说起原委。 原来,崔珏一听说独孤筝定了亲,整个人都懵了。 他疾步向范离冲去,怒火烧脑,一句话没说,就挥出一拳。 “嗵”的一声,等重重地打到对方肩膀时,才惊醒过来。 刚想作揖解释,脸上便重重地挨了几拳。 范离二话不说还了手。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气得他胸膛险些炸裂。 下一秒,二人彻底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其实是崔珏单方面挨打。 范离是读书人,却不是书呆子。 别看他平日里谦逊有礼,打起人来也不含糊。 一拳比一拳有力,拳拳不落空。 因为无故挨了打,又喝了点酒,他借着酒劲,下手丝毫不留情,打得崔珏毫无还手之力。 事出突然,周围的人乍然受惊,立刻散得远远的,生怕受牵连。 最后还是新科状元邱元亮,大着胆子上前劝了架,拉开了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人。 中宗赞赏地看着范离。 不错!儒子可教! 皇后眼光不错,这个范离能文能武,下手快狠准,是个能担事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胆量亦不小,没有因为崔珏是汝南王府的七爷,就认怂! 大乾正缺这样的中流砥柱。 接着,他的目光瞥向了邱元亮,语气温和地开了口。 “你就是新科状元?” 邱元亮立刻恭敬地磕头。 “回禀陛下,臣正是邱元亮。” “嗯,不错,是个能担事的!都起来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众人惊诧不已。 这就完了? 崔珏白挨一顿打? 众人偷眼打量宋谨央,希望她不要善罢甘休,都等着看好戏呢! 诚王妃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倒要看看,若皇上不追究,她宋谨央能怎么办? 三人中,两个是朝廷命官。 反观崔七,不过是借着王府才有些地位。 本身既没有功名,也没有一官半职,连邱元亮这个寒门都比不上,哪里会是范离的对手? 可她高兴得太早了,完全没有料到,这把火最后烧到了她的身上。 中宗看着皇后明知故问。 “皇后,这范离就是筝儿的夫婿?” 皇后还没答话,崔珏却抢先开口了。 “皇上,独孤姑娘与在下有口头婚约,独孤家犯了忌讳,一女二嫁!” 崔珏气鼓鼓的,说话斩钉截铁,丝毫退路也不留。 一听这话,范离的脸上现出一抹急气,愧疚又懊恼地看着皇后身边的独孤筝。 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别害了心爱的姑娘。 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崔七! 这话是能当众说的吗,一个弄不好,得害惨多少人啊?! 宋谨央眸光犀利地瞪视崔珏。 他难道不知道,一旦这个罪名坐实,独孤筝是要被浸猪笼的?! 宋谨央彻底绝望。 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却也是自己亲自教养的,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了多少礼仪道德,熏陶了多少文人志士的侠义之举。 不曾想,他还是自私地只为自己考虑。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母妃,”崔珏急切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殷切的希望,“您说话呀!您是不是和皇后娘娘有过口头婚约?” 崔珏不管不顾,就想从宋谨央的嘴里,逼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宋谨央刚想开口,却发现几个儿子竟和崔珏一样,齐刷刷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期盼之色。 她的心彻底冷透。 她的确和皇后娘娘有过口头婚约,但那又怎样? 强扭的瓜不甜! 独孤筝已经定了亲,就是摆明了看不上王府,看不上崔珏。 但凡是个有志气的,应当努力改变自己、提升自己,而不是强求旁人接受弱小的自己。 宋谨央语气淡淡地问道。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崔珏双目赤红,义愤填膺。 “若有口头婚约,自然得践约,独孤姑娘必须退亲。” 全场哗然。 “这崔七,忒不讲理,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家都定了亲,口头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口头婚约也是婚约,哪能不作数?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 宋谨央无视儿子们殷切的眼神,和众人的议论。 她自若地扫视四周,最后视线凝在崔珏脸上。 “小七,今儿诚王妃介绍了位好姑娘,说她才貌双全、品性端方,我倒是觉得她同你更配。” 宋谨央看着崔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白翩翩!” 第39章 鹬蚌相争,宋谨央稳坐钓鱼台 话音刚落,崔珏额角的青筋瞬间爆起,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逝。 “母妃,几位兄长的亲事,都是您精挑细选的!到了儿子这里,旁人说好,您便觉着好,是不是太草率了?” 崔珏眼神中的怨毒,并没有逃过宋谨央的眼睛。 这个眼神对她并不陌生。 啊!她想起来了,当初自己砸了牌位后,就接收到一道怨毒的眼神。 原来那眼神的主人,就是崔珏啊!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打量其他几个儿子,发现他们的神色各不相同。 尤其是崔瑜,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似乎崔珏娶怎样的女子,都与他无关! 宋谨央心中一动,大儿子最好面子,如果他知道白翩翩与崔珏的关系,哪怕再不喜崔珏,也会出言反对,因为那关系到王府的颜面。 也就是说,崔瑜知道崔珏并非亲生,却未必知道替换的真相。 她头脑飞速转动,正好借今日之事,再次试探几个儿子,看看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有了主意后,宋谨央面对崔珏的指责,丝毫不动怒,平心静气地回答。 “你这孩子,怎么怪上母妃了?这可是诚王妃推荐的姑娘!不是母妃草率,而是母妃相信诚王妃眼力过人!难不成,你连诚王妃还要质疑?” 一句话,就将怒火引到了诚王妃的身上。 愤怒烧毁了崔珏的理智,他大步走到诚王妃面前,草草行了一礼,大声质问。 “诚王妃,您将要家世没家世,要啥没啥的姑娘,塞给我们汝南王府,是何居心?您怎么不替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寒门女婿?” 崔珏这话极为犀利。 诚王妃为了小女儿择婿一事,费尽心思,排场堪比公主选驸马。 不仅将京城适龄男子的画像统统集齐,还利用太妃的人手,背地里调查那些人的情况。 看看他们是否像表现出来的那般优秀,还是欲盖弥彰,实则私德有亏。 结果,真让她翻找出不少后宅的脏污事,气得不少人到皇后跟前哭诉。 太妃一看苗头不对,立刻阻止了她。 再任由她胡闹下去,只怕整个京城世家,都要被她得罪光了! 所以,崔珏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深有同感,竟无一人帮腔诚王妃。 诚王妃震惊地看着崔珏。 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竟然冲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反了天了! 她面上不显,依旧噙着一抹浅笑。 话却说得恶毒。 “好马配好鞍,自己是什么马,心里没点数吗?你若没了王府的依仗,若论才华人品,连白翩翩都比不上,还敢肖想独孤姑娘?” 崔珏气得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握成拳。 诚王妃不依了,挑衅地嚷嚷起来。 “怎么,你崔七还想打我?打不过男人,就打女人?来来来,大家看看,这便是汝南王府的家教。” 一句话,说得世子爷他们几个气得喘粗气。 宋谨央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见话说到这里了,不动声色地加了点料。 “小七,休得无礼!你怎知诚王妃看不起寒门?”话说到一半,她刻意顿了顿,接着说,“今日过后,王妃定会特意为自家女儿挑选寒门夫婿!” 诚王妃听了宋谨央前半句话,觉得深有道理。 立刻点头应道:“就是!” 可当宋谨央说完整话后,她瞬间呆住,气血一阵翻涌。 她,上当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为女儿找寒门女婿? 完全是无稽之谈。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敢说“不”? 她刚才可是振振有辞地说了一大通道理,连皇后娘娘都甘拜下风。 她强压下翻腾的血气,暂时吃亏忍下,不过却更不愿意放过崔珏。 “崔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妃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她觉着好,那自然便是好的。” 一句话,将话头重新踢回给宋谨央。 宋谨央嗤笑,不管是崔珏还是诚王妃,哪个不开心,她都很满意。 于是,她一脸疑惑地问崔珏。 “小七,你为什么这么排斥白翩翩?” 崔珏胸膛闷得发烫,翕了翕嘴,解释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要他怎么说呢? 说他和白翩翩其实是双胞胎姐弟? 那替换之事不就暴露了? 一旦东窗事发,不仅他永远失去王府少爷的身份,再也无法和崔瑜争王爵,甚至还会牵连到白家和姐姐。 他双目充血,牙根紧咬,打死不开口。 明知是坑,也只能跳下去。 诚王妃哂笑:“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嫌贫爱富呗!” 崔珏面对诚王妃的指责,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这个模样,让所有人意识到,诚王妃说到点子上了。 “没想到,崔七爷真的嫌贫爱富,嫌弃白翩翩的家世!”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古人云:娶妻娶贤!如今的年轻人,早将老一辈的话抛之脑后了!” “我看未必,并非人人如此,刚才诚王妃就表态了,愿意同寒门结亲。” …… 突然,老二崔琦一掀衣袍,“砰”的一声跪地,声音中透着焦急。 “皇上,母妃,白翩翩绝不能嫁七弟!” 皇上一边喝酒,一边冷眼旁观。 白翩翩和崔珏的关系,他当然知道,可是阿姐巍然不动,他也不表态。 此刻见崔琦跪下,他假装好奇地问。 “为何不可?” 崔琦牙根紧咬,同样无法解释。 他早就知道崔珏替换七弟的事,但父王再三叮嘱,绝不能让母妃知道。 他起初害怕母妃承受不住,一直咬牙瞒着。 后来有好几次,他险些开口把真相告诉母妃,可一见母妃疼爱崔珏的模样,又打消了念头。 想着日后寻机会再说,这一忍,便忍了十多年。 可今日这等局面,他若再不襄助崔珏,万一皇上大笔一挥,当真将白翩翩赐婚崔珏的话,那可真是作了大孽,有违天道人伦了。 所以,他甘冒大不韪,也要阻止。 他飞快地转动脑筋,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性格不合!” 全场哄笑出声。 “崔二爷真好笑,弄得他很了解白翩翩似的,难不成他和白翩翩的性格很合适?” “就是啊,这说的是什么话,搞得好像他的媳妇被人抢了一样。” 中宗眯起眼睛看着他,眼里的怒火像两柄利刃,狠狠地扎向他。 崔琦浑身一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悄悄地扯了扯大哥的衣袖,向他求助。 崔瑜接收到二弟的信息,叹了口气,也只能跪了下来。 毕竟他们兄弟几个,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不好了,他又能好到哪里? “皇上,七弟今年参加秋闱,该以课业为重,此时谈婚姻论嫁,只怕不合适。” 到底是世子爷,找的借口就是周全。 中宗的脸色缓了不少。 “无妨,订婚而已,不影响秋闱!” “皇上,万万不可!” 一道低沉暗哑,焦灼又急促的声音响起。 话音未落,老三崔琥大步行来。 第40章 永不录用 看清来人,中宗立刻暴怒,用力将酒杯砸向地面,“哃”的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混账!你今日当值,岂可擅离职守?若人人如你这般,禁卫营岂非形同虚设?” 中宗动了真火! 崔琥身子一僵,“嗵”地一声,直挺挺地跪倒磕头。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不一会儿额角就泛了红。 他双目红肿,声嘶力竭地禀告。 “皇上,您要怎么罚属下,属下都认!但求您,千万不能将白翩翩赐于七弟,他们,他们,两个……不合适。” 又是不合适! 竟同崔琦的说法一模一样。 宋谨央冷静地端坐着。 心!早就麻木了! 老二、老三、老六,都知道替换之事,看把他们急的。 老六虽然没有开口求饶,但惨白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渗出的汗水,已经说明了一切。 崔珏就更不用说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世。 老四老五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可见他们同崔瑜一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尤其是老五,心思不知跑哪儿去了,人在魂不在! 眼见皇上不为所动,崔琥跪行到宋谨央跟前,不断地磕头求饶。 “母妃,求您帮帮七弟,求皇上打消此念吧!白翩翩,她真的不合适。” 崔珏、崔琦都跟着磕头求饶,几人的额头瞬间都红肿一片,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 好像她不答应,便是世间十恶不赦的人。 中宗怒火中烧! 他们几个,在府里也是如此逼迫阿姐的? 难怪阿姐对他们彻底冷了心,递给他的折子上,对崔琦、崔琥做出那样的安排。 宋谨央被儿子们架在火上烤,诚王妃高兴坏了,命婢女满上一杯果酒,一口喝干。 小女儿劝她,她也不听。 一杯一杯喝得开心。 众人看向宋谨央的眼神,不免带上三分怜悯。 别看宋谨央身居高位,竟然被亲生儿子逼到这个份上。 联系到汝南王爷娶死人做平妻的事,大家的心像明镜一样,纷纷叹惜了一声。 宋谨央淡定如常,看向崔珏的眼神更为慈爱。 “小七,知子莫若母!你既看不上白翩翩,独孤姑娘你肯定也看不上。” “不是的,母妃,我……”崔珏急着反驳。 但宋谨央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更何况,你搞错了!我和皇后从未有过口头婚约!你父王一心想等你金榜题名后,再替你定亲。我岂会违逆他的意思?” 这话在理! 王府做主的人一定是王爷,否则王妃也不会被骗四十年。 宋谨央继续说道。 “母妃知道你的心思!谁不想‘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母妃定然满足你的心愿,为你迎娶一位家世、才情均在线的贵女。” “不,不是的……” 崔珏还想辩驳,却被崔琥一把拦住,冲他摇了摇头。 崔珏在三哥犀利的眼神中,终于冷静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忙中出错,他越急越容易办错事! 不得不拼命压抑住心中的不甘,躬身磕头。 “谢母妃!谢皇上!” 崔家世子爷、二爷、三爷、七爷再次恭敬地向中宗磕头。 “谢皇上开恩!” 中宗沉着脸,沉默许久。 皇上不叫起,他们几个仍保持跪姿,寒气从膝盖上传来,逐渐冷到心底。 “崔琥,你可知错?” 崔琥苦笑一下,躬身伏地。 “属下知错,请陛下责罚!” “崔琥当值期间擅离职守,不遵号令,夺其职位,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四字传入耳中,惊得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双眼,闯入中宗冰冷无情的视线,浑身一激灵,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他再也受不住危压,立刻俯下身低下头,颤抖着声音谢恩。 “谢主隆恩!” 下一秒,整个人被绝望死死缠绕。 在殿外时,他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却万万没有料到,皇上竟然下旨“永不录用”! 完了,彻底完了! 他吃了多少年苦,从跟班熬起,眼看马上就要熬出头了,竟然遭此厄运。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绝望至极。 浑身上下绵软无力,整个人趴在地上,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今晚,他就在殿外当值,一切都好好的,再过小半个时辰,宫宴就结束 了。 突然,殿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他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竟然听到了殿内的纷争,有人想将白翩翩赐婚给崔珏,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原先指望着母妃拒绝此事,没想到母妃竟一步步走入了诚王妃布下的陷阱。 他急得五内俱焚。 逼不得已,明知无诏入殿,等着他的就是贬职,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闯进来跪求皇上。 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王府发生惨绝人寰的悲剧。 那时,他还一心想维护王府,维护父王。 因为他始终认为,真爱无错! 可就在皇上说出“永不录用”的旨意后,他终于开始恨了。 他恨父王,恨白淑宜,更恨透了崔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若不是他们几个不做人,今日王府怎么可能面临这种危机? 而他也不可能因为此事,生生丢了官职。 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不见踪影。 皇上叫起后,世子几个上前用力搀扶起他。 一边一个夹着他,往大殿外退去。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心里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但凡他们曾经怜惜过她这个母亲,今日怎么可能遭此劫难? 刀不入体,不知痛! 也到了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了! 一场闹剧落幕! 白翩翩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还集中在王府时,悄悄地入了殿。 她小心翼翼地避着人,下一秒,猛地被人撞翻在地。 倒地的一刹那,她的手肘撑在地上,痛得她惨叫一声。 整个人被撞得发晕,耳边传来叫骂声。 “贱婢,你是哪个宫的?走路不长眼睛吗?丽贵人怀着龙裔,若被你撞着了,可怎么得了?” 第41章 诚王妃引火烧身 白翩翩疼得脸色发白,半天爬不起来。 她心绪不佳,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向八皇子求助,竟连面都没见着。 八皇子的长随面无表情地转告她,让她请八皇子妃出面。 若八皇子妃愿意帮忙,还用得着求吗? 她翕了翕嘴,看着长随那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只得无奈转身离开。 重新回到大殿,看到她和崔珏的事,被王府的几位爷搅和了的时候,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喜极而泣。 可乐极生悲,下一秒便撞到了人。 她恨恨地抬头看去,劈头盖脸就是一记耳光。 打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看什么看?一个贱婢而已,竟然敢直视我们小主。” 白翩翩这才警觉,自己是以八皇子妃的侍婢入的宫,的确身份低微。 她立刻低头,忍着气道歉。 “小主,我……奴婢不是有意的。” 丽贵人惊魂未定,哪有心思和她攀扯? 接到圣旨后,她心神不定地来到大殿,找了一圈都没找着自己的位置。 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后到的,宫人们竟连她的位置都没有安排。 她只得找个角落坐下,整个人郁闷至极,后悔无比。 早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位,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一定不会招惹汝南王妃。 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梦寐以求的禁足,被宋谨央一句话就解除了,而位份的事,连提的人都没有。 她白白遭贬位之苦,腹中的龙裔也没能瞒天过海。 一场谋算,竟算了个寂寞! 她不甘,真的很不甘! 自己不过讥讽了宋谨央几句话,怎么一夕之间,就两手空空了呢? 谋算败了,妃位没了,绿头牌被下了,龙裔的消息瞒不住了。 皇上的恩宠岌岌可危,事情发生到现在,皇上连一次都没来看她。 让她的心倒悬着,日日倍受折磨。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在大殿里,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热闹也好,欢笑也罢,全都与她无关,心里只剩苦涩。 后来,崔七爷的事情闹了开来,她默默“呸”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说了声“活该”。 待事情了结后,她直接起身,躲着人顺着退场的人流,悄悄地离开。 不料,竟然险些撞到人,还好身边的香玉拉了自己一把。 这要是撞到,伤了龙裔可怎么办? 惊怒之下,小腹竟传来隐约的下坠感。 “香玉,赶紧回去!” 香玉一惊,丽贵人的声音里全是焦急,哪里顾得上倒地的侍婢,急匆匆地离开了。 白翩翩顶着被扇红的脸,回到席位上。 八皇子妃连个眼风都欠奉,她忐忑不安的心,缓缓放下。 眼见崔琥被捋了职,皇上也没再提赐婚的事,想来官职换亲事,白翩翩与崔珏的事,成不了了! 锦衣卫佥事夫人袁氏,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早就鸣兵收锣,不再出声。 她呛声宋谨央,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本来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将白翩翩嫁入王府。 连她都看不上白家,堂堂汝南王府,怎么可能看得上。 吏部侍郎夫人大阮氏,则是遥望着宋谨央,露出温婉的一笑。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谨央竟也冲她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又热热闹闹喝起酒来,男席上甚至有人猜起了拳。 诚王妃嫌弃闹剧收场太早,不依不饶地吹起了边鼓。 “汝南王妃,要不要本王妃再介绍几个好姑娘给你?你若能带头同寒门结亲,就是替皇分忧。” 宋谨央转头看向她:“哦?同寒门结亲,就是为皇上分忧?” “当然!” “想来诚王妃也愿意为皇上分忧。” 诚王妃果酒喝得多了,也有些上头,一时激动,拍着胸脯回答。 “当然!我们诚王府,一心为皇上分忧解难!只要皇上吩咐的事,绝无二话。”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宋谨央诡异地一笑,顿觉不妙,可话已经出了口,再难收回。 她的小女儿也急了,拦着不让她再喝酒。 诚王妃精神高度紧张,就等着宋谨央为难。 不料宋谨央一转头,与新科状态邱元亮攀谈起来。 他和大理寺少卿范离还没有离开,皇上没有发话,他们不敢擅动。 “邱状元家中还有什么人?” “回王妃,还有老母亲与妹妹!” “哦,这么说来,邱状元还未娶妻?” “尚未!邱某家贫,全靠母亲和妹妹日夜操持,才能顺利中举。” “你高中状元,母亲和妹妹定然高兴极了吧。” 邱元亮的脸上终于浮上一抹柔情。 “正是!母亲高兴得睡不着觉,日日拖着妹妹说过往的艰辛。” 宋谨央听得热泪盈眶,起身向中宗行了一礼。 “陛下,我恭祝您得此人才,大乾定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好,”中宗也高兴起来,“邱状元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 邱元亮立刻跪下:“邱某不敢居功。” 中宗思考了一下,直接将人安排进了翰林院。 宋谨央却不满意。 “陛下,状元入翰林院,本就是老祖宗的规矩,这哪是什么赏赐?”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 宋谨央竟连皇上的金口玉言都敢反驳? 不禁暗中替她捏了把汗! 中宗却哈哈笑起来。 “王妃说得对,依你看,朕赏邱状元些什么才好?” 宋谨央低头想了想。 “金银珠宝是一定的!啊,还有,不如赏赐一个娇妻吧。正应了那句老话‘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中宗眸色顿时亮了起来。 “不错,不错!元宵、龙裔、赐婚,三喜临门啊。” 众人纷纷跪下磕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众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听得中宗心潮澎湃。 “好,邱状元,你心中可有属意之人?” 邱元亮一心求学,哪里有什么心上人? 这时,宋谨央咳嗽了一声,邱元亮顺着声音看去,余光瞥到第二席,坐在诚王妃边上的小姑娘。 眉眼如画,蛾眉淡扫,好一位俏丽无双的贵女! 一时间竟看住了,连皇上的问话都忘了回答。 中宗等不到邱元亮的回答,不免沉了脸。 “邱状元,可有心仪之人?” 宋谨央却哈哈大笑起来,用手一指。 “陛下,请看。” 诚王妃小女儿正低头饮茶,突然投来一道炽热的视线,她蹙着眉抬起头,毫无征兆地撞进一双暗黑热烈的眼睛。 心猛地一跳,强烈的不安,让她立刻低头,再不敢随意抬头,脸上现出恼怒之色。 但那抹红,看在中宗眼里,却被默认为羞涩。 “哈哈,果然是一对璧人!邱状元眼光极好!既然如此,朕便满你心愿!特为你和诚王妃幼女宋鑫爱赐婚,祝你们早生贵子!哈哈……” 中宗最后一句话说得促狭,皇后娘娘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皇上皇后都笑了,在场众人也笑了,还纷纷恭喜起邱元亮。 宋谨央见邱元亮呆愣当场,知道他被突如其来的赐婚震惊了,好心提醒他。 “邱状元,还不快快谢恩?” 他立刻醒过神来,“砰”地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激动地高声谢恩。 “谢主隆恩!” “不,我不同意!” 诚王妃怎么也想不到,赐婚的这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想到最宝贝的女儿,要嫁到啥也不是的贫苦家庭,一颗心瞬间碎成齑粉。 第42章 痛打四十大板 诚王妃偷眼打量邱元亮。 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绸衣,老气横秋的颜色,许是常年营养不良,皮肤黑黄,岁数看上去比诚王还要老! 身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相貌平平,毫无可取之处! 一股酸腐之气,扑面而来,呛得她想吐。 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这样低等的劣民,怎么能娶她高贵无比的爱女? 她牙根紧咬,暗暗发誓:就是拼着一死,她也要护住女儿! 中宗勃然大怒。 “放肆!诚王妃是想抗旨不遵?” 面对中宗的暴怒质问,诚王妃吓得心一抖,手心脚心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可她不能退! 她的身后是鑫爱!她的女儿,尊贵无比,怎么能嫁给寒门子弟? 小姐妹们听说了,会怎么看自己? 当初她笑话过的那些人家,又该怎么笑话她? 她出列跪下,五体投地,泪流满面地哀求皇上。 “陛下,求您开恩!妾身无状,出言不逊,请您降罪!但无论如何,求您收回成命!” 皇后见势不妙,打起了圆场。 “诚王妃,令爱可有许配人家?” 若宋鑫爱已经许配人家,倒是不能一女二嫁了。 “……未……曾!” 诚王妃无比后悔! 她怎么就没有早早替鑫爱定下一门亲事?! 诚王一直劝她,差不多可以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可她偏不,非得为女儿寻一个可心的夫婿。 这下好了,皇上金口玉言,竟配了这样低的一门亲,叫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她拼命磕着头,不一会儿额头便是血红一片。 她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完全不顾形象地拼命求饶。 “皇上,鑫爱是妾拼着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爱逾至宝,岂能如此下嫁?” 她说得声声泣泪,在场众人都同情地落泪。 “哈!”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嗤笑声。 诚王妃怒极看去,对上宋谨央戏谑的眼神。 “陛下圣明,对寒门和权贵一视同仁,王妃怎么能因为邱状元出身贫寒,便不予嫁娶呢?” 宋谨央悠悠地将诚王妃曾经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出来。 诚王妃目眦欲裂,想不到宋谨央在这等着她呢! 她深深地后悔! 早知道自己当初射出的箭,最后回到了自己身上,她就不该说那些话! 她双目充血,泪如雨下。 “皇上,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她词穷,除了拼命磕头哀求,无计可施。 “诚王妃,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你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诚王是皇族中人,既享了平头百姓享不到的福,便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你这不是嫁女,是替大乾,替皇上尽忠!” 宋谨央一点也不客气,老神哉哉地在诚王妃的心口上撒盐。 “你,你,你……” “噗”一口鲜血从诚王妃的嘴角喷出。 她急怒攻心,吐出一口心头血。 宋鑫爱目眦欲裂地冲上去扶住她。 “母妃,别求了,别求了,女儿嫁!” “不行,”诚王妃怒目圆睁,“鑫爱,嫁不得,嫁不得啊!那些寒门婆母,自己吃了无数苦,便要媳妇也吃一遍苦。你若嫁进寒门,便有吃不完的苦头啊!鑫爱,你是我的心头肉,这是在剜我的肉啊!” 她一把推开女儿,又拼命磕头。 “皇上,孩子小,说的话不作数!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鑫爱是我的命,从小金尊玉贵得养大,她受不得一点苦啊!” 诚王妃不知道,她的话得罪了一大批寒门子弟。 他们都是苦出身,家里都有为他们付出一切的母亲、姊妹,诚王妃如此看不起他们,怀疑他们的母亲小鸡肚肠、虐待媳妇,他们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诚王妃,你是皇族中人,更应该做出表率!” 中宗蹙眉沉思! 他想打破阶层的壁垒,最快的方法就是通婚! 皇后深知他的心思,在给侄女定夫婿的时候,直接将目光锁定在寒门出身的大理寺少卿身上,交上一份完美的答案。 他寻思着还想促成几对,引发京城风潮。 榜下捉婿! 宁嫁寒门妻,不为贵族妾! 这些都是他的宣传方向! 今晚,由崔珏引动一场婚姻市场的大震,阿姐功不可没。 不仅引诱诚王妃,说出寒门权贵通婚是为皇上尽忠的话,还眼光独到地将宋鑫爱许配给邱状元。 这第二对配上了,以后寒门与权贵通婚,岂非越来越多,最后形成风潮? 他正暗自得意,岂料有一个拎不清的人,出来搅局了。 五爷崔琛刚才还魂不守舍,没能及时退下,同邱元亮他们站在一处发呆。 这时倒像是清醒过来了,忙着跪下磕头,帮忙求情。 “陛下,婚事讲的是你情我愿,看诚王妃的模样,只怕宋姑娘未必愿意,强人所难,不大好吧!”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连诚王妃也震惊地忘了磕头。 大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琛。 哪怕崔琛是替她说话,她都忍不住暗骂他蠢笨,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公然违背皇上的旨意不说,还大胆地捋虎须,指责皇上的不是?! 简直是吃了龙心豹子胆! 宋谨央气笑了! 她一直以为崔琛最具文人气韵,不拘小节,不慕名利,倒是有三分济远先生的潇洒不羁! 可她万万料不到,他不是洒脱,而是奇葩! 明明可以完全置身事外,非要横插一脚,惹怒皇上,做那个出头镩子。 中宗不怒反笑。 “哦,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崔琛挺一挺胸脯,丝毫不胆怯地说道。 “自然是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中宗看着他,突然扫兴至极,遇上这么个蠢货,他连说话的兴致也没了,冷冷地挥了挥手。 “拖下去!杖责四十大板!” 崔琛前一秒还在洋洋得意,后一秒脸色瞬间垮掉。 “陛下,良言苦口!您不能不问青红皂白责打忠臣!陛下,陛下,求您开恩!呜……呜……” 中宗嘴角扯出一抹嘲讽。 还忠臣?明明只是个啥也不是的白身,还敢自称臣? 冯远见皇上真的发怒了,直接命人堵了嘴,拖了出去。 中宗火冒三丈, 自己是皇上,这几个臭小子还敢当面挑衅!!! 阿姐在王府的处境,就更别提了。 一晚上,她那几个儿子,不是威逼就是打压,根本没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他心疼地看向阿姐,胸膛里有一股气四处乱窜,憋得他难受,恨不得当场站起来,昭告天下。 宋谨央是他嫡亲的阿姐,谁辱她,就是辱朕;谁欺她,就是欺朕!!! 她要谁死,朕绝不会留他到天明!!! 皇后眼见皇上的脸色变得狠厉,立刻提醒:“皇上,时辰不早了,咱们还得去看宫灯呢!” 中宗的脸色柔和下来,最后冷冷地扫视一眼全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座诸位,莫欺少年穷,我大乾不论权贵还是寒门,只要是个人才,朕一定重用!” 说罢,顿了顿,看向邱元亮,和气地叮嘱。 “邱状元,回去准备吧!三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婚期便定在那日。” 邱元亮激动地三呼万岁。 中宗看着瘫坐于地的诚王妃,冷声道。 “诚王妃口口声声愿为朕分担,原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朕原本看上贵府二公子,年轻有为,武艺超群,任禁卫营营长,绰绰有余。 可现在看来,诚王府对朕的忠诚度不够,竟敢抗旨不遵,升迁之事便作罢!诚王妃还是管好后宅,准备嫁女吧!” 诚王妃一听这话,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鑫爱的事,只怕诚王已经饶不了她,若再牵连到儿子,只怕诚王绝不会放过她。 “嫁!陛下,鑫爱嫁!还请陛下给我儿一个机会,发挥才能、为国尽忠。” 第43章 诚王妃陷入两难的绝境 诚王妃跪行向前,连连告饶,说自己知错了,请皇上再给儿子宋士杰一个机会。 中宗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皇后打起了圆场。 “陛下,您看在太妃的面上,再给一次机会吧。” 宋谨央也开口了。 “是啊!陛下,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您既然看好宋士杰,他定然能担起大任。只不过……” 宋谨央刻意停了停,诚王妃的心瞬间吊在半空,紧张地目露哀求,生怕她说出不利于自家的话。 宋谨央嗤笑一声,继续说道。 “只不过,那孩子毕竟缺少历练。依我看,不如暂时将他安排进禁卫营,若当真能担大任,再提拔不迟。” 宋谨央这话说得妙。 等于婉转地告诉中宗,如果宋鑫爱遵旨出嫁,那宋士杰就能得到差事。 如果诚王妃只是拖延策略,既不想儿子错失良机,又不是真心嫁女的话,那对不起了,皇上分分钟收回禁卫营的职位。 整个京城,难道还挑不出一个可用之人? 诚王妃彻底瘫软。 她不正打着先为儿子争取到职位,再想法替女儿摆脱亲事的谋算吗?! 可宋谨央的一句话,彻底将她的路堵死了! 电光火石间,她浑身一震,惊恐地回头看向鑫爱。 果然,宋鑫爱彻底震惊! 眼底写满了诧异、失望、悲痛…… 湿漉漉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 不,不是的! 鑫爱,娘没有舍弃你! 诚王妃在心底叫嚣着! 娘只是,只是希望你二哥也能好! 娘只是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好! 诚王妃颤抖着嘴唇,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汝南王妃的主意不错!那就这样吧,宋士杰暂代禁卫营一营营长一职,暂代期……三个月,以观后效!” 圣谕一出,宋谨央乐了! 皇上比她更狠! 她只是提议让宋士杰入禁卫营,是否提拔看诚王妃的态度。 但皇上直接将人安排上营长之职,彻底将诚王妃架在火上烤! 说白了,棋局已摆开,棋子已下,选儿子还是选女儿,难题给到诚王妃! 如果诚王妃选了女儿,千方百计为女儿摆脱这门亲事,那儿子的差事就黄了。 如果诚王妃选了儿子,一心为儿子谋划,那女儿必须顺顺当当、风风光光地嫁入寒门,嫁给新科状元邱元亮。 选择,摆在诚王妃面前,不论她怎么选,必会伤到另一个孩子。 诚王妃哪里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可事到如今,她除了谢恩,还能做什么呢? 她惨苦地回转头,无比恭敬地磕头谢恩。 一场宫宴,最大的赢家是皇上! 找回了阿姐,有了龙裔,推进了权贵与寒门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真正的三喜临门! 宋谨央也很开心! 她此番入宫,本意是解了丽贵人的禁足。 她利用自己的代价,必须要付,但龙裔自己也会帮她保住,毕竟那也是皇上的孩子! 收获了意外之喜,看了一场姐弟婚配的戏码,看把他们急的,自己着实偷着乐了一把。 最后,还捎带上诚王妃,助了弟弟一臂之力,推进了权贵与寒门的融合! 皇后宣布宫宴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整个太极殿空旷极了! 宋谨央刚起身离开,没走几步,一缕细微的哭泣声传入耳中。 她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大殿的角落,藏着一抹纤细的背影,正嘤嘤哭泣。 刘嬷嬷正待上前,却被宋谨央拦下,示意她带着素香、素馨先走一步,到殿外等她。 自己则走了过去,脚步刻意放重。 听到脚步声,纤细的身影一僵,立刻止住哭声,抹了把泪,向殿外行去。 “鑫爱,可愿听我说几句话?” 宋鑫爱浑身一僵,倔强地转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坚持向外走去,摆明了不愿听她说话。 宋谨央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鑫爱,世间事,何谓好?何谓不好? 当年,我以商贾之身嫁入侯府,人人道我福运齐天!你如今再看我,可还觉着好?” 鑫爱浑身一颤,胸膛一起一伏,脚步却停住了。 “我嫁了身份高贵的夫君,却被欺瞒了整整四十年。 我的亲生儿子,个个护着那个死了的平妻,说我不慈不仁、心胸狭窄,纷纷劝我大度,理解他们父王和平妻的不易!” 宋谨央说着说着,眼睛泛起了红潮。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她将最后一粒米给了我,自己生生饿死了,我爹有钱,但乱世之中,却护不住我娘与我。 我娘临死前叮嘱我:会嫁,嫁儿郎;不会嫁,嫁银钱! 我嫁入侯府时,侯府已成空壳,靠我的嫁妆过活。可我不在意,只要我在意的人过得好,些许银钱算什么呢? 我很高兴,自己终于完成了娘亲的叮嘱:会嫁,嫁儿郎!” 含泪说完这些话,她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她希望,宋鑫爱能听进去自己的话。 邱元亮的确出身寒门,但他人品端方,学富五车,是个真正可以依托的君子! 殿外,冯远已等候多时。 他躬身迎宋谨央入了软轿,一路在她耳边絮叨。 “王妃,皇上交代,您的折子,他收到了,一切按您的吩咐行事。只是,三爷去北疆的事怕是不能了。今儿闹的这一出,无论如何得冷上三年才能起复。” “转告皇上,老三的事,不必他操心了!老三自个儿办齐活了。” 宋谨央凑近冯远的耳朵,将老三私下同薛镌接触,打算去薛家军谋差事的事,告诉了他。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心中冷笑。 老三以为自己这事办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宋谨央早就疑心他们,时刻命人盯着他们。 他们在府外的一举一动,瞒不过她的眼睛。 冯远听得双眼大睁。 这三爷当真糊涂啊! 他的妻子是娉婷县主,大舅兄悄悄替他铺了多少路,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也要让三爷满愿! 他难道不知道薛至同薛镌之间的关系? 这么多年,两房势如水火,他一旦走出这一步,就等于同薛府大房撕破脸,再也没有回头路! “这,这,这,薛家军哪是那么好进的?日后掌权的必然是薛镌,怎么可能轮到三爷?”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字。 “未必!” 白翩翩随着八皇子妃一同出宫,她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八皇子妃的身后,像极了真正的婢女。 八皇子妃心中冷笑,这个白翩翩当真能屈能伸,这也是此人可怕的地方。 她绝不能因为她表面的恭敬,而失了提防之心。 出了宫,白家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白翩翩向八皇子妃屈膝一礼,便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刚上马车,等了许久的白仲康,脸色倏然变白,死死地瞪着她的右脸颊,厉声问道。 “翩翩,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第44章 白翩翩的歹毒心思 白翩翩沉声道:“父亲,我没事,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白仲康也明白此时不是细说的时候。 他强忍心中疑虑,立刻吩咐回府。 马车启动的一刹那,白翩翩伸手扶了扶几案,低头的瞬间,竟然发现胸襟处露着一角白纸,眸光顿时暗了暗。 她偷偷打量白仲康,见他闭目养神,并未看着她,赶紧借左手扶簪的机会,右手悄悄地将纸团往衣襟里塞了塞。 车轮滚滚,不久,两人回到府中。 前脚刚刚跨进书房的门,白仲康就按捺不住,心疼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父亲,我不小心冲撞了丽贵人。” 她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白仲康。 白仲康又急又恼。 “你明白了吧,我为何一定要你以侧妃身份入八皇子府?” 白翩翩重重点头。 她微眯双眸,狭长的丹凤眼泛着冷光。 她当然明白,奴婢位卑,人人可欺! 今日她的遭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个宫婢就敢登鼻子上脸,扇她耳光,其他贵人就更不用说了! 要想护住自己和家人,必须站到最高处。 “父亲,您放心!您这么多年的教导,翩翩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白仲康缓了语气,恳切地叮咛。 “你行事还需更加小心!宫中贵人多,你又即将入八皇子府,日后同嫔妃打交道的机会,只多不少,绝不可轻易得罪人。” 说罢,怜惜地看了看她脸上的红肿,补充道:“好在,你今日扮作婢女,丽贵人未必记得住你。” 他刚想让白翩翩下去歇着,却见她脸色凝重地四下张望,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起身带她走入内室,压低声音问她还有什么事。 白翩翩接下来的话,惊得白仲康险些厥过去。 “父亲,今日宫宴上,母亲的姐姐大阮氏,不知何故,突然提起翩翩,一再说翩翩是个好姑娘,竟然……竟然,想将翩翩许配给珏弟! 还有,诚王妃和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竟都帮着她,翩翩险些被她们坑了!” 白仲康恶向胆边生,腾地站起身,迅速地在屋里来回走动,气得头脑发胀。 “宋谨央呢?她在干什么?崔珏不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吗?他的亲事就听凭旁人做主了?” “没有,她生气了,也拒绝了!但是诚王妃不依不饶,非得说贵族与寒门通婚,是为皇上尽忠。” 白仲康气得猛然推倒窗边的双耳花瓶。 “啪”的一声响,碎片溅得满屋子都是。 白翩翩紧张得脸都白了,赶紧解释。 “父亲,您别着急!已经没事了,珏弟的哥哥们搅和了此事,皇上也没再提,日后应该也不会再提了。” 毕竟三爷因此事丢了差事,皇上自然不会再提及亲事。 她仔细地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白仲康。 听到最后,白仲康的脸色才悄悄缓和下来。 “哼!这几年,诚王妃越发不像话,仗着太妃的面子,没少做令人恶心的事情!等着吧,爱女许嫁寒门,这才是第一步!” 白仲康目光沉沉地看着白翩翩,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 “翩翩!汝南王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你们万不可粗心大意,最后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更别擅自行动,做任何事都要同我商量,你可明白?” 见父亲终于收敛了怒火,白翩翩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又在他冷厉的目光中,提起了心。 难道,父亲知道了? 她和珏弟曾经想谋害宋谨央性命的事? 第一次投毒,其实是个偶然。 那日,她带着婢女小禾出府买点心。 半道上,小禾说院子里老鼠多,路过药房时,顺手买了些耗子药。 等她们到仙鹤楼,意外遇到崔珑,他正旁若无人地见人就说,自己多么孝顺,亲自为母亲排队买点心,在旁人的赞美声中,洋洋得意。 又见他把点心随意地放在边上,周围人的目光全部被他吸引,她顿生一计,亲自望风,让小禾悄悄地将耗子药投进崔珑的点心盒里。 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宋谨央没有吃点心,生生逃过一劫。 后来,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珏弟一合计,买通车夫,在马车上做手脚,想让她死于意外。 只要她死了,母亲白淑宜就能成为真正的汝南王妃。 没了宋谨央的支持,王府的一切,早晚都是珏弟的,她也能跟着沾光。 但不知什么原因,马车没有掉入山崖,却意外撞进了一户人家的小院,再次让她保得一命。 她气得咬牙切齿,宋谨央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暗杀失败,珏弟彻底慌了手脚,生怕东窗事发。 她为了安珏弟的心,用了八皇子给她的人手,吩咐他们暗中处置了车夫和马车。 至此,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好,暴露了自己和白家。 这一切,她都瞒着父亲。 此刻见父亲再次叮嘱她万事小心,立刻强作镇定,笑吟吟地答应。 只不过,她仍认为宋谨央只是运气好,而非本事大。 见大事商议完毕,她便屈膝一礼,打算告辞离开。 临走时,白仲康叹了口气对她说:“翩翩,你母亲是直肠子。心还是好的,对你也还不错。万一说话不中听,你不要放在心上。” “父亲,我明白的!母亲养育过我,对我有恩,我不会不知好歹!” 说完,再次行礼后离开。 院子里,白家太太小阮氏冒着严寒向前院走去。 她身后跟着个仆从,手里提着食盒,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鸡汤。 拐过一个弯,迎面碰到了白翩翩。 一见到白翩翩,她隐在袖底的手立刻紧握成拳,牙关紧了松,松了紧,最后露出一抹笑。 “翩翩,你回来了?宫宴可还顺利?” 白翩翩恭敬地低头一礼:“托母亲的福,一切都好!” 她看清仆人手里的食盒,低头露出轻蔑的笑容。 母亲一辈子讨好父亲,试图以此保住自己的地位,却不知这种行为最是无用。 男人怎么会因为几碗鸡汤,就念着女人的好? 得像她这样,有貌有才还有智慧,能成为男人的左膀右臂,才能得到一切。 小阮氏没有看到她眼底的轻蔑,自顾自说着话。 “嗯,也是,你是以奴婢身份入的宫,只要乖乖听话,哪会有不顺?” 等看清白翩翩脸颊上的红肿后,她立刻夸张地大声叫嚷开来。 “呀,翩翩,你脸上怎么了?是谁打了你?哎呀呀,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你行事乖巧,你怎么还是挨了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向前走去。 一路上,啰啰嗦嗦说个不停。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心想做贵人,却低贱得如同泥沼里的蛆虫!不自量力!!” 白翩翩气得浑身发颤,恶狠狠地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 “疯子!” 第45章 崔琛浑身鲜血淋漓,活该遭罪 白翩翩气得狠了。 她被香玉扇巴掌,都没小阮氏的话来得气人。 什么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偏不信命! 汝南王府真正的七爷,命好不好? 明明是王府少爷,却过得连乞丐都不如。 这样的命,给她都不要! 她越想越生气,猛得一脚踹向路边的雪堆,不料那是一块突起的石头,疼得她脸色刷白,眦牙咧嘴。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在小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到院中。 刚坐到贵妃榻上,小禾就想帮她查看伤势。 她拒绝了,打发她去取冰块。 自己懂医,伤势不严重,用冰敷一敷就行了。 小禾领命而去,她立刻取出藏在怀里的纸团,展开一看,一筹莫展。 纸条上让她寻找几幅画,用同样的纸作的画,却又没有写明是什么画,这让她怎么找?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撕下一角纸,藏进自己的荷包。 想了想,又撕下一角,再次藏进荷包里,余下的直接扔进炭炉里,转眼烧了个干净。 她能那么轻易入八皇子府,全靠那人的帮忙。 虽然,她从未见过那人,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向来都是用纸条传书。 那人再三叮嘱她,此事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的父亲白仲康。 那人本事极大,她看的书籍里,她弹奏的琴盒里,都发现过他留下的字条,甚至有次出现在了鞋底,简直令她咋舌。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字条,她是不信的。 字条上写着,可以满足她的愿望,成为八皇子侧妃,条件是替她办一件事。 笑话!那可是八皇子侧妃啊! 她一个三无女,连见八皇子一面都办不到,怎么可能成为侧妃? 可偏偏过了没多久,好消息便传来了。 她欣喜若狂,从此将那人视若神明,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更诡异的是,那人竟然让白仲康以为,是白家助自己入的八皇子府。 所以,当那人再次传信,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入宫赴宴时,她哪怕委屈自己,假扮八皇子妃的婢女,也必须达到目的。 因为她坚信,对方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但自从知道,对方只是要她找几幅画时,顿时满腹疑问:仅为几幅画,何必非得要她入宫呢? 宋谨央还是坐宫中的马车回的府。 因为她的马车让给了崔琛,那个不识时务,平白招来一顿杖责的五爷。 云氏将女儿托付给世子妃秦氏,自己则陪着崔琛,一路紧赶慢赶地回府。 一路上听着他痛得嗷嗷叫,虽然着急,却一点力也使不上。 好不容易回了府,管家急得团团转,命人找府医的时候,这才想起来,今儿是元宵节,府医回家过节去了。 这下惨了! 伤势不等人,一个不好,会要了五爷的命啊!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专治跌打损伤的太医疾步走了进来。 中宗还是心软了,担心宋谨央着急,连夜派了太医来诊治。 崔瑜长舒一口气,吩咐各房媳妇带着孩子先回院,自己和老二、老四、老六赶到五院。 崔琛了无生气地趴在床榻上,嗓子早就喊哑了,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亵衣和着血水,沾在背上,太医仅仅提了提布料,就痛得他惨叫连连,身子抖如筛糠,奋力地挣扎。 实在没有办法,崔瑜、崔琦、崔珑和崔琅,四个人分别按住他手脚,太医这才抹了把汗,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亵衣与皮肤剥离。 这个过程,堪比酷刑。 皮肤被割裂,无数细碎的皮屑粘连在布料上,被剥了下来。 血汩汩地渗出,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床铺。 耳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惊得人心跳如鼓。 好不容易脱下亵衣,太医顾不得疲累,就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伤口。 太医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解释下一步的诊治方式。 “崔五爷,您的伤口若不清理干净,只怕会化脓。而要清理干净,必须用盐水,会很疼,您且忍忍。” 太医默默叹气,哪会没有别的办法? 只不过,皇上特别吩咐,崔五爷又蠢又坏,就用最有效、最激烈的方法治疗他,必须狠狠教训一番! 一听要用盐水清理伤口,吓得崔琛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断气。 太医见状,赶紧吩咐崔瑜他们松开手,让五爷先顺一顺气。 崔琛好不容易缓过来,就被重新按住手脚,太医沾着盐水的纱布,利落地落到他的背上。 “啊……啊……呀!!!疼……啊……” 盐水顺着伤口渗透皮肤,无数伤口再一次被切割,痛得他浑身颤抖,拼命挣扎,却因为四肢被按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活活地承受痛苦。 崔琛额角的汗,像雨水一般滑落,最后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崔瑜也急得满头大汗,怒其不争地呵斥他。 “这回知道痛了吧!叫你顶撞皇上,白遭这场罪!” 崔琛明明没了力气,却还奋力反驳:“我没错!我是正义的,死了也甘愿。” 崔瑜一气,手下不自觉地用劲,疼得他嗷嗷叫。 太医连连摇头,这五爷蠢得没谱了,下手再不留情,又重又快,反复按压,竟直接疼晕了他。 屋里几人反倒松了口气,这下子耳根子清静了! 宋谨央坐在外间,听着里间惨叫连连,脸上一片漠然。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云氏小声啜泣着。 孙女咏宁坐在她边上,小脸吓得惨白。 宋谨央淡声吩咐:“云氏,你带咏宁回屋,早些安置吧。” 咏宁听到祖母的话,身子一震,说道:“祖母,咏宁不累,咏宁要陪着父亲。” “你父亲有太医照顾。你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熬不得夜,快些回去吧。” “母亲,”云氏焦急地说,“让咏宁先回去,她有乳母照顾,我还是留下伺候夫君吧。” 宋谨央不赞同地看着她。 “云氏,你非但是妻子,还是母亲!今儿咏宁受了不小的惊吓,夜里容易惊梦,你好生照顾她!老五这里,不差照顾的人,哪个下人不能伺候?” 云氏听她这么说,乖顺地起身,和咏宁屈膝行礼后退下。 宋谨央无波无澜地听着屋里传出的惨叫声。 痛吗?痛吧! 你们这些痛,远远及不上我失去小七的痛苦。 小七受过的罪,你们一样都不能少! 终于,酷刑结束了! 崔琛终于悠悠转醒,发出哼哼叽叽的呻吟声。 崔瑜几个跟在太医的身后走了出来。 “王妃,五爷伤势看着凶险,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不过,伤筋动骨一百日,怕是要卧床不少时日了。 我开些伤药,每日按时服药,明日老夫再来换药。” “辛苦了!老大,送送太医!” 宋谨央扫视一眼,发现老三和小七不在,心中泛起冷笑。 老三今儿受了大打击,只怕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来。 而小七,兴许赶着去向王爷告状了! 还真的给宋谨央猜着了。 夜幕下,一道身影悄悄靠近王爷的屋门…… 第46章 宋谨央好心告诉崔承,他的未来生不如死 “吱呀”一声,王爷崔承的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崔珏四下张望,发现没人后,飞快地闪身进了门。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崔承跟前。 不过几日,崔承便瘦得没了人形,一张脸蜡黄蜡黄的。 他日复一日被伤痛折磨着,没一刻安生! 好不容易恢复些,却二次受伤。 整日里,吃又吃不下,睡又睡不着,迷迷糊糊的,时而清醒,里面糊涂,不知白天黑夜,日子连一丝盼头也没有。 崔珏来到他跟前,低低地呼唤他。 “父王,父王,您醒醒,小七来了。” 崔承仿佛走在迷雾中,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正当绝望之时,耳边传来呼唤声“父王”,他拼命顺着声音追去,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面孔从模糊到清晰,看清来人后,顿时激动得老泪纵横。 “肖……七,倪赖……啦……” 崔珏皱眉,父亲的情况怎么越来越糟糕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但他没时间多想,一会儿兴许大哥就要来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父亲。 “父王,出事了!今晚有人想将姐姐许配给我!好在有惊无险,让我推托了!” 崔珏的话像是一柄利刃,狠狠地扎进崔承的心肺,痛得他怒目圆睁,拼命挤出两个字“不……行”。 “父王,您一定要和母妃说清楚。我的亲事,只能在高门贵女里选,绝不能同寒门结亲!” 他内心深处,连白翩翩也瞧不上,更不可能公开承认她! 崔承急得想开口说话,越急越说不出话! 喉间堵着一口老痰,咕噜咕噜的,说出的话全跑了音! 父王声音太小,他实在听不清,不得不凑近他的嘴,这才依稀听到两个字“鱼……呸……鱼……呸……” 崔珏正思考着“鱼呸”是什么意思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刘嬷嬷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伺候王爷的人呢?都跑哪去了?门口竟没人守着?万一有歹人闯入,害了王爷,这可怎么得了?该打! 管家,今儿谁当值,把人给我找出来,若是存着心躲懒,一律发卖出去。” 崔珏脸色倏然发白,立刻站起身,全然不顾崔承的拉扯,急急地再次交代。 “父王,你记得一定要和母妃说,我的妻子只能是高门贵女!” 说完,急急一个闪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宋谨央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王爷,近日可安好?” 崔承看着越活越年轻的宋谨央,心里很不服气! 明明自己才是应该享福的那个,却做错了选择,成了最苦逼的一个。 等他病好了,看他怎么收拾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 想到刚才崔珏告诉他的话,立刻怒目圆睁,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 可偏偏,宋谨央听懂了! 她脸上一片温婉,诡异地笑了起来,在半明半暗的烛光里,看得格外瘆人! 崔承吓得瞳仁放大,不好的感觉席卷全身。 “王爷可是想说,白翩翩不能嫁给崔珏,因为他俩是嫡嫡亲的姐弟?” 话音刚落,崔承眼睛倏然睁大,露出惊恐之色,不可置信地死瞪着她。 “哈哈,”宋谨央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也出来了,“王爷可是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她伸手扶了扶发边的簪子,一字一顿道:“我非但知道他俩是姐弟,还知道崔珏根本不是我的儿子!” 崔承瞳仁猛得紧缩,眸中竟露出一抹哀求之色。 “想求我放过崔珏?” 崔承拼命点头。 “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你求我呀,跪下来求我呀!求我,我就答应你!好不好?” 宋谨央笑得癫狂! 崔承面上一片死灰,他想求的!可他做不到啊! 他连跪,都做不到! 突然,他昏黄的眼仁中,射出期盼之光,殷切地望着宋谨央,似乎在说等他好了就跪! 宋谨央了然一笑,好心地替他解惑。 “王爷,别说跪,日后你连翻身都做不到!太医说了,你身上骨头已经接好了,只需慢慢将养,就能逐渐康复!” 崔承一听这话,眸光大盛! 高兴不过一秒,宋谨央继续说起了实话。 “但你做人忒不地道,经络寸寸撕裂、断开,再也接不上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废—物! 一个吃饭、如厕、沐浴都要靠别人的——废——物!!!” “废物”两字软糯地滑过宋谨央的舌尖,平和婉约地从嘴里吐出,声音拖得长长的。 崔承却如遭雷击,惊恐地看着宋谨央,耳边萦绕着两个字“废物”! 他痛苦得闭上眼睛,一滴老泪从干涸的眼眶里滑落,陷在皱皱巴巴的皮肤里,不上不下! “……秋……尼……” 宋谨央耐心地听着,灿烂地一笑。 “求我啊?”她摇摇头,“不行!必须下跪!不跪!我可走啰!” 宋谨央潇洒地起身,还没迈步,崔承便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似痛苦似哀求似呵斥…… 她顿住脚步,重新坐了下来。 “瞧我这记性!王爷,我还没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你还不知道吧,我就是先帝寻找多年的长公主,如今已认祖归宗了! 噢,对了,先帝遗诏,北疆一百零八城,都是我的封地! 如今的我,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封君啦!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宋谨央挑衅地看着崔承,眼看着他眼里的希望之光慢慢熄灭,直至寂灭! 她拍起手来! “王爷,真聪明!知道我的发达就是王府的末日! 没错,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会一一讨回!!!向你的族人,向你那几个白眼狼儿子,向你最疼爱的白月光儿子,向白翩翩,向白家一一讨回。 一个都跑不掉!!!” 宋谨央腾地站起来,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厉声呵斥。 “我要你们整个崔氏一族,给我的小七——陪——葬。” 想到小七,宋谨央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揪住崔承的衣领,连着扇他数十个耳光,直到力尽,这才虚弱地松了手。 她无力地滑坐在床榻边,崔承早被她打晕了,人事不醒! 她缓了口气,扶着床架站起身,踱到外间,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将里面的冷茶,全部淋在崔承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激醒崔承,他猛得睁开眼睛,首先闯入视线的,是宋谨央似笑非笑的面宠,吓得他瞳仁放大,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这一刻,他想死! 他,真的想死! “不,王爷,你死不了!有我在,你会活得好好的!你一定会身不能动,手不能写,口不能言,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活着看到你最心爱的人、事、物,一样一样被毁灭!!! 你的心得和你全身的经络一样,碎成齑粉! 苟延残喘吧!王爷! 我会让你未来的日子,永坠地狱,生不如死!!!” 第47章 崔氏族长来要银子了 元宵节后的街头,扫街人清理着积雪,时不时捡起掉落的花灯。 族长崔泉坐在马车上,往汝南王府赶。 实在静不下心,他索性掀开窗帘,任由寒风扑面而来。 今儿已是正月十九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年正月十五,汝南王妃都会请他到王府,客客气气地好生款待。 和王爷一起喝茶、聊天、午膳,送上一千两纹银给族学,外带不少布匹、吃食、药材…… 林林总总,装满整整一马车才算完事。 最后恭敬地送他出府。 今年十分反常! 向来不爱入宫的王妃,竟然带着阖府入宫过元宵节,而对于给族学捐银的事,至今连半句交代也没有。 一千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族里的学子,安安心心求学一年,甚至还有节余,族人们也能沾不少光,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崔泉是知道汝南王府发生的事的。 刚听到消息,他吓得腿软。 大冷的天,天天躲在外面,生怕汝南王妃找上门来,质问他为何把一个死人记上族谱! 可他白担忧了,王府愣是没一个人找上门。 他渐渐放松下来,估摸着王妃根本不知道族谱的事。 毕竟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汝南王可是口口声声保证,绝不会让王妃知道。 突然,马车骤停,惊得他一个趔趄,瓜皮帽掉了下来,露出稀疏的发髻。 他尴尬地拾起瓜皮帽,重新扣到脑袋上,庆幸没人看到。 “怎么回事?”他生气地问道。 为了去汝南王府,他还特意雇了辆马车,挑了个看上去齐整的车夫,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老爷,”车夫声音微颤,有些心虚,“有人摔倒在马车前。” 崔泉不耐烦地下车查看,马车前横躺着一个人,哼哼卿卿的,不知有没有伤到。 他心里咯噔一声。 倒霉!大过年的,该不会遇到仙人跳了吧? 突然,地上的人坐直身子,他吃了一惊,大喊一声:“村长?” 外面冷,他赶紧将村长扶上马车,村长家他认识,正好顺路。 坐上马车,村长喝了口热茶,终于缓了口气。 “唉!这才过了年,崔理的娘就不大好了。崔理要伺候她,走不开,我正好没事,替他跑一趟找大夫。没想到,刚把大夫送到,转身才跨出他家院门,就狠狠绊了一跤。” 崔泉一愣! 崔理? 那个相貌出众、彬彬有礼、才华出众的孩子? 也不知这几年他过得怎么样了! 当初他崭露头角,早早成了童生,是所有崔氏一族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惹得汝南王府七少爷不喜,直接打发了他。 这么多年,只要一想到他,便深觉惋惜和愧疚。 但他也没办法,谁叫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呢? 崔氏一族里外全靠汝南王妃,他敢得罪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吗? “崔理……还好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早年丧父,还要养活母亲,能好得了才怪。 “好!好着呢!呶,这院子就是他家。” 村长笑眯眯地指着马车边的宅院说。 崔泉一怔,抬眼看去,吃惊地险些跳起来,不敢相信地把脑袋伸出窗户,瞪大眼睛来回看。 红瓦白墙,结结实实的小院子,很是温馨! “呵呵呵,你也不敢相信吧!崔理,这是遇到贵人了!” 马车启动后,村长一路上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你说有趣不有趣,马车意外撞毁了他家小院,倒是因祸得福,撞出个贵人来了。” 贵人不仅给了赔偿,隔日还派来人手,十多个人七手八脚,推倒院墙重建,还选了块空地,建了个灶房。 又临时将崔理娘扶进灶房安顿,推倒正屋重建。 因为来的人多,前后忙活三日便修葺一新。 “这小子,好人有好报,他爹泉下有知,该高兴地笑了。” 村长一边说,一边抹着泪。 这孩子吃了许多苦,他一个外人都心疼得不行。 一想到此,村长就恨恨地瞪了崔泉一眼。 “你这个族长白当了!当年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童生,这么有出息,这么有才华,偏你个老六,为了自己的脸面和利益,无限度地让步,毁了这孩子一辈子。” 好在如今遇到贵人,听说还愿意助他复学。 崔泉尴尬极了,慌忙解释。 “这,我……这也不是为我自个儿呀,还不是为了整个崔氏一族?” 村长哪里是真的怪他? 叹了口气暗忖:要是两人换个个,他也不见得比崔泉做得好。 村长半道上下了马车,崔泉一个人忐忑不安地来到汝南王府。 小院正房。 崔理刚刚喂母亲喝了药,盖严被子,转身坐到外间的小杌子上,掏出怀中的银钱掂了掂,一百两纹银,只剩两个银锞子。 母亲油尽灯枯,多少大夫兴冲冲地来,最后失望地摇头离开。 都说母亲时日无多,便是开了药也无甚大用。 他不肯,还是求着大夫开了药。 药方上大多是补药,可废银子了。 这才几日,一百两便耗光了。 他几次将目光投在屋角的竹篓上,那里是恩人给的赏赐,让他当了换文房四宝,他舍不得。 可如今为了母亲,只能咬咬牙当了! 他见母亲睡得深了,背起竹篓,向当铺走去。 宋谨央这几日休息得不错,府里也很安静,养伤的养伤,想不开的想不开,躲起来的躲起来,一时间整个王府安静得像是冬眠。 正院却很热闹。 宫宴的第二日,皇上送来一只鹦鹉,小嘴可会说话了,“王妃,王妃”叫个不停,逗得宋谨央开心不已,小丫头们都喜欢得不得了,日日引着鹦鹉说话。 刘嬷嬷一脸喜色:“皇上心里念着您!” “他这是用鹦鹉,补上咪咪的缺。” 说到咪咪,一屋子的人沉默下来。 谁都知道咪咪是替王妃挡了灾,只是这下毒之人至今还没找到。 宋谨央见大家都沉了声,便转了话头,让刘嬷嬷将账册拿出来,她打算盘一盘账,将自己的嫁妆同王府资产彻底切割开来。 “王妃,府里本就是个空壳子,除了两间不赚钱的破铺子,哪里还有什么产业?这,这,日后几位爷要怎么过活?” “他们爱怎么活就怎么活,从他们帮着牌位说话起,便是舍弃了我。既是舍弃了我,自然得连我的银两一起舍弃。”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们敢想,还得看她乐意不乐意! 账册刚刚摆好,管家来报,族长崔泉来了。 宋谨央执笔的手一顿,还没说话,刘嬷嬷倒是笑了起来。 “王妃,族长这是着急了,生怕您忘了那一千两纹银!哼!这也是一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主!” 宋谨央原本想冷一冷他,可她想到了崔理,正好借着机会问上一问。 不知为何,她一见这孩子,就觉得亲切,时常不自觉地想起他。 “让他进来吧!阿留,把客堂门打开,让丫头们准备茶点。” 说罢,她起身换上见客的衣衫,重新整了整妆容,这才缓步走向客堂。 第48章 捐银时,邀请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崔泉跟着管家,刚绕过垂花门,就看见满脸笑意的刘嬷嬷。 他微微松了口气。 刘嬷嬷可是王妃跟前最得力的,她亲自来迎自己,说明王妃没有迁怒族里。 刘嬷嬷笑着福了福身。 “族长一路辛苦,王妃本打算过几日请您和族老们过来,您今儿来倒是赶巧了,省得管家再派人跑一趟。” 一听王妃要请他们来,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更确定王妃没有生气。 刘嬷嬷晓得他误会了! 王妃请族长他们过来,哪是为了一千两银子的事,为的是和离! 可她才不会傻乎乎地解释,让他们再得意几日呗! 一路走着,前面隐约传来惨叫声,吓得崔泉心一颤。 刘嬷嬷赶紧解释。 “族长莫慌!几个下人不听话,放着王爷不好好伺候,四处躲懒,被王妃逮着,今日正狠狠地挨着板子呢。” 崔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刘嬷嬷的神色,见对方并无异常,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惨叫声越来越清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听得瘆人! 拐过一个弯,只见在一片空地上,一字排开七八张长凳,每张凳子上捆着一个人,噼噼啪啪地挨着打。 行刑的人怒目圆睁,可见用了浑身的劲。 长凳上的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崔泉身子一抖,吓得转开了眼,暗忖:若换成自个儿,不知道扛不扛得住一棍子? 刘嬷嬷状似不经意地说:“这人啊,得认清自个儿的位置!主子待着好,就得掏心挖肺地干活,千万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可有些人哪,就是贪心不足,把主子的善心,当成躲懒的借口,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这叫遇着王妃了,打一顿便罢!若换作旁人,怎么着都得把人发卖出去,以儆效尤。” 崔泉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暗暗安慰自己,要保持镇定,不可自乱阵脚,有的没有乱想一气。 他满脸堆笑地说:“王妃心善!下人挨打,就是他们自己的错!”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 “族长果然是明白人,比那些人强上许多!” 崔泉讨好地点头哈腰,后知后觉地发现,刘嬷嬷竟拿他和下人比? 他可是堂堂一族之长,岂是下人能攀扯的? 可他不敢反驳,老老实实跟着刘嬷嬷来到客堂。 这一路上,吓破了他的胆,再见王妃时,出奇地恭敬。 拉拉杂杂地说了些场面话,他便将话题引到了族学。 “王妃,今年雨季水量特别大,族学旁边的小厨房年久失修没扛住,四面进了水,墙体都酥了,东面的屋顶塌了一只角,雨水哗哗地灌入屋里,一应用具全都报废了,只怕要推倒重建了。孩子们都啃了几个月干粮了,平日里连口热水也喝不上。” 崔泉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打量着宋谨央的神色。 宋谨央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浅浅地抿了一口茶。 岩茶独特的香味,顺着唇齿往喉咙里漫,真是通体舒泰啊! 崔泉忐忑不安地等着王妃回话。 宋谨央喝了茶,放下茶碗,拿帕子按了按唇,这才抬眸看向崔泉。 “族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没了! 崔泉伸长脖子等,竟然没有下文了?! 那一千两纹银到底给还是不给? 他不死心,搓着手,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问。 “王妃,往年您都给族学拨银,今年可还有这笔预算?” 宋谨央“啊”了一声,像是如梦初醒般,浅笑道:“自然是有的!” 又没了! 王妃只说有这笔银钱,却没让人去取,也不说什么时候交给他。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险些跳出喉咙口。 刘嬷嬷笑着补充。 “族长,王妃年年行善,却从不宣扬,外人也不知道!这不,真摊上事了,反倒有人说咱们王妃不慈和、不宽容,只晓得同一个死人作对。” 咯噔一声,崔泉的心停跳了一拍。 来了! 王妃要秋后算账了! 他紧张得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撒丫子逃跑,但又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无奈硬着头皮端坐着。 “唉!咱们王妃数十年如一日,岌岌无名地做善事,真的好委屈啊!” 听到这句话,崔泉瞬间活了过来,觉得自己又行了! 原来王妃是想要好名声。 这还不简单? 他起身恭敬地一揖到底,讨好地笑。 “王妃,愚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谨央笑眯眯地看着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王妃,今年捐银的地点,不妨安排在族里祠堂,将父老乡亲一并请来,共同做个见证,更好地激励学子们一心向学。您意下如何?” 宋谨央内心狂笑不止,崔泉果然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透! 让所有的父老乡亲做见证? 这个主意太妙了。 她就是要彻底地将崔承、白淑宜钉死在耻辱柱上!!! 可她面上现出为难之色:“这会不会太折腾了?父老乡亲有农活要干,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崔泉一听有戏,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王妃,他们哪家没受过您的恩惠?就算停工一日,也耽误不了什么。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所有的事,我都替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只不过,这次场面大,可能得费些时日准备。” 最后,两人约定五日后,王妃亲临祠堂,在父老乡亲的见证下,捐一千两纹银给族学。 “另外,我再多出五百两,专门用于族学的修葺,让孩子们学得放心,父老乡亲也可安心务农。” 崔泉一听,激动得心花怒放。 五百两啊! 那可是半年的捐银啊! 喜得他止不住地笑。 正当他兴奋的时候,宋谨央话锋一转。 “族长可知道崔理其人?” 崔泉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尴尬地回道:“知道!这孩子身世挺可怜的。六岁时父亲去世了,跟着母亲吃了不少苦,后来一直在码头上做工。” 崔泉语焉不详,绝口不提童生的事。 “听说他曾经入过族学?那后来怎么没再继续求学?” 崔泉紧张得翕了翕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脑海里灵光闪现,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 天哪! 老村长口中的贵人,该不会就是王妃吧?!!! 眼见事情瞒不住了,崔泉只得实话实说。 将崔珏见不得崔理比他出色,比他更早成了童生,命令他将人赶出学堂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妃。 宋谨央气得脸色铁青。 崔珏太不像话了,就因为崔理比他优秀,竟生生断了他的青云路,简直可恶至极。 “族长,安排崔理复学的事,便麻烦你了!” 崔泉一怔,整个人如坠冰窟。 崔理的贵人还真的是王妃啊? 这下完了!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当年,王妃特意交代过自己。 不得歧视任何一个学子,只要是崔氏一族的,都有权力接受她的馈赠。 他违背了王妃的意思,暗地里将人赶出了学堂,只怕讨不了好了! 想到这里,他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黏黏的、冰冷的,极不舒服。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他立刻表态,自己会专程去一次崔理的家,转告他这个好消息。 辞别王妃,崔泉唉声叹气地向府外走去。 因为心思太重了,没注意前方,“嗵”的一声,与人撞在一起,双方痛呼出声。 等看清来人,他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高声嚷嚷起来。 “崔七爷,我要被你害死了!!!” 第49章 崔珏的恐惧 崔珏很郁闷! 他把亲娘的牌位从阴暗的角落里,移到明面上,本来不觉得是个事,谁家没个三妻四妾呢? 而且他又不是白眼狼,怎么可能置自己的亲娘于不顾? 她也早就化成灰了,许平妻之位,不过挂个名头罢了,根本动摇不了母妃的地位,且母妃为人大气,应该不会计较。 可就算母妃计较又能怎样呢? 自己可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牌位暴露后,自己的运气每况愈下。 先是皇后娘家承恩侯府,竟然宁愿将独孤筝嫁给出身寒门的范离,也不愿意嫁给他! 他还没嫌弃独孤筝冷若冰霜,没有女子该有的体贴温婉,她倒嫌弃自己才华平平? 既然如此,另嫁就另嫁吧,他也不稀罕,京城贵女何其多,还怕挑不到好姑娘? 可总有没眼力劲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底线,竟然想把白翩翩硬塞给他! 到这个时候,他仍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 只是,被这个举动恶心到了。 自己是堂堂汝南王府的七爷,身份贵重无比,泥腿子出身还想高攀他? 白家,算个什么东西? 若非亲娘出自白家,他连看都不想看白家一眼。 白翩翩也就是做妾的命,还真当自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所以,当元宵节后,白翩翩再次找上他,问他要银两准备嫁妆时,他尽管满心不屑,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他本来不想给的,自己的银钱凭什么给她? 反正她以后入了八皇子府,轻易出不来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还怕她不成? 后来想一想,她到底是八皇子的人,日后若能吹吹枕边风,自己岂非又多了一重保障? 自己总是要抢王爵的,同崔瑜几个肯定有一场硬仗,若能求得八皇子襄助,自然事半功倍。 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自信极了,账上的银两,从来随便他们支取,母妃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可等他来到府里账房,发现一两银子也取不出来时,才真正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七爷,对不起!王妃说了,任何人不得擅自从账上提取银两,除非有王妃的手书或私章。” 崔珏不信邪,以为账房骗他。 账房无奈地摇头,甚至赌咒发誓,这就是王妃的命令。 “七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不光您如此,几位爷都不能取了。年前还能取,就在元宵节过后第二日,王妃亲自下的令。您若不信,不如去正院问问王妃?或者请王妃盖个私章,小的立刻把银票给您!” 崔珏铁青着脸离开了。 他怎么敢找母妃? 难道告诉她,自己要银两是为了给姐姐准备嫁妆? 事情他可以做,但绝不能做到明面上,这事到底见不得光,是要被旁人戳脊梁骨的! 他灰头土脸地出了账房,心事重重地低头赶路,“嗵”的一声撞到人,疼得他眦牙咧嘴,还没看清来人,便听到对方咋咋呼呼的叫嚷声。 “崔七爷,我要被你害死了!” 他勃然大怒,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敢这么和他说话? 一抬头,发现是族长,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他害谁也不可能害族长,有这个必要吗? 当下脸色也不好看。 崔泉脱口而出指责的话,说完就后悔了,暗啐了自己一口。 人家是爷,自己是大爷,能这么说话吗? 清醒过来后,他瞬间变了张脸,照着自己的嘴重重地拍了一下,讨好地笑道。 “该打!七爷,我一急,说错话了,您老人家莫与我计较。” 崔珏的脸色缓和下来。 “族长为何说我害了你?你还没老糊涂,说这话,肯定有原由的吧!” 崔泉脑子转得飞快,当年七爷还是个小孩子,可能早就忘了崔理这个人。 于是,他简单地说:“嗨,我可不正是老糊涂了吗?七爷就别为难我了,真没啥事。” 说完,抱拳行了礼,就想离开。 侧身而过的时候,却被崔珏一把拦住。 “快说,到底什么事?不说别想走!” 眼见崔七爷不依不饶,崔泉没办法,只能照实说了。 “当年那个崔理,这几年过得很惨,整日在码头上卖苦力,赚几个铜板养活他娘和自己,穷得衣不蔽体,更别说读书了,连书的边儿都摸不着。 最近却改了运,竟然遇到了王妃这个贵人,非但派人替他修葺了房屋、院墙,还打算重新资助他求学。” 崔珏听得一愣! 崔理是谁?和他有关系吗? 这个崔泉果然老糊涂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想赖他害他? 他心里乱得很,胡乱地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 突然,电光火石间,“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响彻他耳朵。 他猛得回头,双手死死地掐住崔泉的手臂,恶狠狠地追问。 “谁?你说的是谁?” “崔理啊!” 崔泉疼得挣扎起来,可怎么也摆脱不了崔珏的禁锢。 “崔理又是哪个?快说!!!” 此时的崔珏如同地狱里的恶魔,双目通红,双手如玄铁一般死死箍着崔泉,疼得后者冷汗从发根处渗出,整张脸扭曲了起来。 “是,是,”崔泉脑子僵住了,舌头都大了,结结巴巴地说,“就是那个崔理呀,小小年纪成了童生,被你赶出族学的崔理!” “轰!” 惊雷再次响起,瞬间炸飞他三魂七魄,抽光所有的精气神。 崔泉好不容易摆脱他的禁锢,揉了揉疼痛不已的手臂,刚刚舒了口气,却在看到瞬间没了人形的崔珏时,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 “七爷,您不必担心!这崔理多年未沾书,原有的学问,早就还给先生了,哪里还是您的对手?您今年就要下场了,他才不过是个童生……” 崔珏脸色铁青,牙根紧咬,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你踏马懂个屁!” 下一秒,再度死死箍住崔泉的手臂,红着眼眶质问他。 “为什么说母妃是他的贵人?为什么?!!!” 崔泉又吓了一大跳,磕磕绊绊地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崔珏听完他说的话,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比枝头的白雪还要白上三分。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都怪白翩翩这个蠢货,非要自己在马车上动手脚,结果事没办成,反倒让他们母子见了面。 他恨得牙痒痒,只恨老天没眼,让叫花子打了翻身仗。 不,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崔理! 你此生只配烂在泥里,别想和小爷争。 他一个急转身,向府门外冲去。 刚跑出两步,又折回崔泉跟前,厉声警告他。 “记住!千万不要让崔理重新回到族学,否则我拿你是问。” 说完,如离弦之箭向外射去。 崔泉先是一呆,继而嗷呜一声抱着头痛苦不已。 王妃命他让崔理重回族学,七爷命他不许让崔理重回族学。 他到底该听谁的? 第50章 崔琥下跪认错 崔泉最后还是去了趟崔理家。 毕竟银钱在王妃手里,王妃指哪,他就得打哪。 当年听七爷的号令,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碍于王妃的面子罢了。 “崔理,你小子好运来了!汝南王妃让我通知你,等族学复学,你也一起去,食宿全免。” 崔理默然半晌,终是拒绝了。 崔泉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他就这么拒绝了? “哈呀,你傻了吧!这可是摆脱贫苦的唯一一条路啊!!!” 崔理一揖到底。 “族长,非学生不知好歹,只是家母病重,身边离不得人,故而无法去族学了,若您见着王妃,代为转达学生的谢意与歉疚!” 崔泉定定地注视着他,足足有三息,最终深深地叹一口气。 多好的孩子! 他的眼眶泛了红,拍了拍崔理的肩头,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低头疾步出去了。 直到重新坐上马车,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今日去汝南王府,竟是一无所获。 银子没到手,布匹、吃食、药材等一样也没有,甚至雇马车的银子,还得自掏腰包。 他苦哈哈地扭起了眉头,总觉得事情不太妙。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崔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等进了门,喂马的小厮诧异地问他。 “爷,您的马呢?” 他这才惊醒,自己竟然忘记把马骑回来,冒着风霜走了整整一路。 他颓丧地吩咐小厮去取马,自己则垂头丧气地往院子走去。 回院的路上,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 元宵节宫宴,他被赶出太极殿,浑浑噩噩地关在厢房里整整三日,好不容易接受现实,匆匆赶去薛镌的宅子,却被告知主人不在。 他站在门外等啊等,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雪花飘落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积了一层雪。 有个带孩子的妇人经过,孩子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捧雪,就想往他脸上堆。 “娘,这里有个雪人!” 就在白雪覆面的刹那,他的眼睛倏然睁开,目露凶光,吓得孩子哭爹喊娘。 妇人骂他一声“有病”,立刻抱着孩子跑远了。 等到他冷得舌头都发直了的时候,薛镌终于现身了,却连门都没有让他进。 薛镌为难地看着他。 “姐夫,父亲说了,前锋营营长一职,不可能了,毕竟你是皇上金口玉言的‘永不录用’,若父亲明着抗旨,下一个‘永不录用’的,只怕就是薛家军了。 但父亲也说了,你到底是他女婿,哪有自己人不帮自己人的? 薛家军依旧欢迎你,只不过,只能从小兵开始…… 哎!姐夫,你别走啊,一起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呀,姐夫……” “小兵”两个字像柄利箭,狠狠射穿他的心肺。 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兵? 侮辱谁呢?!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正院外。 他眸光一紧,自己分明想回三院,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母妃这里。 他咬牙转身,刚刚跨出一步,身后像有一股无穷的力量拉住他,牢牢地固定住他的身形,久久不能动弹。 终于,他猛然转身敲响院门,像是怕自己后悔般,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 院门被敲响的瞬间,他重重地舒了口气。 三爷崔琥求见的时候,宋谨央正站在廊下喂鹦鹉。 “虎头,乖,用膳啦!先喝点水,嗯,真是个乖孩子。” 宋谨央声音温柔似水,就如一位慈母般,亲力亲为地照料着孩子。 刘嬷嬷含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王妃太苦了! 亲自养大的孩子,却个个为了利益,同她离了心。 这时,小丫头来禀报:“王妃,三爷求见!” 宋谨央喂食的手一顿,吩咐人让他进来,同时把手上的食盒递给了边上的下人,掸了掸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进了房。 不一会儿,崔琥急匆匆而来。 煞白的一张脸,一进门就“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求母妃救救儿子!” 宋谨央的心一痛! 可下一秒,她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如今的境遇,不是他们自己求的吗? “老三,起来回话!” 崔琥梗着脖子不起身:“母妃不答应,儿子就不起身。” 宋谨央冷笑:“老三,事到如今,你觉得用这一招,对我还有用吗?” 崔琥猛然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神情,可今日的母妃竟如此陌生! 他嗫嚅地唤道:“母妃?” 宋谨央没再和他绕弯子。 “老三,可是在薛镌处吃鳖了?” 崔琥震惊至极,诧异至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宋谨央嗤笑:“我怎么知道的?老三啊,我当年教你们的东西,你们全都忘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过的事,就有痕迹。” 崔琥哑着声求她:“母妃,儿子错了,您,救救儿子!” “你的确错了!但,你须明白,世上不是所有的错,都能重新来过!” 崔琥瞪大双眼,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老三,娉婷嫁你至今,待旁人如高傲的孔雀,但对你始终小意温存,可你是怎么待她的?她一不如你的意,你便大呼小叫,怜惜全无。 你舅兄待你如何?我可是听说,他甚至找到大学士,求他向皇上进言,将升迁的机会让于你,可你又是怎么待他的?说翻脸就翻脸! 老三,这世上的黄历不捏在你的手里! 你,过分了! 也该受点教训了。” 崔琥如遭雷击。 舅兄,竟然想用自己的前程,为他铺路? 宋谨央目如沉水,斩钉截铁地说。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既然选错了,那就将错就错。 去薛家军,从一个小兵开始向上攀爬。 给自己三年时间,去历练、去流血、去搏击,去实现你的理想。 皇上的确金口玉言‘永不录用’,但是禁卫军‘永不录用’,还是整个官场‘永不录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的本事有多大,未来的路就有多宽广。 一切,都是你自己身上!” 宋谨央的话绝情又冷酷,但崔琥的眸子却慢慢亮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告辞而去。 宋谨央在他的背后补了一句:“好生同娉婷道个别!” 背影一顿,再次大步离去。 刘嬷嬷望着他的背影,担忧地问道:“王妃,三爷这样子,会不会出事?” 宋谨央平静地回答:“小七那么小,都不怕出事,他怕什么?” 第51章 崔瑜要出手对付崔珏了 秦氏坐在轿子里,闭着眼想心事。 今年王府出了那么多事,初二那日她实在没时间回娘家。 派了贴身的嬷嬷转告母亲,今年就不回去了。 不料,嬷嬷黑着脸回来,说秦家太太发了怒,非得要她回去不可。 无奈,她只得挤出半日,赶着回了趟娘家。 原来,娘家小弟要成亲了,对方狮子大开口,非要一万两聘礼不可。 可秦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钱? “慧娘,你就帮帮弟弟吧!你忍心看他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斗鸡遛狗,不务正业吗? 有了媳妇,有人管着,自然就收心了,再有了孩子,那就更稳当了。 可咱们府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对方咬定不松口,就因为你是汝南王府的世子妃,认为咱们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这银钱你不出可不行!” “娘,那可不是小数目,那是一万两啊!永华娶妻不久,芳儿嫁了穷秀才,刚有了身子,还得时时贴补着,我哪里还有多余的现银?” 秦太太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你管她那么多干么?从今儿开始,别再浪费了,省下银子交给我,你大弟媳、三弟媳都要生了,都等着用钱呢。” 秦氏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向来如此,对着她只晓得要钱,从未有过一丝关怀。 这么多年,她忍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能怎么办呢? 可是母亲竟然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士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冷着脸说:“母亲,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贴补她,是我的事!既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有往娘家拿银钱的道理?” 秦太太一愣,完全没想到向来听话顺从的大女儿,有一日竟敢公然反对她。 立刻不依不饶地哭嚎起来。 “你这个白眼狼!当年,你爹要把你嫁给五十岁的鳏夫上锋,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求到汝南王妃的跟前,这才让你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如今,你翻脸不认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啊!嗷呜……嗷呜……” 秦氏缓了脸色,想到当年的确是母亲救了她,不由得心一软。 秦太太哪里是真哭,她悄悄地打量着秦氏,见她缓了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哼!用这件事拿捏大女儿,那可是一捏一个准。 果然,秦氏最后答应回去想办法,就告辞离开了。 轿子很平稳,感觉不到走在雪地上,但秦氏的心却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突然,走在轿子边上的水兰俯下身说道:“世子妃,奴婢好像看到七爷了。” 秦氏这才睁开眼睛,掀起轿帘往外看去。 斜对面的后巷里,的确站着个人,背影看上去很像崔珏。 她心中狐疑,七爷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去打听一下,这是户什么人家?” 她倒不是好奇,只不过作为长嫂总要关心一下小叔子,所以就随口吩咐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路回了府,刚刚进了院子,崔瑜也沉着脸进来了。 他刚刚去看了父王,父王又瘦了,情况非但没有好转,眼里竟还藏着深深的恐惧,见了他就着急想说话,却“咿咿呀呀”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全,急得直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父王哭成这样,他也难免感伤起来。 辞别父王,他心情沉闷地回到院子。 正巧,水兰在向秦氏禀报。 “世子妃,七爷今儿去的地方,是白家!” 崔瑜正掀帘而入,听到她的话随口一问。 “什么白家?” 秦氏一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伸手脱下斗篷,引他坐在八仙桌旁,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世子爷,就是原先做过太医院院首的那个白家。” 水兰机灵地禀报。 崔瑜眸光微闪。 “哦,小七去白家了?” “对啊!世子妃今儿回娘家,回来的路上,看见七爷站在后巷小门外,穿戴很严实,若非熟悉的人,可看不出那人是七爷。” 崔瑜眸光猛然一缩,想到元宵节宫宴上发生的事,心里便有了计较。 白翩翩吗?! 好你个崔珏,公开议亲时,你正义凛然撇得干干净净,私底下竟早就有了首尾? 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玩得这么花! 秦氏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头,她正愁一万两聘礼的事。 眼见世子爷没再问话,立刻打发了水兰,咬着牙开口。 崔瑜一听又是要银子,眉眼间瞬间流露出不耐烦,可还是问了句“多少”? 秦氏咬着唇,垂眸看着地上,小声说道:“一万两!” 崔瑜暴跳如雷,腾地起身。 “一万两?你们秦家这几年胃口越来越大,一万两也敢提?当年给了你们家多少聘礼,这些年你明里暗里贴补了多少?竟然还有脸提一万两,卖了你们全家都不值这个价。 我就问你,你们秦家这个窟窿几时能填满?” 银子,银子,秦家半分助力没有,拖后腿倒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就晓得要银子。 秦氏满脸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她也知道娘家过分了,可她又能怎么办? 那是她亲娘、亲弟弟啊,她不帮,还有谁能帮他们? 她抖着嘴唇,嗫嚅道。 “爷,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等小弟也成亲了,咱家就没事了。小弟从小崇拜你,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看在他的份上,就帮帮他吧。日后等他赚了银子,一定会还的!” 崔瑜愤怒地咆哮。 “哼,你弟弟最擅长的是斗鸡遛狗,你倒是说说看,他拿什么来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斗鸡遛狗? 秦氏的弟弟有一帮子斗鸡遛狗的朋友,平日里正事一件不干,专门干撬人家墙角的事,那些人家为了封口,往往会给出高额的银两…… 崔珏啊崔珏,我曾经提醒过你,万事要小心。 看来,你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啊! 既然如此,就别怪哥哥我不客气了! 他的火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立刻转了话锋。 “若想借银子,明日叫他亲自来一趟。” 秦氏前一秒还泪流满面,羞耻得抬不起头,下一秒惊喜得抬起头来。 “当真?” “嗯!就明日,过期不候!” 秦氏激动地向外跑去。 “好好,肯定让他来,保证不会误事。水兰,快去秦府一趟,让五爷明儿来王府,世子爷有事找他。” 第52章 崔珏大闹白家 崔珏怒气冲冲赶往白家。 直到站在白家的匾额下,他才清醒过来,心猛得一紧,赶忙转身,往后巷走去,那里有一扇小门,平日里专供下人采买出入。 “笃,笃,笃。” 小门被敲响。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打开门的一瞬间,崔珏猛得一把推开,直闯了进去。 开门的小厮一个不妨,“哎哟”一声,被推翻在地,向后一个侧滚,手心蹭着冰冷的雪地,瞬间破了个口子,鲜血直流,疼得他“嘶”的叫出了声。 崔珏理也不理,阴着脸直往里闯。 小厮又气又急,顾不得伤口,爬起来直追。 “喂,你谁啊!怎么乱闯?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不干人事?到底懂不懂礼数?” 崔珏连日受挫,早气得没了理智,一听到“人模狗样”四个字,恶向胆边生,居然连个下人也敢欺负到他头上? 他返身就是一巴掌,打得小厮往边上跌去,脑袋“咚”的一声撞到墙上,鲜血顺着眉尾流了下来,半天回不过神。 崔珏乱闯一气。 小门地处偏僻,下人较少,有几个见着陌生的面孔,上前询问,一个个被他打倒在地上,甚至还要踩上几脚。 他越是怒火中烧,越是脑袋昏沉,简直像只无头的飞蝇,哪里找得到白翩翩的踪迹? “白翩翩,你给我滚出来。” “你找翩翩?” 背后传来温婉的女声,犹如冬日里的暖阳,瞬间化开了坚冰。 崔珏猛然转身,只见一个身着粉色少女衣裙的中年妇人,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满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找翩翩?我带你去。” 粉衣妇人又向前跨了一步,将手中的糖葫芦往他手里塞。 “诺,你吃!很甜的!好吃!” 崔珏嫌弃地看着那串被咬过一口的糖葫芦,却也没再动手打人。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太太,您怎么又乱跑了,等会儿大姑娘来了,找不到你可是要哭鼻子的。” 一个丫头模样的人急匆匆跑来,拽着她就走。 “大姑娘来了,啊,快,回去,回去,大姑娘要来了。” 白太太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将手里的糖葫芦强塞到崔珏手中,这才欢快地跑开了。 崔珏愣住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 不一会儿,白翩翩闻讯而来,一见到他立刻变了脸色,声音又低又急。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千万别来府里吗?走,快走!” “走?”崔珏狠狠地瞪着她,“我被你害惨了,你还叫我走?怎么,怕我揭露你的真面目?” “你!” 白翩翩一怔。 弟弟素来对她和气有礼,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崔珏见她一副水泼不进的样子,更气了。 “要不是你让我在王妃的马车……唔唔唔……”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白翩翩捂住嘴,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口。 白翩翩紧张地四下张望,幸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她恨得牙痒痒,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嘀咕。 “说什么呢?你不要命了吗?!” 崔珏一把挣脱她,再一次质问她。 “是你想要我的命!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 “住口!”白仲康不知何时冒出来,照着白翩翩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贵客驾到,也不知道不好生招待,失礼!无状!贵客,这边请。” 白仲康侧了侧身,伸出手做出指引的动作。 崔珏被他这一打岔,终于冷静下来,不免后悔自己太冲动了,立刻沉默不语,低着头跟着白仲康向前走去。 “翩翩,还不快跟上?” 白翩翩被打懵了,整个脑袋晕乎乎的,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 刚刚恢复,便听到了白仲康的话,稳了稳心神,跌跌撞撞地跟上前去。 几人刚刚进了书房遣退下人,白仲康便厉声呵斥白翩翩。 “孽障!跪下!” 白翩翩咬着牙“嗵”的一声跪地,脸色白得像雪。 崔珏对于白仲康的态度很不满意,不就是一个落魄的白家嘛! 竟敢对王府的姑娘颐指气使? 白翩翩再不济,也是父王的女儿,白仲康竟然想打就打,如此不给脸,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不成? 他就算是自己的亲舅舅又如何? 自己可是堂堂的王府七爷,他难不成还想连自己一块儿教训? 他脸上流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 白翩翩哪里晓得他心里的想法,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向白仲康行礼。 崔珏嫌烦,“嗖”地抽回衣袖,站远了些,眼里满是鄙夷。 “七爷,坐吧!” 白仲康对崔珏的态度出奇地恭敬。 崔珏腹诽,算你拎得清,随即草草行了一礼,勉强唤了声“舅舅”,便掀开下摆,坐了下来。 “好孩子,好孩子!” 白仲康笑了起来。 白翩翩一愣! 她竟然在父亲的眼里看到了慈爱的光芒一闪而过。 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父亲的眼里只剩冰冷。 “到底怎么回事?” 白翩翩抢着回答。 “是我!我找弟弟要嫁妆,他一定为此事而来。” “嫁妆?”白仲康双眼一眯,“什么嫁妆?” “父亲,翩翩马上要入八皇子府了,若无嫁妆傍身,只怕在皇子后院举步维艰,所以问弟弟要些银两……” “难道为父不能为你准备吗?何必麻烦七爷?” “父亲,家中光景日益艰难,母亲每到冬日便犯病,日日吃药便是一大笔开销。翩翩不愿加重父亲的负担,弟弟时常说他有钱,愿意为我准备嫁妆。” 白仲康脸色缓和了下来。 默了默,沉声道:“今日你既然麻烦了他,来日他若有需要,你万不可推托。” 白翩翩立刻磕头:“绝不敢忘。” “起来吧!” 白翩翩艰难地起身,冲崔珏安慰地笑了笑。 崔珏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五千两银票,往白翩翩手上一塞。 白翩翩接过一看,蹙着眉问道:“怎么才五千两?” 她要的可是五万两。 崔珏总说他的母妃多么有钱,多么疼爱他,银钱管够,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只给她拿五千两? 这么一想,心里便不舒服起来,脸上也现出不悦之色。 崔珏心中嗤笑。 一个三无女,还嫌弃五千两少? 卖了她都不值这个数。 但自己在她面前向来装逼装惯了,怎么肯让她知道,母妃收紧银根,不肯再让他们随意支取银两了? 于是胡乱寻了个说辞。 “账上没银子了,待年后铺子上出息送来,我再拿给你。” “嗯!” 白翩翩开心地将银票收了起来。 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弟弟并非小气,自己这个姐姐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 “七爷,到底什么事,让你不管不顾,大白天地闯进来?你可知,万一东窗事发,咱们所有人都将功亏一篑!” 崔珏彻底冷静下来后,也很后怕,但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狡辩地为自己开脱。 “哼!功亏一篑?舅舅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们母子早就相见了,这还是拜姐姐所赐呢!” 他将汝南王妃马车失控,撞进崔理小院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话音刚落,白仲康和白翩翩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第53章 白翩翩意外卷入流言 白仲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翩翩,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八皇子府的女人们,正暗中虎视眈眈,千方百计等着抓你的错处? 你做事如此不瞻前不顾后,就是进了八皇子府,又如何斗得过那些人?她们的出身、地位、财富,哪个不比你高出一大截? 你唯一能取胜的地方,不过是容貌和医术。” 白翩翩遍体生凉。 是她忘乎所以了! 自从知道自己能入八皇子府,又亲眼见识了那人无比强悍诡异的力量,她就以为自己是同样强大的。 可她忘记了,自己还没有进八皇子府,一切仍有变数。 那人究竟是谁,自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来只有那人联系自己,自己从未主动联系上他。 这么一想,她顿时心生警觉。 算来算去,真正能握在手上的,能够依靠的,只有父亲白仲康。 她立刻恭敬地行了万福礼,低眉顺目地保证。 “父亲,翩翩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到白翩翩卑躬屈膝的模样,白仲康满意地点点头。 最近一段时日,他不是没有感觉到白翩翩的变化,说话行事有了三分上位者的姿态。 今日崔珏来闹这么一出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真正的斤两,和能依靠的是究竟谁。 毕竟是一张好牌,他暂时还舍不得出掉。 崔珏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愤愤不平地告状。 “舅父,元宵宫宴时,吏部侍郎夫人、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还有诚王妃,提出把姐姐许配给我,还好三哥拒绝了。” 白仲康眸光一闪:“你母妃怎么说?” 崔珏皱着眉,沉吟片刻。 “母妃也不同意,但她似乎并不排斥寒门,而是单纯地想同诚王妃作对。” 白仲康不满地瞥了眼白翩翩。 “我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这些事你们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摊开说?” 许是白仲康的态度过于温和,白翩翩微微有些诧异,父亲竟然没有为这件事发怒?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白仲康最后叮嘱崔珏。 “珏儿,你如今的心思该放在学业上,今年秋闱一定要拿个好名次。到时候,全京城的闺秀还不是任你挑选?” 崔珏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嫌弃白仲康太烦。 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吗?!要他多嘴多舌! 只是,在说到如何离开白家时,三人产生了分歧。 白翩翩想让弟弟原路返回,白仲康却不同意,有些事放在明面上更不容易令人起疑。 白仲康恭敬地送崔珏出门。 “白老爷,请你管好家人,小爷我不想听到风言风语。” 白仲康吓得魂不守舍,一个劲点头哈腰地做出承诺。 “是,是,是,我,愚记下了,七爷请放心!” 崔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什么玩意,如此门第,竟还敢肖想嫁入王府?想屁吃呢!” 白仲康虽然明白这是做戏,可还是被崔珏的话伤到了。 他死死咬着牙,内心暗暗起誓。 白家,不会永远烂在泥里! 总有一日,要风光大归,让所有曾经欺辱过白家的人付出代价。 不久后,崔珏亲临白家,斥责当家人,说他御下不严,导致流言丛生的事,像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崔珏打上白家大门,大骂白仲康不做人。” “是不是和宫宴时,有人作媒,将白翩翩许配给崔七爷的事有关?” “我听说了,正是此事。崔七爷雷霆大怒,直接杀上白家,说三无女竟敢肖想嫁入王府。” 流言传入了八皇子府。 八皇子气得七窍生烟,当场摔了一只上好的端砚。 三无女不配嫁入王府? 那开春后,这个三无女就要抬入八皇子府,到时候他不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长随心疼极了,眼眶泛了红,忙不迭地伸手去捡,看看是不是还能补救。 “若非看在那人的面上,谁踏马吃饱了撑的,纳贱民为妾?” “爷,那人也是好心,毕竟那画兴许就在白家。” 一句话,成功浇灭了八皇子所有的怒火。 八皇子妃也听说了,淡然一笑,看来白家的敌人还不少咧! 宋谨央当然也听到了流言。 素香兴致勃勃禀报她这个消息时,她正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看着小丫头们逗弄虎头。 “王妃,七爷傻了吧,竟然大咧咧地寻上门去。” 傻? 宋谨央唇角扯出一抹笑。 他可不傻! 此举,他将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 倒霉的是白翩翩。 看来,在白仲康的眼里,崔珏远比白翩翩更有价值。 但她丝毫不同情白翩翩,母亲造下的罪孽,她不还,谁还? 宋谨央悠闲地听着八卦,刘嬷嬷疾步进来。 “王妃,族长派人来回话,说有个族老得病了,怕是得延后五日再举行仪式,想问问您的意见。” 宋谨央一听,正中下怀。 “也好!我正想巡视一下生意,选两个铺面,给诚王妃的女儿王鑫爱添妆,他这番延期,倒正合了我的心意。” “那好,我就回说您同意了。” 刘嬷嬷再次疾步而去,快要到垂花门的时候,看见世子妃的大丫头水兰,领着秦五爷往里进。 水兰经过刘嬷嬷身边时,匆匆地行了一礼,脚步不停地擦身而过。 跟在她身后的秦王爷,一双眼睛生得贼眉鼠眼,东瞅瞅西瞧瞧,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刘嬷嬷一回到正院,立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抱怨。 “这世子妃也真是,娘家烂成这样了,偏她还当成宝。当年若不是您挑中了她,及时将她救出火坑,说不定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鳏夫的后院,哪还有好日子过? 她倒好,您的恩、娘家的仇,是一点没记,竟还堂而皇之地领着不成器的弟弟来王府,不知道怎么想的。” “噢?秦五来王府了?” 宋谨央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来了兴趣。 “去打听打听,世子要见秦五,到底所为何事!” 刘嬷嬷一惊:“王妃,秦五不是世子妃叫来的?” 宋谨央戏谑地瞥她一眼。 “阿留,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秦氏把老大当什么?当神!没有老大发话,她敢将人带进来吗?” 刘嬷嬷恍然大悟,是自己想岔了。 素馨在宋谨央话音刚落时,便起身去安排。 刘嬷嬷看着她的背影,欣慰地笑了。 到底是皇上给的人,做起事情来就是爽利! 第54章 母子再见 秦五一接到姐姐的传话,哪里还等得到明日,立刻换了身衣衫,拔腿就来了王府。 刚刚跨进屋,见姐夫和姐姐坐在上首,立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讨好崔瑜。 “姐夫安好,姐姐安好!姐夫,小五办事,那叫一个穿鞋拄拐杖——稳上加稳!事儿交给我,您老人家,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秦氏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崔瑜,见他没有生气,这才啐了一口秦五。 “好好说话,别油腔滑调的!” “是!” 崔瑜转头看着秦氏吩咐。 “去拿些点心过来,燕窝粥还有吗?取些来!” 秦氏迟疑,“有是有,但咏晴和咏恩歇了晌要用……” “一日不用能怎样?先拿来给舅子用!” 秦氏呐呐地应着退开。 秦五在姐姐身后做了个鬼脸。 哼!小气!还是姐夫好,晓得照顾自家人! 秦氏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坐到她的位置上,讨好地冲崔瑜笑。 崔瑜不着痕迹地移开些,拉了拉袖子,捋了捋胡须,淡淡地开口。 “听说你要成亲了?” 秦五搓着手,嘿嘿嘿地笑,“想是想,成不成的,还得看姐夫了。” 崔瑜“嗯”了一声,睨他一眼。 “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秦五一见有戏,立刻敛容正色,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保证。 “姐夫,只要您肯帮忙,您就是小弟的恩人,小弟的这条贱命就是您的!要杀要剐,只凭您一句话! 您说红烧的好,小弟就给您配酱料;您说清蒸的好,小弟就洗干净等上锅;您说油炸的好,小弟二话不说往热油里跳。” 崔瑜差点没忍不住笑,假咳了几声,掩饰过去,板着脸训斥。 “胡闹!什么浑话都敢说!我要你的命干么?” 秦五眼珠子咕噜一转。 “姐夫,您这是要小弟办事?您只管吩咐,小弟手下有一帮子虾兵蟹将,个个能文能武,上墙能爬,下洞能钻,下水能摸……” “行了,越说越离谱!” 崔瑜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秦五跟着呵呵笑,悄悄地擦了把手心里的汗。 “姐夫,您瞧哪个不顺眼?” “府里七爷和白翩翩的事,你可听说了?” 秦五满肚子盘算,脑子转得飞快。 和贵人打交道,就得听三分悟七分! 贵人说话只说三分,但事得办十分,听话可是门技术活。 偏偏这是他的拿手好戏,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弟兄们的大哥,领着他们奔小康赚大钱! “嘿!姐夫,您放心,盯梢这种事,全京城没一个比得上小弟我!我保管将他们盯得死死的!那白什么骗骗的,起夜上几次茅房,我都给您记得清清楚楚的!少一次,您尽管啪啪打我的脸!” 崔瑜噎得一口气没提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秦五一见,立刻起身替他拍背。 崔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姐夫,是小弟错了,小弟不会说话,该打!” 说完,真的噼噼啪啪打起了自个的脸,下手一记比一记狠,当真不留丝毫余地。 “行了,”崔瑜倒是有些不落忍,“我也没说啥。” 秦五立刻收了手,端正地坐好,脸上还是讨好的笑。 崔瑜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 秦五双眼放光,贪婪地咽了咽口水,伸手就想接过银票。 崔瑜的手往后一缩。 “这里是一万两,事儿办得漂亮,再奖赏五千两。若是办砸……” 秦五眼睛都要绿了,迫不及待地保证。 “若是办砸您交代的事,小弟提头来见!” 崔瑜把银票给了秦五,秦五一把抢过,细细地点了起来,那副急切的模样,看得崔瑜鄙夷不已。 点完银票,秦五嘿嘿笑着把票子塞进衣襟里,又不放心地往里塞了塞,这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恩。 崔瑜心里受用极了,难怪人人想做皇上,这被捧着的感觉,真踏马好! “这事别让旁人知晓!” “姐夫!您放心!只要您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是酆都城的阎王爷,都不带让他知道的!” 崔瑜正喝着茶润嗓子,一听这话,一个没崩住,直接一口喷了出来,喷得秦五一头一脸。 秦五抬手擦了把脸,真心实意地感叹。 “难怪姐夫能做世子爷,这口水都是香的!” 正院。 刘嬷嬷一板一眼地禀报。 “王妃,秦五用了一大碗燕窝粥,已经离开了。听说大房的两位孙小姐,因为没吃到燕窝粥,还哭闹了一场。” 刘嬷嬷眉头狠狠地皱起。 这秦氏也忒不会教养姑娘了。 好好的姑娘,眼皮子这么浅,不过一碗燕窝粥,竟能较真成这样。 咏晴也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妹妹咏恩哭闹了起来。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一会儿怕是又要传出大房的两位姑娘,因为一碗燕窝粥哭闹的事了。 她总是无辜受累的那个,明明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但母亲为了袒护妹妹,什么都要拉上她。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可心还是会酸胀得难受。 宋谨央也皱起了眉头。 大房的咏晴还好,瞧着挺知礼的,但咏恩不行,小小年纪,颐指气使,待人接物全没有大家小姐的贵气。 “府里的女学早该复课了!云氏会教养孩子,我不担心,但秦氏几个,都不太像样,没得将几个孙女教得中规中矩,遭了罪也不敢反抗。” “王妃,您想几时复课?” “待和离的事解决了,立刻复课!” 刘嬷嬷领命,赶紧去准备着。 隔日,天空难得放了晴,风也小了许多。 宋谨央带着素香、素馨坐着马车出了门,刘嬷嬷按老规矩守着院门。 马车刚刚驰出府门,便停下了。 宋谨央诧异地睁开眼睛,耳边响起儒雅恭敬的声音。 “请王妃安!” 一听到这个声音,宋谨央心中一动,透过掀开的窗帘望去,一道瘦削却坚毅的身形映入眼帘。 “崔理?” 崔理长身玉立,恭敬地一揖到底。 “王妃,正是学生!” 当日族长回信,说崔理拒绝了去族学复学,因为母亲病重,他不忍心抛下她不管。 她听说后,沉默了许久。 虽然深感惋惜,依然尊重他的选择。 宋谨央真诚地笑了起来。 “好孩子,你受累了,族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大老远的,专程跑这一趟。” 崔理再次行礼。 “不是的,王妃!学生这次来,是恳请王妃,再给学生一次机会,让学生入族学。”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眶泛了红。 “前日,学生的母亲已在睡梦中离世!” 惊闻噩耗,宋谨央叹了口气。 “好孩子,节哀顺变!这样吧,你上马车,我送你去族学。” 第55章 崔珏丢脸丢到姥姥家 今日,族学正式开课。 新年,又有新学子加入,包括族长弟弟家的两个孩子崔文和崔武。 他们不爱学习,死活不肯上族学。 这都十二、三岁了,还大字不识一个。 族长下了死命令,再不上族学,就断了他们家的银钱,这才无奈入了学。 受到王妃的启发,族长特意定在今日举办“入学礼”。 学子们都起了个大早,彼此许久未见,谈兴正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崔珏到族学的时候,族长正忙前忙后不得闲,特意叮嘱崔文崔武好生伺候崔七爷。 崔文崔武虽然不爱读书,但人很机灵,没一会儿便和崔珏混熟了,奉承的话不要命似的张嘴就来,薅得崔珏极为舒服,当场送了两人一人一块玉佩,笑得兄弟两个见牙不见眼。 “七爷,还得是您,好东西伸手就来,这气派没人比得上。” “七爷,您老人家手指缝里透点东西出来,足够咱们炫耀一辈子了。” “七爷可是王妃最宝贝的儿子,咱们几个烂在泥里的,连给您提鞋都不配!” 崔珏一边和他们闲聊,一边环视四周。 崔文眸光一闪,立刻明白过来,当下凑近他轻轻问道。 “七爷,您可是在找崔理?” “……” “嗨,您别找了,白找!我大伯说了,他听您的,根本没去通知崔理复学的事。” 崔文鬼机灵,大伯让他回答“崔理要照顾老娘,拒绝上族学”,可他一想,反正崔理不来族学,怎么回话,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便自作主张,选了个最有利于自家的话说。 崔珏听了信以为真,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文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打定主意下学后,要向大伯讨个赏。 周围好些学子见了他们的亲密状,也不甘示弱,纷纷上前说好话。 “七爷,您去年的一篇大作,得先生大力推荐,今年的秋闱定然夺魁。” “七爷,能和您一起学习,呼吸一样的空气,当真荣幸之至!” “七爷,若我有您一半的资质,我娘半夜做梦都要笑醒了。” “七爷,……” 崔珏舒坦极了。 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才是他上族学的真正原因。 其实,像他这样的勋贵子弟,靠家族恩荫,就够受用一辈子了。 当初他是为了讨母妃欢心,才学着二哥的样,选择走科举这条路。 和学习相比,他更喜欢受人追捧。 那种感觉,哪里是请先生回家单独授课能比的? 瞧瞧,这些满肚子四书五经的学子,还不是以他马首是瞻? 他满足地眼底都透着光。 赞美的话,让他骄傲的性子越发张狂,只觉得自己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说话间,一辆马车咕噜咕噜驶来。 有人眼尖,立刻高声喊起来。 “是王府的马车,王妃来啦,王妃来啦!” 一听说是母妃的马车,崔珏一脸惊喜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熟悉的马车缓缓驶近。 “我没告诉母妃,今日要发言的事。” 崔珏眼里写满喜悦,激动地自言自语。 “七爷,那是王妃给您送惊喜来了!她肯定偷偷关注着您,这才能第一时间知道您的动向。” “七爷,您不愧是王妃最疼爱的儿子,瞧王妃时刻关心的心疼劲,咱们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哟!“ “王妃来了,今日午膳是不是又能加餐了?七爷,咱们全是仰仗您,才能吃香的喝辣的。” 崔珏激动得微微发颤,以为母妃真的是为自己而来。 他疾步迎上前去,躬身一礼,还未开口,便听到母妃的说话声。 王府门前,崔理犹豫着不肯上马车,宋谨央懂他的意思,笑着解释。 “孩子,上来吧!百无禁忌,我并不忌讳。” 听王妃这么说,崔理这才掀帘而入。 王妃打量着崔理,一身莹白色棉袍,极为合身,就像为其量身定制的一般,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儒雅清俊。 这衣服,她熟悉,是她亲手缝制的。 原本是给王爷的,但他不配。 俗话说的好,好马配好鞍,倒过来也一样,好鞍也得配好马。 “你为何等在门口?可是门房不通报?你告诉我,是哪个怠慢了你,王府可容不得这样的奴才!” 宋谨央越说越气,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 崔理立刻解释:“不是门房的错,是学生不曾扣门。” 宋谨央一惊,担忧又嗔怪地说:“你就这么傻傻地等着?万一我今日不出门,你难道还要等到夜里?” 崔理点点头,他说自己昨日就等了一日。 “王妃,学生有孝在身,实不方便登门拜访,却又实在想上族学,故而选择守株待兔的方式!我运气好,不过第二日便等到了您。” 宋谨央瞬间红了眼眶,二话不说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 “日后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 崔理拒绝不了,只得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挂到腰间。 不知不觉间,族学到了。 崔理正待告辞下车,却被宋谨央喊住。 她吩咐素香,把柜子打开,取出一套文房四宝,递到他手中。 “这套文房四宝,是我惯常放在马车上使的。不常用,还很新,质地差强人意,你先拿着用。” 崔珏在马车外听得一头雾水。 他有文房四宝啊,还是母亲从嫁妆里挑出的上好端砚,极为珍贵! 怎么母妃还要给他文房四宝呢? 尽管心中狐疑,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 “母妃,儿子有文房四宝,您马车上的,还是您留着用吧!” 马车上,宋谨央见崔理想拒绝,又吩咐素香取了块包布来,亲自将文房四宝牢牢包起来,再次递到崔理的手上。 态度坚决! “你和我客气什么?咱们俩有缘,要不然,我的马车也不会撞进你的小院。拿去吧,本就是寻常物件,不值什么。” 崔理这才感激地将文房四宝抱在怀里,眼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告别了王妃,崔理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崔珏没有等到母妃回话,奇怪地抬头看去。 却听到母妃说“咱们俩有缘,要不然,我的马车也不会撞进你的小院”,神情瞬间僵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了。 崔理! 此时,崔珏的周围早已围着好些学子,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在看见崔理的一瞬间,变得尴尬无比。 原来,王妃是送新人来族学,哪是专程为崔珏而来? 看样子,崔珏压根不知道此事,还上赶着回话,结果闹出了大笑话。 崔珏丢脸丢大发了,一张脸羞惭地涨成猪肝色。 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崔理。 刚才口若悬河的那些人,此刻有多远躲多远,生怕受到迁怒。 第56章 砸了他文房四宝,看他还敢不敢来族学 崔理下了车。 宋谨央吩咐素香,去给族长交代一声。 素香找到忙得满头大汗的族长,禀报他崔理入学的事。 “族长,我们王妃亲自送崔理来族学了,请您多照顾。” 族长笑着的脸顿时一僵。 坏了! 崔七爷这回要发怒了。 他知道崔母前几日过世了。 登门祭拜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次开口,邀请崔理上族学。 毕竟,按着王妃一贯的脾性,被拒绝一次,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何况崔七爷这里也不好交代。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崔理胆子那般大,竟然再次求到了王妃头上,而王妃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还亲自送他上族学! 这下子,他该怎么在崔七爷面前圆话呢? 素香像是看出他的迟疑。 “族长,崔公子可是王妃亲自送来的,奴婢把人交给你了,要是磕了碰了,您可得亲自给王妃一个交代。” 族长顿时醒悟过来。 立刻笑盈盈地满口答应,请王妃只管放心,他一定会照顾好崔理的云云。 尽管人送到了,可王妃的车驾却没有离开。 直到学子们纷纷入了课堂,崔理也坐下了,仪式正式开始了,马车这才缓缓驶离。 马车离开时,崔珏正在台上代表学子们发言。 他正兴致勃勃地说到“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时,余光瞥到王妃的离开,整个人懵了,怔在当场。 母妃,真的不是为他而来!!! 学子们正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耳边安静下来,纷纷抬起头,见崔珏怔怔地不说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族长着急地提醒他,假咳了好几声,声音逐渐提高,可崔珏还是愣愣的。 他立刻走上去打圆场。 “各位,须向崔师兄学习,学有所成,报效大乾,回馈乡里。”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彻底惊醒了崔珏。 他尴尬至极,目光接触到坐着的崔理,后者神情庄重,一丝不苟地鼓着掌。 但这个举动看在崔珏的眼里,却像是在讥讽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只要碰到他,自己就倒霉! 今儿他出了大丑,先是误会母妃为他而来,接着母妃的离开给了他当头一棒,害得他一时语塞,连下一句该说什么都忘记了。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在体内四处乱窜,他打定主意,非得把崔理赶出族学不可。 仪式结束后,正式开始上课。 按难易程度,族学大致分为童生班、秀才班、举人班。 崔珏今年就要下场,自然就在举人班里。 崔文、崔武年纪不算小,但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分在童生班。 而崔理,虽然考过童生,但多年没有接触书本,故而也暂时分在童生班。 在崔珏的授意下,崔文、崔武等崔理落座,打开包裹取出文房四宝后,便发起难来。 崔武洋洋得意地看着崔理,“喂,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崔理见对方发话,尽管对方年岁比他小,仍旧起身行了一礼,客气地回答:“学生崔理。” “噢,你就是那个刚死了娘的崔理?你不是大孝子吗?为何不安分地待在家里守孝,非要来上族学?” 崔理一板一眼地回答。 “此乃家母遗命,学生不敢不从。” 见对方回答得有理有据,自己再问不出什么,立刻急得抓耳挠腮。 崔文一把推开他,双手插腰,怒目而视。 “不自量力!崔理,你都多少年没碰过书了?你若识趣的话,赶紧退学,离开族学,这里不欢迎你。” 崔理明白,这两人是存着心找岔的,唇角扯出一抹自嘲,不再应对,自顾地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等着先生的到来。 崔文崔武气极。 他们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到底是族长的亲侄子,除了崔珏,哪个见了他们不礼让三分? 眼见崔理如此不识趣,给脸不要脸,崔武上去便将他的砚台扔到地上。 砚台质地厚实,“嗵”的一声掉到地上,竟然只是破了一只角。 崔武再次捡起砚台,重重地摔向地面,来回几次,终于将砚台砸得粉碎。 他一边砸,一边唠叨着。 “一个烂在泥里的乞丐,凭什么和我们共处一室,你这种人只配乞讨为生,凭什么享受崔氏的资源?” 周围新来的几个小孩子,被他们的举动吓哭了。 崔理赶紧上前,将几个年幼的孩子护在身后。 “王妃曾经交代,只要是崔氏一族,人人能进学,人人能享受她的资源。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违背王妃的号令?” 崔文、崔武一听这话,脸色一白,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这顶帽子太大,他们脑袋又太小,委实承受不起。 崔理见他们退缩了,也没揪着不放的意思。 他先是安抚了身后的孩子,接着蹲下身子,捡起砚台碎片,打算在先生来之前,把课室打扫干净。 突然,一道阴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我说的!我代表王妃,我说谁配,谁就配。我说谁不配,谁就不配。” 崔珏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冷冷地瞥了崔文、崔武两兄弟一眼,不中用的东西,连欺负人也不会,要你们有什么用? “崔理,还不快带着你的一堆破烂赶紧滚?” 崔理头也不抬,自顾地捡着碎片。 “你说的这堆破烂,是王妃亲自赏赐的。” 崔珏一噎,心里的恨瞬间溢满了胸膛。 他一个乞丐,凭什么得到母妃的厚待? 崔理继续说话。 “你也无法代表王妃,王妃连你的发言都懒得听,可见是有多不重视你。” 崔理目光如炬,一下子便抓住崔珏的弱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崔珏。 这段时间以来,母妃真的变了许多,再不像从前那般,时刻对他嘘寒问暖,看见他也再没了笑脸。 他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逝,他再也握不住了。 可越是握不住,他越是想握住。 他不由自主地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眼前人身上。 若非他的出现,母妃怎么可能忽视自己? 他牙根紧咬,只要眼前人消失,母妃一定能重新看见自己。 愤怒冲昏了头脑,行动先于思考,他大步上前,一脚狠狠地踩在崔理的手上,重重地碾压了起来。 “蹦!”一道极细的声音传出,崔理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几个小的眼见不对,害怕得瑟瑟发抖,号哭着向外逃去。 屋里,崔珏眼神阴狠,脚下不断用力碾压着,不顾崔珏冷汗频频,就是不松脚。 崔文眼见不对,立刻上前,死命地拽开崔珏。 “七爷,您松松脚,这等小事何须您亲自上阵。” 崔珏不甘心地收回脚,恶狠狠地命令。 “给爷砸,把他所有的东西统统砸了!砸了他的文房四宝,看他还敢不敢再来族学。” 话音刚落,屋子里便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一会儿,崔理的墨、笔、包布,都被毁得面目全非,甚至他坐的桌椅,都被砸成了碎片,莹白的衣衫上都沾上了脏污,袖口也被扯破了,周身上下一片狼藉。 崔理眸光渐暗。 自己果然还是不配吗? 第57章 下战书,崔理大胆应战 崔文赶着崔珏走。 “七爷,您快走吧,一会儿我大伯来了,解释起来麻烦,这锅我背了!” 崔珏冷哼一声,离开了。 崔理忍着小指传来的剧痛,一一将碎片收拾干净,将毁坏的课桌抬了出去。 不久后,课室恢复了窗明几净的模样。 刚刚收拾完,屋外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族长神色复杂地领着一大帮学子走了进来。 被吓得直哭的几个学弟,缩手缩脚地躲在最后。 去而复返的崔珏幸灾乐祸地冷笑。 “族长,崔理无状!第一日来族学,便搅得学堂不宁。他仗着自己小小年纪便考过童生,对同窗冷嘲热讽,吓坏了新来的学弟们。族长,这事该怎么处置?” 崔珏睁眼说着瞎话,一边说一边斜睨着崔文、崔武两兄弟,警告他们不准乱说话。 崔武吓得低下头,崔文则是沉默不语。 屋里的狼藉已被收拾一新,他们几个欺压崔理的证据,也被崔理亲自清理干净。 若崔理还想为自己辩解,他们只消说是他率先挑衅的,就可以蒙混过关。 那几个小的,想要在族学安生地待下去,还不是得看他们几个的眼色行事? 这么一想,崔文悬着的心放下了,抬头冲崔珏一笑。 族长头疼地看着崔理。 明知他无辜,但却帮不了他。 难道,又要像多年前一样,将他赶出族学? 崔珏见族长久久不回话,心里很是不满。 他指着几个还在哭哭啼啼的学弟,义愤填膺地申讨。 “族长,先生一直教导我们,‘响必应之与同声,道固从至于同类’,崔理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败坏了族学的风气,而且在学弟们跟前起了坏的榜样。 这样的人,岂能留在族学? 便是我母妃亲自送来的也不行! 我愿意承担解释的义务,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母妃。 母妃了解他的真面目后,一定会支持族里的做法。” 被吓坏的学子中,有一位的哥哥在秋闱班学习,弟弟浑身发抖地来找他时,他被吓得心一抽。 出门时,家人再三叮嘱他看好弟弟,若被他们知道弟弟今日的遭遇,只怕全家都要心疼死。 他立刻冷着脸上前,应和崔珏。 “族长,一粒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难道您想看着学弟们,日日在不安的环境中学习吗?” 族长看着吓坏了的几个孩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众学子纷纷表达自己的不满。 “族长,王妃是明理之人,若知道她襄助的崔理,其实是个两面三刀,虚有其表之徒,一定会同意将他赶出族学。” “是啊,族长,不能为了一个人,耽误所有的崔氏学子啊!” “我抗议,不愿与崔理坐于一处学习,若他还在族学,那我便离开。” 有心算无心,不明真相的学子们纷纷附和。 族长的头痛得像被劈开一般。 他惋惜地看着崔理,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决断,但为了显示自己处事公道,还是问了问崔理,给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崔理,你怎么说?” 崔理苦笑,这一幕何其熟悉。 多年前,他也如今日一般,被逼进角落,无奈离开族学。 这是有多容不下他呀! 他只是想求学上进,怎么就这么难? 上一次,他沉默不语。 这一次,他绝不轻易放弃。 “族长,学生自己便置身泥泞,何来看不起同窗之说?” 族长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年他赶走崔理,何尝不是对他的保护? 他已经成了崔珏的眼中钉、肉中刺,再留在族学,只怕暗箭难防。 如今他不得不再次赶走他,为的却是保护更小的孩子们。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万一伤及无辜,便是他族长的责任了。 “既然如此,那么……” “慢着!崔理绝不可能讥讽同窗!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道苍老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范先生!” 一见来人,崔理的眼眶瞬间红了。 多年前,范先生也是这么为他分辩,苦劝他留下,是他自己放弃了。 再见先生,他羞愧不已! 范先生垂垂老矣。 他在世间已无一个亲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唯一的遗憾,是多年前未能保住才华横溢的崔理,让他含冤离开族学,从此无缘读书,生生毁了一个读书的好苗子。 近日,当他得知王妃允许崔理重新入学,高兴得手舞足蹈,根本不像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后来,又听说崔理因为照顾病母,拒绝入学,他深深地摇头叹息,感慨命运弄人。 今日,看到王妃亲自送崔理来族学,他立刻兴奋地赶回寝室,忙着翻找合适的书籍,想送予崔理,激励他再接再厉,努力上进。 不想,就这么一耽搁,竟传出崔理讥讽同窗、吓哭学弟,又要第二次被赶出族学的事。 他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 还有完没完了? 这么粗浅的手段,用了一次不够,竟然还想用第二次? 他还没死呢,就敢欺负他的人?! 天理何在? 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书籍,匆匆赶到课室,生怕到得晚了,崔理这臭小子犟脾气又上来了,一怒而去! 果不其然,他们又在围攻崔理。 他沉着脸走近,暗沉的眸子从众学子身上一一滑过。 好些人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你们不研究学问,聚在这里,声讨一个刚刚结识不久的同窗,人云亦云地讨伐他,是不是满足了你们以强凌弱的阴暗心思?” 范先生历来舌毒,哪个人不曾被他喷过? 可今日,范先生的话委实太重了,好些学子脸涨得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范先生看向族长。 眸中全是失望之色。 “崔族长,这么多年了,您还是没有变!” 没有指责,没有教训,语气平淡,但听得族长歉疚至极,唉声叹气地闭了闭眼睛。 “只不过,这一次崔理入了王妃的眼,只怕没那么好赶了!” 族长一惊,倏然睁大眼睛! 是啊,他怎么忘记了,崔理背后还有王妃的事? 他感激得看向范先生,若非他提醒,自己只怕又要做下错事! 范先生没有再搭理族长,而是看向崔理,眼里满是热切,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把扶住崔理的肩膀,哽咽地说。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崔理眼眶泛红,动情地喊了一声:“范先生!” 范先生抬头看天,眨了眨眼睛,深吸几口气,松开手,转过身,冷着脸看向崔珏。 “崔七爷想让崔理离开族学,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你二人打一次擂台,比一比高下!赢的人能提出一个要求,如何?” 崔珏嗤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一个多年没有摸书的童生,竟敢同他比试? 范先生怕是老糊涂了吧! 他崔珏可没有吃饱了撑着,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无聊的事? 范先生呛声。 “怎么,七爷害怕了?你可是秀才,难道还怕一个多年没有碰过书的童生?” 一句话激起了崔珏的逆反心。 “爷怕个鬼!” “很好,”范先生立刻打蛇随棍上,“那明日暂停授课,所有的学子观战,我与王先生、李先生负责出题,族长仲裁,如何?” 学子们一听有好戏看,立刻异口同声地回应。 “好!” 崔理此时也被激得心潮澎湃,范先生有一句话没说错。 自己是正儿八经考出来的秀才,难道还怕一个童生不成? 当初的崔理,他不是对手;如今的崔理,还不是随手拿捏? 他立刻胸有成竹地应了战。 “比试,可以!但若崔理败了,他必须滚出族学,永不再入!” 崔理丝毫不怯,果断地上前一步,斩钉截铁地应战。 “我同意!若我胜了,崔七爷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 第58章 冯氏的绝望 宋谨央目送崔理进了族学,顺利坐下,立刻下令启动马车。 素香悄声提醒她。 “王妃,好像七爷在发言,您不听完再走吗?” 宋谨央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兴趣!” 素馨唇角翘起,就爱看王妃的冷酷样,超帅! 十里街,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黑掌柜推着轮椅,一早候在铺子门口,等待宋谨央的到来。 尽管通身上下裹得厚厚的,膝上还盖着薄被,他仍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贴身小厮大急。 “掌柜的,您一大早等在外面,若是受了寒,只怕王妃会忧心不已。” “无妨!”黑掌柜神色淡淡地答。 他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小厮见劝不动他,急得团团转。 恰巧此时,马车咕噜咕噜地驶来了。 小厮高兴得跳起来,王妃终于来了,黑掌柜有救了。 宋谨央一下马车,便看到等在寒风中的黑掌柜。 她脸一板,不赞同地责备他。 “人羽,怎的又不听话了?” 黑掌柜笑开了。 这一笑,如朗月入怀,端的是“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看得小厮直了眼。 他定了定神,暗忖:还好!掌柜的八百年才笑一回,要不然自己时时受惊,怕是得短命! 宋谨央将龙头拐递给素馨,亲自推着黑掌柜入了内。 街对面,冯氏掀着轿帘的手瑟瑟发抖,圆睁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寻觅了多少年,以为早就化为灰的人,竟毫无征兆地闯入自己的视线,冯氏的眼泪像不要命似地往下掉。 她拼命擦拭眼睛,想再看一眼眼前人,可惜泪水蜂拥而至,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推入铺子。 下一秒,坐在暖轿里的她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声音穿透了轿子,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主子,”玲珑焦急地原地打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约摸过了一炷香,冯氏的哭声终于小了,变成低低的啜泣声。 “回去,回冯府!” 玲珑一惊,他们刚刚从冯府出来,怎的还要回去? 主子可是同老爷大吵一顿,怒气冲冲离开的,难道还没吵够? 但主子的命令,她可不敢违抗,咬咬牙,让轿夫调转方向,重新抬回了冯府。 冯远怔忡地看着院子里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儿是他休沐,特意回了私宅。 女儿冯凤收到消息,也赶来了。 不出意外的,同他大吵一顿。 他的头又疼了起来,伸出手按了按两侧太阳穴。 女儿同女婿关系不睦,每次劝她,都会引起激烈的反弹。 他知道,她忘不了白光翰。 可事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与那人,再也没可能了,不如认清现实,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他也是为她好,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大人,姑奶奶又回来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禀报。 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冯凤,一把推开他,小太监“哎哟”一声,顺势跌出了屋子,关上了屋门。 冯凤大步走到冯远跟前,心绪仍无法平复,浑身止不住地打颤,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他,到底死没死?” 看到她的模样,冯远心疼坏了,刚想起身查问,下一秒,被她的问题冻在了原地。 “谁……谁……没死?” 冯远紧张地舌头打了结。 “白——光——翰,”冯凤咬牙切齿地追问,大睁的眼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跌落,“他,到底死——了——没——有?” 冯远心疼得手足无措,想替她擦拭眼泪,又怕被她拒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他这副模样,冯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紧紧闭上双目,任由眼泪冲刷眼眶,“为什么骗我?” 冯远抖得嘴唇,呐呐无语。 “为——什——么——骗——我?!!!” 冯凤拼尽所有的力气,狂吼出声,心在那一个刹那碎成齑粉。 下一秒,声音倏然消失,浑身一僵,“轰”的一声摔倒在地。 冯远目眦欲裂地抢上前,一把扶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啊,快,快找大夫!” “凤儿,你别吓爹!你快醒醒!是爹错了,只求你醒来,爹向你道歉!是爹错了!凤儿,求求你,快醒来!!!” 冯凤悠悠转醒。 四目相对,她木然地别开了脸。 冯远痛苦得后退,“凤儿,你既不想见到为父,为父离开便是。”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背后虚弱的声音响起。 “王妃的黑掌柜,是不是他?” “是!” 冯远老老实实地回答。 既然女儿已经知道了真相,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当年,是王妃求你把我嫁给崔琅的?” 沉默! 良久,冯远缓缓开口。 “不是!是我求着王妃,求她同意娶你。” “为什么?” 冯凤哑着嗓子问。 “你那时生机全无!而王妃,不仅是光翰的救命恩人,而且了解你们的事,只有她能包容你、愿意体谅你,把你交给她,我才能放心。” 屋门在身后悄悄地掩上。 关上门的一瞬间,眼泪再度涌了上来。 她呢喃自语。 “所以说,是我错怪了母妃!!!” 宋谨央合上账册。 “咱们十里街的铺面,哪两个最赚钱?” 黑掌柜不假思索地回答。 “街头的墨香斋和街尾的雅冠布庄。” “嗯,把这两个庄子的账册、掌柜的和小二的身契找出来。” 黑掌柜淡然地问:“王妃想将铺子送人?” 宋谨央点点头。 “诚王的小女儿宋鑫爱,赐婚新科状元邱元亮。 诚王妃表面看着心疼女儿,实则事事以儿子为先,只怕均不出多少嫁妆给鑫爱,给的那些也只是面子好看而已。 邱家贫,鑫爱两手空空嫁过去,只怕有得苦熬了。 我送她两个铺面当作添妆,也好解她的燃眉之急。”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添妆时给?依我看,不如待她出嫁后再给,不是更好?” 宋谨央眸光一亮! 对啊,她怎么傻了? 若添妆时就给,保不齐被耳根子软的诚王妃给淘换了。 只不过,出嫁后再给,她必须想个合适的由头,鑫爱脾气犟,万一不收就麻烦了。 又叮嘱了黑掌柜几句,宋谨央便告辞离开。 素香问她是不是回府? 她想了想,既然出来了,不如去仙鹤楼用膳,好久没去了,正好看看菜式是否有需要更换的地方。 刚一出门,便看到站在马车旁,摇摇欲坠的冯氏。 冯氏一见她便迎了上来。 “母妃!” 见她脸色惨白,欲言又止的模样,宋谨央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正要去仙鹤楼,你也一起吧,有什么话,咱们边用膳边聊。” 马车嗒嗒地驶远了。 冯远悄然探出身子,怔怔地注视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眼神既痛苦又隐含期盼。 第59章 约上清流两大巨头,看崔理崔珏打擂台 仙鹤楼,一幢三层小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没有之一。 酒楼生意兴隆,日日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宋谨央带着冯氏直接来到三楼,推开视野最好的一间厢房,吩咐小二上些新菜。 不一会儿,掌柜的亲自送上热茶,是上好的岩茶。 待坐下喝了几口热茶后,宋谨央这才打开话匣子,温和地问冯氏。 “你可是有事同我说?” 冯氏对她,向来敬而远之。 当初自己发现被王爷骗了四十年,冯氏还曾暗地里笑话过自己。 但自己的确可笑,又怎么会怪冯氏呢? 冯氏是她做主聘下的,自然了解她真正的为人。 冯氏年轻时,订过一门亲,是住她对门的读书人。 据说那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的身份了,若假以时日,定能高中进士。 可惜,天妒英才,中举没多久,便意外去世了。 冯氏痛不欲生,冯远无奈求到她头上,她便做主将其许配给六子崔琅。 冯氏自嫁入王府后,始终隔着一层,同谁都不亲近,同夫君崔琅的感情更是寡淡。 冯氏原本有满腹的话要说,但真的面对宋谨央时,她却迟疑了。 她早就是心死之人! 今日义父又劝她,同崔琅好好相处,她厌倦不已,与义父大吵一架,怒而离开。 但到底记着义父的好,特意赶到十里街为其挑选生辰礼,不想竟意外看到了早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怎不叫她震惊? 冯氏看了眼低头喝茶的宋谨央,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该说些什么。 义父说,母妃是白光翰的救命恩人,但母妃到底知不知道,黑掌柜就是白光翰,就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她不敢赌! 万一黑掌柜不愿意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冯氏咬了咬下唇,沉吟半晌,问了一个看似无甚关系的问题。 “母妃,您当初为何同意聘我为六媳?” 宋谨央一怔!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冯氏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她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唤醒了遥远的记忆。 “崔琅是我的儿子!世间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儿女生活幸福,琴瑟和鸣! 但是,我了解崔琅,他心中从无情爱,不论谁嫁予他,都难得他怜惜! 若我另聘他人,反倒害了人家姑娘,而你心中亦无他,你二人岂非绝配?” 一个惦记的只是冯氏身后的势力,一个已然心死,嫁谁不都一样? 可不正是天作之合? 听到这个回答,怔住的反而是冯氏。 旁人爱子,只为自己的孩子考虑,母妃竟还想着儿媳会不会幸福? 更何况,自己的确因为这门亲事,选择撑着一口气活下来。 当年,她心灰意冷,想跟着白光翰一起死。 义父一夜白头,百般为她筹谋,为了不让义父为难,她勉强同意了亲事,强打精神上了花轿,嫁给了毫无感情的崔琅,糊里糊涂地过了这些年。 想明白一切,她肃然起敬,看向宋谨央的眼神里,满是钦佩之色。 腾地起身,她恭敬地走到宋谨央跟前,认认真真地行了大礼。 “母妃,对不起!是我错怪您了!义父今日将实情告诉了我,当年是他求的您,这才给了我一线生机!” “母妃,若我……”冯氏银牙暗咬,话锋突然一转,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若我想和离,您可会答应?” 宋谨央没有诧异,只是目光如沉水般,注视她良久。 “我都要和离了,岂会阻拦你和离?” 冯氏大惊。 原来,母妃说要和离,是真的! 过了没多久,菜肴上齐了,两人默默地用着膳。 期间,宋谨央硬拉着素香、素馨一起坐下用膳。 “在我跟前,没那么多规矩!这些菜,我和冯氏可吃不完,赶紧坐下,我和冯氏难得一起用膳,可别扫了咱们的兴。” 待用了膳,宋谨央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素馨立刻跑一趟雅冠布庄。 “去拿几套男子衣衫,要成套的。颜色全要素色的,白色、玄色、青灰色,深褐色各一套。 面料不用很好,普通的绸缎即可,但必须厚实,棉花要填地满满的。 取了衣衫,你直接送去族学,交给崔理。” 冯氏心中一动。 她也听说了,母妃不久前出事,马车撞到别人家小院,应该就是这个崔理。 他定然是个品性出众的人,否则母妃也不会如此看重他,时时想着他。 吩咐了素馨后,宋谨央准备去一趟后厨。 今儿新菜不错,她打算亲自犒劳仙鹤楼上下。 冯氏也因为今日的一席话,同宋谨央亲近起来。 两人一同出了门,相互搀扶着往外行去。 刚刚跨出厢房门,迎面走来一位有些年纪的清俊男子,下巴上的胡须竟编成了一股辫儿,引得冯氏“扑哧”笑出了声。 男子回头一看,非但没有见怪,反而恭敬地朝宋谨央行了一礼。 “王妃,素来可好?” 宋谨央定睛看去,原来是祭酒郑莼。 “巧了,郑家小子,你也来用膳啊!” 堂堂祭酒大人被称作小子,还一副很受用的模样,引得冯氏闷头笑了起来。 郑莼不以为意,想来是见怪不怪了。 他略带兴奋地说道:“王妃,今儿当真巧了,济远先生也下了山,正与小子我推杯换盏,王妃可要去坐坐?” 宋谨央一听济远先生也在,顿时来了兴致,立刻转了方向,跟着郑莼去了他们的厢房。 宋谨央内心十分感谢济远先生的据实相告,但见济远先生无意提及此事,她便也装傻充愣,只说些寻常事。 几人谈天说地,从农耕谈到天象,从秋闱谈到清流,越谈越投机。 最后谈着谈着,跑偏了题,竟谈到京中八卦。 “王妃,听说诚王妃想将白翩翩嫁与府上的七爷?” 济远先生是知道白翩翩同崔珏关系的人,当初在相国寺的悬崖上,他可是将崔承的话听了个十足十。 宋谨央笑得意味深长。 “正是!可惜遗憾的是,老三用自己的官职抵了皇上的赐婚,白白错过一门好姻缘。” 济远先生也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下晌的时光飞快地流逝。 正当几人打算起身告辞时,素馨兴冲冲地回来了,眼里全是惊喜。 “王妃,明儿个崔理少爷要同七爷打擂台了。” 众人一听,又来了兴致,再次坐下不走了,细细地听素馨说起事情的原委。 济远先生和祭酒明显兴致勃勃,一致提出要参加明日的擂台赛。 宋谨央嘴上答应着,眼里却流露出担忧之色。 崔理多年未沾书,输了难不成真的离开族学? 济远先生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 “王妃,何必担忧,一个破族学而已,上不上的,无所谓,大不了拜入我的门下,我收他为关门弟子。” 济远先生喝高了,兴之所至,大手一挥,随口一说。 不料“一语成谶”,平添了自己许多麻烦,竟从此再也丢不开手。 第60章 五爷崔琛作妖了 宋谨央辞别了祭酒二人,回了王府。 快到王府时,马车突然停下了,响起了车夫的禀报声。 “王妃,是三爷。” 宋谨央掀帘看去,一身玄色劲装的崔琥,背着包袱,大马金刀地牵着马候在边上。 见到她,立刻恭敬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母妃,儿子去了!三年后,定然荣归故里。” 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轻轻地放下了帘子。 不一会儿,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宋谨央的心莫名一揪,很快恢复如常。 向死而生! 但愿他能醒悟,别再做错事,否则大乾的官场,永远没他这号人! 马车重新启动。 刚刚入了门停稳,管家便一脸急色地迎了上来。 “王妃,五爷闹起来了,非要您亲自为他上药。” 五爷伤得那么重,不上药怎么行啊? 王妃素来心疼几位爷,只怕也要急坏了。 管家眼巴巴地盯着府门,不知来回跑了多少趟,终于等回了王妃,可以松一口气了。 宋谨央缓步下车,不急不慢地问:“老五闹了多久了?” “一整日了!您刚出门没多久,五爷便闹腾开来。您再不回来,五爷怕是连觉也不肯睡了。” 宋谨央抬步往内院走去,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都老大不小了,爱上药不上药,她可没功夫管他。 五院。 五爷崔琛闹腾了一日,云氏满脸疲惫地守着他,好说歹说让他上药,他就是不肯。 “云氏,把药放下,等母妃来涂。咱们小时候,可都是母妃亲自照料的。” 云氏哭笑不得。 “爷,您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劳烦母妃呢?母妃已是花甲之年,应该颐养天年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便是七老八十了,还是母妃的孩子!不行,不等到母妃,我绝不上药。” 等了整整一日,到日头偏西的傍晚,终于等回了王妃。 小厮兴冲冲地进来禀报,说王妃回府了。 崔琛顿时激动起来,虽然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可还是硬撑着不肯闭眼。 又等了三炷香的功夫,王妃还没有出现。 崔琛越来越焦躁。 自己受伤至今,除了第一日,母妃再没来过。 自己可是她的亲儿子啊,怎么可以如此不闻不问? 云氏摇头叹息。 母妃也是有脾气的,你们为了一个妓子,如此伤她的心,还指望她同往日那般待你们? 想多了吧! 果然,崔琛派去正院请王妃的小厮,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吞吞吐吐的禀报。 “五爷,王妃说您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听大夫的话,按时上药。” 就是不提来看他的事。 崔琛气极。 “你胡说,母妃素来待我们亲厚,我们伤了病了,她比谁都急,怎么可能一次都不来看我?” 他不断地训斥着小厮,急得小厮脱口而出。 “爷,不关奴才的事啊!我进屋禀报,王妃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冷冰冰地说了两个字“没空”,就让素香姐姐把奴才赶了出来。” 不可能! 崔琛瞪大眼珠,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母妃怎么可能如此绝情? 眼见五爷不信,小厮跺了跺脚,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把刘嬷嬷的话也说了出来。 “奴才出来时,刘嬷嬷在后面追着奴才骂,说爷您不是人,自己受伤了,才想起王妃的好! 王妃被骗时,一个个往她心窝子上插刀子,哪个管她死活? 简直不是人做的事。 让奴才有多远滚多远! 再不滚,她要拿棍棒出来赶人了。 吓得奴才赶紧溜。” 崔琛先是愣了愣,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继而大怒,母妃怎么还纠缠着那事不放?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他越想越生气。 哼! 母妃不愿意伺候他,自然有人愿意! 他叫小厮凑近自己,咬着他的耳朵吩咐。 “明儿一早,你去芙蓉楼找霜霜,让她来伺候我!还有,她来的时候,把咱们的秘密武器也一并带来。” 小厮一听,吓得瘫倒在地,苦着脸求饶。 要他去找一个妓子?还有什么秘密武器?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爷,太太还在外间呢,您就放过奴才吧!这事儿,奴才万不敢做啊!” 这要是让王妃知道,五爷竟然找妓子上门,可不得打死他啊? 王爷找的妓子都死了多少年了,王妃还恨得牙痒痒的,连牌位都砸了。 那活的,还不得当场打杀了? “我叫你去就去,要是敢不去,我立刻发卖了你。” 小厮一听,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饶,无奈答应下来,哭卿卿地离开了上房。 云氏一脸懵! 王妃不来,小厮哭得这么伤心? 不过既然王妃不来,王爷的药还是得上。 她咬咬牙,找来几个粗使婆子。 这个按头,那个按脚,直接将崔琛箍得死死的,哪管他哭爹喊娘,直接重重地将药涂了个遍。 崔琛的表现,并没有影响到宋谨央。 赶走了小厮,素香、素馨替她更衣,换上舒适的衣衫,递上热茶暖暖心。 刘嬷嬷骂了小厮后疾步进屋。 “王妃,今儿皇上派人来过了。皇上问,二爷调任的圣旨早就写好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宣?” 宋谨央想了想。 “明儿是崔理和崔珏的擂台赛……那就后日吧!此事拖延不得,早日宣旨,早日安心。” 宋谨央哂笑,待宣了旨,只怕又得闹上一场。 刘嬷嬷得了准信,刚打算转身,出门安排人入宫禀报。 宋谨央喊住她,急急地问:“小七的事,皇上可有消息了?” 刘嬷嬷脸色一沉,黯然地摇了摇头。 “皇上查到,小七是王爷亲手抱出去的,交给了白家当年的一位忠仆。 王爷命他将七少爷托给中等人家,可那人人面兽心,暗里地不知将七少爷卖去了哪里。” 宋谨央的心猛得缩成一团,脸色瞬间灰败,整个人如坠冰窟。 “崔承!这个畜生!我绝不会放过他!” 待后日宣完旨,她又该去探望一番了。 “好消息”怎么能少得了崔承呢? 刘嬷嬷前脚离了屋,后脚素馨进来了。 她下午一激动,只顾着禀报打擂台的事,却忘了说崔理被同窗欺凌,被人砸了文房四宝的事。 宋谨央本就心绪不宁,一听这消息,顿时怒气冲天。 大骂族长不管事,把族里的孩子教成这样,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 打定主意,明日观赛后,要好生了解一下族学的情况,该整治的整治,从源头上堵住坏风气。 她又立刻命人打开小库房,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一方上好的端砚,外加几组笔墨纸,派人连夜送去给崔理。 第61章 连环计!崔珏用心险恶 比试确定后,崔珏身边围了大批学子。 “七爷,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李先生时常说您文章过人,世上无几人能与您媲美,崔理怎么可能比得过您,准保被您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七爷,您可千万别心慈手软,对于这种讥讽同窗的人来说,最好的反击就是用学问把他打趴下。” “这崔理当真不知耻,这么多年没碰过书了,竟然敢挑衅您,向您叫板,不是活生生将自己搁在案板上,请您摩擦吗?” ……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赞得崔珏心花怒放。 崔理啊崔理! 你这是“尼姑庵里借梳子——找错了门”,我定让你有来无回、颜面扫地! 他越想越兴奋,豪气地大手一挥,带着众人去仙鹤楼用晚膳。 学子们大多家贫。 这么多年,靠着王妃的资助,才有机会上学,素日里吃住都是族里提供的,管饱而已,哪有什么好滋味? 一听是到京城最繁华的地界、最热闹的街巷、最贵气的酒楼用膳,个个眼中带光,脚下生风。 崔仪没有去,而是带着弟弟直接回了家。 崔仪就是第一个附和崔珏,提议给学弟们一个安全的读书环境的学子。 他素日品性端方,实在看不惯崔珏的趾高气昂。 他也并非厌恶崔理,只是见自家小弟受了惊,这才愤怒起来。 可回家的路上,弟弟崔玖拉着他的手,犹犹豫豫地告诉他,事发时,崔理将他们几个学弟,牢牢地护在身后,崔仪便觉得事情不对了。 他严肃地告诫弟弟,此事万不可再对外说。 他虽然看不惯崔珏,但他毕竟是王府少爷,绝不是自家小门小户得罪得起的。 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适当的时候帮崔理一把,全当还了他护住弟弟的恩情。 晚上的仙鹤楼,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但一见崔珏到来,立刻迎上前来。 “七爷,今儿巧了,王妃和六太太一起过来用的午膳,一个时辰前刚刚离开。” 崔珏并没有在意,这仙鹤楼本来就是母妃的产业,她想带谁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老规矩,记母妃账上!” 掌柜的躬身一礼,满脸堆笑道:“得令!爷,您请上座!” 他亲自带着崔珏到三楼,推开宋谨央晌午用过的厢房,招呼着众人落座。 学子们一进仙鹤楼,眼睛都看直了。 如此金碧辉煌的地方,都能赶得上皇宫内院了,竟然只是一间酒楼? “七爷,您福气真好,父王是汝南王,母妃富甲一方,他们又最疼爱您,日后这一切还不都是您的? 崔珏哈哈一笑,表面客气一番,心里却得意至极。 他们毫不遮掩的恭维话,透过缝隙,传到隔壁厢房。 隔壁坐着长乐贝者坊的东家,他独自一人,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突然,隔壁传来喧哗声,起初他嫌弃吵闹,眉头紧蹙,怒目而视。 可听着听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送上门来的生意,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他目光灼灼结账离开,连夜做庄,在权贵圈广而告之:“当秀才(崔珏)遇到兵,理(崔理)在哪一边?” 还真别说,一下子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纷纷贝者崔珏赢。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押白不押!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泥腿子,竟敢挑战多年苦读的王府少爷?简直不自量力。” 苦读一晚的崔理,早早来到族学。 刚一进门,便看到范先生站在门边。 范先生一见到他,便递给他一块破了角的砚台、用得只剩一小截的墨和一支几乎写秃的毛笔。 “拿着用吧!范某就是一穷书生,身无长物,给不了你太多的帮助。这还是当年你父亲送我的,如今物归原主!” 崔理激动地接过砚台,眼里闪过泪意,将笔砚塞入怀中,恭敬地一揖到底,感谢先生大义。 王妃连夜遣人送来的砚台太过贵重,他既怕再次被人损毁,又怕还不起这份情义。 故而不打算用,想等比试结束后,另寻机会,亲自还给她。 这时,身后有人唤他。 “崔理,过来帮忙,将匣子送去举人班给李先生。” 说话的是崔喜,他就是昨日疾言厉色地说“只要崔理在,他就离开族学”的人。 今日,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拜别范先生,崔理走向他,接过手中的匣子,就往举人班走去。 “小心些!这里的书,李先生爱逾至宝,说咱们能中举,全靠此书,世上仅此一本,别无分号。” 崔理轻轻地点了点头,抱着匣子疾步离开。 所有人都集中在前厅,后面的几间课室此时空无一人,李先生也不在。 崔理将匣子放在李先生的几案上,就想离开。 一抬头发现时辰尚早,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他爱书如命,这么多年,手上有的书,早就被自己翻烂了。 他极度渴望看到新书,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强烈的求知欲,让他在放下匣子后,情不自禁地打开盖子,拿出了里面的书。 待看清扉页上的字迹,眸子猛得一缩,竟然是父亲写的书? 这更激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见时辰还早,索性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贪婪得读了起来。 正当他如饥似渴地看着书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崔文往举人班里探了探头,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立刻拉着崔武躲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 “崔武,七爷交代你的事,你记下了吗?千万不能出错!咱们不是读书的料,把七爷哄好了,日后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读死书强?” 昨日他们也跟着去了仙鹤楼,心里全是那泼天的富贵,自然是崔珏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哥哥,我明白的!保证把匣子的书彻底撕毁。” “记住,是一本《举人实录》,你只须认准一个‘人’字,昨晚我教过你了。” “知道,知道,不就是一撇一捺吗?谁还不会!” 话刚说完,族长凶神恶煞似的声音突然传来。 “崔文、崔武跑哪儿去了?臭小子,还不快出来帮忙找人,崔理不见了!” “族长,崔喜说他早来了,可咱们找了半天没找着人,崔理该不会害怕溜走了吧。” “肯定逃跑了!他才读几年书,怎么和多年苦读的七爷比?” “我都替他臊得慌,大咧咧地答应比试,还要七爷公开向他道歉,不自量力。” 一行人眼看要进举人班找人,听到声音的崔文崔武,慌急慌忙地跑了出去。 “咱们寻过了,里面没人!” 杂乱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崔理整个人隐在角落里,愤怒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体内肆意奔腾。 贵族家的少爷,就可以蛮不讲理,就可以不顾道义,想欺压谁就欺压谁? 崔珏! 难道非得断了他的生路,才肯善罢甘休? 他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从未得罪过他,就因为书读得比他好,就要被处处针对、处处为难? 当年的自己,幼小无助,如今的自己绝不让步!!! 他起身,将书塞入袖中,再掏出另一本,放入匣子里,合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疾步而出,往前厅赶。 第62章 崔珏的恶毒眼神,竟让真相浮出水面 今日的前厅,与往日略有不同。 上首横放着四张几案,是族长和三位先生的位置。 下首左右两侧也各摆放着一张几案,显而易见是给崔珏和崔理的。 所有的学子分坐两侧。 学子们早就到齐了,连崔珏也到了。 眼见崔理姗姗来迟,个个脸上显出愠怒之色。 族长见崔理到了,松了口气,立刻派人去请三位先生。 不一会儿,先生们来了,按着几案上的名帖,分别落座。 范先生教导童生班、王先生是秀才班、李先生是举人班。 三位先生中除开范先生,其他两位都是后来的,对于崔理来说,极为陌生。 见人都到齐了,族长便宣布比试开始,首先由李先生宣布比试的内容。 “今日比试一共有四项内容,分别是书法、明经、算术、政论。” 一语既出,全场咋舌。 “天哪!这比试也太难了吧,都赶上会试的难度了。” “你急什么,又不是你比试。再说了,七爷早就胸有成竹了。” “唉!这场比试下来,只怕崔理会输得很难看,便是七爷心慈,最后没有将他赶出族学,但他颜面尽失,只怕也待不下去了。” 范先生的面色也很难看。 昨晚,他们讨论过比试的内容,最后决定的是书法、明经、时政。 当时李先生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宣布的时候突然变卦了? 不仅变卦,竟然还私自加了一个项目。 算术本就需要天赋,学堂里没几个学子能学好算术。 特意用算术作为比试的内容,不是为难又是什么? 还将时政变成了政论,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时政是问答的形式,只需对当下政策,提出自己的想法,给出解决思路即可。 但政论难度大了不止一点,需要结合四书五经上的知识,提炼出自己的观点,写一篇文章。 更关键的是,写的是八股文。 崔理才华横溢,写文不难。 但难就难在,他没有经过严格的八股文训练,根本不知道如何写好一篇八股文。 李先生这一变卦,无疑是故意为难! 范先生不买账,当场提出质疑。 “李先生,这与咱们的商议有出入 ,还是按原定方案比试吧!” 他忍着怒气,尽量和颜悦色地说。 李先生眉毛一竖:“怎么?怕了?不是你拍着胸膛保证,崔理一定能胜出吗?” 范先生拍案而起。 “李义,你言而无信!昨晚,咱们商定的比试项目是书法、明经、时政,你私自改动,到底是何用意?” 这一变故,惊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 比试还没有开始,两位先生怎么就吵上了呢? 求助的目光纷纷投向族长。 族长也手足无措,他怎么知道一个比试内容就能引起轩然大波? 王先生做起了和事佬。 “二位,大家都是同僚,切莫红脸,有事好商量!老范,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范先生梗着脖子怒道。 “还商量什么?分明是他李义有心为难。” 李先生也不甘示弱,高声反驳。 “哼!为难崔理的不是你吗?明知道他这么多年不学无术,还赶鸭上架,非弄出这么一出。怎么,有心无胆了?崔理既然应战了,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崔珏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又素来护犊子,这时候不为难,什么时候为难? 范先生怒目而视,还想分辩。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 “王妃来了!天呐,祭酒大人来了!哇塞,还有当代大儒济远先生,也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学生们激动得脸都红了,眼里满满的都是兴奋。 济远先生,那可是当代的隐士大儒啊! 在他们心里,犹如神一般的存在。 多少名人志士,想见他一面,却不得其门而入。 他们这一生,有缘得见先生一面,那是多大的福气啊! 族长立刻火急火燎地迎了出去。 临跨出门前,他回头喊了一声。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啊?赶紧同我一起迎接王妃和两位大人吧!” 说话间,余光瞥到崔理,他又补充一句。 “七爷和崔理也出来。” 说罢,调头便走。 范先生和李先生谁也不买谁的账,彼此冷哼一声,起身跟了出去。 崔珏、崔理紧随其后。 宋谨央下了马车后,环视一圈族学,果然看到歪歪斜斜的灶房,以及安在屋外的临时灶头。 祭酒的马车紧随其后,驶了进来。 三人才见了礼,便看到族长踩着风火轮赶了过来。 “不知王妃、祭酒大人、济远先生大驾光临,崔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祭酒呵呵一笑,“我等未打招呼,贸然前来,还望族长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得您大驾,蓬荜生辉,荣兴之致,哪里敢怪罪?” 这时,三位先生和崔珏、崔理都迎了出来。 崔珏惊喜地唤了声“母妃”,内心无比骄傲。 母妃还是最在意自己,特意前来观战。 宋谨央微微点了点头。 调转目光,满目慈爱地看着崔理。 “今日的比试,你可有把握?胜败乃兵家常事,便是输了也不可耻,日后好生用功便是。” 崔理心头一热,哽着声应道:“是!” 崔珏气得双手握拳。 母妃眼里,何时只有这小子一人了? 对自己敷衍地点头,对他却百般关怀,竟比对自己还好?! 明明自己才是母妃放在手掌心,疼爱了十多年的儿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崔理? 他的眸光阴暗下来。 母妃还不知道崔理就是她的儿子,就已经对他那么好。 万一被母妃知道,崔理其实就是她的亲生儿子,那府里还有他的位置吗? 不行! 赶走崔理远远不够! 他,必须死! 只要崔理活着一日,他的威胁就无法根除。 日子就永远过不安生! 那么,就让崔理去死吧! 心中想法一起,他连忙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狠毒。 可他不知道,自己眼里一闪而过的毒辣,竟没能逃过济远先生的眼睛。 济远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崔珏身上。 原来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的年轻人,就是汝南王同妓子白月光的私生子! 他微微眯着眼,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崔珏,自然没有错过那一闪而逝的毒辣。 济远腹诽:崔珏为何仇视崔理? 明明两人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难道!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猛得闪过一道惊雷,眸光顿时亮了起来,看向崔理的目光便带上三分审视。 心中盘算了一番。 渐渐地,他的唇角扯出一抹笑。 眼光瞥向一无所觉的宋谨央,感慨万分! 到底还是长公主有福气啊! 有先帝和皇上的龙气护着,百寻不得的亲生儿子竟被仇人之子,亲自送还手中!!! 崔珏根本不知道,自己只不过露出一丝怨毒之色,竟被济远先生看破端倪。 若是晓得真相,他会不会像父王一样,后悔得跑去跳崖? 第63章 艰难地写出让人赞叹不已的字 族长领着王妃等人进入前厅。 本打算将三人安排在上首,但被宋谨央拒绝了。 “咱们是客,哪能喧宾夺主!我们仨坐边上,祭酒大人、济远先生没有意见吧!” “正该如此!” 众人重新落座。 李先生清了清嗓子,又宣布一次比试的内容,依旧是书法、明经、算术、政论,说完还得意地瞥了眼范先生。 刚才,范先生当着王妃的面,再次反对李先生定的比试内容。 王妃静思片刻,直接问崔理的意见。 崔理毫不迟疑地回答:尊重李先生的决定。 一锤定音! 范先生虽不甘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先生不免有些得意。 哼!臭小子,算你识相! 比试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是书法。 两人拿出文房四宝,瞬间震惊全场。 崔珏用的是端砚。 温润如玉的石质,巧夺天工的雕工,十分夺人眼球。 研墨时的墨条,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青紫色的光芒,连济远先生都忍不住瞧了一眼。 那可是世间稀有的极品松烟墨啊! 反观崔理的文房四宝,不禁令人咋舌。 破损的砚台、短得几乎捏不住的墨条、光秃秃的毛笔,简直像在玩过家家似的。 李先生很气恼! 他觉得崔理拿出这么一套文房四宝,就是不重视这次比试,就是瞧不起对手。 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下这个结论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崔理的贫穷。 在场的学子们也同李先生一样,刻意忽略了崔理的穷困,认定他这么做,是不尊重对手,敷衍比试的行为。 族长更是大摇其头。 这还用得着比吗? 连他都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崔理岂会不明白? 只怕他是没有更好的用具吧! 这么一来,摆明了还未开始比赛,就已经输了一大半了。 宋谨央也蹙起了眉头。 她很诧异,崔理为何没有用她送的文房四宝? 那套文房四宝,一点儿不比崔珏的差,甚至更精致、更珍贵。 当初崔珏年岁小,宋谨央担心他用得不仔细,所以没有给他最好的那套。 最好的一套,原本打算等他中举之后,当作贺礼送给他。 如今正好给了崔理。 这孩子! 宋谨央心疼极了! 怕是觉得那套文房四宝太好了,舍不得用。 罢了! 回去后,再整一套质地一般的文房四宝,让他平日里使用。 纸是统一发的,普通的宣纸。 宣布开始后,王先生点燃一炷香,要求两人按时完成。 书写内容也是王先生定的,誊抄古诗十九首其一。 两人伏案书写。 阳光洒在几案上,洒在宣纸上,晕出一道金黄色的光圈。 崔理整个人笼在阳光下,金色的光芒顺着他的侧脸,剪出一道凹凸有致的侧影。 宋谨央注视着崔理。 渐渐的,眼前的侧影,同儿时记忆中的父亲融合了起来。 那年,战乱未至,父亲同母亲恩爱无比。 母亲在窗前织布,父亲在案上书写,也是这样的阳光,剪出父亲俊美的侧影…… 宋谨央的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 学子们的小声议论,打断了她的回忆。 “崔理怎么了?出了那么多汗,是热的吗?” 宋谨央定睛看去。 果然,看到崔理额角渗出的汗滴,书写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半炷香一晃而过,崔珏胸有成竹地举手,族长接过他写好的作品,递给三位先生。 李先生接过崔珏的作品,得意得捋着山羊胡,露出满意的神色。 范先生接过一看,亦赞叹不已。 崔珏的这一笔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确不俗。 字写得虽好,但他总觉得缺了点意思。 他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 “这字好是好,只不过……” “打住!你那狗嘴里,怎么可能吐出象牙来?” 范先生冷哼一声,把话咽下去的同时,别开了脸。 王先生夹在二人中间,哭笑不得。 他一个成年人,对上两个犟脾气的“小孩子”,当真苦不堪言啊! 待王妃三人传阅后,一炷香即将燃尽。 崔理仍在低头书写,速度似乎更慢了。 人人替他捏了把汗! 比试有时间规定,若不能按时完成,哪怕写得再好,也只能判定输了。 崔理额边的汗越来越多,他虽竭力控制着,但面上仍不时透出一抹痛楚。 宋谨央一颗心揪了起来。 素馨跪坐在几案边,见状立刻凑到宋谨央耳边。 “王妃,崔少爷的手,好似受伤了。” 宋谨央赶紧观察他的手。 果然,他奋力握着笔的手青筋突起,微微颤抖。 尤其是小指,僵硬得歪在手上,看上去很是突兀。 宋谨央很自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发现他的不对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崔理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他不得不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 这下子,连后知后觉的族长也看出不对来。 范先生想暂停比试,却被李先生无情地拒绝了。 “范先生,这可是正规的比试!你以为是菜市场,想开始就开始,想停就停?“ “你!” 范先生虽然又急又气,但也明白规则就是规则,不可能为任何一人打破。 无奈,他只能默默祈祷上苍保佑,让崔理及时完成书写。 香,很快燃到底。 就在众人以为崔理输定了的时候,他,终于搁了笔。 搁笔的同时,最后一缕香灰掉落。 时间到了! 族长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拍了拍胸脯。 书法是崔理唯一能胜出的项目,若是连书法都输了,面上可就太难看了。 他立刻上前,刚想拿起宣纸,手突然顿住了…… 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微微张着,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人人面面相觑,不懂族长到底怎么了? 李先生却得意起来。 看族长受惊的模样,就说明崔理的字写得难看至极。 他早就料到了,一个多年未沾书的人,怎么可能练出一笔好字? 他清了清嗓子,表面劝诫崔珏,实则等于宣布他胜出了。 “崔珏,你的字洒脱不羁,极具特色!切记不可骄傲,须知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崔珏一听就明白,是自己胜了,立刻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说完,不屑地睨了崔理一眼。 和小爷斗! 凭你也配? 范先生心急如焚,不死心地催促族长,赶紧将崔理的作品交上来。 在没有亲眼见到崔理的字之前,谁也别想判他输! 受到范先生提醒,族长这才大梦初醒,赶紧将宣纸递到李先生手中。 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是什么妖孽作品,自己不过看了一眼,竟像被夺了心魂般。 李先生一边接过宣纸,一边自以为是地劝解崔理。 “崔理啊!你日后不妨向崔珏多多请教,你的字……” 话才出口,下一秒,他整个人像石化般,彻底愣住! 目不转睛地看着宣纸上的字,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场所有人见状,好奇心大盛。 到底写成什么样,才让族长和李先生饱受惊吓? “这崔理的字,只怕写得还不如三岁小儿吧?” “我看,比随手涂鸦好不了多少!” “听说他这么多年,日日在码头上劳作,哪来的时间练字?”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将崔理贬到了尘埃里。 济远打量着崔理,见他气定神闲,丝毫不受旁人指指点点的影响,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王先生眼见李先生抓着宣纸不放,等不及凑过头去一看……瞬间大吃一惊,当场击节赞叹。 “妙!真妙!太妙了!如此精妙的书法,是我平生仅见!” 众人闻言色变! 崔珏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响,如同被利针刺了一下,全身发麻。 第64章 头脑中想象练字,打遍天下无敌手 王先生接过崔理的作品,小心翼翼地翻了个面,展示给在场所有人看。 看到作品的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整个前厅抽气声不绝于耳。 宋谨央发自内心地笑了,连眼睛都笑弯了。 祭酒大人捋着胡辫,摇头晃脑,赞叹不已。 济远先生更干脆,直接大笑出声。 与济远先生不同,学子中有人哭出了声。 起初是小声啜泣,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嚎啕大哭,引得众人侧目。 待哭声渐止,济远先生点名那位学子。 “你为何哭?” 那名学子抽泣地回答。 “不知为何,看了崔同窗写的这首诗,就是止不住想哭。” 有人点头附和,称自己虽然忍住没有哭,但心底涌起了无数悲伤。 族长一拍脑门。 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自己有病,是崔理的字实在写得太好,调动了他悲伤的情绪。 济远转头问崔理。 “你说说看,你的字同崔珏的字有何不同?” 崔理拿过两人的作品,仔细地比较了半晌。 放下宣纸后,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开口。 “从字形来看,崔七爷的字同我不相上下,但风格不同。 七爷的字龙彰凤质,潇洒不羁;我的字沉郁顿挫,厚重古朴。” 说到此处,崔理微微顿了顿。 “只是,王先生让我们誊抄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楼》。 这首诗,表达了怀才不遇的失意之苦,字字句句透着压抑的苦楚与迷茫。 七爷的字却透出潇洒不羁,风格与诗意不符,看上去很是别扭。 反而是厚重古朴的字,渲染了悲苦的诗意,读来令人伤感。” 祭酒大人、济远先生、范先生、王先生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祭酒先生补充说明。 “崔理难能可贵之处,便是将字的风骨同诗的意境结合起来。所以读他写的《西北有高楼》,你们才会忍不住悲伤。” 学子们纷纷表示受教了。 济远的思绪,随着祭酒的话飘了开去。 眼前的崔理令他想到了好友寻鹤。 世间,除了眼前的崔理和自己,若还有一人能写出字的风骨,那就只有“南寻鹤”一人了。 大乾,有两位赫赫有名的隐士。 人称“北济远,南寻鹤”。 “北济远”,指的就是他。 而“南寻鹤”,多来年,再也无人知其下落。 济远试图从崔理的脸上,找到昔日好友的身影。 遗憾的是,两人的长相大相径庭。 他难掩失望地叹了口气! 崔珏整个人僵住。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甚至王先生、范先生,都认为崔理写得比他好。 这份好,并非指字体本身,而是崔理的字给人悲伤的感觉,与诗的意境完美地契合。 他咬了咬牙,不服气地抗议。 “我不服!这只是崔理运气好,王先生挑的诗适合他的字体。” 有不少人赞同他的说法。 没错! 字要写得好,还要写得符合诗的意境,这也太难了吧! 难不成,每写一种意境的诗,就要换一种字体? 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面对质疑,崔理面不改色。 崔珏见众人都支持自己,更有底气了。 他傲慢地对崔理说。 “你有本事,写出古诗十九首所有风格,否则无法证明你赢了。” 此话一出,宋谨央立刻蹙起眉头。 这话说得无赖至极。 明明这幅字就是赢了,什么叫“无法证明”。 宋谨央刚想开口斥责,崔理已然应声“好”。 他重新拿了张纸,在纸上写下十八个字。 分别从十八首诗中各提取一个字。 《行行重行行》中的“重”,层层叠叠,写出了妇人的相思之苦。 《青青河畔草》中的“草”,四平八稳,写出平和安宁的日常氛围。 《今日良宴会》的“宴”,曲曲折折,写出了愤愤不平的郁闷情绪。 …… 每一个字体相同,可表现出来的风骨,各个不同。 那十八个字,自带悲欢离合,述说着不同的人生感悟。 看得人心惊不已! 全场毕静! 连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崔珏甚至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李先生咳了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他尴尬地笑着,试图掩盖内心的焦躁。 “崔理,你是怎么练出字的风骨的?能否将你的经验与同窗们分享?” 话音刚落,立刻得到学子们的回应,纷纷要求他分享自己练字的方法。 崔理面对众人的请求,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不是什么好方法,不学也罢!”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众人。 “崔同窗,我们虚心向你求教,你却断然拒绝,是看不起我们吗?认为我们就是用了你的方法,也无法写出像你一样的字?” “哼!太瞧不起人了!你不过比我们早一步练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崔珏眸光一闪,跨前一步,一揖到底。 “崔理,我诚心向你求教,希望你能公开练习的方法,也不枉我们同窗一场。” 崔珏表面谦逊,内心却在冷笑。 这一揖,不过是做给母妃他们看的,顺便把崔理架起来,正好孤立他。 果然,当学子们看到崔七爷低声下气地请求崔理,他竟然还无动于衷时,说话就难听了起来。 纷纷谴责他,认为他没有同窗情谊。 “此人太过小气,绝不可深交!” “哼!亏得王妃不计前嫌帮助他,他竟然如此自私,连练习的方法都不肯告诉我们。” 崔理还了一礼,朗声解释。 “诸位师长、同窗,并非我藏私,不愿透露练习的方法,实则这个方法并不适合所有人,甚至可以说,这个方法只适合我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眼眶泛起了红潮。 崔珏的心咯噔一声,自己恐怕又做错事了。 果然,下一秒,崔理的话犹如石破天惊,震得人久久回不过神。 “不瞒各位,今日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纸上写字。”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崔理苦笑着解释。 “家父早年离世,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在族学的那一年,尚能温饱。离开族学后,每日为生计奔波劳碌,赚取微薄的口粮,哪有闲钱买文房四宝? 闲暇时,我用树枝,在沙上练字。 可即使如此,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肆意练习。 于是,我想到一个方法,搬运货物时,在头脑中描摹练字,想象着字形、字体、风格,一遍又一遍,在头脑中练习。” 崔理边说边笑了。 “那是我童年时,最大的乐趣!身体累到极致,心灵亦快乐到极致!” 全场鸦雀无声。 宋谨央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脸颊。 族长愧疚地抬不起头! 所有人的心情无比沉重。 刚刚谴责崔理的人,此刻纷纷低下头去,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崔理没有说错! 只有他,真正做到了“苦中作乐”。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他的毅力,做不到他所做的万分之一。 人群中传出一缕很轻的哭声。 紧接着,一道哭声接着一道哭声。 不一会儿,哭声此起彼伏。 崔珏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崔理,当真十多年没有沾书? 他的心,瞬间不安。 曾经以为十拿九稳的胜利,在这一刻变得不确定。 第65章 文曲星下凡,瞬间碾压崔珏 书法比试,毫无疑问,崔理胜出! 崔珏哪怕再不甘,也只能低头认输。 紧接着比试的是明经。 明经靠的是背诵、记忆能力,由三位先生随机从经史子集中挑选语句,应试者接下句。 这一局,崔珏和崔理打了个平手。 不论哪位先生出什么题,两人均对答如流。 为了节约时间,族长正打算宣布平局,济远先生却插了话。 “族长,若几位不介意,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族长立刻表示,只要三位先生答应,自己绝不会有意见。 李先生却犹豫起来。 谁不知道济远先生向来随心所欲,做事全凭心情,从不按牌理出牌,万一他的问题过于刁钻,岂不尴尬? 济远哈哈一笑,看出了对方的犹豫,补充道。 “我的问题不影响比试的成绩,全当玩乐一番,如何?” 见济远先生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先生若再不答应,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在场的学子们激动起来,大佬亲自指点,机会难得,人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聆听。 “大乾第一部药典是什么?” 此问一出,学子们面面相觑。 不是问经史子集么,怎么的问到药典去了? 济远先生却老神哉哉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多奇葩。 崔珏向来只读对会试有利的书籍,哪里会知道药典,瞬间怔住了。 “《本草全集》。” 崔理笃定的声音响起,济远立刻哈哈笑了起来。 崔珏闹了个大红脸,尴尬极了。 李先生脸色微微泛青。 虽然济远先生说他的问题不计入比试,可毕竟输了面子很难看。 他于是提出反对意见。 “济远先生,咱们比试前确定了明经的范围是经史子集,您是否换个问题再问?” 众人紧张地看着济远先生,生怕他会生气。 济远不介意地笑了笑,好脾气地重新问道。 “两位可曾看过《海上杂说》?” 在崔珏和崔理都点了头。 《海上杂说》的作者是佚名,可佚名到底是谁,文坛众说纷纭。 这是一本小品文集,介绍各地的风俗人情、自然风貌等,深受文人雅士的喜爱。 “书里有一篇《廊亚岛琐记》,提到了廊亚岛土地贫瘠,只能种出两种食物,是哪两种食物?” 这一回,连李先生、王先生、范先生都面面相觑。 他们的确看过这本书,也记得有这篇文章,但却从未关注过廊亚岛的土地种植问题。 几人顿时目露尴尬。 崔珏更不用说了,死死地咬着下唇。 他刚才撒谎了,他哪里看过什么《海上杂说》。 他是在贝者,贝者崔理也没看过这本书。 “土豆与番薯。” 济远先生顿时来了兴致,他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问崔理。 “你如何知晓?” “《海上杂记》的另一篇文章《博海湾纪事》里提到过一句。” 济远先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王妃,恭喜恭喜!”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众人一懵! 崔珏脸色刷的全白,恐惧瞬间撅住了他的心,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济选先生这么说是何意? 不,不,不会的! 他强压下心中不适,硬挤出一抹尴尬的笑,竟比哭还要难看。 王妃眸中亦流露出疑问,但济远先生却一笑了之,不再言语。 由于济远先生的问题不计入比试,这一局两人仍是平手,但崔理的表现,引起了多方关注。 他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多年未读书的模样。 越是如此,宋谨央越发地疼惜他。 这个孩子,在没有一个人帮助的情况下,全靠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有如今的表现? 只怕白天出卖苦力,夜晚还要挑灯夜读。 祭酒和济远都想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钦佩”二字! 族长趁势宣布休息片刻,一刻钟后继续进行比试。 母妃眼里的同情与欣赏,崔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崔理的表现越出众,他越发气闷,悻悻地起身去更衣。 刚刚关上净房的门,便听到了讥讽声。 “七爷现在该有多郁闷?竟然输给了啥也不是的寒门子弟!” “七爷最瞧不上寒门!如今败在寒门手中,怕是要睡不着!” “范先生说过,皇上不仅鼓励寒门子弟建功立业,还鼓励贵族与寒门通婚!崔理的相貌、才学、礼仪,不输崔珏半分,我相信他会赢!”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远,后面几句,崔珏只听了个大概。 “下一轮是算术,得有天赋才行,七爷可是研习了很多年。” “你也说了要天赋,七爷又能咱们强到哪里?兴许崔理就是那匹黑马,分分钟把他比下去。” “也对,走,咱们观战去!” 这些话,如箭矢一般,句句命中崔珏的心肺,呕得他险些气出内伤。 他阴沉着脸,向前厅走去。 远远的,看到崔文、崔武躲在阴暗处,向他使着眼色。 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看着崔武顺着墙根,向后面的课室走去,眼里透出一抹阴毒。 王妃三人回到马车上歇脚,喝了两遍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重新回到前厅。 此时,学子们已经正襟危坐,崔珏崔理也准备好了。 范先生打开几案上的木匣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仔细听好了,算术题我只念一遍! ‘笼子里同时关着鸭和犬,头有三十五只,脚有九十四只,问各有多少只鸭、犬?’” 范先生念了题后,也点上一炷香。 崔珏听到题目后,立刻在纸上写下‘叁拾伍’ ‘玖拾肆’,紧接着紧锣密鼓地算了起来。 李先生见状,立赞许地点点头。 目光瞥到崔理时,眸光猛地一缩。 崔理没事人一样,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双手放于身前,几案上的纸笔,动都没有动。 远处的几个学子,同情地叹了口气。 “唉!没有上过算术课,怎么可能解得出这些题。还是范先生说得对,比试算术,的确有失偏驳。” “若早些知道,崔同窗也好连夜学一学。” “咱们学了多少年,才学会多少?一晚上能学会才怪。” 议论声传入宋谨央的耳朵。 她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在范先生提出疑议的时候,应该果断去掉算术。 是她大意了! 虽然看似公平地给了崔理选择权,到底忽略了他的功底。 范先生也正懊恼! 后悔没有坚持主张。 内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比试书法时,他嫌弃香燃得太快,如今又嫌弃香燃得太慢。 既然知道结果,不如早些宣判,崔理承受的压力还能小一些。 随着时间的流逝,议论声越来越多。 第66章 天才 有的同情崔理,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纯粹看笑话。 “看把他能的,踢到铁板了吧!他一个码头扛大包的,安心做寒门就得了,竟肖想鲤鱼跃龙门!” “才背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是天才,这回打脸打得疼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七爷再不济,也是王府的少爷,这么多年的苦读,可不是假的。” 崔理无视旁人的议论,始终垂着眼帘,不动声色。 崔珏算得满头大汗,明明是冬季,他额角的汗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终于,同书法比试一样,赶在烟掉落的最后一秒,搁下了笔。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汗,目光看向对面的崔理,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哼!一个穷要饭的! 竟敢肖想爷们的人生? 他恭敬地起身,递上自己的演算结果。 李先生迫不及待地一看,顿时放了心。 崔珏,做对了! 他翻过纸,正面朝外,将崔珏写得满满的演算结果,展示给所有人。 “范先生,报答案吧!” 范先生神色复杂地看向崔理,不死心地追问。 “崔理,你可有结果了?” 话音刚落,满堂哄笑。 “范先生真仁慈,都这样了,还要问崔理结果。他一笔没写,结果不是早就明朗了?” “我要是他,恨不得有地缝钻,真是太羞耻了。” “算术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咱们可是借了七爷的光,才能接触算术。” 这话倒也没错! 当年,崔珏坚持入族学,宋谨央便多加算术这门课。 那些议论声,难听极了,句句往崔理的心窝子捅。 济远嬉皮笑脸地问祭酒。 “你觉得谁会赢?” 祭酒诧异地看他一眼,此局胜负不是已定了吗? “崔理此人,天赋过人,聪慧至极,但算术想获胜,绝无可能。” “那咱俩打个贝者,如何?” 祭酒一怔。 “贝者什么?” “暂且保密,就这么说定了!” 眼见济远如此无赖,贝者注是什么都不提,直接就打贝者,他刚想反对,只听对方说。 “我贝者崔理胜!全胜!” 祭酒大惊,下意识地反驳。 “不可能!” 济远悠哉悠哉地伸了伸腰。 怎么不可能? 惊喜还多着呢! 这小子,可是个宝藏啊! 见对方这么笃定,祭酒的心悬了起来,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坑里,上当了。 果然,下一秒。 崔理缓缓开口,“鸭23只,犬12只。” 范先生见崔理久久不答,叹了口气,正想宣布此局崔珏胜。 等听清崔理的答案,整个人激动地弹跳起来。 “你小子,藏拙!” 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又抹了把泪。 他老友的儿子,终于成才了,不枉他多年的心思。 崔理答案一出,全场哗然。 人人震惊得看着崔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可能?他一字未写,一笔未算,怎么得出的结论?” 质疑声传到了李先生的耳中。 他当场发飙。 “范老头,你泄题。” “你才泄题,你全家泄题!老范我行得直,坐得正,绝不做此等小人行径。” 王先生也附和。 “是啊,李先生,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范先生的为人,还能不清楚吗?” 李先生双眼充血。 “你们想想可能吗?一个从未接触过算术的人,第一日做题,靠心算得出结果,你们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王先生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迟疑了。 祭酒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怎么得出的?” “心算。”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济远睨了一眼祭酒,“人家可是天才!” 哪像你,出生时偷工减料,全靠后天努力! 祭酒若知道,自己在济远的心里,竟是个残次品,肯定得气歪!!! 眼见产生了重大分歧,一部分人认为崔理是天才,另一部分人支持李先生看法,认为有泄题的可能。 宋谨央悄悄吩咐素香。 不一会儿,素香从马车上拿来一把算盘。 宋谨央朗声道:“各位,既然有疑议,我们不妨再多算几题,崔理崔珏,你们可同意?” 两人当即答应。 “你二人算题,我打算盘。咱们也不妨比试一下,是我的手快,还是你们算得快。” 崔珏的脸色很难看。 刚才那题,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 这回,还要和母妃比手速? 母妃的速度,连老账房都比不上,岂是他能比得上的? 但母妃既然发了话,他只能咬牙答应。 心里却慌得一匹。 转过头,目露怨恨地瞪着崔理。 为什么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孩子? 为什么崔理就不能做个安分守己的乞丐,非要来抢他的一切? 崔理感受到崔珏目光的不善。 他十分不解。 不过一次寻常的学问比试,赢了又怎样,输了又怎样? 崔珏哪来的恨意? 竟好似自己同他有深仇大恨般? 虽然起了疑心,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比试,他收回心神,不再搭理崔珏。 比试开始了,宋谨央报了数字,便开始拨弄算盘。 崔理如上一次一般,泥塑木雕似的,低眉顺目地枯坐着,一动不动。 崔珏急切地用笔算着。 越算心越乱,越乱越出错,到最后算成一团乱团。 在纸上划了又涂,涂了又改,没一会儿,整张纸如一幅泼墨山水画,真是没眼看。 宋谨央拨弄完最后一颗珠子。 同时,崔理报出了自己的答案。 完全正确! 宋谨央连连点头。 答案一出,崔珏整个人僵住。 自己才算过半,他们竟连答案都出了? 李先生见崔珏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有些心疼,有心为他争取几句。 “王妃,时间太短了,不如还是一炷香的功夫?” 范先生立刻跳出来反对。 “李先生,承认不行,有这么难吗?规矩就是规矩,不是人人能破坏的。” 一句话,竟将书法比试时,李先生说的话,一股脑儿还给了他。 李先生懊恼至极,指着范先生,只来得及说一个“你”字,便气得喘不上来气。 王先生立刻替他拍背,劝他想开些。 范先生得意地冷笑一声。 想和我老范斗,你还嫩了点。 宋谨央见李先生开口求情,便卖他一个面子。 重新算了一次,这一次她有心放慢了速度。 可崔理却不想再让。 宋谨央拨弄到一半,他就报出了结果。 等宋谨央算完一看,完全正确。 “你答对了!竟比我的算盘还快,好厉害!” 宋谨央笑着赞叹,又好奇地问他。 “你可曾学过算术?” 崔理摇摇头,“未曾!” “那你的算术怎么如此厉害?” 崔理默了默,一开口便是王炸。 “回王妃话,学生也不知道,似乎从出生开始,学生便会算术,那些数字就像是学生的朋友,时常盘旋在脑中!” 天才! 在场每个人的脑中,不约而同跳出这两个字。 族长当场宣布,本次比试崔理获胜。 四局三胜,政论的确可以不用比了。 一时间,恭维声不断。 “太厉害了,崔理肯定是文曲星下凡。” “书法比试时,我就看出来了,他绝对是天才。” “崔理是咱们族学第一人了吧!若非七爷身份上压他一头,只怕替他提鞋都不配!” 他留在族学的事,再没有一个人质疑。 李先生也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崔珏听到议论声,一股铁锈味直往上冲,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宋谨央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金算盘,递给崔理,算是奖励。 祭酒、济远竟都拿出了礼物。 李先生见状,咬了咬牙,“崔喜,去把我的藏书匣取来!” 崔理崔珏听到这话,眸子齐齐一暗! 第67章 风暴来袭,崔理以不变应万变 崔喜抱着藏书匣回来了。 李先生百般爱惜地摩挲着匣子。 那里面是极为珍贵的孤本。 由一位状元郎编撰,记录着历朝多位学子的文章,以及自己的应考攻略。 不仅将文章分析得鞭辟入里,而且增添了不少独到的见解,读来令人拍案叫绝,对后人的帮助极大。 眼见王妃等人都送出贺礼,他万般无奈,不得不忍痛割爱,把书作为贺礼送给崔理。 “崔理,我也有贺礼送你,祝愿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先生慎重地打开匣子,伸手探入其中,瞬间石化,脸色倏然全白。 下一秒,腾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匣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崔喜还没有退下,眼见李先生的行为如此古怪,顿感不妙,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 他颤抖着声音问:“先……先……生,怎……么了?” 匣子是他去拿的,万一出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先生久久没有回话,他双手颤抖,双目充血,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 深受打击之下,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瞬间老了好几岁。 王先生狐疑地探头一看,大惊失色。 匣子里哪里还有书的影子,只剩一堆碎纸屑,乱七八糟地铺满整个匣子。 “哎呀?《举人实录》怎么毁了?谁干的?!” 王先生的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变了。 连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这本书的价值,谁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满天下都在寻找的书,原来在李先生手中。 而且还被人毁了!!! 所有人心痛难当。 “谁干的?必须将贼人找出来,追究到底。” “贼人可恨!毁什么不行,非要毁了天下学子的命脉啊?” 这个贼人只怕正是他们中的一员,才会冲一本书下手! “不,不可能,不会的!绝不可能是他!” 崔喜连连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这一奇怪的举动,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崔珏疾步上前,一把箍住他双肩,焦急地问。 “你知道什么?快说!” 崔喜像霜打的茄子,六神无主。 一个劲地说“不可能”。 崔珏大急,双手用力,死命箍紧他。 “这么大的事,你瞒不住!还不快说?” 崔喜一怔,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抖着双唇问崔理。 “崔理,我请你帮忙把匣子送去举人班,你可有动过里面的东西?” 全场哗然! 难道崔喜怀疑是崔理动的手脚? 这么一思忖,看向崔理的神色就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质疑,崔理容色淡淡地回答。 “我的确拿出来读过。”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的疑点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李先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硬撑着起身,踉跄地走到他跟前,双目红肿地高声质问。 “为什么?你已经赢了比试,为什么还要毁了书?” 他疼得心一抽一抽的,整个人眼看就要倒下。 崔理赶紧伸出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开!你这个衣冠禽兽,无耻之徒,你就是整个清流界的耻辱!我若为官,第一个就革除你的童生资格,永世禁止你参加科考。” 李先生气得浑身发抖。 若此时手边有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崔理的心,剖开看一看是不是黑色的。 崔理收回被拍红的手,摇着头道:“我没有!” 李先生冷哼一声,根本不信他的话。 “崔理,你是不是对我、对族里怀恨在心?你这次回来,纯粹为了报复?” 崔珏痛心疾首地说。 “当年把你赶出族学,的确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你若恨我,只管冲我来,我崔珏如果说个‘不’字,就是孬种。 可你为什么偏要毁了书?你怎能如此恶毒,你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拥有?” 崔珏的话像是一把巨斧,劈开了眼前的迷雾。 众人恍然大悟。 崔仪将信将疑。 他虽然同崔理接触时间不长,但对他的人品还是认可的。 “不会是崔理!李先生把书当作贺礼送给他,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他适时地提出自己的怀疑,也算是还了崔理护住自己弟弟的情分。 崔珏冷笑。 “因为他事先并不知道,李先生会把这本书当作贺礼送给他。” 起初有不少人赞同崔仪,但听了崔珏的解释,又觉得也有道理。 一时间,很多人陷入两难,索性作壁上观。 崔仪分辩了一句后,也不再发声。 李先生决然地走到王妃等人跟前,一揖到底。 “王妃、族长,老夫眼里揉不得沙子!崔理此举,已踩到老夫的底线。如若让他继续留在族学,那么老夫就辞去教职离开。” 族长一惊,拼命劝解。 但李先生脾气上来了,哪里听得进劝。 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 有崔理没他,有他没崔理! 族长一个头两个大,为难至极。 宋谨央绝不相信此事是崔理所为。 “李先生稍安勿躁!我相信崔理,此事定然另有隐情!不如报官吧!” 见王妃发了话,原本想谴责崔理的人,吓得闭上了嘴。 崔珏的心咯噔一声。 母妃竟然能为崔理做到这个地步? 一般高门世家,绝不会将事情闹到官府去,都是私下解决。 毕竟树要皮、人要脸,闹到官府,和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两样。 可若真的报官,自己反倒被动了。 “母妃,只要崔理下跪道歉,求得李先生谅解,就不用报官了吧。不过,先生说得对,崔理想继续待在族学,怕是不能了!” 必须借此机会,将人彻底赶出族学,赶出众人的视线! 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他。 李先生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珏。 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人都软了。 范先生见状,立刻上前搀扶着李先生坐下。 眼见李先生气得狠了,学子们义愤填膺,异口同声地大喊。 “下跪!” “下跪!” “下跪!” 族长急得跳脚。 崔理是王妃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哪能当着王妃的面就让人下跪的。 他立刻打起圆场。 可学子们已被彻底激怒,族长的话根本压不住他们。 崔理的不动声色,更勾起了他们的怒火,叫嚣着非要他当场下跪认错不可! 下跪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突然,一道奶萌的声音响了起来。 “族长,是不是到过举人班的人,都有嫌疑?” 说话的是崔玖。 开学第一日,他被崔理护在身后,就很感激他。 刚才他去更衣,回来才发现崔理再次陷入了纷争。 明白事情的原委后,立刻迫不及待地替他辩解。 “我看到崔武进过举人班,就在比试休息的时候。” 崔武立刻跳起来反驳。 “没有,我没有进过!你少胡说!” 崔玖萌萌的小脸涨得通红,小拳头握得死紧。 “我亲眼看见的,我从来不说谎。” 一个大小孩、一个小小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全场陷入沉寂。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童生班的孩子个个站了出来,指认看到过崔武进过举人班。 崔理感动地看着几个孩子,他们小小的身影,勇敢地挡在他的前面,为他证明清白。 他内心充满了幸福。 自己虽出身贫寒,但遇到的都是贵人。 不论是范先生、王妃,还是面前的小童生,个个都是极好的人! 他走到李先生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从袖中掏出一本书,递到李先生跟前。 “先生,您说的书,可是这一本?” 第68章 连裤衩子都输掉了 李先生看清崔理手中的书,顿时活了过来。 他红着眼眶接过,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激动地将书按在胸口,老泪纵横。 “你,你,哪来的书?” 崔理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见时辰尚早,便忍不住打开匣子看起了书。意外听到崔文崔武说的话,灵机一动,用随身携带的书替换了它。” 众人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暗忖:崔理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若不是他忍不住偷看书,就不可能听到崔文崔武的话。 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只怕此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文脸色难看至极,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识破了。 他恨恨地瞪了崔武一眼。 明明叫他看清楚书名,可还是把事情办砸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武没心没肺的,还不知轻重地为自己辩解。 “哥哥,我没弄错!我认得字,明明就是‘人’字,一撇一捺,怎么可能错?” 崔理从匣子里掏出一块碎片,放到崔武面前。 “你说的可是这个字?” 崔武立刻点头,“对,一撇一捺,不是‘人’字还是哪个?” “这个字是‘入’。这本是我抄录的成语,封面写着‘宾入如归’四个字。” 崔武瞬间僵住。 怎么会是“入”字,不是“人”字呢? 哥明明告诉他一撇一捺就是“人”啊! 见他一副傻样,满堂哄笑出声。 “这么傻,还出来做坏事,不是摆明了送人头吗?” “一撇一捺就是‘人’,哈哈,可笑至极!他连“人”字都不识,难怪不做人事。” 听到众人的讥讽声,崔文崔武脸涨得通红,尴尬至极。 就连族长都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小畜生! 老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崔武和崔理的对话,说明了一切。 毁书的人就是崔武! 范先生趾高气昂地问族长。 “族长,毁书的人找到了,怎么处置?” 事情刚刚发生时,他担心极了,接收到崔理递给他的安慰眼神,才勉强按捺住焦虑的心。 他以为崔理想依靠王妃度过危机。 没料到,他一招釜底抽薪,早就悄无声息地换掉了李先生的书。 难怪不论旁人如何指责、谩骂,他都气定神闲。 族长气不打一处来。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 仅凭这两个傻货,怎么可能布下此局? “说,为什么这么干?什么人指使你们干的?” 崔武刚想开口,便被崔文阻拦。 他偷眼看到崔珏眼里的狠厉光芒,顿觉不妙。 他们本就为了讨好崔珏,才应下此事。 如今事情败露了,如果再供出崔珏,岂不是白做了一回恶人? 还会被崔珏记恨上,吃不了兜着走。 倒不如认下此事,日后兴许还能讨一口饭吃。 想明白这点,他立刻拉着崔武跪下。 “大伯,没有人指使!是我和崔武小鸡肚肠,想给他一个教训。” “对,对!大伯,书又不当吃又不吃喝的,谁知道这么值钱?要是早知道,我怎么可能毁了它?拿着去当铺,淘换些银钱买个烤鸡吃,不香吗?” 哈哈哈! 全场爆笑出声。 族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两个侄子。 “崔文崔武,不思进学,挑起矛盾,暗害同窗,即日起赶出族学。返家后,当好生反省,严于律己,切勿再行不义之事。” 崔文崔武磕头后起身。 崔武暗喜,终于不用读书了。 每日睡到自然醒,再也不用吃干巴巴的饭菜了。 族长见他还笑,气得抄起一条板凳,往他身上砸去。 疼得他拉着崔文,一溜烟跑回了家。 宋谨央见事情解决了,朝崔理笑了笑,和祭酒、济远一同起身告辞,登上马车离开。 族长领着全族学子,恭敬地目送几人。 崔珏昏头昏脑地回到王府。 不敢相信又被崔理逃过一劫。 越是如此,想除掉他的心,就越发强烈。 刚刚下马车,管家便迎了上来。 “七爷,您回来啦!世子爷让您一回来,立刻去王爷那儿一趟。” 崔珏一怔。 自打上次被大哥扇了一记耳光,两人还未照过面。 大哥甚至有意无意地阻挠他和父王见面。 今儿这是怎么了? 竟然主动邀约他去父王那里,难道是想让父王做和事佬,拉拢两人之间的关系? 崔珏想得很美,整了整衣襟,往王爷院里赶。 王爷的院子里,笼罩在一大片阴霾下。 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妓子,哭哭啼啼地跪倒在雪地里,浑身冷得颤抖,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周全。 身后站着一排下人,其中两个冷着脸,用板子一左一右夹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崔琛满脸急色地趴在步舆上,不断替她求饶。 “大哥,这真的不是霜霜的错!打贝者的事,又不是她做庄,哪里知道会输? 要怪还得怪小七,要不是他本事不大气性大,挑衅人还输了比试,咱们至于赔这么多银钱吗?” 崔瑜六神无主地在院子里踱步。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脸色竟比霜雪还要白上三分。 听到崔琛的话,他气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老四,闭嘴!你竟敢往府里招妓!还是想想怎么同母妃解释吧。” 崔琛一听到宋谨央,立刻缩起了脖子,哪里还敢再说话? 崔瑜气得头晕目眩。 全都是猪队友! 个个都是来拆台的! 今日,他听说老四与母妃闹了不愉快,好心去劝慰一番。 结果发现老四的屋里,竟然凭空多出来一个妓女。 仔细一盘问,竟然是崔琛强逼着小厮去请的人! 他瞬间气得上头。 正打算把人叉出去,对方却用一个消息为自己求情。 “大人,府上七爷与人比试才学,长乐贝者坊的老板做了庄,芙蓉楼上下都下了注,连妈妈都买了五百注,说包赢不赔的。” 听说崔珏同一个多年未读书的人比试,他的心瞬间动了。 别的不知道,崔珏读书还是挺刻苦的。 不论是三伏酷暑,还是三九严寒,他的院子里总能传出朗朗书声。 但世上的事哪有定数,万一呢? 毕竟涉及银钱,他不得不万分小心。 “世子爷,您得快些决断,听说巳末就要停止投注。” 他一听,急了。 最近花销大,刚刚给了舅兄一万五千两纹银,手头的确不宽裕。 “比试的对方,真的只是个童生?真的十来年没读书?” “千真万确!那人穷得只剩裤衩子了,哪里念得起书?” 来不及深思熟虑,他还是决定搏一搏。 咬了咬牙,拿出一万两,加上崔琛、崔珑的各五千两,赶紧派人去押了注,贝者崔珏胜。 之后悠闲地喝着茶,坐等收银子。 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噩耗。 “世子爷!出大事了!七爷输了!完了,全完了!咱们,连裤衩子都输掉了!” 他急怒攻心,“啊”的大叫一声,瞬间晕了过去。 第69章 王爷院里鸡飞狗跳 短暂昏迷后,崔瑜很快醒来。 立刻从床上坐起身子。 晃了晃神,一把推开满脸急色的秦氏,穿上鞋子、带着大队人马就往五院赶。 “爷,您上哪儿去?刚才吓死我了,您等府医来看诊后再走啊……” 崔瑜铁青着脸赶到五院,正巧遇上云氏,对方恭敬地福了福身,转身进了西厢。 “五爷,您这手长得真美!比女子的还纤细柔软,真是羡慕死霜霜了。” “拿去,拿去,爷的东西都给你!手,也给你!” 崔瑜愤怒地一脚踢开屋门。 “来啊,把这个贱人捆到王爷院里去。” 下人们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绑了人就走。 急得崔琛哇哇叫。 “大哥,你干嘛?不是说好,霜霜陪我一日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崔瑜已经跨出屋门的脚收了回来,大步走到他跟前,狠狠地在他的伤口处拍了一掌,愤怒地咆哮! “陪?全都赔光了!!!你个二货!完了,全完了,一两银子都没了!” “什么?”崔琛也震惊了,“一两都没了?怎么回事?” 崔琛虽然诧异,却不怎么在意。 他向来自诩风流倜傥,有艺术家的格局,视银钱为粪土,挥金如土。 几千两在他眼里,啥也不是! 但大哥在意啊! 他顾不得背上火辣辣的疼,叫人抬上步舆,亦步亦趋地跟着去了王爷院里。 崔珏赶到。 前脚刚刚跨进院门,后脚便迎来一顿棍棒,打得他懵了,傻站着忘了动弹。 棍棒像长了眼睛般,棍棍往他四肢招呼,痛入骨髓。 他蓦地惨叫,回过神来,一脚踢翻一个下人。 “反了你们,敢打小爷?” “停!” 崔瑜喝退下人,一把拽起崔珏的衣襟。 “蠢货!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瞎逞能,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崔珏本就懊恼,见大哥不问青红皂白冲他发怒,一把甩开他,也火了。 “族长不公,明明还有政论没有比试,就判定我输了。” “哼!那是族长给你留面子!万一政论也输了,你崔珏还有脸在圈子里混?” 崔珏脸上有怒气,心里早就怂了,嘴还很硬。 “崔理撒谎!他根本日夜苦读!他父亲是私塾先生,家里书册无数。” 崔瑜气得倒仰! “你都没弄清楚人家实力,就敢下场同人家比?如今,你没了脸,带累王府也没了脸……” “大哥,别跟他多话,接着打!爷的钱被他昧了,就要他用血来偿还。” 崔珏听到四哥的话,一脸懵。 钱?什么钱? 崔珑抢过下人手中的棍棒,就往他身上招呼。 “你还装傻?我们赔钱,你出血!天经地义!老子今日不打死你,就不姓崔!” 崔珑一边打一边骂,崔珏终于明白。 有人借他和崔理的比试,做了庄,大哥他们贝者他赢,结果赔得一两不剩。 他脸色刷的全白。 完了!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来不及多想,崔珑的棍棒就下来了。 他到底理亏,不敢同他正面杠上,满院子躲,崔珑咬死他不放。 一个追一个逃,不时发出惨叫声。 一时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屋里,王爷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急得五内俱焚。 可身子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他的儿子,他最心爱的儿子,正被其他几个逆子杖责。 这些小畜生怎么敢的? 他悔恨地落下痛苦的泪水。 当初就该弄死那几个逆子! 屋外,崔瑜终于出手拦住了崔珑。 “好了!把他捆起来、堵住嘴,跪在父王跟前,父王什么时候原谅他了,什么时候解开。” 崔珏一惊,本能地往外逃。 一个慌神,被崔珑勾了脚,重重地摔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任凭下人绑上手脚堵上嘴,端端正正地跪在王爷床榻前。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王爷眼里满是心疼,崔珏眼里满是不屑与怨恨。 若非父王自寻死路,自己何至于陷入这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王爷院里动静这么大,没一会儿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但王妃还没回府,谁都不敢出头去劝。 不久后,二爷崔琦下衙回了府。 自打上次宣旨后,他同小林的关系跌到冰谷,两人不再同进同出。 可今日,小林又来蹭他的轿子。 他也让他搭乘了,只是态度不冷不热,再没有以往的热情。 小林下轿前,期期艾艾地告诉他一个消息,好像升迁的圣旨下来了,他和薛至都升了。 原来如此,收到他升迁的消息,小林又来和他套近乎了。 他冷哼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难免有了期待。 只是,明明翰林院正六品的职位只有一个,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升迁呢? 但小林人灵活,消息向来灵通,一定错不了。 他疑惑地回到府,刚刚下了轿,院里的小厮便幸灾乐祸地上前禀报。 “爷,今儿王爷院里出大事了。” 小厮笑得贼。 “大爷、四爷、五爷把七爷捆了,正跪在王爷床前认错呢!” 崔琦本不感兴趣,听到这里不免多问了一句。 “何事?” “听说七爷同人比试,输了!大爷他们押七爷会赢,结果赔得精光。” 崔琦眉头倏然蹙起。 大哥怎么糊涂了,贝者这种东西,岂是能沾染的? 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倾家荡产的! “听说和七爷比试的那人,穷困潦倒,多年未曾读书,七爷还瞧不起人,结果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噢!今儿王妃带着祭酒大人、济远先生,也赶去观赛了,还送了一把小小的金算盘给人家,七爷嫉妒得发了疯!” 崔琦面色一变。 “比试那人叫什么名字?” 小厮“啊”的一声,摸了摸后脑勺,他哪会知道? 崔琦脸色发白,脚刚刚踏上台阶,还没进屋,立刻返身去世子院子。 屋里,已候在门边的李氏身子一僵。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崔琦赶到世子院,没有找到崔瑜。 秦氏说他没有回来。 他立刻去了四院、五院,都没能找到崔瑜。 最后咬了咬牙,他直接赶到王爷院里,一把扯掉崔珏嘴里的布条,沉着声问他。 “和你比试的人叫什么名字?” 崔珏莫名其妙地看着二哥,吐出两个字“崔理”! 崔琦身子晃了晃,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第70章 升迁升了个寂寞 崔琦浑浑噩噩来到正院外。 徘徊许久,几次想上前扣门,却在最后一秒顿住。 他的举动引起了院里下人的注意,有人去禀报了刘嬷嬷。 等刘嬷嬷出门查看的时候,早没了二爷的踪迹。 宋谨央回来后,刘嬷嬷立刻禀报。 “王妃,今儿二爷很奇怪,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在院外徘徊了许久。” “今儿王府可有事发生?” 刘嬷嬷将王爷院里鸡飞狗跳的事告诉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世子爷、四爷、五爷联合起来揍了七爷一顿。” “老五身子骨好了?” “哪能啊!被人抬着去的。” 刘嬷嬷迟疑半晌,还是告诉王妃。 “王妃,您那日没去五院,五爷生气了。发了话,您不照顾他,自有人愿意照顾。结果,今儿来了个芙蓉楼的妓子。” 刘嬷嬷一边说,一边打量宋谨央的神色,生怕她生气。 宋谨央不屑地一笑。 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等析产分居的圣旨一下,他们就得跟着王爷一起搬。 自己不会再为那些个不心疼自己的人,花半分心思。 想了想,她重新披上斗篷,趁夜去了王爷院里。 崔珏已经离开了。 伺候王爷的下人,一见王妃驾到,立刻迎上前来。 “王妃,今儿七爷狠狠地骂了王爷,说他不配当爹,护不住孩子。” 下人将院里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遍。 宋谨央脚步顿住。 “二爷当真只问了一个问题?” “是!就问那个和七爷比试的人,叫什么名字。接着,踉踉跄跄离开了。” 宋谨央眉头一皱,没再说什么,推开门进了屋。 “王爷,我今儿带了好消息给你。” 宋谨央笑得开怀,掀开床帘,坐在床榻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崔承。 崔承一脸惊恐,害怕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从宋谨央眼里看到的,是刻骨的恨意。 他今日已然大受打击。 原来在小七的心里,他如此不堪。 老二来过后,崔珏能说话了,却是连番骂他不尽责,只顾情爱,抛妻弃子,不讲道义。 笑话吧! 王妃的亲生儿子个个帮着外人说话。 唯一一个敢骂王爷抛妻弃子,不讲道义的人,却是白月光的亲生儿子。 这世界,癫了!!! “你的宝贝儿子,今日大出风头!与人比试,满盘皆输!!!白读这么多年书!真是养不教,父之过!” 崔承痛苦地闭上眼睛。 宋谨央仍在滔滔不绝! “有人做了庄,京都贵圈大多押你的儿子赢!结果全都输得精光!你的好儿子真替你长脸啊!” 崔承哀求地看着她,希望她别再说了。 “这就受不住了?那我的小七,被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亲生父亲抛弃的时候,你可曾问过他受得住吗?” 崔承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哦,我还带了烧刀子来,恭贺你儿子全盘皆输,没有酒助兴,怎么行呢?” 宋谨央起身从几案上拿起酒壶,尖尖的壶角,挤开崔承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一个劲往里灌。 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倾倒,呛得崔承连连咳嗽,险些噎得闷过去。 一壶酒灌下去,崔承整个人升腾起来,脸色红得像烙铁。 他强提一口气,努力压制那股毁天灭地的晕眩感。 他不能死! 他不死,汝南王爷还是他! 他一死,王爷变成崔瑜! 到那时,崔珏才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宋谨央冷笑连连。 她耐着性子同他周旋,刚开始是为了小七。 后来得知他不知道小七的下落,便一心帮助弟弟找到火枪图谱。 既然图谱的线索指向了汝南王府,她就借阖府搬离的机会,暗中搜查图谱的下落。 不然,谁管他要死要活的?! 宋谨央站起身,居高临下蔑视崔承。 “王爷,快了,没几日就是咱们和离的日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搬出我的宅院。” 崔承一听这话,身子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宋谨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静得怕人! 下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晃晃悠悠的。 灯烛在风雪的侵袭下,忽明忽暗。 宋谨央拄着拐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声音,击在她心上,犹如天雷般振聋发聩。 老天,终究待她不薄! 老二! 你若在我与小七相认前,主动向我吐露实言,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回。 如若不然,我余生绝不再认你是我的儿子。 隔日一大早,崔琦兴冲冲地赶到翰林院。 刚刚进门,迎面就遇见大学士。 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编修,恭喜恭喜啊!” 说完,背着手走远了。 周遭好多人看到这一幕,立刻窃窃私语。 “哟!果然还是崔琦升迁!” “人家到底是汝南王府的少爷,背靠大树好乘凉。” “薛至没戏了?皇上前几日不还夸他出色吗?” 崔琦面上不显,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遇到薛至,两人客气又疏离地行了一礼,分别走向不同的岔道。 崔琦整个上晌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门口,宣旨的人怎么还不来? 终于,盼星星盼月亮迎来了小黄门。 “崔琦、薛至上前听旨。” 尖细的声音响起,两人起身,恭敬地跪倒在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宣完,崔琦久久起不了身。 身边传来薛至谢恩接旨的声音,传来同僚恭维的话。 传来小林略显夸张的讨好的话。 “薛大人,恭喜恭喜!年后皇上特意派人来宣口谕,我便知六品侍读的位置必然是您的!有些人不自量力,以为全天下的好事,都该是他的!结果被现实狠狠地打脸。” 崔琦只觉得气血逆流,浑身绵软无力。 薛至推开恭维他的人,来到崔琦身边扶起他。 崔琦目眦欲裂,一把推开他。 “滚!谁要你假惺惺?!” 他踉跄地穿着单薄的夹袄,冲进无边风雪。 冰冷的雪落到他脸上、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心,早就沉入了冰谷。 自己的确升迁了,詹事府右府丞! 正六品的官职,辅佐太子的衙门,曾经多少人梦寐以求!!! 他仰天长笑! 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涌! 可是,本朝根本没有太子!!! 中宗历经“五王之祸”,为了避免再出现那样的祸事,至今没有设立太子。 据说传位圣旨早就拟定了,待中宗驾崩后,再宣读遗诏。 没有太子的詹事府,就是一个虚设的衙门。 那里的官员被人戏称“吃白饭”的!!! 迟到早退没人管,点不点卯没人管,当值时喝酒没人管。 那里,就是冷宫啊! 崔琦心痛得弯下身子,眼前一片昏黑。 勉强支撑身子,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他要亲自问一问母妃,为何如此待他? 他难道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要被整个官场抛弃,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第71章 最后一次机会 宋谨央歇了晌,连日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一身鸦青色袍服,站在廊下喂虎头,人显得格外精神。 “素馨,我书案上那套文房四宝,送去给崔理,告诉他别不舍得用,是我用过的旧物,不值什么。” 素馨领命而去,正好同刘嬷嬷交错而过。 刘嬷嬷步子有些急,一进来便大惊小怪地嚷嚷开了。 “王妃,济远先生入宫了!!!祭酒大人遣人来禀报的。” 宋谨央怔了怔。 不怪刘嬷嬷吃惊,她也很诧异。 皇上三番四次召济远入宫,却总是被他推拒,皇上还生了好大的气。 今日主动入宫,就不怕羊入虎口? 她心中微动,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喧哗声。 “二爷,奴婢先去通禀一声,您且等等!哎,二爷,您不能进去……” “滚开!爷见母妃,你一个奴婢还想阻拦?” “啊……哟……” 不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血红双眼的崔琦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痛得眼泪直冒的下人。 宋谨央瞥了眼下人,对刘嬷嬷说:“阿留,带她去府医那儿诊治。” 刘嬷嬷不赞同地瞥了眼崔琦,转身带人离开了。 崔琦红着眼眶,死死地瞪着宋谨央。 “母妃,为什么?” 宋谨央返身进了屋,接过素香递来的热茶,掀开茶盖吹了吹,回了一句。 “圣旨下了?” “母妃!是不是你向皇上进言,调我去詹事府?” “没错!” “詹事府就是冷宫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是您的儿子吗?您怎么这么忍心?!!!” 宋谨央抿了口热茶,打量眼前人。 崔琦穿着薄袄,顶着严寒赶回府。 白皙的肌肤,冻得发红,身子不停地打着冷颤。 若是以往见到他这副模样,自己一定心疼极了,热茶点心暖炉不要命地递给他。 可如今…… 她的心,不会再为他们疼! 并非她冷情,而是她才是被他们抛弃的那一个。 “老二,你就没话和我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震惊了崔琦! 眼前的母妃,目光如炬! 澄澈的眼里一片清明,就像走过繁华、看过纷争,最后归于平静的了然。 崔琦的心猛然一颤! 他的确有一个秘密,曾经无数次想告诉母妃。 但一次次犹豫、一次次挣扎、一次次推迟,错过了无数次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敢说。 生怕母妃质问他,为何不早说?! 这个秘密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尖刀! 午夜梦回,拷问着他的良知。 昨日,当他听到崔理这个名字后,险些破防,迫不及待地来到正院,想向母妃坦白一切。 但临门一脚,他再次退缩了! 宋谨央一语不发,目光直直地看着崔琦。 看得他心里发毛,额角冷汗淋漓,紧张得喘不上气,喉间像是掐着一只大手,掐得他生疼生疼。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翕了翕唇,几度想开口。 但那个秘密,就是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认命地叹息了一声,失神地向外退去。 宋谨央眼里的光寂灭了! 唇角现出一抹苦笑。 老二,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崔琦失魂落魄地出了正院。 再度站在风雪中,冷风像刀锋般刮蹭着他的肌肤。 直到四肢因寒冷而麻木时,他才发现,母妃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心,紧紧地一缩! 心底,像有什么东西迅速溜走,再也抓不住。 他恐惧地跑动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想摆脱掉那种失去的感觉…… 恍惚间,他似乎撞到了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人焦急地在他耳边喊。 “二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来人,快来人!” 心魂彻底被冻住,他陷入了黑沉。 崔珏趁乱潜入王爷的寝室。 他一进来便翻箱倒柜,四处搜索值钱的小东西,尤其是银票。 可找来找去,除了博古架上的古玩,竟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些又大又重的古玩,他不敢拿,更不方便拿。 眼见来的时辰不短了,生怕有人闯进来,他咬咬牙走到王爷床榻前,掀开帘子,逼问他银票藏在哪里。 “父王,你把银票藏哪了?!快拿出来 !您就是个活死人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干么?姐姐还要准备嫁妆啊!” 王爷脸涨得通红,拼命吐出两个字“鱼……鱼……呸!” “鱼呸?父王,鱼呸是什么,是玉佩?” 王爷顿时激动起来。 崔珏气得直跳脚。 “父王,我要的是银票!不是玉佩!!!” 父王想用玉佩打发他? 门都没有! 两人纠缠间,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府医马上就来!快,伺候王爷更衣,到时候别太难看。” 崔珏一急,胡乱地往怀里塞了几个值钱的小玩意,从后窗跳了出去。 他一路阴沉着脸回到院子。 小厮哭丧着脸迎上来。 “七爷,我被世子爷和四爷打了出来,他们都不承认拿过银票!” 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崔珏没有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看着空空如也的内室,绝望地倒在床榻上。 昨儿个,他被解开手脚,一瘸一拐地回到院子。 看到院子里的景象,瞬间石化。 院子里狼藉一片,下人们哭成一团。 见到他便上来诉苦。 “七爷,世子爷、四爷带着人来翻箱倒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走了。” 五雷轰顶! 他立刻一瘸一拐冲进屋里,顿时气血逆流,瘫软在地。 地上到处是碎瓷和纸屑。 博古架上但凡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不见了踪迹。 “七爷,世子爷说,您害他们输了银钱,这个损失必须由您偿还。” 崔珏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他迅速爬到藏银票的地方。 一只木匣子碎成两半,东一半西一半扔在地上,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自己的四万两银票,被他们抢走了。 他急怒攻心,“哇”的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像被抽筋剥皮般,痛苦绝望至极。 崔珏越想越懊恼,派小厮上门讨要,谁知那两个不是人的东西,竟说根本没拿过他的银票。 他翻身坐起,不行,必须找母妃救急! 姐姐那里,还差几万两银子呢! 这时,下人禀报,仙鹤楼的掌柜来了。 他诧异极了,这掌柜的怎么找到王府来了? “进来吧!” 掌柜的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低眉顺目地站地笔直,连头都不敢抬。 崔珏皱着眉头还没开口,掌柜的便说明了来意。 “七爷,小的是要来账的!就是上次您宴请同窗的费用,合计八百六十八两!” 掌柜尴尬极了。 这账若是要不回来,就得他自己掏腰包。 他辛苦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银钱,只能厚着脸皮上门讨要。 “不是说了吗,记母妃账上!” 掌柜的急了。 “七爷,王妃新规: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往她账上记!” 崔珏大吃一惊! 母妃先是不准他们到账房取银子,现在又不让他们记她的账! 母妃,到底想干什么? 掌柜催得急,可他又刚刚被洗劫,身上连半个银裸子也没有。 集中生智,掏出刚才从王爷那儿顺来的小玩意,一股脑儿塞给了对方。 掌柜的苦着脸,这,这,不够啊! 眼见崔珏进了内室,再也不理他,只能摇着头、叹着气,步履沉重地离开。 第72章 我宋谨央的人,只有我能欺 崔琦晕倒,消息传到宋谨央耳中。 她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继续逗弄虎头。 虎头吃饱喝足,心情好得很,就爱唠叨。 “王妃吉祥,王妃吉祥,王妃吉祥!” 逗得院里的人笑个不停。 管家进来的时候,就听到正院里一片欢声笑语,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与老爷们院子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他的心蓦地一沉。 宋谨央的余光瞥到了管家,微微蹙了蹙眉,还没开口询问。 管家就急着禀报。 “王妃,济远先生来了!他把三夫人送回来了!” 宋谨央疑惑。 “娉婷出府了?她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这么糊涂?” “今儿个一大早,薛将军亲自接她入的宫,说是丽贵人想念姐姐的紧,”管家板板正正地回答,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这事世子爷知道!他说您昨儿个辛苦了一日,不让人禀报您,免得您受累!” 宋谨央怒声斥责。 “胡闹!娉婷还在坐小月子,他难道忘了?” “世子爷没忘!但薛将军说,马车去马车来,累不着三夫人!” 宋谨央冷哼一声,眸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扫视着管家,吓得他大气不敢喘。 就在他再也控制不住,浑身轻轻颤抖起来的时候,宋谨央终于转开视线,挥手让他退下。 刘嬷嬷气愤地说,“这个老登,阖家都是您救的,却跟在王爷身后百般讨好。” 快了! 让他和王爷一起滚! 娉婷倒在床榻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早就知道父亲对庶妹的偏爱,但料不到他竟然为了让妹妹开心,将自己接进宫羞辱。 “娉婷,丽贵人是你的亲妹妹!你是姐姐,要多让着她!她怀了龙裔,不能生气!你可不能不懂事!!!” 到了沁翠宫,当庶妹逼着她下跪,逼着她像个低贱的宫人般端茶送水时,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了上面这番话。 到最后,还踢她的膝盖,让她跪在殿中。 她挣扎着想起身,父亲还强压着她,不让她动弹。 “娉婷,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丽贵人不仅是你的妹妹,还是皇上的嫔妃,比你可尊贵多了!她叫你跪,你就得跪!” 后来,她在殿外廊下,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跪得双腿麻木,小产的伤口又汩汩地渗出血来,染红了衣衫,终于瘫倒在地。 这才被丽贵人嫌弃地丢出宫去。 她的好父亲,连面都不曾露。 昏迷前,她稀奇听到殿内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 她的心彻底死了! 宋谨央赶到三房外,济远先生也在。 “王妃,县主情况不太妙,她是不是有病在身?” 宋谨央微微点了点头。 “唉!身子不爽利,还在廊下跪了三个时辰,吹了三个时辰的冷风,任谁受得住这番磋磨?” 宋谨央脸色倏然变色,厉声问他到底发生何事? 济远先生语气沉重。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甚清楚。遇到县主的时候,她趴在下人的背上,已经晕迷了,下裙全是血。 我立刻将她送去太医院,止了血、服了药,才送她回来。她似乎,连回程的马车都没有。” 宋谨央气得浑身发抖。 丽贵人! 我看在皇上的面上,饶你一马,你竟不知悔改,将毒手伸向自己的嫡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想送济远出府,被他拦下了。 “你去看县主吧,让你身边的嬷嬷送我就得了!对了,明儿皇上请你入宫一趟。” 宋谨央点了点头,叮嘱刘嬷嬷好生送客,自己则疾步走了进去。 她轻轻地在娉婷的床榻边坐下。 “别哭!眼泪不该为不值得的人流!” 娉婷一惊,转过身,抹了把泪,就想起身行礼,被宋谨央一把按住。 “咱们婆媳,不来那套虚的!你身子不好,好生歇着!” 宋谨央的话很朴实,却让娉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母亲爱她,但事事要她以哥哥为先。 哥哥爱她,却时时以大义为重! 她觉得,只有在宋谨央的面前,她才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嫁进来这些年,她骄傲跋扈、目中无人,但母妃从来没有因此责备过她。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母妃也从来没有因此瞧不上她! 在母妃跟前,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骄傲,可以跋扈,像一个真正被爱着的小孩! 她哭得泣不成声! 断断续续地将在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宋谨央! 宋谨央气得倒仰,咬牙切齿地保证。 “你放心!这笔账,我一定同你讨回来!” 娉婷震惊得连哭泣都忘了! 从来没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向来疼爱她的哥哥,也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但这话听着,真的好舒心啊! 宋谨央说完话,立刻拄着拐杖站起来。 父皇说得对! 除了他,没人能欺我! 欺负我的人,也不行! 我宋谨央的人,只我有能欺! 她叮咛晚溪好生照顾娉婷,转身带着素香、素馨,往二门外走去。 路上遇见刘嬷嬷,一听她是去薛府,立刻跟着一起去。 “王妃,我这管嗓子,就是为骂街而生的!您不让我去,怎么成?” 来到二门,见着崔瑜和崔珑,正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 宋谨央立刻截胡,让他们两个坐着暖轿,跟着她的马车,一起去薛府。 路上,素香跟着暖轿,把丽贵人欺凌娉婷的事告诉了二位爷。 崔瑜一听,就想停轿返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想惹麻烦! 被素香看出端倪。 “世子爷!薛府一个小小的将军府,胆敢不把汝南王府放在眼里!!!日后您承了爵,他们会不会欺到您的头上?” 崔瑜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 此事,兴许就是薛将军的试探! 若王府无动于衷,待自己承了爵后,他岂非就要登鼻子上脸? 这么一想,他立刻噤声。 倒是崔珑,生性好斗,一听有纷争,还是跟着母妃一起去的,就像拿到尚方宝剑似的,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干一场。 素香见状,柔柔一笑。 “四爷!您今儿可得为王妃保驾护航,为咱们王府挣面子。世子爷是书生,哪里有您的本事?不过,您得事事听王妃的话,万一闹得太过,反倒不美!” 崔珑一听有理,立刻点头称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薛府门前! 马车甫一停下,宋谨央立刻吩咐刘嬷嬷上前叫门。 第73章 妻妾相争,妻不压妾 薛府正院。 淳阳郡主歪在贵妃榻上,止不住地咳嗽,脸咳得通红,帕子捂在嘴上,慢慢浸出血色。 冯嬷嬷急得直掉泪。 “夫人,请院首来看看吧!您和将军憋着气,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夫人一心为将军! 早年用娘家的权势为将军铺路,还能得他几分好脸色。 老王爷去世后,夫人的庶弟袭了爵,娘家再也靠不上半分,将军再也没有跨进正院一步。 连累一儿一女也不受将军待见。 夫人自此郁郁寡欢,身子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每个大夫都说夫人郁结于胸,油尽灯枯。 她曾经劝夫人,早些为大少爷谋划,夫人早年听不进去,后来听进去了,再也无力做什么。 “院首?请来院首后,为飞絮院那个贱人看诊吗?我偏不请!” 淳阳咬牙切齿恨恨道。 冯嬷嬷连连摇头! 夫人怎么就想不明白? 就算被将军截胡,先带去给孙姨娘看诊,又能怎样? 身子是自个儿的,何必同不值得的人置气呢? 她这个做奴婢的都懂的道理,偏偏夫人放不下! 蓦地,门外传来一道柔雅的声音。 “姐姐可安好?听说姐姐今儿又咳了血,妹妹带着药材来看你,可都是上好的川贝、橘红、甘草,对姐姐的病最有益。” 门帘掀开,孙姨娘婀娜妩媚地走了进来。 明明是四十许人,因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出头。 寒风倏地一下涌入,冷得淳阳一激灵,好不容易停下的咳嗽又起了。 “呀!都是妹妹的错!忘记姐姐是弱不禁风的了!玉柳,还不快放下帘子?” 屋里回暖,淳阳止了咳。 冯嬷嬷立刻递上一碗热茶,她浅浅抿了一口,终于缓了过来。 “谁让你进来的?” 淳阳脸色极冷。 “瞧姐姐说的,怎么还和妹妹见外呢?妹妹来见姐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冯嬷嬷叹了口气! 夫人总是这么刚烈,可有些人你越刚,她越得意。 果不其然,孙姨娘面上露着委屈,眼里都是得意之色。 “这么多年,姐姐还是不肯原谅妹妹吗?咱俩效仿鹅黄女英,一起伺候夫君,本是一段佳话!偏偏姐姐扭巴,白白弄亏了身子!” “哼!别叫我姐姐,我没有妹妹!” “是,是,是,”孙姨娘掩着嘴笑,“姐姐的母妃只生了姐姐一个,所以王爵被姐姐的庶弟得了去!听说姐姐的庶弟多年来伏低做小,实则手段了得,王府被他整治得如铁铜般,密不透风!!!” 急怒攻心! “呕”的一声,淳阳嘴里又满是血腥味。 她死死地用帕子按着唇,不肯露出一丝怯。 “唉!是妹妹不会说话,气着了姐姐!妹妹给姐姐道歉!” 孙姨娘假意拍了一下自己的唇,接着道:“咱俩姐妹虽然感情不睦,但娉婷与丽贵人感情真挚!今儿,娉婷不顾小产的身子,冒着严寒,非要跟着夫君进宫看望丽贵人!” 淳阳一急,腾得站了起来,一阵晕眩传来,刘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 “你说什么?娉婷入宫了?” “姐姐还不知道?这会儿,娉婷怕是已经回汝南王府了!” 淳阳气得脸色煞白,嗫嚅道。 “她刚刚小产,怎么可能主动入宫?” 她目眦欲裂地看着孙姨娘,“是不是你?挑唆将军带娉婷入宫?” “姐姐说什么呢?”孙姨娘表面谦卑,语气自带得意与挑衅,“妹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将军?还不是娉婷自个儿求的?!” “你,你,你们!” 怒气翻涌,气得手脚发软,倒在贵妃榻上。 淳阳后悔至极! 她的恋爱脑,不仅毁了自己,还伤了一双儿女。 她早该清醒的! 父王在世时,就该好生为至儿铺路,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娘家早就不是曾经的家了,自己的身子又破败了,连入宫求皇后娘娘都做不到。 府里,早就是这个贱女人的天下了! 她的信、她的人,都出不了这四方天! 她,孤立无援!!! 可她的孩子有什么错,凭什么他们连她的儿女都不放过? 孙姨娘恼怒地看着淳阳! 就因为她是郡主,自己沦为了妾室,一辈子被人看不起,连累自己的孩子成为庶出子女。 明明他们有才有貌,凭什么处处矮薛至、娉婷一头? 在外,她做不得主。 但在将军府,她就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得猪狗不如! 可她万万料不到,薛至小贱人竟然另辟蹊径,考取了功名,入了翰林院。 将军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该给的体面,一样没落下! 昨儿个,小贱人竟然升任翰林院六品侍读?!!! 消息传回府,将军笑得像朵花,当即约了几个好友来府里,一同庆祝了一番。 若非她阻拦,将军只怕要大宴全京城了! 不行! 她绝不允许正房得势,他们就该永远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烂在泥里! 她吹了一夜的枕边风,让将军今日带娉婷入宫。 你儿子升迁了,我便要你女儿付出代价! “嘭,嘭,嘭”,将军府大门被敲得震天响! 小厮忙不迭打开小门,一听是汝南王妃来了,立刻一溜烟进去禀报。 “大夫人,二夫人,汝南王妃来了。” 正房里,针锋相对的两人同时一惊。 孙姨娘眉头一皱。 娉婷刚刚回府,汝南王妃便来了,只怕来者不善。 淳阳则是一喜! 亲家来了,正好打听娉婷的情况。 此刻,她还不知道娉婷遭了怎样的大罪。 等知道后,整个人陷入癫狂,从此断情绝爱,重新振作。 真正因祸得福! 然而此刻,她想出门迎接也不可能。 “姐姐体弱,还是莫要出门了吧!来啊,守住正院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孙姨娘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开。 刚走到院外,玉柳焦急地问她。 “夫人,您不去前面迎汝南王妃吗?” 孙姨娘冷笑一声。 “急什么?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汝南王府。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迎人,得看我的心情。” 宋谨央,你倚老卖老,害丽贵人丢了妃位。 我正愁怎么报复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别以为你很厉害,再厉害,还能大得过天去? 一个皇字,就能压死你! 而我的丽贵人,可是实打实的皇家人,腹中还有龙裔! 再怎么样,皇上都会卖三分脸面! 宋谨央,你给我等着! 我很快会让你明白:将军府不怕王府,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今日不管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你铩羽而归! 第74章 不开门,那就砸开 等了一炷香,迟迟不见来人。 刘嬷嬷气鼓鼓的,还想再次上前敲门,却被宋谨央拦下,转头吩咐素香。 “把老大、老四叫来!” 紧接着吩咐素馨。 “派人去翰林院找薛至,让他晚些回府。若他执意不听,直接绑去仙鹤楼!” 宋谨央看着紧闭的大门,心中冷笑。 一扇门想挡住我宋谨央?! 天下之大,没有我宋谨央敲不开的门! 崔珑早就按捺不住了。 一听母妃叫他,立刻冲出暖轿,站到车窗外,两眼放光地问。 “母妃,有何吩咐?” “去,把门砸开!” “好嘞!!!” 崔珑兴奋起来! 还好他聪明,有预见性。 上暖轿前,特意从门房顺了把大铁锤。 嘿嘿,这回总算轮到我了吧! 他二话不说,返身从暖轿里提起大铁锤,就往薛府大门冲。 崔瑜吓得心脏漏跳一拍,立刻上前拦下他,急得满脸通红。 “母妃,薛将军好歹是朝廷命官,您还是给他留几分颜面吧!” 宋谨央睨他一眼。 “他可曾给王府留颜面?可曾给你留颜面?” 崔瑜一噎! 是他同意薛将军带走三弟媳的,她平白受辱,自己也有责任! “你不必发话,只须跟在我身后!责任,我担;事儿,老四办;颜面,给到你!可还有什么不满意?!” 崔瑜默默地退开一步。 崔珑瞬间如脱缰的野马般,一锤子砸大门上,瞬间砸出一个坑。 他满眼兴奋,“咣咣咣”,抡着大锤子就是一顿猛砸。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出,吸引了好些路人,还有周围的邻居。 大家纷纷探出头来,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刘嬷嬷也不客气,只要有人问,就笑吟吟地答。 “唉!王妃叫了门,都等了几炷香了,里面一丝动静也没有!倒不是咱四爷不懂规矩,他是生怕声音不够响,里面的人听不到,这才拿出铁锤来敲门。 王妃也是没法!将军府小妾当家,这说人话,她听不懂啊! 四爷这么做,也是为了薛将军考虑。 此事若被皇上知道了,一顶宠妾灭妻的大帽子扣下来,薛将军就是不丢官职,也得脱层皮!” 刘嬷嬷的话引起了公愤! 吃过小妾亏的妇人,纷纷义愤填膺地附和。 “和妾讲道理,等于鸡同鸭讲!就该用铁锤敲门,崔四爷做得好极了!” “一个不上台盘的妾,竟敢怠慢汝南王妃?真是愚蠢至极,平白给薛将军惹祸!” “活该!若非薛将军宠妾灭妻,怎么可能有今日之祸?要我说,直接砸穿大门,走进去便是!” 话音刚落,“嗵”的一声巨响,大门竟真的被砸出一个大洞。 崔珑激动得又砸了好几锤,直到把门完全砸碎,这才兴冲冲地回到马车前报喜。 “母妃,行了,能进了!” 宋谨央缓步走下马车。 只见她两鬓虽白,但精神矍铄,步履有力,目光灼灼,气场全开,一副万夫莫敌的模样,神鬼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老身这厢有礼了,多谢诸位鼎力相助!若有人问起今日之事,还望大家据实以告。” “承让,承让!王妃放心,我们肯定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 刘嬷嬷等人咋舌。 王妃这是要将薛府钉在耻辱柱上啊!!! 崔珑铁锤开道,宋谨央紧随其后,崔瑜亦步亦趋跟着,一行人威风凛凛地直闯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素馨拎着孙姨娘,扔到薛府门前,责令她跪足三个时辰。 宋谨央等人随后而出。 “你纵女行凶,以庶欺嫡,折辱皇家县主! 今日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罚你在此跪足三个时辰,若敢少一秒,我绝不轻饶!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说完,浩浩荡荡地带着大队人马离去!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孙姨娘伙同宫里的丽贵人,欺辱了娉婷县主。 县主可是汝南王妃的媳妇啊,难怪她老人家如此生气,换了自己只怕还得打她一顿,哪里是跪一跪就能解决问题的? 孙姨娘羞愤欲死! 门外形形色色的人,嬉皮笑脸地冲着她指指点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竟连衣衫褴褛的乞丐都冲她吐了几口痰! 那肮脏粘腻的老痰,滴在她的衣襟上,恶心得她立刻干呕起来。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敢随意站起身来! 宋谨央,太可怕了! 等薛将军收到消息慌忙赶回府,只见一地鸡毛,和跪在地上,只剩半口气的孙姨娘。 他气得胸口疼,刚想冲去王府质问。 中宗连发三道旨意,一道比一道措辞犀利,责令薛诚离京就任,否则交出虎符,告老还乡! 薛诚本以身上有伤为借口暂留京城,想等龙子诞下后,再离京就任! 岂料,他不过是带长女入了趟宫,竟被汝南王妃扣了一顶宠妾灭妻的大帽子,引得皇上雷霆大怒! 吓得他连夜带人奔赴边疆。 隔日,皇后娘娘下懿旨。 声称丽贵人龙胎不稳,责令与其有血脉关系的孙姨娘,前往静心庵为龙子祈福,直至龙子出生! 接到懿旨,孙姨娘哪敢耽搁,忍着伤痛,直接让人抬上马车,哭哭啼啼地赶去了庵堂。 至此! 将军府的中馈重新落入淳阳郡主的手中。 宋谨央回府后,没有回正院,而是直奔三房。 彼时娉婷刚刚喝了药,正打算躺下。 宋谨央神色凝重地谴退下人,坐在她床榻边。 “我接下去的话,你必须要听,但不得动气!你母妃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不过你放心,你母妃的毒,已有了解毒之法,只是配药须花些时日。 十日后,待配齐药材,制好解药,就能彻底解毒!” 娉婷一惊,继而狂喜! 母亲的病的确蹊跷,但她和哥哥只当她郁结于心,不料却是遭奸人所害。 “母妃,是什么人下毒?” “待你母亲解了毒,让她自己去寻找答案!仇,得亲自报,才爽快!” 今日她闯入将军府,先到了正院,把娉婷的情况告诉淳阳,让她不要急,一切有自己! 正说着话,素香发现异常,请求让她替淳阳把脉,这才发现淳阳的体弱并非生病,而是被人下了一种名为七里香的慢性剧毒。 好在素香会解这种毒,只是研制解药有些麻烦,约定十日后再解。 娉婷知道始末后,感激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何其幸运,得遇王妃,自己一家都依仗她才能得到救赎! 这边婆媳俩说着悄悄话,世子院里迎来了一位稀客。 崔瑜刚刚更了衣、净了手,热茶都没喝上一口,秦五鬼头鬼脑地躲进来。 “姐夫,有新发现!七爷身边的小厮,刚刚敲开了白家后巷的小门。” 第75章 恢复原样的旧铺子,哪里还能赚到钱 崔瑜皱了皱眉头。 他要当场抓获崔珏与白翩翩私会。 彻底败坏崔珏的名头,让他遭到整个权贵圈的厌弃,再也没有办法靠联姻稳固地位,成为背刺自己的一柄刀。 秦五看出了他的心思,贼兮兮地笑道。 “姐夫,您放心!今儿是小厮,明儿就亲自上阵!只不过,我那帮兄弟们不好打发……这么大冷的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们可是十二个时辰盯着……您看,是不是,能再给点……” 秦五磋着手,厚颜无耻地管他要银钱。 崔瑜眸色一暗。 “上次给了你五千两!!!还不够?” 秦五嘿嘿笑,不说够,也不说不够,但就是赖着不走。 崔瑜掏出一千两,随意一扔,“只有这么多,我警告你,好生办差,别太贪得无厌!” 秦五浑不在意,笑嘻嘻地捡起银票,一把塞在怀里,再三保证一定会抓他们现行,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崔瑜阴沉着脸! 秦家就是个无底洞,秦五就是无赖中的极品。 此事了结后,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摆脱他。 只不过,当务之急是搞钱! 那日从崔珏处搜刮来的银票,的确解了他燃眉之急,但到底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 父王如今不死不活的,索性咽了气,整个王府就是他的了,何必为几两碎银发愁? 不行! 自己必须想个法子多弄些银两来! 突然,他眸光一亮。 王府现有的产业大多是母妃的嫁妆,只有两个铺子记在王府名下。 如果他能拿到这两个铺子,好生经营,至少不用再为银钱发愁。 隔日,他兴冲冲地来到铺子前,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 这哪还是间铺子,分明是个垃圾场。 匾额碎成七八块,勉强黏合在一起,摇摇欲坠地挂着。 原本金碧辉煌的铺面,如今破败得像是经历了战火的洗礼。 到处灰扑扑的,像是多少年没人涉足,哪里都蒙着层灰! 展示架上,那些精美的头饰、发簪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发黑的银饰,式样老旧落伍,看了一眼,根本不想再看第二眼。 以往笑吟吟的掌柜和小二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店铺里,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烦乱地叫了声:“有人吗?” 好大一会儿,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从后堂出来一个驼着背、满脸褶子的老人! “福伯?” 福伯是王府的旧人,救过老王爷,荣养在王府。 崔瑜大惊失色! 福伯不是应该在花圃当值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福伯见了崔瑜,颤颤巍巍地下跪行礼,被他一把拦住。 “福伯,你怎么在这?” 福伯有些耳背,崔瑜冲着他耳朵大吼了一声,他才咧开嘴笑道。 “王妃说我年纪大了,花圃的事太累人,派我到这儿守着店铺,每日按时开门关门就行。” 福伯反反复复就说着这句话。 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崔瑜跺跺脚就要离开。 身后,福伯嘟囔了一句。 “王妃说了,该恢复原样了!哪来的回哪去吧!” 崔瑜犹如被冰水淋头,惊恐地回头看向福伯,却只看到他走回后堂的佝偻背影。 恢复原样?! 他彻底怔住! 他虽没见过铺子的原貌,但小时候偶然听到祖母与父王的谈话,知道王府的这间铺子原先是银铺,卖些不入流的银饰,生意不好不坏,刚够一家人嚼用。 母妃接手后,改成卖金饰的,有个响亮的名字:华宝楼。 他踉踉跄跄地冲到外面,抬头看向匾额上的字:崔记银铺。 整个人如坠冰窟,哪怕披着厚实的虎毛大氅,依旧冷得浑身发颤,牙齿冻得咯咯响。 母妃,这是同王府划清界限了? 难道,她要和离,是真的?! 他以为,母妃没再提和离,是她放下了! 他以为,母妃只不过拿和离吓唬他们! 他以为,母妃只是用这个法子,逼父王将白月光从族谱上除名。 他的一切以为都错了! 母妃,是真的要和离!!! 她瞒着他们,悄悄地做着准备! 他立刻上了暖轿,赶往另一家铺子。 一下轿,看到铺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完了! 这家铺子和前一家一模一样,碎成数块的匾额上写着:崔记小食。 店铺里灰黑一片,几块干瘪的糕点全长了毛,蝇虫一大片,赶都赶不走。 他头晕目眩,险些摔倒,长随紧紧扶住他,这才勉强支撑住身子。 “母妃,她这是为什么呀?!” 长随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主子。 他十分理解王妃的做法,被王爷背叛也就罢了,还被亲生儿子摆了一道,个个求她宽容、理解白月光。 若他有这样的逆子,也一定会舍弃!!! “世子爷,您不如同王妃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好生认个错,求得王妃的原谅,亲生母子间哪有隔夜仇?” 错?! 他错了吗?! 他茫然地抬头四望。 漫天风雪中,路人行色匆匆,世界冰封在莹白色的冰雪中,冷得人心慌! “明日我同母妃谈谈!” “明日是王妃向族学捐银的日子,只怕王妃没有时间啊!” “轰”的一声响,犹如一道惊雷震响在崔瑜耳边。 他木木地看向长随,只看到他嘴唇微翕,却一句也听不见。 捐款、族学、族长、族老、乡亲父老…… 这些词,不断地在崔瑜脑海里跳动。 一刹那间,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不!不行!!! 明日绝不能让母妃前往祠堂!!! 母妃,哪里是要捐款,分明是想借捐款一事,聚集所有崔氏族人,公然提出和离!!! 万万不行!!! 母妃,绝不能和离!!! 她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 她若和离,自己颜面尽失不说,来日就算继承了王爵,也不过是一个空架子! 他一把推开长随,踉踉跄跄地向外冲去,嘴里大喊着。 “快,回王府,围住正院,不准任何人出入!” 长随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 若世子爷当真这么做了,与王妃最后一丝母子情分,也将消耗殆尽。 可当他追着崔瑜来到店铺外,却被吓得当场石化。 店铺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锦衣卫番役。 指挥佥事孙承志阴恻恻地站在最前面。 见到崔瑜便大手一挥,“来啊!绑了!带回锦衣卫问话!” 崔瑜大惊,“你什么人?竟敢绑我?我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 “没错!绑的就是你!” 孙承志双目充血,满眼狠毒。 自己放在心坎上的妹妹,硬生生跪在府门前三个时辰,双腿险些断了,还被强行送上马车,发配去了静心庵,美其名曰为龙子祈祷。 谁不知道,这等同于被流放?! 皇后娘娘的懿旨可是写着,待产下龙子才能回府。 若丽贵人顺利产下龙子还好,若不能呢? 自己的妹妹岂非一辈子回不了将军府?!! 他恨得咬牙切齿。 “有人报案,汝南王府世子崔瑜、四爷崔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砸了将军府。 本官为平民愤,只能请世子爷回锦衣卫问话!!!带走!!!” 崔瑜吓得一激灵,连声否认。 “不,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都是崔珑,是他干的。” “哈哈,”孙承志笑得邪肆,“原来世子爷是这种人,‘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汝南王妃当真好福气啊!!!” 番役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绑了人就走。 崔瑜还在挣扎,整个人陷入癫狂。 “不,你们不能绑我!!放开我,我要回府!我要回王府,我有要紧事……” 喊声越来越远,大队人马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 待人走远了,长随才回过神来,拔腿就往王府跑,去搬救兵。 第76章 终于找到了小七 长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却在赶到王府时才发现,府里竟然连一个救兵也找不出。 王妃进宫了。 王爷半死不活,连自己都顾不了。 二爷发着高烧,人都烧迷糊了。 三爷离了京。 四爷也被抓去锦衣卫。 五爷被皇上责罚,重重打了板子,至今伤势未愈,下不了床。 六爷一大早阴沉着脸出了府,不知去了哪里。 七爷去了族学。 他木立当场,手足无措。 管家一巴掌把他拍醒。 “还人不快去宫门口堵人?等王妃一出来,即刻让她去锦衣卫捞人!” 他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向府外跑去。 还没跑出府,就被人堵住,根本出不了府。 他想挤出去,险些被人一顿胖揍,吓得又逃了回来。 汝南王府外,以诚王妃为首的一大帮贵妇,带着无数家丁拦在王府门口,讨要说法。 “崔珏,你滚出来!赶紧赔咱们银子!” “咱们瞎了眼,押了你会赢!结果你就是个不中用的,白读这么多年书,竟然输给多年未上过学的泥腿子,你干什么吃的?” “崔珏,今日你必须给咱一个说法,要不然咱们就进宫告御状!!!说你故意输了比试,就为了贪咱们的银两!” 府外乱成一锅粥,无数围观的人,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宋谨央对此一无所知。 她早早赶到上书房,意外看到了济远。 他正与皇上相谈甚欢! 见到她,立刻起身,恭敬地一揖到底。 “拜见长公主殿下!” 宋谨央哪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让,继而端正地还了一礼。 “先生切莫如此,你是我和小七的恩人!若非你坦言相告,我和小七永无相聚之日!请受我一拜!” 此话一出,中宗和济远,同时怔住,眼里都流露出惊喜之色。 “阿姐,你知道小七是谁了?” 片刻后,三人在隔间坐定。 宋谨央迫不及待地问中宗。 “皇上,崔理可是小七?” 中宗的眼里浮上泪意,慎重地望向宋谨央,欢喜地点了点头。 宋谨央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低低地哭了起来。 “朕查了那么久,如同大海捞针,始终一无所获。还是济远首先发现了端倪,赶紧进宫把他的发现告诉朕。朕连忙派人逆向追查,果然证实了先生的推断。” 紧接着,济远将自己如何发现真相的经过,告诉了宋谨央。 “此事还得多谢崔珏!若非他得理不饶人,两次想要赶走崔理,看向崔理的目光中饱含怨毒之色,只怕找到小七的时间会拖得更久。” 宋谨央眼中利芒一闪而逝。 刚想再度起身,向济远行礼。 却被济远拦下。 “长公主殿下,无须多礼!还是说说您是如何发现小七的吧!” 宋谨央冷笑一声,将比试结束后,崔瑜等人的表现告诉两人。 “我也是从崔琦的行为中,看出端倪的!他对比试结果不感兴趣,却迫切想知道比试对手的名字。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知道对方是谁,想通过名字确认一下!” 宋谨央顿了顿,接着道,“从王爷院里回去的路上,以往不甚清晰的片断一一联结起来。崔珏的异常、崔琦的逼问,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崔理就是我苦命的小七!!!” 宋谨央再度啜泣起来。 那低沉压抑的悲痛,闻人令人心碎。 “阿姐!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啜泣声顿住。 宋谨央擦干眼泪,眸中尽显挣扎。 “我,我,不敢认他!他,会……不会,会不会……记恨我,怪我……护不……住他?” 此刻的宋谨央哪里还有往日的从容淡定,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眼泪纷纷跌落衣襟。 中宗和济远都沉默了! 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出答案! 谁都无法预测崔理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皇上,我要和离!” 沉默良久后,宋谨央哑着声说道。 “如今,小七已经找到了,和离一事无须再拖!当初选择析产分居,本想为崔瑜他们几个留些颜面! 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至于什么时候认回小七,怎么认回,都是小事!哪怕不认他,默默地关心他,暗中扶持他,也未尝不可!” 话虽如此说,但她还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捧到他面前,填补这么多年的遗憾! 从此,她的所有资源人脉与财富,全为他备着!!! 宋谨央恢复平静,表述清晰、语气坚毅,殊为难得! 济远听了,频频点头。 到底是长公主,气度不凡,果敢坚毅! 中宗十分赞同。 “先和离,后认小七!便是认祖归宗,也只能认皇家,他是阿姐一人的孩子!” 中宗向宋谨央承诺。 “阿姐,只要小七肯认!朕赐他宋姓,将他记入皇家玉牒,他是我宋氏一族的后人,与崔氏无关!!!” 宋谨央激动地谢过中宗。 济远见小七之事已了,便提出告辞离宫,连午膳都不肯用,说是让姐弟俩说说悄悄话。 送走济远后,中宗便命人传了膳。 膳后,宋谨央神色凝重地谈到火枪图。 “皇上,王爷院里始终没能找到火枪图谱,信息会不会有错?” 如今在王爷院里当差的,全是她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不断倒腾王爷的家当,却始终一无所获。 中宗摇摇头。 “信息绝不会错,恐怕不能将视线落在崔承一人的身上。” 宋谨央点头。 “我明白!和离后,我会勒令崔瑜他们,同崔承一起搬离,借此好好查一查他们的院落!白家也不能落下!依崔承同白淑宜的关系,白家也干净不了。” 两人一番商议后,基本敲定了行动策略。 眼见时辰不早,宋谨央也告辞离宫。 冯远亲自送她出宫。 几日不见,冯远苍老了不少。 一路上,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委实可怜! 宋谨央叹了口气,晓得他为了冯氏的事操碎了心,又不想强求她! 她心有不忍! 离宫前,不着痕迹地说了一句话。 冯远的眸子顿时亮如星辰。 “冯远,还是你福气好!女儿贴心,是小棉袄,还记着给你买生辰礼。我若有这么个女儿,定然也舍不得她遭罪!” 说罢,便直接出了宫。 冯远热泪盈眶,在她身后结结实实地行了一礼。 宫门口,一道欣长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薛至! 他朝宋谨央恭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王妃,母亲什么都告诉我了!救命之恩、擢升之情无以为报,日后王妃若有差遣,定当涌泉相报!” 宋谨央轻笑。 “还好你没让我失望!无须让人打晕了,绑去仙鹤楼!” 薛至的脸红了起来。 他明白宋谨央话里的意思。 昨日,他若及时回府,不论怎么做,都会有人说他不仁不孝! 若他助自己的母亲,无视孙姨娘的苦难,旁人会说他不仁,见死不救! 若他助孙姨娘脱困,又会有人说他不孝,置母亲、妹妹于何地?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不允他回府! 只要他不回府,府里发生的一切均与他无关! 日后,父亲便是想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薛至岂是不懂感恩之人,大恩不言谢,他再次向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宋谨央刚刚跨出宫门,老远就看见马车边站着一道日夜牵挂的身影。 崔理,穿着她送去的玄色棉袍,满目含笑地看着她! 第77章 母子相认 崔理见到宋谨央,疾步迎了上来。 他想表示感谢,特意邀请宋谨央到自己的小院用膳。 “济远先生说您今日入宫,让学生在宫门口等候!膳食是学生自己准备的,想请您尝尝学生的手艺!” 宋谨央满眼慈爱,当即应允。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嗒嗒嗒向前驶去。 一辆疾驶而来的马车,与他们交错而过,急急停在宫门口。 一脸急色的王府管家从车上跳下来,焦急地等在寒风中。 可左等右等,身子险些结了冰,还是不见宋谨央的面,不得已向宫门口的守卫打听。 “汝南王妃?早就离宫了!” 管家一听,乍惊乍喜,以为王妃已经先一步回府,立刻跳上马车往回赶。 来到小院,崔理扶着宋谨央缓步入内。 刚刚推开院门,她的眸子就亮了起来。 小院打理地格外舒适美观。 靠门的院墙那里,有一排木质的架子,上面爬满了葡萄藤。 架子下面摆着桌椅,夏日坐在绿油油的葡萄藤下喝茶,定然十分惬意。 靠近灶房的墙头,排着几只大大的水缸,每一只水缸就是一种腌菜。 炷房门口挂着几串红艳艳的辣椒,给小院平添了几分生气。 靠近正房的墙角,有一只石磨,湿湿的,显然刚刚使用过。 宋谨央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满意。 进了正房,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 小小空间,被分割出书房、膳房、待客、禅修、寝室等多种功能。 小而精致,可见布置的人花了许多心思。 靠墙的方桌上,摆着牌位与香炉,牌位上写着刘氏翠花几个字。 宋谨央明白那是崔理母亲的,当即上前敬了三炷香,感谢她多年的养育之恩。 抬头看到挂在上方的一幅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龙飞凤舞的狂草,道尽了力争上游、不服输的劲头。 宋谨央再次打量全屋,发现还有不少墨宝,处处透着主人家的巧思。 不一会儿,崔理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黄豆浆,递给宋谨央。 甜甜的,热热的,熏着了她的眼睛,微微泛了红。 “真好喝!你有心了!”宋谨央温和地笑了起来,随口提了一句,“你母亲若知晓你比试胜利,不知有多高兴!” 崔理抿着唇,接过宋谨央手里的碗,沉默半晌后开口。 “刘姨不是我的母亲!他是父亲买来照顾我的下人,但是对外声称是我父亲的妻子,是我的母亲!” 宋谨央大惊! 崔理告诉她,他的父亲一生没有娶妻。 他,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而是父亲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当作儿子养在膝下的。 为了好好照顾他,还特意买下因家乡洪水,孤身一人逃难到京城的刘翠花。 宋谨央肃然起敬,感佩不已! 崔理的父亲真的是位了不起的人! 崔理将他父亲留下的书册给宋谨央看。 “王妃,父亲有大才,屋里的墨宝,皆是他书写。” 宋谨央翻开第一本册子,淡淡的墨香扑鼻而入,灵动卓越的瘦金体扑入眼帘!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轰”的一声,宋谨央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 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未来的时光还可以迎头赶上。 人生苦短,自己还有几年可活? 若不尽早公布真相,万一自己哪天闭了眼,儿子岂非永远无法恢复身份? 一刹那间,她的心狂跳起来,再也无法按捺! 不再犹豫,决心告诉他实情! 她合上书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崔理,语气凝重地问他。 “孩子,我有一个故事,你可愿一听?” 崔理一怔,立刻点了头。 宋谨央清了清嗓子,把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那女子,被最亲近之人欺骗了足足四十年。直到花甲之年,才知道小儿子被他的亲生父亲替换了,换成白月光的孩子,养在身边。” 故事讲完,一室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宋谨央再度哽咽地开口。 “孩子,我就是那个识人不清,被欺骗了足足四十年的宋谨央!而你,就是我丢失了十多年的亲生儿子。” 难以启齿的话终于吐露了,宋谨央重重地舒了口气。 就像一个犯了事的人,四处潜逃,吃不好睡不着,被逮住后,反而香香甜甜地睡得深沉。 崔理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身子微微颤抖,久久没有动弹。 宋谨央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滴落。 孩子,你果然不能原谅娘吗? “嗵”的一声响,惊得她忙不迭地睁眼。 崔理直直地跪在她身前,双目含泪地看着她,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一声“娘”,叫得她眼泪如决了堤的大江,不要命地往外涌。 一把揽住崔理,嚎啕大哭起来。 两人抱头痛哭,似要将十多年母子分离的苦楚,全部倾倒出来。 素香、素馨站在廊下,同样泣不成声,既欢喜又担忧。 欢喜的是主子终于认回了儿子,担忧的是主子过于伤心,伤了身子! 足足两刻钟后,屋子里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宋谨央拉着崔理坐下,用帕子替他擦拭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孩子,娘日后定不叫你再落一滴泪。” 素香自来熟地在灶房烧了热水,盛在盆里端了进来,替宋谨央净了面、净了手,又上了热茶。 冷静下来的宋谨央,吩咐素馨跑一趟仙鹤楼。 “素馨,让掌柜的送些酒菜来,咱娘俩好生聚聚!” 崔理想拒绝,宋谨央不理。 “你准备的膳食照做,娘爱吃!仙鹤楼的菜,你吃!改日,我亲自下厨准备膳食,我做的吃食啊,可美味了!准保把你喂得胖胖的!” 素香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却扑哧笑出声。 “王妃,现在可不兴胖!七少爷身形欣长,气度从容,儒雅清俊,胖了可就不帅了!” 宋谨央忍俊不禁,“就你会说话!” 彻底冷静下来,宋谨央不由地诧异。 崔理似乎对自己是他娘亲这件事,并不排斥,甚至表现地过于冷静,好像很早就知道真相的模样? “理儿,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你娘亲?” 崔理摇头。 “我并不知道您就是娘亲!只是父亲叮嘱过我,若有一日,有一位姓宋的妇人寻上门来认亲,那人就是我的娘亲。 若您不来,我便独自好生活着。待刘姨过身后,离京寻一处依山傍水之所,如闲云野鹤般,度过一生!” 宋谨央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儿子的养父难道认识自己?既然知道实情,为何不来寻自己?非得等到自己寻上门来?!难道,他知道自己被瞒骗的? “你父亲到底是谁?为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父亲名叫崔寻鹤。” 宋谨央反复思索,确定不认识此人。 罢了!既然想不明白,就暂且放下! 她再度慈爱地看向崔理。 总算老天有眼! 崔珏、白翩翩不做人事,想除掉她,却阴差阳错,将儿子带到了她面前。 她更加庆幸。 还好自己当机立断,大着胆子告诉崔理真相。 万一崔理等不到自己出现,听从养父的安排离开京城,母子不知何时才能相认! 她转首看向桌上的书册,悄悄地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突然,院门口传来素馨略显激动的声音。 “王妃,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来了!” 第78章 大庭广众下崔珏被扇耳光 济远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 “王妃,不速之客可欢迎?” 素馨赶到仙鹤楼,迎面遇到了前来用膳的郑莼与济远。 当听说王妃在崔理的小院时,两人兴致勃勃非要凑个趣,当即跟着素馨回来了。 宋谨央赶紧和崔理迎了出来,喜出望外地道。 “先生闲云野鹤,寻常请都请不来,哪有往外推的道理?郑家小子也来了?赶紧屋里坐!” 济远跟在郑莼身后,笑意盈然地步入内室。 起初,他和宋谨央一样,好奇地四处打量。 可渐渐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几人都发现了他的异状,连忙问他怎么了? 他没回答,而是神情严肃地问崔理:“你父亲可还有其他墨宝留下?” 崔理将刚才给宋谨央看的书册递给他。 才翻开第一页,济远的眼眶瞬间泛了红。 “南寻鹤,我终于找着你了!!!” 几人闻言色变。 北济远,南寻鹤,是大乾两大隐儒! 南寻鹤,竟然是崔理的父亲? 难怪崔理多年未入学,依旧文采斐然、学问过人。 崔理也变了色。 他只知道父亲叫崔寻鹤,并不知道他就是鼎鼎有名的“南寻鹤”! 济远端正身姿,冲着那些书册恭敬地行了礼。 “寻鹤兄,四十年前匆匆一别,再见却是天人永隔。你平生最大心愿,便是将所有着书刻印分发、广为流传。你放心,谋虽不才,定当竭力完成你的心愿!” 听到济远的话,众人一时心酸,崔理更是感动莫名,再三道谢。 宋谨央接着他的话。 “哪能劳烦你一人?我虽不才,名下书局还有几间,若校验无误,只管交给我刻印。二位若有想刻印的着作,一起拿来便是!” 几人闻言大喜,纷纷道谢。 说笑间,仙鹤楼的菜肴送来了。 同菜肴一起进门的,竟还有族学的范先生和李先生。 李先生那日惊喜于孤本的失而复得,竟忘了将书给崔理。 他放任自己多看了两日,已然心满意足。 今日求范先生带他来崔理的家,把奖品亲自交给他。 “此书乃先生至爱,学生岂可夺人所爱?” 见崔理不肯收,李先生生气了,以为他瞧不起自己。 崔理这才恭敬地接过,随后起身去灶房忙碌。 商议摆膳地点时,见掌柜的还周到地送来几个炭盆。 于是一合计,索性将席面安排在院子里,四下点着炭盆和灯笼,桌上摆着烛火,美酒佳肴,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宋谨央微红着脸,眸光闪耀如星辰。 她端起酒杯,笑道:“赶巧不赶早,我敬诸位一杯!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今日我收崔理为义子,文书已立,从此崔理更名为宋黎,是我宋氏一族的后人。烦请诸位做个见证,明日我便上报官衙备案!” 范先生一惊,继而大喜过望,连声道好。 如此,崔理,不,宋黎,再也不怕有人针对,能心无旁骛地一心研学! 李先生则是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算是应承。 郑莼眸光微闪,投向崔理的视线,带着三分审视,紧接着表示愿意做见证。 唯独济远的眸中闪过惊异之色,略一沉吟后,立刻拍手鼓掌,连声道好,鼓动在座的各位举杯庆贺! “恭祝宋黎,成了王妃的孩子,假以时日,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恭喜王妃,喜得贵子!待正式认亲时,老夫定然上门讨一杯喜酒喝!”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小院里热火朝天,王府门前闹成一锅粥。 管家从侧门溜回府,发现王妃根本没有回来,顿时大急。 “这,这,这可怎么好?世子爷、四爷还在锦衣卫,诚王妃还在闹着,万一撞上七爷,可就糟糕了!” 他立刻吩咐下人,从后门溜出去,半道上拦住七爷,让他从后门回府。 可下人刚刚绕到正门,就看到崔珏皱着眉头下了马车。 “不好,”他心急如焚地跑回府,“管家,糟糕了!七爷已经回府,被那几个妇人拦个正着。” 管家急得直跺脚,带着人马冲了出去,誓要护七爷周全。 七爷可是王妃最疼爱的孩子! 若因为他们看护不力,有任何差池,只怕王妃不会善罢甘休! 府门前,诚王妃等人还在叫嚣。 不明所以的崔珏被人群拦在门外,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冒。 “怎么回事,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竟敢来此撒野?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崔珏狠厉森冷的话刚刚说出口,诚王妃等人一见是他,立刻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崔珏,你来得正好!赶紧赔银子,否则我们要你好看。” 银子!银子! 崔珏气极! 这几日,不管是谁都冲他要银子! 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 崔珏见诚王妃毫无形象地冲着他叫嚣,哪里还压住火气! “放屁!爷欠你银子?你也不照照镜子,脸都大成什么样了?” 诚王妃气得险些晕倒! 因为女儿的亲事,儿子媳妇天天给她脸色看。 鑫爱嫁入寒门,她担心她受罪,想多给些嫁妆。 结果,她刚寻思着给些什么的时候,三个儿媳齐齐找上门。 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废话,最后矛头直指鑫爱。 “母妃,孙儿辈都长大了。日后娶妻生子,要用银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妹妹嫁的可是状元郎,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母妃!咱们府里靠老黄历过日子,父王在皇上跟前说不上话,太妃日日诵经念佛,诸事不理,哪会管咱们?府里坐吃山空,一日比一日紧巴,您可得为儿子多考虑几分!” “母妃,二爷已经是禁卫营营长了,这可是给府里长脸的事!宴请上峰、款待同僚、照顾下属,都要银两。您可不能厚此薄彼。您给小妹安排多少嫁妆,二房也要!!!” 诚王妃顿时气得胸口疼! 一想到因为她的高调,让鑫爱入了皇上的眼,直接赐婚给寒门状元。 不是说状元不好,可大乾官场哪里缺状元? 历朝历代,有多少状元倒在通往官场的荆棘路上? 哪怕最后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女儿早已陪着熬白了头。 男人届时功成名就,想纳谁就纳谁,大把年轻貌美的女儿家供他挑选。 而年老色衰的女儿,哪里还留得住夫君的心? 到时候,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面是儿子媳妇不愿她贴补妹妹,一面是心疼女儿的她,想多给女儿准备嫁妆。 万不得已,她求到了娘家弟弟,想问他借些银两,却被弟媳一口回绝,说自家孩子也长大了,哪有多余的银子借她? 不过,指了条明路给她,说京里有人做庄,汝南王府七爷同人比试,包赢不赔。 她脑子一热,把手里的现银都押了崔珏赢。 可她怎么也料不到崔珏会输。 害得她的银子全打了水漂,连一分都要不回来。 庄家连夜跑路,不知所踪,叫她哭都没地方哭去,连报官都没用!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火。 自己银子没了,全赖眼前之人,谁让他蠢,连个多年不读书的泥腿子都比不上? 怒气上头,她“啪”的一掌扇在崔珏的脸上。 全场寂然无声,连她自己也怔住! 第79章 崔珏被人扔了臭鸡蛋 崔珏暴跳如雷。 “泼妇!活该你赔钱!” 这句话成功激起了众怒。 “要不是你不自量力,明明没本事,还要学人家挑战,咱们怎么可能赔银子?” “没本事就得认!躲在府里别出门,非得出来丢人现眼,害得我们损失惨重,你不赔银子谁赔?” “你还有理了,诚王妃打你怎么了?我们个个都想打你,因为你欠揍!” 崔珏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你们走开些,爷不想打女人!!!”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众人。 “啪”的一声响,不知哪里飞来的臭鸡蛋,正中崔珏的额头,蛋液混着蛋壳,粘在他的额上,缓慢地往下淌。 一股腐烂的臭味,顺着鼻腔进入体内,恶心得他直反胃。 他忙不迭地掏出帕子擦拭,越擦越脏,整个脸上都粘着这种恶心的臭味。 他迫不及待地撇开众人,想回去洗清这股子恶心。 妇人们只当他要逃,立刻四下拦住,就是不让他走。 这个拉衣袖,那个扯衣襟,甚至有人蹲下身子,死死抱住他的腿,高声喊叫。 “来人啊!杀人凶手要逃啦!” 崔珏一听这话,险些气得厥倒。 “爷杀谁了?杀你了?” “你杀了我们的银子,就等于杀了我们!” 撕扯间,不知谁扯掉了他的外裤,露出里面的亵衣。 “噗”布料破碎的声音,传入耳中,人人低头看去,囧得崔珏羞愤欲死。 “松手!泼妇,松手!” 可妇人们一心要回自己的损失。 看到崔珏这个惹祸精,早就急红了眼,哪肯轻易撒手? 不仅不放手,反而一哄而上。 扯掉他身边的荷包、抢了他头衣上的和田玉佩、扒了他腰带扣上的玉扣…… 他身上但凡有点值钱的东西,全给她们剥了去。 损失不大,侮辱性极大。 崔珏急红了眼。 奋力挣扎起来。 可双拳难敌四手,没两个便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妇人压住。 那两人一个坐他背上,一个坐他腿上,把他压得喘不上气。 还一个劲叫嚷:“来,打他,看他还怎么欺负我们妇道人家。” 一听这话,崔珏气得险些呕血。 他好好地回府,被她们缠住不说,还被她们殴打、凌辱,她们竟然还倒打一耙,说自己欺负她们? 他想反驳,可胸膛被死死压住,喘气都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诚王妃此刻倒是清醒过来。 崔珏到底是汝南王府的七爷。 汝南王虽然不抵用,但王妃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若真弄得太难看,自家恐怕也会受牵连。 她本想上前提醒几位妇人,结果管家带人冲了出来。 她一见局势不妙,立刻退到人群后,溜之大吉。 管家一冲出府门,就看到七爷被无知妇人压在身下,顿时气血倒流,险些当场晕倒。 待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大喊一声。 “给我上!谁欺负了七爷,给我狠狠打。” 下人们虽手握木棍,但到底不敢造次。 毕竟眼前的都是朝廷命妇,都是有品阶的。 万一打坏了,赔不起啊。 管家见状,咬牙切齿道。 “打!有王妃在,谅她们不敢怎么样。” 一听这话,下人们立刻冲了上去,见人就挥木棍,直打得妇人一个个哎哟哎哟地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那两个坐在崔珏身上的妇人,起初还在叫嚣,结果见管家他们是真打,倒是害怕了,赶紧想起身开溜。 可越急越慢,半天没坐起来。 一次次起身跌下,再起身再跌下。 反倒把身下的崔珏折腾得翻了白眼,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管家目眦欲裂! 亲自上前,一棍挥开坐在背上的那个妇人。 只听妇人哎哟一声,跌倒地上,没了声息。 管家的注意力都在崔珏身上,探手往崔珏的鼻翼下一探,大大地松了口气。 “快,把七爷抬回府!” 他刚想回转,却被边上的人狠狠拉住。 “你杀了人,还想跑?” 管家急着想知道七爷的情况,见还有人敢胡搅蛮缠,一个用力就把人摔了出去。 “滚!再敢来闹事,即刻报官!” 管家不提报官还好,一提报官,有人立刻应声。 “对,报官,赶紧报官。”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刚才吃他一棍的妇人,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他的脸刷的一下全白。 真正的害怕起来。 官差来得很快,有人直接在路上拦了队巡逻的官兵。 领头的队长弄事情的原委会,立刻义愤填膺地大喊一声。 “带走!押入大牢!” 他身后的差役二话不说,拖着管家就走。 “我是汝南王府的管家,你们不能抓我!我们王妃就快回府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这么个下人呢?再敢啰嗦,直接堵了嘴。” 接着又将受伤的妇人送去医馆治疗。 诚王妃躲在边上,害怕得吞了吞口水。 她也没想到,事情竟闹得这么大。 那个受伤倒地的妇人,夫婿是禁卫营的。 正愁没有机会拍营长的马屁。 一听说她要找崔珏要银子,二话不说跟着她来,说要为她保驾护航。 眼见真的见了血,周围人都害怕了。 没人赶,也退了个一干二净。 没一会儿,整个王府门外安静了下来,只剩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 门外的消息早就传进了正院。 刘嬷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连出去都懒得。 她紧盯着小灶房的婆子们。 “好生看着火,多烧些热水,王妃回来要用!”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的脚步声。 喜得刘嬷嬷赶紧迎上前去,果然看到宋谨央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不见丝毫疲态。 回到正房,刘嬷嬷替她解下斗篷,拿出手炉,取下头上的簪子散了发,刚想汇报今日王府门前的事。 宋谨央牢牢地抓住她的双手,声音因激动而轻轻颤抖。 “阿留,小七找到了!” 刘嬷嬷猛一抬头,直直撞进宋谨央含着热泪的双眸。 见宋谨央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眼泪哗的一声涌了出来,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宋谨央将今日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她。 “阿留!我本想直接认回宋黎,什么义子不义子的,我就想直接告诉所有人,宋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可那孩子不肯! 他说自己只愿做我的儿子,不愿做王府的儿子,更与王爷无关! 我答应他了!先认他为义子,等和离后,彻底与王府划清界限,再告诉世人,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刘嬷嬷连连点头。 她眸光一转。 “义子好,暂时让崔珏仍当自己是王府七爷。” 宋谨央轻轻一笑。 疼宠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么着都得替他找一门好亲事。 第80章 私相授受落人口舌 白翩翩左等右等,等不到崔珏送银子来。 反而京中流言四起,说汝南王府七爷连个泥腿子也比不上,输得一败涂地,害好些人赔了银子。 她甚至听说,那些人打算上门讨要说法。 她还没想好怎么提醒崔珏,就传来了诚王妃拦在王府门前要账的事,好像还打了崔珏一顿。 她担忧极了。 自己的嫁妆银子会不会就此泡汤? 崔珏身边的小厮来过一回,问他银子的事,一问三不知。 她几次传话,让崔珏到后巷小门处见一面,但崔珏就是不来。 急得她嘴上冒泡。 她马上要入八皇子府,若两手空空地入府,岂不是被王府的那些女人生吞活剥了? 所以,哪怕白仲康三令五申,严禁她再和崔珏见面。 她还是决定冒险见他最后一面。 今晚,父亲与老友相聚,回府时醉得人事不知。 眼见机会来了,她当即立断带着亲信,避开下人,溜去王府。 崔珏狠狠地洗了十来遍脸,险些洗破脸皮,才洗去臭鸡蛋的味道。 府医替他诊治时,疼得他嗷嗷叫。 胸前、腿上一大片青紫色,脸上也蹭破一大块皮,看着极为瘆人。 这些青紫色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受过的耻辱。 他恨得咬牙切齿。 “诚王妃,你给我等着!我定要你好看。” 府医上了药退下,门口小厮的身影躲躲闪闪的,他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声。 小厮这才进了门,吞吞吐吐地禀报他,白家大姑娘来了。 “七爷,白大姑娘来了,她提了几次银子的事,您都没理她……” 银子!银子! 又是银子!!! 崔珏实在很生气。 人倒霉透顶的时候,喝水凉水也渗牙。 他越是缺银子,越是不断有人问他要银子。 “不见!叫她滚!” 他没好气地拒绝。 下晌刚刚挨了打,哪有心情应付白翩翩? 白翩翩在后门口站得脚都冻麻了,可等来的是小厮决绝的回话。 “白大姑娘,七爷说不见。” 白翩翩眸子猛然一缩。 “你说了是我要见他吗?” 小厮尴尬地抬不起来,胡乱地点了点头。 白翩翩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再没了笑意,冷冰冰地说。 “你告诉他,若他今夜不来,我明日便敲正门拜访。” 小厮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跑回去禀报。 崔珏气极,他虽万般不愿,却不得不披上黑色的斗篷,顶着严寒,躲着人悄悄赶到后门口。 秦五得了崔瑜的好处,自然狠狠地盯着几个酒肉小弟。 “我姐夫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你们若敢把事办砸了,日后休想再跟我混。” 兄弟们连声说不敢。 “大哥,小弟就算用竹签子撑住眼皮,也一定把人给你盯死了。” 今儿天冷,秦五亲自盯了会儿,便冷得受不住。 跑到白家后巷不远处的小酒馆去吃点东西。 好不容易暖了身子,带着剩下的酒离开,一个手下跑来,满目惊喜地说。 “大哥,白家大姑娘出府了!” 这么晚出府? 若说不是去做坏事,他是绝对不信的! “快,跟上去!” 几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马车跑,眼看着离汝南王府越来越近。 秦五立刻兴奋起来,招来一人,让他去府衙报走水。 他狐狸般的眸子,在暗夜里发着幽幽的光芒。 嘿嘿,犯到老子手中,看不整死你们。 崔珏终于来到后门处,见到白翩翩就没好气地问她。 “有事?” 白翩翩一见崔珏脸上的伤,大吃一惊,心疼极了,杏眼里噙满泪水。 “弟弟,你怎么伤的这么重?疼吗?该死的诚王妃,待我入了八皇子府,定要她好看。” 一听这话,崔珏脸上的阴云散去不少。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舅父不是叫我们不要再见面吗?你怎么还来?” “我马上入八皇子府,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交代你。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白翩翩打开随身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塞到崔珏手里。 “父亲在找一幅画,十分重要,是什么画,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画在这种纸上。” 崔珏捻了捻手中的画纸,这纸的确特殊。 他没多想,便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荷包。 “我知道了,没事你早些回吧。” 白翩翩见他对画纸的事根本不上心,也不追究,毕竟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银子。 她看了看崔珏的脸色,咬了咬下唇,艰难地开口。 “弟弟,你说好给我嫁银,还差四万五千两,你若手头紧,晚几日给我也不是不行!最好赶在我入皇子府前。” 崔珏烦死了! 果然还是银子! 他没好气地说,“银子没了,我不问你要回之前的五千两,够可以的了。你就是一个妾,要那么多嫁妆干么?八皇子府还能缺你吃穿不成?” 一句话,说得白翩翩气急攻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 “弟弟,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给你铺路,才答应做八皇子的妾吗?” “得了,别装了!”崔珏不耐烦地说,“说得好听,你是为了权势,哪是为了我?” 说完,他一个转身便想关门。 白翩翩见他要走,大急,猛得往前一冲,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了崔珏的怀里。 正在此时,黑沉沉的夜幕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好些人,那些人一边敲得锣,一边高声喊。 “走水了,走水了!” 一边喊一边不忘将手中的灯笼提得高高的。 烛光聚拢在一起,直接照射到崔珏和白翩翩的眼睛,两人忙不迭地低头躲避。 “这不是白家大姑娘吗?怎么会出现在王府后门?还和一个男人搂抱在一起?忒不要脸!” “天哪!黑袍男人是崔七爷!!两人深更半夜、天寒地冻地相拥在一起,若说没有私情我是不信的。” “当初诚王妃想撮合两人,崔七爷还坚决不同意,却不料早有首尾。” “这你就不懂了!明媒正娶哪够味?就要偷,偷才够味!若偷不着,那滋味……才叫一个销魂!” “啊,对对!这题我会!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白翩翩和崔珏真的吓着了。 尤其是崔珏,被白翩翩抱个满怀,挣都挣不脱,寒冬腊月的,脸涨得通红,连忙否认。 “不是的, 我们不是私会,白姑娘迷路了,问个路罢了。” 说完,他拼命想拨开白翩翩的手。 白翩翩乍然见到这么多人,吓得魂飞魄散,越是紧张,手上越是用劲,死死抓着崔珏的衣襟不撒手。 崔珏急得狠了,用力甩开,一个用劲,“啪”的一声,手指骨被掰断,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直冒。 “七弟,深夜不就寝,你站在后门口干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崔珏一跳,腾地转过头去,看到大哥崔瑜站在他的斜后方,不苟言笑地瞪着他。 吓得他一哆嗦。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 不知谁又喊了起来,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居民,有的穿着单薄赤着足,有的睡眼悻松一脸懵,有的提着水桶,往最亮的地方一泼。 “哗啦!” 冰冷的水全部泼到崔珏和白翩翩的身上,两人瞬间从头湿到脚,狼狈至极。 第81章 只配烂在泥里的两颗葱 “咣咣咣”,铜锣不断被敲响,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无数火夫拿着灭火用具,着急忙慌地赶到。 “火呢?在哪儿?” “那儿,”人群里不知谁指了指浑身湿透的两人,“他们玩火自焚,幸好有大家伙儿帮忙,火已经灭了!” 火夫长脸色虽缓,口气不善。 “大冷的天,好玩吗?孤男寡女的,想殉情还不简单,何必兴师动众?” 火夫长的话犀利至极,瞬间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嗨!我可是听说,白家大姑娘照贵女的标准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日就是要入八皇子府了。” “哎哟喂!这大冷的天,八皇子头上的青青草原油亮油亮的,长势喜人啊!” “休得胡说!八皇子为人华贵,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还照贵女标准养大?我看是青楼女吧!” “哈哈哈……” 人群里打趣声、讥讽声、嘲笑声、鄙夷声……尘嚣直上,越演越烈! 白翩翩浑身湿透,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是……” 姐弟二字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你们是情哥哥情妹妹!!!我们都知道!哈哈……” 秦五的小兄弟们,一直混在人群里起哄,非得将两人的奸情坐实了! 秦五得意极了,今儿这一出闹得漂亮,明儿再问姐夫要银子去。 讥讽声不断传入白翩翩的耳朵。 她脸色惨白。 指尖传来的疼痛感,被人发现的羞耻感,无法言说的委屈感,死死地包裹着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非双手紧紧地攀着崔珏的衣襟,只怕早已摔倒在地。 她绝望地闭上了嘴。 不能说!万万不能说! 弟弟的爵位还没到手,现在说出两人的关系有百害而无一利。 崔珏听到众人的议论,气得面无人色。 眼见白翩翩还不撒手,奋力推开她,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贱人!小爷怎么可能娶你?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以为,诚王妃说几句话,我就得认命?死了你这条心。” 白翩翩平白挨了一巴掌,整个人懵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狂怒至极的崔珏,玉手捂着脸颊,眼泪“哗”的决了堤。 后知后觉的发现,崔珏这是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亏她刚才还替他着想! 火夫长见火已灭,正打算带属下离开。 他刚刚转过身,余光不经意地越过白翩翩,瞥到崔瑜边上的一道身影,浑身一震,旋即倒地磕头。 “属下参见八皇子!八皇子吉祥安康!” 在场所有人吓得面无人色。 尤其是刚才说他一脑门子青青草原的人,吓得颤抖不已,“嗵”的一声跪倒在地。 他一倒地,众人立刻跟着跪地磕头。 “八皇子吉祥安康!” 八皇子是送崔瑜回来的。 说来也巧,孙承志把崔瑜抓进锦衣卫时,八皇子有事找指挥使厉凌,刚巧也在。 见崔瑜被几个番役堵着嘴、绑着手脚押进来,当即皱紧眉头。 “怎么回事?厉凌,你这些属下得好好管管了!这人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就不怕汝南王妃生气,皇上责怪?” 八皇子亲自上前,替崔瑜解了绑。 “崔世子,我替他们道歉,小的们不懂事,让你受惊了!” 崔瑜这时也缓了过来,神色尚算镇定,连声道不敢。 几个番役吓得面无人色,立刻跪地讨饶。 “八皇子恕罪,这不关咱们的事,是孙佥事下的令!” 话音刚落,孙承志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一见到两人,倒是识相的敛容低眉,恭敬地行礼。 厉凌眸色一暗,冷声质问。 “怎么回事?谁允许你绑人的?崔瑜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你这么做是想给锦衣卫惹事?赶紧把人送回去!” 锦衣卫很厉害,但再厉害也只是皇上手中的一柄刀! 若这柄刀不听话地砍向皇上想护的人,你说这刀的下场是什么? 番役们不懂事,孙佥事怎么也如此不明事理? 厉凌心里犯了嘀咕,对孙承志有了不满。 孙承志自知理亏,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眼见妹夫被赶,妹妹被罚,火烧天灵盖,二话不说直接绑了人。 发誓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不姓孙! 谁想到刚一进门,便遇上了指挥使和八皇子,搞得他被动至极。 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场放人! 但心里十分不满,瞥向厉凌的眼里带了三分怨毒! 八皇子拦住厉凌。 “我送吧!顺路的事!” 明明八皇子府与汝南王府,一东一西,根本不顺路。 厉凌也不戳穿他。 厉凌为了赔礼,特意订了一套席面,亲自举杯向崔瑜道歉致敬。 三人坐着一起喝茶用膳,聊了不少时辰。 入夜后,八皇子才将崔瑜送回府。 不料马车刚刚停稳,就有人来报崔瑜,说崔珏和白翩翩在后门口私会。 他急怒攻心,眼睛都绿了。 自己再不喜白翩翩,也还是自己的女人。 自己的女人堂而皇之同别的男人私会,这不是给他戴绿帽又是什么?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当即陪同崔瑜,一同到达后门。 瞬间被眼前浑身湿透、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刺激得气血逆流。 打定主意再不要这个女人。 上一秒还在庆幸,白翩翩入府的事,没有对外宣传,没几个人知道。 下一秒,不知谁在人群里嚷嚷,把白翩翩入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么一来,他脑门上的绿光,人人都看见了。 直气得他扑哧扑哧的,恨不得上前一脚踢翻眼前的两人。 耳边传来的请安声,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白翩翩的头顶! 她缓缓转头,小鹿般惊慌的眼睛,直直地撞进一道冷厉残酷的视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不,八皇子,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她忍着极寒,僵硬地爬向八皇子,刚刚试图伸手攀住对方的衣襟,却被对方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斜斜地飞了出去。 “嗵”的一声倒地,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点点鲜红瞬间染红了雪地。 崔珏也慌了神,来不及深思,“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着头。 “八皇子,我是被骗的!是她,是白翩翩听说了诚王妃的提议,非要嫁与我,还说做妾并非她本意!我只是为了当面拒绝她,才同意与她相见!八皇子,您要相信我,我句句属实啊!” 白翩翩绝望地笑了起来。 她嘴上噙着血,笑起来极为瘆人! “崔珏,我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罢,便彻底晕了过去。 她明明是想说,自己没有亏欠他这个弟弟,他怎么能出卖自己? 可听在不明就理的人耳中,却像是怨妇不甘的指责。 崔瑜看到眼前的乱象,舒心地长出口气。 崔珏,你个小贱种,也配和我斗? 七爷叫得多了,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你这种贱种,只配烂在泥里! 这下子,我看还有哪家高门世族,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你?!!! 第82章 一人一年五十两,四季各两套衣衫 一场闹剧落幕。 白翩翩被扔回白家马车,赶了回去。 崔珏被请回院子。 周围人在八皇子的威严下,渐渐散去。 秦五给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他们钻入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王府后门热闹非凡,府中人人提心吊胆,纷纷亮起烛火,派下人出门打探,都被崔瑜打发回去。 唯独正院,始终黑漆漆的。 没露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动静,似乎里面的人早已沉睡在梦乡中。 崔瑜站在黑沉沉的夜幕下,神色复杂地看向正院。 他原本想起个大早,哪怕求着、拦着、堵着,也不让母妃去崔氏祠堂。 可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糟糕!!! 他急火攻心,翻身而起,来不及洗漱,立刻命人替王爷收拾干净。 等一切妥当,旋即将王爷抬上马车,一路颠簸地往崔氏祠堂赶。 宋谨央起了个大早。 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昨儿奔波一日,竟然没有一丝疲惫感。 “王妃,昨儿个夜里,府里可热闹了。” 刘嬷嬷见宋谨央醒来,立刻打来热水,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急急禀报。 “老大得手了?” 刘嬷嬷惊道:“王妃,您都知道?” “哼!他那么要脸面的一个人,公然让秦五出入王府,还不是另有图谋?” 刘嬷嬷佩服得五体投地。 “奴婢听说秦五手下有一大帮酒肉朋友,平日里正事不干,专门偷鸡摸狗,打探后宅的腌臜事,东家骗了骗西家,只怕世子爷专门让他盯着白家和崔珏。” 自打真正的小七找到了,刘嬷嬷连七爷都懒得再叫。 她默了默,把崔瑜、崔珑被锦衣卫带走,崔瑜被八皇子救下的事禀报了她。 今儿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就有好几个人同她说事,听得她耳朵忙! “王妃,四爷那里会不会出事?” 宋谨央想了想。 “孙承志不敢!他绑了老四,最多吓唬吓唬,不敢真下手。老四脾气暴,也该受点教训了。” 狗仗人势! 孙承志敢向汝南王府下手,仗的不过是皇上的势。 但他忘记了,自己只是个佥事。 他不怕掉乌纱帽,可指挥使怕! 厉凌是个狠的,更是个聪明的,才不会为了下属的家事,误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等和离事了,她得专门了解下四房的事。 顾氏早些年还挺开朗的,这些年性格大变,不会没有原因。 “我让你熬的老山参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王妃,是您要喝?” 宋谨央笑笑,吩咐一句“带着,别洒了”,就大步向外走去,旁的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马车一路往崔氏祠堂行去! 就在快要到的时候,突然马车外传来尖利的吆喝声。 “驾!不想死的,统统让开!” 听到叫嚷声,宋谨央皱了皱眉头,掀开车帘一探究竟。 一身艳红色骑马装的少女,手中挥舞着鞭子,飞一般从马车边上越过。 刘嬷嬷也看到了,啧啧称奇。 “崔首辅的嫡长孙女,好像叫崔好好,性子张扬,最爱骑马!” 宋谨央眼前浮现出一人。 长长的马脸上,半截眉斜吊眼,薄薄的嘴唇,不苟言笑。 崔首辅为人低调冷厉,浑身上下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寒意。 孙女倒是逆向生长,张扬狂悖,真不像首辅。 “走吧!” 小插曲没有耽搁宋谨央的行程。 不一会儿,祠堂到了。 宋谨央一下马车,便看到整个祠堂外人头攒动。 左边是崔氏族人,右边是族学学子。 为了今儿的大事,族学休息一日,所有学子集齐祠堂。 族长站在正堂前,看到宋谨央,立刻红光满面地迎了上来。 “王妃,您来啦!劳您辛苦跑一趟,咱们崔氏一族当真有福啊!” 崔氏族人见王妃驾到,立刻围拢过来。 “王妃大恩,我等无以为报,自家种的萝卜,请您尝尝鲜。” “王妃大恩,小的感激不尽,老母腌的咸菜,请您尝尝口感如何!” “王妃是个福气人,老婆子无以为报,特意绣了条抹额给您,希望您别嫌弃。” 宋谨央笑吟吟地同族人们打招呼。 只要是他们送的,丝毫不嫌弃,一一收下,感谢他们的深情厚意。 族人见王妃如此平易近人,丝毫没有看轻他们的意思,激动得热泪盈眶,连番保证,只要王妃喜欢,他们无限量供应,要多少有多少。 族长被这一幕惊得眉心直跳。 看着他们掏出还沾着泥巴的萝卜、散着香臭味的咸菜、皱皱巴巴乌漆麻黑的抹额,险些当场晕厥。 他刚想开口训斥,看到王妃待他们如此谦和,瞬间吞下所有的话,不着痕迹地将剩下的族人隔开,不再让他们上前。 宋谨央缓步走向正堂,一抬头便看到济远冲她挤眉弄眼,险些笑出声。 这个老顽童,难得下山一趟,玩得风生水起,乐不思蜀,哪里都要插上一脚。 两人见了礼后,众人在族长的指引下,步入偏厅,那里早已布置适当,只等着王妃驾临。 宋谨央走到上首坐下,招呼着父老乡亲和学子们分坐两边。 族长坐在宋谨央下首,边上是济远。 等上了热茶,宋谨央端起茶碗,撇了撇茶沫,浅抿了一口,放下茶碗,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才悠悠地开了口。 “我嫁入崔家四十年,捐赠族学三十九年。第一年受捐的学子,如今都成祖父辈了吧。” 刚才往她手里塞萝卜的大爷立刻应声。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王妃,我正是那个第一年受您恩惠的学子,如今最小的孙子正上着族学。” 一边说,一边责令孙子向她磕头谢恩。 宋谨央看着眼前半大的小子,也很开心,笑吟吟地问他,先生讲的课可还听得懂?族学的饭菜可能吃饱?哪门功课学得最好?对哪门功课最有兴趣? 小子是个憨厚的,眼睛不敢乱瞥,低着头盯着自个儿的脚尖,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 “好孩子!是个实诚的,我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完,瞥了刘嬷嬷一眼。 后者立刻起身,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只荷包,递到小子的手上。 宋谨央见他一脸懵,笑着解释。 “这里有五十两银子,是你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旁的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一门心思认真学习,待考上秀才、成了举子、通过殿士,好生为大乾效力。” 小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嗵”的一声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从刘嬷嬷手中接过荷包,“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宋谨央叫了起,才起身坐回原位。 族长震惊了!!! 瞬间目瞪口呆!!! 不等他反应过来,宋谨央淡然地开口。 “从今年开始,我不再将银子捐到族里,而是按人头,将银子分发到每位学子的手中。 入了族学的,每人每年可得纹银五十两,四季衣衫各两套。 不论出身和家境,一律一视同仁,绝不厚些薄彼。” 铿锵有力的语声刚落地,族人沸腾起来,人人感动莫名,纷纷跪地磕头。 “感谢王妃大恩,祝愿王妃康健。” 族长的心随着一声声的感激,沉到冰谷。 第83章 揭露族学猫腻,狠狠打脸崔氏族长 刘嬷嬷把装有银钱的荷包,一一交到学子们手中。 轮到崔理时,她端正身姿,恭敬地双手递上。 族长的脸涨得通红,颜面尽失。 恼怒地看着眼前的族人,恨不得一掌拍散他们脸上灿烂明媚的笑容。 无力地腹诽,王妃是个生意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账也不会算? 一人五十两,今年王妃捐款的总额,大大超过了一千两。 还四季各两套服饰? 得多少银钱? 由族里统一安排不香吗? 只消王妃说一声,别说四季各两套,十套他也铁定安排上呀!!! 既省银子还有面子!皆大欢喜!!! 王妃非要闹这么一出。 害得他,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一个个荷包发到学子手中,就是在剜他的心啊! 他双目充血,心痛得不断倒抽凉气! 那是他的银子,他的!!! 他想问王妃为什么,却又不甘自取其辱,痛苦万分地呆立着,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懑。 济远先生悠闲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邪肆一笑,不嫌事多地问宋谨央。 “王妃,您这一一分发,费时费力,交给专人打理,不是更为便宜?” 说完,还含讽带讥地瞥了眼族长。 后者挺直了腰杆,一副舍他其谁的模样! 宋谨央连头都没有转,端起茶碗,掀起盖子,轻轻地吹了吹浮沫。 “先生说笑了!之前的确拜托专人打理,却也因此害了一个大好儿郎,明明是族中人,却被剥夺了入学权,白白蹉跎了岁月,浪费了大好时光。” 族长身子僵住,脸色刷的白了,冷汗从发根处渗了出来。 完了! 因为崔理的事,王妃迁怒于他! 自己上当了!!! 王妃哪里是要积攒名声,分明是想给他难堪,为崔理报仇! “原来如此!王妃眼力不够,大事上均所托非人。” 宋谨央刚抿了口茶,听到济远戏谑的话,险些呛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赶紧用帕子捂住嘴。 素香急得赶紧抚背,素馨怒目而视,一副你再不会说话,我就上来揍你的模样。 济远哈哈一笑,果然闭上了嘴。 很快,银两全部发到学子们手中。 族长咬了咬牙,上前提醒王妃,还差五百两修缮灶房的银子。 一千两没了就没了,好歹还有五百两,那也不是小数目。 可他还没有开口,门外便传来了粗犷的笑声。 “王妃,俺来了!俺崔十八干别的不成,盖屋子是一把好手!您放放心心地把活计交给俺和手下的弟兄们,都用不了五百两!” 宋谨央笑着接他的话。 “那敢情好!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给孩子们盖屋子,结实耐用是第一位。” 族长一见崔十八,险些喷血! 谁不知道,十里八乡的,崔十八脖子最硬,时常同他作对,非说他侵占了族人的利益,要他合理分配捐银。 这么多年,这人不知怒骂了他多少回,回回气得他吐血。 他大急,口不择言地反对。 “王妃,此人心怀叵测,是崔氏一族的败类,您怎么能信他的话?” 崔十八一听不乐意了,张嘴就回怼。 “谁是败类?族长,这么些年,你自个儿捞了盆满钵满,占了学子们多少份额,你当我不知道?你有种,把账本拿出来!!!你每年用在学子身上的银两,若每人超过十两,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夜壶。” “你,你,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妃,他就是个无赖,是个惹祸精!!!您绝不能把盖房子的事交给他。” 宋谨央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冷笑着没有答话。 刘嬷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应声道。 “族长,你有所不知!宋……崔理的小院,就是崔十八帮忙盖的。” “没错!老子就是看不惯你,捧高踩低的模样!崔理是穷,但他骨头硬,老子就全心全意给他盖房子,保他用一百年!我可不是你,崔七爷放个屁,都是香的!!!” 糙话说得族长险些气晕过去! 手指着崔十八,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十八,你敢抢老子的活计?!” 蓦地,边上跳出一人,二话不说,拔出拳头,就往崔十八脸上招呼。 别看崔十八长得人高马大,因为长年劳作的关系,身姿格外灵活。 他一转头,对方打空了,整个人往前扑。 崔十八看准机会,往边上一躲,那人“嗵”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来了个狗啃屎,面上沾满灰尘,连发髻都歪了。 族长一惊,认出是自己的弟弟,立刻怒其不争地怒斥他。 “崔河,你来凑什么热闹?王妃在这里,不许撒野!” 族长一边说话,一边眨着眼睛,暗示他赶快离开。 可偏偏崔河是个痴傻的,他非但没看明白族长的暗示,还傻傻地关心他。 “哥,你眼睛怎么了?可是进灰了?” 刘嬷嬷强忍着笑别过脸去,济远先生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众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族长尴尬地恨不得有条地缝钻,崔河却一无所觉,还在争辩。 “哥,你明明说了,盖屋子的事包给我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边上有位族人忍不住讥笑他。 “崔河,你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居然还学人家盖房子?” 崔河挺了挺胸脯,“谁说我啥也不会,我会收银子!!!” “哈哈……” 满屋子的人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族里出来几个年轻人,一把拎起崔河,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咱们信崔十八,你崔河,有多远滚多远!!!” 族长气得脸都歪了! 反了,反了! 他才是族长,他们当着他的面打他弟弟,不就等于打他的脸吗? 他脸色阴沉下来,你们等着,等王妃离开后,要你们好看! 可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出来。 他立刻弯下腰,恭敬地对王妃说。 “王妃,崔河是我弟弟没错,但盖房子的事是他胡说的,您千万别信!” “噢?是吗?!” 宋谨央睨他一眼,不浅不淡地说了一句后,示意地看了眼刘嬷嬷。 后者笑吟吟地上前,将五百两银票递到崔十八手中。 崔十八恭敬地接过,连磕三个响头。 “王妃放心!我崔十八人是糙的,活是精的!若有不好,您直接命人劈了我,绝无二话!” 宋谨央笑呵呵地叮嘱他,若银两不够,随时来王府要。若有节余,让他看着办,该修就修,该重建就重建。 崔十八连连点头,把银票揣进怀里就退下了。 族长悄悄抹了把冷汗,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刘嬷嬷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第84章 诚王妃不依不饶再度上门挑衅 刘嬷嬷吆喝一声,“厨娘何在?” 厨娘应声而出。 胖滚滚的身子,走路都带喘。 上身一件玫红色夹袄,下身一条青绿色马面裙,材质都是上好的蜀锦。 襟边、袖边、下摆,都镶着一圈灰鼠毛。 这一身华贵的服饰,哪里像厨娘,分明是财主家的傻婆娘。 刘嬷嬷眉头紧紧蹙起,冷着声发问。 “族学的膳食可是你负责?” 厨娘连连点头,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正是小妇人!” “每位学子一日的伙食费多少?早膳、午膳、晚膳各安排在什么时辰?三餐荤腥如何搭配?一周食单可有?” 刘嬷嬷连着发问,厨娘瞬间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族长,不知道如何回答。 族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不到王妃会亲自问话厨娘。 刚想开口替她解围,却被刘嬷嬷一句话堵了回去。 “厨娘,你眼睛老是瞥着族长干么?可是族长脸上长了东西?”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族长的妻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在族长与厨娘身上来回逡巡,恨不得当场戳几个洞。 感受到妻子的目光,族长吓得一抖,低下脑袋,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不快快回话?” 眼见刘嬷嬷问得急了,厨娘只得实话实说。 “族学只提供午膳,早膳和晚膳得自家解决。” 宋谨央大怒,“砰”的一声摔了手中的茶碗。 “崔泉!当初可是说好的,族里提供一日三餐,每人每日餐费一百个铜板,早膳二十个铜板,午膳、晚膳各四十个铜板。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只供应午膳?” 一语激起千层浪! 族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族长,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们本都是淳朴的人! 能得王妃捐助,已然心满意足。 这么多年,崔十八每每怒骂族长,他们还劝他,说族里不容易,孩子们有学上、有口饭吃,已经很不错了,别再挑族长的错处了。 农家的孩子皮实,早膳不吃的大有人在,午膳管饱就足够了,有些孩子聪慧,午膳时省下个馒头,晚上再用! 一天也就对付过去了! 可不曾想,崔十八说的是对的! 王妃心慈,除了学费,还提供一日三餐的膳食费。 这么一来,族人不干了,纷纷跳起来声讨。 “族长,你辛苦操持族学,大家很感激,但从孩子们牙缝里掏金子,填自家的窟窿,也忒狠了!” “族学管饱,咱们就很满足!可近年族里越发不像话,每日午膳只给孩子们三个小土豆,根本吃不饱!” “是啊,是啊,越来越不像话,银钱怕都给厨娘贪墨了吧!” 族人怨声载道。 宋谨央轻咳一声,阻止大家议论。 她在崔十八的帮助下,重新认命了厨娘,并且按人头将一年的膳食费给了她。 “不能让你白干,算我雇佣你,每月给你十两月例。” 新任厨娘大喜,跪地磕头谢恩。 胖厨娘哭哭啼啼地被赶了出去。 族长吓得魂飞魄散,“砰”地一声跪地讨饶,狠狠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便泛了红。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说道。 “崔泉,我以为你总是为自己的族人说话办事!原来不是?” 族长怔忡地看着宋谨央,连磕头都忘记了! 王妃似乎话里有话! 宋谨央黑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得他心头发毛! 寒气从膝盖往上窜, 浑身的热气刹那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咽喉,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倏然收紧,掐得他喘不上气! 刘嬷嬷瞥了眼宋谨央,见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立刻上前一步,刚刚想要开口,祠堂外传来喧闹的人声。 “滚开!挡道者死!” 话音刚落,诚王妃带着一大队侍卫,“砰”的一声推开大门,大踏步闯了进来。 族人见状立刻站起身,纷纷抄起农具,迎了上去,大喝出声! “崔氏祠堂,谁敢乱闯?” 诚王妃冷笑一声。 “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整个大乾都是皇家的天下,没有皇族不可涉足的地方。我是皇家媳妇,凭什么不能入你崔氏祠堂?” 诚王妃大言不惭,一路叫嚣着进来。 “谁敢上前,立刻打杀!!!” 侍卫们“唰”的一声,拔出随身长剑,挡在诚王妃周围,大有谁敢上前,就一剑毙命的架势。 有人欺上门来,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族人个个怒目而视,提着农具就要往前冲。 “慢着!都退回来!” 宋谨央开口了。 族人虽然满目愤慨,握着农具的手青筋突起,但依旧听话地放下锄头、铲子、钉耙,气哼哼地回到原位。 宋谨央直直地看向诚王妃。 “谢氏,闯人祠堂,犹如断人香火!你今日不请自来,最好是真的有事!” 诚王妃傲然一笑。 “怎么?汝南王妃怕了?!” “怕什么?” “怕你最宝贝的儿子,因为讹诈被锦衣卫押往大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怎么回事?谁讹诈?难不成是王妃的儿子?” “诚王妃说的是不是七爷?七爷上次与崔理比试输了,听说害好些权贵赔了银子,会不会就是这件事?” “这事同七爷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那些人自己贪婪,怎么能怪七爷呢?” 诚王妃听到议论,脸色沉得可怕! “汝南王妃,府上七爷没本事硬杠,害我们赔光银两。今日我代表所有受害者,来此讨要说法。希望王妃给我们满意的答复!” “满意?”宋谨央嗤笑,“要我赔你们银子?” 诚王妃的眸子瞬间亮起,谁不知道贵圈最有银钱的就是宋谨央,她的父亲可是大乾顶顶有名的皇商。 她傲然抬头,假装不屑地说道。 “几两碎银,还不看在我眼里!我们只是想给府上七爷一个教训,教他做人罢了!” 宋谨央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诚王妃怕不是在说笑话吧!谁害的你,你去找谁啊!你该不会连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也不明白吧?! 你想要我的银子,门——都——没——有!!!” 诚王妃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只要王妃不怕府上七爷坐牢,我也无所顾忌!来啊,把人抬上来!” 转眼间,几个下人抬着步辇进来了。 步辇上躺着一个妇人,胖胖的身子,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王妃!你家七爷就是杀人凶手,我今日带着苦主上门,只为讨一个公道!!!” 第85章 锦衣卫指挥佥事气势汹汹来闹事 诚王妃无所畏惧地看着宋谨央。 心中得意万分! 宋谨央啊!宋谨央! 崔七可是你最疼爱的儿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犯了事,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替他脱罪!!! 诚王妃昨日带人打上汝南王府,本是想引出宋谨央,不料她根本不在王府。 最后无功而返,自己这边还重伤一个,轻伤无数。 她十分不服气,想过几日再到王府闹事。 被诚王大骂一通。 “蠢!看看人家汝南王妃多厉害,连捐银都晓得搞大声势。她明日在崔氏祠堂举办捐赠仪式,你不如上那儿讨银子去。当着族人的面讨,还怕她不给?” 醍醐灌顶! 大庭广众之下,宋谨央要护住七爷,还不是一切都得听自己的? 她立刻精神了,当晚派人去受害人家一趟,第二日抬着人直奔崔氏祠堂。 半道上,遇到一女子拦马车。 那人一身烟尘气,她本不想让她上车,但她说自己是汝南王爷平妻的好姐妹,想去祠堂祭拜她,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只要能给宋谨央添堵,她什么都愿意干! 族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步辇上的伤者。 她,是七爷伤的? 七爷下手也忒重了吧!怎么能打女人呢? “宋谨央!你纵子行凶,该当何罪?” 诚王妃见宋谨央迟迟没有回话,还是那么悠闲淡定,心头火起,连王妃都不叫,直呼其名! 刘嬷嬷忍不了了,竖着眉冷声回怼。 “哼!诚王妃越活越回去了,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昨儿带人闹王府,今儿带人闹祠堂,是觉得汝南王府好欺负吗? 您有胆子闹,无非觉得自己因为七爷丢了银子和面子,想要找回场子。可您别忘了,押七爷赢可是您自个儿的决定。 王妃既没强按着您押,也没忽悠着您押。 胜负乃兵家常事,愿贝者就得服输!” 刘嬷嬷铿锵有力的话引得族人同仇敌忾! “没错!说七爷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诚王妃自己不也一样?没那银钱,就别学人家一夜暴富。” “自己输了银子,找王妃不痛快,简直得了失心疯。” “还想问王妃要银子,想屁吃呢!王妃银钱再多,也不可能填你们诚王府的窟窿。” 族长夫人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诚王妃身上,悄悄地走到族长身后,踢了踢他的脚后跟。 “老爷,您得帮着王妃!王妃帮了族里多少大事,捐了多少银钱?王妃需要的时候,您不出面,日后还想求到王妃头上,那就不能了!” 族长蜷缩着身子,装死! 不是他不想出头,是他人微言轻,出不了这个头! 族长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重重踹了他一脚,越过他,径直走到诚王妃跟前。 她先是恭敬地福了一福 ,接着拿出族长夫人的架势,板板正正地问她。 “诚王妃,您今儿把伤者带到祠堂,是何用意?” “你走开,我只和宋谨央说话!” “我是族长夫人!在祠堂,我说了算!!!” 诚王妃一噎! 反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怕她宋谨央不认账。 她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崔氏一族的人伤了她,还不许咱们上门讨要说法?” 族长夫人不紧不慢道:“那您为何不报官?既是咱们族人伤了人,我这个族长夫人支持您报官!不管官老爷怎么罚,咱们都认!” “好!!!” 族长夫人斩钉截铁地说完,引得族人连番叫好! 诚王妃心一沉! 她怎么肯报官? 她哪里是要追究责任,无非是想讹些银子罢了! “看在汝南王面上,我不与你计较。要我放弃追究也可以,纹银十万两,此事便揭过!”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纹银十万两? 诚王妃竟然狮子大开口,谁给她的脸? “我呸!诚王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到底是谁伤了谁?!小爷我还没问你要赔偿呢,你有脸要十万两?!” 众人愣神之际,崔珏赶了过来。 昨晚闹了一出,他也起得晚了,急急忙忙洗漱一番后,立刻驾马赶到。 刚刚跨进祠堂大门,就听到有人嚷嚷着要报官,索要天价赔偿。 等他看清是诚王妃,更是怒火直冲天灵盖,想也不想就冲上去质问。 诚王妃心头大急! 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反击,崔珏一把扯开衣襟,露出青紫色的伤口。 诚王妃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干,当场臊得闭上眼睛。 “你,你,你,走开!”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昨儿就是步辇上这个死女人伤的我!” 众看向崔珏脸上磨破的伤口,还有胸膛上的青紫伤痕,纷纷声讨诚王妃。 “原来七爷才是受害者,诚王妃忒不要脸,颠倒黑白!” “诚王妃若再胡言乱语,欺负我们崔氏一族,我就去敲登闻鼓,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诚王妃到底心虚,众人这一指责,吓得她一步步往后退。 “汝南王府作了恶,我有人证物证!” 蓦地,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看去。 锦衣卫指挥佥事孙承志站在祠堂大门口,边上绑着两个人,赫然是王府的四爷和管家! 刘嬷嬷一见四爷被人五花大绑,神色顿时焦急起来。 “王妃,怎么办?” 宋谨央淡定地瞥了她一眼,瞬间安抚了刘嬷嬷紧张的心。 济远浮上一抹浅笑! 到底是大乾长公主,底气足足的! 若是寻常人被人连番挑衅,只怕早就气得倒仰了,她却还淡定自若、镇定如初! 孙承志一步一步走近宋谨央,眼里的毒辣与愤恨显露无疑! 宋谨央正视着这双狼眼一般犀利的眸子,突然心中一动,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它? 就在她低头沉思之际,几个番役押着四爷和管家上前,猛得一推,两人“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其中一个顺势取走了四爷嘴里的布条。 “玛德!你们给爷等着,看我哪天生吞活剥了你们。” 崔珑叫得应天响。 “母妃,救我!他们无故当街抓人,您赶紧找皇上,让他们放人!” 昨儿,他正兴高采烈地喝着花酒,突然头被人用黑袋子蒙住,狠狠地挨了顿揍,又被他们扔到大牢里。 直到出了大牢,押上马车,他才知道,自己是被锦衣卫抓起来的。 锦衣卫! 你们给老子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宋谨央端坐上首,“老四,稍安勿躁!” 简简单单一句话,如清泉石上流,瞬间抚平了崔珑心头的烦躁,令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孙承志的眸光猛地一缩。 汝南王妃当真好手段! 都说她几个儿子没一个好东西,背着她维护汝南王的白月光。 但依他看来,传言未必可信! 孙承志不动声色地走近管家,毫无征兆地猛踢一脚,管家痛得“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王妃!经调查,步辇上受伤的人,是贵府管家打伤的!您说该怎么处置?” 族长夫人在孙承志进来的时候,没来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人让她莫名惊惧!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后退一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区区一个管家,佥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第86章 要银钱还是要惩罚,两位商议一下吧 狼一般的眼睛,狠毒地瞪了瞪族长夫人。 后者一惊,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族长急得抓耳挠腮,这臭婆娘胆儿肥了,连贵人都敢得罪? “五妹,坐我边上来!” 宋谨央突然开口招呼族长夫人,继而抬头看向孙承志。 “孙大人的人证物证,都承上来吧!” 孙承志的心一沉,宋谨央过于沉着冷静了。 他冷哼一声,看了眼随行的番役,其中一人“嗵”的一声,扔下一根染血的木棍。 “这便是凶器,是贵府管家伤人的铁证。”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问他。 “锦衣卫是想将人交给王府处置?” 孙承志阴沉一笑,“正是!” 他急着想看王妃处置亲信,忽略了她话里的三个字“锦衣卫”。 “来啊!把管家拉下去,杖责三十大板!阿留,拿我的名帖,速去请太医院专治跌打损伤的刘太医,给这位妇人看诊,一切费用记我账上!” “是!”刘嬷嬷赶紧差人去请太医。 族长听到了王妃的吩咐,非但不安排人行刑,反而俯下身子劝道。 “王妃,您要杖责管家,是否问一问王爷的意见?” 族长今儿格外不爽,银子一两没捞着,以后也捞不着了,他哪还有兴趣奉王妃为主?听她号令行事? 他真后悔,当初该坚定地听从七爷的吩咐! 七爷到底同王爷一样姓崔,这才是真正的崔家人!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族长,默默转开视线。 崔十八见族长没有反应,大喊一声“马勒个巴子”,立刻跳出来,抓起管家向外冲。 崔珏眼见母妃来真的,立刻跪下求饶。 “母妃,求您饶了管家!管家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儿子!明明是诚王妃上门挑事,与管家无关!!!” 管家感动得热泪盈眶,七爷到底是王爷最疼爱的儿子,自己没白护他! 崔珏很急,他今儿若不替管家求情,日后谁还会向着他? 族长见状,也跟着跪下。 “王妃,七爷一身的伤,全是那妇人造的孽,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族长一边说话,一边往族人中扫视。 几个向来同他交好的族人见了,立刻上前阻拦,挡着崔十八不让他把人带下去。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拍了拍气得大喘气的族长夫人,“五妹,莫气!且安心看下去!” 五妹深呼吸了几口气,点了点头。 孙承志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王妃,您的话在族里不管用啊!管家还能不能惩治?” 不等宋谨央回话,诚王妃抢在她前面高声嚷嚷开了。 “哼!!!管家打人,崔七就能脱了干系?分明就是他纵仆行凶,应一并处置!” 孙承志一听这话更为得意! 汝南王妃,崔大、崔四你不在意,崔七可是你的心尖肉,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处置! 宋谨央问诚王妃,“给你十万两,就能息事宁人?” 诚王妃眸子瞬间亮了。 “没错!我能替受伤的妇人做主,我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 崔十八大急,“王妃,万万不可!此等小人,贪得无厌,得了十万两,日后还会继续讹诈!” 宋谨央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静等诚王妃的回答。 济远先生眸光一闪,长公主厉害,轻松挑起两方争斗,坐收渔翁之利! 宋谨央看向孙承志。 “诚王妃说只要给她十万雪花银,她就不再追究打人之事。孙大人可同意?” “不可能!” 宋谨央嗤笑一声,向诚王妃摊摊手。 “二位不如商议一下,拿个章程出来,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诚王妃气得倒仰。 好你个孙承志,存心来搅局的吧?! 宋谨央好不容易松口了,他却跳出来反对,凭什么? 泥腿子出身,不过中个武举,入了锦衣卫,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恶狠狠地看着孙承志。 “孙大人,衙门的规矩,需要我重申吗?没有苦主便没有官司,你想处置人犯,还得问我答应不答应!” 孙承志气得七窍生烟! 他就是来寻仇的!!! 诚王妃想坏他的事,门都没有!!! “诚王妃,这可不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可是人命!人命大过天,苦主不追究?若苦主死了呢?” 孙承志话音刚落,就“唰”得抽出身侧的绣春刀,眼露凶光地冲步辇上的女人砍过去。 女人早就醒了,只是在装死,一阵刀风袭面,吓得她立马睁眼,赶在刀锋砍身之前,高声嚷嚷起来。 “追究!!!小妇人追究到底!!!还望官爷高抬贵手,饶小妇人一命啊!!!呜呜呜……” 她后悔啊! 原本想拍上锋马屁,岂料马屁拍在马脚上! 三面不讨好! 当真是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她吓得嗷嗷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诚王妃气得咬牙切齿,蠢货就是蠢货,她料定孙承志不敢真砍。 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敢杀人? 可蠢货却怕了,以为对方真的要杀她,张口便要追究崔七等人的责任。 她也不想想,一个不入流的低等禁卫兵家眷,拿什么追究王府少爷的责任? 人家不过拿她当枪使,她还真敢往枪口上撞啊!!! 孙承志收回绣春刀,睨着眼看了看诚王妃,又挑衅着看向宋谨央。 “王妃,苦主有了,您怎么说!” 宋谨央开心地看着他们狗咬狗! 锦衣卫就是锦衣卫! 若论狠,谁比得过他们? “锦衣卫想怎么处置?把王府七少爷押入大牢?” 话音刚落,一道狠厉的声音响起。 “放肆!!!孙承志,谁给你的胆,打着锦衣卫的旗号,来崔氏祠堂捣乱?” 厉凌带着大队人马,大踏步走了进来。 每一步都踩在孙承志的心上。 冷汗,瞬间从他发根渗出。 糟糕! 厉帅不是出京办事了吗? 他正是知道他的行程,这才冒险来祠堂灭宋谨央威风,为自己妹妹出气! 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厉跟前造次! 他白着脸,恭敬地抱拳行礼。 “哼!”厉凌大步走近,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才说完话,厉凌深吸口气,缓缓了脸色,冲宋谨央恭敬地施了一礼。 “王妃,厉某来迟,见谅!我这就把他们轰出去!过了今日,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宋谨央盯着厉凌看了半晌,笑得开怀。 “你是小凌啊!长这么大啦!你母亲身子骨可好?今儿不是叙旧的好时辰,待来日叫上你母亲,咱们上仙鹤楼,不醉不归!” 厉凌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连声道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宋谨央转了话题。 “厉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王府的管家同崔珏当真伤了人,那该有的责罚不能少!崔十八,把管家和崔珏带下去,一人三十大板。” 令一出,管家吓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崔珏瞬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全场毕静!!! 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王妃处事如此公平公正,真是我崔氏一族的福分啊!!!” “王妃大气,大义灭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徇私情,始终站在正义的一方,果真是女中豪杰!!!” “如此人物,才值得我等追随!!!王妃吉祥安康!” 所有族人,跪地磕头,高呼“王妃吉祥安康”! 整个场面令人热血沸腾! 转眼间,崔珏和管家被带了下去。 不一会儿,杖责声、惨叫声响起。 突然,一道凄厉的声音插了进来。 “珏……七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敢打您?王爷,您快救救七爷,他可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啊!!!” 白仲康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祠堂! 宋谨央终于笑了起来。 正主现身了,真正的好戏即将登场!!! 第87章 崔珏挨板子,白仲康奋力维护 崔瑜带着王爷,终于赶到祠堂。 王爷身子不好,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因此耽误了不少时辰。 刚到祠堂门口,老远看到白仲康,鬼鬼祟祟地溜进祠堂。 他又急又怒。 母妃兴许正等着白家人闹! 巴不得在族人面前揭露平妻一事,掀开王府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再顺势提出和离,彻底与崔氏断绝关系! 白仲康这个时候上门,不正中母妃下怀? 白家人胆子太大了,仗着一个死人,就想对王府为所欲为? 不行! 他绝不能让白仲康得逞!!! 立刻派出一小队侍卫,以包抄之势,迅速向白仲康逼近! 可还是晚了一步! 祠堂里,崔珏正挨着罚,被板子打得鲜血淋漓,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板子重重地击打在崔珏的身上。 第一板落下,他浑身的血脉瞬间凝固,疼痛犹如数以万计的蚁虫,无孔不入地钻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肺几乎被震成碎片,痛得惨叫连连。 还没等他缓过来,第二板又重重地落下。 他眼前一黑,几乎被夺走所有的生机。 他感到一阵蚀骨的恐惧,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渗出汩汩的血色,身体变轻变薄变得滑腻。 血水隔着亵衣渗了出来,刺得伤口疼痛不已。 “母妃,救我,救我啊!” 他高声呼喊,呼喊声却比蝇虫飞舞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几板子下去,神志便恍惚了起来。 朦胧间,他似乎看到宋谨央拿着文房四宝向他走来,脸上写满慈爱的笑。 “小七,明儿是你入学的大日子,母妃送你一套上好的用具!好好学,日后成为大乾的中流砥柱。” “嗯!母妃放心,我一定成为最好的学子,最有用的臣子,最孝顺的儿子。” 宋谨央惊喜地拥住他,“我的小七是天下最好的孩子!” 母妃!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吗? 您为什么忍心让人杖责我呀?!!! 您让小七在同窗面前颜面尽失,今后还怎么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七爷? 母妃!您真的如此狠心,不救小七于水火吗?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妃再不会主动关心他,再不会对着他笑,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慈爱? 崔理!!! 自从崔理出现后,母妃对他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比一日冷漠。 崔理,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今日遭的罪,全拜你所赐! 你既然滚出了族学,为何还要回来? 你既然做了码头工,为何不做一生一世? 你既然烂到了泥里,为何还试图重新爬上岸? 没有人回答他,彻底陷入黑沉前,他听到白仲康凄厉的求救声。 白仲康因大声求救而提前暴露。 “王爷,您来得巧,快救救七爷,他不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吗?您快救救他呀!” 白仲康急得六神无主,不断催促崔承救救崔珏。 步辇上的崔承浑身发抖,嘴里发出“咻咻咻”的声音,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仲康惊得大张着嘴! 他没想到崔承病得这么严重。 他又惊又怒又急,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冲上去,趴在崔珏身上,为他挡住雨点般的板子,发出剧烈的惨叫声。 没挨几板子,白仲康就被王府侍卫架住,猛地向外拖去。 白仲康一怔,拼命挣扎起来。 “你们干么?放手!放手!我是你们王爷平妻的娘家人,你们不能赶我!还不快放手?!” 崔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命人加快速度,立刻将人带走。 白仲康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束缚,拔开腿就往里冲。 恰好此时,一队番役冲了出来。 “何人在祠堂喧哗?王妃有令,将喧哗之人带入偏厅!” 崔瑜大惊,传话的竟然是锦衣卫? 母妃什么时候能指使得动锦衣卫了? 他的心一沉,侍卫们追击的动作一顿,竟被白仲康跑远了。 他用尽吃nai的力气,跑得满脸通红,可刚刚挨过板子的身子,以及瘸了的腿还是大大阻碍了他奔跑的速度。 眼看就要被追上,几个番役围上来拦截,说话声音冷厉,不带半分情感。 “世子爷,王妃的命令您也敢违抗?” 眼看拦不住人,崔瑜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狠狠地瞪了侍卫们几眼,若不是他们慢了一步,怎么可能让白仲康得逞? 现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白仲康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他定不饶他! 白仲康一瘸一拐地进了偏厅。 看到这么多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强装镇定地一步步走近宋谨央。 宋谨央端庄地安坐上首,华贵雍容的气度,神情泰然自若,看得人眼热。 白仲康愤恨不已,这个位置明明是她妹妹白淑宜的! 妹妹与王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年,他们白家可是太医院院首,而王爷不过是个空壳子侯府的世子爷。 真要论起家世,白家还看不上侯府呢! 依着妹妹的人品医术,进皇子府做个侧妃足足有余。 只是妹妹与崔承两情相悦,父亲便默许了。 谁知道,白家一朝落难,侯府竟釜底抽薪,绝情地抛弃了妹妹,害得她入了教坊司,倍受磋磨,吃尽苦头。 白仲康低下头迈步,掩住眼中的怒火。 若非为了妹妹的死后哀荣,他绝不可能伏低做小,求汝南王妃高抬贵手,承认妹妹平妻的身份。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只要崔珏继承了王府,成为真正的汝南王,定然追封其母为真正的汝南王妃。 让她宋谨央沦为妾室,尝尝受人讥讽的滋味!! 哈哈哈哈…… 宋谨央近在眼前,白仲康“嗵”的一声跪下。 “白氏家主,白仲康叩见王妃。” “起吧!白家主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王妃,求您高抬贵手,饶了七爷吧!” 他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疑问不断。 “这人脑子有病吧,七爷自有王爷王妃教养,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求情?” “我看这人病得不轻,七爷和他毫无瓜葛,竟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替他挨板子,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若是王妃的娘家宋氏,还说得过去。” 议论声闯入王爷崔承的耳朵,吓得他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断气。 这个白仲康傻了不成? 如此明目张胆地替珏儿求情,是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世吗? 他怒目而视白仲康。 崔瑜赶紧替他抚胸通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白仲康听到议论声,深深后悔自己刚才不管不顾的举动。 如果因为自己的莽撞,导致崔珏身份泄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继续求情的话已然冲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一颗心疼得扭成一团,仍强作镇定。 “王妃千万不要误会!我今日前来,是想祭奠族妹白淑宜,不想有人见血,故而为七爷求情!” 他的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引得族人疑问不断。 第88章 公然要求祭奠白月光平妻 有人悄声提醒。 “前段时间,传出风言风语,说王爷娶了个死人做平妻,该不会就是这个白家族妹吧?!” 众人一想到之前的流言,顿时哑了声,同情地看向王妃。 这平白多出个平妻,搁谁能受得了? 这时,崔瑜命人抬着王爷走了进来。 宋谨央眸光闪烁,如灼灼星辰,面上皱着眉头嗔怪。 “老大,不过一个小小的捐银仪式,你怎么劳师动众地把王爷拉来了?” 崔瑜苦笑一声,恭敬地行了一礼。 “母妃,儿子特意带父王出来散心,一直闷在府里,不利于他康复。” 一句话隐去了真实意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孝子形象。 宋谨央哂笑,“你有心了!坐吧!” 来得好! 这出好戏,若少了王爷,岂非少了许多趣味? 崔瑜在锦衣卫指挥使厉凌的边上坐下。 这么一打岔,白仲康就像个木头人般,跪在堂上无人过问。 他恨得牙痒痒,一股羞辱感直冲脑门。 今日我所受的凌辱,来日定然加倍奉还!!! 诚王妃见十万两纹银泡汤了,愤怒像潮水般击打着她的心。 既然银子要不到,那她就要宋谨央好看! 于是抢在宋谨央开口前发话。 “噢!白家主的族妹,可是白淑宜?” “正是!敢问诚王妃如何知晓?” “巧了!今儿我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妇人求助,她说要到崔氏祠堂祭拜好姐妹,我心一软便捎带了她一程!她好姐妹的名字刚巧也是白淑宜!呀!该不会正是同一个人吧!” 白仲康目露惊喜,提出要见一见小妇人。 诚王妃立刻命身边的嬷嬷去叫人。 不一会儿,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一扭一扭地走了进来。 随着小妇人走近,一股奇异的浓香扑鼻而来,好些人被刺激得喷嚏不断,看向来人的眼神带上了审视! 诚王妃见了她便说:“你若想祭拜好姐妹,还得征求王妃同意。” 小妇人立刻冲宋谨央跪下。 “王妃在上,小妇人有个姐妹叫白淑宜,十多年前不幸因病离世!她在世时,我们感情甚笃。 如今,我即将歇业返乡,听说她死后成了王爷的平妻,故而匆匆赶来,想在离京前,为她上一炷香,还望王妃恩准!” 族人一听这话,立刻觉出不对来。 王爷当真娶过平妻? 族长夫人立刻提出质疑。 “平妻?王爷只娶过一位王妃,哪来的平妻?你怕不是梦还没做醒吧?!怎么张口就是胡言乱语?” 小妇人脸色刷的全白了,无措得搅动着手中的帕子,好像自己犯下天大的过错般,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妇人的错!小妇人不知好歹,贸然前来,扰了王妃清梦,罪该万死!还望王妃莫要迁怒诚王妃,她只是好心捎我一段罢了!” 说罢,哭哭啼啼起身,抹着眼泪就要向外走去。 “慢着!”白仲康突然挺直脊背,掷地有声地说道,“王妃!这位妇人没有说错,我的族妹的确是汝南王的平妻!十多年前去世后,牌位就入了崔氏祠堂,年年受到崔氏后人的供奉。” 此话一出,彻底震惊族人。 “王爷王妃如此恩爱,王爷怎么可能娶平妻?” “白家怕是疯了!为了攀上王府,竟然说出这种笑话?” 小妇人顿时激动地重新跪下。 “王妃,小妇人别无所求,只求能为故人上一炷香,还望您可怜可怜我的一番苦心。” 白仲康阴恻恻一笑,立刻打蛇随棍上。 “王妃,族妹是王爷的平妻,我祭拜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您不会刻意为难吧?” 诚王妃诡异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附和。 “唉!真可怜啊!王妃,你就答应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都死了,只是一块牌位,哪能争得过你呢?” 族人一脸懵! 看看宋谨央,又看看哭着祈求的人! 虽然同情王妃,但好像诚王妃的话也没说错,死人还能争得过活人? 不过一块牌位而已! 崔瑜越听越不像话,心头火起,想上前怒斥。 却被王爷一个眼风钉在了原地,顿时进退两难。 他不是不想成全父王。 他与白姨的爱情,可歌可泣! 但是,若因此激怒母妃,是万万不值得的! 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才能让父王明白:母妃连儿子都不要了,还扯什么王府?什么牌位? 厉凌看着崔瑜左右为难的模样,扯出一抹冷笑。 既要又要,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刘嬷嬷见状,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忒不要脸!王法规定,一个妾要入门,得经过主母的同意!你们以为王爷应允了,白淑宜就能入王府做平妻?你们想也不要想!” 小妇人不断哀求。 “求王妃允准,小妇人愿意替淑宜向您敬茶!求您行行好,答应了吧。” 族人本来义愤填膺,可见到妇人声声泣血,脑门都磕出了血,不由得同情起来。 “真可怜啊!人都死了,王妃不如答应了吧。” “是啊!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活人?王妃不该同一块牌位计较!” “女人不易,若死后无葬身之地,当真是惨绝人寰啊。” 好些人不明就里,以为只是单纯多一块牌位而已。 崔氏一族大度,也不是容不下。 所以,纷纷下跪求王妃高抬贵手,答应了他们的恳求。 刘嬷嬷气得倒仰。 这些人当真给脸不要脸,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这么多年,在座的受了王妃多少恩惠?如今竟帮着外人逼迫王妃,你们还要不要脸?” 白仲康心中一喜,他就等着这句话呢。 “什么外人?夫为妻纲!!!王妃是王爷的妻,就该事事以王爷为先,嫉妒可是七出之一,王爷有权休弃!” 刘嬷嬷大怒。 “放肆!一个妓子的族兄也敢口出狂言?” “妓子怎么了?妓子难道不是人?不能过人的日子?就该被唾弃? 母妃,白姨从未想过与您争什么,她只不过不想成为孤魂野鬼,您怎么就不能网开一面呢?” 一道义愤填膺的话声传入众人的耳朵。 五爷崔琛一脸怒容地站在偏厅门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挨进来。 他的右手边,扶着一位同样散着浓香的女子,两人彼此搀扶,一瘸一瘸的,走得极慢,显见伤势未好全。 可即使如此,他仍高声嚷嚷,一副为白淑宜讨公道的模样。 “母妃!世人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您从小不也是如此教导我们的吗?为何一遇到白姨的事,您就失了分寸?难道您的从容、大气都是装出来的?” 崔琛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开口便将宋谨央钉在耻辱柱上! 第89章 群起攻之,四面楚歌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看着崔琛。 早就对他们不抱希望,可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一下! 目光瞥向崔琛身边的女子。 大冷的天,只穿一袭薄薄的白绸袄裙,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当真是我见犹怜! 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一眨的,不经意间透着狡黠的光芒! 长发散一半盘一半,发顶的圆髻插着一柄牛血红发簪。 宋谨央眉头一皱,她认得这柄发簪,是她送予云氏的认亲礼。 唇角露出一抹讥笑。 这个女子只怕就是当日到府里来照顾崔琛的妓子。 据说那日,她被老大赶了出去,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雪地里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青楼。 吃了苦头还敢来生事,以为拿住了崔琛,存心跑来示威! 老五眼瞎心盲! 云氏典雅清丽、贵气天成,当年多少显贵人家一心求娶,连皇子们都趋之若鹜。 老五啊,你错把鱼目当珍珠,有你后悔的时候! 崔琛注意到宋谨央的视线,往前一步挡在前面。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气笑了宋谨央。 “母妃,你盯着霜霜干么?!霜霜柔弱却仗义,担心自家姐妹受伤害,不顾严寒,特意请我帮忙!还好我及时赶到,要不然她们被你欺负了还不敢哭!” 刘嬷嬷气极,忍不住要出声,却被宋谨央阻止了。 霜霜哭卿卿地劝他。 “五爷,您别这么说话,王妃教训霜霜是应该的!霜霜能受得住,本就是下贱之人,能得爷高看一眼,霜霜很知足!” 声音清脆娇柔,含着无尽的委屈,崔琛心疼极了。 “什么下贱之人?母妃凭什么瞧不起你?霜霜,你本也是富贵人家千金小姐,命运不济才沦落风尘!你才是世间奇女子,身上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那些贵女根本望尘莫及!” “五郎!” 霜霜深情款款,含羞带怯地唤他。 这一幕震惊所有人! 崔瑜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上前,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上。 崔琛一个不妨,整个人往前倾,“嗵”的一声扑跪在地。 “五弟,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见了母妃非但不行礼,还口出狂言,不顾廉耻,与妓子当众忸怩作态,你的礼仪教养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崔琛倒地时,扯动了背后的伤,痛到痉挛,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霜霜心疼极了,眼泪哗哗地流,小手抚在他的后背,不断自责,惹得崔琛更为怜惜! 厉凌冷笑! 果然“虎父无犬子”! 父亲与妓子纠缠一生,儿子有样学样! 他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替王妃撑腰! “芙蓉楼的妈妈越发不济,竟连底下人都管不住!一个两个跑到贵人跟前叫嚣,谁给你们的胆子?” 霜霜闻言吓得一颤,哪里还敢多说半句话? 诚王妃壮着胆子插话。 “厉帅,话不能这么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佳话!世间真情难得,不论是王爷还是五爷,是贵女还是妓子,都在追爱的路上拼尽全力!王妃,不如成全他们吧!” 族人们一脸懵地看看王爷,又看看五爷。 牌位与活人不同,崔氏一族岂可与妓子为伍? 正当族人们思考怎么办时,崔十八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妃,七爷与管家晕了过去,还要继续吗?” 话音刚落,王爷激动地挣扎起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幸得下人及时扶住,才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 白仲康脸色阴沉中带着急色。 “王妃,七爷是您的儿子,您就不心疼?为了您的好名声,就能牺牲孩子吗?” 崔瑜为难地看着宋谨央。 “母妃,要不然算了吧!七弟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住!” 王爷听了他的话,发出“嘶,嘶”的声音,表示赞同。 崔琛缓过一口气,挣扎地站起身,怒目而视。 “母妃,七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您下令杖责他,考虑过他的感受吗?您的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对外人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 一句话说到崔珑的心坎上。 他想到自己一整晚被关在脏臭的牢里,被老鼠啃、被臭虫咬,左等右等不见母妃,等来的是番役的嘲讽。 他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地质问。 “母妃,我们是不是您的孩子?儿子关在牢里一整夜,您连个面也不露,不闻不问,有您这么当娘的吗?” 崔琛雪上加霜。 “母妃,三哥被您逼出了京城,落得永不录用的下场。二哥明升暗降,谁不知道詹事府堪比冷宫?他受不住打击,卧床至今!母妃,就因为咱们替白姨说了几句公道话,您就不给我们留活路?” 他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汝南王府姓崔!不姓宋!白叔、盈盈,你们都站起来,不必求母妃!父王在此,此事他说了算!你们要上香尽管去!!!” “没错,”族长大着胆子跳出来,王爷来了,他背后有人,底气足足的,“诸位放心!白淑宜已经是王爷的平妻,名字早就记入族谱,还是我亲笔书写,保管错不了!” 族长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竟敢背叛王妃?我要同你和离!!!” 族长先是一怔,继而大怒。 “我姓崔,自然听从王爷的吩咐!和离就和离!谁怕谁?” 诚王妃捂着嘴笑! 宋谨央,你也有今日?! 众叛亲离的滋味好不好? 被亲生儿子背叛的滋味好不好?! 你敢在鑫爱的亲事上使绊子,活该儿子同你离心!!! 孙承志一听要中止行刑,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别看宋谨央表面上沉着冷静,只怕心疼得要死! 崔七可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他非但要继续行刑,还要宋谨央眼睁睁地看着他遭罪! 他断然拒绝放过崔珏。 “不行!崔七沾的是人命,人命大如天!杖刑,必须继续!厉帅,苦主在场,咱们若不能公平处置,只怕难以服众!” 厉凌冷笑,“此事你看着办!” 白仲康一听,又怒又惊又痛! 他不敢惹锦衣卫,又迫切想救崔珏,着急上火,嘴上当场起了燎泡,疼得一开口就眦牙裂嘴。 “王妃,七爷是您的儿子,您就听凭旁人折辱他?” 宋谨央以手扶额,眸中闪过痛苦之色,隐忍却无奈地开口。 “此事只能听从孙大人安排!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我也莫奈其何!” “来啊,把人拖进来,当众杖刑!” 孙承志阴森森地下令。 不一会儿,烂成一瘫泥的崔珏和管家被拖了进来,杖责声响起,地上的人一震,浑身痉挛,可见伤得狠了。 王爷目眦欲裂。 最心爱的儿子遭了大难,他老泪纵横,嘴里不断发出“停,停”的声音。 宋谨央不屑地瞥了眼。 这就受不住了? 你抛弃小七时,可曾想过今日? 白仲康不忍直视地别过脸,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嘴角滑落。 “住手!你们不能打他!王妃,你没资格打他!他不是……” 白翩翩一回府就被白仲康禁足,大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警告她安分守己,别想再给崔珏添堵! 她忍无可忍! 凭什么罪过她一个人扛,好事崔珏一个人享? 她要当众揭露崔珏的身世!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好不容易逃出小院,火急火燎地闯进来。 “不是你的儿子”这几个字都到了嘴边,哑穴如针刺般剧痛,瞬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怔怔地转过身,父亲白仲康手执沾血的银针,满脸厉色地瞪着她。 第90章 白翩翩卖身为奴,白仲康气到吐血 白仲康动作娴熟,手上银针一晃而逝。 除了白翩翩,只有几个人身怀武艺的人,看清了他的动作。 素香、素馨也看到了,悄悄告诉了宋谨央。 宋谨央故作不知地开口询问。 “白姑娘,你想说什么?珏儿不是什么?” 白翩翩拼命想说“他不是你的儿子”,可哑穴被封,就算脸挣得通红,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仲康见她还不死心,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翩翩,你怎么有脸出府?你都要入八皇子府了,还贼心不死地夜会七爷,你要点脸吧!” “轰”的一声,白翩翩重重地摔倒在地,彻底懵了,脸色白得像鬼,不可置信地看着白仲康。 她曾经以为,父亲是爱自己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只要事关崔珏,她就是第一个被抛弃的人。 眼泪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瞬间软倒在地,哀哀痛哭! 王爷目眦欲裂,怒目而视白仲康! 反了,反了,竟敢打他的女儿? 他无比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把女儿托付给白家。 宋谨央叹了口气,吩咐素香将人扶起来,语重心长地劝解。 “白姑娘,女子当贞静守礼!昨晚,你与珏儿私会,的确做错了!八皇子年轻有为,就算侧妃之位,也不知多少人眼热,你得好生珍惜啊!万不可学自家姑母,做人外室还乐在其中!” 宋谨央的话信息量太大,听得在场之人彻底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时,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蓦然响起。 “王妃误会了!白姑娘的确要入八皇子府,但不是做侧妃,而是做奴婢!白姑娘愿意自卖自身,入皇子府伺候主子!” 一个嬷嬷打扮的人,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疾步走了进来。 太医院的刘太医紧随其后。 一进来,嬷嬷便冲宋谨央恭敬地行了福礼。 “王妃吉祥,奴婢是八皇子妃跟前的陈嬷嬷,奉主子之命,将白姑娘带回八皇子府。” “噢?嬷嬷刚才说白姑娘卖身为奴可是真的?” 陈嬷嬷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白姑娘的出身哪能担得起侧妃之位?她要入府,只能为奴为婢!” 说罢,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白翩翩,眼里满是威胁之意。 “要奴婢说,八皇子府的奴才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也得讲究出身清白!若非八皇子妃开恩,白姑娘只怕还卖不了身!” 这话说得难听,明着嫌弃白翩翩,认为她出身不清白! 白翩翩哑穴被封,张了张嘴,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凭眼泪哗哗地淌。 白仲康气极,立刻上前反驳。 “我白家的姑娘,哪里不清白?我女儿明明是要入王府做侧妃的!” 陈嬷嬷嗤笑。 “侧妃?白家可真敢想,若白姑娘能做侧妃,那奴婢的小女儿也能做了,至少奴婢家里没有做妓子的姑母!” “你?”白仲康气得用手指着陈嬷嬷。 陈嬷嬷一把挥开他的手。 “你什么你?尔等虽是白家旁系,但与本家未出五服,本家的罪孽,自是摆脱不得! 更何况,白姑娘几次三番与外男牵扯不清,若非八皇子妃厚道,便是做奴婢也不要的!!!” 一声声奴婢,一声声不清白,就像一柄柄利刃,一刀刀扎进白翩翩的心口。 扎得她浑身抽痛!!! 她多么想为自己辩解! 她没有不守妇道,没有不知礼! 崔珏是她的亲弟弟啊! 他不是外男!!! 可惜,她完全开不了口,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她彻底绝望,放弃了挣扎,看向白仲康的眼里淬着毒! 父亲,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白仲康还在同陈嬷嬷争执。 “我们白家,世代行医,从来无愧于心!府里姑娘绝不可能卖身为奴,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白翩翩有了二心,想出卖崔珏,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得逞,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这一生,只配做崔珏的垫脚石! 白翩翩眼神坚毅起来,挣扎着走近陈嬷嬷,用手势表示自己同意卖身入府! 陈嬷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了白翩翩。 白翩翩接过文书,狠了狠心,咬破食指,就要往上按手印。 白仲康眼见局势失控,顿时目眦欲裂,上前抢夺文书。 “翩翩,你别糊涂!为父定然替你另寻亲事,咱们不做妾,就做正头娘子。” 白仲康急了,放软了口气。 白翩翩绝然冷笑。 她回不了头了! 白家再也回不去了,王府是弟弟的。 天下之大,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不如卖身入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狠下心肠,重重地往文书上按去。 白仲康眼见劝说失败,急得上前抢夺文书,被八皇子府的侍卫一掌拍飞,重重地跌落在地,“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睁睁地看着白翩翩按下手印。 崔承也倍受打击! 白翩翩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王府贵女却卖身为奴,若被人知道,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咽不下,堵在喉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霎时翻起了白眼。 宋谨央见势不妙,立刻吩咐刘嬷嬷。 “阿留,快,老山参汤拿出来,给王爷喂下!” 刘嬷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山参汤是专为王爷准备的! 她立刻提着参汤,奔向王爷,一口一口喂进去! 不料,崔承怎么都不肯喝参汤。 他全身经脉尽断,犹如活死人。 儿子被当众杖责,生死不知! 女儿自卖自身,成了皇子府的奴婢!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多活一日,便是多遭一日的罪! 他目露哀求地看着宋谨央! 阿谨,求你放过我吧!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让我死吧! 宋谨央温婉地笑着,眼里绝厉冰冷,连一丝温情也没有。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奋力把进了嘴的汤参吐出来。 白翩翩看到这一幕,心里的恨意翻涌了上来。 她同崔珏是龙凤胎,王爷不惜抛弃王妃的儿子,也要将崔珏接进王府,而自己却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白家。 凭什么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们却一个个都能如愿? 看清王爷一心求死,她立刻上前,按住他喉间的一处穴位,参汤再也没有被吐出,全部灌了下去。 崔承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翩翩。 为什么?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同自己作对? 非要他活着遭受折磨? 他痛苦地“咻咻咻”叫着,人们却开心地欢呼雀跃! “还是王妃有本事,财大气粗,出手就是百年老山参。” “王妃对王爷真好,为了救他,不惜用上百年老参。” “王爷的确愧对王妃!咱们不该帮着王爷,更不该同情他和白月光。” 宋谨央面上不显,心里乐开了花。 崔承、白仲康,你们可得好生活着! 在没有看到所爱之人的下场前,绝不能轻易去死! 第91章 把白月光除族?绝不可能 白翩翩签了卖身契,当场被陈嬷嬷带走。 刘太医先替崔承把了脉,说他喝了老山参,情况稳定,绝对能活到天长地久。 崔承绝望得闭上了眼睛! 宋谨央让人把其他几人搬到后罩房,指了几个人给刘太医打下手,好生医治去了。 白仲康拒绝太医诊治,说自己就是大夫,不必麻烦太医。 做完这一切,宋谨央正了正神,坐直身子。 在场所有人正襟危坐,像是知道王妃要办正事了,全场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宋谨央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崔承身上。 崔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临身,瞬间吓得失了禁。 他羞愤难当,腾地睁开双眼,陡然扑入一道无波无澜、冷清旷远的视线,那里就像一片荒漠,惊慌地发现自己深陷其中,怕是再也找不到出路!!! 他翕了翕嘴唇,声音没能发出,口水流了一地。 “乾元九年三月,我与王爷订亲。彼时侯府穷困潦倒,我父亲怜他不易,当场给予他一千金,让他置办聘礼。三日后,王爷用一千金赎回白淑宜,并买进一座三进的宅院安置她。”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宋谨央微微抬了抬手,议论声瞬间停止。 “此后经年,王爷大享齐人之福,在与白氏偏安一隅时,仍不忘回府安抚我,让我误以为,我与王爷恩爱不相疑,心甘情愿继续掏腰包,养活他和白月光!” 人群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孩子们小的时候,王爷借口带他们学骑射,把他们带到外室那里玩耍,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今日在座的诸位也见到了,王爷目的达到了,他的儿子们果然为白月光开脱,指责我斤斤计较,不够大度!” 这下子,族中女人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指责王爷不做人! “王爷忒不像话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竟然拿岳父给的接济银,去赎白月光!” “王爷对白月光倒是上心,王妃凭什么遭这份罪?” “有些人,心就是黑的!” 宋谨央默默在看向几个儿子,崔瑜脸色肉眼可见地灰白下去,崔珑不甚在意,崔琛满脸不屑。 宋谨央将这么多年的委屈,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语气平淡,心绪无波无澜,像在说旁人的事一般。 “府里的爷们瞒了我足足四十年,若非有人想为白氏正名,偷偷将她的牌位摆出来,我恐怕到死都被他们瞒着!” 刘嬷嬷“嗵”的一声,将地上的包裹扔到族人们面前。 有人好奇地打开一看。 破碎不堪的黑底牌位现了出来,上面依稀刻着几个字“吾妻白淑宜——夫崔承立” 牌位的出现,瞬间坐实了宋谨央的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白氏不是平妻吗?平妻也是妾!!! 王爷无视王妃的存在,公然在牌位上写“吾妻白淑宜”,这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么? 族人怒目而视! 族长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人群中哭声渐大,逐渐盖住了为王爷求情的声音,那些个同情王爷的男人,沉着脸寂静地坐着,再也没有抬眼。 宋谨央坦然问道:“所以,我想将名字从族谱上划去,有错吗?” 女子们义愤填膺,纷纷为王妃站队,为王妃说话! “除族!必须除族!” “这种妓子本就不该记入族谱!” “咱们女子凭什么受这种窝囊气?王爷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简直不是人!!!他如今经脉尽断,怕不就是报应!!!” 她们的夫婿、儿子想反驳,一个个挨了大嘴巴子,彻底没了声音! 眼见众人纷纷声援王妃,王府几人再也坐不住了。 “我不同意!” 崔珑、崔琛接二连三跳了出来,崔瑜犹豫了半晌,在父王哀求的眼神中,还是站了起来。 济远嗤笑,“王妃,你的这几个儿子,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连厉凌都冷下了脸。 “母妃,添个名字又碍不了您什么事,何必斤斤计较!” “母妃,父王忌惮了您一辈子,咱们王府后院连蚊子都是公的,您还闹什么?” 崔瑜犹豫半晌,终于开口。 “母妃!事已至此,不如将错就错吧!” “没错!”族长跳了出来,目光冷冷地瞪视着场上的女人们,指桑骂槐地说,“世子爷说得对!老爷们的事,你们女人家还是少管!” 刘嬷嬷大怒,“你不是女人生出来的?什么玩意?!” 族长气得倒仰。 “呸!我是族长,名字是我添的,没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把名字去了!” 崔承感动得热泪盈眶,“啊啊啊”地叫唤着。 崔瑜为难地看着宋谨央。 “母妃,算了吧!不过一个名字,值什么呢?您何必同儿子置气?倘若儿子真的做错了,您关起门来教训一顿也就罢了!在外面,还是给儿子一些颜面吧!” 宋谨央气笑! “你们的颜面,是因为我失的吗?还是因为我没有像从前般忍气吞声,你们便受不住了?” 崔瑜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宋谨央的心早就被他们伤透了,麻木到觉不出痛来。 她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 “我欠你们的,这四十年,就当还你们的债!而你们欠我的,我不要了!从此你我母子情绝!” 族长夫人第一个跳起来声援。 “没错!这种儿子还要来干么,留着过年吗?!!!说不认就不认!!!一家子吸血虫,靠吸食王妃活着,竟然吃里爬外,学人家养外室,为外室说话!一家子白眼狼!” 崔琛梗着脖子反对。 “谁白眼狼?我不过替白姨说了几句公道话,怎么就成白眼狼了?你们别太过分。” “到底谁过分?你身上穿的、嘴里嚼的、平日用的,哪样不是王妃的银子?那白氏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枉顾人伦,处处针对自己的娘?” 崔琛没觉得自己错,振振有词地反驳。 “我是站在大义的角度,只是单纯同情白姨!” 族长夫人向来泼辣,忍他很久了,见他还说这么无耻的话,立刻抄起一把铁铲,就往他身上招呼。 “打你这个不孝子,打你这个白眼狼!满口假仁假义,就是不做人事!!!” 崔琛被她打懵了,连反抗都忘了。 边上几个族人想上来帮忙,却被好几个番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崔琛被狠狠地拍了几铲,华美的袍服上登时脏污不堪,气得他一把夺了铁铲,下意识地想回敬。 厉凌腾地抓住铁铲柄,眼神犀利狠辣,惊得崔琛不知不觉松了手,嘴里不断嘟嚷着“好男不跟女斗”,掩饰自己的尴尬。 族长还在不依不饶,坚决叫嚣着让他除名绝不可能! 崔珑、崔琛高声附和。 眼见场面又乱了起来,宋谨央腾地站了起来。 众人一怔,立刻安静下来。 一道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云霄。 “要除族的不是白氏!是我!宋谨央!!!自今日始,我与王爷和离!!!从此与崔氏一族再无干系!!!” 第92章 皇上中毒,崔氏一族人人自危 全场哔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震惊!!! 崔瑜的脸色煞白! 后悔啃咬着他的心。 自己怎么就忘了,母妃本意是要和离,他竟然还帮着父王说话?! 他看向崔承的眼里就染上了埋怨! 崔承双目大睁! 激动到癫狂,嘴里发出“不……不”的声音! 他怎么肯和离? 若是和离了,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宋谨央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我不强人所难,不要求把白氏除族!我让贤!和离后,王爷可将白氏扶正,成为名副其实的汝南王妃,岂非皆大欢喜?” 白仲康的眸子亮了起来。 他早就盼着这一日,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这么容易就到了! 妹妹成为汝南王妃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他爬到王爷的步辇前,急切地催促他。 “王爷,快答应!答应她,你就不用和妹妹做地府夫妻!你活着就能和妹妹成为夫妻,这是多好的事?” 崔承怒目而视! 嘴里发出“果……果……”的声音。 他要白仲康滚开! 答应和白淑宜成为地府夫妻,是他此生最痛悔的事情。 白仲康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在他伤口上插刀。 自己瞎了眼,信错了人! 这个混蛋当众打自己的女儿,在人后还不知道怎么虐待她。 害得她不惜卖身为奴,也要逃离白家。 真是悔不当初啊! 崔琛首先反应过来,满脸怒容。 “不行!不能和离!母妃,父王只不过娶个死人做平妻,您就要寻死觅活?我不答应!” “老子也不答应!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儿子绝不答应!母妃,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崔珑赶紧表态,口气不善。 崔瑜一脸惨白,“嗵”的一声跪下不算,厉声叫两个弟弟一起跪下。 “母妃,儿子错了!儿子得了失了疯,帮外人说话,您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不要我们啊!母妃!” 他“咚咚咚”地磕头,磕得脑门都出了血,像是觉不到疼般,大有母妃不收回成命,他便不起身。 这一招,对宋谨央没用! “老大,老三也曾经拿这招对我,我反问他,你以为现在这招对我还有用吗?” 不急不徐的语句,从宋谨央嘴里吐出。 崔瑜茫然地直起身,一阵晕眩感传来,整个人跌坐在地,像失了心魂般,整个人被抽干精气神! 族长吓得面无人色,“嗵”地一声倒地,浑身抖如筛糠。 “和……和……离?不成啊!” 他带着哭腔开口,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张狂与得意? 王爷来了,他以为撑腰的来了,却忘记王妃是奇女子,整个王府的天都是她撑起的。 他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王妃,我该死!我踏马得了失心疯,您想怎么责罚我都行,就是别提和离!” 族人们紧张得纷纷跪下。 这一次行动无比整齐划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王妃,万万不能和离!您为崔氏一族做了多少善事,怎么忍心抛下我们?” “你们放心,即便和离后,说好捐赠的银两,我一钱都不会少捐!” 那不一样!不一样! “王妃,”一位老妇人痛哭流涕,“您是汝南王妃,咱们接受您的馈赠心安理得,你和离了,还捐赠我们,这是让我们受之有愧啊!” 众人纷纷附和,坚决挽留王妃,无论如何都要她收回成命。 整个偏厅一片告饶声、哀求声、哭泣声,瞧着令人动容。 宋谨央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知道和离一事绝不简单,可没想到这般艰难! 所有人,包括刚才同情她的女子,此刻都站出来反对她,不愿她和离! “你们同情我的遭遇,却又不愿我和离,继续同王爷过貌合神离的日子,到底为了什么?” 还是刚才那位老妇人,茫然地抬起头回话。 “王妃,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不,不对!”宋谨央激动地再次站了起来,“女子当自强!我们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谁的妻子、谁的娘亲、谁的祖母! 如若旁人不当我们是妻是娘,我们何苦为难自己、牺牲自己?不在意我们的人,只会把我们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却从不知珍惜!” 大多数女人们彻底震惊,呆怔当场。 而有些则挺直腰杆,眸子亮了起来! 掌声响起。 济远带头鼓起了掌。 接着是厉凌、番役。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族人却在掌声里发呆! 蓦地,门外传来阵阵掌声。 冯远和顺天府尹拍着手走了进来。 “王妃当真是女中豪杰!我等佩服不已!” 厉凌等人立刻起身相迎。 可他们刚刚站起身,局面突变! 无数顺天府兵卒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人人手执长枪,面色凝重,二话不说,将全部人围了起来。 所有人怔愣。 紧张得一颗心悬了起来! 顺天府尹见了厉凌,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厉凌脸色骤变,抱歉地看了一眼宋谨央,蓦地冷声下令。 “所有番役听令,速速围捕在场之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番役迅速出列,“唰”的一下抽出长剑,与顺天府兵形成合围之势。 局势骤然变化,打得人措手不及。 所有人震惊,脸色倏然发白,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 有几个靠近后门,想悄悄地逃出去,被眼尖的番役发现,死死地绑了起来,堵上嘴,“嗵”的一声扔在墙角动弹不得。 在一片寂静中,顺天府尹甄容上前一步,冲宋谨央行了一礼,缓缓开口,语气凝重压抑。 “王妃,您和族人得跟我们走一趟!” 眼见宋谨央露出诧异的神情,甄容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所有人魂不附体! “王妃,今晨皇上晕倒了,至今昏迷不醒!太医说,皇上中了慢性毒药! 有人怀疑,您当年给皇上的那株雪莲,表面是救皇上,实则是慢性毒药的引子。 太妃亲自下了懿旨,要带您和所有崔氏一族去顺天府问话!”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事关皇上,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 人人吓得面无人色,高声喊冤! “大人,雪莲是王妃献的,不关我们什么事啊?” “大人,我们连雪莲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啊!” “求大人明察,王妃,您说句话啊!雪莲是您呈的,与我们无关啊!” 冯远手捧圣旨,面色冰冷,不留情面地环视四周。 “王妃,兹事体大!崔氏一族均有嫌疑!!王爷和几位爷,所有族人都要抓……不,都要带走问话。” 狠厉的话像一柄巨斧,一斧一斧,砍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听到“抓”字,人人吓得面无人色,瞬间瘫软在地,连哭求都顾不上了! 冯远再次冷厉地扫视一眼四周,缓缓地打开圣旨。 第93章 签下断亲书,镇国夫人与七子断绝母子情分 “慢着,”崔琛推开霜霜的手,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冯公公,母妃刚刚宣布同父王和离了!她不是崔氏一族的人了!” 冯远的手顿住,倏然抬头,目露诧异! 族长眸光大亮,得意地叫嚷起来。 “对,对,王妃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与王爷正式和离,再也不是咱们崔氏族人!我们所有人都能证明!” 崔珑点头附和。 “没错!老子证明:母妃、父王和离了!这里每一个人都能作证。” “不,唔唔……” 有女子想反对,却自家夫君一把捂住嘴,在她耳边低声威胁。 “你想害死儿女吗?他们还那么小,你就忍心让他们蹲大狱?王妃只不是被叫去问话,你急什么?兴许皇上很快醒来,什么事也没有!” 女人拼命看向宋谨央的方向,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终是无力地放弃了挣扎。 族人们跪地磕头高呼:“王妃和离,非崔氏族人,大人明察!” 声音穿透屋檐,直冲云霄。 刘嬷嬷悲哀地看着宋谨央,后者的面上一片平静。 素香、素馨气愤不已,掏心挖肺善待的族人,竟然关键时刻集体抛弃了她,怎不叫人愤怒? “和离?此事当真?!” 冯远与甄容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 “不,不是和离!” 崔瑜缓步走上前来,国字脸上镇定如常,静静地冲两人行了一礼,淡然地开口。 “是休妻!!!父王刚刚休弃了母妃!” 全场肃静,落针可闻。 “理由?” 甄容冷静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三分怒气。 “善妒!” 崔瑜毫不犹豫地回答。 崔琛听了此话,先是愣了愣,继而眸光大亮,还是大哥聪明。 若和离,母妃定然带走全部资产,王府岂非成了空壳,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可若是休妻,母妃就得净身出府,什么都带不走,银钱全部是他们的!!! 崔瑜深深地叹了口气,状似万般无奈,冲宋谨央淡施一礼。 “母妃,父王的决定,我做儿子的无法反抗。但您放心,您总归是我们的娘。日后您的吃穿用度,儿子一力承担,断不会让您忍饥挨饿!” 族长夫人拉住崔瑜一个劲地劝。 “世子,您可不能这么做啊!王妃为王府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能往她心肺上插刀呢?” 崔瑜冷冷地抽出衣袖,面无表情地说:“夫人休得胡言,休妻是父王做下的决定!做儿子的哪能干涉?” 族长夫人气愤至极! “骂你们白眼狼,果然没有错!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披着人皮的鬼。” 上梁不正下梁歪,王爷歪成那样,竟没留下一根好苗! 她还在骂骂咧咧,族长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让你骂!臭婆娘,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没爷我,你做什么夫人?回头,爷休了你,看你还怎么豪横?” 她被扇懵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刘嬷嬷立刻上前安慰她。 宋谨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跌落衣襟,瞬间消失不见。 她哑着嗓子道:“我真是谢谢你了!” 崔瑜松了口气。 他起初还担心母妃不肯认账,此刻见母妃如此识趣,打定主意日后好生回报母妃。 原本打算每月给母妃一百两纹银,如今再加五十两。 母妃上了年岁,花销不大,一百五十两纹银,足够她从容活着了! 宋谨央面容沉静,冷声问甄容。 “甄大人,休弃的妇人同子女是何关系?” 甄容瞥了眼崔瑜几个,抱拳回复。 “王妃,大乾法度规定:母亲被休弃,叫出母,子女须服丧一年。一年之后,母子情断!您今日刚刚被休,母子关系尚在,所以您的儿子们仍须到案,接受盘查! 当然,崔氏族人不必再受牵连!” 族长闻言,长舒一口气,彻底放松,软倒在地。 族人们也纷纷抹着额头的汗,放松地喟叹出声。 可崔瑜、崔珑、崔琛的脸色却倏然变白。 崔珑不买账,怒气冲冲地质问。 “大人,母妃已经和崔氏无关了,为何还要抓我们?!” 甄容耐心地解释,大乾律法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顿了顿,目光从三个儿子面上一一滑过,“还有一法,可不必受到牵连。” 三人瞬间激动,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法子?” 甄容整了整衣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不迫道。 “断亲书!!!签下断亲书,即日起断绝母子情分。” 断亲书? 崔瑜眉头深锁,若真的签下断亲书,世人岂非要戳他的脊梁骨? 他犹豫着不肯应。 甄容却没耐心等,他大手一挥,“带走!” 兵卒立刻上前押人。 崔珑、崔琛大急。 “大哥,你就同意吧!咱们断亲书归断亲书签,日后还能真不管母妃吗?断亲书,咱们认,就断了亲;咱们不认,母妃不还是咱们的母妃吗?” 崔瑜听到崔琛的话,心思跟着活跃起来。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断亲书,只是权宜之计,母妃定然能谅解他们。 他果断抬头,向甄容抱拳一礼,“我们签断亲书。” 此言一出,所有族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弟兄三人。 崔珑眉毛一竖,冲他们发火。 “看什么看,你们又比老子好到哪里去?官府来抓人,你们不也是立刻撇清关系?少拿谴责的眼光看老子,咱们都姓崔,就是一伙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宋谨央忍不住想为崔珑鼓掌,他这几句话真没说错! 他们姓崔的,都一样无耻! 甄容再三确认。 “三位爷当真要签断亲书?” 三人对视一眼,义无反顾地点头。 冯远迟疑。 “这里只有你们仨在,二爷、三爷、六爷、七爷都不在,他们若不答应,这断亲书签不了!” “大哥是世子爷,由大哥全权代表!大哥的意见,就是我们的意见!” 冯远反复再三确认,三人都肯定地点头。 冯远见他们来真的,立刻吩咐人,准备断亲文书。 一式九份,官府一份、王妃一份、七个儿子各一份。 崔瑜、崔珑、崔琛亲自签了字,崔瑜又代表老二、老三、老六、老七签了字。 崭新的文书递到宋谨央手里,她莫名地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文书,像是捧着珍宝般,看懵了族长夫人。 一切尘埃落定。 甄容和冯远对视一眼,冲着宋谨央恭敬地一揖到底。 “恭喜镇国夫人!贺喜镇国夫人!” 冯远笑盈盈地走上前,之前的凝重沉闷一扫而空。 他快速打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汝南王妃于朕有恩,于国有义,特册封其为一品镇国夫人,并准许其与汝南王和离!钦此!” 冯远收起圣旨,恭敬地递到宋谨央手中,猛然回看崔瑜等人,高声大喝。 “皇上口谕,崔氏接旨。” 崔瑜等人脸色早就发白,踉踉跄跄地跪地接旨。 “汝南王及其七子,即日起三个月内,搬离原址,不得有误!” 轰! 惊天大雷,响彻云霄! 劈得三人瞬间石化!!! 第94章 只认义子不认亲子 崔珑当场崩溃,急怒攻心,双眼赤红,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母妃,您骗我们?!!!” 宋谨央淡然一笑。 “骗?我什么话也没说!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在做决定,是你们选择签下断亲书!!!” 崔珑气得发抖,手握得咯咯响,怒目圆睁。 “母妃!您就这么恨我们?” 崔琛的脸阴沉得滴得出水,咬牙切齿地逼问。 “母妃,您挖坑让儿子们跳,是想逼死我们?” 崔瑜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双手颤抖得可怕,怎么都控制不住。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突然,一道身影踉跄地闯了进来。 赫然是老二崔琦。 他连日高烧,好不容易退了烧,再次到正院求一求母妃,却发现府里空无一人。 他吓了一大跳,问了正院的小丫头,才知道母妃去了崔氏祠堂。 他强打精神赶到祠堂,远远的就看到顺天府尹带着兵卒入了偏厅。 他迟疑一番,躲在门外观望许久。 听到兄弟几个为难母妃,他没有出面; 听到大哥宣布不是和离是休弃,他也没有出面; 看到兄弟几个签个断亲书,他还是没有出面。 可圣旨宣读后,他摇摇晃晃地闯进了偏厅,“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控诉。 “母妃,儿子来迟了!大哥,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要我与母妃断亲,绝无可能!!!” 崔瑜几个被崔琦吓了一大跳。 一听他说的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崔珑暴跳如雷。 “二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想踩着兄弟几个往上爬?想屁吃呢!” 崔琦脸一红,硬着头皮道:“你们做的事,别算到我的头上!我是不会认的!”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 看得崔琦心底一颤,急切地辩解。 “母妃,儿子说的句句是实情,您一定要信我啊!” 崔瑜只觉得天旋地转,痛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他先是为了银钱,要休弃母妃。 后又为了不受牵连,签下断亲书。 等他做尽一切不要脸的事之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过是母妃试探他们的手段罢了。 而他,却义无反顾地中了计。 现下,又被老二捅了一刀。 他急怒攻心,“噗”的喷出一口血,人直直地往下倒去,瞬间晕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去后罩房,让刘太医诊治。 崔琦仍执着地跪求宋谨央原谅。 冯远笑盈盈地走近他。 “二爷,您是不是坐着褐色帘子的暖轿来的?” 崔琦一僵,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 冯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 “二爷一直坐在暖轿里干么?那暖轿明明跟在我马车后入的门,怎么会晚了这么久才进来?” 冯远一脸无辜地看着崔琦,好像在等他的答案,又好像不是。 崔琦白着一张脸,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冯远突然“啊”了一声,睁大双目惊呼。 “您,该不会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等老奴宣了旨,才进来的吧?哎哟,我的爷!这大冷的天,您这是不要命了吗?” 崔琦神色一僵,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一切早就被人看穿了。 冯远面上带笑,眼里暗含讽刺,激得崔琦面红耳赤。 僵硬了一瞬,他立刻清醒过来,拼命否认。 可谁还会信他? 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崔琦臊得手足无措。 刘嬷嬷暗呸了一声,墙头草哪那么好做? 冯远见诸事已了,便向宋谨央恭敬地行了一礼,正准备退下,却被她阻止了。 “等一等!我还有一件事宣布!黎儿,到娘这里来!” 所有人震惊! 谁是黎儿? 哪来的黎儿? 镇国夫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儿子? 跪在地上的崔琦一听这话,整个人如坠冰窟,不可置信地猛然抬头,视线在群里紧张地来回搜索。 一道儒雅清逸的身影,从容有度地从人群中步出,缓步上前,直走到宋谨央跟前,四平八稳地行了大礼,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宋谨央顿时热泪盈眶。 被儿子围攻时,她没有哭;儿子要夺她家财时,她没有哭;儿子签下断亲书,她还是没有哭。 可宋黎的一声“娘”,令她彻底崩溃,忍不住抱着他大哭起来。 这一幕,看得人心疼不已。 刘嬷嬷哭了,素香素馨哭了,五妹哭了,新任的厨娘哭了,在场所有的女子哭了,受过她恩惠、为了一己私利背叛她的人哭了,连冯远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济远和厉凌的面色都凝重了不少。 一时间,整个偏厅哭声不断。 崔琦在看清来人后,整个人抖如筛糠。 像是感觉到崔琦的视线,宋谨央止住哭意,抬起头来,视线紧紧地锁住他。 那凌厉的眼风,有洞穿一切的力量。 崔琦的心咯噔一声。 母妃眼里的愤怒、谴责、鄙夷、蔑视、冷漠,令崔琦手脚冰凉,浑身血液逆流,“嗵”的一声,跌坐在地。 宋谨央别开视线,擦了擦眼泪,扶起宋黎,拉着他并肩而站。 “我与崔理有缘,已认其为义子。从此,他跟我姓宋,更名为宋黎,文书已签并交官府存档。百年后由他继承我所有的家业,为我摔盆送终,葬入宋氏陵墓。 从今日开始,我与崔氏一族再无任何瓜葛。 与崔氏七子彻底断绝母子关系! 冯公公,劳你回宫禀报皇上!” 冯远躬身应是。 宋谨央的视线再次划过几个儿子。 他们算盘打得真响啊! 想休弃就休弃,想断亲就断亲,还美其名曰只是权宜之计。 面子里子都想要,她偏不给! 崔珑大怒。 “母妃!您又不是没有儿子,凭什么收他做义子?我不同意!” 宋谨央只当没有听到,根本理都不理他。 崔珑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直喘粗气。 崔琛脸色煞白,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哪里还有半分趾高气昂的态势? 他匍匐着爬到宋谨央跟前,用双手攀住她的衣裙下摆,拼命哭求。 “母妃,断亲是假的,儿子只是不想被押入大牢!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他不可能为难您!母妃,原谅儿子吧!您真的忍心不要儿子了吗? 儿子当初学画,是您启的蒙。 您还亲自跑去北疆,为我寻找艳色。 母妃,儿子错了! 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给儿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崔琛哭成了泪人。 宋谨央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事到如今,他还想拿话套住她,把她架在火上烤? 晚了!!! 她心头一片漠然,再也激不起一点火花。 “崔四,机会给过你们无数次,你们哪一次珍惜?与其求我原谅,不如好生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做人!!! 从今往后,我只有宋黎一个儿子,你们谁敢冲他下手,就是与我宋谨央为敌!” 崔琦闭上眼睛,眼角淌下一串泪珠。 冯远退下时,经过崔琦身边,笑吟吟地停下步子,好心地提醒。 “二爷!您身子无恙,便早日去詹事府报到!詹事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急需人帮忙!” 话音刚落,门外闯进来一个小厮。 他速度太快了,一时收不住,竟直直地撞进冯远的怀里。 冯远“哎哟”一声,就往地上倒去,甄容赶紧扶了他一把,否则真跌倒下去,这把老骨头非得全碎了不可。 小厮顾不得疼痛,一个翻身爬起,眦牙咧嘴地急吼。 “王妃,出大事了!六爷在街上同人打起来了!” 第95章 老六冲动找碴 宋谨央平静地看着火急火燎的小厮。 “此事同世子爷禀报即可!日后几位爷的事,不必再禀告我!” 小厮瞬间怔住,半天回不过神。 说罢,她转头看向所有的崔氏族人。 被她震慑的视线扫过,好些人愧疚地低下了头。 “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无问西东’,捐助学子求学,是我心之所向,从未想过回报。不论我是不是崔氏一族,捐赠之事仍将持续。只不过,……” 族人们一听到宋谨央不计前嫌,愿意继续捐助他们,顿时乐开了怀。 但当宋谨央话锋一转,心又提了起来。 “我准备开女学,家中有姑娘的,未出嫁前,皆可入学。”宋谨央语气虽然淡然,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但是,若有姑娘却不送去女学的,这家的男丁我将不再资助。” 济远长叹一声,自愧不如。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年代,能做出这样决断的,除了长公主,不做他想。 难怪先帝如此看重长公主,只怕他早就看出长公主身上,有异于常人的特质。 可惜了,长公主白白被困后宅四十年。 族人们面面相觑。 一部分女人露出欣喜的神色。 另一部分瞥了自家男人一眼,低头默不作声。 男人们个个面露不善,愤怒填满了胸腔,却连一句反对的话也不敢说。 支持宋谨央的族长夫人、崔十八等人,都很激动。 人群逐渐散去,厉凌带着锦衣卫离开了,甄容和冯远也离开了,济远也踱着方步走远了。 崔珑、崔琛借口去看崔瑜、崔珏,丢下王爷跑了。 诚王妃不知怎么出的门,刚刚跨出偏厅,整个人就软倒在地,被下人左右夹着上了马车。 “枉作小人”,这四个字像诅咒一样萦绕在她脑海。 她兴冲冲而来,灰溜溜离开。 银子没捞到一分,脸面被剥得一丝不剩。 想到回去后,诚王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偏厅空了下来,族长像个乌龟般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宋谨央走到崔承面前。 他假装晕睡,却在宋谨央走近时,身子止不住打颤。 “阿留,送王爷回王府!对了,匾额换好了吗?” “早换好了!汝南王府的匾额早已摘下,挂到隔壁祖屋的门梁上。咱们镇国夫人府的匾额,也早早挂上了。 皇上讲究,还特意送来两盏写着“宋”字的红色宫灯,挂在匾额边上,看着喜气洋洋。” “嗯,回府后,记得给下人们赏银。” 刘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福了福身,“阿留谢夫人赏赐。” 宋谨央拉近宋黎,笑着问崔承。 “王爷,瞧瞧我的儿子,帅气不帅气?神气不神气?” 崔承腾地睁开眼,视线胶着在宋黎的脸上,浑浊的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宋谨央连连点头,“没错!王爷,正是你想的那样。” 她慢慢凑近王爷耳边,用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找到小七了!他姓宋,记入皇家玉牒!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 崔承目露哀求,宋谨央却懒得再看他一眼,直起身向外走去。 经过白仲康时,她连停都不停,瞥都不瞥,径直走了过去。 就好像他白仲康是泥地里的蛆虫,根本不值得一顾。 白仲康愤恨地呸了王爷一口,踉踉跄跄离开了。 宋谨央带着宋黎,刚刚跨上马车,伺候黑人羽的小厮狂奔进来。 “东家,出大事了,黑掌柜同崔六爷打了起来。” 宋谨央脸色一沉,掀开帘子急问。 “黑掌柜可有受伤?” “没有,黑掌柜可灵活了,轮椅在他手中像活了一般,崔六爷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反而被轮椅撞了几下。” 宋谨央松了口气,下令去十里街。 黑人羽最近有些烦躁,向来儒雅平和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无措。 小厮跑进来禀报。 “掌柜的,那妇人又来了!小的怎么赶都赶不走她。” 黑人羽抿了抿唇,神色间闪过一丝凄惶,快得小厮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掌柜的,她想干么?这么冷的天,天天跑这来蹲守,她是在等人吗?”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嘀咕,彻底黑了黑人羽的脸。 “你活儿都忙完了?若完不成,小心受罚。” 小厮吓得一溜烟跑了。 黑人羽滑动轮椅来到窗边,悄悄推开窗棱。 缝隙里,六房冯氏吹着冷风等在马车旁。 哪怕鼻翼被风吹得红红的,眼睛吹得眯成一条缝,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依旧不舍得离开。 不知从哪天开始,她便日日等在铺子外面,不进来,不通传,就静静地等在寒风中。 若是她当面锣对面鼓同他说话,他有千百种方法拒绝她。 可是她不声不响,静静地等着,他反倒心烦意乱起来。 “阿凤!你怎么又来了?快跟我回去!” 崔琅阴沉着脸,伸出手拖拽冯氏,却被冯氏一把推开。 “滚!” 冯氏哑着声低斥,气得崔琅牙齿咬得咯咯响。 当众争执了起来。 他不管不顾狠狠扯住冯氏的手臂,疼得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踉跄得跌进崔琅的怀里。 “你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着,崔琅发了狠,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开她!” 崔琅猛得转身,手不自觉地一松,被冯氏挣脱开去。 他一惊,还想拉回她,却被黑人羽的轮椅拦住了去路,顿时怒火丛生,一拳挥向黑人羽的面门。 冯氏惊呼出声,好在有惊无险,黑人羽躲了过去。 崔琅更气了,连着挥出几拳,两人当街打斗了起来。 别看黑人羽坐在轮椅上,却极灵活。 崔琅非但没有碰着他分毫,还被轮椅撞了好几下,痛得嘴牙咧嘴的。 宋谨央赶到的时候,两人收了手,崔琅双手抵着马车厢,喘着粗气。 “人羽,你没事吧?!” 宋谨央匆匆赶到,刚下马车,担忧的视线便落在黑人羽身上,见他没有受伤,一颗心才真正放下。 崔琅气极。 “母妃,我才是您的儿子!您不关心我,却关心一个外人,是何道理?” “外人?”宋谨央冷笑一声转身,看着崔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黑掌柜为我管理铺子,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他就是我的家人!而你,断亲书已签,你我母子情分已断,你再不是我的儿子了。” 崔琅大惊。 “什么断亲书?我什么时候签过断亲书?” 宋谨央冷声道:“这你就得问你的好大哥了!他说他能代表你,替你签下了断亲书,从此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什么?”崔琅整个人踉跄地连退三步,“母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有些后悔,近日浑浑噩噩的,只晓得跟在冯凤身后跑。 到底错过了什么大事? 他跺了跺脚,顾不得冯氏,也顾不得宋谨央,赶紧往府里赶,去找大哥问清楚。 他不知道,府里早就乱成一锅粥。 第96章 走投无路的爷们 崔琅赶回府,刚下暖轿,便大声喊管家。 管家久久没有现身,二门外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漫天飞舞的雪片,随着一阵寒风袭来,打在他脸上、身上,冷得他一激灵,一股萧索之感瞬间弥漫开来。 他的心猛然一沉。 “六爷。” 身后传来呼唤声。 他忙不迭转身,发现管家一家老小,背着包裹远远地站在风雪里。 管家的大儿子告诉他,这里已经不是汝南王府,而是镇国夫人府。 王爷搬去了隔壁老宅,管家挨了板子,也抬去隔壁了。 他们一家被划归王府下人,身契交到王爷手中,从此与镇国夫人再无瓜葛。 “镇国夫人?”崔琅一惊。 管家大儿子瞪大双目,一脸吃惊,“六爷,皇上下旨,判王爷、王妃和离,册封王妃为一品镇国夫人,您不知道?” “和离?!” 崔琅咆哮出声,吓得对方连退三步,怪自己多嘴多舌,收拾包裹后应该立刻走人,不该同六爷搭话! 他白着脸再次磕头,逃也似的逃出小门,连滚带爬往隔壁跑去。 他本不想离开,府里日子过顺了。 王妃平日里待他们极好,赏赐不断,根本不想挪地方。 可他娘一听到传令,在最短时间内收拾包裹,就要带一家子搬去隔壁。 “娘,咱们明明是镇国夫人救下的,她为何不要咱们了?” 他疑惑不解地问,他娘叹了口气。 “儿啊!你爹做错了事,跟错了人!咱们再不能不识相,夫人让咱们走,咱们就得走。” 早在自家相公替王爷瞒下外室时,她就料到会有今日。 他们全家老小的命,都是王妃救的,怎么能吃里爬外替王爷遮掩? 可相公不听劝,她出嫁从夫,只能认命。 如今这结局,全是他们一家咎由自取,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再惹夫人不快,该走就得走! 好歹留着最后一丝香火情。 崔琅听说门匾都换了,愣了半晌,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门外,抬头一看…… “镇国夫人府”几个大字明晃晃刺得他的眼都睁不开,边上两个红色宫灯上的“宋”字,更是令他倒抽一口凉气! 毁天灭地的大事,到底怎么发生的? 他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大哥他们在搞什么鬼? 好端端的,母妃怎么同父王和离了? 母妃怎么就成了镇国夫人? 大哥怎么会签下断亲书,做出这等遭人唾骂的事?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脚高一脚低,往大哥院里跑去,雪花打在他脸上,传来阵阵刺痛感,他也顾不上,一口气闯进世子院中,一把推开正房,一下子怔在原地。 大哥屋里人不少,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崔瑜斜靠在床头,一脸惨白。 秦氏坐在床榻边抹泪,李氏一边安慰她,一边时不时担忧地瞥一眼崔琦。 除了她俩,三房娉婷、四房顾氏、五房云氏都不见踪影。 冯氏最可恨,这种时候还敢给他绿帽戴。 她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崔琦如泥塑木雕般,眼神涣散,茫然无神。 崔珑一脸怒容,眼里凶光乍现,明显到了狂暴的边缘。 崔琛如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萎了,哪里还有丝毫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的身边竟有两张陌生面孔,看打扮就不像是良家妇女,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狎妓? 怒火喷涌而出。 “出去,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人吓得一缩,求救似地看向崔琛。 崔瑜听到吼声,睁开眼,刚想斥责他不该大呼小叫,目光看到崔琛边上的人,顿时来了火气。 “老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把她们带入府来?” 他才说了一句话,便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猛地咳嗽起来,惊得秦氏立刻上前替他顺气。 霜霜被骂哭了,抹着眼泪委屈道。 “五爷,妾只是不放心您一人回府,怕您无人照料,这才拉着盈姐,厚着脸皮跟您回来!不料给您添了麻烦,妾这便走!” 说完便起身,暗中使了个眼色给盈盈,后者也赶紧跟在她身后,向外走去。 两人步子走得极慢,显然希望崔琛能叫住她们。 但崔琛这时心早就乱成一团麻,哪里还顾得上她们。 “霜霜,你们先回去,我过几日再去找你。” 此话一出,霜霜更委屈了,痛哭失声,掩着面匆匆离开。 崔琅提醒他。 “老五,你几次堂而皇之把人带回府,就不怕五弟妹生气?” 崔琛哪有心思想这些,随口一说:“她敢!她一个罪臣之女,能嫁给我就烧高香了,休想管我的事!” “你就不怕她和离?” “和离?”崔琛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她在京城连一个亲人也没了,娘家远在北疆,和离了能去哪儿?二哥,你放心,她不敢!” 屋外,云氏掀帘的手顿住了。 崔琛的讥讽声,一字不漏地传入她的耳朵。 白芍心疼地看着她,强忍哭意,不让自己发出声。 云氏缓缓地放下帘子,露出一抹苦笑。 义无反顾地转身,绝然走进身后的风雪中。 屋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云氏来了又走了。 他们正商量着对策。 崔琛将今日祠堂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崔琅。 崔琅越听脸色越白,到最后白得像一张纸。 愤怒地站起身,“大哥,你们怎么能这么做?断亲书是能签的吗?” 崔珑本就窝着一肚子的火,听他这么说,立刻激动地跳起来。 “谁知道这是皇上和母妃联手设的坑?咱们签下断亲书,还不是为了自救?没把你落下,已经算是兄弟情深了!你不谢谢咱们,还敢怪这怪那?” 崔琅气得额角突突地跳。 “我谢谢你们,现在母妃不理咱们了!我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你们!!!” 几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秦氏小心翼翼地拉着李氏的手开口。 “要不,咱们几个去求一求母妃?父王搬了就搬了吧!可母妃总要有人照顾,咱们不如留下伺候母妃。至于父王那里,反正离得近,两头跑跑,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氏的话说到几人的心坎上,他们当然想留下。 搬去老宅,吃穿用度都得自己掏银子,坐吃山空的,绝非长久之计。 李氏迟疑地说:“搬离镇国夫人府,是皇上的旨意,咱们怕是留不下。” 一屋子死寂! 崔珑“砰”的一拳砸向八仙桌,桌面瞬间砸出一道裂缝。 “玛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明日去敲闻登鼓,问一问皇上,这断人母子情的事,是几个意思?” 一句话,吓得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崔琦腾地站起身,脸上冰冷一片。 “李氏,回屋!明儿开始收拾,越快越好,收拾完,咱们立刻就搬!”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氏紧忙跟上,不一会儿就走没了影。 崔瑜几个气得直喘粗气。 蓦地,屋外传来急切的禀报声。 “世子爷,素香、素馨正在赶人,把王爷院里的下人赶去老宅。他们不想去,哭求到您这儿来了。” 隐约间,果然有哭声传来。 一股烦闷的情绪顿时袭上崔瑜的心头。 内忧外患,里外夹击,他又喷出一口血。 在秦氏的惊呼声中,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怒吼一声。 “让他们走!” 他苦笑连连,自己都无路可走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一滴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滴入床褥瞬间消失不见。 第97章 朝夕之间一无所有 宋谨央和宋黎,坐在雅冠布庄的二楼雅间。 她劝黑掌柜把话说开,免得节外生枝。 不一会儿,冯氏红着眼睛、失魂落魄地进来了。 宋谨央叹了口气。 死去多年的未婚夫突然现身,搁谁身上也接受不了。 只希望冯氏认清自己的心,早做决断! 黑掌柜亲自送宋谨央出门。 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 “夫人!她若要……和离,您,拦着些!” “人羽,你让一个和离的女人,阻拦另一个女人和离,此路不通!” 黑掌柜苦笑,不再做声。 宋谨央一行人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她的身后,出现一个脸色像鬼一样的人,白仲康。 他听到宋谨央吩咐转道十里街,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吓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顾不得严寒,他咬牙等在暗处,终于见到了那人的正面。 轰的一声,惊雷炸响在头顶。 白光翰!!! 他竟然没死?!!! 想到被他顶替身份的那人,整个人如坠冰窟。 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无边恐惧犹如一只大手,狠狠撅住他的心,抽干他浑身力气,靠在墙边半天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几乎成了一个雪人时,终于稍稍恢复些气力。 他僵硬地抖落衣袍上的积雪,转了转冷硬的四肢,一跛一跛向远处走去。 宋谨央本想先送宋黎回小院收拾东西,过几日再正式搬到镇国夫人府。 但宋黎坚决不肯,非得先送宋谨央回府,再回小院。 宋谨央拗不过他,只得照办。 路上,刘嬷嬷气鼓鼓地问她。 “夫人!崔氏一族忒厚脸皮子,您为什么还要帮着他们?” 宋谨央冷笑。 “帮?怎么可能?!那些个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人,不配得到自己的帮助。” 创办女学是真,让族人送姑娘上女学是试探。 借女学的由头,将真正感恩自己的人挑选出来。 该捐助的捐助,该舍弃的舍弃。 俗话说得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她是人,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宋黎赞同地点头。 马车停在府门前。 宋谨央凝视着门匾上“镇国夫人府”几个大字,和边上两个大大的“宋”字,露出由衷的笑。 好一会儿,马车才重新发动,慢悠悠入了府。 新管家宋青迎了上来。 “夫人,八皇子妃送帖子来,邀请您下个月参加‘春日宴’!” 八皇子妃? 有意思! 她前脚刚刚册封为镇国夫人,八皇子妃的帖子后脚就到。 “回复八皇子妃,感谢她盛情邀请,‘春日宴’必到!” 宋青欠了欠身,迟疑着再次开口禀报。 “夫人!七爷醒了,嚷嚷着要见您。” 宋谨央嗤笑,他倒是比自己还迫不及待! “行,去见见吧!冯氏,你先回院!我让刘嬷嬷陪你走一趟。” 冯氏吸着鼻子摇头,“母妃,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说罢,福了福身,带着玲珑走远了。 宋谨央回头叮嘱宋黎早些回小院,派了几个小厮和他一起回去帮忙整理。 “这几日,让他们吃住你那里,等到回府,再好生挑选几个得用之人。” 说罢,一行人去了七院。 宋黎恭敬地拜别宋谨央。 刚刚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您就是小叔?祖母新收的义子?” 小姑娘天真无邪地问他。 宋黎点了点头。 小姑娘自来熟得上前一步,屈膝一礼。 “小叔,我是崔咏书,我父亲是排行第四的崔珑,我来找府医,替母亲拿药。入冬了,她身子一直不见好。” 宋黎颇有些奇怪,这小姑娘倒是不见生。 不知怎么的,“嗵”的一声,她的袖中掉出一个瓷瓶,她神色紧张地“呀”了一声,立刻附身把瓷瓶捡起来,着急忙慌地往袖管里塞。 可越急越乱,瓷瓶怎么也塞不进去,急得她险些哭出来。 终于把瓷瓶塞进袖子,她眼角噙泪,羞怯地再次屈膝一礼。 “小叔,咏书失礼了!” 他笑着摇头,表示不介意,又后退一步,示意小姑娘先行。 崔咏书再次淡施一礼,施施然离开了。 宋黎登上马车,离府而去。 身后的暗影里,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响起。 “姑娘,您为什么不直接找王妃,不,找夫人帮忙?您是她亲孙女,她还能见死不救?” 崔咏书眼中射出冷芒。 父亲要做的事,若直接告诉祖母,祖母定然雷厉风行,提前解决所有危机。 但那样的话,母亲仍会得过且过,忍受父亲无穷无尽的虐打。 只有让母亲亲眼看到自己的惨状,才能激起她的求生欲望,反抗父亲的暴虐。 母亲为自己牺牲这么多,自己为何不能为她牺牲一次? 哪怕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她也甘愿!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远去的马车,暗暗祈祷:小叔,您千万别让我失望! 宋黎隔着窗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眉头不由深深地蹙起。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宋谨央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听到响声,崔珏睁开双眼,看到宋谨央顿时目露惊喜。 “母妃,您来了!” 他受伤后,没有人告诉他,宋黎已成了宋谨央的义子。 他忍着浑身上下火燎般的灼痛感,强撑着支起身,下一秒整个人痛到抽搐。 心底却暗暗期盼:自己这么惨,母妃一定心疼坏了吧?! “很痛吧!这些痛比起我儿这么多年受的苦,算得了什么呢?”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开口,声音里不带半分感情。 惊得崔珏魂飞魄散。 他瞳仁猛然睁大,眼底是深深的恐惧。 “母,母妃,您,您,您怎么……知道?” 冷汗顺着他脸颊滑下,疼痛和恐惧令他整张脸扭曲起来。 “难怪你狠得下手,让人杖责我,原来你早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 宋谨央嗤笑。 “崔理已经更名宋黎,记入宋氏族谱,成了我镇国夫人唯一的儿子。” 崔珏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小厮告诉他大哥签下断亲书,竟然是真的!!! 他真是活活被崔瑜蠢哭了!!! “我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宋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而是兜兜转转一大圈,说他是我的义子?” 崔珏眸中重新燃起希望,满怀期待地冲口而出。 “母妃,您心里还记挂着小七?! 您不会放弃小七的,是不是? 母妃,是不是?是不是?” “错! 我暂时没有揭露真相,是因为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的亲事、你的前途、你的命运,仍掌握在我的手中。 断亲又如何? 只要旁人以为,你还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他们就一定会相信,我替你安排的,一定是最光明的前程!” 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瞬间席卷他全身,被恐惧笼罩的无力感像潮水般翻涌而上。 他强作镇定地反问。 “母妃,您就不怕我主动说出真相?” “哈哈哈……”宋谨央狂笑起来,“不,你不会,绝不会!你和他们几个一样,心中只有权势,你绝不可能自毁长城,相反你还会拼命遮掩,生怕旁人知晓你的身世,不是吗?” 崔珏看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错! 他怎么可能主动交代,自己并非母妃亲生?! 他怎么可能主动承认,自己的娘亲是妓子?! 不该如此! 他本该拥有最灿烂的前程。 为什么一夕之间,一无所有? 天道不公!!! 他狠狠地咬住舌尖,满嘴的血腥味令他瞬间冷静。 他不能输,更不会输! 他要养好身子,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第98章 二房不是没儿子?让崔珏给他当儿子 宋谨央回到正院。 素香、素馨还在前院忙活。 她御簪更衣,舒服地喝了口热茶,和刘嬷嬷说起悄悄话。 “夫人,黎少爷找回来了,老奴这心啊,总算落到实处。” 宋谨央满脸喜色,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 上天待她不薄! “崔珏那厮竟还想卖惨,博您同情,当真是可笑! 不过,您不会真的管他亲事吧?!” 宋谨央睨她一眼。 “当然是真的!” “那对黎少爷不公平!”刘嬷嬷不乐意地嚷了起来,“真少爷回来了,还留着假少爷干么? 夫人,您可不能学那些无知妇人,把假少爷当成宝,把真少爷搁脑后!!!” 宋谨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说。 “留着他给二房当儿子!” “啊!” 刘嬷嬷兴奋地叫出声,眸子瞬间亮了。 二房的老爷,当年荫恩了南方边陲小城县丞一职,三年期满回京述职路上,不幸遇上山匪,全家遭了难。 当时的场景太过惨烈,到处是残肢与鲜血,财物被洗劫一空。 消息传回京城,老夫人受不了刺激,当场跟着去了。 侯爷与侯夫人大病一场,几个月起不来身,想到二老爷就哭,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那时候,侯府光景惨淡,若非夫人进门撑着,只怕侯府早就倒了。 该死的崔承,有好日子不过,非得作妖! “当年老夫人、侯爷、侯夫人多少疼爱二老爷,如果他们在世,也一定会替二老爷过继嗣子,供奉香火,继承二房的家业。” 刘嬷嬷眼睛晶晶亮,用力地一拍大腿。 “没错!” 两人相视一笑。 崔承! 如果你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自己的侄儿,去承袭你二弟的香火,你也一定很高兴吧! 刘嬷嬷高兴过后,又有些担忧。 “夫人,这事不好办啊!” 好办! 别人开不了口,让二老爷自个儿开口。 “阿留,给相国寺住持递帖子!三日后,我要去相国寺进香!” 这老小子欠的债,可以还了! 崔承在他寺里出事,他躲够了清闲,可以出来活络活络筋骨了! 夜幕降临。 锦衣卫指挥佥事孙承志的书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蹙着眉,看向蜷缩成一团的黑影,恶声恶气地开口。 “不是说了,那件事了,老死不相往来?你坏了规矩,不怕反噬?!” 那团黑影一跛一跛踱进烛光,赫然是白仲康。 他胡子拉碴,怒目圆睁,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以为我想来?若非你手脚不利索,我岂会出现在此?” “什么意思?” “白光翰没死!!!” “不可能,”孙承志猛然转身,“我保证一刀刺中他胸膛,砍断他双腿……” 慢着! 他想起来了,当初做完一切后,刚想确认对方生死,远处传来马车声,他来不及细验,匆忙离开了。 难道? 那人的命那么大,竟真的没死?! 白仲康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 “哼!此人活着,对我们造成的威胁,还用我说吗?” 孙承志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我看到他了!那张脸,我化成灰都认得!” “你可真狠心,亲侄儿都下得去手。” “五十步休要笑百步,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当年的事……” 孙承志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压低声音怒喝。 “你踏马还敢提以前?不怕灭九族吗?” 白仲康也知道自己说错话,立刻转了话头。 “他现在是镇国夫人的黑掌柜,怎么做还用得着我说吗?” 什么? 此事牵连上了镇国夫人? 这下麻烦大了! 他的脸色当场阴沉下来。 白仲康看出他的迟疑,添了把火。 “沾上镇国夫人,不死也得脱层皮!此事越早解决越好,听说那人丢失了受伤的那部分记忆,万一让他想起来,你我死不足惜,牵连到那人,只怕……” 孙承志吓得浑身一颤,旋即恢复镇定。 “知道了!此事交给我吧!” 白仲康如来时一般,隐在黑影中消失不见。 孙承志冲他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射出两道利芒。 敢威胁我,老子让你一起消失! 镇国夫人府。 冯氏一回到六院,立刻翻箱倒柜,收拾嫁妆。 正忙乱的时候,崔琅沉着脸进来了。 他在院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想心平气和地同冯氏说话。 不料刚一进来,就见到凌乱的上房、忙乱的下人,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噌噌噌往上直冒,再也压制不住。 他怒火中烧地质问。 “冯凤,你到底想干什么?” 冯氏听到问话,冷静地吩咐玲珑继续收拾,自己则走到崔琅面前。 “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同你说!” 说完,率先进了耳房。 崔琅忍着气,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耳房,刚刚坐定,冯氏开口便是大惊雷。 “我们和离吧!” 崔琅眼前一黑。 “当年是我父亲过分了,不该求着母妃让我进门。我的心不在你身上,和离后,你可另娶高门贵女。” 崔琅双目通红,“啪”,一巴掌扇在冯氏的脸上。 “冯凤,你红杏出墙,还敢同我和离?” “你若不甘,休了我也行。” 冯氏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不温不火地回话。 “你当年同意娶我,不外乎我义父是冯远。你高估他了,他只是内侍,干涉不了前朝。皇上,是明君,不可能受制于宦人!好聚好散吧!” “为什么?” “他没死!” 她不想再多说什么,抬步就向外走去! 崔琅脸色煞白,愤怒侵袭着他的全身。 这个臭女人,竟敢为了一个男人,向他提出和离? 她想嫁就嫁,不想嫁就离? 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他想也不想,一把拉住冯氏的袖子,几近哀求道。 “再过一个月,行吗?” 冯氏嘲讽地一笑。 “有区别吗?我意已决,绝无更改!” “我同意和离!一个月后,是你我成亲的日子!我们在成亲日和离!你既然想好聚好散,就只能听我的!” 冯氏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你若执意如此,便如你所愿!” 说完,便挣脱他的束缚,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却没有看到,崔琅脸上阴毒的表情! 第99章 向夫人学和离吗 隔日,雪霁。 宋谨央一觉睡到大天亮,推开窗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她索性推门而出,虎头一见她就扑腾得欢。 “王妃吉祥,王妃吉祥,王妃吉祥!” 她笑着抚了抚了虎头的脑袋,轻声说道:“不能再叫王妃,要叫夫人啦!” 小家伙亲昵地偎着她,空气中传来丝丝甜味。 春天,来了! 她深吸口气,嗅了嗅春意。 重获新生的感觉真好! 刘嬷嬷急步而来,焦急地嗔怪。 “夫人,春寒料峭,您怎的外袍都不披就出了屋?” 一番梳洗。 宋谨央吩咐刘嬷嬷把媳妇和孙女们找来。 “阿留,府里的女学该恢复了!” 大事已了,她能静下心来教导孙女们了。 刘嬷嬷不比宋谨央。 她目露忧色,欲言又止,但架不住宋谨央的催促,急步安排去了。 不一会儿,几房媳妇带着姑娘们来了。 恭敬地向宋谨央行了礼,依次坐于下首。 宋谨央慈爱地看着她们,缓缓开口。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与王爷和离。皇上有旨,三个月内,各房陆续搬离。” 宋谨央顿了顿,打量着媳妇们的神色。 秦氏很局促,脸上写满担忧。 她是宗妇,深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担忧是难免的。 李氏很坦然。 听说老二昨儿便命她收拾东西,应该会是第一个离开镇国夫人府的一房。 娉婷木木的。 她似乎还未从之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看来要彻底恢复康健,还需要时间。 顾氏? 宋谨央的眉头深深蹙起。 顾氏整个人瘦削得像一张纸,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竟像个活死人?! 云氏温婉地笑着,显然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三分苦涩。 看来,老五又不做人事了! 冯氏一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模样。 听说她昨夜就想离府归家,被老六强求着多留一个月。 宋谨央快速地将媳妇们的表情收入眼底。 接着开口:“你们夫君已签下断亲书,同我断绝母子关系!我今日问一问你们,可也想同我断了情分?” 秦氏、李氏低头不语。 娉婷、云氏震惊得站了起来。 “母妃,这怎么可能?!!” 冯氏面上虽无讶色,却也恭敬地站了起来。 唯独顾氏,听到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倒是她边上的咏书,着急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发现祖母看到了她的动作,立刻正襟危坐,不敢再动。 娉婷像是回过神来,急切地说:“母妃,夫君不在京城,他怎么可能签下断亲书?” “是老大做的主,在场的亲自签名,不在场的他做主签了。” 冷汗从娉婷后背渗出,她嗫嚅着还想再说话,却见宋谨央挥手让她们坐下。 “我与你们夫君断亲,已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今日让你们来,便是想听一听你们的意思,可要与我断亲?” 冯氏这回答得最快。 “母妃,我与崔琅也要和离了!离不离的,您都是我的母妃!我认!” 这话惊着了一屋子的妯娌。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反倒是云氏,眸光微微闪了闪,神色莫名,却坚定地站起来回答。 “母妃,我同六弟妹一样。” 娉婷也当即表示,自己绝不会不认母妃。 秦氏和李氏对视一眼,咬着牙没有吭声。 宋谨央也不急,缓缓喝了口茶。 最终,李氏叹了口气,拉着秦氏一同站起来,恭敬地行了大礼。 “母妃,我虽出身将门,但从小诵读《女则》!我们不是不认母妃,只是不敢忤逆夫君。” 宋谨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顾氏仍是一动不动,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宋谨央不以为意地转头看向几位孙女。 “你们呢?我在府里重开女学,你们可愿继续随我学习?” 孙女面面相觑,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祖母,不知该怎么回答。 宋谨央宽厚地一笑。 “不必紧张,只问自个儿的心意即可。” 秦氏嗫嚅着想开口,被宋谨央阻止了。 大家迟疑着,一道略带尖利的稚嫩声音惊得众人出了一身冷汗。 “夫人,您既然与祖父和离,便不再是我的祖母!您的课,我不愿上!” 秦氏一听这道声音,整个人像被雷劈了般,惊跳起来。 “咏恩,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同祖母道歉!” 咏恩涨红着脸,腾地站起身,气鼓鼓地反驳。 “我哪里说错话了?前朝状元夫人下堂后,出家为尼,终身没有跨出庵堂一步。 夫人能教我们什么?教我们和离?教我们离经叛道?教我们不从父、不从夫、不从子吗?” 秦氏气血瞬间上头,她上前一步,手高高地举起,颤抖了半晌,“啪”的一声打在咏晴的脸上。 彻底把咏晴打懵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眼泪倏然涌起,模糊了视线。 秦氏脸一白,慌乱地指责。 “你平日都和妹妹说了什么?她素来乖巧,怎么会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是怎么做姐姐的?还不快给祖母道歉?” 宋谨央气得当场摔了茶碗。 “放肆!秦氏,你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打人,还你有理了?” 秦氏咬着牙,闭了闭眼,沉声道。 “母妃,长姐如母,我这么做没错。” 宋谨央勃然大怒。 “你是死了吗?母不在,长姐如母!你活得好好的,将自己的责任推给女儿,脸还要不要了?” 秦氏惊慌地抬头,闯入宋谨央冷厉的眸光。 婆母从未如此犀利地同她说话过,她承受不住这么重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地里将一腔怒火全部喷到咏晴身上。 死孩子! 这时候不知道替自己解个围,白养她了! 咏晴狠狠地擦干眼泪。 从小到大,妹妹的错处都是她背。 妹妹要的东西,她必须让。 妹妹享尽了父母的宠爱,她却日日承受着父母的怒火。 这种日子,她过够了。 她盈盈起身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 秦氏松了口气,这个女儿还是懂事的,知道为自己开脱几句。 岂料,咏晴一开口,彻底惊掉了她的下巴。 “祖母,孙女愿意跟您学习!” 秦氏气得倒仰,手指发颤地指着她。 咏恩拒绝了,她却答应了。 越发显得咏恩错得离谱! 她怎么可以这样? 做姐姐的,怎么能不为妹妹考虑? 她太自私了!!! “咏晴!你来的路上,明明不是这样的说的。你说祖母害你丢了面子,你与她不共戴天。怎么当着祖母的面,你却另有一番说辞?” 秦氏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喝斥。 “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如此两面三刀,毫无担当,你不是我的女儿!!!” 秦氏急得口不择言。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保住咏恩,自己天真无邪的小女儿万不能受到一点伤害。 咏晴心中一片冰凉,满脸都是冰冷的泪水。 “母亲,您知道吗?其实,我也不想做您的女儿!” 秦氏大震,连退三步。 继而大怒地叫嚣。 “咏晴!我好吃好喝地供养你,倒养出仇来了?!你不孝不悌,日后怎么嫁人?” 宋谨央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抄起拐杖,狠狠地打她一杖。 秦氏一个不防,手臂重重地挨了一下。 整个人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感,从肌肤传入骨头缝,疼得她冷汗直冒。 彻底冷静下来,后悔极了。 “原来你背着我,是这么教养孩子的? 难怪,咏芳被你养得懦弱无能,咏恩被你养得刁钻无礼,唯一一个咏晴向阳而生,还被你刻意打压。 既然咏晴如此不讨你的欢喜,日后就由我亲自教养。 阿留,你带人去大房,把咏晴的东西全部收拾出来,搬到正院西厢。素香,你派人把西厢收拾一下,窗帘、床褥等一应物品,全部换新。 至于你和咏恩,从此我不会再管! 你们走吧!” 第100章 老宅中了邪 秦氏吓得软倒在地。 咏恩板着脸,用力拽了她一把。 “母亲,咱们走!父亲说了,会为我延请名师。”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剜了咏晴一眼。 别以为你攀上祖母就能过上好日子! 你的亲事还掌握在父亲母亲手中,凭你翻得出天去? 到时候,你可别回来哭求! 秦氏母女一前一后离开了。 宋谨央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个孙女。 咏贞懵懂,见娉婷冲她微一点头,立刻笑着说愿意随祖母学习。 咏宁也赶紧表示愿意学习。 咏书站在堂上,咬了咬下唇,迟疑地问道。 “祖母,孙女愿意跟着祖母学习!只是,能不能请一个月假?” 父亲要向她下手,只怕就是这一个月的事了。 她担心自己时刻待在正院,父亲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宋谨央狐疑地看了看她,余光瞥到顾氏的模样,心中大震。 四房,只怕有事瞒着她。 电光火石间,她笑了起来。 “九公主也要来府里学习,课程不能排得太满,三日一次,你能不能保证前来?” 一听三日一次,咏书放下心来,笑着答应。 众人见事情商定,刚要起身告辞,宋谨央再度慎重其事地开口。 “既然你们仍愿意跟随我学习,等你们出嫁时,我每人添妆五万两。” 掷地有声的承诺,惊得几个媳妇喜不自胜!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的时候,宋青突然现身禀报。 “夫人,老宅下人来报,说王爷自回了老宅,夜夜梦魇,日夜惊惧,疑心老宅不干净。” 宋谨央心中一动,淡然出声。 “日后王爷的事,直接禀报世子爷。” “是!” 宋青领命而去。 众人一听老宅不干净,心中发怵。 她们可都是要搬去老宅的,若宅子不干净,可怎么得了? 谁还敢搬过去啊? 众人再也没心思闲聊,纷纷起身告辞,赶着去老宅打听状况。 等人走后,刘嬷嬷叹了口气。 “大房可得气坏,平白损失五万两。” 宋谨央沉着脸。 老大最近损失惨重,不单会心疼五万两,只怕还会把主意打到其他几个兄弟头上。 果不其然! 添妆五万两的消息一传出,不过一个时辰,崔瑜就亲自带着咏恩登门致歉。 小小的咏恩,左半边脸肿得像小山一样,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背上绑着荆条,美其名曰:负荆请罪! “祖母,孙女错了!您原谅孙女这一回吧!” “嗯!我原谅你了,起来吧!” 咏恩激动地起身,就要解下背上的荆条。 她年纪小,荆条好重好沉,咯得她生疼生疼的。 崔瑜见宋谨央根本不提五万两陪嫁的事,狠心不看咏恩。 沉声吩咐:“若祖母不原谅你,你便不可起来。” 竟强压着咏恩跪在廊下,自个儿离开了。 宋谨央冷然目视着他的背影,吩咐刘嬷嬷把人送回去。 “告诉他,这招对我没用!我说过的话,绝不可能收回。” 该疼的疼,该弃的弃,他们逼不了她! 秦氏抱着咏恩哭肿了眼睛,大骂咏晴是白眼狼,白得了五万两银子,不知道为父母兄妹着想。 崔瑜急得胸口疼。 母妃让刘嬷嬷传话,只字不提五万两。 这可怎么办? 当年先帝荫恩,册封侯府为异姓王,的确赐下千亩功臣田。 可奇怪的是,功臣田竟不是给王府的。 圣旨写明赐给母妃一人所有。 如今父王母妃和离,功臣田王府是一点捞不着。 如今的王府,只剩一个空壳子。 只有两间根本赚不了钱的铺子。 府里又有那么多张嘴要嚼用。 坐吃山空,不开源光节流,根本无法支撑。 崔瑜为王府的将来忧心忡忡。 秦氏偏偏还在抱怨。 “母妃太偏心了! 我也没说不认她,她却只逮着咏恩薅。 可怜的咏恩,明明是大房的嫡孙女,嫁妆却不如其他几房。 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 崔瑜被她烦透了,没好气地回怼。 “嫁妆,嫁妆!还不是怪你自己没嫁妆!” 秦氏一噎! 当年她嫁妆单薄,全赖婆母悄悄从后门抬了不少好东西,充作嫁妆,出嫁那日再抬回府里。 就这样,还被母亲昧下不少。 秦氏最见不得人提她嫁妆,偏偏崔瑜哪壶不开提哪壶,激得她失声痛哭。 一时间,大房哭声震天。 崔瑜被缠得没办法,承诺会想办法,这才止住娘俩的哭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宅出事了。 老宅长年不住人,阴森森的。 崔承刚刚搬进来,被激得一颤。 他恐惧地看着黑漆漆的厢房,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拼命挥着手,让人把他送回去。 管家趴在他边上,有气无力地,带着哭腔禀报。 “王爷,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王妃不要咱们了!” 崔承气得眼睛通红。 无论他怎么挣扎,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当晚,他刚刚闭上眼睛,曾经出现在梦里的那道血影又出现了。 “崔郎!你骗我!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迷雾中的那道身影渐渐走近。 那人披散着头发,双眼血红,狰狞可怖,指甲又长又利,慢慢掐上他的脖子,他又惊又怕,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胸膛就像要炸开般,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喔喔喔!” 紧要关头,公鸡打鸣,手上的力道一松,血影消失无踪。 他大口喘息,空气重新注入胸膛,瞬间活了过来。 经此一事,吓得他夜夜不敢闭眼。 一旦闭上眼睛,迷雾里那道身影立刻出现,厉声指责他,为什么还不下去陪她? 一次次掐住他的脖子,一次次让他体验到濒死的感觉。 他吓得失了禁。 屋子弥漫着一股臭味,连他自己都快恶心吐了。 某天夜里,他终于攒够了力气,牟足了劲,凄厉地惨叫出声,声音穿透整个老宅…… 崔瑜几个接到老宅禀报,连夜从热被窝钻出来,紧赶慢赶,赶到老宅王爷的住处。 刚一打开门,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惊得几人赶紧退了出来。 “大哥,还是你进去看看吧,咱们就等门外。” 崔瑜硬着头皮走到床榻边,王爷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眼里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可他又不能说话了,比划了半天,崔瑜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都急得满头大汗。 最后,还是崔瑜想到了法子。 崔瑜问,王爷答。 如果回答“是”,就眨一下眼睛。 如果回答“不是”,就眨两下眼睛。 终于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崔瑜命人替王爷点上安神香,又叮嘱了下人一番,警告他们若再不经心伺候,就发卖了他们。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跨出门,把实情告诉崔琦几个。 “父王的确魇着,只要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宋谨央。 正院里,宋谨央正对着账。 听说崔瑜几个来了,“噗”的一声吹熄了书案上的蜡烛,整个正院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崔瑜他们等在院外,从门缝里看到正房透出的烛火,都松了口气。 还好,不算晚,母妃还没安置。 可下一秒,正房的烛火熄灭了。 烛火,熄灭了! 母妃,根本不搭理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绝望地垂下肩膀。 最后不得不由崔瑜拍板,找道士来做法事,散一散老宅的邪气。 第101章 崔珏挑拨生毒计 很快到了去相国寺的日子。 宋谨央一大早带着云氏、冯氏出发了。 路过老宅的时候,崔瑜正领着一个驼背老道进了门,看到宋谨央的马车,眸光一闪,侧过脸去。 崔珑见了老道,迎了上来。 “大哥,这个道士老得像截枯木,连路都走不动了,他到底行不行啊?” “听说有些道行。” “那行吧,让他试试。” 老道一边走,一边皱眉。 “宅子里黑气浓郁,只怕不好解决。” 崔瑜几个心一颤。 老道接着说,“世子爷幸好请来贫道。有我在!任何妖魔鬼怪都无处藏身。” 崔珑“嘿”一声,凑近崔瑜耳边说道:“大哥,敢情这老道是想多要银子啊!” 崔瑜瞥他一眼,沉声道:“只要解决事情,银钱不是问题。” 老道就等着这句话,咧嘴笑着步入王爷的屋子。 屋子里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老道皱着眉头,走近王爷,像模像样取出三枚铜钱,分别放在他的额头与两颊。 等了好一会儿,王爷连一点反应也没有,老道却慌了,今儿这招怎么不灵了? 这时,边上有一人抬起头,看着老道慢悠悠地开口。 “王爷才睡着!” 老道大惊。 猛然回头,乍然看到一个瘦如枯骨的东西,披头散发,咧开嘴冲他笑,还噶噶说话,顿时吓得汗毛林立,大喝一声“鬼”啊,立刻拔腿向外跑去。 那速度比来时快了不知多少倍,一会儿便跑没有了影。 崔瑜几个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遇上了骗子。 管家在屋里叹了口气,这年头连道士都出来骗人,还被他这个人吓得半死,当真是末法时代。 崔瑜他们一连换了三个道士,个个以失败告终。 第二个道士倒是没被人吓到,他在王爷屋里四处甩着拂尘,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时辰后,刚刚抹了把汗停下,床榻上的王爷从梦魇中醒来,惊吓得发出“嗬嗬”的叫声。 最终,老道连人带拂尘被崔珑扔了出去。 第三个看着挺专业。 三两下便在院子里搭起了法坛,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看得崔瑜几个终于放了心。 这回总算请对了人。 可偏偏,下一秒就出事。 老道刚刚点起黄符,绕着法钵做法。 突然,不知哪来一股邪风,直接将火吹大数倍,全部扑向老道,惊得他惨叫连连,须发瞬间被烧焦。 好不容易灭了火,吓得他连带来的东西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跌了出去。 一边逃,一边嘴里念叨。 “这宅子凶,住一个,死一个!!!” 崔瑜几个一听这话,当即变色。 住一个,死一个? 这可怎么办? 皇上可是下了旨,三个月内必须搬离。 崔琛吓得一激灵。 “大哥,不如再去求一求母妃?让她出面请相国寺方丈?” 相国寺方丈法相威严,定然能赶跑鬼怪。 崔瑜沉着声道:“母妃不在府里,出去了。” 崔珑急不可耐。 “大哥,等母妃回来,你就去求求她。” 崔瑜未置可否,冷着脸吩咐下人,开了书房的门,招呼兄弟几个一起进去。 几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崔瑜环视一圈,除了崔珏,都在。 他清了清嗓子,沉着声开口。 “王府大不如前!功臣田是母妃的,铺面、资财都是母妃的,王府除了一座老宅和两间破铺子,什么也没有。” 这么多年,他们从不为黄白之物操心,竟连庄子都没买一个。 搬离镇国夫人府后,连吃食都要花银子采买。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 他们想过,母妃和离,对王府冲击很大。 可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事态到底有多严峻。 “我打算先将两个铺子收拾出来。无论如何,生意要开起来,总比一点收入没有强。 待有了盈余,买个庄子,吃食自供,降低成本。” 他们往日吃的,都是母妃庄子上产的,每一样都是顶顶好的东西。 这句话,让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还没搬离镇国夫人府,吃的仍是原来那些。 这让他们忘记了,搬离后,从吃的到用的,都得靠自己了。 崔珑忍不住大骂一句。 崔瑜白他一眼。 “四弟,若骂人有用,我倒不介意你多骂几句。” 一句话成功堵住了崔珑没骂出口的脏话,憋得他脸色通红。 “大哥,你觉得怎么做好,就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几人纷纷表态。 “我的想法是,每家出三千两银子充公中,重装铺子、请人、进货、开张。”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早已习惯从公中支账,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要往公中交银子。 几人心里老大不愿意。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过惯了好日子,谁愿意走回头路?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认。 “今日请三个道士,事没办妥,三百两银子却出去了。开门七件事,哪件不要使银子?” 崔瑜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他这个世子爷,真掉价啊! 整日为黄白之物操碎了心。 崔琦第一个同意了,崔琛、崔琅也咬牙同意了。 崔珑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同意。 可他哪有银子? 不由再一次把主意打到崔珏身上。 这个便宜七弟,如今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自己再去他屋里搜刮一番,连带他的那份一起交了。 说干就干! 这边出了门,回到镇国夫人府,他就立刻往崔珏院子里冲去。 崔瑜哪会不知道他的目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七院很安静。 院子里积雪堆成了山,一路走一路滑。 萧索的味道扑面而来。 崔珑堂而皇之地入了屋,一路翻箱倒柜,还真给他找出不少好东西。 甚至把书案上的端砚一并打包带走,换些小钱也好。 崔珏听到声音,以为遭了贼,大声喊了半天,半个人影也没见。 主子受了伤,下人躲着懒。 “别喊了,你院子里没人。” 崔珏一听这声音,眸光大盛。 “四哥?” 崔珑只剩正屋没搜了,进来后二话不说,又是一阵翻箱倒柜,根本不把崔珏放在眼里。 崔珏心中暗恨,强忍下一口气,问他:“四哥,你想要银子?” 崔珑眸子一亮。 “七弟,你把银子藏哪儿了?” 崔珏心头那个恨,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四哥,银子没有,但我有法子让你搞到银子。” 崔珑“切”一声,继续翻找。 “四哥,你还记得上次喝酒时,我告诉你的事儿吗?” 崔珑手顿了顿,又开始翻找。 “七弟,你还不知道吧,母妃承诺每个孙女出嫁,她添妆五万。” 崔珏嗤笑。 “五万是给孙女的,又不是给你的!可你若同意把女儿献出去,换来的不止银钱,还能加官进爵。” 一听加官进爵,崔珑顿时来了兴趣。 崔珏向他勾勾手,咬着他耳朵,说了一番话。 “四哥,你好好想想吧!切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崔珑咬咬牙、跺跺脚,原本还犹豫不决的心,这一刻无比坚定。 “老子干了!说吧,此事找谁?” 第102章 骗人的鬼话 相国寺到了。 宋谨央她们一路来到山门。 远远的,便听到怒骂声、鞭打声…… 走近一看,婆媳三人面面相觑。 一个衣着华美的闺阁女子,手执皮鞭,奋力抽打山门。 原本光滑的木门,瞬间留下一道道难看的毛刺。 她一边用力抽打,一边骂骂咧咧。 “死秃驴,竟敢不开门,吃了龙心豹子胆?看我不抽死你们。” “姑娘,不如随我一起入寺?”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她头也不回道:“要你管!” 话虽如此说,却忍不住好奇地往后瞥了一眼。 只一眼,立刻杏眼圆睁,目光灼灼地大步走了过来。 “您可是镇国夫人?” 宋谨央等对方转过身,才发现她竟是崔首辅的孙女崔好好。 崔首辅只有一个儿子,素来体虚羸弱,产下一女便离世了。 府里只剩一根独苗,故而她被宠得无法无天。 扬言,只有胜过她手中皮鞭的人,方可娶她为妻。 甚至当街鞭打过一个想攀龙附凤的纨绔子弟,从此吓得世家大族避之不及。 只要一听说是给首辅孙女说亲,立刻退避三舍。 双十的年华,还未出嫁,急得首辅胡子都白了。 原本想榜下捉婿,配给邱元亮,不料被皇上捷足先登,赐婚诚王小女儿。 这下子,首辅彻底傻了眼。 崔好好非但丝毫不以为意,竟还以果断和离的宋谨央为榜样,日日挂在嘴边说:嫁渣男不如不出嫁。 搞得崔首辅一个头两个大。 崔好好见宋谨央点了头,立刻笑着上前行礼。 “夫人,好好失礼!久仰大名,我听说您今日会到相国寺,特意赶来相见。” 宋谨央诧异极了。 “特意来见我?姑娘有何事?” 崔好好连忙解释。 她听说宋谨央和离,狠狠踹了渣男,特别佩服她。 “夫人,您是我见过的女子中的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 “寻常女子遭了罪、受了苦,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您不同! 您不仅声势浩大闹和离,还保住家财,顺手狠狠打脸臭渣男。 为咱们女人争了气。 好好佩服至极,今日特来相见。” 说完又抱拳施了一礼。 宋谨央被她的话逗得啼笑皆非。 山门开了后,当先走了进去,崔好好紧紧跟着她,态度比云氏、冯氏还要亲昵。 一入相国寺,清雅的檀香萦绕鼻翼,耳边传来厚重的钟磬音,烦躁的心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连崔好好也乖巧地没有说话。 几人先到大殿上了香,接着便往方丈室走去。 来到方丈室外,素香前去叩门,不一会儿却苦着脸回来。 “夫人,小沙弥说方丈不在。” “不在?三日前不就递了拜帖?” 素香摇了摇头。 宋谨央让云氏去叩门,可结果还是一样,回说方丈不在。 宋谨央来了火气。 拄着拐杖,亲自走了过去。 抬起手,狠狠一拐敲在方丈室门上,朗声质问。 “相国寺害了人,想一躲了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好家伙! 崔好好看向她的眸子更亮了。 一时间,敲击声吸引了好多香客。 大家纷纷围拢来,想看看发生了何事。 这么一闹,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脸尴尬的掌事和尚疾步走了出来。 “王妃,有话好好说。” “哼!我也想好好说话,可有些人仗着身份摆架子,我有什么办法?只能请出龙头拐好生说话了。” 掌事和尚一脑门子汗,顾不得擦拭,立刻亲自迎宋谨央入内。 崔好好想跟,却被云氏拦住了,三人结伴去地藏殿上香。 宋谨央穿过小院和回廊,来到禅房外,掌事和尚推开门。 宋谨央的龙头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垂目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方丈,瞬间被龙头拐吸引。 他双目大睁,盯着龙头拐来回瞧。 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眸中光芒大盛。 立刻起身,恭敬地向宋谨央行了大礼,激动地开口。 “拜见长公主金安!若贫僧早知道是您大驾光临,定然大开山门,亲自相迎。” “别介!我的身份还未公开,不想招摇过市。只是,你狗眼看人低的性子,几十年都没改变。” 方丈 “嘿嘿”一笑,丝毫不为宋谨央无礼生气。 他哪有闲功夫接待那些无知妇人? 但长公主另当别论,当年可是连先帝都对她赞不绝口。 两人落座。 方丈不紧不慢地解释。 “王妃是来寻仇的?王爷出事,相国寺委屈啊!” “谁说我来寻仇?”宋谨央一口否认,紧接着说明来意,“我是来收账的,相国寺欠我的人情,可以还了。” 方丈苦笑。 寻仇与收账,能有什么区别? 等到宋谨央说明来意,方丈彻底惊住。 什么时候他堂堂相国寺方丈,竟沦为驱鬼师了? 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切记!务必通过你的嘴,告诉世人,汝南王府二老爷,不甘心身后无人摔盆供奉,这才大闹老宅,只要过继亲哥的儿子作为嗣子,他才能安心离开。” “这,这,”方丈有些结舌,“骗人不好吧?” “啪!” 宋谨央拿起几案上的镇尺,狠狠拍了拍。 “鬼骗人,谁还能挑鬼的理?! 鬼骗的是人吗?那是披着人皮的鬼!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少说两句!” 一通话彻底噎住方丈,呐呐点头应允。 宋谨央喝了几遍茶,下了一盘棋,最后叮咛了一番,这才起身离开。 “到时候,世子崔瑜会来求你,等他第三次来求,你才能答应!” 直到宋谨央离开后,方丈才发现,大冬天的,自己的后背早就汗湿了。 长公主真厉害! 云氏三人来到地藏殿。 崔好好不肯入殿。 她素来只信自己,不信神佛。 不一会儿,云氏和冯氏上完香,出了殿。 云氏要去更衣,素香主动带路,领着云氏主仆前去。 崔好好同冯氏边走边聊,没想到志趣相投,两人越聊越投机,竟约好一起坐花船、听小曲。 云氏更完衣,三人往回走,经过一片竹林的时候,隐约传来了人声。 “王妃,赐婚乃皇上的旨意,恕晚生不敢抗旨。”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一个三代务农的泥腿子,竟想迎娶皇亲国戚?你主动上表,说自己有隐疾,不便娶妻,让皇上收回旨意。” 竹林深处,诚王妃坐在石凳上,面前站着邱元亮。 此刻邱元亮气得脸色通红,一脸正气地拒绝诚王妃的无礼要求。 “恕晚生难以从命!” 诚王妃大怒。 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斥。 “你不配做诚王府的女婿!你若答应便罢,你若不答应,我有本事让锦衣卫抓了你,让你从此不能人道!” 第103章 你叫它一声,应声就是你的 邱元亮反而冷静下来。 他不温不火地回答:“我恭候锦衣卫大驾!” 说完,淡施一礼离开了。 徒留诚王妃一人气得七窍生烟。 几息后,也离开了。 云氏叹了口气,始终不明白。 “诚王妃怎的如此想不开?邱状元已入翰林院,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飞黄腾达。她何必如此排斥,非不愿嫁女呢?” “主子,奴婢听说,诚王妃的娘家庶妹来京城探亲了,那个庶妹当年嫁入孔家。” 孔家? 云氏沉思一会,京城及外埠的世家想了个遍,也没有姓孔的人家。 “主子,孔家在南岭。”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联系起来。 云氏惊呼出声:“诚王妃竟想将女儿嫁入商户?” 孔家主做药材,生意遍及大乾,根在南岭,其资财仅次于宋谨央。 如今的当家主母正是诚王妃的庶妹。 她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已娶妻生子,老三年方二十,尚未订亲,与宋鑫爱年纪相当。 这太夸张了吧! 当年柳家将庶女嫁入商户,被人诟病好多年。 宋鑫爱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啊,诚王妃这是想钱想疯了? 她就不怕皇上震怒? 难怪婆母当日如此反常,竟插手小姑娘的亲事。 只怕早就得到了消息。 她原先也误以为,婆母为帮皇上,不惜让人误解,她与诚王妃不合,便拿人家女儿的亲事做筏子。 如今看来,这亲事背后竟另有隐情。 素香冷哼。 “走寻常路,自然是不能的。但若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呢?” 云氏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眼见时辰不早,几人赶紧往回走。 刚走出没几步,素香脚下一崴,惊呼出声,但声音里却满是喜气。 她一脸惊喜地把脚移开,底下隐约露出一颗“土豆”。 “竹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要解将军夫人的毒,就差一味竹苓。 别看它长得像土豆,却比土豆难得不知多少倍。 不仅长于竹林之下的土中,还得经霹雳而生。 形成就难迂登天,又埋于土中,更不易被人发现。 将军夫人当真后福无穷。 自己逛个竹林,竟能一脚踩到竹苓。 她当即打开随身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柄小刀,小心翼翼地挖开边上的湿土,一点点把竹苓起了出来。 素香刚把竹苓捧到手上,边上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大胆小贼,竟敢偷我家主子的东西,还不快把竹苓放下?” 素香寻声望去,一个丫头模样的人,横眉竖目双手插腰,恶声恶气地瞪着她叫嚣。 “你叫它一声,它若应你,就拿去!” 小丫头愤怒。 “它是个物件,怎么可能应声。” 素香一边冷笑,一边飞快地用脚将挖出来的土填回坑中。 白芍见状,立刻明白过来。 她推了把素香,代替她,用自己的脚一点点将土推入坑中,还不着痕迹地将边上的干土移了些过来,摘下几片竹叶,随意地扔在地上。 “既是物件,凭什么说是你的?” 这时,边上走来一位妇人,唇角噙着浅笑。 那人气度娴雅,一件雅青色斗篷,上面用金线绣着竹枝,梳着坠马髻,髻上插着一枚黄金华胜,边上缀着款式简单大方的珠花。 鹅蛋脸上已刻下岁月的痕迹,眼角随着笑意的加深,露出几道鱼尾纹。 美人迟暮! 妇人上前阻拦小丫头。 “如意,不得无礼,好生说话!” 素香瞥了眼四周,小丫头的高声叫嚷,引来了不少人。 一传十,十传百,周围聚来的人越来越多。 “妾身夫家姓孔,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孔太太目光盈盈地落在云氏的身上,看都没有看素香一眼。 “妾身夫家姓宋!” 两见了礼后,孔太太便温和地解释。 “家下人失礼了!她也是为我着急,只是话说得过分了,妾身代她致歉。 妾身当年离京,的确在这片竹林中,种下一颗竹苓。 还曾许愿,若有一日它能长成,妾身就会在京中开设药铺,免费为穷苦百姓看诊。” 一听免费看诊,人群中就发出窃窃私语。 有人甚至越过众人,直接走到素香面前,要她把竹苓物归原主。 “小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挖了别人的东西,硬是不肯归还,是不是过分了?” “对啊!这位夫人人美心善,她怎么可能说假话?你还是快些物归原主吧。” “看你衣着,也像出身大户人家,你挖了别人的东西不还,就不怕替自家主子抹黑?”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瞥着云氏。 云氏一脸懵! 这些人一听免费看诊,便激动得忘乎所以。 为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冲上来指责她们,真不知怎么想的。 孔太太冲众人感激地一笑。 “多谢几位仗义执言!不过,这位姑娘说得也对,竹苓上也没刻着字,的确不能证明就是妾身当年种下的那颗。” 她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起来,声音里不自觉地透出出委屈。 素香嗤笑。 这茶味怎么这么浓呢? 可惜,再怎么茶,碰到她这个“渣”女,算她倒霉。 “我说了,你们谁想要,就来叫它一声,它若应声,你们拿走。” 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 竟然还真有几个傻子,跑上来叫“竹苓”。 连孔太太的小丫头也有样学样地叫唤了几声。 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应。 “你们可看好了,我叫,它就会应声。” 素香高声叫了声“竹苓”,紧接着一松手,竹苓掉在泥地上,发出“噗”的一声响。 “听到没?它应声了,就是我的!” 众人一脸懵! 这也行?! 回过神来后,个个气得涨红了脸。 “你玩我们?” 孔太太也气着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么无耻的人。 双方僵持不下时,宋谨央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崔好好、冯氏、掌事和尚一众人马。 队伍中,竟然还有邱元亮。 众人见到宋谨央,立刻行礼,并让出一条通道。 宋谨央走到孔太太身前,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 “你是柳家的那个小女儿?当年委屈你了,好好的才貌,竟然远嫁南岭商户。此事,的确是你父母不对!” 孔太太眼里的泪水险些控制不住。 这么多年,竟只有宋谨央一人记得她当年的委屈。 可感激归感激,那颗竹苓,她却势在必得。 第104章 把这片竹林搬回府,反正不是相国寺的 孔太太目露惊喜,疾步迎上前来。 “王妃,原来是您!劳烦您还记得我!我一去经年,见您身子硬朗,很是开心!” “别叫我王妃了!我已与汝南王和离,如今是皇上新封的镇国夫人!” 孔太太眼中并无讶色,重新福了福身。 “夫人安好!” 宋谨央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转头问掌事和尚,此事如何解决。 掌事和尚一脸笑,说竹林虽生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所有物,谁都可以取用,此事相国寺管不了。 宋谨央点了点头,也不争辩。 她环顾四周,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人,这会儿全当起了缩头乌龟。 “大家说说,此事如何解决?” 眼见宋谨央发了话,人们硬着头皮回话。 “既然竹林并非相国寺所有,那竹林里的东西就是先到先得。” “没错,没错,一面之词作不得数,谁也没看见这位夫人种下竹苓,自然是先到先得。” “主要是竹苓只认这位姑娘。她一唤它,它立刻发出‘噗’的回应。” “哈哈哈……” 人群爆笑出声。 “说得对,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呱呱叫!事情就是如此!是竹苓自个儿认的主!” 大家心里都明白,竹苓回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当事人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自然没什么意见。 孔太太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她发现自己错了,低估了宋谨央。 原先以为她是个圃于后宅的寻常妇人。 今日看来,她非但刚毅果决,还拥有极好的口碑。 今日自己只怕无法满愿,要空手而回了! 她委屈地擦了擦泪水,低眉顺目道。 “我刚才就说了,竹苓上没刻字,不能说明它就是我当年种下的那颗。夫人,抱歉,是我的错,竹苓我不要了,过几日再登门致歉。” 说罢便想离开。 素香哪容她离开? 这人含糊不清地说几句茶言茶语,若这么放她离去,只怕京中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宋谨央以势压人的流言。 虽然以势压人,就该是长公主的范儿! 但没有以势压人,却被戴上以势压人的帽子,是万万不行的! 她捧着竹苓上前。 “夫人,等一等!” 孔太太以为素香是来服软的,温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吧!这颗竹苓我不要了,许是我记岔了。” 这话说得,好像素香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丫头如意委屈巴巴地嘟嚷。 “主子,这分明就是您当年种下的,再怎么样,也得分您一半啊!” 如意声音越说越轻,头越垂越低。 旁人倒是有些同情她们。 “一人一半这主意不错!” “挖到竹苓的小丫头忒凶悍,得理不饶人!只怕这位夫人没说错,当年真的种下了一颗。” “嘘!你们小声些,那可是镇国夫人府的家奴,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如意得意地瞥了眼素香。 当年自家主子哪种过什么竹苓? 竹苓须得历经霹雳才能长成,若夫人得了,早就入了药,傻子才种回土里呢。 这些穷人真好骗,随便几句话便把他们忽悠住了。 如今舆论又往她们这边倒,她倒要看看,对方还能出什么花招。 素香对旁人的议论充耳不闻。 她向孔太太屈膝一礼。 “孔太太,您既然说当年亲手种下一颗竹苓,还许愿若它能长成,定福泽苍生。 发下如此大愿,您定然记得当年把它种在哪里,说不定还在边上做下标识,便于来年寻找。 您不妨将当年所种之地指出来,证明您当年的确种过一颗竹苓。” 话音刚落,孔太太的脸瞬间僵住。 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对方会反将她一军。 她尴尬地笑了笑。 “不必了,我说过这颗竹苓我不要了。” 素香寸步不让,非得她去竹林中指认不可。 众目睽睽之下,孔太太无奈只得步入林中。 可惜,她当年根本没有种下竹苓,自然不可能指认。 她烦乱地在林子中逛了逛,面色苍白地解释。 “时间久远,我,不记得了。” 她这副模样,众人立刻明白过来。 她——在——说——谎! “天哪!还好这丫头机警,要不然真成了镇国夫人的不是了。” “这夫人好不要脸!我呸!她连旁人的东西都敢觊觎,还会免费给穷人看诊?” “满口谎话!看来孔家也不咋地,他家若在京城开生意,我第一个不会买他们的东西。”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众口一词,说得孔太太瞬间白了脸。 完了! 她只不过想顺手得一味药,怎么竟然扯上了孔家的声誉? 这次她回京,的确担负着在京城开拓生意的重责大任! 天哪! 如果被夫君知道此事,她摇摇欲坠的主母地位,岂非更加雪上加霜? 她刚想低头服软,说几句恳求的话,希望镇国夫人看到以往的面上,饶她一次。 宋谨央却淡声开口了。 “我名下慈济堂,正在招募坐堂大夫,过几日便开放义诊。往后每月旬首固定义诊,诊费及药材费全免。大家不妨口口相传,有需要自行前往。” 众人惊喜莫名,激动得下跪磕头,纷纷高喊。 “镇国夫人大义!我等感激不尽!!!” 孔太太羞得满面通红,匆匆行了一礼,逃也似地离开了。 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人群后的邱元亮,飞快地闪过一抹恨色。 她紧赶慢赶,与诚王妃会合后,一前一后登上马车离去。 马车上,如意小心翼翼地问她。 “主子,解药还差竹苓这一味,现下怎么办?将军夫人还救不救?” 孔太太阴沉着脸,久久没有回答。 她抢竹苓,是为了解将军夫人身上的毒。 当年,七里香之毒,就是她给孙氏的,也知道她会用在将军夫人身上。 未出阁时,因为自己是庶出,只有孙氏愿与她相交,她一直很感激对方。 当对方提出要毒药时,她爽快地把七里香给了她。 这次来京才知道,当年的好姐妹孙氏被发配到庵堂去了,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 将军府的中馈,重新落入正室夫人手中。 孙氏地位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口中的笑话。 她立刻心生一计。 若自己假装拜访孙氏,顺便发现将军夫人身上的毒,顺手替她解了。 将军夫人定然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多个朋友多条路,未来孔家的生意,说不定还能开到军中。 这门生意,向来是宋谨央包揽的。 自己若能从她手中分一杯羹,夫君自会对自己高看一眼。 那些个低贱的小妾,还想抢她地位,怕是不能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出师不利,竟让一个小丫头害得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竹苓她不是没有,却没有随身带。 就算快马加鞭从南岭送来,也要花费不少时日。 而京城药铺,就差这味药。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都是那个小侍女,乖乖地把竹苓交出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偏她花样多,招来了宋谨央。 人群散去。 宋谨央看了满园随风摇曳的竹枝,决定在相国寺留宿一晚。 “素馨,传话宋青,让他把府里的花匠带来,再多些人手。” 见云氏等人目露诧异,她笑着解释。 “我瞧着这片竹林很是欢喜,得把它们搬回府去。日后足不出户,便能看到随风摇曳的竹影,多么美妙?” 刚才掌事和尚不是说了? “竹林虽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的所有物,谁都可以取用”!!! 她堂而皇之搬回去,反而是替相国寺做件善事,省得他们花人力物力养护。 崔好好眸光大盛。 “夫人!干得漂亮!今儿我也不回去了,我要同您秉烛夜谈。”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此刻的她们根本想不到,当晚相国寺发生一起大事,险些性命不保,更别说秉烛夜谈了。 第105章 冯氏捡回一个血人 宋谨央决定留宿一晚后,素香立刻去客堂订了禅房,是一套小院落,靠近后山,环境格外清雅。 素馨则订了一大桌素斋。 相国寺的斋饭与竹林一样,倍受欢迎。 一尝之下,滋味果然不俗,用豆腐干制成的咕老肉,口感一流。 宋谨央几人用了膳,趁着天色还未黑,出了小院散步消食。 云氏情绪有些低落,宋谨央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自己也不常到相国寺,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 大乾,曾经有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太子。 他是皇上与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丰神俊朗,才华横溢。 却在最风华的年纪,遭遇一场意外,从此星辰陨落。 天干物燥,太子死于一场大火。 地点就在相国寺。 皇上悲痛欲绝,华发早生,从此不再设立太子。 锁了东宫,一切维持太子生前的模样。 宋谨央再次叹息一声。 当年,云首辅是太子恩师。 太子薨逝后,云家也出了事,云氏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儿媳。 “娘,”云氏哽咽,“祖父老了,他还能活着回京吗?” 宋谨央沉默不语。 空气里满是云氏压抑的低泣声。 正当几人往回走时,冯氏“呀”的叫了一声。 她挂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急匆匆带着玲珑到前殿去找寻。 结果刚进小院,宋谨央就觉得脚下踩着什么,挪开脚一看,赫然是块玉佩。 “这孩子,毛毛躁躁的,也不晓得先回来找一找,注定白跑一趟。” 夜,来临了。 崔好好赖在宋谨央屋里不肯走。 她收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势,露出难得一见的温婉沉静。 扭捏了半晌,终于问出心中的问题。 “夫人,祖父祖母催我嫁人,我却不愿!这世间哪有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宋谨央看着崔好好,见她一副半羞半怒的模样,笑了起来。 “我做生意这么多年,深谙为商之道,这嫁人与为商其实是一个道理。” 崔好好顿时来了兴致,神情更为专注。 “就以雅冠布庄为例。不管美丑,铺子里的布料总有人买。有人喜雅,有人喜艳,有人喜纯色,有人喜花纹。每一匹布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有需要它的人。” 崔好好眸光越来越亮,视线牢牢锁住宋谨央。 宋谨央告诉她,最适合她的一条路是招赘。 找世家旁枝的孩子,那些孤苦无依,却品性过人的后生就很合适,也免得日后许多麻烦。 “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完美之人、完美之事,只活在话本子里吧!” 崔好好还想说什么,院子里突然传出“咚”的一声响,空气中瞬间飘来极淡的血腥味。 宋谨央脸色骤变。 “噌”的一声,素馨飞快地从腰上解下软剑,起身就往外冲。 院子里。 冯氏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她的背上竟背着一个人。 那人肩胛骨上中了一箭,浑身染血,人已晕死过去,衣袍比常人短了一截,再仔细一看竟然没有双腿。 素香提着灯笼凑近,宋谨央神色大变。 “人羽?怎么是你?出什么事了?小五呢?” 此刻的黑掌柜,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话。 冯氏强撑一口气,她拼着命将人背回来,早就力尽。 “娘,锦……锦……衣卫……玲……珑……死了!” “快,扶进屋里。” 崔好好心急想救人。 宋谨央立刻阻止,“不行,他们不能留在这里。” 下一秒,素馨跳上院墙,眺望远处后,白着脸禀报。 “夫人,外面都是点着火把的人,最多一炷香,便能到这里。” 云氏早早安置了,听到声音穿衣赶了出来。 “云氏,你可还记得太子在此地的秘密处所?” 云氏一愣。 宋谨央大急:“快,还愣着干么?你带着他们躲去那里!从后窗翻出去。” 冷风一吹,血腥味冲入鼻翼,终于彻底惊醒了云氏。 她立刻反应过来,扶起冯氏便向后走去。 “素馨,你跟着他们,保护他们!不到天明,绝不能现身。” 崔好好死活不愿跟他们离开。 她抄起皮鞭,猛地往地上一抽,一字一句道。 “夫人,我护着您!区区几个锦衣卫,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对!” 宋谨央眼见劝不动她,只能让她跟在身边。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切记,你牢牢跟在我身边,可保你无虞。” 紧接着,宋谨央龙头拐狠狠一敲地面。 “二十八星宿,速速现身。” 一、二、三、四、五……二十八道身影齐刷刷跪地。 “夫人吉祥!” “南方炎天上前听令。” “鬼宿听令!” “柳宿听令!” “星宿听令!” “鬼宿速往宫中禀报皇上。” “柳宿速速前往顺天府。” “星宿速速禀报锦衣卫指挥使!” “是!” 三道身影往三个方向齐刷刷消失。 “西方幽天上前听令!” “壁宿听令!” “奎宿听令!” “娄宿听令!” “跟上刚才离开的几人,务必保他们无虞。” “是!” 三道身影穿窗而出,瞬间消失无踪。 “余下星宿听令,没有我的号令,不得轻易现身。” “是!” 数道身影犹如突然出现般,突然消失。 整个小院,瞬间恢复平静,留下几盏在冷风中摇曳的灯笼。 若非空气中还带着一丝血腥味,崔好好都要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 “夫人!锦衣卫而已,您为何如临大敌?” “你可曾见过锦衣卫失手?” 崔好好一怔,面色渐渐泛了白。 一个没有双腿无法行走的人,是怎么来到相国寺的?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她握着皮鞭的手,越收越紧。 来不及细问,无数有序的脚步声逼近。 孙承志一路跟着黑人羽,来到相国寺。 黑沉沉的山门犹如潜伏在暗夜里的野兽,张开大口,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包围相国寺,一只鸟都不准飞出去!!!” “是!” 今夜,他本想杀黑人羽,听说宋谨央留宿相国寺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不仅要杀黑人羽,也要杀了宋谨央。 当机立断留下黑人羽半条命,一路引导他逃到了相国寺。 本想等他一入寺就杀了,可叹他命好,竟然有老相好救他。 也罢! 多留他些时辰吧,先结果了宋谨央,也是一样。 一个和离的女人,就算皇上册封其为镇国夫人,又能如何? 没有娘家依仗,没有夫家庇佑,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宋谨央! 他咬牙切齿地暗恨。 凭什么她宋谨央害了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她害惨了妹妹,害得她被世人耻笑,连带他也被世人唾骂。 不仅如此,她还害得他在锦衣卫举步维艰。 上次发生的事,引起了指挥使的疑心,夺了他大半的权力。 这一切,全拜宋谨央所赐! 他若不取她性命,天理难容。 他一路带队,沿着血迹寻到小院门口。 黑洞洞的院门大开,有一种请君入瓮的吞噬感。 他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不安的感觉顺着脊背向上漫延,直抵心肺,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第106章 引蛇出动 孙承志抬脚想进小院。 边上的下属拦了他一把。 “大人,您真的要这么做?镇国夫人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您就不怕皇上追究?” “怕什么?死都死了,还能拿锦衣卫怎么着?大不了扔几个替死鬼出去。少了咱们,谁替皇上办那些个脏污事?” 另一个下属傲然地说道。 “可是……” “别可是了,走!” 下属的话堵住了,他本想提醒他小心,今日的事太顺利了,顺利地有些邪门。 孙承志刚走进小院便愣住了。 宋谨央正神情悠闲地围炉夜话。 首辅孙女儿恭敬地在边上倒茶送水。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若非院子的地上,还洇着一滩黑色的血,他还以为误入仙鹤楼贵宾厅了。 看见崔好好,他眉头一皱! 事涉首辅,不得不小心谨慎。 崔好好见他进来,立刻松开鞭子,“啪”的一声,冲地上抽了一鞭。 “站住,再敢上前,鞭子伺候。” 番役发出讥讽的笑声,其中一人身影微晃,崔好好手中的皮鞭就到了对方的手中。 崔好好一脸懵。 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迷晕了。 那人还想抬她进厢房,被素香一把推开,换成自己将人送进了厢房。 宋谨央一脸淡然,不温不火地问。 “孙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孙承志心咯噔一下。 宋谨央眼见他们迷晕人,却不动声色,像是料定他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女人太冷静了,难不成还有后招? 他不免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了,没有仔细谋算布局就出手。 他的下属见状,轻声在他耳边劝说。 “大人,镇国夫人会不会在唱空城记?” 一听这话,孙承志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他怎么没想到? 一个离了王府的女人,只怕带来的家丁都没几个,拿什么同他斗? 这么一想,他的胆子立刻大了起来。 “镇国夫人好定力!你欺辱了我孙承志的妹妹,还想全身而退?今日你死定了!!!” “哦!欺辱了如何?我宋谨央想欺人,还要同你打招呼? 老婆子活到花甲之年,你还不一定能活到我这寿数呢!” “你……” 孙承志脸色一变,想到手中的筹码,瞬间镇定下来。 “夫人,您以为今晚来的只有我吗?我们兵分两路,您猜猜另一路去了哪里?” 宋谨央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来啊,把人带上来。” 推搡间,云氏一行人被重新带了进来。 “母妃,对不起!” 云氏含着眼泪抱歉,宋谨央摇了摇头。 “这事不怪你,他们有备而来,怎么可能让你们躲起来?” “哈哈,姜是老的辣,还是镇国夫人有眼力劲。” 说罢,他向手下番役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人提刀而上,团团围住云氏几个。 “啊!” 惊呼声响起,黑人羽被人“嗵”的一声扔在冰冷的地上,痛得他皱着眉头醒来。 看到宋谨央的一刹那间,还未开口说话,一阵剧痛传遍全身,痛得他失声痛呼。 孙承志将他肩胛骨上的箭,死命往肉里扎,“噗”一声,箭矢穿过血肉,箭头从前面穿了出来。 冯氏惊呼出声,拼命想阻止孙承志。 可她力量微小,哪里是对手? 黑人羽痛得浑身颤抖,却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冷汗从发根一滴一滴地滴落,渗进冻土,渐渐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 孙承声手上仍不断用着力。 “镇国夫人,心可真硬啊!这可是最忠于你的掌柜,你真的见死不求?” 冯氏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哀求地看着宋谨央。 孙承志终于放开手中染血的箭,一步一步走到宋谨央面前。 “镇国夫人,只要你跪下求我,我就放过你们,如何?” 冯氏爬了过来,匍匐在宋谨央的脚下。 “母妃,求您救救他,救救光翰。他这一生太苦了,他不能再出事了!母妃,求求您!” 云氏见状大惊。 “嗵”的一声跪下。 “大人,我是母妃的儿媳,我代她下跪,求您饶过咱们。” 冯氏也端端正正地跪地,视线始终在萦绕黑人羽身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黑人羽,一颗心碎成片片。 自己第一次没能救他,这一次难道还是救不了他吗? 宋谨央看着黑人羽。 后者惨白着一张脸,惨烈地一笑。 “夫人,他……不会……放,您……” “啊!” 孙承志从怀里掏出一包盐,毫无征兆地撒在他的伤口上。 痛得他再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闭嘴!没用的残废,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嗯?!” 孙承志双目充血,犹如一个野兽,疯癫地看着地上的黑人羽,一股噬血的快感瞬间淹没了他。 “你命大,让你逃过一次!这一次,你休想逃出生天。” 孙承志恶狠狠地转身,面向宋谨央,大声咆哮。 “镇国夫人,你有没有当黑掌柜是自己人?还是仅仅把他当作下人?你觉得为了个下人,不值得下跪,是吗?” “没错!” 宋谨央的话一下子震惊了所有人。 冯氏怔怔地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宋谨央站起身,一步一步拄着龙头拐逼近孙承志。 “一个掌柜的,我宋谨央手上没有千个也有百个。你凭什么认为,凭他就可以威胁我?” “你!” 孙承志气得额突突地跳。 “他不可以,谁可以?” 孙承志一把扯过冯氏,把手中的绣春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她可以吗?” 宋谨央冷静地看着他,眉梢都没有抬一抬。 孙承志气血逆流,险些被她活活气死。 他一把推开冯氏,揪住云氏的发髻,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啊!” 云氏痛得惨叫出声。 “她呢?她可是云首辅的孙女,您连云首辅也不放在眼里吗?” 宋谨央的眼里露出怜悯之色。 孙承志刹那间被逼疯。 宋谨央越是平静,他越是狂怒。 宋谨央越是淡然,他越是疯癫。 宋谨央怜悯的眼神,是逼疯他的最后一 根稻草。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狂怒地抄起绣春刀,使出吃奶的劲,往云氏白嫩纤细的脖子砍去。 他的理智早就消失无踪。 他要看宋谨央崩溃,要她痛哭流涕,要她跪地求饶。 “住手!” 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刀锋擦着来人的手,失了准头,往边上斜了出去,狠狠地砍在地上。 掌风打在刀上,来人身子一僵,一侧身,抱起云氏一个飞旋,稳稳地落到几米开外。 落地后,他焦急地打量云氏,从她的发丝、到她的脖子。 当看到洁白如瓷玉的脖子上,留有一道血痕时,顿时双目通红,气急攻心。 “挽月,疼吗?” 他的手刚想轻轻地抚上伤口,便被云氏一把推开。 “四殿下,请自重!” “不,挽月,我不要自重!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妻!” 四皇子不容她挣扎,狠狠地将她拥进怀里,似要将她融进骨血般用力。 “别动,挽月,我害怕,刚才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当年,我不该退缩,挽月,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氏从发髻上拨出簪子,用簪尾的尖处狠狠地扎进脖子,哑着声道。 “放手!” 四皇子大吃一惊,立刻松了手。 “挽月,你放下簪子,我放,我放!” 赶紧放开她,连退三步。 云氏踉跄地跑到宋谨央身后,整个人软倒在地,痛哭出声。 第107章 箭林,命悬一线 黑黢黢的后山,伸手不见五指。 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黑暗里,传来一阵极细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焦灼又低沉的声音响起。 “大人,糟糕了,锦衣卫半道把人截走了。” 可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包围小院,格杀勿论!!!” 小院里。 四皇子焦灼的目光,随着云氏的身影,移到宋谨央的身上。 他目光一滞,目露尴尬,疾步上前行礼,焦急地解释。 “夫人!您千万不要怪挽月,要怪就怪我!都是我的错!”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侧身让礼,嘴上丝毫不留情面。 “四皇子,的确是你错了!皇子乃男子,一段往事,于你是风流韵事,于旁人或许就是性命攸关!” 四皇子眸光猛然缩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本是客套话,宋谨央竟真的教训起人来。 哪怕是嫡母皇后娘娘,看到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未有过一句重话。 她宋谨央一个和离的老妇,仗着曾经救过父皇的命,拿腔拿调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面上却更为客气。 “夫人说的是!” “拜见四皇子!” 孙承志黑着脸行半跪礼,身后跪倒黑压压一大片番役。 四皇子正窝着气呢,孙承志正好撞到他的枪口上,当下没好气地讥讽。 “孙佥事好大的官威,连镇国夫人的麻烦都敢找?是不是连我也不打算放过?” 大冷的天,如雨般的冷汗从孙承志骨子里渗出,不一会儿汗湿了衣衫。 他低眉顺目地说:“下官不敢!” 目光瞥到黑人羽,心中大急,此人若是不除,后患无穷。 不免后悔自己头脑发热,为何非要置宋谨央于死地不可? 却因此耽误了正事! “四皇子见谅,下官在追捕人犯!既然人犯已抓到,请容下官告退。来啊,把人带走,押入大……” “牢”字还未吐出,他忽然觉得胸口一凉。 低头看去,一枚染血的箭矢当胸穿出,鲜血顺着箭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下一秒,眼前一黑,整个人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另一道箭矢,发着“嗡嗡”声,急速地往黑人羽射去。 冯氏目眦欲裂地冲上前去,挡在黑人羽身前, “噗”的一声,箭从她腹部射入,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瞬间软倒在地。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侍卫们赶紧护着四皇子往后退去,避进了厢房。 转眼间,如雨般的箭矢疾驰而至,挡住了月亮的冷光,众人眼前顿时一暗,心猛地一沉。 说时迟那时快,素香飞快地背起宋谨央,跑进最近的厢房。 云氏紧随其后。 素馨甩出崔好好的长鞭,卷起冯氏背到肩上,又用脚一踢,弹起黑人羽,拎着他火速冲入厢房。 房门刚刚关上,一阵“突突突”的叫嚣声,门上、窗梭上,钉上密密麻麻的箭矢。 不少箭矢穿过窗户纸,直射进房内,侍卫们严阵以待,用长剑拦住箭矢,将屋的人护了个严实。 小院里,传来阵阵惨叫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番役们傻了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到反应过来,一大半人倒在血泊之中,余下的人咬牙拔出武器,不断阻断密密麻麻的箭矢。 箭,太多了!!! 双拳难敌四手,番役连番中箭倒下,鲜血流了一地。 屋子里,宋谨央脸色凝重,眉目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氏吓得脸色惨白,心扑通扑通乱跳,神情尚算镇定。 素香匆忙将药粉洒在黑人羽、冯氏的伤口处,紧接着便起身挡在宋谨央身前,加入了战团。 但是,箭矢就像长了般,疯一般往房里冲。 屋里空间狭小,施展不开。 躲避不及,好些个侍卫中箭倒下。 领头的见势不妙,带着人便往外冲去。 “殿下,属下去外面迎战,您,多保重!” 屋门刚刚拉开,便有两人中箭,瞬间被射成刺猬。 队长咬咬牙,用两人的身子当盾牌,慢慢向外移去,和为数不多的番役一起,死死抵抗强劲的箭矢攻势。 屋里,剩下的几个侍卫和素香、素馨一起,挡在四皇子内人的前面,拼命拦截箭矢。 四皇子满脸急色。 有侍卫提议。 “殿下,敌人势在必得,咱们被动应战,只怕并非长久之计。属下从后窗跳出,去寻找箭矢来源……” “去吧,小心!” “殿下保重!” 几人穿窗而出。 一时间,压力全在素香、素馨的身上,两人咬牙死扛着,一步不敢退。 倏然,一枚箭矢穿过剑雨,直扑宋谨央面门。 素馨目眦欲裂地急呼:“夫人!小心!!!” 宋谨央看着近在眼前的箭矢,半步不退。 她的身后是受伤的黑人羽、冯氏,她若退开,他们就要遭殃。 素香、素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眼前的疾矢一刻不停,她们实在分身乏术。 四皇子眸光微暗,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成了拳。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一飞冲天,“唆”的一声,徒手接住了箭矢,闷哼出声。 崔好好站在宋谨央身侧,她徒手接住了箭矢,箭尖离开宋谨央的面门只有一寸。 四皇子在人影动的时候,也动了,拔出腰间的长剑,挥舞着冲过来。 “夫人,您没事吧?” 他满脸关切地问。 宋谨央淡然一笑。 “无事!崔姑娘,多谢!!!” 崔好好浑不在意,她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咬开瓶盖,胡乱将药粉洒在手上,用帕子包上,立刻取回卷在冯氏腰间的长鞭,加入了战团。 崔好好的加入,让素香、素馨的压力顿时减轻很多。 兴许是侍卫们找到弓箭手的缘故,外面射来的箭矢少了很多,屋里的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宋谨央目光怔忡地看着空洞的窗户,和摇摇欲坠的屋门。 内心天人交战。 谋划了这么久,终于震出浮在水底的人。 可是,要解开眼前的困局,就得召出二十八星宿。 但那样的话,就会暴露她的身份。 她余光瞥向四皇子,暗忖: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她松了松死死握在龙头拐上的手,缓缓地放下离地一寸的龙头拐。 突然,空中传来“嗖嗖”声,密集的声音犹如架在众人脖颈的刀。 众人脸色倏然一暗,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第二波箭矢,比第一波更迅疾、更密集,像疯子们前赴后继地涌来。 “当”“当”“当”,就在众人准备恶战一场的时候,屋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和箭矢落地的“噗噗”声。 第108章 搬竹林,掌事和尚急得跳脚 小院里。 以方丈为首的僧众,左手木鱼、右手木棰,奋力抵御箭矢的攻击。 一根木棰被他们舞得密不透风! 他们一边抵抗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道道梵音,由缓而疾,犹如箭矢般四下发散。 梵音传入弓箭手的耳中,有的吐血倒地,有的脸色惨白,有的双手颤抖。 再也拉不开弓矢。 蒙面头人双目猩红,如野兽般狰狞。 这帮秃驴本事还真不小。 自己倒是小看了他们! 相国寺,今日你们挡我的路,来日我要灭你们的山门。 “大人,大事不好!前方急报,我们的人没能逃出京城,全部被抓!”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人,咱们中计了!突围的三道人影,根本不是去搬救兵的!而是下令封锁城门,在城中大肆搜捕。我们的人没有防备,全部被抓!” “哇!” 头人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挤出咒骂。 “镇国夫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大人,不好了!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人上山了!” 那人迅速封住穴位,火速跑上山坡,往远处眺望。 果然,“之”字形火把,从山脚快速向上移动,举目望去,一眼望不到头。 “走!” 他恨声下令,被迫带着手下翻过后山,消失在群山深处。 厉凌疾步走入小院。 “夫人!下官来迟,请您责罚!” 宋谨央缓步走出屋门。 屋外,横七竖八叠着无数番役的尸体。 她眸光一暗,收回视线,看向厉凌。 “事情可解决了?” 众人一愣!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厉凌抱拳一礼,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庆幸。 “幸不辱命!城中细作悉数捕获!” 众人大惊! 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后者稳如泰山地站在尸山人海中,犹如一枚定海神针,气势逼人! “阿弥陀佛!老纳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宋谨央的目光移到方丈手中的木鱼上。 明明看着是木料,却通体黑漆漆的,发出幽幽的莹光。 木鱼抵御住箭矢的攻击,却连一丝划痕也没有。 宋谨央的眸光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方丈,我也是修佛之人,不如将你手中的木鱼同我结个善缘吧。” 方丈呵呵一笑,将手中的木鱼递给了宋谨央。 机灵的素香笑吟吟地双手接住,双手猛地向下一沉,险些握不住。 掌事和尚另外安排厢房,宋谨央一行人微微洗漱后,疲累地沉沉睡去。 隔日,掌事和尚被竹林传来的响声惊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来到竹林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半边竹林消失无踪,绿竹躺在驴车上,一车一车地往山门外驶去。 “这,这,怎么回事?” 掌事和尚急得跳脚。 “住手!停下!快停下!!!谁允许你们挖竹林的?我的老天爷呀!!!” “不是你允许的吗?” 宋谨央不温不火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转头看去,气定神闲的宋谨央,坐在竹林边上,喝着茶、吃着相国寺点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我允许的?” 掌事和尚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懵。 素香上前一步,屈膝一礼。 “大和尚,‘竹林虽生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所有物’,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素香步步紧逼。 “ ‘谁都可以取用’,这句话又是不是你说的?” 掌事和尚惊得连连后退。 “还有,还有,‘此事相国寺管不了’,这话还是不是你说的?” 素香挑衅地看着他:“大和尚,这些话可都是你说的呦!本姑娘都记着呢!” 掌事和尚急得直冒汗。 “姑娘,话是我说的,但是……” “什么?你想不认账?和尚能说谎话?佛祖可是要问罪的呦!!!” 素香指了指天,吓得掌事和尚赶紧捂紧嘴巴。 想想不甘心,带着哭腔求饶。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 宋青指挥着花匠和下人,不停地挖着,不一会儿,又挖空一大片。 掌事和尚看着空荡荡的竹林,哀嚎一声蹲下身子掩面哭泣。 他哪知道镇国夫人这般狠,自己不过不想插手贵人间的事。 她倒好,直接来个釜底抽薪,把竹林全挖走了。 还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镇国夫人太狠了! 这边,宋谨央指挥下人搬竹林,那边方丈室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崔瑜一大早起身,急匆匆赶到相国寺,山门刚刚打开,他便递上拜帖。 却连方丈的面也没见到。 小沙弥告诉他,方丈闭关三日。 他垂头丧气打算回去时,听到几个僧人的议论声。 “镇国夫人真厉害,掌事和尚不过随口一句,她上纲上线,竟真的挖走了竹林。” “啊?竹林可是相国寺的一景,当年先帝都赞不绝口。” “听说竹子已运回了镇国夫人府,一入府便种在镇国夫人的后花园。” 崔瑜震惊! 母妃这是想干么? 不问自取是为盗! 她虽然同父王和离了,可还是自己的母妃。 她就不担心儿子们被人戳脊梁骨? 他虎着脸赶到竹林。 果然看到怡然自得的宋谨央,和扭曲着脸蹲在地上嚎哭的掌事和尚。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揖到底。 义正辞严地开口。 “母妃!您若要竹林,儿子替您添置,您岂可私自从相国寺挖呢?” 他沉着声,语重心长地劝说:“母妃,您快让他们停手!您这行为同偷盗有何区别?” 掌事和尚见终于有人替自己撑腰了,立刻站起身连连点头,感动地热泪盈眶。 崔瑜受到鼓励,更加来劲了。 “母妃!您从小教导我们,要做正直的人。可您看看,您今日这等行为,与正直可有半毛钱关系?” 宋谨央最后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按了按唇角,站起身吩咐。 “回府!宋青,务必全部搬回府!” “是,小的定不辱命!” 宋谨央连眼风都不扫崔瑜一眼,带着一众人出了相国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崔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至极。 崔好好在离开前,丢下一句话,臊得他满脸通红,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奇了怪了,签下断亲书的僵尸怎么又复活了?脸还要不要了?” 太极殿里。 皇上早朝时,满面红光,满脸堆笑。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懵。 “众爱卿,天佑大乾!昨夜,潜伏在京城的波斯细作,全部落网!哈哈哈……”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圣明!” 中宗摆摆手。 “昨日这一出,全赖镇国夫人的功劳!朕定的封号果然没错!镇国,镇国,果然是大乾的定海神针啊!” 此言一出,有人倏然变色。 第109章 自找没趣的崔琅 回到府里,宋谨央立刻差人去请太医,为黑人羽、冯氏疗伤。 冯氏送回了六院。 黑人羽安置在客院,派了两个小厮伺候。 以往伺候他的小五不在了。 小五只来得将他送入相国寺,就伤重不治。 而玲珑为护着冯氏,也不在了。 宋谨央命人好生安葬两人。 府里的刘嬷嬷早就按捺不住,着急万分地候在二门处,伸长脖子等宋谨央。 昨儿夜里,大街小巷火把通明,吆喝声、哭喊声、咒骂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担心了整整一夜的刘嬷嬷一见到宋谨央,立刻哭出声来。 “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御了厚重的簪环,换了身舒适的棉布袍,宋谨央浅酌了一口岩茶,这才将昨儿发生的事告诉她。 “夫人,崔姑娘会不会把暗卫的事说出去?” 刘嬷嬷不放心,那人同宋谨央再亲近,也是首辅的孙女。 素香笑嘻嘻地插话。 “嬷嬷,你就放心吧!崔姑娘醒来就不记得这事了。” 刘嬷嬷闻言笑了起来。 “倒是忘记了,你出身虎翼,自然有你的法子。” 说话间,下人禀报,宋黎求见。 宋谨央顿时笑得眉飞色舞。 “黎儿来了,快,快请进来!” 她立刻起身,站在梳妆镜前,左瞧右瞧。 “阿留,快替我看看,可有不妥当?” 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好,一切都好着呢。” 宋黎面带急色,大步走了进来。 “娘,您没事吧?昨儿闹了半宿,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了?” 宋谨央笑着迎上去。 “黎儿,快坐,素香,上热茶,哦,还有槐花饼,黎儿最爱吃这个。” 两人坐下后,宋谨央也不瞒他,将昨夜相国寺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宋黎顿时急红了眼。 “娘,您以后再出府,叫上我一块儿去,我护着您。” 宋谨央感动得热泪盈眶。 “傻孩子,我真没事!倒是你,今年要参加府试,可有把握?” 刘嬷嬷见娘儿俩聊得热乎,悄悄地同下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人退了出去,留他们两个说悄悄话。 屋外,刘嬷嬷擦了擦眼泪,一颗心暖得快化了。 突然,院外传来喧哗声。 刘嬷嬷立刻向外走去。 “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 院门口,黑着脸的老六崔琅,死活要往里冲。 “站住,”刘嬷嬷毫不客气地拦住他,“夫人现下没空,六爷请回吧。” 崔琅气得直喘粗气。 “崔理能进,为何我不能进?” 刘嬷嬷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宋黎少爷是夫人的儿子,六爷已同夫人断了亲,亲疏远近一目了然,谁能进谁不能进,六爷还看不明白吗?” “你,你,别以为是母妃跟前人,说到底还不是个奴才?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等着!六爷尽管放马过来,我若认怂,从此跟你姓,姓那最肮脏下贱的崔姓。 来啊,把六爷叉出去!” “砰”的一声,院门在身后关上。 崔琅面目狰狞扭曲,转身大步往客院走去。 既然母妃不待见他,那他就自己动手,将黑人羽扔出府去。 客院。 黑人羽已然清醒,肩胛骨的伤也上了药,绑上厚厚的绷布。 一个小厮在院子里熬药,另一个坐在门廊上打盹。 听到脚步声,打盹的小厮立刻迎上前来。 “六爷,贵客睡着了,此刻不便待客。” 崔琅一把推开小厮。 小厮冷不丁被推开,整个人跌出去,脑袋重重地磕在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吓得哭爹喊娘。 熬药的小厮见状,赶紧躲出去喊人。 崔琅带着人冲进厢房。 黑人羽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 崔琅一怔。 对方眸色黑沉,无波无澜地看着他,眼底的世界似大得无垠,一眼望不到底。 他莫名晃了晃神,瞬间镇定下来,咬牙切齿地质问。 “贱人,你竟敢登堂入室?来啊,把人给我扔出去。” 黑人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演。 他越是平静,崔琅越是气得上头。 他拦住上前的下人,抄起博古架上的一柄玉如意,重重地按住他的伤口,死命地来回碾压。 “你这伤,是我府上替你治的,自然得让你原样出府。” 伤口处重新汩汩地渗出血来,黑人羽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仍定定地看着崔琅,一声不吭。 崔琅气得倒仰,他越是一声不吭,他下手越是重。 连下人都看不过眼,赶紧想拉开他。 “六爷,算了吧!万一夫人问起来,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下人的话非但没有劝住他,反而像火上浇油般,燃起了他的冲天怒火。 他下手越发用力,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住手!” 宋青大步走了进来。 一把推开崔琅,招呼身后的太医赶紧替黑人羽诊治。 太医一边诊治一边摇头。 “缝的线绷断了,伤口裂开了,得重新缝合,又得受一遍苦。” 宋青脸色也不好看。 夫人将人托付给他,他没看顾好,让人二次受伤,无法同夫人交代。 他目光幽幽地看向崔琅。 “六爷怎么还同一个下人置气?” 宋青这话说得客气,给崔琅留了脸面。 崔琅冷哼一声。 “管家来得正好,赶紧将人扔出去吧。” 宋青眉头紧紧地蹙起。 这六爷行事怎的如此不讲究? 连夫人的人都敢赶? 刚才院子里的两个小厮,一个回来了,一个太医给止了血、上了药,这会儿也止了哭。 两人气鼓鼓地走进来。 一人一句看似讲笑话,实则把崔琅从里到外讥讽个遍。 “宋管家,六爷有气,是有原因的!六太太见天地往黑掌柜铺子上跑,一日日等在外面,就为了看黑掌柜一眼。” “宋管家,您就原谅六爷吧,他也不容易!脑门上顶着青葱草原呢,哪个男人受得住?” 边上几个下人听到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偷眼打量崔琅。 嘿,崔琅的脸色黑得像关公! 得!看来小厮说的是真的。 崔琅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想打人,被宋青拦下了。 “六爷,黑掌柜是夫人的客人,您要赶人,能征得夫人的同意。” “我是母妃的儿子,凭什么不能赶人?” 脑袋开花的小厮恨毒了他,大声喊道。 “爷,黑掌柜客居于此,难道您不是?您早就与夫人断了亲,还是赶紧回院整理行囊,早日搬去老宅吧。 听说老宅闹鬼,六爷,您可当心着点!鬼啊,最喜欢心中有鬼的人。” “哈哈哈……” 两个小厮笑得肆无忌惮。 崔琅气得险些吐血,如今连下人都敢欺到他头上? 这时,刘嬷嬷带着一大帮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她一听到崔琅来找黑人羽麻烦,立刻带着人手赶来。 一进门就指桑骂槐。 “有些人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棵蒜,也不看看如今的府里到底是谁当家作主?” “来啊,将这些人给我绑了,交给人牙子发卖。吃镇国夫人府的、喝镇国夫人府的,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帮着外人欺负夫人的贵客,谁给你们的胆子?” 刘嬷嬷一进来,直接指挥人绑了崔琅带来的下人。 那些人吓坏了,纷纷喊救命。 刘嬷嬷丝毫不动容, 狠狠地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叫你一声六爷是客气!你是王府爷们,同镇国夫人府可没半毛钱关系。” 一句“外人”,一句“没关系”激得崔琅胸口一痛,顷刻间满嘴血腥味。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六院,不顾丫头的阻拦,闯进了上房。 第110章 中宗夜访镇国夫人府 冯氏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腹部传来阵阵痛感,让她无法安眠。 玲珑不在了。 一想到她,她就心疼地无法呼吸。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己终于救到了白光翰,哦,不,黑人羽。 门,“砰”的一声被强力推开。 崔琅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死死地盯着冯氏,双目猩红,眼底全是怒气。 “冯氏,你好,你好,你好得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我戴绿帽?你我成亲至今,我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不管他如何咆哮,冯氏始终一言不发。 那模样同黑人羽何其相似? 气得他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嘶……” 一阵痛苦的呻吟从冯氏嘴里溢出。 崔琅松开手,她重重地倒了下去。 “冯氏,我说过:你想和离,须忍一个月。在此期间,你若再敢惹是生非,我立刻将黑人羽杀了。” 冯氏终于有了反应。 她警告般看向崔琅,哑着声质问:“你敢?!” 崔琅邪肆一笑。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怕自己同冯氏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杀了她。 毒妇! 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越是想离开,我越不会让你离开! 正院里,宋谨央与宋黎依依不舍。 “你这孩子,今日就该搬回府,偏还要等到后日。” “娘,明日族学休假。儿子打算邀请三位先生到小院一聚。后日一定早早回府。” “除了李先生、范先生,还有哪位先生?” “济远先生!先生说他即将出京去江南,拜访几个素日老友。待回来后,邀请我去他的草庐做客。” 宋谨央眸光一亮。 济远怕是看上了宋黎,要收他做关门弟子。 如此甚好! 宋黎改姓宋,再留在崔氏族学,的确不合适。 “农历四月的府试,农历八月的院试,你当真都要参加?” “娘,我已经耽误太多年。考过院试后,就该全力为乡试做准备。您放心,儿子有把握。” 宋谨央心疼地看着他。 “你住的院落我已经修缮一新,就在勤谨院边上。那里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光线好极,推开窗就能看到一大片竹林,景致清幽,最适合读书。”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宋黎见时辰不早,便告辞离去。 路过四房院落时,他看到上次的小姑娘,远远地冲他屈膝一礼。 赶在晚膳前,宋谨央去前院探望黑人羽。 叮嘱他安心养病,并安排了家丁守院门。 这下子,谁也别想闯进去胡作非为。 回院时,路过与老宅相通的那扇门时,“啊……”的传出惨叫声。 一行人吓了一大跳。 素香、素馨赶紧上前,牢牢护住宋谨央。 宋谨央眉头蹙起,听声音像是老管家发出的。 不一会儿,门那头果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王爷梦魇了,咬了管家,快去禀报世子爷。” “走吧!” 宋谨央眉都没有抬,拄着拐杖直接回了院。 崔瑜正在用膳,听到老宅传话,放下筷箸,带着府医,急匆匆赶了过去。 王爷的院子里,管家的手指被王爷死死咬住,鲜血从指尖流下,整个手血红一片,伏在王爷榻边哀嚎连连。 见崔瑜疾步而来,下人一脸急色地禀报。 “世子爷,王爷无论如何不肯松手,该怎么办啊?” 管家听到动静睁开眼,一见崔瑜便挣着想要起身。 “世子爷,救救老奴!王爷梦魇,老奴上前唤他。不料,王爷一口咬在老奴的手上……唔唔唔……痛死老奴了……唔唔……” 他心里那个悔啊! 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背着镇国夫人,替王爷瞒下他的外室。 害得全家人同自己一道吃苦受罪。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无论如何不会背叛夫人。 府医赶紧上前查看,连连摇头。 “王爷魇着了,如今还不清醒,无法劝说他松口,除非能唤醒他,否则……唉,管家的手指怕会不保!” 管家一听,吓得拼命干嚎。 凄厉的声音传遍整座宅子,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梦里的崔承,又梦到那道鲜红的身影。 血影非但追着他不放,还伸出手拽他,非要拉他下去陪她。 他急怒攻心,一口咬上对方胳膊,豁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咬住。 敢让我陪你?看我不咬死你!!! 耳边传来呜咽声,他咬得更用力。 突然,脸上剧痛,眼前的血影消失了,鼻翼传来阵阵血腥味。 他茫然睁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咬着一只人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唔……”地叫出声。 府医趁势赶紧拉出管家的手,扶着他去边上疗伤。 崔瑜也松了口气,叮嘱下人好生照顾着,就退了出去。 王爷惊魂未定,想多留崔瑜一会儿,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原地呜咽。 崔瑜沉闷地来到屋外,抬头看向逐渐暗沉的天色。 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兄弟几个的银钱,只有老二、老三媳妇交了进来。 老四、老五、老六、小七,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他茫然地看着四方天,王府的未来就像这逐渐暗淡的天光,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一会儿,府医背着药箱出来了。 踌躇半晌,终于迎上前施了一礼。 “世子爷,往后我不便再到老宅看诊。毕竟,我的例钱是镇国夫人给的,没有她的许可,实在不方便再过来,还望世子爷见谅。” 说罢,背着药箱急匆匆走了。 崔瑜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看着府医的背影,惨苦地一笑。 只怕府里有不少下人,同府医的想法一致。 他们,都不愿离开镇国夫人府。 难怪,最近好些下人刻意避开他。 万不得已,迎面碰上,就草草行礼,飞快地跑开。 是啊,谁会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去贫瘠之地讨生活呢? 崔瑜垂头丧气,一步一步往外挪去,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用了晚膳后,夜幕很快降临。 昨晚折腾了大半宿,宋谨央便想早些安置。 刚刚御掉钗环,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素馨疾步进来,沉声禀报:“夫人,皇上来了。” 宋谨央一惊,立刻起身。 来不及重新梳妆,只将散着的长发用皮筋扎了扎,中宗就已经身披玄色斗篷,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第111章 崔琛惊闻四皇子爱慕云氏,气得七窍生烟 中宗一把拉住宋谨央,坚决不让她行礼,顺势请到罗汉榻上落座。 遣退下人后,他端正地站定,恭敬地一揖到底,慎重地说。 “阿姐!受惊了!” 语毕,眼睛泛了潮。 宋谨央热泪盈眶。 出事到现在,并未一起长大的弟弟,和丢失多年的儿子都极关心自己。 而自己耗费数十年精力、心血,全心善待的七个孽种,对自己不闻不问。 哦,不,老大还“有理有据”地教训了自己一顿。 不管有没有断亲书,自己这个母妃从来不在他们心上。 眼见宋谨央红了眼眶,中宗立刻岔开话题。 “当日在上书房,阿姐说要引蛇出洞,我还不以为意!” “我也是歪打正着!” 丽贵人被贬后,宋谨央知道孙氏咽不下这口气,势必会找她麻烦。 后来,果然有了元宵宫殿的争执,和她亲自登门打杀孙氏的事。 眼见鱼儿上钩,她借机去相国寺,顺便给别有用心之人报复的机会。 整件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黑人羽。 孙承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黑人羽呢?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宋谨央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中宗,让他派人好好查一查。 “阿姐,老四你怎么看?” 相国寺之行,宋谨央猜到会有不少人露头。 也知道四皇子在相国寺。 大殿上香的时候,自己同他刚好前后脚。 不过,她没想到,四皇子也会留宿相国寺,更没想到他会以保护云氏的方式出现。 “再看看吧,也别一棍子打死,兴许真的只是巧合。” “只是,”宋谨央迟疑地问,“经此一事,相国寺藏不住了,会不会影响大局?” 中宗摇摇头,眼里涌出无尽的悲痛。 太子薨逝,看着像是意外。 但他知道,此事绝不可能是意外。 他隐忍多年,那些人终于耐不住寂寞,露出了狐狸尾巴。 “相国寺,我本就没想藏!让他们站到明处吸引目光,咱们在后面才能顺利地张网。” 说到相国寺,宋谨央心中一动,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通体黑色的木鱼,递到中宗跟前。 中宗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慧源这老匹夫,朕问他要了多少次,他都舍不得给,却巴巴地给了你,当真是看人下菜碟。” “我昨晚见慧源手执木鱼对抗箭矢,只觉得这材质极为特殊。若能找到矿源,做成盾牌,配合上火枪,进可攻退可守,大乾再无敌手!” 中宗双眸熠熠生辉,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一张地形图。 昨晚连夜审问细作,严刑逼供,有人扛不住,终于吐露实情。 南岭冒县早就发现黑木石矿,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消息竟没有传回京城,甚至整个大乾无人知晓。 若非此次将细作一网打尽,只怕整个黑木石矿就要被人偷光了。 “冒县?”宋谨央脑中灵光闪现,“陛下,崔承的二弟崔继,曾担任过南岭冒县的县丞,多年前死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一家人无一活口。” 中宗的脸色凝重起来。 “我立刻派人查问黑木石发现的年份,若正好是崔继的任期……” 那他的死就是另有隐情。 中宗握了握宋谨央的手。 “阿姐,你在宫外,一切小心!” “陛下放心,有二十八星宿护着,我不会有事。” 中宗起身离开,刚一拉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书案上的澄心纸猎猎作响。 宋谨央灵机一动,猛地抬起头,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图谱用的纸极为特殊,咱们是不是可以在这上头做点文章?” 既然引蛇出动能成功,何不再使一招打草惊蛇呢? 中宗沉思片刻,慢慢的眸子亮了。 宋谨央睡到日上三竿,被外面传来的吵闹声惊醒。 “阿留,外面怎么回事?” 刘嬷嬷黑着脸进来了。 “夫人,四爷和四太太吵得不可开交。” 宋谨央一惊,赶紧起身梳洗整妆,急匆匆赶去四房。 儿子已经断亲,她管不着,也不屑管。 但云氏,她非管不可! 崔琛昨夜留宿芙蓉楼。 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 “前日夜里,相国寺出大事了,有人出动了箭矢队,想杀人灭口,最后被寺里那帮秃驴打跑了!” “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谁出动箭矢队?杀的是谁?” “谁出动的我不知道,杀的人,你我都认识,就是死活都要和汝南王和离的镇国夫人。” “她?为什么要杀她?一个和离的老妇能有什么价值?” “……谁知道呢!兴许是……不守妇道?哈哈哈哈……” 邪气的笑声传来,气得崔琛彻底清醒,正想赶过去逮人,说话的人话锋一转。 “那晚四皇子也在,将云氏护得滴水不漏,又搂又抱的,据说场面不堪入目。” “什……什么?云氏不是崔五爷的娘子吗?四皇子和云氏八竿子打不着啊!” “谁说的?当年云家可是首屈一指的官宦之家,云氏可是京城第一闺秀,容貌迤逦,才情无人能及,端庄华贵的姿态,足以母仪天下,几位皇子都爱极了她。” “难不成四皇子到现在还忘不了她?” “可不正是?!当年云氏入狱,四皇子晚了镇国夫人一步,否则云氏早就是四皇子的女人了。” …… 四皇子勇救云氏的消息,不胫而走。 崔琛气得脸色铁青。 昨日他还暗自笑话六弟,被一个女人蹬鼻子上脸。 不料,今日就轮到自己了! 他气急攻心,扔下一锭银,急匆匆往回赶。 门口遇上霜霜,见他这副模样,嘴上说着不放心,非闹着和他一起回了府。 云氏早早起了身,教咏宁画花样。 “花样画得准,绣出来才好看。” 门,突然被人大力踢开,吓得她手一颤,一副好好的花样彻底被毁。 她搁下笔,刚刚抬头,迎面一个巴掌,重重将她扇倒在地。 她整个人扑出去,连带着书案上的笔架、笔墨、镇尺、画纸掉了一地,衣裙上染了一大片墨迹。 咏宁吓得直哭。 云氏赶紧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一番后,叫白芍把她带下去。 “四爷,您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打姐姐呢?兴许有什么误会,您总得给姐姐解释的机会啊。” 霜霜口口声声为云氏抱不平。 崔琛压了压火气,冷哼一声。 “得亏霜霜为你说情,我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吧,相国寺是怎么回事?” 云氏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爷不是知道了吗?还问我干么?!” 崔琛一听这话, 以为云氏承认了,气得七窍生烟。 眼前的云氏,半张脸肿了起来,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 水汪汪的杏眸,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精致的唇,每一样都曾令崔琛爱不释手。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曾经笑意盈盈的眼里,只剩寂然一片? 崔琛有点懵,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 霜霜觉出不对,立刻开口。 “姐姐,你就服个软,认个错吧!爷大度,不会同你计较。总归是你不守妇道在先,难怪爷会发火。” 崔琛被“不守妇道”四个字惊住,刚才的丁点怜惜瞬间消失无踪。 云氏不守妇道,自己是受害者,打她骂她都使得。 他气鼓鼓地指责。 “云氏,霜霜自小孤苦无依,无人教导,还知道做错事就要道歉。你自诩大家闺秀,怎么连这点道理也不懂?还不快认错?!” “好!” 云氏淡然开口,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瞬间将崔琛的话全部堵死。 他吃惊地看着云氏,呐呐地说不出一句话。 第112章 云氏心死 崔琛的心一沉,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心底漫了上来。 他怔怔地看着云氏,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 霜霜在边上抹着泪。 “姐姐,都是霜霜的错!你别怪爷,要怪就怪霜霜,是霜霜不会说话! 爷,这事怪不得姐姐,就像咱们芙蓉楼的姑娘不能挑恩客一样,四皇子喜欢姐姐,那是四皇子的事,姐姐一个弱女子,怎么拒绝得了?!” 崔琛立刻愤怒地质问。 “云氏,霜霜说得没错,那晚你到底有没有主动避开四皇子?” 云氏冷冷地瞥了瞥霜霜。 这妓子本事不小,竟能影响崔琛的想法?! 霜霜像是被吓到,“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姐姐,对不起,霜霜又说错话了。姐姐是天上的彩凤,霜霜是地上的烂泥,怎么能痴心妄想同姐姐比呢?姐姐,求你大人大量,原谅霜霜吧。” 云氏蹙起了眉头。 霜霜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看崔琛。 崔琛果然气极。 “挽月,霜霜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怎么就处处针对她呢?非要她跪下磕头,你才算满意? 人生而平等!是你逼她下跪,还不快同她道歉?!” 云氏惨然一笑,心,彻底冰裂。 “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她的语气冷得像三九的霜雪,一丝热气也没有。 崔琛一滞。 心,没来由得一痛。 他没想云氏真的认错。 一时间怔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霜霜抹了把泪,继续为云氏求情。 “不是的,是霜霜自己跪下的,不怪姐姐!霜霜也是急了,见姐姐迟迟没有回答,这才忍不住开口的。” 几句话,果然再次挑起崔琛的怒火。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竟敢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云氏一言不发,眼神逐渐冷凝,直至冰冷一片。 崔琛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好!既然如此,我要娶霜霜为平妻,你如此大度,肯定会答应吧!今后你俩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崔琛死死地瞪着云氏,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可惜,云氏全然没有表情,脸上始终冷硬如铁。 霜霜面露喜色,言不由衷地说。 “爷,使不得!霜霜一身泥泞,不配与您厮守,唔唔唔……” 嘤嘤嘤的哭声,头一次让崔琛觉得心烦意乱。 他刚想开口阻止。 云氏淡然开口:“好!” 崔琛浑身一震,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氏,不可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云氏静静地看着他,眼中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五爷想娶平妻,我说好!” 崔琛眼前一黑,呆立良久,才醒过神来。 “你说好?你竟然说好?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争取?!” 就在崔琛怒火中烧的时候,门外传来禀报声。 “五爷,世子爷来了,还有四皇子。” 崔琛一听,牙齿咬得咯咯响。 奸夫淫妇,竟然还敢登堂入室?!!! 崔瑜一进屋便愣住了。 屋里凌乱不已,地上还跪着一个妓子。 霜霜倒也乖觉,见有人来,立刻起身,悄悄地躲在崔琛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云氏半边脸肿得老高,明显与崔琛起了争执。 四皇子看到云氏脸上的巴掌印,瞬间大怒,眯着眼冷声质问。 “崔琛,你敢打挽月?!” 崔琛气得脸绿,可对方到底是皇子,他勉强克制着怒火,尽量保持平和地说。 “四皇子,云氏是我的妻子,您这么唤她闺名不合适!” 四皇子脸色仍很难看,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我与挽月情同兄妹,崔五爷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兄妹?!!! 呸!!! 四皇子这是骗鬼哪!!! 说话间,四皇子大步走到云氏跟前,心疼地伸手,想抚触云氏的伤处。 云氏猛得侧身躲开,屈膝一礼。 “四皇子自重!” 四皇子的手僵在半空。 崔琛的脸色倒是缓和不少。 眼见场面尴尬无比,崔瑜立刻打圆场。 “还不快上茶?都愣着干什么?”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老六崔琅的怒骂声。 “母妃,您今日必须给儿子一个交代。冯氏不守妇道,您怎么能助纣为虐,把奸夫接进府呢?您将儿子的颜面搁哪儿啊?” 崔瑜脸色瞬间黑沉。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四皇子在这,奸夫是能瞎嚷嚷的吗? 他立刻转身阻止。 “别嚷嚷,母妃不在!” 崔琅一怔,以为崔瑜骗他,不依不饶地继续喊。 “大哥,敢情绿帽子不是戴在你头上,你无所谓是吧!你别高兴得太早,咱们兄弟几个运气不好,小心大嫂也绿你。” 崔瑜气得险些吐血,用力拉住他手腕,恶狠狠地劝阻。 “住口!四皇子在,你少说两句。” 可崔琅气狠了,理智所剩无几。 心中怒火若不发泄出来,整个人就要炸开了。 “母妃!母妃!!求您把黑人羽赶出去!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奸夫岂能登堂入室?” 一声声奸夫,听得四皇子脸色瞬间铁青。 崔琛的脸色更缓和了。 骂得好! 六弟把他想骂而不敢骂的话,都骂了出来。 “哼!我被你们父王绿了四十年,怎么没见你们替我说句公道话?” 一道健硕有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宋谨央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龙头拐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震得人心头发堵。 “那,那,不一样!” 崔琅嗫嚅地反驳,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再也说不出话。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云氏直到此刻,眼眶才泛了红,委屈地叫了声:“娘!” 宋谨央上前抓住她的手。 “好孩子,莫难过,娘在!!!” 崔瑜瞥了眼四皇子,以手握拳抵住嘴咳了一声。 对宋谨央施了一礼。 “母妃,有件事,儿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谨央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他眸光一闪,接着说:“您搬空了相国寺的竹林,此事有违大乾礼教。您听儿子一句劝,赶紧把竹林还回去。” 母妃不仅搬空相国寺竹林,还全部种到宋黎的院子里。 那个院子是除了勤谨院外,景致最好、占地最广的院落。 一个野种能住进来,亲生儿子倒要赶出去。 白白便宜一个野种,他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 当着四皇子的面提及此事,就是想借皇家的威,压一压母妃的势。 可惜,他根本不知道。 自己的母妃就是皇家人,一个四皇子哪里压得住她? 他签下断亲书,等于亲手砍断自己的前程!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回转身,龙头拐重重地敲在地面,震得在场之人心头一沉。 “君为臣纲!!!崔瑜,你是汝南王世子,该明白君臣之道。皇上的圣旨不是摆设,你该做的是敦促兄弟们早日搬离!” 宋谨央的话犀利无比。 摆明懒得同崔瑜绕弯子,直接斩断他一切谋算。 崔瑜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尴尬得无地自容,踉跄地退了出去。 宋谨央转头看向四皇子,目光如沉水。 “相国寺一战,有劳四皇子襄助,老婆子感激不尽,改日定登门致谢。” 四皇子抱拳一礼,嘴上说着“不敢”,急忙告辞离开。 宋谨央拉着云氏就走。 崔琛咬咬牙,吩咐下人送霜霜离开,立刻追着宋谨央、云氏而去。 第113章 李先生诡异的行为 宋谨央拉着云氏走回正院。 前脚才说了几句话,五爷后脚就到,却连正院的门都进不了,只得灰溜溜地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云氏回来,不料她竟直接提和离。 “我自请下堂,免得防五爷的眼。届时五爷想娶谁、想纳谁,全都由您说了算。” 崔琛气得脸色通红,狠狠地摔了一只笔洗,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休想”,逃也似的甩门而出。 一想到当年,云氏差一点成四皇子的女人,他的一颗心就狂躁不安,像有无数蚁虫在啃咬。 云氏想和离,想同四皇子双宿双飞? 她想得美! 自己绝不答应! 绝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她永远别想摆脱自己。 一波一波的怒火,在他身体里来回穿梭,就想找地方发泄。 逮着人就找茬喝斥。 眼见主子心绪烦乱,下人们干活时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 整个五房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五房、六房闹和离,二房一门心思准备搬家,四爷忙得不着家,七爷趴在床上只剩半条命,老宅闹着鬼,王府隐隐出现分崩离析之相。 王府的腌臜事,一点没影响到宋黎。 他的小院热闹非凡。 范先生、李先生、济远先生都来了。 济远先生还带来几个入室弟子,亲自介绍给宋黎。 一时间,觥筹交错,小院俨然成了学府,人人嘴上知乎则也,探讨国家大事、人生大计。 学问氛围浓郁极了! 宋黎同年纪相当的学子闲聊,他们个个谈吐不俗。 几人越谈越投机,大有引为知己的意味。 李先生感慨万分。 “崔,不,宋黎,是我看走了眼,反将珍珠当砂砾。今儿,我特意向你致歉,还望你不计前嫌。” 说完,起身恭敬地冲宋黎一揖到底。 宋黎惶恐,立刻托住李先生的手臂,嘴里反复说着“不敢”。 济远哈哈地笑起来。 “李先生不必介怀,宋黎这小子吃过苦,气量大,不似那娇养的爷们,一点苦头吃不得,还听不得一句批评。” 一听这话,李先生一尬,崔珏不正是这样的人? 他嘿嘿笑了几声,想把尴尬遮掩过去。 突然,面前出现一本书,正是自己当初赠与宋黎的《举人实录》。 “此书赠与李先生,还望先生笑纳。” 李先生面色一沉。 “你什么意思?” 他的确很喜欢这本书,但既然已经当作奖励送给了宋黎,哪能再收回? 他心中不喜,觉得宋黎瞧不起他,脸色瞬间难看。 宋黎知道李先生误会了,立刻解释。 “李先生别误会,这本书并非您赠与的那本,而是我临摹抄写的誊本。” 李先生一听,震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他一把接过宋黎手上的书,仔仔细细翻看起来。 越看越觉得神奇,宋黎临摹得与原本几乎一模一样,连他都分辨不出,以为就是原本。 他一边翻看一边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果真老了,眼力不济,竟看走了眼。” “哪是先生眼力不济,”宋黎笑着解释,“此书乃家父所作,而我从小临摹父亲的字体,自然驾轻就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先生瞳仁猛得一缩,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不可能!你父亲并未中举,更没有参加过殿试,怎么可能写得出《举人实录》?” 宋黎笑容渐渐敛去,不再解释。 他直接将李先生带到里屋,将父亲的作品一一呈现在他面前。 范先生、济远先生也好奇地跟了进来。 济远先生戏谑道:“南寻鹤之才,并非浪得虚名!李夫子,你怕是又一次看走眼了吧。” 的确,南寻鹤的学问,岂是乡试、殿试能囊括的? 李先生翻看着作品,脸色一寸一寸白下去。 直到看完最后一本,他“嗵”地跌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像是石化了般,久久回不了神。 宋黎与两位先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李先生终于回过神来,强行挤出一抹笑。 “的确,是我看走眼了!寻鹤先生大才,是不是进士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边说,一边将宋黎给他的书塞进袖中。 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李先生抖着手,来回塞了几趟,才将书塞入袖中。 整个晚宴,李先生依旧说说笑笑,但笑容有些牵强,隐约感觉他心神不宁。 小小插曲,未曾影响小院的热烈。 宋谨央命仙鹤楼送来席面,大家喝着小酒,聊着趣事,彻底驱散了寒气。 隔日,府里的马车一大早就到了。 管家宋青亲自来接人,同时还来了不少人手。 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搬运,不一会儿便将重要的物品都搬上了马车。 上马车时,宋黎却迟疑了。 他命马车先行一步,自己则打算徒步去码头。 宋青笑道:“夫人料到了,特意抬了暖轿来,您坐轿子去码头吧。” 崔森、崔林两个小厮,跟着他一块儿到了码头。 春天了,河面上的坚冰慢慢溶解,来往的船只多了起来。 工头岁哥指挥着人手搬运货物,他打算明儿去喊崔理上工。 “岁哥,有人找!” 刚刚忙停一艘船,听到有人喊,岁哥一回头,竟看到崔理站在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哈哈大笑着,大步走了过来,一拳打向他的肩膀。 却在快挨上的时候,突然收了手。 他发现崔理身上的衣衫面料质地都极好,自己一时间竟打不下手去。 尴尬地伸回灰扑扑的手,嘿嘿笑道。 “你小子,是不是有奇遇?穿了多少年的破袄子终于舍得扔了?” 宋黎笑着冲他一揖到底。 “岁哥,感谢你多年来的照顾,日后若有难处,可去镇国夫人府寻我。” 接着他便将最近发生的事,简单地告诉了对方。 岁哥为他高兴不已。 “我早看出,你小子绝非池中物!当年小小的一个,一边干活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全是老子听不懂的诗文。” 说着说着,岁哥的眼眶湿润了。 初来的崔理,瘦小极了,干活却不肯落人后。 什么粗活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明明看着那么文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终于苦尽甘来,自己为他高兴。 两人没说几句话,突然传来喝斥声,无数顺天府兵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 个个手执长枪,脸色凝重,惊得码头上的人四散逃窜。 顺天府通判冷冷地扫视四周。 “来啊!统统围起来,绝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 第114章 宋黎卷入麻烦 兵卒一进来就四处搜查,长枪到处乱捅。 码头上的货物被翻得乱七八糟,米袋被捅破,流了一地的米糠。 岁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目充血,心疼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货物。 通判袁杰冷着脸发问:“工头何在?” 岁哥不敢耽搁,立刻跑上前抱拳施礼。 “大人,小的在此!” “有人举报,码头上用黑工,你把人都召集起来,我们要一一查证。” 岁哥大惊,连声辩解。 “大人,码头上从来不用黑工,咱们有名册,我可取来供您查阅。” 边上的兵卒,不耐烦地眉毛一竖,抬手就往他身上抽了一鞭。 “废什么话?大人叫你干么就干么,还不快把人召集起来?” 岁哥硬生生挨了一鞭,不敢发火,强忍怒气将人召集起来。 做工的人颤颤巍巍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脸色惨白地排成列,吓得瑟瑟发抖。 兵卒叫嚣着上前查探,甚至命令他们脱下外袍和鞋子,一一检查。 检查完了,还不允许他们穿上。 所有人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 有人直接冻晕了过去,倒在冰冷的地上,气息微弱。 周围全是凶神恶煞似的兵卒,根本没人敢上前搀扶。 岁哥眼底燃起两团熊熊烈火,忍着气上前,强挤出一丝笑,向着通判连连告饶。 “大人,咱们都是良民,求您高抬贵手,……” 通判皱着眉头退开三步,根本不听他说话。 指挥着手下继续搜查,但凡动作慢一点点,兵卒的鞭子便抽了上来。 宋黎眉头深锁,胸膛里满是愤怒。 远处,一个兵卒举着鞭子,正要往一位老人身上招呼。 他大步上前,一把捏住那人的手腕。 “要查就查,谁允许你随意打人?” 兵卒一惊,拼命挣脱宋黎的控制,脸色涨得通红,还是动不了分毫,气得大骂。 “什么狗东西,竟敢挡爷的道?” 边上几个兵卒见了,立刻围拢来,纷纷举起鞭子就往宋黎身上抽。 岁哥吓得飞奔而来,一个劲求饶。 “各位大人,手下留情!他不是码头上的人,他是镇国夫人的义子。” 一听镇国夫人,几个兵卒非但不害怕,反而邪肆地大笑起来。 “义子?一义三万里!谁知道是当儿子养,还是当情人养!哈哈……” “你还别说,镇国夫人眼光不错,这小子容貌出色、气度过人,与一般的小倌果然大不一样!” “我可是听说,连汝南王府七爷也输给了他。有那么个干娘在,亲生儿子也得靠边站。”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激得在场众人皆气愤不已。 却碍于地位悬殊,有怒无处发! 宋黎愤怒至极。 他竟不知,京城有人胆子这般大,敢如此造谣。 他不打算再隐忍。 命令小厮将冻晕的人扶进屋里,先喂下些热水。 又从腰际解下荷包,递给另一个,让他去请大夫为大家看诊。 安排好一切,他才拧着眉头质问。 “胡言乱语,尔等可知造谣的后果?” 兵卒一愣,继而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一个泥腿子义子竟也懂律法?” “义子大人,你不会真以为,做了镇国夫人的义子,就真的能成龙成凤?一个三代泥腿子,竟与爷们讨论律法,可笑至极。” “来呀,老子等着!你准备让爷们承担什么后果?” 兵卒们讥讽、嘲笑的声音不断。 岁哥死死拉住他,劝他忍下一口气,赶紧回府禀报镇国夫人。 宋黎拍了拍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朗声开口。 “尔等是谣言的散布者,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对造谣者行杖责和流放?之刑。刑罚有杖责一百并流放三千里, 情节严重者可凌迟处死,枭首示众,家属被流放?。 尔等是想尝一尝其中的滋味?” 宋黎的声音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语气一句比一句加重。 一边说一边向刚才说话的几个兵卒逼近。 冷硬的目光扫过几人的面庞,惊得他们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有一个人被吓得连步三步,一脚踩到地上的米糠,“嗵”的一声滑倒在地,瞬间痛得惨叫出声。 “大胆,你竟敢伤兵卒?” 通判袁杰赶了过来。 他之前在另一边搜查,听到下属禀报,立刻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宋黎的身上。 岁哥生怕事情闹大,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大人,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公子是镇国夫人的义子,不是咱们码头上做活的人。” 一听到镇国夫人,袁杰的眸光中露出刻骨的仇恨。 他姐姐袁氏,嫁给孙承志,本来夫妻和美、儿女孝顺。 岂料相国寺一行,姐夫孙承志被冷箭射死,官府至今没个明确的说法。 姐夫死了,姐姐的天都塌了。 哭死过去几次。 而外甥、外甥女还小, 母子抱头痛哭,日子过不下去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宋黎既然是镇国夫人的义子,自己不拿他开刀? 他倒要看看,一个和离的老妇,有什么本事从顺天府捞人?!!! 他们的顺天府尹向来公正严明,绝不会徇私枉法。 区区一个没有家族依仗的空头夫人,能拿他怎么办? “来啊,把这些人统统带回去,严加审问。” 话音刚落,他的副手神色紧张地凑在他耳边说。 “大人,此事不宜闹大,万一误了爷找人的事,只怕……” 袁杰此刻正恨得双目通红,哪里还管得上别的? “把这里的人统统带回去,严刑拷打,还怕找不到爷要的人?” 副手无奈,只得命令手下将宋黎在内的一干人,统统绑起来带回府衙。 可他不知道的是,一道身影趁他们争执的时候,悄悄地避开轿夫,钻入了宋黎的暖轿。 他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挤在座位下。 眼见黎少爷被人带走,几个轿夫急得团团转,赶紧抬着轿子回府禀报。 连带着躲在轿子里的人,一起抬入了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在府里翘首以盼,等了半日,才等来装着物品的马车。 听说宋黎去了码头,她笑着对刘嬷嬷说。 “阿留,这孩子心善!待他好的,都要去感谢一番!” “可不正是?夫人有福了,有黎少爷承欢膝下,您就等着享福吧!” 两人相视而笑。 岂料乐极生悲,没一会儿宋青白着脸前来禀报。 “夫人,糟糕了!黎少爷被抓进顺天府了!” 第115章 顺天府尹一个头两个大,请神容易送神难 暖轿抬入马厩。 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人声、脚步声,躲在轿子里的人才钻了出来。 四下查探确认没人后,依着心中默记的方向,低着头偷偷向侧门溜去。 他本想立刻逃出府去,可是鼻翼传来的饭菜香,诱得他连吞口水,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拖着他一步都挪不动。 咬了咬牙,他顺着香味的方向寻去。 终于找到一间屋子,香气就从那儿飘散出来。 他咽了咽口水,默默忍耐着,直到领食盒的丫头婆子散了,剩下的几个婆子端着菜盆,往墙根蹲着,边晒太阳边用膳去了。 他这才潜了进去,挑起锅子里剩下的鸡头、鸡脚、鸡壳和少许鸡汤,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浓香的味道一入嘴,他的眼泪齐刷刷地喷涌而出。 多少年了,自从父母遇害后,他再也没吃到那么香甜的菜肴了。 突然,耳边传来脚步声,他急匆匆塞了一只馒头在嘴里,又抓了一只在手上,飞一般跳窗逃了出去。 慌不择路,他竟跑到二门处,惊得他赶紧压下身子,躲在墙根的暗影里。 宋谨央听到宋黎被顺天府抓走了,气得七窍生烟,立刻带人赶去顺天府。 刚刚走到二门处,眼前似乎闪过一道人影。 她心中烦闷,记挂着宋黎,无心细究,疾步走了出去。 那道人影起初躲得好好的,待看清宋谨央后,浑身颤抖地走出躲藏的地方,正想发出叫喊声,不知想到什么,立刻闭紧嘴巴,生生将呼喊声吞了下去。 下一秒,胳膊被人死死拽住。 “好啊!你个小贼,原来躲在这里!我就说有数的馒头怎么会少了?果然是你偷的!来人啊,有窃贼……” 那人拼命挣脱,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被抓。 他使出浑身的劲,反手将馒头塞进婆子的嘴里,顺势往二门处一钻,瞬间跑没了影。 婆子唔唔叫着,用手抠嘴里的馒头,馒头碎片散了一地。 好不容易扒拉干净嘴里的馒头,这才高声喊起来。 “抓贼啊!有贼人!!” 顺天府。 府尹甄容急得来回踱步。 南岭有逃犯越狱,一路向北,逃入京城。 他奉命追查,线索直指渔人码头。 他暗中派人调查,果然在码头发现了与通报上相似的人。 他命令通判带兵围捕,再三叮咛务必小心行事,切不可因小失大。 犯人狡诈无比、残暴成性,一路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万一让他逃进哪户富贵人家,伤了哪位贵人,麻烦可就大了。 但他实在没想到,通判袁杰竟然将镇国夫人义子给绑了回来。 “我让你抓人,你把宋黎抓回来?你干什么吃的,听不懂人话吗?” “大人,此人窝藏罪犯,只要严加审问,定然能找出凶犯。” 甄容又气又急,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审问?你想怎么审?是杖刑还是夹棍?烙铁还是鞭刑?下到水牢还是站笼?” 通判一怔,认真地回答。 “大人,您吩咐就好!您说烙铁,我准保让他全身上下开满花。” 甄容气得倒仰。 他存心讥讽,没想到对方竟还当了真。 “胡闹!镇国夫人哪是好惹的?” “大人,咱们顺天府也不是吃素的!” 袁杰振振有词,甄容张口想骂,却无力地垂下头,挥了挥手,让他滚一边去。 鸡同鸭讲! 经历过和离之事,他才明白,镇国夫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不仅仅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啊! 可这话,他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啊?! 急得他团团转,只得请来宋黎,好生劝一劝,悄悄放了也就罢了。 宋黎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礼后,眼观鼻、鼻观心站着,一言不发。 甄容尴尬地抚了抚鼻子,请宋黎坐下。 “大人,学生现在的身份是疑犯,不可坐。” 甄容一噎,赶紧安抚。 可不论他怎么说,宋黎就是不接他的话,只强调要他们给出人证物证,证明他是有嫌疑的。 甄容一个头两个大。 镇国夫人还未到,他就被宋黎整得头痛不已。 说话间,属下禀报,说镇国夫人求见。 他头皮一紧,忙不迭将人请进来。 宋谨央一进来,便看到宋黎站在堂上,立刻迎上前去,关切地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见他毫发未伤,这才舒了口气。 宋谨央龙头拐一敲。 “大人何故抓犬子?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宋谨央目光灼灼,看得甄容浑身紧张,冷汗一层一层从脊背处冒出来,粘在身上又黏又冷。 “不敢!只是配合问个话!” “有结果了?” “……待明日过个堂、问个审……” “哦?那今日甄大人是不准备放人了?” 甄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恨恨地瞥了眼袁杰。 人蠢事多,公然把人绑来了,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明日过个堂、问个审,才好放人。 否则他这府尹的脸还要不要了? “那行吧,明日我再来领人。只不过……” 甄容没想到镇国夫人这么好说话,一见她同意留下人,立刻满脸堆笑地等着她说下去。 “大人还未过审,黎儿便不是人犯,是顺天府的客人。既是客人就得好生招待。 这住宿的地方嘛! 得窗明几净,屋里南北通风,不可潮湿憋闷,屋外景色怡人。 卧具须得是香樟木架子床,床上一应物品得是蜀锦缎。我儿还在为亲母守孝,床品一律用普通的米白色吧。 哦,另外,还须有博古架,增加屋里的书香气,毕竟我儿是读书人。 架子上的古玩万不可少。 什么双耳瓶、熏香炉、玉如意,一应物品都要有,金貔貅也不能落下,进了顺天府多晦气,得去去邪。 书案也得备下。 端砚、松烟墨、澄心纸、湖州狼毫……都要用最好的。 我儿是读书人,少了这些可不行! 至于用膳嘛,仙鹤楼的槐花饼肯定不能少,其他菜式大人看着办,不拘什么,只要好吃就行! ……” 宋谨央不断说着各种要求,听得甄容满头大汗。 天哪!这留一夜,千两纹银扛不住啊! 顺天府哪有这么多银钱? 他怕了,彻底服了镇国夫人,若论胡搅蛮缠的劲道,谁也比不上她! 哪还敢留人,送神还来不及! 立刻上前一步,一揖到底。 “夫人,夫人,请听下官一言!许是下属弄错了!对,是咱们弄错了!” “弄错了?”宋谨央终于止住话头,转身看看站在边上的袁杰,又看回甄容,“谁弄错的?是大人你?” “不,不,不,不是我!” 甄容立刻否认。 宋谨央手指一伸,“那么就是他喽?” 甄容一怔,袁杰梗着脖子抢话。 “什么弄错?他分明与犯人是一伙的。” 他才不是胆小如鼠的府尹大人,他不怕宋谨央,今日势必要为姐姐出一口恶气。 宋谨央缓步走到他跟前,手中的拐杖“笃笃”地敲击在地上,他的心莫名慌乱了起来。 “哦,通判可有证据?” “证据?顺天府兵卒都看见了。” “看见了?你看见了人犯,还没把人抓着?这分明就是你私纵人犯,还将责任推卸到我儿的身上?!” 通判睁大双目,气得跳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夫人凭什么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宋谨央冷哼一声。 “今日,你们若拿不出证据,说明我儿与你们的人犯有关系,我就进宫告御状!说你们知法犯法,草菅人命。” 甄容吓了一大跳,这事本就是他们心虚,真的被皇上知道了,还有好果子吃? 立刻上前打圆场。 “夫人,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的确是通判抓错了人!您大人大量饶他这一回吧!” 宋谨央歪着脑袋问:“真的是误会?” 甄容擦了擦额角的汗,连连作揖。 “的确是误会,我已调查清楚,就是误会!” “那就是通判乱抓人了?” 甄容怔了怔,咬着牙点了头。 “好!”宋谨央龙头拐一敲,“哪怕是误会,也须付出代价。” 紧接着挥起龙头拐,往通判身上招呼。 痛得他嗷嗷叫,嘴上还不服输。 “我是朝廷命官,你敢打我?” “我堂堂一品诰命,还打不得你一个正六品小官?今日我代皇上教训你,让你长长记性,为官当为民,若想公报私仇,就不配做官。” 宋谨央一边说,一边挥舞着龙头拐,一杖又一杖,杖杖击中其四肢,痛得他惨叫连连。 第116章 书儿,快跑 宋谨央面不改色地打了袁杰一顿,带着宋黎堂而皇之地离去。 留下哭笑不得的府尹,和倒在地上哀嚎连连的通判。 这一战直接引发了京城热议。 有人佩服宋谨央,说她是女中豪杰,也有人说她过于嚣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到衙门喊打喊杀。 消息传入宫廷,中宗听了哈哈笑,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风向立刻变了,再没人敢随意编排镇国夫人。 宋谨央根本不关心这些。 她带着宋黎回了府,领着他去了惊风院,亲自同他介绍院内的陈设,一起用了膳,这才依依惜别,回到自己的院落。 一回到正院,刘嬷嬷面色紧张地禀报。 “夫人,四房出事了!有贼人逃窜到四房,被四爷抓个正着,现下人还关在后面柴房里。” 宋谨央脑海里闪过二门处的那道人影。 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叫来素馨。 “你去查一查,顺天府在码头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素馨领命而去。 宋谨央沉思不语。 她在顺天府时,偶然听到一个兵卒提到南岭。 难道,人犯是从南岭逃出来的? 黑木石矿就在南岭,皇上刚刚挑了京城的细作窝,发现黑木石矿地图,南岭就爆出逃犯之事。 若说两者之间没有联系,她无论如何也不信。 兴许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个人犯身上! 她立刻叫来素香,悄悄在她耳畔吩咐一番。 夜幕降临。 四爷崔珑顶着寒风,搓着手等在院里,满脸激动之色。 他按崔珏的话,联系了诚王府的人。 那人根本就是只笑面虎。 他表面笑得欢畅,却始终没有正面回话,只说让他等着。 他这边缺银缺的急,那边却连一丝动静也没有,摆明了就是想压价。 他气恼极了! 他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凭什么卖不出好价钱? 他又去了几次,次次连面也见不着,就被打发了。 回府就怒火中烧,拿顾氏出气。 他一边狠狠地揍顾氏,一边嘴里叫嚷着,要卖了她生的小贱人。 可没打两下,突然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狠狠地砸了脑袋。 他眼前黑了一瞬,一回头看到一个浑身脏污的乞丐,砸了他就想逃出门去。 他哪里肯依,跳起来直追。 没两下便抓着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玛德!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活剥了你。” 正打算用鞭子抽时,诚王府来人了。 说今晚就会有人来带走他女儿,同时给他十万两银票,并且还在工部给他安排个跑腿的差事。 他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牺牲一个女儿,银钱、前程都有了,何乐而不为? 急匆匆命人把乞丐关进柴房,转头就吩咐人在女儿的晚膳里,下安睡的药。 吩咐这一切时,他根本没避着顾氏。 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女人,就是被她知道了又怎样? 还怕她翻出天去? 他激动得按捺不住,早早等着天黑。 柴房里,乞丐被打惨了,一动不动趴在柴堆上,又冻又饿又痛,浑身瑟瑟发抖。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 他溜进二门,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跑,耳边传来隐约的呼痛声,鬼使神差之下,他拐进了院子,看到了崔珑虐打顾氏的一幕。 当场气得上前,抓着砚台就往崔珑的脑袋上砸去。 他不后悔救人,最看不得就是打女人的男人。 但他大事还没办好,怎么能死呢? 他拼着一口气,起身四处查看,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突然,柴房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他重新躺倒,心里紧张极了。 来人脚步轻且急,声音压得低低的。 “乞丐,快起来,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他撑起身,眼前是一个满脸急色的小丫头。 她手里拿着荷叶包,拼命往他怀里塞。 “快!快跑!逃出府再吃!哎呀,你还愣着干么,是姑娘叫我来救你的,你赶紧跑呀!!!” 他下意识地向外跑去,小丫头匆匆指路。 “顺着这条道走,那里有扇小门,姑娘使计遣走了人,你赶紧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完,飞快地往反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他摸黑跑了没多久,眼看前面就是小门,他却缓缓停下脚步,来回转了几圈,狠狠地跺了跺脚,又往回跑,顺着小丫头消失的方向追去。 四院西厢。 咏书躺在床榻上,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只知道她必须救母亲,让她彻底醒悟过来,再不能心甘情愿,成为父亲泄愤的工具。 她摸了摸袖中的剪刀。 眼泪,悄悄顺着眼角往下淌。 突然,有人推了推她。 “书儿,娘知道你没睡!快逃!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到顾氏的声音,咏书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顾氏消瘦如枯骨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她用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拽起她,往她手里塞包袱。 “书儿,对不起,是娘错了!娘以为忍一忍,能换得你一线生机。可是,你父亲就是个畜生。我越是忍耐,他越是变本加厉。 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书儿,快逃!这里有替换衣衫和银两,是我偷偷攒下的,你父亲不知道。快,快呀,再不走就迟了。” 顾氏急得浑身颤抖,一个劲催着咏书快逃。 “娘,我不走!我走了,您怎么办?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顾氏惨然一笑。 “你别管我,有你弟弟在,你父亲不会真拿我怎么样!快,快走啊!” 顾氏压低声音催促,小小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咏书被她推着一步步向外行去。 “娘,”咏书用力拉住顾氏的手,声音里满是急切,“答应我,我离开后,您去找祖母。祖母明理,绝不会为难你。您若不答应,女儿打死也不走!” 顾氏急得六神无主,眼看那伙人马上就要来了。 她慌忙点头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书儿,我一定向夫人求助。好孩子,快,再不走就迟了。” 咏书长长地舒一口气,强作镇定露出灿烂的一笑。 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娘,太迟了!他们已经来了。” “哈哈……姑娘好生聪明。” 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群人邪肆狰狞地笑着走了进来。 第117章 顾氏奋起反抗 来人扛起咏书就走。 顾氏肝胆俱裂,拼命追赶。 “求你们,放了我女儿!求求你们!” 来人都是练家子,步子极快地翻墙而出,顾氏被远远地抛下了。 她刚刚跨出屋门,就看见崔珑堵在门口,怒目而视。 她吓得浑身一颤,却鼓足勇气,咬牙一把推开他,向外冲去。 崔珑一个不防,人不自觉地往边上一退。 他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顾氏的头发,就往屋子里拽,“嗵”的一声,直接将她扔在地上。 “贱人!竟敢推老子,谁踏马给你的胆子?” 顾氏匍匐着靠近,死命拉住他的下摆,连连哀求。 “爷,书儿是您的女儿啊!您怎么忍心看她被人凌虐?” 崔珑一脚踢开她。 “你少踏马胡说!怎么知道她不是去享福?” 她瞬间被踢飞丈远,嘴角渗出血丝。 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书儿,我的书儿,你还我的书儿!!” “哼!别嚎了!!她是老子的女儿,哪怕为老子牺牲也是应该的!!!” 顾氏一次次爬向他,牢牢抓住他的衣摆。 甫一开口,大股的鲜血从嘴里冒出来。 “爷,求您!书儿还是个孩子啊!” 血丝沾到衣摆,崔珑心头火起,飞起一脚,狠狠踹飞她。 身子重重落地,鲜血“噗”的一声从她嘴里喷涌而出,嘴里、脸上、衣襟、双手……全部染上鲜血。 “一个女儿罢了,要多少没有?等老子有银子了,再生十个八个!只要你听话,女儿要多少有多少!” 顾氏连连摇头。 “不,爷!我只要书儿,求您救救她!” 又一次拼着命爬向崔珑。 她浑身颤抖,犹如身在炼狱,每爬一寸,鲜血大股大股地从嘴里冒出。 她顾不得浑身上下撕裂般的剧痛,执着地爬向崔珑,拼尽全力扯住他的衣摆,死死不撒手! “爷!书儿向来贴心,对您这个父亲敬爱有加,您就忍看她遭受如此惨绝人寰的对待吗?” 崔珑心头一震。 想起女儿明媚的小脸,扬着甜甜的笑脸,亲昵地唤他“父亲”,心软了一瞬。 顾氏的眸子亮了起来。 下一秒,她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崔珑再一次毫不留情地踹飞她,恶声恶气地喝斥。 “我呸!别想迷惑爷!老子告诉你,此事已定!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崔咏书只要还姓崔,就得听老子的安排!!!这是她的命,得认!!!”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脚边踢到一个散落的包袱,露出里面不少首饰和银子,还有几件姑娘家的衣物。 崔珑抄起地上的首饰、银两就往怀里塞。 顾氏拼命摇头,声声哀泣。 “不可以,不可以,这是书儿的救命钱,你还给我,还——给——我……啊……” 顾氏一步一步向崔珑挪去,染血的手直直伸向他。 后者直接起身离开,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顾氏如一具行尸般趴在地上。 她真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以为自己吃尽所有的苦,女儿就能快活地活。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她的退让与隐忍,非但没有为女儿换得一片生机,反而害了她啊! 她用手死命地拍打着胸口,一记又一记,发出撕心裂肺地干嚎……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如鬼魅般挪进了正房。 长条桌上点着蜡烛,映着她的脸格外恐怖。 她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无比瘆人。 下一秒,她伸手推倒烛台。 蜡烛燃着了边上的布艺! 火,烧了起来。 顾氏木木地看着火光,整个人像石化的雕塑。 乞丐辨不清方向,怎么都找不着来时路。 他急得满头大汗。 那姑娘比他可怜,竟然被亲生父亲卖了换前程。 她救了自己,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掉进火坑呢? 正当他急得直跺脚的时候,不远处升起烟雾,一股呛人的烟味直冲鼻翼。 不好!走水了! 他大喊一声:“走水了!” 拔腿就跑,急匆匆赶到四院。 整个院子死一般寂静。 那些人为了保险起见,迷晕了四房所有的下人。 火,从正房烧起。 乞丐冲进去,强行带出了顾氏,手忙脚乱地拍灭了自己和顾氏身上、发丝上的火星。 顾氏一无所觉,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笑着拍起了手。 她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跑着,嘴里大声嚷嚷。 “烧得好!烧得好!烧得好!” 脸上干涸的血液,映着火光,整个人诡异又可怕。 乞丐一把按住她肩膀。 “那姑娘在哪里?快说,在哪里?” 咏书被人迷晕,从后门抬上了马车。 静谧的夜里,马车在青石板路面上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静夜的衬托下,声音格外清晰。 “大人,王爷怎么会同意接这姑娘入府?他不是从来不沾世家和贵族家的姑娘吗?” “是啊!大人,这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的祖母可是镇国夫人啊!” 几人有些后怕,只觉得一股寒风袭来,脖颈处凉嗖嗖的,浑身打了个激灵。 “你们懂什么?若她不是镇国夫人府的姑娘,王爷指定就放她一马了。” “镇国夫人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呐,王爷就不怕镇国夫人秋后算账?” “哼!怕什么?这姑娘可是他父亲亲自卖给王爷的。镇国夫人不是要咱们王妃在二爷和鑫姑娘之间选择吗?王爷也要镇国夫人选一选,她是想护住孙女,还是护住儿子? 她若想护住孙女,咱就带着卖身契告崔珑的御状;她若想护住儿子,那对不起了,这姑娘,嘿嘿……只能让王爷白piao!哈哈……哈哈哈……” 几人恍然大悟,纷纷说王爷高明。 心里却不知怎么更加发毛了。 俗话说得好,“冬冷不算冷,春冷冻死牛”! 不知怎么回事,周身的温度越来越低,一股股寒气从脚心直往上泛,冻得人直打哆嗦,恨不得立刻交差,赶紧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们对视一眼,暗自决定,干完这一票就收手。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行踪早就暴露在一双清明冷静的眸子中。 马车没有回诚王府,而是嗒嗒嗒来到一座三进的别苑。 咏书悠悠转醒,她环视四周,发现所在的屋子,除了一张大床,没有其他的家什。 但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每一样刑具在幽幽月光中,泛着古怪的色泽。 她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蜷缩起来,双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 哪怕做足了准备,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怕了?别怕!这些不是刑具!是快乐!” 一道男子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看上去儒雅清俊,但冰冷的眸中流露出嗜血的贪欲,破坏了儒雅的气质,给人阴毒残暴的感觉。 “诚王?” 诚王阴笑出声,伸出左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脸上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犹如一条毒蛇缓缓爬过肌肤,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诚王发出满足的喟叹。 “长夜漫漫,咱们慢慢来,你放心,我定会满足你一切要求,让你快乐到起飞。” 说完,他的右手狠狠一甩,“啪”的一声,皮鞭重重地拍打在地面上,扬起无数灰尘。 下一秒,皮鞭带着风声,犹如恶魔般,迅疾地向她扑去。 第118章 诚王的下场 咏书绝望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想象中的痛感没有到来,额头传来温热的黏稠感。 她睁开眼睛,伸手一擦,手上血红一片。 她猛得抬眼看去。 诚王怒目圆睁,眉心上插着一支箭矢,鲜血顺着箭的方向,一滴一滴落下来。 吓得她失声尖叫,拼尽全力推开他,慌乱地往边上爬。 “轰”的一声,诚王重重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来啊,把别苑围起来!贼人嚣张,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好好搜查,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随着顺天府尹高亢的声音响起,“砰”的一声,一道俊朗的身影猛地推开门,疾步走了进来,一把扶起咏书,急切地上下打量她。 “咏书,你可有受伤?” 咏书看向来人,号啕大哭。 “小叔,你怎么才来啊?” 她死死地拽住宋黎的衣袖,哭得天昏地暗,似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都宣泄出来。 宋黎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眶泛红,轻声安慰。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安全了!!!跟我回府吧。” 说罢,他解下玄色外袍,将咏书从头至脚包裹起来,这才跨出门去。 门外。 潜入镇国夫人府的几个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同诚王一样,眉心中箭。 甄容神色从容地进屋查看。 等看清人犯是诚王后,大大地倒抽一口凉气,手脚瞬间发麻。 一股绝望的撕裂感,顺着脚心向上漫延,瞬间笼罩心肺,恐惧得瞪大双眸。 好一会儿,才浑身冰凉地跌出屋,脸色惨白,颤抖着声音质问宋黎。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哭丧着脸。 自己刚刚到达别苑,还没下令射箭,空中便飞来几支冷箭,箭箭不落空。 这分明是有人借他的手,除掉诚王啊! “老天爷啊!宋黎少爷,的确是我的手下误绑了你,可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啊?这哪是在逃的人犯?分明是……” “大人,”宋黎疾声打断他的话,“这就是在逃的人犯!消息并无差错!他逃进了别苑,被主家发现报了官。只是天黑路滑,您到得晚了一步,主家已经被逃犯谋害了。” 甄容目瞪口呆地看着宋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话里的真正意思。 “大人,该怎么结案,您比宋黎在行!恕学生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甄容看着宋黎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理清头绪,眸光亮了起来,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一招“无中生有”“借刀杀人”! 宋黎抱着咏书登上自家的马车。 一路上,宋黎告诉她解救的过程。 四房的院子,紧挨着惊风院。 咏书怪异的行为,早就引起了宋黎的关注。 当晚,他正翻阅着父亲留下的书籍,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长久以来的狐疑,促使他推开窗户向外看去,震惊地发现有人扛着咏书翻墙而出。 他立刻遣崔森通知宋谨央,自己则带着崔林快速跟了上去。 当发现他们的马车一路向北驰去时,他立刻吩咐崔林去顺天府报案。 还特意叮嘱崔林,若府尹不当回事,就悄悄在他耳边说一句话“人犯找到了”。 果不其然,顺天府尹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带人跟着崔林,沿着宋黎留下的记号,一路找到别苑。 “对不起,因为要等顺天府,才耽搁了时辰,害你受惊了。” 咏书喝了好几口热茶,这才缓过来不少。 她苍白着脸,感激地一笑。 “小叔救了侄女,侄女感激不尽。” 宋黎仍阵阵后怕。 今日若他早早安歇,没有及时发现异状,岂非失了救人的先机? “咏书,日后再不可做如此危险之事!” 姑娘家就该娇养在后宅,怎能以身涉险,做下此等惊人之举? 后宅正院。 宋谨央正在听鬼宿、柳宿的禀报。 “夫人,幸不辱命!诚王已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顺天府在明,他们在暗,一举除掉诚王这个心腹大患。 这份功劳,诚王占一半! 他为了事发后撇清自己,特意选择别苑,倒是方便他们行事! “速将此消息,连夜禀报皇上,让他早做准备。” 诚王是太妃唯一的儿子。 平衡被打破,朝中只怕又要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宫廷一隅! 得到消息的太妃,一口鲜血喷在身前的铜像上。 “宋谨央,你敢杀我儿!我定要将你大御八块,以消我心头之恨。” 宋谨央挥了挥手,鬼宿、柳宿迅速消失不见。 她站了起来,带着刘嬷嬷等人,向四房走去。 火,已经灭了。 崔珑也被人救了出来,只是脸黑得像关公,衣服被烧破几个大洞,身上有灼伤,一扯就咧着嘴呼痛。 宋谨央沉着脸走进四房,众人不约而同后退,让出一条道。 崔珑忍着痛上前,气势汹汹地说道。 “母妃,我要休妻!顾氏不贤,竟敢放火害自己夫婿,我非休了她不可!” 宋谨央像是没有看到他,直接越过他走到顾氏面前。 顾氏还在拍着手笑,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宋谨央上前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众人震惊,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顾氏,你糊涂了一辈子!因为你的无能,险些害了咏书,竟还在这里装疯卖傻!” 刘嬷嬷吃惊地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 顾氏像是丝毫不觉得痛,整个人呆呆傻傻的,没有说话。 但,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刘嬷嬷犹豫是不是该上前劝一劝。 宋谨央再次冷冷地开口。 “我忙于和离,没有及时过问四房的异常。你作为母亲,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丝毫没有察觉女儿的异常。 事发后,一味向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你们的人,哀求讨饶。书儿都提醒你了,你为何不来正院寻求我的帮助? 顾氏,你傻啊! 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们!是什么让你认为,我这个婆母只会偏袒自己的儿子,哪怕他做错事,也不会喝斥一声,不会护着你们?” 顾氏的眼睛慢慢透出光亮,惨白的脸色渐渐漾出一丝血色。 “你口口声声自己错了,却还是没有做正确的事!同归于尽就能救回书儿?你这么做,是想斩断她最后一丝生机?” 宋谨央怒其不争地看着她。 “哀求、哭泣是世间最没用的东西。你为何不动脑子,这是哪里?谁能做主?” 宋谨央语速极快,犀利的话语,像箭矢般射向顾氏。 奇怪的是,顾氏被骂后,整个人反而亮堂了起来。 她面上前所未有的清明,“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母妃,求您救救书儿,救救我苦命的女儿!” “娘!” 一道娇脆的声音响起。 咏书飞快地跑了进来,跪在顾氏跟前,一把抱住了她。 “娘,女儿没事,女儿回来了,是小叔救了女儿。” 顾氏的眼泪如倾盆大雨般,纷纷跌落衣襟。 她不断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模糊视线。 双手颤抖地抚上咏书的面庞,贪婪地用眼神描摹着她的五官。 真正体会到女儿活生生地、毫无损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书儿,娘悔啊!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啊……母妃说得对,是我的无能害了你!” 悲怆的声音令人纷纷落泪,宋谨央的眼眶也湿润了。 “书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留,立刻派人整理东厢,让她们母女,还有永英暂住。” 刘嬷嬷领命而去,一边走一边狠狠擦拭着眼睛。 崔珑厚着脸皮上前。 “母妃,儿子住哪里?” 宋谨央连一个眼风都不给他,冷冷地吩咐素馨。 “打开与老宅连通的小门,将老四扔进去。从即日开始,四爷搬到老宅。” “不,母妃,我不去!老宅闹鬼,我不去……” 他拼命挣扎。 别看他孔武有力,却被素馨拿住穴住,人刹那间软倒,使不出力,听话得像头小绵羊,被拖去了老宅。 随着门“咣当”一声上锁,崔珑恐惧地转头,身子紧紧倚靠着小门,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恐惧像一条毒蛇,顺着黑暗钻入崔珑的心底。 遣退了下人,宋谨央露出疲态,宋黎搀扶着她往正院走去。 黑暗的小道上,突然冲出一道暗影。 素香疾步上前,一把扣住来人的咽喉。 “什么人,敢偷袭镇国夫人?” 烛光照在那人脸上,宋谨央眸光猛然一缩。 “素香,松手。” 素香刚一松手,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哑着嗓子磕头。 “大伯娘,救命!” 第119章 设局激怒太妃 宋谨央激动地将人扶起。 “素香,立刻封锁消息,有关他的事,不得外泄一点。” 回到正院。 宋谨央迫不及待地上下打量崔琏。 崔琏长得像极了二老爷。 他是二老爷的小儿子,三岁随父母去了南岭。 见他骨瘦嶙峋的身子上,遍体伤痕,顿时心疼得泪流满面。 “孩子,你受大苦了!对不起,我只当你也遇害了……当年……” “此事不怪大伯娘。” 崔琏强忍泪水,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宋谨央。 当年,他和父母一起回京,刚刚离开南岭没多久,就遇上了山匪。 那伙人下手狠辣无比,父亲匆匆往他怀里塞了东西,叮咛他如果活下去,一定要回京找宋谨央,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信。 接着就将他推下山崖。 他的确活了下来,想回京找宋谨央。 但南岭距京城千里之遥,凭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 一路上被人骗、被人卖,做过大户人家的小厮、跑堂的小二、街头的乞丐……还被卖进青倌楼,幸亏他跑得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之人闻言色变,纷纷泪如雨下。 最后,崔琏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卷,恭敬地递给宋谨央。 “大伯娘,这是父亲临终前叫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东西。” 宋谨央打开一看,眸光顿时射出异彩。 这,这是黑木石矿的详细地图!!! 比中宗手中的那份草图,不知详细了多少倍!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收起牛皮卷,目光灼灼地看向崔琏。 “孩子,你可信我?” 崔琏肯定地点点头。 “好!你且放心,你父亲不会白白牺牲,属于他的荣耀,我一定为他讨回。” 宋谨央让宋黎趁着夜色把崔琏领去他的小院。 反复叮咛崔琏,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万不能出小院一步。 “府里人多口杂,黎儿的那间小院偏僻清静,你且去那里住着,会有人护着你。” 眼见宋谨央神色凝重,崔琏紧张地绷紧身子,慎重地点头应诺。 “黎儿,明日你同我入宫。你是我义子,也该见一见皇上了。” 深夜,宋谨央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嬷嬷也睡不着,索性从脚榻上支起身子,同她聊了起来。 “夫人,二老爷的儿子回来了,那嗣子之事怎么办?” “照旧!崔珏成为嗣子的事,板上钉钉,无可更改,顺便替崔琏挡挡灾。” 中宗正在调查当年二老爷的事,加上崔琏递来的牛皮卷,足可以证明二老爷当年是为国捐躯。 一旦此事确定,追封不会少。 追封前透点消息给崔珏,让他误以为成为嗣子能继承二老爷的一切。 封赏时,再由崔琏出面继承所有…… 哼! 崔珏! 你平白享了不该享的福,是时候该偿还了! 隔日一大早,宋谨央领着宋黎入宫。 一夜之间,诚王被害的消息在整个京城炸开了。 “听说诚王死相极惨,被人一箭爆头,脑子里啥啥的流了一地。” “最诡异的是,顺天府连夜在从诚王死去的别苑里,挖出好些小姑娘的尸骨。” “天哪!听说诚王偏好……该不会是真的吧?!” “呸!诚王就是个人渣!人渣死了,我拍手叫好!杀人渣的是英雄!” “那可是太妃娘娘唯一的儿子?天哪!太妃不得哭死?” “哭个屁!养的儿子是个畜牲,还有脸哭?” 宋谨央微微掀起帘子,大街上的议论声,立刻传入耳中。 正热闹着,一队官兵突然杀到。 “散了,都踏马散了!玛德!谁敢乱说话?统统给我绑了。” 人群一哄而散,几个跑得慢的,被逮个正着。 宋谨央向外看去,视线碰上顺天府通判袁杰,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 宋谨央放下窗帘,唇角扯出淡然一笑。 这次入宫,与往日不同。 宋谨央入宫后,率先去拜见了太妃。 “启禀太妃娘娘,镇国夫人求见!” 太妃坐在凤凰椅上,双目低垂,手上不断盘着琥珀手串。 像是没有听到宫人的禀报,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皇后娘娘坐在下首,欲言又止。 许久,太妃长出一口气,哑着声道:“请夫人进来。” 宫人长舒一口气,疾步走了出去。 伺候太妃的牛嬷嬷悄悄提醒她。 “娘娘,镇国夫人简在帝心!您冷着她,只怕会惹怒皇上!” 太妃睁开双目,里面血红一片,看得牛嬷嬷心一惊。 来不及再说什么,宋谨央带着宋黎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礼落座后。 宋谨央笑看着太妃和皇后。 “今儿可巧了,皇后娘娘也在,正好一起说说话。” 皇后想笑,想到诚王的事,又敛了笑意。 “镇国夫人气色越来越好,臣妾见了很替您高兴。” “自打和离后,我的日子越过越舒心,气色自然好了。” 宋谨央丝毫不避忌和离的事。 同皇后聊了几句后,她问候起太妃。 “太妃身子可安好?我新近认了义子,特意带来给娘娘瞧瞧。宋黎,还不快上前给娘娘行礼?” 宋黎稳步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 举止从容,风度翩翩。 太妃眼底的血色更浓了。 宋谨央像是一无所觉,兜兜转转说了一箩筐的话,终于绕回到诚王身上。 “娘娘,我今日入宫,听到一个笑话:说诚王被人射死了!这怎么可能?前段时间,诚王妃还趾高气昂地跟我要十万两雪花银。怎么一眨眼,诚王就死了呢?” 一听这话,伺候太妃的牛嬷嬷气得倒仰。 这镇国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儿个夜里,娘娘得到消息后,如遭雷劈,足足哭了一整夜。 好不容易劝住,哪经得起镇国夫人的刺激? 果然,太妃眼眶刷的红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哭声凄厉悲惨,闻之令人心碎。 皇后娘娘立刻上前安抚。 “娘娘,节哀!诚王之事,皇上正在全力追查。” 宋谨央露出诧异的神色,似是受了惊吓般,腾地站起身来,疾声问道。 “什么?诚王真的死了?他怎么死的?是仇杀?还是情杀?” 她一边问,一边摇头,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般,自言自语起来。 “难不成谣言是真的?诚王当真做下人神共愤的事?” 宋谨央蹙着眉头,将外面的流言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说那些人可恶不可恶?竟然造谣说诚王不做人事,害了不知多少姑娘家,被寻仇的人一箭爆头。” 一边说,还一边做出射箭的动作。 她的话,一刀一刀全部扎进太妃的心窝子。 “不可能,”太妃厉声否认她的话,“诚王绝不可能做下这等事。” 太妃牢牢地拉住皇后的手。 “皇后,此事皇上必须给哀家一个交代!我的儿,不能被人污蔑!嗷唔……” 皇后红着眼眶,低声劝她。 宋谨央再度开口,太妃越是不承认,她越是往诚王的死穴猛扎。 “哎呀!娘娘,您是没听到那些人说的话!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就像亲眼看到诚王犯事。 他们还说 ‘太妃哭个屁,养的儿子是个畜牲,还有脸哭’ ? 不过,娘娘,您也千万别太自责!这事不怪您,真不怪您!诚王出生便抱给淑妃养,怕是被刻意养废了!” 宋谨央句句关心太妃,却句句在剜太妃的心,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直气得太妃险些厥过去,宋谨央这才告辞离开。 转身的瞬间,脸色沉了下来。 出了寿康宫,宋黎蹙着眉问她。 “母妃,今日您刻意激怒太妃,却是为何?” “我怀疑,当年的‘五王之祸’同太妃脱不了干系……” 走了没几步路,就见冯远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两顶暖轿。 第120章 诚王府使诡计,宋鑫爱孤立无援 诚王府乱成一锅粥。 昨夜丑正,顺天府送回诚王的尸身,王府瞬间乱了套。 诚王妃哭晕无数次,软倒床榻起不来身。 各房明面上哀声一片,实则各怀心思。 有几个没有子女的姨娘,听说王爷死了,当即卷了细软,偷摸着从侧门溜之大吉。 下人见主子逃了,一哄而上,屋里但凡有点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扒拉干净。 一夜之间,整个王府现出萧索之相。 好在被世子妃及时发现,当场杖毙了一个试图逃跑的姨娘,和一个守门不力的下人,这才刹住颓势。 后宅乱,前院忙。 世子爷他们几个,紧赶慢赶布置灵堂,迎接宾客,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世子妃悄悄把他拉到角落里。 世子忙得连轴转,对上世子妃,自然没有好脸色。 “没见我正忙着吗?有什么事快说!” “爷!王爷的身后事,您就交给管家吧!还有件要紧的事,得抓紧办。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世子爷听了前半句正想发怒:父王的身后事,怎么能交给下人? 可听到后半句话时,刹时一激灵。 “你是说鑫爱的事?” 世子妃赶紧点头。 世子爷沉吟片刻:“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就回来。” 灵堂连夜布置妥当。 鑫爱披麻戴孝跪坐在棺木前,木木地往炭盆里扔黄纸。 不断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炭盆,时不时发出“嘶”的声音。 管家心疼地看着十四姑娘,同情地叹息一声。 王府儿女多。 光少爷就有十来个,个个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姑娘就更不用说了,光排上序的总得有二十来个,更别说还有好些排不上序,在府里做奴才的。 王爷又是个……爱折腾的,府里的老底子早就败光了。 王妃好不容易攒下些私房,听说在崔珏宋黎的对局里,输了个精光。 王府如今只剩下空壳子,哪怕嫡出的十四姑娘出嫁,怕也拿不出嫁妆。 偏偏十四姑娘最孝顺。 守灵的事,旁的人能躲则躲,能逃则逃,哪个像她那样,认认真真地守着。 正感叹间,门外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他的一瞬间缩了回去。 管家冷眼瞥去,正是王妃的外甥,南岭药材商孔家三少爷。 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鑫爱,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嘴。 “姑娘,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完,又像后悔似的,不等她回话,急匆匆退了出去。 鑫爱看着管家的背影苦笑。 她何尝不知? 但那是母亲的妹妹和外甥,她的姨母和表哥,有这一层关系在,她能怎么躲? 她只盼着出嫁的日子快些到来。 原先她对镇国夫人也有怨气。 母亲不过同她争执几句,也没真将白家姑娘下嫁给崔七爷。 那位夫人就在皇上跟前上眼药,匆匆将她赐婚给邱元亮。 可等到她隐约发现姨母、表哥的心思后,突然醒悟过来。 镇国夫人没说错:只要对方人品出众,愿意待她好,不比嫁个高门纨绔强上许多? 她悄悄差人打听邱元亮,果然人人称赞、口碑极好。 都说他品性出众,才华横溢,假以时日,定然能创造一番伟业。 最难得的是,他洁身自好,身边连一个通房也没有,伺候的全是小厮。 她的心热乎了起来,对宋谨央的观感慢慢地变好了。 她后来特意告诉母亲,说表哥的举止有些不妥。 母亲却义正辞严地否定,替表哥辩解。 因为母亲有意无意地纵容,表哥的行为举止越发不守规矩,甚至未经通传,私自出入她闺房,被她发现痛斥后,还嬉皮笑脸、不以为意。 姨母劝她,说自家表兄妹,正该和和气气的,让她别多想。 她怎能不多想? 她是女子,若没了闺誉,还怎么嫁人? 一想到闺誉,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瞬间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刹那间冷汗涔涔。 难不成,姨母、表哥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让她失了闺誉,不得不下嫁于他? 那母亲呢? 母亲是怎么想的?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打探,结果令她彻底绝望。 此事,竟得到母亲的默许。 姨母许诺母亲,只要将她嫁给表哥,就给母亲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面。 “哈哈哈……” 知道真相后,她狂笑不止。 母亲竟真的要将她下嫁商户?!!! 表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成。 听说年纪不大,身边通房无数。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良人。 母亲,就为了碎银几两,竟然罔顾她的幸福? 这让她情何以堪?! 不得已,她向太妃求救。 若祖母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定能化解危机。 可她几次三番递消息进宫,却如同石沉大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她不得不向父王求助。 见了父亲,又踌躇着不知怎么启齿。 父王却压根没心思听她说话,随意赏了她一根簪子,匆匆打发了她,离府而去。 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她伤心又害怕! 既为父王的离世悲痛,又为自己的命运忧惧。 府里正乱,若姨母和表哥想在此时下手,她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守灵至午时,她从灵堂退了出去。 尽管身体疲累到极点,但还是咬了咬牙,向世子院落走去。 大嫂出身名门,兴许愿意帮她一帮。 世子刚刚跨进上房,世子妃便迎上前来。 小心起见,世子遣退了所有下人,吩咐他们回屋待着。 确认四下无人,两人才放心地商议起来。 “爷,府里早就成了空壳。如今王爷不在了,待您承了爵,只怕府里连一千两银子也淘换不出来。” 世子沉吟不语。 “等过了七头,我会提出分家。那些个小娘养的,谁管他们死活?” “爷,就算把那些人都分了出去,府里的银钱也不会增啊。” 世子焦躁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你说的事,暂时缓一缓,我再想想。再怎么说,鑫爱都是我的亲妹妹。” “爷,等您想清楚、想明白,黄花菜都凉了。” 世子脸色难看得紧。 世子妃步步紧逼。 “爷,那可是五十万两雪花银,还有五家铺面啊。有这些在手,还怕咱们的日子过不下去吗?连孩子们嫁娶的银子都不用愁了。” 世子脸色铁青。 “你以为我不知道?但鑫爱是皇上赐婚,万一婚事出了差错,阖府都得被皇上迁怒!” 世子妃急步上前。 “爷,正常途径的确不行!可若是……” 她凑近世子爷耳旁,轻声呢语起来。 世子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等她说完,就愤怒地推开她,满面怒容地喝斥。 “滚!鑫爱是我妹妹,亲妹妹,我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尤氏,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说罢,一脚踢开房门,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尤氏一声冷笑。 切!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世子爷一冲出屋子,就往前院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侧的角落里,鑫爱双泪成行。 大哥、大嫂竟也存着卖她的心思? 一时间,她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浑身上下比三九严寒还要冷上三分。 倚在墙畔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若非墙体的支撑,早就瘫软在地。 她不敢久留,抹了把泪,强撑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21章 公开审理还诚王清白 诚王死得突然,死状极惨,死因至今没有公布。 但他毕竟是太妃唯一的儿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 来诚王府吊唁的人依然不少。 灵堂里,鑫爱神情呆滞,不断往炭盆里加黄纸。 世子妃几次同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 世子妃眸光微闪,一把拉住她扔纸的手。 “鑫爱,你连日守灵,过于疲累,回去歇会儿吧。” 直到手被握住,鑫爱才抬眸看向世子妃,但眼神涣散,像是看着世子妃,又不像看着她。 她微微摇了摇头,挣脱世子妃的手,又重新拿起黄纸往炭盆里扔。 世子妃的心一沉,鑫爱的状态不太对头。 她求助似的看了眼世子。 世子咳了一声,走过来扶起鑫爱。 “鑫爱,回去歇会儿吧!父王地下有知,亦不会怪你的!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鑫爱看了看世子,面上无甚表情,却点了点头,拎着裙摆,往外走去。 世子妃松了口气,赶紧吩咐自己的丫环。 “紫苏,你快些扶十四姑娘回去。灶台上炖着的燕窝,别忘了给姑娘送一碗去。” 紫苏应了声,追着鑫爱离开了。 世子妃的大女儿宋婉莹听到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府里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吃穿用度更是大打折扣。 早些年不当回事的燕窝,如今难得才能享用。 好不容易盼到母亲炖了燕窝,若是给姑姑吃了,哪里还有自己的份? 姑姑是要嫁入贫寒之家的人,哪里配吃燕窝? 她越想越生气,借口更衣离开了灵堂,追着宋鑫爱而去。 诚王妃勉强撑着身子待客,短短几日便瘦得脱了形。 逢人便说诚王是被奸人所害,要皇上给他们一个说法。 诚王害人之事做得隐秘,并非所有世家都知道。 虽然京城流言不少,但未经证实,谁也不能确定其真实性。 眼见诚王妃如此悲痛,不少人极为同情,抹着泪说些宽慰的话。 “诚王妃,自个儿身子最要紧。诚王的事,皇上自会还他公道。这一大家子还得靠你,无论如何得撑住啊。” “是啊!您和太妃娘娘都要保重!我昨儿入宫拜见娘娘,娘娘也伤心欲绝,身子也不大爽利。” “唉!我可是听说,镇国夫人还特意入宫刺激太妃娘娘,说她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这才是诚王死于非命的祸根。” “一派胡言,”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这话是谁说的?诚王的事,官府还未曾有公断,谁敢造谣?” 一个一丝不苟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诚王妃一见来人,立刻迎上前去,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痛哭失声。 “舅母,你要为王爷申冤,王爷死得太惨了!呜呜……” 承恩侯夫人范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古板的脸上透出几分不虞之色。 承恩侯是太妃的娘家哥哥。 “王妃节哀!侯爷入宫面圣了,定会为诚王讨回公道。” 说起这个范氏,京城无人不知。 倒不是她才华有多出众,而是她出身御史世家,祖父、父亲、兄弟皆为御史,且都刚正不阿。 范氏从小耳濡目染,为人端方守礼,处事极为公道,从不徇私。 若有人做错事,就算是亲近之人,她也不会包庇。 众位夫人一见到她,立刻纷纷起身,彼此见礼。 落座后,范氏再次问刚才那话是谁说的。 得知是镇国夫人后,她的眉头立刻蹙起。 近日,镇国夫人势头很盛。 和离闹得人尽皆知,震动朝野。 汝南王的确做错了事,背着妻子养外室,还在人死后偷偷娶为平妻,记入族谱。 这事若是落到她头上,指不定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和离归和离,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悄悄地和离也就罢了,闹成这样,实在有些过了。 所以她对镇国夫人的印象不算很好,但也不像有些人那样恨之入骨。 今日听说镇国夫人特意入宫,当面刺激太妃,她却不能忍了。 太妃晚年丧子,已经够可怜了。 镇国夫人这么做,不是在太妃的伤口上撒盐吗? 诚王妃恨得牙痒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 “舅母,诚王就算不是镇国夫人害死的,也同她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凉气。 范氏严肃地看着她。 “王妃可有证据?凡事讲求证据,切不可意气用事。” 诚王妃腾地站起身,愤怒地说道。 “到顺天府报案的就是镇国夫人的义子宋黎。顺天府尹赶到的时候,宋黎已经在了。” 众人哗然。 “天哪!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宋黎的嫌疑可就大了。” “若真是宋黎惹的祸,镇国夫人当真脱不了干系。” “深更半夜的,宋黎怎么知道诚王在别苑?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我是不相信的!” 诚王妃眸光一颤。 她知道宋黎为何出现在别苑。 因为那晚,诚王下手的对象正是宋黎的侄女,镇国夫人的孙女。 但这话她怎么能说? 说了岂非就承认诚王死得其所吗? 她帕子覆面,嘤嘤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又赶紧安慰她。 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媳妇,范氏见她如此伤心,也不免心疼。 “王妃,若当真如你说的这般,这个宋黎定然脱不了干系。若皇上同意公开审理此案,定然会提审此人。到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诚王妃震惊得手一抖,帕子掉到了膝盖上。 她浑身发冷,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氏,喃喃自语。 “公开审理?” “没错!我向侯爷提议,此事必然要皇上给个说法。不如三方公审,由顺天府起头,联合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必然要给诚王一个公道。” 一听这话,诚王妃吓得肝胆俱裂。 旁人不知道内情,她还能不知道吗? 诚王特殊的偏好,害了多少人,两个手都掰不过来。 若真的公开审理,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们这一家只怕别想在京城立足了! 她内心苦透,暗恨舅母多事。 可她忘记了,告状的是她,嫌弃多事的也是她。 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情? 她既然想利用范氏,就得做好揭露真相的准备。 “舅母,公开审理就算了!王爷毕竟已经去了,我也不想他死后还不得安宁。” “这是什么话?还不了王爷清白,才会让他死得不安宁。” 一句话噎得诚王妃僵住,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管家急匆匆进来禀报。 “侯夫人、王妃,镇国夫人来了!” 第122章 有人状告诚王杀害其孙女 诚王妃一听镇国夫人来了,立刻双目充血,三步并作两步向外冲去。 众人一惊! 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立刻紧赶慢赶地跟了出去。 宋谨央下了马车,抬头看到门匾上“诚王府”三个字,眼睛微微眯了眯。 “宋谨央,你竟然还敢来!你还我夫君命来。” 诚王妃气急攻心,冲出来叫骂。 她面目狰狞地冲向宋谨央,没等她靠近,素香、素馨立刻冷着脸挡在前面。 诚王妃拼命想推开两人,可偏偏两人坚如磐石,她根本推不开。 只得伸出手,恶狠狠地遥指着宋谨央,咬牙切齿地质问。 “宋谨央,我与你不共戴天!你害我夫君,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回答。 “诚王都不怕天打雷劈,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诚王妃瞬间滞住,心猛然一沉。 亲眼看到宋谨央和离的全过程,她心头直发怵。 知道诚王想向宋谨央的孙女下手,也曾极力劝阻。 但诚王不听,非得给宋谨央一点颜色看看。 结果因此丢了一条命。 她恨极,宋谨央这块骨头再难啃,她也不想轻易放过她。 她今日必得借舅母的势,要宋谨央付出血的代价。 也要她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宋谨央,当晚是不是你的义子宋黎报的官?” 宋谨央淡淡看着她,没有回答。 “哼!别以为你不承认,就能逃避事实……” 范氏拦住诚王妃,转头看向宋谨央。 “镇国夫人,此事关系到诚王的死,还请你据实以告。” 宋谨央眸光微闪,想看看这几人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于是爽快地回答:“的确是宋黎报的案。” 这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 “天哪!真的是宋黎报的官。看来镇国夫人与诚王的死,当真脱不了干系。” “那射出的冷箭会不会就是镇国夫人安排的?” 众人七嘴八舌,矛头直指镇国夫人与宋黎。 诚王妃得意极了。 她算准宋谨央有口难言。 若她敢说出宋黎去别苑的原因,岂非将自家孙女被诚王欺辱的真相,公布于众? 这不等于毁了自家孙女? 哼! 宋谨央,当初你让我在儿子和女儿之间选择。 今日,我就让你在义子和孙女之间选择。 我倒要看看,你是选择义子还是选择孙女。 宋谨央一眼看穿了诚王妃的心思。 她没有揭穿她的用心,任凭众人谴责! 这时,范氏再一次慎重地看向宋谨央。 “镇国夫人,你能说说宋黎为何会出现在别苑吗?” 范氏的问题引发了在场众人的共鸣。 “是啊!只要镇国夫人说出原委,就能洗脱宋黎的嫌疑。” 众人议论纷纷,就等着宋谨央给出答案。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回答。 “抱歉!无可奉告!” 一语激起千层浪。 “哇!果然有猫腻!宋黎的行为太可疑了。” “宋黎与诚王没有交集,只怕幕后黑手是镇国夫人。” “哎呀!你们都少说几句,惹怒了镇国夫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范氏眉头深深地蹙起。 镇国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好心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却如此不珍惜。 “夫人,我好心给你解释的机会,你却避而不言,是想公然包庇嫌犯吗?” 范氏也怒了。 有心为诚王讨回公道。 诚王的事本就蹊跷,更何况宋黎一个读书人,莫名出现在现场,就更引人嫌疑。 宋谨央的态度像是实锤,坐实众人心中的猜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心有余悸,下意识地退开几步,同宋谨央保持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宋谨央,你不是人!你还王爷的命来!” 诚王妃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凄厉,惹得众人纷纷落泪。 一时间,整个舆论倒向诚王妃,宋谨央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范氏上前一步,冷着眉眼说道。 “镇国夫人,宋黎身负嫌疑,就该主动投案,配合顺天府调查。” “对啊!侯夫人到底出身御史世家,为人处事刚正不阿,值得敬佩。” 众人都站队范氏和诚王妃,看向宋谨央的目光有着鄙夷和……恐惧。 宋谨央环视四周,被她视线滑过的人,顿感脊背发凉,有些胆小的直接低下头去。 “侯夫人,你凭什么让宋黎投案?” 宋谨央气定神闲地反问。 范氏眉头蹙得更深。 宋黎身上的嫌疑这么明显,镇国夫人想包庇他,自己绝不会让她得逞。 “镇国夫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宋黎既然有嫌疑,配合调查并不过分。” “自然不过分。”宋谨央话锋一转,“但侯夫人凭什么说宋黎就与诚王的死有关呢?” 范氏一怔,她只是怀疑,要说证据的确拿不出。 “我能证明!” 伴随一道阴冷的声音,顺天府通判袁杰大步走了过来。 他向着承恩侯夫人范氏和诚王妃行了一礼,便转身瞪视着宋谨央。 “镇国夫人,我能证明宋黎就是杀害诚王的凶手。” 全场哗然。 这一出闹的,四周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议论声也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哎呀,宋黎不就是崔理?他赢了学问,输了人品。” “表面清俊温润,一心向学,实则心狠手辣。” “就是啊,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时间,宋谨央、宋黎成了众人口中的恶毒之人,谁要是得罪他们,他们就会要人命。 通判阴冷一笑。 他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 毫不犹豫地添了一把火。 “甄大人和我带兵赶到的时候,宋黎已经到了。而我们进入别苑的时候,王爷已经死了。” 这句话,袁杰特意混淆了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 顺天府到别苑的时候,他分明还听到王爷的叫骂声,但一眨眼功夫,冷箭射到,王爷当场身亡。 可以说他们到达和王爷身死几乎是同时的,但他却说顺天府到时,王爷已经死了。 这么一来,宋黎身上的嫌疑就洗脱不了了。 “通判大人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冷箭果然是宋黎放的。” “宋黎真是清流界的败类,这种人就该革除功名,从此不得科举。” “杀人偿命,判秋后问斩,还诚王公道。” 议论声越来越大。 宋谨央怒气渐盛。 旁人再怎么说她都不动气,可污蔑她的儿子宋黎就是不行。 “侯夫人,我敬你处事公道,你也认定我儿宋黎就是凶手?” 范氏迟疑了。 她只觉得宋黎出现在现场有些不合理,但没有经过审问,要认定他是凶手,还很勉强。 没等她回答,袁杰上前一步冷哼。 “镇国夫人想要包庇义子,绝无可能!来啊!即刻赶到镇国夫人府,带人犯宋黎!” “慢着!” 人群中出来一位老者,他身披宽大的袍服,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称。 他须发皆白,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目光不善地看着袁杰。 “按通判大人的说法,只要在现场就有嫌疑?” 袁杰一心想给宋谨央颜色看,绑走她义子定罪问斩,替姐夫报仇雪恨。 哪有时间耽搁? 见来人不识相地阻拦,当下没好气地回答。 “没错!出现在凶案现场出现的人,都有嫌疑!” 草草回答后,他一挥手就要带着手下去绑人。 粗布老者“砰”的一声跪下。 “草民马梁状告诚王杀害孙女小岁!” 紧接着,他双手一挥,宽大的衣袍敞开,底下露出一副枯骨。 众人毫无防备,顿时吓得惊叫连连,急速向后退去,场面一时凌乱不堪。 第123章 诚王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皇天厚土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诚王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终于不得好死!!! 哈哈哈…… 人死债消?不,不存在! 请您降下惩罚,让他的子孙后代,男为盗、女为娼,世世代代贫穷下贱!” 老者说完,便“砰砰砰”地向天磕头。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悲恸地转向宋谨央,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夫人在上,小的无以为报,下一世做牛做马,偿还夫人的大恩大德。” 话音刚落,他的袖管里滑下一柄匕首,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胸膛。 “啊……” 人群中发出惨厉的叫声,有胆小的当场吓晕了过去。 “大爷,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扎武有力的手横空出现,一把握住老者的手腕。 匕首停在离开胸膛一寸之处,众人悬着心瞬间放下。 手的主人是一个壮汉。 他身形高大魁梧,身上衣衫全是补丁,但浆洗得极为干净。 壮汉的身后同样背着一具枯骨。 “大爷,咱们是人证,万不可轻易赴死。诚王虽死,但罪名尚未坐实。咱们,死不得!!!” 老者一激灵,手一松,匕首落入壮汉之手。 他回身,抱起地上的枯骨,哀哀痛哭。 “岁儿,对不起,祖父食言了!仇人虽死,债未了,祖父必须为你讨回公道。” 众人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指认诚王是凶手? 范氏紧蹙眉头,不赞同地走上前。 “两位,有冤情为何不去衙门,非得在诚王府门前闹事?” “侯夫人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诚王是您的外甥,您自然是向着他说话。您以为镇国夫人害了诚王,想向她讨公道。那么,咱们孩子枉死于诚王之手,难道不应该来此讨公道吗? 堂堂御史世家出身的侯夫人,难道也想助纣为虐吗?” 老者声嘶力竭地咆哮,惊得范氏连退三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半天回不过神。 壮汉拍了拍手。 “都出来吧,到咱们讨公道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一队老弱病残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诚王府门前,解开背着、抱着、抬着的尸骸,一具一具地排开,一边排一边小声啜泣,终至号啕大哭。 “儿啊!你死得冤啊!若非镇国夫人的义子,你的沉冤何时才能昭雪?” “妹妹,哥哥找了你整整六年啊!你失踪时,还是一个垂髫小儿,若还活着,该是出嫁的年纪了。妹妹,你死得冤啊!哥哥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儿啊!娘的命啊!我以为你爹不喜欢你,将你卖了,我找了你整整十年啊,哪知你就埋在别苑的地里,离娘不过三里地。儿啊,娘再也听不到你的呼唤了。我的儿啊,这是在剜我的心啊。” 短短时辰,几十具大小不一的尸骸排列在诚王府门前。 哭声拨动在场众人的心绪,引得人人眼眶泛红。 “好可怜啊!当了娘后,最见不得这种场面。” “若我儿出事,我也不想活了!这真是人间惨剧啊。” “这些尸骸有年头了,难道都是诚王杀的?” 诚王妃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脸色白得像鬼。 范氏心一沉,正想开口询问。 家属整齐划一地在宋谨央面前跪下,猛磕三个响头。 “咚咚咚”的声音不亚于天边的雷声。 “镇国夫人在上,请受小的们一拜。” “夫人,若非您义子发现端倪报官,我等孩儿将永不见天日,您于我等有恩,请受小的们一拜。” “夫人,小的不会说话,小的只知道,您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愿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感激的话,宋谨央上前,一一搀扶起他们。 “当不得你们大礼!快快请起。” 谢过宋谨央后,众人向着皇城的方向跪下。 “皇上,求您查明真相,替草民伸冤!” 痛哭声、磕头声、哀求声,一声一声传入众人耳中,宛如一道道利刃,刺入人心。 范氏的眼眶也红了。 但她始终无法相信,诚王会是凶手。 突然,老者猛得起身,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高声控诉诚王,声音极具穿透力。 诚王死后,孩子们的尸骸在别苑被找到。 他们通过尸骸上残留的衣物、头上的饰物,认出了孩子。 这些尸骸上,到处是鞭痕、烙痕,全身骨头根根断裂,死前受了极大的痛苦。 而罪魁祸首就是诚王! “不可能!” 通判袁杰上前一步,怒目而视。 “刁民,竟敢诬告诚王!诚王是谁?是皇族后嗣,你们竟敢当众诬蔑皇族,该当何罪。” 说完,解下腰间的皮鞭,狠狠地抽向老者,后者的脸上顿时现出一道血痕,人重重的往后一仰,“嗵”的一声摔倒在地,瞬间晕了过去。 “大爷!” 壮汉目眦欲裂地跑上前去搀扶。 袁杰的鞭子狠狠地向他挥去。 眼看鞭子马上要落到壮汉的身上,忽然定在半空,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袁杰怒目转头,发现鞭子死死地绕在龙头拐上,动不了分毫。 他松开鞭子质问。 “镇国夫人想妨碍公务?”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公务?通判好好看看,谁来了?” 袁杰顺着宋谨央的目光移动,眸光猛得紧缩,立刻放下皮鞭半膝跪地。 “大人。” 不远处,顺天府尹甄容怒目而视。 甄容气极。 他实在没有料到袁杰竟然自作主张,颠倒黑白,试图将诚王之死的锅,甩到宋黎身上。 他怎么敢? “大人?不敢当!你眼里心里若有我这个大人,今日还会诬告宋黎吗?” 袁杰一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立刻双膝跪地,连声否认。 甄容没再看他一眼,而是走到宋谨央面前,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下官御下不严,累您受过了。” “好说!有些害群之马早些除了吧,若因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就不值当了。” 甄容尴尬不已,再次作揖行礼。 最后,他扬声说道。 “宋黎是功臣,南岭有人犯越狱,他发现端倪后跟踪至别苑,并及时报官。不仅帮助衙门剿灭人犯,还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人口,实乃功德一件。” 此话一出,人人称颂。 “虚惊一场,还是镇国夫人眼光好,收的义子也是仁义之人。” “我们误会镇国夫人和宋黎少爷了!真是该打!” “都怪通判大人,他说的话让我们误会了镇国夫人和宋黎少爷。” 在场之人纷纷下跪,请求宋谨央原谅。 诚王妃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临深渊。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范氏跟前,像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拽住范氏的衣袖。 “舅母,您说句话!为诚王说句话吧!诚王,诚王怎么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范氏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不愿怀疑诚王,但眼前的这一幕不得不令她怀疑。 深更半夜,诚王为何不在王府,为何跑到别苑? 别苑里怎么会埋着这么多骸骨? 这么多受害者家人,他们难道都说谎? 一个指控诚王,兴许还有错,这么多人一起指控,难道还会出错? 范氏默默地从诚王妃的手中抽回衣袖。 打定主意,在事实未明之前保持缄默,不再说话! 诚王妃绝望地看着手中的衣袖一点一点被抽离。 就像希望一点一点从手中溜走一般,整个人如坠冰窟,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冯掌事来了。” 远远的,冯远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诚王妃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皇上派人来了,一定是来为诚王正名的。 她顿时精神,满怀期待地看向冯远。 第124章 世子妃害人不成终害己 诚王妃激动地迎上前去,声音微微颤抖。 “冯掌事,皇上查清真相了,对吗?你是来还诚王清白的吧?” 冯远没有说话。 诚王妃心急如焚,不依不饶地追问。 “冯掌事,皇上可有旨意?” 冯掌事点了点头。 诚王妃更激动了,双颊染上了红晕。 她转过身,向着四周叫嚷。 “瞧!诚王是清白的,诚王是冤枉的!你们,你们竟敢污蔑皇族,该当何罪?” 诚王妃疯癫地见人就拉,见人就嚷嚷诚王是清白的。 人人避之不及! 连范氏都退远远的,生怕被她波及。 诚王妃见没人理会她,又跑到袁杰面前,一把拉住他。 “袁通判,快,快些把这些刁民抓起来!他们胆敢污蔑皇族,抓起来痛打三百大板。” “够了!” 范氏眼见她越闹越不像话,出声呵斥她。 冯远与宋谨央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冯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后,目光转向诚王妃。 冯远眼神复杂,有同情、有不屑、有愤怒,还有……厌恶! 范氏的眉头蹙得更深。 冯远上前行礼后,朗声宣布。 “皇上有口谕,请宋鑫爱前来听旨。” 诚王妃听到鑫爱的名字,立刻清醒过来,满场寻找她的踪迹。 “鑫爱,鑫爱,你在哪里?” 宋鑫爱前脚回到院子,宋婉莹后脚就到。 紫苏笑吟吟地端来燕窝,在看到宋婉莹的时候,手一抖,洒了些出来。 宋婉莹不乐意了。 “紫苏,你做事怎的如此不经心?亏你还是母亲跟前得力的。” 紫苏连忙道歉。 宋鑫爱脸色淡然,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姑娘,世子妃让您趁热用,燕窝冷了就不好吃了。” “放下吧,我一会儿再用。” 紫苏不放心,咬着牙再次开口。 “姑娘,世子妃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您喝,她才放心!” 宋婉莹眉毛一竖。 “怎么,我姑姑还做不得自己的主?你一个奴婢也敢对她指手画脚?” 这话太重,惊得紫苏的脸色惨白一片,嗫嚅半天,终究行了礼退下了。 宋婉莹东拉西扯地同宋鑫爱说了好久的话,目光始终围着燕窝打转。 宋鑫爱冷笑一声,将燕窝推到她的面前。 “婉莹,我素来不爱吃燕窝,你吃了吧。” 宋婉莹嘻嘻一笑,端起燕窝刚想吃,又放下碗,眼珠子骨碌一转。 “姑姑,我不敢吃,若是母亲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姑姑告诉她,是姑姑吃了的。” 宋婉莹这才放心大胆地吃起了燕窝。 宋鑫爱眼神复杂地看着宋婉莹。 直到宋婉莹放下碗,她才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擦去唇角的痕迹。 宋婉莹眼见目的达到,高兴地起身告辞离开。 一、二、三,刚刚走出三步,下一秒,眼前一黑,人瞬间软倒。 丫头晴霜似乎早有准备,一把扶住宋婉莹,将她的外袍迅速脱下,换上宋鑫爱的外衫。 接着,将她扶到架子床上躺下。 做完这一切,她返身而出,火速伺候宋鑫爱换了件外衫,两人一前一后从窗户跳出。 宋鑫爱跳出窗户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静静地躲在墙角。 不一会儿,闺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蹑手蹑脚躲了进来。 来人嘴里低低地叫唤着。 “表妹,我来了!” …… 奇怪的声音传来,宋鑫爱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来到僻静无人的地方,晴霜悲愤地怒骂。 “黑心烂肺的世子妃,竟敢对姑娘您下黑手。她难道不知道,您已经许嫁状元郎?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 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面的好处,够不够有诱惑力? 宋鑫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再无一丝痛苦。 “姑娘,多行不义必自毙!世子妃做的孽,就该报应在她自己女儿身上。” 晴霜愤怒不已,自家姑娘与世无争的性子,竟喂出一帮白眼狼。 果然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宋鑫爱没有说话,她遥远地看了看自家的闺房,坚定地向二门走去。 刚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周围涌出来三五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 一个个狰狞地看着宋鑫爱。 惊得她和晴霜不断向后退。 一个婆子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 “十四姑娘,您就乖乖束手就擒吧!世子早就料到你不会听话,特意吩咐咱们等在去二门的必经之路上。 咱们这就送您回闺房! 十四姑娘,为着府里的未来,您就认命吧! 孔少爷一表人才,家财万贯,您若嫁给他,有花用不完的金银,不比嫁个寒门强上许多? 世子爷也是为您着想!” 晴霜闻言肝胆俱裂,死死地拦在宋鑫爱面前。 “你们放肆!姑娘已经许嫁邱状元,一女岂可二嫁?况且,姑娘嫁人奉的是皇命,世子违抗圣旨,就不怕皇上降罪吗?” 几个婆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好姑娘!圣旨可不是世子违抗的,分明是姑娘您,与孔少爷私定终身,惹出祸端。皇上就是降罪,也怪不到世子头上。” 饶是早就知道真相,但听到婆子嘴里的这番话,宋鑫爱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把推开晴霜,死死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婆子。 “我宋鑫爱从不做蝇营狗苟之事,谁也别想逼我,要死大家一起死。” 说罢,她咬牙往边上的假山石上冲去。 吓得几个婆子惊叫起来:“拦住她,快拦住她!” 晴霜“哇”的一声哭出来,拼命跑上前想拉住宋鑫爱,就差那么一点,一片袖角堪堪从她指尖滑过。 晴霜凄厉地惨叫“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曼妙的身影飞奔而来,轻松拦在宋鑫爱跟前,借力打力,拉着宋鑫爱转了一圈,成功将她带离了假山石。 宋鑫爱泪流满面,拼命挣扎。 “放开我,让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宋姑娘,我是镇国夫人的丫头,我家夫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家夫人还说,她定会帮您到底,但您首先得自己立起来。” 宋鑫爱止住哭意,抹了把眼泪,看着面无表情的丫头,嗫嚅道:“镇国夫人让你来的?她,真的会帮我?” 素馨慎重地点头:“千真万确。” 宋鑫爱终于点了头。 下一秒,几声惨叫传来,早被吓呆的粗使婆子三两下就被素馨解决,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三人蹑手蹑脚地离开后院,往府门赶去。 第125章 东窗事发,世子妃悔之晚矣 诚王府门前,在冯远和甄容的劝说下,受害人家眷抱着骸骨离开。 “诸位,府衙验过尸身,细节已记录在案,一定会还你们公道。孩子们受了大苦,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家眷们抹着泪,一步一磕头地离开了。 门前人山人海,鸦雀无声。 冯远脸露不愉,再次开口。 “诚王妃,还不快叫来府上十四姑娘,奴婢还得回宫复命,耽搁不得。” 诚王妃颤颤巍巍想往府里跑,迎面同世子妃撞了个满怀。 两人“哎呀”一声,都撞得生疼。 忍住疼痛,世子妃越过诚王妃,泪意盈盈地对冯远说道。 “鑫爱连日守灵,我让她回院小歇片刻,劳烦冯掌事移步前院,我去叫十四妹出来。” 冯远眸光一闪,抬步走到宋谨央跟前。 “镇国夫人,劳烦您和我一同入府。今日这口谕,也有您的份。” “哦?” 宋谨央吃惊了一瞬,倒也没再追问,扶着冯远的胳膊,拄着龙头拐就入了府。 来祭奠诚王的人不嫌事多,纷纷跟着入府。 许是诚王府门前的事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赶来祭奠。 一下子府里涌入好些人,将整个前院围得水泄不通。 管家恨不得手脚并用,一边指挥着下人登记随礼,一边招呼着大家往里进。 世子招待冯远和甄容,世子妃一边抹着泪,一边搀扶着往后宅进。 紫苏趁乱跑到世子妃面前,眼里满是惊恐。 世子妃以为事成,拍了拍紫苏的手,示意她跟在后面。 紫苏急得面色赤红,她很想说“世子妃,那碗燕窝被莹姑娘吃了,后院角落里躺满了世子派去的粗使婆子”,可嘴边的话,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眼见世子妃一无所觉地向前走去,紫苏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下意识地迈着腿,跟在后面。 手死死地绞着帕子,暗暗祈祷莹姑娘千万别出事。 人多手杂的时候,素香凑近宋谨央耳语几句。 宋谨央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跟着入后宅。 好多夫人见宋谨央入了后宅,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时间,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宋鑫爱的院子走去。 但在进入二门的一刹那间,宋谨央往边上一侧,待众人走入后,立刻返身退了出来。 后院里,宋鑫爱、晴霜走在前,素馨跟在后。 快到二门时,素馨猛地一把将她们推入小道,按着她和晴霜蹲下身子,用手势暗示她们禁声。 不一会儿,大队人马从她们眼前掠过。 风中,隐约传来世子妃的声音。 “哎,眼看着十四妹婚期近了,父王这一走,生生耽误了她。” 众夫人倒是纷纷点头。 “是啊!这一耽误就是三年啊!听说邱状元已二十出头,再等三年,不知他们家是不是等得起?” “这哪是邱家等得等不得的事?圣旨摆在那里,违抗不得。” 世子妃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惋惜。 “是呢!圣旨哪能违抗?若非圣旨,咱们十四妹是有……哎呀!是我多嘴了!” 夫人们竖起耳朵听,有,有什么? 在她们眼里,宋鑫爱向来规规矩矩的。 这世子妃未尽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世子妃明显不愿意再说下去,众人只能暂时压下好奇,跟着往前走。 不一会儿,宋鑫爱的院子到了。 院门洞开,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世子妃轻轻地喊了一声。 “十四妹,在吗?宫里来人了!” 久久等不到回答,诚王妃急火攻心,率先闯了进去。 “鑫爱!鑫爱!宫里来人了,快些出来,去前面接旨。” 一行人跟着往里走。 “啊”,一道惨烈的男声传来。 众人一惊,诚王妃更是吓得腿软。 她脸色惨白,双手顿在厢房的门上,迟迟没有动手推。 冷汗,瞬间爬满了整个背脊。 世子妃像是吃了一惊,用帕子捂着嘴,掩在帕子下的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 她装模作样地上前,刚想推开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一个衣着凌乱的男子,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 诚王妃和世子妃受了惊,脸色倏然惨白,险些跌倒在地。 “宋鑫爱呢?屋里的人怎么不是她?” 他一见世子妃就拉住她。 “大表嫂,你不是说屋里的人是鑫爱表妹吗?怎么是个不认识的女子?” 孔三仅仅在认亲时见过宋婉莹一面。 那时,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宋鑫爱身上,所以并没有记下宋婉莹的面貌。 世子妃知道他的为人,刻意隔绝了他和自己女儿的接触。 世子妃一愣。 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一把推开孔三,疾言厉色地痛斥。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在鑫爱的屋里?” 有心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 世子妃越是这么说,越像是知道些什么?! 人人看向世子妃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的味道。 孔三被冷风一吹,瞬间清醒,见到院子里乌泱泱的人,吓得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屋里响起呜咽声。 世子妃听到这管声音,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猛地冲进屋里,掀开床帘一看。 登时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衣衫凌乱,躺在床上哭泣的,赫然是她的女儿宋婉莹。 紫苏吓得脸色惨白,躲在屋外的角落里簌簌发抖。 完了,莹姑娘出事了!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整个人软倒在地。 她知道自己完了,世子妃表面慈和,手段狠毒,自己的一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诚王妃紧跟着进了屋,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高声尖叫。 “婉莹,怎么是你?你姑姑……唔唔唔……” 世子妃眼前一黑,上前一把捂住诚王妃的嘴。 但已经晚了一步。 “宋婉莹?那不是诚王的长孙女吗?她怎么会在宋姑娘的屋里?” 众夫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真相。 “这世子妃忒狠,竟对自家小姑子下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了自己的女儿。” “娶妻不着苦三代,诚王又离世了,这诚王府只怕就此落魄了。” 众人打了个激灵。 先有那么多具骸骨排在诚王府门前,若说诚王是清白的,换了谁也不相信。 后有世子妃对自己的小姑子下手。 明明知道小姑子已经指婚给邱状元,竟然暗中叫人坏她名节。 这是有多大的仇怨呢? 众瞬间觉得诚王府阴森起来,脚步一致,快速向外移去。 打定主意,今后再也不来诚王府。 人群里有人知道孔家,小声议论。 “听说孔家是南岭的首富,当年诚王妃的庶妹,就嫁到南岭。这事倒是巧了,孔家当家夫人刚刚回京探亲,诚王府就出了这档子事。” “诚王府大不如前,我家那位说,王府在悄悄地卖功臣田了,弄这么一出,怕是惦记上孔家的银钱了。” “天哪!宋姑娘太可怜了,竟在狼群里生活。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知道大嫂要害她?” 第126章 宣旨风波,婆媳大打出手 宋鑫爱一行,待众人走远后,才走出小道,赶到前院。 刚刚跨出二门,便看到宋谨央的龙头拐,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宋鑫爱的眼眶湿润了。 她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最后能依靠的,竟是当初以为要害自己的镇国夫人宋谨央。 她几步跑到宋谨央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夫人,对不起,鑫爱误会您了!” 宋谨央扶起宋鑫爱,将手中的龙头拐交给素香,抽出襟边的帕子,轻轻地替她擦拭满脸的泪水。 “孩子,路在脚下,别怕!你的亲事,是老婆子插的手,自然负责到底。” 宋鑫爱扑在宋谨央怀里,嘤嘤嘤地痛哭起来。 冯远和甄容对视一眼,都很纳闷。 怕不是后宅出了什么事,宋鑫爱才会如此伤心! 冯远上前一步,恭谨地微微前倾身子,缓缓开口。 “宋姑娘,皇上有口谕,请您接旨。” 宋鑫爱收了哭声,用衣袖按了按脸颊,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诚王新逝,为不影响新人成亲,着百日热孝内成亲……” 冯远还准备接着宣旨,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鑫爱,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自己院里吗?” 众人转头看去,孔太太满脸诧异地走了过来,狐疑地问。 “大人,鑫爱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怎么还能嫁别人?” 世子妃的谋算,她也参与其中。 但想到日后还要和宋鑫爱婆媳相称,必须把自己摘出去,她就没有去宋鑫爱的院子。 想着等事发后,自己再以恩人的姿态出现,主动为三子提亲,圆了两家的面子。 只要宋鑫爱感激自己,日后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夫君偏爱妾室,自己虽然生了三个儿子,但没一个成器的。 倒是妾室的孩子去岁通过了乡试,喜得夫君连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 她就在三子的亲事上动足脑筋,想替他娶高门贵女,扳回一城。 可是在南岭地界,哪家不知道孔三的底细? 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文治武功没一样拿得出手。 高门没有一家肯与之联姻,她就把脑筋动回了京城。 她不时地与诚王妃联系,渐渐发现诚王府缺银子。 她便计上心来,时常寄些稀罕的药材给诚王妃,还在信里提到他家的药材多稀有、多值钱,说得诚王妃眼热不已。 这次她回来,只稍稍提了个头,可以给五十万两聘礼,外加五间铺子。 诚王妃就心动了,但她到底还是爱女儿的,一直在犹豫。 但世子妃不一样。 世子妃哪里顾得上宋鑫爱,一心想的是自己的利益,当即与孔太太一拍即合。 打算趁着府里最忙乱的时候,把生米煮成熟饭。 所以当她听到下人议论,说皇上的掌事太监来宣旨,旨意是给宋鑫爱时,顿时大急。 算算时辰,自己的儿子和宋鑫爱已成好事,还怎么奉旨二嫁? 不行,她必须赶到前院,以防事情发生后,被诚王妃遮盖住。 当她紧赶慢赶,赶到前院,果然看到宋鑫爱正跪地领旨。 宣旨的太监正铿锵有力地说,皇上命宋鑫爱在百日热孝内成亲。 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股脑儿跑过来,不管不顾地说出“鑫爱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这句话。 晴霜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反驳,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姨太太,您怎么能瞎说呢?王爷去世,我家姑娘伤心得不能自已,直接去了王爷的院落睹物思人,哭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听到前院有圣旨,这才赶了过来。” 孔太太脸色一沉。 她边上的嬷嬷立刻上前,狠狠扇了晴霜一巴掌。 “小贱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晴霜被打得撇过头去,眼里饱含泪水,倔强地拦在宋鑫爱的面前,一步不肯挪动。 那嬷嬷还想上前推开晴霜。 范氏大步上前,握住嬷嬷的手腕,狠狠一甩,冷厉地质问。 “孔太太,把话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家的名声重要,哪里容得你污蔑?” 孔太太一怔,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夫人们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匆匆向宋谨央、侯夫人行了一礼后,打算离府而去。 管家着急拦人。 “夫人们请留步,府里安排了膳食茶点,诸位用些再走啊!” 众人哪肯依? 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 宋谨央朗声说道:“诸位夫人留步,皇上的口谕还没宣完!不如等宣了旨,再离开吧。” 夫人们听到宋谨央的话,堪堪顿住脚步,回头看到跪地领旨的宋鑫爱,个个大吃一惊。 “宋姑娘在前院?!当真福大命大,正好躲过一劫。” 有心善的夫人替她庆幸。 诚王妃状似疯魔地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嘴里高声喊:“鑫爱,鑫爱,你在哪里!” 宋鑫爱缓缓起身,向冯远福了一福,迎着诚王妃喊了声“母妃”。 诚王妃热泪盈眶。 “鑫爱,你没事,太好了!” 话音刚落,世子妃杀气腾腾地狂奔而出。 照着宋鑫爱的脸就是一巴掌。 “宋鑫爱!!!你,你竟敢害婉莹!婉莹是你的侄女啊,你怎么忍心下手?你还我婉莹,还我婉莹。” 世子妃双目充血,怒目而视。 她双手死死地捏着宋鑫爱的胳膊,死命地摇晃着,嘴里不断怒骂。 “下地狱的应该是你,凭什么是婉莹?我的婉莹,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呜呜呜……” 宋鑫爱痛得“嘶”叫出声,诚王妃狠狠地扇了世子妃一巴掌。 “是你想害鑫爱,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害了自己的女儿!你凭什么怪鑫爱?” 婆媳两个大吵了起来。 世子妃掩面痛哭,再次指着宋鑫爱怒骂。 “是鑫爱自己不检点,与孔三私定终身,关我什么事?母妃,此事你也有份,你以为自己有多爱鑫爱吗?我呸!你和我一样,都更爱银子,爱银子,哈哈哈哈……” 诚王妃气红了脸。 又一巴掌打向世子妃,却被她灵活地避开了。 诚王妃一个失重,险些跌倒在地,亏得宋鑫爱扶了她一把。 宋鑫爱目如沉水地注视着她。 “母妃,您知道大嫂想害我的事,对吗?” 诚王妃本想说“不”,但在宋鑫爱灼灼的目光中,否认的话死死地堵在喉间,就是说不出来。 好半晌,她反手想拉住宋鑫爱的手。 “鑫爱,你听我说,不是的,你姨母是和我提过,但我没有答应,真的,我……” 却被鑫爱躲过了。 诚王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世子妃冷笑。 “母妃,此事我让紫苏知会过您!你没有反对,就是默许。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是又想做biao子,又想建牌坊。坏事我干了,好人你来做?你想得美!!!” 众人一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摇着头站远些,生怕沾上晦气。 “宋姑娘还好赐婚给邱状元,否则就要身陷泥潭了。” “可不是,母妃母妃装聋作哑,大嫂与人勾结不做人事,幸好有皇上护着。” “说起赐婚,好像还是镇国夫人的功劳,是她向皇上进言的。” 众夫人一听纷纷点头应是,看向宋谨央的眼神更为敬重了。 宋谨央做了她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直接一脚踹了欺瞒她四十年的汝南王。 哪家的后宅没几个小骚货? 可她们哪有宋谨央的勇气与果敢? 今日宋鑫爱的事情发生后,她们越发觉得宋谨央高瞻远瞩。 宋谨央淡然地面对众人钦佩的目光。 她冷静地看向冯远。 “冯掌事,有劳再宣一次旨。” 第127章 宋谨央被人当成神 宋鑫爱重新跪地。 众人屏息。 孔太太满心不甘,脸色极难看,却又不敢发声,恨恨地瞪着世子妃。 说什么中馈都在她手中,她想干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呢? 搞出个天大的乌龙! 不过!!! 她眸光一转! 自己儿子总归不吃亏,不管是宋鑫爱还是宋婉莹,都是诚王府的姑娘。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缓和下来,舒坦地吁了口气,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众人静默中,冯远宣旨了。 “皇上口谕:诚王新逝,着宋鑫爱百日热孝内成婚,嫁予状元郎邱元亮,”冯远顿了顿,环顾四周,最后转身宋谨央,语气无比恭敬地接着宣旨,“因诚王府忙于丧事,宋鑫爱由镇国夫人送嫁,即日起入住镇国夫人府!钦此!!!” 宋鑫爱眼含热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高声说道。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谨央亦上前,想磕头谢恩却被冯远拦住。 “臣妇接旨!” 诚王妃一脸不可置信,她跑到冯远面前,语无伦次地问。 “冯掌事,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可,鑫爱是我的女儿啊,她怎么能不在诚王府出嫁呢?” 冯远淡淡地瞥了眼世子妃和孔太太,轻轻地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极为冷淡地说:“皇上英明!奴婢不敢假传旨意!” “诚王妃,家和万事兴!宋十四姑娘的婚事,交给镇国夫人打理,皇上放心,宋姑娘自个儿也愿意,您有什么好担心的?您还是花些心思整顿后宅吧!您府上有给姑娘的嫁妆,也早些整理出来,一并送去镇国夫人府。” 冯远特意提了嘴嫁妆。 诚王妃面色一僵,整个人傻了! 宋鑫爱若从诚王府出嫁,嫁妆准备多少,全由她说了算。 但是,嫁妆先抬去镇国夫人府,宋谨央势必会过目。 若准备得简薄,诚王府的脸面就难看了,还会被旁人戳脊梁骨。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哪里还能准备像样的嫁妆? 她无助地看向宋鑫爱,踉跄地走向她,想拉她的手又踟蹰地不敢上前,犹豫半晌,才哑着声请求。 “鑫爱,你留下好吗?娘一定护住你,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鑫爱,你别不要娘……” 诚王妃咬了咬牙,“嗵”的一声跪下。 “鑫爱,娘向你跪下了,娘错了,你原谅娘吧!!!” 宋鑫爱脸色刷的变白,惊吓得步步后退。 宋谨央脸色一变,刚想敲龙头拐。 承恩侯夫人范氏一把拉起诚王妃,厉声呵斥。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圣谕已下,你想逼死鑫爱吗?逼她违抗皇命?这是一个爱孩子的母亲,该做的事吗?” 范氏满目悲痛,怒其不争地继续说道。 “我算是看清楚了!诚王有今日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王妃,你好自为之吧!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情?府上事务繁杂,我就先走了。” 转身离开前,范氏走到宋谨央跟前,端正地福了福身。 “镇国夫人,刚才失礼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客气!” 两人寒暄几句后,范氏立刻转身,带着一众下人甩袖而出。 诚王妃在她身后哭得凄惨。 见到这一幕,宋鑫爱心中波澜不惊。 大爱大伤后,一切归于平静。 她退后一步,恭敬地跪下行了大礼,起身后缓缓开口。 “女儿拜别母妃!” 接着走到宋谨央身后站定,明显跟定了宋谨央。 诚王妃眼泪哗哗地流,哀怨地看着宋鑫爱,喉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 她舍不得鑫爱,可她哪里还有脸求她? 是她的贪婪,毁了母女之情。 皇上的圣旨宣完,全场有一瞬间的安静,紧接着就爆发出热议。 “皇上英明!镇国夫人威武!宋姑娘有救了,她若再住在诚王府,指不定又要被卖。” “哇!镇国夫人好有爱,我喜欢!我决定从今日开始崇拜她。” “先前镇国夫人和离,还觉得她离经叛道,有些瞧不上!如今看来,镇国夫人才是真正有智慧的女子。” “我怎么就不是宋鑫爱呢?当初若有像镇国夫人般的人物,护我一二,何至于落到如今的田地?” 有人欢喜,有人哭泣,有人感恩戴德,有人感同身受。 一时间,人群炸裂了。 人人眼里冒着小星星,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宋谨央。 宋谨央淡然地拄着龙头杖,平静地站着,脸色平和,带着三分从容、四分镇定。 突然,二门处再度传来喧闹声。 人们吃惊地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世子铁青着脸,手上拽着一个人的发髻,挣扎着走来。 “大表哥,松手,你松手!你听我解释,是这丫头自个儿不要脸,自荐枕席,疼,疼,你松手!” 世子大步来到顺天府尹甄容跟前,“嗵”的一声将人一扔。 “甄大人,我要报官!!!我家出了奸yin之人,迷jian了府上的小丫头。” 孔太太瞳仁猛得紧缩,飞扑上去,痛不欲生地打量孔三。 他满脸淤青,右眼肿得像馒头那样高,左手向外扭曲,耷拉在身侧,显然已经断了。 发髻散乱,衣衫上密密麻麻布满鞋印。 浑身上下写满两个字:凄惨。 “斌儿!” 孔太太凄厉地惨叫出声:“儿子,你怎么了?” “娘,大表哥命人打我!好疼啊!呜呜 ……” 孔太太双目充血,腾地站起身,就向世子爷冲去。 “你还我儿命来!” 还没靠近世子爷,就被他的近侍一脚踢飞。 “嗵”的一声飞出丈远,重重地跌落在地,“噗”得喷出一大口血,软在地上直喘粗气。 孔三吓得脸色惨白,不断缩着向后退去,都不敢上前查看。 “甄大人,人犯在此,状纸稍后递上。” 甄容一挥手,出来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起孔三就走。 “啊……” 孔三左手已断,一碰就疼得哇哇叫,衙役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照样夹着断手不放。 孔太太心如刀绞,她一步一步爬到诚王妃跟前。 “姐姐,求你,救救斌儿,你知道他是无辜的。” 诚王妃还沉浸在悲痛中,哪里管得了孔三? 任凭孔太太攀扯,只顾着啜泣。 “爷,不能送官,不能送啊!” 世子妃哭兮兮地拉住世子的衣襟,连连摇头。 “不能啊,世子爷,不能送啊!” 世子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周全。 她也恨孔三,但不能送官啊。 如今,女儿婉莹清白已失,要么白绫一条,要么就只能嫁给孔三。 世子心头火起,府里还有一大堆事,他可没空在这听世子妃哭。 诚王妃像忽然回了神,哑着声询问。 “妹妹,咱们打小要好,约定做儿女亲家!只不过我女儿鑫爱已赐婚邱状态,我家大孙女婉莹,你可看得上?” 世子大怒。 “母妃,你糊涂了?!怎么能把婉莹嫁给低贱的商人?” 诚王妃惨然一笑,原来他们都知道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位,可在陷害鑫爱的时候,怎么毫不心慈手软? 诚王妃一板一眼地说道。 “婉莹清白已失,不嫁给孔三,是想叫她吊死吗?” 第128章 黑人羽另攀高枝 世子脸色剧变,瞠目结舌地问。 “母妃,您弄错了!……不是鑫爱院里的小丫头吗?” 世子妃再次上前扯住世子的衣袖,满脸泪水,绝望地哀求。 “爷,别说了,别说了,留些脸面吧!!!” 眼见世子妃悲痛到心碎的模样,一股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 他晃了晃身子,嗫嚅道:“不,不可能!明明是鑫……” “住嘴,”诚王妃狠厉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们做的事,难道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传吗?” 世子猛然震醒。 他警惕地四下看去,满院的人,都不屑地斜着眼看他。 冯远眼神冷淡,嘴角扯着抹讥讽的笑。 甄容面无表情,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感受到世子的视线,他拧着眉开口。 “这人还绑不绑了?” 世子浑身一震,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世子妃瞥了瞥他,见他没有回话,忙不迭地开口。 “不绑了,不绑了!大人,咱们不告了。” 甄容再次挥手,身后两个衙役猛地把孔三推出来。 紧接着,甄容朝宋谨央抱拳一礼后,领着顺天府一干人等离开了。 孔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左手臂重重地压在身下,痛得他满地直打滚。 孔太太目眦欲裂地爬过去,心肝肉地叫,想替他减轻痛苦,可浑身是伤,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急得直掉眼泪。 孔太太愤怒至极,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憋得难受。 她猛得起身,走到诚王妃跟前。 “姐姐,什么儿女亲家?我孔家只是生意人,配不上你们高贵的门第。秀秀,园园,扶上三少爷,我们走!” 说完,竟直接走出府,连留在诚王府的东西都不要了。 诚王妃面上无悲无喜。 由着孔太太走了出去。 世子妃满脸急色,看看诚王妃,看看世子爷,又看看府门,恨恨地跺了跺脚,返身回了后院。 孔太太一行出了诚王府。 秀秀满脸不解地问她。 “太太,咱们少爷吃了那么大的苦,就这么算了吗?” 孔太太回身,狠毒地瞪着“诚王府”的牌匾,露出毒蛇般阴狠的光芒。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看着吧,他们早晚有一日求着咱们!走!!!” 圣旨宣了,明明可以离开了,但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宋谨央,不舍得离开。 宋谨央平和地环顾四周。 “诸位,我府上不日就有两场喜事,一是送鑫爱出嫁,二是将犬子宋黎介绍给众人的认子宴!届时,还望各位拨冗出席。” 众人闻言惊喜无比,高兴地连连点头,忙表示一定会出席。 “天哪!镇国夫人要办筵席了!必须参加!!!” “老天爷啊,您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声,能去镇国夫人府看一看了。” “镇国夫人,我的神啊!我终于有机会亲近您了。”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向宋谨央,后者淡然一笑,打头往府外行去。 她的左手搭在冯远的手上,一副老佛爷的模样。 竟然无一人质疑,人人觉得:嗯!就应该这样!!! 冯远凑近宋谨央耳边问道:“长公主,皇上问您,诚王府如何处置?” 宋谨央冷眉沉眸,思索片刻后回答:“抄了吧!隔山震虎!!!” 冯远赶紧俯身道好。 “长公主,钦天监说昨儿个是个好日子,皇上已将黎少爷的名字已记入皇家玉牒。” 宋谨央闻言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说话间,宋谨央的余光瞥到角落里有个身影一闪而逝。 素馨立刻凑近她:“夫人,是白翩翩。” 宋谨央眉头一皱,是她? “夫人,白翩翩入了八皇子府,成了八皇子妃的丫头,日日端茶送水,至今还未被八皇子宠幸! 她今日是跟着府里嬷嬷一起来的。” “去查一查,她此行的目的。” 而另一边,白翩翩也和一人在商议。 “盯着镇国夫人的义子,一有动静就递个信给我。” 白翩翩眯眼看着宋谨央走远。 太巧了! 这个义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宋黎的眉眼同宋谨央有三分相似。 当年,白仲康将真正的七爷,扔进乞丐窝。 几年后,又去找那孩子,发现他早就被一个秀才收养了。 白仲康本想悄悄处置了那孩子,偏偏崔珏不肯,说非要那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他飞黄腾达,气死最好! 秀才!!! 白翩翩猛然抬头,宋黎会不会就是宋谨央的亲生儿子? 崔珏知道真相吗? 如果真是如此,宋谨央迟迟没有处置崔珏,根本不是疼爱他,而是在等着养肥,再钝刀割肉!!!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眼底盘算的光芒大炽。 视线接触到嬷嬷的踪迹,她慌急慌忙地理了理衣裙,赶着走出躲身之所。 她低眉顺目,被嬷嬷冷言冷语讽刺了几句,这才登上回府的马车。 宋谨央从马车窗里看到这一幕,目光沉了沉。 诚王府后院。 宋婉莹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不过嘴馋,吃了碗燕窝,醒来便看见一张放大的猥琐脸,吓得高声尖叫。 浑身上下像被碾压过一般,疼彻心肺,再度晕了过去。 醒来便看见母亲担忧的脸。 她痛哭失声,高声尖叫:“娘,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世子妃无声地落泪,绝望地抱着她。 “孩子,杀不得啊!若他死了,你怎么办?我的儿,你怎么办啊?你是想出家为尼,还是白绫一条?” 宋婉莹吓得连哭都忘记了,一滴泪珠挂在眼角,久久才顺着脸颊滑落。 马车回到镇国夫人府,刚刚停稳,管家宋青便火急火燎地上前禀报。 “夫人,四皇子府来人了,他们要带走黑掌柜。” 宋谨央闻言,下车的动作顿了顿,不过一秒,不动声色地下了车。 她转头吩咐素香:“把宋姑娘带入后院,让阿留看着安置。” 宋鑫爱福了福身,便跟着素香走进了二门。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来到黑人羽的院子。 刚刚跨进院落,她便怔了怔。 黑人羽包裹地极为严实,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容色冷然,脸色依旧惨白。 见了她单手握拳扣于胸前,漫不经心地说道。 “夫人,您回来得正好!当日小的跟随您做掌柜时,曾经约定,何时我想离开便能离开。” 宋谨央了然地点了点头。 “没错!你并非我的下人,是自由之身,自然来去自如。” “小的向您请辞,四皇子向小的抛出橄榄枝,小的选择为四皇子效力。” “良禽择木而栖,我能理解!” 宋谨央凝视着他的眼睛,黑色的眸中波澜不惊。 过了好一会儿,她往侧边一让,伸出左手做出“请”的姿势。 黑人羽再次握拳一礼,被人推着向外走去,不一会儿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129章 诚王府被夺爵抄家 诚王府被夺爵、被抄是在一个晴朗的晌午。 那天,憔悴的世子妃刚刚送走哭得不能自已的宋婉莹。 最终,还是王府让了步。 孔太太昂着高傲的头颅,提出一系列要求,甚至要走了世子妃大半陪嫁,这才让孔太太点了头,同意迎娶宋婉莹为三媳。 马车上,孔三绑着左手,满脸不甘。 “娘,宋婉莹哪有表妹好?我不要!” “傻孩子,宋婉莹比宋鑫爱便宜好多。你想啊,娶宋鑫爱,得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子。但娶宋婉莹,一文钱不要不说,还能倒贴不少。 娘手里准备的银两,还不是全部给你留着? 你若不喜欢宋婉莹,大可以往后院一扔,管她死活?钱还怕讨不着喜欢的女人?娘替你多纳几房妾侍,全挑美貌无双的。” “我要长得像表妹的。” “行,你喜欢哪个,娘就替你纳哪个。” 宋婉莹孤零零地坐在放行李的马车上,马车又脏又逼仄,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母亲想让她带上自小伺候她的丫头,但孔太太不肯,说马车坐不下。 她自来受宠,何曾受过这种苦? 她越哭越伤心。 实在想不明白,不过馋了一碗燕窝,怎么自己的生活就从天堂落到地狱了呢?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她不知道,还有更大的磨难在等她。 她前脚刚刚离京,后脚圣旨到,查抄了整个诚王府,还夺了爵。 整个王府的人,瞬间从人上人,变成人下人。 消息传到孔太太耳中,她立刻贬妻为妾,宋婉莹直接成了贱妾。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查抄诚王府的圣旨还未颁,太妃就收到了消息。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上书房。 “陛下,手下留情!” 却被宫人拦在外面。 皇上正批着折子,听到喧闹声,搁下笔,皱起眉头。 冯远三步并作两步进来禀报。 “陛下,太妃娘娘求见。” 太妃娘娘一进来,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陛下,诚王是蒙冤受屈的,他从小乖巧,怎么可能做下这等惊天大案?” 皇上让人将证据一一展示出来。 太妃双手颤抖地翻看着证据,嘴唇抖得厉害,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陛下,”太妃还在哀求,只差下跪了,“求您看在哀家小时候曾经善待过您的过分,饶过诚王府吧。 诚王已经薨逝,人死债消,求您了。” 皇上的脸色很难看,一边是不断哀求的太妃,一边是正义和权谋。 太妃挟恩以报,自己若不答应,岂非显得冷酷无情? 正在胶着的时候,宫人禀报承恩侯夫人来了。 太妃一听,满脸惊喜。 范氏来了,她一定能帮着自己劝皇上。 她出身御史世家,素来得中宗敬重。 皇上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 范氏的背后是御史,御史可是清流的中流砥柱,她若当真为诚王府说情,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范氏进来恭敬地向中宗行了大礼。 她的身后跟着首辅夫人隋氏。 她刚刚起身站稳,太妃就急匆匆地上前,一把拽住她。 “侯夫人,你快帮哀家说句话。诚王做错事,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他的家人何其无辜,就饶了他们吧。要是夺爵抄家,他们可怎么活呀?” 范氏沉默,没有表态。 太妃又拉了拉首辅夫人隋氏。 隋氏本是入宫见皇后娘娘的,在宫门口遇见范氏,被她拉着一起来了上书房。 隋氏性子温和,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诚王府发生的事,一知半解。 所以,她见诚王已经去世了,同情后宅的那些女子,也走上前劝说。 “是啊,侯夫人,您也帮着劝一劝皇上!诚王已经去了,抄家便算了吧。” 她依稀听说诚王犯了事,以为不过是些许小事。 范氏沉默不语。 太妃着急了,不断地劝说。 “侯夫人,你可是诚王的舅母啊,一定要为他说句公道话!哀家只有这一个孩子,这是在剜哀家的心啊!哀家还有那么多乖孙,哀家这心啊,痛极了!呜呜呜……” 太妃掩面哭了起来。 中宗的脸色阴沉极了。 冯远看了看中宗,上前一步。 “太妃娘娘息怒,奴婢听说宋十四姑娘多次向您求救,希望您能救救她,可有此事?” 太妃脸色一变。 当然有此事。 但她无心管。 一个丫头片子,就算嫡出又能怎么样? 诚王府的事,自有诚王和王妃做主,自己管不着。 她始终没有理睬她的要求。 太妃面色沉了沉,她没觉得自己过分,冯远何必特意提起呢? 范氏脸色倏然变了。 “太妃,鑫爱向您求助过?” 太妃不以为意道:“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事?有事找诚王、诚王妃不就可以解决了?找世子也行啊!” 言下之意,她可没空管小丫头片子的闲事。 范氏眼底燃起两团火苗。 “太妃可知,鑫爱险些被人污了清白?害她的人正是诚王妃、世子和世子妃?” 太妃脸色一僵,顿了顿说道。 “她不是没事吗?连母妃都抛下,跟着镇国夫人走了!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此话一出,范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目。 “鑫爱这丫头也算走了运,由镇国夫人插手她婚嫁的事。可她自已享了福,哪能抛下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们不管啊!” 范氏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再次恭敬地向中宗行了大礼。 “陛下,臣妇请命,重判诚王府。” 此话一出,太妃险些气得倒仰。 “范氏,你是我承恩侯的当家夫人,胳膊肘怎么能向外拐?” 她气得浑身发抖。 “陛下,诚王险恶,死有余辜。世子、世子妃恶劣,联合外人陷害自家妹子,甚至罔顾皇上赐婚!!!此等家族,不配承袭王爵,望陛下夺其爵位,抄家流放。” 太妃脸色惨白,连退三步,手指着承恩侯夫人,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范氏说完话,和隋氏一起行了礼告退,直接去皇后宫中。 太妃一人站在上书房中,中宗重新提笔批阅奏折,冯远指挥着小太监重新给皇上泡茶。 宫人忙碌得紧,偏无一人搭理太妃。 太妃脸涨得通红,懊恼地退了出去。 一回到寿康宫,便砸了一套上好的青花瓷器。 “范氏,我管不了旁人,还管不了你吗?” 范氏和隋氏一起到达皇后宫中。 范氏将诚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皇后。 皇后和隋氏听得全都愣住。 隋氏吓出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好有镇国夫人在,要不然宋姑娘有得苦吃了。” 宋谨央站在廊下喂虎头。 莫名打了个喷嚏。 刘嬷嬷立刻笑道:“夫人,有谁念叨您呢!保不齐是皇上!” 宋谨央微微笑开。 “宋鑫爱可安置妥当了?” 刘嬷嬷赶紧说安排在了东跨院的怡心苑。 她见宋谨央神色如常,小心地问道。 “夫人,黑掌柜怎的突然去了四皇子府?” 宋谨央浅浅笑了起来。 这个四皇子有意思。 几次三番拿云氏做筏子。 这次他分明是想联系黑掌柜,却假意来看望云氏,刻意激怒老五。 “黑人羽啊!我欠他人情了!” 刘嬷嬷诧异极了,但宋谨央却不再说话。 第130章 终于请到相国寺住持来府上驱邪 世子爷崔瑜几次三番到相国寺求见住持慧缘大师。 次次都被拒之门外。 他急得嘴上冒泡。 王爷崔承瘦得像具骷髅,日夜惊叫,若再不想法请出慧缘大师,只怕命不久矣。 眼见诚王府被夺爵抄家,崔瑜吓坏了,整个人如坠冰窟。 看来父王暂时还死不得。 万一他上赶着和诚王去作伴,母妃又记恨着他们,保不齐皇上一怒,也夺了爵。 那可得完蛋! 这日,他又早早地赶到相国寺,捐了一百两得油钱,诚心诚意地求见慧缘。 终于见到了慧缘。 难得的是,慧缘竟一口答应到王府设法坛。 并叮嘱他准备几样东西,约好三日后上门驱邪。 他欣喜得再三叩谢后离开。 一路回府,整个人飘飘欲仙,快活似神仙。 只觉得慧缘一出手,老宅的问题肯定能解决。 刚刚跨进老宅,迎面遇到一个人,吓得他险些惊叫出声,定睛看了看,竟然是瘦脱了形的崔珑。 “老四?你怎么成这样了?” 崔珑脸上的肉都凹陷下去,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走路说话也有气无力。 “大哥,慧缘大师可答应了?” “答应了,三日后就来!” “还要等三日?” 崔珑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似乎连三天都等不得。 崔瑜一愣,下意识地问。 “你可有事?” 崔珑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大哥,听说诚王死了,诚王府被夺爵抄家了?” 崔瑜点了点头。 他刚听到这个消息,也大吃一惊。 还亲自赶去诚王府看了。 一排排士兵冲进府,不一会儿传出凄厉的哭喊声。 喊叫声穿透云霄,惊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心,砰砰地险些跳出来。 不敢再看下去,立刻逃回府里。 直到进了院子,坐下来,心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安慰崔珑。 “再忍忍,不过三日了。噢,还有,诚王府出事,尽量少出府。” 他同情地看着崔珑。 他卖女的事被发现,直接被母妃扔了出来,连随身衣物都没有带,还是管家娘子新给他做的。 只怕最近的日子极不好过。 他想催银子的嘴,怎么也张不开了。 崔珑出奇的安静,这与他之前的性格大相径庭。 没有再说话,闷着头离开了。 崔瑜也管不了其他,赶紧找来管家的儿子,一一交代所需的物品,让他抓紧去准备。 自己则回到了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 明日便是女学复课第一日。 她打算邀请云氏做先生。 毕竟她是清流之首,前首辅云大人亲自教养长大的,一身的才学不输任何人。 她这里刚刚写下最后一笔。 云氏便进来了。 “娘,您找我?” “坐,阿留,上茶。” 云氏坐在宋谨央下首,刘嬷嬷上了茶后,又退了出去。 “云氏,你可愿承担女学先生一职?” 云氏先是一愣,继而惊喜莫名。 “娘,我可以吗?” “你是云首辅亲自教养出来的,怎么不可以?” “明儿九公主也来,可能还会些世家大族的姑娘也要来!你回去好生准备一番。” 云氏的眸子亮如星辰,连连点头。 没说几句话,便起身告辞,迫不及待回去准备。 宋谨央也不拦她。 刘嬷嬷等云氏走了才进来,笑吟吟地问。 “夫人,皇后娘娘真的要送九公主来府里上学?” 宋谨央点了点头。 那天入宫,她除了同中宗商谈事情,还特意去皇后宫,将女学复课的具体日期告诉皇后。 皇后当场表示,要送九公主来。 “阿姐,您是不知道!如今整个京城贵圈,人人崇拜您,都想和您亲近。一听说您要复课,都巴不得把女儿送过来。” 宋谨央轻轻笑了笑。 “一个和离的老妇,还不是靠皇上三分薄面,才能活得体面?” 皇后严肃地拉着宋谨央的手。 “阿姐,您万不可妄自菲薄。您的能耐大家有目共睹,那是一次次积累起来的好感。皇上可没那么大本事,让整个京城的人都崇拜您。” 宋谨央并不当回事。 可到了隔日,当她看到二门处,站着满满当当一院子的闺秀时,吃惊至极。 连忙叫刘嬷嬷将藏书楼打开,命人好生打扫。 将闺秀们暂且安排在花厅等候。 这么多姑娘,原先安排的小院怕是安置不下。 宋谨央这里正忙着,耳边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夫人,许久不见,好好想您了!” 一道血红色的身影飞一般扑了过来。 宋谨央定睛一看,原来是崔首辅的孙女好好。 相国寺后,她派人送好好回了府。 隔日又派人恭敬地送上谢礼,特意感谢崔好好当晚襄助之恩。 崔好好一把扶住宋谨央。 “夫人,听说您昨儿个又大显身手了?” 宋谨央好笑地睨她一眼。 崔好好自顾自说道。 “我有个手帕交,是将军之女,非吵着要来结识您。我说您今日在府里开学堂,她一听眼睛都亮了。” “将军之女,可是同你一样爱舞鞭子?” 崔好好假装生气道。 “哪里同我一样,根本没我舞得好。” “哈哈……” 宋谨央和崔好好都笑了起来。 阳光下的崔好好,一身艳红色骑马装,整个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踱了层金光般,盈润剔透,美得生动明艳。 她不知道,躲在暗处的一人,看到这样的她,眼睛都直了。 崔珏到底年轻,早些年又被宋谨央精心养育,出生时虽然体弱,但后天调理得极好。 这段日子伤养得七七八八,扶着小厮的手能走路了。 他听说今日女学复课,来了好些闺秀,立刻动了心,死活要小厮带他来。 刚刚到,就看到了笑颜盈盈的崔好好。 顿时惊如天人。 一颗心乱跳起来,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崔好好看。 “她是谁?” “谁?” 小厮不明所以地问。 “那个穿红衣服的。” “小的不知,隐约听她自称好好。” 好好? 崔珏眸光顿亮。 崔好好? 若真是她,那可太好了。 她既是首辅的孙女,还是首辅府唯一的子嗣。 如若能娶到她,自己的青云路还怕走不顺? 这么一想,他立刻命小厮送自己回院。 他打算好生收拾一番,再不经意地出现 在崔好好面前,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崔好好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她一本正经地拉着个小姑娘,来到宋谨央跟前。 “夫人,这便是我的手帕交,她是骠骑将军的女儿郑笛。” 宋谨央打量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小姑娘,美若天仙,一说话脸颊便羞红了起来。 根本不像将军府的姑娘。 难怪崔好好说自己的鞭子舞得比她好,敢情说的是真话。 “你可是有个哥哥,如今在北疆任军职?” 郑笛杏眼圆睁,眼底惊喜一片。 “夫人,您认识我哥哥?” 宋谨央指着远处的云氏。 “她是你们的云先生,她的哥哥在北疆任幕僚,兴许会认识你哥哥,所以问问。” 郑笛的眼睛更亮了。 “夫人说的可是云箭秋?” 宋谨央笑着点了点头。 “那可巧了,云大哥文武双全,协助哥哥打了几次小仗,都赢了呢。” 宋谨央眸光连闪,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小战?北疆有战事了?” “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最近一个月,战事略多了些,总有十来趟吧。” 宋谨央一听,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崔好好心大,没有感觉出异常。 郑笛却是个心细的,略显紧张得问。 “夫人,可有什么不妥?” 宋谨央神情放松下来。 “无事,只是我打小生活在北疆,对北疆极有感情。今日课后,你可愿留下来,同我仔细说说北疆的战事?” 小姑娘连连点头。 殊不知,几句话的功夫,竟是为大乾立下汗马功劳。 第131章 诚王府输得不冤 女学的第一日,像是一场迷你“春日宴”。 京中贵女慕名而来。 宋谨央打开藏书楼,将女学的地点设在此处。 藏书楼虽在后院,但离前院极近,只隔着一道二门。 藏书楼一共有三层。 第一层四周是书架,中央摆了许多书案,是众人学习的场所。 第二层是专供人读书休憩的地方,书册品类繁多,甚至还有医书和话本。 第三层存放着大量珍本、孤本,看得众人羡慕不已。 女学的课程设置也极有意思。 一般女学都有的《女诫》《女则》不见踪迹,改成《史记》专讲,还增加了骑射和算账。 骑射课,宋谨央不仅请了江湖上最有才名的女镖师任先生,还专门邀请崔好好成为助教。 崔好好兴奋至极,恨不得抽出鞭子狂舞一番。 而算账课,则由宋谨央亲自任教。 “孩子们,日后你们不管是不是当家主母,都别忘了管理好自己手上的银钱,让它们为你忙碌,为你赚更多的银钱。” 贵女们双目灼灼。 有几个生母早逝的贵女,更是激动得眼眶泛红。 在家时,继母只做表面文章,该教的一样不教。 她们幸亏来参加镇国夫人的女学,学会算账、管账,一大家子的事解决了一大半。 开学仪式上,宋谨央最后说了一句话。 “女子当自强,管理好后宅的同时,也要懂得不让自己受委屈。咱们在成为谁的妻、谁的娘之前,首先是个人!” 台下掌声雷动。 众人一脸崇拜地看着宋谨央。 从来没人同她们说这些。 长辈都告诉她们: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 可宋谨央却说:她们也是珍贵的,也值得被好好呵护,也应该被看见。 这仿佛在她们眼前,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最后到了介绍先生的环节。 直到最后一位先生登场,众人吃惊得瞪大双目。 承恩侯夫人,范氏。 宋谨央笑着介绍。 “范先生教导礼仪。” 众女齐刷刷起身,“范先生安好,云先生安好,崔先生安好,众位先生安好。” 九公主也来了。 来之前她还不以为意,认为宫中的课程足够丰富,何必再到宫外求学。 回到宫后,却兴奋地告诉皇后。 “母后,镇国夫人绝非一般人,连承恩侯夫人这么难说话的人,都被她俘虏了。” “瑙儿,说什么混话?”皇后忍俊不禁,疼爱地拍了拍九公主的脑袋,笑道,“什么俘虏?会说话不?那是承恩侯夫人敬佩镇国夫人,才会主动请缨,担当女学的礼仪先生。” 皇后不禁想到那日范氏、隋氏到她宫中的场景。 范氏万年冷硬的脸上,头一次现出激动。 “我本怪镇国夫人多事,随意插手鑫爱的亲事!如今看来兴许她早看出诚王府的不对,特意施以援手,救鑫爱出水火。 我都做不到她这般,宁愿冒着被旁人误会的骂名,也要做正确的事。” 皇后骄傲极了! 这就是皇上的阿姐,先帝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长公主啊! 复课第一日,还发生了一件事。 原诚王妃柳氏带着府里的几个姑娘,也想来参加女学。 宋婉莹远嫁去了南岭,出嫁仓促又流言四起,到底坏了名声,连累了其他的姑娘。 诚王府又被夺爵,失了王爵与王府,他们如丧家之犬,被赶到郊外的庄子上。 那庄子当年是太妃赐的,所以抄家时被留了下来。 一家子节衣缩食,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走到哪里都听到人们对宋谨央的敬佩与赞美。 “镇国夫人是女子中的楷模,我若能有缘一见,死也满足了。” “镇国夫人开办女学了,原先为的是自家孙女,可听说京中贵女都跃跃欲试,也要去参加。” “唉!可惜咱们这等村妇是攀不上这高枝了。” “村头新搬来的那家,似乎原先也是贵人。” “呸!什么贵人,分明是贱人!那家王爷不做人事,被侠义之士一箭爆头。活该!” 柳氏起初听得认真,直到旁人骂起了诚王府,她臊红脸躲开了。 思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天蒙蒙亮,就带着姑娘们穿上最好的一套衣衫,从郊外走到镇国夫人府。 她局促地叩响大门。 等候的时候,正巧遇上崔咏恩。 崔咏恩火气正大。 她气鼓鼓地去老宅找父亲,要他向祖母求情,让她参加女学。 她今日一见女学的排场,顿时心思活了起来。 来的可都是京城有级别的贵女,若与之交好,日后成为姐妹团,抱团取暖不香吗? 原本想走府内的通道,不料管家宋青说,这扇门的钥匙只在宋谨央手上,其他人要去老宅,得从外面绕行。 她只能从正门出府,刚刚跨出门,就撞到探头探脑的柳氏。 “你走路怎么不长眼?” 崔咏恩被吓了一跳,气得叫骂起来。 宋十六姑娘不买账,她是二房的姑娘,诚王府倒台了,但她父亲还是禁卫营营长,并没有受到牵连。 暂时窝在逼仄的庄子上,等父亲买了宅子,他们一房就会搬走。 她当场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咱们好端端地站着,是你自己不长眼,硬撞上来的,怪谁?” 崔咏恩没想到还有人敢反驳自己。 冲上去踩了宋十六一脚,疼得她冷汗直冒,整个人弯下腰去。 柳氏满脸堆笑地连连抱歉。 “崔姑娘大人大量,切莫与小妇人计较。是小妇人的错,都是我走路不长眼睛。” 宋十六还想上前质问,被柳氏一把拉住,重重地摇了摇头。 她们现在处于弱势,谁都惹不起。 若能求得宋谨央,将几个姑娘送入女学,兴许未来还有一线生机。 柳氏有心退让,但崔咏恩却不依不饶。 她顺着柳氏绕了一圈。 “咦!这不是曾经的诚王妃吗?怎么穿得这么破烂?唉,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 一句话成功地激怒了几位姑娘,个个红了眼眶,敢怒不敢言。 柳氏心头也不好受。 正月十八那日,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诚王妃,座席仅次于镇国夫人。 短短时日,自己成了寡妇不说,还狠狠地从云端跌落泥坑,摔得粉身碎骨。 说话间,小厮迎了出来。 “我家夫人请您里面说话。” 柳氏摇了摇头:“家中新丧,贸然登门已经失了礼数,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小兄弟带句话,就说我几个孙女也想入女学,是否可行?” 小厮进去回禀。 崔咏恩瞪大眸子讥讽:“什么?你们这种破落户,也想进我家上学?想什么呢?识相的,快些离开,免得被我祖母打出府去。” 宋十六再也忍不住了。 “你嚣张什么,这才不是你家,这是镇国夫人府,你家在隔壁,那间破旧闹鬼的老宅子里。当人家都不知道?” “啪”,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宋十六脸上,顿时泪流满面。 柳氏心疼地上前查看,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崔姑娘,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我是王府姑娘,打一个平民,还需要理由吗?” “你,你,”柳氏气得倒仰,双目通红,最终气馁地闭上的眼睛。 崔咏恩没有说错,她如今一介布衣,还想妄图攀高枝,替孙女们谋条出路,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该做的是,要孙女们死心,从此接受成为平民的命运,嫁厚道的良民为夫,一生安逸平稳即可。 她当场带着孙女们离开。 刚刚踏出三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说话声。 “太太请留步!我家夫人说了,有教无类,登门即客,欢迎几位姑娘入府求学。” 什么? 柳氏张大嘴巴转向,不可置信地看着传话的刘嬷嬷,感激的泪水哗哗地向外涌,感激的话堵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妇人感谢镇国夫人大义!” 孙女们紧跟着她跪下,个个眼含热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在人人弃他们于不顾的今日,只有宋谨央没有瞧不上她们,依然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诚王府输得不冤!!! 第132章 她一定要崔珏痛悔出生 散学后,郑笛果然多留了会,陪宋谨央说说话。 “哥哥信中提到,他总觉得北疆有异动,但是大将军觉得很正常,每年都如此。” “你哥哥为何觉得不正常?” “哥哥说,往年小战发生在年前!北疆天寒地冻,周边小国需要抢夺食物,扛过严冬。今年正好相反,年前很安静,年后有异动。” 宋谨央不动声色,命人拿了套头面首饰给郑笛。 “这些是我铺子里新出的样式,就是看着新奇,不值什么,拿去玩吧。” 郑笛感谢后离开。 宋谨央立刻拿出折子,将郑笛哥哥疑心的事情,一五一十写下来。 待吹干后,命素馨立刻送入宫中。 再三叮咛,立刻交给皇上批阅,不得延误。 中宗看了宋谨央的折子,陷入沉思。 火枪图还没找全,别国就有了异动。 可为什么年前不动,年后动? 难道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旨。 “北疆骠骑将军郑力领主力换防南岭,南岭薛家军换防北疆。” 薛至写圣旨的手一顿,不过一秒,继续不动声色地写。 军中鲜少如此大规模换防,这么做不是给敌人可乘之机? 万一敌人借换防的空隙攻进来,岂非如入无人之境?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想,认认真真地继续写圣旨。 薛家军在他父亲麾下。 大小薛将军固守南岭多年,早将南岭视为囊中之物。 如此一换防,之前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 皇上不过看了镇国夫人递上来的折子,立刻做出这样的决断。 镇国夫人对皇上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不容小觑。 听说她办的女学,整个京城贵女倾巢而出,不得不打开藏书楼,迎接女眷。 连被贬的诚王妃柳氏都诚心下跪磕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母亲多次提到镇国夫人,每每感激莫名。 说自己能重新活过来,活得像个人,全靠她的帮助。 镇国夫人啊! 果真不是普通人! 镇国夫人府。 素香一脸惊喜地禀报:“夫人,解毒药制成了。” 因为在竹林里挖到一大颗竹苓,素香顺利配制出二十来颗解药。 宋谨央带着素香去三院。 三院乱哄哄的,四处是忙着搬运物品的下人。 看见宋谨央,晚秋立刻迎了上来。 她的伤好了,正指挥着下人整理物品。 “夫人,并未发现可疑处!三爷的书房里,也没有发现火枪图。” 晚秋领着宋谨央入了正房,像是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了一番。 正房里乱七八糟,物品堆满了一地。 看到宋谨央,娉婷县主立刻迎了上来,屈膝行了一礼。 “母妃,屋里乱,东西堆得到处都是,无处落脚!您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 宋谨央拉住亲自去搬凳子的娉婷。 “我有重要的事同你说,你先遣退下人吧。” 娉婷一愣,继而给晚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带着忙碌的下人出去了,最后还带上了屋门。 “孩子,手上的活儿暂时放一放,明日回一趟娘家。” 娉婷闻言一怔,继而眸中射出流光,激动地上前一步。 “母妃,可是药制成了?” 宋谨央含笑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明儿回娘家一趟,这样素香才能悄悄跟着你去。只要服了药,毒就能解了!毒解了的消息,暂时不要让旁人知晓。” 娉婷兴奋极了,连连点头。 “太好了!我娘有救了!” 她满含热泪,想跪地磕头,却被宋谨央一把拉住。 “赶紧派人去通知亲家母,让她早些做好准备!素香已将需要的东西写在纸上,你让人一并带去。” 娉婷一边拭泪一边急匆匆地安排人送信。 宋谨央则慢慢地走到东跨院怡心苑。 她到的时候,宋鑫爱正在看书。 听到下人禀报,立刻起身迎接。 “孩子,可还住得惯?” 宋谨央一边问,一边拉着她坐到八仙桌旁。 “夫人,非常感谢您,一切都很好!鑫爱很喜欢这里。” 宋谨央点点头,一一同她交代成亲事宜。 “时间仓促,原本还担忧买不到好田,结果诚王府被抄前,世子就偷偷卖出不少功臣田。我悄悄让人买了下来,写了你的名字,算作你的嫁妆。 铺子我准备了两个,一个雅冠布庄,一个墨香斋。店铺的地契、掌柜和小二的身契,我都放在妆奁盒里,你出嫁时一起交给你。 邱家贫寒,嫁妆不易打眼,我给你准备三万两纹银压箱底,你仔细收着,官场打点、人情往来,你放开了用。 两间铺子的收益极好,掌柜都是做老了生意的,不怕银钱不够。 下人我正在物色,邱家地方不大,只准备一房陪房,四个丫头……” 宋谨央像亲生母亲般,仔仔细细、一点一滴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 宋鑫爱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襟。 她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宋谨央想拦,却被她拒绝了。 结结实实地行了个礼后,宋鑫爱跪在宋谨央面前,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娘,您是我的再生父母!!!若非您,我可能已吊死了……” “百无禁忌!鑫爱,大好的日子,别说不吉利的话。” 宋谨央赶紧打住宋鑫爱的话头,主动提及缘由。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要插手你的亲事?” 宋鑫爱一怔,期待她继续往下说。 “孔太太早就打上了你的主意。 她虽然在南岭有些地位,同时也有不少敌人。 她的敌人怕她当真得偿所愿,娶到你为妻,早早将消息递到我跟前。” 宋鑫爱恍然大悟。 “所以您才向皇上进言,将我赐婚给邱状元。” “邱状元人品极好,虽然家世贫寒了些,正好可以用来打马虎眼。让旁人以为,我是生了诚王妃的气,刻意给你配了门低亲……” 宋鑫爱泣不成声,只觉得用语言无法表达自己对宋谨央的感激。 “娘,您的恩情,鑫爱牢 记在心里了。” 宋谨央拍了拍她的手。 “傻孩子,我不想你一个好姑娘落入火坑。你我皆姓宋,就当是我俩有缘吧。” 宋谨央回到正院,刚刚坐定,就差人把宋青喊来。 “宋青,命人写请帖,我要举办认子宴。” 宋青恭敬地问道:“夫人,您想定哪日?” “日期暂且空着,把各家名字先写上!待老宅确定过继嗣子的日期,就定那日。” 二老爷的嗣子必须是崔珏。 一边是老宅过继嗣子,一边是宋黎的认亲宴。 两边对比,她一定要让崔珏痛悔出生!!! 第133章 有人击鼓为二老爷鸣冤 黑幕般黝黑的星空,启明星刚刚升起。 黑夜却迟迟不肯离场,光亮历经千险,即将穿透厚重的夜幕。 正在此时,顺天府门前的鸣冤鼓被敲响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猛过一阵的鼓声,震惊了整座京城。 府尹甄容穿上朝服,正等待出门的时辰。 耳边突然传来雷鸣般的鼓声,他起身眺望鼓点传来的方向,倏然变色。 是顺天府的方向。 他立刻上轿,即刻赶往顺天府。 “大人,小的主人冤枉啊,他是被奸人所害,求大人替他伸冤!!!” 一个驼背塌腰,满头白发,满面褶子,衣衫褴褛,像是笼在烟尘中的老人,匍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小的叫崔九,是汝南王府二老爷的长随。 当年,二老爷在回京述职途中,被土匪杀害,一家老小无一存活。 小的胸膛砍伤,被踹下山崖,还好福大命大,被路过的樵夫救下,苟延馋喘至今,花了多年才重返京城。 青天大老爷啊,您一定要为我家老爷做主!!! 那些土匪根本不是普通的山匪,是官兵啊!!! 他们是想杀害我家老爷灭口!!!” 甄容猛地坐直身子,瞳仁倏然紧缩,眸光大盛,厉声喝斥。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官兵?” 崔九解开破破烂烂的衣衫,从最里面一层掏出一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藏着一只官靴。 一只沾满鲜血的官靴。 因为年代久远,官靴上的血色早就成了黑红色。 崔九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唯独这只官靴被他保存地无比完好。 “大人,这是我获救后,重回事发地,发现有一具土匪的尸体,因为倒在草丛里,未曾被人发现,就悄悄将他脚下的官靴脱了下来。” 官靴摆到了公案上,甄容盯着它久久不语。 边上的小吏冷哼一声。 “一只官靴,能说明什么?” “大人,”崔九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斩钉截铁地说,“大人,南岭土质奇特,别处没有,您不妨遣人验一验沾在官靴上的土。” 甄容挥了挥手,有衙役戴着手套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官靴上,薄薄的刮下一层土。 “来人,将人犯押入大牢!” 崔九一惊。 “大人,小的不是人犯,小的是证人啊,大人!” 甄容冷着脸没有出声,把官靴装进布袋,急匆匆往宫里赶。 离开时,状似不经意地吩咐手下。 “派人盯着人犯的牢房,严密监视接近牢房的人,保护证人安全!!!” “是!” 中宗在上书房坐立不安。 一大早的鼓声,他也听到了。 他正等着甄容,知道他一定会入宫禀报。 “冯远,若甄容求见,不必通传,直接将人带进来。” “是,陛下!” 一个时辰后,甄容大踏步地进了上书房,两人关起宫门密议了许久。 京城某处不打眼的院落。 有人着急上火地来回踱着步,几次追问人来了吗,每次得到否定的答案,急得他脸色发白。 这人正是顺天府通判袁杰。 诚王府一事发生后,他被府尹强制休沐。 眼看着遥遥无期的休沐,实则是明晃晃的刻意打压,他急得嘴上长了燎泡,一扯就疼得厉害。 到处托人走路子,却始终得不到正面的回应。 今日天光未明,他听到了顺天府的鸣冤鼓被人敲响。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一颗心却突突的跳,只觉得有重要的事发生。 好在那人来了消息,说今日会过府一趟。 他赶紧清了府,将所有的下人拘在后院,独自带着心腹等在外书房。 久久不见来人,他的心逐渐慌了起来。 “大人,人来了!” 笼在黑袍下的身影疾步走了进来。 进了屋也没有解下外袍,脸隐在暗处,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血红的双眼,犹如野兽般,散发着利芒。 那人一进来便压低声音问:“我再三吩咐,必须做干净!当年,你们到底有没有留下孽根?” 袁杰一怔。 “哪年?” “南岭,崔县丞!” “做干净的,连抱怀里的小娃娃都没有放过。” 袁杰话虽说得斩钉截铁,但心还有些虚。 当年,他们怎么找都发现少了一人,崔县丞八岁的小儿子不见踪迹。 他们找了无数次,为了瞒天过海,只能用刀将尸身砍凌乱,故意混淆视听。 “肯定?!” “千真万确,当年是孙承志清点的人数,他说绝没有问题。” 反正孙承志已死,自己将一切问题推到他头上,死无对证。 那人沉声道:“今日有人击鼓鸣冤,自报家门,是崔县丞的下人,名叫崔九,为自家老爷伸冤,说他是被官兵害死的。” “什么?不可能!!!” 袁杰惊得连退三步,一个劲说不可能。 最后问了句:“那人多大?” “耄耋之年!”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崔县丞的小儿子八岁,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怎么可能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这是谁在背后做局? 他们想干什么?!!! “我会想法让你回顺天府。你回去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接近牢里的崔九,找一找他身上是否有一张地图,南岭地形图。” “是!” “办事时,定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好!” 他很激动,终于能回顺天府继续当差了。 素香跟着娉婷来到将军府。 将军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身上的毒虽然还未解,但服用了素香留下的压制毒的药,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姑娘,多谢你!” “当不得夫人谢!” 一行人慢慢往正房走,路上遇到了薛至。 “哥哥!” 娉婷惊喜莫名。 “你今日没有上衙?” “今日是母亲的大事,我特意请假一日。” 薛至看着娉婷,脸色红扑扑的,眸子里闪着光。 显然在镇国夫人府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崔琥的离开,并没有让她日子难过。 镇国夫人,功不可没! 只不过…… 薛至看着恢复开朗活泼的妹妹,将原本想说的话,统统吞进了肚子里。 南岭离得远,有关崔琥纳妾的事,有可能是以讹传讹,还是等打听清楚再说吧。 免得消息不确实,误会了妹夫,平白惹得妹妹不高兴。 薛至陪同她们一起来到正院。 除了素香,其他几人都坐在客堂里静候消失。 一个时辰后,素香满头大汗地出来了,虚弱地笑着。 “恭喜薛少爷,县主,将军夫人的毒已经解了。” 娉婷激动地站起来,用帕子捂住嘴,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薛至的眼眶也湿润了。 他抬起头看天,眨了眨眼睛,将泛起的红潮压了下去。 都怪他粗心! 以为母亲只是郁结于心,却不料是被人暗害了。 “夫人中毒久矣,估摸着有十多年了,若再发现得晚些,只怕就回天乏术了。如今夫人身子虚,还须好生调养。” “多谢姑娘,可否告知是什么毒?” 素香沉吟片刻后说:“是蛊毒!此蛊产于南岭,素来喜高温,入了夫人体内,活力不如在南方,夫人才得以绵延病榻这么久!” 薛至与娉婷面面相觑。 素香突然“啊”了一声,说了一个人:“孔太太!” 薛至脸色突变,默了默,缓缓开口。 “孔太太与孙姨娘是莫逆之交。” “难怪!当日我挖到竹苓,她非说是她种下的,非要抢。只怕,当日的她也存着替将军夫人解毒的心思。” 薛至皱着眉头,南岭,又是南岭! 第134章 冤魂亲自伸冤 相国寺住持终于来到汝南王府。 崔瑜一大早带着众兄弟,等候在府门前。 老二崔琦请了假,没有去东宫。 他清减了不少,人也沉闷许多,还蓄起了胡子,倒是有几分典儒的味道。 在等待的时候,崔瑜瞥了他一眼。 “老二,听闻你近期和崔首辅走得近,是想走通他的路子吗?” 崔琦像是没有听到问话般,神色清明,没有作答。 崔瑜叹了口气。 “朝中局势未明,窝在东宫并非是件坏事。” 中宗深受“五王之祸”的苦,又失了最心爱的太子,因此一直未曾再立太子,几位皇子也没有一个封王的。 几位皇子都已成年,表面一片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崔琦知道大哥说的对,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崔瑜见他还肯听劝,便松了口气。 他就怕崔琦不甘心,急功近利,反而坏事。 崔瑜从兄弟几个面上一一掠过。 老二失意,老三远走,老四颓废,老五萎靡,老六失落,小七…… 他皱了皱眉头。 听说崔珏还在暗中打听崔好好的消息,心中便涌上一股浊气。 他一个私生子,成了正式的王府少爷便该满足,竟还敢生出抢爵位的心思? 当真是厚脸皮子。 他既然不做人,自己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阿弥陀佛!” 门外响起一声佛号。 紧接着,慧缘法师带着一众弟子,法相庄严地走了进来。 崔瑜立刻迎了上去。 “法师,您来了,里边请。” 崔瑜恭敬地做出“请”的动作,先一步引着慧缘往府里让。 慧缘法师入了府,前后四方打量宅子,大到假山石,小到一棵青草,都没有放过。 最后来到王爷住的院子。 管家守在门口。 他的伤虽然好了,但身子大不如前,迎风便会咳嗽。 “咳,咳,咳,法师,您来啦,里边请!” 他佝偻着背迎接慧缘。 屋子里的气味一言难尽。 慧缘像是一无所觉,先看了看瘦如枯骨的王爷,又顺着屋子走了一大圈。 最后默默地出了门,跟随崔瑜来到屋子前的抱厦。 “大师,可有不妥之处?” “住在宅子里,是否噩梦连连?” “正是!”崔珑突然插嘴,“总有个残破的血影入梦,非得要我下去陪他。” 慧缘点了点头。 “施主!老衲还须施法,才能看得真切。你们兄弟几个都到齐了吗?” “老三不在京城,其他都在了。” “无妨,开始吧!” 慧缘让兄弟几个围坐半圈,他自己则站在前面,面向几人,盘腿而坐。 双目微微垂下,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他微微张开嘴,嘴里竟然冒出一口浊气。 这股浊气先是盘旋在他面前,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黑。 紧接着这团黑气慢慢移动,一一从六个兄弟面前掠过。 像一团鬼火般,慢慢绕着几人打转。 兄弟几个吓得面无人色,动都不敢动,生怕惊动这口黑气。 黑气掠过其他几人,径直来到崔珏面前,不知怎么回事,竟一再盘旋没有离开,最后竟渐渐消散了。 崔珏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腾地跳起来。 “大师,大……师……救命,黑气去哪了?不会窜到我身体里了吧?” 崔珏害怕得连蹦带跳,脸色惨白如纸。 “呵呵,”慧缘笑着安慰,“施主莫怕,不过一口气,散了也就散了!” 慧缘状似无意的说话,令崔瑜的心动了动,崔珏的脸色更白了。 “阿弥陀佛,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诸位,一会儿有人来,没有问到你,切不可插话。可记住了?” 众人虽然疑惑,但慧缘的话不敢不听,立刻都说好。 慧缘说完话,双目继续下垂。 不一会儿,原平晴朗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 阴风阵阵,吹在人身上,发出一阵阵寒意。 院落里的树叶、灰尘被吹得打转,越来越低的气温,令众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尤其崔珏,只觉得周身像是浸泡在冰水里,冷得牙齿抖得咯咯响。 虽然大师说了无妨,可他就是觉得那口黑气死死绕着他,让他莫名心慌。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世子爷,王爷何在?” 崔瑜浑身一激灵。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二叔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询问:“二叔?” “臭小子,别以为你成了世子,就可以不认我这个二叔!” 声音从慧缘的嘴里吐出来,却惟妙惟肖,就像是二叔站在面前那般。 崔瑜立刻颤抖着跪下,嘴里高喊:“二叔!” 心里却无比紧张。 二叔明明早就谢世了,慧缘大师竟然能过阴? “我冤死多年,死不甘心啊!我恨啊!你们要替我伸冤!” 崔瑜浑身一震。 今日顺天府前的鸣冤鼓刚刚被敲响,二叔便亲自来伸冤,这,这,也太神了吧。 “还有,”二老爷语气一变,变得极为哀怨,“我全家被害,无人摔盘,死后无人供奉,死不瞑目。你们若有心,过继一个嗣子给我,也好继承我的家业,延续我的香火。” 崔瑜刚刚想点头说好,二老爷再度开口。 “我不要族中弟子,我要你们几人中的一个,做我的嗣子。” 崔瑜心花怒放,立刻磕头应是。 “二叔放心,侄儿一定办妥此事。” 刚刚说完这句话,慧缘的脑袋便垂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才舒口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刚才之人便是老宅闹邪事的根源,只要满足他的愿望,将他超度走,老宅便可安然无恙。住在老宅的人,也不会再夜夜噩梦。” 众人一听立刻松了口气。 尤其崔珑。 他被只身赶了出来,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夜夜吓得他不敢安睡,这才瘦脱了形。 只要把二叔超度走,自己便能像以往一样,夜夜好梦。 他的脾气似乎又回来了。 “大哥,二叔要嗣子,还只要我们中的几人,你说谁合适?” 崔瑜沉吟不语。 其实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还有谁比崔珏更合适? 本身就是个私生子,做王府正经少爷这么久,也该哪来的回哪去了。 但这个想法,绝不能从他嘴里吐出来。 果然,他微一沉吟,崔珑便按捺不住了。 “大哥,我看七弟最合适。一来他年纪最小,二来二叔打小最疼他。” “没错!”崔琅也赞同。 过后,老二、老五都点了头。 崔珏怎么肯依? 他跳起来反对。 “我不!绝不!我是父王的儿子,绝不做二叔的嗣子!”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慧缘呵呵一笑,又念了句佛号,便主动告退了。 他刚刚离开没多久。 整个京城就流传出“冤魂伸冤”的传说。 “你们听说了吗?今儿天蒙蒙亮的时候,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下人击鼓鸣冤,下晌冤魂就上了慧缘法师的身,要侄子替他伸冤!” “真的?可慧缘法师怎么会突然下山?他不是一直闭关的吗?” “听说汝南王府老宅闹鬼,慧缘法师心慈,特意下山为他们做法事。” “唉!冤魂有灵性,晓得亲自现身告状。” “那是不是说明,汝南王府二老爷当真是冤死的?” 众人纷纷点头。 一时间,崔县丞蒙冤而死的流言,尘嚣直上。 宋谨央听到流言后,笑吟吟地抚了抚虎头的小脑袋。 第135章 崔珑死罪能逃活罪难免 官靴上的土质通过比对,的确是南岭独特的土层。 甄容飞鸽传书去南岭,当地官员经过一番搜索,的确在击鼓鸣冤之人所说的草丛里,发现一具白骨。 白骨的脚上的确少了一只官靴。 一切,都对上了。 搜索的人,还在白骨周边的草丛里,发现一块写着“薛”字的木牌。 虽然木牌被虫咬得厉害,上面的“薛”字也被风吹雨淋,只能看个大概。 但仍依稀能分辨出是个“薛”字。 中宗在上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不时地问冯远:“薛至来了吗?” 当他又一次问起时,冯远兴奋地领着薛至冲了进来。 “陛下,薛大人来了。” 中宗激动地走下龙案,几步来到薛至跟前。 “陛下,下官来迟,请您责罚。” 中宗一把拉住他,直接来到隔间,坐在须弥榻上。 冯远递上茶后,招呼着宫人悄悄地退下了。 “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事情听说了吗?” “下官听说了。” 薛至毕恭毕敬地回答。 中宗没再浪费时间,将前因后果告诉他。 “薛至,朕打算派人去南岭!” 薛至立刻站起身。 “陛下,下官也有此意。家母常年缠绵病榻,原以为是郁结于心,没想到是受奸人所害,被人种下蛊毒!那毒也来自于南岭。” 一切线索都有意无意地指向南岭。 他本就想向中宗提议,去一次南岭。 看来,中宗也正有此意。 君臣想到一处去了。 中宗立刻与其密议,商定具体细节。 宋谨央歇了晌起身,刚刚披衣梳妆,便收到下人的禀报。 “夫人,将军府薛至大人求见。” “有请!” 薛至疾步而入,一见宋谨央,立刻恭敬地行了大礼。 “夫人在上,请受下官一拜!感谢夫人救命之恩!” “快起来!你母亲是我亲家,哪有眼见自家人受苦不出手相助的?” 两人坐定,薛至眸光一闪,四下瞥了一眼。 宋谨央立刻对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将所有下人带了出去。 “夫人,皇上令我去南岭接手黑木矿,还有调查崔县丞的事。” 他事无巨细地将情况一一告诉宋谨央。 宋谨央闻言皱了皱眉。 换防? 如此大动作,皇上难道有心打草惊蛇? 看来,皇上对薛将军并不完全信任啊。 “好好当差!注意安全,若事情太过危险,宁可先保住性命。” 薛至心头暖暖的。 难怪那么多人敬爱宋谨央。 她对人真诚,绝非作假。 “你此去南岭,一定要小心孔家。孔太太此次回京,明面上只开了几家铺子,卖些药材。但私底下,通过替人治病,接触了不少权贵之家。孔家,目的不纯,他们又在南岭经营多年,万一被他们怀疑,只怕不易脱身。” 宋谨央一一提醒,薛至连连点头。 最后,宋谨央命人给了他一包药,还有几瓶素香炼出的解毒药。 “南岭毒气重,多带些解毒丸以防万一。” 薛至感激莫名,起身作谢。 “薛大人,皇上对管理黑木矿可有安排?” 薛至摇头。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宋谨央缓缓道来,薛至渐渐笑了起来。 深夜。 老宅的人难以入眠。 崔珑像烙大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只要一闭眼,那血红色的残影就会如影随形,吓得他不敢入眠。 原本以为慧缘法师来了就能解决问题。 结果那厉鬼还提出要求。 确定谁是嗣子,都要花费好多时间。 驱鬼的事,又得往后延迟。 兄弟们一个个都狡猾得很,非得等老宅收拾干净才肯搬过来。 他倒霉,卖女不成,反被母妃踢了出来。 身上连多余的银子都没有。 府里更是穷得连顿好的也吃不上。 日日白菜土豆,吃得他嘴里淡出个鸟来。 真想念在镇国夫人府的日子啊。 吃香的喝辣的,那叫一个爽。 想当年,账上的银两随便取,华服美食随意享用。 由奢入俭难啊,他现在的日子真是猪狗不如。 想着想着,他脑袋迷糊了起来,渐渐有了睡意。 刚刚闭上眼睛,血红色的身影腾地闪现,吓得他一个激灵,彻底醒来。 想睡没法睡的懊恼,气得他胸膛一起一伏,真想打鬼一顿。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 吓得他险些尖叫出声。 来人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堵住他的嘴,黑布袋蒙头,扛起来就走。 他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对方往他麻穴一捏,他顿时软倒,动弹不了分毫。 这下子老实了,明白这是遇到练家子了。 不知走了多久,在他被癫得七荤八素后,“嗵”的一声扔到地下,头上的黑布袋被取走,眼前顿时一亮,眼睛骤然受激,倏然紧闭。 慢慢睁开眼一看,上首赫然坐着宋谨央。 “母妃,”崔珑激动起来,哭嚎着爬过去,一把拉住宋谨央的衣摆,“儿子错了,儿子知道错了,儿子要将功赎罪,求母妃给儿子一个机会。” 宋谨央一脚踢飞哭哭啼啼的崔珑。 “哎哟”一声,崔珑整个人倒了下去,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老四,抬头看看,他是谁?” 崔珑这才发现,宋谨央的下首还坐着个。 他定睛看去,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顺天府尹甄容。 “大……大……大人……您……” “我来审案!” 甄容不紧不慢地说。 “审……案?” 崔珑吞了一口口水,害怕地问道。 “你卖女求荣,害自己娘子与女儿吃了大苦。此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是我请甄大人来一趟,让他给你的盲眼开个光!” 崔珑吓得直往后缩,哪里还有半分打人时的气势。 “母妃,我错了,儿子真的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儿子一回。”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说。 “帮不了!” 崔珑的脸苦成一朵干花,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卖女求荣,若重判可秋后问斩,轻判则杖责五十大板,流放三千里。” 甄容一字一顿道。 崔珑吓得舌头都直了。 “斩……斩……斩?流……放……三千……里……” 崔珑再次鼓起勇气,爬向宋谨央。 “母妃,我……不……” 宋谨央端茶的手一顿。 “不想问斩?不想刑杖?不想流放?” 崔珑苦着脸连连点头。 宋谨央揭开茶碗,缓缓吹了吹,慢条斯理地浅抿一口,放在几案上,这才抬起头来,继续道。 “也不是不可以。” 崔珑等得一颗心险些飞出来,一听宋谨央的话,眼睛立刻亮了,激动得挺直了身子。 宋谨央目如沉水地看着崔珑。 “皇上缺一个守矿的人,要求是孔武有力,忠心耿耿。皇上觉得你挺合适,但我觉得……” “母妃,我忠心耿耿,一心忠于皇上,不,还忠于您!我保证,好好守矿!” “当真?此去归期无限!” 崔珑生怕宋谨央反悔,忙不迭地点头。 “素香,拿毒药来,让老四吃了。” “毒……毒药?” 崔珑吓得脸色惨白。 “没错,四爷,这是毒药,但每月只要服下解药,可保性命无忧。” 听到素香的解释,崔珑立刻活了过来,抓起她手上的药,一股脑子儿吃了下去。 第136章 崔珏急怒攻心,他不要做嗣子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崔珑。 “老四啊!你就这么相信素香的话?你就不怕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崔珑惊得浑身发软。 他立刻扑倒地上,拼命抠嘴里的药。 素香嘿嘿笑。 “四爷,晚了!这药化得快,早就入了肚肠啦!” 崔珑痛哭起来。 当死亡临头的时候,他真正感到害怕。 “老四,”好一会儿,宋谨央才沉着声开口,“咏书才十二岁,半大的姑娘家,被你卖了不说,还卖给那样一个变态。 当她从那间满是刑具的屋子里醒来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她会如何恐惧?” 崔珑一呆。 良久,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猛得扇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 “我是畜生,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好了!你跟着薛至去南岭守矿,一切听从他的安排,解毒药在薛至的手上。小惩大戒,若有异心,随时毒发。” 宋谨央冷冷地说。 崔珑此刻才真正后悔。 经历过恐惧与绝望,才明白自己的女儿当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恭敬地坐直身子,端正地跪地磕头。 “母妃,儿子去!您放心,我定然牢牢管住皇上的地盘。” “咚咚咚”,他连磕三个响头。 “儿子无法堂前尽孝,望母妃保重身体!” 说完起身,跟在甄容的身后向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重新跪下。 “母妃,求您照顾顾氏和咏书、咏英,等咏书长成,替她寻门好亲事,我……我,替我说声抱歉!” 伸手抹了把脸,他毅然起身。 这次再没停留,跟着甄容直接出了府。 宋谨央目如沉水地注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通知顾氏,明日让她她和咏英搬入东跨院,与宋鑫爱作个伴!永英搬到前院,原先老四的院子。” 素香领命而去。 老三、老四离京,接着该轮到崔珏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隔日,崔瑜叫来崔氏族长和长老。 想到老四提议过继崔珏,命人叫他时,才发现他根本不在府里。 管家白着脸向他禀报。 “四爷卖女求荣,被判流放三千里,昨晚连夜上了囚车,押解出京了!” 崔瑜震惊得脸色都变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母妃,竟真的不肯原谅他? 难道说,母妃真的要同他们断亲? 他越想脸色越难看。 这时,下人禀报族长等人到了。 他深吸口气,立刻收敛神情,跨步迎了出去。 族长崔泉进了老宅。 四下一打量,眉头皱得像是打了死结。 这王府怎的如此破落? 普通商户都比王府亮堂! 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 族长的身后跟着长老,还有崔十八。 崔十八自从得了镇国夫人的看重,在族里的地位一日高过一日,在族人心目中的声望隐约超过了崔泉。 这还得了? 他赶紧联合一些不肯送女儿上学的族人,到处造谣、中伤,给崔十八使绊子,倒是有些效果。 他刻意在那些族人面前说,镇国夫人表面严厉,其实仁厚。 不会真的和你们计较。 你们想送女儿上学的就送,不想送女儿上学的就不送。 他算准崔十八会较真。 结果被猜准。 那些人家不送女儿上学,崔十八一一上门沟通劝说,实在不听劝的,他将人记了下来,说是要向镇国夫人禀报。 原本他还气得直喘粗气。 到底谁才是崔氏一族的族长? 却见大半的族人,因此事同崔十八离了心。 他又洋洋得意起来,索性不再管,让崔十八折腾去。 到时候,天怒人怨的,可怪不上他! 对于今日来王府的事,他原本很高兴。 毕竟是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哪怕镇国夫人的好讨不了了,抱住王府的大腿,也能喝口汤了。 他想是这么想,见到王府的现状,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崔瑜迎他们在前院书房落座。 “今儿请诸位来,有一事相商。” 他将老宅闹鬼和嗣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只是这嗣子的名单,只怕还得族里定。” 崔泉心里明白。 世子爷对于嗣子人选,早有谋算。 但又不肯自己说出来,指着族里发话。 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给些好处吧! 想到这,他便打起了马虎眼。 “这倒是大事,族里也得商讨商讨,只怕得几日。” 崔瑜的眉头皱了起来。 还得几日? 他抬眉看向崔泉,发现对方说这话时,眸光连闪,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他叫来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家哭丧着脸挪出去。 磨蹭了好久,苦逼逼的拿着几只荷包进来,万般不舍地递给崔瑜。 崔泉斜眼看着,目光里满是贪婪。 崔瑜将荷包一一分到族长、长老的手中。 崔十八想要拒绝,崔瑜没有给他机会。 “此乃王府一些心意,诸位万不可推辞!” “好说,好说,只是嗣子事大,王爷可有人选了?” 管家得到崔瑜的暗示,上前一步,恭敬地开口。 “我家四爷属意七爷,王爷没有反对。” 崔泉一怔,瞬间明白过来。 敢情王府内斗得厉害,将七爷给斗了出去。 这个七爷,当年何等风光,是府里几位爷里,最得宠的。 如今竟像棵烂白菜似的,被人一把扔了出去。 唉! 早知如此,他当初不如押宝崔理。 瞧瞧人家,现在成了宋黎,成了镇国夫人心尖上的儿子。 吃香的喝辣的,瞬间一个天一个地,倒了个个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都说不好这运势会怎么变化。 “行啊!既然是王爷答应的,我这就回去准备文书!” “我不答应!” 崔珏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一把揪起崔泉的衣襟。 “谁让你准备文书?你凭什么让我成为嗣子?” “哎呦,哎哟,七爷,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崔泉挣扎地摆脱他的拉扯。 “七爷,这名单不是我定的,是王爷定的!不信,您问王爷去!” 管家在边上帮腔。 崔珏跺跺脚,直往王爷院里冲。 一进去便是一股怪味,刺激得他连连作呕,勉强忍住,捂着口鼻告状。 “父王,大哥他们要把我过继给二叔。” 崔承被噩梦折腾得只剩一口气。 哪怕瞌睡得再厉害,只要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出现那要命的声音。 “崔郎,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吓得他倏然惊醒。 自打慧缘法师来了后,他连着两夜睡得香,今儿刚刚恢复些精神。 却被崔珏的话吓得险些断气。 “噗……噗……” “父王,大哥说是您同意的!我是您儿子啊,您说好要将爵位传给我,怎么能把我过继出去?!” 崔珏声声质问。 崔承气怒难当。 他怎么可能将最宝贝的儿子过继给弟弟? 一定是崔瑜他们背后搞鬼。 他想叫来崔瑜骂一顿,可是他根本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 “噗……噗……” 他拼命想说“不”,发出的声音却怪异极了。 屋里父子俩还在鸡同鸭讲,根本不知道府外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37章 白翩翩要送大礼给崔珏 崔珏叫嚣半天,王爷只会“噗噗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气得他调头就走。 一气之下,直接来到镇国夫人府正院。 手刚要拍到门上时,突然顿住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他想求母妃,希望母妃出面驳了大哥他们的无礼要求。 可他又想到断亲书,母妃会不会还记恨着他们? 但那不关他什么事啊,他被打成重伤,根本不知道断亲书的事,是大哥自作主张替他签的。 想到这里,他再没迟疑,伸手拍上正院的门。 等了好久,才等来一个小丫头,满脸不耐地开了门,匆匆说了句等着,重重关上门跑了。 他气得脸色发白。 什么时候,一个小丫头都敢给他脸色看? 曾经的他,朋友遍天下,众人前呼后拥,银钱满袋,耳边都是溢美之词,到处能称小霸王。 就是从崔理入族学开始,一切就变了。 换子的事,明明是父王的主意,他还是个小孩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希望母妃看在多年母子情分上,能帮他一帮。 他不要做二叔的嗣子。 正院廊下,宋谨央坐在春光里品茗。 岩茶在热水的刺激下,慢慢舒展开来,露出叶片原本的面貌。 “夫人,崔珏求见!” 刘嬷嬷大步走来禀报。 “您见不见?” “见,为何不见?” 宋谨央放下茶碗,叫来个小丫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丫头笑嘻嘻地跑开了。 宋谨央不急不徐地吩咐刘嬷嬷:“让他进来吧!” 好戏刚刚开场,主角必须到场。 崔珏又等了两炷香。 春寒料峭,他跑得及,只穿了件单袄便出了门,此刻只觉周身寒凉,身子微微打颤,快要等不下去了。 这时,院门开了,小丫头让他进去。 他一路往里进。 院子里不如以往整齐干净,堆了不少东西。 “母妃要搬家?” 崔珏忍不住问道。 “夫人要搬去勤谨院了!” 勤谨院是府里位置最好、最大的院落,当年给了祖父祖母居住,的确该物归原主了。 他没再说什么,闷着头往里走。 突然耳边传来小声议论的声音。 “听说二老爷的确是冤死的,皇上念他为国牺牲打算追封他为忠义侯。” “忠义侯?真的假的?二老爷在天之灵定然能安歇了。” “怎么不真?你窝在府里不知道,我今儿出去采买,外面都传开了。” “都传开了?” “是啊!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知道。听说不仅追封爵位,还赏赐无数金银。” “但是,二老爷全家都被害了,哪里还有继承人,这爵位不是白瞎了吗?” “嗨,你个二愣子,府里都传开了。老宅二老爷上了慧缘法师的身,借他的嘴伸冤,要嗣子呢!” “天哪!哪个这么好福气,能成为嗣子?” “听说二老爷只看得咱们府上的几位爷,大老爷、四老爷想过继七老爷,但七老爷死活不肯……” “谁在乱嚼舌根?” 刘嬷嬷的声音突然打断议论声,崔珏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刘嬷嬷正站在几步开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七爷来啦,夫人等您许久了!” 崔珏回了神,低着头往里进。 没走几步,宋谨央松弛闲适的身影便出现眼前。 “母妃安好!” “当不得母妃二字,你我已断亲,你唤我一声‘夫人’即可!” 崔珏震惊! 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谨央,嗫嚅道“夫人”? “崔七爷到我院中,可是有事?” 崔珏怔忡半晌,几度张口,一想到刚才听到的议论声,立刻收声。 犹豫再犹豫,决定先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于是,他支吾地说自己来向母妃,不,夫人问个好,并没有事云云。 接着,行了礼疾步告退了。 刘嬷嬷莫名其妙地看着崔珏的背影。 “夫人,崔珏这是怎么回事?惊慌地求见,却什么话也没说,又匆忙告退了。” 宋谨央淡然一笑,端起茶碗浅抿一口。 “他啊!无利不起早,当然急了。” 崔珏急着赶出府,一时间不知上哪儿去打听情况。 最后,他决定去千叶巷的茶楼一条街逛逛。 果然,他刚刚踏入千叶巷最大的茶楼,扑面而来的议论声,惊得他心颤。 “汝南王府二老爷当真可怜,竟冤死了十多年,才沉冤得雪。” “忠义侯啊,追封侯爵,一生也值了。” “没个后人,爵位要来没用啊。” “过继个嗣子不就完事?现下,只怕多的是人打破头去做这个嗣子吧。” “不知谁有这个好运气了!” “唉,我怎么就不姓崔呢,若混个崔氏族人,好歹也有半分机会。” “光姓崔可不行!人家二老爷自个儿说了,要大哥家七位爷中的一个,旁的姓崔的,他可看不上!” “也对,毕竟肥水不流他人田嘛!” …… 如火如荼的议论声,争先恐后涌入崔珏的耳朵。 这时,说书先生上台了。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响。 众人声音一静,先生有魔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儿要说到一个故事,冤魂伸冤……” 说书先生竟说起了汝南王府二老爷的故事。 听得众人一愣一愣。 “嘟!法师大呵一声,哪来的冤孽,不得祸害人间。” 说书先生动情地说着。 “冤魂哭卿卿上前,法师在上,下官是岭南一七品芝麻官……被奸人所害,特来伸冤……” 说书先生说得惟妙惟肖,但崔珏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换了家酒楼、戏楼、青楼……四处都在说皇上要追封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事。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镇国夫人府,内心天人交战。 他不知道的是,宋黎悄悄出了府,坐着软轿回到自己的小院,“笃笃笃”叩响了院门。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露出一张同二老爷一模一样的脸。 来人刚一露面,就被宋黎急急地推了进去。 “不是叮嘱你了,别轻易露脸吗?你怎么不戴幕篱就来开门?” 最后几个字,随着关门声,被隔断在门后。 但躲地暗处的人,还是看清了开门人的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死死捂着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待小院彻底关严实,才从暗处走出来,疾步往八皇子府赶去。 没一会儿,消息便传到了白翩翩的耳中。 “你说什么?二老爷没死?还躲在崔理的小院里?” “姨娘,千真万确,只不过年纪有些对不上。可那脸,真真就是二老爷啊!” 白翩翩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二老爷不可能生还! 当日,父亲曾悄悄跟着去南岭收尸,亲眼目睹二老爷已被害。 但那人长得那么像二老爷,难道说当年二老爷的家人并未全部遇害? “那人还说,汝南王世子爷暗中使坏,想将崔七爷过继给二老爷,那人让你想想办法,不能让世子爷得逞,否则爷的前程就毁了。” 不料,话音刚落,白翩翩的眸子不暗反亮。 “哈哈哈……” 原来宋谨央在这等着崔珏呢。 也罢,谁让自己也想毁了崔珏,就让自己助她一臂之力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崔珏! 你拿我挡灾时,从未想过我是你的姐姐!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客气! 在你成为嗣子之后,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定要送你一份大礼!!! 第138章 族长做到头了 朝堂上,汝南王府二老爷崔县丞的事,也引起了热议。 中宗神色凝重地看着群臣。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 “陛下,崔县丞乃真英雄也,自当嘉奖。” “陛下,事实未明,不能仅凭一双官靴,就认定崔县丞是被害的,更不能说明就是被官差杀害。” “是啊,陛下,崔县丞的事年代久远,须费些时日才能彻底查清。”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早已分明,崔县丞就是蒙冤受屈!” 朝堂上,泾渭分明,两方人马争执不下。 承恩侯夫人的父亲范隧、哥哥范慎对了一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恭敬地出列。 “陛下,崔县丞好端端的,到底是何人要追杀他?甚至派出官差?” 此问一出,满堂寂静。 人人低头沉思不语。 是啊! 崔县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是谁花这么大的力气,派出官兵追杀他?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 中宗瞥了眼范慎,眼底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 “因为在南岭发现了黑木石矿!”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裂。 “天哪,黑木石,可是那种坚不可摧的黑石?” “黑木石矿,咱们大乾境内竟然发现了此矿!天佑大乾!” 随着一声“天佑大乾”,朝堂上所有人跪下磕头。 “天佑大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谁不知道此矿的重要性,相当于发现了一整座武器库啊! 范隧的心中却咯噔一声。 皇上怎的如此轻易就该黑木石矿宣之于口? “陛下,敢问这黑木石矿在南岭何地?” “正是崔县丞管辖下的区域。” 中宗不紧不慢道。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不知过了多久,范慎再度上前,打破了殿上的平静。 “陛下,崔县丞十多年前便已去世,难不成有人存心想瞒下此事?故而对带消息回京述职的崔县丞痛下杀手?” 中宗赞赏地看着范慎。 “小范御史当真好眼力,正是如此!” 中宗说完,目光便瞥向了甄容。 “甄大人,事情究竟如何,你来详细说一说。” 甄容恭敬地出列。 “陛下,诸位大人,人证说当年事发时,崔县丞感知到事情不妙,便将一张地图塞给他,让他无论如何要回到京城,交还皇上手中。” 众人一喜又一惊。 喜的是,有了地图,就能很快找到黑木石矿。 惊的是,大乾竟然存在这样一股势力,能对朝臣痛下杀手。 人人心惊不已。 这样的人,还能随意调动官差。 到底是谁? 竟然在大乾藏得这样深。 大臣们彼此打量,只觉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潜伏者。 这么一想,后背顿时泛出一层冷汗。 “敢问甄大人,地图何在?” 甄容俯身一礼。 “回禀陛下,地图被人证藏在……” “不好了,走水了!” 突然,殿外传来喧闹声。 中宗、甄容、范御史在内的所有人脸色一变。 等中宗赶到后殿,却发现甄容那日带来的官靴不翼而飞。 气得中宗狠狠地砸了一只上好的端砚。 中宗脸色铁青地重新回到殿上。 冯远声音沉闷地宣布:“官靴被盗!” 甄容神色大惊,失口惊叫出声。 “失了地……” 刚刚说了三个字,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只是铁色青的吓人,明显忍着怒气。 中宗脸色更为难看。 “来人,速速封锁城门,不准放出一个人!” 驾! 皇令一出! 全城戒严! 人人自危,连生意都顾不得做,纷纷关门了事。 一时间,整个京城草木皆兵。 袁杰就是这个时候,悄悄地接近了牢房里的人犯。 人犯席地而卧,胸膛一起一伏,嘴里不时发出几声呢喃,明显睡不安稳。 袁杰冲后面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有人悄悄靠近人犯,猛地将手中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崔九刚刚睡着没多久,突然一个激灵醒来,还未完全睁开眼,就看到一道黑影向他扑来,惊得他尖叫出声。 可惜声音还未发出,沾有迷药的帕子便蒙了上来,他瞬间晕了。 袁杰带来的几人立刻上前,从他的头发丝开始,一缕一缕、一寸一寸,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 “大人,什么也没有发现。” 袁杰皱起眉头。 他虽不知那位大人,到底要他找什么。 但他这么仔细地搜索,都没找出东西来,那东西肯定不在他的身上。 “走!” 他低低地下令,众人如同悄悄地出现般,又悄悄地隐身了。 暗处,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全都记录下来。 待甄容下朝回到衙门,他立刻上前禀报。 “大人,袁杰带人来搜过人犯的身了。” “袁杰?” 甄容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内心却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想法。 “继续跟进,严密保护人证安全。” “是!” 下衙后,袁杰兴冲冲地回了府,立刻招来心腹,让他去送信。 “就说‘一无所获’!” “是!” 那人收到信后,猩红的双眸中闪出狠厉的光芒。 他伸手狠狠砸向墙面。 “中宗,算你狠!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吧!我看你横多久!!!” 宋谨央收到宫中消息时,她正与宋黎在说话。 “娘,您要孩儿去一次小院,让旁人发现院中人,到底是何用意?” “崔珏已经上钩了,待族长下次再来,他一定会同意过继给二老爷。” 宋黎皱了皱眉头。 这与小院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宋谨央呵呵地一笑。 “黎儿莫急,待过继那日,你且看好戏吧。” 正说话间,素香疾步走了进来。 “夫人,宫中来信,皇上已拟旨,追封二老爷为忠义侯。” “去,把消息传到崔珏的院子里。” 素香领命而去,刚刚跨出屋门,迎面便撞上了刘嬷嬷。 刘嬷嬷一边进屋一边嚷嚷。 “夫人,崔十八来了,他好像挺急的!” 宋谨央让宋黎先离开,叮嘱他这几日别再去小院。 宋黎心中虽泛疑,但还是点头称是。 崔十八像个炮仗般弹了进来。 一进来就高声嚷嚷。 “夫人,崔氏有些人真不是个东西。您这么为咱们着想,可有些人就是不肯送女儿上学堂。 他们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 有的说,女儿体弱,不适合上学堂。 有的说,女儿内向,不喜与人交际。 还有人更离谱,竟说自家女儿胆子小,怕上学堂被人欺辱,所以拒绝上学。” 眼见崔十八气鼓鼓的样子,宋谨央笑了笑,让他稍安勿躁。 “十八啊,你可知他们为何不愿意?” 崔十八一怔。 宋谨央继续道:“因为他们要女儿在家做活,照顾全家人的生活。” 崔十八气馁地垂下头。 他知道宋谨央没有说错。 那些花样百出的理由,不过是借口罢了。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认为女儿是赔钱货,哪能浪费家里的资源? “那怎么办?”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可想过分宗?” 分宗? 崔十八彻底僵住。 “没错!分宗!如今的崔氏宗族已经烂了,将那些真正为女儿着想的家挑出来,别让他们受旁人的影响。” 崔十八一拍大腿,兴奋起来。 他立刻同宋谨央商议起来,没一会儿便有了头绪。 宋谨央看着兴致勃勃的崔十八。 希望多一些清明的人,懂得选择一条光明之路,而剩下的那些,只能自生自灭了。 族长崔泉再一次来到老宅。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回到族里,竟是整个崔氏一族分崩离析的时刻。 他这个族长也做到头了。 第139章 崔珏提出过继,王爷的心碎成齑粉 崔氏族长再度来到老宅。 和长老一起,神色轻松地围坐着。 名单早就定好,今日不过走个场罢了。 众人门清。 族长崔泉假模假样地问了句。 “世子爷,过继的人选确定了吗?” 崔泉很羡慕,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将自家小孙子过继给二老爷。 外面可是都传开了,二老爷将被皇上追封为忠义侯。 那可是侯爵啊! 从此子孙后代彻底翻身不说,他这个老太爷也能沾光不少。 可惜,人家二老爷只认自家人。 想到上次,自己还暗地里讥讽崔七爷,被兄弟几个斗了出去。 如今再看,发现崔七爷还是最得宠的。 兴许镇国夫人早就得了消息,所以才会将这么好的事落到疼爱的儿子身上。 崔泉等人完全没有想到,这次的过继十分不顺利。 原因无他。 老五、老六听说二老爷将会被追封的事,也生起了贪婪之心,竟然主动要求过继。 “大哥,过继之事人人有份。凭什么崔珏能过继,我不行?” 崔琛气呼呼地插嘴,脸上写满不乐意。 崔琅也开口了。 “正是!过继之事见者有份,自然是能者居之。二叔素来喜爱有文才的,可惜七弟斗文输了,显见不会得二叔喜爱。不如过继我吧,虽然没有功名,但写诗词歌赋却是不在话下的。” “哼!诗词歌赋?二叔平生最爱画画,我画画素有长才,是他会喜爱的嗣子。” 崔琛与崔琅争得面红耳赤,崔珏气得险些呕血。 之前说到过继,个个躲得八丈远。 一听说二叔要被追封为忠义侯,一个个闻着味就过来了。 简直不要脸透顶! 凭什么和他争? 府里的王爵他不争了还不行? 嗣子的事谁也别想和他争,争也争不过! 眼见老五老六也加入战圈,这下子,不止崔瑜,连族长和长老们都傻了眼。 嗣子只有一个,到底花落谁家才好? 无奈之下,众人打算到王爷跟前,听他的意见。 世子爷领路,族长打头,一行人向王爷的院子走去。 这时,门房的小厮冲进来禀报。 “七爷,门口有人找您。” 崔珏眉头蹙起,这么关键的时候,谁不识时务来找他? 他冷着脸赶到府门,一眼看到白仲康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着急得来回走动。 一见到他,立刻目露惊喜,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 “珏儿,不能啊!你绝对不能过继给府上二老爷,这就是个陷阱……” 崔珏一见他就烦。 “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立场和我说这些话?这是我崔家的事,你白家管不着。” 白仲康急得直跺脚。 “珏儿,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的!当年……” 白仲康生生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二老爷被人暗害时,他也在场,悄悄躲在暗处,听到袁杰和孙承志的对话,知道二老爷的小儿子没有找到,两人为了遮人耳目,特意划烂了所有人的身体,让人无法分辨出少了一人。 眼见崔珏就是不信他的话,他急得就差剖开胸膛,让他看一看自己一心为他的心思。 “珏儿,你信我,我绝不会害你!这就是个陷阱,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一说到过继,立刻就传出追封忠义侯的事,分明是等着你心甘情愿地成为继子啊。” “白老爷,你想多了!皇上从不信乱力乱神的事,他怎么可能因为二老爷上身之事,就相信他是冤枉的?” “你,你,镇国夫人的话,皇上信得很!她的一句话,比朝臣百句千句都管用,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是,是,是,我不明白,你一个瘸腿的拐子都明白,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崔珏浑身写满不耐烦,一甩手,转身就要走。 白仲康眼见他不听劝,哪肯放他离开,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松手。 “珏儿,你信我!一旦成了嗣子,再想回头就绝无可能了。你放心,王府的爵位,我一定想法让你承袭……” “住口,”崔珏狠狠地甩开他,恶狠狠地质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哪容得你放肆?” 崔珏气得倒仰,这白仲康怕是疯了,竟然在府门口,将他多年的心思暴露出来,简直不知所谓。 白仲康一个不防,被崔珏一把甩了出去,伤腿痛得直抽筋,冷汗大颗大颗冒出来,他强忍着痛楚,还试图劝说。 崔珏却没再给机会。 冷着脸沉声道:“你走吧!别再来了,王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别逼我对你出手!!!” 说完,就疾步往王爷院子冲去。 白仲康痛彻心扉地在他身后喊。 “七爷,您会后悔的!您不听我的话,一定会后悔的!!!七爷,您一定要听我的!!!” 他的声嘶力竭,根本唤不回崔珏。 王爷院子里,崔琛和崔琅已经吵上了。 若非族长几个在,只怕还要开打呢。 “崔琅,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攀上冯远就能得便宜,你也不看看,人家女儿根本不鸟你,人家生死都要和黑掌柜在一起。” 崔琅额角突突的跳。 五哥哪壶不开提哪壶。 过继的事了了,看自己怎么收拾他。 “五十步休要笑百步,你不也一样?云氏可是四皇子心尖上的人,小心给你来个意外落水、意外坠崖、意外……” 崔琛气得上去就想踹他,被族长拦了下来。 “行了,几位爷,光吵吵有什么用?好好说事,王爷看着呢!” 崔泉转头看向王爷,面上堆着笑,眼底全是嫌弃。 “王爷,您看,这继子的人选……” 世子站起身,走到王爷跟前。 “父王,您看老五、老六、老七哪个合适?这样吧,如果您觉得老五合适,就眨一次眼睛,如果老六合适,就眨两次,如果老七合适,就眨三次。” 王爷“啊,啊,啊”的叫唤,明显同意了世子的方法。 这时,崔珏冲了进来。 “你们无耻!二叔没有追封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躲得比谁都远!现下倒是一个个都蹦出来了。” “谁无耻!刚开始,你不也不同意吗?行了,你也没高贵到哪里,还不是眼睛瞄着王爵?就想抢世子之位吗?” “没错!可惜,你这个野种,凭什么继承王爵?你要是能继承,我为何不能?” 崔泉等人一听来劲了,个个伸长脖子想听后续。 野种? 崔珏怎么就成了野种呢? 世子打断崔琛、崔琅。 “行了,说正事吧!冤魂不等人,万一二叔等得急了,再出来惹事,老宅岂不是永无宁日了?” 几人一听这话,立刻缩起了脖子。 老宅闹鬼的事他们不是不知道, 再接着闹腾,倒真的是耽误事啊! 崔珏一个箭步走到王爷跟前。 “父王,我过继给二叔!!!” 崔承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崔珏。 胸膛里的心生疼生疼!!! 一秒化为齑粉! 卧床不起、无法动弹的疼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 他竟然,竟然站在自己跟前,同自己说要做旁人的儿子? 眼泪,哗的一下从眼角涌出来,浑浊的眼里全是痛苦。 身上的痛苦同这份剜心之痛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嘴里发出“噗,噗,噗”的声音,拼命反对崔珏的提议。 岂料崔珏一回头,大声说:“瞧,父王同意了!” “同意个鬼!父王这是不同意。” “对,‘噗’就是不的意思,你蒙谁呢?当谁傻子呢?” 三个人大声嚷嚷起来,都说自己才是最合适的嗣子。 一时间,王爷哭、儿子吵,喧闹声传到隔壁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正和娉婷、云氏、顾氏、鑫爱,外加几个孙女,人人手捧燕窝,吃得欢畅。 第140章 生是宋谨央的人,死是宋谨央的鬼 喝了燕窝,宋谨央看几个孙女聊得开心,不知不觉插了句话。 “前儿皇上赏了不少画纸,说是让咱们女学作画用。我想着,既是皇上的恩赏,就不能随意用。不如办个作画赛,一来给咱们女子展现才华的机会,二来能激励更多女子入学堂求学,让皇上的赏赐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你们可有兴趣?” 皇上和她本就打算仿制出画着火枪图的纸,在女学使用。 只是仿出来的纸一直不满意。 诚王府被抄,竟然在一间破败的厢房暗格里,搜出好些相同的白纸。 皇上震怒。 若不是抄了诚王府,他还发现不了端倪。 震怒之余,他索性将纸给了宋谨央,让她安排着用,务必引出幕后黑手。 宋谨央便想到办画赛。 不就是打草惊蛇吗? 索性来个大的,越大越好,最好惊动整个京城,让所有涉事的人都瑟瑟发抖,露出狐狸尾巴。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激动起来,眼底的热切怎么都遮掩不住。 娉婷抿了抿唇笑道:“云姐姐定然喜欢!早年在闺中,她可是个中高手!” 宋谨央摇摇手。 “她如今升级成先生了,这出头露面的活挨不上她啰!” 众人嬉笑。 一时间气氛好极。 说话间,院子里隐约传来喧闹声。 不一会儿,刘嬷嬷满脸兴奋地走进来禀报。 “夫人,天大的事!五爷、六爷、七爷,为了谁成为嗣子的事闹了起来。王爷哭成了泪人!” 众人面面相觑! 云氏脸色惨白。 若五爷当真成了二老爷的嗣子,自己岂非成了二老爷的儿媳妇。 她不干! 她的婆婆只能是宋谨央。 不! 宋谨央也可以不是婆婆,自己认她当娘。 她再也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宋谨央。 “娘,五爷的决定同儿媳无关,儿媳不愿成为二房的儿媳。若五爷执意如此,儿媳定然同他和离。” 之前她提出过和离,但五爷崔琛就是不接她的话。 看在儿女们的面上,她忍下一口气,暂时歇了和离的心思。 但若他始终坚持己见,自己绝不可能妥协! 娉婷大惊,拉了拉她,小声劝道。 “云姐姐,你别激动,坐下说话!五爷兴许只是一时兴起!” 云氏苦涩地摇头。 当年,宋谨央从牢里保下她,并未强逼她嫁给自己的儿子,甚至告诉她,自己的儿子配不上她,愿意为她择一门好亲。 但一来当时四皇子正虎视眈眈,她想尽早摆脱他。 二来,她心存感激,不想离开宋谨央。 所以,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嫁给崔五。 若说她对崔五的感情有多深,也谈不上,但在刚刚成亲的几年,还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只不过,随着崔五放浪不羁的行止,原本不多的些许情谊早就烟消云散了。 宋谨央给了云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说话间,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头。 “夫人,崔族长求见,此刻他正等在院外。” 宋谨央了然。 崔泉他们这是搞不定,求到她面上。 她倒也想听一听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便吩咐把人请进来。 自己则坐到抱厦,打算在那里会一会他们。 崔泉带着几位长老,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后,迫不及待地开口。 “夫人,劳烦您了!事关几位爷,咱们想来听一听您的意见。”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回一句。 “崔族长、长老只怕还不知道,那几位爷已同我断了亲吧?” 崔泉他们顿时尴尬起来。 他们听说了断亲的事,但哪里料到宋谨央当真会同儿子断亲。 “我既然已经同他们断亲,自然没有替他们做主的意思。但既然大家相识一场,当作朋友提些意见,倒也不是不行!如果几位愿意,不妨说说看,我的意见供你们参考!” 崔泉起初听到宋谨央的话,十分绝望,看来这事她是不打算插手了。 听着听着,发现宋谨央愿意给他们意见,当下激动起来。 镇国夫人眼光独到,她若愿意提点几句,此事定然能够顺利解决。 崔泉立刻起身作揖,忙不迭地说:“愿意的,愿意的,夫人愿意给咱们意见,咱们求都求不来呢。” 行了礼坐下,他将刚才在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宋谨央。 “如今三位爷争执不下,个个要过继给府上的二老爷。这,这可怎么是好?” “若他们实在都想过继,那就全都过继呗!” 宋谨央淡然地呛声。 “啊?……” 崔泉双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他来回搓着手,尴尬地说:“这,这,只怕不妥!” “王爷怎么说?若王爷同意的话,二老爷肯定同意,哪会不妥?” 崔泉额角的汗珠子瞬间冒了出来。 “王爷哭了!他,……” “嗯,那是欢喜的泪水!毕竟自家兄弟后继有人,他也是乐见的。” 啊? 欢喜的泪水?!!! 这怎么可能? 王爷哭得可伤心了,直直地望着崔珏,眼里全是哀求。 看得他一个外人的心都碎了! 崔泉深深吸了口气。 镇国夫人说王爷是欢喜的,那王爷就是欢喜的。 “只不过,夫人,嗣子一个就行,您看……” “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多几个?大家轮着做侯爷,也挺不错的!” 什么? 崔泉的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侯爷哪有轮着做的?! 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宋谨央哪是帮忙,是存着心捣乱、看笑话的吧! 但这话他怎么敢说,只能垂着头,默不作声。 长老们们面面相觑,想插话又不敢说。 最后还是宋谨央打破了沉默。 “如果只能一个嗣子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谨央话说到一半,停了。 挠得崔泉一颗心又酸又痒! 既期待宋谨央赶快把办法说出来,又害怕得不敢催促,生怕宋谨央一个不乐意,闭嘴了!!! 终于等到宋谨央放下茶碗,淡淡地开口。 “老五、老六已成家,老七尚未娶妻!这不就简单了吗?不如问一问老五、老六的媳妇,是否想过继成为二老爷的媳妇。若她们不愿,剩下的,你们该会选了吧?!” 崔泉狠狠一拍大腿。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单这一手,朝堂上就鲜少有对手。 镇国夫人若是男儿,哪还有崔首辅什么事啊? 宋谨央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若是知道的话,定然十分不屑。 自己堂堂长公主,动动小手指,就能瞬间秒了首辅,哪有什么可比性? 崔泉得了准信,立刻问宋谨央借了人手,去五房、六房问信。 “云氏就在我院里,不必跑五房那么麻烦。” 宋谨央轻轻地吩咐小丫头。 小丫头欢快地跑了出去。 崔泉苦着脸、苦着心,一嘴的涩味。 难怪镇国夫人敢这么提议,儿子断了亲,媳妇个个听她的。 谁不愿意做镇国夫人的媳妇? 要么傻子!!! 果然,六房也回话,说自己生是宋谨央的人、死是宋谨央的鬼,死活都不愿意做二老爷的媳妇。 得!!! 这回就只剩七爷! 崔泉立刻觉得事情好办了。 他冲宋谨央行了一礼,带着长老就回了老宅。 当着王爷的面宣布。 “族里决定,过继七爷崔珏做二老爷的嗣子。” 话音刚落,王爷崔承当场翻起白眼,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像是老痰堵住嗓子眼了,脸色顿时紫涨起来。 管家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吓得直叫唤。 “来人啊,快请府医!” 王爷可是他的靠山,若王爷出事,他这一大家子,当真活不下去了。 可,王府哪里还有府医? 府里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世子爷只得火急火燎地差人去外头请大夫。 但不管王爷的性命是不是保得住,崔珏成为嗣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崔珏冷着脸。 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崔琛、崔琅,心中嗤笑。 敢和小爷斗,美得你们!!! 第141章 咏书算计自家小叔 崔泉原本打算三日后再举行过继仪式。 但崔瑜等不得。 “族长,府里怪事频发,再拖下去,只怕……最好明日,至多后日,绝不能再拖!” 崔泉想了想,明日肯定来不及,开祠堂、请族谱、准备文书,哪一样都费时间。 “后日吧,后日一大早就办!” “一切从简!也就走个形式,让我二叔安心即可!” 一切说定,族长便回去安排了。 这边日期刚刚定下,管家宋青立刻命人在请帖上填写认亲宴日期,写完后即刻派人分送各家。 一时间,收到请帖的人家哄起来了。 “天大的喜事啊!镇国夫人给我下帖子了,我能去夫人府上参加认亲宴了!哎呀呀,我该穿什么衣衫合适?” “我的老天爷!镇国夫人府的认亲宴,也有我一份,当真幸运至极!” “呜呜呜……镇国夫人好人有好报,她老人家又有儿子继承香火了!让那些天杀的臭爷们穷死、困死、累死、羡慕死!” 宋谨央搁下笔,将抄好的经书,让人裱起来,送去相国寺。 慧缘老和尚,一点亏不肯吃,非得要她手书一份金刚经。 刚刚搁下笔,刘嬷嬷便兴冲冲进来了。 “夫人,四爷来信了!” 宋谨央接过信拆开,是封报平安的家书。 【母妃,对不起!浑浑噩噩三十余载,回望来时路,发现一事无成,恶行满满!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此去经年,母妃自当保重!】 宋谨央微微眨了眨眼睛,往后翻页,眸光猛然缩紧。 “放妻书”三字倏然映入眼帘。 崔珑声称,自己无能,将一事无成的怨气发泄在顾氏身上。 顾氏向来柔雅,是个好女子,拜托宋谨央替她重新寻户好人家,别再为自己耽搁一生。 宋谨央沉默半晌,命人将顾氏唤来。 顾氏来了,同行的还有咏书。 母女俩拉着手进来,恭敬地福了福身。 宋谨央打量顾氏。 一头柔而密的青丝,随意地挽了个髻,松松地斜在脑后,发间插着柄玳瑁发梳,简简单单、朴实无华,却衬得整个人娴雅柔美。 顾氏是个美人! 只是长年受欺,面上渐渐现出苦相。 如今苦尽甘来,才养了没几日,脸颊就丰腴不少,红润润的、水灵灵的,瞧着仿佛才双十年华。 咏书面上的笑容也多了,眼底的怨愤、尖利、不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智慧与平静。 “母妃、祖母安好!” “坐吧!近日过得可好?下人可有怠慢?” 顾氏惶恐地站起身回话。 “没有,没有!一切都很好!” 宋谨央笑了笑,让她赶紧坐下,说起了正事。 “今日叫你过来,是老四写信来了。” 顾氏一怔。 宋谨央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再无恐惧、不安的情绪,这才继续话头。 “老四写了放妻书给你!你看看吧。” 宋谨央将放妻书递到她手中。 顾氏大惊,又有些恍惚。 匆匆浏览放妻书,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四爷怎么突然转了性,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有件事你也知道,老四去了南岭,是否还能回京,谁也说不准。他既然悔悟,愿意放你自去……” “母妃,求您别赶我走!我,我,知道自己软弱无能,险些害了咏书!咏书和永英不能没有娘亲,我是为着他们活的。四爷归期未定,咏书出嫁、永英娶妻,岂能没有父母祝福?” 顾氏哭得梨花带雨,娇俏不已。 宋谨央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她。 “傻孩子,我哪里是要赶你走。我这偌大的府邸,若是只有老婆子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顾氏吃惊地抬头看她,眼角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半晌才滴落下来。 “你若接受这放妻书,就是我宋谨央的女儿!这府里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日后若有了再嫁之心,我替你准备嫁妆,送你出嫁!” 顾氏眼前又模糊了。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再次“嗵”的一声跪下。 “母妃,对不起,是我想岔了。” 宋谨央苦笑,让咏书将人扶起来。 “别动不动下跪,我这儿可不兴这一套。咱们娘俩见面,自当亲亲热热。” 顾氏百感交集。 她新婚第二日认亲时,看到宋谨央格外严肃,以为她不喜自己,就此躲她远远的,平日里除开必要的请安,基本不往她跟前凑。 如今想来,自己是有多傻? 婆母分明面冷心善,自己白受那么多年的苦。 “放妻书你拿好!不论你接受与否,这府里总有你一席之地。” 咏书一语不发,但灼灼的目光说明了一切,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和顾氏一起退下。 来到院外,顾氏轻叹了口气。 咏书淡然开口。 “娘,您可是担心以后?担心万一……” 顾氏吓得用手捂住她的嘴,眼光警惕地四下张望。 “书儿,不可瞎说。” “娘,日后这镇国夫人府是小叔的天下!小叔像祖母,是这天下第一善心人。哪怕祖母不发话,他也不会赶你走。” 母女俩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了。 待她们走远,宋黎从墙角走出来,嘴角噙着浅笑。 这侄女有趣,打从他入府,便算计他,还想算计他往后数十年。 过继嗣子的大日子到了。 崔泉带着长老等人,一大早赶到老宅。 兄弟几个也老早等着了。 崔珏一身新衣,整个人意气风发,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崔泉暗地里啐他一口。 白眼狼! 抛弃父王做旁人的儿子,他还得意上了。 想到老王爷那泪流满面的悲痛神情,崔泉的心也跟着一紧。 这么看来,王爷是真心疼爱崔珏,但镇国夫人…… 猛地! 他想起上一次崔琛、崔琅吵架时说的话:野种!!! 他们骂崔珏是野种?!!! 难道说,是王爷和白月光平妻生的儿子? 崔泉这一吓,险些惊掉手中的族谱。 他赶紧回神,握紧族谱。 难怪夫人不仅和离,还同几位爷断亲。 那几位爷,明明知道真相,却伙同王爷一起欺瞒自家母妃。 当真是猪狗不如! 眼前破旧的老宅、茶碗里的旧茶、下人身上带有污迹的衣裙、面有菜色的粗使婆子,一切再明白不过。 王府早就不是当初的王府了。 王府,落魄了! 崔泉顿时心头大恨! 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会背叛镇国夫人! 唉!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不,不迟! 崔泉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自家婆娘当初可是一力支持夫人的,自己回去吹吹枕边风,还怕不能重新攀上镇国夫人? 一想到此,他顿时又开怀起来。 不管出什么幺蛾子,自己今日必须把崔珏送去给二老爷当儿子! 怎么着,都要将这枚讨人厌的钉子,从镇国夫人的眼中拔除!!! 第142章 白仲康拼死阻拦过继 过继仪式直接在老宅院子里进行。 崔瑜想着,反正就是走个过场,求的就是一个快字,便没有另外安排场地。 人刚刚到齐坐定,管家推着王爷来了。 崔瑜大惊,迎上前去,还没开口说话,就被王爷反手一把拉住。 王爷似是拼尽全力,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放,都快把他掐疼了。 崔瑜皱着眉头。 “父王,外面冷!您还是回去院里等吧,万一着凉,对您身体不利!” 王爷拼命摇头,浑浊的泪水不要命似的往外涌。 眼里满是祈求之色。 崔瑜似是明白过来,他俯下身子,凑近王爷的耳朵。 “父王,您可是舍不得七弟?舍不得让他做二叔的儿子?” 王爷立刻点头,饱含期盼地看着他。 崔瑜一根一根拨开王爷的手指,面上带笑,声音冷酷。 “父王,您喜欢到要将爵位给他,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崔承瞬间瞳孔大放,枯瘦的脸上全是惊恐。 崔瑜浑不在意,继续说道。 “父王,这事可不怪我,都是您的错!!!一个野种,养了也就养了,可您千不该万不该,妄图拿走属于我的东西,去贴补您的儿子!” 崔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父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崔瑜毫无怜惜之意,直到彻底剥开王爷的手,拿出帕子擦了擦被捏过的地方,嫌弃地丢开手。 “父王!我等今日,可是等了好些年了!终于能满愿,将野种扫地出门。父王,您该庆幸,我心慈手软,还肯留他一条命。” 崔承神色复杂,有恐惧、有悲怆、有哀求,甚至还有痛悔。 “父王,您的儿子日后可是侯爷,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崔瑜得意地补充。 “父王,您放心!野种离开了,我保管一门心思伺候您,让您的后半生过得妥帖安全。” 崔承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真正害怕了。 众叛亲离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他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扔了自己亲生的孩儿? 他还那么小,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什么事都不能自理,还不是任人欺凌?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 渐渐的,他平静下来,目如沉水地看着崔瑜。 老大啊,老大,你作茧自缚,以为少了崔珏,就能顺利地承袭爵位? 这王位,是先帝看在你母妃面上恩赏的。 她若要收回,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仪式开始了,崔泉想速战速决。 今日,他可是带着礼物来的。 镇国夫人府今儿办认亲宴,听说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邀请之列。 他那婆娘也收到邀请了。 过继仪式结束,他打算厚着脸皮子,同自家婆娘一起入镇国夫人府,送上厚礼一份。 想来镇国夫人宽厚,定不会与自己计较。 他敛了心思,铁了心加快进程,立刻高声唱道。 “崔珏上前!跪!” 崔珏亦步亦趋地上前,跪在蒲团上,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今日过后他就是二叔的儿子,侯爵唾手可得。 他志得意满,耳边传来崔泉念诵文书的声音。 只觉得文书怎么这么长,又嫌弃族长念得太慢,恨不得下一秒就完成仪式,最好直接封侯。 这时,府门被砰砰砰地叩响。 小厮刚刚打开门,一个人猛地闯了进来,一瘸一拐地奔跑,嘴里高声嚷嚷。 “七爷,使不得啊!使不得!” 白仲康收到过继的消息,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他紧赶慢赶地赶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崔珏过继。 白仲康赶到,王爷终于松了口气,看向管家的眼里满是感激。 管家露出难看的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但如今自己除了王爷,一个人也靠不住,狠狠心还是赌了一把,昨儿深夜悄悄走了一趟白府。 崔瑜眉头紧紧地蹙起。 白家,真是惹事精! 闹得父王母妃和离,还三不罢四不休! “来啊,把人给爷轰出去!” 下人上来拖人,白仲康使出拼死的力气,一个飞扑上前,一把拉住崔珏的裤管。 “七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您是王爷的儿子,您要爵位,我替你争,我替你抢,你万万不能自毁前程啊!您一旦过继,一切都没了,全完了!” 崔瑜气得七窍生烟。 父王要为崔珏谋爵位,还得是暗戳戳的。 这个白仲康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这话都敢放在明面上说? 凭他也配? 一个没有家族,连大夫都算不上的人,还想替野种争抢爵位?! 他向下人狠狠递了个眼色,几个上去便是一顿胖揍。 打得白仲康惨叫连连,可扯着裤管的手就是不肯放。 崔珏勃然大怒。 他那日明明说得那么清楚,这个老糊涂,竟还敢来闹事? 他刚想开口,只觉得裤管一沉,竟顺着白仲康的手往下掉。 他大惊失色,吓得立刻往回抽裤管。 “放手,快放手!” 可白仲康一心想劝服崔珏,哪里肯放手? 一拉一扯间,“嘶”的一声,裤管被扯破,露出里面的亵衣。 崔珏这下子恶向胆边生,一个回身,狠狠一脚踹在白仲康脸上。 顿时踢得他倒飞出去,口鼻源源不断涌出鲜血,张口“噗”的一声,吐出四枚牙齿,疼得白仲康原地打滚。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含糊不清地,忍着痛叫嚷。 “七爷,绝不能过继,绝不能过继。” 崔珏理了理衣衫,重新跪好,让族长抓紧继续。 崔泉冷眼旁观。 心中冷笑,面上不显,一板一眼地继续念过继文书。 “不,”白仲康死命阻止,“七爷,不能啊!二老爷还有儿子!当年,他的小儿子没死,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就是有爵位,也是给亲生儿子继承,哪里还有您的份啊?” 白仲康再也忍不住。 拼死说出埋藏多年的秘密。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崔珏失去一切。 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多年的谋划落空。 哪怕王府落魄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府总还是王府,人总还是人上人。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齐齐变色。 “什么?二老爷还有儿子活着?这怎么可能?要是真有,这么多年,怎么从未出现?” “我觉得他是骗人的,就是不想崔七过继给二老爷。” “我上次听到崔琛、崔琅骂崔七野种,那时候还不明白,如今看白仲康的表现,崔七爷该不会是白家的后代吧?” “嘿,还真有可能,那崔七是不是不该过继?出身不干不净的,二老爷会不会嫌弃?” “是啊,万一二老爷不喜欢,再次闹腾怎么办?”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崔瑜几个的脸色瞬间难看。 崔琛、崔琅本就对过继一事不满,这下子更像是捅了马蜂窝,就想捋起袖子干仗。 白仲康不依不饶,还在极力阻止。 “七爷,外面的流言不能信啊!您想想,皇上至今未曾下旨追封。兴许这追封一事皇上也只是想想,并不当真呢?” 他这话一说,崔珏的怒意瞬间消退,真的迟疑了。 没错! 是他心急了!!! 圣旨未下,万一是所有人误解了呢? 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一想,他过继的心思瞬间淡了。 他缓缓地起身,将白仲康扶了起来。 王爷看到他这一举动,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崔瑜一颗心反倒提了起来。 崔泉也不满意地瞪着白仲康。 一个外人竟敢搅乱崔家的族务,简直不知所谓。 眼见崔瑜怔神,他打算直接开口,拿出族长的气势就要赶人。 蓦地,冯远的声音从隔壁院传来。 “恭喜镇国夫人,贺喜镇国夫人!皇上听闻您今日大摆认亲宴,决心双喜临门,命奴才前来宣旨,追封二老爷为忠义侯。 奴才眼热心更热,先来讨一杯喜酒喝,再去王府宣旨!” 第143章 过继了,有人来出幺蛾子 冯远的话清晰无误地传入老宅。 众人这才惊醒。 今日镇国夫人府大办筵席。 宋黎正式登场。 以镇国夫人爱子的身份,介绍给整个京城贵圈。 崔珏虽然心里极不舒服,但他顾不得许多,必须赶在冯远到达老宅宣旨之前,完成过继仪式。 毕竟,二叔追封为忠义侯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 只要他成为嗣子,二叔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他才是当仁不让的忠义侯!!! 到时候,别说一个宋黎,就是大哥崔瑜说不定也得求着自己。 “族长,还不快继续念?” 崔珏冷着脸催促。 崔泉刚想重新念文书,崔琛、崔琅立刻跳出来反对。 过继名单定下崔珏后,他们没有闹,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追封圣旨未下。 如今怎么肯退让?! 两人纷纷要求过继,都说自己比崔珏合适。 “崔珏就是野种,他根本不是母妃的儿子,出身不明,不配成为二叔的嗣子。” 崔琅旧事重提,得到崔琛的积极响应。 “没错!哪来的野种,竟敢肖想咱们二叔的爵位,简直想屁吃。” 崔瑜额角青筋突突的跳,深为这两个拎不清的弟弟懊恼。 爵位,爵位,这两人贪婪成性,被富贵迷了眼,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成为侯爷的命? 非得和崔珏争? 他恨极了这个孽种。 巴不得早些将崔珏赶出府去,早些将这个污点从汝南王府清除。 王府哪怕落魄,也得清清白白。 更何况,若不是他和他的妓子娘,自己还是镇国夫人府最尊贵的爷,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连吃饭的银钱都捉襟见肘?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但真正的心思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刚想开口,族长快了一步,沉着脸道。 “你们想要爵位,可问过自家娘子可愿意过继?你们若一意孤行,可是想家破人亡?” 此言一出,崔琛、崔琅都怔住了。 他们只顾着同崔珏抢,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尤其是崔琅,冯氏身体逐渐康复,越发闹腾地厉害。 想到此,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崔琛不以为意。 云氏一族早就流放三千里,她离了自己能上哪儿去? 别看她脾气硬,就算提出和离,最近不又没了声息? 她和母妃不同,母妃有银钱有人有底气,说和离就能和离。 云氏有什么? 离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他不依不饶地就是要成为嗣子。 崔瑜眼见他闹得不像话,只能搬出杀手锏,问王爷。 “由父王决定,谁成为嗣子,确定后不得闹腾。” 崔琛、崔琅迟疑片刻,点头同意了。 众人围住崔承,崔瑜旧事重提。 “父王,若你同意老五过继,眨一次眼睛。若同意老六过继,眨两次眼睛。若同意老七过继,就眨三次眼睛。” 王爷眨眨眼,表示明白了。 崔瑜正式发问:“父王,您想让哪个儿子过继?” 王爷拼命眨了一眨眼睛。 崔琛兴奋地叫起来。 “瞧,父王同意我过继,快,换人!!!” 白仲康见到这一幕,整个人松弛下来,登时老泪纵横。 崔珏,保住了!!! 当众人纷纷道喜,连崔泉都意兴阑珊,没好气地打算更换文书上的名字时,王爷又眨了两次眼睛。 崔琅腾地站起身。 “父王同意我过继!他眨了两次眼睛!” 这一幕众人都看见了,个个面面相觑。 这王爷怎么又眨起眼睛了? 他到底同意崔琛,还是崔琅? “这王爷难道老糊涂了?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瞎眨眼?” “王爷一会儿眨一次眼睛,一会儿又眨两次眼睛,该不会是想过继两个儿子吧?” “不会吧!!!王爷哪会那么拎不清,一下子过继两个儿子?他怎么舍得?” 崔瑜死死咬着牙,他绝不甘心,临门一脚竟然会失败。 听到众人的议论声“一会儿眨一次眼睛,一会儿眨两次眼睛”,顿时如醍醐灌顶般震醒过来。 “不对,父王一共眨了三次眼睛!父王是想让小七过继!”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对啊!还是世子爷了解自己的父王!没错!王爷一共眨了三次眼睛,就是想把小儿子过继给二老爷。” 王爷急得抓心挠肺,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先眨一次眼睛,停一停,再眨两次眼睛,是想表示过继老五、老六中的任何一个,他都没有意见。 怎么到崔瑜的嘴里,就变成他眨了三次眼睛呢? 他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叫声,试图引起众人的注意。 崔瑜再度开口。 “瞧父王高兴的!看来,咱们想的没错!族长,继续吧!!!别耽误了时辰!” 众人一笑落座,仪式重新开始。 王爷的多番努力反驳,在他们眼里,就是为小儿子过继感到高兴。 他老泪纵横,拉着管家的手,不停地“啊,啊,啊”。 管家苦涩地摇头。 “王爷,您就放心吧,七爷到底能成为侯爷了,皇上还会赏赐大量金银,他的日子肯定过得比其他几个兄弟强。” 管家抹了把泪,继续宽慰。 “不管他名义上是谁的儿子,总归是您的亲生儿子。这份关系是谁也砍不断的。” 王爷眼角淌出泪,力尽倒在步辇上。 管家贴心地替他多盖了层棉被,王爷却无动于衷,像死了一般。 真正是哀莫大于心死。 崔瑜这边压制住王爷,那边命人绑了白仲康,堵了他的嘴,既然他敢来生事,自己就要他活生生地看着崔珏成为旁人的嗣子,从此与王府再无瓜葛。 过继仪式很快就完成了。 “礼成!” 随着族长的高声宣布,众人纷纷上前,恭喜崔珏。 崔泉也不甘示弱,率先说道。 “恭喜崔七爷,不,崔大爷,从此您就是二房的大爷了。” “崔大爷好福气,不仅二老爷有了依靠,自己也即将成为忠义侯!” “恭喜侯爷,一会儿冯掌事来宣旨,您的爵位可就板上钉钉啦。” 崔珏一脸得意地同众人寒暄。 那模样简直就是现成的忠义侯了。 正在这时,两个宅子间的小门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冯远笑咪咪地踏了进来。 “恭喜恭喜,大老远的就听到崔氏族长的话,二老爷终于后继有人,奴才当真为他高兴。” 冯远激动到抹泪。 “皇上,您日夜放不下的崔县丞,从此后继有人,您就放心吧!” 冯远一边说一边掏出圣旨宣读。 崔瑜早就命人准备好香案,众人恭敬跪地,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岭兹远县丞崔继,因公献身,朕感念其忠心,特追封为忠义侯,赏功臣田千顷,金银万两,宅院一座,如意一柄,其他珠翠若干,下人百名,护卫五十!钦此!” 冯远宣读完圣旨,将其放入崔珏的手中。 “珏大爷,您如今是二老爷的嗣子,圣旨便交给您吧。” 崔珏兴奋到微微颤抖,他努力控制激动的心情,“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地接下圣旨。 “谢旨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远轻笑起来。 一边伸手将崔珏扶了起来。 “珏大爷,好福气啊!从汝南王最疼爱的小儿子,成了忠义侯的嗣子,待明日您袭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插入一道女声。 “大人,忠义侯有儿子,亲生儿子!他叫崔琏,他还活着!!!” 第144章 崔珏百般筹谋,终至两手空空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纷纷调转头去。 一张酷似二老爷的脸,瞬间扑入视线。 众人立刻石化。 “嗵”的一声传来,冯远当场跪下,猛地磕了三个响头。 “忠义侯在上,请受奴才三拜。” 小太监大急,赶紧上前在他耳边提醒。 “掌事,来人才二十多岁,不是忠义侯。”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人扶了起来。 冯远缓缓起身,一脸不可置信。 “你瞎说!咱家识得忠义侯,来人长得和忠义侯一模一样,怎么会弄错?” 他不死心地往前走,凑近仔细瞧。 这一瞧果然倒抽一口凉气! 来人真的不是忠义侯。 而是一个长得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要说眼前人同忠义侯毫无瓜葛,他是决计不信的。 年轻人恭敬地一揖到底。 “老人家,家父乃汝南王府二老爷崔继。” 一语掀起惊涛骇浪! “哎呀呀,才过继了嗣子,怎的就出了亲子?这乌龙阵摆得也太大了吧!” “天哪!那到底是哪个儿子继承爵位?亲子还是嗣子?” “这不是废话吗?有亲生儿子,谁还会要嗣子?” 冯远激动得拉着崔链左看右看,一连问他好些问题,对方都答得滴水不漏。 崔珏整个人吓懵了! 一秒前的意气风发,一秒后碎成齑粉。 二叔全家不都死绝了吗? 怎么还会有活着的亲生儿子? 那自己这个嗣子算什么?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上下连一丝热气也没有。 自己万般谋算,抛弃了最疼爱自己的父王,毅然舍弃了王府少爷的地位,最后竟落得个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地步?!!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崔瑜得意地暗中狂笑。 野种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大步走向崔琏,一把箍住他的肩膀,满脸惊喜地开口,声音微微颤抖。 “链弟,你是链弟!你没死,太好了,二叔有后了!” 他自然认得崔琏,果然是货真价实的,连脸上的痣都一模一样。 当年,只要见过崔琏的人,就没有不说他长得像二叔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崔琏还活着。 还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一把揽住崔链,激动得热泪盈眶。 谢谢你,崔链! 谢谢你回来得如此及时! 哈哈…… 崔珏,我一定大睁着眼看你的好戏! 在场众人一一上前,同崔链打招呼。 似乎所有人,很自然地将他当作了二老爷的亲子。 根本无人怀疑,这是否旁人安排的局。 因为,崔琏长得实在太像二老爷了。 崔瑜悄悄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解开了白仲康的束缚。 此刻的白仲康双眼充血,像只受伤的野兽般,被彻底激起了凶性。 他死死地打量地将崔琏带进来的人。 白翩翩!!!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自己打小疼宠的女儿,亲手摧毁了崔珏所有的希望。 他恨极! 恨王爷不作为,恨崔珏不听话,恨崔瑜步步进逼。 但最恨的是她,白——翩——翩!!! 他爬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她,猛地跳起来,狠狠踢向她。 不料,脚刚刚抬起,就被边上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一脚反踢,瞬间飞出去丈远,一口鲜血“噗”的一声飞射而出,刹那间染红了身前的地。 “放肆,竟敢冲白姨娘出手?谁给你的胆子?” 白仲康一怔,白翩翩还是成为姨娘了。 当真好手段! 当初,若不是她几次三番暗中见崔珏被曝光,倒真的是一柄好刀! 只可惜,如今这柄刀不听话了,养了多年的利刃,竟然冲向了自己。 那就留不得她了! 他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目眦欲裂地质问白翩翩。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七爷哪里惹着你了,他可是你的……” 白翩翩一袭银白色衫裙,春寒未褪,她却空着薄薄的夹袄,虽然冻得脸颊微红,身形微颤,却平添一股我见犹怜的风情。 此刻的她犹如高贵的孔雀,似笑非笑地俯瞰白仲康。 “父亲,您怎么不说下去呢?说呀,继续往下说,崔二是我的什么人?” 白仲康抿着嘴,沉着脸,不再开口。 刚才,他险些忍不住怒气,将两人的真实关系揭露出来。 可那样的话,崔珏的人品更会遭人质疑。 当初,两人私会被发现。 崔珏可是将所有的罪过推到白翩翩的身上。 害得她自卖自身,从八皇子侧妃,沦为八皇子妃的奴婢,一脚踩进了烂泥坑。 还没等白仲康说话,崔珏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 整个人像是被鞭打过,周身上下仿若写着“痛不欲生”几个字,颤抖得厉害。 “白翩翩,你从哪找来的人,凭什么说他是父亲的儿子?” 崔承原本像死了一样,双目紧闭地躺在步辇上,听到崔珏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睛。 双眼睁得犹如铜铃,嵌在骨瘦如柴的脸,格外瘆人。 眼睛通红,半滴血泪浸出眼角,迟迟没有落下。 父亲?! 逆子!!! 竟然这么快就抛弃自己这个一心为他的老父亲,爽快地认二弟为父! 他悔啊!!! 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白眼狼,自己怎么可能为了他,扔了真正的小七啊? 眼睛酸涩地难受,但却流不出一滴泪,整个人干涸地像条搁浅沙滩的鱼。 白翩翩走到崔珏面前,如玉般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笑。 “二爷,恭喜啊!终于心想事成,成了二老爷的嗣子!” 一声“二爷”深深地刺激着崔珏。 他看着白翩翩满脸的笑意,绝望的情绪瞬间席卷全身,嘴里刹那间涌上铁锈味。 “你,你存心的!!!” 白翩翩只用他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对啊!就是存心的!弟弟,姐姐的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 崔珏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白翩翩大笑着劝他。 “二爷,别动手!刚才父亲想动手,如今已吐血倒地了。你被皇上刑杖,身子可才刚刚好,千万别因小失大,既丢了爵位,还没了健康。” 崔珏闻言果然滞了滞! 边上的侍卫一把推开他,威胁道:“哪来的臭小子,别挡姨娘的道,还不快滚?” 崔珏气得倒仰,他一字一顿从齿缝间吐出字。 “我是王府少爷,尔等竟敢目中无人?” “王府少爷?哈哈,一个一文不名的嗣子,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脸不要?” “哈哈……” 跟随白翩翩的下人爆笑出声。 崔珏窘迫至极,他涨红着脸,跑到崔承跟前求救。 “父王,我是您的儿子!怎么就不是王府的少爷了?” 崔承从听到他叫二老爷为父亲开始,便彻底绝望。 他躺在步辇上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崔珏的问话。 崔珏反复问了几遍,得不到崔承的任何回馈。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父王不理他了! 这下子,他当真急了。 他有胆量这么做,无非就是吃准了父王非他不可! 若父王不再理他,王府不认他,二叔不要他,他当真走到了绝路。 他木然地呆立着,四周传来恭喜声、恭维声、感慨声、笑闹声…… 而他,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垃圾,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害怕起来。 冯远抹了把泪,冲崔琏行了一礼。 “琏少爷,老奴急着入宫禀报皇上,就不多留了,您……” “冯掌事,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刘嬷嬷突然出现,打断冯远的话。 冯远一怔。 “好嬷嬷,老奴急着入宫禀报……” 刘嬷嬷笑着打断他。 “冯掌事,听听,谁来了?” 一声高吭的宣唱声直插云霄。 “皇上驾到!!!” 第145章 皇上亲临,众人大喜过望 随着内侍的高声呵唱,老宅所有人脸色倏然一紧。 冯远一马当先,拉着崔琏跨过小门,急急迎接皇上去了。 崔瑜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皇上来了,要是当场认下崔琏,崔珏从此就成了过街老鼠,只怕连住的地方都没啰! 兄弟几个对视一眼,立刻往镇国夫人府赶。 刘嬷嬷刚想离开,回头看到王爷、白仲康、白翩翩,随即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诸位,既然是皇上到了,都去拜见吧。” 说完,做出请的姿势。 白翩翩唇角噙着笑,义无反顾地跟了过去。 白仲康勉强爬起来,跟在王爷步辇后,亦步亦趋地也去了隔壁。 老宅的下人一大早听到隔壁传来的丝竹声,早就心痒难耐。 听说皇上来了,又见主子们也跟着去了,顿时跑没了影,都去看热闹了。 刹那间,整个老宅空荡荡的。 春日寒风,席卷崔珏单薄的身影。 他双臂环抱住自己,身子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有一种寒凉,不是来自外部风霜,而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 他的心凉透了! 就像坠入深渊般,永远得不到救助。 他恍惚地环顾四周,破旧的老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破败。 哪怕枝头隐约冒出了新芽,可旧日的落叶依然在风里打着转,没有停下的征兆。 自打宋黎现身,他的人生瞬间被颠覆。 都怪白翩翩,若非她强逼自己在母妃的马车上动手脚,母妃怎么可能撞入宋黎的小院? 怪父王过于深情,非得给白月光娘亲名分,害得母妃识破真相,恼羞成怒,最后迁怒到自己身上。 怪母妃不讲情面。 自己好歹是她养育了多年的儿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他的眸中露出狠毒之色。 自己之前过于心慈手软。 为什么非得留宋黎一条贱命? 当年就该让白仲康处置了他。 宋黎!!! 你害我失去一切,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不同于老宅的阴冷、孤寂、悲苦,镇国夫人府热闹非凡,春意盎然。 一大早,陆续有人前来,宋青忙得脚不沾地,迎来送往、记录礼金,一刻不得闲,却面现喜色,走路带风,干劲十足。 所有的下人满面春风,浅笑守礼地待客,无比周到贴心,令每个人如至宾归。 宋谨央起了个大早,刘嬷嬷精心替她盘了头,插了柄牛血红发梳,又绕着发髻围了一圈金色东珠,整个人看上去富贵无比,衬得肤色晶莹润透,神采奕奕。 宋谨央起身眺望远处,到底是主院,景致就是迷人。 她赶在认亲宴前,搬回了真正的主院:端谨院。 今日待客的花厅就在端谨院正前方,若推开二楼的窗户,便能看到花厅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夫人,今儿来的都是贵客,紧张得宋青都快招架不住、汗流浃背了。” 刘嬷嬷一边替她最后拉了拉衣襟,一边打趣道。 “你别替宋青说话,他可是只千年狐狸。” 刘嬷嬷、素香、素馨吃吃地笑了起来。 宋谨央看向花厅,咏晴带着几个孙女站在花厅门前,笑盈盈地待客。 她今儿特意将待客的事交给几个媳妇和孙女负责。 府里的中馈她早拿回来了。 秦氏对待两个亲生女儿,连最基本的公平都无法做到,她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信任她。 刘嬷嬷顺着宋谨央的视线看去,看到咏晴,不由得赞叹一句。 “大姑娘有做宗妇的气度。” “谁说不是呢?” 说完,宋谨央便领着一众人缓缓下楼,往花厅方向行去。 花厅里早就出奇的热闹。 “淳阳郡主、侍读夫人驾到,送山鬼先生字画一幅,百年山参一根。” “首辅夫人、崔好好姑娘驾到,送玉观音一尊,乌金木拐杖一根。” “承恩侯夫人驾到,送寿山石一方。” “顺天府尹夫人驾到,送双面绣屏风一件。” “祭酒夫人驾到,送孤品珍本一箱。” “锦衣卫指挥使夫人驾到,送玉弓箭一柄,红宝裸石一箱。” “济远夫人驾到,送澄心纸一屉,文房四宝一套。” “二皇子妃驾到……” “三皇子妃驾到……” “四皇子妃驾到……” “八皇子妃驾到……” ……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齐刷刷现身,纷纷送上贺礼,恭贺宋谨央喜得爱子。 “啧啧,宫宴都不见皇子妃到得这么齐,今儿除了七皇子妃,竟然都到了。” “七皇子素来不参加京中任何筵席,他们不来倒也情有可原。” “七皇子妃驾到,送珊瑚盆景一件。” 随着这一口高唱,所有人怔住。 任谁都没有想到,从来不参加京城任何宴请的七皇子妃,会意外驾临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几乎与七皇子妃同时步入花厅。 “老婆子起得晚,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哪敢同宋谨央计较,忙不迭地说:府里媳妇与孙女个个出色,她自然可以享清福啰云云。 宋谨央任由七皇子妃扶着她的胳膊,一路往里进,一路同人打招呼。 蓦地,有一个小姑娘出声说道:“镇国夫人同首辅夫人长得好像啊!” 众人闻声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两个体形、样貌很像的人,甚至连妆扮都有几分相似。 宋谨央同首辅夫人隋氏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震惊。 两人连气韵都有些相似。 隋氏立刻笑着迎上来:“老姐姐,小姑娘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您如今可是京城的这个,能和您像,岂非我的大福气?” 隋氏一边说,一边竖了竖大拇指。 宋谨央忍不住笑起来。 “我道崔好好哪来竖拇指的习惯,原来是和你学的。”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场不意的尴尬瞬间消散。 宋谨央在上首坐下,七皇子妃也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花厅里人头攒动,却出奇地安静,都等着宋谨央说话。 “感谢各位来府上参加认亲宴,宋黎日后就是我亲子!既然都是一家人,一会儿我叫他出来认人,诸位不必客气,就当自家孩子教训几句,日后该打打,该骂骂,不必客气。” 这话听听而已,谁敢打骂宋谨央放在心尖上的儿子? “听说了吗?断亲的几位爷,为了成为二老爷的嗣子,大打出手,话里话外透出崔珏是个野种。” “啊?野种?他难道不是王爷、夫人的儿子?” “听说是王爷和白月光平妻生的,但同夫人无关。” “可夫人当年的确生产过,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缓步入花厅的宋黎身上。 宋黎——送,离! 送别分离,自然就是重逢!!! 一瞬间,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宋谨央这么冷情的一个人,却对这个义子格外厚待,甚至不惜为他搬空整个相国寺的竹林。 众人心里很清楚,宋黎只怕不是义子那么简单,但宋谨央不挑明,自己乐得装傻充愣。 于是,纷纷赞起宋黎! “黎少爷一表人才,学富五车,多年未入学堂,能整哭二房二爷,果然是人中俊杰!” “夫人有福了,得子如此,我等羡慕不已!” 宋黎恭敬地同夫人们打完招呼,转身便要离开。 毕竟花厅里还有好些姑娘家,人家面皮薄,他不便多留。 突然,一道灼灼的视线引起他的关注,他顺着视线的方向瞧去,一个一身艳红色衣裙的少女,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皮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看着他头皮一紧,立刻就要退出去。 这时,宋青面色紧张地疾步进来禀报。 “夫人,皇上来了!” 宋谨央面露喜色,立刻起身,大步往外走。 整个花厅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皇上驾到!” 紧接着,一道爽朗的笑声传入耳际。 “哈哈哈……镇国夫人有喜事,朕,也来沾沾喜气。” 第146章 你打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中宗大笑着进了花厅。 宋谨央迎上前去,却被中宗拉着不得行礼。 宋黎恭敬地跪在中宗身前:“学生宋黎恭迎陛下大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身后,众位夫人、姑娘也一同跪地磕头。 待众人起身,这才发现:中宗的身后乌压压地跟着一大帮朝臣。 众人瞬间石化。 这早朝是搬到镇国夫人府来了? 慌得宋青连忙命人打开前院的松月楼,准备迎官员们去休憩。 “夫人,不仅是朕,就是朝臣们听说了府上有喜事,都想沾沾喜气,便让他们进来说几句话吧。” 宋谨央立刻吩咐人,将夫人姑娘们让进两侧的偏厅。 待安排妥当,这才让朝臣们进来。 朝臣们个个脸上堆着笑,递上厚礼,嘴上的恭维话像不要银钱似地向外涌。 心里却苦得很! 明明自家夫人已经送了一回礼,还是搜刮自己的私库,挑去不少佳品。 不想,皇上竟还让自个儿再送礼!!! 一次认子宴,收两份礼?! 这镇国夫人当真好手段,连皇上都指使上了。 正当宋黎想领着朝臣去松月楼时,中宗突然开口了。 “你叫宋黎,走近些给朕瞧瞧!” 宋谨央暗好笑。 自己不是早就带宋黎入宫见过皇舅舅了? 怎么还没瞧够? 中宗可不管宋谨央的心思,自家外甥自家疼爱,怎么瞧都不够! “听说你今年要连考两场?可有把握?” “学生慌恐,若错开一次,还须等上两年!” “哈哈,好,好,好!朕再给你添把柴,你明儿去礼部报到,他们缺整理文书的小吏,朕封你为吏目,你帮着去整理文书吧。” 中宗大手一挥,礼部尚书立刻堆满笑容,喜气洋洋地欢迎宋黎。 “这敢情好,咱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终于能来个帮手了!” 宋谨央笑吟吟的,不着痕迹地冲宋黎点了头,后者立刻跪地磕头。 “学生领旨,谢主隆恩!” 众人心如明镜。 皇上这是明晃晃的偏帮。 礼部吏目,岂非正大光明地查看这么多年的科举试卷? 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是什么? 众人腹诽的时候,老宅里的人也过来了。 听到中宗册封宋黎为从九品吏目,顿时露出复杂的神色。 老二崔琦更是苦笑连连。 自己求了这么多年的职位,拼尽全力,依然擦身而过。 而宋黎,只是成了母妃的义子,就鱼跃龙门,童生出身就成了从九品吏目。 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两相一比较,他的心绝望到底。 他悄悄退开几步,默默走到众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将外面的繁华同院里的清冷,彻底隔绝开来。 李氏自打夫君出现后,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也悄悄退场,跟着他回到院里。 崔琦见到李氏,神情迅速恢复平静,淡声道:“准备一下,待宾客离开后,咱们即刻搬去老宅。” 李氏藏起眼底的失落,温顺地点头称是。 崔琦推开门,来到院子里四处打量。 从小住的院子,再也不属于自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纹路纵横,他紧紧地握起拳,牙关紧咬。 今后的路,只能靠他自己了! 崔珏魂不守舍地跨过小门,正好看到冯远拉着崔琏上前。 “皇上,大喜啊!今儿可是三喜临门,二老爷还留着一条根,当年没有遭人毒手!” 冯远一边禀报,一边将崔琏推到众人的跟前。 中宗一见崔琏,顿时目露喜悦。 “像,真像,你叫崔琏?嗯,是这个名儿。你是崔继最小的儿子吧,你当年离京,刚满三岁!” 中宗会这么了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丞,全是因为宋谨央。 当年,他时刻关注着阿姐在王府的生活,连带着王府的一切都无比了解。 可朝臣们不是这么想的。 在皇上说出崔县丞的信息后,他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颈边有冷风吹过,顿觉凉意袭身! 瞧这架势,皇上可是对每个臣子都了如指掌啊!!! 他们以往的小聪明,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可笑。 原来不是皇上不知道,而是皇上不计较。 中宗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大大地震动了朝臣们的心,让他们纷纷自省。 当真是意外的惊喜! 崔琏“嗵”的一声跪地磕头。 “皇恩浩荡!父亲当日将我推入悬崖,恍惚间,眼前闪过一片黄澄澄的衣袂!下一秒,崖壁伸出的枝条钩住了我,让我得以保住性命。” 中宗哈哈哈大笑起来。 声音里透着激动与兴奋。 “福运当头,福运当头啊!!!” 中宗亲自上前,扶起崔琏,激动地宣布。 “你既是崔县丞的亲子,忠义侯的爵位自然由你继承。朕宣布,自即日开始,你就是朕的忠义侯。” “皇恩浩荡!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忠义侯!忠义侯吉祥安康,富贵绵延!” 花厅内外,四处是谢恩声、叩头声、恭喜声……声音响彻云霄,直抵人心。 崔珏呆若木鸡! 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自己活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天大的笑话啊!!! 他嗷的一声蹲下身子,无声地嚎哭,眼泪像不要命似地往外涌,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白仲康始终跟在崔承身后,这时像不要命般地冲出来,“嗵”的一声跪在中宗跟前。 “皇上,二老爷刚刚收了嗣子,突然冒出一个亲子,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哪来的傻子,竟敢当面指责皇上错了? 中宗眉头一皱,冷声问道:“这人是谁?哪来的?” 冯远上前一步,弯着腰说道:“陛下,此人乃前白太医旁支,略通医术。” 白太医? 中宗灵光一闪,顿时明白此人的身份。 当年“五王之祸”,白太医难辞其咎! 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先帝当年砍了白太医一门,却没有赶尽杀绝,留了旁枝一线,不料他们竟敢同自己叫板,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放肆!来人,把他拖下去。” 天子一怒,众人胆寒,在场之人全体跪下磕头。 “皇上息怒!” 白仲康见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咯咯地打着颤。 可他一侧身,看到为了堵住哭声,拼命把拳头塞进嘴里,指缝间渗出小兽般呜咽声的崔珏,一颗心碎成齑粉。 他咬了咬牙,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护他周全。 他壮着胆子上前,试图伸手攀住龙袍,却被突然出现的暗卫一脚踢飞。 惨叫声传来,白仲康披头散发,犹如一头困兽,眸中全是血红色,不死心地再次申辩。 “陛下,崔琏的身份有待确认,不能他说是二老爷的儿子,他就是啊!您这么做不能服众!” 他既然豁出命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想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人人替他捏了把冷汗,真不知该说他勇,还是说他蠢。 突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你胡说!你劝阻崔珏过继的时候,可是说过崔琏没有死的话!怎么崔琏真的站在你跟前,你倒不认了?” 白仲康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崔琏的确没死,但却未必是眼前人!” “大胆,”冯远阴着脸上前,正想教训他几句,却被宋谨央拦住了。 “崔琏的身份谁还有疑问,可以一并站出来!” 众人立刻退后半步,连声说“不敢”。 宋谨央走到白仲康跟前,无视他血流满面的脸,朗声问道。 “确认崔链的身份是小事,但若确定了他的身份,你的话便是诬告,你可想好接受怎样的惩罚?” 白仲康心一颤,迟疑了起来。 老管家在边上冲他眨眼睛,他瞬间想起刚才管家转达王爷的话。 “白爷,这崔琏定然是假的!当年崔琏的确没有死在土匪手中,但却摔下崖跌死了!” 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高声嚷嚷。 “真正的崔琏早就摔死了!”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的头顶。 “什么?崔琏早就死了?那眼前这人是谁?” 眼见白仲康说得信誓旦旦,不由得人不信。 毕竟过去这么多年,除了长得像,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眼前之人就是崔琏。 崔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始终安静地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宋谨央再次发问。 “说吧!如果证明了崔琏是崔琏,你打算为你的诬告付出什么代价?” 白仲康心一横,闭着眼回道。 “我愿以死谢罪!” 嗤笑声传来,白仲康睁开眼睛,瞬间怔住。 宋谨央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的命不值钱!不如,你也重走一遍你的堂兄走过的路,流放三千里,如何?” 白仲康倏然大睁眼睛,嘴唇抖得厉害,恐惧地看着宋谨央,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第147章 难产的证据 “宋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一道苍老的身影从人后踱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三十许佳人。 两人同时恭敬地朝中宗施了一礼。 “陛下,多年未见,您看着还很年轻。” 中宗目露惊喜,疾步走到来人跟前。 “师母,你也来啦!是朕怠慢了!朕时常请你入宫一叙,总是被你推辞!今日见你矍铄依旧,朕心甚慰!” 来人正是中宗的恩师太师大人的遗孀汪氏。 中宗向来尊敬她。 两人寒暄几句,汪氏的视线便落在宋谨央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淡施一礼。 汪氏一板一眼地开口了。 “夫人,白家主也是好心!他是担心认亲之事操之过急,反而不美!日后若是发现弄错,再想反悔,只怕来不及了!” 汪氏话瞧着很公平公正,字字句句都在为白仲康开脱! 宋谨央不以为意。 “我并不反对求证,只不过疑问既然是白家主提出的,他便是首告,自当承担相应的刑罚,大乾律法如此,谁也大不过律法!” 宋谨央语气沉着,汪氏却是一愣。 律法不是自己常拿来堵旁人嘴的说辞吗? 今日竟然被宋谨央捷足先登! 汪氏虽然被噎,但到底见过大场面,淡然一笑,再度开口。 “若结果证明此子并非二老爷亲子,又待如何?” “夫人说如何便如何!” “好,若此子证实并非二老爷亲子,镇国夫人主动放弃一品诰命,如何?” 宋谨央还未开口,中宗急着想打圆场,却被她一个眼风定住。 与宋谨央交好的几位夫人,在偏厅听得清楚,忍不住疾步走了出来,上前帮腔,也被她拦下。 “好!便依夫人所言!若此子证实是二老爷亲子,白家主流放三千里。 若此子证实并非二老爷亲子,我宋谨央甘愿放弃一品诰命!从此只是宋氏,而非镇国夫人!” 刚才上前的夫人们均面露急色。 “镇国夫人,使不得啊!此事年代久远,如何才能证实?” “是啊,夫人,二老爷不在了,滴血认亲也办不到啊!” “便是与王爷滴血认亲,也只能证实他是汝南王府的血脉,而不能证实他是二老爷的亲子啊!”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贵圈,还有不少普通人。 比如族学的几位先生,范先生、李先生、王先生。 还有一直与宋谨央交好的族长夫人五妹、崔十八等。 他们急火攻心,就差替宋谨央拒绝了。 “夫人,您不能答应!几位夫人说得对,此事没有证实的方法!根本说服不了众人!!!” 宋谨央环顾四周,视线从宾客身上,转到崔瑜等人身上。 崔瑜等人唇角的一抹揶揄还未收敛干净,便被宋谨央逮个正着,顿时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宾客中绝大多数人露出担忧的神色,还有些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宋谨央淡然一笑。 拍了拍五妹的手,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接着,她面向所有人,提出一个要求。 “为公平起见,我需要一个人同下人一起取出证据,请问哪位愿意?” 众人一怔。 还真有证据? 这回精彩了! 当下有几个人主动请缨,其中有一位赫然是大理寺卿容彦。 “夫人,此类事下官在行!任何证据是真是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宋谨央点头笑道。 “容大人愿意陪同取证,我求之不得!” 于是,刘嬷嬷打头,容彦紧跟,后面还有素馨保驾护航。 几人调头往老宅走去。 “慢着,”汪氏身边的媳妇子一脸冷意地拦住他们,“夫人这是何意?你不是说要当众取证吗?” 刘嬷嬷听到质问声,停下脚步,“咦”了一声,刚想回头反问,素香抢先她一步。 “这位太太说话好生奇怪,证据的重要性,您不会不知道吧,自然得找安全、隐秘的地方存起来。 谁家证据会放在供桌上,一日三炷香? 况且,我等没有预知能力,能提前知晓有人怀疑琏少爷,提前将证据随身带着? 若那样的话,您是不是又会说咱们证据造假?” 素香的一番话怼得对方下不来台,脸色涨得通红。 汪氏拉住自家媳妇,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看向宋谨央。 “府上奴婢当真伶牙俐齿。” 宋谨央淡然地回了一句:“过奖!” 噎得汪氏转过脸去。 刘嬷嬷继续去老宅,为免麻烦,她拉着老管家一同前往。 宋谨央打量着汪氏的媳妇。 太师只有一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完全没有继承到太师的惊才绝艳,中宗看在其父的面上,给他在吏部安排了个闲职。 他的媳妇正是眼前打扮鲜亮的小妇人。 若她没有记错,此女是薛将军的堂妹,素来与孙氏交好,看来她不满自己久矣。 宋谨央的面上不知不觉浮上一抹浅笑。 对方只怕是有备而来! 等待期间,宋谨央将上首让于中宗,请汪氏等人坐于下首,原本要引去松月楼的朝臣们,哪里还肯离开? 不得已,宋谨央索性命人将花厅两侧的厢房全部打开,粗粗熏了香,去了去味,便让朝臣们坐了进去。 好在平日里时常打扫,厢房很干净。 刚才闹腾一番,女眷们哪里还待得住偏厅,纷纷走了出来,按原位坐定。 宋青重新命人上了热茶。 茶喝了三遍,取证据的人还是不见回来。 有些与汪氏交好的夫人,开始蠢蠢欲动。 “什么证据要拿那么长时辰?” “该不会在做证据吧!” “糟糕!容大人主动请缨,该不会是做给咱们看的一出戏吧,就为了冠冕堂皇地请人去造假证据?” 有些人听到议论声,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看向宋谨央的眼神不确定了起来。 有些坚定支持宋谨央的夫人,不由得怒目而视,瞪着那些乱说话的人。 “既是证据,当然得小心取证,容大人素来有公正廉明的口碑,哪容得你们污蔑?” 容彦的夫人尤氏捋了捋鬓发,半自嘲半讽刺地说。 “清者自清!” 中宗冷哼一声,“叮”的扔下茶碗盖,吓得在场之人心头一颤。 先前出言不逊的人此刻也噤了声。 虽然还很不服,却不敢再造次。 又等了许久,连厢房里的朝臣们都坐立不安起来。 “首辅大人,此事怎么处处透着诡异。” “这镇国夫人口口声声有证据,该不会是拖延时间吧?!” “不会吧!众目睽睽之下,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的!” 众人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满。 汪氏等得心焦,递了个眼神给薛氏。 薛氏像打了鸡血般,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质问。 宋青兴奋的禀报声传了进来。 “夫人,刘嬷嬷他们来了!容大人拿到证据了!” 第148章 铁一般证据 容彦进来时,众人吃了一惊。 他脱了外袍,袖子高高挽起,下摆插在腰间,双手、衣服沾满尘垢,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 宋谨央似乎毫不意外,感激地道谢。 “容大人,辛苦了!此番取证累着了吧?” 众人惊诧。 容彦浑身上下脏得像是挖过泥坑,难不成证据是埋在土里的? 老管家走到王爷身后站定,脸上全是绝望之色。 崔瑜眉头皱了皱,低声问他怎么了? 老管家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泪。 他怎么也想不到,背刺他的竟然是自己的屋里人。 那证据,他很肯定之前是没有的。 能进出王爷屋子的,除了自己就是他的婆娘。 当证据被起出,他转头看向边上的婆娘,她一脸淡定地回望着他,眼里全是冰冷。 他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六神无主地僵立着。 刘嬷嬷带着容彦来到老宅,刚刚跨过小门,便遇到管家娘子,她主动带路,一起到了王爷院中。 刘嬷嬷进屋后,便数着地上的砖块。 横着一步、两步、三步…… 再竖着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在一块砖前停下脚步,微笑着对容彦说。 “大人,证据在此!” 容彦点头上前,蹲下身子细看,正想着用什么方法挖走砖块,取走下面的东西时,刘嬷嬷在边上仔细提醒。 “大人,证据就是这块砖!” 什么? 容彦这下傻眼了。 砖易碎,重不得轻不得的,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毁了证据? 他顿时有些后悔,原本以为极简单的取证,没料到竟如此复杂。 好在刘嬷嬷再次解释。 “大人,砖即便碎了也不打紧,只不过不太好看罢了!” 罢了! 那就小心取吧,自己可是说过大话的,什么证据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若是取证不完美,也影响自己大理寺卿的形象。 他索性脱下外袍,捋起袖子,撩起下摆,小心翼翼地干了起来。 这一动手才真正发现难处。 砖夹得极紧,又这么多年过去,砖之间都被污垢堵着,根本无处下手。 还是管家娘子给了他一把匕首,他一点一点挪开缝隙里的污垢,一点一点插入缝隙。 好不容易将污垢全部清除,砖终于松动了。 可松动归松动,要取出来还是有难度的。 他这眼巴巴地看着砖块,索性用上了手,一点点配合着匕首,将砖块抠出来。 当完事的砖块取出时,他终于长出口气,累瘫在地上。 没有哪一次取证,像这次这么累人。 刘嬷嬷见证据取出,也松了口气,及时取出一块布,将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包得严实。 当砖的背面映入容彦眼睛里,他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世人提起镇国夫人便多有赞叹,她当真厉害。 竟保留着这么份证据! 这么多年前,她不可能想到日后能用它做证据。 那么,多年前保留下这份东西,说明镇国夫人的确心怀慈爱。 他瞬间打起精神,有了这份证据,谁也不能再说三道四。 他起身接过刘嬷嬷手中的布包,带着众人回到花厅。 容彦回来后,立刻朝中宗、宋谨央行礼,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证据展示到众人眼前。 在场所有人都跑到花厅前的空地上。 这时候,所有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容彦手上的证据,哪里还管得了男女大妨? 人人屏着呼吸,放缓气息,等待着秘密的揭晓。 直到看清容彦手上的土砖时,顿时“咦”了一声,眼里全是鄙夷。 “什么?证据就是一块砖?这砖能说话还是会写字,怎么证明崔琏就是二老爷的亲子?” “这,难不成当年二老爷的血沾上头了?打算化血认亲?” “你省省吧,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沾过血也早就吸干了,哪里验得出?” 众人议论开了,声音越来越响。 中宗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竟引起轩澜大波。 他刚想开口,刘嬷嬷上前一步。 “各位大人、夫人,稍安勿躁,容大人马上为大家展示证据。” 说罢,她俯身在容彦边上的空地上,铺了一张白纸,放了一碟墨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刘嬷嬷这么做的真正用意。 他们怀疑地看向容彦,后者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土砖翻了个个。 顿时,两只小手印、两只小脚印跳入众人的眼睛。 “好可爱!这么小,是孩子的手脚印吧!” “难不成是琏少爷的手脚印?” “哇!镇国夫人好了不起,她竟能预判二十年后的事?” 容彦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砖往墨汁里沾了沾,随即往白纸上一按,两对手脚印顿时出现在白纸上。 他起身,示意崔琏过来。 崔琏从容地走过来,二话不说将手放在墨汁里蘸了蘸,随即印到白纸上。 一大一小两组手印,虽然有不连贯的地方,但看着外形就是一模一样。 宋谨央走上前来,淡然问道。 “诸位,可还有疑问?” 谁还敢有疑问? 事实摆在眼前,手印便是最好的证据。 白仲康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临深渊,他死死地瞪着纸上的手印,完全想不到,宋谨央竟然会保留刚出生孩子的手脚印。 天哪,还是用印在土砖上的方法。 薛氏咬着牙,整个人如淋冰水,从头冷到脚。 本是有备而来,就想寻机会给宋谨央难堪。 正巧遇上认亲的事,她便怂恿婆母出面。 婆母向来正直,最看不得女人不安于室。 宋谨央的和离、断亲,早就引起她的不满。 认为她破坏了大乾的传统美德。 正想寻机会劝她几句。 所以婆母打破自己不赴宴的习惯,带着她来了镇国夫人府。 没承想,她自以为寻到的机会,竟然是个坑,摔得她叫苦不迭。 她不甘心地上前。 “夫人,您那么多年前,就为二老爷家的孩子留下脚印?” 她就差没有明说这份证据是假的。 宋谨央对于她的质疑丝毫不见怪。 “非也!王府只要有孩子出生,我都会为他们留下印记。” 只不过,二叔面薄,无论如何不肯要她的金砖,她就命人刻在土砖上。 说话间,宋谨央身后鱼贯而入七个婢女,人人手上捧着一个金砖,上面烧制着小小的手脚印。 宋谨央缓缓走近金砖,面色出奇柔软,她伸出手一一抚过,视线像是落在手脚印上,又像穿透金砖,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王府每有孩子出生,我便会为他们留下手脚印,筑成金砖,本想他们成祖父那日,再移交他们。” 宋谨央语气里透着无奈与悲怆。 “如今,便物归原主吧!” 说完,大手一挥,刘嬷嬷上前,一一将金砖递到崔瑜等人手中。 “夫人,二爷不在,三爷、四爷的……” “老二的送去他院里,老三、老四的,交给他们媳妇。” 崔瑜等人吃惊地接过大金砖。 颤抖着手抚上那组手脚印,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崔琛最是动情。 他“嗵”的一声跪下,高声忏悔。 “母妃,儿子错了!!!求您给儿子一个机会,让儿子好生孝顺您!” 宋谨央闻言,丝毫不为所动。 她给过他们无数次机会,换来的却是一次一次伤透心肺。 “不必了!你们回吧!尽快搬去老宅,就算是尽了心 !” 宋谨央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宋黎的身上,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 此生,她谁也不欠,唯欠黎儿! 当年,他产下即被抛弃,根本来不及留下手脚印。 不过没关系,他回来就好! 余生,自己会用尽全力去爱他、弥补他! 一切落下帷幕。 中宗刚想招呼朝臣们离去,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地跌进来,惨然禀报。 “陛下,出大事了,冷宫走水了!!!” 第149章 崔珏被皇太女看上了 众人一听冷宫走水,个个紧张起来,冯远一脸紧张问小黄门,情况如何了? 小太监结结巴巴地回话。 “冷宫刚走水,奴婢便出来传话,具体情况不知!” 冯远急得满头大汗。 虽说冷宫都是些不受宠的妃子,但十一皇子从小在冷宫里长大,不知有没有受影响? 冯远心急如焚,中宗却神色不变。 他起身看向汪氏,笑吟吟地问道。 “师母,朕须得回宫了,你若有事,只管入宫向朕禀告。” 汪氏面露迟疑,薛氏面现急色,眼巴巴地看着她。 汪氏叹了口气,犹豫一番还是开口了。 “陛下,薛将军的爱妾孙氏,去庵堂为皇嗣祈福,已有不少时日。如今丽贵人母子平安,不如让她回府里,设一个佛堂,日日为贵人和皇子诵经吧!” 中宗面露难色。 他若同意汪氏的建议,岂不是下阿姐的脸面? 可汪氏难得同他开口,若不答应,又显得他不近人情。 他左右为难,瞥向薛氏的眼神便有些不善。 “陛下,太师夫人提议甚是!大乾皇家向来以厚待人,小惩大戒也就罢了!” 宋谨央的话令中宗心头一松,阿姐是为了他的面子才让的步,他心中愧疚又感动。 他的无奈和被动,只有阿姐能懂。 心里暗叹一声,面上露出浅笑。 “师母难得求朕,朕自然答应!当日是皇后下的懿旨,明日还请皇后颁旨让人回京。” 汪氏大喜过望,赶紧拉着薛氏行礼谢恩。 边上人看到这一幕,不免感叹。 “皇上果然重情,太师仙去日久,皇上待其夫人依旧尊敬。” “太师夫人好福气,皇上对她言听计从。” “皇上仁义,镇国夫人厚道,若非镇国夫人从旁相劝,皇上哪那么容易答应?” 汪氏原本笑得欢,听到边上的小声议论,脸色顿时一僵,笑容立刻尴尬起来。 薛氏更是怒火中烧,镇国夫人,镇国夫人,到处是对她的赞誉,却不知这人心思深沉,连自家堂弟薛将军都在她手上吃瘪,有苦说不出。 气氛不知怎的沉闷下来。 冯远再次上前提醒中宗,忠义侯的事是否确定了? “崔琏确认是崔县丞的亲子,哪有爵位不给亲子给嗣子的道理?只不过,既然已认了嗣子,日后你们兄弟二人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将崔县丞的精神发扬发大!” 崔琏立刻跪下领旨谢恩。 崔珏却像傻一般,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冯远“哎呀”一声,正想上前提醒,中宗眼尖,发现他的裤管竟然是被扯破了,顿时冷哼一声,九五之尊霸气尽显,和刚才的和气儒雅判若两人。 众人笼罩在威压下,被无形的皇权压弯了腰。 崔珏也像是感觉到异常,不由自主地“嗵”的一声跪下,脸色惨白,额角渗出汗渍。 “陛,陛,陛下,洪恩……浩……荡……” 中宗面色依旧难看,瞥了眼冯远。 冯远冷着脸上前。 “二爷驾前失仪,本该痛责三十大板……” 话音未落,一道爽利的女声插了进来。 “陛下,此人的板子,由臣女代劳,如何?” 众人讶然地往声音来处看去,眸光均猛地一缩。 拉哇瓜国的质女西利尔。 她是拉哇瓜国的皇太女,七岁入大乾为质。 为人张扬不拘小节,据说府里面首无数,只要被她看上,哪怕皇亲国戚,她也要沾上一沾。 一见来人,众人不约而同往后退让,有人压低身形,有人转过身去,生怕与西利尔打照面。 西利尔一身玫红色骑马装,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分明,眼窝深陷,脸上溢着张扬的笑容。 “陛下万岁,镇国夫人安好!” 宋谨央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她记得自己并未邀请这位京城最奇特的人物。 西利尔已主动开口。 “夫人勿怪,我最喜爱相国寺竹林,平日里隔三差五,心情不佳时,便要去竹林里发呆。自打竹林被您搬回府后,我便浑身不自在。只得上门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被西利尔缠上,也算镇国夫人倒霉。 宋谨央丝毫不在意。 “夺了皇太女的至爱,倒是我的不是了!欢迎皇太女时常来府里发呆!” 西利尔哈哈大笑起来。 她就知道宋谨央是个有趣的,果然没让她失望。 西利尔转身,目光直视中宗。 “大乾最尊贵的陛下,此人西利尔代为处置,如何?” 中宗还未开口,崔珏便抢先拒绝。 “不,陛下,冯掌事明明……” 先是驾前失仪,后又随意插话,中宗看向崔珏的眸中便含着怒气。 他几乎立刻同意了西利尔的请求。 西利尔两眼放光,大步走近崔珏,像盯着肉骨头般,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崔珏刚刚从上一次杖责中恢复,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清俊的脸上含着恐惧、绝望、愤怒,整个人流露出一种破碎的美感。 西利尔最喜欢看人绝望,将美好的东西摧毁。 崔珏此刻的状态深得她心。 “哗啦”一声,她手上倏然多了一条九节鞭,“啪”“啪”两声,震得人发颤。 冯远抖着声音上前阻拦。 “皇太女,陛下跟前,不可无礼。” 西利尔无奈地耸耸肩,重新将九节鞭绕回腰间。 正当崔珏松一口气的时候,西利尔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紧接着一脚又一脚,将他像桶一般,一路从小门滚进了老宅。 不一会儿,门后传出惨烈的叫声。 “住手,我乃大乾秀才,是有功名之人,蛮女岂可胡作非主?” “蛮好?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蛮!” 鞭声阵阵,惨叫连连,众人吓出一身冷汗,有胆小的浑身颤抖,怎么止都止不住,甚至躲到无人的拐角处,呕吐起来。 中宗瞥了瞥冯远,示意他留人盯着西利尔,适可而止,绝不能损了人命。 “诸位朝臣随朕入宫,夫人们仍继续,万不能因为冷宫这等小事,搅扰了兴致。” 说完,中宗转向宋谨央,不无遗憾地说。 “镇国夫人,今儿本想好生参观一下府上的竹林,宫有突生事端,只能日后再赏竹了!” 宋谨央浅浅一笑。 “陛下,竹林永在,您想什么时候赏都行!” 中宗哈哈笑着大步离去。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宗脚步刚刚挪动,老宅便传来娇俏的女子声。 “陛下,此人深得我心,可否赏给臣女?” 中宗佯装大怒。 “哼,皇太女想要什么,哪次征得朕的首肯了?” 说完,拂袖而去。 朝臣亦步亦趋跟着中宗离开。 大理寺卿离开时,还不忘绑走了白仲康。 白仲康一想到又要再经历一次流放,整个人恐惧到极点。 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日夜啃咬着他的心,若要他回去,还不如去死。 他拼命缩小身体,降低存在感。 却还是被容彦带走了。 他扯开喉咙拼命求饶。 “陛下,饶命啊!草民知道错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中宗早已走远,他的求饶声宛如写在水上的字,连半分回应也无。 得不到回应,他目光搜索着人群,在见到一人后,眸光大盛,流露出哀求之色。 张了张嘴,就被人堵了嘴,反剪双手带走了。 宋谨央顺着他的目光,往人群中看去,却只看到朝臣们离开的背影。 宋青本想引崔琏去暂住的院子,宋黎拦了他,说自己会带他去。 两人先后向宋谨央作揖后,一同离开花厅。 整个花厅顿时安静不少。 惨叫声也已经停止。 宋谨央招呼女眷们。 “咱们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听戏的听戏,年轻姑娘们可以逛逛园子,迎春花开了,正好赏玩一番。” 宋谨央的话像是定海神针般,夫人们原本跌宕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第150章 冷宫里的十一皇子 薛氏达成目的,原本想就此告辞,但汪氏不肯。 “镇国夫人让了步,咱们就这么离开不好!皇上发了话,让咱们尽兴,此时万不能离开。” 婆媳俩避了人,逛园子去了。 宋谨央刚刚和谈得来的几位夫人坐定,宋青疾步走进来禀报。 “夫人,皇太女带走了崔二爷,说从此刻开始,崔二爷就是她的……嗯……面首!” 宋青脸色涨得通红,似乎说出那两个字极为羞耻。 夫人们打量宋谨央的神色,见她面色丝毫不变,顿时对最近京城兴起的流言,有了不一般的理解。 “京中有流言,忠义侯府二爷似乎不是王妃的亲生子!” “我也听说了,今日二爷被拉哇瓜那个大魔头虐,夫人无动于衷,看来传言不虚。” “唉!夫人歹命,生的几个孩子,竟没一个像她,个个活似汝南王爷,都是白眼狼。” 宋谨央追问。 “西利尔还说了什么?” “皇太女说今日得了新鲜玩意儿,赶着回府把玩,就不叨扰您了!等过几日,再来竹林发呆!” 宋青神情尴尬地复述着西利尔的话。 “知道了!” 宋谨央挥了挥手,转头便与几位夫人说笑起来。 中宗笑着登上龙辇。 刚刚坐定,放下帘子,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眼里露出焦急的神色。 冯远近身伺候,见到中宗的模样,哪有不明白的? 当下想命人抓紧赶路,却被中宗阻止。 “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保持缓速前行,别让人生疑。” 冯远浑身一震,顿时觉得自己想得浅了,立刻恭身一礼,跪坐在中宗跟前。 凤怡宫。 皇后急得来回踱步,几次三番问及冷宫火势。 李尚宫也急得坐立不安。 “娘娘,不如我去冷宫看一看吧。” 皇后挣扎半晌,仍未决定。 “娘娘,您是一宫之主,关心冷宫的情况,是应当应分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经尚宫一提醒,皇后顿时反应过来。 自己管理六宫,冷宫出事,自己不闻不问,反而引人怀疑。 她眸光顿亮。 “尚宫,你带些宫人、侍卫赶去冷宫,首要任务是救人!” 李尚宫领命而去。 中宗赶回宫中,犹豫再三,直接回了上书房。 “冯远,你去看看,多带些人手,务必救人!” 中宗竟说了同皇后相同的话! 冯远领命而去,当他赶到时,看到李尚宫正在问话。 “到底怎么走的水?可有人知道?” 几个宫人围在一起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面容憔悴的妃子谨慎地开口。 “尚宫大人,走水时,我等正在各自宫里,并未关心院里的事,听到童氏身边的宫人提醒,才知道走水了。” 李尚宫吩咐身边的宫人去把童氏找来,自己则四处打量。 走水的地方,是冷宫一个犄角旮旯的小角落。 火势不大,她到的时候,已经被扑灭。 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她紧蹙眉头,若有人故意生事,为何不选宫妃们的处所,倒选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下手? “尚宫大人,人来了。” 李尚宫转过头,眸光微缩,童氏竟跟着一起来了。 童氏曾是皇后身边的大宫人,因生得格外娇媚,深得皇上喜爱,纳入后宫,却因为卷入太子薨逝一案,从此打入冷宫,半年后产下十一皇子。 李尚宫深深地打量一眼童氏。 一件浅紫色夹袄,衬得她肌肤格外盈润。 旁人入冷宫,过得生不如死,她入冷宫倒像是在御花园赏花,越活越年轻。 正在这时,冯远也进来了。 简单问了几句,就伫立一旁,等着李尚宫发问。 “紫蝶,听说是你发现走水了?” “是,奴婢赶着给主子浣洗,便沿着宫道往河边去,远远看到冒烟,便喊了起来。” 冯远眉头一皱。 “从童氏院子到河边,并不需要走这边,你为何舍近求远,跑这边来?” 紫蝶看了看童氏,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紫蝶屈膝一礼,低头禀报。 “冯掌事,只因十一皇子特别爱在此处玩,故而奴婢特意绕远,来看看他的情况。” 冯远和李尚宫脸色齐齐一变。 “十一皇子可有事?” 童氏摇了摇头,冷静地开口。 “不曾!十一皇子并非背出妾身布置的功课,故而妾身罚他不得出门戏耍。” 冯远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童氏,你那里不也有院子,为何十一皇子要到此地玩耍?” 童氏面色一僵,为难地开口。 “十一皇子说此处有吃屎虫,比妾身的小院子好玩。” 童氏红着脸,把话说全了。 果然看到冯远和李尚宫傻了眼。 她尴尬地闭上眼睛。 “十一皇子喜欢虫子?” 紫蝶猛然看了几眼童氏,见她默不作声,咬了咬下唇,狠狠心开口。 “十一皇子天真好玩,什么都爱玩。若是院里有好玩的,他哪会跑这里来?” 话是说了,但吓得不敢看冯远和李尚宫。 良久,才听到冯远的声音。 “这还不简单,咱家做主了,明儿就叫人把你们的院子支棱起来。” 童氏和紫蝶一喜,纷纷冲冯远行礼。 冯远退开几步,摆摆手,带着人去上书房禀报了。 寿康宫里,太妃手中的捻珠啪啪作响。 宫人进来禀报时,等了好久,太妃才放下珠串。 “如何?” “皇上收到消息,等了好一会儿才离开镇国夫人府,还笑着叮嘱夫人们不必为了一件小事,扰了兴致。 一路如闲庭信步,速度极慢。 回宫后,直接回了上书房,只派了冯远去冷宫查问情况。” “皇后呢?” “皇后娘娘一直在宫里,一刻钟后,才吩咐李尚宫去冷宫。” 宫人恭敬地禀报,太妃面上始终冷淡。 “冯掌事命人在冷宫安些孩子戏耍的物品。” 太妃一声冷笑。 “他倒是好心,皇上可不见得领情。” 果然,童氏翘首期盼好几日,始终不见来人。 一打听,才知道皇上驳了冯远的主意,斥责他“多事”,不准人安戏耍的东西。 十一皇子闹了几日,最终认命地练字诵读。 经过这一场,倒像是突然长大了。 “母妃,皇上不喜咱们,咱们也不必待见他。等我长大,出了冷宫,再将您接出去。” 童氏满眼含泪,想伸手抱他,又猛得缩回手,恭敬地低下身子,仰视十一皇子的眼睛,感动地说了声“好”。 深夜的大理寺。 黑灯瞎火的,白仲康倒卧在臭气冲天的地牢里,迷迷糊糊想睡又猛然惊醒。 刹那间,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曾经流放的经历,让他警觉起来,汗毛毫无征兆地竖起来。 整个人如坠冰窖,紧张得冷汗直冒! 危险来了!!! 第151章 希望白仲康去死 脚步声越发近。 白仲康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蜷缩到墙角,恨不得将自己嵌入到墙缝里。 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在大理寺生事? 他心中呐喊,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上天并未听到他的祷告,该来的还是来了! 下一秒,一个戴着小丑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出现了。 那人笼在黑色中,周身散发着一股噬血的气息。 随着他走近,一股阴寒之气逼近。 白仲康吓得想闭眼,可越害怕,视线越是凝在对方的面具上,连分毫都移动不了。 惨白面具下的瞳仁里,倒映出白仲康恐惧、扭曲的脸。 他拼命往后缩,后背压得生疼生疼,喉咙干涩,饶命的话堵在喉间,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噌”,一把利剑从黑色的斗篷下抽出,在黑夜中发出夺人的亮光,一股奇特的味道从白仲康身下溢出。 “饶……饶……命……” 面具下的人鄙夷地看着白仲康身下那滩微黄的水渍,扯出讥讽的笑。 下一秒,长剑架在白仲康的脖子上,吓得他瞬间僵化,内心激烈地想挣扎,奈何身子根本不使唤。 “不……求……” “求我饶命?”面具人暗沉的嗓子,一字一句说道,“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必须死,主子才能放心!” 白仲康的眸子瞬间大睁。 主子竟然卸磨杀驴,不,他不想死。 他挣扎着开口,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 “看在淑宜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他的声音颤抖,目中全是哀求之色。 可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一个死人,留不住你的性命!” 面具人挥剑就要砍,剑气森冷,只一寸自己就会喷血而亡。 白仲康闭上眼睛,猛然开口,试图做最后一搏。 “我知道主子要什么,我知道火枪图在哪儿,只要饶我一命,我定然双手奉上。” 剑果然顿了一顿,面具人森冷一笑,继续挥剑。 “哼!你若知道,还会有今日的下场?” 剑气再次逼近,白仲康要疯了,疯狂大喊。 “我真的知道,图藏在一柄发簪里。” 话音刚落,剑气顿消,白仲康重重地舒了口气,还好,赌赢了。 “簪子在哪儿?” “白淑宜曾经戴用,后来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该死!” “不,不,可能在白翩翩手上!” “哼,你最好说得是真的,要不然,我分分钟能取了你的狗命!” 和来时一样迅捷,面具人转眼不见了踪影。 白仲康彻底松了口气,瘫软在地,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不想死,必须自救才行。 天大地大,谁能真正救得了自己? 他双眼紧闭,像死一样垂着头。 良久,倏然抬头睁眼,猛地扑向牢门,高声喊叫。 “来人,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有要紧事禀报皇上!!!” 送走宾客后,宋谨央疲累地倒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今日发生的一切似乎出乎了她的意料。 刘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宋谨央猛地睁开眼睛。 “可是皇上传来消息?十一皇子可安好?” 刘嬷嬷一愣。 “夫人,宫里还未有消息!是大阮氏求见。” 吏部侍郎夫人大阮氏,白仲康妻子的堂姐? 两人曾在元宵宫宴上,有过短暂的交集,之后却再无联系。 她不是离开了吗? 为何会突然返回? 宋谨央微微一怔,立刻发话。 “请她进来!” 大阮氏疾步走了进来,刚一进门便朝宋谨央恭敬地福了福身。 宋谨央同她一起分坐罗汉榻上,刘嬷嬷递上热茶。 茶烟袅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谁都没有开口。 喝了几口热茶,大阮氏似乎放松了些,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请原谅我的冒昧!早就想来拜访,苦于没有借口登门!今日借宴前来,实有不情之请!” “若是为白仲康求情,便不必开口了。” 宋谨央伸手想端起茶碗送客。 下一秒,大阮氏吃惊地瞪大双眸。 “夫人,您怎么会这么想?我和堂妹恨 不得白仲康去死,怎么可能替他求情?” 大阮氏思绪飘远,似乎回到了从前。 “当年,白家对阮家有恩,老太爷为了感恩,执意将堂妹嫁进白家,却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后来白家被抄,男丁流放三千里,女子入教坊司,大阮氏拼尽全力救出小阮氏母女。 小阮氏为了不给大阮氏添麻烦,硬是靠替人洗衣、缝被养活自己和女儿。 白仲康回京后,小阮氏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却不料白淑宜生产,产下白翩翩和崔珏后,血崩而亡。 白翩翩自此养在小阮氏膝下。 小阮氏心善,怜她无父无母,当真待白翩翩好极,但她万万没有料到,白翩翩竟然下手害了自己的女儿。 “那个白翩翩心狠手辣,竟然在寒冬腊月推我的外甥女落水,因落水时间过久,我那可怜的外甥女不治身亡。” 大阮氏哽咽地说着,刘嬷嬷听得动情,也抹起了泪。 “那个白翩翩仅仅因为嫉妒,就向我那外甥女下了杀手。” “白仲康怎么说?” 大阮氏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最气人的就是这点!白仲康明明知道是白翩翩下的手,却一味袒护她,就是不肯将她绳之以法。” 当年,白翩翩抽了条,身姿出落得极为出色,相比自己的女儿,更能卖出好价。 “白仲康一心想白翩翩攀高枝,怎么可能因此放弃她?” 大阮氏眼睛浸出泪水。 “打从那时候开始,我那堂妹脑子便有些不清楚,时常以为大姑娘还活着。” 说到这里,大阮氏毫无征兆地跪下。 “夫人,求您可怜可怜我那堂妹,她吃了那么多苦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到了还要给白家陪葬,求您救她出离苦海吧!” 宋谨央一惊,立刻上前扶起她。 “夫人,使不得!快快请起!” 有了这句话,大阮氏这才肯起身。 大阮氏随后提出,想请宋谨央见一见小阮氏本人,若能治好她的疯病,就再好没有。 宋谨央低头沉思片刻。 “我医馆里有好大夫,你尽管带她去,日日去!抽一日我也会去!”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大阮氏。 惊喜地起身行礼,明白宋谨央这是答应见小阮氏一面了。 只要宋谨央肯伸手,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 大阮氏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离开前吞吞吐吐地请求宋谨央,别将自己来过的事泄露出去。 宋谨央答应了。 她看着几案上逐渐冷却的茶碗,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在几案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老奴求见!” 屋外,传来老管家苍老无力的声音。 宋谨央看了眼刘嬷嬷,后者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见到来人,宋谨央还是吃了一惊。 不久前还神气活现的老管家,如今竟瘦得脱了形,迎风便急急地咳嗽。 可见在老宅的日子并不好过。 老管家远远地跪下磕头。 “夫人,您不必可怜老奴,今日的结局是老奴咎由自取!”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看着泪流满面,忏悔痛哭的老管家。 过了一会儿,老管家抹了把面,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 一见到荷包,宋谨央的眸光猛然缩起。 她记得这只荷包,还是她替崔珏绣的,雅青色的底子上,绣着葱郁的湘妃竹。 “夫人,这是崔二爷留在老宅的东西,上面沾了灰尘,老奴花了好长时间才清理干净。” 刘嬷嬷有些不耐烦,提醒他有话快说,夫人忙着呢。 老管家立刻挺直身子,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物。 “夫人,老奴知道您一直在找这件东西。” 他缓缓将一物展开在宋谨央面前。 宋谨央一见此物,眸光猛缩,立刻坐直身子。 老管家的手上,是一张白纸,一张与火枪图一模一样的白纸。 第152章 釜底抽薪 老管家将手中的东西一并交给刘嬷嬷,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深深地望了宋谨央一眼,转身离开了。 宋谨央的精神都集中在纸上,根本没有注意老管家离去时的那一眼。 她蹙着眉头,轻轻地摩挲着纸,一遍又一遍。 崔珏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她吩咐素馨。 “打探一下,白翩翩那儿是否有这纸!” 素馨领命而去。 刘嬷嬷神情凝重地问:“您是怀疑,这纸是白翩翩给他的?” 宋谨央点头又摇头。 这时,屋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夫人,宫里来人了。” 宋谨央立刻将手中的纸夹入时常阅读的书籍中,吩咐让人进来。 小李子一进来便跪地磕头。 “夫人,皇上让奴才同您说一声,冷宫无事,一切安好!” 宋谨央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十一皇子没事就好。 她让小李子在外稍候,自己则写了份折子,将刚才得到的纸夹在里面,交给小李子带回宫。 做完这一切,宋谨央真正地舒了口气。 刘嬷嬷想起今儿发生的事,乃心有余悸。 “夫人,幸亏您早有准备,果然有人质疑崔琏的身份!您这一抽釜底抽薪当真高明!” 宋谨央脸上除了凝重,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看得刘嬷嬷的心沉了沉。 她哪会什么神机妙算,是宋黎提醒自己,崔琏的事兴许旁人会质疑,要早做准备。 她灵机一动,想到早年闹着玩,将几个孩子的手脚印在纸上。 立刻命人寻了出来,连夜刻成金模。 崔琏的手印就着他现有的手掌描画,缩小刻在砖块上。 然后将砖替换放进王爷的厢房里。 这一切,都是管家娘子帮忙。 她家原是盖房子的,多新多旧的都能还原。 以假乱真的手法,连容彦也瞧不出来。 老管家今日会来,只怕看出了端倪,同时也终于明白,镇国夫人绝非往日的王妃,对待他们再不会掏心挖肺。 深夜! 宋谨央第三次走近崔承。 忍着难闻的滋味,强压住不断上涌的恶心感,等着崔承睁开眼。 自打过继了崔珏,崔承的噩梦当真少了。 可这晚,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刚闭上眼睛,耳边传来脚步声。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的眼睛微微颤动,却假装睡着,不愿睁开眼睛。 “王爷,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崔承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越活越年轻,面色盈润有光泽的宋谨央,崔承的神色极为复杂。 “王爷,我又带来老参汤,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刘嬷嬷走出来,端着手中的参汤,一点点喂他喝下。 崔承的眼里终于流露出后悔与哀求。 “还没完,王爷,”宋谨央的声音平静,不带丝毫波澜,“只要是我给的东西,都要收回,包括……爵位!” 崔承惨然一笑。 这些日子,他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往事一幕一幕划过脑海。 从成亲开始,到婚后举案齐眉的生活;从穷困的侯府,到金碧辉煌的王府……一路走来,皆有宋谨央的身影。 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若非宋谨央,他不可能拥有人人艳羡的生活。 却自以为是地沉溺在与白月光的过往中无法自拔。 他的心在滴血,眼里却一片干涸,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他默默地看着宋谨央绝然离去的背影,突然悲从中来,这只怕是自己看到她的最后一眼了吧。 她,不会再来了! 自己,永远失去了她! 他多想嚎啕大哭啊,可他越来越虚弱,竟连哭泣都成了奢侈! 隔日一大早,他被一阵尖厉的惨叫声惊醒。 “不好了,老管家吊死啦!!!” 崔承震惊到心颤! 这段日子以来,只有老管家日夜陪伴着他,连他也抛下自己了吗? 他的脸扭曲起来,一半哭一半笑。 消息传到端谨院,宋谨央先是愣了愣,继而长叹一口气,继而吩咐人将管家一家安排到庄子上。 管家娘子收到消息后,悄悄地在院子外面连磕三个响头,静悄悄地带着家人去了庄子。 去庄子是她的愿望,与其留在府里,不如去庄子上种几亩薄田,自给自足,日子过得不富却平稳。 坐在驴车上离开时,管事娘子终于失声痛哭。 老头子临了做了件好事,用自己的命替全家铺了路。 若非他离世,他们一家想离开去庄子上,怕没那么容易。 风沙迷了眼,她回头看向老宅,摇摇晃晃的,老宅渐渐消失在人流的尽头。 上书房,一个通身黑袍的人,像是一道烟雾,下一秒就会散开。 “陛下,白仲康被臣一吓,终于说出图在一枚发簪里。” 中宗没有说话,食指点着桌面,等着他继续说。 “那枚发簪曾经在白淑宜手中,如今可能在白翩翩手上!” 中宗一挥手,烟雾顿时散了。 “冯远,将消息告诉长公主!” “是!” 宋谨央收到消息时,正与云氏商量办画赛的事。 “母妃,画赛的地点还是在藏书楼吗?” “藏书楼不方便,”宋谨央眸光一转,“不如咱们向皇上借皇家园林一用。” 云氏也笑了。 “那可真好!又能画画,又能赏玩美景。只不过,我听说八皇子府的春日宴,也安排在那里。” 提到春日宴,宋谨央顿时想起来,自己曾经收到过八皇子妃递来的帖子。 她近日事多,倒是忘了八皇子府的请帖。 “若实在不行,就安排到庄子上。” 说话间,小李子又来了。 云氏见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了,就告退离开。 小李子恭敬地进了屋,压低声音禀报。 “夫人,皇上密令,请您调查一枚发簪。” 宋谨央用眼神制止了他,刘嬷嬷立刻带着素香出门,将院子里的下人都带了下去。 一盏茶后,小李子退了出来。 刘嬷嬷、素香一进屋,宋谨央立刻向素香招了招手。 “你可有法子治疗疯病?” 素香一愣,想了想。 “没有见着人,奴婢不敢下结论。” “过几日我要出门一趟,你随我一起,会让你看到病人。” 刘嬷嬷心中一动。 想到大阮氏来求情的事,她不由开口问道。 “夫人,您真的要管小阮氏的事?” 宋谨央没有回答。 白仲康的罪过,不该由女人承担。 小阮氏的确无辜,她原本抱着能帮一帮,就帮一帮的心。 收到皇上的消息,小阮氏的事倒是非插手不可了。 第153章 秦家为了银钱插手咏晴的亲事 宋谨央一大早出门,说是去巡视铺面。 秦氏看着远去的马车,眼底全是怨恨。 她近来活得忧心忡忡,像身处烈焰地狱般,痛苦不堪。 听到外面传来吵吵嚷嚷搬东西的声音,顿时觉得烦躁不已。 二房今日搬去老宅。 老四直接被赶出府去,半片衣衫都没带走。 崔珏被抓去拉哇瓜皇太女的府邸,他院里的东西被下人随意打包,统统扔去了老宅某个犄角旮旯的院子。 听说那院子杂草丛生,根本没法住人。 那些个下人竟然说。 “二爷到皇太女府上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哪里还会回来?” 秦氏听到这话,吓得心停跳一拍。 如今府里只剩大房、三房、五房、六房。 三房娉婷早就在整理物品,怕是没几日也要搬了。 一想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她的心就像火烧般难受,再也冷静不了。 此刻她反倒羡慕顾氏。 挨了几年打,换个不搬家的好运,无须为五斗米操心,换她也愿意。 一个野种的认亲宴,婆母大办特办。 对他们这些亲子却不闻不问,心狠手辣地赶出府去。 就连自己的娘家,认亲宴那日也被拦在府外,不允进。 她生气地找到宋青对质。 对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夫人说的,没有请帖,一律不让进。” 可人家拉哇瓜国的皇太女也没有请帖,怎么就明晃晃地闯了进来? 宋青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世子妃娘家若是有皇位,也可闯一闯!” 吓得她脸色刷白,没想到这个宋青这么大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 娘家被拦,一口恶气出到她身上。 非得让她回娘家一趟,进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贱胚子,别再说自己是王府世子妃,连府门都不让进,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是啊大姑姐,你也别生气,母亲没骂错。哪有亲家上门不允进的道理?还不是你这个世子妃不讨喜?” “你们日后万不能像姑母,嫁了人就忘了娘家的好。” 娘家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贬得她分文不值。 她羞红脸,局促不安地站着。 哪里还有半分脸面,全被他们扔地上踩得稀巴烂。 临了,母亲再次开口问她要银两。 她一慌,忙问不是给了聘礼吗? “这不是你弟弟斗鸡输了吗?” “一万两纹银全输了?” “你吼什么吼?你弟弟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想靠斗鸡翻本,把一万两本金还给你们。谁料到时运不济,竟然输了。” 秦氏眼见母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没钱!” “你个白眼狼,从小把你金尊玉贵养到大,指着你照顾家里,结果府门府门不让进,银钱银钱说没有,要你有何用?” 秦氏委屈得直掉泪。 明明给了一万两,还想怎么样? “娘,咱们自身难保,爷同婆母断了亲,从此再拿不到一两银子。” 秦五使了个眼色给秦太太,后者微微点头,缓了口气道。 “听说你婆婆给了你们一块大金砖?” 秦氏一怔,脸色也和缓不少。 有了这块金砖,咏恩的聘礼能置办得厚实些了。 “你把金砖给你弟,我还认你这个女儿。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秦氏气得直哆嗦。 秦五见状,出来打圆场。 “大姐,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娘只有一个,你就把金砖给她吧。否则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咏恩也要受影响,日后哪里还找得到好人家?” 秦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 一回到屋里,整个人瘫软了。 原本得到大金砖的喜悦之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看着进门长条桌上的大金砖,只觉得烫手无比。 压抑再压抑,见娘家再没来人提及金砖,终是松了口气。 屋外搬东西的声音渐渐小了,水兰白着脸进来禀报。 “世子妃,秦家来人了。” 不一会儿,秦太太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瞥了长条桌上的大金砖几眼,没说什么便落了座。 秦氏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就怕母亲旧事重提。 这是婆母给爷的东西,她就是想给也做不得主。 好在秦太太丝毫没提大金砖。 “女儿啊,我这次来,是想做个媒。咱们村头有一户大户人家,家里家缠万贯,儿子打小金尊玉贵地养大,刚中了秀才,配给咏晴正好。” 秦太太暗忖,还是儿子说得对。 咏晴陪嫁丰厚,嫁进谁家就是谁家的福气。 那些个看财的人家,还不是使劲巴着她。 她顺势多要些聘礼,还怕他们不给? 秦氏一愣,下意识地摇头拒绝。 “咏晴的事,我做不了主。” 秦太太满面怒容地站起来。 “你是咏晴的母亲,你做不得主,谁做得主?我告诉你,要么按我说的把咏晴许人,要么把大金砖给我。你若还想要娘家,就自己看着办!别怪我没告诉你,若没了娘家的支持,你世子妃的位置早晚被人抢了。” 说完,留下一份男方的庚帖,转身就走。 秦氏慌忙拿着庚帖追出去,突然一阵头晕袭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水兰一脸紧张地扶住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秦氏缓过气来,见手上还握着男方的庚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扔到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重新捡了起来,进了屋。 宋谨央借着巡视铺子的由头,来了慈济堂。 慈济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不久前专门增设了坐堂问诊的大夫,每旬第一日免费看诊、免费抓药。 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宋谨央进铺子的时候,掌柜的立刻起身相迎。 “人来了吗?” “来了,在后院。” 宋谨央带着素香、素馨往后面走去。 “花,蝴蝶,好漂亮!大姑娘,快看,花蝴蝶。” 宋谨央刚刚跨进院门,迎面便撞见一个一身粉色的妇人。 粉嫩的颜色,配上憔悴的面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可那妇人一无所觉,笑得像朵迎春花,追着蝴蝶跑。 大阮氏转身看到宋谨央,眸光顿时亮起,赶紧叫下人拦住小阮氏。 小阮氏此刻也看见了宋谨央。 满脸惊喜地跑过来,伸手便拉住她。 “大姑娘,快来,抓蝴蝶!蝴蝶飞啊飞,飞得高高的……” 突然,小阮氏整张脸扭曲起来,脸上全是惊恐。 “大姑娘,快逃,快逃啊,有人要害你,快,快逃……” 她声嘶力竭地狂喊,整个人陷入了疯癫。 大阮氏大惊,立刻赶着上前控制她。 小阮氏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大姑娘,睡觉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不嫌脏地直接躺下,侧着身子蜷缩起来,像只虾米一样,竟真的睡着了。 “把她抬进去!” 宋谨央淡声吩咐。 素馨得令上前,一把抱起小阮氏,将她送入厢房。 大阮氏抹着泪上前行礼。 “夫人,您来了!有劳了!” “不必客气!小阮氏吃这番苦,也怪我识人不清,平白养了窝不知感恩的东西。”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厢房。 第154章 竟然有人敢抢宋谨央的生意 厢房里,大阮氏神情紧张地看着素香替小阮氏把脉。 她不敢相信,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竟然是杏林高手。 她笑着向对方道谢,不料素香竟摇摇头说。 “夫人,奴婢学的是杀人的本事。” 吓得她倒退三步。 宋谨央睨了眼素香,转头安慰大阮氏。 “别怕!素香惯爱开玩笑!” 大阮氏听了宋谨央的话,稍稍放松些,不过眼睛仍胶着在小阮氏的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素香才放开手,替小阮氏盖严被子。 大阮氏迫不及待地上前问。 “姑娘,我妹妹如何?” “白太太没有中毒。” 大阮氏一头黑汗。 她们是来求医的,又不是来解毒的。 宋谨央拉着她出了里间,在外面八仙桌旁坐下。 “素香擅毒,我是怕小阮氏不知不觉遭人毒手,才出现疯癫的症状。” 大阮氏直到此刻才明白宋谨央的用心良苦。 素香跟着出来,屈膝一礼后道。 “夫人,白太太的确是受了刺激疯的。” 大阮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悬起一颗心。 “她,是不是不会好了?” 大阮氏的声音满是无奈与痛苦。 素香摇了摇头。 “精神上的疾病,很难治愈。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大阮氏顿时来了精神。 “姑娘可有法子救她?” “我可以替她针灸,打通她体内经络,但未必有效。” 素香顿了顿,面露难色。 “姑娘,有话还请直说。” “其实有个法子很有效!白太太因何事受刺激,就用这件事刺激她,兴许能清醒过来。” 大阮氏先是一愣,继而苦笑。 “大姑娘早不在了……”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眸光亮了亮,继续追问。 “你是说,场景再现?” 素香点了点头。 “这法子兴许有用,也兴许没用。只不过,一旦有用,人清醒过来,会感到格外痛苦!” 大阮氏彻底明白过来。 她充满怜惜地凝视着小阮氏所在的方向,一时间犹豫起来,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这么做。 小阮氏吃了那么多苦,若真的清醒过来,回忆起过往,下半生岂非活在痛苦之中? 宋谨央明白她内心的挣扎,缓缓开口。 “此事,你不妨好生考虑一下。以你对小阮氏的了解,她是想一生如此浑浑噩噩,还是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手刃仇人”四个字传入耳中,大阮氏浑身一震,定定地看向宋谨央。 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阮氏的眼里瞬间浮现出湿气。 “好,多谢夫人!” 告别大阮氏,宋谨央心情复杂,不想回府,索性真的巡视名下的铺面。 黑人羽不在,她重新安排了辛总管,他虽不如黑人羽能干,做事倒也四平八稳,不曾出现纰漏。 看了账后,辛管事突然禀告。 “夫人,近日似乎有一家专门针对咱们,咱们哪里有铺面,那家必然在边上开一家类似的铺子,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他说一半藏一半。 对家的经营模式竟然同自家如出一辙。 辛管事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小的曾见过那家管事一面,竟然是黑掌柜。” 辛管事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宋谨央的神情,见后者面无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宋谨央沉吟片刻。 “你密切关注,但无须回应。” 辛管事忙不迭地点头。 宋谨央登上回程的马车,心头还在暗忖黑人羽的用意。 素香倒是气呼呼地质问上了。 “夫人,您待黑掌柜多好啊,他竟然挖您的墙脚?奴婢气不过,下次看到他,定然撒些痒痒粉给他。” 宋谨央闻言一本正经地说。 “不行!痒痒粉太便宜他了,至少赏他一条黑盅虫,专门惩处背叛者。” “啊?” 素香顿时愣住,尴尬地说道。 “夫人,那,那黑盅虫可是要人命的!” “就是要他的命!” 宋谨央半开玩笑地说,却当真吓住了素香。 她脸色一白,嗫嗫地再不敢开口。 素馨斜睨她一眼。 “瞧你这点本事,没发现夫人是忽悠你的?” 素香这才回过味来,顿时哈哈地笑了起来。 素馨见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宋谨央微微笑了笑,便敛了笑意。 黑人羽,保护好自己,活到真相大白那日。 这日之后,宋谨央的生意连番受打击,被四皇子那一系抢了不少先机。 宋谨央听之任之,没有想任何对策。 倒是崔瑜听说后,立刻找个机会,主动联系了黑人羽,由他牵线搭桥,同四皇子说上了话。 没几日,王府的两家店铺便装修一新,一家卖刀剑,一家卖茶叶。 许是因为背靠四皇子的关系,铺子里的生意格外的好。 崔瑜脚下生风,心情也好了起来。 崔琦听说后,果断拦下他。 “大哥,听说你和四皇子走得近?” 崔瑜立刻表功。 “二弟,你好生当差,府里的柴米油盐都是小事。” 崔琦看着满面红光的世子爷,一脸担心地劝。 “大哥,你曾劝我莫与首辅走得近,如今怎么……” “好了,好了,”崔瑜不耐烦地打断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府的现状,不找个靠山怎么行?咱们连装修铺面的银子也拿不出来!若非四皇子慷慨解囊,咱们哪能赚得盆满钵满?府里的事你莫管了,只管当好你的差事。噢,对了!你若不愿在东宫当差,我出面求一求四皇子,让他替你想想办法,挪个窝。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上哪儿去便成。” 说完,哼着小曲走远了。 崔琦沉着脸回到院子。 老宅的院子又小又破,李氏花了不少时间重新粉了粉,看着好多了,但住着仍不习惯,连带几个孩子都有了怨言。 “娘,这里都没有练武场,院子那么小,根本施展不开。” “娘,这里的床板又硬又硌,根本睡不着。” “娘,您看看,这是什么吃食?老宅这是喂猪呢,这种东西,狗都不吃!” “住口!” 崔琦大步走了进来,厉声呵斥儿子。 “府里就是这个条件,你若不满,自己赚银子去。” 孩子们见到父亲就害怕,立刻低下头去,再不敢吱声。 匆匆行了礼,红着脸跑开了。 “你和孩子们置什么气?好好和他们讲道理,他们都是好孩子。” “哼!十多岁的人了,还小?” 李氏叹了口气,没再接话。 崔琦还在想刚才和崔瑜的对话,沉着声问李氏。 “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十万两左右!” “全部拿出来,我找庄宅牙人买院子去,尽早搬出去。” 李氏一惊。 搬出去? 靠爷微薄的俸禄,这一大家子怎么过活? 但见崔琦冷面冷情的,她只得吞下所有疑问,转身取来银票,交到他手上。 崔琦收起银票往怀里一塞,便出府寻人去了。 第155章 咏晴求救 白仲康在牢里大呼小叫,想见皇上,换来的却是狱卒的一顿胖揍。 “玛德!你想见皇上?皇上是你个贱人想见就见的吗?” “来啊,给我狠狠打,打死算我的!贱人死了去地府拜见先帝吧!” “啊……” 伴随挨揍的声音,是白仲康的惨叫,和不断地祈求声。 “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我真的有事要面见皇上啊!” 他越提皇上,狱卒下手越重。 不一会儿,就被打得没了人形,趴在地上,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眼见再下去,人便要没了,狱长这才啐了一声叫了停。 “呸!什么玩意儿,连着三天只给水,别给饭!” 白仲康只觉得浑身上下肌肤寸寸裂开,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渗血,生命像是水流般,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即便如此,他的嘴里仍嗫嚅着:“我要见皇上!” 中宗收到消息时,他正在皇后宫中。 两人相视无语,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小十一渐长,光靠孟氏教导,只怕不行!” 中宗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道。 “唉,把他交给谁,朕都不放心。” “……阿姐呢,交给长公主,陛下可放心?” 中宗的眸光亮了一瞬,又黯淡下去。 小十一身处冷宫,阿姐在宫外,两人怎么可能有交集? “冷宫守卫松懈,小十一贪玩!冷宫时常玩的地方已毁,您又不让他们在院里装玩物,小十一调皮,躲在垃圾车里出了宫。一来二去,迷了路,一不小心闯到了镇国夫人府上……” 皇后自打冷宫走水后,像是换了个人。 往日的和善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冷厉。 她的话让中宗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这话本子好,朕的外甥宋黎是个有才的,替小十一启蒙,绰绰有余!”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说话间,冯远进来禀报。 “皇上,白仲康日日在牢里嚷嚷,要面见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中宗冷哼一声,刀架到脖子上才真正害怕。 “陛下,您有政务便去忙吧,此事臣妾自有主张!” “也好,此事就拜托皇后!” 中宗回到上书房,沉思了一会儿。 “冯远,让东宫的崔琦走一趟大理寺,看看白仲康想干什么!” 崔琦收到口谕,先是一怔,继而狂喜。 皇上没有忘记自己,九五之尊还记着自己。 险些感动到落泪。 冯远看着激动到险些失仪的崔琦,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有宋谨央这顶大伞在,他们几个怎么也差不了。 非得折腾、欺瞒,以为母妃心善可欺,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仲康身上有伤不说,还被整整饿了三日。 整个人只剩一口气。 崔琦步入大牢里,便看到薄得像张纸的血人,倒在脏污的稻草堆里,四周全是老鼠,有些正啃咬着白仲康流血的伤处。 “把牢门打开!” 随着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白仲康依稀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他强撑着一口气,抬眼看向来人,只来得及说一句“我……要见……皇”,便彻底陷入黑沉。 等他醒来后,发现一道儒雅异常的背影,站在光影里,阳光在他周身剪下一道暗影。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白仲康眸光猛地缩起,哑着声问道。 “是你,崔琦?” 崔琦淡然一笑,撩袍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彻底惊住白仲康。 “崔珏是你的儿子吧!” 白仲康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抖如筛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惊恐。 崔琦再次一笑。 “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告发你,我是皇上派来的,你想见皇上,可有什么事?” 白仲康此刻真正地害怕起来。 印象中的崔琦是个儒雅的君子,才华比崔瑜出众,为人却低调许多。 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藏得这么深。 他正猜测他挑明实情的目的,对方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计较。 “你不必猜,你也猜不着!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兴许能救自己和……儿子一命!” 白仲康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崔大人,您保证能保我和崔珏一命?” “我会去求证,若你说的是真的,自当能保你一命!” “不过……” “我懂,我懂,从此我闭嘴,再不会说半个字。” “好!” 崔琦冷漠地转身离开。 白仲康重新被投入大牢。 这一回,狱卒没有再为难他,按时送饭菜,甚至还有伤药。 这日,他刚刚服下一剂药不久,他突然痛苦地用手扒着喉咙,那里撕裂般灼烧难忍,疼他得满地打滚。 待一切感觉褪去,白仲康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他如临深渊。 自己成了哑巴,当真生不如死啊! 还不如给他一刀,让他痛快地解脱。 也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 “他欠我们太多,活着才能还债!” 白仲康再次醒来后,糊里糊涂地上了公堂,被判流放,一个月后执行。 期间有不少人想潜入牢中,但没等挨近白仲康就会发现,当场没了性命。 白仲康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香饽饽,几方人马都想找他问出簪子的下落。 他牢里的遭遇,外面的人一点也不知道。 大阮氏日日蹙着眉头,挣扎犹豫,难以做决定。 身边的下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劝她。 “夫人,您放松些,先让素香姑娘替白太太治疗,看看效果再议。” “是啊,夫人,您日日担忧,于事无补,还可能影响自个儿的身子。” 大阮氏叹了口气。 道理她何尝不懂,但就是忍不住要担忧。 京城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 秦家一无所觉,日日为咏晴的亲事前后奔走,试图将她卖个好价。 她们总觉得秦氏掌握在手中,一个外孙女还不是死死拿捏? 秦氏也真的如她们所料那般,并未将此事告诉崔瑜。 一来,崔瑜近日得意洋洋地忙着铺子的事,日日不着家。 二来,她料想娘家不可能跳过她,私自决定咏晴的亲事。 但她不着急,咏晴却急了。 秦氏看不懂娘家人,咏晴却是看了个清楚分明。 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她焦虑了好几日,终于鼓起勇气求见宋谨央。 “夫人,大姑娘求见!” 宋谨央从账册中抬起头来。 咏晴自从搬到她院里,除了每日定省,倒还是第一次主动求见。 她搁下笔,让人迎咏晴进门。 自己则走到罗汉榻上坐下。 咏晴低着头,恭顺地走进来行礼。 起身后,微一抬头,露出眼下青色的阴影。 宋谨央眉头一皱。 “没睡好?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宋谨央不问还好,一问,咏晴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第156章 京中谣言四起,咏晴崩溃大哭 宋谨央心一沉。 咏晴素来稳重,未语先垂泪,想来遭遇的定不是小事。 尽管心急,她却没有催促咏晴,而是耐心等着她宣泄情绪。 刘嬷嬷也心疼得紧,赶紧吩咐人去打热水,随时伺候在侧。 不一会儿,咏晴止住哭意。 她知道,时间急迫,若再耽误下去,不知秦家会走到哪一步。 净了面后,她恭敬地跪在地上。 “求祖母救命!” 此言一出,宋谨央和刘嬷嬷齐齐变色。 宋谨央将咏晴扶起来,沉着声问道。 “究竟发生何事?” 咏晴红着眼眶,将秦家的谋算告诉宋谨央。 宋谨央听完,气得当场拍桌子。 “秦氏,好糊涂!娘家都打算卖她女儿了,她竟然还一言不发。” 咏晴从未见祖母发这么大的火,身子往后缩了缩。 宋谨央敛了怒气问她。 “你父亲可知此事?” 咏晴摇了摇头。 “父亲近日忙碌,许是还不知晓此事。” 宋谨央脸色沉了下来,吩咐刘嬷嬷把秦氏叫来。 秦氏被夺了中馈,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屋里发呆。 听到下人通知,吓得一抖。 这好端端的婆母怎么可能找自己? 不是说不再管她和咏恩了吗? 还是咏恩提醒她:“祖母不会是想和你修复关系吧?” 秦氏一怔,觉得不太可能。 虽然心中狐疑,但她还是强打精神,换了身衣衫,急急往端谨院赶。 刚刚进门,迎面便是宋谨央冷厉的脸色。 她的心一紧,行礼时看到边上的咏晴。 以为咏晴又在宋谨央跟前给她上眼药。 这几日受了娘家的夹板气,平白又受了婆母的惊吓,这口气在看到咏晴的时候,再也忍不住。 “咏晴,你怎么会在正院,是不是又在背后说你妹妹坏话?” “啪”一声响,一只上好的紫砂茶壶被宋谨央狠狠地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热茶溅了起来,弹到秦氏手上,刺痛的感觉,惊得她浑身一颤。 “跪下!”宋谨央厉声呵斥。 咏晴赶紧跪地,却被刘嬷嬷一把扶起。 “我的大姑娘,夫人可不是叫你跪。” 秦氏脸涨得通红,后知后觉地发现,婆母是在向她发难。 心里不由地埋怨起来。 婆母竟让她当着女儿的面跪下,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但接触到宋谨央冷厉无情的面容后,吓得一言不发,赶紧跪好。 “你娘家想给咏晴定亲?” 秦氏一愣,松了口气,原来婆母问的是这件小事,她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呢。 她不以为意地开口。 “母妃,这件还没定呢……” 宋谨央勃然大怒。 “谁给你的胆子?敢让娘家人插手王府嫡女的亲事?” 秦氏吓得一激灵。 “母妃,我娘只是提了个头,我没答应……” 说话间,云氏疾步走了进来。 她脸色惨白,像是受到了惊吓。 见到一屋子的人,脚步一顿就想往外退,可一想到听到的事,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娘,出大事了……” 刚启了个头,她看到咏晴也在,立刻噤了声。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谨央立刻明白过来,使了个眼色给刘嬷嬷。 后者笑嘻嘻地扶起咏晴。 “大姑娘,嬷嬷有几个好看的花样,想劳烦您帮忙选一选,嬷嬷想给夫人绣抹额,您看哪个合适?”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咏晴引出了屋。 屋门刚刚关上,云氏便急切地开口。 “娘,外面到处在传,大姑娘和秦家村的张秀才订了亲。” 眼看画赛的日子近了,她带女儿咏宁出府挑些首饰。 女儿像她,容貌、才华都极为出色,若能在画赛上拔得头筹,日后能谋一门好亲事。 两人挑了首饰,女儿不想回府,便去茶楼喝茶。 坐在包间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楼下传来的议论声。 这一听惊出她一身冷汗。 “最近有件奇闻,各位可要听一听?” 众人起哄,让那人赶紧说。 “汝南王府知道吗?听说他们府上的长房嫡女,竟然许配给秦家村的张秀才。” 众人面面相觑。 张秀才是何许人? 那人淡定地喝了口茶,愣是拖延半天没开口。 惹得众人心痒难耐,催着他快些说。 “张秀才,年二十又五,多年前曾中过秀才,早不读书了。前头一位娘子,生下一对双胞胎后血崩而亡,如今那两个孩子年满六岁。” 全场哗然。 这样的人家竟然能与汝南王府的嫡女定亲? “不会吧!这定然是假消息。 好好的人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众人不可置信,纷纷摇头。 “你们且看着吧,我可是听说两家连庚帖都交换了!” 众人依旧不信,还在七嘴八舌。 云氏却被吓得不轻,不管消息是真还是假,赶紧回府禀告婆母,让她老人家定夺。 云氏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 宋谨央气得胸口疼,秦氏跌坐在地,一叠声地否认。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眼见秦氏这般模样,宋谨央冷着眉弯腰直视她的眼睛。 “庚帖是怎么回事?” 宋谨央的眼睛像是能穿透一切,秦氏瑟缩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宋谨央如沉水般的眸光,始终罩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四处躲着宋谨央的视线。 “没,没,没……” “有”字还没出口,宋谨央腾地站起身,一声令下。 “来啊,搜大爷的院子!” 令一出,她随即抄起手边的龙头拐,向外走去,云氏赶紧跟上。 宋谨央一边走一边交代。 “把秦氏绑了!” 秦氏吓得连句反抗的话都不敢有。 她咽了咽莫虚有的口水,却觉得喉间干燥得,连吞咽都疼。 下人打头,刚刚叩开院门,立刻冲了进去。 冰梅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上前阻拦,一转头见到宋谨央走了进来。 “夫人,这,这,怎么回事?” “秦家人来的时候,可曾给过世子妃东西?” 冰梅怔神,那天秦家来人的时候,是水兰伺候的,她刚巧有事走开了。 “那日是水兰伺候的,今儿水兰家里有事,她请假回去了。” “搜!” 宋谨央见问不出什么,直接命人搜屋子。 眼见婆母连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秦氏敢怒不敢言,整个人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跑出来。 “夫人,找到了!” 秦氏一看,的确就是娘家给自己庚帖。 一时间,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她哪里料得到婆母竟如此彪悍,二话不说,直冲自己的院子。 她本想过几天拿回去给娘家人,要是早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她昨儿就该拿回去。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秦氏懊恼地咬着下唇,还想狡辩。 “母妃,这不是我要的,是我娘硬塞给我的,我本想还的!” 宋谨央怒目圆睁。 “你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要还,你早干什么去了?当场就该将东西扔回去!” 宋谨央越想越生气,秦家竟敢毁她孙女,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客气。 “我且问你,若这人是你娘家说给咏恩的呢?” 秦氏先是一怔,继而暴怒。 “母妃,您怎么乱说话?您怎么能往咏恩头上泼脏水?” 宋谨央嗤笑。 “你也知道这是污水?你有想过,万一咏晴无法脱身,你是想她嫁进张家,嫁给比她大十来岁的鳏夫,还要做人后娘?” 秦氏涨红着脸,嗫嚅了半晌,轻轻地低语了一句。 “那家,也是读书人!” 咏晴刚刚赶来,还想劝祖母给母亲留几分颜面,不想竟听到了母亲这句话。 她整个人瞬间石化,满眼含泪地看着秦氏。 秦氏浑身一震,似有所觉地转过脸来,看到咏晴,立刻如五雷轰顶般僵住。 忙不迭地解释。 “不,不,咏晴,不是的,我不会同意的。” 咏晴却不再听她解释,转身就往外冲。 慌不择路,险些撞到一人。 来人扶了她一把,惊诧的声音响起。 “咏晴,怎么了这是?谁惹爷的宝贝女儿伤心?” 崔瑜轻松地揶揄,不料引来了咏晴的嚎啕大哭。 他一个不防,顿时乱了手脚。 第157章 崔瑜上门讨说法,反污了咏晴名声 崔瑜一脸懵地走进院子,看到宋谨央的瞬间,狠狠一怔,匆匆行了一礼,赶紧问发生了何事。 素香屈膝一礼,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崔瑜一听,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秦家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秦五的事,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们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咏晴头上,反了天了。 他二话不说,带人就往秦家赶,势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秦氏吓得目眦欲裂。 “母妃,快拦住爷,爷疯了!” 宋谨央冷冷瞥她一眼,命素馨快马加鞭赶上去。 自己转头吩咐小丫头,直接将庚帖烧了个干净。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什么庚帖之类的,从未进过府里,可听明白了?” “是,听明白了!” 下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冷得秦氏浑身一颤,她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一家只怕从此离了宋谨央的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宋谨央淡然开口。 “所有听好了,限明日之前,搬出院子!若有违令,直接送去老宅。” 一听要送去老宅,下人们哪个敢不经心? 那可是比流放更可怕的事。 立刻捋起袖子,哼哧哼哧地干起活。 宋谨央转身就要离开。 咏恩冲了出来,倚着宋谨央的袖边跪倒在地。 “祖母,我不要搬去老宅。” 直到自己的闺房被下人翻得乱七八糟,她心爱之物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堆放在一起。 她才真正后悔! 在镇国夫人府安逸的日子,让她以为可以为所欲为时,生活给了她当头一棒。 “祖母,咏恩错了,咏恩不该那么说话,祖母,您就原谅咏恩,别把咱们赶走。” “咏恩,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有些话,说了就是说了。人,要有担责的能力。这,是祖母教你的最后一课。” 望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咏恩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愤闷冲着咏晴叫嚣。 “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挑拨母亲与祖母的关系,你就这么见不得大房好?母亲从未亏待过你,有好东西从来不会少你一份,你怎么如此没有良心?” 咏晴怔怔地看着咏恩,不明白这样的话,是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母亲但凡有好东西,全给了咏恩。 自己有时也会生气,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新鲜玩意? 但一想到咏恩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做姐姐的让让便让让吧。 这一让,便彻底没了地位。 不管东西好与坏,只要母亲给她后,总会被咏恩找各种理由要去。 这一切,她都可以不计较。 但,母亲怎么能任由娘家人作贱她的亲事? 长姐已经过得凄苦无比,她的亲事再不要父母插手。 “咏晴,走了!” 祖母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咏晴丝毫不留恋,敛裙离开。 秦氏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叫唤。 “咏晴,我的孩子,你回来啊!你闺房那么多东西……” 咏晴头也不回。 “都不要了,全部给妹妹!” 望着女儿毅然决然的背影,秦氏痛哭出声。 不知是因为失去女儿伤心,还是女儿不再听话而懊恼。 秦家村口,素馨终于追上崔瑜,死命拦着他不让进。 “世子爷,夫人让您回去,你这么去秦家闹,不是坐实了这件事吗?” 崔瑜哪里听得进去? 骗银之恨、欺女之痛,早就让他红了双眼,对于素馨的话,哪里听得进去? “你让开!” 双方争执的时候,一人插了进来,抱拳一礼。 “岳父,小婿这厢有礼了。” 崔瑜倒抽一口凉气,仔细打量眼前人。 这一打量,当场气得七窍生烟。 张秀才一件满是补丁的衣裳,头发凌乱,面上胡子拉碴,人干瘪消瘦,哪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 崔瑜吹胡子瞪眼睛大骂。 “你踏马是谁?别乱叫唤!” 张秀才可不怕,他胸有成竹得很。 秦家可是说了,他家大娘子,也就是世子妃,连庚帖都收了,自己也拿到了对方的庚帖。 这亲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由不得对方不认。 他沉着脸教训。 “岳父,您身份的确高贵,可我也是正儿八经的秀才,保不齐哪一日成了进士,再谋个一官半职,前景未必不如您。” 崔瑜见对方还在胡言乱语,甚至一脸严肃地教训起他来。 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他再也忍不住,上去一巴掌扇在对方面上。 “狗嘴吐不出象牙,圣贤书没教会你做人?” 张秀才一怔。 这一巴掌力气不大,侮辱性极大。 他脸色倏然暗沉下来,猛地高声呼喊。 “打人啊,我家老丈人打女婿啦!” 素馨一见局势失控,跺了跺脚,跳上马就往回赶。 她向来直性子,打架在行,处置这种阴私却是不行的。 她刚刚离开,村里家家户户拿着农具赶出来帮忙。 “谁敢在咱们村撒野?胆儿肥了?” “竟敢欺负咱村里的人,我定然打得他有来无回,后悔出生。” 青壮们匆忙赶到,在看清崔瑜后,顿时傻了眼。 这,这世子爷可怎么打? 张秀才眼珠子一转,立刻干嚎起来。 “丈人打女婿啦,丈人打女婿啦!”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村民们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不嫌事多的老人上前,开口便劝解。 “世子爷,你们翁婿间的事,别吵别闹,有话好好说。” 这不劝还好,越劝崔瑜越是生气。 “谁踏马和这人是翁婿,你们可别乱说话。我来找秦家理论,他家手伸太长,竟敢欺我女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众人一愣。 两家结亲的事,他们早就明说了。 虽然不明白王府怎么肯把自家闺女嫁到这家,但人家决定的事,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今日一看,怕是此事另有隐情。 有些人便悄悄退开了,事关王府,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能管的。 可张秀才却不依不饶,下一秒,竟从怀里掏出一份庚帖,举着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各位,看好了,这是我未来妻子的庚帖。若两家没有议亲,庚帖怎么可能到我手里?” 众人再次一惊,举目望去,还真的是庚帖。 这下子,连崔瑜也傻了眼。 知道大事不妙,也顾不得找秦家麻烦,立刻吩咐侍卫上前夺过庚帖,一把撕了个稀巴烂,赶紧飞身上马,准备离开。 张秀才哪里肯依,拉着缰绳不让他离开,非要他赔庚帖。 崔瑜恶向胆边生,猛地收紧缰绳,马吃痛“聿”的一声长鸣,抬起前腿,狠狠地一踢,下落时正好踩在张秀才的腿上。 “啊……” 只听他一声惨叫,整个人跌倒在地,痛得满头大汗。 崔瑜却连头也没回,径直驾马带着护卫们离开了。 第158章 黑人羽状告白仲康冒名顶替 村民七手八脚地将张秀才抬家里去,张秀才冷汗直冒地呻吟。 “送我去世子妃娘家。” 众人依他所言,送去了秦氏娘家。 秦五正和秦太太说着事。 只听门外一阵喧闹,大门被推开,一众人抬着张秀才进来。 秦太太看着血人般号叫的张秀才,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询问。 一听来龙去脉,顿时气得倒仰。 张秀才白着脸惨叫。 “我要退亲,要退亲。” “不能退,不通退。” 秦五赶紧上前,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愿意返还五分之四的嫁妆,怎么舍得放弃? 还是镇国夫人手笔大,一个孙女几万两陪嫁,这几万两给他多好? 别说聘礼,就是娶十个八个也行! 秦家吵闹不休时,素馨赶回府,一五一十将发生的事禀报宋谨央。 宋谨央脸色格外凝重,沉着脸叫来了咏晴。 “孩子,若是远嫁,你可愿意?” 此事闹开,哪怕咏晴什么都没做,但她的名声依旧受了影响。 为今之计,只能远嫁离京。 咏晴一怔,双眼瞬间泛上湿气,却果断点头。 “咏晴听祖母的。” 宋谨央当场修书一封,寄去了北疆。 说话间,下人来报。 “夫人,不好了,世子爷被抓去大理寺了。” 宋谨央眸色一冷,崔瑜不是去了秦家村吗? 怎么会被抓去大理寺? 素馨也是一脸懵。 “让宋青去一趟,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刘嬷嬷在边上提醒:“夫人,宋管家不在,他去了忠义侯府,您不是让他帮着整顿侯府吗?” 宋谨央这才想起来。 崔琏得了圣旨,承了忠义侯府,还赏了一堆下人。 这些下人大多来自犯了事的府邸,初来乍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但崔琏哪有这本事,理清楚府里的事。 她便派宋青暂时去了侯府,替崔琏把府里的事,理个清楚明白再回来。 宋谨央沉吟片刻。 “让宋黎去一次,打听清楚到底出了何事。” 宋谨央一心记挂着咏晴,忽略了外面的事。 今儿一大早,整个京城沸腾了。 继崔县丞下人替主伸冤后,又有人击鼓鸣冤。 黑人羽击鼓鸣冤,状告白家嫡支冒名顶替,杀害旁支,也就是他的父亲白仲康。 “大人,草民父亲姓白名仲康,乃白家旁支。而如今的白仲康,并非家父,而是嫡支叔父白逐浪假冒。”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兹事体大,若黑人羽状告之事属实,那涉及面太广,一个弄不好,又有一大批官员要被捋。 甄容根本不想接黑人羽手中的状纸。 可击鼓鸣冤的事已经闹开了,顺天府门衙门口,聚集了不少好事之徒。 看趋势还有逐渐增多之势。 他不得不装装样子,接过状纸随意翻了翻,果然被他发现不妥之处。 “你姓黑,却状告白家,你如何证明你的父亲是白仲康?” 黑人羽淡然一笑。 “大人,只要是白家人,耳后必有一颗菱形黑痣。我有,我父亲有,杀害我父的凶手也有!” 说完,他侧过身,掀开耳朵,果然露出后面的菱形黑痣。 甄容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本想找个借口推了诉状,却不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眼看着门口越聚越多的人,甄容心一沉。 罢了,速战速决,赶紧进宫讨旨意去。 “你说有人证,人证是谁?” “汝南王府世子,崔瑜!当年是他护送我父去北疆看望嫡支叔父。” 当年,父亲听说能去看望嫡支堂弟,立刻答应成行。 自己和母亲百般劝说,他却一意孤行。 “堂弟孤苦,年岁这么小,一个人离家,我无论如何不放心,送些衣物银两去,亲眼见过他近况,才好真正安心。” 结果一去不回。 他和母亲左等右等,等来的是刺客的追杀。 若非宋谨央相救,他早就死在那年的冬日。 而母亲,尸骨无存。 “你为何当日不报官?” 黑人羽沉默良久,缓缓拉开盖在轮椅上的被褥,露出空荡荡的裤管。 在场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父亲离京后,我和母亲遭遇一场刺杀,母亲尸骨无存,而我双膝以下被砍断,胸膛被砍伤,险些失去性命。被救后,失了记忆。” 甄容同情地看着他。 “你何时恢复记忆的?” 黑人羽默了默,接着回答。 “……四皇子府上的大夫,有一套独特的针灸之法,治愈了我。” 甄容一听,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 此事竟然还涉及皇子,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行了,状纸收下,回去等消息吧!” 送走黑人羽后,甄容火速入了宫。 面见中宗后,将事情的始末仔细地禀报一番。 不料,话音刚落,中宗的眸光亮了起来。 他正愁没有突破口呢,就有人递斧子来。 当真是瞌睡遇上枕头! “你正常审理,该怎么审怎么审!不管事情涉及谁,该到案到案,该问话问话,不必心慈手软!” 有了中宗的圣谕,甄容大大松了口气。 靠山找着了,他放放心心地出了宫,当即命人叫来崔瑜问话。 崔瑜赶到顺天府,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急匆匆回府,想让秦氏赶去娘家警告一番,若再胡言乱语,他定然严惩不怠。 可刚刚到半路,就被顺天府衙役拦下。 他不得不改道府衙。 好在只是问话,并未上公堂,而是来到甄容日常办公的地方。 他刚刚到,就被甄容的问话弄懵了。 “世子爷可曾送白仲康去过北疆?” 他下意识地点头。 下一秒,顿时冷汗直冒。 他没料到,过去这么多年,这件事还是被揭露了出来,顿时后背一阵发凉。 “我,不记得了,事情过去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甄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世子爷需要想多久?” “……三日吧!” “好,三日为限,三日后还请世子爷再到府衙来说清楚。” 崔瑜魂不守舍地离开顺天府,忐忑不安地回到院子。 再次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院子一片狼藉,到处堆满了物品。 他气得高声呵斥:“怎么回事?” “世子爷,夫人下了死令,明日之前必须搬离!!!” 什么? 母妃怎么会这么着急赶他们走? 他还想多拖些时日,毕竟镇国夫人府的日子,才配得他世子爷的身份。 他顿时脸色铁青,就想往端谨院赶去。 却被秦氏拦下了。 “爷,算了吧!没用的,母妃铁了心赶咱们走,您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崔瑜顿时气馁。 打从签下断亲书,他便觉得大事不妙。 仗着以往母妃对他们的宽容,总想着还有转机。 可现下看来,母妃绝不可能原谅他们。 想清楚这一点,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被抽空,茫然四顾,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下人,嘴巴一噏一噏的秦氏,空气中混杂着的饭菜香,一时间根本分不清醒现实与梦境。 他多想眼下经历的一切就是场噩梦,梦醒了,他仍是王府的世子爷,手上有花不完的银钱,母慈子孝,永远开心快乐。 可惜,这个梦永远也不会醒! 第159章 小阮氏被逼跳水,重要的簪子被骗 崔瑜跌跌撞撞跑去老宅,飞快跑到王爷跟前。 白着脸沉声唤到:“父王,您醒着吗?出大事了,白仲康,不,白逐浪的事瞒不住了。” 崔承浑身一抖,奋力睁开昏黄的眼睛,可什么也瞧不清,眼屎糊了视线。 崔瑜也没想王爷能回答。 说了这一句后,像无头苍蝇一般满屋子飞。 双手抖得厉害。 父子俩一个心惊,一个心颤,两人都只觉得大难要临头了。 崔瑜双唇颤抖。 “父王,当日您明明吩咐老二送白仲康去北疆换人,结果他衙上有事走不开,平白沾染了我,屎盆子全扣我身上了。 甄容那小子一直看我不顺眼,这回逮着机会,还不猛踩我啊?” 说着说着,他的眸光亮了起来。 他可以把一切责任推到二弟头上,自己只不过临时接手,哪里知道真正的目的? 崔承还在“嗷嗷”叫着。 崔瑜却已经大步走开了。 他急匆匆回院,只来得吩咐秦氏去娘家警告一声,便又急匆匆离开,去四皇子府搬救兵了。 秦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瑜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她一头雾水。 宋谨央的命令摆在这里,院里还有好些东西没有整理,她便想等搬了家,再去一次娘家。 可没曾想,就这么一耽搁,就出了大事。 大房终于赶在上灯的时候,将大部分东西都搬进了老宅。 刚刚松了口气歇下,她便被一道“抓贼”声惊醒。 她赶紧披上衣衫,不一会儿有下人来禀报。 “世子妃,不好了,四爷院里进贼了。” “人呢?可有抓到?” “护卫带人去追了。” 秦氏赶紧带人到四爷的院子。 院子空落落的,四弟媳没有搬来,根本无人打理,整个院子灰蒙蒙的。 “赶紧检查一下,可有丢失什么东西?” 守院的下人打着哈欠,提着灯睡眼朦胧地走出来,一边检查一边抱怨。 “四爷院里哪还有值钱的东西?除了四爷,就没值钱的东西了。” 老四崔珑是被连夜悄悄送走的,除了宋谨央,就没几个人知道他真正的下落。 下人们还以为四爷躲出去玩闹了。 秦氏听到“四爷最值钱”的话,顿时打了个激灵。 宋谨央也听到老宅进贼的事。 “夫人,老宅进贼了,好像是四爷的院子。” 值守的护卫赶着来禀报。 她随即起身,刘嬷嬷替她披上一件外袍。 “这老宅越发不济事,什么小毛贼都敢往里闯。” 刘嬷嬷的话惊醒宋谨央。 她立刻转头问禀报的下人。 “其他院子可有受波及?” 护卫摇头,很肯定地说,小贼只到了四爷的院子。 这时,刘嬷嬷也回过神来,她震惊地看着宋谨央。 “难道说……小毛贼专程为四爷而来?” 宋谨央毫不迟疑地点头。 “四爷得罪了什么人,招来贼惦记?” 还能有谁? 诚王呗! 看来,背后之人恼羞成怒了,想拿老四开刀。 却不料老四已经被自己打发去了南岭。 诚王一死,他身后的人坐不住了。 谁也没有料到,当天晚上,白府也遭了难。 一行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白府。 打头之人低声吩咐。 “这家男主人入了狱,家里只有一个疯婆娘,咱们务必逼出簪子的下落。” “大人,一个疯婆娘,哪里还能逼问出真相?” “艹,”来人骂了句粗话,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主子非得让他走这一遭。 小阮氏睡得沉。 像个小孩子般咂巴着嘴,低低地说着梦话,“嗵”的一个侧身,被子卷到了身下。 值夜的小红从床榻前的脚蹬上爬起身,摇了摇头,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太太,您怎么又蹬被子?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她刚刚伸手想替小阮氏盖上被子,屋门被推开,几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 打头一个一进来便掐住她咽喉。 小红又惊又怕又疼,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有话问你,不许叫!” 小红忙不迭点头。 贼人刚刚松开手,小红立刻扯开喉咙叫起来。 “来……” 刚刚吐出一个音节,再次被死死扣住咽喉。 “找死!” 打头之人目露凶光,“噌”的一身抽出剑,指向睡得正熟的小阮氏。 “你再敢叫,我立刻杀了她。” 这才真正吓住小红,她拼命点头,保证再也不叫了。 来人命她将主家所有的簪子都拿出来。 小红立刻点头,指了指仍掐着她的大手,对方这才松开手,大手离开咽喉时,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红走到梳妆镜前,从桌上、妆奁盒底部抽屉时,拿出几根簪子,递给来人。 那人看了看手上的簪子,成色都极为普通,有一根还是银簪,都发黑了。 “就这么几根?” 小红点头:“主子神智不清,多了也是白白浪费。” 打头之人悄悄给手下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手势,便想拿着簪子离开。 不料,原来睡着正熟的小阮氏醒了。 “大姑娘,大姑娘起身了,天亮了!” 小红大惊,主子这时候醒来,岂非要遭毒手? 她趁黑衣人怔神之际,拔腿就往外跑。 她想得好,主子是个疯婆娘,弄不清状况,自己是个清醒的,他们定然不会放过她,肯定会追着她,主子说不定能躲过一劫。 她想的没错,黑衣人果然气势汹汹地追在她身后。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阮氏也跟着追了出来。 嘴里还不断嚷嚷。 “大姑娘,别跑,危险!” 小阮氏惊慌失措地跟在他们身后跑。 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跑着,似乎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只觉得胸膛里的心快要疼得裂开了。 “大姑娘,别跑,危险!” 她没命地跑着,似乎只有不断跑,才能止住心头传来的无尽的疼意。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前面的小红慌不择路,“嗵”的一声跳进了小池子里。 “不……燕儿,不……你要撑住,娘来救你……” 小阮氏也想跳下水救人,却被黑衣人拦住。 “想救她?拿簪子换!” 远处,隐约传来灯笼的亮光,此地不可久留。 几个黑衣人大急。 “头,你同这疯婆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拿了簪子就走吧。” 灯笼越来越近,隐隐还夹杂着人声。 打头的黑衣人死死瞪着小阮氏。 小阮氏一怔。 双眼懵懂地看着对方。 “簪子,好看的簪子,大姑娘喜欢,给大姑娘。” 小阮氏一听这话,立刻笑了起来。 “大姑娘喜欢,给大姑娘。” 立刻从头上拔下一枚簪子,递到黑衣人手中。 这是一根木簪子,却很重很沉。 看着极为普通,比那枚银簪子更不值钱。 黑衣人蹙着眉掂了掂,在水里扑腾的小红叫了开来。 “太太,不能啊!咕咕咕……不能啊……咕……他们是……坏……不……给……咕……” 黑衣人狂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黑衣人将簪子揣进怀里。 犹豫地看着小阮氏,烛光越来越近,再不走只怕横生事端。 好在这女人是个疯子,应该不会泄露今晚的事。 他咬了咬牙下令:“走!” 转眼间,黑衣人走了个干净。 小阮氏看到渐渐沉入水底的小红,目眦欲裂地大叫一声“大姑娘”,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几个粗使婆子远远地听到叫声,立刻赶来,二话不说跳下水去,将两人救了起来。 第160章 体无完肤的崔珏,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 宋谨央隔天上晌收到消息。 大阮氏传消息来时,她刚巧坐在花厅里训示下人。 刘嬷嬷手中捧着装有下人身契的匣子,严肃地扫视全场。 “签活契与死契的分别站两边。” 下人们自觉地分立两边。 “镇国夫人府与汝南王府从此一分为二,跟随王爷的人都已经去了老宅。 咱们府上主子大减,并不需要这么多下人。 夫人对此另有安排。 首先,与王府签活签,并想要离开府邸的,站出来。” 下人们一听这话都忐忑不安起来。 好些人哪怕签活契也不愿意离开镇国夫人府。 生怕夫人不要他们,要赶他们走。 签活契的下人中出来十来个,他们有的说要回乡成亲,有的要照顾儿女,正好借机离开。 宋谨央不予计较,一律放行,每人发放十两纹银,将这些人的身契挑出来,统一交到官府备案。 离开的下人领了赏银,感恩戴德跪地磕头,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刘嬷嬷继续说话。 “余下各院的人,有愿意去老宅的站出来!我会将你们的身契整理出来,交给王府管家。” 竟然无一出列。 刘嬷嬷像是早就算到般,也不诧异。 “余下之人,可有愿意去庄子、铺子,甚至离京的?” 下人们面面相觑。 去庄子、铺子他们都知道,可离京是怎么回事? “夫人的根在北疆,她早晚会离开京城,回到北疆,她需要有人前行一步,替她打理府邸,料理北疆的生意,可有愿意的人?” 众人仍不明所以时,前院的几个小厮站了出来。 “夫人,我等愿意去!我等本就是孤儿,若非夫人收留,只怕早就冻死街头。对于咱们来说,夫人在的地方就是故乡。我等愿意先行一步,替夫人去打理北疆的府邸。” 刘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人们都很犹豫,毕竟北疆太远了。 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在天子脚下自在? “愿意去的去,不愿意去的,绝不勉强。” 刘嬷嬷的话音刚落,宋谨央的陪房站了出来。 “夫人,我等愿意去!我等本就是北疆人,当年随您入了京。奴才至今仍怀念北疆的风雪,奴才愿意回去!” 说到北疆的风雪,宋谨央也是一脸怀念。 只是,京城风雪未停,自己还不能离开。 不一会儿,约摸四分之一的下人站出来,愿意替宋谨央打前站,离京远赴北疆。 这些人大多孤身一人,被宋谨央救下赏口饭吃。 刘嬷嬷吩咐小丫头将这些人的身契也挑了出来,单独存放。 等大姑娘出嫁时,这些人正好护着她一块儿离京。 她的陪嫁也可从这些人里挑。 最后剩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都打算先留下,大不了等夫人真正离京的时候,再跟着去。 宋谨央环视四下。 “外言不入,内言不出!从今日开始,由刘嬷嬷整顿府里规矩。无关人等,一律不允许再放入府。若有违令者,一律发卖!” “是!” 下人们齐刷刷地跪地称是。 刘嬷嬷仔仔细细交代细节,宋谨央则在素香、素馨的搀扶下出了花厅。 刚刚出了花厅,就有小厮来禀报。 “夫人,吏部侍郎夫人派人来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恭敬地站在不远处,见宋谨央看过来,立刻屈膝一礼。 宋谨央招招手,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回了端谨院。 丫头一进屋,立刻“嗵”的一声跪下。 “夫人,我家夫人让我禀报您!白太太醒了!” 宋谨央一听这话,刚刚坐下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小阮氏清醒了?” 丫头满脸激动,泪流满面地喜道。 “正是!白太太,醒了!” “好,好,好,”宋谨央连说了三声好。 “老规矩,下午慈济堂见!” 丫头领命而去。 宋谨央倒是有些激动地坐不住。 刘嬷嬷训了话回来,听说小阮氏醒了,也高兴起来。 几人匆匆用了膳,便赶往慈济堂。 今日是慈济堂义诊的日子。 铺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宋谨央带着人悄悄从后门进了院子。 厢房里,大阮氏、小阮氏已经等着了。 见到宋谨央两人立刻跪下磕头。 宋谨央想将她们拉起来,却被拒绝,非得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才肯起身。 几人坐下说话,大阮氏便将昨晚的惊险原原本本告诉宋谨央。 前面义诊的队伍里,有一人严严实实地笼在黑色的宽斗篷下,头上还戴着幕篱。 他排在队伍里,却表现得极为嫌弃周围的人,但凡被别人碰上一碰,立刻就躲开。 次数多了,惹得边上一位穿短褂的大哥不满。 “你躲什么躲?怎么?嫌弃人啊?排在这个队伍里的,谁踏马是高贵人?高贵人还需要义诊?”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赞同。 “这位大哥说得没错,瞧这人穿得人模狗样,不知憋着什么坏。” “就是,该不会是清倌楼里的兔儿爷吧!一副被人虐的模样。” “哈哈,哈哈……” 雷鸣般的笑声响起,引得铺子里的人都侧目看来。 第一位出声的大哥来劲了。 毫无征兆地扯下那人的幕篱。 口哨声响起。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崔县丞的嗣子,拉哇瓜国皇太女的新宠,崔二爷啊!” 崔珏露了真容,整个人羞恼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他浑身颤抖,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如纸。 “嗣子二爷啊,听说你的侯爷哥哥,当日继承了爵位,直接搬进富丽堂皇的侯府去了,他有没有为你留一间院子?” “喂,我说你少挑拨离间。崔二爷哪里需要侯府的院子,人家日日枕着皇……太女……唔,又香又甜……哈哈……” “天杀的,少说浑话!” “哈哈……” 人群发出诡异的笑声。 崔珏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崔二爷,您在皇太女府上吃香的喝辣的,那日子过得叫一个美滋滋,哪里还需要出来义诊?” 眼见众人没完没了地奚落他,崔珏的脸阵青阵红,连幕篱也顾不上,立刻就想离开。 可众人玩闹心起,哪里肯轻易让他离开。 有人用力扯住他斗篷,就是不让他走。 “别走啊,崔二爷,你给咱介绍介绍皇太女府上的好日子,让咱们也羡慕羡慕。”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嘶”的一声,干力气活的手劲大,斗篷竟然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的血红色的肌肤。 崔珏像是受了惊吓,整个人抖得厉害,嘴里发出压抑的呼痛声。 那人脸色一变,索性一把扯开他的斗篷。 “嘶……”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斗篷底下只穿着下裤,上衣空无一物,脖子以下全是鞭痕,汨汨地冒着血。 “啊……” 扯斗篷的动作碰到伤处,痛得崔珏惨叫连连,整张脸扭曲着,面上泛着可怖的红光。 “天啊,这也太惨了。” “皇太女下手忒重……” “唉,明明是镇国夫人最得宠的儿子,却偏偏不做人事,非要闹着断亲!瞧,这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简直猪狗不如。” 不知哪句话刺激了崔珏。 他满脸赤红,双目通红,愤怒地瞪视着说话的人。 “别在我面前提她!” 众人一愣,不知崔珏说的是谁! 义诊的大夫看到崔珏身上的伤,立刻挤上前。 “借过,借过,这个病人情况紧急,我先替他疗伤。” 众人表示理解,纷纷让出一条道。 崔珏悔恨交加,羞愧至极。 曾几何时,挥金如土的他,竟然沦落到义诊治伤的地步? 想到皇太女如狼般的眸子,以及不许人替他治伤的冰冷话语,浑身一激灵,眼前一黑,整个人如临深渊。 第161章 白翩翩和崔珏的身世之谜 厢房里,小阮氏正说得动情。 “昨儿小红落了水,我那颗心疼得像被劈开,脑子倒是清明起来。后来,为了救小红,又落了场水,被冷水一刺激,就彻底明白过来。这么多年,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女儿……没了……呜呜呜……” 小阮氏低低地哭泣,那声音是压抑的、克制的,却犹如一道利刃,扎进人的心里,闻之令人色变,心都忍不住疼痛起来。 “人没事就好,少了些许财物也就罢了。” 大阮氏劝慰的话刚刚落下,小阮氏的神色便诡异起来。 宋谨央刚想询问怎么回事,突然素馨脸色一变,做出噤声的动作,几步来到窗棱前,向外张望。 不一会儿,脚步声、人声传了进来。 崔珏的伤口容易感染,大夫便带着他避开人群,来到后院上药。 “唉,我说七爷,不二爷,您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您身上旧伤叠着新伤,若不好好治,只怕会留下病根。您不若求求镇国夫人,您到底是她从小养……” “别提她,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如野兽般低低咆哮的崔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唉,您又是何必呢?” 有些话,大夫不方便直说。 求一求夫人,有这么难嘛? “……二爷,春寒冻人,你本就伤着,若再添冻伤,那身子可就毁了!” 看着崔珏气得一起一伏的胸膛,大夫暗暗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爷们几个自个儿先不做人,难不成还不许镇国夫人还击? 大夫想到镇国夫人受的委屈,下手就重了起来。 “啊……” 崔珏一边上药一边惨叫连连。 这一刻,他恨得咬牙切齿。 是他想挨冻吗? 鞭伤未愈,他哪里敢穿衣? 那叫声惨烈无比,听得大阮氏、小阮氏脸色都白了。 小阮氏悄悄探出头去,看到崔珏的面容时,倏然怔住。 她总觉得这人哪里见过,可自己疯了那么多年,分明没有见过此人。 又见他满身的伤,眼里流露出同情之色。 等了好一会儿,大夫才上了药,又给了一瓶药,叮嘱他自个儿好生上药。 崔珏在大夫离开后,又磨蹭了好一会儿,仔细地披上斗篷,戴好幕篱,这才缩着脖子离开了。 等他一离开,大阮氏便叹了口气。 “你说这崔珏图什么呀,好好的汝南王府少爷不做,偏要给二爷做嗣子,结果闹成这副模样。” 大阮氏这话没错。 崔珏若还是汝南王府的七爷,皇太女如何敢放肆? 若他当真承继了忠义侯的爵位,对方也不敢公然绑人。 偏他这不上不下的,只是侯府的嗣弟,谁会将他放在眼里? 皇太女素来霸道,就更不会了! 素香忍不住替自家夫人打抱不平。 “两位夫人不知道,崔二爷可不是咱们夫人的亲生子,他是王爷和白月光的儿子。” 大阮氏、小阮氏闻言,齐齐色变。 大阮氏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宋谨央的脸色,见她并无任何不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各府的阴私,谁愿意被外人知晓? “鹅吃草,鸭吃谷——各人各有各人福!崔二爷白白享受这么多年王府的富贵生活,是时候还回来了。” 大阮氏扬着笑脸安慰宋谨央。 任谁替白月光养孩子,心里头都不会舒服。 她连问不敢问,这里头的究竟。 素香噘着嘴不满。 “崔二分明享了不该享的福,竟然还怨恨上咱们夫人,简直不要脸。” 大阮氏立刻出声附和。 “可不正是!若非他忘恩负义,夫人怎的弃他不顾?他若求一求夫人,兴许还能早日脱离苦海!妹妹,你说是吗?” 大阮氏边说边转头看向小阮氏。 这一看,大惊失色。 小阮氏的脸色惨白惨白,嘴唇抖得厉害,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 大阮氏以为小阮氏又要发病了。 整个人惊叫一声,便扑向小阮氏。 素香却快了一步,一把搭住小阮氏手腕,把了把脉后,松了口气,冲大阮氏摇了摇头。 “倒杯热茶给她。” 宋谨央吩咐完,素香已经递上了热茶。 小阮氏大大地喝了几口,搁下茶碗脸色才缓过劲来。 下一秒说出的话,令宋谨央当场站了起来。 “夫人,您,是不是弄错了?当年大姑姐只生了一个女儿,哪来的儿子?” “咣当”一声,宋谨央起身时动作太在,衣袖带起了桌上的茶碗,狠狠地砸向了地面,碎片散了一地。 “你说什么?白淑宜只生过一个女儿?那崔珏到底是谁的孩子?” 两人立刻安抚宋谨央,重新坐定后,小阮氏细细地说起了过往。 “阿姐,你只怕还不知道吧,我继大姑娘之后,还生过一个儿子。” 大阮氏脸色倏然变白。 小阮氏苦笑一声。 当年,女儿去世后,她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 为防她出事,白仲康将她禁足院里,命人严加看守。 也就那时候起,她同姐姐的联系逐渐少了。 后来,当白仲康发现她有身孕时,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她的精神倒是好了起来,糊涂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她听说大姑姐也怀了身孕。 白仲康为了照顾她,将她接进了府。 从此,她和白淑宜一起为孩子做衣裳,一起期待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感受他们的变化。 直到,白淑宜生产了,她一急,竟然肚子也疼了起来。 好巧不巧,两人又一起生产。 白淑宜生下女儿,她生下了儿子。 人间幸福千篇一律,不幸却各有千秋。 一场生产,白淑宜血崩而亡,而她却失了子。 自打儿子去世后,她受不住打击,日复一日沉浸丧子之痛,直至彻底疯癫。 所以,崔珏不可能是汝南王的儿子。 因为白淑宜没有生过儿子。 宋谨央皱着眉头,觉出不对来。 “不对,白淑宜生下白翩翩和崔珏血崩而亡的,应该是隆丰七年的事! 那白翩翩害大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她那时,分明还未出生啊!” 众人一回味,琢磨出不对来了。 尤其大阮氏,之前没往深处想,这一想,彻底糊涂了。 这事情发展的先后顺序不对啊。 小阮氏则吃惊地瞪大双眸,看着宋谨央。 “夫人,您不知道白淑宜生过两次孩子?” 这下子,别说宋谨央,就是大阮氏都险些惊掉下巴。 “隆丰三年,大姑姐还生过一个女儿。” “这,不对啊!白翩翩分明比崔珏大上几岁,又怎么会和崔珏成了双胞胎的?难道,这个白翩翩不是那个白翩翩?” 天哪,到底有几个白翩翩,哪个才是真正的白翩翩? 大阮氏越想脑壳越疼了起来。 白家这是在搞什么鬼? 非得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千真万确,我怎么可能记错。我是疯过,但我不傻。大姑姐两次生产,都在白家,第一次产女,还是我伺候的月子。 昨儿被骗的那根簪子,是她第二次生产后硬塞我手里的,求我照顾她的小女儿。可惜,那孩子出生便浑身青紫,没一会儿就去了,同白淑宜前后脚的功夫。” “昨儿被骗的簪子”这几个字钻入宋谨央的脑海,她眸光猛地缩起。 “簪子,什么簪子?到底怎么回事,快说!事关重大,万一有所疏漏,别说白家,便是你姐姐家,吏部侍郎府上下性命难保!” 第162章 崔珏再生毒计,竟然奢望重回王府 大阮氏一听这话,身子瞬间紧绷,催着小阮氏赶紧把事情说清楚。 小阮氏也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一五一十地将那晚地情况说了出来。 “我当时还糊涂着,一听说是给大姑娘的立刻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递了过去。” 宋谨央皱着眉头问,神情无比严肃。 “你可知晓,他们除了簪子,还拿走什么?” 直到这时,小阮氏才惊觉问题的严重性。 她一字一句道:“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簪子。” 大阮氏不明所以地嗫嚅。 “这簪子难不成藏着宝藏图?竟然不要银子,只要簪子!” 她是知道的,小阮氏病了这么多年,没添置什么首饰。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小阮氏。 “白太太清醒的事,府里有多少人知道?” 小阮氏明白过来,立刻回话。 “无人知晓得,我,总觉得,该瞒一瞒。” 宋谨央点头,盯着她身上的粉色衣裳看了看。 “如此甚好!你继续装疯卖傻,暂时能保你一命。只不过……” 宋谨央低低地吩咐她。 “你放心,从今日开始,我定然会护你周全!” 大小阮氏行礼后告退。 宋谨央独自枯坐于八仙桌前,久久没有动弹。 白翩翩的事出乎她的意料。 但那几年小阮氏的神智已然不清,也说不清楚原委。 “素馨,调查白翩翩,必要的时候,禀报皇上,请他派锦衣卫协助。” “是!” 想到刘嬷嬷曾经调查过白家,竟然也没有发现白淑宜两次生产的事。 只怕,此事是白家严防死守的。 既然如此,定然牵涉重大。 宋谨央起身理了理衣衫,刚想迈步离开,厢房门现次“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阮氏一脸紧张的去而复返。 “夫人,刚才姐姐在,有些话不方便说。昨晚的人,和您,是不是都在找簪子?不,你们找的不是簪子,而是簪子里的玄机。” 京城。 金碧辉煌的屋宇下,一人手捧图纸,激动得到颤抖。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赏!千金!” “多谢主子!” 黑衣人将从小阮氏处得到的簪子一并交给了上去。 尤其是那根通体乌漆嘛黑的木簪子。 不知主子怎么摆弄一番,竟打开了簪头,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黑衣人头也不敢抬,直到主子打赏,赏了千金后,立刻千恩万谢地领着赏金,逃也似地逃出了京。 “老大,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为毛要走?” “你懂个屁?吃香的喝辣的,也得有那个命。脑袋挂裤腰上的事,干一票就行了,咱们分了银子,回家买田,老婆孩子热炕头去。” 和贵人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吗? 今儿赏了你千金,明儿可能就要了你的命。 果不其然,他们四散离京后没多久,就有人同主子禀报。 “主子,那些人没有回家,屋子里东西都在,只是人始终没再出现。” “不用找了!” 是些聪明人,最好永远别现身! 那人的眸中射出狠厉的光芒。 崔珏躲躲闪闪地回到皇太女府上。 他花光所有银两,打点看门的小厮,这才溜出去看义诊。 这番回来,若是被西利尔发现,只怕又是一番折腾。 他小心翼翼地叩响后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死死地瞪着门后,生怕看到那张令他胆寒的脸。 门后是小厮不耐烦的脸,却让崔珏莫名心安。 “快点,快点,说好一个时辰,如今都快两个时辰了。还好今儿主子不在,出京了,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崔珏听了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刚想闪身进门,身后传来叫他的声音。 “七爷,七爷,小的有事寻您!” 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人,崔珏定睛看去,竟是崔族长的侄子,崔文。 当日在族学里,帮着他修理宋黎的人。 他眸光一缩,向后躲了躲,避开了崔文拉扯的手。 崔文一怔,继而又满脸堆笑。 “七爷,听说您发达了!不仅成为忠义侯的弟弟,竟然还被皇太女看上,马上就要成为其驸马了。” 崔珏一听这话,险些呕出声来。 给那老巫婆做驸马? 美得她!!! “我只是借住于此,你别乱说话。” 崔文嘿嘿一笑,连声说明白,神情暧昧至极,明显是不信他的话。 崔珏懒得解释,侧身就要离开。 崔文大急,伸出手拉住他的斗篷。 “七爷,不,二爷,嘿嘿,别急着走啊,我有大事找您。” 崔文那日帮了崔珏,就是想日后淘换口汤喝。 他才不在意能不能上族学呢。 不认识字,根本不耽误他赚钱。 他原本等着崔珏主动寻他,自己这么机灵,爷们身边怎么少得了他这样的人? 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崔珏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他再也坐不住了,带着最后的筹码主动寻上了他。 崔珏被他扯痛了,“嘶”的叫了一声,不耐烦地想赶他走。 门外的小厮心情不错。 主动让他们都进了门。 “有话快点说,好在今儿主子不在,说了话就赶紧走。” 崔珏只得带着崔文回到住处。 崔文左看右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皇太女当真大气,府上都是好东西,就是安排面首的住处,也这么金碧辉煌。 崔文羡慕地咽了咽口水。 “七,二爷,您真好福气。没了王府加持,还有皇太女厚爱。您瞧瞧这住的地方,配得上您那高贵的身份。” 崔珏浅浅地“嗯”了一声。 心里难得地满足了一回。 “坐吧,有什么话,快说!” 崔文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崔珏。 “二爷,这是当日我同崔理,不,宋黎争执时,从他衣袖中掉下来的东西。我当时悄悄藏了起来,想着等有空时给您!料不到自己被赶出了族学,想再见您一面,难如登天。” 他这段时日,一直徘徊在府外,候了不知多久,就在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崔珏。 崔珏冷笑一声,知道崔文的心思,不过就是想以此为筹码,要些好处。 他并没有点穿他,不以为意接过纸一看。 下一秒,整个人直起身端坐,眸光定定地凝在纸上。 那是一张当票。 活当! 当的东西,他全都认得。 是当日父王穿去相国寺的全部行头。 后来父王跳崖被救,身上外袍和挂的玉嚣,一样都没有寻回。 那些东西是怎么到宋黎手上的? 难不成,父王出事时,他就在附近? 一道毒计在崔珏心中成形。 宋黎啊,宋黎,好好地烂在泥里不行吗? 非要回来和小爷过不去。 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一把,不整死你,小爷就不信这个邪! 只要这次成事,他不仅能从此按死宋黎,兴许还能重新回到王府,做出王府七爷,彻底摆脱西利尔这个魔鬼。 为了安抚崔文,崔珏表面上承诺他,过几日同皇太女提一提,让他来伺候自己。 崔文顿时高兴得笑,点头哈腰地离开了,趁崔珏不注意的时候,顺走了八仙桌上的玉质蟾蜍茶宠。 崔珏一门心思谋划着怎么置宋黎于死地,连崔文告退都没有察觉。 第163章 堂上对质,崔瑜险些被逼破防 崔瑜自以为胸有成竹,气势十足地来到顺天府,配合调查。 一走入顺天府便怔住。 不同于上一次,甄容竟然开设了公堂。 公堂上,原告黑人羽、被告白仲康都到了。 崔瑜本还笑吟吟地入了堂,却被衙役敲着火棍,一声声高吭的“威武”逼得紧张起来,神情滞了滞。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收敛了笑容,冲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下的甄容抱拳一礼。 “大人,本世子来回话!” 甄容面无表情地开口:“世子请稍等,先让原告陈述案情。” 坐在轮椅上的黑人羽恭敬地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大人,我父亲才是真正的白仲康。如今这位白仲康……是我的同族堂叔父白逐浪。” 黑人羽满眼仇恨地看向白仲康,杀父断腿之恨,不共戴天,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白仲康在那样的目光中,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又强装镇定地直起腰背,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 “那你父亲去了何处?” 黑人羽双目充血地指着白仲康和崔瑜,咬牙切齿地指认。 “被白逐浪和汝南王杀害了。” 话音刚落,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其眼角滴落到衣襟。 崔瑜腾地大怒。 “胡说,我父王怎么可能杀人?”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崔瑜抱甄容抱拳一礼。 “大人,本世子有话说。” “世子请说。” 崔瑜清了清嗓子,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大人,此事与王府无关。父王曾经说过,因感念其兄长关怀族弟的情谊,这才冒着风险送他去北疆。这明明是做了件好事,怎么变成害人了呢?” 崔瑜义愤填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黑掌柜,我母妃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接着,崔瑜又看向甄容。 “大人,本世子脸盲!不熟悉的人分不清长相,去时一人来时一人,我如何分辨得出?” 甄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本官从未说过,世子爷护送的人,去时与来时不是同一个。世子爷凭什么认为,白仲康换人了呢?” 崔瑜的笑僵在嘴边。 “这,这不是黑掌柜……说他父亲被叔父顶了吗?” 崔瑜急得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突然,他灵机一动。 “大人,既然黑掌柜说他父亲遇害了,不是该他拿出证据吗?” 崔瑜到底不是人犯,逼得不能太急。 甄容调头看向原告。 “黑人羽,你可还有人证、物证?” 白仲康此刻得意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会有人证物证? 就是有,自家姐姐也早就处置干净了,岂会留到今日? 此时,堂外的看官多了起来。 “哎呀!黑掌柜若是拿不出证据,会不会被判诬告?” “当然,谁告状谁举证,若拿不出证据,黑掌柜绝不可能走出这公堂。” “要是拿不出证据可麻烦了,这告的不仅是白仲康,还有王府啊!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 堂外传来议论声,听在崔瑜耳中极为得意。 黑人羽以为自己恢复了记忆,就能拿王府开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府再不济,也是贵族,岂是一个平民能与之较量的? 自己大可不必慌张。 这么一想,他的神色立刻舒缓下来,露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黑人羽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白仲康和崔瑜。 甄容皱了皱眉,“啪”的一声拍动惊堂木。 “原告,速速答话!” 黑人羽抱拳一礼,朗声回答。 “草民有人证!” 此言一出,不管是场内还是场外先是安静得落针可闻,下一秒群情激动。 “天哪!黑掌柜说他有人证,我好激动,我就爱看虐打坏人的剧。” “我也是,一想到王爷、世子在公堂上受审,一颗心激动得砰砰跳。” 若非此刻身处公堂,有些人怕是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崔瑜先是一惊,心砰砰砰地急跳起来,不加思索地冲口而出。 “不可能!” 黑人羽立刻调转头看着他。 “为何不可能!” “当时明明……” 话刚冲出口,崔瑜立刻觉得不对,瞬间闭嘴,将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糟糕! 险些中了黑人羽的计。 崔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反复回忆当初去北疆的情景,虽然年代久远,有些细节已模糊不清,但他仍十分肯定,当时没有活口留下。 甄容再次问黑人羽人证何在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人,老奴在!” 紧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满脸沟壑,满头白发,背驼得直不起,整个人缩成一团,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 崔瑜死死盯着来人瞧了又瞧,待那人走近,慢慢直起身子,他才惊呼出声。 “福伯?” 来人正是先前管理王府一间破铺子的福伯,崔瑜当初去铺子时,还同他说过话。 福伯进来便颤颤巍巍地跪到地上。 “老奴拜见大人!” “你既是人证,无须跪地,起身吧。” 福伯爬了几次没爬起来。 黑人羽赶着轮椅过来帮忙,福伯借着椅子的力,终于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少爷,老奴终于又见着您了!” “阿福,你受苦了!” 眼见两人在公堂上叙起了旧,惊堂木再次拍响。 “人证,速速将案情一一道来。” 福伯抹了把泪,仔细地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当初,老奴就劝老爷不要去北疆。嫡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非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可能被先帝下令贬谪?” 白仲康一听这话,气得要跳起来打他。 被边上的衙役一边一个叉住,另一个狠狠地扇了他几棍。 这才让他老实下来。 “可老爷坚持要去,老奴实在不放心,自告奋勇相陪。一开始还好,顺利地到了北疆,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诡异了起来。” 一到北疆,真正的白仲康就不见遗迹。 福伯几次求到崔瑜头上,都被他拒绝,说白仲康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让他不必担心。 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回程日,他却依旧没能见到白仲康的面。 直到马车行到偏僻无人处,他便被护卫悄悄处置了。 “镇国夫人的人救下了老奴,要不然老奴哪还能见少爷一面啊?呜呜呜……” 崔瑜惊跳。 “你胡说!我母妃当时连门都没出,怎么可能到北疆救你?” 众一听有理,纷纷怀疑福伯的话。 岂料福伯冷哼一声。 “世子爷,北疆是夫人的根,北疆地界发生的事,想瞒过她可不容易。” 福伯昏黄的眸中突然金光大盛,“嗵”的一声朝天跪下。 “老爷,老奴终于能为您报仇啦!!!” 崔瑜惊得面色惨白。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撇清自己,绝不能沾上这杀人的罪名。 “大人,此事与本世子无关。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当初父王托二弟送人,他临时有事,只能委托我相送。我不明就理,不知送的是何人,更不可能半道杀人。” 福伯哪容他逃脱。 “世子爷,此事您分明知晓得一清二楚,否则您何必处处阻拦老奴,不让老奴见老爷?” 崔瑜气极,口不择言。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奉命行事!” 话音刚落,便被甄容抓住其中漏洞,立刻追问。 “谁,谁敢指使王府世子?” 此话一出,崔瑜顿时冷汗直冒。 糟糕! 他有些恼怒。 自己回了话,拎得清的就该赶紧顺坡下,顺势将王府摘出来。 谁料对方竟然咬死不放,倒是激起了他的恼意,口气便有些不耐烦。 “大人,要说指使,就是白仲康指使的,是他自己不想见人。” 甄容面无表情。 “哦!世子原来世子爷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秒,他高声下令。 “来人,去请汝南王和崔二爷到堂。” 第164章 崔琦巧舌如簧,诡辩连连 去找人的当口,甄容宣布休堂。 门外的看客声音大了起来。 “这个福伯命真大,也藏得深,竟然躲在汝南王府,想伺机报仇。” “镇国夫人当时还是汝南王妃,只怕是她发现端倪,先一步救人。” “没错,没错,夫人心善,最见不得人受冤。” 一时间,镇国夫人的呼声又高了。 崔瑜无比郁闷。 自己倒霉,喝凉水也瘆牙,而母妃却连面都不露,什么事也没做,就赢得众人的赞赏。 当真不公平! 没过多久,传唤的人到堂。 崔琦穿着官服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汝南王已经到了。 他“噗噗噗”的想说话,口水流了满地,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崔琦瞥他一眼,掩下眼底的厌恶后,飞快地向甄容行礼。 “大人,急召下官来,所为何事?” 甄容转告了崔瑜的话,崔琦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崔瑜被那道眼风扫过,就像被剑锋划过般,心猛地一紧。 何时这个文曲星弟弟竟有了如此凌厉的眼神? 可下一秒,他倏然醒悟,双眸大睁,崔琦几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 崔琦与崔瑜暗地里交流了眼神后,立刻转向甄容,恭敬地抱拳一礼。 “大人,此事下官不甚清楚。当日,下官的确答应父王,替他护送人去北疆。但衙门临时有事,只能让大哥走一趟。” 接着,两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汝南王的安排。 甄容冷冷一笑。 多好的儿子啊,大难来临,丢出老父亲保命,难怪镇国夫人一个都不要了。 福伯眼看这两人都推脱责任,气得冲上去想打人。 “我看到的,回程马车里那个人就是白逐浪,我看到他的侧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汝南王府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全都有份,全都不做人事。” 福伯的手还没沾上崔琦的官服,便被他侧身躲过。 福伯一个不防,整个人跌了出去,瘫坐在地上哀嚎。 黑人羽脸色变了变,想上前维护,又怕扰乱公堂,反被甄容责怪,迁怒于福伯。 好在边上有位衙役伸手将福伯搀扶了起来。 黑人羽这才松了口气。 崔瑜则借机事情的始末告诉崔琦。 崔琦终于弄明白前因后果,递给崔瑜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便冷冷地指着福伯反驳。 “大人,福伯的指认,只是猜测而已!他并没有见到我大哥杀人,凭什么说此事与汝南王府有关?” 崔瑜的眸子亮了起来。 没错,正是如此,到底是文曲星二弟,看问题就是透彻。 众人听到崔琦的话,顿时回过神来。 “原来福伯也只是猜测而已,仅凭一个侧脸,怎么能认定马车里的人不是白仲康,而是白逐浪?” “嘘,别说话!兴许黑掌柜还有杀手锏没有扔出来。” 众人屏息等着。 黑人羽冷着脸沉默不语。 崔琦再度开口。 “大人,此事漏洞百出,只怕是黑人羽存心抹黑。试想,白仲康与白逐浪分明是两个人,虽然白家嫡支被贬被流放,但旁支还有不少人在,他们岂会认不出白仲康?白逐浪哪那么容易李代桃僵?” “没错!没错!到底是探花郎,看问题就是深入。两个不同的人,哪怕长得再像,亲近之人也能辨出真伪。” “这话在理!黑掌柜必须扔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否则说白仲康是白逐浪,只怕是他胡言乱语。” “这便是你们非得除掉我和我娘的道理。只要我和我娘在,白逐浪根本代替不了我爹,肯定一眼就被我们识破。” 黑人羽沉着脸看着崔琦,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崔琦淡然一笑,不作回答。 众人议论声传入公堂,甄容手中惊堂木再度敲响。 “安静!”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甄容看向黑人羽。 “原告可还有人证、物证。” 黑人羽沉着看着崔琦。 “回禀大人,白家有一门秘术,换脸术。” 此言一出,白仲康身子猛然一抖,刚想抬头,不知想到什么,拼命压低微微抬起的头。 脑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看得人瘆得慌。 崔瑜、崔琦都怔了怔。 若白家有这样的技术,岂不是想换谁就能换谁,连先帝都能被他们换了,白家老家主怎么会被砍头,整个嫡支也不可能被流放。 “大人,白家祖上曾娶过一位苗疆圣女,此术便由其带入白家,还有不少其他不外传的技术。 因此,白家这么多年来,才能牢牢稳住太医院院首之职。 只不过这门换脸术,是有条件的。必须是血亲之人,长相相近,方可更替。” 白仲康压低头,闭上眼,极力掩藏心底的焦灼。 这个白光翰,难道忘了自己也是白家人? 白家毁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人,草民也是白家人。因为是旁支,无法习得嫡支之术,但对于秘术还是略有耳闻。” 众人恍然。 他们都忘记了黑人羽就是白光翰的事。 这么一想,倒说得通了。 “白仲康,你怎么说?” “大人,这门技术的确有,但这门技术向来一脉相承,我父……我府家主被判秋后问斩,是否传下医术,我如何得知?只不过,白家从此再无人使用这门医术,更不知道从何学起。” 白仲康恭敬地禀报。 主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局面顿时陷入僵局。 眼见案情峰回路转,可一眨眼再次走进死胡同。 甄容也很无奈,明明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案件,一个平民替了另一个平民,根本无伤国本,可皇上偏要他好生审理。 他的头也疼了起来。 这多年前的一件事,要人证没人证,要物证没物证,怎么审? 审到什么程序算是审好了? 仅凭一个福伯,别说王府,就是白仲康都按不实啊! 他面上平静,实则急上了火。 汝南王此刻安静了下来,他听到审理过程,心中明白在崔琦的一番巧舌下,此案怕是永不见天日了。 黑人羽急了。 眼看多年谋划,竟然在崔琦的巧舌如簧下,很有可能功亏一篑,不免焦躁。 “大人,白家肯定有这技术,并未失传,只要您下令搜索白家,定能找到相关书籍。” 甄容脸色不太好看。 以为他是昏官啊,哪有还有未实便下令抄家的? 这和土匪有什么两样? 黑人羽兴许也觉得自己失言了,抿了抿唇强行压制烦躁的心绪,没再说话。 崔琦、崔瑜再度抱拳一礼。 “大人,我等是否可以告退?” 甄容沉吟。 既然没有人证、物证,他自然不能再强留崔氏二兄弟,毕竟他们都是官身,万一弄不好,清流的口水都会将自己淹了。 正当他准备首肯时,一道铿锵的声音响起。 “府尹大人且慢!” 众人诧异地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看清来人后,有人激动和兴奋,有人恐惧到极点。 个个脸上表情不同。 宋谨央一身深紫色袍服,腰间系一根同色系镶金腰带,头上一顶金冠,拄着龙头拐,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 崔承见了她激动地颤抖起来。 甄容见状立刻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镇国夫人安好,恕下官不便下堂相迎。” “甄大人不必客气,请继续审案子。事关我前夫一家,涉及与我断亲的儿子,我前来关怀一番,还望大人允准。” 甄容客套一番后,命人搬来一把椅子,请宋谨央安坐堂上。 宋谨央坐下后,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当她的目光与白仲康相交时,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瞬间惊出白仲康一身冷汗。 “白逐浪,你看,谁来了?” 白仲康猛地回过头去,一见来人,瞬间石化。 第165章 事情闹大了,四皇子八皇子齐登场 堂外步入两人,赫然是八皇子和白翩翩。 白翩翩亦步亦趋地跟在八皇子身后,面上全是焦灼之色。 白仲康见了他俩,却像是见了鬼般瘫倒在地。 心知不好,他们此番来,只怕是为了那枚簪子。 一上堂,白翩翩先是朝甄容行了礼,继而关心地询问白仲康。 “父亲,您没事吧!听说您受苦了,女儿心疼啊!” 说完,眼泪纷纷跌落衣襟。 八皇子轻咳一声,白翩翩立刻收了声。 “父亲,咱们家的祖传秘法,虽说传男不传女,但您没有儿子,不如将秘法传给我吧,我一定会让秘法发扬光大。” 白翩翩开口就是讨要医术。 她不知道白仲康打死不认,因为一旦认下,自己会背上杀人的罪名! 更没有发现自己的话隐隐揭露了真相。 气得白仲康吹胡子瞪眼睛。 刚想反驳,喉间涌起的烧灼感,令他的脸色瞬间一白。 白翩翩以为自己的话戳到了对方的肺管子,掩在帕子下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甄容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小庙,竟来了这许多大佛。 他沉声问八皇子来由。 “府里姨娘思父心切,本皇子念其孝心可嘉,特意带她前来看望。” 甄容闻言面色一滞。 这是把公堂当娘家了? 他心头窝火,又不敢反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让人搬来椅子让八皇子坐下。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己索性让他们打个够。 白翩翩还在劝说父亲交出秘术,门外再次步入一人:四皇子。 崔瑜见到四皇子,一颗心瞬间放到肚子里。 见到母妃后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舒缓。 当日他去求四皇子,四皇子一口答应相助,还说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自己过会儿就把他从公堂捞出来。 四皇子果然守信。 四皇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开口便是责备。 “甄大人怎的还不放人?不是证实了崔瑜等人是无辜的?” 甄容还未说话。 八皇子倒是抢先一步开口。 “四哥,你一进来便渣渣呼呼,也不知道情况,便瞎指挥,这里可不是四皇子府,是公堂。” 四皇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八皇子。 “八弟也在,还带姨娘上公堂,倒是知礼的。” 两人对视,火光四射。 话里全是机锋。 甄容也不计较,第三次命人搬来椅子,请四皇子坐下。 当听到白翩翩劝说白仲康交出秘术时,他立刻起身朗声开口。 “没错!白家未出事前,长驻太医院。如今虽然落魄,但医术尚在,想来仁心也不少。不如将秘术交到太医院,让太医们都学一学,日后定能福泽天下苍生!” “啪、啪、啪……” 四皇子的话引起百姓的拥戴。 “此术给心怀仁心之人使用,定能救治面部受损的病人,让他们重拾偏心,重归正常生活。” “好,四皇子威武,四皇子英明!” 堂外传来一片叫好声,激得八皇子脸色铁青。 他今日带白翩翩前来,就是惦记着这法术。 还有…… 他再度咳了一下,提醒白翩翩别忘了要事。 白翩翩收到指令,立刻按了按眼角,用仅白仲康一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询问。 “父亲,翩翩当日直接去了八皇子府,自个儿的东西都没有整理,娘留给我的簪子,是您拿走了吗?” 她来此之前曾回过府,但在白淑宜住过的院子里,始终没有找到小时候见过的簪子。 白仲康扯了扯嘴角。 果然秘术是假,簪子是真。 他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摇了摇头。 白翩翩面色一变,腾地伸手替他把脉,继而腾地起身,面色冷凝地禀报。 “大人,我父亲被人毒哑了。”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一静。 甄容皱着眉头唤来随堂大夫,对方一把脉,立刻禀报。 “大人,人犯的确哑了。” 全场哗然。 “白仲康竟然被人毒哑了,是有人不想他开口吗?” “那为何不干脆杀了他,死人不是更保险吗?” “笨啊!你没听说吗?白家还有好些好东西,白仲康若死了,那些医术不就从此下落不明了?” 白翩翩反倒松了口气。 八皇子的命令她不敢违抗,硬着头皮同他来公堂,试图说服白仲康把簪子的下落,还有秘术都交给自己。 她本就忐忑,父亲对她生了嫌隙,只怕不肯告诉她。 果不其然,白仲康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如今发现他哑了,自己倒是有了推脱的理由。 八皇子面上果然浮现不耐烦之色。 一个白仲康而已,谁吃饱饭没事干,在他身上花心思,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下手之人也知道了簪子的秘密? 他不由得一惊,侧目向四皇子看去。 见后者神色淡然,不像知道簪子秘密的样子,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到底是谁? 白仲康心思一动。 他哑得好,哑得正合适。 这一哑,什么话也不用交代,旁人也逼问不出什么。 自己的手又在牢中被狱卒打伤,写不得字。 这么一来,竟像是给自己多了一层保护套。 想到此,他抬眼悄悄看了眼崔琦,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站着,根本不为外界所动。 下一秒,白仲康立刻转开视线,速度快得像是根本没有抬过眼。 但,他的动作再快,还是落在了宋谨央的眼里。 她凝眉睨了眼崔琦,也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 甄容不想再拖延下去,他要快刀斩乱麻。 刚想开口,八皇子同四皇子吵了起来。 八皇子认为既然此事为诬告,那白仲康必须当堂释放。 四皇子则认为哪怕当堂释放也得流放,毕竟愿赌服输,谁让他甘愿输给了宋谨央呢! 八皇子争不过,索性起身径直走到宋谨央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请求宋谨央高抬贵手,让他带白仲康回府养伤,待养好伤再流放不迟。 四皇子不甘示弱,也上前表态。 “镇国夫人,人还是本皇子带回府吧!八皇子的用心路人皆知,白仲康到他手上,只怕医术之类的从此再难面世。” 这话一出,堂外的百姓们不依了。 纷纷叫嚷将白仲康交给四皇子,让白家的医术归太医院所有,从此发扬光大。 一时间,气氛乱了起来,甚至堂外有人因此争执了起来。 “啪!” 惊堂木再次敲响! 众人这才惊醒,安静下来。 甄容看向镇国夫人,礼貌客套地询问几句,就想结案。 不料,宋谨央却吩咐素香去替白仲康把脉。 白仲康的心猛地一紧。 素香二话不说上前,皱着眉头把了脉后,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枚黑乎乎的药丸,直接塞到他嘴里。 白仲康挣扎着不肯吃,素香岂会心慈手软,掐着他咽喉的要穴,“咕咚”一声,药丸就吞了下去。 白仲康被呛得猛咳了起来,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转眼间,喉间一痒,吐出一大口鲜血。 随即骂了起来。 “贱人,你给我吃什么?” 话音刚落,除了宋谨央,在场之人彻底震惊。 素香这一手太厉害了,人人看向宋谨央的神色中带上了敬畏之色。 崔瑜、崔琦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白仲康,你既然已经能开口说话,便主动说说当年的事吧。” 宋谨央淡然开口。 “黑掌柜状告你的事,你有什么说辞?” 白仲康想也不想冲口而出。 “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白仲康,不是什么白逐浪,更没有嫡支的秘术,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谨央竟然不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嗯!你是白仲康,白家旁支白仲康,你什么都不知道,府上更没有秘术!”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 连甄容也诧异地看着宋谨央,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166章 白府下人上堂指认,吓破白仲康狗胆 宋谨央先是低声同甄容说了几句,待对方点头后,她又转头吩咐素香。 素香上前一步,朗声招呼。 “遂儿姑娘,请上堂来吧。” 随着话声传开去,人群中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高声喊冤。 “大人,婢女有冤,还望大人为婢女一家申冤。” 白翩翩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不可思议地嗫嚅:“遂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遂儿是白翩翩的一等大丫头,自己走得匆忙,一个白府的下人都没带。 如今见了遂儿,倒是生了心思,想将她接走,到底是伺候自己多年的人,知根知底。 不料遂儿冷眼怒视她。 “姨娘问得好,但这个问题姨娘不该问奴婢。” 说罢,遂儿从衣襟里掏出一本册子。 “大人,这本书册记录着白家的秘术!册子里还有两份手书,一份是白仲康年轻时的手书,一份是他入狱前的手书。大人可对比一下,两份手书的字迹完全不同。足可以证明,现在的白仲康是假的。” 这一幕谁也没有料到,人人震惊得瞪大眼珠。 甄容赶紧翻开书册,上面的字却不认得。 遂儿解释。 “大人,此书乃苗疆圣物,用苗人的语言写成。” 甄容又打开书册里的两份手稿。 的确迥异。 黑人羽开口请求。 “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观?” 甄容迟疑了一番,还是让衙役将和书递了过去。 黑人羽捧起白仲康年轻时的手书,眼眶瞬间泛红。 “正是父亲的笔迹。” 全场哗然。 “天哪!白仲康还真的不做人事,连关心爱护他的族弟都能下得去手。” “他这种人,为了自己活命,当然想方设法要弄死别人,取而代之返回京城。” “难怪先帝处置白家时,毫不心慈手软,原来白家当真黑透了。” 白仲康犹如冰水淋身,冷到发抖。 他必须自救,如果坐实了他杀人的事,白家就真的折在他手里了。 “大人,此乃无稽之谈。随便拿出一份手书,便想指认我是白逐浪?” 遂儿凶神恶煞地死盯着白仲康。 “手书上面有印章,容不得你狡辩。” 遂儿眼泪止不住地流。 自己一家家破人亡,全拜白仲康所赐。 昨儿,太太找到自己,问自己想不想复仇? 她想也不想当场答应。 甚至不好奇太太怎么清醒了。 她日思夜想复仇,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放弃? 白仲康双眼喷火。 “大人,这些东西都是这小贱蹄子伪造的!她年纪轻轻,又是个下人,怎么可能有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话一出,众人点头。 “是啊,这小姑娘怕是在说谎。她怎么可能接触到白家的秘密?” 众人满眼不赞同地看着她。 衙役收回手书,交还甄容。 甄容再次翻看两份手书,一份的确年代久矣,纸张折皱泛黄,一张明显很新。 要说造假,怕是谁都做不到这么以假乱真的地步。 “遂儿姑娘,你怎么说?” 遂儿狠狠地擦了把泪。 一字一句道:“大人,奴婢当然办不到。办得到此事的不是奴婢,而是我的爹爹白坚。” 一听这个名字,白仲康整个人向后跌去,眼睛瞪得如铜铃。 “大人,奴婢父亲白坚,是白家的家生子。同白逐浪一处长大,是他的书童、长随。” 当年白家出事,先帝砍了太医院院首白立洪,全族男子流放、女子入教坊司,下人集体发卖。 白坚为报恩,自赎自身,跟着白逐浪去了北疆。 “奴婢的父亲一路照顾白逐浪,甚至替他挨了不少打。” 遂儿一五一十将两人当初的谋划说了出来。 “奴婢爹爹原是不肯的,白仲康为人忠厚,对他也很好。可架不住白逐浪百般苦求,最后甚至拿家小威胁,说自己姐姐在京城,杀个把人就像切豆腐。奴婢爹爹这时才发现主子的可怕,但为了保住家小,不得不答应下来。 这件事成了奴婢爹爹一生的痛。 回京后辞去长随一职,但没有离开白府,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提出离开,白逐浪一定会下手除去他。 因为心怀愧疚,爹爹没多久便去世了。 但他去世前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偷出白家秘书,重新誊抄一本,把假的放回原处,真的藏了起来。 第二件是偷藏了真正白仲康的手书。 书册里最新的一份手书,则是奴婢偷藏的。” 遂儿说到这里,顿了顿,低低地哭泣几声后,挺直身子朗声道。 “大人,书册封底的夹层里,有奴婢爹爹的自白书,奴婢愿代父受过,一切判罚都愿意承受。” 说完,“咚咚咚”地猛磕三个响头。 众人震惊。 这个白坚当真好手段,还留下一份自白书,藏在书册封底的夹层里。 甄容取出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白逐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族弟痛下杀手,在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天理?” 甄容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劈得白仲康六神无主。 “大人,冤枉啊,大人,求您明察秋毫,万不能中这个小贱人的毒计啊。” “毒计?” 遂儿不依不饶地反问。 “到底是谁毒?奴婢的弟弟,唯一的弟弟被你们杀了,我娘……我娘……受不住打击,没几日也去了,奴婢好好的家就此散了,从此孤身一人……这些,全拜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所赐,你还有脸喊冤?” 白仲康和白翩翩都一怔,分明没想起来她的弟弟是谁。 遂儿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这些贵人,杀人如杀鸡,竟然连她弟弟是谁都记不住。 “奴婢的弟弟叫庆儿,是守后门的小厮。那日,崔珏少爷闯府找姑娘,庆儿上前拦,被踹飞撞到头磕出了血。 白逐浪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将那日出现后门处的下人全部诛杀,这之中就有奴婢的弟弟庆儿。” 遂儿悲中从来,双手覆面,泪水从指间滑落,滴落在地上。 白翩翩脸色煞白。 她想起了那日的事。 崔珏一进来便大叫大嚷,父亲为怕事情泄露,将好些个下人杀了灭口。 白仲康这时也想了起来。 他非但不愧疚,反而振振有词。 “一个家生的奴才,主子还杀不得吗?” 一句话激得遂儿号啕大哭。 奴才就该死吗? 奴才就不是人,不配活着吗? 这句话同样激怒了看客。 “这说的是人话吗?奴才也是人,也要堂堂正正做人。” “他白家算什么?竟然如此蔑视生命?还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我呸,猪狗不如的畜生。” “这秘术,他们白家不配拥有。赶紧上交皇上,由皇上指派专人学习。” 白仲康,不,白逐浪脸色逐渐泛白,最终惨白一片。 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抽空般,一刹那间老了十来岁。 甄容刚想宣判,崔琦踏步上前,抱拳一礼。 “大人,虽说目前有些证据,但这些均非直接证据,无法证明白仲康是白逐浪。 手书由丫头提交,黑掌柜确认,但难保这两人没有串通一气。 血书也未经证实,是否一定是当事人所写,也有可能是伪造的。” 甄容“哦”了一声:“那照你所说,还要什么证据?” 崔琦笑道。 “自然需家人指证,刚才黑掌柜也说,亲近之人最难骗,若亲近之人指认,我想,在场诸位一定会信服吧。” 他算准了白仲康的娘子疯了多年,早就不认人了。 白仲康的心松了一松,自家娘子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吗? 甄容为难起来。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指认? 宋谨央不急不徐地开口。 “大人无须烦恼,不如就请白家太太上堂认人吧。” 第167章 崔珏不是王爷的种 小阮氏被下人搀扶着上堂来。 一身粉色的衣衫,头上扎着双丫髻,系着粉色的头绳,脸却瘦削苍白的可怕。 整个人看上去可笑无比。 人们一见她,立刻议论起来。 “多大岁数的人了,还穿着粉色的衫裙,都不用别人说,就知道是个疯婆娘。” “疯都疯了,路都走不稳,还怎么指认,只怕连夫君也不认得了吧。” “听说她是失了孩子后,得了失心疯,也是个可怜人呐!” “嘘!我怎么听说,她的女儿是被白翩翩害死的?” …… 小阮氏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旁人的话,在下人的搀扶下入了堂。 下人跪下磕头,她也跪下磕头。 下人起身站好,她也起身站好。 下人低垂着头,她却好奇地四处打量。 白逐浪见到这样的妻,本来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脸色都轻松不少。 小阮氏发疯他是乐见的。 回京后,他已准备好使人发疯的药,谁曾想,不过是女儿落水,她便脑子不清楚了,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甄容开口询问。 “堂上所站何人?” 下人代为回答:“民妇白阮氏!” “白阮氏,你可认得那人?” 下人顺着甄容手指的方向瞧去,白逐浪正阴沉着脸打量这边,顿时吓得一激灵。 赶紧引着小阮氏看去,小阮氏定定地看着白仲康,半天没有出声。 崔瑜轻咳了一声。 “大人,白太太早就得了失心疯,哪里还能认人?不如当庭释放了吧!” 崔琦假意阻拦。 “大哥,不可阻挠大人审案。不管如何,总要请白太太辨一辨人,合规合法才能放人。” 小阮氏看了看白仲康,视线便转开了,落在角落里汝南王身上。 后者接触到她的视线,心一紧,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恐怕到极点的模样,又像是拼命在解释什么。 小阮氏愣愣的视线再度转开,这一次她看向了黑人羽。 后者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目光,淡然地行了一礼。 “婶娘,您受苦了!” 小阮氏眸中似有水光闪过。 一闪而逝的水光,令白逐浪心一紧,着急忙慌定睛看去,还是那个傻傻呆呆的小阮氏,他再度松了口气。 四皇子、八皇子不耐烦地催促。 “甄大人,赶紧放人!白阮氏哪里还识得人?” “甄大人,就别耽搁时间啦!人也见过了,问也问过了,赶紧放人!” “放人,放人,放人!” 路人也开始起哄。 他们觉得崔琦说得对,毕竟都是些死物。 就算有小丫头证明,她只是用自己爹爹的旧物来指证,自个儿没有亲身经历,证物能造假,可信程度大打折扣。 白翩翩上前一步,恭敬地朝宋谨央行了一礼。 “夫人,您是崔珏的母亲,妾身敬重您!您还有别的证据吗?有的话一并呈来,省得一趟一趟跑,免得耽误时辰。” 白翩翩表面恭敬,实则向宋谨央发难。 认为她一点一点抛证据,就是想拖延时间。 “皇上是明君,此事没有定论前,他岂会随意插手?” 这话似乎是想告诉众人,宋谨央是想拖延到皇上下旨,最好直接判白仲康斩立决。 可惜,她的想法注定不可能实现。 八皇子对秘术和簪子势在必得。 今日冒险前来,就是想捞人。 果然,八皇子也开口了。 “镇国夫人有礼了,瞧白阮氏的模样,怕是认不了人了。但现有的证据都非直接证据,咱们不能随意冤枉一个人,还是由本皇子带回府养好伤,再流放吧!” 白仲康是不是流放他才无所谓。 只要拿到秘术和簪子,他才不会管他死活。 可惜,记有秘术的医书被小丫头呈了上去。 甄容肯定第一时间呈交父皇。 到了父皇手中的东西,只怕自己很难沾手。 但那枚簪子,自己必须拿到。 所以,白仲康必须保住。 崔琦脸色很淡。 看着几方人马争抢一个白仲康,心底浮上浅笑。 宋谨央淡然一笑,却不是回八皇子的话。 “白姨娘,崔珏早就同我断亲,非我孩儿!” 八皇子心头的火噌噌噌地冒了上来。 这个镇国夫人,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自己若非看在父皇的份上,哪里会将她一个和离的商妇放在眼里? 简直不知所谓。 这么一想,脸上的笑容便淡了许多。 小阮氏环视一圈,最终走到黑人羽跟前,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看向空荡荡的裤管。 福伯上前,想从她手中抢过薄被,不知小阮氏哪来的力气,竟是扯不动。 小阮氏直直地看着,半晌,腾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见状,嗤笑出声。 “当真是疯妇,哪有向晚辈行礼的事?老白家的脸都给她丢尽了。” “快来个人扶她一把,可怜见的,竟疯成了这样。唉!” 众人震惊、感慨,却都不约而同地同情小阮氏。 白逐浪看得心头火起。 “阮氏,你干什么?还不快站起来?你个疯妇,怎么向个外人磕头?” 所有人都嗤笑地看着小阮氏。 白翩翩白了她一眼,眼角一扯,无声地说出两个字“疯子”。 下一秒,所有人圆睁双目,吃惊地看到小阮氏轻笑地唤了声“阿浪”! 白逐浪瞬间石化。 整个人僵硬如石,双目充血,瞪得比铜铃还大。 “你,你,你……” “阿浪,你不认得我了?难不成也得了失心疯?噢,不,你恨不得失忆,可惜你清醒得很。 你清醒得杀人,清醒得替了仲康兄弟的身份,清醒得追杀嫂子与大侄子。 阿浪,你没有心啊!” 没有等白逐浪回话,小阮氏几步走到白翩翩的跟前。 二话不说甩了她一巴掌。 “我早就想打你了!你害死我女儿,害我得了失心疯,凭什么还能锦衣玉食地活在这世上?” 白翩翩被打懵了,竟忘记反抗。 紧接着,小阮氏的第二巴掌又打了下来。 “这一巴掌,是替白家列祖列宗教训你!” 白翩翩的嘴角瞬间泛起了血丝。 八皇子上前拉住小阮氏,愤怒地瞥了眼白翩翩。 蠢妇! 光会丢脸!!! “够了!她如今可不是你们白家人,她已是皇家媳。” “哈哈,哈哈,皇家媳?一个两手空空,卖身为奴的人,根本不配为媳,更别提皇家了。” 八皇子想不到对方竟然这么给脸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就将白翩翩的事喧之于口。 顿时恼羞成怒。 刚想开口斥责,偏偏白翩翩哭得梨花带雨,求替自己做主。 气得八皇子恨不得再扇她一巴掌。 小阮氏甩开八皇子,走到汝南王面前。 “王爷,您还不知道吧!您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根本不是您的种!白淑宜从来没有生过儿子!!!哈哈哈,您因为一个不是您的种,扔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彻底寒了镇国夫人的心,像垃圾一样被扔出府去,这滋味是不是够绝?” 此话一出,所有人震惊。 第168章 宋谨央铿锵有力地驳斥四皇子八皇子 崔承枯骨般的脸上,瞬间现出一片灰败之色。 他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小阮氏,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绝望。 嘴里一边淌着口水,一边“噗噗噗”的发出悲凉的嘶吼。 白仲康犹如冰水淋头。 整个人抖如糖筛。 该死! 他怎么也料不到,小阮氏竟能清醒过来,更料不到她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清醒过来。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她。 “妖妇!一派胡言乱语。” 他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匍匐在地,高声叩拜。 “大人,草民妻子乃是疯妇,她说的话不可信。” “崔珏不是汝南王的儿子,你怎么比他还着急?”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开口,转头看向甄容。 “甄大人,不妨请府衙的大夫替小阮氏把把脉。” 甄容当即招来大夫,大夫把了脉,面露惊喜之色。 “大人,白太太完全康复了,她的脉跳得比臣下都有力。” 众人顿时大呼奇迹。 “白太太好福气啊!这么多年的疯病都治好了。” 就在众人感慨的时候,小阮氏恭敬地朝宋谨央的方向跪下行了大礼。 “民妇感谢镇国夫人相救之恩!”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天哪!镇国夫人真是菩萨下凡,救人无数啊!” 一声声活菩萨传入堂内,甄容举着惊堂木的手,迟迟拍不下去。 耳听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甄容狠狠心“啪”的一声拍下惊堂木,站在堂上的衙役敲着火棍,摄人心魄的“威武”声震动全场。 众人尽管收了声,但看向宋谨央的眼里全是崇拜之色。 小阮氏起身,走近崔承。 “王爷,冤有头,债有主!是白逐浪不做人,将不知哪里抱来的孩子塞给您当儿子。您真好骗啊!!!竟真的相信了,将自己亲生的儿子扔了,将别人的孩子宠成宝!王爷,您这是犯贱!!!” 话音刚落,崔承猛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惊得小阮氏急忙后退三步,这才堪堪避过。 王府的下人却没这好运气,他刚好低头查看,被喷个正头,一头一脸的血污,伸手一抹,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大夫手忙脚乱上前,甄容命他将人带下去救治。 崔珏躲在人群里,手足冰凉。 他不是父王的儿子? 他,才是真正的野种? 老天啊,你怎的如此不公? 既然让我做了王府少爷,就一直做下去啊,为何半道收回呢? 他伸手摸向衣袖,那里有一张薄薄的纸,咯得他掌心隐隐生疼。 白翩翩也被吓懵了! 崔珏竟然不是自己的弟弟? 自己竟被一个野种压在头上这么多年,一想到此胸膛里的一口浊气怎么也排不走。 白逐浪用手指着小阮氏。 “你,你,你会……后悔的!!!” “后悔”两个字从白逐浪的牙缝里挤出来。 下一秒,他的唇角露出诡异的一笑。 小阮氏的心一沉。 但她及时敛了心神,“嗵”的一声跪在堂上。 “大人,请您明察秋毫!” 紧接着,小阮氏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白逐浪杀了白仲康,从北疆回来的路上,先是处置了阿福,接着就在自己脸上动刀,彻底改头换面成了白仲康。 回京路途遥远,到京城时脸已基本恢复。 但那时,小阮氏意识清醒,他便借口在北疆时伤了脸,在家里也戴着幕篱。 小阮氏信以为真,还时时替他熬药治伤。 直到白仲康妻子、儿子被除掉后,他才松了口气,恰巧小阮氏神智不清了,时常认不得人,他就彻底安全了。 从此以白仲康的身份活着。 但也意味着,白家真正的医术见不得天日了。 他不得不藏起一身本事,演得像真正的白家旁支,略通医术,却不精妙。 众人听得义愤填膺。 “天杀的,白家果然没个好人!嫡支杀旁支,自己人害自己人。” “谁家好人家会送女为奴为婢为妾?” “看来白姨娘也不是好人。” 嘲讽声、鄙夷声,声声入耳。 白翩翩脸色阵青阵白,紧张地悄悄打量八皇子的神色。 见后者脸色铁青,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大大的杏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可八皇子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连眼风都不给一个,直接冷了脸。 面对如此冷漠的枕边人,白翩翩泪水哗哗地流,心里委屈至极,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白逐浪从小阮氏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如泥塑木雕般僵直地跪在堂上。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小阮氏流着泪供述完,甄容让她起了身,站在堂上回话。 他又深入细致地问了几个问题,小阮氏一一解答。 “既然事情已明,人犯白仲康,不,人犯白逐浪杀人罪名成立,即刻……” “甄大人,且慢!” 四皇子站了出来。 “本皇子并非为罪人求情,只是白家的医术值得延袭下去。还请大人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性命。” 八皇子眸光一沉,也站了出来求情。 “甄大人,四哥说得不错!待白仲……白逐浪留下医术后,再行处置。” 公堂外的百姓听到这话,也纷纷求起情来。 “大人,手下留情!” “请为天下苍生,留下白家医术!”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甄容脸色一沉。 “两位皇子想干预判案?” 语气明显不客气。 但四皇子、八皇子像是毫无所觉,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只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说完话,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 相同的利益,让他们暂时结为联盟。 甄容面色青冷,面对百姓的呼声,手中的令箭迟迟扔不出去。 四皇子见计谋得逞,面现得色。 “甄大人,虽然白逐浪犯了故意杀人罪,但他是白家医术的唯一传人,还是依着与镇国夫人打的赌,判他流放吧。” “人犯白逐浪犯下的罪过,万死难辞其咎,一个流放,如何服众?” 八皇子指了指堂外磕头求饶的众人,振振有词地说。 “甄大人,百姓在外求情,他们和本皇子一样,并非同情人犯,而是想为大乾留下医术。” 这时,宋谨央起身走到两位皇子跟前,沉着声问道。 “何为医术?” 四皇子、八皇子一怔,不明白宋谨央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怔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 堂外的求情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镇国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医者!仁心!高超的医术,落在歹人手中,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甄容连连点头。 福伯激动地抹起了泪。 黑人羽脸色仍然冷静,但眸光中闪动着的光芒,表明了他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小阮氏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白逐浪就是最好的例子,手握利器却不做人事。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向百姓走去。 “诸位,你们的心很好,留下白家医术,替天下脸面受损之人医治。可,若再遇到不良之人,将此术用于做恶,又当如何? 只要有强大的内心,和不被人歧视的生存环境,脸就是受了伤,又能如何? 他的智慧没有折损,他的身体没有受损,他依旧能用自己头脑和双手,为自己创造美好。 人,重要的不是脸面,而是一颗强大的内心!若心强大了,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打我们?” 铿锵有力的话语,满堂寂静。 下一秒,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好啊!镇国夫人说得好!心才是最重要的!” “镇国夫人,我崇拜您!我们崇拜您!” “菩萨下凡啦!!!镇国夫人是观世音菩萨下凡!!!” 百姓纷纷跪地磕头,脑袋磕得砰砰响。 四皇子、八皇子脸色铁青,崔瑜、崔琦面色也难看极了。 宋谨央冷冷看他们一眼。 比大义? 她也会! 白逐浪无力地瘫坐于地。 一切,真的完了! 突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锦衣卫厉凌脸色凝重,手执圣旨大步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是无数穿着铠甲的番役。 厉凌环视四周,朗声宣布:“圣旨到!!!” 第169章 皇太女闹市纵马险些闹出人命 厉凌高举圣旨,朗声宣布。 “除镇国夫人外,跪!!!” 拉长语调的“跪”字刚出口,所有人跪下,乌压压的满地都是。 一身紫色衣裙的宋谨央,如鹤立鸡群般突出在人群中。 厉凌遥摇地抱拳一礼,展开圣旨宣读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白逐浪戕害手足,毁尸灭迹,其行为令人发指,判秋后问斩,即日起移交锦衣卫,押入诏狱!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刚刚宣读完毕,厉凌冷着脸大手一挥,从他身后冲出一队冷铁铠甲番役,个个阴沉着脸,眸中散着冷光。 一把拖住白逐浪,飞快向外退去。 白逐浪一听说被押入诏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不,不,我不去!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我已经将簪……” 厉凌突然眸光大炽,疾步上前,照他眉心狠狠打了一拳。 白逐浪刹那间晕死过去,拖行的地面上,留下一长条可疑的水渍。 番役嫌弃地皱着眉,公堂上一个机灵的衙役,动作极快地脱下自己的臭袜子,一点迟疑都不带的,往白逐浪嘴里一塞。 惊得在场之人直泛恶心。 白逐浪晕死的面上,双眉不由自主地蹙紧。 转眼间,白逐浪被拖出公堂,厉凌雷厉风行地出现,大踏步离开,快得就像锦衣卫从未出现过。 厉凌从出现到离开,只同宋谨央行了礼。 甄容却是丝毫不介意,赶紧宣布结案,将一干人等客气地请出了公堂。 四皇子、八皇子面色极为难看。 他们来这一趟,非但毫无收获,甚至还隐隐得罪了宋谨央。 得不偿失! 心头燃起无名火。 四皇子还能忍得住,同宋谨央行了礼后方才转身离开。 八皇子的涵养功夫没练到家,他冷哼一声,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白翩翩在后面追得急,脚一崴,险些绊倒在地。 “爷,等等翩翩!” 可无论她如何呼唤,八皇子毅然决然地离开,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崴了脚,拼尽全力赶到马车停靠的地方,马车却早就驰没了影。 她悲泣地站在风中,脚踝处传来阵阵疼痛感,刺激得她脸色惨白。 整个人如同一束蒲公英,被风一吹就要四散飘零。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传来凌厉的吆喝声。 “皇太女出行,闲杂人等避让!” 不一会儿,嗒嗒的马蹄声近在咫尺。 白翩翩浑浑噩噩的,直到马蹄声逼近,方才觉出危机。 想要避让,身子却像石头般僵硬,整个人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马蹄“聿”的一声受惊,前蹄高高地立了起来,马嘴发出嘶鸣声,眼看下一秒,马蹄就要无情地落在白翩翩的身上,吓得她肝肝胆欲裂,脸下意识地高高抬起,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硬碲子,流下绝望的泪水。 边上的人看到是皇太女驾马,躲都来不及,哪里敢上前救人,只能在边上小声地惋惜。 “可怜啊,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就要被踩成烂泥了。” “唉,谁让她不够机灵,傻乎乎地挡着道,她不受伤谁受伤?” 妇人们赶紧捂住孩子们的眼睛,生怕他们看到血溅当场的景象,受到惊吓。 西利尔被吓了一跳,一个贱民竟敢挡她的道。 她冷哼一声,根本不想避让,眼看马蹄就要落到白翩翩的身上。 恰巧此时,白翩翩扬起了脸,正对着西利尔,脸上全是惊恐与泪水。 西利尔一惊,立刻拉紧缰绳,但为时已晚,马根本不受她控制,直往人身上踩。 说时迟,那时快,斜角冲出一人,一把拉住缰绳,硬生生将马拉出一个马身,马蹄堪堪从白翩翩身侧落下。 在场之人瞬间长舒一口气。 西利尔也松了口气,紧接着火气便冒了上来。 谁这么大胆,竟敢拦她的座驾? 她怒目向边上看去,下一秒惊艳莫名。 一身低级官袍加身的宋黎,看似文弱儒雅,双臂结实有力,犹如铁塔般站在边上,属于男子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黎面色淡然,眼里却波涛汹涌,似警告又像是谴责。 “皇太女还须小心,若伤了人,恐会伤及两国的和气!” 波澜不惊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威胁,但听在西利尔的耳中却格外动听。 “你是谁?” “下官宋黎!” “噢,你就是镇国夫人的义子,难怪认得我!我参加过你的认亲宴!可惜,那日我怎么没见着你?” 若是见着你,哪里还会将崔珏那个傻子带回府? 原本以为他挺好玩的,那种独有的破碎的美感,震撼了她!!! 谁知道根本不经玩,一鞭子下去便哭爹喊娘,涕泪横流,一点男子的刚强劲也没有。 “宋黎,本皇太女看上你了,跟我回府如何?我府里有锦衣貂袭,有高官厚禄!” 他只是镇国夫人的义子,义子总是比不上亲子的! 不如跟着她,要什么没有? 她不信会有人不为权势金银弯腰。 宋黎却连一个眼风都欠奉,直接转身离开。 只留给她一道俊朗的背影。 “抱歉,下官对皇太女不感兴趣!” 不想他的这番拒绝,反而激起了西利尔的好胜心。 “哼!本皇太女看上的东西,非搞到手不可。” 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脸,赶紧回头找人,却发现白翩翩早就跑得没了影。 “那布,去查一查,那女子是谁?” “主子,奴婢认识那女子,是八皇子府里的姨娘——白翩翩。” 姨娘? 身份确定了,西利尔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把那什么白翩翩,给本皇太女查个底朝天。” “是!” 经此事打岔,皇太女也不急着回府了。 她牵着马,向宋黎消失的方向追去。 宋谨央没有搭理欲言又止的崔瑜、崔琦,径直向黑人羽走去。 “人羽,恭喜你,记忆恢复了,头痛可有治愈?” “回夫人话,头痛减轻了许多。” 宋谨央转头看向福伯。 “你本是我救下的,未曾签下身契,如今与旧主相遇,便好生伺候旧主吧。” 福伯欠身,恭敬地跪地行了大礼,默默起身,站到黑人羽身后。 “夫人见谅,人羽既然答应四皇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怕无法再为夫人效力。” “你本就不是我的奴仆,是自由之身,自然来去自如。” 黑人羽再次欠了欠身,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崔瑜、崔琦跟在宋谨央身后,面色都不太好看。 众人来到公堂外,门外竟然乌压压站满人。 一看到宋谨央立刻跪地磕头。 “镇国夫人吉祥,镇国夫人安康,镇国夫人万事如意!” 崔瑜几度想凑近宋谨央,不知想说什么,每次都被打岔。 眼见宋谨央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如此超然,他的脸色更为难看。 “大人,咱们要告状,汝南王府世子出手伤人,打折了张秀才的腿!!!我们要告他!!!” 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崔瑜转头看去,惊出一身冷汗。 秦家众人抬着张秀才,推开人群,越走越近。 第170章 秦氏知晓当年真相,被气到吐血 崔瑜大怒。 秦氏在搞什么? 他不是叫她回娘家警告他们,怎么秦家还会带人闹事? 他几步上前,就要赶人。 宋谨央见状,脸色一沉,立刻吩咐素馨,速去寻宋黎,让他将查到的证据一并带上。 素馨领命而去,这边崔瑜与秦家人已经闹开了。 “您虽贵为世子爷,也不能以势压人。凭什么叫我们离开?您打人一事,整个秦家村都可以作证!我们不能为张秀才讨要一个说法,绝不会离开。” 崔瑜气得额角突突地跳,一颗心像坠入山崖的碎石,毫无规则地沉入深谷。 他捂着胸口,人慢慢弯下腰,还来不及呼痛,就被秦五一把扯住。 “姐夫,这事是您做错了!姐姐已经答应将外甥女嫁给张秀才,这可是一百万利的好事……” 秦五的话还说完,就被崔瑜一把推开。 崔瑜白着脸骂,声音却上气不接下气,明显中气不足。 “你踏马闭嘴!我女儿是王府的姑娘,不是货架上的物品。” 崔瑜胸口气得生疼,他不断按压着胸膛,脸色泛白,大口大口呼吸着。 秦太太脸色一变,冲上前帮腔。 “我女儿难道还管不得自己女儿的亲事?难道只有镇国夫人才是长辈,我这个长辈就不被王府放在眼里了?” 秦太太口口声声说王府二姑娘的庚贴就是世子妃给的。 村民们纷纷点头,说看到世子妃亲自回过娘家。 他们还说,亲眼看见世子爷撕了庚贴。 崔瑜气得七窍生烟,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寻上门去。 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崔瑜头疼、心疼得厉害,想找二弟帮忙时,才发现崔琦早就走得没了影。 他急怒攻心,整个人“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素香眼见不好,立刻上前把脉,崔瑜的长随同时将他周围的人驱散开。 素香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崔瑜的嘴里。 崔瑜见是素香,白着脸二话不说将药吞了下去。 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秦太太仍在边上不依不饶地叫嚣。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自家母亲不能替孩子相看,非得祖母插手?” 素香喂下药后,见秦太太还在瞎逼逼,立刻双手插腰回怼。 “说得好!我也来说两句,世间哪有母亲会为女儿定这样一门亲?” 素香手一招,围着张秀才转了一圈。 “来,来,来,都看过来。这人美其名曰是秀才,字却写得像狗刨。二十开外的年纪,还想娶鲜嫩的小姑娘,我呸!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不知道? 要脸没脸,要财没财,前头娘子还留下两个崽,竟不知羞耻地想娶王府的姑娘,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张秀才被素香骂得气极,刚想反驳,素香已撇下他向秦家人发起了攻击。 “秦太太,你能把自家大姑娘嫁入王府,已是祖坟冒了青烟,见好就收得了。还想插手王府姑娘的亲事,谁给你脸了?” 秦太太指着素香,气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谨央冷哼一声。 “当年,我到秦家提亲,给你们纹银万两作为聘礼,言明从此秦氏与秦家再无瓜葛,你们是怎么答应的?” 秦太太一听这话,立刻缩起了脖子。 秦五见母亲败下阵来,立刻上前反驳。 “镇国夫人,您可不能倚老卖老!哪有婆家不许女儿同娘家来往的?这话说到天边也不能啊!难不成您儿子同您断了亲,别人家女儿也要断亲?” 人群骚动起来。 “这话没错,虽然嫁出的女儿如同泼出的水,可到底是亲人,哪能真的断了亲?” “别急,听听镇国夫人怎么说,我觉着此事不简单,只怕另有隐情。” “再有隐情,也不能断人娘家路啊!” 这人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众人愤怒的眼神,立刻噤声,缩起脖子当鹌鹑。 宋谨央冷冷一笑。 “秦太太,你说呢,这是为何?” 秦太太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众人的狐疑更甚。 “看秦太太的表现,只怕当真是有事瞒着,要是理由能见光的话,何须藏着掖着?” “没错!我坚信镇国夫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眼见舆论一边倒,秦家人的心一紧,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秦五大急,小声凑到秦太太耳边提醒。 “娘,此事能不能成,就在此一搏。若不能将亲事实锤,这到手的几万两银子就飞走了。” 一听到银子,秦太太立刻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 她重重地咬了咬舌头,强烈的疼痛感逼出了眼泪,她哭着上前争辩。 “镇国夫人,咱们秦家低微,无权无势,王府说要提亲,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再次引起了热议。 “镇国夫人还是汝南王妃的时候,当真以势压人了?” “我不信,镇国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秦家太太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不得不信啊……” …… 众人狐疑的时候,秦太太暗中使了个眼色给几个媳妇。 她们一个个哭天抢地地在地上打滚。 “咱家大姑姐真可怜啊,迫于淫威不得不断了娘家路,便是受了委屈也无处说啊。” “老天爷啊,您开开眼吧,婆母想女儿险些得了失心疯,被亲家瞧不起,还有天理吗?” 好些受过婆家磋磨的妇人最听不得这话,纷纷抹起了眼泪,当起了和事佬。 “镇国夫人心善,你们求一求,她会答应你们母女团聚的。” “是啊,你们别哭了,快起来吧。哭得我心都疼了。” 人群里传出低泣声,好些人瞧着她们可怜,都抹起了泪。 秦太太一见,更来劲了。 哭天抢地地说要为女儿讨公道。 宋谨央脸色更冷了,龙头拐“咚咚咚”的在青石板路上连敲三下,场面顿时一静。 秦太太几人惊住,喉间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宋谨央冷哼一声。 “秦家当真好样的,你们可敢说说,当初我是在什么情况下上门提亲的?” 当年秦家老爷,多年守在六品的位置上没有挪过窝。 他总觉着自己怀才不遇,明明是匹千里马,没有遇上好伯乐。 可知道的人都知道,他能力不足,有个小官做做,已经是烧高香了。 可他偏不信这个邪,硬是想拍上峰的马屁,将自家鲜嫩的大闺女,嫁给五十多岁丧妻的鳏夫,那人府里姬妾无数,嫡庶子女更是多得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 宋谨央在相国寺遇见过秦氏,知她属意崔瑜,又见她行事稳重,本性淳良,本就有意下聘。 偶然间听说她娘家想用她讨好上峰的事,有心救她一救,便上门提亲。 “当年你们卖女求荣,若非我登门提亲,你们只怕早就将她卖给鳏夫了!” 宋谨央的话刚刚说完,身后便传来“啊” 惨叫声。 秦氏脸白如纸。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秦太太跟前,红着眼眶逼问。 “娘,当年是婆母主动上门提的亲,不是您求着她答应娶我进门的?” 秦太太眼神躲闪着,就是不接秦氏的话。 秦五不耐烦,一把推开秦氏。 “姐,你烦不烦!以前的旧事,有什么可提的?不就是嫁人吗?嫁给谁不一样?要我说,你当初还不如嫁给那个鳏夫呢。 他一死,整个家财还不是落到你的手里?哪会像如今这般,问你要些银两这么困难。” 秦氏气得浑身发抖。 自己一心为娘家打算,就是因为当年娘求爷爷告奶奶,将自己嫁入王府。 自己记着她的恩。 她怎么也料不到,事实的真相竟如此残酷。 她只是娘家换取财富的工具罢了,根本没人真正将她当人看。 她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去。 第171章 张秀才的姐姐现身,一段脏污的往事污出水面 秦氏挣扎地起身,惨白着脸挪到宋谨央面前,“嗵”的一声下跪,哑着声请罪。 “母妃,对不起,是我听信了馋言,误信了娘家!咏晴的事情拜托您了!” 说完旋即起身,直直来到秦太太面前,冷着脸沉着道。 “娘,我从未收到过张秀才的庚帖。咏晴的庚帖我一直好好收着,今日便交给镇国夫人。从此,咏晴的亲事由她做主,我绝不插手。” 她的话刚刚说完,水兰便从怀里掏出庚帖,恭敬地跪下递给了宋谨央。 见宋谨央点头后,素香上前接了过来。 大大的两个字“庚帖”直直地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果然是庚帖,可见秦家在说谎。” “天哪,世上怎么有这种人,竟将好好的闺女嫁给一无是处的张秀才。” “听说镇国夫人给每个孙女万金的陪嫁,只怕是财帛动人心,有人眼红了,连礼义廉耻也顾不得。” “更何况秦家卖女有先例,做她们家姑娘真苦命。” 人群里不断涌出谴责的话。 秦太太羞愤交加,整个人气得发抖。 秦五不信这个邪。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哪怕肯依。 他不管不顾地掐了把张秀才,后者“嗷”的咧开嘴惨叫,瞬间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咱们已交换了庚帖,这是不争的事实!秦家村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世子爷撕了庚帖。不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掩盖你家姑娘同我议亲的事实。 你们今日若敢当众毁约,日后你家姑娘若同旁人议亲,我定然不依不饶地上门讨要说法。” 众人面面相觑。 崔瑜刚刚缓过一口气,一听这话胸口立刻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是被恶鬼缠上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懵,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这样的事情,紧张地转头看向宋谨央。 婆母曾经放过狠话,她和咏恩,婆母都不会再管。 但咏晴不同,婆母一定不舍得她吃亏。 秦氏急得双手绞着帕子,死死咬着下唇。 张秀才得意至极。 打蛇七寸,用得着吵吵嚷嚷吗? 只一招,就让王府吃上哑巴亏。 他们若想要姑娘的名声,只能嫁给他,还要赔上多多的嫁妆。 “世子爷考虑得如何?听说您还有一个小女儿,若这个女儿名声受损,您就不怕拖累小女儿? 只要您践诺,将二姑娘嫁给我,再赔上十万两嫁妆,此事咱们便揭过,如何?” 十万两陪嫁? 人群一下子如沸腾热水,人人惊叫、质疑。 秦氏的脸更苍白了。 她不在意什么十万两,她在意的是咏恩。 她的咏恩绝不能有事。 咏恩是无辜的,是她这个做娘的犯的罪,怎么能让咏恩承担? “你胡说什么?你再胡说,我让官府的人抓你蹲大狱。” 秦氏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张秀才果然来劲了,露出一副受足委屈的模样。 “世子夫人好生无礼,我只不过议个亲,怎么到您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歹徒?我好歹也是秀才,岂是你可以随意污蔑的?” 张秀才露出可怜的神情,用令人惋惜的语调说自己的不易,以及寒窗苦读书的艰辛。 引得一波又一波的同情。 “这个张秀才也挺可怜的,好歹是秀才,世子爷喊打喊杀,竟折了他的腿。” “这若是留下病根,断了青云路,可不是毁了人一辈子?” “张秀才既是读书人,那也不能污蔑人家姑娘啊。” “两家是否议过亲,外人还真不好说。” “可是,王府姑娘怎么可能同一个秀才议亲?” “你们不知道吗?王府大姑娘嫁的就是秀才,听说娃都生了三个了。” “啊?你打儿听说的?会不会是假消息?” “怎么可能是假消息?我姐姐就住他们家附近,经常看到王府大姑娘跟在骂骂咧咧的婆母身后,提着大包小包,低着头赶路,活像受气小媳妇似的。” “那张秀才只怕没说假话!都是秀才,大姑娘嫁得,二姑娘也嫁得。” …… 张秀才还在卖惨。 引发不少人的同情。 因为王府大姑娘咏华的亲事,人人倾向于相信张秀才的话。 秦氏急得五内俱焚。 她连声高喊,自己绝不会将女儿嫁给张秀才,赢来众人嗤笑。 她越是着急解释,却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越描越黑。 宋谨央沉着脸,反复几次叮嘱素香去看看宋黎来了没有,每次得到摇头的回应。 宋谨央的心沉甸甸的。 突然,素香激动地在她耳边嚷嚷。 “夫人,黎爷来了!” 远处,宋黎正大步走来,远远的冲她点了点头。 宋谨央松了心,再次敲响龙头拐。 “诸位,稍安勿躁,事情究竟如何,咱们今日便好生分辨分辨。” 宋谨央凑近素香耳边嘀咕几句。 素香刹那间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她推开人群走上前,来到张秀才跟前站定。 张秀才还想卖惨,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到素香竖着眉毛怒目而视,心莫名一抖。 “张秀才,我问你,你姐姐人呢?” “死了!” 张秀才下意识地回答,话音刚落,顿觉不妙,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素香冷冷一笑,手指向远处一指。 “你看,谁来了?” 张秀才不屑地扯出一抹讥讽。 “姑娘,你不必拖延时间。今儿这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我必然要讨回公道的。” “弟弟,你说的公道是什么?” 一声“弟弟”瞬间打醒了张秀才。 他目瞪口呆地转头,一个苍老憔悴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眼里全是鄙夷与不屑。 来者是位佝偻的老妪。 皮肤干涸憔悴,发丝白了一片,整个人如秋日险挂枝头的霜叶,随时会随风飘走。 只是燃着两簇火苗的眼底,瞧着依旧年轻。 他一看到那双眼睛,立刻吓得双目圆睁,躺在木板上的身子险些滚落到地上。 “你,你,你……是人……是……鬼?” 他吓得声音发颤,浑身颤抖得厉害。 “女鬼”凑到他眼前,直视着他。 “弟弟,我是姐姐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张秀才死死闭上眼睛,语无伦次地说。 “他们,他……们,说你……” “说我死了?弟弟,龟公嘴里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姑娘哪里冒出来的。 秦家村的人却是知道的。 一个年轻小伙挤出来,一脸诧异地奔到她跟前,仔细打量着她。 “青姐,真的是你,可你不是早死了吗?还是我抬着你的棺木上山的呢!” “木头,我没有死,我是被我的亲弟弟卖进了倚翠楼。” “什么?” 叫木头的年轻人愤怒地看着张秀才。 “张秀才,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你怎么能做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是啊,青姐对你多好,你们打小父母双亡,是青姐一人把你拉拔长大,你竟然忘恩负义?!!!” 张秀才嚷嚷起来。 “姐,这事不怨我!是你自己自卖自身,与我何干?” 木头刚想发怒,却意外看见青姐点了点头。 “没错!的确是我提议,让你卖了我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啊?竟然主动叫弟弟将自己卖进青楼?!!!” “她这是作死啊,不值得同情。” “对,自己犯贱,还有脸再次跑来指责弟弟?” “张秀才真的挺可怜的,被误会、被欺骗,连讨个娘子也一波三折。” 青姐对于众人的指责,丝毫不为所动。 脸上仍是灰白一片,无波无澜。 “我的好弟弟,你可敢告诉众人,你为何非得卖了我不可?” 张秀才一听这话,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蜷缩了起来,浑身止不住打颤,从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倏然惨白,冷汗一滴一滴顺着额角往下淌。 第172章 揭露科举舞弊 张秀才吓得手足无措。 他一个侧身,重重地落到地上,不顾折了的腿,拼尽全力,一点一点爬到青姐跟前。 “姐,我错了!你大人大量,饶了弟弟这回吧!我赎你!只要我同王府二姑娘成亲,我就有很多很多银钱了,我一定把你赎回来。从此供着你,再不让你受丁点苦。” 张秀才跪在青姐脚下哀求,用夹板绑定的腿,再一次呈现出诡异的姿势。 尽管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却一个劲向青姐磕头认错,死死地用手攀着她的裙摆,读书人的颜面荡然无存。 “弟弟,你还是这样?也不照照镜子,你何德何能,人家凭什么选你做女婿? 你可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你自诩读书人,若祖师爷瞧见你这副软骨头的模样,可会觉得羞愧难当?” 青姐的话像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张秀才的胸膛。 “姐,只要你肯原谅我,祖师爷怎么看我,不重要!姐,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你就原谅我吧!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张秀才一边忏悔,一边重重地扇自己的耳光。 所有人看到他的这番作派,险些吐出来。 “还是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 议论声传入青姐的耳中,她羞得满面通红,厉声呵道:“够了!住手!!!” 张秀才惊喜地抬起头来,哭哭笑笑地问她。 “姐,你肯原谅我了?” 青姐没有搭理他,而是几步走到宋黎跟前,“咚”的一声跪下。 “大人,当年我代弟科举,违反了大乾的朝纲,甘愿接受一切判罚。”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肃静。 下一秒,发出如雷鸣的惊呼。 “什么?张秀才的功名是青姐考的?” “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女子怎么能参加科举?” “大人,此事定要重罚,绝不能姑息。” 青姐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当年发生的事禀报宋黎。 “父母早亡,我是姐姐,主动担负起养育弟弟的责任。家里一穷二白,弟弟想要读书,可我哪来的银钱供他上学? 好在私塾先生同情我们,免了弟弟的束修,只要我在空闲时在私塾帮忙,便两相抵消。 弟弟学得辛苦,回来背先生教的东西,一遍又一遍,还没有背出。我倒是听会了,没一会儿就背熟了。一来二去,我竟然学得比弟弟快。 先生见了,夸我聪慧,却又遗憾我是女子,无法参加科举,建功立业。 后来,弟弟屡次参加童生次不过。他绝望地说再也不考了。 我虽然失望,也没有过多苛责。 可来年开科时,弟弟竟然跪在我跟前,求我替他前去考试。 我吓得当场拒绝。 科举是多么重要,他当官爷都是吃素的? 可弟弟不依不饶,求了许多次,见我始终不答应,竟然拿起砍柴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我。 我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提心吊胆地替了考。 好在我俩本就生得像,我将自己的眉毛描粗些,竟也骗过了人,将我当作了弟弟,允我参加考试,只一次就顺利考过了。” 打那以后,几次考试,都是青姐代替张秀才参加的,终于替他得了秀才的功名。 自打得了秀才的功名后,张秀才走路都生风,娶了镇上卖猪肉的李家女,可谓春风得意。 这么一得意,便觉得姐姐碍眼了。 “那段时日,我总是不经意地遇到许多意外。下地时,不小心踩到钉耙,险些扎进眼睛;进地窖拿腌菜时,门不小心被关死了,若非邻居大娘寻我有事,兴许我就被闷死在地窖……” 她最遇上这些事,以为是意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有一次,弟弟缠着她进山采蘑菇,人却走得没了影,害得她四处寻找,险些被野猪吃了。 好在她会爬树,堪堪捡回一条命。 自这次后,她便隐隐觉出不对来。 “大人,我那时开始怀疑,是我弟弟存心想害死我。” 后来她仔细留心观察,真的发现了每件意外的背后,都有弟弟的影子。 她顿时如坠冰窖。 她想逃走,可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儿去? 她既没有路引,又不能自立门户,必须靠着弟弟才能生存。 “后来,意外发生得多了,为了保命,我索性以家贫为由,建议弟弟将我发卖了。我本意是想他卖我做奴婢,谁料他竟然为了多几两银子,将我……将我,卖到那等腌渍之地。呜呜呜……”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人群中传出不少啜泣声,人人同情这位才情出众,命运多舛的女子。 眼见她大不了张秀才几岁,却苍老得如同一位老妪,可见在倚翠楼吃了大苦。 青姐儿哭得凄惨,宋谨央的心也疼了起来。 这便是她在府里办女学,以及对崔氏一族提出让姑娘们上学的原因。 从一个族、一个府开始,慢慢扩大影响,让女子的天地更为宽广。 “既然你认了罪,便同我回衙门签下认罪书。” 青姐儿抹了把泪,磕头起身,当人们以为她要跟着宋黎离开时,她却突然一头跪在镇国夫人脚下。 “夫人,我在楼里时,时常听到您的传闻,知晓您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奇女子,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夫人可能应允?” 宋谨央没有问她是什么不情之情。 她目露慈悲地看着青姐儿,铿锵有力地出声。 “你放心跟官爷去吧,不久的将来,大乾女子能独当一面,立女户!能进学堂念书!能参加女子科考!能建功立业!” “好!!!” 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好。 青姐儿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宋谨央。 宋谨央不仅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且似乎她早就有此想法…… 青姐儿不再说话,含着泪,恭敬万分地磕头行了大礼,起身随宋黎离开。 “不,不是的!!!她说的是假话!!!张青青,秀才是我自己考的,是我自己凭本事考的。” 张秀才不要命地否认。 如果此事坐实,只怕姐姐前脚跟着官爷走了,后脚自己就进了顺天府大牢。 此事过去这么多年,哪有证据? 他只要咬死不认,谁还能拿他怎么样? 宋黎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淡然地瞥他一眼,却没有阻止他说话。 张秀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上了。 “我冤啊!我比窦娥还要冤!官爷,除非您拿出证据,否则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张秀才死死拖住青姐儿的脚,痛哭流涕。 “姐姐,我知道我恨我,恨我将你卖进烟花之地。 可你也不能随意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 你一个姑娘家,科举的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你得的功名? 姐姐,求你高抬贵手。我还有两个崽,求你让他们活着吧。” 张秀才拼命哭求,他知道姐姐心软,定然会同意的。 可这次,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不论他如何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拉出早逝的父母,青姐儿就是不为所动,如泥塑木雕般看他演戏。 他哭得喉咙干哑,还是没有求得青姐儿回心转意。 不由怒火丛生,眼底的火苗怎么都压不住。 宋黎直到他松开手,方才朗声说道。 “你放心,我早就找到证据!” 宋黎顿了顿,抿了抿唇。 “证据嘛!已经由礼部尚书呈给了皇上,此刻应该在上书房的龙案上。” 中宗看着手中的证据,气得浑身颤抖,连说了三声“好”,当场砸了一块黄玉镇尺。 玉石落地的破碎声,惊得礼部尚书心一颤。 “好,好,好,果然好极!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来人,诏内阁晋见!” 第173章 王府大姑娘小产 崔首辅第一个赶到上书房。 因为走得急,累得满头大汗,在殿外来回擦了几遍,整了整衣冠,这才让宫人通传。 一进殿,便看到黑着脸的中宗,和坐在边上大气不敢出的礼部尚书杨秀。 崔首辅暗中瞥了眼杨秀,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呆站着,连一个眼风都欠奉。 中宗瞧见了,立刻冷哼出声。 惊得他不敢再乱动,恭敬地行了礼后,稳稳地站住。 不一会儿,除了暂时缺职的建极殿大学士,其他人都来了。 文华殿大学士是詹事府少詹事褚魏兼任。 武英殿大学士由兵部侍郎韩士琪兼任。 文渊阁大学士孟真负责翰林院。 东阁大学士正是礼部尚书杨秀。 见人到齐了,中宗冷着脸一扬手,冯远立刻上前,将龙案上的证据递到内阁面前。 崔首辅沉着脸翻看,越看越心惊。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证据递给其他内阁传阅。 大家翻阅后,都倒抽一口凉气,神色格外凝重。 一时间,整个上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中宗脸上怒气怎么也掩不住。 “都成锯了嘴的葫芦?平日里朝堂上,反驳朕时,你们那嘴巴,吧嗒吧嗒可会说了,今儿该你们说话的时候,反倒一声不吭?” 几人目光投向崔首辅。 后者苦笑一声,站出来行了一礼。 “陛下,事发时,正处‘五王之祸’后期,朝纲始乱反正,故而……” “对,对,陛下,‘五王之祸’危害极大,当初朝纲被乱,正处于修复期,才会发生这样替考的事。 ” “陛下,此事谁也料不到!一般都是男子替考,谁料到会姐姐替弟弟考。” 众人纷纷附和。 中宗阴沉着脸问:“你看不起谁啊?女人就不能学识过人?非得依附男子而活?” 众人一滞。 他们说的是替考,没有丝毫瞧不起女子的意思啊。 皇上怎的就误会了呢? 中宗冷哼,手指着案上的证据。 “此事如何解决?” 众人七嘴八舌。 有说革除功名,打入死牢,以敬考尤。 有说姐姐同罪,也必须押入死牢。 还有说找出当初负责验身之人,一并押入死牢。 中宗冷笑。 “马后炮!!!”中宗气得站起身,“朕问的是如何杜绝此类事件!!!” 一个两个不省心! 押入死牢还用他们说? 替考之事浮出水面一例,埋在水底的还不知有多少。 一想到他的朝堂之上,竟混入了不学无术、心术不正之徒,顿时头疼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中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中宗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张秀才革除功名,押入死牢,秋后问斩,子孙后代永世不得科考。 张青青替考难辞其咎,本该处以流放,念她为弟逼迫,判入狱十年。” 圣旨一下,众人跪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宗俯瞰底下的内阁,一字一顿道。 “朕决定,开女学、开女科、设女官,日后女子与男子一样,皆可建功立业。”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崔首辅眉心突突地跳。 自家孙女是个跳脱的! 给她一柄枪,她都敢起义! 要是开了女科、设了女官还得了? “陛下三思!女子安于后宅,才能利于大乾的发展。” “陛下三思!!!” 冯远紧赶慢赶,赶到顺天府宣。 刚刚到达门口便被吓了一大跳。 顺天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小太监高声吆喝。 “圣旨到!” 众人刷的一声让开一条通道,纷纷跪地磕头。 “恭迎圣旨!” 冯远朗声宣了旨,张秀才,不,人犯当场吓尿,瘫倒在地,瞬间被衙役拖入了死牢。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草民知道错了,皇上饶命,姐姐救命……” 张青青跪地迎旨,起身时泪流满面。 终于为自己讨回公道,便是死也无憾了。 她转身朝着宋谨央的方向猛磕三个字,起身后,踉跄地跟着衙役入了牢。 第二日,当狱卒送饭的时候,才发现张青青死了。 死时,面上带着欣慰的笑。 宣了旨,冯远走近宋谨央,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安好,皇上久不见您,想得紧,叮嘱老奴传您入宫。” “劳烦禀报皇上,我后日入宫。” 冯远笑得开怀,立刻躬身应是。 紧接着笑着看向宋黎。 “吏目,皇上诏见,请即刻随咱家入宫。” 宋黎立刻抱拳一礼,同宋谨央告辞后,跟着冯远离开了。 人群里,射出一道怨毒的眼芒。 崔珏的手伸向衣襟,死死地握住那张当票,正犹豫着是否要拿出来,脑袋上便被狠狠地抽了一鞭。 他吃痛怒目看去,下一秒,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太女饶命,皇太女饶命。” 西利尔见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立刻厌恶地瞥开眼去。 “来啊,将贱人绑回府去。” 竟没给他一点分辩的余地,绑了手脚、堵了嘴,直接扔马上扛了回去。 人群渐渐散去,西利尔神气地走到宋谨央面前,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明日您可在府里?西利尔想来府上发呆!” “自然!我既夺了皇太女的心头好,府门自然永远为皇太女敞开。” 西利尔笑得极欢。 “夫人,您唤我西利尔即可。” “西利尔?这可不像姑娘家的名字。” 西利尔潇洒一笑。 “本太女原来叫夕丽儿,我嫌弃女里女气的,因此自己改成了西利尔。” 宋谨央缓步走向马车,西利尔一路相伴,直到宋谨央登上马车,她目送着马车驰远,这才上马而去。 回到府里,她的婢女好奇地问:“太女,您与镇国夫人相交,也是因为她有用?” “何止有用,而是大大的有用!!!” 西利尔凝眉看向镇国夫人府所在的方向,沉思不语。 自己的皇权之路是否顺利,最关键的人物并非父皇母妃,而是镇国夫人,宋——谨——央! 宋谨央哪里知道西利尔将她视为平生最强劲的对手,她一路坐着马车回府。 马车嗒嗒回了府。 刚刚在二门停稳,宋青黑着脸迎了上来。 “夫人,六爷带六太太出府,至今未归。” “他俩出府了?” “是,六太太要和离,六爷非得她陪自己再走一趟两人相识的路,要不然死也不肯和离。” 宋谨央眉头倏然蹙起。 她竟然不知道老六是个这么偏执的人。 都要和离了,还执着于当初干什么? 想当初也没见他怎么在意冯氏,怎么反倒要和离了,却深情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素馨,查一查近期老六都和什么人来往。” “是!” “宋青,时刻盯着门上,若他们回来了,立刻禀报我。” “是!” 说话间,门外传来喧闹声。 宋青匆匆行了一礼,立刻赶了过去。 宋谨央则缓步往端谨院走去。 刚刚回到院子坐下,宋青着急忙慌地追上来,满脸急切。 “夫人,不好了,大姑娘小产了,恐有生命危险。” 宋谨央眸光猛缩。 “快,让府医赶紧去大姑娘婆家,你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要快!!!” 宋谨央的心莫名地烦躁起来。 消息传顺没多久,隔壁老宅就传出了凄厉的哭声。 第1章 王妃要和离 “我-要-和-离!!!” 决绝的话一字一字从嘴里蹦出来。 声声泣血,字字含泪! 汝南王妃宋谨央,死死瞪着多出来的牌位,心如死灰。 那块牌位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做工精细考究,字体镶着金,摆在祠堂最中间的位置,提前抢占本该属于她的死后地盘。 牌位上赫然写着:吾妻白淑宜——夫崔承立。 崔承就是她的夫君,汝南王爷。 白淑宜是他的妻,那自己算什么呢? 她付出无数心血的四十年又算什么? 今日之前,她还沾沾自喜,认为御夫有术。 四十年里,她与夫君恩爱不相疑,府里更是连一个侍妾也没有。成亲至今,两人从未红过一次脸,感情好得连儿孙都羡慕。 膝下七个儿子,全是嫡出,个个才能出众、孝顺听话;媳妇恭敬有礼,孙子孙女承欢膝下,日子就像泡在糖水里,齁甜齁甜的! 京城谁不羡慕她? 四十年的骄傲,一朝被毁。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在儿孙满堂的晚年,最爱的人会给她当头一棒,打得她眼冒金星,连呼吸都痛! 心,转眼被碾成齑粉! 七个儿子脸色突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母妃!万万不可!” 她狂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四十年的付出,到头来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多么荒唐啊! 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鸠占鹊巢! 而她的儿子,非但不同意她和离,竟还期望她忍气吞声?! “好!” 七个儿子瞬间松了口气,以为母妃愿意看在他们的面上,网开一面。 “不可和离!那就休夫!!!” 宋谨央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在商场上,她向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 七个儿子顿时大急,连连磕头求饶。 老二崔琦向来能言善道,首当其冲地开口相劝。 “母妃!此事的确是父王错了!您若不喜,将牌位移除便可,切莫气坏身子!” 听了老二崔琦的话,她心下稍安,儿子知道关心她的身子,可见还是孝顺的,没有是非不分偏帮他们的父亲。 她缓了脸色,刚想开口叫起,老四崔珑突然说话了。 他是个直性子,向来藏不住话,见她神色稍缓,以为她不生气了。 “母妃,此事的确是父王做错了,他不该瞒着您,私自将人娶为平妻!但娶也娶了,您就别计较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此举绝不可能动摇您的地位!白姨身世凄苦,是个可怜人,您向来宽厚待人,就让她死后享受崔家后人的香火供奉吧!” 什么?王爷竟然娶了平妻? 宋谨央脸色倏然发白,身子晃了一晃,若非有龙头拐支撑着,早就跌倒于地。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早就知晓此事,是不是?” 愤怒的视线从七个儿子面上一一划过。 其他几人恨恨地瞪了眼老四,默默地垂下了头。 嘴里泛上苦涩,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连儿子们都背叛了她!!! 绝望犹如疯长的藤蔓,彻底刺穿了她的心。 她终于想起来,白淑宜是前太医院院首白立洪的长孙女。 白家当年卷入“五王之祸”,全族成年男子被判斩刑,未成年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被贬入教坊司。 那时的汝南王府,还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破落侯府,世子崔承与白淑宜定有婚约,侯老夫人怕被白家牵连,坚决毁婚。 崔承拼命哀求也没能让祖母心软,眼睁睁地看着白淑宜入了教坊司。 原本以为,此事不过年少时的一段插曲。 没想到,他竟一直将她放在心上,死都不忘给她一个身份,哪怕明知会令自己不快,也毫无顾忌! 宋谨央逼着自己冷静,果断吩咐刘嬷嬷:“阿留,将牌位扔出去。” 这个白淑宜非但是妓子,还是罪臣之女,为了儿孙的前程,断然不能容她。 “母亲,手下留情啊!” 七个儿子异口同声地阻止。 “你们,竟敢阻挠我?” 愤怒使得她血气上涌,唇齿间瞬间染上了铁锈味。 可笑!她亲手养大的儿子,以为她只是咽不下一口气,非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她针对的是白淑宜吗?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令她恼怒的是欺骗! 人与人之间,若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所有的感情将不复存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黑沉沉的眸中只剩下清醒与决绝。 想她宋谨央,大乾皇商宋梁唯一的女儿。父亲在世时,爱逾珍宝,出嫁时,更是将大半个宋家充作她的陪嫁! 四十年来,她放低身段,嫁入崔家,为了一个男人相夫教子、洗手羹汤,全心做他身后的女人,默默为他铺路,出钱出力,已经够了! 既然真心换不来真心,那她就收回所有的好! 谎话连篇的男人,她不要了!!! 谁爱要谁拿走! 她不伺候了!!! “为了一个妓子,你们想与我反目?”宋谨央缓步走到儿子们跟前,目光深邃而复杂,“若我坚持,你们待如何?” 七个儿子脸色倏然变白,沉默不语。 “世子,你怎么说?” 被点到名的世子爷崔瑜,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嗫嚅着回答。 “母妃!此事不若等父王回府再议?您总得给父王解释的机会吧!” 汝南王崔承,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去相国寺上香,为崔家老祖宗祈福,每次为期七天,年年如此,已坚持了很多年。 她不禁怀疑,这么多年,他到底在为谁祈福? 世子爷嘴上敷衍着,心里打定主意,出了祠堂立刻派人去相国寺,通知父王回府,如今这局面只怕唯有他才劝得住母妃了。 宋谨央的心猛地一抽,就像有只大手,狠狠地捏住她的心房,痛得她浑身打颤。 她无比失望地看着他,这个长子曾被她寄予厚望。 可她万万料不到,明明错处那么明显,向来守礼清正的长子,竟还是不肯站在她这边,替她说上一句话。 她惨然一笑! “好!很好!好极了!你们个个都是大善人,心怀天下,只有我是恶人!你们处处替一个妓子考虑,何曾为我这个母亲考虑过半分?既然如此,从此我们母子恩断义绝!” 冷酷无情的话从嘴里吐出,七个儿子如遭五雷轰顶,大惊失色。 “母妃,您消消气,父王也是怕您误解,这才瞒着您的。您还不知道父王吗?他的心里只有您!” “母妃,您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可争的?偌大的王府还不是您的?父亲还是您的夫君,儿子还是您的儿子,一切都不会改变!” “母妃,白姨也是可怜人!白家当年平白受了冤屈,家破人亡,只有父亲能够依靠,否则便死无葬身之地!母妃,您向来宽厚,便同情一二吧。” 宋谨央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质问:“你们嘴里的白家,是先帝爷亲自下令处置的。你们说白家受了冤枉,是在指责先帝处事不公吗?” 所有人浑身一震,慌忙跪地磕头,连声说不敢。 世子爷崔瑜这时才真正着急起来,不得不低头妥协。 “母妃!说什么断亲的话?今儿是大年初一,阖家团圆的日子,孩子们正等着您吃团圆饭呢!此事便依您,儿子立刻将牌位扔出去。” 话音未落,宋谨央已抄起龙头拐狠狠地敲打在牌位上,一下、两下、三下,牌位眨眼间碎成了渣。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七个儿子脸色惨白,小七笼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成了拳。 宋谨央感受到一道饱含怨毒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凝在老大崔瑜的身上。 “行了!扔出去吧!” 第2章 王爷坠崖了 相国寺山顶的风很大,吹得衣衫像鼓一样胀了起来。 汝南王崔承站在山顶悬崖边,被大风吹得站不稳脚,险些跌落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抬头深情凝望着遥远的天际,泪流满面。 “淑宜,我说到做到,铁定下来陪你,做一对恩爱的地府夫妻。” 他擦了擦热泪,继续自言自语:“淑宜,小七长成了,文武双全,谁见了不夸赞他年青有为?待今年参加秋闱中了举,就能迎娶皇后的娘家侄女。那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温文典雅,颇具你当年的风范。 至于爵位,我早就谋划好了,只等时机成熟,王爵便能由小七继承了。” 风,太大了,话才出口,就被吹散了。 “翩翩也很好,她虽然入不了汝南王府,不得已长于白家,但舅爷疼爱无比,又被八皇子相中,就要入王府做侧妃了!你就放心吧,咱们的一双儿女,都极有出息,前程似锦! 淑宜!我答应你的事,终于做到了。呜呜呜……我,终于能下来陪你了!” 崔承像个孩子般哭得伤心,直到哭累了,最后抹了把眼泪,面上现出决绝之色,咬咬牙、跺跺脚,就要往悬崖下跳。 “真吵!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 边上突然窜出一个声音,吓得崔承面无人色,忙不迭地缩回脚,向后倒去。 他寻着声音看去,一个樵夫模样的人,头上戴着斗笠,坐在树下歇脚。 顿时暗道不妙,自己说的话该不会都被他听去了吧。 “喂,你想跳崖?”樵夫一边问,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见他衣着华贵、身上不乏贵重之物,便明白这又是一个有钱有闲,却活得不耐烦的蠢货。 “我见你面善,不如你临死前再做件好事,将身上的贵重之物送予我,也能解我燃眉之急!” 崔承尽管不太乐意,但被对方“面善”二字打动,犹豫了半晌,终于将身侧的玉佩、发上的玉簪、腰带上的玉扣都解了下来,扔给了他。 樵夫不依不饶,继续盯着他的外袍,那可是上好的蜀锦,若拿去成衣铺子,能淘换不少银钱。 “你,别太过分。” 崔承还想保留最后的体面,但樵夫却目露凶光地站了起来,吓得他连连摆手,当即解下外袍,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经此一事,崔承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气,统统消失不见。 崖底吹出呼呼的冷风,如刀般割着他的皮肤,冷得他直哆嗦。 低头看去,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传来,吓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深不见底、黑洞洞的崖底,像个吃人的怪兽,大张着嘴,等着吞噬一切。 顿时吓得他面无人色,连退三步。 樵夫见他这般模样,暗道一声“麻烦”,看在他给了自己好些宝贝的份上,决定好心地帮他一把。 于是用力踩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只几脚,大石便松动了起来,崔承顿时吓得大叫:“你,别动!” 话音刚落,石头轰的一声坠落,连带着崔承一起掉了下去。 樵夫遥望着大石掉落泛起的烟尘,喃喃自语。 “汝南王妃啊!你和先帝倔了一辈子,以为汝南王是你的救赎!若你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他替换了,可会后悔那荒废的四十年?” …… 世子妃秦氏最后一次查看了食材、用具,确定一切按部就班,只等母妃他们给祖宗上了香,从祠堂出来,就可以开席了。 “嬷嬷,人都到齐了吗?别等母亲和爷们敬了香,回头还得再等她们。” “只差三房娉婷县主和六房冯氏了。” 秦氏无语,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三房好歹是县主,母亲是得宠的淳阳郡主,人霸道些她还能理解。 可冯氏凭什么? 就因为她的义父是皇上跟前的冯掌印,眼睛便长到天上去了,平日里大宴小会,总是到得最晚,对她这个大嫂也极不尊重。 想到冯氏,她就没了好气,正想派人去催一催,祠堂那里传出了激烈的争执声。 秦氏一惊,果断派人前去查探,自己则急急赶到正厅,恰巧在门口遇到姗姗来迟的三房和六房。 听说祠堂出事了,冯氏非但不紧张,嘴角反而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查探消息的下人还没回来,宋谨央已经拄着拐杖,脸罩寒霜地跨进了花厅。在她身后,是同样面色不善的七位爷。 秦氏见状,心头一紧,真的出事了,看婆婆的脸色和夫君他们几个的神色,不像是小事。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上前,和其他媳妇一起,领着子孙子孙女起身相迎,整个花厅乌压压地站满了人。 宋谨央坐下后,立刻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落座,视线落在儿孙们的面庞上,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就被宋谨央的话惊掉了下巴。 “我已决定同王爷和离,过了年便请族长过府,商谈细节。” 秦氏倏然一惊,整个人如坠冰窟。 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向宽容大气的婆婆,竟然在花甲之年闹起了和离? 话音刚落,七个儿子面色倏然难看起来,火暴脾气的老四崔珑哪里忍得住,阴着脸想跳出来反对,却被世子一把拦住,他转头吩咐秦氏:“夫人,让孩子们先退下。” 不一会儿,花厅空了大半,只留下儿子媳妇十来个人。 气氛凝重而又沉闷,花厅里安静得出奇,落针可闻。 世子崔瑜偷偷给老二崔琦使了个眼色,后者语重心长地打起了感情牌。 “母妃,父王娶白姨,只是权宜之计!当初白姨病重,父王念她一生坎坷,为报其年少情谊,不忍她死后成为孤魂野鬼,不得不娶了她,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让她死后能享受后人的供奉,仅此而已!” 万事开头难,眼见老二起了头,剩下的儿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 面对喋喋不休的儿子们,宋谨央一语不发,沉着脸坐在上首。 几个媳妇刚开始一头雾水,慢慢地听出味来,几乎吓得面无人色。 公爹竟然瞒着婆母,十多年前便娶了个死人作平妻?还将她的牌位偷偷藏在祠堂里? 这么炸裂的消息,惊得她们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宋谨央的视线从几个媳妇面上滑过,只见秦氏一脸震惊,看来她也是被欺瞒的一个。老二媳妇李氏出身将军府,性格大大咧咧,也同秦氏一样一脸懵。 老三媳妇娉婷县主则是一脸淡定,看来早就知道了此事。老六媳妇冯氏的脸上不仅带着浅笑,还透着两分幸灾乐祸,显然非但知晓此事,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她呢! 老四媳妇童氏,像个鹌鹑般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一抬。唯独老五媳妇云氏,眼里写满担忧,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若非事发,她竟不知向来孝顺听话的儿子媳妇,竟各怀心思,没几个真正为她打算。 她惨然一笑,这四十年,当真活成了笑话,可这能怪得了谁? 怪只怪自己过于轻信他人,过于蠢笨,被人骗了还忙着点银钱。 边上的刘嬷嬷再也忍不住了,她痛心疾首地上前一步,为宋谨央抱不平,声泪俱下地控诉。 “爷,你们可是王妃的亲儿子啊!王妃在你们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吗? 世子爷,您六岁那年寒冬,突发高烧,太医被暴风雪堵在路上,是王妃整夜用烧酒擦拭您的身体,才救了您一条命! 二爷,您读书有长才,当年王妃为了求隐士济远先生收您为徒,在先生门前求了三日三夜,淋了三个时辰的雨,才求得先生首肯。 七爷,您刚出生时,像猫儿般小小的一个,连吞咽都困难。全靠王妃日夜抱着您,一滴一滴将ru汁从您嘴里滴进去,这才让您长成如今的帅气模样。 你们每一个,都在王妃呵护下长大,都是王妃的命啊!如今为了一个妓子,伤王妃的心,你们就这么忍心吗?” 七个儿子面露愧色,无言以对。 儿子们的表现令宋谨央太失望了。 这么些年,她为他们做得够多了,从未对不起任何一个。 她的目光移到小七的面上。 崔珏如泥塑木雕般坐着,一动不动,在吵闹的花厅里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 他是自己的老来子,出生时那么孱弱,太医诊一次脉摇一次头,次次要她有心理准备。 她不信命,日夜精心养护,终于熬过了难关。 他是自己捧在掌心养大的。 可今日,在哥哥们无视她的需要,一味维护白淑宜和王爷时竟然一言不发,没有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绝望,令她看清现实,她下定了决心:余下的时光,她要为自己而活。 “王妃,不好了,出大事了,王爷坠崖了!” 满头大汗的管家慌乱地跑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立刻急切地禀报。 宋谨央的心猛地一沉,腾地站起身,王爷坠崖了? 她紧紧地蹙起眉头,牌位和坠崖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怎么那么凑巧?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事情只怕不简单,牌位之事兴许只是冰山一角。 不再迟疑,她立刻带着所有人赶往前院。 第3章 就要看看自己被他们骗得有多惨 王府前院。 汝南王崔承浑身是血地躺地木板上,身上只留破败不堪的中衣,被崖边的树枝割成无数碎布条,露出满是划痕的大片肤色,血红一片,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宋谨央和儿孙们匆匆赶到,见到如此破败的王爷,一时间哭声震天。 送王爷回来的掌事和尚不无尴尬地解释。 “王妃,王爷坠崖是意外。悬崖边的石头年久风化,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好在半山腰有一块突出的大石,救下了王爷。王爷性命无碍,只不过脊骨受损,日后只怕不良于行。” 一听到老王爷恐怕会瘫痪,宋谨央转头打量七个儿子,见他们个个面露复杂,心下哂笑。 她面上强忍悲伤,满目含泪,哽咽地对掌事和尚说道:“阿弥陀佛,王爷坠崖是意外,说明天意如此。烦请转告方丈,此事既是菩萨的安排,说明王爷合该有此一劫,汝南王府自认倒霉,绝不会秋后算账。” 掌事和尚闻言松了口气,承诺会为老王爷点上一盏长明灯,日夜为其诵经祈福,这才合掌行礼告退。 相国寺作为大乾的国寺,历来与皇家贵族打交道,自然不怕有人胡搅蛮缠。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汝南王妃能如此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母妃,您怎么能轻易放过相国寺?父亲在他们那里出的事,自然该追责到底。” “是啊,母妃,您好歹得向皇上进言,追究他们一个失察之罪。” “母妃,当务之急,赶紧请太医啊,父亲的伤可耽搁不起。” 儿子们七嘴八舌,将所有的事一股脑儿地推给宋谨央。 宋谨央暗中向刘嬷嬷使了个眼色,接着满面悲痛地上前,俯下身子,强忍恶心,拉住崔承的手,悲痛欲绝地哭泣起来。 “王爷,您千万得挺住啊,万不能抛下我们孤儿寡母……”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受不住打击,瞬间晕倒。 刘嬷嬷目眦欲裂地扶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快,王妃伤心过度晕倒了,赶快请太医!!!” 一时间,伤的伤,晕的晕,整个汝南王府乱成一锅粥。 崔承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梦里的他隐身迷雾,四处找不到出路,焦急万分时,耳边传来幽幽的叹息声,一道惨白的身影逐渐显现,吓得他魂飞魄散、动弹不得。 “崔郎,我好冷,你怎么还不来呀!崔郎,快来,来呀!!!” 崔承浑身僵硬,害怕使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脸色惨白、磕磕绊绊地承诺:“淑宜,你别急,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话音刚落,冰冷阴森的感觉消失,迷雾散开,四周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正是相国寺山顶悬崖。 “啊……好痛!” 失重的感觉袭来,紧接着便是骨头震碎的剧痛,崔承瞬间被痛醒,大口喘息着四下张望。 发现自己置身厢房,上半身传来一波一波的剧痛,整个人像被车轮碾碎。 呼吸又急又重,胸口上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两条手臂绑着厚厚的木板,疼得冷汗淋漓,身子根本无法移动一点。 最令他害怕的是:腰部以下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惊惧让他下意识地扯开喉咙喊人。 可下一秒,一块碎木屑掉到他脸上,他不经意抬眼看去,大吃一惊。 床头上方,挂着一块残破不堪的紫檀木牌位, 几块大些的残片,摇摇欲坠地黏合在一起,依稀有着“吾妻白淑宜”几个字样,但字上的镶金早就消失不见。 牌位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掉下来砸在他脑袋上。 愤怒、恐惧瞬间上头,急切地祈祷着,它千万别掉下来,让自己再度受伤。 他就早后悔了。 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明明有钱有权,儿孙满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真不知哪条筋抽了,竟真的跑去跳崖,弄成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 若让他重来一次,打死他都不干这等傻事。 可不管他闹出多大的动静,始终没有一个人出现。 他后知自觉地发现事情不对劲。 “都安排好了?” 宋谨央喝着热气腾腾的牛乳茶,神色笃定地问刘嬷嬷。 此刻的她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哪里还有半点悲痛欲绝的样子? 刘嬷嬷暗自庆幸,还好王妃聪慧,晕得恰到好处,王爷这个不忠不义之徒,哪里配王妃掏心窝子待他? “都安排好了,保管王爷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块牌位。” 刘嬷嬷面上平静,心中恨意如波涛般汹涌,深为王妃感到不值。 如王妃猜测的那般,世子爷果然没有扔掉牌位,而是用红布包裹住残片,藏在祠堂供桌底下。 她偷偷拿出来,把残片草草黏合在一起,趁人不备,挂到王爷的床头,保管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最好噩梦连连,连睡觉都不安生。 “阿留,派人详加调查,崔承和白淑宜之间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刘嬷嬷却有些迟疑。 “王妃,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那白淑宜都死了十多年了,骸骨都该化成灰了。几位爷没说错,她威胁不了您的地位,何必多此一举呢?” 多此一举吗?绝不是! 她就是要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被他们骗得有多惨,好让自己的心死得更彻底。 前院小径。 送走太医后,世子爷他们纷纷离开了。 小七崔珏面色阴沉地走在最后。 父王竟如此糊涂,心中只有情情爱爱,就算要死,也得等到他羽翼丰满后再死吧!!! 他眼底写满阴霾,满腹心思,直到世子走到他跟前,才惊醒过来。 “啪!”崔瑜疾步走到他跟前,国字脸上结满寒霜,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打得崔珏偏过头去,唇角瞬间渗出血丝。 “白眼狼,收起你的恶毒心思。我既然能容你活到现在,必然有制住你的手段。你偷偷摆出牌位,以为让母妃发现你那下贱娘的存在,就能为她正名?妓子永远是妓子,永远见不得光。你的身体里也流着同样下贱的血,识相的,夹紧尾巴做人,若还想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我绝容不得你。” 崔瑜的话丝毫不留情面,根本不给崔珏解释的机会,便认定牌位一事是他的手笔。 崔珏愤怒至极,笼在袖底的双手死死地握成拳。 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时候,他不得不强压怒火,眼里恰如其分地流露出恐惧的光芒,假装怯懦地低下了头。 崔瑜见他一副上不得台盘的懦弱模样,鄙夷地冷哼一声,擦着他的身子,大步离开了。 “呸!”崔珏在世子走远后,吐出一口血沫,诡异地笑了起来,神情阴森可怖。 大哥,好好享受你的世子生涯吧!没有王妃的支持,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坐上王爷的位置! 第4章 小七不是她的儿子 演戏自然得演全套。 送走太医后,宋谨央立刻命人关了院门,美其名曰“伤心欲绝,亟须休养”,拒绝一切人的探视。 正院里飘散着浓郁的药味,一碗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被端到宋谨央跟前,从热放到冷,最后浇灌了窗前的绿萝。 装病期间,她想了很多,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发现以往不曾注意的细节。 她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未曾放权,别看明面上都是世子妃管家,她这个王妃成了甩手掌柜,但实际王府重要岗位上仍是她的心腹。 所以,世子扇小七耳光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王妃,世子爷为人素来稳重,若无把握,一般不会发难。难道说,牌位的事同七爷有关?” 刘嬷嬷实在想不明白。 七爷若是为王妃打抱不平,完全可以将事情直接告诉王妃,或者自行悄悄处置了牌位就行。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大过年的搞得阖府不宁? 宋谨央沉默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了。 “派人盯着小七,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小七的表现的确奇怪。 她这几年越发看不懂这个孩子了。 说话间,院门又被敲响,刘嬷嬷疾步迎了出去,拦人这件事,嫩生生的小丫头们哪能和她比? 崔承受伤已有不少时日,管家来了无数次,说王爷要见她,宋谨央借口身子不适,一概拒之门外。 今日,管家再次敲响了院门。 刘嬷嬷以为他又是来传话的,没好气地说:“王妃自己身子骨不好,哪里有力气伺候王爷?” 管家抹着汗解释:“嬷嬷误会了,有人送东西来,指名要交给王妃过目。” 刘嬷嬷这才命人打开小门,想把东西接进来。 不料管家为难地说:“嬷嬷,来人说必须亲自将东西交到王妃手中。” 刘嬷嬷冷冰冰地扔下两个字“等着”,便“砰”的一声关上了小门,声音响得令管家的心一颤。 唉!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院门再度打开,出来一个小丫头,引着来人进了院子。 访客是名童子,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粗布道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王妃,小子乃济远先生门下,受先生所托,送来一物。” 说完,从背上取下竹篓,呈上给她。 宋谨央诧异地让人打开竹篓,里面赫然是王爷的外袍,以及随身的贵重物品。 看清那些物件后,她的眸光猛然缩紧。 下意识用手指拈起一块玉佩,放在指间摩挲着……王爷回来时,随身物品一样不见,外袍也不知所踪。 她便知道其中必然有缘故,却不料对方这么快便寻上门来了。 “济远先生可还交代什么话?” 小童作了个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王妃,小子来此前,先生再三告诫,若王妃问起先生还说过什么话,方可拿出此信。若王妃不问,万不能将信给您,回去前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直接焚烧了事。” 眼见王妃接了信,该交代的事情都已交代清楚,小童告辞离去。 听到济远先生这么不靠谱的交代,宋谨央不由得哭笑不得。 可当她接过厚厚的信件时,眉头不由自主深深地蹙起,既好奇又忐忑:信里究竟写着怎样的秘密,令济远先生如此慎重行事? 不知为何,沉甸甸的信件,让她有些近乡情怯。厚重的信里,可能承载着她不能承受的痛。 但是,清醒地活,好过糊涂地死。 她已经被人蒙骗了一生,该清醒过来,是时候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不再迟疑,她果断打开信件,读了起来。 济远先生信里写道,出事前,他也在相国寺山顶,发现崔承有寻死之心后,有心让他吃些苦头。 毕竟一个寻死之人,若不吃到苦头,只怕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走上老路,反而更加麻烦。 寻死之人,能救下一次,还能救得了百次? 他熟知相国寺地形,知道悬崖下方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巨石,就算坠了崖,也定能保性命无虞。 只是,恐怕连他都没想到,崔承竟伤得那样重,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王妃,信上写了什么?” 刘嬷嬷察觉到王妃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宋谨央脸上写满恨意,咬牙切齿地说:“济远先生说,是王爷主动寻死!” “什么?”刘嬷嬷瞪大眼珠,惊恐地叫出了声。 宋谨央原本就不相信什么失足坠崖,好好的,他崔承跑到悬崖边干么?这里面若无内情,打死她都不信。 果然,是他自个儿一心求死啊! 她凄惨地笑了起来,双眼酸涩肿胀,一波一波的痛苦在体内叫嚣肆虐。 这个家当真不值得他留恋?那么多儿孙,他说抛下就能抛下? 为了白月光,他真的是煞费苦心啊,甚至连命都不要了,真的就这么情难自禁吗? 她眼泪蜂拥而出,四十年的委屈,犹如潮水般在体内奔腾咆哮,明明已下了决绝之心,可心为什么还是那么痛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继续往下读。 突然,她猛地直起身子,握着信纸的手倏然收紧。 下一秒,身子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到最后整个人抖如筛糠,浑身上下宛若泡在冰水里,寒冰彻骨,牙齿抖得咯咯响,身子逐渐僵硬得如同一截枯枝。 刘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刻要派人去请太医,却被她断然拒绝。 局势未明,信里的秘密绝不能提前走漏风声。 刘嬷嬷只得病急乱投医,赶紧召来几个小丫头,烧热水的烧热水,按摩的按摩,众人七手八脚帮着活血通筋,最后用热帕子敷体。 一番操作,歪打正着,宋谨央慢慢恢复了知觉,身子软和了下来,当即失声痛哭,这一哭便哭得昏天黑地、撕心裂肺。 她怎么也想不到,济远先生会告诉自己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小七崔珏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为了白月光的孩子,崔承不惜向亲生儿子下手,其行为简直是人神共愤。 明明屋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可她却觉得寒凉刺骨,冻彻心肺。 崔承! 你我夫妻一场,我待你掏心挖肺,至诚至纯,你却花言巧语,骗我至此! 不仅害我们母子分离,难享天伦,还害我儿失却高贵的身份,堂堂王府少爷,不知沦落何地,吃了多少苦楚。 我若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还能算是个人吗? 宋谨央彻底愤怒,握着信纸的手,死死地攥紧,心里再无半分仁慈! 谁敢拦她寻找亲子,谁就是她的敌人,她必铲除而后快!!! 第5章 真正的小七在哪里 随着牌位一事浮出水面,真相一个比一个残酷。 其实一切早有迹有寻,是她过于轻信,导致痛失真正的小七。 生小七的时候,她已三十九岁,因为高龄产子,故而体力不济。 生产后,足足昏睡了两日两夜才醒来。 刚一睁眼,就看到崔承喜笑颜开地抱着小七,得意地向她炫耀。 当初以为小七是崔承的老来子,故而他格外宠爱。 如今想来,因为那个孱弱得如同小猫的孩子,是他白月光的孩子,是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他才会如此珍视。 见到小七的第一面,她不是没有怀疑,那般孱弱的猫儿,真的是她的儿子? 怀小七的时候,太医每次诊脉都说孩子很康健,生下来怎么会只剩半条命? 她不过问了一句“太医会不会搞错了”,便召来崔承的暴跳如雷。 说她不慈和,不像真正的母亲,对病儿没有爱心。 她立刻愧疚地打消疑心,全心全意地照顾小七。 可恨自己识人不清,竟替旁人养了十多年儿子,却连真正的小七流落何方都不知道。 她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脸色惨白地扑倒在贵妃榻上。 刘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跪下哭着求她请太医,她坚定地摇头拒绝。 眼前不断浮现出,真正的小七在外遭受折磨的各种场景。 她痛苦地闭上双目,心像被劈成两半,一半浸在冰水里泡,一半搁在架子上烤,极热极寒,痛不欲生。 若非要留着崔承慢慢偿还这些年的痛,获得小七的下落,她恨不得即刻提刀斩杀了他。 可这么多年的人生阅历告诉她,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 万不能让崔承和崔珏这对狗父子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绝不能打草惊蛇,给真正的小七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与危机。 她深吸几口气,慢慢平复心中的愤怒,默默地将手中的信往炭炉里一扔,一缕缕青烟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信便成了灰烬。 由衷地感谢济远先生,自己又欠了他一份人情,要不是他坦诚相告,自己只怕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若真是那样,自己的小七岂非永远流落在外,母子永远无法团聚?! “阿留,调查可有结果了?” 听到王妃的问话,刘嬷嬷抹干了泪,气愤不已地将调查到的事实告诉了她。 这么多年,崔承同白淑宜从未断过联系。 两家退亲,白淑宜入教坊司三年后,崔承找到她,两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叙了旧,从此白淑宜就成了崔承的外室,花用的却是她的嫁妆银子。 不仅如此,崔承还时常避开她,带几个孩子去两人的爱巢。 这正是出事后,几个儿子个个维护白淑宜,纷纷为她辩解的原因。 原来,当初崔承说带孩子学骑射全是假的,实则带着孩子们去见白月光了。 刘嬷嬷原本担心宋谨央想不开,见她尚算冷静自恃,这才放下心来。 “王妃,”刘嬷嬷语速极慢,似乎为了怕伤着她,刻意压低怒火却依然愤愤不平,“王爷不仅娶了平妻,还将她的名字记入了族谱。” 宋谨央勃然大怒! 她每年捐到族里的银两,能建百来座宗祠了,他们崔氏族人倒好,明着讨好她,暗中干着欺瞒的勾当,竟敢背着她,悄无声息地将妓子记入族谱? “一群白眼狼。”刘嬷嬷忍不住咒骂,王妃对族里多好啊,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 宋谨央冷笑,崔氏既然不做人,她也不用客气了。 “阿留,明儿入宫一趟。” 刘嬷嬷闻言眸色顿时大亮,一脸欣喜地问道:“王妃,您终于想通了?” “嗯!” 刘嬷嬷喜得立刻跪下,一边流泪,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禀告上苍。 宋谨央也露出了久违的浅笑。 有些早该做的事,却被她刻意抛之脑后,希望还不太迟。 深夜。 雪下得极大。 王府角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在暗夜的风雪中摇摆不定,烛光忽明忽暗。 瑟瑟的雪声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道笼在黑袍中的身影,沿着墙根,避人耳目地来到角门。 门廊下的火炉旁,坐着个婆子,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一顿一顿,连有人走近也浑然不觉。 身影绕过她推门而出,登上了等在门外的一辆马车。 一盏茶后,黑影跳下马车,在推开角门的一刹那,身后的马车启动了,轱辘轱辘驰远了,消失在风雪中。 正院里,宋谨央本已睡下,刘嬷嬷再次推门而入。 “王妃,守角门的婆子来报,七爷刚刚出了门。” “多久?” “不久,才一盏茶的功夫。” “继续盯着他,顺便查一查,今晚他去见了谁。” “是!” 隔日,宋谨央却没能入宫。 原因很简单,崔承病况突然恶化,整个人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嘴里反复念着她的名字“阿谨”。 她不得不“强撑”身子,白着一张脸,由一众丫头婆子搀扶着去了前院。 前院里,早就乱了套。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把了脉后,个个摇头叹气,叮嘱早做准备。 崔瑜几个大急,将京城数上数的大夫都请来了,每一个都摇头抱歉说治不了,还说除非王爷能退烧,否则大罗神仙也难救。 “阿谨!阿谨!”崔承烧得糊涂了,嘴里不断念着宋谨央的名字。 “大哥,无论如何要把母妃请来,父王这么念着她,若由她亲自照顾,父王定能安然度过危机。” 老二崔琦心急如焚,如今正值他升迁的紧要关头,若此时父王大行,那他就只能丁优,三年后还能不能回到如今的位置都难说,升迁更是想也不要想了。 他怎么能甘心? 他不是大哥,有爵位继承,他凡事只能靠自己。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母妃守在父王身边,直至其康复。 崔瑜沉着脸没有说话。 蓦地,外面传来惊喜的声音:“王妃来了!王妃来了!” 屋里几个一听到这话,立刻长舒一口气,纷纷起身相迎。 “母妃!” 宋谨央一进屋,便看到七个好大儿列队迎她。 崔瑜、崔琦更是贴心地取代小丫头,一左一右扶着她往里走去。 她冷笑一声,这时候知道急了? 晚了! 她伤透了心,如今只一心想寻到小七,至于其他的儿子如何,她已经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不过,丑话还是得说,是时候让他们认清崔承的真面目了。 第6章 冯掌事来宣旨 宋谨央走到架子床边,看着床上脸色通红,胸口微微起伏,出的气比进的气多的王爷,低头假意抹了把泪,心里却恨不得他早点去死。 “王爷,你就这么舍不得白淑宜,为了她不惜跑去相国寺自尽?” 话音刚落,几个儿子倏然变色。 父王坠崖竟然是他一心求死? 可转念一想,凭父王和白姨的感情,还真有可能。 老二崔琦瞥了眼宋谨央,发现她的注意力都在崔承身上,立刻返身将屋门紧紧关上,不管父王是否真的主动跳崖,此事都得死死瞒住外界,否则丑闻一旦泄露,他和老三的升迁只怕就要黄了。 宋谨央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几个儿子的反应,眼角扫到一脸紧张的崔琦,和耳边传来的关门声,心更冷了。 她还是太天真了,只怕儿子们根本不在乎王爷坠崖的真相,也不在乎她这个母亲四十年来受的委屈。 他们只在乎脸面、权势、利益。 “王爷,咱们四十年的夫妻,从及笄到华发,我自认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你为了一个白淑宜,竟敢无视先帝的处置,将她抬为平妻,甚至记入族谱?!你就不怕皇上震怒?” 宋谨央每说一句话,几个儿子的脸色便阴沉一分,直到最后变得铁青。 中宗是元后之子。 元后早薨,他在继后手里度日如年。 继后是皇贵妃扶正,皇贵妃相当于副后。 故而他极为厌恶妾室,尤其无法容忍平妻。 多年前有一官员,因平妻之事闹到了宫里,直接被捋了官职,发配边疆。 几个儿子气怒地看向老四崔珑,都怪他口无遮拦,将平妻一事说了出来。 若母妃不依不饶,在皇上跟前上眼药,皇上定然勃然大怒,降罪王府。 老四崔珑受不了兄弟们愤怒的眼神,脸涨得通红,跳起来想辩解,却被老三崔琥死死按住嘴,一把拖了出去。 直到了门外,崔琥才松开手。 崔珑原本火冒三丈,一回头见三哥铁青的脸色,又吓得把话都憋了回去。 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哥哥崔琥吸收了大部分营养,出生时虎头虎脑,康健强壮。崔珑却先天不足,出生时又小又瘦,险些没立住。 所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三哥。 崔琥警告他:“母妃正在气头上,你若再说些什么话激怒她,岂非火上浇油?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有些事,还得母妃出力,否则升迁的事只怕不易。” 崔珑立刻着急起来,三哥平日里没少照顾他,自然巴不得他能够升迁。 “三哥,三嫂娘家不愿意帮忙?” “不是不愿意,禁卫营是皇上亲卫,升迁的决定权全在皇上手里,我岳父连名单都看不到。” 父王出事后,他立即去了趟岳家,想请岳父帮忙。 岳父明面上待他客气,可一旦涉及到关键问题,立刻说话模棱两可。 只说让他回去等消息,倒是大舅哥送他出来时,多说了几句,提醒他若想升迁,只怕绕不开王妃。 他这才想起:母妃是皇上的救命恩人! 当年皇上病重,母妃献上一株天山雪莲,这才救了皇上一命。 这个时候,绝不能惹怒母妃。 所以,他才出面阻止崔珑。 崔珑一拍脑袋,十分自责。 “糟糕!三哥,母妃救过皇上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就给忘了?” 忘记此事的,何止是他?! 屋里,宋谨央继续说道:“王爷,四十年啊!你整整欺骗了我四十年。既然如此,咱们好聚好散,和离吧!” 见宋谨央竟当着父王的面,再一次提出和离。 儿子们大急,纷纷上前解释,说他们不是为了维护白姨,不过是想家和万事兴,大家彼此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 宋谨央心中冷笑,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们想的可不是彼此退一步,而是想她不断让步,让到让无可让,还得再让。 突然,床上的崔承动了,许是宋谨央的话刺激到他,他竟然睁开双目,浑浊的眼睛看着宋谨央,流出忏悔的眼泪。 “阿谨,对不起,是我错了!不,不,不和……离。” 崔承声音沙哑,含糊不清。 宋谨央强忍恶心。 若非为了小七的下落,谁管他死活? “王爷,你醒了?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再帮你一次!来人,拿我的玉佩,去请太医正。” 说完就解下玉佩递了下去,崔瑜目露激动,立刻派人进宫请太医正。 太医正专为皇上看诊,权贵之家极难请到,除非像母妃那样,曾经救过皇上的命,于皇家有恩的人。 几个儿子对视一眼,均舒了口气。 母妃爱了父王一辈子,怎么舍得抛下他不管? 更何况,她都一把年纪了,没了父王和他们,就是一个啥也不是的老太太。 士农工商,母妃就是再有钱,也是最末等的,只能凭借父王才有高贵的地位。 母妃聪明的话,顺着台阶下,大家的面上都好看。 崔承眼见宋谨央还愿救他,心中一喜,以为阿谨心里还是有他的,要和离不过嘴上说说而已。 他放下心来,深情款款地说:“阿谨,等我好起来,我带你去北疆看雪。” 宋谨央的父亲宋梁是北疆人,她从小在北疆长大,不管过去多少年,始终惦记着北疆的皑皑白雪。 崔承的话非但没能宽慰她,反而让她的心跌至冰谷。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却假装不知,只一味要求自己为这个家付出。 如今成了半死不活的瘫子,还想骗她,骗她尽心尽力地把他当神一般伺候? 他的算盘珠子打得真响啊,可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宋谨央了。 为了小七,她不得不虚与委蛇。 待她入宫面圣后,若一切有转机,到那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不是凭她说了算? 更何况,他一个行将就木的瘫子王爷有什么可忌惮的? 她的示弱,是为了蒙蔽儿子们,降低他们的警惕心,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一心只有情爱的老妇人,方便她寻找真正的小七。 她怀疑他们早就知道小七崔珏的身份,单凭老大那天狠狠扇小杂种的模样,就可见一斑。 若事情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么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当真走到头了。 崔承情意绵绵地倾诉衷肠,宋谨央勉为其难应付着。 这番情景落在儿子们的眼中,却是父母感情深厚的表现,这令他们很满意。 突然,管家急匆匆前来禀报,说宫里的小黄门来了。 宋谨央神色淡然,倒是几个儿子脸色变得诡异起来。 有的激动,有的凝重。 老二崔琦面露喜色,似乎正六品翰林院侍读,已如探囊取物,十拿九稳了。 门外,连向来稳重的老三崔琥,眼底也隐隐有着期盼之色。 宋谨央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赶去迎接宫里的人。 见到来人,她微微一愣,没想到竟然是冯掌事亲自驾临,对方正冲她笑。 她微微颔首,刚想跪地恭迎圣旨,却被冯掌事笑吟吟地拦下。 “王妃,皇上有令,您年事已高,不必下跪,站着听旨即可。下跪一事,便由您的儿子们代劳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身后的儿子们不敢耽搁,立刻恭敬地跪地磕头,口中高呼:“皇上万岁!” 紧接着,冯掌事笑盈盈地宣了中宗的口谕,原来是传她明日入宫一趟。 宋谨央心中一动,自己今日本打算入宫的,只是被崔承绊住了。 她早就看出几个儿子的心思,正谋划着怎么脱身,皇上的口谕来得可真是及时啊! “王妃,皇上听说您近期身子欠佳,嘱您好生休养,切不可过于劳累。” 说罢,视线冷冷地扫过几位爷,看得他们后背发凉,头埋得更低。 眼见震慑的目的达到,冯掌事收回目光,恭敬地说起原委。 “王妃,今日波斯进贡上好的雪莲,皇上立刻就想起了您,说是许久未见,明儿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入宫。” 其实,什么雪莲,什么贡品,不过是皇上的借口。 皇上收到王妃要求入宫的消息,立刻激动地热泪盈眶。 等到隔日,皇上左等右等,等不到王妃,一打听才知道王爷病重,王妃被绊住了,气得皇上立刻摔了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 不仅如此,皇上二话不说命他亲自出宫宣旨,务必让王妃尽快入宫,顺便敲打一下那几个贪得无厌的儿子。 “有劳公公了,烦请转告皇上,我明儿个一准早早入宫。” 送走了小黄门,宋谨央立刻转身回院子,扔下几个儿子呆立当场。 第7章 顾氏挨打 白翩翩踏着月色,带着一身风霜回到白家。 一下马车,便看到父亲白仲康背着手站在廊下。 见到她便蹙眉问道:“又去王府了?” 白翩翩轻轻“嗯”了一声,白仲康无奈地叹了口气。 “翩翩,你就快入八皇子府了,府里那些女人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这个时候,你更须谨言慎行,万不可行差踏错。” 白翩翩眸光闪烁,行了一礼后,便扯着白仲康的衣袖撒娇。 “父亲,女儿知道!只不过,母亲牌位一事殊为重要,若不亲自问上一问,只怕无法安心!” 白仲康听她这么说,面上缓和了下来。 白翩翩的母亲是他的妹妹,自己实则是翩翩的舅舅。 当年,汝南王求着他收养翩翩,他思虑一番后,答应下来。 好在翩翩很争气,长成了他期待的模样,即将嫁入八皇子府。 几个皇子中,他最看好八皇子。 那人眼光、胸襟、格局、手段都在线,日后若能问鼎,定能还他们白家清白。 他们白家,本是清清白白的医者,被人诬陷卷入“五王之祸”,先帝仅凭一些表面证据,便定了他们白家的生死。 他那时年幼,被流放边疆,吃尽苦头。 那年深冬,他浑身鞭伤地倒在四面漏风的柴房里,以为再也熬不下去了。 没想到姐姐派来的人找到他,非但治好了他的伤,还设法用一具尸体顶了他的身份。 这才捡回一条命,活着回到了京城。 只是腿上伤势太重,最后落下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 这些年,他始终没有放下刻骨的仇恨,一心想着有朝一日,为家族洗脱冤屈,杀尽害他们的人。 如今翩翩即将嫁入皇子府,白家离起势不远了。 他的胸膛里燃起熊熊火焰,既是希望之火,又是复仇之火,而抢了他姐姐位置的汝南王妃,首当其冲成了他第一个目标。 他要为姐姐正名,让姐姐成为当仁不让的汝南王妃。 想到这里,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白翩翩:“你弟弟说什么了?” 白翩翩鄙夷地一笑:“弟弟说王妃大受打击,当场击毁了母亲的牌位。而她的亲生儿子,竟还帮母亲说话,气得王妃直接病倒了。” 白仲康倏然变色,“什么?你母亲的牌位被毁了?” “父亲莫急,王府的牌位是汝南王制的,并非母亲真正的牌位。” 白仲康松了口气,谨慎地提醒她:“翩翩,王妃绝非普通人,你们万不能大意,免得功亏一篑。” 白翩翩乖巧地点头,低垂眉眼,掩起眼底的不屑。 父亲忒高看这个女人了! 一个傻瓜罢了,被汝南王诓骗了整整四十年,还傻傻地替他养了这么多年外室,连儿子都向着外室,简直可笑至极。 这样一个眼里只有情爱,软弱痴傻、没有主见的女人,怎么可能掀起波澜? 白仲康没有看到她眼底的轻视,满意地说道:“你能有此造化,我也算对得起你的母亲了,日后有了好前程,莫忘了她的生养之恩。” 白翩翩抬眼看他,眼里满是舐犊之情。 “养恩大于生恩!父亲,翩翩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和母亲,我都不会忘记。” 白仲康听了这话,哈哈笑了起来,让她赶紧回院好生休息,叮嘱她再不可贸然前往王府,暂时与崔珏断了联系,免得平白惹出事端。 白仲康回到主院,见妻子已入睡,便蹑手蹑脚地脱下外袍,轻轻地躺下,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丝毫没有发现背对着他的枕边人,正死死地咬着牙关,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 王府前院,刚送走冯掌事,老六崔琅也急急忙忙离开了。 崔珑在他身后呸了一声。 “切,六弟又去做舔狗了,也不想想,六弟妹根本不待见他……” 一转头,却瞬间呆住,剩下的话全堵在喉间。 兄弟们走得一个不剩,竟只留他一个,独自站在风雪中自言自语。 心里气啊! 他的确是几人中最平庸无能的一个,可大家都是兄弟,怎么能如此无视他? 他揣着一肚子火气回了院。 一掀开门帘,就看到自家媳妇顾氏,惊白了一张脸,畏畏缩缩地将身子往墙角靠了又靠。 “晦气!” 牌位被曝光,母妃要和离,父王坠崖变残,兄弟们无视,桩桩件件都让他的胸膛里迅速燃起火焰。 顾氏一副欠揍的模样,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上前扯住顾氏的头发,一把拖到地上,下一秒,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她。 可怜的顾氏,痛得连一丝还手之力也没有,更吓得不敢反抗,甚至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只能拼命将身子蜷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铁拳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别看崔珑脾气暴躁,却懂得避人,他从不打顾氏的头脸,哪怕她身上伤痕累累,脸上依旧光洁如常。 她目光呆滞地瞪向虚空,眼珠如死鱼般,空洞无物,了无生机。 一顿疾风暴雨后,崔珑终于长舒一口气,瞬间感觉通体舒坦。 瞥了眼如同一具尸体般的顾氏,他浮上一抹得意的笑,掏出绢帕擦了擦手,又轻飘飘地松开。 绢帕晃晃悠悠的,正巧落在顾氏的脑袋上,可笑极了。 他嗤笑出声,正了正衣襟,又狠狠地踢了顾氏一脚。 “起来,别装死!再不起来,爷立刻休了你。” 话音刚落,地上的顾氏便动了起来,忍着剧痛强行支撑起身子。 崔珑得意地哈哈大笑,这个顾氏就是这么没用,自己只要用休妻吓她,保管一吓一个准。 她嫁给他才一个月,就成了自己的出气桶。 刚开始还想着反抗,等有了孩子,只要一提休字,她便乖乖听话。 他吹着口哨,潇洒地理了理鬓发,满面红光地出了屋。 等他前脚刚跨出院落,丫鬟鸳鸯后脚就直冲进了进来。 见到浑身是伤,拼命想从地上爬起来的顾氏,立刻心疼地直掉眼泪。 赶紧上前扶起她,一把扯掉挂在头上的绢帕,抖着手奋力解开她的衣衫。 层层叠叠的伤痕,新伤覆盖着旧伤,刻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简直不忍直视。 鸳鸯的眼眶瞬间润湿了。 顾不得伤心,她火速拿出药,涂抹到伤口上,痛得顾氏浑身打颤,却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鸳鸯气得发抖,一边上药,一边流泪,深为主子忧心。这几年,四爷下手越发狠毒了。 她实在气不过,想到王妃近日闹和离,鼓起勇气劝顾氏。 “主子,王妃都在闹和离!您过的日子比黄连还苦,为何不把事情告诉王妃,让王妃替您做主……” “住嘴!”明明只剩一口气的顾氏突然脊背一僵,声嘶力竭地呵斥,“往后这样的话,绝不能再说。这,是我的命。” 鸳鸯张了张嘴,无力地垂下头。 主子脾气倔,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则天王老子来劝也没用。 顾氏早就哭干了泪,咬紧牙关死撑。 她也想离开,可她走了,她的一儿一女怎么办? 尤其是书儿,她的父亲重男轻女,向来不把她放在心上,她若一走了之,书儿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这一生已经毁了,只要孩子们好,没什么不能忍的。 屋外,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衣着单薄得站在廊下,小脸冻得通红,身子微微颤抖。 可她却似乎感受不到寒风的凌冽,整个脊背挺得笔直,含泪的眼里全是恨意。 母亲,既然您对书儿不离不弃,那就由书儿护着您! 第8章 冯氏喝小酒摆臭脸 六房的院落很安静。 位置虽然偏了点,但景致极佳。 尤其冬日下了雪后,白皑皑的一片,既有南方园林的精致,兼具北方的大气。 冯氏坐在廊下喝酒。 将园里的雪景尽收眼底。 玲珑坐在她边上,不断往炭炉里加炭,生怕冷着自家主子。 主子生性不拘小节。 这么冷的天,非要坐在屋外廊下喝酒,连件斗篷也不肯披。 “主子,王妃闹和离,该不会是真的吧?” 冯氏瞥了玲珑一眼,自己是个大胆的,养的下人也像自己,这样的话都敢大咧咧地问出来。 但她完全不介意! “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不是她小看王妃! 这么多年,王爷像耍猴一样,耍得王妃团团转,不仅出钱出力,为王府耗尽心力,还一无所觉地帮着养外室。 这么糊涂的王妃,哪里值得她关心? 乐得躲在一边,看看笑话呗! 玲珑大大地舒了口气,还好是假的,要不然王府不就成了京城的大笑话? 可转瞬又不无担忧地说:“唉!不管和离是真是假,只怕风言风语是止不了的了。” 冯氏冷笑,王府表面和谐无忧、繁华似锦,内里早就脏污不堪,就像一棵大树,外表看着郁郁葱葱,实则芯子早就烂了空了,早晚有一日被连根拔起。 这时,院门推开,老六崔琅大步走了进来。 玲珑神色一凛,立刻起身行礼。 冯氏一仰头喝干杯中酒,就像没看到来人般,坐着纹丝不动。 崔琅眉头一蹙:“娘子怎么坐在这里?外头风雪大,赶紧回屋吧。” 说完,便伸出手打算扶她起来。 凑近了,待闻到她身上的酒味,脸色倏然一沉。 “娘子,你怎么还在喝酒,万一有孕,可不得影响孩儿?” 他们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始终没有孩儿。 早年冯氏曾有过身子,却因为意外流掉了,这么多年再未曾有孕。 冯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六爷来此就为了说这?” 他原本想进屋坐下好生说话,眼见冯氏根本无意接待他,不得不站在门外,就着寒霜说明来意。 “娘子,今日岳父来宣旨,皇上要母妃明日进宫。娘子明日不若陪母妃一起入宫?初二那日,岳父在宫中值守,你未能回娘家,明日你们父女二人正好借机宫中一叙。” 冯氏嗤笑,原来是要她探听消息啊!想得美! “不去!” 崔琅僵住!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动冯氏,岂料对方简单粗暴地直接拒绝,弄得他很没有面子,一口气堵在胸间不上不下,憋屈极了。 “娘子,母妃待你不薄,……” “她待你们几个更厚,你们不还是白姨长、白姨短?” 冯氏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假面具。 他的脸色倏然发黑,咒骂的话险些冲口而出,想到她背后的冯掌事,生生咽了下去。 冯氏眼见雪景被挡,顿时兴趣索然,哪里还有半分喝酒的兴致? 她扔下酒杯,腾地站起身,说了句“扫兴”,摇摇晃晃地进了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崔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片刻后,懊恼地甩袖而出。 玲珑隔着窗户,见六爷离开,忐忑不安地劝说。 “主子,您和六爷是夫妻,这样针尖对麦芒,只怕不妥。万一爷生气,抬了侍妾,可怎么办?” 冯氏听了非但不紧张,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若真敢抬侍妾,自己兴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玲珑见自家主子如此冥顽不灵,连连摇头,绝了劝说的心思。 主子爱干么干么呗,她们做下人的,能怎么办呢? 谁叫六爷蠢,不得主子的心?! 主院里,宋谨央冷着脸沉思。 其实,对付白家很简单,一道皇令就能了结一切。 但她不愿! 非得钝刀子割肉,才真正叫人痛不欲生! 小丫头递来热茶,她端起来还没喝上一口,刘嬷嬷就急着上前禀报。 “王妃,昨儿个深夜,七爷和白家的白翩翩见了面。” 果然是白家! 刘嬷嬷恨恨地说:“这个白家名义上是白淑宜的本家。因为是旁枝,当年并未受主家的影响。 只不过这是对外说的。 对内,白家如今的当家人,就是白淑宜的嫡亲弟弟。当年,白淑宜攀上了王爷,王爷想方设法替换了他的身份,让他顶着白家旁枝的名头回了京。” “被顶了身份的那人呢?” 刘嬷嬷摇摇头:“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想来凶多吉少。” “继续查!务必有确实的消息!” “王妃,白翩翩明明就快嫁入八皇子府了!为何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要深夜来访,与七爷私会?她就不怕被别人发现,戳脊梁骨吗?难道,她想嫁的人是七爷?” 刘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冷汗直冒,一想到白淑宜的娘家人登堂入室的场景,便恶心得想吐。 私会? 宋谨央冷笑。 他俩可是嫡亲的姐弟! 不过…… 她的眸光微微亮起。 刘嬷嬷提醒得对,此事鲜少有人知晓,自己何妨稍加利用,定叫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谨央放下茶碗,斜靠在贵妃榻上,眼睛微微眯起,射出的寒芒堪比利箭。 白翩翩,白仲康,崔承,崔珏,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的四十年,小七的十七年,定要叫他们偿还。 她蹙着眉深思。 对付人,就得从那人最在意的东西下手。 白家最在意的是什么? 白翩翩! 一个即将成为皇子侧妃的女儿,对于白家来说殊为贵重。 白家,拼了命送白翩翩入王府,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难道他们还想着翻案不成? 宋谨央冷笑出声。 当年“五王之祸”证据确凿,白立洪的确参与其中。 白家,自作孽不可活! 若他们还想着翻案,那么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点血脉,估计都要被再次折腾没了! “阿留,打听一下八皇子妃,我要她三岁以后的所有资料。还有,只要事关八皇子府后院,哪怕是只母蚊子,都给我查个一清二楚。” “王妃,何必这么麻烦,只要您一句话,白翩翩入不了八王府。” “不,让她入!” 只不过,一个罪臣之后,还敢肖想侧妃之位? 哼!一个低级侍妾的位份,已经抬举她了。 她倒要看看,侍妾出身的白翩翩,有什么本事在八皇子府安身立命! “阿留,你去五房通知云氏,让她明日陪我一同入宫。” 宋谨央想了想,让刘嬷嬷带上三套头面,五套冬衣,十匹各色蜀锦。 “开我私库,取出那套东珠头面,另外两套你挑好的送去。” 刘嬷嬷一惊:“王妃,那套东珠头面殊为贵重,还是先帝在时,波斯国的进贡,专给您的添妆。” 头面上的东珠颗颗都有小拇指大小,散着柔润的莹光,极为稀有难得。 当年,三房的娉婷县主嫁入王府时,王妃便戴着那套头面,一出场便艳惊四座。 之后便被娉婷惦记上了,日日磨着王妃,想要这套头面。 王妃始终拖着没答应。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给了云氏,这不是叫娉婷心生怨念吗? “阿留,去拿吧!云氏,值得!” 以往是她糊涂,认为儿子媳妇得一碗水端平,所以每每准备礼物,都是一式七份。 如今想来,不过是克扣了孝顺的,贴补了不孝的。 从今往后,她才不干这种傻事。 谁真正在乎她、心疼她,她便疼爱谁! 而云氏,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后,流露出同情关怀神色的媳妇。 她愿意给她脸面,抬她身份。 若她真的像表现出来的一样,真心维护她,自己的私产全留给她又有何妨? 刘嬷嬷知道王妃主意已定,不再多说什么,急匆匆下去置办了。 第9章 老大动起坏脑筋 世子崔瑜沉着脸回到院子。 屋里,秦氏低着头,坐在罗汉榻上缝衣衫。 见他进来,立刻放下活计,起身相迎。 眼见世子情绪低落,她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兴。 秦氏是母妃做主娶的。 成亲后,两人也算融洽,一共生育了一子三女,长子崔永华颇得他心,能文能武,是个有用的。 往日里看秦氏,顺从听话,事事以他为先,自己还算满意。 可毕竟家世过低,一旦有事,帮不上自己任何忙。 不像二弟和三弟的媳妇,只消回娘家说一声,就有大把的资源捧到他们跟前。 秦氏见崔瑜始终一言不发,心里直打鼓,神色间越发凄惶。 崔瑜暗暗叹了口气,拉着她重新落座。 “夫君,明日我陪母妃入宫,您且放心!” 秦氏以为他担忧王妃入宫的事,所以主动开口。 崔瑜一怔,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这才目光灼灼地开口:“娘子,母妃年纪大了!她入宫,我不放心啊!” 秦氏刚想回答,入宫是皇上的口谕,岂可不遵? 一抬头撞入黑沉沉的眸子,表面平静,底下却蕴藏着狂风暴雨。 她脑中瞬间涌现一个想法,惊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王妃是爷的亲娘啊! 他怎么可能想向王妃下手,就为了阻挠她入宫?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瞪大眼睛,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彻底震惊! 不,不,不,不会的,世子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度想开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可有法子?” 崔瑜眸中透出厉光,追着她逼问。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慢慢滑下,双唇止不住地抖动,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她想说不!王妃心慈,向来待他们不薄。 可终究还是败在夫君的淫威之下。 她脸色灰败,神情颓丧,目露悲凉,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巴……巴……巴……豆?” 话刚出口,崔瑜立刻收敛眸中的厉光,恢复老成持重的模样。 呵呵! 别看秦氏平日里小心谨慎的模样,真到下手时,还挺狠的! “如此甚好!那就辛苦娘子好生照顾母妃!母妃身子不好,你也该时不时地尽尽孝心,亲自做些吃食送去正院。” 秦氏嘴里应声,心中发苦,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颂莲,扶世子妃去小厨房。” 眼见秦氏吓成一滩泥,他掩起眼底的不屑,叫来屋外的丫鬟。 门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颂莲,而是他的长子崔永华。 “父亲,且慢!” 崔瑜眉头一皱,他并不想让儿子参与此事。 下一秒,崔永华淡然开口:“母亲,我想吃枣泥糕,您能为儿子做些吗?” 边说边伸手扶起了秦氏。 看见儿子,秦氏像是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死死攀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崔永华用眼神安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细心地替她披上斗篷,笑着把她扶到门口交给颂莲,自己则重新返身,在母亲的位置上坐下。 崔瑜脸色阴沉,他疼爱儿子,却并不表示愿意被儿子干涉决定。 崔永华像是一无所觉般,笑着说道:“父亲!有些事,何必脏了您的手?祖母入宫一事,不该是二叔、三叔比您更着急?” 崔瑜闻言眸光微闪,心中大震。 “父亲,您是王府世子,进可攻、退可守。即便明日祖母入宫告了状,皇上就算雷霆震怒,还能夺了爵不成? 只要不夺爵,那这事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定定地看着儿子,片刻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出生时软软小小的一个,不知不觉间,已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能挑起大梁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崔瑜的儿子!好!咱们父子俩好久不曾对弈,今日不如连战三局,如何?” “遵命!” 秦氏一出门,立刻打发颂莲先去小厨房准备,自己则站在屋外,将屋里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刚刚恢复些的血色,一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软软地靠在廊下,任凭泪水哗哗地打湿前襟,转眼凝结成霜。 老二崔琦心里喜滋滋的。 他原本还担心升迁一事,被父王跳崖搅黄。 今日冯掌事亲自来宣旨,说明皇上对母妃很是看重,他担着的心不由放下一大半。 心事没了,就不急着回院子,而是去园子里逛了逛,赏了赏景。 回去的岔道上,意外遇到了老六崔琅。 崔琅脸色不佳,步履匆匆地而来,显然六弟妹又给他脸色看了。 “六弟,冯掌事来宣旨,你没让他们父女俩说说贴己话?” 崔琦停住脚步,同他寒暄起来。 崔琅见是他,脸色缓和下来。 正施着礼,突然听到二哥的问话,顿时心生一计。 既然冯氏不愿陪母妃入宫,那就让母妃也入不了宫吧! “二哥,冯掌事有公务在身,怎好处理私事?” 崔琦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明日不如让六弟妹陪母妃入宫,正好一举两得。” 崔琅没有接话,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凑到他耳边说。 “二哥,你真的放心让母妃入宫?” 崔琦一怔! 他巴不得母妃入宫! 只要母妃入了宫,在皇上跟前求一求,自己升迁一事绝计黄不了! 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放心得很! “母妃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心量就小,怎么可能容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突然多出来一个平妻?哪怕是死人,也不行!” 崔琦一惊! 心猛得一沉。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光想着,母妃向来替他们谋算,这次也一定如此,却偏偏忘记了平妻之事。 崔琅见他神色有异,打蛇随棍上,继续忽悠。 “二哥,你想想,明日母妃入宫,万一说漏了嘴,把平妻一事往皇上跟前一送……” 崔琦一激灵。 皇上最不能容忍平妻。 到时候,别说升迁了,便是王府的爵位是否能保住,还要看皇上的心情呢! 他焦急万分地脱口而出:“入宫是皇上的金口玉言,岂可不去?” “明面上的方法的确不行,可万一母妃身子不适呢?” 说完,不等他回答,崔琅淡施一礼,转身离开。 崔琦瞬间石化!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 刚刚走到围墙边,便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吆喝声。 “下盘太虚,马步必须扎稳,出拳才有力。” “来,换你,嗯,不错,继续。” 李氏又在指点小丫头们练功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己是个文臣,偏偏母妃为他定了一个舞刀弄枪的妻子。 两人别说琴瑟和鸣,就是共同语言也少得可怜。 他心乱如麻,连院子也不想回了,顶着风雪,继续漫无目的地踱步。 却忽略了背后一道由热切变黯淡的眸光。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三弟的院落。 原本想敲门,可犹豫了良久,还是颓丧地放下手,有气无力地离开了。 走着走着,他的眸子刷地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接转身,脚下生风地向大哥崔瑜的院子走去。 第10章 螭魅魉魍齐登场 刘嬷嬷还没回来,沉寂许久的崔珏来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宋谨央怔了怔。 早就猜到入宫的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没想到第一个现身的竟然是他! 下一秒,她的眸中露出刻骨仇恨。 “让他进来!” 就在崔珏跨入门的一刹那,她敛尽眼中恨意。 “母妃!”崔珏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叫起,他狐疑地抬起头,却发现母妃的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他心里咯噔一声。 以往,只要自己出现,母妃的视线总是落在自己身上。 今日这种“被忽略”的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 “坐吧!” 宋谨央终于回过神,脸上恰如其分地浮上慈爱又歉疚的笑容。 “你怎么来啦?去看过父王了?” 崔珏心一紧。 糟糕!他近日只顾着姐姐的吩咐,忘记父王的事了。 他略有些尴尬地抬头。 母妃笑容如常,满满都是爱意,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一股无形的疏离感? 压下心中的不安,脸上露出几分舐犊之情,诚恳地说自己因为生气,未曾单独探望父王。 他强调,父王的欺骗,令他无法释怀。 可一边是父王,一边是母妃,他十分为难,只能用冷着父王的法子,替母妃鸣不平。 宋谨央浅淡地看着他:“嗯,母妃是得好好谢谢你!” 面上笑意盈然,心口汩汩渗血。 面对崔珏,她的内心是矛盾的。 到底是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没有? 但对小七的愧疚与担忧,远远超越了对他的疼爱。 一想到是他抢走了小七的一切,她就无法释怀,心疼得就像有人拿着铁铲在体内搅动,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崔珏微愣,沉吟片刻后,单刀直入:“母妃,哥哥们只怕不愿意您入宫……” 话还说没完,一道响亮的男声响起。 “母妃,儿子给您送吃食来啦!” 是老四崔珑。 他提着食盒,咋咋呼呼走了进来。 一见到小七,脸色一沉,开口就是质问。 “你来干么?还嫌不够乱?滚!母妃不想见到你!” “咚”地一声撞开崔珏,满脸堆笑地挤到宋谨央面前。 “母妃,儿子买了仙鹤楼点心,保管您喜欢。” 说罢,他打开食盒,一碟一碟将点心拿出来,不一会儿便摆满了整个八仙桌。 他随手拿起一碟,得意地笑道:“母妃,这蛋黄酥可是仙鹤楼的新品,儿子等了大半个时辰才买到,还热乎着呢,您赶紧尝尝。” 宋谨央眸光猛然紧缩。 不管是前几日老大扇崔珏耳光,还是今日老四的表现,无一不在说明一个事实:他们都知道崔珏并非亲生。 若果真如此,他们之间的母子情,算是走到头了! 崔珑见宋谨央一动不动,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蛋黄酥,拿起另一份芒果枣泥糕,一个劲往母妃手里塞。 “母妃,芒果枣泥糕,可比单纯的枣泥糕美味多了,您快尝尝。” “住手,”刘嬷嬷刚刚送完东西回来,才到廊下就听到四爷的嚷嚷声。 她脸色一变,疾步赶了过来。 一把推开崔珑,“啪”的一声响,芒果枣泥糕混合着碎碟,散落了一地。 崔珑怒了,正想发火,见是刘嬷嬷,生生憋住一口气,冷哼一声调转头。 刘嬷嬷瞧着地上的糕点,眼眶泛了红。 “四爷,王妃一吃芒果便浑身发疹子,这么多年,您竟一点没有记住?” 闻言,崔珑僵住,尴尬地看向宋谨央,后者脸上一片漠然。 “母妃,我……我,忘记了,对不起……” 他举起手扇自己耳光,“啪”的一声,脸颊立刻红了起来。 “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不长记性!” 边说边看了看宋谨央,见她依旧按兵不动,咬咬牙,就想扇第二下,手腕却被崔珏牢牢握住。 “四哥,母妃喜静!” 崔珑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母妃,都是儿子的错,您就原谅儿子一回吧。” 刘嬷嬷瞥了眼王妃,眼里的心疼止也止不住,满脸不赞同地对崔珑说。 “四爷,您这是干什么?又打又跪的,难不成王妃还能因为一点子糕饼为难你? 更何况,这仙鹤楼本是王妃的产业。这里面的菜肴,哪道不是王妃亲自安排的? 便是这蛋黄酥,您小时候可没少吃。每每跟着王爷去学了骑射,回来便嚷嚷着说外面的饭菜不好吃,吵着王妃为您做蛋黄酥?您这是忘了?” 刘嬷嬷的话听着恭敬,暗里却藏着讥讽。 崔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他的确忘了,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崔珏脸上亦浮现一抹羞恼。 他们小时候正是借口学骑射,去了外室那里。 嚷着外面饭菜不好吃,不就是说外室做的饭菜不好吃,比不上母妃分毫吗? 刘嬷嬷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崔珑还磨磨蹭蹭不肯起来,好半天才红着眼睛,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母妃,儿子求您,明日别入宫。您随意找个借口,照顾父王也好,身子不适也罢。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您说的话,他老人家肯定相信。” 宋谨央冷哼,果然如此。 看来儿子们慌了,生怕她到皇上跟前告状,断了他们的锦绣前程。 若他们知道自己入宫的真正目的,会不会同崔承一样,后悔得要跳崖? 崔珑跪行到宋谨央脚下,牢牢攀着她的裙摆,口口声声请她宽宥。 “母妃,您就答应了吧!您都快有从孙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对比您的儿孙满堂,白姨形单影只,孤苦无依,甚是可怜!母妃,就当您行行好,施舍一个乞丐吧! 当然,您若实在要入宫,也不是不行,只是切莫将平妻的事说与皇上,给王府留条活路! 只要您写份保证书,保证不说与皇上听,您就能入宫!” 刘嬷嬷气得倒仰。 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们怎么就那么会往王妃心口插刀呢? “四爷,您居然威胁王妃?” 刘嬷嬷义愤填膺。 崔珑不理不睬,继续哀求。 他声如洪钟,大有宋谨央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势头。 宋谨央怒火中烧,一脚踢开他。 崔珑一个不防,向后倒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母妃。 母妃向来疼爱他们,从未加过一指在他们身上。 今日怎的如此狠心? 宋谨央目光冷厉地抄起龙头拐,就往崔珑身上招呼。 龙头拐重重地落在腿上,疼得他惨叫连连。 “母妃,手下留情,饶了儿子吧。” 宋谨央目眦欲裂,真是她的好儿子,为了阻拦她入宫,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母子情分尽了,她又何必给他们留脸面。 可到底体力不济,才打了两下,宋谨央虎口便震麻了,喘得厉害,脸色也泛了白。 崔珑疼得哇哇叫,崔琦、崔琅面带急色闯了进来。 两人一进门,看到满地的狼藉,和面色不对的母妃,立刻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冲了上来。 一个一把拽起崔珑,一个赶紧扶住王妃,目眦欲裂的急喊:“母妃,您没事吧!嬷嬷,快请府医。” 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崔琅赶紧搀着宋谨央,将她扶到里间的架子床上。 刘嬷嬷急得直掉泪。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崔珑一脸懵,他不过是求一求母妃,怎么母妃就发了那么大的火呢? 打得他浑身疼痛。 府医匆匆赶来,说王妃无大碍,休养两日便无事了,只不过不能再受刺激。 众人松了口气。 崔琦气急攻心,怒目瞪着崔珑。 “老四,你是想害死母妃,害死王府吗?” 崔珑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 一听二哥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怎么肯依? 这事怎么能怪他? 分明是母妃脾气倔,非得入宫不可,他还不是为了兄弟们着想,为王府筹谋,这才想求得母妃松口,竟还要被无端指责,说是他害了母妃?!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又气又疼,一激动,什么理智都没了,冲口而出的就是伤人的话。 “二哥,这怎么能怪我呢?要怪只能怪母妃自己脾气倔,过于强势。 难怪父王喜爱白姨,白姨为人小意温存,说话向来温温柔柔,未语先笑。 哪像母妃,总是神情严肃地说教。若我是父王,定然也喜欢温柔的白姨。” 话音刚落,一屋子落针可闻。 下一秒,“啪!” 老二崔琦涨红着脸,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住嘴!你说的是人话吗?” 第11章 群殴 崔珑被打得一愣,瞬间勃然大怒。 自己好心好意买来糕点,低声下气地哀求母妃,难道为的是自己吗? 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在官场的兄弟? 临了,非但落不了好,还挨了打。 他忍无可忍,“砰”的一拳打在崔琦的脸上。 崔琦是文弱书生,哪经得住他一拳,捂着鼻子倒地,鼻血喷溅出来,边上的刘嬷嬷、崔珏几个都遭了殃。 一拳见血,崔珑非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目光如炬,更加兴奋。 宋谨央哪里是真的不适? 崔珑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顿时一惊,深深地蹙起了眉。 崔珑竟然有暴力倾向? 往日怎么没发现? 是他太会掩藏,还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老五媳妇胆小、怯懦、慌恐,犹如隐形人般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蓦然,思绪被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 外间,几个儿子打成一团。 崔琦被打,崔琅上前阻拦,也莫名挨了一拳,痛得捂住左眼,蹲在地上嗷嗷叫。 崔珑一边打一边叫嚣:“老子这么做,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臭当官的?竟然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揍死你们。” 眼见崔珑杀红了眼,崔珏死命抱住他的腰,也被他揍了好几拳,额角慢慢渗出血色。 崔珏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被打出了火。 一个转身,一拳砸向崔珑的面门。 崔珑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擦了擦唇角的血珠,咧开嘴笑得像恶魔。 “小七,不装了?老子就知道,什么血脉出什么种。你娘是个绿茶婊,你踏马又能是什么好货?来啊,冲这打,打呀!” 崔珏一听这话,顿时失了理智,立刻冲上去,拔出拳头就打,两人瞬间扭作一团,身后的博古架被重重地推倒,无数珍宝碎了一地。 好几个小丫头殃及池鱼,吓得到处躲藏。 可屋子就这么大,躲都没地方躲,手脚利索眼尖的,逮着机会,立刻逃了出去。 屋外的粗使婆子,还有满院子的壮丁,没有主子的命令,哪敢轻易进屋,急得在外面干跺脚。 崔珑与崔珏打得难分难舍。 崔珑越打越兴奋,拳拳用了十足十的劲道。 而崔珏也彻底被激怒,下手极狠。 转眼间,两人便打得鼻青脸肿! 崔琦、崔琅都气得咬牙切齿,略缓了一口气,果断加入战团,协助崔珏一起打。 局面更乱了,八仙桌被推倒,四脚朝天,还断了一条腿。 “都住手,别再打了。” 里间,刘嬷嬷心急如焚,嗓门都喊哑了。 蓦地,她手心一热,回头一看,宋谨央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哪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刘嬷嬷的心瞬间安宁,只要王妃没事,爷们爱打,就打呗。 反正王妃主子有银子,什么宝物没有? 她定定心心地走到王妃床榻边坐下,索性和王妃一起,看起了戏。 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世子崔瑜和老三崔琥赶到了。 “住手!” 眼前的乱相,气得世子爷吹胡子瞪眼睛。 刚才崔琦来找他,他正和儿子下棋下到一半,就让他先行一步。 不过慢了一步,这几个混账,竟敢在母妃屋里大打出手,毁了一切不说,四面墙都险些被他们拆了。 他看着满地狼藉,和脸上挂彩的几人,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他的确存着私心,最好他们几个能阻挠母妃入宫。 可谁曾想,崔珑竟带头大闹正院。 这要是传出去,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崔琥的脸色也难看到极点。 他故意在崔珑面前挑事,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老四这回倒也聪明,立刻买了点心来正院。 如果老四能劝阻母妃入宫,自然最好。 若阻拦不了,他还有后招。 崔珑劝不劝得了母妃,他都能稳坐钓鱼台。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为了安抚母妃,也为了开脱自己,他上去一脚踢在崔珑的肚子上。 崔珑一个不防,被踢翻了几个跟斗。 一朝势弱,崔琦、崔琅立刻趁乱下手,拼命往他肚子上招呼,疼得他眼冒金星,恶向胆边生,一个翻身就想继续揍人。 结果发现三哥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瞪着他,顿时心虚地放弃挣扎,眼里的狂暴终于渐渐退去。 “跪下,向母妃认错!” 崔瑜厉声呵斥。 自己率先直直地跪在碎瓷片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几个兄弟纷纷清醒过来,乖觉地在他边上、身后跪下。 刘嬷嬷打开隔断,露出宋谨央惨白的脸。 崔瑜自责又心疼。 他只是不想母妃入宫,却不想伤到母妃! 他的眼眶瞬间泛红,挤出几滴泪珠,痛心疾首地磕头。 “母妃,儿子们不孝,让您受惊了!” “母妃,儿子们不孝,求您责罚。” 儿子们齐刷刷地认错。 宋谨央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儿子,心里凉如荒漠。 刘嬷嬷一脸哀痛,边抹泪边控诉。 “你们眼里,还有王妃吗? 往日,梁王妃时常在王妃跟前抱怨,说她的几个儿子,见天的打打杀杀,她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王妃面上安慰她,事后偷偷和奴婢说:还好自己的儿子,个个听话懂事。 可今儿看来,你们同梁王妃那几个儿子,有什么分别?” 刘嬷嬷是母妃的心腹,她说的话,代表着母妃的心思。 许是刘嬷嬷的语气过于沉重悲怆,几个儿子面上终于浮现出了愧疚。 崔珑后悔不已,泪流满面。 “母妃,是儿子的错,您别和儿子计较,就把儿子当个pi,放了吧。” 宋谨央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令他倍感压力,暗自心惊不已,冷汗瞬间浸湿了整个背脊。 崔瑜亦痛心疾首地说:“母妃,是儿子的错,往日过于纵容几个弟弟,害得您被气晕了。您放心,日后儿子定当严加管教。只是……”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母妃,见她神色如常,继续说道。 “只是,府医说您受了惊,得好生歇息,不如由儿子上道请罪折子,待您身子康健,再行入宫?” 宋谨央将视线挪到他的面上,黑沉沉的眸子,无悲无喜,看得崔瑜的心一沉。 “你也担心我入宫,会在皇上跟前告状?” 崔瑜一怔,翕了翕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宋谨央环视四下。 “你们怕我告状,说明你们都知道王爷的行为,是有违人伦的,却还是帮着他一起欺瞒我这么多年。 明明你们犯错在先,难道还不许我在皇上跟前诉苦?” 几个儿子大惊,不断地磕头求饶,说自己无心犯错。只不过一边是父王,一边是母妃,他们也很为难云云。 宋谨央嗤笑。 目光落到崔珏的面上。 他脸上青紫一片,少不得短时间内无法出门了。 崔珏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 母妃向来心疼他,见他被四哥打成这样,定然会重重责罚他。 可下一秒,王妃的话惊得他魂飞魄散。 “小七,刚才老四为什么说‘你娘是个绿茶婊’,这是什么意思?你娘不是我吗?” 第12章 母子缘尽 崔珏没有回答。 崔琥却怒火中烧,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崔珑的身上,再次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混账,说什么胡话?!七弟是咱们的兄弟,你这么胡乱说话,还是不是人?” 其他几人纷纷出言呵斥。 “老四,你忒大胆,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你这是借子责母?” “四弟,母妃哪里得罪你了?你竟狠心说她是绿茶?” “打得好,他就是欠揍,不打不成器。母妃,您别生气,他有口无心,就是个糙人!” 崔珑倒在地上一声不吭。 眼里流露出狠厉的光芒。 宋谨央怔忡地看着崔琥。 他这么激烈的举动,是想掩饰崔珏并非亲生的真相吧?! 有些事,并不需要放到明面上,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表情、动作,已然说明了一切。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六,他们都知道崔珏并非亲弟的事,只差老五了。 只不过,老五知道与否,已经无碍大局了。 哪怕早就猜到真相,她的心还是猛烈地抽搐着。 这一刻,她铁了心做切割,决心将腐肉一刀割舍。 虽然心痛难当,但是比起四十年的欺骗、漫无边际的绝望、对小七的担忧与期盼,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从此,他们母子缘尽! 她再也不会为他们操一分心,再也休想从自己这里拿到一个铜板。 崔承,连同他的自私自利的儿子,她统统不要了! “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宋谨央斩钉截铁地说话。 崔瑜几个嗫嚅半晌,终于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恭敬地行了礼后,恍恍惚惚地退了出去。 屋外,风雪更大了,整个世界笼在一片银白中。 崔瑜默默地站在院中,一时间神思不定。 看着一同退下的兄弟们,他的心突得沉重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他手中流失。 还在出神间,崔琦上前一步说:“大哥,走吧,去你屋子坐坐。” 片刻功夫,人退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转眼清静下来。 看着满屋子狼藉,刘嬷嬷想叫小丫头们收拾,却被宋谨央阻止了。 还收拾什么? 狼藉就狼藉,不堪就不堪,丢脸就丢脸,这一堆堆的碎片正好提醒自己,曾经发生的一切。 她起身,踩着一地的碎瓷,走到罗汉榻上坐下,外间唯一完好无损的,只剩它了。 而罗汉榻上的小几案,也被打缺了一只角。 她轻轻地抚着缺失的角,心里百感交集。 短短时日,她的人生,就像这满屋的碎片一般,破败不堪。 刘嬷嬷泪眼朦胧地劝她想开些。 她凄然一笑。 她就是想不开,又能怎么办呢? 命运早在四十年前,便夺走了她的一切,不过在四十年后的今日,才逐渐显现罢了。 “阿留,准备纸笔。” 刘嬷嬷擦尽眼泪,命人开了私库,重新取来一套文房四宝和澄心纸。 她研了墨,就着一屋子的破败,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满屋子的破败,就被她搬到了纸上。 搁下笔,她终于露出浅浅一笑。 这幅画,见证了她破碎不堪的四十年。 她要将这份耻辱留存下来,深深地印刻进脑海。 从此,她的生活只剩清醒。 “阿留,把画收起来,你也下去歇息吧。” “哪用得着歇息,奴婢还得去灶上看一看,应该马上能用膳了。只是,明日还入宫吗?” “入!” 当然要入! 小七兴许还等着她解救呢! “世子爷不是都要写请罪折子了吗?万一皇上怒了……” “他爱怎么做,是他的事。”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刘嬷嬷抿了抿唇,终于没有说话,临去小厨房前,还是还是叫小丫头将稍好些的糕点挑出来,放在另外的盘子里。 其他的碎瓷,等用了晚膳再打扫 一屋子的糕饼味,引来了小猫咪。 听到“咪咪”的叫声,宋谨央终于露出一丝浅笑。 这是只时常来串门的流浪猫。 不一会儿,窗口探出一颗小脑袋,一见到她便欢快地跳了进来,用舌头舔着她的手掌,像是讨好又像是安慰。 “去吧,盘子里有糕饼,机灵些,别把碎瓷吞下去。” 小猫咪撒娇似地同她腻歪了会儿,就飞快地跳下去,大快朵颐起来。 等刘嬷嬷再回到正屋,就见小猫咪吃得饱饱的,四仰八叉地肚子朝上,打起了呼噜。 屋子里无法用膳了,刘嬷嬷扶着她来到西耳房。 一盘虾仁豆腐,一盘清蒸鳜鱼,一盘油亮的小青菜,还有一小罐鸽子汤。 食物的香味,让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 可她坐下刚刚喝了一口汤,小丫头紫苏脸色煞白地闯了进来。 “王妃,不好了,咪咪死了。” 手中的瓷匙“啪”地一声掉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急匆匆回到正屋,见到刚才还打着呼噜的小猫咪,蜷缩成一团,七窍流血,早没了生息。 宋谨央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小猫咪刚来那会儿,婆子们拿着扫把赶它,吓得它瑟瑟发抖,躲进了王妃的正屋。 倒是勾起了宋谨央的怜惜,下令再不许赶它,还命人给它准备了吃食。 每次它来时,都是紫苏照顾的,待它吃饱喝足后,将它抱到专门的窝棚里睡觉。 小猫咪乖觉,睡醒了会自己离开,过几天再次出现。 今日,紫苏同往常一样,见它吃饱了,王妃又去耳房用膳,便进来想把它抱走。 岂料却发现它痛苦地扭成一团,七窍流血身亡。 吓得她,顾不得王妃还在用膳,赶紧来禀报。 良久,宋谨央哑着声吩咐。 “阿留,将咪咪好生掩埋了,叫几个婆子把屋子打扫干净,你也去用膳吧。” 刘嬷嬷脸色刷白,气得手脚发抖。 只消王妃一句话,她立刻冲出去找四爷理论。 四爷忒狠了,竟然下毒害王妃。 “王妃,糕点有毒,您就这么算了吗?” 王妃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宋谨央比她镇定许多。 母子情分已尽,她断不会再为那些畜牲掉一滴泪。 越冷静,越能发现问题。 “阿留,稍安勿躁!此事未必是老四!” “王妃,您不能再心疼他们。”刘嬷嬷恨得牙痒痒,谁伤害主子,谁就是她的仇人,“不是四爷还能是谁?这糕点可是他亲自提来的。” 刘嬷嬷虽然气愤,却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王妃说得没错,糕点是四爷提来的,但毒却未必是他下的。 转瞬间,刘嬷嬷的心思百转千回,将七个爷一一过了遍脑子 ,却始终不得要领。 第13章 娉婷县主被狠狠下面子 崔琥没有一同跟着去大哥的院子。 他先送崔珑回了院,叮嘱四弟妹好生照顾,又请来府医,为崔珑治伤,待崔珑喝了药歇下,他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上房很安静,娉婷正坐在梳妆镜前,比着一根根发簪。 见他来了,立刻娇笑地回头。 “爷,您来得正巧,娉婷挑花了眼,您来看看,明儿娉婷戴哪柄簪子好?” 今儿下午,娉婷的大哥差人送来不少内造的首饰,娉婷开心得像个小女孩,兴奋地反复挑拣。 崔琥和妻子娉婷的感情极好。 听到她的话,便走上前来,仔细看了几枚簪子,拿起一柄牛红血发簪,往她发髻里一插。 “红色好,适合你!” 果然,白里透红的脸颊,配上牛血红发簪,整个人显得更加娇媚。 待选定发簪,两人起身走到须弥榻上,分坐两边,娉婷温柔地替他倒了杯热茶。 “娘子,你明日可愿陪母妃一起入宫?” 娉婷素来骄傲不容人,但在夫君面前,却始终娇俏迷人,温婉可亲。 “爷有命,自当遵从。” 她当然愿意入宫。 入宫同皇后娘娘说上几句话,兄长升迁之事,许是还有一线希望。 不久前,母亲写信给她,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最终的意思是,哥哥到了升迁的关键时刻,让她找机会同皇后娘娘说道说道。 她自己身子太差,实在无法入宫,要不然也不会麻烦她云云。 看完信,娉婷的眼眶泛了红。 母亲近年身子越发不济,写这么长一封信,只怕又要躺上整整一日。 他们一家表面看着风光,里子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先帝赐婚,父亲不得不娶了母亲,而他从小的青梅竹马只能为妾。 父亲明面上一视同仁,暗地里独宠姨娘。 她和哥哥两个,也是母亲使了手段得来的,故而不得父亲喜爱,甚至是厌恶。 父亲喜爱姨娘生的弟弟,弟弟长得像极了父亲,功夫也了得,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父亲心花怒放,有心将薛家军交给他。 母亲得知后,气得吐了血,骂哥哥不争气,明明出身武将之家,却非要从文。 哥哥的眼眶红了,梗着脖子说只有从文才能避开弟弟的锋芒。 母亲彻底僵住,搂着他嚎啕大哭,说都是自己的错,当年不该执意下嫁,结果害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信中,母亲反复叮咛她:“你夫家二伯是你哥哥的竞争对手,万不可走漏风声,让他们拔了头筹。” 娉婷这才想起,哥哥同二伯一样,都入的翰林院,哥哥已经错过一次升迁,若这次再错过,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下难办了! 因为王妃曾救过皇上,夫君兄弟几个,在官场上可谓顺风顺水,若他们想升迁,只怕没旁人什么事了。 哥哥怎么可能争得过? 连父亲都袖手旁观,家族之力半分也使不上,便是没有二伯,哥哥升迁的成算怕是连一成都没有。 她写了回信,委婉地将情况同母亲言明,安慰她会争取机会入宫。 今儿冯掌事来宣口谕,她一下子就激动了。 机会难得,便是夫君不提,她也会主动陪王妃入宫。 崔琥笑了笑,坚毅的脸上一片温柔,眼底满是深情。 他知道妻子收到娘家的信后,一直郁郁寡欢。 一想到舅兄与二哥同在翰林院,便什么都明白了。 此次升迁,不论是二哥胜出,还是舅兄胜出,他都不在乎,他只关心自个儿的升迁。 他暗示四弟,阻拦母妃入宫。 如若能成,自然最好。 如若不成,也无妨,母妃只要入宫,就让娉婷作陪。 这,就是他的后手。 只要娉婷陪着母妃一起入宫,等于间接告诉皇上,自己是母妃心尖上的儿子,这便足够了。 他就不信皇上不会玉笔朱批,提拔他成为禁卫营一营营长。 他所在的一营,营长家中出事,已递了辞呈,打算返乡了。 那日,他们几个宴请营长,全当送别。 酒过三巡,营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子,这回轮到你了,前程无量!” 他内心亦狂喜,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满愿了。 夫妻二人都很激动,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安置。 第二日,娉婷起了个大早,收拾一新,早早等在二门内。 风雪很大,主子又站在风口上,丫鬟晚秋心疼地替她紧了紧披风。 娉婷笼了笼手中的暖炉,三九严寒,当真冷得紧,可一想到入宫能见着皇后娘娘,替自家哥哥美言几句,一颗心便热乎了起来。 宋谨央带着云氏,一前一后赶到二门,远远地便看到三房的娉婷站在门廊下,披风上落满了白雪,可见等了不少时辰。 宋谨央冷笑。 她可没有忘记,当娉婷听说王爷娶了个死人做平妻时,表现出来的淡然与置身事外。 她既然不将自己这个婆母放在心上,那也没必要再上演婆媳一家亲了。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慢慢走近二门,云氏则低垂着头,紧紧跟在她身后。 娉婷见到王妃,笑容满面地疾步迎了上来,待看清王妃身后的云氏时,脚步一顿,脸上错愕的神情一闪而逝。 她忍住心中的不安,笑着行了屈膝礼。 “母妃,您来啦!娉婷等了好久,冷得脚趾都要冻掉啦!母妃,咱们快走吧,可不能让皇上久等。” 说完,伸出手试图攀上宋谨央的衣袖。 往日,宋谨央最吃这一套。 她没有女儿,每每娉婷撒娇,总能逗得她开怀大笑。 可今日这一招不灵了。 宋谨央微微侧身,娉婷的手便落了空。 来不及错愕,宋谨央已开步向门外行去。 “你回去吧!今日由云氏陪我入宫。” 什么? 云氏? 娉婷错愕地看着走近的云氏,下一秒,眸光猛地紧缩,目光死死地黏在她的东珠头面上。 极品东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映衬着云氏的脸色,格外莹润娇媚。 “你,你,这个头面怎么会在你这里?” 娉婷气急攻心,竟不管不顾地上前拉扯。 “你凭什么戴它?给我拿下来!” 自打成亲后,她便求着这套头面。 这么多年,王妃一直没有松口,她以为王妃也格外喜爱这套头面,才不愿给她。 可她万万料不到,王妃竟然悄无声息地把头面给了云氏。 这就不仅仅是头面的事了,这是打脸啊!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她喜欢这套头面,又求了这么多年。 如今被云氏堂而皇之地戴了出来,岂非告诉府里所有的人,她堂堂一个县主连区区一个云氏也比不上? 可是,她才是出身高贵的县主,云氏一介罪臣之女,凭什么与她平起平坐? 云氏的祖父虽曾贵为首辅,但多年前被人揭发,说他曾参与过“五王之祸”,被皇上追责,举家流放。 云氏本该随家族一起发配边疆,被王妃保下,说两家订亲,祸不及出嫁女,硬生生将她从狱中救出,嫁给了老五崔琛。 老五崔琛就是个纨绔,除了会画几笔画,一无用处,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夫君? 今日这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脸色涨得通红,屈辱像春草般疯长。 云氏眼看她的手就要触到头面,吓得连退三步,微微侧身行了一礼,便想离开。 娉婷怒火中烧,哪里肯依,死死缠着她。 云氏的丫鬟白芍见状,急得不得了,立刻上前阻拦。 晚秋也卷着袖子上前,大有一副你敢碰我县主,我就和你没完的架势。 眼见事态不妙,边上的几个下人急匆匆去禀报秦氏。 娉婷急红了眼,力气比平日大,云氏和白芍根本拦不住她。 “摘下来!我命令你,摘下来!” 娉婷恶声恶气地警告云氏。 刘嬷嬷送王妃上了马车,重新回到二门,便看到缠斗在一起的几人。 云氏一边拼命躲着娉婷的拉扯,一边用手紧紧护着头面,她倒不是在意头面,而是怕耽搁进宫的时辰。 刘嬷嬷眼见情况不妙,立刻冲上前,一把抓住娉婷的手腕,侧身拦在云氏跟前,语气不善地说。 “县主,头面是王妃给五太太的!您若有不满,可亲自去找王妃说话。时辰不早,王妃还等着入宫,您若阻碍了入宫,皇上一旦怪罪下来,谁能吃罪得起?” 娉婷震惊地看着刘嬷嬷,连手腕上传来的疼痛感也顾不得了。 往日刘嬷嬷最是尊重她,可今日话里话外,全是威胁,哪里有半分尊重? 震惊之下,她不知不觉地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云氏,从容不迫地跨过二门,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14章 裂缝初现 眼见自家主子发呆,晚秋急得跺脚,连忙上前提醒。 “县主,若是错失这次入宫的机会,大爷升迁之事可怎么办?” 娉婷猛然惊醒,立刻追上前去。 可二门外,哪里还有马车的踪影? 崔琥神情闲适地坐在上房窗前,一边喝茶,一边暗自笑话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尤其是徒有其表的世子大哥。 真以为他的心思自己看不明白? 其实,最不想母妃入宫的就是大哥崔瑜。 大哥此人,向来死要面子。 若是母妃向皇上诉苦,王府的颜面何在? 他心里巴不得二哥和自己冲在前头,阻拦母妃入宫。 大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才不会上当。 他手里还有一把趁手的刀,何必自己出面呢? 到时候,给老四一点小恩小惠,还怕他翻脸不成? 事到如今,他可算是看明白了,大哥他们几个,还停留在老的认知上。 习惯了母妃的付出,认定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他们掏心挖肺? 可惜! 母妃早就不是以前的母妃了。 冯掌事来宣旨,二哥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当真好笑。 他压根不知道,当他听到父王是自尽的时,起身关门的动作,早就落在母妃的眼里。 幸亏事情发生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违逆母妃的话,自己才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他得意地提起茶壶,刚想往杯中倒茶,门突然打开,娉婷脸色煞白地走了进来。 他大惊失色,一个失手,茶壶“啪”地一声落地,碎片混合着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一片碎片落地后弹起,擦着娉婷县主的玉手飞过,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痛得她惊呼出声。 “你怎么回来了,母妃呢?” 娉婷县主只顾着自己受伤的手,根本无暇顾及他的问话。 晚秋白着脸,吞吞吐吐地回答:“爷,王妃带云氏入宫了。” 崔琥神色大变。 坏了! 他怒火中烧,瞪着娉婷质问。 “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母妃如此厌弃你?” 他急怒攻心,口气犀利无比。 娉婷一怔,杏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怒容满面的他,这还是那个爱她疼她宠她的夫君吗? 想到自己一大早站在二门口,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又被云氏头上的珍珠头面好一番打击,好不容易回到院子,还要被一直恩爱有加的夫君无端指责。 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纷纷跌落。 “爷这是责怪我吗?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此刻的娉婷柔弱无比。 她发丝凌乱,浑身打颤,手背上流着血,眼里淌着泪,一早上的重重打击,令她招架不住。 心,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晚秋更是为自家主子抱不平。 “爷,此事不怪主子!王妃太过分了,竟将主子喜爱的东珠头面,不声不响地给了云氏,这不是啪啪地打主子的脸吗?” 崔琥心烦意乱,哪有心思怜香惜玉? 一想到自己的谋算,全被她毁了,气得挥出一拳狠狠砸向墙面,墙面顿时瘪下去一大块,粉面扑簌簌地往下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连母妃都哄不住,还不如那个云氏呢! 他无视她的狼狈,蹙着眉头冷声指责。 “娉婷,你好歹也是县主,怎的眼皮子如此之浅,不过一套头面,竟勾得你因怨生恨,撇下母妃不顾,你好生反思一下。” 说完,大步推门而出。 风雪一下子灌进来,晚秋冷得一哆嗦,立刻跑去关上门。 电光火石间,身后传来“嗵”的一声响,惊得她赶紧回身。 下一秒,吓得她魂飞魄散,目眦欲裂地大喊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县主晕倒了,快请太医!” 马车里,宋谨央喝了口热茶,身上的寒气散了不少。 见云氏小心翼翼地坐在边上,她笑着出声安慰。 “别紧张,你当年也时常入宫,与皇上皇后并不陌生。这些年是我疏忽了,自己不愿入宫,却不晓得为你铺路,生生断了你与宫廷的联系。” 云氏立刻摇头,“不是的,母妃,是我自己不愿入宫。” 一想到全族流放是皇上下的令,她便怎么也无法平静,远离宫廷反而正中下怀。 宋谨央了然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说起当年往事。 “唉!当年,若不是我,兴许你与四皇子……” 等她救出云氏后,才知道四皇子也想救她,只是自己快了一步。 她本是一番好意,却无形中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云氏却无比感激地看着她。 “母妃,幸亏您救了我!家族覆灭,只余我一人,与其形单影只地入四皇子府后院,成天陷入妻妾相争的桎梏,不仅日日提心吊胆,兴许还有生命之忧。不如嫁予夫君,安稳一世。” 见她如此明理,宋谨央倍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这些年,她生怕云氏,因为四皇子的事埋怨她,这才远着她。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还是云氏看得分明,自己倒是不如她了。 云氏见王妃沉了脸,猜测她又想起牌位的事,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宋谨央并不晓得云氏的心思,关于云家的事,有心提点她一二。 “云氏,你可曾想过:‘五王之祸’的所有关联人,皆判了斩立决,为何你家却被判流放?”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云氏的眸子却慢慢亮了起来。 当局者迷! 这么多年,她始终走不出家族覆灭的困局,却忽略了最紧要的东西,那就是帝王之心。 她满含希冀地看着宋谨央,后者轻轻地拍拍了她的手。 “耐心些,再耐心些,时间会给你答案。” 并非她非要在此时提起往事。 她必须在入宫前,解开云氏的心结,这样当她面对皇家时,才能真正做到心平气和。 云氏的眼中染上了薄雾。 她与夫君本就感情淡薄, 同意下嫁,完全是因为王妃。 她对王妃充满感激,只要能报答王妃之情万一,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所以,当她知道王爷的荒唐行为后,心中暗自焦急,生怕王妃想不开。 眼见王妃闭门不出,拒人以千里之外,自己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刘嬷嬷率先找上了门。 王妃不仅要带她入宫面圣,还送了她极为珍贵的珍珠头面。 她心头巨震。 知道伴王妃入宫的含金量有多高,更坚定了她报答之心。 汝南王府在城东,王府占地虽广,但地处偏远,每次去皇城,都要耗费大半个时辰。 宋谨央年事已高,车夫不敢驾得太快。 可是,越不想出事,越容易出事。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突然失控,先是猛的一颠,接着失速往边上冲去,车夫拼命想控制住,却无力回天。 “轰”的一声,马车不知撞上什么,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出事时,马车里的人一个不防,身子不受控制地弹跳起来。 电光火石间,云氏在跳起来的一刹那,拼命伸手拉了把宋谨央,让她往自己的身上倒,这才免得她磕碰到车厢。 这一举动虽然救了宋谨央,但她自己却被压得极痛,脸色刷的惨白。 宋谨央回过神来,心疼地问她有没有伤到? “你这孩子,我虽然老了,可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我答应你祖父,定当好生照顾你,你若为我受伤,我如何同你祖父交待?” 虽满口责怪,语气里却无半分责怪之意,反而饱含着心疼。 云氏白着脸,语气无比铿锵:“母妃,只要您没伤着,怎么都好!” 宋谨央的眼眶瞬间泛了红。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理儿,去看看,门外是什么声音?可是下雨了?这雷声怎么这么大?” 宋谨央与云氏面面相觑,在小丫头的搀扶下,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瞬间瞪大眼睛。 马车,竟撞到旁人小院来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院墙,竟被马车彻底撞毁,木门也被撞得四分五裂。 一个身穿粗布衫的年轻人,无悲无喜地站在马车旁。 第15章 母子对面不相识 崔理苦笑地看着闯入院子的马车。 院子极小,两匹高头大马,几乎填满了整个小院,连转个身都困难。 而车厢还堵在院子外面。 自己好不容易搓好的麻绳,被马踩得稀烂。 院子里一片狼藉。 他眼里闪过一抹绝望。 谁能料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自家的小院竟被一辆失控的马车彻底毁了。 人一旦倒霉,喝凉茶都塞牙。 大雪纷飞,来往的船只大大减少,码头上已有十来日没活干了。 工头虽愿意照顾他,他却不能厚颜无耻。 今晨,他向工头请辞,工头神色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许诺一有活计,立刻通知他上工。 回来的途中,偶遇村长,知道他丢了工后,立刻回家逼着婆娘,将搓麻绳的活计让一半给他。 “理儿,出什么事了?”苍老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母亲,无事!是隔壁推倒院墙,重新修葺的声音。” “咳咳咳……知道了!咱们的院墙也要修葺了,待你父亲回来,记得提醒他!” “是!” 宋谨央打量眼前的一切。 小院破败不堪,唯一的屋子也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崔理更是惨不忍睹。 他上身一件粗布棉服,下身一条薄麻裤。 棉服又短又小,腰间系着一根绳子,勉强将身子围在里面。 上面满是破洞,露出黑色的棉芯,有些地方甚至连棉芯都没了,只剩薄薄的一层麻布。 裤子上满是补丁,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底色。 手腕、脚腕露出一大截,暴露在风雪中的肌肤,冻成了暗红色,双手布满伤口,有些结了痂,有些流着血。 脚上是一双草鞋,大脚趾戳在外面,磨坏了好几处,勉强用绳子固定着。 可饶是如此,他的发髻仍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树枝插着,干净清爽。 宋谨央有些恍惚,像是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所在。 我的小七,你在哪里? 是不是也如他这般吃不饱、穿不暖,靠体力赚取微薄的口粮? 心绞痛起来,脸色白了又白。 云氏赶紧上前扶住她,心中却诧异不已。 母妃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伤心了? 男子亦是一愣。 他很肯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怎么她看着自己就悲伤起来了? 宋谨央强打精神,压下心中的悲伤,歉疚地看着他。 “小伙子,对不起,马车一时失控,撞坏了你家院子。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说罢,她看了一眼边上的小丫头,小丫头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他的跟前。 崔理却迟迟没有伸手。 一百两纹银啊,有这一百两,他就能为母亲邀医请药,就能买炭买米买菜,就能度过这个寒冬。 可是,他还是拒绝了。 “老夫人,意外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 宋谨央诧异,连云氏都不由地看了他好几眼。 明明穷成这样,还要拒绝她们的赔偿? 宋谨央真心实意地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崔理!” “你既然自称学生,定是读书人。据我所知,崔氏一直有接济族里贫困学子的传统,至少能够保证衣食无忧。 可我见你身无长物,居无片瓦,全靠搓麻绳过活,定然没有受到族里照拂,这其中有什么原委,你可愿告诉我?” 崔理苦笑。 父亲去世后,他的确受过族里的接济,入过族学,过了三年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随着他在学业上渐露头角,小小年纪就成了童生,引来了旁人了不满与打压。 终于有一日,族长为难地同他说,族里无法再继续资助他了,因为他得罪了汝南王府的七少爷,王爷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 可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七少爷,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得罪之说?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族长只是摇头叹息。 他明白了,得罪之说,本就是欲加之罪,分明是对方嫉妒自己,见不得自己比他优秀,才惹来的祸事。 想明白这点后,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恭敬地接过族长递来的十两纹银,挺直脊背走出了族学。 他知道,族长虽然同情他,却帮不了他,因为族里的一切都是汝南王妃捐赠的。 这些年,他靠父亲留下来的书籍,以及父亲用心写下的心得,努力自学,已能将所有书籍倒背如流。 但毕竟没有先生的指导,他的学问到底如何,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当老夫人问起族学之事,他原想随意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可当他接触到对方清如深潭的双眸时,却鬼使神差地将真正的原因说了出来。 “学生得罪了人,被赶出族学了。” 宋谨央心中一动,追问:“谁?” 崔理沉吟片刻,回答:“汝南王府七少爷。” 云氏震惊。 眼前的年轻人克己复礼,她们的马车撞毁了他的院墙,他非但没有抱怨,甚至还拒绝她们的赔偿。 一身贫寒,却根骨清奇。 这样一位谦谦君子,怎么会得罪人? 还得罪的是七弟?! 宋谨央却没有吃惊。 发现崔珏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那一刻起,曾经包围着他的光环褪去了。 崔珏就是一个享尽家族资源,却仍普普通通的阿斗。 长相普通,才华普通,学业普通。 兴许他在崔承眼里十全十美,可在她看来,他除了有一个汝南王府七爷的身份,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况且,连身份都是偷来的。 等找到真正的小七,她定要他亲眼看着,自己从云端跌进烂泥里的惨状。 “原来如此,”宋谨央不动声色,再次指示小丫头将银两递给他,“一码归一码,你入学的事交给我,银子你收下,这是你该得的。” 崔理犹豫一下,还是接过了丫头手中的银两,就像当年他毫不犹豫接过族长递给他的十两纹银。 肚子填不饱,骄傲与骨气又有什么用? 他熟读史书,却也明白变通的道理。 但还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另一句话:入族学的事交给我。 当年他被赶出族学,便没想过还能再回去。 眼前的老太太尽管出身富贵,却未必能帮得上他。 因为看他不顺眼的,可是汝南王府啊! 宋谨央暗自点头,是个识时务的好孩子。 她决定找时间亲自去一次族长家,问清楚他失学的真正原因。 事情解决了,宋谨央却又着急起来。 眼看日头升得老高,难不成今日又入不了宫? 崔理看出她们的尴尬,主动说能用驴车送她们一程。 他说母亲畏寒,自己上山砍了很多柴,问村长借了驴车运回来,傍晚前归还即可。 宋谨央丝毫不介意,二话不说拉着云氏上了脏兮兮的驴车,几个小丫头跟车走,车夫则将马车赶到外面,查看失控的原因。 两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坐在破烂不堪的驴车上,赶车的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年轻男子,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打量他们。 宋谨央丝毫不窘迫,有她的陪伴,云氏也坦然了起来。 只是,驴车没有车厢,两人越坐越冷,哪怕怀里抱着暖炉,仍冻得直哆嗦。 突然,前方来了一辆马车,崔理立刻将驴车停靠在边上,试图让对方先过。 岂料对方也停了下来,从马车上连滚带爬下来一人,直往这边冲。 来人速度太快,路面湿滑,一个不防,“哎哟”一声滑倒在地。 听到声音的宋谨央转头看去,吃惊地发现那人竟然是冯远。 “冯掌事,怎么是你?” 冯远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一骨碌站起身,眦牙咧嘴的,可见摔得狠了。 可他强忍着痛意,一瘸一拐赶到宋谨风面前。 “汝南王妃,可是路上出事了?皇上见您迟迟未至,命奴婢沿途来接您!快,快,您快上马车暖暖,车上烧着银丝炭。 这要是冻坏了您,皇上可得骂死奴婢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扶着宋谨央下了驴车,小心翼翼地拐到马车跟前,踩在小太监的背上,登上了宫里的马车。 崔理瞬间石化。 老夫人竟然是汝南王妃? 那他刚才诉苦的行为,岂非是“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 苦笑一下,他心情复杂地赶着驴车往回走。 第16章 认祖归宗 上书房里,中宗焦急地踱来踱去。 他今儿早早退了朝,专等在上书房,就等着宋谨央到来。 可左等右等,眼看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汝南王妃始终没有出现。 冯远数次派自己的小徒弟去宫门口接应。 结果,还是没能等到王妃。 他也急了起来,为了替中宗分忧,便自告奋勇,驾着马车出宫迎宋谨央。 碰巧遇上了马车损坏,坐在驴车上瑟瑟发抖的宋谨央。 立刻大喜过望,将人带回了宫。 宫门口,小太监哈着气、跺着脚,伸长脖子向远处眺望,大老远便看到冯远坐在车夫旁,脸上满是喜气。 立刻兴奋地跑回上书房报喜。 “陛下,王妃来了!冯掌事接着王妃了。” 中宗闻言大喜,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他正了正衣冠,问小太监:“朕这模样可还周正?” 小太监连声道好着呢,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宋谨央一下马车,就登上了等候多时的软轿。 “起——轿!” 随着软轿起行,宋谨央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皇上见着她,会有什么表现? 会不会怨恨她? 一炷香的功夫,上书房到了。 冯远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宋谨央下了轿,往上书房里进。 云氏犹豫了片刻,正想开步跟上,迎面来了一位尚宫模样的人,笑吟吟地说:“崔五太太,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特意命奴婢等在此处接应您。” 云氏点点头,重新上了软轿,一路往凤怡宫行去。 宋谨央缓缓步入上书房,打头入眼的便是一身黄袍的中宗。 看着双鬓染霜的中宗,宋谨央的眼眶瞬间潮湿,“皇上”二字如梗在喉,想唤却又发不出声音。 中宗疾步迎上前来,眼里隐现泪意,眼底藏着惊涛骇浪。 他一把扶住想下跪磕头的宋谨央,哽咽地喊了一声:“阿姐……” 接着便泣不成声,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出。 两人相拥而泣,宋谨央泪眼婆娑,紧紧握住中宗的手不放。 冯远倏然瞪大双眼,猛然看向宋谨央。 她,她,汝南王妃竟然就是先帝一直寻而不得的大长公主?!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先帝未曾找到人,而是大长公主不愿回归皇室。 原来,皇上重视王妃,不单是因为她救了他,而是早就知道,王妃是他嫡嫡亲的阿姐啊! 嘴里尝到了咸味,冯远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了,哭着哭着,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一刻钟后,眼见皇上和王妃只顾着悲伤,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哑着声上前劝说。 “皇上,王妃年事已高,经不得悲伤,不如一起坐下,好好叙叙旧?” 两人闻言,这才渐渐止住了哭意。 冯远命宫人打来热水,亲自伺候着他们净了面、洗了手,又上了热茶和点心。 中宗二话不说将宋谨央搀扶到凤凰椅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宋谨央跟前,正了正衣襟,恭敬地一揖到底。 宋谨央一惊,想起身阻拦,却被直起身的中宗拦住。 “阿姐!你受苦了,初回宫廷,受弟一拜,合情合理!这一拜,整整等了我半生,等得好苦啊!” 中宗的声音再度哽咽。 这一刻,他不是皇上,只是阿姐的弟弟。 宋谨央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看到老态初现的弟弟,感慨万千。 她,宋谨央,是真正的大乾大长公主。 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绝不超过三个。 她是先帝原配的女儿。 娘亲苦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登临后位,甚至无人知晓,先帝在登基前,还有一位民间的娘子。 先帝起兵后,无暇顾及她和娘亲,为了活命,她们不得不混在难民堆里,饥一顿饱一顿,最后彻底饿了肚子。 娘亲为了她,把仅有食物给了她,自己则被活活饿死。 她痛失娘亲,孤苦无依,若非偶遇养父宋梁,只怕早就暴尸荒野。 所以,她恨先帝。 他为了大业,弃她们娘俩不顾,哪怕等他登临帝位,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她们,她依然无法原谅。 因为那时,先帝早就册封了皇后,也就是中宗的亲生母亲,世称元后。 若她是元后,那自己生生饿死的娘亲又算什么呢? 为娘亲鸣不平,她无论如何不愿认祖归宗,更不愿原谅先帝。 虽然成年后,她明白了先帝当初的不易,也知道他并非刻意抛下她们,而是他的副手变节,想挟她们母女以令先帝。 先帝派来暗中护着她们的人,死得死,伤的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混迹于难民营,以求逃过一劫。 随着年事渐长,一晃半生已过,自己也到了花甲之年。 她心中的仇恨渐渐淡了,却也无意认祖归宗。 直到她发现,亲生儿子被人恶意调换,才真正理解了先帝的痛苦。 真正明白了,那种被至亲误解,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痛苦。 她若有一日找到小七,兴许同当初的先帝一样,遗憾又痛悔,不知如何解释。 为了小七,她彻底放下心结,义无反顾地入宫。 “阿姐,父皇没有欺骗你,他当年的确找过你和大娘,但当时战乱,根本无从找起。” 宋谨央点头。 她告诉中宗,自己今日入宫,就是为了在先帝的牌位前,亲口告诉他,自己原谅他了,愿意认祖归宗。 中宗立刻激动地站起身,吩咐冯掌事安排龙辇,带着宋谨央奔赴祠堂。 雪很大,龙辇里却格外温暖。 已是壮年的中宗感慨万千。 他从小知道,自己有一个历经苦难、险些饿死的阿姐。 从小被父皇耳提面命,不管阿姐认不认他,他都必须善待于她。 后来,他被继后折磨,险些死在“五王之祸”的那个冬日,还是阿姐,偷偷送他天山雪莲,他这才保全一命,活着守到得势的一日,成了太子。 父皇驾崩前,拼尽最后一口气,命他发下重誓,一定会善待阿姐,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先帝才面带微笑地咽了气。 从此,不管是责任还是感情,他都将阿姐放在心尖上。 只是遗憾的是,阿姐始终不肯原谅父皇,不肯回归皇家。 思绪纷乱,祠堂很快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龙辇。 祠堂外,中宗为她推开门,便止了步。 “阿姐,去吧,父皇等了你四十年了。” 宋谨央在中宗鼓励的眼神里,一步一步走入祠堂,缓缓地跪倒在牌位前,泪如雨下,悲怆地喊了一声。 “父皇,女儿来迟了!” 一声父皇,振聋发聩,祠堂内外,姐弟二人同声悲泣。 第17章 火枪图 宋谨央在祠堂里跪了很久。 将她对先帝的愧疚、对先帝的谅解、对先帝的思念,娓娓道来。 最后,她说到了自己的一生。 “父皇,我错了!当年我处处与您顶撞,只要您说好的,我都不喜;您说不好的,我就觉得好。您说崔承并非良配,我偏偏要嫁他。事实证明您是对的,而我错得离谱!父皇,崔承早在四十年前,就背叛了我。” 她说到了最近发生的事,又说到了被替换的亲生儿子小七。 “父皇,我不知道那孩子在哪里,有没有吃饱穿暖,我悔啊!” “啪”的一声,惊得宋谨央一震,抬头看去,祭台上先帝的牌位,无风自倒。 她彻底震惊,后知后觉地起身,将牌位扶了起来。 耳边似乎响起了先帝愤怒的声音。 “我的女儿不能孬,立刻报复回去。” 宋谨央含泪的眼角微微向下弯了弯。 “父皇,您的女儿,骨头硬着呢!就是被欺了,也定然讨要回来。更何况,还有弟弟相帮,哪里就会受人欺?您就放心吧!” 良久,牌位稳稳地站立着。 宋谨央眼眶一红,最后恭敬地行了大礼,步伐坚定地走了出去。 两人重新登上龙辇,回到了上书房。 中宗传了膳,宋谨央也不客气,她的确有很多话要说。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默默地用了膳、漱了口,冯掌事带人上了第二遍茶,才真正说起贴己话。 中宗兴奋极了,胸膛里的喜气怎么压都压不住。 “阿姐,正月十五,宫中大办筵席,我那日正式诏告天下,迎大长公主回朝。” 宋谨央敛容正气,神色慎重地看着中宗,惊得他亦收了笑,忙不迭地端正身子。 “陛下,臣妇有一个不情之请!臣妇乃大长公主之事,还望陛下暂且保密。” 中宗大惊。 “阿姐,这是为何?” “臣妇家中遇上点事,想先处置了家事。” 中宗不以为意。 “阿姐,你府上的事,父皇早就预料到了,时刻对我耳提面命。你放心,只要弟弟还有一口气,定然会为你讨回公道。” 宋谨央摇了摇头。 中宗诧异地看着她,怒火瞬间被点燃,腾地站了起来。 “阿姐,这样的夫君,你还不舍得扔?还要维护他?还想留着过年?” 宋谨央白了他一眼。 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重新落座。 “弟弟,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你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还对他有感情?仇,得自己报,才有乐趣。” 中宗顿时长舒一口气,满腔的愤怒转瞬消失无踪。 他立刻给冯远一个眼色,后者恭敬地弯了弯腰,悄悄退下去安排。 他就知道,他们宋家没有孬种。 父皇在世时,常说阿姐的性格像他,杀伐果断,有勇有谋。 可他愣是没看出来。 这四十年来,阿姐太过软弱,为王府付出太多太多。 无数次,暗卫将崔承的言行,递到他的龙案上,气得他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阿姐却浑然未觉,依旧尽心尽力地为那个家倾尽所有。 有好几次,他忍无可忍,想将事实告诉阿姐,却在看到她满是幸福的笑靥时,长叹出声,打消了念头。 阿姐觉得幸福,他又怎么忍心戳破这道泡沫,将现实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让她受到惊吓,承受痛苦呢?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汝南王竟然有胆替换阿姐的亲子,简直猪狗不如! “弟弟,阿姐的亲生儿子小七,如今下落不明,还望你施以援手,将他找出来。” 宋谨央再度哽咽落泪。 中宗义愤填膺:“阿姐,你放心!我已经命人查找,只不过年代久远,很多当年的人、物皆不在了,恐怕得废些时日。” 宋谨央的心再次绞痛起来,痛得连呼吸都疼。 都是她的错! 蓦地,手上一暖! 她泪眼朦胧地望去,中宗神色微凛地看着她。 “阿姐,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得到,有些牲畜,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中宗的眼神格外清透有力,透过那双眼睛,她似乎再度看到了父皇。 历经浩劫,她再次与父皇相遇,也是在这上书房里,她不肯下跪认他,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良久,说了一句话。 “不管你认不认我,你总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且记住,这世上只有我能欺你,其他任何人只有被你踩在脚底的份,你可记住了?” 年幼的她,茫然地点了点头,木然地离开了。 如今想来,倍感伤情。 父皇得有多爱她,才能说出这句话呀! 当时,父皇的心被她伤透了吧! 她真的后悔了! 若找回的小七,也不肯原谅她,她只怕会心碎至死! 中宗见自己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越发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立刻焦急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冯远悄悄提醒他,先帝还有一份遗诏,是特地给大长公主的。 一经提醒,中宗立刻激动起来,命他拿来遗诏,忙不迭地塞进宋谨央手中。 “阿姐,莫哭!父皇的遗诏,指名给你的,快打开看看。” 宋谨央抹了把泪,又擦了擦手,这才将遗诏缓缓打开。 遗诏的内容是册封她为大乾大长公主,封号端央,封地是北疆的一百零八城。 宋谨央的泪水哗哗地流,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父皇懂她! 将整个北疆给了她。 她却使着小孩子脾气,一次次伤透父皇的心。 中宗想劝解,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 整整一炷香,宋谨央的哭声才渐渐小了,重新洗漱整装后,将遗诏递回中宗,让他暂且保管,待她处置了家事,再来讨要诏书。 收起遗诏,宋谨央刚想开口,讨要和离圣旨,中宗却先一步动作了。 他清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包括冯远,解下腰带扯开,掏出藏在里面的几张纸,无比慎重地递到宋谨央手中。 “阿姐,这是多年前,暗卫截获寄往波斯国的一封密函,只可惜是部分内容。” 宋谨央疑惑地打开纸一看,眸光猛然缩起,整个人瞬间坐直,嘴巴微张,激动无比。 “火枪!是火枪!” “没错,正是火枪构造图!只可惜,那封密函里只有部分图纸。” 中宗告诉她,当年截获这封密函后,密函的主人因为事情败露,当场割喉自尽,线索就此断了。 这么多年来,他不肯放弃,一直追查蛛丝马迹。 因为他有预感,剩下的图纸还在大乾。 果然,多年后,有一条线索隐约指向了汝南王府。 “崔承?” 宋谨央恍然大悟,怪不得中宗要先一步开口,他怕自己提出和离的要求,怕痛失在汝南王府查找火枪图纸的机会。 因为,只有她还是王妃,才能名正言顺地搜寻府邸。 她理解中宗,换作是她,也一定以国事为先。 更何况,她虽然想和离,但更不想让府里那几个没良心的,有好日子过。 宋谨央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扯起。 “陛下,您忘记了一件事!” 中宗不解地看着她。 宋谨央傲然地站起来,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身上已有了皇家的威严。 她一字一字道:“您忘了,汝南王府是臣妇的陪嫁,臣妇和离后收回,谁也无法说一个‘不’字。” 中宗的眸光瞬间亮了。 “陛下,臣妇不和离,臣妇要析产分居,臣妇要睁大眼睛,亲眼看着汝南王府覆灭。” 第18章 丽妃找碴被无视 两人议定,由宋谨央召集崔氏族长、长老,率先提出和离。 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由中宗下旨,宣布她与汝南王析产分居。 汝南王和儿子儿媳,搬回崔家祖宅,将现有的宅院还给王妃。 说是崔家祖宅,其实不过一墙之隔。 当年宋谨央养父宋梁,花重金买下了相邻的宅院,崔承这一房便搬了过来,祖宅留给了崔承的弟弟。 为了方便两府来往,打通院墙安了扇门,不过开启门的锁扣在王府这边。 后来,崔承弟弟一家出了事,返京途中被土匪劫杀。 祖宅从此空了下来。 虽然二叔一家子不在了,但宋谨央没有遣散下人,安排他们日日打扫,保持宅院干净整洁,这一干便是十多年。 故而宅子虽老,却纤尘不染,随时随地能住人。 而她则借着此次搬家,趁机查找火枪图纸。 尘埃落定,宋谨央起身告辞。 在宫门落钥前,她还得抓紧时间去一次凤怡宫,云氏还在皇后那里。 冯远派他的徒弟小李子送她去。 辞别中宗,她重新坐进软轿,一路往凤怡宫赶去。 眼看再拐一个弯,就能到凤怡宫,前面岔道却出现了一驾翟舆。 小李子透过软轿的窗帘,低声禀告。 “王妃,来的是丽妃娘娘,近日颇得圣宠。” 丽妃? 她心中一动,丽妃是老三媳妇娉婷县主的庶妹。 说是庶妹,丽妃在府里的吃穿用度,比肩嫡女。 薛将军薛诚又特别宠爱这个女儿,所以丽妃在府里的地位,甚至稳稳地压了娉婷一头。 两房的关系犹如寒冰,姐妹之间全是恨意。 正因为如此,出嫁时,丽妃死活要入宫当嫔妃。 薛将军原想将她嫁予适龄的皇子,可她死活不愿,非说要嫁就要嫁最有权势的那一个。 就是想压嫡姐一头。 薛将军不同意,她在府里各种闹,甚至闹到悬梁自尽。 无奈,薛将军只得送她入宫。 甫一入宫便获盛宠,没多久封了丽妃。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宋谨央淡声吩咐。 “停轿,让丽妃娘娘先过。” 岂料,她这边刚停下软轿,对面的翟舆同时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走下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她腰肢轻动,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似饱含着千言万语,端的是妩媚动人。 宋谨央皱着眉头看着走近的丽妃,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就是来找茬的,看来避让是没用的。 于是,她干脆地步下了软轿。 “这不是汝南王妃吗?王爷的身子可安康?听说相国寺那一跳,害得他终身瘫痪,可要辛苦王妃伺候了。 呀!王妃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入宫啊?若我夫君落下终身残疾,我哭都要哭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四处走动?” 丽妃的声音很动听,宛如清泉石上流。 宋谨央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 丽妃见宋谨央连眼皮子都没抬一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想借机嘲讽她一番,毕竟在她看来,笑话了嫡姐的婆母,不就等于打压了嫡姐吗? 当年,嫡姐仗着县主的身份,可没少针对她! 如今她成了高高在上的丽妃,是皇上的心尖宠,三宫六院哪个能同她相提并论? 她在后宫,早就没了对手,连皇后也避其锋芒。 她正无趣着呢,一大早听说汝南王妃入宫了。 眸光顿亮,暗道一声:来得正好。 父亲刚刚传来消息,说汝南王出事了,王妃就自动送上门来。 她时刻命人注意着宫中的动向,一听说她往凤怡宫去了,立刻登上翟舆,赶了过来。 可王妃的不动声色,当真惹了她不快。 自她入宫至今,还没人敢这般无视她。 她气愤地捏了捏大宫人香玉的手,香玉立刻开口附和。 “娘娘,王妃当然伤心!汝南王是为了白月光,才跳的崖。” “呀!”的一声,丽妃夸张地用帖子捂住嘴,随即又用手拍了拍胸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王妃,王爷竟然有白月光,他不是最爱你吗?怎么,你被他骗了呀?” 香玉补充:“娘娘,王爷的白月光,是他的青梅竹马,原先是定过亲的。” “天哪!王妃,你竟然被欺骗了整整四十年?!!!” 丽妃笑出了泪,心里那个开心啊。 她就想挑起王妃的怒火,最好愤怒不堪地回去找嫡姐麻烦。 一想到骄傲的嫡姐,咬牙站在王妃跟前,承受其怒火的样子,她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宋谨央目光微闪,她几年前曾经见过丽妃。 那时候她跟着淳阳郡主,像个隐形人般规行矩步,容貌举止都在线,哪有如今的嚣张跋扈? 她心里起了疑。 丽妃未免表现得太无脑了吧?! 一个以举族之力教养出来的贵女,真会如此无知? 丽妃眼见宋谨央就是不动声色,不上钩,心急如焚。 面上仍保持着娇媚的笑容,一步步走近。 小李子心急如焚,师父要他好生护着王妃,他若连这么点事也办不成,可不得被师父骂死? 可一边是皇上的宠妃,一边是刚刚认祖归宗的大长公主,哪边他都惹不起啊。 大长公主的身份,暂时还是个秘密,无法宣诸于口,急得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试图拦住丽妃时,宋谨央毫无征兆地先他一步,赶在丽妃走近前,拄着拐杖,快速穿过岔道,直直地往凤怡宫的方向大步行去。 小李子等人见状,连软轿也不要了,赶紧跟上。 独留丽妃在寒风中石化。 她的话还没说完,王妃就这么转身走了? 宋谨央才没空搭理丽妃丑妃的,她的事情还多着呢,哪一件都是头等要紧的。 凤怡宫门口,小宫人一见到宋谨央,立刻进去禀报。 没一会儿,宫门大开,以皇后娘娘打头的大队人马,气势宏大地出来迎接她。 倒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娘娘,天气冷,你身子刚刚痊愈,万不能大意啊。” 年前,皇后得了一场风寒,连除夕夜的宫宴都没能出席。 “好了,好了,我的老姐姐,我现在身子可好了。” 两人拉着手,边说边笑地往宫里走去。 宋谨央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云氏的身影。 邱尚宫眼尖,立刻上前解释。 “王妃,娘娘怕崔五太太闷,便打发她去御花园赏景,今年的腊梅开得好,连皇上都喜欢。” 宋谨央知道,皇后怕是有话要同她说,刻意将云氏支走了。 第19章 没她首肯谁也别想升迁 皇后眸光一转,邱尚宫立刻指挥着伺候的宫人,向外退去。 一瞬间,整个偏殿就只剩皇后和王妃。 这时,皇后起身起至宋谨央跟前,就要恭恭敬敬地行大礼。 宋谨央哪肯受皇后大礼,立刻起身想要阻止。 皇后却含着热泪道。 “阿姐,你既是皇上嫡亲的姐姐,又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臣妾这一拜,你如何受不起?你难道想十五宫宴那日,让臣妾当着众人的面再行礼?” 皇后这话说得妙,反正这礼她都要行的,宋谨央不让她避人,她就只能当着众人的面了。 此话一出,宋谨央也只能认命地受了皇后一礼。 不久,邱尚宫端来热茶与点心,皇后亲切地笑道。 “阿姐,这是岩茶。除了皇上那儿的两斤,太妃那儿的两斤,臣妾这儿一斤,剩下的五斤,臣妾命人都包好了,一会儿您出宫,统统带回府。” 宋谨央也不矫情,自己的确好这一口,便笑着谢了她。 端起茶碗转了转碗盖,轻轻掀开,撇了撇浮沫,沁人心脾的茶香四溢,浅抿一口,通体舒泰。 喝了几口茶,皇后便转入了正题。 “阿姐,臣妾娘家侄女独孤筝,到了适婚年纪,家里有意替她相看。” 皇后的话说一半留一半。 毕竟,王妃曾经替崔珏求娶过,独孤筝若想另择人家,自然得知会王妃一声。 自打从皇上处得知,崔珏并非王妃亲子后,她便彻底收了结亲的心思。 她本就看不上崔珏,认为他文不成武不就。 不过看在王妃的面上,才勉强答应。 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深为自家那惊才绝艳的侄女惋惜。 就怕她像云氏一样,嫁了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一辈子就给毁了。 宋谨央知道帝后感情真挚,皇上有事向来不瞒着皇后,她也的确有母仪天下的胸襟,是个可信的人。 宋谨央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实话实说。 “娘娘,良禽择木而栖!崔珏并非良配,才华出身都配不上独孤姑娘,自当另择良配。” 两家只是口头协议,并未正式下定。 有了宋谨央这句话,皇后彻底放下心来。 接着又说到了升迁之事。 这是皇上特意交代她的,说姑嫂两人说话更便宜。 皇后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核心意思就是:不管是翰林院,还是禁卫营,只要宋谨央一句话,皇上定然照办。 宋谨央淡然一笑。 “娘娘,咱们后宅女子,哪能干涉朝政?升迁之事,让皇上同臣子们商议去,咱们只管喝喝茶、赏赏花,抽空打打叶子牌。” 一听这话,皇后乐了。 王妃这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就该如此! 听说那几个混账,格外不像话,话里话外,竟不要脸地帮衬那个白月光,打压自己的母亲。 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自己岂非白做这个皇后了? “阿姐做得对,你那一大家子,扔王爷操心去!日后你入宫,别的不敢说,打叶子牌的人手,臣妾自然凑得足足的。” 一句话说得两人乐不可支。 云氏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御花园梅林。 远远的,便闻到一缕淡香,她的心瞬间舒畅不少。 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扑面而来的,便是盛开的梅林。 红艳艳的梅,白皑皑的雪,落在枝头上,满满的都是喜气,看得人心旷神怡。 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自己最爱的就是梅花,祖父还在位时,每年都带她入宫赏梅。 那年的梅树下,一位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儒雅地轻笑,静静地唤她:“挽月,我等了你好久,可算把你等来了……” “挽月!” 一道暗沉的男声响起,彻底打断了云氏的回忆。 她一惊,蓦然回首…… 梅花树下,四皇子一身玄色衣袍,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万福礼,转身便想离开。 “挽月,”四皇子快步走近,强大的男子气概扑面而来,“多年未见,你,还好吗?” 云氏再次行了一礼,低眉顺目地说:“妾身一切都好!多谢四皇子关心!出来许久,只怕母妃等得不耐,妾身先行告退。” 不容她反抗,四皇子胆大包天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她手腕,脸上写满担忧,关心地问道。 “皇后待你如何?今日可有为难你?” 云氏受惊,脸涨得通红,拼了命想挣脱控制,可四皇子就是不松手,她只能勉强敷衍几句。 “皇后待妾身极好,午膳准备了满满一桌菜,都是妾身爱吃的。” 皇后待她,出乎意料地好。 甫一见她便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看到她面色红润、神色怡然,这才放心地让她落座。 皇后的关心不似做假。 她的心突突地猛跳,想起进宫路上母妃的话,顿时升起无限希望。 思及此,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 四皇子见状,立刻蹙眉沉思。 云氏的表情似乎遇到了喜事,是什么事值得她情不自禁地开怀? 笑意才刚刚展露,云氏立刻警觉起来,恢复了木讷的表情,猛得挣脱控制,屈膝一礼后,果断离开了。 她的心就狂跳着,步履越来越快,试图狠狠甩掉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 四皇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云氏远去的背影,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氏回到凤怡宫,皇后与宋谨央说完了正事,正商量着打叶子牌的事。 听到宫人禀报,皇后立刻正襟危坐,赶紧换了称呼。 既然阿姐不愿立刻诏告天下,总有她的考量与打算,自己配合就好。 “王妃,正月十五宫宴那日,你可得早些入宫,咱们先来几圈叶子牌,再去前面应酬过节。” “那敢情好,老婆子这么多年,光忙着当家理事、伺候儿孙,连叶子牌都没功夫打,白白错失了大好时光。今年十五那日,定要多打几圈。” 说笑间,云氏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规矩地在宋谨央身后站定。 宋谨央眸光微闪,状似不经意地问皇后。 “娘娘,今年气候严寒,听说北疆那边受了灾?” 皇后余光扫到云氏,后者一怔又一喜,紧张地支起耳朵听。 云氏祖父的流放地,正是北疆。 皇后了然地微微一笑。 “岚城的确有雪灾,但受灾情况不严重!今年城主新招募了一位幕僚,此人有长才,雪灾才起了个头,他便献上了计策。依着他的建议,几道政令下去,百姓的日子丝毫未受影响。” “哦!”宋谨央饶有兴味地问,“是哪位大官人,竟有这等本事?” 皇后指了指她身后的云氏,呵呵笑道。 “还能是谁?喏!就是你那好儿媳的大哥!云箭秋!” 第20章 丽妃被贬被禁足 云氏直到出了宫,登上宫里的马车,人还是懵的,回不过神来。 宋谨央轻笑着拍了拍她:“云氏啊,云氏,枉你还是云老先生亲自教养出来的,怎么遇上丁点大的事,便受不住了呢?” 云氏的眼睛泛起了红潮,带着哭腔说:“母妃,这能是小事吗?大哥是被流放的罪人,岚城城主怎么敢启用他?” 她实在不敢相信,天下竟会有这等好事。 下一秒,她猛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宋谨央,红唇微翕,欲言又止。 母妃,是母妃! 只有她有这个能力,说动北疆的城主,眷顾云氏一族。 母妃的根,在北疆! 云氏泪水涟涟,紧紧握着宋谨央的手不放。 一切感激的话,全堵在喉间,泣不成声。 宋谨央亦红了眼眶,揽她入怀,轻拍着她的背脊,眼神悠悠地飘向远处。 丽妃沉着脸回到沁翠宫。 香玉小心翼翼地呈上热茶,却被她“啪”的一声扫落在地。 “汝南王妃,果真不是好相与的!” 香玉赶紧叫来宫人打扫碎片,又急忙检查丽妃周身上下,见她没有被烫到,也没有被碎片划到,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王妃已近花甲之年,吃过的盐比咱们走过的路都多,您想利用她,只怕没那么容易。” 娘娘决心这么做的时候,她也劝过,但娘娘主意已定,哪里拦得住? 丽妃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低头抚上小腹,眉眼染上柔色,那里已有龙裔,她也要当娘了。 为母则刚。 她入宫不久便封妃,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她,巴不得她出事。 众目睽睽之下,她想保住龙裔,不得不另辟蹊径。 她以身入局,刻意制造一场冲突,适当惹恼皇上,最好被禁足沁翠宫。 这样,她就能放放心心地安胎了。 只不过,这个度挺难把握的,轻不得重不得。 万一过了头,一个不妙,惹得皇上大怒,反倒不美。 起初,她将目光投在皇后身上。 一是因为皇后做事尚算公平公正,便是偶有得罪,应该也没太大问题。 二是自己的目标不可能止步于嫔妃,未来有一日,必然会与皇后正面对上,正好借此事,试一试皇后的深浅,尤其是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但近期皇后染了风寒,整日养病不出。 她便是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啊。 无奈,她只得将视线落在同期入宫的嫔妃身上,可偏偏她们都很识时务,都懂得避其锋芒,害她无法借力打力。 眼看正月十五就在眼前,她不免心急起来。 正巧这个时候,汝南王妃入宫了。 她眸子一亮,汝南王妃可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汝南王不得皇上器重,宋谨央就是王妃又如何,得罪也就得罪了,无伤大雅。 可她偏偏又是皇上的救命恩人,颇得皇上看重。 这么一来,王妃就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只要自己把握好尺度,应该会受点小惩罚,却能全身而退。 而且,王妃是嫡姐的婆母,打脸了婆母,嫡姐也没脸。 只要一想到嫡姐懊恼的模样,她就开心! 最后,当然是因为汝南王府最近发生的事,让她轻轻松松就能有把柄加以利用。 一举三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汝南王妃根本不上当,连招都不接,直接开步就走,弄得她骑虎难下,后面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怎不叫她恼怒? 尤其是先机已失,同样的手段无法再用第二次,不然就会叫人瞧出破绽了。 她越想越生气,双手用力捏紧帕子,小指甲“啪”的一声拗断了。 就当她认为行动失败的时候,圣谕送到沁翠宫。 听完冯远宣的旨,她震惊得无以复加,嗫嚅着问道。 “冯掌事,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没有弄错吧?” 冯远冷冷地瞥了眼跪坐于地的丽妃,满心都是嘲讽。 瞧着挺聪明的,没想到竟也是空有美貌而无头脑的蠢货。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好不容易认祖归宗的大长公主宋谨央?! 这下好了,不仅禁足沁翠宫半年,下了绿头牌,还直接从妃位贬回贵人,连住主殿的资格都没了,三日内必须搬去东侧殿。 唉,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敷衍道:“小主,圣旨哪会弄错?接旨吧!” “妾,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贵人匍匐在地,人抖得像筛糠,泪如雨下,悔不当初。 冯远鄙夷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大步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本还痛哭流涕,悲痛地跪地不起的丽贵人,竟露出了得逞的冷笑。 没错! 禁足半年,足够她护住龙裔了。 笑着笑着,她的脸沉了下来。 这个结局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完全没有想到,不过几句嘲讽,竟让自己跌得那么惨。 虽然只要龙裔安然无恙,回到妃位是迟早的事,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这次的惩罚如此之重,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她后悔了! 后悔招惹了汝南王妃! 为了龙裔,被贬成贵人的代价,也太大了! 自己忽略了什么? 汝南王妃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皇上如此爱重? “香玉,联系父亲,让他好好查查汝南王妃,为什么皇上那么看重她?” 仅凭一株雪莲,实在不足以让她相信,皇上竟会为了一个外命妇,打自己宠妃的脸,还打得这么狠。 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宫里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虽然中宗命冯远刻意隐瞒,宋谨央与他同坐龙辇,去皇家祠堂认祖归宗一事。 但皇上好端端地祭了祖,回头又因为丽贵人惹了汝南王妃,禁足沁翠宫的事,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到宫廷的各个角落。 宋谨央不知道丽贵人被贬的事。 马车回到汝南王府,刚刚在二门处停稳,管家便哭丧着脸冲了上来。 “王妃,大事不好了,世子爷和三爷打起来了。” 宋谨央跨出马车的步子只是顿了顿,接着便神色淡然地走下来。 抬头一看,这才震惊地发现,垂花门竟被打破一只角,地上满是石块碎屑,可见这两人斗得有多狠。 云氏乍见垂花门的惨状,也狠狠地吃了一惊。 大伯素来稳重,怎么可能与三伯打架? 唉,自打牌位事件后,王府发生的事,件件奇怪,桩桩心惊。 她很是心疼宋谨央,好好的日子一夜之间过成这样,任谁也无法接受。 宋谨央却很平静,淡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第21章 你也可以提出和离 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告诉她。 宋谨央进宫后,老三崔琥紧随其后,虎着脸出了门。 世子妃秦氏则接到下人禀报,说娉婷和云氏在二门处闹了起来,立刻急匆匆赶到二门劝架,岂料二门处早就空无一人。 世子爷收到母妃入宫的消息,惊怒之下也赶来了,看到世子妃劈头就是斥责。 “谁让你准备马车的?你是猪吗?听不懂人话?” 秦氏被他骂得当场痛哭失声,羞愤欲死,恨不得有道地缝钻下去。 崔瑜脸色铁青,不依不饶地辱骂,一点脸面也不给秦氏。 连管家都看不下去了,试图上前劝阻。 这时,崔琥阴沉着脸回来了。 “世子爷一见三爷的面,立刻上前呵斥。说他两面三刀,既要又要。” 崔琥正在气头上,被大哥没头没脑的一顿训,火气怎么也压不住,一拳打在崔瑜的脸上。 崔瑜几时受过这等气,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崔琥到底是行武之人,崔瑜又向来养尊处优,怎么打得过他? 没一会儿便落了下乘,被打得满地爬着嗷嗷叫。 “世子爷一叫,三爷像是突然醒了过来,立刻收了拳,还吩咐愚去请府医。可坏就坏在,孙少爷出手了。” 崔永华听到下人禀报,知道父亲被三叔打了,立刻带上满院家丁,气势汹汹地赶到二门,二话不说拔出拳头就往崔琥身上招呼。 “别看孙少爷平日里温文尔雅,打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直接一拳打肿了三爷的眼睛。” 这下子,叔侄二人缠斗在一起,崔永华带来的家丁也一拥而上,几十个打一个,崔琥再孔武有力,也被揍得鼻青眼肿,连垂花门都被打破了。 “几位爷打得天翻地覆,谁拦都没用啊。王爷听到声音,躺在床上不停地嗷嗷叫,身边人又统统出来拦架了,他拼命挣扎着起身,结果重重地摔在地上,好不容易固定的胳膊和脊骨,只怕……只怕……呜呜呜……” 云氏听得目瞪口呆。 牌位一事后,王府像是着了魔一般,之后发生的事,件件奇怪、桩桩心惊! 宋谨央依旧淡定,她轻声吩咐管家。 “打扫干净,去请太医院院首,替王爷诊治,另外把秦氏叫到正院来。” “那几位爷的伤……” 宋谨央眼皮都不抬:“他们用得着院首诊治?!” 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正院。 管家一脸懵,往常几位爷但凡有点伤病,王妃总是最挂心的一个,如今怎的全变了? 秦氏一个人躲在上房,哭成了泪人。 她和世子爷不说琴瑟和鸣,至少也是相敬如宾的。 可今日,爷竟公然骂她是猪。 她到底哪里做错了?竟被如此羞辱。 实在气不过,她便让下人时刻关注着前院,只要王妃一回府,立刻禀报她。 所以,宋谨央刚刚跨进正屋,还没来及得更衣,秦氏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求母妃为儿媳做主!” 宋谨央叹了口气,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后者上前一步将人扶了起来,打来热水,吩咐小丫头替她净了面,扶到须弥榻上坐定。 秦氏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了些。 今儿刘嬷嬷没跟着一块入宫,宋谨央吩咐她整理嫁妆、核对账册,为析产分居做好准备。 所以府里发生的事,刘嬷嬷一早便晓得了,十分同情秦氏。 等递上茶后,她就带走一众伺候的下人,关上上房门,留婆媳两个说话。 “母妃,儿媳出身不显,嫁给世子爷的确是高攀了。可这么多年来,儿媳处事小心谨慎,就怕惹得爷不高兴。可,爷今儿劈头盖脸地辱骂儿媳,儿媳实在是受不住啊!” 秦氏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因为自己出身低,娘家还要靠着她接济,她伺候夫君向来谨慎又谨慎。 况且,内忧外患,妯娌几个觊觎她手中的掌家权,不是一日两日了,都盼着她出错呢。 所以,她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就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入宫是大事,她虽然晓得爷不想王妃入宫,可婆母交代的事,她哪敢忤逆? 结果倒好,爷自己拦不住母妃,就将一口毒气全喷到她身上,让她做了事还不讨好,百口莫辩。 宋谨央叹了口气。 “此事是瑜儿的错!也怪我,没有教好他。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秦氏惊跳起来,连连摆手。 “母妃,媳妇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宋谨央拉着她重新坐下。 “今儿咱们婆媳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有些话,我本打算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但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不瞒你说,为瑜儿相看时,多少名门望族都有意与王府结亲,但我一概拒绝了,你可知原因?” 秦氏怔怔地摇摇头。 今日这番话,婆母从未说过,她倒是听住了。 “因为瑜儿配不上!” “轰”的一声响,犹如一道惊雷,在秦氏头顶炸响。 崔瑜不配?! 他可是汝南王府的世子啊!怎么可能配不上?! 秦氏眼里写满震惊,还有五分疑惑,外加三分……激动! “瑜儿是我和王爷的长子,我曾经对他寄予厚望。但随着他长大,我渐渐发现他最多只能做一个守城之主,无法为王府开拓疆域。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王府走到今日,该有的一切都有了,也该知足了。 我清醒地认识到,瑜儿虽是王府的世子,却一无所长,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稳重二字,没有拿得出手的才华和御下的能力。” 顿了顿,宋谨央继续说道。 “那些名门望族的贵女,大多容貌出众、才华过人,但那样的媳妇娶进门,男弱女强,恐怕假以时日,夫妻间的平衡会被打破,极有可能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地。 而你,素来稳重端方,处事圆融,规矩守礼。无论从外在还是心性,你和瑜儿都极为相配! 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么多年,你处事周到,上孝公婆,下教子女,对瑜儿更是处处经心,恭顺异常。 所以你大可不必自怨自艾,只管放放心心做你的世子妃。” 宋谨央的意思很明确,你秦氏的确身份不显、才华不显,可正是这样,才是最合适崔瑜的人选。 秦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劣势才是真正的优势! 打这一刻起,她才真正佩服王妃。 王妃是婆婆,她向来又敬又畏,但从未真正了解过。 今日,王妃掏心窝子的一番话,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不仅让她倍感亲切,而且让她茅塞顿开,胸膛里堵的那口中渚气,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但是,”话锋一转,宋谨央的眸光犀利了起来。 秦氏心中咯噔一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母妃责怪她告状的行为过于冲动。 “今日看来,瑜儿的品性不如你!别说做世子,便是做人也有所欠缺。我还要谢谢你,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包容他一定很累吧!” 五雷轰顶! 王妃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震住了她! 她捂着嘴,低低地痛哭出声。 她太傻了,这么多年,放着这么好的婆婆不亲近,一味讨好夫君,真是得不偿失啊! 不料下一秒,宋谨央的话险些震得她魂飞魄散。 “秦氏,我并非顽固不化之人,你若忍无可忍,提出和离,我不仅同意,还会助你达成心愿!” 秦氏浑身巨震,双眼大睁。 和离?! 不,不,难道王妃之前提和离一事,根本不是以退为进? 而是真心实意想和离? 秦氏被这个想法,震得晕头转向,连思考都停滞了。 突然,屋外响起刘嬷嬷的禀报声。 “王妃,世子爷来了。” 秦氏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宋谨央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冷冷地吩咐。 “让他等着!” 第22章 世子爷纡尊降贵道歉了 崔瑜阴着脸等在寒风中,不耐烦地踱着步。 阴沉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格外可笑。 直到被冷风吹,他才逐渐冷静下来,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唐。 自己素来以端方示人,却轻易被母妃入宫一事乱了心绪、失了方寸,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还是永华说的对,最紧张此事的应该是二弟三弟,他怎么就昏了头,为了王府的面子,得罪母妃、辱骂妻子呢? 刘嬷嬷递了杯热茶给他,他接过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出声,感激地冲着她笑了笑。 刘嬷嬷叹了口气。 “世子爷,老奴老了,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若世子爷觉得老奴说得不对,只当从未听到过,别往心里去。” 崔瑜点头后,刘嬷嬷打开了话匣子。 “世子爷,你们这次真的大错特错!王妃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亲娘,哪有帮着外人说话的道理? 别告诉奴婢,你们这么做,是帮理不帮亲,爷们又不是大理寺卿,要什么理? 更何况,不论是理还是亲,你们一样都不占。 事出之后,只顾着王府的颜面,却从未有一人考虑过王妃是否受伤,甚至还想阻止她入宫。 世子爷啊,皇上看着呢,何须王妃开口?” 最后一句话彻底惊住了崔瑜。 当局者迷! 他痛悔不已,恭敬地冲着刘嬷嬷一揖到底。 “多谢嬷嬷提点,的确是我糊涂了!” 皇上可是九五之尊!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间有哪件事,瞒得住皇上的眼睛? 自己如此肤浅的手段,怎么可能阻拦得了母妃与宫中的联系? 况且,母妃素来有头脑,做起生意来杀伐果断,眼光奇准。 当年的“五王之祸”,她愣是片叶不沾,不但没有受到波及,还日进斗金,羡慕煞人。 这样的母妃,又岂是那么容易受他人控制的? 过往的四十年,不过是母妃心中有爱,父王才能瞒天过海。 他懊恼不已! 自己还用老的眼光看母妃,自然只能碰得头破血流。 崔瑜到底拿得起放得下。 进屋后,立刻跪地,主动向宋谨央认错。 “母妃,儿子错了,求您责罚!” “你的确做错了,还错得离谱,你怎么敢当着众人的面伤秦氏?!她是世子妃,就是你的颜面,伤她等于自伤啊!” 崔瑜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冷汗汩汩从后背渗出来,湿透了整个脊背。 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脾气一上头,便全都忘了! 宋谨央的语调越平缓,语气越平静,对崔瑜的震动越大。 良药苦口,此刻方知真正为他好的人是谁! 他羞愧难当,立刻起身,朝秦氏深深地作了一揖,诚恳地道歉。 “夫人,对不起,是为夫错了!” 秦氏一惊,忙不迭想要起身,却被宋谨央一把拉住,沉着脸摇了摇头。 秦氏忐忑不安地坐着,受了崔瑜一礼。 成亲至今,从来都是她哄着夫君,今日崔瑜的行为,反而令她极不适应。 “好了,其他的话,你们自个儿回屋说去。我累了,要休息了。” 秦氏见宋谨央脸上布满疲态,心里愧疚万分。 王妃年事已高,入宫一趟本就不易。回府后,还要被府里琐事牵绊,是他们这些小辈不懂事啊! 两人告退后,刘嬷嬷立刻指挥小丫头,为她洗漱更衣,拿了床被褥铺在贵妃榻上,抢在晚膳前小憩片刻。 三房。 晚秋守在娉婷身边,两只眼睛哭得通红。 她早早请来府医,岂料还没来得及把脉,管家便着急忙慌地跑来说王爷摔着了,要府医立刻去救命。 府医不顾她的哀求,留了一管伤药就急匆匆地走了。 可府医前脚刚走,娉婷后脚疼得抱着肚子蜷缩起来,急得她赶紧派个小丫头,再次去前院找府医。 眼看主子越来越疼,可左等右等不见府医来,倒是小丫头哭着跑回来,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她火冒三丈,抓着小丫头肩膀拼命摇,厉声问府医呢? 小丫头被吓住,更是说不出话来。 她气得打了小丫头几掌,小丫头委屈地哭起来,其他下人听到声音,纷纷上前一控究竟,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晚秋哪有功夫解释,只得亲自去前院找府医。 前院。 府医大冬天忙得满头大汗,他和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想把王爷重新抬到床榻上。 这个过程堪比万里长征。 王爷浑身是伤,哪里都碰不得,碰哪里都疼得哇哇叫。 急得他们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府医一咬牙,顾不得王爷疼不疼的,只要疼不死就行,只管将王爷抬上床再说。 晚秋赶到前院,大老远就听到王爷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吓得她魂不附体。 匆匆叮咛王爷的长随,让他无论如何,在府医诊治完王爷后,立刻到三房一趟,就说县主疼得浑身抽搐。 自己则紧赶慢赶地回到上房。 甫一进屋,就发现娉婷疼得浑身痉挛,脸色死白一片,冷汗直冒,发丝一缕一缕黏在额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般,浑身被冷汗泡湿了。 晚秋急得头一晕,自家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同郡主交代? 她来不及喘口气,就把晚溪叫进来伺候主子,自己立刻狂奔出门找秦氏求救。 可当她冒着严寒、顶着风雪,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大房,却被告知,秦氏和世子都不在。 她整个人瞬间石化,下一秒,急得眼泪直流。 秦氏屋里的冰梅见状,主动帮着她,跑去王妃处找秦氏。 晚秋又急又冷,又飞奔出了秦氏的院子,憋着一股气又跑去前院找管家求助。 管家正焦头烂额! 王爷终于抬到床榻上,期间被活生生疼晕五次。 府医束手无措,院首却还没到,他火急火燎的,哪有心思搭理晚秋,连话都没听完,就推着她去找秦氏。 “姑奶奶,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局面,王爷危在旦夕,你就别来添乱啦,后宅的事去找太子妃呀!” 管家见她一张脸白得像鬼,叹了口气说等到院首来了,替王爷诊治后,再往三房去给县主把脉。 晚秋连连摇头,眼泪早就结了霜,冻在脸颊上,生疼生疼的。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管家气恼她不晓事,自顾自说完便冲出府,候在大风雪里,伸长脖子等院首的马车。 晚秋绝望地抹了把面,拼着一口气,往三房的院落跑去,暗暗祈祷世子妃收到消息,已经去请大夫了。 没跑多久,她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前面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正是三爷崔琥。 “爷,三爷,救命啊!” 她喘着粗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死死拦在三爷面前。 崔琥本就心绪烦乱,被晚秋这么一叫,无名火又起来了,二话不说一脚踹向她的肚子。 “放肆!大呼小叫的,找死!” 晚秋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被踢飞,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崔琥厌烦透顶,连院子也不回了,直接大步回前院,驾了马就冲出了府。 晚秋被踹闷了,趴在地上起不来。 寒气顺着四脚侵入她的身体,整个人瞬间冻僵。 路上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慢慢匍匐,猛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来人的衣摆哀求。 “救救……命,主……子……,疼……,……大夫……” 彻底陷入黑沉前,她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声,接着是一道温婉的语声。 “你是三房的丫头,你受伤了?白芍,赶紧派人去请大夫,要快……” 第23章 娉婷县主小产了 宋谨央迷迷糊糊的。 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回到了白日撞到的小院里。 那个衣衫褴褛却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崔理,见到她立刻迎上前来,神情焦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有话想告诉她。 她怎么也听不清对方的话,想凑近些,可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般,怎么走都走不近。 突然,眼里出现一个黑洞,她竟直勾勾地往下掉去…… 下一秒,刘嬷嬷的声音响起,她猛地惊醒,眼前是刘嬷嬷火急火燎的脸。 “王妃,出大事了!县主,小产了!” 她大惊,立刻掀开被子坐直身子。 起得太猛了,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冒金星,瞬间又跌坐回去。 刘嬷嬷大急,连忙扶着她,想伺候她重新躺下。 她摇了摇手,静静地坐着,等着眩晕感过去。 媳妇小产,她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 她勉强支起酸痛的身子,刘嬷嬷一边抓紧替她更衣梳妆,一边说起娉婷的状况。 “县主肚子疼,丫头晚秋找来府医,偏巧王爷滚落床榻,事急从权,府医便舍了县主,去看顾王爷。结果误了时辰,等请来大夫,已经晚了……唉!可惜,是个男孩。” “怎么突然肚子疼?可问过原因?” 刘嬷嬷摇头,事出突然,还没顾得上问。 宋谨央眉头蹙了蹙,惋惜地叹了口气。 娉婷怀长女时,怀相不好,生产时孩子脚先出来,折腾了大半条命,孩子才落地。 太医说县主伤了身子,日后恐难有孕。 娉婷听说了,伤心得日日哭泣。 还是她亲自去劝解,这才宽了心。 她不是那种不明理的婆婆,非逼着媳妇生孙子不可。 王府也不缺男丁,长孙都娶妻生子了,马上能抱上从孙了,更不可能因此为难娉婷。 只不过,这一胎对于娉婷来说,是何等珍贵。 可惜,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要承受巨大的悲痛。 若早知道,这一胎来去匆匆,不如不怀,无悲无喜,日子才能过好。 “晚秋呢?她定然知道原因,一会儿把她叫来问问。” 刘嬷嬷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 只是看着王妃满脸的疲惫,她实在心疼不过。 王妃今日劳累了一日,听说在入宫的路上,还出了意外。 府里的事又不断,个个都指着她。 “晚秋受伤了,只怕得等她清醒才能问话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三爷心情不好,拿她出气,踢的。” “混账东西,就晓得窝里横。” 没一会儿,梳妆完毕,她立刻起身,冲进风雪中,一行人打着灯笼往三房赶。 三房。 秦氏、云氏守在娉婷身边,云氏手上拿着帕子,为娉婷擦拭额角的汗。 娉婷身上不舒服,睡得很不踏实,不断发出呓语。 秦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娉婷。 她素来不喜这个妯娌,总是仗着出身,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所以,当她得知三房流产的消息时,担心之余,不免有着幸灾乐祸。 只是,当她真正看到娉婷的模样时,却又忍不住同情。 好不容易得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搁谁能受得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宋谨央一脸急色地走了进来。 “娉婷怎么样了?” 秦氏、云氏一见她,立刻起身行礼。 “情况不太好,人还没清醒。” “太医怎么说?” “院首施了针,命是保住了,只是伤了根本,就是恢复了,身子也大不如前。” “阿留,去我库里拿一支老山参来!” 说完,她便坐在床榻边,拉着娉婷的手,轻声说道。 “你得赶紧好起来,咏贞还小,少了娘可不行。” 命保住就好,孩子不孩子的,不重要。 不知是不是宋谨央的话起了作用,娉婷渐渐睡得安稳了。 门外传来小女孩的哭闹声,娉婷的长女咏贞吵着要见娘。 宋谨央走到外间,吩咐云氏把孩子带进来。 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娇俏可人,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令人好不心疼。 一见宋谨央,小孙女便撇着嘴哀求:“祖母,我要见娘亲。” 宋谨央把她拥入怀里,小声劝慰。 “你娘亲睡着了,等她醒了,我定派人来叫你。” “祖母,她们说娘亲要死了。” 小小的人儿,还不完全明白死的意思,脸色吓得发白。 “胡说!祖母在,你娘亲死不了。” 宋谨央的话斩钉截铁,小姑娘放下心来,乖乖地跟着nai嬷嬷下去了。 咏贞一离开,她便沉着脸看向秦氏。 “下人们要整顿一下了,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主子跟前送。” 秦氏面带愧色应声。 宋谨央环顾四周,眉头倏然皱起。 “老三呢?” “三弟出府了!” “胡闹!他妻子出那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在?赶紧把他找回来。” 老三崔琥心情郁闷至极。 自己升迁的事,连个响动都没有。 府里乱作一团,自己莫名其妙和大房大打出手。 他心烦意乱地出府喝酒。 打马来到禁卫营时常聚首的小巷子,那里有间小酒肆。 他熟门熟路地下了马,缰绳随意地在门外树上一系,便大步走了进去。 “听说了吗?丽妃被贬为贵人了。” “啊?!为何被贬?” “听说得罪了汝南王妃。” 酒肆不大,有两个小吏打扮的人,背对着他,正聊着天。 崔琥心一跳。 丽妃不正是娉婷的庶妹? 她被贬为贵人,还是因为得罪了母妃? 他怎么没听说? 座无虚席,他正想找人拼桌,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眸光微闪,丽贵人的弟弟薛镌笑盈盈地看着他。 “姐夫,这里坐!” 崔琥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虽然娉婷与庶弟妹的关系极僵,他和薛镌也关系平平,平日里甚少往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没必要不理不睬。 他一落座,便叫来小二,点了一壶酒,两斤卤牛肉,两斤猪耳朵,一碟花生米。 边上正是聊得起劲的两个小吏。 许是酒壮人胆,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丽贵人怎么会得罪汝南王妃?” “听说她当面讥讽汝南王妃,说王妃被王爷骗了整整四十年,还乐在其中。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万岁爷耳中,当场震怒,二话不说降了位份。” 崔琥正支着耳朵听,却被小二打断了。 酒菜上齐,他和薛镌碰了碰杯,一口喝干,身子热了起来,心绪平复了不少。 “姐夫,你一个人出来喝闷酒,可是和大姐吵架了?” 崔琥斜他一眼,腹诽:你不也一个人出来喝酒,难道也心情不好? 薛镌尴尬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可不是出来喝闷酒的,就是专门来听壁角的。” 说完,往边上一桌努了努嘴。 那两人喝高了,聊得热火朝天。 其中一人兴致勃勃地八卦着汝南王府最近发生的事。 “听说那白月光是王爷的青梅竹马,曾经定过婚约。唉,白月光成了朱砂痣,王妃只能靠边站啰!” 崔琥正烦闷着,听到对方这么说,气得想直接跳起来骂人。 被薛镌强按住,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崔琥双目大睁,瞬间没了脾气。 第24章 四皇子早就觊觎那个位置 酒肆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薛镌命小二打包,拉着崔琥便离开了。 “姐夫,小弟的宅子就在后巷,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崔琥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没走几步,薛镌推开一扇角门,走了进去。 宅子里四处挂着灯笼,虽占地不大,但瞧着小巧精致,美轮美奂。 崔琥心思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难怪娉婷一说到庶弟妹便恨得咬牙切齿。 岳丈的确偏心,嫡子还没有单独的宅子,庶子已置办了产业。 薛镌怕他多心,解释说这宅子是姨娘为他置办的。 崔琥面上不显,心中嗤笑,一个姨娘能有这等手笔? 靠的还不是薛将军?! 他本不想与薛镌深交,毕竟舅兄待他不薄。 他纯粹是冲薛镌刚才说的话来的。 薛镌告诉他,丽贵人怀有龙裔了。 中宗共有十一子,太子是皇后所出,可惜早夭,帝后大受打击,均大病一场。 太子薨逝后,皇后再无所出,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中宗再也没有册立太子。 听说中宗曾动过心思,想让皇后从余下的十位皇子中,挑一位养在膝下,被皇后拒绝了。 理由是,不是打小养育的,养不熟。 宫中有好些年没有皇子出生。 丽贵人偏得圣宠,如若此时顺利产下龙子,能养在皇后膝下,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姐夫,姐姐让我问问你,可愿意扶持她?” 崔琥一怔,姐姐? 薛镌意味深长地解释:“我姐姐是宫中的丽贵人。” 崔琥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若丽贵人当真产下龙子,也不是不行,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可万一丽贵人生的是位公主呢? 就算生的是龙子,谁又能保证他一定能问鼎? 不见兔子不撒鹰! 崔琥含糊其辞道:“你大姐是我妻子,你是我舅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事当然会相帮。” 薛镌面上笑得欢,心里暗骂了百来回。 若非姐姐不喜大姐,非要给她颜色看,他才懒得拉拢崔琥。 但姐弟俩感情向来深厚,丽贵人开口了,他怎么可能拒绝? 薛镌深深地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他。 “姐夫,你可是念着禁卫一营营长一职?小弟倒是办法帮你!只不过,我认为一营营长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崔琥一听,心猛地一跳,脱口而出。 “噢!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眼见鱼儿上钩了,薛镌没有直接回答,手指沾着杯中酒,在桌上写上一个字:“四”! 崔琥失魂落魄地离开,一路上寒风凛冽,他像是浑然未觉。 薛镌告诉他,四皇子早就盯着这个位置,想要安插他的人手,要他做好升迁失败的心理准备。 “姐夫,四皇子是皇子,咱们怎么斗得过?即便王妃有恩于皇上,但若对上四皇子,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最后,薛镌向他抛了橄榄枝,说只要他愿意,他会请父亲安排他进薛家军,与其烂在京城,不如上战场搏一搏。 他还说,薛家军由他父亲说了算,想提拔谁就能提拔谁,自己的女婿,自然想怎么提拔就怎么提拔,还怕没有升迁的机会? 薛镌给他三天的考虑时间,想好了便派个人送信给他。 崔琥为了消愁才出府喝的酒,哪里料得到,一场酒喝下来,反倒更愁了。 他顶着严寒,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府。 刚刚打马入府,小厮从他手中接过缰绳,管家便火烧眉毛般冲了过来,高声嚷嚷。 “三爷,王妃让你赶紧回去,三太太出事了。” 崔琥一听娉婷又有事,眉头就死死蹙起。 娉婷怎么回事,还嫌他不够烦? 不就是说了她几句吗?还找母妃告状,一点贵女的风范也没有。 他脸色阴沉地吓人,却不敢耽搁,疾步走了回去。 娉婷已经醒来。 知道实情后,号啕大哭。 她盼了多少年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太医还说再也不可能有孕了。 这一哭,哭得毁天灭地,人人闻之伤心落泪。 云氏想劝,却又不知怎么劝,只能默默地陪着落泪。 宋谨央沉着脸,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门被推开,崔琥走了进来,裹挟着大量寒气。 “母妃,儿子回来了。” 里间,娉婷的哭声猛然一顿,下一秒,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骂声。 “滚!滚出去!呜呜呜……” 崔琥大怒。 今日没一件顺心的事。 刚刚还听说自己心怡的位置,早就被四皇子盯上了,自己万万斗不过,正心乱如劘,哪里还有好脸色? “娉婷,你的大家风度呢?些许小事,你偏要闹得阖府不宁,到底安的什么心?” “啪!” 话音刚落,宋谨央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一怔,怒向胆边生,脖子青筋突起。 “母妃,我没错!您凭什么打我?” 宋谨央气得浑身发抖。 刘嬷嬷也急红了眼,一边用手按摩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一边扭头看向崔琥,急切地说道。 “三爷,女子小产哪是小事?” 轰!一道惊雷炸响在他头顶。 “你说什么?” 秦氏眼见婆婆与小叔闹了起来,立刻走到外间。 “三叔,你错怪娉婷了。她早晨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哎!可惜啊,是个男孩。” 什么?摔跤?男孩? 崔琥连退三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 他不过说她几句,怎么就小产了呢? 下一秒,他怒气更盛。 “娉婷,你怎么当娘的?有了身孕,也不知道?” 娉婷本就自责不已,听他这么一说,又痛哭起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孩子,孩子……” “你还怪上娉婷了?若非你要她入宫,她怎么可能站在风头里,吹半个时辰的冷风? 你若不是拿她撒气,她怎么可能气的晕倒?” 刚才,晚秋短暂地醒过一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她了。 宋谨央怒其不争。 “你看看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就晓得气自己的妻子,打自家的下人,有这份力气,你倒不如上阵杀敌!” 崔琥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上阵杀敌? 母妃知道什么了? 宋谨央指了指他身后墙上的洞。 “别想为自己开脱,你看看墙上砸的洞,当时用了多大的力?” 崔琥渐渐冷静下来。 懊恼、愧疚感一瞬间涌了上来。 他疾步走入里间,红着眼眶抱住娉婷。 “对不起!是我的错。” 娉婷原本渐小的哭声,瞬间又大了起来。 握着拳的手,如雨点般打在崔琥的身上。 “咱们的孩子,我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没了,没了……” 崔琥任由娉婷发泄,深吸一口气,逼退眼底的热潮。 云氏在崔琥进来的时候,便侧身退了出去。 宋谨央起身向外走去。 离开前,她又去耳房看了眼晚秋。 晚秋面如纸金,胸膛微微起伏。 她叮嘱小丫头好生照顾着,这才转身离开。 身后紧紧跟着秦氏和云氏。 院外的阴影里,长孙崔永华垂首而立。 看到她,想上前却又不敢,羞红着脸举步维艰。 第25章 给孙子一个机会 宋谨央能对儿子狠下心,对孙子难免心软。 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永华,有事明日再说!” 崔永华精神一振,暗地里松了口气。 母亲让他明日再找祖母道歉,说祖母累了一日了,不便再打扰她。 但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今日事今日毕,兴许和祖母说不上几句话,但他必须摆出自己的态度。 果然,他做对了。 躬身一礼后,他缓步走到秦氏身边,搀扶着她一起告退。 宋谨央吩咐云氏也早些安置,便回到了主院。 刘嬷嬷吩咐人端来膳食,忙到现在,王妃连一口热汤都没喝上。 “阿留,咪咪安葬了吗?” 刘嬷嬷微微一愣,立刻回答葬在崔家祖坟里,选了个偏远的角落,没有立碑。 宋谨央“嗯”了一声,咪咪替她遭了罪,是她的贵人。 她心中默念:咪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害你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晚膳端了上来,可宋谨央一口也吃不下。 刘嬷嬷好说歹说,她才用了小半碗饭,喝了一碗汤。 身子疲累至极,脑子反而活跃起来。 刘嬷嬷伺候她洗漱安置,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 刘嬷嬷睡在床前脚榻上,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听见王妃的话瞬间清醒。 “阿留,明日记得问一问马车夫,马车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怎么突然失控了?” 刘嬷嬷也很奇怪。 一直伺候王妃出行的马车夫,前日突然吃坏了东西请了假。 怎么这么巧?是得好好问问了。 “啊,”宋谨央突然想起了中宗交代的事,“有件事差点忘记了!明儿上晌,你带人去一趟集市,买两个丫头回来。” “王妃,您想要伺候的人,府里的家生子不是更好?” 知根知底的,外面买的哪有府里的贴心? 王妃苦出身,早年老爷还没发达的时候,什么活都是自己干,所以正院里的下人一向是不足的。 “是皇上给的人,不好直接从宫里带出来,安排在集市交接,好避人耳目。” 刘嬷嬷一惊。 行事如此小心,难道防着府里的几位爷? “不早了!睡吧!” 风雪呼呼得吹,窗棱上映着在风雪中舞动的枝条,宋谨央不禁想到傍晚做的那个梦。 她竟然梦到崔理? 他到底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呢? 思绪纷乱,东想西想,不知不觉间沉入梦乡,却迷迷糊糊的,睡不深沉。 隔日一大早,宋谨央便醒了。 刘嬷嬷伺候她洗漱更衣,用了早膳,便带着几个家丁,匆匆赶往集市。 宋谨央静静地坐在窗前抄经,一部金刚经抄完,刚刚放下笔,便有小丫头进来禀报。 “王妃,孙少爷来了。” 崔永华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态度极为恭谨。 “祖母,孙儿永华特来致歉。” “坐吧!可用过早膳了?” “谢祖母关心,孙儿已用过了。” 宋谨央打量着眼前的长孙。 他吸收了父母的优点,长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端的是好相貌。 更难得的是,此子极为聪慧,有格局,手腕了得,该狠时狠,该退时退,极有分寸。 她却不想他陷落在王府的泥潭中,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眼见祖母沉默不语,崔永华的心有些不安。 “祖母,永华做错事,望祖母责罚。” “哦?你倒说说,自己错在哪里?” 崔永华一听这话,心头更松了三分。 祖母脾气耿直,若当真生气,往往一言不发,连屋子都不让人进。 “孙儿不该同三叔打架。” “你三叔也打了你父亲,你为护父亲,其情可泯。” 崔永华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祖母。 心里百转千回,祖母说的话到底能信几分? “但你动手打长辈,旁人总能说三道四,于你前途不利。” 他羞愧难当,等着祖母继续教诲,不料祖母话锋一转。 “永华,我这儿有一封信,是给国子监祭酒的。如果你愿意前往国子祭求学,便带着信去,相信祭酒看过信后,一定会录取你。若你不愿,便全当没有这封信。” 王府继承人,一般不会外出求学,大多跟着祖辈父辈学着处置王府内务。 但宋谨央惜才,不想崔永华淹没在脏污的王府,失了本心,被人带偏。 但她不愿苛求,所以给他选择的机会。 不管他怎么选择,自己都会尊重。 只不过,若他守不住本心,以后也别怪她。 崔永华诧异地接过信,虽不明白祖母的用意,但祖母显然已经不想继续话题了。 他识趣地行礼告退,揣着信回了院。 宋谨央目送崔永华的背影,祈祷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王府乱成团,最凄惨的还是顾氏。 四爷昨日怒气冲冲地回到院子,又将无名火撒在顾氏的身上。 看着只剩一口气的顾氏,鸳鸯恨的牙痒痒。 “主子,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四爷还不允许您就医,简直不是人!” 想到四爷的话,她一个下人听了都义愤填膺,主子却无动于衷。 四爷说:“请什么大夫,府里的事还不够多?都伤了这么多年了,该习惯了。” 他自己身上的伤,连主子百分之一都不及,却在府医上药时,疼得嗷嗷叫。 鸳鸯一边替顾氏清理伤口,一边作孽作孽地念叨。 待她端着污血盆出门换水的时候,一道清丽幼嫩的身影拦住了她。 客堂里,四爷一边叫骂着,一边由着府医上药。 他这次倒大霉了。 他一心为三哥办事,却被三哥摆了一道。 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成了三哥手里的刀? 但他游荡惯了,要本事没本事,前几年母妃不是没有给他捐官,他嫌弃官职太小,还得看上峰眼色。 他哪里是个能受气的? 没干满七日,便请辞了。 母妃没说什么,却再也没有替他谋过一官半职。 没办法,他只能依靠三哥。 好在三哥人虽冷了点,对他倒还有三分香火情。 不过,这次三哥忒过分了,竟然明着卖他,还下手那么重,疼得他半天直不起腰。 这腰要是打坏了,他可得叫三哥赔。 一想到三嫂小产的事,他又嘿嘿地笑,报应! 谁叫三哥不做人事?活该没有儿子送终。 想到儿子,他立刻起身,往西厢走去,儿子永良就在那里。 他小心地站在窗外,听到里面传来儿子读书的声音。 他很满足。 这小子,像他,是个有出息的。 他得意地迈着步子转身,却险些撞到身后的人。 刚要发火,一见是女儿咏书,立刻皱起眉头。 “你站这儿干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个鬼一样,和你娘一样欠揍。” 说完,冷笑一声便扶着腰离开了。 咏书脸上带着三分惧意,举止畏畏缩缩的,却在四爷离开后,扯出一抹冷厉的笑容。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露出决绝的表情。 第26章 想要什么就不给什么 刘嬷嬷在午膳前赶了回来。 她带回来两个丫头,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普通。 一个圆圆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另一个长条脸,面无表情。 两个丫头一进屋,便跪地磕头。 宋谨央问她们叫什么名字。 圆圆脸的小丫头说:“王妃,请您赐名。” “你叫素香,她叫素馨。” “素香、素馨谢王妃赐名。” 刘嬷嬷叫来小丫头,带两人先下去安置。 屋里没人后,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经过。 她到了集市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王妃并未说找哪个交接。 只能闲闲地逛着。 突然,有人拦住她说话,说他有两个好丫头。 她定睛一看,拦住她的,竟然是冯远的徒弟小李子。 她顿时明白过来,不着痕迹地问起详情,好一番讨价还价,匆匆丢下五两银子,拉了人就跑。 小李子嘟嘟嚷嚷的,说卖的太便宜了。 刘嬷嬷却已经上了回府的马车。 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追着宋谨央问。 “王妃,皇上怎么会送您两个丫头?” 她左看右看,没看出这两个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相貌普通,木木的,不够机灵。 “你可别瞧不上她们,她们可是虎翼的精英。” 宋谨央郑重地答。 刘嬷嬷神色顿时一凛。 虎翼是大乾最厉害的军队,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虎翼,他们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当年的“五王之祸”,最后是先帝出动虎翼才得以平定。 “她们原是暗卫,听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刘嬷嬷心热了。 那敢情好,以后听个壁角,杀个人什么的,再不用动脑筋了。 “你当年也险些进虎翼,倒是为了我放弃了,可曾后悔?” 当年她出嫁,先帝特意把刘嬷嬷给了她,几年后她才知道,看着不起眼的阿留竟然是虎翼的预备军。 “后悔?不存在的!伺候王妃您,可比进虎翼有挑战。” 刘嬷嬷说得认真,宋谨央却哭笑不得。 转念想到小七,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阿留没有说错,谁能想到后宅的阴诡算计,丝毫不亚于战场呢? “阿留,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崔珏……不是真正的小七。” 刘嬷嬷的笑脸一秒僵住。 刚刚还沉浸在得了两个宝贝的喜悦里,下一秒便彻底受了打击。 她突然想到,王妃读了济远先生的信后,那毁天灭地的痛苦,瞬间怒火中烧。 宋谨央一五一十将济远先生信里的内容告诉她。 刘嬷嬷险些气疯。 难怪皇上要赐人给王妃,怕是也晓得了真相,给人手撑腰来了。 “王妃,阿留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七爷寻回来。” 宋谨央的眼睛泛起了热潮。 她日思夜想得心都疼麻了,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此事,不可在府里声张。” 刘嬷嬷当然明白。 在没有找到真正的七爷前,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不一会儿,素香、素馨换上府里下人的服饰,再次入屋磕头。 两人打住话头,宋谨央收敛情绪,笑着让她们介绍介绍,自己都会些什么。 素香开朗活泼,立刻开口,说自己会医术,但与救人的大夫不同,她只会下毒解毒。 素馨更直接,她说自己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刘嬷嬷听得大冬天的冷汗直冒,倒是宋谨央乐不可支,笑倒在贵妃榻上。 中宗当真懂她的心思,给了她这么可爱的两个活宝。 素香也痴痴地笑起来,素馨还是面无表情,但眼里却染上了几分笑意。 闹了会儿,宋谨央敛了笑意。 “素馨,去调查一下丽贵人。我总觉得,她想刻意激怒我,背后的用意不简单,只怕不是没脑子了,而是太有脑子了。” 素馨领命而去,不过几个时辰,便得到了消息。 “王妃,丽贵人怀了龙裔。” 刘嬷嬷吃惊之余,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哼!怀了龙裔又如何?王妃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丽贵人以为是皇上的心尖宠,就不可一世,敢得罪您,不是找罪受吗?” 好好的不仅禁足,还被贬了位份。 宋谨央冷笑。 原来如此! 看来丽贵人就想求一个禁足,让她放心地安胎。 拿她做筏子,也要她愿意才行。 她若不在自己身上使计,她便只做不知,但她偏偏惹了自己,自然不能让她如愿。 “王妃,您想怎么做?” “没什么,正月十五的宫宴上,替她求一求情,免了她的禁足。” 素香眸子倏然大睁。 只解除禁足,不提恢复位份,王妃这是要什么不给什么啊! 丽贵人可是白忙活一场。 最好到时,不经意地让人发现,她有孕了…… 素馨眸子亮了起来。 她就怕跟一个软弱无能的主子,听说王妃被王爷整整欺骗四十年,她虽然听令行事,心里却有些失望。 她慕强,就想跟着杀伐果断的主子。 如今看来,传言不可信,王妃并非无能之辈。 前院,王爷盼星星盼月亮,期盼着宋谨央。 他被疼得死去活来,晕了醒醒了晕,好不容易回到床上,问刚才发生的事,下人们一个个都像锯嘴的葫芦,一问三不知。 他等了很久,迟迟等不到儿子,连往日来得最勤快的世子也不见踪影。 他急怒攻心,哪里还记得牌位和平妻的事,摆出老架势,命令管家把宋谨央叫来。 “老子受伤了,她难道不该伺疾?” 崔承叫嚣。 身子不能动弹,他的耐心早就用完,脾气一日比一日大。 消息传到宋谨央的耳中,她凛然一笑。 想她伺疾? 下辈子吧! “院首可有说什么?” “院首说,王爷要恢复怕是千难万难。胸骨以下,经络尽断,手臂的伤,原本好些了,昨日一摔,只怕日后连握笔都困难。” 很好! 在找到小七之前,就让他吊着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阿留,通知管家,明日派些人去崔理家修葺围墙。”想了想,她指着墙角堆着的竹蒌,“把这里面的东西一起带去,就说是我给的,让崔理当了卖了,换些文房四宝。” 这个孩子,给他的一百两,肯定不舍得用在自己身上。 刘嬷嬷爽快地应声,正好她也要去找车夫问问马车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炷香后,刘嬷嬷急匆匆回来了,神色很是凝重。 “王妃,车夫失踪了!” 第27章 宣旨弄错人,丢人丢大发了 “马车呢?可有找到?” 刘嬷嬷摇摇头,说那日出事后,马车和车夫一起没了影,根本没有回府,管家曾派人寻找,但一无所获。 管家原本想禀报的,但几位爷不仅大打出手,还累得王爷又摔了一次,忙得他焦头烂额,就忘了这件事。 “不必找了!” 有心算无心,车夫怕是已遭人灭口了。 又是下毒,又是马车失控,这么急切地想她死,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如果死了,便宜谁呢? “白家!” 刘嬷嬷和她异口同声。 “去查查白家的动作,尤其是白翩翩。” 宋谨央刚一吩咐,素馨立刻领命而去。 刘嬷嬷皱着眉,王妃为何让人细查白翩翩,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能翻出浪不成? 宋谨央补充道。 “白翩翩和崔珏是双胞胎姐弟,他们的娘就是白淑宜。” 她昨日只说了崔珏不是亲生,却并没有说明他的身世。 石破天惊的消息,惊得刘嬷嬷张大嘴巴,半天回不过神。 天杀的,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给王妃埋了这么大一个坑。 “王妃,您可不能心软,找到真正的七少爷后,绝不能放过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 但凡那个白什么骗骗的,有个风吹草动,她一定抓个现行,让她当场破防,看她还能不能入八皇子府! 宋谨央怎么可能放过他们,白淑宜虽然死了,但债还在。 什么人死债偿,不存在的! 白骗骗、崔珏,还有崔承,统统不得好死! 刘嬷嬷更是气得摩拳擦掌,恨不得刨坟鞭shi。 “阿留,账册整理好了吗?” 正月十五宫宴过后,就该她提出和离了。 那可是一场大仗。 她得早早将产业全部整理出来,与王府做切割,该带走的绝不留下。 “都整理好了,王府只有两个小铺子,地段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当年您接手时,破败不堪,是您苦心经营了几年,后面才赚钱。” “命人将铺子恢复原样。” “啊?噢!” 刘嬷嬷激动地找人去砸自家的场子。 素香捂着嘴偷笑,若是素馨在,听到王妃的话,只怕兴奋到起飞。 宋谨央见互素香的小模样,也不由地露出一抹浅笑。 净了手,坐到书桌前,开始抄习经书。 老二崔琦怕丢脸,受了伤后,连着请了两日假。 升迁的紧要关头,委实不方便多请假。 第三日,他不得不顶着个伤脸点了卯。 好在伤处的青紫色退了不少,他又在伤处扑了些李氏日常用的粉,颜色就更淡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刚刚下轿入了翰林院,长廊上迎面走来一人,看到他便笑着打招呼。 “崔兄,你来啦?身子可大好啦?” 来人正是娉婷县主的哥哥,薛至。 崔琦心里有鬼,对方虽然笑得自然真诚,但看在他眼里,总带着几分讥讽。 这个薛至,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处处想避开人,他偏偏上来就问他身子,这不是存心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 他匆忙回了一礼,说自己身子已无碍,便疾步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薛至。 崔琦刚刚坐下,打开之前誊抄的书籍,准备继续抄写时,同僚小林神秘兮兮地靠了过来。 “崔二爷,您来啦!” 崔琦“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小林出身寒门,当年考上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已到他这辈子的巅峰,想要升迁,怕是不能了。 小林神秘兮兮地告诉他。 “爷,您不在的这两日,宫里来人了,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的小徒弟,原本是找你的,发现你请假了,大学士便推荐了薛至。” 崔琦提笔的手一顿。 小林继续说:“您不知道,薛至竟然和您一样,不管来人要什么书,他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并拿出来 ,连大学士都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还笑吟吟的。” 他不无担忧地问:“爷,这次升迁的机会,会不会让他给抢了?” 崔琦脸上如常,但手上突起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 一上午心情欠佳,用过午膳,宫里又派人来了。 来人是个面生的公公,一进来便说要找最能干的人。 人人指着崔琦说是他。 毕竟平日里,崔琦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家世又好,连大学士都对他青眼有加。 崔琦听说宫里来人找他,立刻恭敬起身相迎。 周围同僚都羡慕地看着他。 “崔编修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力出众,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咱们只有羡慕 的份。” “哼,你我业务又不差哪里,大家都是进士出身,差就差在一个当王爷的爹。” “当王爷的爹算什么,主要缺的是救过皇上命的娘。” 议论声不绝于耳。 崔琦丝毫不介意,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靠爹娘有什么可忌讳的? 就是要羡慕死你们。 小林满脸喜色地,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崔琦得意至极,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鄙夷地瞥了眼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薛至。 薛至家世也不差,不仅有一个郡主娘,还有一个手握实权的爹,背后是整个薛家军,自得皇上三分敬重。 可惜啊,不受期待出生的孩子,家族的资源,一丁点也享用不了。 还想和他斗? 凭什么?! 他不会真的以为,凭本事就能吃饭升迁了吧?! “在下正是崔琦,敢问公公有何事?” 公公一脸谄媚的笑。 “崔大人客气,奴婢来传皇上的口谕。皇上赏您八个字:栋梁之材,超群绝伦。” 八个字一出,全场震慑。 皇上的评价也太高了吧。 刚才还冷嘲热讽的同僚,瞬间噤了声。 看向崔琦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威慑。 毕竟,能干的人多了去了,能得皇上如此高评价的,却是不多的。 崔琦接了旨,向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后,他悄悄地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包,背着人塞到公公的手中。 公公笑纳了,嘴上溢美之词不断。 有几个墙头草,立刻笑着迎上来。 “恭喜崔兄,栋梁之材,超群绝伦。” “是啊,是啊,皇上金口玉言,这八个字只有你当得起。” “崔兄当之无愧啊,我等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好事临门,改日要请喝酒噢。” 崔琦得意至极,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一一感谢同僚们。 就在公公打算离开时,大学士跑了进来,大冬天的急得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高呼。 “错了,错了,公公,错了!” 第28章 被打脸的崔琦气得肝疼 大学士跑得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他微微喘了几口气,高声道:“公公,弄错了!弄错了!皇上赞的不是崔琦,同薛至!” 全场一片哗然。 “天哪!这乌龙忒大!崔兄已经接旨谢恩啦!” “我就说吧,皇上是明君,权贵寒门一视同仁,不可能因为崔兄的身份而称赞他。” “薛至也不是寒门出身,不过瞧他爹待他的态度,还不如寒门呢。所以说,最后还是得靠才华和本事。” “轰”的一声,崔琦的脸涨得通红,僵立当场。 丢人,太丢人了! 大学士满是歉疚地看了看他。 转头却激动地叫来薛至。 “薛编修,你还愣着干么,赶紧来接旨呀!” 薛至不温不火地走近,向大学士躬身一礼,又向公公抱了抱拳。 “薛编修上前听旨,皇上赞您:栋梁之材,超群绝伦!快接旨吧。” 薛至跪下,磕谢龙恩。 之前那几个墙头草,立刻上前围住薛至,厚着脸皮说着恭维话。 “薛兄,我早看你绝非池中之物,有人竟然想抢你的功劳,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呵呵,那人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简直就是‘坟地里的夜猫子——不是好鸟’。” “薛编修有时间的话,咱们下衙后一起聚聚,也好叫咱们沾沾喜气。” 耳边不断传来的赞美声,气得他肝疼,窘得他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那些人太过分了,又不是他宣错旨,怎么成了他抢功劳? 他向来守礼谦逊,什么时候仗着家世横行霸道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崔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懊恼、羞耻、愤怒、痛悔、遗憾……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被击得粉碎,整个人全凭意志支撑。 “唉!崔兄真可怜,丢人啊,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给他丢尽了。” “要我是他,立刻躲回王府再不出来。” “你过分了啊!回王府多远,直接挖条地缝钻得了!” 讥讽的话纷涌而至,将他团团围住,死死地捆住他的手脚,令他呼吸困难。 他就像被海浪冲上海滩的鱼,艰难地张着嘴,胸腔里填满了恨。 公公笑吟吟地宣了旨,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崔琦,嘴里发出冷哼声,猛地甩了甩袖子,气愤地离开了。 “什么东西?竟敢抢别人的功劳!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崔琦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这公公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他怎么不要脸了? 收他荷包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不要脸? 明明不是他的错,怎么人人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大学士送走公公,回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安慰话。 意思很明确,宣错旨是常有的事,不足挂齿,希望他胸怀宽广,不予计较,日后好生与薛至共事,毕竟都是一个衙门的同僚,万事不能闹得太难看。 大学士的话明着是宽慰,实则是警告。 警告他别把事情闹大,到时候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他气得脸色铁青,手脚冰凉。 他不知怎么回的座,一坐下便发现自己浑身冒着凉气,后背上全是冷汗。 众人各自回到原座,处理公务。 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书籍,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心里恨得牙痒痒。 都怪老四,若非他不管不顾地打他,伤了他脸面,他怎么可能因此请假两日? 若不请假,上次皇上派人来寻,自己就能应对自如,今日宣的旨就是给自己的。 自己的功劳被抢了,害自己的却是亲兄弟。 他心里的那个气啊,怎么都顺不了。 下衙时,他像往常一般寻找小林,约他一起离开。 小林家贫,雇不起轿夫,他的轿子宽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所以平日里,他总是带小林一段,等到三岔路口,再放他下来。 每次小林都能少走一半路。 可今日他怎么也寻不到小林,问了人才知道,小林早就离开了。 他气得倒仰。 一朝落难,人人喊打。 连小林都那么对他。 他沮丧至极,有气无力地独自离开。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呼唤声。 “崔兄,请留步。” 来人正是薛至。 崔琦大怒,咬牙切齿地问。 “怎么,今日你给我的羞辱还不够,还要特意追来看我的笑话?” 薛至一怔,摇了摇头。 “非也!崔兄误会了,我岂会如此想?其实,我只是沾了你的光,你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这份圣谕的确该给你……” “哈哈哈……”崔琦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果然是来笑话我的!薛至啊薛至,你装什么好人,什么宣错旨,什么弄错人,全是假的,全踏马是假的。分明是你们联合起来,有心戏弄我。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踩了我,你的升迁路定通畅无比了吧!” “不,”薛至眼见崔琦神色不对,急着辩解,“崔兄,我本无意同你竞争……” “是,是,是,你无欲无求,是我如凡夫俗子,不可与你同日而语。我认输,认输总行了吧。” 崔琦愤怒至极,双眼通红地说完话,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薛至脸上写满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崔琦远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薛编修不必介怀,这本不是你的错。读书修心,是崔编修……被富贵迷了眼,忘了初心。” 大学士在他身后轻叹出声。 他见崔琦始终闷闷不乐,本打算下衙后拦住他,再劝解几句。 不料却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他对崔琦寄予厚望。 这小子脑子灵活,干练有长才,学识过人,听说还曾拜倒在济远先生门下。 如今看来,还需时日打磨。 这几日倒是薛至让他眼前一亮。 这小子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绝对能挑起大梁。 他当下拍了拍薛至的肩膀。 “崔编修说得没错,侍读之位,我看你挺合适。” 说完,背着手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薛至。 薛至并非无欲无求,而是不在乎。 父亲是将军,没有人知道,他从小的志愿也是成为将军。 可惜,当他看到父亲一颗心全在庶弟身上,对他与妹妹不闻不问,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时,便放弃梦想,转而从文。 他那时还小,想得简单,如果他靠自己获得成功,父亲是不是就会高看他们一眼。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他的确成功了,三元及第,古来几人? 可惜,哪怕他入了翰林院,父亲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从此,他便明白。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父亲不喜爱就是不喜爱,没有道理可讲,更没有公平可言。 当他明白这一点后,什么富贵名声,统统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母亲为了升迁一事,写信给妹妹,但他不想为难妹妹。 所以,在母亲收到妹妹的回信,生气地说妹妹没良心时,立刻阻止母亲再次提笔,明确告诉母亲自己的心思,还特意送了些钗环去王府,安妹妹的心。 他沉思着,完全没有看到崔琦去而复返。 “薛编修,坏事不能做,做了可是有报应的。你妹妹小产了,是个男孩!可怜啊,这个孩子她期盼了多久,就这么被三弟一推,没了!” 薛至大惊,妹妹小产,怎么没人告诉他? 他正待问清楚来龙去脉,崔琦已经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他咬了咬牙,紧随其后,驾着马赶往汝南王府。 第29章 剑拔弩张 娉婷脸白如纸,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胸膛微微起伏。 晚溪哭红了眼。 自从主子和晚秋出事,她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眼见主子睡着了,她抹干泪,赶到小厨房,教小丫头熬药。 “药放下去,添三碗水,大火煮沸,转小火熬一个时辰。记住了吗?” 就在她拿上面盆、热水,准备离开时,耳边传来说话声。 “听说了吗?王妃将东珠头面给了五太太云氏。” “东珠头面?是县主成亲时,王妃戴的那款头面吗?” “正是!县主喜欢得不得了,一心想要,却发现头面竟然戴在了五太太的头上,县主这才受了刺激,气得连孩子都流了。” “啊?不是说,是三爷推的吗?” “胡说!三爷根本没推县主!好像是因为入宫的事,两人争执几句,三爷气得离开了,县主才摔倒的。” “唉,可怜见的。” “可怜什么?连我一个做奴婢的都知道,头面是王妃的,她爱给谁就给谁!县主气不过,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 “哦!这么说来,的确是县主眼皮子浅了。” 晚溪气得浑身发抖。 主子已经受了大苦,这些该死的下人,还要在背后玷污她的名声。 她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摔了手中的面盆。 “哪来的贱蹄子,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编排的?赶明儿,叫主子把你们身契找出来,立刻发卖了。” 她气得发抖,余光瞥到院门,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看清来人,登时吓得面色惨白,下一秒委屈的泪水爬满脸庞,疾步冲向男子。 “大少爷,您来了,主了……主子……” 晚溪号啕大哭,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薛至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往上房闯。 当看到脆弱得宛如一片枯叶,随时会随风飘走的妹妹,眼眶刹那间泛红。 “娉婷,我是哥哥,我来了!” 娉婷迷迷糊糊地走在一条黑黑的甬道中,甬道漫无边际,她走了很久很久,还没走到尽头。 突然,耳边传来男孩的笑声。 咯咯咯,娘亲,陪我玩,咯咯咯,陪我玩! 娉婷一喜,追着笑声跑,大声呼唤:“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可喊声从四面八方喊起,她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追 。 追得急了,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甫一起身,看到远处黄豆般大小的白光,不知不觉向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努力睁开了眼睛。 “入宫是怎么回事?” “王妃接到皇上口谕要入宫,可府里的几位爷,怕王妃在皇上跟前告状,百般阻扰,只有三爷劝主子陪王妃入宫,结果王妃带着五太太入宫了。” 见大少爷问,晚溪一股脑儿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三爷发现主子没能陪王妃入宫,大为震怒,高声呵斥主子,要主子反思为何不得王妃的喜爱!再加上头面的事,主子哪里受得住,气得摔倒,呜呜呜……小少爷,就这么没了。” “大少爷,其实主子不是在乎头面,主子在乎的是脸面。王妃一声不吭就把头面给了五太太,主子这才气不过的。” 薛至袖底的手死死地握成拳。 “哥哥!” 听到呼唤,薛至面露喜色,猛然转头,果然看到娉婷双眼含泪地看着他。 “对不起,哥哥,我也想入宫,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助你顺利升迁。可是,婆婆带云氏入宫了,她不带我。” 说着,再度委屈地哭了起来。 薛至的心疼得拧成一团。 “娉婷,这不是你的错!我早就说过,升迁不升迁的,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是王妃的错,她带云氏,自然有她的考量,你别怪她。” 薛至的安慰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哭得更伤心,声音压抑悲痛,闻之令人心碎。 崔琥在崔珑的院子里喝酒,兄弟两个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没一会儿便喝得七八分醉。 “三哥,兄弟有句话不吐不快,咱们兄弟几个,就你和老五没儿子。老五是个混不吝,好好的妻子不疼,专疼妓子,活该。 可你不同,你年轻有为,早晚做出一番功绩,哪能没有儿子传承家业?” 崔琥闭了闭眼,猛地喝干了手中的酒。 崔珑压低声音说道:“三哥,你不如学父王,也娶个平妻?” 崔琥猛地扔了手中的酒盏:“休得胡言!” 崔珑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堆满笑意。 “三哥,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就咱们家,迫于母妃的yin威,个个视姨娘为洪水猛兽。可三哥,事有轻重缓急,你这样的英雄豪杰,岂能没有儿子?三嫂不能生,凭什么不让别的女人生?” 崔琥渐渐冷静下来。 他取来酒坛,替崔珑满上一杯。 “没儿子就没儿子,咱们府上还能缺继承人?这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崔珑连声道好,兄弟两个继续东拉西扯。 门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三爷、四爷,薛家大爷来了。” 崔琥脸色一沉,舅兄怎么来了? 他不是不让下人往娉婷娘家送消息吗? 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违背他的命令? “走了,下次再一起喝酒。”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穿上斗篷,抓了一把院子里的积雪,胡乱地往脸上一抹,瞬间清醒不少。 崔珑满脸的笑意,在崔琥跨出院子的一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崔琥不紧不慢地回去,刚刚跨上台阶,便听到上房传来舅兄的声音。 “娉婷,哥哥带你回去,咱们回家!” 崔琥大怒,一个箭步“砰”地推开门,风雪灌入屋子,温度瞬间下降,冷得人一哆嗦。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舅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崔琥终于回来了。 薛至牙关紧咬,眼中跳动着两簇火苗,隐忍不发。 “你既护不住妻子,我来护她!” “你?”崔琥借着酒劲,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连自己都护不住,拿什么护她?” 薛至双目充血,疾声道:“便是舍了我,也要护住娉婷。” “不准!娉婷,明明是你的错,你没能护住孩子,还成了我的罪过?你回娘家,是想打我们王府的脸吗? 是我不想要儿子吗?我是做了什么错事,凭什么没有儿子?” 这话一出口,娉婷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像不认识夫君一般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 她的夫君,竟将一切错处,全部归咎到自己的身上! 她死死用拳头塞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想为这样的夫君哭,可眼泪偏偏怎么也止不住。 薛至见他到这个时候,还在呵斥妹妹,胸膛里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住。 “自己无能,却将怨气发到妻儿身上,我看不起你!” 崔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舅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敢看不起我?” 晚溪急红了眼,眼见两位爷剑拔弩张,眼红脖子粗的,像两只斗鸡般,拔腿就往正院跑去。 第30章 等不及三日便做下决定 宋谨央坐在书案前,专注地涂涂画画。 不一会儿,一个院子的清晰轮廓便出现了。 她现在住的并非主院。 主院勤谨院位于整个宅院的中轴线上,占地面积最广,亭台楼阁样样齐备,足不出院,便能欣赏到最美的景致。 当年搬来后,她将勤谨院给公婆居住,自己则住到了西跨院。 如今公婆不在,王爷和不孝子也即将被她扫地出门,她便打算住回勤谨院,第一步便是重新设计修葺。 她将照脑海里的设想,一一画到纸上。 没多久,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便跃然纸上。 有山、有水、有亭,宛如置身园林中,惬意悠闲。 画完最后一笔,她满意地欣赏了会儿,刚叫来素香,把画收拾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 “二爷,您且稍等,待奴婢通禀一声。” 小丫头彬彬有礼,却被来人粗暴地一把推开。 “滚开!” 伴随着小丫头的哭泣声,屋门被大力推开,寒风裹挟着一道男子身影,闯了进来。 宋谨央蹙着眉头,定睛看去,原来是崔琦。 她冷哼一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基本的礼仪也不讲究了?” 愧色一闪而逝。 崔琦双目充血,牙关紧咬,像是来寻仇的。 “母妃,为什么皇上会下旨称赞薛至,是不是您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放肆!” 宋谨央面色一冷,疾言厉色地看着他。 “你好歹也是为官之人,当年以探花之姿,入翰林院任职。这么多年,你非但没有长进,还越来越不像话了。若济远先生看到你今日的举止,你猜他会怎么说?” 崔琦一噎,脸色由红泛青,显然气得狠了。 “母妃,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每一个人,您都会根据我们的特点,替我们安排妥当。如今,正值儿子升迁的关键期,您怎么就无动于衷了呢?” 宋谨央冷笑地睨了他一眼。 “这不是得问问你们自己吗?” 崔琦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的嘴唇轻轻地抖动着,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母妃,您还在为白姨的事生气?我们已经解释过了,白姨只不过想享受香火供奉,并不能威胁您的地位。” “笑话!” 宋谨央腾地一声站起来,几步走到崔琦跟前,睿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傲视着他。 “李氏若有一个早死的青梅竹马,她也将牌位供奉在崔家祠堂,然后告诉你,希望你宽容理解,她的青梅竹马只想香火供奉,不会威胁你的地位。 你可愿意?” 崔琦气得跳脚,只觉得自己的头上长出一大片青青草原。 他脸红脖子粗地抗议:“母妃,您怎么能这么比喻?” “你若能接受,我便能接受。可看你这样子,只怕受不住吧?!” 宋谨央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激得崔琦暴跳如雷。 “母妃,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哪里还有一颗慈母心?儿子升迁一事,就要被薛至搅黄了,您的胳膊肘怎么总往外拐呢?” 宋谨央嗤笑,她当年怎么会觉得这个儿子最有出息? 就因为他会读书? 如此沉不住气,哪里办得成大事? “我可是向你学的,你的胳膊肘往哪里拐,我的就往哪里拐。” 说完这句话,宋谨央懒得搭理他,珠帘一掀,便走进了里间。 到了里间,她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凌厉之色,整个人像被掏空一般,颓然地坐倒在床榻上。 真是她的好儿子啊! 竟指着鼻子说她不慈。 她一生的慈悲都被他们消耗殆尽了,余下的全留着给小七。 崔琦的举动,更坚定了她舍弃他们的心。 崔琦还想跟着走进里间,刘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一把拉住他:“二爷,三房快闹出人命了,您有这功夫,还不快去劝阻三爷,他和舅兄,要打起来了。” 刘嬷嬷适才正在去小厨房的路上,一个不防,除此被闯进院子的晚溪撞翻。 好在最后一刻,小丫头猛地拉了她一把,要不然自己这把老骨头非得受伤不可。 崔琦一听是这事,顿时心虚,火气转眼消散,摸了摸鼻子,赶紧说去三房看看,立刻像脚底抹油般跑了。 宋谨央在里屋听到了刘嬷嬷的说话声,赶紧打起精神走了出来。 二话不说穿上披风,拿上手炉,便往三房赶。 “王妃,天色夜了,您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呢?有什么话,阿留代为传达不就行了?” “阿留,娉婷到底受了委屈,薛家大爷是个明理的,府里这几个……唉,还是去看看吧。” 一路冒着风雪赶到三房。 崔琥和薛至的争斗已到白热化阶段,若非薛至怀里抱着娉婷,只怕早就打了起来。 “住手!” 宋谨央喘着粗气赶到。 上房里,除了崔琥、娉婷和薛至,余下全是下人,主子一个不见。 刚才还说要来劝架的崔琦,压根没见到人影。 宋谨央大步上前,目光沉沉地看着薛至。 “薛编修,把你妹妹放下来,她刚刚小产,受不得寒。你若坚持带她回府,这一路颠簸,只怕她受不住。” 宋谨央的话令薛至一僵。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娉婷的身子是否能承受。 他立刻愧疚地看向妹妹。 娉婷冲他点头:“哥哥,你就听婆婆的吧!今儿刘嬷嬷来了三次,次次耳提面命,要下人照顾好我。有婆婆在,你就放心吧。” 娉婷的话像是安慰剂,终于让薛至提着心,微微松了松。 他重新将娉婷放到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被褥,最后放下床帏,重新走了出去。 来到宋谨央面前,深深地作了一揖。 “娉婷拜托王妃了。” 刘嬷嬷回了一礼:“薛大爷放心吧,王妃会照顾好县主的。” 崔琥铁青着脸,如铁塔般站在门边,宋谨央连个眼风都没给他,光和薛至说话。 薛至打算离去前,冲里间高声道。 “妹妹,你别怕,就算你想和离,哥哥也有本事养着你。” 屋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薛至狠了狠心,同宋谨央告辞了。 经过崔琥身边时,他咬牙切齿地说:“薛至,你休想!娉婷一日是我的妻,便一世是我的妻。” 薛至冷冷一笑:“你大可以试试看。” 说完,大步闯入风雪中。 宋谨央起身叮嘱了娉婷几句,也打算离开了。 崔琥受不了母妃的冷落,果断拦住她,梗着脖子质问。 “母妃,您就任由外人骑在儿子身上,作威作福吗?” 宋谨央气笑了。 是什么让这几个好大儿认为自己好说话、好欺负的? 宋谨央不再忍让。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 “适才你二哥在我那儿,问了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你们的胳膊肘往哪里拐,我的胳膊肘就往哪里拐。做人,不要太双标。” 说完,便带着一众下人,气场全开地推门而出。 崔琥双目通红,瞬间有了决断。 晚膳后,他避着人翻墙而出,再次来到薛镌的宅院。 第31章 崔珏生坏心,挑拨崔珑卖女求荣 夜晚的风很大,吹动宅子四周的灯笼,忽明忽暗。 崔琥的心莫名一紧,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 心底隐隐生出离开的念头,却见薛镌迎了出来。 “姐夫,你来啦!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父亲说了,只要你肯来,日后薛家军就交给你我二人了。” 最后一丝彷徨也没了。 崔琥彻底忽略心底的一缕不安,笑着拍了拍薛镌的肩膀。 “走,喝酒去,咱哥俩好好干一杯!” 汝南王府。 宋谨央御了所有的钗环,散着发坐在梳妆镜前,抚了抚黑白夹杂的长发,终于还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刘嬷嬷拿起篦子,替她细细了通了通发丝。 “王妃,二爷的事,您真的不管了吗?” “不管了,都是白眼狼,我只求快些找到小七。” 说完,宋谨央往素香、素馨的方向转了转:“皇上可有消息了?” 两人摇了摇头。 宋谨央的心沉了沉,毫无征兆地又想起了崔理。 “阿留,将柜子里的几件男装拿出来。” 不一会儿,刘嬷嬷抱来十几件男式衣衫,宋谨央一一翻看。 衣衫有薄有厚,式样从披风、到外袍到亵衣,还有鞋袜,应有尽有。 这些衣衫,是宋谨央每日挤出时间,一点点亲手缝制的。 本想正月十五让王爷换上,一起入宫参加宫宴。 如今却是用不到了。 “明儿把这些衣物送去给崔理。” 那孩子苦,能帮一点是一点。 “王妃,这可是您耗费一年时间,亲手制的。” “那又如何,那孩子遇事不慌,苦成那样,不自暴自弃,是个好孩子。送去吧!” “是!” 默了默,宋谨央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提笔写起了折子。 素香静静地磨着墨。 写完后,略吹了吹,她合上折子,吩咐素香明儿递进宫去。 刘嬷嬷暗忖,王妃到底慈母心肠,还是舍不得二爷、三爷受委屈。 宋谨央向宫里递折子,做在明面上,没有避着众多的眼睛。 一大早,府里议论纷纷,都说王妃还是心疼爷几个,终于求皇上了。 “昨儿二爷闯到主院,同王妃大吵一架,说她不慈,不肯帮他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听说的是三爷,三爷怪王妃,任由旁人欺压他。” “嗨,你们消息都落后了!昨儿,王妃连夜写了折子,今儿一大早递进宫去了。几位爷终归是王妃的亲生子,哪能真的不管不顾。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咱们又能有赏钱了。” 王妃连夜写折子的事,也传到了崔琦、崔琥的耳中。 崔琦喜得跳起来,搓着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母妃还是关心他的。 虽然白姨的事,是他们做得欠妥当,但母妃向来大度,终于想通了。 他得向母妃认个错去。 可他兴冲冲赶到主院,却被拒之门外。 下人说,王妃吩咐的,明儿就是正月十五,要入宫参宴,今儿养精蓄锐,谁也不见。 他不得不遗憾地回了院。 崔琥听到消息,却是一愣。 心中升起几分后悔之意。 他昨晚已答应薛镌,加入薛家军,做前锋营营长。 可这是退而求其次的方案。 这个选择一旦做出,他同舅兄等于撕破脸了。 他暗暗恼怒,母妃若能早些如此,他何至于迈出这一步? 心中憋闷的慌,他拉着老四出去喝酒。 两人刚刚坐下,头上冒出来一人,是崔珏。 “三哥、四哥,你们也来喝酒,不如咱们坐一起吧。” 崔琥、崔珑到得晚,楼上厢房客满了,此刻见到崔珏,立刻往楼上行去。 三人坐定,崔珑开门见山地问道:“七弟,你怎的独自喝酒?” 崔珏苦笑。 自打牌位事件后,母妃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敏感的他还是发现,自己一夜之间被边缘化了。 自己在王府似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但这只是他的感觉,没有证据。 下人待他依旧恭敬,他的吃穿用度依旧可观,他的生活没有丝毫变化,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笑了笑:“府里有些无聊,出来散散心。” “可不就是无聊吗?要是往年,咱们府里可热闹了,烟花爆竹,日夜响个不停。” 今年摊上这么大的事,各院哪还敢把孩子们放出来,都紧闭院门,大气不敢喘。 喝了会儿酒,门被敲响,是崔琥的同僚,强拉着他去他们厢房喝酒。 崔琥走了,只剩崔珑、崔珏面面相觑,自顾自喝酒。 崔珏率先打破了安静。 “四哥,听说母妃连夜写了折子,为二哥、三哥升迁之事说情,你不如也求一求母妃,让她帮你谋个职位。” 崔珑嗤笑,他不是没有求过,可自打他上次主动离职后,母妃再也不愿帮他。 “唉!母妃看不上我!二哥、三哥都是有本事的,兄弟几个就我庸碌无为,母妃根本不愿意帮我。” 崔珏笑笑。 “四哥莫说丧气话,你不过是运气不佳,若时运起来了,还怕没有好前程?” 崔珑大摇其头。 “小七,你还未入官场,不懂其中的道道!哪有靠本事上位的?都踏马靠关系、靠资源。母妃不愿给我资源,我再怎么瞎折腾,也是白搭。” 崔珏隐晦地一笑。 崔珑心中一动,问道:“小七,你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四哥记你这份情。” 崔珏面上现出犹豫之色,似乎很挣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四哥,算了,这法子,虽然百试百灵,但毕竟有违人和,还是算了。” 崔珑大急,当真有百试百灵的法子,就是叫他卖儿卖女,他也是愿意的。 “小七,快说说,咱们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四哥,事儿我说了,但你万不可轻易尝试。” 崔珏这才开口:“四哥,你听说过诚王吗?” 崔珑一听此人,眉头深深蹙起。 诚王是太妃的亲子,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卷入“五王之祸”,平安长大了。 但不知为何,竟然长歪了,残暴无比,听闻每日都有shi体从后院抬出来,有些还是未成年的孩子。 未成年的孩子! 崔珑猛地瞪视崔珏。 后者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 “听说那些人的家人都得了好处,尤其是父兄,几乎是求仁得仁。” 崔珑皱着眉头不说话,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崔珏意味深长地露出浅笑,一杯一杯替他倒着酒。 前几日接到姐姐的纸条,要他挑拨几位兄长的关系,让他们相互之间狗咬狗。 他思考几日,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直到今日遇上三哥、四哥,机会终于送上门了。 这个四哥,身无长才,还想谋一官半职。 其实母妃的做法,才是真正对他好。 可偏偏,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来。 那他就成全他,让他成为第一个被母妃厌弃的儿子吧。 崔珑满腹心事地回了府。 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上房门外。 屋里,顾氏正温柔地手把手教咏书刺绣。 咏书貌美无双,如今年纪尚小,还未长开,等长开后,不知会美成啥样。 崔珑的手紧紧握起,目光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停留几息后,大步离开了。 第32章 诚王妃吃了暗亏要报复 正月十五,宫宴。 诚王妃到达皇城的时候,宫门口早就挤得水泄不通。 小女儿向来得她欢心,等得不耐烦了,不由地抱怨了几句。 “母妃,这些侍卫太没有眼力劲。您可是诚王妃,为何要像其他官吏家眷那样,排着队入宫?” 诚王妃宠溺地白了她一眼,立刻差贴身嬷嬷拿着王府的令牌,去找守门的侍卫,安排他们先一步入宫。 不一会儿,嬷嬷黑着脸回来了。 “王妃,冯掌事说,您排都要排到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前面都被马车堵住了,移动不了分毫,让您耐心略等等,最多半炷香的功夫,便能入宫了。” 诚王妃虽然生气,但想想冯远说的也在理,这一时半会的,宫门口全是马车,倒真是不方便腾挪地方。 只得咽下一口气,耐着性子等。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喧哗声。 自家马车突然动了,她喜滋滋地等着入宫,却发现马车竟是往后退去,立刻怒声质问马车夫。 车夫说他也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只是来了一个侍卫 ,直接上车夺了他的缰绳,就驾着马往后退。 这一退,足足退出十射之地,方才停下,前面插进无数马车,气得她七窍生烟,命嬷嬷去查探情况。 不一会儿,嬷嬷怒不可遏地回来了。 “王妃,是汝南王府的车驾到了,冯掌事亲自指挥清空场地,给他们让路。” 诚王妃这回当真气狠了。 汝南王府!宋谨央! 她有什么资格,让堂堂的亲王妃给她让路? 她早就听说了汝南王府的脏污事,原本只是关起门来,暗地里笑话,不想搬到明面上,没想到宋谨央如此不识相,胆敢下她面子。 既然你不做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宋谨央带着一大家子的人赶到宫门口。 马车还没停稳,冯远便笑着迎了上来。 “大……王妃,您来啦,皇上吩咐奴婢候着您,奴婢这便领您入宫。” 顷刻间,出动无数侍卫,将拦在前面的马车统统清了个干净。 宋谨央本想说无须如此麻烦,可看着一脸激动的冯远,她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入了宫门,众目睽睽之下,冯远亲自扶着她上了软轿,不一会儿便到了太极殿。 宋谨央到的时候,太极殿的座次几乎全满了。 冯远亲自领着她来到第一席。 宋谨央神色如常,坦然地坐下了。 就在她落座的一刹那,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座位往常是属于诚王妃的。 今日被宋谨央抢了先,按着诚王妃的脾性,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坐的近的几家暗暗焦急,怕一会儿闹起来,牵连自家。 大多数人幸灾乐祸,就等着看笑话。 冯远目光凌厉地扫视四周。 众人见了,立刻纷纷低下头去,把小心思都掩藏起来。 见安排妥当,冯远便告辞退下,复命去了。 不一会儿,诚王妃黑着脸进了殿。 她今儿倒霉倒到家了,生生吃了一肚子气,足足等了两刻钟,才入得宫来。 马车里的炭火熄了,气温骤降,冻得她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好脸色? 好不容易入了殿,想着终于能喘口气,喝上一口热茶。 下一秒,竟然发现害她受罪的原凶,气定神闲地坐在她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这下子,气得她血气逆流,双目充血,恨得咬牙切齿。 “汝南王妃,你自己不中用,位置给别人抢了,你就来抢我的位置?” 诚王妃这话一出,吓得她大儿媳一身冷汗。 她赶紧上前,笑着打圆场。 “汝南王妃,母妃只不过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 诚王妃大怒,一把甩开她的手。 “什么玩笑?难道汝南王爷娶死人做平妻的事,也是玩笑?” 大儿媳顿时被吓破了胆。 汝南王府的事,可以关起门来笑话,怎么能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议论? 母妃怎的如此沉不住气,不过一个座位,让了又何妨? 汝南王妃毕竟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多一个朋友不比多一个敌人强? 这时,有机灵的小太监跑过来,笑着作揖。 “诚王妃,今儿个位次是皇后娘娘排的,您的位置在这儿,容小的领您就座。” 大儿媳借着小太监解释的空当,立刻冲小姑子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劝一劝母妃,别弄得太难看,大家下不来台。 小姑子宋鑫爱是婆母的老来子,向来被公婆视为眼珠子。 她虽然也有气,但还算理智,立刻上前拉了拉诚王妃。 “母妃,二哥正值升迁的紧要关头,您就算了吧,坐哪里不是坐呢?” 宋鑫爱的话立刻浇灭了诚王妃的心火。 借坡下驴! 她冷哼一声,扶着小太监的手,便往边上走去,忍着气坐在第二席上。 宋鑫爱则笑盈盈地冲宋谨央屈膝一礼。 “王妃见谅,母妃素来性子急,鑫爱替母妃向您赔个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谨央轻笑着摇摇头,此事便算揭过了。 诚王妃坐下后,还气鼓鼓的。 宋鑫爱悄声劝解她:“母妃,何必当面争执?您这么发一通火,于汝南王妃并无损伤,于您却可能得罪皇上,还平白让旁人看了笑话,何苦呢?” 诚王妃这才真正警醒,她打量四周,果然发现不少人目光闪烁,不怀好意。 心里不免后悔,自己果然太意气用事了,报复的方法千万种,怎么就突然失控了呢? 这时,冯远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立刻起身,恭迎圣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叫起后,众人纷纷起身落座。 皇上精神极佳,脸上笑吟吟的,一派喜气。 皇后娘娘也笑容满面,她的身边是同样喜气洋洋的九公主和独孤筝。 见到独孤筝,诚王妃的眸子瞬间大睁,计上心来。 听说独孤筝定给了大理寺少卿范离,当初可是传出独孤筝与汝南王府的七爷崔珏有口头婚约。 突然之间,独孤筝另聘他人,这其中没有猫腻,说破天她也不信。 不管真相是什么,总之崔珏没了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汝南王妃不是最宝贝这个儿子吗? 自己正好见势塞给她一门穷亲事。 哼,让她惹怒自己,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第33章 丽贵人诡计落空 中宗眼底心里都是欢喜。 这是阿姐认祖归宗后的第一个元宵节,是真正团圆的节日。 他看着宋谨央,努力压抑欢喜,声音微微颤抖。 “汝南王妃,身子可安康了?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告诉朕,朕命太医院送去。” 宋谨央立刻起身恭敬地答谢。 “多谢陛下厚爱!太医说了,我这身子只要不受气,肯定能长命百岁。” “哈哈,”中宗开怀大笑,“王妃说得对!哪个敢给你气受,只管找朕告状,朕定然为你出气。” “好啊!陛下金口玉言,我可是当真了!日后,您也不能给我气受!” 中宗一愣! 继而爆笑出声。 他的阿姐,还是这般调皮。 “哈哈哈……”中宗笑得更大声,“阿……啊……王妃说得对,若朕让你受了气,自请跪祠堂!” “多谢陛下!” “哈哈哈……” 全场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公正严明,从不徇私枉法的中宗吗? 太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 皇上怎么能如此偏袒宋谨央? 嫉妒,像一株食人藤,在众人心里疯狂地生长! 中宗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恨吧!怨吧!露出马脚吧! 那个手握火枪图纸的人,一定就在这些人里面。 他就是要激一激他们,用后宅倒逼前朝,让他们自乱阵脚,方便阿姐行事。 整个太极殿回荡着中宗的笑声。 这时,宋谨央吃惊地“咦”了一声,中宗立刻紧张起来。 宋谨央环视四周,视线从后宫嫔妃的脸上,一一划过。 “敢问陛下,丽贵人何在?”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谁不知道丽贵人从妃贬为贵人,罪魁祸首就是宋谨央。 她怎么还有脸问? 是想彰显自己的能耐,顺便再踩丽贵人几脚? 宋谨央一脸无辜。 “陛下,我上次入宫,许是不经意间得罪了丽贵人!便想着今日入宫,专程向她赔个不是。 但是,大殿上不见她的踪影,可是身子不适,所以未能参加宫宴?” 诚王妃一听这话,气得牙痒痒。 她最恨宋谨央这种明知故问的手段。 谁不知道,丽贵人因为得罪了她被贬了位份,还禁足半年的事?! 人人避之不及,更不敢在元宵佳节触皇上的霉头! 她倒好! 不仅当着中宗的面装好人,还像模像样说要赔不是,这不是在丽贵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丽贵人,一个不入流的嫔妃,要一等诰命夫人给她道歉,她哪来这么大的脸? 宋谨央这是想丽贵人死啊! 人家不过当面讥讽了几句,她竟当着皇上的面,使诡计害人! 这么一想,她的后背蓦地一凛。 幽暗的眸光染上一丝狠毒。 中宗笑声戛然而止。 人人心里捏了把汗! 汝南王妃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皇上刚给了她几分颜色,她竟然开起了染坊? 大过节的,她想死,千万别连累咱们! 且不说丽贵人是否还有起复的可能,按照她目前的地位,怎么可能受得起一品诰命夫人的道歉? 这不是要丽贵人的命吗? 人人紧张得看着中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等着皇上发落。 中宗冷哼一声,眉头蹙起,眸光骤冷,与刚才开怀大笑的模样,截然不同! 连皇后娘娘都紧张得喘不来气了。 还是独孤筝悄悄抚上她的手,目光镇定地温和一笑,才让皇后的心安稳下来。 她就怕皇上不管不顾,为了阿姐,怒火中烧地迁怒旁人。 那些人不算啥! 可若惹得阿姐不喜,不能开开心心过个节,倒真是罪过了。 “哼!” 在场之人,心一颤! 有些心善之人默默祈祷,老天护佑汝南王妃,看在她救过皇上的面上,容她这一次吧! 有些好事之徒,眸中全是兴奋之色,身子也因兴奋微微发抖。 宋谨央!你也有今日? 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看皇上怎么收拾你! 下一秒,中宗的话震惊全场。 “一个小小的贵人,竟敢肖想汝南王妃的道歉? 不过,汝南王妃说得对!宣太医,去沁翠宫替丽贵人把脉!她前几日言行无状,惊扰了汝南王妃,只怕是得了病! 有病就得治,免得像疯狗一样,四处狂吠!” 众人一片哗然! 没有指责!没有迁怒!只有偏袒! 宋谨央到底何德何能,凭什么得到皇上的特殊待遇? 这下子,连诚王妃都眯起了眼,偷偷打量宋谨央。 心里打定主意,想做的那件事,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陛下,太医去时,让我的贴身嬷嬷陪同吧!丽贵人毕竟是陛下的宠妃,由她代替我表达善意,也算解了这份冤结!” 见宋谨央话说到这份上,中宗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王妃如此明理、识大体,果然是大乾女子的典范啊!” 皇后亦笑得欢。 “可不正是!听闻王妃时常在府里,为孙女们讲课!九公主一直念叨着,也想去听一听。 日日在臣妾耳边磨,磨得臣妾茧子都长出来了。 待过了年,王妃开课之时,知会臣妾一身,臣妾立刻送九公主去。” 众人震惊! 女子的典范不应该是皇后吗? 怎么成了宋谨央? 奇怪的是,皇上这么说,皇后竟然不生气,还笑吟吟地要宋谨央当九公主的夫子? 这,太没天理了? 她们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一宅之主。 她宋谨央凭什么? 就凭她的夫君骗了她整整四十年,娶了个死人回府当平妻? 人人愤怒不已,却又敢怒不敢言。 安排好太医,太极殿开宴了。 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遗忘方才那一幕。 沁翠宫! 丽贵人抚着肚子,站在廊下。 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 太极殿,该是开宴了吧! 香玉替换了她手中的暖炉,又在斗篷外围上狐狸毛披肩。 “主子,外面冷,您还是回屋吧!” “咚咚咚!” 正在这时,宫门被大力敲响。 丽贵人诧异极了,这个时候谁会来? 她被禁足,被下绿头牌,宫人们看碟下菜,给她的膳食一日不如一日。 送来的茶叶,从最初的顶级毛峰,到现在的老茶、陈茶、碎茶,她统统忍了。 她低头抚摸肚子,眼里满是慈爱的光芒。 只要肚子里的龙裔安全,她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可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看清远处走来的太医等人后,眸子猛地紧缩,心紧紧地被攥成一团,疼得呼吸都困难,冷汗一层又一层冒出来,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第34章 得罪了大长公主能有好果子吃吗 转眼间,太医等人走近了。 行了礼后,领太医来的小李子,咧开嘴笑道。 “主子大喜,皇上关怀主子的身子,特命太医替您把脉。” 丽贵人大惊,倏然后退一大步,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啊!” 她惊呼出声,吓出一身冷汗。 香玉死命扶住她,这才稳住她的身形。 但她顾不得许多,还没完全站稳,便直截了当拒绝。 “不用了,我身子很好!太极殿正热闹,太医还是早些赴宴去吧。” 说完,瞥了眼香玉。 香玉机敏地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客气地递给太医。 太医哪敢接荷包? 他躬身一礼,客气中带着三分疏远。 “小主,皇命不可违!您可别为难老夫啊!” 丽贵人大急,眼见太医寸步不让,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把脉,越是僵持得久了,越显得她心虚。 她心急如焚,正想着寻个什么借口,好彻底打发太医。 这时,太医身后闪出一人,正是刘嬷嬷。 她冲丽贵人屈膝一礼,开口说道。 “请小主安!奴婢是伺候汝南王妃的嬷嬷,王妃特意命奴婢,向您转达善意。 王妃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她特意求了皇上,皇恩浩荡,赐太医为您诊脉。 您若坚持不肯把脉,岂非驳了我们王妃的面子,皇上万一追究起来,奴婢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告诉皇上,您不愿把脉,实际是不肯与汝南王妃握手言和?” 话音刚落,丽贵人登登登连退三步,后背死死抵在门扉上,脸色惨白一片,比院子里的积雪,还要白上三分。 她目光恨毒地瞪着刘嬷嬷。 汝南王妃,又是她! 自己只不过讥讽她几句,至于不依不饶吗? 自己已丢了位份、禁了足,还不够吗? 真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狠狠地撕碎眼前这张一板一眼,没有丝毫表情的脸。 刘嬷嬷临危不乱,恭顺地垂着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丽贵人充满恨意的眼神。 心里却冷笑不止。 丽贵人以为露出吃人的眼神,自己就会害怕后退? 敢惹 王妃,便要做好“吃不了兜着走”的准备! 要是目露凶光有用的话,自己早就不知死过几百回了。 无用之人,才在奴婢跟前耍横! 有本事,冲皇上瞪眼啊! 一行人进了屋,香玉内心焦灼,面上镇定地替丽贵人宽了衣,安置她坐于贵妃榻上。 太医也不客气,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便把起了脉。 微凉的寒意,从帕子上传到肌肤,一路蜿蜒向上,直抵胸膛,冷得她一哆嗦。 太医全神贯注地把脉,先是右手,继而左手,最后又回到右手。 终于,太医松开手,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躬身一礼。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是喜脉。” 丽贵人一喜一忧。 喜的是确诊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忧的是,如今东窗事发,她要怎样才能保住这个孩子? 忧虑,愁得她脑壳疼。 下一秒,小李子激动地蹦了起来。 “小主有喜了,皇宫要有小皇子啦。” 高声嚷嚷着就往外跑去。 吓得丽贵人腾地站起来,却因起身太猛,眼前一黑,又跌回贵妃榻上。 她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厥,白着一张脸吩咐香玉。 “快,拦住他!” 香玉刚刚一动,便被刘嬷嬷拦住了去路。 “小主,有喜可是大事!天大的喜事!今儿还是元宵节,妥妥的双喜临门啊!老奴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这一耽搁,小李子便跑出了院子,一路叫嚷着往太极殿去了。 刘嬷嬷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冲小李子的背影白了一眼。 小兔崽子,又不是你当爹,哪那么开心? 太极殿里的气氛极为热闹。 大殿上,教坊司正在献舞,舞娘们腰肢轻盈,体态柔美,举手投足间,风韵极佳。 优雅怡人的丝竹声中,间或间杂着中宗开怀的笑声。 这个元宵节,格外不一般。 一曲舞罢,诚王妃带着大儿媳去更衣。 大殿另一侧,同时有几位夫人起身,向外走去。 宋谨央喝着果酒,尝着美食,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汝南王妃,宫中的御酒滋味如何?” “陛下,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哈哈,哈哈,好,好,好,还是汝南王妃会说话!朕今日高兴,特敬王妃一杯,王妃不必起身,坐着饮酒便可。” 说完,中宗举起案桌上的酒杯,用眼神遥祝阿姐安康。 宋谨央亦端起酒杯,目光交错,倍感欣慰。 她眨了眨眼睛,逼退了涌入眼底的热潮。 “陛下,天大的喜事啊!” 冯远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嘴里高声喊道。 “皇上大喜啊!丽贵人有喜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中宗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有些紧张地看向皇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很是手足无措。 皇后始终保持着淡笑,一言不发。 冯远满脸喜气地跑过来,却在看清中宗的神色后,尴尬的退也不是,近也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祝贺话,全部堵在喉间,上不上下不下,堵得慌。 宋谨央见状,立刻提议举杯庆贺,算是替冯远解了围。 “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啊!不如我们端起酒杯,一起恭贺皇上和皇后吧!” 说完,她率先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眼神扫过整个大殿。 宋谨央明明看着很是温和,可不知为何,被她视线扫过,所有人顿觉后背一凛。 再定睛一看,发现宋谨央仍是那个面带三分笑的老妇人,顿时松了口气,不敢耽搁地举起酒杯,纷纷说起吉利话。 “皇上大喜,皇后大喜!” “添丁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大乾来年定然风调雨顺。” “上天佑我大乾,皇上安康、皇后安康、王妃安康,百姓顺遂。” 不知谁喊了声王妃安康,显然说的就是宋谨央。 中宗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他端起案上的酒杯,先递到皇后手中,接着自己再拿起另一杯,大声回应。 “天佑大乾,朕与皇后一起,感恩天地之赐。” 余光中,他看到皇后坦然地喝干杯中酒,心中一喜一松,也一仰头喝了酒。 皇后心中嗤笑! 得罪了大长公主,丽贵人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千不该万不该,自以为聪明地,将宋谨央当作棋子。 结果煞费苦心地千算万算,不仅算了个寂寞,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案边的冯远,抹了把额头的汗,感激地看了眼宋谨央,悄悄退到了中宗身侧。 待众人重新落座,宋谨央再度开口。 众人心惊,恨不得冲上去堵住她的嘴。 每次宋谨央开口,准没好事! “陛下,丽贵人怀了龙裔,可是大乾的功臣!求您开恩,解了她的禁足吧。” 众人错愕! 只说禁足,不提复位? 有些聪慧的后妃,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只怕汝南王妃早就看穿了丽贵人的用意,想借她达到被禁足的目的。 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如此看重宋谨央,还降了她的位份。 明白过来的嫔妃,心里乐开了怀。 丽贵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禁足没捞着,位份却实打实地丢了。 汝南王妃!真狠啊! 后妃们只觉得脖子凉凉的,心中一阵后怕。 悄悄打定主意,从此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宋谨央! “汝南王妃的提议甚得朕心!来啊!朕宣布,丽贵人自即日起,解除禁足!冯远,派人去请丽贵人,即刻来参加宫宴,不得耽误!” “是!” 冯远兴匆匆地领命而去。 第35章 白翩翩配崔珏?绝! 宋谨央酒喝得多了,头脑有些闷闷的。 她借口更衣,起身向外走去,呼吸一下殿外的新鲜空气。 几个媳妇立刻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 “有素香、素馨在,你们不必跟着。” 这次入宫,三房娉婷、四房顾氏、六房冯氏缺席。 娉婷是因为坐小月子,冯氏一句没兴趣,就再也不理人。 想到顾氏,宋谨央的眉头微微蹙起。 无缘无故的,入宫当天没出现,只说身子不适。 她总觉得顾氏怪怪的,太安静了,就像没她这么个人似的,是她忽视了,改明儿请太医好好替她诊治一番。 老是突然身子不适的,怎么挑得起四房的大梁? 宋谨央拄着拐杖来到殿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慢慢走下台阶,突然有位夫人叫住了她。 “王妃,好久不见!我举办的赏菊宴,您也不出席,害得我胡思乱想了整个秋日,生怕哪里没做好,惹了您不快。” 略带尖利的声音响起,宋谨央停住脚步,转头看去。 来人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夫人袁氏。 看清是她,宋谨央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袁氏是薛将军孙姨娘的大嫂,丽贵人的舅母。 薛将军当年不得不娶淳阳郡主,只能委屈青梅竹马孙氏做了妾。 但孙氏本人和家世都很出众,几个哥哥极有权势,尤其大哥是锦衣卫的。 孙姨娘仗着娘家的势力,在后宅极有权势。 不仅与正妻淳阳郡主分庭抗礼,甚至在淳阳郡主生病后,轻易夺取了掌家权。 袁氏一来便亲热地挽起宋谨央的胳膊。 “好王妃,咱们可是拐着弯的亲家!我便是有天大的不好,您瞧在夫君和小姑的面上,饶了我吧。” 此刻,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不少夫人好奇地偷眼打量着她们。 宋谨央同样亲切地笑。 “夫人说得哪里话,你夫君可是锦衣卫的人,这个京城谁敢得罪锦衣卫?” 袁氏的笑容僵了一下。 宋谨央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得锦衣卫好像洪水猛兽似的。 不过一瞬,她的笑容又灿烂了起来。 “瞧您说的,旁人不敢,您还不敢吗? 对了,王爷的身子可好些了?咱们爷本是想上门探望的,我劝他等王爷身子好些,有些力气再去。 爷答应了!年后,我定然和夫君一起登门拜访,探望王爷。” 宋谨央哂然。 年后?王府在哪还不知道呢! 袁氏突然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 “王妃,您听说了吗?皇后娘娘的侄女,与大理寺少卿定了亲!可她不是与七爷崔珏有婚约吗?难不成是毁约另嫁?” 宋谨央正视着她。 “孙夫人,没有依据的话,万不可胡说!独孤姑娘从未与崔珏议过亲,若再传出风言风语,平白累及独孤姑娘的名声,我可是不依的。” 袁氏尴尬地松开手,往自己嘴巴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瞧我这张嘴!该打!”又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那七爷可有定亲?不如我介绍一门亲事给您?” 宋谨央刚想拒绝,崔珏的亲事,她可不想操心。 可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倒要听听,袁氏会提出什么人来。 “说来听听!” “我家附近有一户人家姓白,家里世代从医,早年极有声望,后来出了些事,败落了。不过,这几年又有崛起之势。 家里的大姑娘白翩翩,长得那叫一个顶呱呱,咱们丽贵人也比不上她分毫。 白姑娘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关键还孝顺,当真是万里挑一啊。” 宋谨央听到此处,不经意间瞥了眼拐角处的衣角。 她心中一动,问道:“竟连丽贵人也比不上她?” 袁氏以为宋谨央感兴趣,立刻激动起来。 “可不正是!丽贵人空有美貌,瞧她办的是什么事?一点眼力劲也没有,得罪了您能讨得了什么好果子吃?” 宋谨央满意地看到那片衣角缩了回去。 “那家世代从医,家里可有人在太医院任职?” “……没……有!” “家中父兄,在朝中担任什么官职?” “……没……有……” “那可有读书进学之人?” “……没,没,没……有……” 宋谨央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孙夫人是什么意思?竟拿这种三无产品来侮辱人?一没家世,二没官职,三没读书人,凭什么高攀汝南王府? 当我们王府是捡破烂的吗? 我家小七,连公主也配得,一个低贱的平民,竟敢肖想他?” 说罢,拂袖而去。 袁氏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边上好些夫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更让她羞恼不已。 她也知道这家不合适,可对方却说,要想给汝南王妃颜色看,这家最合适。 还说,只须她在宋谨央面前提一嘴就行了,旁的也不要她做什么。 她一听这么简单,便应承下来,毕竟丽贵人出事,罪魁祸首就是汝南王妃,她也想借机替丽贵人报复回去。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余光扫到一道孤寂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是丽贵人。 她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去,屈膝一礼。 “娘娘,您怎么在此?外面冷,我扶您入殿。” 丽贵人一把甩开她的手。 “娘娘?我可当不起!我空有美貌,却没有眼力劲,夫人敢与我同路?” 说罢,扶着香玉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氏张大嘴,想喊住她,众目睽睽之下,又开不了口,只得作罢。 她懊恼极了。 那些忽悠宋谨央的话,竟这么巧,被丽贵人听了个正着。 不由得将一腔怒火,全倾倒在宋谨央的身上。 宋谨央! 你看不上白翩翩,我非要在大殿上把人塞给你,恶心恶心你也好! 她哪里料得到,这正是宋谨央想要的。 她一听到白翩翩,心里就乐开了花。 姐弟议亲,还有比这更令人笑破肚皮的事吗? 她知道这事成不了,毕竟还有八皇子在,但恶心恶心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就很好啊! 她故意发怒,甩袖而去,也是要对方认定她不喜这门亲。 激一激对方,鼓励对方继续挖坑。 至于袁氏,相信她定然喜欢自己给的大礼! 她早就看到了丽贵人,刻意问了几句,就是要引诱对方说出贬低丽贵人的话。 这下子,有的热闹看了,姑嫂红脸,锦衣卫指挥佥事有的忙活了吧。 宋谨央边走边乐呵,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36章 皇上大手一挥,看上就赐婚 天气太冷,宋谨央略走了走,便回去了。 回程时巧遇九公主和独孤筝,三人说笑了一番,一起回到了大殿。 诚王妃也回来了,正同小女儿闲聊。 见到她们三人,她忍不住出声打趣。 “这对准婆媳,怕是世上最和睦的组合了。瞧她们有说有笑的,关系当真好极。” 此话一出,皇后娘娘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诚王妃诚惶诚恐地问:“怎么,是我说错话了吗?” 贤妃娘娘瞥了眼皇后,笑着解释。 “独孤姑娘的婆婆可不是汝南王妃!” 诚王妃惊呼出声:“啊?不是?当初独孤姑娘与崔七爷不是议过亲吗?难不成是我搞错了,议亲的是九公主?” 皇后勃然大怒。 这个诚王妃仗着太妃的势,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刚想反驳,宋谨央已经几步上前,龙头拐在诚王妃席案前“砰砰砰”地连敲三下。 “我这个当母亲的都不知道,我儿子定的是哪门子亲,诚王妃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话? 一会儿攀扯独孤姑娘,一会儿攀污九公主,你是何用意? 噢?!难不成你是眼热她们能嫁入汝南王府? 行啊,只要你提,我就敢娶! 怎么样,不如我们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吧,我看你家小女儿就挺合适的。” 说罢,宋谨央的视线,如刀锋般落在她的小女儿身上,一副待价而沽的模样,看得小姑娘身子一僵,脸色涨得通红,尴尬得动都不敢动。 诚王妃大怒。 宋谨央竟敢戏弄她的女儿? 士可忍,孰不可忍。 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反驳。 贤妃眼见局势不妙,立刻打起圆场。 好话说尽,两人才冷着脸分开。 宋谨央冷哼一声回到座位坐下。 九公主则拉着独孤筝的手,面无表情地坐回皇后身边。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大殿的另一侧是男席,崔珏一直低着头喝酒。 突然,诚王的小儿子戳了戳他的胳膊,夸张地说道。 “崔珏,别喝了,你娘子都跑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崔珏一怔,什么娘子?怎么跑了? 诚王小儿子一把拿走他的酒杯,拉着他来到临近女席的地方,悄悄推开隔屏,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那么说来,崔七爷还未议亲?” 问话的是吏部侍郎夫人阮氏。 “这敢情好,我这儿有个好姑娘,正在寻人家。我看挺合适的,若汝南王妃有兴趣,不妨听我介绍一下?” 宋谨央眸光微微眯起。 是她?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个阮氏,但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起过白家的底,将他们祖宗十八代掏了个干净。 大阮氏是白仲康妻子的堂姐。 当年白家落难,白仲康流放边疆,是她掏空嫁妆银子,将小阮氏和女儿买下,救她们出了火坑。 只是这段经历没有多少人知道。 白仲康回京后,不知什么原因,小阮氏刻意同大阮氏断了联系,就更没多少人知道两家的关系。 但从今日大阮氏的表现来看,只怕姐妹俩所谓断了联系,根本就是障眼法。 心念一动,宋谨央浅浅地笑了起来。 “夫人不妨介绍来听听?” 按正常流程,两家若有意结亲,先悄悄地接触一下,听听对方的口风,如果彼此都觉得好,那就再进一步沟通。 一般很少直接在大庭广众下提及。 宋谨央却百无禁忌。 对于崔珏,她恨都来不及,哪还会顾着面子? 说话间,更衣的中宗也归了席。 他见阿姐正同旁人聊得起劲,不免也起了兴致。 “今儿赶上好时辰,若王妃同意迎娶,朕便下旨赐婚,正巧赶上三喜临门。” 宋谨央笑得肚皮疼。 面上却丝毫不显,鼓励大阮氏赶紧介绍。 大阮氏这才不紧不慢地介绍起来,说白翩翩这个姑娘多好多好,说辞同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说的一模一样。 “白姑娘虽然家世不显,但人品太出众了,王妃向来惜才爱才,见了她定然也会爱若至宝。 而且白家家底在,起势也不过转眼间的事。” 她才说完话,全场便一片寂静,连半点声音也无。 白身嫁高门? 人人摇头,真不知大阮氏是怎么想的,简直太不靠谱了。 大阮氏一点不介意旁人质疑的眼光,老神哉哉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白翩翩要入八皇子府的事,还没有传开,便是惹得八皇子发了怒,她也能推个一干二净。 况且,她哪是真心介绍亲事? 她就是来恶心白家的,尤其是白翩翩。 她状似不经意地扶了扶发簪,侧身往八皇子妃那席看去。 八皇子妃边上,跪坐着一个美貌无双的婢女,正在添茶。 许是手抖了一下,壶口失了准头,茶倒在外面。 她立刻放下茶壶,忙不迭地用帕子擦拭桌面,惹得八皇子妃不耐烦地蹙起眉头。 转回视线,大阮氏面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眼底却浮上刻骨的仇恨。 白翩翩想要参加宫宴,求到八皇子跟前,八皇子便将此事交给八皇子妃。 八皇子妃是个有城府的。 借口说白姑娘名分未定,不能以八皇子侧妃的身份入宫,为防旁人议论,只能假扮她的婢女,随她一同入宫。 八皇子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消息传到白翩翩耳中,气得她险些咬碎银牙。 但为了入宫,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只一招,八皇子妃从一开始就压住了白翩翩的气焰。 哪怕白翩翩日后以侧妃的身份入府,哪怕她再得八皇子的心,永远也只能低她一头。 宋谨央的视线,始终凝在大阮氏的脸上,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心中狐疑顿生。 “夫人介绍的,想来是没错的。那姑娘今儿在吗?不妨叫来露个面?” 大阮氏再次往八皇子妃的方向瞥了一眼,淡声回答。 “她家没品,怎么入得了宫宴?” 语气听似平静,却暗含着嘲讽。 那个美貌无双的婢女,不知为何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时,周围的议论声多了起来。 “明知没品,还介绍给汝南王妃,这不是摆明了戏弄人吗?” “是啊!哪里冒出来的白家?那姑娘再好,身世低到尘埃里,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崔七爷?” “那个白家,该不会是当年卷入‘五王之祸’的白家吧?” …… 崔珏听到这里,急得目眦欲裂。 谁这么大胆,竟敢将姐姐白翩翩介绍给母妃? 这,这,这怎么使得? 万一母妃糊涂,答应下来,这可是有违人伦的惨事啊!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飞回府去,找王爷求助。 他的妻子,明明是皇后的娘家侄女,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偏生诚王小儿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珏,你还不知道吧?皇后的娘家侄女,已经定给大理寺少卿了,两家都过了庚帖,下了聘礼了。” 轰的一声,崔珏被震得七荤八素。 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厉声叱问:“不可能!你再说一遍!” 对方一把挣脱他的控制,机灵地向旁边跳去。 “这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你还不知道?” 他真没听说啊! 这几日他忙着呢,府里的确一点消息也没有。 想到此,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王府中馈看上去在大嫂手中,其实真正掌权的还是母妃。 府里没有半点消息传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母妃刻意封锁了消息。 母妃为什么要瞒着他? 突然,他浑身血液褪到脚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难道母妃知道当年的事,知道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 不,不可能。 他努力摇了摇头,拼命把这个想法挤出脑海。 十多年了,早就物是人非,该收拾的残局都收拾了,母妃不可能知道!!! 他咬咬牙,目光阴沉地搜寻片刻,就往大理寺少卿的方向走去。 第37章 宋谨央抬杠,唯恐天下不乱 白翩翩低眉顺目地跪坐在八皇子妃身侧。 面上温婉,实则心急如焚,银牙暗咬。 她本就一肚子火。 为了入宫,不得不放下骄傲,冒充八皇子妃的婢女,卑躬屈膝地伺候人。 可左等右等,联系她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害得她一晚上全无心思,做起事来,更是频频出错,一心盼着宫宴快些结束。 当大阮氏提到她和崔珏的亲事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不可以! 咒骂的话险些冲口而出,生生强压了下去。 为了不露出马脚,她死命压抑着愤怒的情绪,拼命维持浅笑盈盈的面容,隐在袖底的手更是死死地掐入掌手。 疼痛令她瞬间清醒。 不!不可以!绝不能失控! 越是危机,越要冷静! 她不得不寄希望于宋谨央。 王妃如此钟爱崔珏,怎么可能任由他娶一个三无女? 想到此,她的心逐渐安稳下来,面色瞬间自然,人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真是天大的笑话! 恨不得她去死的人,竟然有一日,会成为她和弟弟最后的屏障。 八皇子妃暗中观察着白翩翩。 看着她从愤怒、紧张,再到挣扎、隐忍,最后坦然、松弛。 她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白翩翩,果然不好相与! 她这样的人,一旦入了府,自己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好在八皇子想纳她入府的事,并未声张,她乐得装傻充愣,只作不知,最好皇上直接下旨赐婚,彻底绝了她入府的路。 她端起茶碗,默默地润了润唇。 宋谨央眉头深锁,露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只是,这白姑娘的家世也太低了些。” 袁氏一听,报仇的机会来了。 宋谨央害她得罪了丽贵人,她越是不想同白家结亲,自己还非得要把人塞给她不可。 自己受了气,也绝不能让她舒坦! “王妃,话不是这么说的!虽说两家结亲,看的是门当户对,但也有例外!若结亲的对象特别优秀,家世略低些,又能怎么样呢? 白姑娘品貌双全,您可不能狗眼看人低!” 宋谨央气得倒仰,深深得吸了几口气,强忍怒火。 “……孙夫人倒是不见外!只是,汝南王府,还轮不到外人做主!” 袁氏一噎! 想不到宋谨央如此强悍。 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 诚王妃白了她一眼,暗骂她真不中用。 却又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得亲自开口挤兑宋谨央。 她虽不想明着同宋谨央作对,但话赶话的,说几句敲边鼓的话,总是可以的吧! 到时候,她完全可以推说,自己只是顺着袁氏的话说,而非故意针对宋谨央云云。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附和。 “汝南王妃,您消消气,这不是谁做主的问题! 我刚刚才知道,娘娘的侄女独孤姑娘竟然定给了大理寺少卿?! 若从家世来看,范家是寒门,哪里及得上承恩公府万一? 可少卿极为出色,非但状元出身,还连中三元。 这样的人才,放眼整个大乾,都屈指可数。 同理,白姑娘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是顶流,与崔七爷甚称绝配。 若因为家世而做不得亲,那可就是王妃的不是了!” 诚王妃越说越得意。 “皇上圣明,皇后睿智,王妃也不能落伍啊。” 宋谨央气极反驳。 “我落伍?” “对啊!陛下圣明,寒门、权贵一视同仁,鼓励通婚!王妃怎可因为对方出身寒门便不予嫁娶呢?” 诚王妃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皇上的神色。 见中宗神色如常,眼底有赞同之色,胆子更大了。 “有独孤姑娘的先例在,王妃应该请求陛下赐下婚旨,娶白姑娘为七媳,成就一段佳话!” 宋谨央更生气了,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众人大摇其头,一个强买一个强卖,太极殿成了菜市场了。 这哪是结亲?分明是结仇! 你来我往的,电光火石间,皇后瞬间明白了宋谨央的用意。 她哪是真心为崔珏? 她佯装发怒,句句抬杠,全是在挖坑,巴不得对方把白翩翩塞过来。 就等着看汝南王的笑话呢! 白淑宜若地下有知,只怕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她还想一箭双雕! 等着诚王妃也往坑里跳呢! 皇后强忍住笑意,替宋谨央说起了话。 “诚王妃,筝儿的事是个例,并非要求人人效仿。娶妻嫁人,还是得从实际出发,看自家的需要。” 诚王妃起身,冲皇后盈盈一拜,一脸的大义凛然。 “娘娘,您说的没错!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咱们既享了普通百姓享不到的福,自然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王妃,您说是也不是?” 诚王妃的话有理有据,连皇后也反驳不了,只能用歉疚的眼神望向宋谨央。 宋谨央满脸通红,显然气得狠了。 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诚王妃洋洋得意。 却完全忽略了边上一道饱含恨意的视线。 白翩翩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用钉子封住她的嘴。 明明宋谨央已经拒绝了,诚王妃非得不做人,拿顶大帽子套住她。 这要是皇上一激动,大笔一挥,赐下婚旨,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啊!!! 可她和崔珏的关系是禁忌,绝不能暴露出来,要不然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 她顿时陷入了两难! 只能恨恨地咒骂:诚王妃、大阮氏、袁氏,你们都给我等着。 只要我过了今晚的难关,顺利入了八皇子府,得了宠、有了权势,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八皇子,她眸光一亮。 对啊!她怎么把八皇子忘了,若八皇子出面说一句话,此事不就彻底解决了? 于是,她借口如厕,向八皇子妃告假。 后者淡然地瞥她一眼,冷了她三秒,才点头答应。 提着心的白翩翩,舒了一口气,悄悄起身,疾步向殿外行去。 大殿内更为热闹了。 寒门与权贵通婚的话题,向来惹人争议。 这不,立刻引发了众人的热情,纷纷议论起来。 “孙夫人说得没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只要品貌皆备,就是好媳妇人选。” “婚嫁,还是得看家世!要不然,为何嫡女不嫁庶子?难不成,要尊贵的嫡女向小妇养的敬茶?” “没错!你们不知道,寒门婆婆有多难缠,既穷又坏,还不讲理,最爱磋磨媳妇,万一遇上那样的婆婆,当真要人命的!” “其他的都不说,要是结了门穷亲,光是三姑六婆上门打秋风,就能磨死人,再多的银钱也不够他们霍霍呀!” 众人的窃窃私语,全部传入诚王妃的耳中。 她心里头那个舒服啊,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咳……咳……”中宗开口了,“既然如此,那……” 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有的慌乱,有的兴奋,有的幸灾乐祸。 白翩翩已经走到大殿门口,一听到中宗的声音,整个人瞬间僵住,喉咙像被什么掐住,连呼吸都困难,指尖再度掐紧掌心,疼得眼泪哗哗流! 不行!她必须阻止! 身形刚刚动了动,男席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 “不好了,崔七爷和大理寺少卿打起来了!” 第38章 白翩翩比独孤筝更配你 中宗的脸色倏然一沉。 众人赶紧下跪磕头:“皇上息怒!” “众爱卿平身!来啊,把崔七爷和大理寺少卿带上来。” 话音刚落,崔珏被一左一右扭着手,押了上来。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瞥向宋谨央。 汝南王妃有多疼爱这个七爷,大家有目共睹。 谁这么没有眼力劲,竟敢押着他上来? 几人的身后,还跟着一大队人马。 竟然是汝南王府的世子、二爷、四爷、五爷、六爷。 三爷今儿当值,故而没能出席宫宴。 这汝南王府倾巢而出,是想打群架吗? 众人腹诽。 其实吧,汝南王府所有的爷们加在一起,都抵不上汝南王妃一个手指头。 王妃只消动动小拇指,就能团灭一大帮。 完了,完了,这回彻底有好戏看了。 待来人走近,众人这才发现,左边一人是大理寺少卿范离,右边一人赫然是新出炉的状元郎邱元亮。 众人震惊! 怎么连状元郎也掺和进来了? 宋谨央面上现出愤怒的神色,眼底却蓄满了笑意。 诚王妃开心极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崔珏被押上来后,范离和邱元亮便松了手。 三人整了整衣衫,齐刷刷跪下磕头请罪。 “陛下,我等惊扰了宫宴,请您责罚。” 中宗沉着脸,视线从三人面上划过。 这三人中,崔珏最狼狈。 脸上全是青紫色的伤痕,衣襟也被撕破了,腰带耷拉地挂着,腰际的玉佩早就没了影。 尽管他整了衣衫,仍是失了礼仪。 可见,崔珏打架也不行! 到底不是阿姐的种,就是不行! 方方面面都不行! 范离的脸上,隐约有一道红痕,淡淡的不明显,衣衫尚算齐整,除袖口处有些褶皱,其他地方还能看得过眼。 邱元亮格外气定神闲,他虽然押着人过来,但头发丝毫不乱,衣衫整洁如常。 中宗沉着声发问。 “说吧,怎么回事?” 范离率先开口,说起原委。 原来,崔珏一听说独孤筝定了亲,整个人都懵了。 他疾步向范离冲去,怒火烧脑,一句话没说,就挥出一拳。 “嗵”的一声,等重重地打到对方肩膀时,才惊醒过来。 刚想作揖解释,脸上便重重地挨了几拳。 范离二话不说还了手。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气得他胸膛险些炸裂。 下一秒,二人彻底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其实是崔珏单方面挨打。 范离是读书人,却不是书呆子。 别看他平日里谦逊有礼,打起人来也不含糊。 一拳比一拳有力,拳拳不落空。 因为无故挨了打,又喝了点酒,他借着酒劲,下手丝毫不留情,打得崔珏毫无还手之力。 事出突然,周围的人乍然受惊,立刻散得远远的,生怕受牵连。 最后还是新科状元邱元亮,大着胆子上前劝了架,拉开了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人。 中宗赞赏地看着范离。 不错!儒子可教! 皇后眼光不错,这个范离能文能武,下手快狠准,是个能担事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胆量亦不小,没有因为崔珏是汝南王府的七爷,就认怂! 大乾正缺这样的中流砥柱。 接着,他的目光瞥向了邱元亮,语气温和地开了口。 “你就是新科状元?” 邱元亮立刻恭敬地磕头。 “回禀陛下,臣正是邱元亮。” “嗯,不错,是个能担事的!都起来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众人惊诧不已。 这就完了? 崔珏白挨一顿打? 众人偷眼打量宋谨央,希望她不要善罢甘休,都等着看好戏呢! 诚王妃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倒要看看,若皇上不追究,她宋谨央能怎么办? 三人中,两个是朝廷命官。 反观崔七,不过是借着王府才有些地位。 本身既没有功名,也没有一官半职,连邱元亮这个寒门都比不上,哪里会是范离的对手? 可她高兴得太早了,完全没有料到,这把火最后烧到了她的身上。 中宗看着皇后明知故问。 “皇后,这范离就是筝儿的夫婿?” 皇后还没答话,崔珏却抢先开口了。 “皇上,独孤姑娘与在下有口头婚约,独孤家犯了忌讳,一女二嫁!” 崔珏气鼓鼓的,说话斩钉截铁,丝毫退路也不留。 一听这话,范离的脸上现出一抹急气,愧疚又懊恼地看着皇后身边的独孤筝。 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别害了心爱的姑娘。 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崔七! 这话是能当众说的吗,一个弄不好,得害惨多少人啊?! 宋谨央眸光犀利地瞪视崔珏。 他难道不知道,一旦这个罪名坐实,独孤筝是要被浸猪笼的?! 宋谨央彻底绝望。 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却也是自己亲自教养的,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了多少礼仪道德,熏陶了多少文人志士的侠义之举。 不曾想,他还是自私地只为自己考虑。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母妃,”崔珏急切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殷切的希望,“您说话呀!您是不是和皇后娘娘有过口头婚约?” 崔珏不管不顾,就想从宋谨央的嘴里,逼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宋谨央刚想开口,却发现几个儿子竟和崔珏一样,齐刷刷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期盼之色。 她的心彻底冷透。 她的确和皇后娘娘有过口头婚约,但那又怎样? 强扭的瓜不甜! 独孤筝已经定了亲,就是摆明了看不上王府,看不上崔珏。 但凡是个有志气的,应当努力改变自己、提升自己,而不是强求旁人接受弱小的自己。 宋谨央语气淡淡地问道。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崔珏双目赤红,义愤填膺。 “若有口头婚约,自然得践约,独孤姑娘必须退亲。” 全场哗然。 “这崔七,忒不讲理,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家都定了亲,口头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口头婚约也是婚约,哪能不作数?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 宋谨央无视儿子们殷切的眼神,和众人的议论。 她自若地扫视四周,最后视线凝在崔珏脸上。 “小七,今儿诚王妃介绍了位好姑娘,说她才貌双全、品性端方,我倒是觉得她同你更配。” 宋谨央看着崔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白翩翩!” 第39章 鹬蚌相争,宋谨央稳坐钓鱼台 话音刚落,崔珏额角的青筋瞬间爆起,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逝。 “母妃,几位兄长的亲事,都是您精挑细选的!到了儿子这里,旁人说好,您便觉着好,是不是太草率了?” 崔珏眼神中的怨毒,并没有逃过宋谨央的眼睛。 这个眼神对她并不陌生。 啊!她想起来了,当初自己砸了牌位后,就接收到一道怨毒的眼神。 原来那眼神的主人,就是崔珏啊!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打量其他几个儿子,发现他们的神色各不相同。 尤其是崔瑜,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似乎崔珏娶怎样的女子,都与他无关! 宋谨央心中一动,大儿子最好面子,如果他知道白翩翩与崔珏的关系,哪怕再不喜崔珏,也会出言反对,因为那关系到王府的颜面。 也就是说,崔瑜知道崔珏并非亲生,却未必知道替换的真相。 她头脑飞速转动,正好借今日之事,再次试探几个儿子,看看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有了主意后,宋谨央面对崔珏的指责,丝毫不动怒,平心静气地回答。 “你这孩子,怎么怪上母妃了?这可是诚王妃推荐的姑娘!不是母妃草率,而是母妃相信诚王妃眼力过人!难不成,你连诚王妃还要质疑?” 一句话,就将怒火引到了诚王妃的身上。 愤怒烧毁了崔珏的理智,他大步走到诚王妃面前,草草行了一礼,大声质问。 “诚王妃,您将要家世没家世,要啥没啥的姑娘,塞给我们汝南王府,是何居心?您怎么不替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寒门女婿?” 崔珏这话极为犀利。 诚王妃为了小女儿择婿一事,费尽心思,排场堪比公主选驸马。 不仅将京城适龄男子的画像统统集齐,还利用太妃的人手,背地里调查那些人的情况。 看看他们是否像表现出来的那般优秀,还是欲盖弥彰,实则私德有亏。 结果,真让她翻找出不少后宅的脏污事,气得不少人到皇后跟前哭诉。 太妃一看苗头不对,立刻阻止了她。 再任由她胡闹下去,只怕整个京城世家,都要被她得罪光了! 所以,崔珏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深有同感,竟无一人帮腔诚王妃。 诚王妃震惊地看着崔珏。 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竟然冲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反了天了! 她面上不显,依旧噙着一抹浅笑。 话却说得恶毒。 “好马配好鞍,自己是什么马,心里没点数吗?你若没了王府的依仗,若论才华人品,连白翩翩都比不上,还敢肖想独孤姑娘?” 崔珏气得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握成拳。 诚王妃不依了,挑衅地嚷嚷起来。 “怎么,你崔七还想打我?打不过男人,就打女人?来来来,大家看看,这便是汝南王府的家教。” 一句话,说得世子爷他们几个气得喘粗气。 宋谨央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见话说到这里了,不动声色地加了点料。 “小七,休得无礼!你怎知诚王妃看不起寒门?”话说到一半,她刻意顿了顿,接着说,“今日过后,王妃定会特意为自家女儿挑选寒门夫婿!” 诚王妃听了宋谨央前半句话,觉得深有道理。 立刻点头应道:“就是!” 可当宋谨央说完整话后,她瞬间呆住,气血一阵翻涌。 她,上当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为女儿找寒门女婿? 完全是无稽之谈。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敢说“不”? 她刚才可是振振有辞地说了一大通道理,连皇后娘娘都甘拜下风。 她强压下翻腾的血气,暂时吃亏忍下,不过却更不愿意放过崔珏。 “崔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妃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她觉着好,那自然便是好的。” 一句话,将话头重新踢回给宋谨央。 宋谨央嗤笑,不管是崔珏还是诚王妃,哪个不开心,她都很满意。 于是,她一脸疑惑地问崔珏。 “小七,你为什么这么排斥白翩翩?” 崔珏胸膛闷得发烫,翕了翕嘴,解释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要他怎么说呢? 说他和白翩翩其实是双胞胎姐弟? 那替换之事不就暴露了? 一旦东窗事发,不仅他永远失去王府少爷的身份,再也无法和崔瑜争王爵,甚至还会牵连到白家和姐姐。 他双目充血,牙根紧咬,打死不开口。 明知是坑,也只能跳下去。 诚王妃哂笑:“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嫌贫爱富呗!” 崔珏面对诚王妃的指责,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这个模样,让所有人意识到,诚王妃说到点子上了。 “没想到,崔七爷真的嫌贫爱富,嫌弃白翩翩的家世!”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古人云:娶妻娶贤!如今的年轻人,早将老一辈的话抛之脑后了!” “我看未必,并非人人如此,刚才诚王妃就表态了,愿意同寒门结亲。” …… 突然,老二崔琦一掀衣袍,“砰”的一声跪地,声音中透着焦急。 “皇上,母妃,白翩翩绝不能嫁七弟!” 皇上一边喝酒,一边冷眼旁观。 白翩翩和崔珏的关系,他当然知道,可是阿姐巍然不动,他也不表态。 此刻见崔琦跪下,他假装好奇地问。 “为何不可?” 崔琦牙根紧咬,同样无法解释。 他早就知道崔珏替换七弟的事,但父王再三叮嘱,绝不能让母妃知道。 他起初害怕母妃承受不住,一直咬牙瞒着。 后来有好几次,他险些开口把真相告诉母妃,可一见母妃疼爱崔珏的模样,又打消了念头。 想着日后寻机会再说,这一忍,便忍了十多年。 可今日这等局面,他若再不襄助崔珏,万一皇上大笔一挥,当真将白翩翩赐婚崔珏的话,那可真是作了大孽,有违天道人伦了。 所以,他甘冒大不韪,也要阻止。 他飞快地转动脑筋,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性格不合!” 全场哄笑出声。 “崔二爷真好笑,弄得他很了解白翩翩似的,难不成他和白翩翩的性格很合适?” “就是啊,这说的是什么话,搞得好像他的媳妇被人抢了一样。” 中宗眯起眼睛看着他,眼里的怒火像两柄利刃,狠狠地扎向他。 崔琦浑身一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悄悄地扯了扯大哥的衣袖,向他求助。 崔瑜接收到二弟的信息,叹了口气,也只能跪了下来。 毕竟他们兄弟几个,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不好了,他又能好到哪里? “皇上,七弟今年参加秋闱,该以课业为重,此时谈婚姻论嫁,只怕不合适。” 到底是世子爷,找的借口就是周全。 中宗的脸色缓了不少。 “无妨,订婚而已,不影响秋闱!” “皇上,万万不可!” 一道低沉暗哑,焦灼又急促的声音响起。 话音未落,老三崔琥大步行来。 第40章 永不录用 看清来人,中宗立刻暴怒,用力将酒杯砸向地面,“哃”的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混账!你今日当值,岂可擅离职守?若人人如你这般,禁卫营岂非形同虚设?” 中宗动了真火! 崔琥身子一僵,“嗵”地一声,直挺挺地跪倒磕头。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不一会儿额角就泛了红。 他双目红肿,声嘶力竭地禀告。 “皇上,您要怎么罚属下,属下都认!但求您,千万不能将白翩翩赐于七弟,他们,他们,两个……不合适。” 又是不合适! 竟同崔琦的说法一模一样。 宋谨央冷静地端坐着。 心!早就麻木了! 老二、老三、老六,都知道替换之事,看把他们急的。 老六虽然没有开口求饶,但惨白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渗出的汗水,已经说明了一切。 崔珏就更不用说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世。 老四老五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可见他们同崔瑜一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尤其是老五,心思不知跑哪儿去了,人在魂不在! 眼见皇上不为所动,崔琥跪行到宋谨央跟前,不断地磕头求饶。 “母妃,求您帮帮七弟,求皇上打消此念吧!白翩翩,她真的不合适。” 崔珏、崔琦都跟着磕头求饶,几人的额头瞬间都红肿一片,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 好像她不答应,便是世间十恶不赦的人。 中宗怒火中烧! 他们几个,在府里也是如此逼迫阿姐的? 难怪阿姐对他们彻底冷了心,递给他的折子上,对崔琦、崔琥做出那样的安排。 宋谨央被儿子们架在火上烤,诚王妃高兴坏了,命婢女满上一杯果酒,一口喝干。 小女儿劝她,她也不听。 一杯一杯喝得开心。 众人看向宋谨央的眼神,不免带上三分怜悯。 别看宋谨央身居高位,竟然被亲生儿子逼到这个份上。 联系到汝南王爷娶死人做平妻的事,大家的心像明镜一样,纷纷叹惜了一声。 宋谨央淡定如常,看向崔珏的眼神更为慈爱。 “小七,知子莫若母!你既看不上白翩翩,独孤姑娘你肯定也看不上。” “不是的,母妃,我……”崔珏急着反驳。 但宋谨央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更何况,你搞错了!我和皇后从未有过口头婚约!你父王一心想等你金榜题名后,再替你定亲。我岂会违逆他的意思?” 这话在理! 王府做主的人一定是王爷,否则王妃也不会被骗四十年。 宋谨央继续说道。 “母妃知道你的心思!谁不想‘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母妃定然满足你的心愿,为你迎娶一位家世、才情均在线的贵女。” “不,不是的……” 崔珏还想辩驳,却被崔琥一把拦住,冲他摇了摇头。 崔珏在三哥犀利的眼神中,终于冷静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忙中出错,他越急越容易办错事! 不得不拼命压抑住心中的不甘,躬身磕头。 “谢母妃!谢皇上!” 崔家世子爷、二爷、三爷、七爷再次恭敬地向中宗磕头。 “谢皇上开恩!” 中宗沉着脸,沉默许久。 皇上不叫起,他们几个仍保持跪姿,寒气从膝盖上传来,逐渐冷到心底。 “崔琥,你可知错?” 崔琥苦笑一下,躬身伏地。 “属下知错,请陛下责罚!” “崔琥当值期间擅离职守,不遵号令,夺其职位,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四字传入耳中,惊得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双眼,闯入中宗冰冷无情的视线,浑身一激灵,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他再也受不住危压,立刻俯下身低下头,颤抖着声音谢恩。 “谢主隆恩!” 下一秒,整个人被绝望死死缠绕。 在殿外时,他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却万万没有料到,皇上竟然下旨“永不录用”! 完了,彻底完了! 他吃了多少年苦,从跟班熬起,眼看马上就要熬出头了,竟然遭此厄运。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绝望至极。 浑身上下绵软无力,整个人趴在地上,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今晚,他就在殿外当值,一切都好好的,再过小半个时辰,宫宴就结束 了。 突然,殿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他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竟然听到了殿内的纷争,有人想将白翩翩赐婚给崔珏,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原先指望着母妃拒绝此事,没想到母妃竟一步步走入了诚王妃布下的陷阱。 他急得五内俱焚。 逼不得已,明知无诏入殿,等着他的就是贬职,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闯进来跪求皇上。 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王府发生惨绝人寰的悲剧。 那时,他还一心想维护王府,维护父王。 因为他始终认为,真爱无错! 可就在皇上说出“永不录用”的旨意后,他终于开始恨了。 他恨父王,恨白淑宜,更恨透了崔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若不是他们几个不做人,今日王府怎么可能面临这种危机? 而他也不可能因为此事,生生丢了官职。 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不见踪影。 皇上叫起后,世子几个上前用力搀扶起他。 一边一个夹着他,往大殿外退去。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心里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但凡他们曾经怜惜过她这个母亲,今日怎么可能遭此劫难? 刀不入体,不知痛! 也到了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了! 一场闹剧落幕! 白翩翩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还集中在王府时,悄悄地入了殿。 她小心翼翼地避着人,下一秒,猛地被人撞翻在地。 倒地的一刹那,她的手肘撑在地上,痛得她惨叫一声。 整个人被撞得发晕,耳边传来叫骂声。 “贱婢,你是哪个宫的?走路不长眼睛吗?丽贵人怀着龙裔,若被你撞着了,可怎么得了?” 第41章 诚王妃引火烧身 白翩翩疼得脸色发白,半天爬不起来。 她心绪不佳,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向八皇子求助,竟连面都没见着。 八皇子的长随面无表情地转告她,让她请八皇子妃出面。 若八皇子妃愿意帮忙,还用得着求吗? 她翕了翕嘴,看着长随那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只得无奈转身离开。 重新回到大殿,看到她和崔珏的事,被王府的几位爷搅和了的时候,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喜极而泣。 可乐极生悲,下一秒便撞到了人。 她恨恨地抬头看去,劈头盖脸就是一记耳光。 打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看什么看?一个贱婢而已,竟然敢直视我们小主。” 白翩翩这才警觉,自己是以八皇子妃的侍婢入的宫,的确身份低微。 她立刻低头,忍着气道歉。 “小主,我……奴婢不是有意的。” 丽贵人惊魂未定,哪有心思和她攀扯? 接到圣旨后,她心神不定地来到大殿,找了一圈都没找着自己的位置。 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后到的,宫人们竟连她的位置都没有安排。 她只得找个角落坐下,整个人郁闷至极,后悔无比。 早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位,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一定不会招惹汝南王妃。 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梦寐以求的禁足,被宋谨央一句话就解除了,而位份的事,连提的人都没有。 她白白遭贬位之苦,腹中的龙裔也没能瞒天过海。 一场谋算,竟算了个寂寞! 她不甘,真的很不甘! 自己不过讥讽了宋谨央几句话,怎么一夕之间,就两手空空了呢? 谋算败了,妃位没了,绿头牌被下了,龙裔的消息瞒不住了。 皇上的恩宠岌岌可危,事情发生到现在,皇上连一次都没来看她。 让她的心倒悬着,日日倍受折磨。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在大殿里,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热闹也好,欢笑也罢,全都与她无关,心里只剩苦涩。 后来,崔七爷的事情闹了开来,她默默“呸”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说了声“活该”。 待事情了结后,她直接起身,躲着人顺着退场的人流,悄悄地离开。 不料,竟然险些撞到人,还好身边的香玉拉了自己一把。 这要是撞到,伤了龙裔可怎么办? 惊怒之下,小腹竟传来隐约的下坠感。 “香玉,赶紧回去!” 香玉一惊,丽贵人的声音里全是焦急,哪里顾得上倒地的侍婢,急匆匆地离开了。 白翩翩顶着被扇红的脸,回到席位上。 八皇子妃连个眼风都欠奉,她忐忑不安的心,缓缓放下。 眼见崔琥被捋了职,皇上也没再提赐婚的事,想来官职换亲事,白翩翩与崔珏的事,成不了了! 锦衣卫佥事夫人袁氏,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早就鸣兵收锣,不再出声。 她呛声宋谨央,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本来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将白翩翩嫁入王府。 连她都看不上白家,堂堂汝南王府,怎么可能看得上。 吏部侍郎夫人大阮氏,则是遥望着宋谨央,露出温婉的一笑。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谨央竟也冲她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又热热闹闹喝起酒来,男席上甚至有人猜起了拳。 诚王妃嫌弃闹剧收场太早,不依不饶地吹起了边鼓。 “汝南王妃,要不要本王妃再介绍几个好姑娘给你?你若能带头同寒门结亲,就是替皇分忧。” 宋谨央转头看向她:“哦?同寒门结亲,就是为皇上分忧?” “当然!” “想来诚王妃也愿意为皇上分忧。” 诚王妃果酒喝得多了,也有些上头,一时激动,拍着胸脯回答。 “当然!我们诚王府,一心为皇上分忧解难!只要皇上吩咐的事,绝无二话。”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宋谨央诡异地一笑,顿觉不妙,可话已经出了口,再难收回。 她的小女儿也急了,拦着不让她再喝酒。 诚王妃精神高度紧张,就等着宋谨央为难。 不料宋谨央一转头,与新科状态邱元亮攀谈起来。 他和大理寺少卿范离还没有离开,皇上没有发话,他们不敢擅动。 “邱状元家中还有什么人?” “回王妃,还有老母亲与妹妹!” “哦,这么说来,邱状元还未娶妻?” “尚未!邱某家贫,全靠母亲和妹妹日夜操持,才能顺利中举。” “你高中状元,母亲和妹妹定然高兴极了吧。” 邱元亮的脸上终于浮上一抹柔情。 “正是!母亲高兴得睡不着觉,日日拖着妹妹说过往的艰辛。” 宋谨央听得热泪盈眶,起身向中宗行了一礼。 “陛下,我恭祝您得此人才,大乾定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好,”中宗也高兴起来,“邱状元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 邱元亮立刻跪下:“邱某不敢居功。” 中宗思考了一下,直接将人安排进了翰林院。 宋谨央却不满意。 “陛下,状元入翰林院,本就是老祖宗的规矩,这哪是什么赏赐?”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 宋谨央竟连皇上的金口玉言都敢反驳? 不禁暗中替她捏了把汗! 中宗却哈哈笑起来。 “王妃说得对,依你看,朕赏邱状元些什么才好?” 宋谨央低头想了想。 “金银珠宝是一定的!啊,还有,不如赏赐一个娇妻吧。正应了那句老话‘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中宗眸色顿时亮了起来。 “不错,不错!元宵、龙裔、赐婚,三喜临门啊。” 众人纷纷跪下磕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众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听得中宗心潮澎湃。 “好,邱状元,你心中可有属意之人?” 邱元亮一心求学,哪里有什么心上人? 这时,宋谨央咳嗽了一声,邱元亮顺着声音看去,余光瞥到第二席,坐在诚王妃边上的小姑娘。 眉眼如画,蛾眉淡扫,好一位俏丽无双的贵女! 一时间竟看住了,连皇上的问话都忘了回答。 中宗等不到邱元亮的回答,不免沉了脸。 “邱状元,可有心仪之人?” 宋谨央却哈哈大笑起来,用手一指。 “陛下,请看。” 诚王妃小女儿正低头饮茶,突然投来一道炽热的视线,她蹙着眉抬起头,毫无征兆地撞进一双暗黑热烈的眼睛。 心猛地一跳,强烈的不安,让她立刻低头,再不敢随意抬头,脸上现出恼怒之色。 但那抹红,看在中宗眼里,却被默认为羞涩。 “哈哈,果然是一对璧人!邱状元眼光极好!既然如此,朕便满你心愿!特为你和诚王妃幼女宋鑫爱赐婚,祝你们早生贵子!哈哈……” 中宗最后一句话说得促狭,皇后娘娘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皇上皇后都笑了,在场众人也笑了,还纷纷恭喜起邱元亮。 宋谨央见邱元亮呆愣当场,知道他被突如其来的赐婚震惊了,好心提醒他。 “邱状元,还不快快谢恩?” 他立刻醒过神来,“砰”地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激动地高声谢恩。 “谢主隆恩!” “不,我不同意!” 诚王妃怎么也想不到,赐婚的这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想到最宝贝的女儿,要嫁到啥也不是的贫苦家庭,一颗心瞬间碎成齑粉。 第42章 痛打四十大板 诚王妃偷眼打量邱元亮。 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绸衣,老气横秋的颜色,许是常年营养不良,皮肤黑黄,岁数看上去比诚王还要老! 身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相貌平平,毫无可取之处! 一股酸腐之气,扑面而来,呛得她想吐。 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这样低等的劣民,怎么能娶她高贵无比的爱女? 她牙根紧咬,暗暗发誓:就是拼着一死,她也要护住女儿! 中宗勃然大怒。 “放肆!诚王妃是想抗旨不遵?” 面对中宗的暴怒质问,诚王妃吓得心一抖,手心脚心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可她不能退! 她的身后是鑫爱!她的女儿,尊贵无比,怎么能嫁给寒门子弟? 小姐妹们听说了,会怎么看自己? 当初她笑话过的那些人家,又该怎么笑话她? 她出列跪下,五体投地,泪流满面地哀求皇上。 “陛下,求您开恩!妾身无状,出言不逊,请您降罪!但无论如何,求您收回成命!” 皇后见势不妙,打起了圆场。 “诚王妃,令爱可有许配人家?” 若宋鑫爱已经许配人家,倒是不能一女二嫁了。 “……未……曾!” 诚王妃无比后悔! 她怎么就没有早早替鑫爱定下一门亲事?! 诚王一直劝她,差不多可以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可她偏不,非得为女儿寻一个可心的夫婿。 这下好了,皇上金口玉言,竟配了这样低的一门亲,叫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她拼命磕着头,不一会儿额头便是血红一片。 她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完全不顾形象地拼命求饶。 “皇上,鑫爱是妾拼着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爱逾至宝,岂能如此下嫁?” 她说得声声泣泪,在场众人都同情地落泪。 “哈!”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嗤笑声。 诚王妃怒极看去,对上宋谨央戏谑的眼神。 “陛下圣明,对寒门和权贵一视同仁,王妃怎么能因为邱状元出身贫寒,便不予嫁娶呢?” 宋谨央悠悠地将诚王妃曾经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出来。 诚王妃目眦欲裂,想不到宋谨央在这等着她呢! 她深深地后悔! 早知道自己当初射出的箭,最后回到了自己身上,她就不该说那些话! 她双目充血,泪如雨下。 “皇上,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她词穷,除了拼命磕头哀求,无计可施。 “诚王妃,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你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诚王是皇族中人,既享了平头百姓享不到的福,便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你这不是嫁女,是替大乾,替皇上尽忠!” 宋谨央一点也不客气,老神哉哉地在诚王妃的心口上撒盐。 “你,你,你……” “噗”一口鲜血从诚王妃的嘴角喷出。 她急怒攻心,吐出一口心头血。 宋鑫爱目眦欲裂地冲上去扶住她。 “母妃,别求了,别求了,女儿嫁!” “不行,”诚王妃怒目圆睁,“鑫爱,嫁不得,嫁不得啊!那些寒门婆母,自己吃了无数苦,便要媳妇也吃一遍苦。你若嫁进寒门,便有吃不完的苦头啊!鑫爱,你是我的心头肉,这是在剜我的肉啊!” 她一把推开女儿,又拼命磕头。 “皇上,孩子小,说的话不作数!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鑫爱是我的命,从小金尊玉贵得养大,她受不得一点苦啊!” 诚王妃不知道,她的话得罪了一大批寒门子弟。 他们都是苦出身,家里都有为他们付出一切的母亲、姊妹,诚王妃如此看不起他们,怀疑他们的母亲小鸡肚肠、虐待媳妇,他们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诚王妃,你是皇族中人,更应该做出表率!” 中宗蹙眉沉思! 他想打破阶层的壁垒,最快的方法就是通婚! 皇后深知他的心思,在给侄女定夫婿的时候,直接将目光锁定在寒门出身的大理寺少卿身上,交上一份完美的答案。 他寻思着还想促成几对,引发京城风潮。 榜下捉婿! 宁嫁寒门妻,不为贵族妾! 这些都是他的宣传方向! 今晚,由崔珏引动一场婚姻市场的大震,阿姐功不可没。 不仅引诱诚王妃,说出寒门权贵通婚是为皇上尽忠的话,还眼光独到地将宋鑫爱许配给邱状元。 这第二对配上了,以后寒门与权贵通婚,岂非越来越多,最后形成风潮? 他正暗自得意,岂料有一个拎不清的人,出来搅局了。 五爷崔琛刚才还魂不守舍,没能及时退下,同邱元亮他们站在一处发呆。 这时倒像是清醒过来了,忙着跪下磕头,帮忙求情。 “陛下,婚事讲的是你情我愿,看诚王妃的模样,只怕宋姑娘未必愿意,强人所难,不大好吧!”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连诚王妃也震惊地忘了磕头。 大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琛。 哪怕崔琛是替她说话,她都忍不住暗骂他蠢笨,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公然违背皇上的旨意不说,还大胆地捋虎须,指责皇上的不是?! 简直是吃了龙心豹子胆! 宋谨央气笑了! 她一直以为崔琛最具文人气韵,不拘小节,不慕名利,倒是有三分济远先生的潇洒不羁! 可她万万料不到,他不是洒脱,而是奇葩! 明明可以完全置身事外,非要横插一脚,惹怒皇上,做那个出头镩子。 中宗不怒反笑。 “哦,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崔琛挺一挺胸脯,丝毫不胆怯地说道。 “自然是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中宗看着他,突然扫兴至极,遇上这么个蠢货,他连说话的兴致也没了,冷冷地挥了挥手。 “拖下去!杖责四十大板!” 崔琛前一秒还在洋洋得意,后一秒脸色瞬间垮掉。 “陛下,良言苦口!您不能不问青红皂白责打忠臣!陛下,陛下,求您开恩!呜……呜……” 中宗嘴角扯出一抹嘲讽。 还忠臣?明明只是个啥也不是的白身,还敢自称臣? 冯远见皇上真的发怒了,直接命人堵了嘴,拖了出去。 中宗火冒三丈, 自己是皇上,这几个臭小子还敢当面挑衅!!! 阿姐在王府的处境,就更别提了。 一晚上,她那几个儿子,不是威逼就是打压,根本没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他心疼地看向阿姐,胸膛里有一股气四处乱窜,憋得他难受,恨不得当场站起来,昭告天下。 宋谨央是他嫡亲的阿姐,谁辱她,就是辱朕;谁欺她,就是欺朕!!! 她要谁死,朕绝不会留他到天明!!! 皇后眼见皇上的脸色变得狠厉,立刻提醒:“皇上,时辰不早了,咱们还得去看宫灯呢!” 中宗的脸色柔和下来,最后冷冷地扫视一眼全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座诸位,莫欺少年穷,我大乾不论权贵还是寒门,只要是个人才,朕一定重用!” 说罢,顿了顿,看向邱元亮,和气地叮嘱。 “邱状元,回去准备吧!三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婚期便定在那日。” 邱元亮激动地三呼万岁。 中宗看着瘫坐于地的诚王妃,冷声道。 “诚王妃口口声声愿为朕分担,原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朕原本看上贵府二公子,年轻有为,武艺超群,任禁卫营营长,绰绰有余。 可现在看来,诚王府对朕的忠诚度不够,竟敢抗旨不遵,升迁之事便作罢!诚王妃还是管好后宅,准备嫁女吧!” 诚王妃一听这话,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鑫爱的事,只怕诚王已经饶不了她,若再牵连到儿子,只怕诚王绝不会放过她。 “嫁!陛下,鑫爱嫁!还请陛下给我儿一个机会,发挥才能、为国尽忠。” 第43章 诚王妃陷入两难的绝境 诚王妃跪行向前,连连告饶,说自己知错了,请皇上再给儿子宋士杰一个机会。 中宗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皇后打起了圆场。 “陛下,您看在太妃的面上,再给一次机会吧。” 宋谨央也开口了。 “是啊!陛下,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您既然看好宋士杰,他定然能担起大任。只不过……” 宋谨央刻意停了停,诚王妃的心瞬间吊在半空,紧张地目露哀求,生怕她说出不利于自家的话。 宋谨央嗤笑一声,继续说道。 “只不过,那孩子毕竟缺少历练。依我看,不如暂时将他安排进禁卫营,若当真能担大任,再提拔不迟。” 宋谨央这话说得妙。 等于婉转地告诉中宗,如果宋鑫爱遵旨出嫁,那宋士杰就能得到差事。 如果诚王妃只是拖延策略,既不想儿子错失良机,又不是真心嫁女的话,那对不起了,皇上分分钟收回禁卫营的职位。 整个京城,难道还挑不出一个可用之人? 诚王妃彻底瘫软。 她不正打着先为儿子争取到职位,再想法替女儿摆脱亲事的谋算吗?! 可宋谨央的一句话,彻底将她的路堵死了! 电光火石间,她浑身一震,惊恐地回头看向鑫爱。 果然,宋鑫爱彻底震惊! 眼底写满了诧异、失望、悲痛…… 湿漉漉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 不,不是的! 鑫爱,娘没有舍弃你! 诚王妃在心底叫嚣着! 娘只是,只是希望你二哥也能好! 娘只是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好! 诚王妃颤抖着嘴唇,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汝南王妃的主意不错!那就这样吧,宋士杰暂代禁卫营一营营长一职,暂代期……三个月,以观后效!” 圣谕一出,宋谨央乐了! 皇上比她更狠! 她只是提议让宋士杰入禁卫营,是否提拔看诚王妃的态度。 但皇上直接将人安排上营长之职,彻底将诚王妃架在火上烤! 说白了,棋局已摆开,棋子已下,选儿子还是选女儿,难题给到诚王妃! 如果诚王妃选了女儿,千方百计为女儿摆脱这门亲事,那儿子的差事就黄了。 如果诚王妃选了儿子,一心为儿子谋划,那女儿必须顺顺当当、风风光光地嫁入寒门,嫁给新科状元邱元亮。 选择,摆在诚王妃面前,不论她怎么选,必会伤到另一个孩子。 诚王妃哪里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可事到如今,她除了谢恩,还能做什么呢? 她惨苦地回转头,无比恭敬地磕头谢恩。 一场宫宴,最大的赢家是皇上! 找回了阿姐,有了龙裔,推进了权贵与寒门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真正的三喜临门! 宋谨央也很开心! 她此番入宫,本意是解了丽贵人的禁足。 她利用自己的代价,必须要付,但龙裔自己也会帮她保住,毕竟那也是皇上的孩子! 收获了意外之喜,看了一场姐弟婚配的戏码,看把他们急的,自己着实偷着乐了一把。 最后,还捎带上诚王妃,助了弟弟一臂之力,推进了权贵与寒门的融合! 皇后宣布宫宴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整个太极殿空旷极了! 宋谨央刚起身离开,没走几步,一缕细微的哭泣声传入耳中。 她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大殿的角落,藏着一抹纤细的背影,正嘤嘤哭泣。 刘嬷嬷正待上前,却被宋谨央拦下,示意她带着素香、素馨先走一步,到殿外等她。 自己则走了过去,脚步刻意放重。 听到脚步声,纤细的身影一僵,立刻止住哭声,抹了把泪,向殿外行去。 “鑫爱,可愿听我说几句话?” 宋鑫爱浑身一僵,倔强地转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坚持向外走去,摆明了不愿听她说话。 宋谨央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鑫爱,世间事,何谓好?何谓不好? 当年,我以商贾之身嫁入侯府,人人道我福运齐天!你如今再看我,可还觉着好?” 鑫爱浑身一颤,胸膛一起一伏,脚步却停住了。 “我嫁了身份高贵的夫君,却被欺瞒了整整四十年。 我的亲生儿子,个个护着那个死了的平妻,说我不慈不仁、心胸狭窄,纷纷劝我大度,理解他们父王和平妻的不易!” 宋谨央说着说着,眼睛泛起了红潮。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她将最后一粒米给了我,自己生生饿死了,我爹有钱,但乱世之中,却护不住我娘与我。 我娘临死前叮嘱我:会嫁,嫁儿郎;不会嫁,嫁银钱! 我嫁入侯府时,侯府已成空壳,靠我的嫁妆过活。可我不在意,只要我在意的人过得好,些许银钱算什么呢? 我很高兴,自己终于完成了娘亲的叮嘱:会嫁,嫁儿郎!” 含泪说完这些话,她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她希望,宋鑫爱能听进去自己的话。 邱元亮的确出身寒门,但他人品端方,学富五车,是个真正可以依托的君子! 殿外,冯远已等候多时。 他躬身迎宋谨央入了软轿,一路在她耳边絮叨。 “王妃,皇上交代,您的折子,他收到了,一切按您的吩咐行事。只是,三爷去北疆的事怕是不能了。今儿闹的这一出,无论如何得冷上三年才能起复。” “转告皇上,老三的事,不必他操心了!老三自个儿办齐活了。” 宋谨央凑近冯远的耳朵,将老三私下同薛镌接触,打算去薛家军谋差事的事,告诉了他。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心中冷笑。 老三以为自己这事办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宋谨央早就疑心他们,时刻命人盯着他们。 他们在府外的一举一动,瞒不过她的眼睛。 冯远听得双眼大睁。 这三爷当真糊涂啊! 他的妻子是娉婷县主,大舅兄悄悄替他铺了多少路,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也要让三爷满愿! 他难道不知道薛至同薛镌之间的关系? 这么多年,两房势如水火,他一旦走出这一步,就等于同薛府大房撕破脸,再也没有回头路! “这,这,这,薛家军哪是那么好进的?日后掌权的必然是薛镌,怎么可能轮到三爷?”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字。 “未必!” 白翩翩随着八皇子妃一同出宫,她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八皇子妃的身后,像极了真正的婢女。 八皇子妃心中冷笑,这个白翩翩当真能屈能伸,这也是此人可怕的地方。 她绝不能因为她表面的恭敬,而失了提防之心。 出了宫,白家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白翩翩向八皇子妃屈膝一礼,便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刚上马车,等了许久的白仲康,脸色倏然变白,死死地瞪着她的右脸颊,厉声问道。 “翩翩,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第44章 白翩翩的歹毒心思 白翩翩沉声道:“父亲,我没事,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白仲康也明白此时不是细说的时候。 他强忍心中疑虑,立刻吩咐回府。 马车启动的一刹那,白翩翩伸手扶了扶几案,低头的瞬间,竟然发现胸襟处露着一角白纸,眸光顿时暗了暗。 她偷偷打量白仲康,见他闭目养神,并未看着她,赶紧借左手扶簪的机会,右手悄悄地将纸团往衣襟里塞了塞。 车轮滚滚,不久,两人回到府中。 前脚刚刚跨进书房的门,白仲康就按捺不住,心疼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父亲,我不小心冲撞了丽贵人。” 她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白仲康。 白仲康又急又恼。 “你明白了吧,我为何一定要你以侧妃身份入八皇子府?” 白翩翩重重点头。 她微眯双眸,狭长的丹凤眼泛着冷光。 她当然明白,奴婢位卑,人人可欺! 今日她的遭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个宫婢就敢登鼻子上脸,扇她耳光,其他贵人就更不用说了! 要想护住自己和家人,必须站到最高处。 “父亲,您放心!您这么多年的教导,翩翩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白仲康缓了语气,恳切地叮咛。 “你行事还需更加小心!宫中贵人多,你又即将入八皇子府,日后同嫔妃打交道的机会,只多不少,绝不可轻易得罪人。” 说罢,怜惜地看了看她脸上的红肿,补充道:“好在,你今日扮作婢女,丽贵人未必记得住你。” 他刚想让白翩翩下去歇着,却见她脸色凝重地四下张望,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起身带她走入内室,压低声音问她还有什么事。 白翩翩接下来的话,惊得白仲康险些厥过去。 “父亲,今日宫宴上,母亲的姐姐大阮氏,不知何故,突然提起翩翩,一再说翩翩是个好姑娘,竟然……竟然,想将翩翩许配给珏弟! 还有,诚王妃和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竟都帮着她,翩翩险些被她们坑了!” 白仲康恶向胆边生,腾地站起身,迅速地在屋里来回走动,气得头脑发胀。 “宋谨央呢?她在干什么?崔珏不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吗?他的亲事就听凭旁人做主了?” “没有,她生气了,也拒绝了!但是诚王妃不依不饶,非得说贵族与寒门通婚,是为皇上尽忠。” 白仲康气得猛然推倒窗边的双耳花瓶。 “啪”的一声响,碎片溅得满屋子都是。 白翩翩紧张得脸都白了,赶紧解释。 “父亲,您别着急!已经没事了,珏弟的哥哥们搅和了此事,皇上也没再提,日后应该也不会再提了。” 毕竟三爷因此事丢了差事,皇上自然不会再提及亲事。 她仔细地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白仲康。 听到最后,白仲康的脸色才悄悄缓和下来。 “哼!这几年,诚王妃越发不像话,仗着太妃的面子,没少做令人恶心的事情!等着吧,爱女许嫁寒门,这才是第一步!” 白仲康目光沉沉地看着白翩翩,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 “翩翩!汝南王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你们万不可粗心大意,最后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更别擅自行动,做任何事都要同我商量,你可明白?” 见父亲终于收敛了怒火,白翩翩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又在他冷厉的目光中,提起了心。 难道,父亲知道了? 她和珏弟曾经想谋害宋谨央性命的事? 第一次投毒,其实是个偶然。 那日,她带着婢女小禾出府买点心。 半道上,小禾说院子里老鼠多,路过药房时,顺手买了些耗子药。 等她们到仙鹤楼,意外遇到崔珑,他正旁若无人地见人就说,自己多么孝顺,亲自为母亲排队买点心,在旁人的赞美声中,洋洋得意。 又见他把点心随意地放在边上,周围人的目光全部被他吸引,她顿生一计,亲自望风,让小禾悄悄地将耗子药投进崔珑的点心盒里。 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宋谨央没有吃点心,生生逃过一劫。 后来,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珏弟一合计,买通车夫,在马车上做手脚,想让她死于意外。 只要她死了,母亲白淑宜就能成为真正的汝南王妃。 没了宋谨央的支持,王府的一切,早晚都是珏弟的,她也能跟着沾光。 但不知什么原因,马车没有掉入山崖,却意外撞进了一户人家的小院,再次让她保得一命。 她气得咬牙切齿,宋谨央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暗杀失败,珏弟彻底慌了手脚,生怕东窗事发。 她为了安珏弟的心,用了八皇子给她的人手,吩咐他们暗中处置了车夫和马车。 至此,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好,暴露了自己和白家。 这一切,她都瞒着父亲。 此刻见父亲再次叮嘱她万事小心,立刻强作镇定,笑吟吟地答应。 只不过,她仍认为宋谨央只是运气好,而非本事大。 见大事商议完毕,她便屈膝一礼,打算告辞离开。 临走时,白仲康叹了口气对她说:“翩翩,你母亲是直肠子。心还是好的,对你也还不错。万一说话不中听,你不要放在心上。” “父亲,我明白的!母亲养育过我,对我有恩,我不会不知好歹!” 说完,再次行礼后离开。 院子里,白家太太小阮氏冒着严寒向前院走去。 她身后跟着个仆从,手里提着食盒,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鸡汤。 拐过一个弯,迎面碰到了白翩翩。 一见到白翩翩,她隐在袖底的手立刻紧握成拳,牙关紧了松,松了紧,最后露出一抹笑。 “翩翩,你回来了?宫宴可还顺利?” 白翩翩恭敬地低头一礼:“托母亲的福,一切都好!” 她看清仆人手里的食盒,低头露出轻蔑的笑容。 母亲一辈子讨好父亲,试图以此保住自己的地位,却不知这种行为最是无用。 男人怎么会因为几碗鸡汤,就念着女人的好? 得像她这样,有貌有才还有智慧,能成为男人的左膀右臂,才能得到一切。 小阮氏没有看到她眼底的轻蔑,自顾自说着话。 “嗯,也是,你是以奴婢身份入的宫,只要乖乖听话,哪会有不顺?” 等看清白翩翩脸颊上的红肿后,她立刻夸张地大声叫嚷开来。 “呀,翩翩,你脸上怎么了?是谁打了你?哎呀呀,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你行事乖巧,你怎么还是挨了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向前走去。 一路上,啰啰嗦嗦说个不停。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心想做贵人,却低贱得如同泥沼里的蛆虫!不自量力!!” 白翩翩气得浑身发颤,恶狠狠地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 “疯子!” 第45章 崔琛浑身鲜血淋漓,活该遭罪 白翩翩气得狠了。 她被香玉扇巴掌,都没小阮氏的话来得气人。 什么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偏不信命! 汝南王府真正的七爷,命好不好? 明明是王府少爷,却过得连乞丐都不如。 这样的命,给她都不要! 她越想越生气,猛得一脚踹向路边的雪堆,不料那是一块突起的石头,疼得她脸色刷白,眦牙咧嘴。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在小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到院中。 刚坐到贵妃榻上,小禾就想帮她查看伤势。 她拒绝了,打发她去取冰块。 自己懂医,伤势不严重,用冰敷一敷就行了。 小禾领命而去,她立刻取出藏在怀里的纸团,展开一看,一筹莫展。 纸条上让她寻找几幅画,用同样的纸作的画,却又没有写明是什么画,这让她怎么找?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撕下一角纸,藏进自己的荷包。 想了想,又撕下一角,再次藏进荷包里,余下的直接扔进炭炉里,转眼烧了个干净。 她能那么轻易入八皇子府,全靠那人的帮忙。 虽然,她从未见过那人,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向来都是用纸条传书。 那人再三叮嘱她,此事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的父亲白仲康。 那人本事极大,她看的书籍里,她弹奏的琴盒里,都发现过他留下的字条,甚至有次出现在了鞋底,简直令她咋舌。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字条,她是不信的。 字条上写着,可以满足她的愿望,成为八皇子侧妃,条件是替她办一件事。 笑话!那可是八皇子侧妃啊! 她一个三无女,连见八皇子一面都办不到,怎么可能成为侧妃? 可偏偏过了没多久,好消息便传来了。 她欣喜若狂,从此将那人视若神明,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更诡异的是,那人竟然让白仲康以为,是白家助自己入的八皇子府。 所以,当那人再次传信,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入宫赴宴时,她哪怕委屈自己,假扮八皇子妃的婢女,也必须达到目的。 因为她坚信,对方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但自从知道,对方只是要她找几幅画时,顿时满腹疑问:仅为几幅画,何必非得要她入宫呢? 宋谨央还是坐宫中的马车回的府。 因为她的马车让给了崔琛,那个不识时务,平白招来一顿杖责的五爷。 云氏将女儿托付给世子妃秦氏,自己则陪着崔琛,一路紧赶慢赶地回府。 一路上听着他痛得嗷嗷叫,虽然着急,却一点力也使不上。 好不容易回了府,管家急得团团转,命人找府医的时候,这才想起来,今儿是元宵节,府医回家过节去了。 这下惨了! 伤势不等人,一个不好,会要了五爷的命啊!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专治跌打损伤的太医疾步走了进来。 中宗还是心软了,担心宋谨央着急,连夜派了太医来诊治。 崔瑜长舒一口气,吩咐各房媳妇带着孩子先回院,自己和老二、老四、老六赶到五院。 崔琛了无生气地趴在床榻上,嗓子早就喊哑了,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亵衣和着血水,沾在背上,太医仅仅提了提布料,就痛得他惨叫连连,身子抖如筛糠,奋力地挣扎。 实在没有办法,崔瑜、崔琦、崔珑和崔琅,四个人分别按住他手脚,太医这才抹了把汗,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亵衣与皮肤剥离。 这个过程,堪比酷刑。 皮肤被割裂,无数细碎的皮屑粘连在布料上,被剥了下来。 血汩汩地渗出,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床铺。 耳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惊得人心跳如鼓。 好不容易脱下亵衣,太医顾不得疲累,就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伤口。 太医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解释下一步的诊治方式。 “崔五爷,您的伤口若不清理干净,只怕会化脓。而要清理干净,必须用盐水,会很疼,您且忍忍。” 太医默默叹气,哪会没有别的办法? 只不过,皇上特别吩咐,崔五爷又蠢又坏,就用最有效、最激烈的方法治疗他,必须狠狠教训一番! 一听要用盐水清理伤口,吓得崔琛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断气。 太医见状,赶紧吩咐崔瑜他们松开手,让五爷先顺一顺气。 崔琛好不容易缓过来,就被重新按住手脚,太医沾着盐水的纱布,利落地落到他的背上。 “啊……啊……呀!!!疼……啊……” 盐水顺着伤口渗透皮肤,无数伤口再一次被切割,痛得他浑身颤抖,拼命挣扎,却因为四肢被按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活活地承受痛苦。 崔琛额角的汗,像雨水一般滑落,最后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崔瑜也急得满头大汗,怒其不争地呵斥他。 “这回知道痛了吧!叫你顶撞皇上,白遭这场罪!” 崔琛明明没了力气,却还奋力反驳:“我没错!我是正义的,死了也甘愿。” 崔瑜一气,手下不自觉地用劲,疼得他嗷嗷叫。 太医连连摇头,这五爷蠢得没谱了,下手再不留情,又重又快,反复按压,竟直接疼晕了他。 屋里几人反倒松了口气,这下子耳根子清静了! 宋谨央坐在外间,听着里间惨叫连连,脸上一片漠然。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云氏小声啜泣着。 孙女咏宁坐在她边上,小脸吓得惨白。 宋谨央淡声吩咐:“云氏,你带咏宁回屋,早些安置吧。” 咏宁听到祖母的话,身子一震,说道:“祖母,咏宁不累,咏宁要陪着父亲。” “你父亲有太医照顾。你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熬不得夜,快些回去吧。” “母亲,”云氏焦急地说,“让咏宁先回去,她有乳母照顾,我还是留下伺候夫君吧。” 宋谨央不赞同地看着她。 “云氏,你非但是妻子,还是母亲!今儿咏宁受了不小的惊吓,夜里容易惊梦,你好生照顾她!老五这里,不差照顾的人,哪个下人不能伺候?” 云氏听她这么说,乖顺地起身,和咏宁屈膝行礼后退下。 宋谨央无波无澜地听着屋里传出的惨叫声。 痛吗?痛吧! 你们这些痛,远远及不上我失去小七的痛苦。 小七受过的罪,你们一样都不能少! 终于,酷刑结束了! 崔琛终于悠悠转醒,发出哼哼叽叽的呻吟声。 崔瑜几个跟在太医的身后走了出来。 “王妃,五爷伤势看着凶险,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不过,伤筋动骨一百日,怕是要卧床不少时日了。 我开些伤药,每日按时服药,明日老夫再来换药。” “辛苦了!老大,送送太医!” 宋谨央扫视一眼,发现老三和小七不在,心中泛起冷笑。 老三今儿受了大打击,只怕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来。 而小七,兴许赶着去向王爷告状了! 还真的给宋谨央猜着了。 夜幕下,一道身影悄悄靠近王爷的屋门…… 第46章 宋谨央好心告诉崔承,他的未来生不如死 “吱呀”一声,王爷崔承的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崔珏四下张望,发现没人后,飞快地闪身进了门。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崔承跟前。 不过几日,崔承便瘦得没了人形,一张脸蜡黄蜡黄的。 他日复一日被伤痛折磨着,没一刻安生! 好不容易恢复些,却二次受伤。 整日里,吃又吃不下,睡又睡不着,迷迷糊糊的,时而清醒,里面糊涂,不知白天黑夜,日子连一丝盼头也没有。 崔珏来到他跟前,低低地呼唤他。 “父王,父王,您醒醒,小七来了。” 崔承仿佛走在迷雾中,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正当绝望之时,耳边传来呼唤声“父王”,他拼命顺着声音追去,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面孔从模糊到清晰,看清来人后,顿时激动得老泪纵横。 “肖……七,倪赖……啦……” 崔珏皱眉,父亲的情况怎么越来越糟糕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但他没时间多想,一会儿兴许大哥就要来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父亲。 “父王,出事了!今晚有人想将姐姐许配给我!好在有惊无险,让我推托了!” 崔珏的话像是一柄利刃,狠狠地扎进崔承的心肺,痛得他怒目圆睁,拼命挤出两个字“不……行”。 “父王,您一定要和母妃说清楚。我的亲事,只能在高门贵女里选,绝不能同寒门结亲!” 他内心深处,连白翩翩也瞧不上,更不可能公开承认她! 崔承急得想开口说话,越急越说不出话! 喉间堵着一口老痰,咕噜咕噜的,说出的话全跑了音! 父王声音太小,他实在听不清,不得不凑近他的嘴,这才依稀听到两个字“鱼……呸……鱼……呸……” 崔珏正思考着“鱼呸”是什么意思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刘嬷嬷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伺候王爷的人呢?都跑哪去了?门口竟没人守着?万一有歹人闯入,害了王爷,这可怎么得了?该打! 管家,今儿谁当值,把人给我找出来,若是存着心躲懒,一律发卖出去。” 崔珏脸色倏然发白,立刻站起身,全然不顾崔承的拉扯,急急地再次交代。 “父王,你记得一定要和母妃说,我的妻子只能是高门贵女!” 说完,急急一个闪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宋谨央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王爷,近日可安好?” 崔承看着越活越年轻的宋谨央,心里很不服气! 明明自己才是应该享福的那个,却做错了选择,成了最苦逼的一个。 等他病好了,看他怎么收拾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 想到刚才崔珏告诉他的话,立刻怒目圆睁,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 可偏偏,宋谨央听懂了! 她脸上一片温婉,诡异地笑了起来,在半明半暗的烛光里,看得格外瘆人! 崔承吓得瞳仁放大,不好的感觉席卷全身。 “王爷可是想说,白翩翩不能嫁给崔珏,因为他俩是嫡嫡亲的姐弟?” 话音刚落,崔承眼睛倏然睁大,露出惊恐之色,不可置信地死瞪着她。 “哈哈,”宋谨央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也出来了,“王爷可是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她伸手扶了扶发边的簪子,一字一顿道:“我非但知道他俩是姐弟,还知道崔珏根本不是我的儿子!” 崔承瞳仁猛得紧缩,眸中竟露出一抹哀求之色。 “想求我放过崔珏?” 崔承拼命点头。 “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你求我呀,跪下来求我呀!求我,我就答应你!好不好?” 宋谨央笑得癫狂! 崔承面上一片死灰,他想求的!可他做不到啊! 他连跪,都做不到! 突然,他昏黄的眼仁中,射出期盼之光,殷切地望着宋谨央,似乎在说等他好了就跪! 宋谨央了然一笑,好心地替他解惑。 “王爷,别说跪,日后你连翻身都做不到!太医说了,你身上骨头已经接好了,只需慢慢将养,就能逐渐康复!” 崔承一听这话,眸光大盛! 高兴不过一秒,宋谨央继续说起了实话。 “但你做人忒不地道,经络寸寸撕裂、断开,再也接不上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废—物! 一个吃饭、如厕、沐浴都要靠别人的——废——物!!!” “废物”两字软糯地滑过宋谨央的舌尖,平和婉约地从嘴里吐出,声音拖得长长的。 崔承却如遭雷击,惊恐地看着宋谨央,耳边萦绕着两个字“废物”! 他痛苦得闭上眼睛,一滴老泪从干涸的眼眶里滑落,陷在皱皱巴巴的皮肤里,不上不下! “……秋……尼……” 宋谨央耐心地听着,灿烂地一笑。 “求我啊?”她摇摇头,“不行!必须下跪!不跪!我可走啰!” 宋谨央潇洒地起身,还没迈步,崔承便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似痛苦似哀求似呵斥…… 她顿住脚步,重新坐了下来。 “瞧我这记性!王爷,我还没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你还不知道吧,我就是先帝寻找多年的长公主,如今已认祖归宗了! 噢,对了,先帝遗诏,北疆一百零八城,都是我的封地! 如今的我,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封君啦!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宋谨央挑衅地看着崔承,眼看着他眼里的希望之光慢慢熄灭,直至寂灭! 她拍起手来! “王爷,真聪明!知道我的发达就是王府的末日! 没错,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会一一讨回!!!向你的族人,向你那几个白眼狼儿子,向你最疼爱的白月光儿子,向白翩翩,向白家一一讨回。 一个都跑不掉!!!” 宋谨央腾地站起来,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厉声呵斥。 “我要你们整个崔氏一族,给我的小七——陪——葬。” 想到小七,宋谨央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揪住崔承的衣领,连着扇他数十个耳光,直到力尽,这才虚弱地松了手。 她无力地滑坐在床榻边,崔承早被她打晕了,人事不醒! 她缓了口气,扶着床架站起身,踱到外间,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将里面的冷茶,全部淋在崔承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激醒崔承,他猛得睁开眼睛,首先闯入视线的,是宋谨央似笑非笑的面宠,吓得他瞳仁放大,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这一刻,他想死! 他,真的想死! “不,王爷,你死不了!有我在,你会活得好好的!你一定会身不能动,手不能写,口不能言,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活着看到你最心爱的人、事、物,一样一样被毁灭!!! 你的心得和你全身的经络一样,碎成齑粉! 苟延残喘吧!王爷! 我会让你未来的日子,永坠地狱,生不如死!!!” 第47章 崔氏族长来要银子了 元宵节后的街头,扫街人清理着积雪,时不时捡起掉落的花灯。 族长崔泉坐在马车上,往汝南王府赶。 实在静不下心,他索性掀开窗帘,任由寒风扑面而来。 今儿已是正月十九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年正月十五,汝南王妃都会请他到王府,客客气气地好生款待。 和王爷一起喝茶、聊天、午膳,送上一千两纹银给族学,外带不少布匹、吃食、药材…… 林林总总,装满整整一马车才算完事。 最后恭敬地送他出府。 今年十分反常! 向来不爱入宫的王妃,竟然带着阖府入宫过元宵节,而对于给族学捐银的事,至今连半句交代也没有。 一千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族里的学子,安安心心求学一年,甚至还有节余,族人们也能沾不少光,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崔泉是知道汝南王府发生的事的。 刚听到消息,他吓得腿软。 大冷的天,天天躲在外面,生怕汝南王妃找上门来,质问他为何把一个死人记上族谱! 可他白担忧了,王府愣是没一个人找上门。 他渐渐放松下来,估摸着王妃根本不知道族谱的事。 毕竟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汝南王可是口口声声保证,绝不会让王妃知道。 突然,马车骤停,惊得他一个趔趄,瓜皮帽掉了下来,露出稀疏的发髻。 他尴尬地拾起瓜皮帽,重新扣到脑袋上,庆幸没人看到。 “怎么回事?”他生气地问道。 为了去汝南王府,他还特意雇了辆马车,挑了个看上去齐整的车夫,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老爷,”车夫声音微颤,有些心虚,“有人摔倒在马车前。” 崔泉不耐烦地下车查看,马车前横躺着一个人,哼哼卿卿的,不知有没有伤到。 他心里咯噔一声。 倒霉!大过年的,该不会遇到仙人跳了吧? 突然,地上的人坐直身子,他吃了一惊,大喊一声:“村长?” 外面冷,他赶紧将村长扶上马车,村长家他认识,正好顺路。 坐上马车,村长喝了口热茶,终于缓了口气。 “唉!这才过了年,崔理的娘就不大好了。崔理要伺候她,走不开,我正好没事,替他跑一趟找大夫。没想到,刚把大夫送到,转身才跨出他家院门,就狠狠绊了一跤。” 崔泉一愣! 崔理? 那个相貌出众、彬彬有礼、才华出众的孩子? 也不知这几年他过得怎么样了! 当初他崭露头角,早早成了童生,是所有崔氏一族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惹得汝南王府七少爷不喜,直接打发了他。 这么多年,只要一想到他,便深觉惋惜和愧疚。 但他也没办法,谁叫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呢? 崔氏一族里外全靠汝南王妃,他敢得罪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吗? “崔理……还好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早年丧父,还要养活母亲,能好得了才怪。 “好!好着呢!呶,这院子就是他家。” 村长笑眯眯地指着马车边的宅院说。 崔泉一怔,抬眼看去,吃惊地险些跳起来,不敢相信地把脑袋伸出窗户,瞪大眼睛来回看。 红瓦白墙,结结实实的小院子,很是温馨! “呵呵呵,你也不敢相信吧!崔理,这是遇到贵人了!” 马车启动后,村长一路上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你说有趣不有趣,马车意外撞毁了他家小院,倒是因祸得福,撞出个贵人来了。” 贵人不仅给了赔偿,隔日还派来人手,十多个人七手八脚,推倒院墙重建,还选了块空地,建了个灶房。 又临时将崔理娘扶进灶房安顿,推倒正屋重建。 因为来的人多,前后忙活三日便修葺一新。 “这小子,好人有好报,他爹泉下有知,该高兴地笑了。” 村长一边说,一边抹着泪。 这孩子吃了许多苦,他一个外人都心疼得不行。 一想到此,村长就恨恨地瞪了崔泉一眼。 “你这个族长白当了!当年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童生,这么有出息,这么有才华,偏你个老六,为了自己的脸面和利益,无限度地让步,毁了这孩子一辈子。” 好在如今遇到贵人,听说还愿意助他复学。 崔泉尴尬极了,慌忙解释。 “这,我……这也不是为我自个儿呀,还不是为了整个崔氏一族?” 村长哪里是真的怪他? 叹了口气暗忖:要是两人换个个,他也不见得比崔泉做得好。 村长半道上下了马车,崔泉一个人忐忑不安地来到汝南王府。 小院正房。 崔理刚刚喂母亲喝了药,盖严被子,转身坐到外间的小杌子上,掏出怀中的银钱掂了掂,一百两纹银,只剩两个银锞子。 母亲油尽灯枯,多少大夫兴冲冲地来,最后失望地摇头离开。 都说母亲时日无多,便是开了药也无甚大用。 他不肯,还是求着大夫开了药。 药方上大多是补药,可废银子了。 这才几日,一百两便耗光了。 他几次将目光投在屋角的竹篓上,那里是恩人给的赏赐,让他当了换文房四宝,他舍不得。 可如今为了母亲,只能咬咬牙当了! 他见母亲睡得深了,背起竹篓,向当铺走去。 宋谨央这几日休息得不错,府里也很安静,养伤的养伤,想不开的想不开,躲起来的躲起来,一时间整个王府安静得像是冬眠。 正院却很热闹。 宫宴的第二日,皇上送来一只鹦鹉,小嘴可会说话了,“王妃,王妃”叫个不停,逗得宋谨央开心不已,小丫头们都喜欢得不得了,日日引着鹦鹉说话。 刘嬷嬷一脸喜色:“皇上心里念着您!” “他这是用鹦鹉,补上咪咪的缺。” 说到咪咪,一屋子的人沉默下来。 谁都知道咪咪是替王妃挡了灾,只是这下毒之人至今还没找到。 宋谨央见大家都沉了声,便转了话头,让刘嬷嬷将账册拿出来,她打算盘一盘账,将自己的嫁妆同王府资产彻底切割开来。 “王妃,府里本就是个空壳子,除了两间不赚钱的破铺子,哪里还有什么产业?这,这,日后几位爷要怎么过活?” “他们爱怎么活就怎么活,从他们帮着牌位说话起,便是舍弃了我。既是舍弃了我,自然得连我的银两一起舍弃。”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们敢想,还得看她乐意不乐意! 账册刚刚摆好,管家来报,族长崔泉来了。 宋谨央执笔的手一顿,还没说话,刘嬷嬷倒是笑了起来。 “王妃,族长这是着急了,生怕您忘了那一千两纹银!哼!这也是一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主!” 宋谨央原本想冷一冷他,可她想到了崔理,正好借着机会问上一问。 不知为何,她一见这孩子,就觉得亲切,时常不自觉地想起他。 “让他进来吧!阿留,把客堂门打开,让丫头们准备茶点。” 说罢,她起身换上见客的衣衫,重新整了整妆容,这才缓步走向客堂。 第48章 捐银时,邀请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崔泉跟着管家,刚绕过垂花门,就看见满脸笑意的刘嬷嬷。 他微微松了口气。 刘嬷嬷可是王妃跟前最得力的,她亲自来迎自己,说明王妃没有迁怒族里。 刘嬷嬷笑着福了福身。 “族长一路辛苦,王妃本打算过几日请您和族老们过来,您今儿来倒是赶巧了,省得管家再派人跑一趟。” 一听王妃要请他们来,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更确定王妃没有生气。 刘嬷嬷晓得他误会了! 王妃请族长他们过来,哪是为了一千两银子的事,为的是和离! 可她才不会傻乎乎地解释,让他们再得意几日呗! 一路走着,前面隐约传来惨叫声,吓得崔泉心一颤。 刘嬷嬷赶紧解释。 “族长莫慌!几个下人不听话,放着王爷不好好伺候,四处躲懒,被王妃逮着,今日正狠狠地挨着板子呢。” 崔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刘嬷嬷的神色,见对方并无异常,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惨叫声越来越清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听得瘆人! 拐过一个弯,只见在一片空地上,一字排开七八张长凳,每张凳子上捆着一个人,噼噼啪啪地挨着打。 行刑的人怒目圆睁,可见用了浑身的劲。 长凳上的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崔泉身子一抖,吓得转开了眼,暗忖:若换成自个儿,不知道扛不扛得住一棍子? 刘嬷嬷状似不经意地说:“这人啊,得认清自个儿的位置!主子待着好,就得掏心挖肺地干活,千万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可有些人哪,就是贪心不足,把主子的善心,当成躲懒的借口,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这叫遇着王妃了,打一顿便罢!若换作旁人,怎么着都得把人发卖出去,以儆效尤。” 崔泉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暗暗安慰自己,要保持镇定,不可自乱阵脚,有的没有乱想一气。 他满脸堆笑地说:“王妃心善!下人挨打,就是他们自己的错!”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 “族长果然是明白人,比那些人强上许多!” 崔泉讨好地点头哈腰,后知后觉地发现,刘嬷嬷竟拿他和下人比? 他可是堂堂一族之长,岂是下人能攀扯的? 可他不敢反驳,老老实实跟着刘嬷嬷来到客堂。 这一路上,吓破了他的胆,再见王妃时,出奇地恭敬。 拉拉杂杂地说了些场面话,他便将话题引到了族学。 “王妃,今年雨季水量特别大,族学旁边的小厨房年久失修没扛住,四面进了水,墙体都酥了,东面的屋顶塌了一只角,雨水哗哗地灌入屋里,一应用具全都报废了,只怕要推倒重建了。孩子们都啃了几个月干粮了,平日里连口热水也喝不上。” 崔泉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打量着宋谨央的神色。 宋谨央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浅浅地抿了一口茶。 岩茶独特的香味,顺着唇齿往喉咙里漫,真是通体舒泰啊! 崔泉忐忑不安地等着王妃回话。 宋谨央喝了茶,放下茶碗,拿帕子按了按唇,这才抬眸看向崔泉。 “族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没了! 崔泉伸长脖子等,竟然没有下文了?! 那一千两纹银到底给还是不给? 他不死心,搓着手,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问。 “王妃,往年您都给族学拨银,今年可还有这笔预算?” 宋谨央“啊”了一声,像是如梦初醒般,浅笑道:“自然是有的!” 又没了! 王妃只说有这笔银钱,却没让人去取,也不说什么时候交给他。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险些跳出喉咙口。 刘嬷嬷笑着补充。 “族长,王妃年年行善,却从不宣扬,外人也不知道!这不,真摊上事了,反倒有人说咱们王妃不慈和、不宽容,只晓得同一个死人作对。” 咯噔一声,崔泉的心停跳了一拍。 来了! 王妃要秋后算账了! 他紧张得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撒丫子逃跑,但又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无奈硬着头皮端坐着。 “唉!咱们王妃数十年如一日,岌岌无名地做善事,真的好委屈啊!” 听到这句话,崔泉瞬间活了过来,觉得自己又行了! 原来王妃是想要好名声。 这还不简单? 他起身恭敬地一揖到底,讨好地笑。 “王妃,愚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谨央笑眯眯地看着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王妃,今年捐银的地点,不妨安排在族里祠堂,将父老乡亲一并请来,共同做个见证,更好地激励学子们一心向学。您意下如何?” 宋谨央内心狂笑不止,崔泉果然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透! 让所有的父老乡亲做见证? 这个主意太妙了。 她就是要彻底地将崔承、白淑宜钉死在耻辱柱上!!! 可她面上现出为难之色:“这会不会太折腾了?父老乡亲有农活要干,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崔泉一听有戏,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王妃,他们哪家没受过您的恩惠?就算停工一日,也耽误不了什么。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所有的事,我都替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只不过,这次场面大,可能得费些时日准备。” 最后,两人约定五日后,王妃亲临祠堂,在父老乡亲的见证下,捐一千两纹银给族学。 “另外,我再多出五百两,专门用于族学的修葺,让孩子们学得放心,父老乡亲也可安心务农。” 崔泉一听,激动得心花怒放。 五百两啊! 那可是半年的捐银啊! 喜得他止不住地笑。 正当他兴奋的时候,宋谨央话锋一转。 “族长可知道崔理其人?” 崔泉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尴尬地回道:“知道!这孩子身世挺可怜的。六岁时父亲去世了,跟着母亲吃了不少苦,后来一直在码头上做工。” 崔泉语焉不详,绝口不提童生的事。 “听说他曾经入过族学?那后来怎么没再继续求学?” 崔泉紧张得翕了翕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脑海里灵光闪现,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 天哪! 老村长口中的贵人,该不会就是王妃吧?!!! 眼见事情瞒不住了,崔泉只得实话实说。 将崔珏见不得崔理比他出色,比他更早成了童生,命令他将人赶出学堂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妃。 宋谨央气得脸色铁青。 崔珏太不像话了,就因为崔理比他优秀,竟生生断了他的青云路,简直可恶至极。 “族长,安排崔理复学的事,便麻烦你了!” 崔泉一怔,整个人如坠冰窟。 崔理的贵人还真的是王妃啊? 这下完了!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当年,王妃特意交代过自己。 不得歧视任何一个学子,只要是崔氏一族的,都有权力接受她的馈赠。 他违背了王妃的意思,暗地里将人赶出了学堂,只怕讨不了好了! 想到这里,他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黏黏的、冰冷的,极不舒服。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他立刻表态,自己会专程去一次崔理的家,转告他这个好消息。 辞别王妃,崔泉唉声叹气地向府外走去。 因为心思太重了,没注意前方,“嗵”的一声,与人撞在一起,双方痛呼出声。 等看清来人,他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高声嚷嚷起来。 “崔七爷,我要被你害死了!!!” 第49章 崔珏的恐惧 崔珏很郁闷! 他把亲娘的牌位从阴暗的角落里,移到明面上,本来不觉得是个事,谁家没个三妻四妾呢? 而且他又不是白眼狼,怎么可能置自己的亲娘于不顾? 她也早就化成灰了,许平妻之位,不过挂个名头罢了,根本动摇不了母妃的地位,且母妃为人大气,应该不会计较。 可就算母妃计较又能怎样呢? 自己可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牌位暴露后,自己的运气每况愈下。 先是皇后娘家承恩侯府,竟然宁愿将独孤筝嫁给出身寒门的范离,也不愿意嫁给他! 他还没嫌弃独孤筝冷若冰霜,没有女子该有的体贴温婉,她倒嫌弃自己才华平平? 既然如此,另嫁就另嫁吧,他也不稀罕,京城贵女何其多,还怕挑不到好姑娘? 可总有没眼力劲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底线,竟然想把白翩翩硬塞给他! 到这个时候,他仍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 只是,被这个举动恶心到了。 自己是堂堂汝南王府的七爷,身份贵重无比,泥腿子出身还想高攀他? 白家,算个什么东西? 若非亲娘出自白家,他连看都不想看白家一眼。 白翩翩也就是做妾的命,还真当自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所以,当元宵节后,白翩翩再次找上他,问他要银两准备嫁妆时,他尽管满心不屑,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他本来不想给的,自己的银钱凭什么给她? 反正她以后入了八皇子府,轻易出不来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还怕她不成? 后来想一想,她到底是八皇子的人,日后若能吹吹枕边风,自己岂非又多了一重保障? 自己总是要抢王爵的,同崔瑜几个肯定有一场硬仗,若能求得八皇子襄助,自然事半功倍。 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自信极了,账上的银两,从来随便他们支取,母妃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可等他来到府里账房,发现一两银子也取不出来时,才真正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七爷,对不起!王妃说了,任何人不得擅自从账上提取银两,除非有王妃的手书或私章。” 崔珏不信邪,以为账房骗他。 账房无奈地摇头,甚至赌咒发誓,这就是王妃的命令。 “七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不光您如此,几位爷都不能取了。年前还能取,就在元宵节过后第二日,王妃亲自下的令。您若不信,不如去正院问问王妃?或者请王妃盖个私章,小的立刻把银票给您!” 崔珏铁青着脸离开了。 他怎么敢找母妃? 难道告诉她,自己要银两是为了给姐姐准备嫁妆? 事情他可以做,但绝不能做到明面上,这事到底见不得光,是要被旁人戳脊梁骨的! 他灰头土脸地出了账房,心事重重地低头赶路,“嗵”的一声撞到人,疼得他眦牙咧嘴,还没看清来人,便听到对方咋咋呼呼的叫嚷声。 “崔七爷,我要被你害死了!” 他勃然大怒,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敢这么和他说话? 一抬头,发现是族长,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他害谁也不可能害族长,有这个必要吗? 当下脸色也不好看。 崔泉脱口而出指责的话,说完就后悔了,暗啐了自己一口。 人家是爷,自己是大爷,能这么说话吗? 清醒过来后,他瞬间变了张脸,照着自己的嘴重重地拍了一下,讨好地笑道。 “该打!七爷,我一急,说错话了,您老人家莫与我计较。” 崔珏的脸色缓和下来。 “族长为何说我害了你?你还没老糊涂,说这话,肯定有原由的吧!” 崔泉脑子转得飞快,当年七爷还是个小孩子,可能早就忘了崔理这个人。 于是,他简单地说:“嗨,我可不正是老糊涂了吗?七爷就别为难我了,真没啥事。” 说完,抱拳行了礼,就想离开。 侧身而过的时候,却被崔珏一把拦住。 “快说,到底什么事?不说别想走!” 眼见崔七爷不依不饶,崔泉没办法,只能照实说了。 “当年那个崔理,这几年过得很惨,整日在码头上卖苦力,赚几个铜板养活他娘和自己,穷得衣不蔽体,更别说读书了,连书的边儿都摸不着。 最近却改了运,竟然遇到了王妃这个贵人,非但派人替他修葺了房屋、院墙,还打算重新资助他求学。” 崔珏听得一愣! 崔理是谁?和他有关系吗? 这个崔泉果然老糊涂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想赖他害他? 他心里乱得很,胡乱地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 突然,电光火石间,“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响彻他耳朵。 他猛得回头,双手死死地掐住崔泉的手臂,恶狠狠地追问。 “谁?你说的是谁?” “崔理啊!” 崔泉疼得挣扎起来,可怎么也摆脱不了崔珏的禁锢。 “崔理又是哪个?快说!!!” 此时的崔珏如同地狱里的恶魔,双目通红,双手如玄铁一般死死箍着崔泉,疼得后者冷汗从发根处渗出,整张脸扭曲了起来。 “是,是,”崔泉脑子僵住了,舌头都大了,结结巴巴地说,“就是那个崔理呀,小小年纪成了童生,被你赶出族学的崔理!” “轰!” 惊雷再次响起,瞬间炸飞他三魂七魄,抽光所有的精气神。 崔泉好不容易摆脱他的禁锢,揉了揉疼痛不已的手臂,刚刚舒了口气,却在看到瞬间没了人形的崔珏时,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 “七爷,您不必担心!这崔理多年未沾书,原有的学问,早就还给先生了,哪里还是您的对手?您今年就要下场了,他才不过是个童生……” 崔珏脸色铁青,牙根紧咬,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你踏马懂个屁!” 下一秒,再度死死箍住崔泉的手臂,红着眼眶质问他。 “为什么说母妃是他的贵人?为什么?!!!” 崔泉又吓了一大跳,磕磕绊绊地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崔珏听完他说的话,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比枝头的白雪还要白上三分。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都怪白翩翩这个蠢货,非要自己在马车上动手脚,结果事没办成,反倒让他们母子见了面。 他恨得牙痒痒,只恨老天没眼,让叫花子打了翻身仗。 不,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崔理! 你此生只配烂在泥里,别想和小爷争。 他一个急转身,向府门外冲去。 刚跑出两步,又折回崔泉跟前,厉声警告他。 “记住!千万不要让崔理重新回到族学,否则我拿你是问。” 说完,如离弦之箭向外射去。 崔泉先是一呆,继而嗷呜一声抱着头痛苦不已。 王妃命他让崔理重回族学,七爷命他不许让崔理重回族学。 他到底该听谁的? 第50章 崔琥下跪认错 崔泉最后还是去了趟崔理家。 毕竟银钱在王妃手里,王妃指哪,他就得打哪。 当年听七爷的号令,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碍于王妃的面子罢了。 “崔理,你小子好运来了!汝南王妃让我通知你,等族学复学,你也一起去,食宿全免。” 崔理默然半晌,终是拒绝了。 崔泉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他就这么拒绝了? “哈呀,你傻了吧!这可是摆脱贫苦的唯一一条路啊!!!” 崔理一揖到底。 “族长,非学生不知好歹,只是家母病重,身边离不得人,故而无法去族学了,若您见着王妃,代为转达学生的谢意与歉疚!” 崔泉定定地注视着他,足足有三息,最终深深地叹一口气。 多好的孩子! 他的眼眶泛了红,拍了拍崔理的肩头,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低头疾步出去了。 直到重新坐上马车,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今日去汝南王府,竟是一无所获。 银子没到手,布匹、吃食、药材等一样也没有,甚至雇马车的银子,还得自掏腰包。 他苦哈哈地扭起了眉头,总觉得事情不太妙。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崔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等进了门,喂马的小厮诧异地问他。 “爷,您的马呢?” 他这才惊醒,自己竟然忘记把马骑回来,冒着风霜走了整整一路。 他颓丧地吩咐小厮去取马,自己则垂头丧气地往院子走去。 回院的路上,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 元宵节宫宴,他被赶出太极殿,浑浑噩噩地关在厢房里整整三日,好不容易接受现实,匆匆赶去薛镌的宅子,却被告知主人不在。 他站在门外等啊等,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雪花飘落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积了一层雪。 有个带孩子的妇人经过,孩子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捧雪,就想往他脸上堆。 “娘,这里有个雪人!” 就在白雪覆面的刹那,他的眼睛倏然睁开,目露凶光,吓得孩子哭爹喊娘。 妇人骂他一声“有病”,立刻抱着孩子跑远了。 等到他冷得舌头都发直了的时候,薛镌终于现身了,却连门都没有让他进。 薛镌为难地看着他。 “姐夫,父亲说了,前锋营营长一职,不可能了,毕竟你是皇上金口玉言的‘永不录用’,若父亲明着抗旨,下一个‘永不录用’的,只怕就是薛家军了。 但父亲也说了,你到底是他女婿,哪有自己人不帮自己人的? 薛家军依旧欢迎你,只不过,只能从小兵开始…… 哎!姐夫,你别走啊,一起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呀,姐夫……” “小兵”两个字像柄利箭,狠狠射穿他的心肺。 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兵? 侮辱谁呢?!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正院外。 他眸光一紧,自己分明想回三院,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母妃这里。 他咬牙转身,刚刚跨出一步,身后像有一股无穷的力量拉住他,牢牢地固定住他的身形,久久不能动弹。 终于,他猛然转身敲响院门,像是怕自己后悔般,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 院门被敲响的瞬间,他重重地舒了口气。 三爷崔琥求见的时候,宋谨央正站在廊下喂鹦鹉。 “虎头,乖,用膳啦!先喝点水,嗯,真是个乖孩子。” 宋谨央声音温柔似水,就如一位慈母般,亲力亲为地照料着孩子。 刘嬷嬷含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王妃太苦了! 亲自养大的孩子,却个个为了利益,同她离了心。 这时,小丫头来禀报:“王妃,三爷求见!” 宋谨央喂食的手一顿,吩咐人让他进来,同时把手上的食盒递给了边上的下人,掸了掸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进了房。 不一会儿,崔琥急匆匆而来。 煞白的一张脸,一进门就“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求母妃救救儿子!” 宋谨央的心一痛! 可下一秒,她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如今的境遇,不是他们自己求的吗? “老三,起来回话!” 崔琥梗着脖子不起身:“母妃不答应,儿子就不起身。” 宋谨央冷笑:“老三,事到如今,你觉得用这一招,对我还有用吗?” 崔琥猛然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神情,可今日的母妃竟如此陌生! 他嗫嚅地唤道:“母妃?” 宋谨央没再和他绕弯子。 “老三,可是在薛镌处吃鳖了?” 崔琥震惊至极,诧异至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宋谨央嗤笑:“我怎么知道的?老三啊,我当年教你们的东西,你们全都忘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过的事,就有痕迹。” 崔琥哑着声求她:“母妃,儿子错了,您,救救儿子!” “你的确错了!但,你须明白,世上不是所有的错,都能重新来过!” 崔琥瞪大双眼,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老三,娉婷嫁你至今,待旁人如高傲的孔雀,但对你始终小意温存,可你是怎么待她的?她一不如你的意,你便大呼小叫,怜惜全无。 你舅兄待你如何?我可是听说,他甚至找到大学士,求他向皇上进言,将升迁的机会让于你,可你又是怎么待他的?说翻脸就翻脸! 老三,这世上的黄历不捏在你的手里! 你,过分了! 也该受点教训了。” 崔琥如遭雷击。 舅兄,竟然想用自己的前程,为他铺路? 宋谨央目如沉水,斩钉截铁地说。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既然选错了,那就将错就错。 去薛家军,从一个小兵开始向上攀爬。 给自己三年时间,去历练、去流血、去搏击,去实现你的理想。 皇上的确金口玉言‘永不录用’,但是禁卫军‘永不录用’,还是整个官场‘永不录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的本事有多大,未来的路就有多宽广。 一切,都是你自己身上!” 宋谨央的话绝情又冷酷,但崔琥的眸子却慢慢亮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告辞而去。 宋谨央在他的背后补了一句:“好生同娉婷道个别!” 背影一顿,再次大步离去。 刘嬷嬷望着他的背影,担忧地问道:“王妃,三爷这样子,会不会出事?” 宋谨央平静地回答:“小七那么小,都不怕出事,他怕什么?” 第51章 崔瑜要出手对付崔珏了 秦氏坐在轿子里,闭着眼想心事。 今年王府出了那么多事,初二那日她实在没时间回娘家。 派了贴身的嬷嬷转告母亲,今年就不回去了。 不料,嬷嬷黑着脸回来,说秦家太太发了怒,非得要她回去不可。 无奈,她只得挤出半日,赶着回了趟娘家。 原来,娘家小弟要成亲了,对方狮子大开口,非要一万两聘礼不可。 可秦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钱? “慧娘,你就帮帮弟弟吧!你忍心看他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斗鸡遛狗,不务正业吗? 有了媳妇,有人管着,自然就收心了,再有了孩子,那就更稳当了。 可咱们府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对方咬定不松口,就因为你是汝南王府的世子妃,认为咱们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这银钱你不出可不行!” “娘,那可不是小数目,那是一万两啊!永华娶妻不久,芳儿嫁了穷秀才,刚有了身子,还得时时贴补着,我哪里还有多余的现银?” 秦太太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你管她那么多干么?从今儿开始,别再浪费了,省下银子交给我,你大弟媳、三弟媳都要生了,都等着用钱呢。” 秦氏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向来如此,对着她只晓得要钱,从未有过一丝关怀。 这么多年,她忍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能怎么办呢? 可是母亲竟然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士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冷着脸说:“母亲,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贴补她,是我的事!既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有往娘家拿银钱的道理?” 秦太太一愣,完全没想到向来听话顺从的大女儿,有一日竟敢公然反对她。 立刻不依不饶地哭嚎起来。 “你这个白眼狼!当年,你爹要把你嫁给五十岁的鳏夫上锋,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求到汝南王妃的跟前,这才让你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如今,你翻脸不认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啊!嗷呜……嗷呜……” 秦氏缓了脸色,想到当年的确是母亲救了她,不由得心一软。 秦太太哪里是真哭,她悄悄地打量着秦氏,见她缓了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哼!用这件事拿捏大女儿,那可是一捏一个准。 果然,秦氏最后答应回去想办法,就告辞离开了。 轿子很平稳,感觉不到走在雪地上,但秦氏的心却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突然,走在轿子边上的水兰俯下身说道:“世子妃,奴婢好像看到七爷了。” 秦氏这才睁开眼睛,掀起轿帘往外看去。 斜对面的后巷里,的确站着个人,背影看上去很像崔珏。 她心中狐疑,七爷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去打听一下,这是户什么人家?” 她倒不是好奇,只不过作为长嫂总要关心一下小叔子,所以就随口吩咐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路回了府,刚刚进了院子,崔瑜也沉着脸进来了。 他刚刚去看了父王,父王又瘦了,情况非但没有好转,眼里竟还藏着深深的恐惧,见了他就着急想说话,却“咿咿呀呀”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全,急得直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父王哭成这样,他也难免感伤起来。 辞别父王,他心情沉闷地回到院子。 正巧,水兰在向秦氏禀报。 “世子妃,七爷今儿去的地方,是白家!” 崔瑜正掀帘而入,听到她的话随口一问。 “什么白家?” 秦氏一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伸手脱下斗篷,引他坐在八仙桌旁,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世子爷,就是原先做过太医院院首的那个白家。” 水兰机灵地禀报。 崔瑜眸光微闪。 “哦,小七去白家了?” “对啊!世子妃今儿回娘家,回来的路上,看见七爷站在后巷小门外,穿戴很严实,若非熟悉的人,可看不出那人是七爷。” 崔瑜眸光猛然一缩,想到元宵节宫宴上发生的事,心里便有了计较。 白翩翩吗?! 好你个崔珏,公开议亲时,你正义凛然撇得干干净净,私底下竟早就有了首尾? 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玩得这么花! 秦氏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头,她正愁一万两聘礼的事。 眼见世子爷没再问话,立刻打发了水兰,咬着牙开口。 崔瑜一听又是要银子,眉眼间瞬间流露出不耐烦,可还是问了句“多少”? 秦氏咬着唇,垂眸看着地上,小声说道:“一万两!” 崔瑜暴跳如雷,腾地起身。 “一万两?你们秦家这几年胃口越来越大,一万两也敢提?当年给了你们家多少聘礼,这些年你明里暗里贴补了多少?竟然还有脸提一万两,卖了你们全家都不值这个价。 我就问你,你们秦家这个窟窿几时能填满?” 银子,银子,秦家半分助力没有,拖后腿倒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就晓得要银子。 秦氏满脸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她也知道娘家过分了,可她又能怎么办? 那是她亲娘、亲弟弟啊,她不帮,还有谁能帮他们? 她抖着嘴唇,嗫嚅道。 “爷,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等小弟也成亲了,咱家就没事了。小弟从小崇拜你,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看在他的份上,就帮帮他吧。日后等他赚了银子,一定会还的!” 崔瑜愤怒地咆哮。 “哼,你弟弟最擅长的是斗鸡遛狗,你倒是说说看,他拿什么来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斗鸡遛狗? 秦氏的弟弟有一帮子斗鸡遛狗的朋友,平日里正事一件不干,专门干撬人家墙角的事,那些人家为了封口,往往会给出高额的银两…… 崔珏啊崔珏,我曾经提醒过你,万事要小心。 看来,你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啊! 既然如此,就别怪哥哥我不客气了! 他的火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立刻转了话锋。 “若想借银子,明日叫他亲自来一趟。” 秦氏前一秒还泪流满面,羞耻得抬不起头,下一秒惊喜得抬起头来。 “当真?” “嗯!就明日,过期不候!” 秦氏激动地向外跑去。 “好好,肯定让他来,保证不会误事。水兰,快去秦府一趟,让五爷明儿来王府,世子爷有事找他。” 第52章 崔珏大闹白家 崔珏怒气冲冲赶往白家。 直到站在白家的匾额下,他才清醒过来,心猛得一紧,赶忙转身,往后巷走去,那里有一扇小门,平日里专供下人采买出入。 “笃,笃,笃。” 小门被敲响。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打开门的一瞬间,崔珏猛得一把推开,直闯了进去。 开门的小厮一个不妨,“哎哟”一声,被推翻在地,向后一个侧滚,手心蹭着冰冷的雪地,瞬间破了个口子,鲜血直流,疼得他“嘶”的叫出了声。 崔珏理也不理,阴着脸直往里闯。 小厮又气又急,顾不得伤口,爬起来直追。 “喂,你谁啊!怎么乱闯?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不干人事?到底懂不懂礼数?” 崔珏连日受挫,早气得没了理智,一听到“人模狗样”四个字,恶向胆边生,居然连个下人也敢欺负到他头上? 他返身就是一巴掌,打得小厮往边上跌去,脑袋“咚”的一声撞到墙上,鲜血顺着眉尾流了下来,半天回不过神。 崔珏乱闯一气。 小门地处偏僻,下人较少,有几个见着陌生的面孔,上前询问,一个个被他打倒在地上,甚至还要踩上几脚。 他越是怒火中烧,越是脑袋昏沉,简直像只无头的飞蝇,哪里找得到白翩翩的踪迹? “白翩翩,你给我滚出来。” “你找翩翩?” 背后传来温婉的女声,犹如冬日里的暖阳,瞬间化开了坚冰。 崔珏猛然转身,只见一个身着粉色少女衣裙的中年妇人,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满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找翩翩?我带你去。” 粉衣妇人又向前跨了一步,将手中的糖葫芦往他手里塞。 “诺,你吃!很甜的!好吃!” 崔珏嫌弃地看着那串被咬过一口的糖葫芦,却也没再动手打人。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太太,您怎么又乱跑了,等会儿大姑娘来了,找不到你可是要哭鼻子的。” 一个丫头模样的人急匆匆跑来,拽着她就走。 “大姑娘来了,啊,快,回去,回去,大姑娘要来了。” 白太太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将手里的糖葫芦强塞到崔珏手中,这才欢快地跑开了。 崔珏愣住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 不一会儿,白翩翩闻讯而来,一见到他立刻变了脸色,声音又低又急。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千万别来府里吗?走,快走!” “走?”崔珏狠狠地瞪着她,“我被你害惨了,你还叫我走?怎么,怕我揭露你的真面目?” “你!” 白翩翩一怔。 弟弟素来对她和气有礼,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崔珏见她一副水泼不进的样子,更气了。 “要不是你让我在王妃的马车……唔唔唔……”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白翩翩捂住嘴,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口。 白翩翩紧张地四下张望,幸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她恨得牙痒痒,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嘀咕。 “说什么呢?你不要命了吗?!” 崔珏一把挣脱她,再一次质问她。 “是你想要我的命!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 “住口!”白仲康不知何时冒出来,照着白翩翩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贵客驾到,也不知道不好生招待,失礼!无状!贵客,这边请。” 白仲康侧了侧身,伸出手做出指引的动作。 崔珏被他这一打岔,终于冷静下来,不免后悔自己太冲动了,立刻沉默不语,低着头跟着白仲康向前走去。 “翩翩,还不快跟上?” 白翩翩被打懵了,整个脑袋晕乎乎的,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 刚刚恢复,便听到了白仲康的话,稳了稳心神,跌跌撞撞地跟上前去。 几人刚刚进了书房遣退下人,白仲康便厉声呵斥白翩翩。 “孽障!跪下!” 白翩翩咬着牙“嗵”的一声跪地,脸色白得像雪。 崔珏对于白仲康的态度很不满意,不就是一个落魄的白家嘛! 竟敢对王府的姑娘颐指气使? 白翩翩再不济,也是父王的女儿,白仲康竟然想打就打,如此不给脸,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不成? 他就算是自己的亲舅舅又如何? 自己可是堂堂的王府七爷,他难不成还想连自己一块儿教训? 他脸上流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 白翩翩哪里晓得他心里的想法,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向白仲康行礼。 崔珏嫌烦,“嗖”地抽回衣袖,站远了些,眼里满是鄙夷。 “七爷,坐吧!” 白仲康对崔珏的态度出奇地恭敬。 崔珏腹诽,算你拎得清,随即草草行了一礼,勉强唤了声“舅舅”,便掀开下摆,坐了下来。 “好孩子,好孩子!” 白仲康笑了起来。 白翩翩一愣! 她竟然在父亲的眼里看到了慈爱的光芒一闪而过。 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父亲的眼里只剩冰冷。 “到底怎么回事?” 白翩翩抢着回答。 “是我!我找弟弟要嫁妆,他一定为此事而来。” “嫁妆?”白仲康双眼一眯,“什么嫁妆?” “父亲,翩翩马上要入八皇子府了,若无嫁妆傍身,只怕在皇子后院举步维艰,所以问弟弟要些银两……” “难道为父不能为你准备吗?何必麻烦七爷?” “父亲,家中光景日益艰难,母亲每到冬日便犯病,日日吃药便是一大笔开销。翩翩不愿加重父亲的负担,弟弟时常说他有钱,愿意为我准备嫁妆。” 白仲康脸色缓和了下来。 默了默,沉声道:“今日你既然麻烦了他,来日他若有需要,你万不可推托。” 白翩翩立刻磕头:“绝不敢忘。” “起来吧!” 白翩翩艰难地起身,冲崔珏安慰地笑了笑。 崔珏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五千两银票,往白翩翩手上一塞。 白翩翩接过一看,蹙着眉问道:“怎么才五千两?” 她要的可是五万两。 崔珏总说他的母妃多么有钱,多么疼爱他,银钱管够,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只给她拿五千两? 这么一想,心里便不舒服起来,脸上也现出不悦之色。 崔珏心中嗤笑。 一个三无女,还嫌弃五千两少? 卖了她都不值这个数。 但自己在她面前向来装逼装惯了,怎么肯让她知道,母妃收紧银根,不肯再让他们随意支取银两了? 于是胡乱寻了个说辞。 “账上没银子了,待年后铺子上出息送来,我再拿给你。” “嗯!” 白翩翩开心地将银票收了起来。 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弟弟并非小气,自己这个姐姐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 “七爷,到底什么事,让你不管不顾,大白天地闯进来?你可知,万一东窗事发,咱们所有人都将功亏一篑!” 崔珏彻底冷静下来后,也很后怕,但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狡辩地为自己开脱。 “哼!功亏一篑?舅舅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们母子早就相见了,这还是拜姐姐所赐呢!” 他将汝南王妃马车失控,撞进崔理小院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话音刚落,白仲康和白翩翩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第53章 白翩翩意外卷入流言 白仲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翩翩,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八皇子府的女人们,正暗中虎视眈眈,千方百计等着抓你的错处? 你做事如此不瞻前不顾后,就是进了八皇子府,又如何斗得过那些人?她们的出身、地位、财富,哪个不比你高出一大截? 你唯一能取胜的地方,不过是容貌和医术。” 白翩翩遍体生凉。 是她忘乎所以了! 自从知道自己能入八皇子府,又亲眼见识了那人无比强悍诡异的力量,她就以为自己是同样强大的。 可她忘记了,自己还没有进八皇子府,一切仍有变数。 那人究竟是谁,自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来只有那人联系自己,自己从未主动联系上他。 这么一想,她顿时心生警觉。 算来算去,真正能握在手上的,能够依靠的,只有父亲白仲康。 她立刻恭敬地行了万福礼,低眉顺目地保证。 “父亲,翩翩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到白翩翩卑躬屈膝的模样,白仲康满意地点点头。 最近一段时日,他不是没有感觉到白翩翩的变化,说话行事有了三分上位者的姿态。 今日崔珏来闹这么一出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真正的斤两,和能依靠的是究竟谁。 毕竟是一张好牌,他暂时还舍不得出掉。 崔珏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愤愤不平地告状。 “舅父,元宵宫宴时,吏部侍郎夫人、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还有诚王妃,提出把姐姐许配给我,还好三哥拒绝了。” 白仲康眸光一闪:“你母妃怎么说?” 崔珏皱着眉,沉吟片刻。 “母妃也不同意,但她似乎并不排斥寒门,而是单纯地想同诚王妃作对。” 白仲康不满地瞥了眼白翩翩。 “我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这些事你们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摊开说?” 许是白仲康的态度过于温和,白翩翩微微有些诧异,父亲竟然没有为这件事发怒?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白仲康最后叮嘱崔珏。 “珏儿,你如今的心思该放在学业上,今年秋闱一定要拿个好名次。到时候,全京城的闺秀还不是任你挑选?” 崔珏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嫌弃白仲康太烦。 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吗?!要他多嘴多舌! 只是,在说到如何离开白家时,三人产生了分歧。 白翩翩想让弟弟原路返回,白仲康却不同意,有些事放在明面上更不容易令人起疑。 白仲康恭敬地送崔珏出门。 “白老爷,请你管好家人,小爷我不想听到风言风语。” 白仲康吓得魂不守舍,一个劲点头哈腰地做出承诺。 “是,是,是,我,愚记下了,七爷请放心!” 崔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什么玩意,如此门第,竟还敢肖想嫁入王府?想屁吃呢!” 白仲康虽然明白这是做戏,可还是被崔珏的话伤到了。 他死死咬着牙,内心暗暗起誓。 白家,不会永远烂在泥里! 总有一日,要风光大归,让所有曾经欺辱过白家的人付出代价。 不久后,崔珏亲临白家,斥责当家人,说他御下不严,导致流言丛生的事,像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崔珏打上白家大门,大骂白仲康不做人。” “是不是和宫宴时,有人作媒,将白翩翩许配给崔七爷的事有关?” “我听说了,正是此事。崔七爷雷霆大怒,直接杀上白家,说三无女竟敢肖想嫁入王府。” 流言传入了八皇子府。 八皇子气得七窍生烟,当场摔了一只上好的端砚。 三无女不配嫁入王府? 那开春后,这个三无女就要抬入八皇子府,到时候他不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长随心疼极了,眼眶泛了红,忙不迭地伸手去捡,看看是不是还能补救。 “若非看在那人的面上,谁踏马吃饱了撑的,纳贱民为妾?” “爷,那人也是好心,毕竟那画兴许就在白家。” 一句话,成功浇灭了八皇子所有的怒火。 八皇子妃也听说了,淡然一笑,看来白家的敌人还不少咧! 宋谨央当然也听到了流言。 素香兴致勃勃禀报她这个消息时,她正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看着小丫头们逗弄虎头。 “王妃,七爷傻了吧,竟然大咧咧地寻上门去。” 傻? 宋谨央唇角扯出一抹笑。 他可不傻! 此举,他将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 倒霉的是白翩翩。 看来,在白仲康的眼里,崔珏远比白翩翩更有价值。 但她丝毫不同情白翩翩,母亲造下的罪孽,她不还,谁还? 宋谨央悠闲地听着八卦,刘嬷嬷疾步进来。 “王妃,族长派人来回话,说有个族老得病了,怕是得延后五日再举行仪式,想问问您的意见。” 宋谨央一听,正中下怀。 “也好!我正想巡视一下生意,选两个铺面,给诚王妃的女儿王鑫爱添妆,他这番延期,倒正合了我的心意。” “那好,我就回说您同意了。” 刘嬷嬷再次疾步而去,快要到垂花门的时候,看见世子妃的大丫头水兰,领着秦五爷往里进。 水兰经过刘嬷嬷身边时,匆匆地行了一礼,脚步不停地擦身而过。 跟在她身后的秦王爷,一双眼睛生得贼眉鼠眼,东瞅瞅西瞧瞧,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刘嬷嬷一回到正院,立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抱怨。 “这世子妃也真是,娘家烂成这样了,偏她还当成宝。当年若不是您挑中了她,及时将她救出火坑,说不定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鳏夫的后院,哪还有好日子过? 她倒好,您的恩、娘家的仇,是一点没记,竟还堂而皇之地领着不成器的弟弟来王府,不知道怎么想的。” “噢?秦五来王府了?” 宋谨央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来了兴趣。 “去打听打听,世子要见秦五,到底所为何事!” 刘嬷嬷一惊:“王妃,秦五不是世子妃叫来的?” 宋谨央戏谑地瞥她一眼。 “阿留,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秦氏把老大当什么?当神!没有老大发话,她敢将人带进来吗?” 刘嬷嬷恍然大悟,是自己想岔了。 素馨在宋谨央话音刚落时,便起身去安排。 刘嬷嬷看着她的背影,欣慰地笑了。 到底是皇上给的人,做起事情来就是爽利! 第54章 母子再见 秦五一接到姐姐的传话,哪里还等得到明日,立刻换了身衣衫,拔腿就来了王府。 刚刚跨进屋,见姐夫和姐姐坐在上首,立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讨好崔瑜。 “姐夫安好,姐姐安好!姐夫,小五办事,那叫一个穿鞋拄拐杖——稳上加稳!事儿交给我,您老人家,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秦氏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崔瑜,见他没有生气,这才啐了一口秦五。 “好好说话,别油腔滑调的!” “是!” 崔瑜转头看着秦氏吩咐。 “去拿些点心过来,燕窝粥还有吗?取些来!” 秦氏迟疑,“有是有,但咏晴和咏恩歇了晌要用……” “一日不用能怎样?先拿来给舅子用!” 秦氏呐呐地应着退开。 秦五在姐姐身后做了个鬼脸。 哼!小气!还是姐夫好,晓得照顾自家人! 秦氏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坐到她的位置上,讨好地冲崔瑜笑。 崔瑜不着痕迹地移开些,拉了拉袖子,捋了捋胡须,淡淡地开口。 “听说你要成亲了?” 秦五搓着手,嘿嘿嘿地笑,“想是想,成不成的,还得看姐夫了。” 崔瑜“嗯”了一声,睨他一眼。 “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秦五一见有戏,立刻敛容正色,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保证。 “姐夫,只要您肯帮忙,您就是小弟的恩人,小弟的这条贱命就是您的!要杀要剐,只凭您一句话! 您说红烧的好,小弟就给您配酱料;您说清蒸的好,小弟就洗干净等上锅;您说油炸的好,小弟二话不说往热油里跳。” 崔瑜差点没忍不住笑,假咳了几声,掩饰过去,板着脸训斥。 “胡闹!什么浑话都敢说!我要你的命干么?” 秦五眼珠子咕噜一转。 “姐夫,您这是要小弟办事?您只管吩咐,小弟手下有一帮子虾兵蟹将,个个能文能武,上墙能爬,下洞能钻,下水能摸……” “行了,越说越离谱!” 崔瑜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秦五跟着呵呵笑,悄悄地擦了把手心里的汗。 “姐夫,您瞧哪个不顺眼?” “府里七爷和白翩翩的事,你可听说了?” 秦五满肚子盘算,脑子转得飞快。 和贵人打交道,就得听三分悟七分! 贵人说话只说三分,但事得办十分,听话可是门技术活。 偏偏这是他的拿手好戏,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弟兄们的大哥,领着他们奔小康赚大钱! “嘿!姐夫,您放心,盯梢这种事,全京城没一个比得上小弟我!我保管将他们盯得死死的!那白什么骗骗的,起夜上几次茅房,我都给您记得清清楚楚的!少一次,您尽管啪啪打我的脸!” 崔瑜噎得一口气没提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秦五一见,立刻起身替他拍背。 崔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姐夫,是小弟错了,小弟不会说话,该打!” 说完,真的噼噼啪啪打起了自个的脸,下手一记比一记狠,当真不留丝毫余地。 “行了,”崔瑜倒是有些不落忍,“我也没说啥。” 秦五立刻收了手,端正地坐好,脸上还是讨好的笑。 崔瑜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 秦五双眼放光,贪婪地咽了咽口水,伸手就想接过银票。 崔瑜的手往后一缩。 “这里是一万两,事儿办得漂亮,再奖赏五千两。若是办砸……” 秦五眼睛都要绿了,迫不及待地保证。 “若是办砸您交代的事,小弟提头来见!” 崔瑜把银票给了秦五,秦五一把抢过,细细地点了起来,那副急切的模样,看得崔瑜鄙夷不已。 点完银票,秦五嘿嘿笑着把票子塞进衣襟里,又不放心地往里塞了塞,这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恩。 崔瑜心里受用极了,难怪人人想做皇上,这被捧着的感觉,真踏马好! “这事别让旁人知晓!” “姐夫!您放心!只要您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是酆都城的阎王爷,都不带让他知道的!” 崔瑜正喝着茶润嗓子,一听这话,一个没崩住,直接一口喷了出来,喷得秦五一头一脸。 秦五抬手擦了把脸,真心实意地感叹。 “难怪姐夫能做世子爷,这口水都是香的!” 正院。 刘嬷嬷一板一眼地禀报。 “王妃,秦五用了一大碗燕窝粥,已经离开了。听说大房的两位孙小姐,因为没吃到燕窝粥,还哭闹了一场。” 刘嬷嬷眉头狠狠地皱起。 这秦氏也忒不会教养姑娘了。 好好的姑娘,眼皮子这么浅,不过一碗燕窝粥,竟能较真成这样。 咏晴也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妹妹咏恩哭闹了起来。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一会儿怕是又要传出大房的两位姑娘,因为一碗燕窝粥哭闹的事了。 她总是无辜受累的那个,明明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但母亲为了袒护妹妹,什么都要拉上她。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可心还是会酸胀得难受。 宋谨央也皱起了眉头。 大房的咏晴还好,瞧着挺知礼的,但咏恩不行,小小年纪,颐指气使,待人接物全没有大家小姐的贵气。 “府里的女学早该复课了!云氏会教养孩子,我不担心,但秦氏几个,都不太像样,没得将几个孙女教得中规中矩,遭了罪也不敢反抗。” “王妃,您想几时复课?” “待和离的事解决了,立刻复课!” 刘嬷嬷领命,赶紧去准备着。 隔日,天空难得放了晴,风也小了许多。 宋谨央带着素香、素馨坐着马车出了门,刘嬷嬷按老规矩守着院门。 马车刚刚驰出府门,便停下了。 宋谨央诧异地睁开眼睛,耳边响起儒雅恭敬的声音。 “请王妃安!” 一听到这个声音,宋谨央心中一动,透过掀开的窗帘望去,一道瘦削却坚毅的身形映入眼帘。 “崔理?” 崔理长身玉立,恭敬地一揖到底。 “王妃,正是学生!” 当日族长回信,说崔理拒绝了去族学复学,因为母亲病重,他不忍心抛下她不管。 她听说后,沉默了许久。 虽然深感惋惜,依然尊重他的选择。 宋谨央真诚地笑了起来。 “好孩子,你受累了,族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大老远的,专程跑这一趟。” 崔理再次行礼。 “不是的,王妃!学生这次来,是恳请王妃,再给学生一次机会,让学生入族学。”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眶泛了红。 “前日,学生的母亲已在睡梦中离世!” 惊闻噩耗,宋谨央叹了口气。 “好孩子,节哀顺变!这样吧,你上马车,我送你去族学。” 第55章 崔珏丢脸丢到姥姥家 今日,族学正式开课。 新年,又有新学子加入,包括族长弟弟家的两个孩子崔文和崔武。 他们不爱学习,死活不肯上族学。 这都十二、三岁了,还大字不识一个。 族长下了死命令,再不上族学,就断了他们家的银钱,这才无奈入了学。 受到王妃的启发,族长特意定在今日举办“入学礼”。 学子们都起了个大早,彼此许久未见,谈兴正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崔珏到族学的时候,族长正忙前忙后不得闲,特意叮嘱崔文崔武好生伺候崔七爷。 崔文崔武虽然不爱读书,但人很机灵,没一会儿便和崔珏混熟了,奉承的话不要命似的张嘴就来,薅得崔珏极为舒服,当场送了两人一人一块玉佩,笑得兄弟两个见牙不见眼。 “七爷,还得是您,好东西伸手就来,这气派没人比得上。” “七爷,您老人家手指缝里透点东西出来,足够咱们炫耀一辈子了。” “七爷可是王妃最宝贝的儿子,咱们几个烂在泥里的,连给您提鞋都不配!” 崔珏一边和他们闲聊,一边环视四周。 崔文眸光一闪,立刻明白过来,当下凑近他轻轻问道。 “七爷,您可是在找崔理?” “……” “嗨,您别找了,白找!我大伯说了,他听您的,根本没去通知崔理复学的事。” 崔文鬼机灵,大伯让他回答“崔理要照顾老娘,拒绝上族学”,可他一想,反正崔理不来族学,怎么回话,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便自作主张,选了个最有利于自家的话说。 崔珏听了信以为真,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文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打定主意下学后,要向大伯讨个赏。 周围好些学子见了他们的亲密状,也不甘示弱,纷纷上前说好话。 “七爷,您去年的一篇大作,得先生大力推荐,今年的秋闱定然夺魁。” “七爷,能和您一起学习,呼吸一样的空气,当真荣幸之至!” “七爷,若我有您一半的资质,我娘半夜做梦都要笑醒了。” “七爷,……” 崔珏舒坦极了。 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才是他上族学的真正原因。 其实,像他这样的勋贵子弟,靠家族恩荫,就够受用一辈子了。 当初他是为了讨母妃欢心,才学着二哥的样,选择走科举这条路。 和学习相比,他更喜欢受人追捧。 那种感觉,哪里是请先生回家单独授课能比的? 瞧瞧,这些满肚子四书五经的学子,还不是以他马首是瞻? 他满足地眼底都透着光。 赞美的话,让他骄傲的性子越发张狂,只觉得自己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说话间,一辆马车咕噜咕噜驶来。 有人眼尖,立刻高声喊起来。 “是王府的马车,王妃来啦,王妃来啦!” 一听说是母妃的马车,崔珏一脸惊喜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熟悉的马车缓缓驶近。 “我没告诉母妃,今日要发言的事。” 崔珏眼里写满喜悦,激动地自言自语。 “七爷,那是王妃给您送惊喜来了!她肯定偷偷关注着您,这才能第一时间知道您的动向。” “七爷,您不愧是王妃最疼爱的儿子,瞧王妃时刻关心的心疼劲,咱们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哟!“ “王妃来了,今日午膳是不是又能加餐了?七爷,咱们全是仰仗您,才能吃香的喝辣的。” 崔珏激动得微微发颤,以为母妃真的是为自己而来。 他疾步迎上前去,躬身一礼,还未开口,便听到母妃的说话声。 王府门前,崔理犹豫着不肯上马车,宋谨央懂他的意思,笑着解释。 “孩子,上来吧!百无禁忌,我并不忌讳。” 听王妃这么说,崔理这才掀帘而入。 王妃打量着崔理,一身莹白色棉袍,极为合身,就像为其量身定制的一般,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儒雅清俊。 这衣服,她熟悉,是她亲手缝制的。 原本是给王爷的,但他不配。 俗话说的好,好马配好鞍,倒过来也一样,好鞍也得配好马。 “你为何等在门口?可是门房不通报?你告诉我,是哪个怠慢了你,王府可容不得这样的奴才!” 宋谨央越说越气,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 崔理立刻解释:“不是门房的错,是学生不曾扣门。” 宋谨央一惊,担忧又嗔怪地说:“你就这么傻傻地等着?万一我今日不出门,你难道还要等到夜里?” 崔理点点头,他说自己昨日就等了一日。 “王妃,学生有孝在身,实不方便登门拜访,却又实在想上族学,故而选择守株待兔的方式!我运气好,不过第二日便等到了您。” 宋谨央瞬间红了眼眶,二话不说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 “日后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 崔理拒绝不了,只得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挂到腰间。 不知不觉间,族学到了。 崔理正待告辞下车,却被宋谨央喊住。 她吩咐素香,把柜子打开,取出一套文房四宝,递到他手中。 “这套文房四宝,是我惯常放在马车上使的。不常用,还很新,质地差强人意,你先拿着用。” 崔珏在马车外听得一头雾水。 他有文房四宝啊,还是母亲从嫁妆里挑出的上好端砚,极为珍贵! 怎么母妃还要给他文房四宝呢? 尽管心中狐疑,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 “母妃,儿子有文房四宝,您马车上的,还是您留着用吧!” 马车上,宋谨央见崔理想拒绝,又吩咐素香取了块包布来,亲自将文房四宝牢牢包起来,再次递到崔理的手上。 态度坚决! “你和我客气什么?咱们俩有缘,要不然,我的马车也不会撞进你的小院。拿去吧,本就是寻常物件,不值什么。” 崔理这才感激地将文房四宝抱在怀里,眼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告别了王妃,崔理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崔珏没有等到母妃回话,奇怪地抬头看去。 却听到母妃说“咱们俩有缘,要不然,我的马车也不会撞进你的小院”,神情瞬间僵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了。 崔理! 此时,崔珏的周围早已围着好些学子,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在看见崔理的一瞬间,变得尴尬无比。 原来,王妃是送新人来族学,哪是专程为崔珏而来? 看样子,崔珏压根不知道此事,还上赶着回话,结果闹出了大笑话。 崔珏丢脸丢大发了,一张脸羞惭地涨成猪肝色。 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崔理。 刚才口若悬河的那些人,此刻有多远躲多远,生怕受到迁怒。 第56章 砸了他文房四宝,看他还敢不敢来族学 崔理下了车。 宋谨央吩咐素香,去给族长交代一声。 素香找到忙得满头大汗的族长,禀报他崔理入学的事。 “族长,我们王妃亲自送崔理来族学了,请您多照顾。” 族长笑着的脸顿时一僵。 坏了! 崔七爷这回要发怒了。 他知道崔母前几日过世了。 登门祭拜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次开口,邀请崔理上族学。 毕竟,按着王妃一贯的脾性,被拒绝一次,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何况崔七爷这里也不好交代。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崔理胆子那般大,竟然再次求到了王妃头上,而王妃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还亲自送他上族学! 这下子,他该怎么在崔七爷面前圆话呢? 素香像是看出他的迟疑。 “族长,崔公子可是王妃亲自送来的,奴婢把人交给你了,要是磕了碰了,您可得亲自给王妃一个交代。” 族长顿时醒悟过来。 立刻笑盈盈地满口答应,请王妃只管放心,他一定会照顾好崔理的云云。 尽管人送到了,可王妃的车驾却没有离开。 直到学子们纷纷入了课堂,崔理也坐下了,仪式正式开始了,马车这才缓缓驶离。 马车离开时,崔珏正在台上代表学子们发言。 他正兴致勃勃地说到“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时,余光瞥到王妃的离开,整个人懵了,怔在当场。 母妃,真的不是为他而来!!! 学子们正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耳边安静下来,纷纷抬起头,见崔珏怔怔地不说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族长着急地提醒他,假咳了好几声,声音逐渐提高,可崔珏还是愣愣的。 他立刻走上去打圆场。 “各位,须向崔师兄学习,学有所成,报效大乾,回馈乡里。”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彻底惊醒了崔珏。 他尴尬至极,目光接触到坐着的崔理,后者神情庄重,一丝不苟地鼓着掌。 但这个举动看在崔珏的眼里,却像是在讥讽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只要碰到他,自己就倒霉! 今儿他出了大丑,先是误会母妃为他而来,接着母妃的离开给了他当头一棒,害得他一时语塞,连下一句该说什么都忘记了。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在体内四处乱窜,他打定主意,非得把崔理赶出族学不可。 仪式结束后,正式开始上课。 按难易程度,族学大致分为童生班、秀才班、举人班。 崔珏今年就要下场,自然就在举人班里。 崔文、崔武年纪不算小,但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分在童生班。 而崔理,虽然考过童生,但多年没有接触书本,故而也暂时分在童生班。 在崔珏的授意下,崔文、崔武等崔理落座,打开包裹取出文房四宝后,便发起难来。 崔武洋洋得意地看着崔理,“喂,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崔理见对方发话,尽管对方年岁比他小,仍旧起身行了一礼,客气地回答:“学生崔理。” “噢,你就是那个刚死了娘的崔理?你不是大孝子吗?为何不安分地待在家里守孝,非要来上族学?” 崔理一板一眼地回答。 “此乃家母遗命,学生不敢不从。” 见对方回答得有理有据,自己再问不出什么,立刻急得抓耳挠腮。 崔文一把推开他,双手插腰,怒目而视。 “不自量力!崔理,你都多少年没碰过书了?你若识趣的话,赶紧退学,离开族学,这里不欢迎你。” 崔理明白,这两人是存着心找岔的,唇角扯出一抹自嘲,不再应对,自顾地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等着先生的到来。 崔文崔武气极。 他们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到底是族长的亲侄子,除了崔珏,哪个见了他们不礼让三分? 眼见崔理如此不识趣,给脸不要脸,崔武上去便将他的砚台扔到地上。 砚台质地厚实,“嗵”的一声掉到地上,竟然只是破了一只角。 崔武再次捡起砚台,重重地摔向地面,来回几次,终于将砚台砸得粉碎。 他一边砸,一边唠叨着。 “一个烂在泥里的乞丐,凭什么和我们共处一室,你这种人只配乞讨为生,凭什么享受崔氏的资源?” 周围新来的几个小孩子,被他们的举动吓哭了。 崔理赶紧上前,将几个年幼的孩子护在身后。 “王妃曾经交代,只要是崔氏一族,人人能进学,人人能享受她的资源。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违背王妃的号令?” 崔文、崔武一听这话,脸色一白,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这顶帽子太大,他们脑袋又太小,委实承受不起。 崔理见他们退缩了,也没揪着不放的意思。 他先是安抚了身后的孩子,接着蹲下身子,捡起砚台碎片,打算在先生来之前,把课室打扫干净。 突然,一道阴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我说的!我代表王妃,我说谁配,谁就配。我说谁不配,谁就不配。” 崔珏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冷冷地瞥了崔文、崔武两兄弟一眼,不中用的东西,连欺负人也不会,要你们有什么用? “崔理,还不快带着你的一堆破烂赶紧滚?” 崔理头也不抬,自顾地捡着碎片。 “你说的这堆破烂,是王妃亲自赏赐的。” 崔珏一噎,心里的恨瞬间溢满了胸膛。 他一个乞丐,凭什么得到母妃的厚待? 崔理继续说话。 “你也无法代表王妃,王妃连你的发言都懒得听,可见是有多不重视你。” 崔理目光如炬,一下子便抓住崔珏的弱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崔珏。 这段时间以来,母妃真的变了许多,再不像从前那般,时刻对他嘘寒问暖,看见他也再没了笑脸。 他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逝,他再也握不住了。 可越是握不住,他越是想握住。 他不由自主地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眼前人身上。 若非他的出现,母妃怎么可能忽视自己? 他牙根紧咬,只要眼前人消失,母妃一定能重新看见自己。 愤怒冲昏了头脑,行动先于思考,他大步上前,一脚狠狠地踩在崔理的手上,重重地碾压了起来。 “蹦!”一道极细的声音传出,崔理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几个小的眼见不对,害怕得瑟瑟发抖,号哭着向外逃去。 屋里,崔珏眼神阴狠,脚下不断用力碾压着,不顾崔珏冷汗频频,就是不松脚。 崔文眼见不对,立刻上前,死命地拽开崔珏。 “七爷,您松松脚,这等小事何须您亲自上阵。” 崔珏不甘心地收回脚,恶狠狠地命令。 “给爷砸,把他所有的东西统统砸了!砸了他的文房四宝,看他还敢不敢再来族学。” 话音刚落,屋子里便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一会儿,崔理的墨、笔、包布,都被毁得面目全非,甚至他坐的桌椅,都被砸成了碎片,莹白的衣衫上都沾上了脏污,袖口也被扯破了,周身上下一片狼藉。 崔理眸光渐暗。 自己果然还是不配吗? 第57章 下战书,崔理大胆应战 崔文赶着崔珏走。 “七爷,您快走吧,一会儿我大伯来了,解释起来麻烦,这锅我背了!” 崔珏冷哼一声,离开了。 崔理忍着小指传来的剧痛,一一将碎片收拾干净,将毁坏的课桌抬了出去。 不久后,课室恢复了窗明几净的模样。 刚刚收拾完,屋外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族长神色复杂地领着一大帮学子走了进来。 被吓得直哭的几个学弟,缩手缩脚地躲在最后。 去而复返的崔珏幸灾乐祸地冷笑。 “族长,崔理无状!第一日来族学,便搅得学堂不宁。他仗着自己小小年纪便考过童生,对同窗冷嘲热讽,吓坏了新来的学弟们。族长,这事该怎么处置?” 崔珏睁眼说着瞎话,一边说一边斜睨着崔文、崔武两兄弟,警告他们不准乱说话。 崔武吓得低下头,崔文则是沉默不语。 屋里的狼藉已被收拾一新,他们几个欺压崔理的证据,也被崔理亲自清理干净。 若崔理还想为自己辩解,他们只消说是他率先挑衅的,就可以蒙混过关。 那几个小的,想要在族学安生地待下去,还不是得看他们几个的眼色行事? 这么一想,崔文悬着的心放下了,抬头冲崔珏一笑。 族长头疼地看着崔理。 明知他无辜,但却帮不了他。 难道,又要像多年前一样,将他赶出族学? 崔珏见族长久久不回话,心里很是不满。 他指着几个还在哭哭啼啼的学弟,义愤填膺地申讨。 “族长,先生一直教导我们,‘响必应之与同声,道固从至于同类’,崔理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败坏了族学的风气,而且在学弟们跟前起了坏的榜样。 这样的人,岂能留在族学? 便是我母妃亲自送来的也不行! 我愿意承担解释的义务,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母妃。 母妃了解他的真面目后,一定会支持族里的做法。” 被吓坏的学子中,有一位的哥哥在秋闱班学习,弟弟浑身发抖地来找他时,他被吓得心一抽。 出门时,家人再三叮嘱他看好弟弟,若被他们知道弟弟今日的遭遇,只怕全家都要心疼死。 他立刻冷着脸上前,应和崔珏。 “族长,一粒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难道您想看着学弟们,日日在不安的环境中学习吗?” 族长看着吓坏了的几个孩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众学子纷纷表达自己的不满。 “族长,王妃是明理之人,若知道她襄助的崔理,其实是个两面三刀,虚有其表之徒,一定会同意将他赶出族学。” “是啊,族长,不能为了一个人,耽误所有的崔氏学子啊!” “我抗议,不愿与崔理坐于一处学习,若他还在族学,那我便离开。” 有心算无心,不明真相的学子们纷纷附和。 族长的头痛得像被劈开一般。 他惋惜地看着崔理,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决断,但为了显示自己处事公道,还是问了问崔理,给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崔理,你怎么说?” 崔理苦笑,这一幕何其熟悉。 多年前,他也如今日一般,被逼进角落,无奈离开族学。 这是有多容不下他呀! 他只是想求学上进,怎么就这么难? 上一次,他沉默不语。 这一次,他绝不轻易放弃。 “族长,学生自己便置身泥泞,何来看不起同窗之说?” 族长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年他赶走崔理,何尝不是对他的保护? 他已经成了崔珏的眼中钉、肉中刺,再留在族学,只怕暗箭难防。 如今他不得不再次赶走他,为的却是保护更小的孩子们。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万一伤及无辜,便是他族长的责任了。 “既然如此,那么……” “慢着!崔理绝不可能讥讽同窗!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道苍老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范先生!” 一见来人,崔理的眼眶瞬间红了。 多年前,范先生也是这么为他分辩,苦劝他留下,是他自己放弃了。 再见先生,他羞愧不已! 范先生垂垂老矣。 他在世间已无一个亲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唯一的遗憾,是多年前未能保住才华横溢的崔理,让他含冤离开族学,从此无缘读书,生生毁了一个读书的好苗子。 近日,当他得知王妃允许崔理重新入学,高兴得手舞足蹈,根本不像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后来,又听说崔理因为照顾病母,拒绝入学,他深深地摇头叹息,感慨命运弄人。 今日,看到王妃亲自送崔理来族学,他立刻兴奋地赶回寝室,忙着翻找合适的书籍,想送予崔理,激励他再接再厉,努力上进。 不想,就这么一耽搁,竟传出崔理讥讽同窗、吓哭学弟,又要第二次被赶出族学的事。 他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 还有完没完了? 这么粗浅的手段,用了一次不够,竟然还想用第二次? 他还没死呢,就敢欺负他的人?! 天理何在? 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书籍,匆匆赶到课室,生怕到得晚了,崔理这臭小子犟脾气又上来了,一怒而去! 果不其然,他们又在围攻崔理。 他沉着脸走近,暗沉的眸子从众学子身上一一滑过。 好些人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你们不研究学问,聚在这里,声讨一个刚刚结识不久的同窗,人云亦云地讨伐他,是不是满足了你们以强凌弱的阴暗心思?” 范先生历来舌毒,哪个人不曾被他喷过? 可今日,范先生的话委实太重了,好些学子脸涨得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范先生看向族长。 眸中全是失望之色。 “崔族长,这么多年了,您还是没有变!” 没有指责,没有教训,语气平淡,但听得族长歉疚至极,唉声叹气地闭了闭眼睛。 “只不过,这一次崔理入了王妃的眼,只怕没那么好赶了!” 族长一惊,倏然睁大眼睛! 是啊,他怎么忘记了,崔理背后还有王妃的事? 他感激得看向范先生,若非他提醒,自己只怕又要做下错事! 范先生没有再搭理族长,而是看向崔理,眼里满是热切,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把扶住崔理的肩膀,哽咽地说。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崔理眼眶泛红,动情地喊了一声:“范先生!” 范先生抬头看天,眨了眨眼睛,深吸几口气,松开手,转过身,冷着脸看向崔珏。 “崔七爷想让崔理离开族学,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你二人打一次擂台,比一比高下!赢的人能提出一个要求,如何?” 崔珏嗤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一个多年没有摸书的童生,竟敢同他比试? 范先生怕是老糊涂了吧! 他崔珏可没有吃饱了撑着,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无聊的事? 范先生呛声。 “怎么,七爷害怕了?你可是秀才,难道还怕一个多年没有碰过书的童生?” 一句话激起了崔珏的逆反心。 “爷怕个鬼!” “很好,”范先生立刻打蛇随棍上,“那明日暂停授课,所有的学子观战,我与王先生、李先生负责出题,族长仲裁,如何?” 学子们一听有好戏看,立刻异口同声地回应。 “好!” 崔理此时也被激得心潮澎湃,范先生有一句话没说错。 自己是正儿八经考出来的秀才,难道还怕一个童生不成? 当初的崔理,他不是对手;如今的崔理,还不是随手拿捏? 他立刻胸有成竹地应了战。 “比试,可以!但若崔理败了,他必须滚出族学,永不再入!” 崔理丝毫不怯,果断地上前一步,斩钉截铁地应战。 “我同意!若我胜了,崔七爷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 第58章 冯氏的绝望 宋谨央目送崔理进了族学,顺利坐下,立刻下令启动马车。 素香悄声提醒她。 “王妃,好像七爷在发言,您不听完再走吗?” 宋谨央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兴趣!” 素馨唇角翘起,就爱看王妃的冷酷样,超帅! 十里街,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黑掌柜推着轮椅,一早候在铺子门口,等待宋谨央的到来。 尽管通身上下裹得厚厚的,膝上还盖着薄被,他仍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贴身小厮大急。 “掌柜的,您一大早等在外面,若是受了寒,只怕王妃会忧心不已。” “无妨!”黑掌柜神色淡淡地答。 他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小厮见劝不动他,急得团团转。 恰巧此时,马车咕噜咕噜地驶来了。 小厮高兴得跳起来,王妃终于来了,黑掌柜有救了。 宋谨央一下马车,便看到等在寒风中的黑掌柜。 她脸一板,不赞同地责备他。 “人羽,怎的又不听话了?” 黑掌柜笑开了。 这一笑,如朗月入怀,端的是“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看得小厮直了眼。 他定了定神,暗忖:还好!掌柜的八百年才笑一回,要不然自己时时受惊,怕是得短命! 宋谨央将龙头拐递给素馨,亲自推着黑掌柜入了内。 街对面,冯氏掀着轿帘的手瑟瑟发抖,圆睁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寻觅了多少年,以为早就化为灰的人,竟毫无征兆地闯入自己的视线,冯氏的眼泪像不要命似地往下掉。 她拼命擦拭眼睛,想再看一眼眼前人,可惜泪水蜂拥而至,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推入铺子。 下一秒,坐在暖轿里的她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声音穿透了轿子,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主子,”玲珑焦急地原地打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约摸过了一炷香,冯氏的哭声终于小了,变成低低的啜泣声。 “回去,回冯府!” 玲珑一惊,他们刚刚从冯府出来,怎的还要回去? 主子可是同老爷大吵一顿,怒气冲冲离开的,难道还没吵够? 但主子的命令,她可不敢违抗,咬咬牙,让轿夫调转方向,重新抬回了冯府。 冯远怔忡地看着院子里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儿是他休沐,特意回了私宅。 女儿冯凤收到消息,也赶来了。 不出意外的,同他大吵一顿。 他的头又疼了起来,伸出手按了按两侧太阳穴。 女儿同女婿关系不睦,每次劝她,都会引起激烈的反弹。 他知道,她忘不了白光翰。 可事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与那人,再也没可能了,不如认清现实,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他也是为她好,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大人,姑奶奶又回来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禀报。 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冯凤,一把推开他,小太监“哎哟”一声,顺势跌出了屋子,关上了屋门。 冯凤大步走到冯远跟前,心绪仍无法平复,浑身止不住地打颤,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他,到底死没死?” 看到她的模样,冯远心疼坏了,刚想起身查问,下一秒,被她的问题冻在了原地。 “谁……谁……没死?” 冯远紧张地舌头打了结。 “白——光——翰,”冯凤咬牙切齿地追问,大睁的眼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跌落,“他,到底死——了——没——有?” 冯远心疼得手足无措,想替她擦拭眼泪,又怕被她拒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他这副模样,冯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紧紧闭上双目,任由眼泪冲刷眼眶,“为什么骗我?” 冯远抖得嘴唇,呐呐无语。 “为——什——么——骗——我?!!!” 冯凤拼尽所有的力气,狂吼出声,心在那一个刹那碎成齑粉。 下一秒,声音倏然消失,浑身一僵,“轰”的一声摔倒在地。 冯远目眦欲裂地抢上前,一把扶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啊,快,快找大夫!” “凤儿,你别吓爹!你快醒醒!是爹错了,只求你醒来,爹向你道歉!是爹错了!凤儿,求求你,快醒来!!!” 冯凤悠悠转醒。 四目相对,她木然地别开了脸。 冯远痛苦得后退,“凤儿,你既不想见到为父,为父离开便是。”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背后虚弱的声音响起。 “王妃的黑掌柜,是不是他?” “是!” 冯远老老实实地回答。 既然女儿已经知道了真相,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当年,是王妃求你把我嫁给崔琅的?” 沉默! 良久,冯远缓缓开口。 “不是!是我求着王妃,求她同意娶你。” “为什么?” 冯凤哑着嗓子问。 “你那时生机全无!而王妃,不仅是光翰的救命恩人,而且了解你们的事,只有她能包容你、愿意体谅你,把你交给她,我才能放心。” 屋门在身后悄悄地掩上。 关上门的一瞬间,眼泪再度涌了上来。 她呢喃自语。 “所以说,是我错怪了母妃!!!” 宋谨央合上账册。 “咱们十里街的铺面,哪两个最赚钱?” 黑掌柜不假思索地回答。 “街头的墨香斋和街尾的雅冠布庄。” “嗯,把这两个庄子的账册、掌柜的和小二的身契找出来。” 黑掌柜淡然地问:“王妃想将铺子送人?” 宋谨央点点头。 “诚王的小女儿宋鑫爱,赐婚新科状元邱元亮。 诚王妃表面看着心疼女儿,实则事事以儿子为先,只怕均不出多少嫁妆给鑫爱,给的那些也只是面子好看而已。 邱家贫,鑫爱两手空空嫁过去,只怕有得苦熬了。 我送她两个铺面当作添妆,也好解她的燃眉之急。”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添妆时给?依我看,不如待她出嫁后再给,不是更好?” 宋谨央眸光一亮! 对啊,她怎么傻了? 若添妆时就给,保不齐被耳根子软的诚王妃给淘换了。 只不过,出嫁后再给,她必须想个合适的由头,鑫爱脾气犟,万一不收就麻烦了。 又叮嘱了黑掌柜几句,宋谨央便告辞离开。 素香问她是不是回府? 她想了想,既然出来了,不如去仙鹤楼用膳,好久没去了,正好看看菜式是否有需要更换的地方。 刚一出门,便看到站在马车旁,摇摇欲坠的冯氏。 冯氏一见她便迎了上来。 “母妃!” 见她脸色惨白,欲言又止的模样,宋谨央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正要去仙鹤楼,你也一起吧,有什么话,咱们边用膳边聊。” 马车嗒嗒地驶远了。 冯远悄然探出身子,怔怔地注视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眼神既痛苦又隐含期盼。 第59章 约上清流两大巨头,看崔理崔珏打擂台 仙鹤楼,一幢三层小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没有之一。 酒楼生意兴隆,日日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宋谨央带着冯氏直接来到三楼,推开视野最好的一间厢房,吩咐小二上些新菜。 不一会儿,掌柜的亲自送上热茶,是上好的岩茶。 待坐下喝了几口热茶后,宋谨央这才打开话匣子,温和地问冯氏。 “你可是有事同我说?” 冯氏对她,向来敬而远之。 当初自己发现被王爷骗了四十年,冯氏还曾暗地里笑话过自己。 但自己的确可笑,又怎么会怪冯氏呢? 冯氏是她做主聘下的,自然了解她真正的为人。 冯氏年轻时,订过一门亲,是住她对门的读书人。 据说那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的身份了,若假以时日,定能高中进士。 可惜,天妒英才,中举没多久,便意外去世了。 冯氏痛不欲生,冯远无奈求到她头上,她便做主将其许配给六子崔琅。 冯氏自嫁入王府后,始终隔着一层,同谁都不亲近,同夫君崔琅的感情更是寡淡。 冯氏原本有满腹的话要说,但真的面对宋谨央时,她却迟疑了。 她早就是心死之人! 今日义父又劝她,同崔琅好好相处,她厌倦不已,与义父大吵一架,怒而离开。 但到底记着义父的好,特意赶到十里街为其挑选生辰礼,不想竟意外看到了早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怎不叫她震惊? 冯氏看了眼低头喝茶的宋谨央,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该说些什么。 义父说,母妃是白光翰的救命恩人,但母妃到底知不知道,黑掌柜就是白光翰,就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她不敢赌! 万一黑掌柜不愿意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冯氏咬了咬下唇,沉吟半晌,问了一个看似无甚关系的问题。 “母妃,您当初为何同意聘我为六媳?” 宋谨央一怔!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冯氏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她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唤醒了遥远的记忆。 “崔琅是我的儿子!世间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儿女生活幸福,琴瑟和鸣! 但是,我了解崔琅,他心中从无情爱,不论谁嫁予他,都难得他怜惜! 若我另聘他人,反倒害了人家姑娘,而你心中亦无他,你二人岂非绝配?” 一个惦记的只是冯氏身后的势力,一个已然心死,嫁谁不都一样? 可不正是天作之合? 听到这个回答,怔住的反而是冯氏。 旁人爱子,只为自己的孩子考虑,母妃竟还想着儿媳会不会幸福? 更何况,自己的确因为这门亲事,选择撑着一口气活下来。 当年,她心灰意冷,想跟着白光翰一起死。 义父一夜白头,百般为她筹谋,为了不让义父为难,她勉强同意了亲事,强打精神上了花轿,嫁给了毫无感情的崔琅,糊里糊涂地过了这些年。 想明白一切,她肃然起敬,看向宋谨央的眼神里,满是钦佩之色。 腾地起身,她恭敬地走到宋谨央跟前,认认真真地行了大礼。 “母妃,对不起!是我错怪您了!义父今日将实情告诉了我,当年是他求的您,这才给了我一线生机!” “母妃,若我……”冯氏银牙暗咬,话锋突然一转,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若我想和离,您可会答应?” 宋谨央没有诧异,只是目光如沉水般,注视她良久。 “我都要和离了,岂会阻拦你和离?” 冯氏大惊。 原来,母妃说要和离,是真的! 过了没多久,菜肴上齐了,两人默默地用着膳。 期间,宋谨央硬拉着素香、素馨一起坐下用膳。 “在我跟前,没那么多规矩!这些菜,我和冯氏可吃不完,赶紧坐下,我和冯氏难得一起用膳,可别扫了咱们的兴。” 待用了膳,宋谨央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素馨立刻跑一趟雅冠布庄。 “去拿几套男子衣衫,要成套的。颜色全要素色的,白色、玄色、青灰色,深褐色各一套。 面料不用很好,普通的绸缎即可,但必须厚实,棉花要填地满满的。 取了衣衫,你直接送去族学,交给崔理。” 冯氏心中一动。 她也听说了,母妃不久前出事,马车撞到别人家小院,应该就是这个崔理。 他定然是个品性出众的人,否则母妃也不会如此看重他,时时想着他。 吩咐了素馨后,宋谨央准备去一趟后厨。 今儿新菜不错,她打算亲自犒劳仙鹤楼上下。 冯氏也因为今日的一席话,同宋谨央亲近起来。 两人一同出了门,相互搀扶着往外行去。 刚刚跨出厢房门,迎面走来一位有些年纪的清俊男子,下巴上的胡须竟编成了一股辫儿,引得冯氏“扑哧”笑出了声。 男子回头一看,非但没有见怪,反而恭敬地朝宋谨央行了一礼。 “王妃,素来可好?” 宋谨央定睛看去,原来是祭酒郑莼。 “巧了,郑家小子,你也来用膳啊!” 堂堂祭酒大人被称作小子,还一副很受用的模样,引得冯氏闷头笑了起来。 郑莼不以为意,想来是见怪不怪了。 他略带兴奋地说道:“王妃,今儿当真巧了,济远先生也下了山,正与小子我推杯换盏,王妃可要去坐坐?” 宋谨央一听济远先生也在,顿时来了兴致,立刻转了方向,跟着郑莼去了他们的厢房。 宋谨央内心十分感谢济远先生的据实相告,但见济远先生无意提及此事,她便也装傻充愣,只说些寻常事。 几人谈天说地,从农耕谈到天象,从秋闱谈到清流,越谈越投机。 最后谈着谈着,跑偏了题,竟谈到京中八卦。 “王妃,听说诚王妃想将白翩翩嫁与府上的七爷?” 济远先生是知道白翩翩同崔珏关系的人,当初在相国寺的悬崖上,他可是将崔承的话听了个十足十。 宋谨央笑得意味深长。 “正是!可惜遗憾的是,老三用自己的官职抵了皇上的赐婚,白白错过一门好姻缘。” 济远先生也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下晌的时光飞快地流逝。 正当几人打算起身告辞时,素馨兴冲冲地回来了,眼里全是惊喜。 “王妃,明儿个崔理少爷要同七爷打擂台了。” 众人一听,又来了兴致,再次坐下不走了,细细地听素馨说起事情的原委。 济远先生和祭酒明显兴致勃勃,一致提出要参加明日的擂台赛。 宋谨央嘴上答应着,眼里却流露出担忧之色。 崔理多年未沾书,输了难不成真的离开族学? 济远先生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 “王妃,何必担忧,一个破族学而已,上不上的,无所谓,大不了拜入我的门下,我收他为关门弟子。” 济远先生喝高了,兴之所至,大手一挥,随口一说。 不料“一语成谶”,平添了自己许多麻烦,竟从此再也丢不开手。 第60章 五爷崔琛作妖了 宋谨央辞别了祭酒二人,回了王府。 快到王府时,马车突然停下了,响起了车夫的禀报声。 “王妃,是三爷。” 宋谨央掀帘看去,一身玄色劲装的崔琥,背着包袱,大马金刀地牵着马候在边上。 见到她,立刻恭敬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母妃,儿子去了!三年后,定然荣归故里。” 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轻轻地放下了帘子。 不一会儿,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宋谨央的心莫名一揪,很快恢复如常。 向死而生! 但愿他能醒悟,别再做错事,否则大乾的官场,永远没他这号人! 马车重新启动。 刚刚入了门停稳,管家便一脸急色地迎了上来。 “王妃,五爷闹起来了,非要您亲自为他上药。” 五爷伤得那么重,不上药怎么行啊? 王妃素来心疼几位爷,只怕也要急坏了。 管家眼巴巴地盯着府门,不知来回跑了多少趟,终于等回了王妃,可以松一口气了。 宋谨央缓步下车,不急不慢地问:“老五闹了多久了?” “一整日了!您刚出门没多久,五爷便闹腾开来。您再不回来,五爷怕是连觉也不肯睡了。” 宋谨央抬步往内院走去,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都老大不小了,爱上药不上药,她可没功夫管他。 五院。 五爷崔琛闹腾了一日,云氏满脸疲惫地守着他,好说歹说让他上药,他就是不肯。 “云氏,把药放下,等母妃来涂。咱们小时候,可都是母妃亲自照料的。” 云氏哭笑不得。 “爷,您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劳烦母妃呢?母妃已是花甲之年,应该颐养天年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便是七老八十了,还是母妃的孩子!不行,不等到母妃,我绝不上药。” 等了整整一日,到日头偏西的傍晚,终于等回了王妃。 小厮兴冲冲地进来禀报,说王妃回府了。 崔琛顿时激动起来,虽然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可还是硬撑着不肯闭眼。 又等了三炷香的功夫,王妃还没有出现。 崔琛越来越焦躁。 自己受伤至今,除了第一日,母妃再没来过。 自己可是她的亲儿子啊,怎么可以如此不闻不问? 云氏摇头叹息。 母妃也是有脾气的,你们为了一个妓子,如此伤她的心,还指望她同往日那般待你们? 想多了吧! 果然,崔琛派去正院请王妃的小厮,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吞吞吐吐的禀报。 “五爷,王妃说您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听大夫的话,按时上药。” 就是不提来看他的事。 崔琛气极。 “你胡说,母妃素来待我们亲厚,我们伤了病了,她比谁都急,怎么可能一次都不来看我?” 他不断地训斥着小厮,急得小厮脱口而出。 “爷,不关奴才的事啊!我进屋禀报,王妃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冷冰冰地说了两个字“没空”,就让素香姐姐把奴才赶了出来。” 不可能! 崔琛瞪大眼珠,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母妃怎么可能如此绝情? 眼见五爷不信,小厮跺了跺脚,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把刘嬷嬷的话也说了出来。 “奴才出来时,刘嬷嬷在后面追着奴才骂,说爷您不是人,自己受伤了,才想起王妃的好! 王妃被骗时,一个个往她心窝子上插刀子,哪个管她死活? 简直不是人做的事。 让奴才有多远滚多远! 再不滚,她要拿棍棒出来赶人了。 吓得奴才赶紧溜。” 崔琛先是愣了愣,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继而大怒,母妃怎么还纠缠着那事不放?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他越想越生气。 哼! 母妃不愿意伺候他,自然有人愿意! 他叫小厮凑近自己,咬着他的耳朵吩咐。 “明儿一早,你去芙蓉楼找霜霜,让她来伺候我!还有,她来的时候,把咱们的秘密武器也一并带来。” 小厮一听,吓得瘫倒在地,苦着脸求饶。 要他去找一个妓子?还有什么秘密武器?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爷,太太还在外间呢,您就放过奴才吧!这事儿,奴才万不敢做啊!” 这要是让王妃知道,五爷竟然找妓子上门,可不得打死他啊? 王爷找的妓子都死了多少年了,王妃还恨得牙痒痒的,连牌位都砸了。 那活的,还不得当场打杀了? “我叫你去就去,要是敢不去,我立刻发卖了你。” 小厮一听,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饶,无奈答应下来,哭卿卿地离开了上房。 云氏一脸懵! 王妃不来,小厮哭得这么伤心? 不过既然王妃不来,王爷的药还是得上。 她咬咬牙,找来几个粗使婆子。 这个按头,那个按脚,直接将崔琛箍得死死的,哪管他哭爹喊娘,直接重重地将药涂了个遍。 崔琛的表现,并没有影响到宋谨央。 赶走了小厮,素香、素馨替她更衣,换上舒适的衣衫,递上热茶暖暖心。 刘嬷嬷骂了小厮后疾步进屋。 “王妃,今儿皇上派人来过了。皇上问,二爷调任的圣旨早就写好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宣?” 宋谨央想了想。 “明儿是崔理和崔珏的擂台赛……那就后日吧!此事拖延不得,早日宣旨,早日安心。” 宋谨央哂笑,待宣了旨,只怕又得闹上一场。 刘嬷嬷得了准信,刚打算转身,出门安排人入宫禀报。 宋谨央喊住她,急急地问:“小七的事,皇上可有消息了?” 刘嬷嬷脸色一沉,黯然地摇了摇头。 “皇上查到,小七是王爷亲手抱出去的,交给了白家当年的一位忠仆。 王爷命他将七少爷托给中等人家,可那人人面兽心,暗里地不知将七少爷卖去了哪里。” 宋谨央的心猛得缩成一团,脸色瞬间灰败,整个人如坠冰窟。 “崔承!这个畜生!我绝不会放过他!” 待后日宣完旨,她又该去探望一番了。 “好消息”怎么能少得了崔承呢? 刘嬷嬷前脚离了屋,后脚素馨进来了。 她下午一激动,只顾着禀报打擂台的事,却忘了说崔理被同窗欺凌,被人砸了文房四宝的事。 宋谨央本就心绪不宁,一听这消息,顿时怒气冲天。 大骂族长不管事,把族里的孩子教成这样,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 打定主意,明日观赛后,要好生了解一下族学的情况,该整治的整治,从源头上堵住坏风气。 她又立刻命人打开小库房,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一方上好的端砚,外加几组笔墨纸,派人连夜送去给崔理。 第61章 连环计!崔珏用心险恶 比试确定后,崔珏身边围了大批学子。 “七爷,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李先生时常说您文章过人,世上无几人能与您媲美,崔理怎么可能比得过您,准保被您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七爷,您可千万别心慈手软,对于这种讥讽同窗的人来说,最好的反击就是用学问把他打趴下。” “这崔理当真不知耻,这么多年没碰过书了,竟然敢挑衅您,向您叫板,不是活生生将自己搁在案板上,请您摩擦吗?” ……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赞得崔珏心花怒放。 崔理啊崔理! 你这是“尼姑庵里借梳子——找错了门”,我定让你有来无回、颜面扫地! 他越想越兴奋,豪气地大手一挥,带着众人去仙鹤楼用晚膳。 学子们大多家贫。 这么多年,靠着王妃的资助,才有机会上学,素日里吃住都是族里提供的,管饱而已,哪有什么好滋味? 一听是到京城最繁华的地界、最热闹的街巷、最贵气的酒楼用膳,个个眼中带光,脚下生风。 崔仪没有去,而是带着弟弟直接回了家。 崔仪就是第一个附和崔珏,提议给学弟们一个安全的读书环境的学子。 他素日品性端方,实在看不惯崔珏的趾高气昂。 他也并非厌恶崔理,只是见自家小弟受了惊,这才愤怒起来。 可回家的路上,弟弟崔玖拉着他的手,犹犹豫豫地告诉他,事发时,崔理将他们几个学弟,牢牢地护在身后,崔仪便觉得事情不对了。 他严肃地告诫弟弟,此事万不可再对外说。 他虽然看不惯崔珏,但他毕竟是王府少爷,绝不是自家小门小户得罪得起的。 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适当的时候帮崔理一把,全当还了他护住弟弟的恩情。 晚上的仙鹤楼,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但一见崔珏到来,立刻迎上前来。 “七爷,今儿巧了,王妃和六太太一起过来用的午膳,一个时辰前刚刚离开。” 崔珏并没有在意,这仙鹤楼本来就是母妃的产业,她想带谁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老规矩,记母妃账上!” 掌柜的躬身一礼,满脸堆笑道:“得令!爷,您请上座!” 他亲自带着崔珏到三楼,推开宋谨央晌午用过的厢房,招呼着众人落座。 学子们一进仙鹤楼,眼睛都看直了。 如此金碧辉煌的地方,都能赶得上皇宫内院了,竟然只是一间酒楼? “七爷,您福气真好,父王是汝南王,母妃富甲一方,他们又最疼爱您,日后这一切还不都是您的? 崔珏哈哈一笑,表面客气一番,心里却得意至极。 他们毫不遮掩的恭维话,透过缝隙,传到隔壁厢房。 隔壁坐着长乐贝者坊的东家,他独自一人,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突然,隔壁传来喧哗声,起初他嫌弃吵闹,眉头紧蹙,怒目而视。 可听着听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送上门来的生意,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他目光灼灼结账离开,连夜做庄,在权贵圈广而告之:“当秀才(崔珏)遇到兵,理(崔理)在哪一边?” 还真别说,一下子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纷纷贝者崔珏赢。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押白不押!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泥腿子,竟敢挑战多年苦读的王府少爷?简直不自量力。” 苦读一晚的崔理,早早来到族学。 刚一进门,便看到范先生站在门边。 范先生一见到他,便递给他一块破了角的砚台、用得只剩一小截的墨和一支几乎写秃的毛笔。 “拿着用吧!范某就是一穷书生,身无长物,给不了你太多的帮助。这还是当年你父亲送我的,如今物归原主!” 崔理激动地接过砚台,眼里闪过泪意,将笔砚塞入怀中,恭敬地一揖到底,感谢先生大义。 王妃连夜遣人送来的砚台太过贵重,他既怕再次被人损毁,又怕还不起这份情义。 故而不打算用,想等比试结束后,另寻机会,亲自还给她。 这时,身后有人唤他。 “崔理,过来帮忙,将匣子送去举人班给李先生。” 说话的是崔喜,他就是昨日疾言厉色地说“只要崔理在,他就离开族学”的人。 今日,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拜别范先生,崔理走向他,接过手中的匣子,就往举人班走去。 “小心些!这里的书,李先生爱逾至宝,说咱们能中举,全靠此书,世上仅此一本,别无分号。” 崔理轻轻地点了点头,抱着匣子疾步离开。 所有人都集中在前厅,后面的几间课室此时空无一人,李先生也不在。 崔理将匣子放在李先生的几案上,就想离开。 一抬头发现时辰尚早,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他爱书如命,这么多年,手上有的书,早就被自己翻烂了。 他极度渴望看到新书,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强烈的求知欲,让他在放下匣子后,情不自禁地打开盖子,拿出了里面的书。 待看清扉页上的字迹,眸子猛得一缩,竟然是父亲写的书? 这更激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见时辰还早,索性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贪婪得读了起来。 正当他如饥似渴地看着书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崔文往举人班里探了探头,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立刻拉着崔武躲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 “崔武,七爷交代你的事,你记下了吗?千万不能出错!咱们不是读书的料,把七爷哄好了,日后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读死书强?” 昨日他们也跟着去了仙鹤楼,心里全是那泼天的富贵,自然是崔珏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哥哥,我明白的!保证把匣子的书彻底撕毁。” “记住,是一本《举人实录》,你只须认准一个‘人’字,昨晚我教过你了。” “知道,知道,不就是一撇一捺吗?谁还不会!” 话刚说完,族长凶神恶煞似的声音突然传来。 “崔文、崔武跑哪儿去了?臭小子,还不快出来帮忙找人,崔理不见了!” “族长,崔喜说他早来了,可咱们找了半天没找着人,崔理该不会害怕溜走了吧。” “肯定逃跑了!他才读几年书,怎么和多年苦读的七爷比?” “我都替他臊得慌,大咧咧地答应比试,还要七爷公开向他道歉,不自量力。” 一行人眼看要进举人班找人,听到声音的崔文崔武,慌急慌忙地跑了出去。 “咱们寻过了,里面没人!” 杂乱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崔理整个人隐在角落里,愤怒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体内肆意奔腾。 贵族家的少爷,就可以蛮不讲理,就可以不顾道义,想欺压谁就欺压谁? 崔珏! 难道非得断了他的生路,才肯善罢甘休? 他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从未得罪过他,就因为书读得比他好,就要被处处针对、处处为难? 当年的自己,幼小无助,如今的自己绝不让步!!! 他起身,将书塞入袖中,再掏出另一本,放入匣子里,合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疾步而出,往前厅赶。 第62章 崔珏的恶毒眼神,竟让真相浮出水面 今日的前厅,与往日略有不同。 上首横放着四张几案,是族长和三位先生的位置。 下首左右两侧也各摆放着一张几案,显而易见是给崔珏和崔理的。 所有的学子分坐两侧。 学子们早就到齐了,连崔珏也到了。 眼见崔理姗姗来迟,个个脸上显出愠怒之色。 族长见崔理到了,松了口气,立刻派人去请三位先生。 不一会儿,先生们来了,按着几案上的名帖,分别落座。 范先生教导童生班、王先生是秀才班、李先生是举人班。 三位先生中除开范先生,其他两位都是后来的,对于崔理来说,极为陌生。 见人都到齐了,族长便宣布比试开始,首先由李先生宣布比试的内容。 “今日比试一共有四项内容,分别是书法、明经、算术、政论。” 一语既出,全场咋舌。 “天哪!这比试也太难了吧,都赶上会试的难度了。” “你急什么,又不是你比试。再说了,七爷早就胸有成竹了。” “唉!这场比试下来,只怕崔理会输得很难看,便是七爷心慈,最后没有将他赶出族学,但他颜面尽失,只怕也待不下去了。” 范先生的面色也很难看。 昨晚,他们讨论过比试的内容,最后决定的是书法、明经、时政。 当时李先生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宣布的时候突然变卦了? 不仅变卦,竟然还私自加了一个项目。 算术本就需要天赋,学堂里没几个学子能学好算术。 特意用算术作为比试的内容,不是为难又是什么? 还将时政变成了政论,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时政是问答的形式,只需对当下政策,提出自己的想法,给出解决思路即可。 但政论难度大了不止一点,需要结合四书五经上的知识,提炼出自己的观点,写一篇文章。 更关键的是,写的是八股文。 崔理才华横溢,写文不难。 但难就难在,他没有经过严格的八股文训练,根本不知道如何写好一篇八股文。 李先生这一变卦,无疑是故意为难! 范先生不买账,当场提出质疑。 “李先生,这与咱们的商议有出入 ,还是按原定方案比试吧!” 他忍着怒气,尽量和颜悦色地说。 李先生眉毛一竖:“怎么?怕了?不是你拍着胸膛保证,崔理一定能胜出吗?” 范先生拍案而起。 “李义,你言而无信!昨晚,咱们商定的比试项目是书法、明经、时政,你私自改动,到底是何用意?” 这一变故,惊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 比试还没有开始,两位先生怎么就吵上了呢? 求助的目光纷纷投向族长。 族长也手足无措,他怎么知道一个比试内容就能引起轩然大波? 王先生做起了和事佬。 “二位,大家都是同僚,切莫红脸,有事好商量!老范,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范先生梗着脖子怒道。 “还商量什么?分明是他李义有心为难。” 李先生也不甘示弱,高声反驳。 “哼!为难崔理的不是你吗?明知道他这么多年不学无术,还赶鸭上架,非弄出这么一出。怎么,有心无胆了?崔理既然应战了,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崔珏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又素来护犊子,这时候不为难,什么时候为难? 范先生怒目而视,还想分辩。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 “王妃来了!天呐,祭酒大人来了!哇塞,还有当代大儒济远先生,也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学生们激动得脸都红了,眼里满满的都是兴奋。 济远先生,那可是当代的隐士大儒啊! 在他们心里,犹如神一般的存在。 多少名人志士,想见他一面,却不得其门而入。 他们这一生,有缘得见先生一面,那是多大的福气啊! 族长立刻火急火燎地迎了出去。 临跨出门前,他回头喊了一声。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啊?赶紧同我一起迎接王妃和两位大人吧!” 说话间,余光瞥到崔理,他又补充一句。 “七爷和崔理也出来。” 说罢,调头便走。 范先生和李先生谁也不买谁的账,彼此冷哼一声,起身跟了出去。 崔珏、崔理紧随其后。 宋谨央下了马车后,环视一圈族学,果然看到歪歪斜斜的灶房,以及安在屋外的临时灶头。 祭酒的马车紧随其后,驶了进来。 三人才见了礼,便看到族长踩着风火轮赶了过来。 “不知王妃、祭酒大人、济远先生大驾光临,崔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祭酒呵呵一笑,“我等未打招呼,贸然前来,还望族长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得您大驾,蓬荜生辉,荣兴之致,哪里敢怪罪?” 这时,三位先生和崔珏、崔理都迎了出来。 崔珏惊喜地唤了声“母妃”,内心无比骄傲。 母妃还是最在意自己,特意前来观战。 宋谨央微微点了点头。 调转目光,满目慈爱地看着崔理。 “今日的比试,你可有把握?胜败乃兵家常事,便是输了也不可耻,日后好生用功便是。” 崔理心头一热,哽着声应道:“是!” 崔珏气得双手握拳。 母妃眼里,何时只有这小子一人了? 对自己敷衍地点头,对他却百般关怀,竟比对自己还好?! 明明自己才是母妃放在手掌心,疼爱了十多年的儿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崔理? 他的眸光阴暗下来。 母妃还不知道崔理就是她的儿子,就已经对他那么好。 万一被母妃知道,崔理其实就是她的亲生儿子,那府里还有他的位置吗? 不行! 赶走崔理远远不够! 他,必须死! 只要崔理活着一日,他的威胁就无法根除。 日子就永远过不安生! 那么,就让崔理去死吧! 心中想法一起,他连忙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狠毒。 可他不知道,自己眼里一闪而过的毒辣,竟没能逃过济远先生的眼睛。 济远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崔珏身上。 原来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的年轻人,就是汝南王同妓子白月光的私生子! 他微微眯着眼,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崔珏,自然没有错过那一闪而逝的毒辣。 济远腹诽:崔珏为何仇视崔理? 明明两人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难道!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猛得闪过一道惊雷,眸光顿时亮了起来,看向崔理的目光便带上三分审视。 心中盘算了一番。 渐渐地,他的唇角扯出一抹笑。 眼光瞥向一无所觉的宋谨央,感慨万分! 到底还是长公主有福气啊! 有先帝和皇上的龙气护着,百寻不得的亲生儿子竟被仇人之子,亲自送还手中!!! 崔珏根本不知道,自己只不过露出一丝怨毒之色,竟被济远先生看破端倪。 若是晓得真相,他会不会像父王一样,后悔得跑去跳崖? 第63章 艰难地写出让人赞叹不已的字 族长领着王妃等人进入前厅。 本打算将三人安排在上首,但被宋谨央拒绝了。 “咱们是客,哪能喧宾夺主!我们仨坐边上,祭酒大人、济远先生没有意见吧!” “正该如此!” 众人重新落座。 李先生清了清嗓子,又宣布一次比试的内容,依旧是书法、明经、算术、政论,说完还得意地瞥了眼范先生。 刚才,范先生当着王妃的面,再次反对李先生定的比试内容。 王妃静思片刻,直接问崔理的意见。 崔理毫不迟疑地回答:尊重李先生的决定。 一锤定音! 范先生虽不甘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先生不免有些得意。 哼!臭小子,算你识相! 比试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是书法。 两人拿出文房四宝,瞬间震惊全场。 崔珏用的是端砚。 温润如玉的石质,巧夺天工的雕工,十分夺人眼球。 研墨时的墨条,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青紫色的光芒,连济远先生都忍不住瞧了一眼。 那可是世间稀有的极品松烟墨啊! 反观崔理的文房四宝,不禁令人咋舌。 破损的砚台、短得几乎捏不住的墨条、光秃秃的毛笔,简直像在玩过家家似的。 李先生很气恼! 他觉得崔理拿出这么一套文房四宝,就是不重视这次比试,就是瞧不起对手。 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下这个结论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崔理的贫穷。 在场的学子们也同李先生一样,刻意忽略了崔理的穷困,认定他这么做,是不尊重对手,敷衍比试的行为。 族长更是大摇其头。 这还用得着比吗? 连他都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崔理岂会不明白? 只怕他是没有更好的用具吧! 这么一来,摆明了还未开始比赛,就已经输了一大半了。 宋谨央也蹙起了眉头。 她很诧异,崔理为何没有用她送的文房四宝? 那套文房四宝,一点儿不比崔珏的差,甚至更精致、更珍贵。 当初崔珏年岁小,宋谨央担心他用得不仔细,所以没有给他最好的那套。 最好的一套,原本打算等他中举之后,当作贺礼送给他。 如今正好给了崔理。 这孩子! 宋谨央心疼极了! 怕是觉得那套文房四宝太好了,舍不得用。 罢了! 回去后,再整一套质地一般的文房四宝,让他平日里使用。 纸是统一发的,普通的宣纸。 宣布开始后,王先生点燃一炷香,要求两人按时完成。 书写内容也是王先生定的,誊抄古诗十九首其一。 两人伏案书写。 阳光洒在几案上,洒在宣纸上,晕出一道金黄色的光圈。 崔理整个人笼在阳光下,金色的光芒顺着他的侧脸,剪出一道凹凸有致的侧影。 宋谨央注视着崔理。 渐渐的,眼前的侧影,同儿时记忆中的父亲融合了起来。 那年,战乱未至,父亲同母亲恩爱无比。 母亲在窗前织布,父亲在案上书写,也是这样的阳光,剪出父亲俊美的侧影…… 宋谨央的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 学子们的小声议论,打断了她的回忆。 “崔理怎么了?出了那么多汗,是热的吗?” 宋谨央定睛看去。 果然,看到崔理额角渗出的汗滴,书写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半炷香一晃而过,崔珏胸有成竹地举手,族长接过他写好的作品,递给三位先生。 李先生接过崔珏的作品,得意得捋着山羊胡,露出满意的神色。 范先生接过一看,亦赞叹不已。 崔珏的这一笔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确不俗。 字写得虽好,但他总觉得缺了点意思。 他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 “这字好是好,只不过……” “打住!你那狗嘴里,怎么可能吐出象牙来?” 范先生冷哼一声,把话咽下去的同时,别开了脸。 王先生夹在二人中间,哭笑不得。 他一个成年人,对上两个犟脾气的“小孩子”,当真苦不堪言啊! 待王妃三人传阅后,一炷香即将燃尽。 崔理仍在低头书写,速度似乎更慢了。 人人替他捏了把汗! 比试有时间规定,若不能按时完成,哪怕写得再好,也只能判定输了。 崔理额边的汗越来越多,他虽竭力控制着,但面上仍不时透出一抹痛楚。 宋谨央一颗心揪了起来。 素馨跪坐在几案边,见状立刻凑到宋谨央耳边。 “王妃,崔少爷的手,好似受伤了。” 宋谨央赶紧观察他的手。 果然,他奋力握着笔的手青筋突起,微微颤抖。 尤其是小指,僵硬得歪在手上,看上去很是突兀。 宋谨央很自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发现他的不对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崔理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他不得不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 这下子,连后知后觉的族长也看出不对来。 范先生想暂停比试,却被李先生无情地拒绝了。 “范先生,这可是正规的比试!你以为是菜市场,想开始就开始,想停就停?“ “你!” 范先生虽然又急又气,但也明白规则就是规则,不可能为任何一人打破。 无奈,他只能默默祈祷上苍保佑,让崔理及时完成书写。 香,很快燃到底。 就在众人以为崔理输定了的时候,他,终于搁了笔。 搁笔的同时,最后一缕香灰掉落。 时间到了! 族长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拍了拍胸脯。 书法是崔理唯一能胜出的项目,若是连书法都输了,面上可就太难看了。 他立刻上前,刚想拿起宣纸,手突然顿住了…… 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微微张着,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人人面面相觑,不懂族长到底怎么了? 李先生却得意起来。 看族长受惊的模样,就说明崔理的字写得难看至极。 他早就料到了,一个多年未沾书的人,怎么可能练出一笔好字? 他清了清嗓子,表面劝诫崔珏,实则等于宣布他胜出了。 “崔珏,你的字洒脱不羁,极具特色!切记不可骄傲,须知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崔珏一听就明白,是自己胜了,立刻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说完,不屑地睨了崔理一眼。 和小爷斗! 凭你也配? 范先生心急如焚,不死心地催促族长,赶紧将崔理的作品交上来。 在没有亲眼见到崔理的字之前,谁也别想判他输! 受到范先生提醒,族长这才大梦初醒,赶紧将宣纸递到李先生手中。 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是什么妖孽作品,自己不过看了一眼,竟像被夺了心魂般。 李先生一边接过宣纸,一边自以为是地劝解崔理。 “崔理啊!你日后不妨向崔珏多多请教,你的字……” 话才出口,下一秒,他整个人像石化般,彻底愣住! 目不转睛地看着宣纸上的字,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场所有人见状,好奇心大盛。 到底写成什么样,才让族长和李先生饱受惊吓? “这崔理的字,只怕写得还不如三岁小儿吧?” “我看,比随手涂鸦好不了多少!” “听说他这么多年,日日在码头上劳作,哪来的时间练字?”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将崔理贬到了尘埃里。 济远打量着崔理,见他气定神闲,丝毫不受旁人指指点点的影响,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王先生眼见李先生抓着宣纸不放,等不及凑过头去一看……瞬间大吃一惊,当场击节赞叹。 “妙!真妙!太妙了!如此精妙的书法,是我平生仅见!” 众人闻言色变! 崔珏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响,如同被利针刺了一下,全身发麻。 第64章 头脑中想象练字,打遍天下无敌手 王先生接过崔理的作品,小心翼翼地翻了个面,展示给在场所有人看。 看到作品的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整个前厅抽气声不绝于耳。 宋谨央发自内心地笑了,连眼睛都笑弯了。 祭酒大人捋着胡辫,摇头晃脑,赞叹不已。 济远先生更干脆,直接大笑出声。 与济远先生不同,学子中有人哭出了声。 起初是小声啜泣,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嚎啕大哭,引得众人侧目。 待哭声渐止,济远先生点名那位学子。 “你为何哭?” 那名学子抽泣地回答。 “不知为何,看了崔同窗写的这首诗,就是止不住想哭。” 有人点头附和,称自己虽然忍住没有哭,但心底涌起了无数悲伤。 族长一拍脑门。 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自己有病,是崔理的字实在写得太好,调动了他悲伤的情绪。 济远转头问崔理。 “你说说看,你的字同崔珏的字有何不同?” 崔理拿过两人的作品,仔细地比较了半晌。 放下宣纸后,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开口。 “从字形来看,崔七爷的字同我不相上下,但风格不同。 七爷的字龙彰凤质,潇洒不羁;我的字沉郁顿挫,厚重古朴。” 说到此处,崔理微微顿了顿。 “只是,王先生让我们誊抄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楼》。 这首诗,表达了怀才不遇的失意之苦,字字句句透着压抑的苦楚与迷茫。 七爷的字却透出潇洒不羁,风格与诗意不符,看上去很是别扭。 反而是厚重古朴的字,渲染了悲苦的诗意,读来令人伤感。” 祭酒大人、济远先生、范先生、王先生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祭酒先生补充说明。 “崔理难能可贵之处,便是将字的风骨同诗的意境结合起来。所以读他写的《西北有高楼》,你们才会忍不住悲伤。” 学子们纷纷表示受教了。 济远的思绪,随着祭酒的话飘了开去。 眼前的崔理令他想到了好友寻鹤。 世间,除了眼前的崔理和自己,若还有一人能写出字的风骨,那就只有“南寻鹤”一人了。 大乾,有两位赫赫有名的隐士。 人称“北济远,南寻鹤”。 “北济远”,指的就是他。 而“南寻鹤”,多来年,再也无人知其下落。 济远试图从崔理的脸上,找到昔日好友的身影。 遗憾的是,两人的长相大相径庭。 他难掩失望地叹了口气! 崔珏整个人僵住。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甚至王先生、范先生,都认为崔理写得比他好。 这份好,并非指字体本身,而是崔理的字给人悲伤的感觉,与诗的意境完美地契合。 他咬了咬牙,不服气地抗议。 “我不服!这只是崔理运气好,王先生挑的诗适合他的字体。” 有不少人赞同他的说法。 没错! 字要写得好,还要写得符合诗的意境,这也太难了吧! 难不成,每写一种意境的诗,就要换一种字体? 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面对质疑,崔理面不改色。 崔珏见众人都支持自己,更有底气了。 他傲慢地对崔理说。 “你有本事,写出古诗十九首所有风格,否则无法证明你赢了。” 此话一出,宋谨央立刻蹙起眉头。 这话说得无赖至极。 明明这幅字就是赢了,什么叫“无法证明”。 宋谨央刚想开口斥责,崔理已然应声“好”。 他重新拿了张纸,在纸上写下十八个字。 分别从十八首诗中各提取一个字。 《行行重行行》中的“重”,层层叠叠,写出了妇人的相思之苦。 《青青河畔草》中的“草”,四平八稳,写出平和安宁的日常氛围。 《今日良宴会》的“宴”,曲曲折折,写出了愤愤不平的郁闷情绪。 …… 每一个字体相同,可表现出来的风骨,各个不同。 那十八个字,自带悲欢离合,述说着不同的人生感悟。 看得人心惊不已! 全场毕静! 连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崔珏甚至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李先生咳了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他尴尬地笑着,试图掩盖内心的焦躁。 “崔理,你是怎么练出字的风骨的?能否将你的经验与同窗们分享?” 话音刚落,立刻得到学子们的回应,纷纷要求他分享自己练字的方法。 崔理面对众人的请求,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不是什么好方法,不学也罢!”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众人。 “崔同窗,我们虚心向你求教,你却断然拒绝,是看不起我们吗?认为我们就是用了你的方法,也无法写出像你一样的字?” “哼!太瞧不起人了!你不过比我们早一步练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崔珏眸光一闪,跨前一步,一揖到底。 “崔理,我诚心向你求教,希望你能公开练习的方法,也不枉我们同窗一场。” 崔珏表面谦逊,内心却在冷笑。 这一揖,不过是做给母妃他们看的,顺便把崔理架起来,正好孤立他。 果然,当学子们看到崔七爷低声下气地请求崔理,他竟然还无动于衷时,说话就难听了起来。 纷纷谴责他,认为他没有同窗情谊。 “此人太过小气,绝不可深交!” “哼!亏得王妃不计前嫌帮助他,他竟然如此自私,连练习的方法都不肯告诉我们。” 崔理还了一礼,朗声解释。 “诸位师长、同窗,并非我藏私,不愿透露练习的方法,实则这个方法并不适合所有人,甚至可以说,这个方法只适合我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眼眶泛起了红潮。 崔珏的心咯噔一声,自己恐怕又做错事了。 果然,下一秒,崔理的话犹如石破天惊,震得人久久回不过神。 “不瞒各位,今日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纸上写字。”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崔理苦笑着解释。 “家父早年离世,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在族学的那一年,尚能温饱。离开族学后,每日为生计奔波劳碌,赚取微薄的口粮,哪有闲钱买文房四宝? 闲暇时,我用树枝,在沙上练字。 可即使如此,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肆意练习。 于是,我想到一个方法,搬运货物时,在头脑中描摹练字,想象着字形、字体、风格,一遍又一遍,在头脑中练习。” 崔理边说边笑了。 “那是我童年时,最大的乐趣!身体累到极致,心灵亦快乐到极致!” 全场鸦雀无声。 宋谨央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脸颊。 族长愧疚地抬不起头! 所有人的心情无比沉重。 刚刚谴责崔理的人,此刻纷纷低下头去,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崔理没有说错! 只有他,真正做到了“苦中作乐”。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他的毅力,做不到他所做的万分之一。 人群中传出一缕很轻的哭声。 紧接着,一道哭声接着一道哭声。 不一会儿,哭声此起彼伏。 崔珏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崔理,当真十多年没有沾书? 他的心,瞬间不安。 曾经以为十拿九稳的胜利,在这一刻变得不确定。 第65章 文曲星下凡,瞬间碾压崔珏 书法比试,毫无疑问,崔理胜出! 崔珏哪怕再不甘,也只能低头认输。 紧接着比试的是明经。 明经靠的是背诵、记忆能力,由三位先生随机从经史子集中挑选语句,应试者接下句。 这一局,崔珏和崔理打了个平手。 不论哪位先生出什么题,两人均对答如流。 为了节约时间,族长正打算宣布平局,济远先生却插了话。 “族长,若几位不介意,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族长立刻表示,只要三位先生答应,自己绝不会有意见。 李先生却犹豫起来。 谁不知道济远先生向来随心所欲,做事全凭心情,从不按牌理出牌,万一他的问题过于刁钻,岂不尴尬? 济远哈哈一笑,看出了对方的犹豫,补充道。 “我的问题不影响比试的成绩,全当玩乐一番,如何?” 见济远先生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先生若再不答应,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在场的学子们激动起来,大佬亲自指点,机会难得,人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聆听。 “大乾第一部药典是什么?” 此问一出,学子们面面相觑。 不是问经史子集么,怎么的问到药典去了? 济远先生却老神哉哉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多奇葩。 崔珏向来只读对会试有利的书籍,哪里会知道药典,瞬间怔住了。 “《本草全集》。” 崔理笃定的声音响起,济远立刻哈哈笑了起来。 崔珏闹了个大红脸,尴尬极了。 李先生脸色微微泛青。 虽然济远先生说他的问题不计入比试,可毕竟输了面子很难看。 他于是提出反对意见。 “济远先生,咱们比试前确定了明经的范围是经史子集,您是否换个问题再问?” 众人紧张地看着济远先生,生怕他会生气。 济远不介意地笑了笑,好脾气地重新问道。 “两位可曾看过《海上杂说》?” 在崔珏和崔理都点了头。 《海上杂说》的作者是佚名,可佚名到底是谁,文坛众说纷纭。 这是一本小品文集,介绍各地的风俗人情、自然风貌等,深受文人雅士的喜爱。 “书里有一篇《廊亚岛琐记》,提到了廊亚岛土地贫瘠,只能种出两种食物,是哪两种食物?” 这一回,连李先生、王先生、范先生都面面相觑。 他们的确看过这本书,也记得有这篇文章,但却从未关注过廊亚岛的土地种植问题。 几人顿时目露尴尬。 崔珏更不用说了,死死地咬着下唇。 他刚才撒谎了,他哪里看过什么《海上杂说》。 他是在贝者,贝者崔理也没看过这本书。 “土豆与番薯。” 济远先生顿时来了兴致,他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问崔理。 “你如何知晓?” “《海上杂记》的另一篇文章《博海湾纪事》里提到过一句。” 济远先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王妃,恭喜恭喜!”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众人一懵! 崔珏脸色刷的全白,恐惧瞬间撅住了他的心,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济选先生这么说是何意? 不,不,不会的! 他强压下心中不适,硬挤出一抹尴尬的笑,竟比哭还要难看。 王妃眸中亦流露出疑问,但济远先生却一笑了之,不再言语。 由于济远先生的问题不计入比试,这一局两人仍是平手,但崔理的表现,引起了多方关注。 他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多年未读书的模样。 越是如此,宋谨央越发地疼惜他。 这个孩子,在没有一个人帮助的情况下,全靠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有如今的表现? 只怕白天出卖苦力,夜晚还要挑灯夜读。 祭酒和济远都想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钦佩”二字! 族长趁势宣布休息片刻,一刻钟后继续进行比试。 母妃眼里的同情与欣赏,崔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崔理的表现越出众,他越发气闷,悻悻地起身去更衣。 刚刚关上净房的门,便听到了讥讽声。 “七爷现在该有多郁闷?竟然输给了啥也不是的寒门子弟!” “七爷最瞧不上寒门!如今败在寒门手中,怕是要睡不着!” “范先生说过,皇上不仅鼓励寒门子弟建功立业,还鼓励贵族与寒门通婚!崔理的相貌、才学、礼仪,不输崔珏半分,我相信他会赢!”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远,后面几句,崔珏只听了个大概。 “下一轮是算术,得有天赋才行,七爷可是研习了很多年。” “你也说了要天赋,七爷又能咱们强到哪里?兴许崔理就是那匹黑马,分分钟把他比下去。” “也对,走,咱们观战去!” 这些话,如箭矢一般,句句命中崔珏的心肺,呕得他险些气出内伤。 他阴沉着脸,向前厅走去。 远远的,看到崔文、崔武躲在阴暗处,向他使着眼色。 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看着崔武顺着墙根,向后面的课室走去,眼里透出一抹阴毒。 王妃三人回到马车上歇脚,喝了两遍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重新回到前厅。 此时,学子们已经正襟危坐,崔珏崔理也准备好了。 范先生打开几案上的木匣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仔细听好了,算术题我只念一遍! ‘笼子里同时关着鸭和犬,头有三十五只,脚有九十四只,问各有多少只鸭、犬?’” 范先生念了题后,也点上一炷香。 崔珏听到题目后,立刻在纸上写下‘叁拾伍’ ‘玖拾肆’,紧接着紧锣密鼓地算了起来。 李先生见状,立赞许地点点头。 目光瞥到崔理时,眸光猛地一缩。 崔理没事人一样,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双手放于身前,几案上的纸笔,动都没有动。 远处的几个学子,同情地叹了口气。 “唉!没有上过算术课,怎么可能解得出这些题。还是范先生说得对,比试算术,的确有失偏驳。” “若早些知道,崔同窗也好连夜学一学。” “咱们学了多少年,才学会多少?一晚上能学会才怪。” 议论声传入宋谨央的耳朵。 她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在范先生提出疑议的时候,应该果断去掉算术。 是她大意了! 虽然看似公平地给了崔理选择权,到底忽略了他的功底。 范先生也正懊恼! 后悔没有坚持主张。 内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比试书法时,他嫌弃香燃得太快,如今又嫌弃香燃得太慢。 既然知道结果,不如早些宣判,崔理承受的压力还能小一些。 随着时间的流逝,议论声越来越多。 第66章 天才 有的同情崔理,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纯粹看笑话。 “看把他能的,踢到铁板了吧!他一个码头扛大包的,安心做寒门就得了,竟肖想鲤鱼跃龙门!” “才背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是天才,这回打脸打得疼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七爷再不济,也是王府的少爷,这么多年的苦读,可不是假的。” 崔理无视旁人的议论,始终垂着眼帘,不动声色。 崔珏算得满头大汗,明明是冬季,他额角的汗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终于,同书法比试一样,赶在烟掉落的最后一秒,搁下了笔。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汗,目光看向对面的崔理,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哼!一个穷要饭的! 竟敢肖想爷们的人生? 他恭敬地起身,递上自己的演算结果。 李先生迫不及待地一看,顿时放了心。 崔珏,做对了! 他翻过纸,正面朝外,将崔珏写得满满的演算结果,展示给所有人。 “范先生,报答案吧!” 范先生神色复杂地看向崔理,不死心地追问。 “崔理,你可有结果了?” 话音刚落,满堂哄笑。 “范先生真仁慈,都这样了,还要问崔理结果。他一笔没写,结果不是早就明朗了?” “我要是他,恨不得有地缝钻,真是太羞耻了。” “算术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咱们可是借了七爷的光,才能接触算术。” 这话倒也没错! 当年,崔珏坚持入族学,宋谨央便多加算术这门课。 那些议论声,难听极了,句句往崔理的心窝子捅。 济远嬉皮笑脸地问祭酒。 “你觉得谁会赢?” 祭酒诧异地看他一眼,此局胜负不是已定了吗? “崔理此人,天赋过人,聪慧至极,但算术想获胜,绝无可能。” “那咱俩打个贝者,如何?” 祭酒一怔。 “贝者什么?” “暂且保密,就这么说定了!” 眼见济远如此无赖,贝者注是什么都不提,直接就打贝者,他刚想反对,只听对方说。 “我贝者崔理胜!全胜!” 祭酒大惊,下意识地反驳。 “不可能!” 济远悠哉悠哉地伸了伸腰。 怎么不可能? 惊喜还多着呢! 这小子,可是个宝藏啊! 见对方这么笃定,祭酒的心悬了起来,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坑里,上当了。 果然,下一秒。 崔理缓缓开口,“鸭23只,犬12只。” 范先生见崔理久久不答,叹了口气,正想宣布此局崔珏胜。 等听清崔理的答案,整个人激动地弹跳起来。 “你小子,藏拙!” 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又抹了把泪。 他老友的儿子,终于成才了,不枉他多年的心思。 崔理答案一出,全场哗然。 人人震惊得看着崔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可能?他一字未写,一笔未算,怎么得出的结论?” 质疑声传到了李先生的耳中。 他当场发飙。 “范老头,你泄题。” “你才泄题,你全家泄题!老范我行得直,坐得正,绝不做此等小人行径。” 王先生也附和。 “是啊,李先生,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范先生的为人,还能不清楚吗?” 李先生双眼充血。 “你们想想可能吗?一个从未接触过算术的人,第一日做题,靠心算得出结果,你们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王先生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迟疑了。 祭酒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怎么得出的?” “心算。”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济远睨了一眼祭酒,“人家可是天才!” 哪像你,出生时偷工减料,全靠后天努力! 祭酒若知道,自己在济远的心里,竟是个残次品,肯定得气歪!!! 眼见产生了重大分歧,一部分人认为崔理是天才,另一部分人支持李先生看法,认为有泄题的可能。 宋谨央悄悄吩咐素香。 不一会儿,素香从马车上拿来一把算盘。 宋谨央朗声道:“各位,既然有疑议,我们不妨再多算几题,崔理崔珏,你们可同意?” 两人当即答应。 “你二人算题,我打算盘。咱们也不妨比试一下,是我的手快,还是你们算得快。” 崔珏的脸色很难看。 刚才那题,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 这回,还要和母妃比手速? 母妃的速度,连老账房都比不上,岂是他能比得上的? 但母妃既然发了话,他只能咬牙答应。 心里却慌得一匹。 转过头,目露怨恨地瞪着崔理。 为什么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孩子? 为什么崔理就不能做个安分守己的乞丐,非要来抢他的一切? 崔理感受到崔珏目光的不善。 他十分不解。 不过一次寻常的学问比试,赢了又怎样,输了又怎样? 崔珏哪来的恨意? 竟好似自己同他有深仇大恨般? 虽然起了疑心,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比试,他收回心神,不再搭理崔珏。 比试开始了,宋谨央报了数字,便开始拨弄算盘。 崔理如上一次一般,泥塑木雕似的,低眉顺目地枯坐着,一动不动。 崔珏急切地用笔算着。 越算心越乱,越乱越出错,到最后算成一团乱团。 在纸上划了又涂,涂了又改,没一会儿,整张纸如一幅泼墨山水画,真是没眼看。 宋谨央拨弄完最后一颗珠子。 同时,崔理报出了自己的答案。 完全正确! 宋谨央连连点头。 答案一出,崔珏整个人僵住。 自己才算过半,他们竟连答案都出了? 李先生见崔珏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有些心疼,有心为他争取几句。 “王妃,时间太短了,不如还是一炷香的功夫?” 范先生立刻跳出来反对。 “李先生,承认不行,有这么难吗?规矩就是规矩,不是人人能破坏的。” 一句话,竟将书法比试时,李先生说的话,一股脑儿还给了他。 李先生懊恼至极,指着范先生,只来得及说一个“你”字,便气得喘不上来气。 王先生立刻替他拍背,劝他想开些。 范先生得意地冷笑一声。 想和我老范斗,你还嫩了点。 宋谨央见李先生开口求情,便卖他一个面子。 重新算了一次,这一次她有心放慢了速度。 可崔理却不想再让。 宋谨央拨弄到一半,他就报出了结果。 等宋谨央算完一看,完全正确。 “你答对了!竟比我的算盘还快,好厉害!” 宋谨央笑着赞叹,又好奇地问他。 “你可曾学过算术?” 崔理摇摇头,“未曾!” “那你的算术怎么如此厉害?” 崔理默了默,一开口便是王炸。 “回王妃话,学生也不知道,似乎从出生开始,学生便会算术,那些数字就像是学生的朋友,时常盘旋在脑中!” 天才! 在场每个人的脑中,不约而同跳出这两个字。 族长当场宣布,本次比试崔理获胜。 四局三胜,政论的确可以不用比了。 一时间,恭维声不断。 “太厉害了,崔理肯定是文曲星下凡。” “书法比试时,我就看出来了,他绝对是天才。” “崔理是咱们族学第一人了吧!若非七爷身份上压他一头,只怕替他提鞋都不配!” 他留在族学的事,再没有一个人质疑。 李先生也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崔珏听到议论声,一股铁锈味直往上冲,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宋谨央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金算盘,递给崔理,算是奖励。 祭酒、济远竟都拿出了礼物。 李先生见状,咬了咬牙,“崔喜,去把我的藏书匣取来!” 崔理崔珏听到这话,眸子齐齐一暗! 第67章 风暴来袭,崔理以不变应万变 崔喜抱着藏书匣回来了。 李先生百般爱惜地摩挲着匣子。 那里面是极为珍贵的孤本。 由一位状元郎编撰,记录着历朝多位学子的文章,以及自己的应考攻略。 不仅将文章分析得鞭辟入里,而且增添了不少独到的见解,读来令人拍案叫绝,对后人的帮助极大。 眼见王妃等人都送出贺礼,他万般无奈,不得不忍痛割爱,把书作为贺礼送给崔理。 “崔理,我也有贺礼送你,祝愿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先生慎重地打开匣子,伸手探入其中,瞬间石化,脸色倏然全白。 下一秒,腾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匣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崔喜还没有退下,眼见李先生的行为如此古怪,顿感不妙,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 他颤抖着声音问:“先……先……生,怎……么了?” 匣子是他去拿的,万一出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先生久久没有回话,他双手颤抖,双目充血,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 深受打击之下,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瞬间老了好几岁。 王先生狐疑地探头一看,大惊失色。 匣子里哪里还有书的影子,只剩一堆碎纸屑,乱七八糟地铺满整个匣子。 “哎呀?《举人实录》怎么毁了?谁干的?!” 王先生的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变了。 连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这本书的价值,谁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满天下都在寻找的书,原来在李先生手中。 而且还被人毁了!!! 所有人心痛难当。 “谁干的?必须将贼人找出来,追究到底。” “贼人可恨!毁什么不行,非要毁了天下学子的命脉啊?” 这个贼人只怕正是他们中的一员,才会冲一本书下手! “不,不可能,不会的!绝不可能是他!” 崔喜连连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这一奇怪的举动,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崔珏疾步上前,一把箍住他双肩,焦急地问。 “你知道什么?快说!” 崔喜像霜打的茄子,六神无主。 一个劲地说“不可能”。 崔珏大急,双手用力,死命箍紧他。 “这么大的事,你瞒不住!还不快说?” 崔喜一怔,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抖着双唇问崔理。 “崔理,我请你帮忙把匣子送去举人班,你可有动过里面的东西?” 全场哗然! 难道崔喜怀疑是崔理动的手脚? 这么一思忖,看向崔理的神色就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质疑,崔理容色淡淡地回答。 “我的确拿出来读过。”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的疑点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李先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硬撑着起身,踉跄地走到他跟前,双目红肿地高声质问。 “为什么?你已经赢了比试,为什么还要毁了书?” 他疼得心一抽一抽的,整个人眼看就要倒下。 崔理赶紧伸出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开!你这个衣冠禽兽,无耻之徒,你就是整个清流界的耻辱!我若为官,第一个就革除你的童生资格,永世禁止你参加科考。” 李先生气得浑身发抖。 若此时手边有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崔理的心,剖开看一看是不是黑色的。 崔理收回被拍红的手,摇着头道:“我没有!” 李先生冷哼一声,根本不信他的话。 “崔理,你是不是对我、对族里怀恨在心?你这次回来,纯粹为了报复?” 崔珏痛心疾首地说。 “当年把你赶出族学,的确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你若恨我,只管冲我来,我崔珏如果说个‘不’字,就是孬种。 可你为什么偏要毁了书?你怎能如此恶毒,你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拥有?” 崔珏的话像是一把巨斧,劈开了眼前的迷雾。 众人恍然大悟。 崔仪将信将疑。 他虽然同崔理接触时间不长,但对他的人品还是认可的。 “不会是崔理!李先生把书当作贺礼送给他,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他适时地提出自己的怀疑,也算是还了崔理护住自己弟弟的情分。 崔珏冷笑。 “因为他事先并不知道,李先生会把这本书当作贺礼送给他。” 起初有不少人赞同崔仪,但听了崔珏的解释,又觉得也有道理。 一时间,很多人陷入两难,索性作壁上观。 崔仪分辩了一句后,也不再发声。 李先生决然地走到王妃等人跟前,一揖到底。 “王妃、族长,老夫眼里揉不得沙子!崔理此举,已踩到老夫的底线。如若让他继续留在族学,那么老夫就辞去教职离开。” 族长一惊,拼命劝解。 但李先生脾气上来了,哪里听得进劝。 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 有崔理没他,有他没崔理! 族长一个头两个大,为难至极。 宋谨央绝不相信此事是崔理所为。 “李先生稍安勿躁!我相信崔理,此事定然另有隐情!不如报官吧!” 见王妃发了话,原本想谴责崔理的人,吓得闭上了嘴。 崔珏的心咯噔一声。 母妃竟然能为崔理做到这个地步? 一般高门世家,绝不会将事情闹到官府去,都是私下解决。 毕竟树要皮、人要脸,闹到官府,和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两样。 可若真的报官,自己反倒被动了。 “母妃,只要崔理下跪道歉,求得李先生谅解,就不用报官了吧。不过,先生说得对,崔理想继续待在族学,怕是不能了!” 必须借此机会,将人彻底赶出族学,赶出众人的视线! 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他。 李先生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珏。 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人都软了。 范先生见状,立刻上前搀扶着李先生坐下。 眼见李先生气得狠了,学子们义愤填膺,异口同声地大喊。 “下跪!” “下跪!” “下跪!” 族长急得跳脚。 崔理是王妃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哪能当着王妃的面就让人下跪的。 他立刻打起圆场。 可学子们已被彻底激怒,族长的话根本压不住他们。 崔理的不动声色,更勾起了他们的怒火,叫嚣着非要他当场下跪认错不可! 下跪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突然,一道奶萌的声音响了起来。 “族长,是不是到过举人班的人,都有嫌疑?” 说话的是崔玖。 开学第一日,他被崔理护在身后,就很感激他。 刚才他去更衣,回来才发现崔理再次陷入了纷争。 明白事情的原委后,立刻迫不及待地替他辩解。 “我看到崔武进过举人班,就在比试休息的时候。” 崔武立刻跳起来反驳。 “没有,我没有进过!你少胡说!” 崔玖萌萌的小脸涨得通红,小拳头握得死紧。 “我亲眼看见的,我从来不说谎。” 一个大小孩、一个小小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全场陷入沉寂。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童生班的孩子个个站了出来,指认看到过崔武进过举人班。 崔理感动地看着几个孩子,他们小小的身影,勇敢地挡在他的前面,为他证明清白。 他内心充满了幸福。 自己虽出身贫寒,但遇到的都是贵人。 不论是范先生、王妃,还是面前的小童生,个个都是极好的人! 他走到李先生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从袖中掏出一本书,递到李先生跟前。 “先生,您说的书,可是这一本?” 第68章 连裤衩子都输掉了 李先生看清崔理手中的书,顿时活了过来。 他红着眼眶接过,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激动地将书按在胸口,老泪纵横。 “你,你,哪来的书?” 崔理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见时辰尚早,便忍不住打开匣子看起了书。意外听到崔文崔武说的话,灵机一动,用随身携带的书替换了它。” 众人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暗忖:崔理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若不是他忍不住偷看书,就不可能听到崔文崔武的话。 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只怕此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文脸色难看至极,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识破了。 他恨恨地瞪了崔武一眼。 明明叫他看清楚书名,可还是把事情办砸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武没心没肺的,还不知轻重地为自己辩解。 “哥哥,我没弄错!我认得字,明明就是‘人’字,一撇一捺,怎么可能错?” 崔理从匣子里掏出一块碎片,放到崔武面前。 “你说的可是这个字?” 崔武立刻点头,“对,一撇一捺,不是‘人’字还是哪个?” “这个字是‘入’。这本是我抄录的成语,封面写着‘宾入如归’四个字。” 崔武瞬间僵住。 怎么会是“入”字,不是“人”字呢? 哥明明告诉他一撇一捺就是“人”啊! 见他一副傻样,满堂哄笑出声。 “这么傻,还出来做坏事,不是摆明了送人头吗?” “一撇一捺就是‘人’,哈哈,可笑至极!他连“人”字都不识,难怪不做人事。” 听到众人的讥讽声,崔文崔武脸涨得通红,尴尬至极。 就连族长都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小畜生! 老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崔武和崔理的对话,说明了一切。 毁书的人就是崔武! 范先生趾高气昂地问族长。 “族长,毁书的人找到了,怎么处置?” 事情刚刚发生时,他担心极了,接收到崔理递给他的安慰眼神,才勉强按捺住焦虑的心。 他以为崔理想依靠王妃度过危机。 没料到,他一招釜底抽薪,早就悄无声息地换掉了李先生的书。 难怪不论旁人如何指责、谩骂,他都气定神闲。 族长气不打一处来。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 仅凭这两个傻货,怎么可能布下此局? “说,为什么这么干?什么人指使你们干的?” 崔武刚想开口,便被崔文阻拦。 他偷眼看到崔珏眼里的狠厉光芒,顿觉不妙。 他们本就为了讨好崔珏,才应下此事。 如今事情败露了,如果再供出崔珏,岂不是白做了一回恶人? 还会被崔珏记恨上,吃不了兜着走。 倒不如认下此事,日后兴许还能讨一口饭吃。 想明白这点,他立刻拉着崔武跪下。 “大伯,没有人指使!是我和崔武小鸡肚肠,想给他一个教训。” “对,对!大伯,书又不当吃又不吃喝的,谁知道这么值钱?要是早知道,我怎么可能毁了它?拿着去当铺,淘换些银钱买个烤鸡吃,不香吗?” 哈哈哈! 全场爆笑出声。 族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两个侄子。 “崔文崔武,不思进学,挑起矛盾,暗害同窗,即日起赶出族学。返家后,当好生反省,严于律己,切勿再行不义之事。” 崔文崔武磕头后起身。 崔武暗喜,终于不用读书了。 每日睡到自然醒,再也不用吃干巴巴的饭菜了。 族长见他还笑,气得抄起一条板凳,往他身上砸去。 疼得他拉着崔文,一溜烟跑回了家。 宋谨央见事情解决了,朝崔理笑了笑,和祭酒、济远一同起身告辞,登上马车离开。 族长领着全族学子,恭敬地目送几人。 崔珏昏头昏脑地回到王府。 不敢相信又被崔理逃过一劫。 越是如此,想除掉他的心,就越发强烈。 刚刚下马车,管家便迎了上来。 “七爷,您回来啦!世子爷让您一回来,立刻去王爷那儿一趟。” 崔珏一怔。 自打上次被大哥扇了一记耳光,两人还未照过面。 大哥甚至有意无意地阻挠他和父王见面。 今儿这是怎么了? 竟然主动邀约他去父王那里,难道是想让父王做和事佬,拉拢两人之间的关系? 崔珏想得很美,整了整衣襟,往王爷院里赶。 王爷的院子里,笼罩在一大片阴霾下。 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妓子,哭哭啼啼地跪倒在雪地里,浑身冷得颤抖,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周全。 身后站着一排下人,其中两个冷着脸,用板子一左一右夹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崔琛满脸急色地趴在步舆上,不断替她求饶。 “大哥,这真的不是霜霜的错!打贝者的事,又不是她做庄,哪里知道会输? 要怪还得怪小七,要不是他本事不大气性大,挑衅人还输了比试,咱们至于赔这么多银钱吗?” 崔瑜六神无主地在院子里踱步。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脸色竟比霜雪还要白上三分。 听到崔琛的话,他气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老四,闭嘴!你竟敢往府里招妓!还是想想怎么同母妃解释吧。” 崔琛一听到宋谨央,立刻缩起了脖子,哪里还敢再说话? 崔瑜气得头晕目眩。 全都是猪队友! 个个都是来拆台的! 今日,他听说老四与母妃闹了不愉快,好心去劝慰一番。 结果发现老四的屋里,竟然凭空多出来一个妓女。 仔细一盘问,竟然是崔琛强逼着小厮去请的人! 他瞬间气得上头。 正打算把人叉出去,对方却用一个消息为自己求情。 “大人,府上七爷与人比试才学,长乐贝者坊的老板做了庄,芙蓉楼上下都下了注,连妈妈都买了五百注,说包赢不赔的。” 听说崔珏同一个多年未读书的人比试,他的心瞬间动了。 别的不知道,崔珏读书还是挺刻苦的。 不论是三伏酷暑,还是三九严寒,他的院子里总能传出朗朗书声。 但世上的事哪有定数,万一呢? 毕竟涉及银钱,他不得不万分小心。 “世子爷,您得快些决断,听说巳末就要停止投注。” 他一听,急了。 最近花销大,刚刚给了舅兄一万五千两纹银,手头的确不宽裕。 “比试的对方,真的只是个童生?真的十来年没读书?” “千真万确!那人穷得只剩裤衩子了,哪里念得起书?” 来不及深思熟虑,他还是决定搏一搏。 咬了咬牙,拿出一万两,加上崔琛、崔珑的各五千两,赶紧派人去押了注,贝者崔珏胜。 之后悠闲地喝着茶,坐等收银子。 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噩耗。 “世子爷!出大事了!七爷输了!完了,全完了!咱们,连裤衩子都输掉了!” 他急怒攻心,“啊”的大叫一声,瞬间晕了过去。 第69章 王爷院里鸡飞狗跳 短暂昏迷后,崔瑜很快醒来。 立刻从床上坐起身子。 晃了晃神,一把推开满脸急色的秦氏,穿上鞋子、带着大队人马就往五院赶。 “爷,您上哪儿去?刚才吓死我了,您等府医来看诊后再走啊……” 崔瑜铁青着脸赶到五院,正巧遇上云氏,对方恭敬地福了福身,转身进了西厢。 “五爷,您这手长得真美!比女子的还纤细柔软,真是羡慕死霜霜了。” “拿去,拿去,爷的东西都给你!手,也给你!” 崔瑜愤怒地一脚踢开屋门。 “来啊,把这个贱人捆到王爷院里去。” 下人们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绑了人就走。 急得崔琛哇哇叫。 “大哥,你干嘛?不是说好,霜霜陪我一日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崔瑜已经跨出屋门的脚收了回来,大步走到他跟前,狠狠地在他的伤口处拍了一掌,愤怒地咆哮! “陪?全都赔光了!!!你个二货!完了,全完了,一两银子都没了!” “什么?”崔琛也震惊了,“一两都没了?怎么回事?” 崔琛虽然诧异,却不怎么在意。 他向来自诩风流倜傥,有艺术家的格局,视银钱为粪土,挥金如土。 几千两在他眼里,啥也不是! 但大哥在意啊! 他顾不得背上火辣辣的疼,叫人抬上步舆,亦步亦趋地跟着去了王爷院里。 崔珏赶到。 前脚刚刚跨进院门,后脚便迎来一顿棍棒,打得他懵了,傻站着忘了动弹。 棍棒像长了眼睛般,棍棍往他四肢招呼,痛入骨髓。 他蓦地惨叫,回过神来,一脚踢翻一个下人。 “反了你们,敢打小爷?” “停!” 崔瑜喝退下人,一把拽起崔珏的衣襟。 “蠢货!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瞎逞能,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崔珏本就懊恼,见大哥不问青红皂白冲他发怒,一把甩开他,也火了。 “族长不公,明明还有政论没有比试,就判定我输了。” “哼!那是族长给你留面子!万一政论也输了,你崔珏还有脸在圈子里混?” 崔珏脸上有怒气,心里早就怂了,嘴还很硬。 “崔理撒谎!他根本日夜苦读!他父亲是私塾先生,家里书册无数。” 崔瑜气得倒仰! “你都没弄清楚人家实力,就敢下场同人家比?如今,你没了脸,带累王府也没了脸……” “大哥,别跟他多话,接着打!爷的钱被他昧了,就要他用血来偿还。” 崔珏听到四哥的话,一脸懵。 钱?什么钱? 崔珑抢过下人手中的棍棒,就往他身上招呼。 “你还装傻?我们赔钱,你出血!天经地义!老子今日不打死你,就不姓崔!” 崔珑一边打一边骂,崔珏终于明白。 有人借他和崔理的比试,做了庄,大哥他们贝者他赢,结果赔得一两不剩。 他脸色刷的全白。 完了!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来不及多想,崔珑的棍棒就下来了。 他到底理亏,不敢同他正面杠上,满院子躲,崔珑咬死他不放。 一个追一个逃,不时发出惨叫声。 一时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屋里,王爷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急得五内俱焚。 可身子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他的儿子,他最心爱的儿子,正被其他几个逆子杖责。 这些小畜生怎么敢的? 他悔恨地落下痛苦的泪水。 当初就该弄死那几个逆子! 屋外,崔瑜终于出手拦住了崔珑。 “好了!把他捆起来、堵住嘴,跪在父王跟前,父王什么时候原谅他了,什么时候解开。” 崔珏一惊,本能地往外逃。 一个慌神,被崔珑勾了脚,重重地摔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任凭下人绑上手脚堵上嘴,端端正正地跪在王爷床榻前。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王爷眼里满是心疼,崔珏眼里满是不屑与怨恨。 若非父王自寻死路,自己何至于陷入这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王爷院里动静这么大,没一会儿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但王妃还没回府,谁都不敢出头去劝。 不久后,二爷崔琦下衙回了府。 自打上次宣旨后,他同小林的关系跌到冰谷,两人不再同进同出。 可今日,小林又来蹭他的轿子。 他也让他搭乘了,只是态度不冷不热,再没有以往的热情。 小林下轿前,期期艾艾地告诉他一个消息,好像升迁的圣旨下来了,他和薛至都升了。 原来如此,收到他升迁的消息,小林又来和他套近乎了。 他冷哼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难免有了期待。 只是,明明翰林院正六品的职位只有一个,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升迁呢? 但小林人灵活,消息向来灵通,一定错不了。 他疑惑地回到府,刚刚下了轿,院里的小厮便幸灾乐祸地上前禀报。 “爷,今儿王爷院里出大事了。” 小厮笑得贼。 “大爷、四爷、五爷把七爷捆了,正跪在王爷床前认错呢!” 崔琦本不感兴趣,听到这里不免多问了一句。 “何事?” “听说七爷同人比试,输了!大爷他们押七爷会赢,结果赔得精光。” 崔琦眉头倏然蹙起。 大哥怎么糊涂了,贝者这种东西,岂是能沾染的? 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倾家荡产的! “听说和七爷比试的那人,穷困潦倒,多年未曾读书,七爷还瞧不起人,结果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噢!今儿王妃带着祭酒大人、济远先生,也赶去观赛了,还送了一把小小的金算盘给人家,七爷嫉妒得发了疯!” 崔琦面色一变。 “比试那人叫什么名字?” 小厮“啊”的一声,摸了摸后脑勺,他哪会知道? 崔琦脸色发白,脚刚刚踏上台阶,还没进屋,立刻返身去世子院子。 屋里,已候在门边的李氏身子一僵。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崔琦赶到世子院,没有找到崔瑜。 秦氏说他没有回来。 他立刻去了四院、五院,都没能找到崔瑜。 最后咬了咬牙,他直接赶到王爷院里,一把扯掉崔珏嘴里的布条,沉着声问他。 “和你比试的人叫什么名字?” 崔珏莫名其妙地看着二哥,吐出两个字“崔理”! 崔琦身子晃了晃,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第70章 升迁升了个寂寞 崔琦浑浑噩噩来到正院外。 徘徊许久,几次想上前扣门,却在最后一秒顿住。 他的举动引起了院里下人的注意,有人去禀报了刘嬷嬷。 等刘嬷嬷出门查看的时候,早没了二爷的踪迹。 宋谨央回来后,刘嬷嬷立刻禀报。 “王妃,今儿二爷很奇怪,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在院外徘徊了许久。” “今儿王府可有事发生?” 刘嬷嬷将王爷院里鸡飞狗跳的事告诉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世子爷、四爷、五爷联合起来揍了七爷一顿。” “老五身子骨好了?” “哪能啊!被人抬着去的。” 刘嬷嬷迟疑半晌,还是告诉王妃。 “王妃,您那日没去五院,五爷生气了。发了话,您不照顾他,自有人愿意照顾。结果,今儿来了个芙蓉楼的妓子。” 刘嬷嬷一边说,一边打量宋谨央的神色,生怕她生气。 宋谨央不屑地一笑。 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等析产分居的圣旨一下,他们就得跟着王爷一起搬。 自己不会再为那些个不心疼自己的人,花半分心思。 想了想,她重新披上斗篷,趁夜去了王爷院里。 崔珏已经离开了。 伺候王爷的下人,一见王妃驾到,立刻迎上前来。 “王妃,今儿七爷狠狠地骂了王爷,说他不配当爹,护不住孩子。” 下人将院里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遍。 宋谨央脚步顿住。 “二爷当真只问了一个问题?” “是!就问那个和七爷比试的人,叫什么名字。接着,踉踉跄跄离开了。” 宋谨央眉头一皱,没再说什么,推开门进了屋。 “王爷,我今儿带了好消息给你。” 宋谨央笑得开怀,掀开床帘,坐在床榻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崔承。 崔承一脸惊恐,害怕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从宋谨央眼里看到的,是刻骨的恨意。 他今日已然大受打击。 原来在小七的心里,他如此不堪。 老二来过后,崔珏能说话了,却是连番骂他不尽责,只顾情爱,抛妻弃子,不讲道义。 笑话吧! 王妃的亲生儿子个个帮着外人说话。 唯一一个敢骂王爷抛妻弃子,不讲道义的人,却是白月光的亲生儿子。 这世界,癫了!!! “你的宝贝儿子,今日大出风头!与人比试,满盘皆输!!!白读这么多年书!真是养不教,父之过!” 崔承痛苦地闭上眼睛。 宋谨央仍在滔滔不绝! “有人做了庄,京都贵圈大多押你的儿子赢!结果全都输得精光!你的好儿子真替你长脸啊!” 崔承哀求地看着她,希望她别再说了。 “这就受不住了?那我的小七,被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亲生父亲抛弃的时候,你可曾问过他受得住吗?” 崔承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哦,我还带了烧刀子来,恭贺你儿子全盘皆输,没有酒助兴,怎么行呢?” 宋谨央起身从几案上拿起酒壶,尖尖的壶角,挤开崔承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一个劲往里灌。 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倾倒,呛得崔承连连咳嗽,险些噎得闷过去。 一壶酒灌下去,崔承整个人升腾起来,脸色红得像烙铁。 他强提一口气,努力压制那股毁天灭地的晕眩感。 他不能死! 他不死,汝南王爷还是他! 他一死,王爷变成崔瑜! 到那时,崔珏才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宋谨央冷笑连连。 她耐着性子同他周旋,刚开始是为了小七。 后来得知他不知道小七的下落,便一心帮助弟弟找到火枪图谱。 既然图谱的线索指向了汝南王府,她就借阖府搬离的机会,暗中搜查图谱的下落。 不然,谁管他要死要活的?! 宋谨央站起身,居高临下蔑视崔承。 “王爷,快了,没几日就是咱们和离的日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搬出我的宅院。” 崔承一听这话,身子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宋谨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静得怕人! 下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晃晃悠悠的。 灯烛在风雪的侵袭下,忽明忽暗。 宋谨央拄着拐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声音,击在她心上,犹如天雷般振聋发聩。 老天,终究待她不薄! 老二! 你若在我与小七相认前,主动向我吐露实言,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回。 如若不然,我余生绝不再认你是我的儿子。 隔日一大早,崔琦兴冲冲地赶到翰林院。 刚刚进门,迎面就遇见大学士。 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编修,恭喜恭喜啊!” 说完,背着手走远了。 周遭好多人看到这一幕,立刻窃窃私语。 “哟!果然还是崔琦升迁!” “人家到底是汝南王府的少爷,背靠大树好乘凉。” “薛至没戏了?皇上前几日不还夸他出色吗?” 崔琦面上不显,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遇到薛至,两人客气又疏离地行了一礼,分别走向不同的岔道。 崔琦整个上晌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门口,宣旨的人怎么还不来? 终于,盼星星盼月亮迎来了小黄门。 “崔琦、薛至上前听旨。” 尖细的声音响起,两人起身,恭敬地跪倒在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宣完,崔琦久久起不了身。 身边传来薛至谢恩接旨的声音,传来同僚恭维的话。 传来小林略显夸张的讨好的话。 “薛大人,恭喜恭喜!年后皇上特意派人来宣口谕,我便知六品侍读的位置必然是您的!有些人不自量力,以为全天下的好事,都该是他的!结果被现实狠狠地打脸。” 崔琦只觉得气血逆流,浑身绵软无力。 薛至推开恭维他的人,来到崔琦身边扶起他。 崔琦目眦欲裂,一把推开他。 “滚!谁要你假惺惺?!” 他踉跄地穿着单薄的夹袄,冲进无边风雪。 冰冷的雪落到他脸上、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心,早就沉入了冰谷。 自己的确升迁了,詹事府右府丞! 正六品的官职,辅佐太子的衙门,曾经多少人梦寐以求!!! 他仰天长笑! 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涌! 可是,本朝根本没有太子!!! 中宗历经“五王之祸”,为了避免再出现那样的祸事,至今没有设立太子。 据说传位圣旨早就拟定了,待中宗驾崩后,再宣读遗诏。 没有太子的詹事府,就是一个虚设的衙门。 那里的官员被人戏称“吃白饭”的!!! 迟到早退没人管,点不点卯没人管,当值时喝酒没人管。 那里,就是冷宫啊! 崔琦心痛得弯下身子,眼前一片昏黑。 勉强支撑身子,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他要亲自问一问母妃,为何如此待他? 他难道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要被整个官场抛弃,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第71章 最后一次机会 宋谨央歇了晌,连日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一身鸦青色袍服,站在廊下喂虎头,人显得格外精神。 “素馨,我书案上那套文房四宝,送去给崔理,告诉他别不舍得用,是我用过的旧物,不值什么。” 素馨领命而去,正好同刘嬷嬷交错而过。 刘嬷嬷步子有些急,一进来便大惊小怪地嚷嚷开了。 “王妃,济远先生入宫了!!!祭酒大人遣人来禀报的。” 宋谨央怔了怔。 不怪刘嬷嬷吃惊,她也很诧异。 皇上三番四次召济远入宫,却总是被他推拒,皇上还生了好大的气。 今日主动入宫,就不怕羊入虎口? 她心中微动,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喧哗声。 “二爷,奴婢先去通禀一声,您且等等!哎,二爷,您不能进去……” “滚开!爷见母妃,你一个奴婢还想阻拦?” “啊……哟……” 不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血红双眼的崔琦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痛得眼泪直冒的下人。 宋谨央瞥了眼下人,对刘嬷嬷说:“阿留,带她去府医那儿诊治。” 刘嬷嬷不赞同地瞥了眼崔琦,转身带人离开了。 崔琦红着眼眶,死死地瞪着宋谨央。 “母妃,为什么?” 宋谨央返身进了屋,接过素香递来的热茶,掀开茶盖吹了吹,回了一句。 “圣旨下了?” “母妃!是不是你向皇上进言,调我去詹事府?” “没错!” “詹事府就是冷宫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是您的儿子吗?您怎么这么忍心?!!!” 宋谨央抿了口热茶,打量眼前人。 崔琦穿着薄袄,顶着严寒赶回府。 白皙的肌肤,冻得发红,身子不停地打着冷颤。 若是以往见到他这副模样,自己一定心疼极了,热茶点心暖炉不要命地递给他。 可如今…… 她的心,不会再为他们疼! 并非她冷情,而是她才是被他们抛弃的那一个。 “老二,你就没话和我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震惊了崔琦! 眼前的母妃,目光如炬! 澄澈的眼里一片清明,就像走过繁华、看过纷争,最后归于平静的了然。 崔琦的心猛然一颤! 他的确有一个秘密,曾经无数次想告诉母妃。 但一次次犹豫、一次次挣扎、一次次推迟,错过了无数次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敢说。 生怕母妃质问他,为何不早说?! 这个秘密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尖刀! 午夜梦回,拷问着他的良知。 昨日,当他听到崔理这个名字后,险些破防,迫不及待地来到正院,想向母妃坦白一切。 但临门一脚,他再次退缩了! 宋谨央一语不发,目光直直地看着崔琦。 看得他心里发毛,额角冷汗淋漓,紧张得喘不上气,喉间像是掐着一只大手,掐得他生疼生疼。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翕了翕唇,几度想开口。 但那个秘密,就是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认命地叹息了一声,失神地向外退去。 宋谨央眼里的光寂灭了! 唇角现出一抹苦笑。 老二,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崔琦失魂落魄地出了正院。 再度站在风雪中,冷风像刀锋般刮蹭着他的肌肤。 直到四肢因寒冷而麻木时,他才发现,母妃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心,紧紧地一缩! 心底,像有什么东西迅速溜走,再也抓不住。 他恐惧地跑动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想摆脱掉那种失去的感觉…… 恍惚间,他似乎撞到了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人焦急地在他耳边喊。 “二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来人,快来人!” 心魂彻底被冻住,他陷入了黑沉。 崔珏趁乱潜入王爷的寝室。 他一进来便翻箱倒柜,四处搜索值钱的小东西,尤其是银票。 可找来找去,除了博古架上的古玩,竟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些又大又重的古玩,他不敢拿,更不方便拿。 眼见来的时辰不短了,生怕有人闯进来,他咬咬牙走到王爷床榻前,掀开帘子,逼问他银票藏在哪里。 “父王,你把银票藏哪了?!快拿出来 !您就是个活死人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干么?姐姐还要准备嫁妆啊!” 王爷脸涨得通红,拼命吐出两个字“鱼……鱼……呸!” “鱼呸?父王,鱼呸是什么,是玉佩?” 王爷顿时激动起来。 崔珏气得直跳脚。 “父王,我要的是银票!不是玉佩!!!” 父王想用玉佩打发他? 门都没有! 两人纠缠间,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府医马上就来!快,伺候王爷更衣,到时候别太难看。” 崔珏一急,胡乱地往怀里塞了几个值钱的小玩意,从后窗跳了出去。 他一路阴沉着脸回到院子。 小厮哭丧着脸迎上来。 “七爷,我被世子爷和四爷打了出来,他们都不承认拿过银票!” 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崔珏没有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看着空空如也的内室,绝望地倒在床榻上。 昨儿个,他被解开手脚,一瘸一拐地回到院子。 看到院子里的景象,瞬间石化。 院子里狼藉一片,下人们哭成一团。 见到他便上来诉苦。 “七爷,世子爷、四爷带着人来翻箱倒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走了。” 五雷轰顶! 他立刻一瘸一拐冲进屋里,顿时气血逆流,瘫软在地。 地上到处是碎瓷和纸屑。 博古架上但凡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不见了踪迹。 “七爷,世子爷说,您害他们输了银钱,这个损失必须由您偿还。” 崔珏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他迅速爬到藏银票的地方。 一只木匣子碎成两半,东一半西一半扔在地上,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自己的四万两银票,被他们抢走了。 他急怒攻心,“哇”的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像被抽筋剥皮般,痛苦绝望至极。 崔珏越想越懊恼,派小厮上门讨要,谁知那两个不是人的东西,竟说根本没拿过他的银票。 他翻身坐起,不行,必须找母妃救急! 姐姐那里,还差几万两银子呢! 这时,下人禀报,仙鹤楼的掌柜来了。 他诧异极了,这掌柜的怎么找到王府来了? “进来吧!” 掌柜的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低眉顺目地站地笔直,连头都不敢抬。 崔珏皱着眉头还没开口,掌柜的便说明了来意。 “七爷,小的是要来账的!就是上次您宴请同窗的费用,合计八百六十八两!” 掌柜尴尬极了。 这账若是要不回来,就得他自己掏腰包。 他辛苦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银钱,只能厚着脸皮上门讨要。 “不是说了吗,记母妃账上!” 掌柜的急了。 “七爷,王妃新规: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往她账上记!” 崔珏大吃一惊! 母妃先是不准他们到账房取银子,现在又不让他们记她的账! 母妃,到底想干什么? 掌柜催得急,可他又刚刚被洗劫,身上连半个银裸子也没有。 集中生智,掏出刚才从王爷那儿顺来的小玩意,一股脑儿塞给了对方。 掌柜的苦着脸,这,这,不够啊! 眼见崔珏进了内室,再也不理他,只能摇着头、叹着气,步履沉重地离开。 第72章 我宋谨央的人,只有我能欺 崔琦晕倒,消息传到宋谨央耳中。 她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继续逗弄虎头。 虎头吃饱喝足,心情好得很,就爱唠叨。 “王妃吉祥,王妃吉祥,王妃吉祥!” 逗得院里的人笑个不停。 管家进来的时候,就听到正院里一片欢声笑语,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与老爷们院子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他的心蓦地一沉。 宋谨央的余光瞥到了管家,微微蹙了蹙眉,还没开口询问。 管家就急着禀报。 “王妃,济远先生来了!他把三夫人送回来了!” 宋谨央疑惑。 “娉婷出府了?她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这么糊涂?” “今儿个一大早,薛将军亲自接她入的宫,说是丽贵人想念姐姐的紧,”管家板板正正地回答,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这事世子爷知道!他说您昨儿个辛苦了一日,不让人禀报您,免得您受累!” 宋谨央怒声斥责。 “胡闹!娉婷还在坐小月子,他难道忘了?” “世子爷没忘!但薛将军说,马车去马车来,累不着三夫人!” 宋谨央冷哼一声,眸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扫视着管家,吓得他大气不敢喘。 就在他再也控制不住,浑身轻轻颤抖起来的时候,宋谨央终于转开视线,挥手让他退下。 刘嬷嬷气愤地说,“这个老登,阖家都是您救的,却跟在王爷身后百般讨好。” 快了! 让他和王爷一起滚! 娉婷倒在床榻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早就知道父亲对庶妹的偏爱,但料不到他竟然为了让妹妹开心,将自己接进宫羞辱。 “娉婷,丽贵人是你的亲妹妹!你是姐姐,要多让着她!她怀了龙裔,不能生气!你可不能不懂事!!!” 到了沁翠宫,当庶妹逼着她下跪,逼着她像个低贱的宫人般端茶送水时,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了上面这番话。 到最后,还踢她的膝盖,让她跪在殿中。 她挣扎着想起身,父亲还强压着她,不让她动弹。 “娉婷,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丽贵人不仅是你的妹妹,还是皇上的嫔妃,比你可尊贵多了!她叫你跪,你就得跪!” 后来,她在殿外廊下,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跪得双腿麻木,小产的伤口又汩汩地渗出血来,染红了衣衫,终于瘫倒在地。 这才被丽贵人嫌弃地丢出宫去。 她的好父亲,连面都不曾露。 昏迷前,她稀奇听到殿内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 她的心彻底死了! 宋谨央赶到三房外,济远先生也在。 “王妃,县主情况不太妙,她是不是有病在身?” 宋谨央微微点了点头。 “唉!身子不爽利,还在廊下跪了三个时辰,吹了三个时辰的冷风,任谁受得住这番磋磨?” 宋谨央脸色倏然变色,厉声问他到底发生何事? 济远先生语气沉重。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甚清楚。遇到县主的时候,她趴在下人的背上,已经晕迷了,下裙全是血。 我立刻将她送去太医院,止了血、服了药,才送她回来。她似乎,连回程的马车都没有。” 宋谨央气得浑身发抖。 丽贵人! 我看在皇上的面上,饶你一马,你竟不知悔改,将毒手伸向自己的嫡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想送济远出府,被他拦下了。 “你去看县主吧,让你身边的嬷嬷送我就得了!对了,明儿皇上请你入宫一趟。” 宋谨央点了点头,叮嘱刘嬷嬷好生送客,自己则疾步走了进去。 她轻轻地在娉婷的床榻边坐下。 “别哭!眼泪不该为不值得的人流!” 娉婷一惊,转过身,抹了把泪,就想起身行礼,被宋谨央一把按住。 “咱们婆媳,不来那套虚的!你身子不好,好生歇着!” 宋谨央的话很朴实,却让娉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母亲爱她,但事事要她以哥哥为先。 哥哥爱她,却时时以大义为重! 她觉得,只有在宋谨央的面前,她才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嫁进来这些年,她骄傲跋扈、目中无人,但母妃从来没有因此责备过她。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母妃也从来没有因此瞧不上她! 在母妃跟前,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骄傲,可以跋扈,像一个真正被爱着的小孩! 她哭得泣不成声! 断断续续地将在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宋谨央! 宋谨央气得倒仰,咬牙切齿地保证。 “你放心!这笔账,我一定同你讨回来!” 娉婷震惊得连哭泣都忘了! 从来没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向来疼爱她的哥哥,也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但这话听着,真的好舒心啊! 宋谨央说完话,立刻拄着拐杖站起来。 父皇说得对! 除了他,没人能欺我! 欺负我的人,也不行! 我宋谨央的人,只我有能欺! 她叮咛晚溪好生照顾娉婷,转身带着素香、素馨,往二门外走去。 路上遇见刘嬷嬷,一听她是去薛府,立刻跟着一起去。 “王妃,我这管嗓子,就是为骂街而生的!您不让我去,怎么成?” 来到二门,见着崔瑜和崔珑,正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 宋谨央立刻截胡,让他们两个坐着暖轿,跟着她的马车,一起去薛府。 路上,素香跟着暖轿,把丽贵人欺凌娉婷的事告诉了二位爷。 崔瑜一听,就想停轿返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想惹麻烦! 被素香看出端倪。 “世子爷!薛府一个小小的将军府,胆敢不把汝南王府放在眼里!!!日后您承了爵,他们会不会欺到您的头上?” 崔瑜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 此事,兴许就是薛将军的试探! 若王府无动于衷,待自己承了爵后,他岂非就要登鼻子上脸? 这么一想,他立刻噤声。 倒是崔珑,生性好斗,一听有纷争,还是跟着母妃一起去的,就像拿到尚方宝剑似的,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干一场。 素香见状,柔柔一笑。 “四爷!您今儿可得为王妃保驾护航,为咱们王府挣面子。世子爷是书生,哪里有您的本事?不过,您得事事听王妃的话,万一闹得太过,反倒不美!” 崔珑一听有理,立刻点头称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薛府门前! 马车甫一停下,宋谨央立刻吩咐刘嬷嬷上前叫门。 第73章 妻妾相争,妻不压妾 薛府正院。 淳阳郡主歪在贵妃榻上,止不住地咳嗽,脸咳得通红,帕子捂在嘴上,慢慢浸出血色。 冯嬷嬷急得直掉泪。 “夫人,请院首来看看吧!您和将军憋着气,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夫人一心为将军! 早年用娘家的权势为将军铺路,还能得他几分好脸色。 老王爷去世后,夫人的庶弟袭了爵,娘家再也靠不上半分,将军再也没有跨进正院一步。 连累一儿一女也不受将军待见。 夫人自此郁郁寡欢,身子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每个大夫都说夫人郁结于胸,油尽灯枯。 她曾经劝夫人,早些为大少爷谋划,夫人早年听不进去,后来听进去了,再也无力做什么。 “院首?请来院首后,为飞絮院那个贱人看诊吗?我偏不请!” 淳阳咬牙切齿恨恨道。 冯嬷嬷连连摇头! 夫人怎么就想不明白? 就算被将军截胡,先带去给孙姨娘看诊,又能怎样? 身子是自个儿的,何必同不值得的人置气呢? 她这个做奴婢的都懂的道理,偏偏夫人放不下! 蓦地,门外传来一道柔雅的声音。 “姐姐可安好?听说姐姐今儿又咳了血,妹妹带着药材来看你,可都是上好的川贝、橘红、甘草,对姐姐的病最有益。” 门帘掀开,孙姨娘婀娜妩媚地走了进来。 明明是四十许人,因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出头。 寒风倏地一下涌入,冷得淳阳一激灵,好不容易停下的咳嗽又起了。 “呀!都是妹妹的错!忘记姐姐是弱不禁风的了!玉柳,还不快放下帘子?” 屋里回暖,淳阳止了咳。 冯嬷嬷立刻递上一碗热茶,她浅浅抿了一口,终于缓了过来。 “谁让你进来的?” 淳阳脸色极冷。 “瞧姐姐说的,怎么还和妹妹见外呢?妹妹来见姐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冯嬷嬷叹了口气! 夫人总是这么刚烈,可有些人你越刚,她越得意。 果不其然,孙姨娘面上露着委屈,眼里都是得意之色。 “这么多年,姐姐还是不肯原谅妹妹吗?咱俩效仿鹅黄女英,一起伺候夫君,本是一段佳话!偏偏姐姐扭巴,白白弄亏了身子!” “哼!别叫我姐姐,我没有妹妹!” “是,是,是,”孙姨娘掩着嘴笑,“姐姐的母妃只生了姐姐一个,所以王爵被姐姐的庶弟得了去!听说姐姐的庶弟多年来伏低做小,实则手段了得,王府被他整治得如铁铜般,密不透风!!!” 急怒攻心! “呕”的一声,淳阳嘴里又满是血腥味。 她死死地用帕子按着唇,不肯露出一丝怯。 “唉!是妹妹不会说话,气着了姐姐!妹妹给姐姐道歉!” 孙姨娘假意拍了一下自己的唇,接着道:“咱俩姐妹虽然感情不睦,但娉婷与丽贵人感情真挚!今儿,娉婷不顾小产的身子,冒着严寒,非要跟着夫君进宫看望丽贵人!” 淳阳一急,腾得站了起来,一阵晕眩传来,刘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 “你说什么?娉婷入宫了?” “姐姐还不知道?这会儿,娉婷怕是已经回汝南王府了!” 淳阳气得脸色煞白,嗫嚅道。 “她刚刚小产,怎么可能主动入宫?” 她目眦欲裂地看着孙姨娘,“是不是你?挑唆将军带娉婷入宫?” “姐姐说什么呢?”孙姨娘表面谦卑,语气自带得意与挑衅,“妹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将军?还不是娉婷自个儿求的?!” “你,你,你们!” 怒气翻涌,气得手脚发软,倒在贵妃榻上。 淳阳后悔至极! 她的恋爱脑,不仅毁了自己,还伤了一双儿女。 她早该清醒的! 父王在世时,就该好生为至儿铺路,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娘家早就不是曾经的家了,自己的身子又破败了,连入宫求皇后娘娘都做不到。 府里,早就是这个贱女人的天下了! 她的信、她的人,都出不了这四方天! 她,孤立无援!!! 可她的孩子有什么错,凭什么他们连她的儿女都不放过? 孙姨娘恼怒地看着淳阳! 就因为她是郡主,自己沦为了妾室,一辈子被人看不起,连累自己的孩子成为庶出子女。 明明他们有才有貌,凭什么处处矮薛至、娉婷一头? 在外,她做不得主。 但在将军府,她就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得猪狗不如! 可她万万料不到,薛至小贱人竟然另辟蹊径,考取了功名,入了翰林院。 将军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该给的体面,一样没落下! 昨儿个,小贱人竟然升任翰林院六品侍读?!!! 消息传回府,将军笑得像朵花,当即约了几个好友来府里,一同庆祝了一番。 若非她阻拦,将军只怕要大宴全京城了! 不行! 她绝不允许正房得势,他们就该永远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烂在泥里! 她吹了一夜的枕边风,让将军今日带娉婷入宫。 你儿子升迁了,我便要你女儿付出代价! “嘭,嘭,嘭”,将军府大门被敲得震天响! 小厮忙不迭打开小门,一听是汝南王妃来了,立刻一溜烟进去禀报。 “大夫人,二夫人,汝南王妃来了。” 正房里,针锋相对的两人同时一惊。 孙姨娘眉头一皱。 娉婷刚刚回府,汝南王妃便来了,只怕来者不善。 淳阳则是一喜! 亲家来了,正好打听娉婷的情况。 此刻,她还不知道娉婷遭了怎样的大罪。 等知道后,整个人陷入癫狂,从此断情绝爱,重新振作。 真正因祸得福! 然而此刻,她想出门迎接也不可能。 “姐姐体弱,还是莫要出门了吧!来啊,守住正院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孙姨娘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开。 刚走到院外,玉柳焦急地问她。 “夫人,您不去前面迎汝南王妃吗?” 孙姨娘冷笑一声。 “急什么?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汝南王府。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迎人,得看我的心情。” 宋谨央,你倚老卖老,害丽贵人丢了妃位。 我正愁怎么报复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别以为你很厉害,再厉害,还能大得过天去? 一个皇字,就能压死你! 而我的丽贵人,可是实打实的皇家人,腹中还有龙裔! 再怎么样,皇上都会卖三分脸面! 宋谨央,你给我等着! 我很快会让你明白:将军府不怕王府,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今日不管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你铩羽而归! 第74章 不开门,那就砸开 等了一炷香,迟迟不见来人。 刘嬷嬷气鼓鼓的,还想再次上前敲门,却被宋谨央拦下,转头吩咐素香。 “把老大、老四叫来!” 紧接着吩咐素馨。 “派人去翰林院找薛至,让他晚些回府。若他执意不听,直接绑去仙鹤楼!” 宋谨央看着紧闭的大门,心中冷笑。 一扇门想挡住我宋谨央?! 天下之大,没有我宋谨央敲不开的门! 崔珑早就按捺不住了。 一听母妃叫他,立刻冲出暖轿,站到车窗外,两眼放光地问。 “母妃,有何吩咐?” “去,把门砸开!” “好嘞!!!” 崔珑兴奋起来! 还好他聪明,有预见性。 上暖轿前,特意从门房顺了把大铁锤。 嘿嘿,这回总算轮到我了吧! 他二话不说,返身从暖轿里提起大铁锤,就往薛府大门冲。 崔瑜吓得心脏漏跳一拍,立刻上前拦下他,急得满脸通红。 “母妃,薛将军好歹是朝廷命官,您还是给他留几分颜面吧!” 宋谨央睨他一眼。 “他可曾给王府留颜面?可曾给你留颜面?” 崔瑜一噎! 是他同意薛将军带走三弟媳的,她平白受辱,自己也有责任! “你不必发话,只须跟在我身后!责任,我担;事儿,老四办;颜面,给到你!可还有什么不满意?!” 崔瑜默默地退开一步。 崔珑瞬间如脱缰的野马般,一锤子砸大门上,瞬间砸出一个坑。 他满眼兴奋,“咣咣咣”,抡着大锤子就是一顿猛砸。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出,吸引了好些路人,还有周围的邻居。 大家纷纷探出头来,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刘嬷嬷也不客气,只要有人问,就笑吟吟地答。 “唉!王妃叫了门,都等了几炷香了,里面一丝动静也没有!倒不是咱四爷不懂规矩,他是生怕声音不够响,里面的人听不到,这才拿出铁锤来敲门。 王妃也是没法!将军府小妾当家,这说人话,她听不懂啊! 四爷这么做,也是为了薛将军考虑。 此事若被皇上知道了,一顶宠妾灭妻的大帽子扣下来,薛将军就是不丢官职,也得脱层皮!” 刘嬷嬷的话引起了公愤! 吃过小妾亏的妇人,纷纷义愤填膺地附和。 “和妾讲道理,等于鸡同鸭讲!就该用铁锤敲门,崔四爷做得好极了!” “一个不上台盘的妾,竟敢怠慢汝南王妃?真是愚蠢至极,平白给薛将军惹祸!” “活该!若非薛将军宠妾灭妻,怎么可能有今日之祸?要我说,直接砸穿大门,走进去便是!” 话音刚落,“嗵”的一声巨响,大门竟真的被砸出一个大洞。 崔珑激动得又砸了好几锤,直到把门完全砸碎,这才兴冲冲地回到马车前报喜。 “母妃,行了,能进了!” 宋谨央缓步走下马车。 只见她两鬓虽白,但精神矍铄,步履有力,目光灼灼,气场全开,一副万夫莫敌的模样,神鬼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老身这厢有礼了,多谢诸位鼎力相助!若有人问起今日之事,还望大家据实以告。” “承让,承让!王妃放心,我们肯定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 刘嬷嬷等人咋舌。 王妃这是要将薛府钉在耻辱柱上啊!!! 崔珑铁锤开道,宋谨央紧随其后,崔瑜亦步亦趋跟着,一行人威风凛凛地直闯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素馨拎着孙姨娘,扔到薛府门前,责令她跪足三个时辰。 宋谨央等人随后而出。 “你纵女行凶,以庶欺嫡,折辱皇家县主! 今日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罚你在此跪足三个时辰,若敢少一秒,我绝不轻饶!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说完,浩浩荡荡地带着大队人马离去!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孙姨娘伙同宫里的丽贵人,欺辱了娉婷县主。 县主可是汝南王妃的媳妇啊,难怪她老人家如此生气,换了自己只怕还得打她一顿,哪里是跪一跪就能解决问题的? 孙姨娘羞愤欲死! 门外形形色色的人,嬉皮笑脸地冲着她指指点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竟连衣衫褴褛的乞丐都冲她吐了几口痰! 那肮脏粘腻的老痰,滴在她的衣襟上,恶心得她立刻干呕起来。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敢随意站起身来! 宋谨央,太可怕了! 等薛将军收到消息慌忙赶回府,只见一地鸡毛,和跪在地上,只剩半口气的孙姨娘。 他气得胸口疼,刚想冲去王府质问。 中宗连发三道旨意,一道比一道措辞犀利,责令薛诚离京就任,否则交出虎符,告老还乡! 薛诚本以身上有伤为借口暂留京城,想等龙子诞下后,再离京就任! 岂料,他不过是带长女入了趟宫,竟被汝南王妃扣了一顶宠妾灭妻的大帽子,引得皇上雷霆大怒! 吓得他连夜带人奔赴边疆。 隔日,皇后娘娘下懿旨。 声称丽贵人龙胎不稳,责令与其有血脉关系的孙姨娘,前往静心庵为龙子祈福,直至龙子出生! 接到懿旨,孙姨娘哪敢耽搁,忍着伤痛,直接让人抬上马车,哭哭啼啼地赶去了庵堂。 至此! 将军府的中馈重新落入淳阳郡主的手中。 宋谨央回府后,没有回正院,而是直奔三房。 彼时娉婷刚刚喝了药,正打算躺下。 宋谨央神色凝重地谴退下人,坐在她床榻边。 “我接下去的话,你必须要听,但不得动气!你母妃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不过你放心,你母妃的毒,已有了解毒之法,只是配药须花些时日。 十日后,待配齐药材,制好解药,就能彻底解毒!” 娉婷一惊,继而狂喜! 母亲的病的确蹊跷,但她和哥哥只当她郁结于心,不料却是遭奸人所害。 “母妃,是什么人下毒?” “待你母亲解了毒,让她自己去寻找答案!仇,得亲自报,才爽快!” 今日她闯入将军府,先到了正院,把娉婷的情况告诉淳阳,让她不要急,一切有自己! 正说着话,素香发现异常,请求让她替淳阳把脉,这才发现淳阳的体弱并非生病,而是被人下了一种名为七里香的慢性剧毒。 好在素香会解这种毒,只是研制解药有些麻烦,约定十日后再解。 娉婷知道始末后,感激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何其幸运,得遇王妃,自己一家都依仗她才能得到救赎! 这边婆媳俩说着悄悄话,世子院里迎来了一位稀客。 崔瑜刚刚更了衣、净了手,热茶都没喝上一口,秦五鬼头鬼脑地躲进来。 “姐夫,有新发现!七爷身边的小厮,刚刚敲开了白家后巷的小门。” 第75章 恢复原样的旧铺子,哪里还能赚到钱 崔瑜皱了皱眉头。 他要当场抓获崔珏与白翩翩私会。 彻底败坏崔珏的名头,让他遭到整个权贵圈的厌弃,再也没有办法靠联姻稳固地位,成为背刺自己的一柄刀。 秦五看出了他的心思,贼兮兮地笑道。 “姐夫,您放心!今儿是小厮,明儿就亲自上阵!只不过,我那帮兄弟们不好打发……这么大冷的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们可是十二个时辰盯着……您看,是不是,能再给点……” 秦五磋着手,厚颜无耻地管他要银钱。 崔瑜眸色一暗。 “上次给了你五千两!!!还不够?” 秦五嘿嘿笑,不说够,也不说不够,但就是赖着不走。 崔瑜掏出一千两,随意一扔,“只有这么多,我警告你,好生办差,别太贪得无厌!” 秦五浑不在意,笑嘻嘻地捡起银票,一把塞在怀里,再三保证一定会抓他们现行,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崔瑜阴沉着脸! 秦家就是个无底洞,秦五就是无赖中的极品。 此事了结后,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摆脱他。 只不过,当务之急是搞钱! 那日从崔珏处搜刮来的银票,的确解了他燃眉之急,但到底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 父王如今不死不活的,索性咽了气,整个王府就是他的了,何必为几两碎银发愁? 不行! 自己必须想个法子多弄些银两来! 突然,他眸光一亮。 王府现有的产业大多是母妃的嫁妆,只有两个铺子记在王府名下。 如果他能拿到这两个铺子,好生经营,至少不用再为银钱发愁。 隔日,他兴冲冲地来到铺子前,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 这哪还是间铺子,分明是个垃圾场。 匾额碎成七八块,勉强黏合在一起,摇摇欲坠地挂着。 原本金碧辉煌的铺面,如今破败得像是经历了战火的洗礼。 到处灰扑扑的,像是多少年没人涉足,哪里都蒙着层灰! 展示架上,那些精美的头饰、发簪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发黑的银饰,式样老旧落伍,看了一眼,根本不想再看第二眼。 以往笑吟吟的掌柜和小二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店铺里,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烦乱地叫了声:“有人吗?” 好大一会儿,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从后堂出来一个驼着背、满脸褶子的老人! “福伯?” 福伯是王府的旧人,救过老王爷,荣养在王府。 崔瑜大惊失色! 福伯不是应该在花圃当值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福伯见了崔瑜,颤颤巍巍地下跪行礼,被他一把拦住。 “福伯,你怎么在这?” 福伯有些耳背,崔瑜冲着他耳朵大吼了一声,他才咧开嘴笑道。 “王妃说我年纪大了,花圃的事太累人,派我到这儿守着店铺,每日按时开门关门就行。” 福伯反反复复就说着这句话。 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崔瑜跺跺脚就要离开。 身后,福伯嘟囔了一句。 “王妃说了,该恢复原样了!哪来的回哪去吧!” 崔瑜犹如被冰水淋头,惊恐地回头看向福伯,却只看到他走回后堂的佝偻背影。 恢复原样?! 他彻底怔住! 他虽没见过铺子的原貌,但小时候偶然听到祖母与父王的谈话,知道王府的这间铺子原先是银铺,卖些不入流的银饰,生意不好不坏,刚够一家人嚼用。 母妃接手后,改成卖金饰的,有个响亮的名字:华宝楼。 他踉踉跄跄地冲到外面,抬头看向匾额上的字:崔记银铺。 整个人如坠冰窟,哪怕披着厚实的虎毛大氅,依旧冷得浑身发颤,牙齿冻得咯咯响。 母妃,这是同王府划清界限了? 难道,她要和离,是真的?! 他以为,母妃没再提和离,是她放下了! 他以为,母妃只不过拿和离吓唬他们! 他以为,母妃只是用这个法子,逼父王将白月光从族谱上除名。 他的一切以为都错了! 母妃,是真的要和离!!! 她瞒着他们,悄悄地做着准备! 他立刻上了暖轿,赶往另一家铺子。 一下轿,看到铺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完了! 这家铺子和前一家一模一样,碎成数块的匾额上写着:崔记小食。 店铺里灰黑一片,几块干瘪的糕点全长了毛,蝇虫一大片,赶都赶不走。 他头晕目眩,险些摔倒,长随紧紧扶住他,这才勉强支撑住身子。 “母妃,她这是为什么呀?!” 长随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主子。 他十分理解王妃的做法,被王爷背叛也就罢了,还被亲生儿子摆了一道,个个求她宽容、理解白月光。 若他有这样的逆子,也一定会舍弃!!! “世子爷,您不如同王妃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好生认个错,求得王妃的原谅,亲生母子间哪有隔夜仇?” 错?! 他错了吗?! 他茫然地抬头四望。 漫天风雪中,路人行色匆匆,世界冰封在莹白色的冰雪中,冷得人心慌! “明日我同母妃谈谈!” “明日是王妃向族学捐银的日子,只怕王妃没有时间啊!” “轰”的一声响,犹如一道惊雷震响在崔瑜耳边。 他木木地看向长随,只看到他嘴唇微翕,却一句也听不见。 捐款、族学、族长、族老、乡亲父老…… 这些词,不断地在崔瑜脑海里跳动。 一刹那间,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不!不行!!! 明日绝不能让母妃前往祠堂!!! 母妃,哪里是要捐款,分明是想借捐款一事,聚集所有崔氏族人,公然提出和离!!! 万万不行!!! 母妃,绝不能和离!!! 她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 她若和离,自己颜面尽失不说,来日就算继承了王爵,也不过是一个空架子! 他一把推开长随,踉踉跄跄地向外冲去,嘴里大喊着。 “快,回王府,围住正院,不准任何人出入!” 长随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 若世子爷当真这么做了,与王妃最后一丝母子情分,也将消耗殆尽。 可当他追着崔瑜来到店铺外,却被吓得当场石化。 店铺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锦衣卫番役。 指挥佥事孙承志阴恻恻地站在最前面。 见到崔瑜便大手一挥,“来啊!绑了!带回锦衣卫问话!” 崔瑜大惊,“你什么人?竟敢绑我?我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 “没错!绑的就是你!” 孙承志双目充血,满眼狠毒。 自己放在心坎上的妹妹,硬生生跪在府门前三个时辰,双腿险些断了,还被强行送上马车,发配去了静心庵,美其名曰为龙子祈祷。 谁不知道,这等同于被流放?! 皇后娘娘的懿旨可是写着,待产下龙子才能回府。 若丽贵人顺利产下龙子还好,若不能呢? 自己的妹妹岂非一辈子回不了将军府?!! 他恨得咬牙切齿。 “有人报案,汝南王府世子崔瑜、四爷崔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砸了将军府。 本官为平民愤,只能请世子爷回锦衣卫问话!!!带走!!!” 崔瑜吓得一激灵,连声否认。 “不,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都是崔珑,是他干的。” “哈哈,”孙承志笑得邪肆,“原来世子爷是这种人,‘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汝南王妃当真好福气啊!!!” 番役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绑了人就走。 崔瑜还在挣扎,整个人陷入癫狂。 “不,你们不能绑我!!放开我,我要回府!我要回王府,我有要紧事……” 喊声越来越远,大队人马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 待人走远了,长随才回过神来,拔腿就往王府跑,去搬救兵。 第76章 终于找到了小七 长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却在赶到王府时才发现,府里竟然连一个救兵也找不出。 王妃进宫了。 王爷半死不活,连自己都顾不了。 二爷发着高烧,人都烧迷糊了。 三爷离了京。 四爷也被抓去锦衣卫。 五爷被皇上责罚,重重打了板子,至今伤势未愈,下不了床。 六爷一大早阴沉着脸出了府,不知去了哪里。 七爷去了族学。 他木立当场,手足无措。 管家一巴掌把他拍醒。 “还人不快去宫门口堵人?等王妃一出来,即刻让她去锦衣卫捞人!” 他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向府外跑去。 还没跑出府,就被人堵住,根本出不了府。 他想挤出去,险些被人一顿胖揍,吓得又逃了回来。 汝南王府外,以诚王妃为首的一大帮贵妇,带着无数家丁拦在王府门口,讨要说法。 “崔珏,你滚出来!赶紧赔咱们银子!” “咱们瞎了眼,押了你会赢!结果你就是个不中用的,白读这么多年书,竟然输给多年未上过学的泥腿子,你干什么吃的?” “崔珏,今日你必须给咱一个说法,要不然咱们就进宫告御状!!!说你故意输了比试,就为了贪咱们的银两!” 府外乱成一锅粥,无数围观的人,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宋谨央对此一无所知。 她早早赶到上书房,意外看到了济远。 他正与皇上相谈甚欢! 见到她,立刻起身,恭敬地一揖到底。 “拜见长公主殿下!” 宋谨央哪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让,继而端正地还了一礼。 “先生切莫如此,你是我和小七的恩人!若非你坦言相告,我和小七永无相聚之日!请受我一拜!” 此话一出,中宗和济远,同时怔住,眼里都流露出惊喜之色。 “阿姐,你知道小七是谁了?” 片刻后,三人在隔间坐定。 宋谨央迫不及待地问中宗。 “皇上,崔理可是小七?” 中宗的眼里浮上泪意,慎重地望向宋谨央,欢喜地点了点头。 宋谨央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低低地哭了起来。 “朕查了那么久,如同大海捞针,始终一无所获。还是济远首先发现了端倪,赶紧进宫把他的发现告诉朕。朕连忙派人逆向追查,果然证实了先生的推断。” 紧接着,济远将自己如何发现真相的经过,告诉了宋谨央。 “此事还得多谢崔珏!若非他得理不饶人,两次想要赶走崔理,看向崔理的目光中饱含怨毒之色,只怕找到小七的时间会拖得更久。” 宋谨央眼中利芒一闪而逝。 刚想再度起身,向济远行礼。 却被济远拦下。 “长公主殿下,无须多礼!还是说说您是如何发现小七的吧!” 宋谨央冷笑一声,将比试结束后,崔瑜等人的表现告诉两人。 “我也是从崔琦的行为中,看出端倪的!他对比试结果不感兴趣,却迫切想知道比试对手的名字。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知道对方是谁,想通过名字确认一下!” 宋谨央顿了顿,接着道,“从王爷院里回去的路上,以往不甚清晰的片断一一联结起来。崔珏的异常、崔琦的逼问,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崔理就是我苦命的小七!!!” 宋谨央再度啜泣起来。 那低沉压抑的悲痛,闻人令人心碎。 “阿姐!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啜泣声顿住。 宋谨央擦干眼泪,眸中尽显挣扎。 “我,我,不敢认他!他,会……不会,会不会……记恨我,怪我……护不……住他?” 此刻的宋谨央哪里还有往日的从容淡定,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眼泪纷纷跌落衣襟。 中宗和济远都沉默了! 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出答案! 谁都无法预测崔理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皇上,我要和离!” 沉默良久后,宋谨央哑着声说道。 “如今,小七已经找到了,和离一事无须再拖!当初选择析产分居,本想为崔瑜他们几个留些颜面! 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至于什么时候认回小七,怎么认回,都是小事!哪怕不认他,默默地关心他,暗中扶持他,也未尝不可!” 话虽如此说,但她还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捧到他面前,填补这么多年的遗憾! 从此,她的所有资源人脉与财富,全为他备着!!! 宋谨央恢复平静,表述清晰、语气坚毅,殊为难得! 济远听了,频频点头。 到底是长公主,气度不凡,果敢坚毅! 中宗十分赞同。 “先和离,后认小七!便是认祖归宗,也只能认皇家,他是阿姐一人的孩子!” 中宗向宋谨央承诺。 “阿姐,只要小七肯认!朕赐他宋姓,将他记入皇家玉牒,他是我宋氏一族的后人,与崔氏无关!!!” 宋谨央激动地谢过中宗。 济远见小七之事已了,便提出告辞离宫,连午膳都不肯用,说是让姐弟俩说说悄悄话。 送走济远后,中宗便命人传了膳。 膳后,宋谨央神色凝重地谈到火枪图。 “皇上,王爷院里始终没能找到火枪图谱,信息会不会有错?” 如今在王爷院里当差的,全是她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不断倒腾王爷的家当,却始终一无所获。 中宗摇摇头。 “信息绝不会错,恐怕不能将视线落在崔承一人的身上。” 宋谨央点头。 “我明白!和离后,我会勒令崔瑜他们,同崔承一起搬离,借此好好查一查他们的院落!白家也不能落下!依崔承同白淑宜的关系,白家也干净不了。” 两人一番商议后,基本敲定了行动策略。 眼见时辰不早,宋谨央也告辞离宫。 冯远亲自送她出宫。 几日不见,冯远苍老了不少。 一路上,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委实可怜! 宋谨央叹了口气,晓得他为了冯氏的事操碎了心,又不想强求她! 她心有不忍! 离宫前,不着痕迹地说了一句话。 冯远的眸子顿时亮如星辰。 “冯远,还是你福气好!女儿贴心,是小棉袄,还记着给你买生辰礼。我若有这么个女儿,定然也舍不得她遭罪!” 说罢,便直接出了宫。 冯远热泪盈眶,在她身后结结实实地行了一礼。 宫门口,一道欣长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薛至! 他朝宋谨央恭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王妃,母亲什么都告诉我了!救命之恩、擢升之情无以为报,日后王妃若有差遣,定当涌泉相报!” 宋谨央轻笑。 “还好你没让我失望!无须让人打晕了,绑去仙鹤楼!” 薛至的脸红了起来。 他明白宋谨央话里的意思。 昨日,他若及时回府,不论怎么做,都会有人说他不仁不孝! 若他助自己的母亲,无视孙姨娘的苦难,旁人会说他不仁,见死不救! 若他助孙姨娘脱困,又会有人说他不孝,置母亲、妹妹于何地?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不允他回府! 只要他不回府,府里发生的一切均与他无关! 日后,父亲便是想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薛至岂是不懂感恩之人,大恩不言谢,他再次向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宋谨央刚刚跨出宫门,老远就看见马车边站着一道日夜牵挂的身影。 崔理,穿着她送去的玄色棉袍,满目含笑地看着她! 第77章 母子相认 崔理见到宋谨央,疾步迎了上来。 他想表示感谢,特意邀请宋谨央到自己的小院用膳。 “济远先生说您今日入宫,让学生在宫门口等候!膳食是学生自己准备的,想请您尝尝学生的手艺!” 宋谨央满眼慈爱,当即应允。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嗒嗒嗒向前驶去。 一辆疾驶而来的马车,与他们交错而过,急急停在宫门口。 一脸急色的王府管家从车上跳下来,焦急地等在寒风中。 可左等右等,身子险些结了冰,还是不见宋谨央的面,不得已向宫门口的守卫打听。 “汝南王妃?早就离宫了!” 管家一听,乍惊乍喜,以为王妃已经先一步回府,立刻跳上马车往回赶。 来到小院,崔理扶着宋谨央缓步入内。 刚刚推开院门,她的眸子就亮了起来。 小院打理地格外舒适美观。 靠门的院墙那里,有一排木质的架子,上面爬满了葡萄藤。 架子下面摆着桌椅,夏日坐在绿油油的葡萄藤下喝茶,定然十分惬意。 靠近灶房的墙头,排着几只大大的水缸,每一只水缸就是一种腌菜。 炷房门口挂着几串红艳艳的辣椒,给小院平添了几分生气。 靠近正房的墙角,有一只石磨,湿湿的,显然刚刚使用过。 宋谨央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满意。 进了正房,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 小小空间,被分割出书房、膳房、待客、禅修、寝室等多种功能。 小而精致,可见布置的人花了许多心思。 靠墙的方桌上,摆着牌位与香炉,牌位上写着刘氏翠花几个字。 宋谨央明白那是崔理母亲的,当即上前敬了三炷香,感谢她多年的养育之恩。 抬头看到挂在上方的一幅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龙飞凤舞的狂草,道尽了力争上游、不服输的劲头。 宋谨央再次打量全屋,发现还有不少墨宝,处处透着主人家的巧思。 不一会儿,崔理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黄豆浆,递给宋谨央。 甜甜的,热热的,熏着了她的眼睛,微微泛了红。 “真好喝!你有心了!”宋谨央温和地笑了起来,随口提了一句,“你母亲若知晓你比试胜利,不知有多高兴!” 崔理抿着唇,接过宋谨央手里的碗,沉默半晌后开口。 “刘姨不是我的母亲!他是父亲买来照顾我的下人,但是对外声称是我父亲的妻子,是我的母亲!” 宋谨央大惊! 崔理告诉她,他的父亲一生没有娶妻。 他,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而是父亲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当作儿子养在膝下的。 为了好好照顾他,还特意买下因家乡洪水,孤身一人逃难到京城的刘翠花。 宋谨央肃然起敬,感佩不已! 崔理的父亲真的是位了不起的人! 崔理将他父亲留下的书册给宋谨央看。 “王妃,父亲有大才,屋里的墨宝,皆是他书写。” 宋谨央翻开第一本册子,淡淡的墨香扑鼻而入,灵动卓越的瘦金体扑入眼帘!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轰”的一声,宋谨央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 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未来的时光还可以迎头赶上。 人生苦短,自己还有几年可活? 若不尽早公布真相,万一自己哪天闭了眼,儿子岂非永远无法恢复身份? 一刹那间,她的心狂跳起来,再也无法按捺! 不再犹豫,决心告诉他实情! 她合上书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崔理,语气凝重地问他。 “孩子,我有一个故事,你可愿一听?” 崔理一怔,立刻点了头。 宋谨央清了清嗓子,把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那女子,被最亲近之人欺骗了足足四十年。直到花甲之年,才知道小儿子被他的亲生父亲替换了,换成白月光的孩子,养在身边。” 故事讲完,一室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宋谨央再度哽咽地开口。 “孩子,我就是那个识人不清,被欺骗了足足四十年的宋谨央!而你,就是我丢失了十多年的亲生儿子。” 难以启齿的话终于吐露了,宋谨央重重地舒了口气。 就像一个犯了事的人,四处潜逃,吃不好睡不着,被逮住后,反而香香甜甜地睡得深沉。 崔理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身子微微颤抖,久久没有动弹。 宋谨央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滴落。 孩子,你果然不能原谅娘吗? “嗵”的一声响,惊得她忙不迭地睁眼。 崔理直直地跪在她身前,双目含泪地看着她,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一声“娘”,叫得她眼泪如决了堤的大江,不要命地往外涌。 一把揽住崔理,嚎啕大哭起来。 两人抱头痛哭,似要将十多年母子分离的苦楚,全部倾倒出来。 素香、素馨站在廊下,同样泣不成声,既欢喜又担忧。 欢喜的是主子终于认回了儿子,担忧的是主子过于伤心,伤了身子! 足足两刻钟后,屋子里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宋谨央拉着崔理坐下,用帕子替他擦拭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孩子,娘日后定不叫你再落一滴泪。” 素香自来熟地在灶房烧了热水,盛在盆里端了进来,替宋谨央净了面、净了手,又上了热茶。 冷静下来的宋谨央,吩咐素馨跑一趟仙鹤楼。 “素馨,让掌柜的送些酒菜来,咱娘俩好生聚聚!” 崔理想拒绝,宋谨央不理。 “你准备的膳食照做,娘爱吃!仙鹤楼的菜,你吃!改日,我亲自下厨准备膳食,我做的吃食啊,可美味了!准保把你喂得胖胖的!” 素香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却扑哧笑出声。 “王妃,现在可不兴胖!七少爷身形欣长,气度从容,儒雅清俊,胖了可就不帅了!” 宋谨央忍俊不禁,“就你会说话!” 彻底冷静下来,宋谨央不由地诧异。 崔理似乎对自己是他娘亲这件事,并不排斥,甚至表现地过于冷静,好像很早就知道真相的模样? “理儿,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你娘亲?” 崔理摇头。 “我并不知道您就是娘亲!只是父亲叮嘱过我,若有一日,有一位姓宋的妇人寻上门来认亲,那人就是我的娘亲。 若您不来,我便独自好生活着。待刘姨过身后,离京寻一处依山傍水之所,如闲云野鹤般,度过一生!” 宋谨央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儿子的养父难道认识自己?既然知道实情,为何不来寻自己?非得等到自己寻上门来?!难道,他知道自己被瞒骗的? “你父亲到底是谁?为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父亲名叫崔寻鹤。” 宋谨央反复思索,确定不认识此人。 罢了!既然想不明白,就暂且放下! 她再度慈爱地看向崔理。 总算老天有眼! 崔珏、白翩翩不做人事,想除掉她,却阴差阳错,将儿子带到了她面前。 她更加庆幸。 还好自己当机立断,大着胆子告诉崔理真相。 万一崔理等不到自己出现,听从养父的安排离开京城,母子不知何时才能相认! 她转首看向桌上的书册,悄悄地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突然,院门口传来素馨略显激动的声音。 “王妃,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来了!” 第78章 大庭广众下崔珏被扇耳光 济远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 “王妃,不速之客可欢迎?” 素馨赶到仙鹤楼,迎面遇到了前来用膳的郑莼与济远。 当听说王妃在崔理的小院时,两人兴致勃勃非要凑个趣,当即跟着素馨回来了。 宋谨央赶紧和崔理迎了出来,喜出望外地道。 “先生闲云野鹤,寻常请都请不来,哪有往外推的道理?郑家小子也来了?赶紧屋里坐!” 济远跟在郑莼身后,笑意盈然地步入内室。 起初,他和宋谨央一样,好奇地四处打量。 可渐渐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几人都发现了他的异状,连忙问他怎么了? 他没回答,而是神情严肃地问崔理:“你父亲可还有其他墨宝留下?” 崔理将刚才给宋谨央看的书册递给他。 才翻开第一页,济远的眼眶瞬间泛了红。 “南寻鹤,我终于找着你了!!!” 几人闻言色变。 北济远,南寻鹤,是大乾两大隐儒! 南寻鹤,竟然是崔理的父亲? 难怪崔理多年未入学,依旧文采斐然、学问过人。 崔理也变了色。 他只知道父亲叫崔寻鹤,并不知道他就是鼎鼎有名的“南寻鹤”! 济远端正身姿,冲着那些书册恭敬地行了礼。 “寻鹤兄,四十年前匆匆一别,再见却是天人永隔。你平生最大心愿,便是将所有着书刻印分发、广为流传。你放心,谋虽不才,定当竭力完成你的心愿!” 听到济远的话,众人一时心酸,崔理更是感动莫名,再三道谢。 宋谨央接着他的话。 “哪能劳烦你一人?我虽不才,名下书局还有几间,若校验无误,只管交给我刻印。二位若有想刻印的着作,一起拿来便是!” 几人闻言大喜,纷纷道谢。 说笑间,仙鹤楼的菜肴送来了。 同菜肴一起进门的,竟还有族学的范先生和李先生。 李先生那日惊喜于孤本的失而复得,竟忘了将书给崔理。 他放任自己多看了两日,已然心满意足。 今日求范先生带他来崔理的家,把奖品亲自交给他。 “此书乃先生至爱,学生岂可夺人所爱?” 见崔理不肯收,李先生生气了,以为他瞧不起自己。 崔理这才恭敬地接过,随后起身去灶房忙碌。 商议摆膳地点时,见掌柜的还周到地送来几个炭盆。 于是一合计,索性将席面安排在院子里,四下点着炭盆和灯笼,桌上摆着烛火,美酒佳肴,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宋谨央微红着脸,眸光闪耀如星辰。 她端起酒杯,笑道:“赶巧不赶早,我敬诸位一杯!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今日我收崔理为义子,文书已立,从此崔理更名为宋黎,是我宋氏一族的后人。烦请诸位做个见证,明日我便上报官衙备案!” 范先生一惊,继而大喜过望,连声道好。 如此,崔理,不,宋黎,再也不怕有人针对,能心无旁骛地一心研学! 李先生则是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算是应承。 郑莼眸光微闪,投向崔理的视线,带着三分审视,紧接着表示愿意做见证。 唯独济远的眸中闪过惊异之色,略一沉吟后,立刻拍手鼓掌,连声道好,鼓动在座的各位举杯庆贺! “恭祝宋黎,成了王妃的孩子,假以时日,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恭喜王妃,喜得贵子!待正式认亲时,老夫定然上门讨一杯喜酒喝!”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小院里热火朝天,王府门前闹成一锅粥。 管家从侧门溜回府,发现王妃根本没有回来,顿时大急。 “这,这,这可怎么好?世子爷、四爷还在锦衣卫,诚王妃还在闹着,万一撞上七爷,可就糟糕了!” 他立刻吩咐下人,从后门溜出去,半道上拦住七爷,让他从后门回府。 可下人刚刚绕到正门,就看到崔珏皱着眉头下了马车。 “不好,”他心急如焚地跑回府,“管家,糟糕了!七爷已经回府,被那几个妇人拦个正着。” 管家急得直跺脚,带着人马冲了出去,誓要护七爷周全。 七爷可是王妃最疼爱的孩子! 若因为他们看护不力,有任何差池,只怕王妃不会善罢甘休! 府门前,诚王妃等人还在叫嚣。 不明所以的崔珏被人群拦在门外,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冒。 “怎么回事,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竟敢来此撒野?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崔珏狠厉森冷的话刚刚说出口,诚王妃等人一见是他,立刻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崔珏,你来得正好!赶紧赔银子,否则我们要你好看。” 银子!银子! 崔珏气极! 这几日,不管是谁都冲他要银子! 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 崔珏见诚王妃毫无形象地冲着他叫嚣,哪里还压住火气! “放屁!爷欠你银子?你也不照照镜子,脸都大成什么样了?” 诚王妃气得险些晕倒! 因为女儿的亲事,儿子媳妇天天给她脸色看。 鑫爱嫁入寒门,她担心她受罪,想多给些嫁妆。 结果,她刚寻思着给些什么的时候,三个儿媳齐齐找上门。 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废话,最后矛头直指鑫爱。 “母妃,孙儿辈都长大了。日后娶妻生子,要用银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妹妹嫁的可是状元郎,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母妃!咱们府里靠老黄历过日子,父王在皇上跟前说不上话,太妃日日诵经念佛,诸事不理,哪会管咱们?府里坐吃山空,一日比一日紧巴,您可得为儿子多考虑几分!” “母妃,二爷已经是禁卫营营长了,这可是给府里长脸的事!宴请上峰、款待同僚、照顾下属,都要银两。您可不能厚此薄彼。您给小妹安排多少嫁妆,二房也要!!!” 诚王妃顿时气得胸口疼! 一想到因为她的高调,让鑫爱入了皇上的眼,直接赐婚给寒门状元。 不是说状元不好,可大乾官场哪里缺状元? 历朝历代,有多少状元倒在通往官场的荆棘路上? 哪怕最后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女儿早已陪着熬白了头。 男人届时功成名就,想纳谁就纳谁,大把年轻貌美的女儿家供他挑选。 而年老色衰的女儿,哪里还留得住夫君的心? 到时候,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面是儿子媳妇不愿她贴补妹妹,一面是心疼女儿的她,想多给女儿准备嫁妆。 万不得已,她求到了娘家弟弟,想问他借些银两,却被弟媳一口回绝,说自家孩子也长大了,哪有多余的银子借她? 不过,指了条明路给她,说京里有人做庄,汝南王府七爷同人比试,包赢不赔。 她脑子一热,把手里的现银都押了崔珏赢。 可她怎么也料不到崔珏会输。 害得她的银子全打了水漂,连一分都要不回来。 庄家连夜跑路,不知所踪,叫她哭都没地方哭去,连报官都没用!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火。 自己银子没了,全赖眼前之人,谁让他蠢,连个多年不读书的泥腿子都比不上? 怒气上头,她“啪”的一掌扇在崔珏的脸上。 全场寂然无声,连她自己也怔住! 第79章 崔珏被人扔了臭鸡蛋 崔珏暴跳如雷。 “泼妇!活该你赔钱!” 这句话成功激起了众怒。 “要不是你不自量力,明明没本事,还要学人家挑战,咱们怎么可能赔银子?” “没本事就得认!躲在府里别出门,非得出来丢人现眼,害得我们损失惨重,你不赔银子谁赔?” “你还有理了,诚王妃打你怎么了?我们个个都想打你,因为你欠揍!” 崔珏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你们走开些,爷不想打女人!!!”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众人。 “啪”的一声响,不知哪里飞来的臭鸡蛋,正中崔珏的额头,蛋液混着蛋壳,粘在他的额上,缓慢地往下淌。 一股腐烂的臭味,顺着鼻腔进入体内,恶心得他直反胃。 他忙不迭地掏出帕子擦拭,越擦越脏,整个脸上都粘着这种恶心的臭味。 他迫不及待地撇开众人,想回去洗清这股子恶心。 妇人们只当他要逃,立刻四下拦住,就是不让他走。 这个拉衣袖,那个扯衣襟,甚至有人蹲下身子,死死抱住他的腿,高声喊叫。 “来人啊!杀人凶手要逃啦!” 崔珏一听这话,险些气得厥倒。 “爷杀谁了?杀你了?” “你杀了我们的银子,就等于杀了我们!” 撕扯间,不知谁扯掉了他的外裤,露出里面的亵衣。 “噗”布料破碎的声音,传入耳中,人人低头看去,囧得崔珏羞愤欲死。 “松手!泼妇,松手!” 可妇人们一心要回自己的损失。 看到崔珏这个惹祸精,早就急红了眼,哪肯轻易撒手? 不仅不放手,反而一哄而上。 扯掉他身边的荷包、抢了他头衣上的和田玉佩、扒了他腰带扣上的玉扣…… 他身上但凡有点值钱的东西,全给她们剥了去。 损失不大,侮辱性极大。 崔珏急红了眼。 奋力挣扎起来。 可双拳难敌四手,没两个便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妇人压住。 那两人一个坐他背上,一个坐他腿上,把他压得喘不上气。 还一个劲叫嚷:“来,打他,看他还怎么欺负我们妇道人家。” 一听这话,崔珏气得险些呕血。 他好好地回府,被她们缠住不说,还被她们殴打、凌辱,她们竟然还倒打一耙,说自己欺负她们? 他想反驳,可胸膛被死死压住,喘气都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诚王妃此刻倒是清醒过来。 崔珏到底是汝南王府的七爷。 汝南王虽然不抵用,但王妃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若真弄得太难看,自家恐怕也会受牵连。 她本想上前提醒几位妇人,结果管家带人冲了出来。 她一见局势不妙,立刻退到人群后,溜之大吉。 管家一冲出府门,就看到七爷被无知妇人压在身下,顿时气血倒流,险些当场晕倒。 待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大喊一声。 “给我上!谁欺负了七爷,给我狠狠打。” 下人们虽手握木棍,但到底不敢造次。 毕竟眼前的都是朝廷命妇,都是有品阶的。 万一打坏了,赔不起啊。 管家见状,咬牙切齿道。 “打!有王妃在,谅她们不敢怎么样。” 一听这话,下人们立刻冲了上去,见人就挥木棍,直打得妇人一个个哎哟哎哟地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那两个坐在崔珏身上的妇人,起初还在叫嚣,结果见管家他们是真打,倒是害怕了,赶紧想起身开溜。 可越急越慢,半天没坐起来。 一次次起身跌下,再起身再跌下。 反倒把身下的崔珏折腾得翻了白眼,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管家目眦欲裂! 亲自上前,一棍挥开坐在背上的那个妇人。 只听妇人哎哟一声,跌倒地上,没了声息。 管家的注意力都在崔珏身上,探手往崔珏的鼻翼下一探,大大地松了口气。 “快,把七爷抬回府!” 他刚想回转,却被边上的人狠狠拉住。 “你杀了人,还想跑?” 管家急着想知道七爷的情况,见还有人敢胡搅蛮缠,一个用力就把人摔了出去。 “滚!再敢来闹事,即刻报官!” 管家不提报官还好,一提报官,有人立刻应声。 “对,报官,赶紧报官。”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刚才吃他一棍的妇人,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他的脸刷的一下全白。 真正的害怕起来。 官差来得很快,有人直接在路上拦了队巡逻的官兵。 领头的队长弄事情的原委会,立刻义愤填膺地大喊一声。 “带走!押入大牢!” 他身后的差役二话不说,拖着管家就走。 “我是汝南王府的管家,你们不能抓我!我们王妃就快回府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这么个下人呢?再敢啰嗦,直接堵了嘴。” 接着又将受伤的妇人送去医馆治疗。 诚王妃躲在边上,害怕得吞了吞口水。 她也没想到,事情竟闹得这么大。 那个受伤倒地的妇人,夫婿是禁卫营的。 正愁没有机会拍营长的马屁。 一听说她要找崔珏要银子,二话不说跟着她来,说要为她保驾护航。 眼见真的见了血,周围人都害怕了。 没人赶,也退了个一干二净。 没一会儿,整个王府门外安静了下来,只剩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 门外的消息早就传进了正院。 刘嬷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连出去都懒得。 她紧盯着小灶房的婆子们。 “好生看着火,多烧些热水,王妃回来要用!”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的脚步声。 喜得刘嬷嬷赶紧迎上前去,果然看到宋谨央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不见丝毫疲态。 回到正房,刘嬷嬷替她解下斗篷,拿出手炉,取下头上的簪子散了发,刚想汇报今日王府门前的事。 宋谨央牢牢地抓住她的双手,声音因激动而轻轻颤抖。 “阿留,小七找到了!” 刘嬷嬷猛一抬头,直直撞进宋谨央含着热泪的双眸。 见宋谨央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眼泪哗的一声涌了出来,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宋谨央将今日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她。 “阿留!我本想直接认回宋黎,什么义子不义子的,我就想直接告诉所有人,宋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可那孩子不肯! 他说自己只愿做我的儿子,不愿做王府的儿子,更与王爷无关! 我答应他了!先认他为义子,等和离后,彻底与王府划清界限,再告诉世人,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刘嬷嬷连连点头。 她眸光一转。 “义子好,暂时让崔珏仍当自己是王府七爷。” 宋谨央轻轻一笑。 疼宠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么着都得替他找一门好亲事。 第80章 私相授受落人口舌 白翩翩左等右等,等不到崔珏送银子来。 反而京中流言四起,说汝南王府七爷连个泥腿子也比不上,输得一败涂地,害好些人赔了银子。 她甚至听说,那些人打算上门讨要说法。 她还没想好怎么提醒崔珏,就传来了诚王妃拦在王府门前要账的事,好像还打了崔珏一顿。 她担忧极了。 自己的嫁妆银子会不会就此泡汤? 崔珏身边的小厮来过一回,问他银子的事,一问三不知。 她几次传话,让崔珏到后巷小门处见一面,但崔珏就是不来。 急得她嘴上冒泡。 她马上要入八皇子府,若两手空空地入府,岂不是被王府的那些女人生吞活剥了? 所以,哪怕白仲康三令五申,严禁她再和崔珏见面。 她还是决定冒险见他最后一面。 今晚,父亲与老友相聚,回府时醉得人事不知。 眼见机会来了,她当即立断带着亲信,避开下人,溜去王府。 崔珏狠狠地洗了十来遍脸,险些洗破脸皮,才洗去臭鸡蛋的味道。 府医替他诊治时,疼得他嗷嗷叫。 胸前、腿上一大片青紫色,脸上也蹭破一大块皮,看着极为瘆人。 这些青紫色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受过的耻辱。 他恨得咬牙切齿。 “诚王妃,你给我等着!我定要你好看。” 府医上了药退下,门口小厮的身影躲躲闪闪的,他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声。 小厮这才进了门,吞吞吐吐地禀报他,白家大姑娘来了。 “七爷,白大姑娘来了,她提了几次银子的事,您都没理她……” 银子!银子! 又是银子!!! 崔珏实在很生气。 人倒霉透顶的时候,喝水凉水也渗牙。 他越是缺银子,越是不断有人问他要银子。 “不见!叫她滚!” 他没好气地拒绝。 下晌刚刚挨了打,哪有心情应付白翩翩? 白翩翩在后门口站得脚都冻麻了,可等来的是小厮决绝的回话。 “白大姑娘,七爷说不见。” 白翩翩眸子猛然一缩。 “你说了是我要见他吗?” 小厮尴尬地抬不起来,胡乱地点了点头。 白翩翩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再没了笑意,冷冰冰地说。 “你告诉他,若他今夜不来,我明日便敲正门拜访。” 小厮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跑回去禀报。 崔珏气极,他虽万般不愿,却不得不披上黑色的斗篷,顶着严寒,躲着人悄悄赶到后门口。 秦五得了崔瑜的好处,自然狠狠地盯着几个酒肉小弟。 “我姐夫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你们若敢把事办砸了,日后休想再跟我混。” 兄弟们连声说不敢。 “大哥,小弟就算用竹签子撑住眼皮,也一定把人给你盯死了。” 今儿天冷,秦五亲自盯了会儿,便冷得受不住。 跑到白家后巷不远处的小酒馆去吃点东西。 好不容易暖了身子,带着剩下的酒离开,一个手下跑来,满目惊喜地说。 “大哥,白家大姑娘出府了!” 这么晚出府? 若说不是去做坏事,他是绝对不信的! “快,跟上去!” 几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马车跑,眼看着离汝南王府越来越近。 秦五立刻兴奋起来,招来一人,让他去府衙报走水。 他狐狸般的眸子,在暗夜里发着幽幽的光芒。 嘿嘿,犯到老子手中,看不整死你们。 崔珏终于来到后门处,见到白翩翩就没好气地问她。 “有事?” 白翩翩一见崔珏脸上的伤,大吃一惊,心疼极了,杏眼里噙满泪水。 “弟弟,你怎么伤的这么重?疼吗?该死的诚王妃,待我入了八皇子府,定要她好看。” 一听这话,崔珏脸上的阴云散去不少。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舅父不是叫我们不要再见面吗?你怎么还来?” “我马上入八皇子府,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交代你。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白翩翩打开随身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塞到崔珏手里。 “父亲在找一幅画,十分重要,是什么画,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画在这种纸上。” 崔珏捻了捻手中的画纸,这纸的确特殊。 他没多想,便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荷包。 “我知道了,没事你早些回吧。” 白翩翩见他对画纸的事根本不上心,也不追究,毕竟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银子。 她看了看崔珏的脸色,咬了咬下唇,艰难地开口。 “弟弟,你说好给我嫁银,还差四万五千两,你若手头紧,晚几日给我也不是不行!最好赶在我入皇子府前。” 崔珏烦死了! 果然还是银子! 他没好气地说,“银子没了,我不问你要回之前的五千两,够可以的了。你就是一个妾,要那么多嫁妆干么?八皇子府还能缺你吃穿不成?” 一句话,说得白翩翩气急攻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 “弟弟,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给你铺路,才答应做八皇子的妾吗?” “得了,别装了!”崔珏不耐烦地说,“说得好听,你是为了权势,哪是为了我?” 说完,他一个转身便想关门。 白翩翩见他要走,大急,猛得往前一冲,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了崔珏的怀里。 正在此时,黑沉沉的夜幕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好些人,那些人一边敲得锣,一边高声喊。 “走水了,走水了!” 一边喊一边不忘将手中的灯笼提得高高的。 烛光聚拢在一起,直接照射到崔珏和白翩翩的眼睛,两人忙不迭地低头躲避。 “这不是白家大姑娘吗?怎么会出现在王府后门?还和一个男人搂抱在一起?忒不要脸!” “天哪!黑袍男人是崔七爷!!两人深更半夜、天寒地冻地相拥在一起,若说没有私情我是不信的。” “当初诚王妃想撮合两人,崔七爷还坚决不同意,却不料早有首尾。” “这你就不懂了!明媒正娶哪够味?就要偷,偷才够味!若偷不着,那滋味……才叫一个销魂!” “啊,对对!这题我会!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白翩翩和崔珏真的吓着了。 尤其是崔珏,被白翩翩抱个满怀,挣都挣不脱,寒冬腊月的,脸涨得通红,连忙否认。 “不是的, 我们不是私会,白姑娘迷路了,问个路罢了。” 说完,他拼命想拨开白翩翩的手。 白翩翩乍然见到这么多人,吓得魂飞魄散,越是紧张,手上越是用劲,死死抓着崔珏的衣襟不撒手。 崔珏急得狠了,用力甩开,一个用劲,“啪”的一声,手指骨被掰断,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直冒。 “七弟,深夜不就寝,你站在后门口干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崔珏一跳,腾地转过头去,看到大哥崔瑜站在他的斜后方,不苟言笑地瞪着他。 吓得他一哆嗦。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 不知谁又喊了起来,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居民,有的穿着单薄赤着足,有的睡眼悻松一脸懵,有的提着水桶,往最亮的地方一泼。 “哗啦!” 冰冷的水全部泼到崔珏和白翩翩的身上,两人瞬间从头湿到脚,狼狈至极。 第81章 只配烂在泥里的两颗葱 “咣咣咣”,铜锣不断被敲响,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无数火夫拿着灭火用具,着急忙慌地赶到。 “火呢?在哪儿?” “那儿,”人群里不知谁指了指浑身湿透的两人,“他们玩火自焚,幸好有大家伙儿帮忙,火已经灭了!” 火夫长脸色虽缓,口气不善。 “大冷的天,好玩吗?孤男寡女的,想殉情还不简单,何必兴师动众?” 火夫长的话犀利至极,瞬间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嗨!我可是听说,白家大姑娘照贵女的标准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日就是要入八皇子府了。” “哎哟喂!这大冷的天,八皇子头上的青青草原油亮油亮的,长势喜人啊!” “休得胡说!八皇子为人华贵,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还照贵女标准养大?我看是青楼女吧!” “哈哈哈……” 人群里打趣声、讥讽声、嘲笑声、鄙夷声……尘嚣直上,越演越烈! 白翩翩浑身湿透,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是……” 姐弟二字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你们是情哥哥情妹妹!!!我们都知道!哈哈……” 秦五的小兄弟们,一直混在人群里起哄,非得将两人的奸情坐实了! 秦五得意极了,今儿这一出闹得漂亮,明儿再问姐夫要银子去。 讥讽声不断传入白翩翩的耳朵。 她脸色惨白。 指尖传来的疼痛感,被人发现的羞耻感,无法言说的委屈感,死死地包裹着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非双手紧紧地攀着崔珏的衣襟,只怕早已摔倒在地。 她绝望地闭上了嘴。 不能说!万万不能说! 弟弟的爵位还没到手,现在说出两人的关系有百害而无一利。 崔珏听到众人的议论,气得面无人色。 眼见白翩翩还不撒手,奋力推开她,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贱人!小爷怎么可能娶你?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以为,诚王妃说几句话,我就得认命?死了你这条心。” 白翩翩平白挨了一巴掌,整个人懵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狂怒至极的崔珏,玉手捂着脸颊,眼泪“哗”的决了堤。 后知后觉的发现,崔珏这是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亏她刚才还替他着想! 火夫长见火已灭,正打算带属下离开。 他刚刚转过身,余光不经意地越过白翩翩,瞥到崔瑜边上的一道身影,浑身一震,旋即倒地磕头。 “属下参见八皇子!八皇子吉祥安康!” 在场所有人吓得面无人色。 尤其是刚才说他一脑门子青青草原的人,吓得颤抖不已,“嗵”的一声跪倒在地。 他一倒地,众人立刻跟着跪地磕头。 “八皇子吉祥安康!” 八皇子是送崔瑜回来的。 说来也巧,孙承志把崔瑜抓进锦衣卫时,八皇子有事找指挥使厉凌,刚巧也在。 见崔瑜被几个番役堵着嘴、绑着手脚押进来,当即皱紧眉头。 “怎么回事?厉凌,你这些属下得好好管管了!这人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就不怕汝南王妃生气,皇上责怪?” 八皇子亲自上前,替崔瑜解了绑。 “崔世子,我替他们道歉,小的们不懂事,让你受惊了!” 崔瑜这时也缓了过来,神色尚算镇定,连声道不敢。 几个番役吓得面无人色,立刻跪地讨饶。 “八皇子恕罪,这不关咱们的事,是孙佥事下的令!” 话音刚落,孙承志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一见到两人,倒是识相的敛容低眉,恭敬地行礼。 厉凌眸色一暗,冷声质问。 “怎么回事?谁允许你绑人的?崔瑜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你这么做是想给锦衣卫惹事?赶紧把人送回去!” 锦衣卫很厉害,但再厉害也只是皇上手中的一柄刀! 若这柄刀不听话地砍向皇上想护的人,你说这刀的下场是什么? 番役们不懂事,孙佥事怎么也如此不明事理? 厉凌心里犯了嘀咕,对孙承志有了不满。 孙承志自知理亏,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眼见妹夫被赶,妹妹被罚,火烧天灵盖,二话不说直接绑了人。 发誓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不姓孙! 谁想到刚一进门,便遇上了指挥使和八皇子,搞得他被动至极。 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场放人! 但心里十分不满,瞥向厉凌的眼里带了三分怨毒! 八皇子拦住厉凌。 “我送吧!顺路的事!” 明明八皇子府与汝南王府,一东一西,根本不顺路。 厉凌也不戳穿他。 厉凌为了赔礼,特意订了一套席面,亲自举杯向崔瑜道歉致敬。 三人坐着一起喝茶用膳,聊了不少时辰。 入夜后,八皇子才将崔瑜送回府。 不料马车刚刚停稳,就有人来报崔瑜,说崔珏和白翩翩在后门口私会。 他急怒攻心,眼睛都绿了。 自己再不喜白翩翩,也还是自己的女人。 自己的女人堂而皇之同别的男人私会,这不是给他戴绿帽又是什么?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当即陪同崔瑜,一同到达后门。 瞬间被眼前浑身湿透、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刺激得气血逆流。 打定主意再不要这个女人。 上一秒还在庆幸,白翩翩入府的事,没有对外宣传,没几个人知道。 下一秒,不知谁在人群里嚷嚷,把白翩翩入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么一来,他脑门上的绿光,人人都看见了。 直气得他扑哧扑哧的,恨不得上前一脚踢翻眼前的两人。 耳边传来的请安声,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白翩翩的头顶! 她缓缓转头,小鹿般惊慌的眼睛,直直地撞进一道冷厉残酷的视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不,八皇子,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她忍着极寒,僵硬地爬向八皇子,刚刚试图伸手攀住对方的衣襟,却被对方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斜斜地飞了出去。 “嗵”的一声倒地,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点点鲜红瞬间染红了雪地。 崔珏也慌了神,来不及深思,“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着头。 “八皇子,我是被骗的!是她,是白翩翩听说了诚王妃的提议,非要嫁与我,还说做妾并非她本意!我只是为了当面拒绝她,才同意与她相见!八皇子,您要相信我,我句句属实啊!” 白翩翩绝望地笑了起来。 她嘴上噙着血,笑起来极为瘆人! “崔珏,我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罢,便彻底晕了过去。 她明明是想说,自己没有亏欠他这个弟弟,他怎么能出卖自己? 可听在不明就理的人耳中,却像是怨妇不甘的指责。 崔瑜看到眼前的乱象,舒心地长出口气。 崔珏,你个小贱种,也配和我斗? 七爷叫得多了,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你这种贱种,只配烂在泥里! 这下子,我看还有哪家高门世族,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你?!!! 第82章 一人一年五十两,四季各两套衣衫 一场闹剧落幕。 白翩翩被扔回白家马车,赶了回去。 崔珏被请回院子。 周围人在八皇子的威严下,渐渐散去。 秦五给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他们钻入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王府后门热闹非凡,府中人人提心吊胆,纷纷亮起烛火,派下人出门打探,都被崔瑜打发回去。 唯独正院,始终黑漆漆的。 没露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动静,似乎里面的人早已沉睡在梦乡中。 崔瑜站在黑沉沉的夜幕下,神色复杂地看向正院。 他原本想起个大早,哪怕求着、拦着、堵着,也不让母妃去崔氏祠堂。 可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糟糕!!! 他急火攻心,翻身而起,来不及洗漱,立刻命人替王爷收拾干净。 等一切妥当,旋即将王爷抬上马车,一路颠簸地往崔氏祠堂赶。 宋谨央起了个大早。 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昨儿奔波一日,竟然没有一丝疲惫感。 “王妃,昨儿个夜里,府里可热闹了。” 刘嬷嬷见宋谨央醒来,立刻打来热水,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急急禀报。 “老大得手了?” 刘嬷嬷惊道:“王妃,您都知道?” “哼!他那么要脸面的一个人,公然让秦五出入王府,还不是另有图谋?” 刘嬷嬷佩服得五体投地。 “奴婢听说秦五手下有一大帮酒肉朋友,平日里正事不干,专门偷鸡摸狗,打探后宅的腌臜事,东家骗了骗西家,只怕世子爷专门让他盯着白家和崔珏。” 自打真正的小七找到了,刘嬷嬷连七爷都懒得再叫。 她默了默,把崔瑜、崔珑被锦衣卫带走,崔瑜被八皇子救下的事禀报了她。 今儿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就有好几个人同她说事,听得她耳朵忙! “王妃,四爷那里会不会出事?” 宋谨央想了想。 “孙承志不敢!他绑了老四,最多吓唬吓唬,不敢真下手。老四脾气暴,也该受点教训了。” 狗仗人势! 孙承志敢向汝南王府下手,仗的不过是皇上的势。 但他忘记了,自己只是个佥事。 他不怕掉乌纱帽,可指挥使怕! 厉凌是个狠的,更是个聪明的,才不会为了下属的家事,误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等和离事了,她得专门了解下四房的事。 顾氏早些年还挺开朗的,这些年性格大变,不会没有原因。 “我让你熬的老山参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王妃,是您要喝?” 宋谨央笑笑,吩咐一句“带着,别洒了”,就大步向外走去,旁的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马车一路往崔氏祠堂行去! 就在快要到的时候,突然马车外传来尖利的吆喝声。 “驾!不想死的,统统让开!” 听到叫嚷声,宋谨央皱了皱眉头,掀开车帘一探究竟。 一身艳红色骑马装的少女,手中挥舞着鞭子,飞一般从马车边上越过。 刘嬷嬷也看到了,啧啧称奇。 “崔首辅的嫡长孙女,好像叫崔好好,性子张扬,最爱骑马!” 宋谨央眼前浮现出一人。 长长的马脸上,半截眉斜吊眼,薄薄的嘴唇,不苟言笑。 崔首辅为人低调冷厉,浑身上下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寒意。 孙女倒是逆向生长,张扬狂悖,真不像首辅。 “走吧!” 小插曲没有耽搁宋谨央的行程。 不一会儿,祠堂到了。 宋谨央一下马车,便看到整个祠堂外人头攒动。 左边是崔氏族人,右边是族学学子。 为了今儿的大事,族学休息一日,所有学子集齐祠堂。 族长站在正堂前,看到宋谨央,立刻红光满面地迎了上来。 “王妃,您来啦!劳您辛苦跑一趟,咱们崔氏一族当真有福啊!” 崔氏族人见王妃驾到,立刻围拢过来。 “王妃大恩,我等无以为报,自家种的萝卜,请您尝尝鲜。” “王妃大恩,小的感激不尽,老母腌的咸菜,请您尝尝口感如何!” “王妃是个福气人,老婆子无以为报,特意绣了条抹额给您,希望您别嫌弃。” 宋谨央笑吟吟地同族人们打招呼。 只要是他们送的,丝毫不嫌弃,一一收下,感谢他们的深情厚意。 族人见王妃如此平易近人,丝毫没有看轻他们的意思,激动得热泪盈眶,连番保证,只要王妃喜欢,他们无限量供应,要多少有多少。 族长被这一幕惊得眉心直跳。 看着他们掏出还沾着泥巴的萝卜、散着香臭味的咸菜、皱皱巴巴乌漆麻黑的抹额,险些当场晕厥。 他刚想开口训斥,看到王妃待他们如此谦和,瞬间吞下所有的话,不着痕迹地将剩下的族人隔开,不再让他们上前。 宋谨央缓步走向正堂,一抬头便看到济远冲她挤眉弄眼,险些笑出声。 这个老顽童,难得下山一趟,玩得风生水起,乐不思蜀,哪里都要插上一脚。 两人见了礼后,众人在族长的指引下,步入偏厅,那里早已布置适当,只等着王妃驾临。 宋谨央走到上首坐下,招呼着父老乡亲和学子们分坐两边。 族长坐在宋谨央下首,边上是济远。 等上了热茶,宋谨央端起茶碗,撇了撇茶沫,浅抿了一口,放下茶碗,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才悠悠地开了口。 “我嫁入崔家四十年,捐赠族学三十九年。第一年受捐的学子,如今都成祖父辈了吧。” 刚才往她手里塞萝卜的大爷立刻应声。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王妃,我正是那个第一年受您恩惠的学子,如今最小的孙子正上着族学。” 一边说,一边责令孙子向她磕头谢恩。 宋谨央看着眼前半大的小子,也很开心,笑吟吟地问他,先生讲的课可还听得懂?族学的饭菜可能吃饱?哪门功课学得最好?对哪门功课最有兴趣? 小子是个憨厚的,眼睛不敢乱瞥,低着头盯着自个儿的脚尖,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 “好孩子!是个实诚的,我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完,瞥了刘嬷嬷一眼。 后者立刻起身,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只荷包,递到小子的手上。 宋谨央见他一脸懵,笑着解释。 “这里有五十两银子,是你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旁的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一门心思认真学习,待考上秀才、成了举子、通过殿士,好生为大乾效力。” 小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嗵”的一声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从刘嬷嬷手中接过荷包,“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宋谨央叫了起,才起身坐回原位。 族长震惊了!!! 瞬间目瞪口呆!!! 不等他反应过来,宋谨央淡然地开口。 “从今年开始,我不再将银子捐到族里,而是按人头,将银子分发到每位学子的手中。 入了族学的,每人每年可得纹银五十两,四季衣衫各两套。 不论出身和家境,一律一视同仁,绝不厚些薄彼。” 铿锵有力的语声刚落地,族人沸腾起来,人人感动莫名,纷纷跪地磕头。 “感谢王妃大恩,祝愿王妃康健。” 族长的心随着一声声的感激,沉到冰谷。 第83章 揭露族学猫腻,狠狠打脸崔氏族长 刘嬷嬷把装有银钱的荷包,一一交到学子们手中。 轮到崔理时,她端正身姿,恭敬地双手递上。 族长的脸涨得通红,颜面尽失。 恼怒地看着眼前的族人,恨不得一掌拍散他们脸上灿烂明媚的笑容。 无力地腹诽,王妃是个生意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账也不会算? 一人五十两,今年王妃捐款的总额,大大超过了一千两。 还四季各两套服饰? 得多少银钱? 由族里统一安排不香吗? 只消王妃说一声,别说四季各两套,十套他也铁定安排上呀!!! 既省银子还有面子!皆大欢喜!!! 王妃非要闹这么一出。 害得他,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一个个荷包发到学子手中,就是在剜他的心啊! 他双目充血,心痛得不断倒抽凉气! 那是他的银子,他的!!! 他想问王妃为什么,却又不甘自取其辱,痛苦万分地呆立着,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懑。 济远先生悠闲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邪肆一笑,不嫌事多地问宋谨央。 “王妃,您这一一分发,费时费力,交给专人打理,不是更为便宜?” 说完,还含讽带讥地瞥了眼族长。 后者挺直了腰杆,一副舍他其谁的模样! 宋谨央连头都没有转,端起茶碗,掀起盖子,轻轻地吹了吹浮沫。 “先生说笑了!之前的确拜托专人打理,却也因此害了一个大好儿郎,明明是族中人,却被剥夺了入学权,白白蹉跎了岁月,浪费了大好时光。” 族长身子僵住,脸色刷的白了,冷汗从发根处渗了出来。 完了! 因为崔理的事,王妃迁怒于他! 自己上当了!!! 王妃哪里是要积攒名声,分明是想给他难堪,为崔理报仇! “原来如此!王妃眼力不够,大事上均所托非人。” 宋谨央刚抿了口茶,听到济远戏谑的话,险些呛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赶紧用帕子捂住嘴。 素香急得赶紧抚背,素馨怒目而视,一副你再不会说话,我就上来揍你的模样。 济远哈哈一笑,果然闭上了嘴。 很快,银两全部发到学子们手中。 族长咬了咬牙,上前提醒王妃,还差五百两修缮灶房的银子。 一千两没了就没了,好歹还有五百两,那也不是小数目。 可他还没有开口,门外便传来了粗犷的笑声。 “王妃,俺来了!俺崔十八干别的不成,盖屋子是一把好手!您放放心心地把活计交给俺和手下的弟兄们,都用不了五百两!” 宋谨央笑着接他的话。 “那敢情好!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给孩子们盖屋子,结实耐用是第一位。” 族长一见崔十八,险些喷血! 谁不知道,十里八乡的,崔十八脖子最硬,时常同他作对,非说他侵占了族人的利益,要他合理分配捐银。 这么多年,这人不知怒骂了他多少回,回回气得他吐血。 他大急,口不择言地反对。 “王妃,此人心怀叵测,是崔氏一族的败类,您怎么能信他的话?” 崔十八一听不乐意了,张嘴就回怼。 “谁是败类?族长,这么些年,你自个儿捞了盆满钵满,占了学子们多少份额,你当我不知道?你有种,把账本拿出来!!!你每年用在学子身上的银两,若每人超过十两,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夜壶。” “你,你,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妃,他就是个无赖,是个惹祸精!!!您绝不能把盖房子的事交给他。” 宋谨央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冷笑着没有答话。 刘嬷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应声道。 “族长,你有所不知!宋……崔理的小院,就是崔十八帮忙盖的。” “没错!老子就是看不惯你,捧高踩低的模样!崔理是穷,但他骨头硬,老子就全心全意给他盖房子,保他用一百年!我可不是你,崔七爷放个屁,都是香的!!!” 糙话说得族长险些气晕过去! 手指着崔十八,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十八,你敢抢老子的活计?!” 蓦地,边上跳出一人,二话不说,拔出拳头,就往崔十八脸上招呼。 别看崔十八长得人高马大,因为长年劳作的关系,身姿格外灵活。 他一转头,对方打空了,整个人往前扑。 崔十八看准机会,往边上一躲,那人“嗵”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来了个狗啃屎,面上沾满灰尘,连发髻都歪了。 族长一惊,认出是自己的弟弟,立刻怒其不争地怒斥他。 “崔河,你来凑什么热闹?王妃在这里,不许撒野!” 族长一边说话,一边眨着眼睛,暗示他赶快离开。 可偏偏崔河是个痴傻的,他非但没看明白族长的暗示,还傻傻地关心他。 “哥,你眼睛怎么了?可是进灰了?” 刘嬷嬷强忍着笑别过脸去,济远先生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众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族长尴尬地恨不得有条地缝钻,崔河却一无所觉,还在争辩。 “哥,你明明说了,盖屋子的事包给我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边上有位族人忍不住讥笑他。 “崔河,你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居然还学人家盖房子?” 崔河挺了挺胸脯,“谁说我啥也不会,我会收银子!!!” “哈哈……” 满屋子的人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族里出来几个年轻人,一把拎起崔河,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咱们信崔十八,你崔河,有多远滚多远!!!” 族长气得脸都歪了! 反了,反了! 他才是族长,他们当着他的面打他弟弟,不就等于打他的脸吗? 他脸色阴沉下来,你们等着,等王妃离开后,要你们好看! 可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出来。 他立刻弯下腰,恭敬地对王妃说。 “王妃,崔河是我弟弟没错,但盖房子的事是他胡说的,您千万别信!” “噢?是吗?!” 宋谨央睨他一眼,不浅不淡地说了一句后,示意地看了眼刘嬷嬷。 后者笑吟吟地上前,将五百两银票递到崔十八手中。 崔十八恭敬地接过,连磕三个响头。 “王妃放心!我崔十八人是糙的,活是精的!若有不好,您直接命人劈了我,绝无二话!” 宋谨央笑呵呵地叮嘱他,若银两不够,随时来王府要。若有节余,让他看着办,该修就修,该重建就重建。 崔十八连连点头,把银票揣进怀里就退下了。 族长悄悄抹了把冷汗,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刘嬷嬷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第84章 诚王妃不依不饶再度上门挑衅 刘嬷嬷吆喝一声,“厨娘何在?” 厨娘应声而出。 胖滚滚的身子,走路都带喘。 上身一件玫红色夹袄,下身一条青绿色马面裙,材质都是上好的蜀锦。 襟边、袖边、下摆,都镶着一圈灰鼠毛。 这一身华贵的服饰,哪里像厨娘,分明是财主家的傻婆娘。 刘嬷嬷眉头紧紧蹙起,冷着声发问。 “族学的膳食可是你负责?” 厨娘连连点头,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正是小妇人!” “每位学子一日的伙食费多少?早膳、午膳、晚膳各安排在什么时辰?三餐荤腥如何搭配?一周食单可有?” 刘嬷嬷连着发问,厨娘瞬间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族长,不知道如何回答。 族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不到王妃会亲自问话厨娘。 刚想开口替她解围,却被刘嬷嬷一句话堵了回去。 “厨娘,你眼睛老是瞥着族长干么?可是族长脸上长了东西?”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族长的妻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在族长与厨娘身上来回逡巡,恨不得当场戳几个洞。 感受到妻子的目光,族长吓得一抖,低下脑袋,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不快快回话?” 眼见刘嬷嬷问得急了,厨娘只得实话实说。 “族学只提供午膳,早膳和晚膳得自家解决。” 宋谨央大怒,“砰”的一声摔了手中的茶碗。 “崔泉!当初可是说好的,族里提供一日三餐,每人每日餐费一百个铜板,早膳二十个铜板,午膳、晚膳各四十个铜板。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只供应午膳?” 一语激起千层浪! 族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族长,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们本都是淳朴的人! 能得王妃捐助,已然心满意足。 这么多年,崔十八每每怒骂族长,他们还劝他,说族里不容易,孩子们有学上、有口饭吃,已经很不错了,别再挑族长的错处了。 农家的孩子皮实,早膳不吃的大有人在,午膳管饱就足够了,有些孩子聪慧,午膳时省下个馒头,晚上再用! 一天也就对付过去了! 可不曾想,崔十八说的是对的! 王妃心慈,除了学费,还提供一日三餐的膳食费。 这么一来,族人不干了,纷纷跳起来声讨。 “族长,你辛苦操持族学,大家很感激,但从孩子们牙缝里掏金子,填自家的窟窿,也忒狠了!” “族学管饱,咱们就很满足!可近年族里越发不像话,每日午膳只给孩子们三个小土豆,根本吃不饱!” “是啊,是啊,越来越不像话,银钱怕都给厨娘贪墨了吧!” 族人怨声载道。 宋谨央轻咳一声,阻止大家议论。 她在崔十八的帮助下,重新认命了厨娘,并且按人头将一年的膳食费给了她。 “不能让你白干,算我雇佣你,每月给你十两月例。” 新任厨娘大喜,跪地磕头谢恩。 胖厨娘哭哭啼啼地被赶了出去。 族长吓得魂飞魄散,“砰”地一声跪地讨饶,狠狠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便泛了红。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说道。 “崔泉,我以为你总是为自己的族人说话办事!原来不是?” 族长怔忡地看着宋谨央,连磕头都忘记了! 王妃似乎话里有话! 宋谨央黑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得他心头发毛! 寒气从膝盖往上窜, 浑身的热气刹那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咽喉,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倏然收紧,掐得他喘不上气! 刘嬷嬷瞥了眼宋谨央,见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立刻上前一步,刚刚想要开口,祠堂外传来喧闹的人声。 “滚开!挡道者死!” 话音刚落,诚王妃带着一大队侍卫,“砰”的一声推开大门,大踏步闯了进来。 族人见状立刻站起身,纷纷抄起农具,迎了上去,大喝出声! “崔氏祠堂,谁敢乱闯?” 诚王妃冷笑一声。 “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整个大乾都是皇家的天下,没有皇族不可涉足的地方。我是皇家媳妇,凭什么不能入你崔氏祠堂?” 诚王妃大言不惭,一路叫嚣着进来。 “谁敢上前,立刻打杀!!!” 侍卫们“唰”的一声,拔出随身长剑,挡在诚王妃周围,大有谁敢上前,就一剑毙命的架势。 有人欺上门来,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族人个个怒目而视,提着农具就要往前冲。 “慢着!都退回来!” 宋谨央开口了。 族人虽然满目愤慨,握着农具的手青筋突起,但依旧听话地放下锄头、铲子、钉耙,气哼哼地回到原位。 宋谨央直直地看向诚王妃。 “谢氏,闯人祠堂,犹如断人香火!你今日不请自来,最好是真的有事!” 诚王妃傲然一笑。 “怎么?汝南王妃怕了?!” “怕什么?” “怕你最宝贝的儿子,因为讹诈被锦衣卫押往大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怎么回事?谁讹诈?难不成是王妃的儿子?” “诚王妃说的是不是七爷?七爷上次与崔理比试输了,听说害好些权贵赔了银子,会不会就是这件事?” “这事同七爷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那些人自己贪婪,怎么能怪七爷呢?” 诚王妃听到议论,脸色沉得可怕! “汝南王妃,府上七爷没本事硬杠,害我们赔光银两。今日我代表所有受害者,来此讨要说法。希望王妃给我们满意的答复!” “满意?”宋谨央嗤笑,“要我赔你们银子?” 诚王妃的眸子瞬间亮起,谁不知道贵圈最有银钱的就是宋谨央,她的父亲可是大乾顶顶有名的皇商。 她傲然抬头,假装不屑地说道。 “几两碎银,还不看在我眼里!我们只是想给府上七爷一个教训,教他做人罢了!” 宋谨央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诚王妃怕不是在说笑话吧!谁害的你,你去找谁啊!你该不会连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也不明白吧?! 你想要我的银子,门——都——没——有!!!” 诚王妃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只要王妃不怕府上七爷坐牢,我也无所顾忌!来啊,把人抬上来!” 转眼间,几个下人抬着步辇进来了。 步辇上躺着一个妇人,胖胖的身子,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王妃!你家七爷就是杀人凶手,我今日带着苦主上门,只为讨一个公道!!!” 第85章 锦衣卫指挥佥事气势汹汹来闹事 诚王妃无所畏惧地看着宋谨央。 心中得意万分! 宋谨央啊!宋谨央! 崔七可是你最疼爱的儿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犯了事,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替他脱罪!!! 诚王妃昨日带人打上汝南王府,本是想引出宋谨央,不料她根本不在王府。 最后无功而返,自己这边还重伤一个,轻伤无数。 她十分不服气,想过几日再到王府闹事。 被诚王大骂一通。 “蠢!看看人家汝南王妃多厉害,连捐银都晓得搞大声势。她明日在崔氏祠堂举办捐赠仪式,你不如上那儿讨银子去。当着族人的面讨,还怕她不给?” 醍醐灌顶! 大庭广众之下,宋谨央要护住七爷,还不是一切都得听自己的? 她立刻精神了,当晚派人去受害人家一趟,第二日抬着人直奔崔氏祠堂。 半道上,遇到一女子拦马车。 那人一身烟尘气,她本不想让她上车,但她说自己是汝南王爷平妻的好姐妹,想去祠堂祭拜她,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只要能给宋谨央添堵,她什么都愿意干! 族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步辇上的伤者。 她,是七爷伤的? 七爷下手也忒重了吧!怎么能打女人呢? “宋谨央!你纵子行凶,该当何罪?” 诚王妃见宋谨央迟迟没有回话,还是那么悠闲淡定,心头火起,连王妃都不叫,直呼其名! 刘嬷嬷忍不了了,竖着眉冷声回怼。 “哼!诚王妃越活越回去了,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昨儿带人闹王府,今儿带人闹祠堂,是觉得汝南王府好欺负吗? 您有胆子闹,无非觉得自己因为七爷丢了银子和面子,想要找回场子。可您别忘了,押七爷赢可是您自个儿的决定。 王妃既没强按着您押,也没忽悠着您押。 胜负乃兵家常事,愿贝者就得服输!” 刘嬷嬷铿锵有力的话引得族人同仇敌忾! “没错!说七爷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诚王妃自己不也一样?没那银钱,就别学人家一夜暴富。” “自己输了银子,找王妃不痛快,简直得了失心疯。” “还想问王妃要银子,想屁吃呢!王妃银钱再多,也不可能填你们诚王府的窟窿。” 族长夫人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诚王妃身上,悄悄地走到族长身后,踢了踢他的脚后跟。 “老爷,您得帮着王妃!王妃帮了族里多少大事,捐了多少银钱?王妃需要的时候,您不出面,日后还想求到王妃头上,那就不能了!” 族长蜷缩着身子,装死! 不是他不想出头,是他人微言轻,出不了这个头! 族长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重重踹了他一脚,越过他,径直走到诚王妃跟前。 她先是恭敬地福了一福 ,接着拿出族长夫人的架势,板板正正地问她。 “诚王妃,您今儿把伤者带到祠堂,是何用意?” “你走开,我只和宋谨央说话!” “我是族长夫人!在祠堂,我说了算!!!” 诚王妃一噎! 反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怕她宋谨央不认账。 她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崔氏一族的人伤了她,还不许咱们上门讨要说法?” 族长夫人不紧不慢道:“那您为何不报官?既是咱们族人伤了人,我这个族长夫人支持您报官!不管官老爷怎么罚,咱们都认!” “好!!!” 族长夫人斩钉截铁地说完,引得族人连番叫好! 诚王妃心一沉! 她怎么肯报官? 她哪里是要追究责任,无非是想讹些银子罢了! “看在汝南王面上,我不与你计较。要我放弃追究也可以,纹银十万两,此事便揭过!”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纹银十万两? 诚王妃竟然狮子大开口,谁给她的脸? “我呸!诚王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到底是谁伤了谁?!小爷我还没问你要赔偿呢,你有脸要十万两?!” 众人愣神之际,崔珏赶了过来。 昨晚闹了一出,他也起得晚了,急急忙忙洗漱一番后,立刻驾马赶到。 刚刚跨进祠堂大门,就听到有人嚷嚷着要报官,索要天价赔偿。 等他看清是诚王妃,更是怒火直冲天灵盖,想也不想就冲上去质问。 诚王妃心头大急! 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反击,崔珏一把扯开衣襟,露出青紫色的伤口。 诚王妃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干,当场臊得闭上眼睛。 “你,你,你,走开!”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昨儿就是步辇上这个死女人伤的我!” 众看向崔珏脸上磨破的伤口,还有胸膛上的青紫伤痕,纷纷声讨诚王妃。 “原来七爷才是受害者,诚王妃忒不要脸,颠倒黑白!” “诚王妃若再胡言乱语,欺负我们崔氏一族,我就去敲登闻鼓,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诚王妃到底心虚,众人这一指责,吓得她一步步往后退。 “汝南王府作了恶,我有人证物证!” 蓦地,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看去。 锦衣卫指挥佥事孙承志站在祠堂大门口,边上绑着两个人,赫然是王府的四爷和管家! 刘嬷嬷一见四爷被人五花大绑,神色顿时焦急起来。 “王妃,怎么办?” 宋谨央淡定地瞥了她一眼,瞬间安抚了刘嬷嬷紧张的心。 济远浮上一抹浅笑! 到底是大乾长公主,底气足足的! 若是寻常人被人连番挑衅,只怕早就气得倒仰了,她却还淡定自若、镇定如初! 孙承志一步一步走近宋谨央,眼里的毒辣与愤恨显露无疑! 宋谨央正视着这双狼眼一般犀利的眸子,突然心中一动,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它? 就在她低头沉思之际,几个番役押着四爷和管家上前,猛得一推,两人“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其中一个顺势取走了四爷嘴里的布条。 “玛德!你们给爷等着,看我哪天生吞活剥了你们。” 崔珑叫得应天响。 “母妃,救我!他们无故当街抓人,您赶紧找皇上,让他们放人!” 昨儿,他正兴高采烈地喝着花酒,突然头被人用黑袋子蒙住,狠狠地挨了顿揍,又被他们扔到大牢里。 直到出了大牢,押上马车,他才知道,自己是被锦衣卫抓起来的。 锦衣卫! 你们给老子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宋谨央端坐上首,“老四,稍安勿躁!” 简简单单一句话,如清泉石上流,瞬间抚平了崔珑心头的烦躁,令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孙承志的眸光猛地一缩。 汝南王妃当真好手段! 都说她几个儿子没一个好东西,背着她维护汝南王的白月光。 但依他看来,传言未必可信! 孙承志不动声色地走近管家,毫无征兆地猛踢一脚,管家痛得“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王妃!经调查,步辇上受伤的人,是贵府管家打伤的!您说该怎么处置?” 族长夫人在孙承志进来的时候,没来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人让她莫名惊惧!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后退一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区区一个管家,佥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第86章 要银钱还是要惩罚,两位商议一下吧 狼一般的眼睛,狠毒地瞪了瞪族长夫人。 后者一惊,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族长急得抓耳挠腮,这臭婆娘胆儿肥了,连贵人都敢得罪? “五妹,坐我边上来!” 宋谨央突然开口招呼族长夫人,继而抬头看向孙承志。 “孙大人的人证物证,都承上来吧!” 孙承志的心一沉,宋谨央过于沉着冷静了。 他冷哼一声,看了眼随行的番役,其中一人“嗵”的一声,扔下一根染血的木棍。 “这便是凶器,是贵府管家伤人的铁证。”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问他。 “锦衣卫是想将人交给王府处置?” 孙承志阴沉一笑,“正是!” 他急着想看王妃处置亲信,忽略了她话里的三个字“锦衣卫”。 “来啊!把管家拉下去,杖责三十大板!阿留,拿我的名帖,速去请太医院专治跌打损伤的刘太医,给这位妇人看诊,一切费用记我账上!” “是!”刘嬷嬷赶紧差人去请太医。 族长听到了王妃的吩咐,非但不安排人行刑,反而俯下身子劝道。 “王妃,您要杖责管家,是否问一问王爷的意见?” 族长今儿格外不爽,银子一两没捞着,以后也捞不着了,他哪还有兴趣奉王妃为主?听她号令行事? 他真后悔,当初该坚定地听从七爷的吩咐! 七爷到底同王爷一样姓崔,这才是真正的崔家人!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族长,默默转开视线。 崔十八见族长没有反应,大喊一声“马勒个巴子”,立刻跳出来,抓起管家向外冲。 崔珏眼见母妃来真的,立刻跪下求饶。 “母妃,求您饶了管家!管家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儿子!明明是诚王妃上门挑事,与管家无关!!!” 管家感动得热泪盈眶,七爷到底是王爷最疼爱的儿子,自己没白护他! 崔珏很急,他今儿若不替管家求情,日后谁还会向着他? 族长见状,也跟着跪下。 “王妃,七爷一身的伤,全是那妇人造的孽,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族长一边说话,一边往族人中扫视。 几个向来同他交好的族人见了,立刻上前阻拦,挡着崔十八不让他把人带下去。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拍了拍气得大喘气的族长夫人,“五妹,莫气!且安心看下去!” 五妹深呼吸了几口气,点了点头。 孙承志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王妃,您的话在族里不管用啊!管家还能不能惩治?” 不等宋谨央回话,诚王妃抢在她前面高声嚷嚷开了。 “哼!!!管家打人,崔七就能脱了干系?分明就是他纵仆行凶,应一并处置!” 孙承志一听这话更为得意! 汝南王妃,崔大、崔四你不在意,崔七可是你的心尖肉,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处置! 宋谨央问诚王妃,“给你十万两,就能息事宁人?” 诚王妃眸子瞬间亮了。 “没错!我能替受伤的妇人做主,我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 崔十八大急,“王妃,万万不可!此等小人,贪得无厌,得了十万两,日后还会继续讹诈!” 宋谨央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静等诚王妃的回答。 济远先生眸光一闪,长公主厉害,轻松挑起两方争斗,坐收渔翁之利! 宋谨央看向孙承志。 “诚王妃说只要给她十万雪花银,她就不再追究打人之事。孙大人可同意?” “不可能!” 宋谨央嗤笑一声,向诚王妃摊摊手。 “二位不如商议一下,拿个章程出来,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诚王妃气得倒仰。 好你个孙承志,存心来搅局的吧?! 宋谨央好不容易松口了,他却跳出来反对,凭什么? 泥腿子出身,不过中个武举,入了锦衣卫,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恶狠狠地看着孙承志。 “孙大人,衙门的规矩,需要我重申吗?没有苦主便没有官司,你想处置人犯,还得问我答应不答应!” 孙承志气得七窍生烟! 他就是来寻仇的!!! 诚王妃想坏他的事,门都没有!!! “诚王妃,这可不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可是人命!人命大过天,苦主不追究?若苦主死了呢?” 孙承志话音刚落,就“唰”得抽出身侧的绣春刀,眼露凶光地冲步辇上的女人砍过去。 女人早就醒了,只是在装死,一阵刀风袭面,吓得她立马睁眼,赶在刀锋砍身之前,高声嚷嚷起来。 “追究!!!小妇人追究到底!!!还望官爷高抬贵手,饶小妇人一命啊!!!呜呜呜……” 她后悔啊! 原本想拍上锋马屁,岂料马屁拍在马脚上! 三面不讨好! 当真是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她吓得嗷嗷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诚王妃气得咬牙切齿,蠢货就是蠢货,她料定孙承志不敢真砍。 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敢杀人? 可蠢货却怕了,以为对方真的要杀她,张口便要追究崔七等人的责任。 她也不想想,一个不入流的低等禁卫兵家眷,拿什么追究王府少爷的责任? 人家不过拿她当枪使,她还真敢往枪口上撞啊!!! 孙承志收回绣春刀,睨着眼看了看诚王妃,又挑衅着看向宋谨央。 “王妃,苦主有了,您怎么说!” 宋谨央开心地看着他们狗咬狗! 锦衣卫就是锦衣卫! 若论狠,谁比得过他们? “锦衣卫想怎么处置?把王府七少爷押入大牢?” 话音刚落,一道狠厉的声音响起。 “放肆!!!孙承志,谁给你的胆,打着锦衣卫的旗号,来崔氏祠堂捣乱?” 厉凌带着大队人马,大踏步走了进来。 每一步都踩在孙承志的心上。 冷汗,瞬间从他发根渗出。 糟糕! 厉帅不是出京办事了吗? 他正是知道他的行程,这才冒险来祠堂灭宋谨央威风,为自己妹妹出气! 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厉跟前造次! 他白着脸,恭敬地抱拳行礼。 “哼!”厉凌大步走近,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才说完话,厉凌深吸口气,缓缓了脸色,冲宋谨央恭敬地施了一礼。 “王妃,厉某来迟,见谅!我这就把他们轰出去!过了今日,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宋谨央盯着厉凌看了半晌,笑得开怀。 “你是小凌啊!长这么大啦!你母亲身子骨可好?今儿不是叙旧的好时辰,待来日叫上你母亲,咱们上仙鹤楼,不醉不归!” 厉凌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连声道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宋谨央转了话题。 “厉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王府的管家同崔珏当真伤了人,那该有的责罚不能少!崔十八,把管家和崔珏带下去,一人三十大板。” 令一出,管家吓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崔珏瞬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全场毕静!!! 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王妃处事如此公平公正,真是我崔氏一族的福分啊!!!” “王妃大气,大义灭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徇私情,始终站在正义的一方,果真是女中豪杰!!!” “如此人物,才值得我等追随!!!王妃吉祥安康!” 所有族人,跪地磕头,高呼“王妃吉祥安康”! 整个场面令人热血沸腾! 转眼间,崔珏和管家被带了下去。 不一会儿,杖责声、惨叫声响起。 突然,一道凄厉的声音插了进来。 “珏……七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敢打您?王爷,您快救救七爷,他可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啊!!!” 白仲康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祠堂! 宋谨央终于笑了起来。 正主现身了,真正的好戏即将登场!!! 第87章 崔珏挨板子,白仲康奋力维护 崔瑜带着王爷,终于赶到祠堂。 王爷身子不好,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因此耽误了不少时辰。 刚到祠堂门口,老远看到白仲康,鬼鬼祟祟地溜进祠堂。 他又急又怒。 母妃兴许正等着白家人闹! 巴不得在族人面前揭露平妻一事,掀开王府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再顺势提出和离,彻底与崔氏断绝关系! 白仲康这个时候上门,不正中母妃下怀? 白家人胆子太大了,仗着一个死人,就想对王府为所欲为? 不行! 他绝不能让白仲康得逞!!! 立刻派出一小队侍卫,以包抄之势,迅速向白仲康逼近! 可还是晚了一步! 祠堂里,崔珏正挨着罚,被板子打得鲜血淋漓,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板子重重地击打在崔珏的身上。 第一板落下,他浑身的血脉瞬间凝固,疼痛犹如数以万计的蚁虫,无孔不入地钻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肺几乎被震成碎片,痛得惨叫连连。 还没等他缓过来,第二板又重重地落下。 他眼前一黑,几乎被夺走所有的生机。 他感到一阵蚀骨的恐惧,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渗出汩汩的血色,身体变轻变薄变得滑腻。 血水隔着亵衣渗了出来,刺得伤口疼痛不已。 “母妃,救我,救我啊!” 他高声呼喊,呼喊声却比蝇虫飞舞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几板子下去,神志便恍惚了起来。 朦胧间,他似乎看到宋谨央拿着文房四宝向他走来,脸上写满慈爱的笑。 “小七,明儿是你入学的大日子,母妃送你一套上好的用具!好好学,日后成为大乾的中流砥柱。” “嗯!母妃放心,我一定成为最好的学子,最有用的臣子,最孝顺的儿子。” 宋谨央惊喜地拥住他,“我的小七是天下最好的孩子!” 母妃!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吗? 您为什么忍心让人杖责我呀?!!! 您让小七在同窗面前颜面尽失,今后还怎么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七爷? 母妃!您真的如此狠心,不救小七于水火吗?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妃再不会主动关心他,再不会对着他笑,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慈爱? 崔理!!! 自从崔理出现后,母妃对他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比一日冷漠。 崔理,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今日遭的罪,全拜你所赐! 你既然滚出了族学,为何还要回来? 你既然做了码头工,为何不做一生一世? 你既然烂到了泥里,为何还试图重新爬上岸? 没有人回答他,彻底陷入黑沉前,他听到白仲康凄厉的求救声。 白仲康因大声求救而提前暴露。 “王爷,您来得巧,快救救七爷,他不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吗?您快救救他呀!” 白仲康急得六神无主,不断催促崔承救救崔珏。 步辇上的崔承浑身发抖,嘴里发出“咻咻咻”的声音,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仲康惊得大张着嘴! 他没想到崔承病得这么严重。 他又惊又怒又急,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冲上去,趴在崔珏身上,为他挡住雨点般的板子,发出剧烈的惨叫声。 没挨几板子,白仲康就被王府侍卫架住,猛地向外拖去。 白仲康一怔,拼命挣扎起来。 “你们干么?放手!放手!我是你们王爷平妻的娘家人,你们不能赶我!还不快放手?!” 崔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命人加快速度,立刻将人带走。 白仲康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束缚,拔开腿就往里冲。 恰好此时,一队番役冲了出来。 “何人在祠堂喧哗?王妃有令,将喧哗之人带入偏厅!” 崔瑜大惊,传话的竟然是锦衣卫? 母妃什么时候能指使得动锦衣卫了? 他的心一沉,侍卫们追击的动作一顿,竟被白仲康跑远了。 他用尽吃nai的力气,跑得满脸通红,可刚刚挨过板子的身子,以及瘸了的腿还是大大阻碍了他奔跑的速度。 眼看就要被追上,几个番役围上来拦截,说话声音冷厉,不带半分情感。 “世子爷,王妃的命令您也敢违抗?” 眼看拦不住人,崔瑜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狠狠地瞪了侍卫们几眼,若不是他们慢了一步,怎么可能让白仲康得逞? 现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白仲康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他定不饶他! 白仲康一瘸一拐地进了偏厅。 看到这么多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强装镇定地一步步走近宋谨央。 宋谨央端庄地安坐上首,华贵雍容的气度,神情泰然自若,看得人眼热。 白仲康愤恨不已,这个位置明明是她妹妹白淑宜的! 妹妹与王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年,他们白家可是太医院院首,而王爷不过是个空壳子侯府的世子爷。 真要论起家世,白家还看不上侯府呢! 依着妹妹的人品医术,进皇子府做个侧妃足足有余。 只是妹妹与崔承两情相悦,父亲便默许了。 谁知道,白家一朝落难,侯府竟釜底抽薪,绝情地抛弃了妹妹,害得她入了教坊司,倍受磋磨,吃尽苦头。 白仲康低下头迈步,掩住眼中的怒火。 若非为了妹妹的死后哀荣,他绝不可能伏低做小,求汝南王妃高抬贵手,承认妹妹平妻的身份。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只要崔珏继承了王府,成为真正的汝南王,定然追封其母为真正的汝南王妃。 让她宋谨央沦为妾室,尝尝受人讥讽的滋味!! 哈哈哈哈…… 宋谨央近在眼前,白仲康“嗵”的一声跪下。 “白氏家主,白仲康叩见王妃。” “起吧!白家主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王妃,求您高抬贵手,饶了七爷吧!” 他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疑问不断。 “这人脑子有病吧,七爷自有王爷王妃教养,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求情?” “我看这人病得不轻,七爷和他毫无瓜葛,竟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替他挨板子,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若是王妃的娘家宋氏,还说得过去。” 议论声闯入王爷崔承的耳朵,吓得他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断气。 这个白仲康傻了不成? 如此明目张胆地替珏儿求情,是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世吗? 他怒目而视白仲康。 崔瑜赶紧替他抚胸通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白仲康听到议论声,深深后悔自己刚才不管不顾的举动。 如果因为自己的莽撞,导致崔珏身份泄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继续求情的话已然冲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一颗心疼得扭成一团,仍强作镇定。 “王妃千万不要误会!我今日前来,是想祭奠族妹白淑宜,不想有人见血,故而为七爷求情!” 他的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引得族人疑问不断。 第88章 公然要求祭奠白月光平妻 有人悄声提醒。 “前段时间,传出风言风语,说王爷娶了个死人做平妻,该不会就是这个白家族妹吧?!” 众人一想到之前的流言,顿时哑了声,同情地看向王妃。 这平白多出个平妻,搁谁能受得了? 这时,崔瑜命人抬着王爷走了进来。 宋谨央眸光闪烁,如灼灼星辰,面上皱着眉头嗔怪。 “老大,不过一个小小的捐银仪式,你怎么劳师动众地把王爷拉来了?” 崔瑜苦笑一声,恭敬地行了一礼。 “母妃,儿子特意带父王出来散心,一直闷在府里,不利于他康复。” 一句话隐去了真实意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孝子形象。 宋谨央哂笑,“你有心了!坐吧!” 来得好! 这出好戏,若少了王爷,岂非少了许多趣味? 崔瑜在锦衣卫指挥使厉凌的边上坐下。 这么一打岔,白仲康就像个木头人般,跪在堂上无人过问。 他恨得牙痒痒,一股羞辱感直冲脑门。 今日我所受的凌辱,来日定然加倍奉还!!! 诚王妃见十万两纹银泡汤了,愤怒像潮水般击打着她的心。 既然银子要不到,那她就要宋谨央好看! 于是抢在宋谨央开口前发话。 “噢!白家主的族妹,可是白淑宜?” “正是!敢问诚王妃如何知晓?” “巧了!今儿我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妇人求助,她说要到崔氏祠堂祭拜好姐妹,我心一软便捎带了她一程!她好姐妹的名字刚巧也是白淑宜!呀!该不会正是同一个人吧!” 白仲康目露惊喜,提出要见一见小妇人。 诚王妃立刻命身边的嬷嬷去叫人。 不一会儿,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一扭一扭地走了进来。 随着小妇人走近,一股奇异的浓香扑鼻而来,好些人被刺激得喷嚏不断,看向来人的眼神带上了审视! 诚王妃见了她便说:“你若想祭拜好姐妹,还得征求王妃同意。” 小妇人立刻冲宋谨央跪下。 “王妃在上,小妇人有个姐妹叫白淑宜,十多年前不幸因病离世!她在世时,我们感情甚笃。 如今,我即将歇业返乡,听说她死后成了王爷的平妻,故而匆匆赶来,想在离京前,为她上一炷香,还望王妃恩准!” 族人一听这话,立刻觉出不对来。 王爷当真娶过平妻? 族长夫人立刻提出质疑。 “平妻?王爷只娶过一位王妃,哪来的平妻?你怕不是梦还没做醒吧?!怎么张口就是胡言乱语?” 小妇人脸色刷的全白了,无措得搅动着手中的帕子,好像自己犯下天大的过错般,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妇人的错!小妇人不知好歹,贸然前来,扰了王妃清梦,罪该万死!还望王妃莫要迁怒诚王妃,她只是好心捎我一段罢了!” 说罢,哭哭啼啼起身,抹着眼泪就要向外走去。 “慢着!”白仲康突然挺直脊背,掷地有声地说道,“王妃!这位妇人没有说错,我的族妹的确是汝南王的平妻!十多年前去世后,牌位就入了崔氏祠堂,年年受到崔氏后人的供奉。” 此话一出,彻底震惊族人。 “王爷王妃如此恩爱,王爷怎么可能娶平妻?” “白家怕是疯了!为了攀上王府,竟然说出这种笑话?” 小妇人顿时激动地重新跪下。 “王妃,小妇人别无所求,只求能为故人上一炷香,还望您可怜可怜我的一番苦心。” 白仲康阴恻恻一笑,立刻打蛇随棍上。 “王妃,族妹是王爷的平妻,我祭拜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您不会刻意为难吧?” 诚王妃诡异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附和。 “唉!真可怜啊!王妃,你就答应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都死了,只是一块牌位,哪能争得过你呢?” 族人一脸懵! 看看宋谨央,又看看哭着祈求的人! 虽然同情王妃,但好像诚王妃的话也没说错,死人还能争得过活人? 不过一块牌位而已! 崔瑜越听越不像话,心头火起,想上前怒斥。 却被王爷一个眼风钉在了原地,顿时进退两难。 他不是不想成全父王。 他与白姨的爱情,可歌可泣! 但是,若因此激怒母妃,是万万不值得的! 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才能让父王明白:母妃连儿子都不要了,还扯什么王府?什么牌位? 厉凌看着崔瑜左右为难的模样,扯出一抹冷笑。 既要又要,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刘嬷嬷见状,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忒不要脸!王法规定,一个妾要入门,得经过主母的同意!你们以为王爷应允了,白淑宜就能入王府做平妻?你们想也不要想!” 小妇人不断哀求。 “求王妃允准,小妇人愿意替淑宜向您敬茶!求您行行好,答应了吧。” 族人本来义愤填膺,可见到妇人声声泣血,脑门都磕出了血,不由得同情起来。 “真可怜啊!人都死了,王妃不如答应了吧。” “是啊!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活人?王妃不该同一块牌位计较!” “女人不易,若死后无葬身之地,当真是惨绝人寰啊。” 好些人不明就里,以为只是单纯多一块牌位而已。 崔氏一族大度,也不是容不下。 所以,纷纷下跪求王妃高抬贵手,答应了他们的恳求。 刘嬷嬷气得倒仰。 这些人当真给脸不要脸,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这么多年,在座的受了王妃多少恩惠?如今竟帮着外人逼迫王妃,你们还要不要脸?” 白仲康心中一喜,他就等着这句话呢。 “什么外人?夫为妻纲!!!王妃是王爷的妻,就该事事以王爷为先,嫉妒可是七出之一,王爷有权休弃!” 刘嬷嬷大怒。 “放肆!一个妓子的族兄也敢口出狂言?” “妓子怎么了?妓子难道不是人?不能过人的日子?就该被唾弃? 母妃,白姨从未想过与您争什么,她只不过不想成为孤魂野鬼,您怎么就不能网开一面呢?” 一道义愤填膺的话声传入众人的耳朵。 五爷崔琛一脸怒容地站在偏厅门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挨进来。 他的右手边,扶着一位同样散着浓香的女子,两人彼此搀扶,一瘸一瘸的,走得极慢,显见伤势未好全。 可即使如此,他仍高声嚷嚷,一副为白淑宜讨公道的模样。 “母妃!世人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您从小不也是如此教导我们的吗?为何一遇到白姨的事,您就失了分寸?难道您的从容、大气都是装出来的?” 崔琛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开口便将宋谨央钉在耻辱柱上! 第89章 群起攻之,四面楚歌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看着崔琛。 早就对他们不抱希望,可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一下! 目光瞥向崔琛身边的女子。 大冷的天,只穿一袭薄薄的白绸袄裙,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当真是我见犹怜! 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一眨的,不经意间透着狡黠的光芒! 长发散一半盘一半,发顶的圆髻插着一柄牛血红发簪。 宋谨央眉头一皱,她认得这柄发簪,是她送予云氏的认亲礼。 唇角露出一抹讥笑。 这个女子只怕就是当日到府里来照顾崔琛的妓子。 据说那日,她被老大赶了出去,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雪地里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青楼。 吃了苦头还敢来生事,以为拿住了崔琛,存心跑来示威! 老五眼瞎心盲! 云氏典雅清丽、贵气天成,当年多少显贵人家一心求娶,连皇子们都趋之若鹜。 老五啊,你错把鱼目当珍珠,有你后悔的时候! 崔琛注意到宋谨央的视线,往前一步挡在前面。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气笑了宋谨央。 “母妃,你盯着霜霜干么?!霜霜柔弱却仗义,担心自家姐妹受伤害,不顾严寒,特意请我帮忙!还好我及时赶到,要不然她们被你欺负了还不敢哭!” 刘嬷嬷气极,忍不住要出声,却被宋谨央阻止了。 霜霜哭卿卿地劝他。 “五爷,您别这么说话,王妃教训霜霜是应该的!霜霜能受得住,本就是下贱之人,能得爷高看一眼,霜霜很知足!” 声音清脆娇柔,含着无尽的委屈,崔琛心疼极了。 “什么下贱之人?母妃凭什么瞧不起你?霜霜,你本也是富贵人家千金小姐,命运不济才沦落风尘!你才是世间奇女子,身上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那些贵女根本望尘莫及!” “五郎!” 霜霜深情款款,含羞带怯地唤他。 这一幕震惊所有人! 崔瑜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上前,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上。 崔琛一个不妨,整个人往前倾,“嗵”的一声扑跪在地。 “五弟,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见了母妃非但不行礼,还口出狂言,不顾廉耻,与妓子当众忸怩作态,你的礼仪教养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崔琛倒地时,扯动了背后的伤,痛到痉挛,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霜霜心疼极了,眼泪哗哗地流,小手抚在他的后背,不断自责,惹得崔琛更为怜惜! 厉凌冷笑! 果然“虎父无犬子”! 父亲与妓子纠缠一生,儿子有样学样! 他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替王妃撑腰! “芙蓉楼的妈妈越发不济,竟连底下人都管不住!一个两个跑到贵人跟前叫嚣,谁给你们的胆子?” 霜霜闻言吓得一颤,哪里还敢多说半句话? 诚王妃壮着胆子插话。 “厉帅,话不能这么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佳话!世间真情难得,不论是王爷还是五爷,是贵女还是妓子,都在追爱的路上拼尽全力!王妃,不如成全他们吧!” 族人们一脸懵地看看王爷,又看看五爷。 牌位与活人不同,崔氏一族岂可与妓子为伍? 正当族人们思考怎么办时,崔十八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妃,七爷与管家晕了过去,还要继续吗?” 话音刚落,王爷激动地挣扎起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幸得下人及时扶住,才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 白仲康脸色阴沉中带着急色。 “王妃,七爷是您的儿子,您就不心疼?为了您的好名声,就能牺牲孩子吗?” 崔瑜为难地看着宋谨央。 “母妃,要不然算了吧!七弟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住!” 王爷听了他的话,发出“嘶,嘶”的声音,表示赞同。 崔琛缓过一口气,挣扎地站起身,怒目而视。 “母妃,七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您下令杖责他,考虑过他的感受吗?您的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对外人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 一句话说到崔珑的心坎上。 他想到自己一整晚被关在脏臭的牢里,被老鼠啃、被臭虫咬,左等右等不见母妃,等来的是番役的嘲讽。 他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地质问。 “母妃,我们是不是您的孩子?儿子关在牢里一整夜,您连个面也不露,不闻不问,有您这么当娘的吗?” 崔琛雪上加霜。 “母妃,三哥被您逼出了京城,落得永不录用的下场。二哥明升暗降,谁不知道詹事府堪比冷宫?他受不住打击,卧床至今!母妃,就因为咱们替白姨说了几句公道话,您就不给我们留活路?” 他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汝南王府姓崔!不姓宋!白叔、盈盈,你们都站起来,不必求母妃!父王在此,此事他说了算!你们要上香尽管去!!!” “没错,”族长大着胆子跳出来,王爷来了,他背后有人,底气足足的,“诸位放心!白淑宜已经是王爷的平妻,名字早就记入族谱,还是我亲笔书写,保管错不了!” 族长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竟敢背叛王妃?我要同你和离!!!” 族长先是一怔,继而大怒。 “我姓崔,自然听从王爷的吩咐!和离就和离!谁怕谁?” 诚王妃捂着嘴笑! 宋谨央,你也有今日?! 众叛亲离的滋味好不好? 被亲生儿子背叛的滋味好不好?! 你敢在鑫爱的亲事上使绊子,活该儿子同你离心!!! 孙承志一听要中止行刑,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别看宋谨央表面上沉着冷静,只怕心疼得要死! 崔七可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他非但要继续行刑,还要宋谨央眼睁睁地看着他遭罪! 他断然拒绝放过崔珏。 “不行!崔七沾的是人命,人命大如天!杖刑,必须继续!厉帅,苦主在场,咱们若不能公平处置,只怕难以服众!” 厉凌冷笑,“此事你看着办!” 白仲康一听,又怒又惊又痛! 他不敢惹锦衣卫,又迫切想救崔珏,着急上火,嘴上当场起了燎泡,疼得一开口就眦牙裂嘴。 “王妃,七爷是您的儿子,您就听凭旁人折辱他?” 宋谨央以手扶额,眸中闪过痛苦之色,隐忍却无奈地开口。 “此事只能听从孙大人安排!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我也莫奈其何!” “来啊,把人拖进来,当众杖刑!” 孙承志阴森森地下令。 不一会儿,烂成一瘫泥的崔珏和管家被拖了进来,杖责声响起,地上的人一震,浑身痉挛,可见伤得狠了。 王爷目眦欲裂。 最心爱的儿子遭了大难,他老泪纵横,嘴里不断发出“停,停”的声音。 宋谨央不屑地瞥了眼。 这就受不住了? 你抛弃小七时,可曾想过今日? 白仲康不忍直视地别过脸,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嘴角滑落。 “住手!你们不能打他!王妃,你没资格打他!他不是……” 白翩翩一回府就被白仲康禁足,大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警告她安分守己,别想再给崔珏添堵! 她忍无可忍! 凭什么罪过她一个人扛,好事崔珏一个人享? 她要当众揭露崔珏的身世!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好不容易逃出小院,火急火燎地闯进来。 “不是你的儿子”这几个字都到了嘴边,哑穴如针刺般剧痛,瞬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怔怔地转过身,父亲白仲康手执沾血的银针,满脸厉色地瞪着她。 第90章 白翩翩卖身为奴,白仲康气到吐血 白仲康动作娴熟,手上银针一晃而逝。 除了白翩翩,只有几个人身怀武艺的人,看清了他的动作。 素香、素馨也看到了,悄悄告诉了宋谨央。 宋谨央故作不知地开口询问。 “白姑娘,你想说什么?珏儿不是什么?” 白翩翩拼命想说“他不是你的儿子”,可哑穴被封,就算脸挣得通红,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仲康见她还不死心,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翩翩,你怎么有脸出府?你都要入八皇子府了,还贼心不死地夜会七爷,你要点脸吧!” “轰”的一声,白翩翩重重地摔倒在地,彻底懵了,脸色白得像鬼,不可置信地看着白仲康。 她曾经以为,父亲是爱自己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只要事关崔珏,她就是第一个被抛弃的人。 眼泪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瞬间软倒在地,哀哀痛哭! 王爷目眦欲裂,怒目而视白仲康! 反了,反了,竟敢打他的女儿? 他无比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把女儿托付给白家。 宋谨央叹了口气,吩咐素香将人扶起来,语重心长地劝解。 “白姑娘,女子当贞静守礼!昨晚,你与珏儿私会,的确做错了!八皇子年轻有为,就算侧妃之位,也不知多少人眼热,你得好生珍惜啊!万不可学自家姑母,做人外室还乐在其中!” 宋谨央的话信息量太大,听得在场之人彻底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时,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蓦然响起。 “王妃误会了!白姑娘的确要入八皇子府,但不是做侧妃,而是做奴婢!白姑娘愿意自卖自身,入皇子府伺候主子!” 一个嬷嬷打扮的人,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疾步走了进来。 太医院的刘太医紧随其后。 一进来,嬷嬷便冲宋谨央恭敬地行了福礼。 “王妃吉祥,奴婢是八皇子妃跟前的陈嬷嬷,奉主子之命,将白姑娘带回八皇子府。” “噢?嬷嬷刚才说白姑娘卖身为奴可是真的?” 陈嬷嬷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白姑娘的出身哪能担得起侧妃之位?她要入府,只能为奴为婢!” 说罢,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白翩翩,眼里满是威胁之意。 “要奴婢说,八皇子府的奴才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也得讲究出身清白!若非八皇子妃开恩,白姑娘只怕还卖不了身!” 这话说得难听,明着嫌弃白翩翩,认为她出身不清白! 白翩翩哑穴被封,张了张嘴,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凭眼泪哗哗地淌。 白仲康气极,立刻上前反驳。 “我白家的姑娘,哪里不清白?我女儿明明是要入王府做侧妃的!” 陈嬷嬷嗤笑。 “侧妃?白家可真敢想,若白姑娘能做侧妃,那奴婢的小女儿也能做了,至少奴婢家里没有做妓子的姑母!” “你?”白仲康气得用手指着陈嬷嬷。 陈嬷嬷一把挥开他的手。 “你什么你?尔等虽是白家旁系,但与本家未出五服,本家的罪孽,自是摆脱不得! 更何况,白姑娘几次三番与外男牵扯不清,若非八皇子妃厚道,便是做奴婢也不要的!!!” 一声声奴婢,一声声不清白,就像一柄柄利刃,一刀刀扎进白翩翩的心口。 扎得她浑身抽痛!!! 她多么想为自己辩解! 她没有不守妇道,没有不知礼! 崔珏是她的亲弟弟啊! 他不是外男!!! 可惜,她完全开不了口,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她彻底绝望,放弃了挣扎,看向白仲康的眼里淬着毒! 父亲,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白仲康还在同陈嬷嬷争执。 “我们白家,世代行医,从来无愧于心!府里姑娘绝不可能卖身为奴,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白翩翩有了二心,想出卖崔珏,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得逞,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这一生,只配做崔珏的垫脚石! 白翩翩眼神坚毅起来,挣扎着走近陈嬷嬷,用手势表示自己同意卖身入府! 陈嬷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了白翩翩。 白翩翩接过文书,狠了狠心,咬破食指,就要往上按手印。 白仲康眼见局势失控,顿时目眦欲裂,上前抢夺文书。 “翩翩,你别糊涂!为父定然替你另寻亲事,咱们不做妾,就做正头娘子。” 白仲康急了,放软了口气。 白翩翩绝然冷笑。 她回不了头了! 白家再也回不去了,王府是弟弟的。 天下之大,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不如卖身入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狠下心肠,重重地往文书上按去。 白仲康眼见劝说失败,急得上前抢夺文书,被八皇子府的侍卫一掌拍飞,重重地跌落在地,“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睁睁地看着白翩翩按下手印。 崔承也倍受打击! 白翩翩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王府贵女却卖身为奴,若被人知道,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咽不下,堵在喉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霎时翻起了白眼。 宋谨央见势不妙,立刻吩咐刘嬷嬷。 “阿留,快,老山参汤拿出来,给王爷喂下!” 刘嬷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山参汤是专为王爷准备的! 她立刻提着参汤,奔向王爷,一口一口喂进去! 不料,崔承怎么都不肯喝参汤。 他全身经脉尽断,犹如活死人。 儿子被当众杖责,生死不知! 女儿自卖自身,成了皇子府的奴婢!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多活一日,便是多遭一日的罪! 他目露哀求地看着宋谨央! 阿谨,求你放过我吧!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让我死吧! 宋谨央温婉地笑着,眼里绝厉冰冷,连一丝温情也没有。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奋力把进了嘴的汤参吐出来。 白翩翩看到这一幕,心里的恨意翻涌了上来。 她同崔珏是龙凤胎,王爷不惜抛弃王妃的儿子,也要将崔珏接进王府,而自己却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白家。 凭什么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们却一个个都能如愿? 看清王爷一心求死,她立刻上前,按住他喉间的一处穴位,参汤再也没有被吐出,全部灌了下去。 崔承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翩翩。 为什么?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同自己作对? 非要他活着遭受折磨? 他痛苦地“咻咻咻”叫着,人们却开心地欢呼雀跃! “还是王妃有本事,财大气粗,出手就是百年老山参。” “王妃对王爷真好,为了救他,不惜用上百年老参。” “王爷的确愧对王妃!咱们不该帮着王爷,更不该同情他和白月光。” 宋谨央面上不显,心里乐开了花。 崔承、白仲康,你们可得好生活着! 在没有看到所爱之人的下场前,绝不能轻易去死! 第91章 把白月光除族?绝不可能 白翩翩签了卖身契,当场被陈嬷嬷带走。 刘太医先替崔承把了脉,说他喝了老山参,情况稳定,绝对能活到天长地久。 崔承绝望得闭上了眼睛! 宋谨央让人把其他几人搬到后罩房,指了几个人给刘太医打下手,好生医治去了。 白仲康拒绝太医诊治,说自己就是大夫,不必麻烦太医。 做完这一切,宋谨央正了正神,坐直身子。 在场所有人正襟危坐,像是知道王妃要办正事了,全场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宋谨央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崔承身上。 崔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临身,瞬间吓得失了禁。 他羞愤难当,腾地睁开双眼,陡然扑入一道无波无澜、冷清旷远的视线,那里就像一片荒漠,惊慌地发现自己深陷其中,怕是再也找不到出路!!! 他翕了翕嘴唇,声音没能发出,口水流了一地。 “乾元九年三月,我与王爷订亲。彼时侯府穷困潦倒,我父亲怜他不易,当场给予他一千金,让他置办聘礼。三日后,王爷用一千金赎回白淑宜,并买进一座三进的宅院安置她。”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宋谨央微微抬了抬手,议论声瞬间停止。 “此后经年,王爷大享齐人之福,在与白氏偏安一隅时,仍不忘回府安抚我,让我误以为,我与王爷恩爱不相疑,心甘情愿继续掏腰包,养活他和白月光!” 人群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孩子们小的时候,王爷借口带他们学骑射,把他们带到外室那里玩耍,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今日在座的诸位也见到了,王爷目的达到了,他的儿子们果然为白月光开脱,指责我斤斤计较,不够大度!” 这下子,族中女人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指责王爷不做人! “王爷忒不像话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竟然拿岳父给的接济银,去赎白月光!” “王爷对白月光倒是上心,王妃凭什么遭这份罪?” “有些人,心就是黑的!” 宋谨央默默在看向几个儿子,崔瑜脸色肉眼可见地灰白下去,崔珑不甚在意,崔琛满脸不屑。 宋谨央将这么多年的委屈,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语气平淡,心绪无波无澜,像在说旁人的事一般。 “府里的爷们瞒了我足足四十年,若非有人想为白氏正名,偷偷将她的牌位摆出来,我恐怕到死都被他们瞒着!” 刘嬷嬷“嗵”的一声,将地上的包裹扔到族人们面前。 有人好奇地打开一看。 破碎不堪的黑底牌位现了出来,上面依稀刻着几个字“吾妻白淑宜——夫崔承立” 牌位的出现,瞬间坐实了宋谨央的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白氏不是平妻吗?平妻也是妾!!! 王爷无视王妃的存在,公然在牌位上写“吾妻白淑宜”,这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么? 族人怒目而视! 族长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人群中哭声渐大,逐渐盖住了为王爷求情的声音,那些个同情王爷的男人,沉着脸寂静地坐着,再也没有抬眼。 宋谨央坦然问道:“所以,我想将名字从族谱上划去,有错吗?” 女子们义愤填膺,纷纷为王妃站队,为王妃说话! “除族!必须除族!” “这种妓子本就不该记入族谱!” “咱们女子凭什么受这种窝囊气?王爷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简直不是人!!!他如今经脉尽断,怕不就是报应!!!” 她们的夫婿、儿子想反驳,一个个挨了大嘴巴子,彻底没了声音! 眼见众人纷纷声援王妃,王府几人再也坐不住了。 “我不同意!” 崔珑、崔琛接二连三跳了出来,崔瑜犹豫了半晌,在父王哀求的眼神中,还是站了起来。 济远嗤笑,“王妃,你的这几个儿子,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连厉凌都冷下了脸。 “母妃,添个名字又碍不了您什么事,何必斤斤计较!” “母妃,父王忌惮了您一辈子,咱们王府后院连蚊子都是公的,您还闹什么?” 崔瑜犹豫半晌,终于开口。 “母妃!事已至此,不如将错就错吧!” “没错!”族长跳了出来,目光冷冷地瞪视着场上的女人们,指桑骂槐地说,“世子爷说得对!老爷们的事,你们女人家还是少管!” 刘嬷嬷大怒,“你不是女人生出来的?什么玩意?!” 族长气得倒仰。 “呸!我是族长,名字是我添的,没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把名字去了!” 崔承感动得热泪盈眶,“啊啊啊”地叫唤着。 崔瑜为难地看着宋谨央。 “母妃,算了吧!不过一个名字,值什么呢?您何必同儿子置气?倘若儿子真的做错了,您关起门来教训一顿也就罢了!在外面,还是给儿子一些颜面吧!” 宋谨央气笑! “你们的颜面,是因为我失的吗?还是因为我没有像从前般忍气吞声,你们便受不住了?” 崔瑜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宋谨央的心早就被他们伤透了,麻木到觉不出痛来。 她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 “我欠你们的,这四十年,就当还你们的债!而你们欠我的,我不要了!从此你我母子情绝!” 族长夫人第一个跳起来声援。 “没错!这种儿子还要来干么,留着过年吗?!!!说不认就不认!!!一家子吸血虫,靠吸食王妃活着,竟然吃里爬外,学人家养外室,为外室说话!一家子白眼狼!” 崔琛梗着脖子反对。 “谁白眼狼?我不过替白姨说了几句公道话,怎么就成白眼狼了?你们别太过分。” “到底谁过分?你身上穿的、嘴里嚼的、平日用的,哪样不是王妃的银子?那白氏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枉顾人伦,处处针对自己的娘?” 崔琛没觉得自己错,振振有词地反驳。 “我是站在大义的角度,只是单纯同情白姨!” 族长夫人向来泼辣,忍他很久了,见他还说这么无耻的话,立刻抄起一把铁铲,就往他身上招呼。 “打你这个不孝子,打你这个白眼狼!满口假仁假义,就是不做人事!!!” 崔琛被她打懵了,连反抗都忘了。 边上几个族人想上来帮忙,却被好几个番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崔琛被狠狠地拍了几铲,华美的袍服上登时脏污不堪,气得他一把夺了铁铲,下意识地想回敬。 厉凌腾地抓住铁铲柄,眼神犀利狠辣,惊得崔琛不知不觉松了手,嘴里不断嘟嚷着“好男不跟女斗”,掩饰自己的尴尬。 族长还在不依不饶,坚决叫嚣着让他除名绝不可能! 崔珑、崔琛高声附和。 眼见场面又乱了起来,宋谨央腾地站了起来。 众人一怔,立刻安静下来。 一道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云霄。 “要除族的不是白氏!是我!宋谨央!!!自今日始,我与王爷和离!!!从此与崔氏一族再无干系!!!” 第92章 皇上中毒,崔氏一族人人自危 全场哔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震惊!!! 崔瑜的脸色煞白! 后悔啃咬着他的心。 自己怎么就忘了,母妃本意是要和离,他竟然还帮着父王说话?! 他看向崔承的眼里就染上了埋怨! 崔承双目大睁! 激动到癫狂,嘴里发出“不……不”的声音! 他怎么肯和离? 若是和离了,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宋谨央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我不强人所难,不要求把白氏除族!我让贤!和离后,王爷可将白氏扶正,成为名副其实的汝南王妃,岂非皆大欢喜?” 白仲康的眸子亮了起来。 他早就盼着这一日,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这么容易就到了! 妹妹成为汝南王妃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他爬到王爷的步辇前,急切地催促他。 “王爷,快答应!答应她,你就不用和妹妹做地府夫妻!你活着就能和妹妹成为夫妻,这是多好的事?” 崔承怒目而视! 嘴里发出“果……果……”的声音。 他要白仲康滚开! 答应和白淑宜成为地府夫妻,是他此生最痛悔的事情。 白仲康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在他伤口上插刀。 自己瞎了眼,信错了人! 这个混蛋当众打自己的女儿,在人后还不知道怎么虐待她。 害得她不惜卖身为奴,也要逃离白家。 真是悔不当初啊! 崔琛首先反应过来,满脸怒容。 “不行!不能和离!母妃,父王只不过娶个死人做平妻,您就要寻死觅活?我不答应!” “老子也不答应!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儿子绝不答应!母妃,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崔珑赶紧表态,口气不善。 崔瑜一脸惨白,“嗵”的一声跪下不算,厉声叫两个弟弟一起跪下。 “母妃,儿子错了!儿子得了失了疯,帮外人说话,您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不要我们啊!母妃!” 他“咚咚咚”地磕头,磕得脑门都出了血,像是觉不到疼般,大有母妃不收回成命,他便不起身。 这一招,对宋谨央没用! “老大,老三也曾经拿这招对我,我反问他,你以为现在这招对我还有用吗?” 不急不徐的语句,从宋谨央嘴里吐出。 崔瑜茫然地直起身,一阵晕眩感传来,整个人跌坐在地,像失了心魂般,整个人被抽干精气神! 族长吓得面无人色,“嗵”地一声倒地,浑身抖如筛糠。 “和……和……离?不成啊!” 他带着哭腔开口,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张狂与得意? 王爷来了,他以为撑腰的来了,却忘记王妃是奇女子,整个王府的天都是她撑起的。 他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王妃,我该死!我踏马得了失心疯,您想怎么责罚我都行,就是别提和离!” 族人们紧张得纷纷跪下。 这一次行动无比整齐划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王妃,万万不能和离!您为崔氏一族做了多少善事,怎么忍心抛下我们?” “你们放心,即便和离后,说好捐赠的银两,我一钱都不会少捐!” 那不一样!不一样! “王妃,”一位老妇人痛哭流涕,“您是汝南王妃,咱们接受您的馈赠心安理得,你和离了,还捐赠我们,这是让我们受之有愧啊!” 众人纷纷附和,坚决挽留王妃,无论如何都要她收回成命。 整个偏厅一片告饶声、哀求声、哭泣声,瞧着令人动容。 宋谨央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知道和离一事绝不简单,可没想到这般艰难! 所有人,包括刚才同情她的女子,此刻都站出来反对她,不愿她和离! “你们同情我的遭遇,却又不愿我和离,继续同王爷过貌合神离的日子,到底为了什么?” 还是刚才那位老妇人,茫然地抬起头回话。 “王妃,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不,不对!”宋谨央激动地再次站了起来,“女子当自强!我们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谁的妻子、谁的娘亲、谁的祖母! 如若旁人不当我们是妻是娘,我们何苦为难自己、牺牲自己?不在意我们的人,只会把我们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却从不知珍惜!” 大多数女人们彻底震惊,呆怔当场。 而有些则挺直腰杆,眸子亮了起来! 掌声响起。 济远带头鼓起了掌。 接着是厉凌、番役。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族人却在掌声里发呆! 蓦地,门外传来阵阵掌声。 冯远和顺天府尹拍着手走了进来。 “王妃当真是女中豪杰!我等佩服不已!” 厉凌等人立刻起身相迎。 可他们刚刚站起身,局面突变! 无数顺天府兵卒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人人手执长枪,面色凝重,二话不说,将全部人围了起来。 所有人怔愣。 紧张得一颗心悬了起来! 顺天府尹见了厉凌,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厉凌脸色骤变,抱歉地看了一眼宋谨央,蓦地冷声下令。 “所有番役听令,速速围捕在场之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番役迅速出列,“唰”的一下抽出长剑,与顺天府兵形成合围之势。 局势骤然变化,打得人措手不及。 所有人震惊,脸色倏然发白,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 有几个靠近后门,想悄悄地逃出去,被眼尖的番役发现,死死地绑了起来,堵上嘴,“嗵”的一声扔在墙角动弹不得。 在一片寂静中,顺天府尹甄容上前一步,冲宋谨央行了一礼,缓缓开口,语气凝重压抑。 “王妃,您和族人得跟我们走一趟!” 眼见宋谨央露出诧异的神情,甄容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所有人魂不附体! “王妃,今晨皇上晕倒了,至今昏迷不醒!太医说,皇上中了慢性毒药! 有人怀疑,您当年给皇上的那株雪莲,表面是救皇上,实则是慢性毒药的引子。 太妃亲自下了懿旨,要带您和所有崔氏一族去顺天府问话!”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事关皇上,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 人人吓得面无人色,高声喊冤! “大人,雪莲是王妃献的,不关我们什么事啊?” “大人,我们连雪莲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啊!” “求大人明察,王妃,您说句话啊!雪莲是您呈的,与我们无关啊!” 冯远手捧圣旨,面色冰冷,不留情面地环视四周。 “王妃,兹事体大!崔氏一族均有嫌疑!!王爷和几位爷,所有族人都要抓……不,都要带走问话。” 狠厉的话像一柄巨斧,一斧一斧,砍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听到“抓”字,人人吓得面无人色,瞬间瘫软在地,连哭求都顾不上了! 冯远再次冷厉地扫视一眼四周,缓缓地打开圣旨。 第93章 签下断亲书,镇国夫人与七子断绝母子情分 “慢着,”崔琛推开霜霜的手,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冯公公,母妃刚刚宣布同父王和离了!她不是崔氏一族的人了!” 冯远的手顿住,倏然抬头,目露诧异! 族长眸光大亮,得意地叫嚷起来。 “对,对,王妃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与王爷正式和离,再也不是咱们崔氏族人!我们所有人都能证明!” 崔珑点头附和。 “没错!老子证明:母妃、父王和离了!这里每一个人都能作证。” “不,唔唔……” 有女子想反对,却自家夫君一把捂住嘴,在她耳边低声威胁。 “你想害死儿女吗?他们还那么小,你就忍心让他们蹲大狱?王妃只不是被叫去问话,你急什么?兴许皇上很快醒来,什么事也没有!” 女人拼命看向宋谨央的方向,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终是无力地放弃了挣扎。 族人们跪地磕头高呼:“王妃和离,非崔氏族人,大人明察!” 声音穿透屋檐,直冲云霄。 刘嬷嬷悲哀地看着宋谨央,后者的面上一片平静。 素香、素馨气愤不已,掏心挖肺善待的族人,竟然关键时刻集体抛弃了她,怎不叫人愤怒? “和离?此事当真?!” 冯远与甄容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 “不,不是和离!” 崔瑜缓步走上前来,国字脸上镇定如常,静静地冲两人行了一礼,淡然地开口。 “是休妻!!!父王刚刚休弃了母妃!” 全场肃静,落针可闻。 “理由?” 甄容冷静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三分怒气。 “善妒!” 崔瑜毫不犹豫地回答。 崔琛听了此话,先是愣了愣,继而眸光大亮,还是大哥聪明。 若和离,母妃定然带走全部资产,王府岂非成了空壳,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可若是休妻,母妃就得净身出府,什么都带不走,银钱全部是他们的!!! 崔瑜深深地叹了口气,状似万般无奈,冲宋谨央淡施一礼。 “母妃,父王的决定,我做儿子的无法反抗。但您放心,您总归是我们的娘。日后您的吃穿用度,儿子一力承担,断不会让您忍饥挨饿!” 族长夫人拉住崔瑜一个劲地劝。 “世子,您可不能这么做啊!王妃为王府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能往她心肺上插刀呢?” 崔瑜冷冷地抽出衣袖,面无表情地说:“夫人休得胡言,休妻是父王做下的决定!做儿子的哪能干涉?” 族长夫人气愤至极! “骂你们白眼狼,果然没有错!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披着人皮的鬼。” 上梁不正下梁歪,王爷歪成那样,竟没留下一根好苗! 她还在骂骂咧咧,族长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让你骂!臭婆娘,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没爷我,你做什么夫人?回头,爷休了你,看你还怎么豪横?” 她被扇懵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刘嬷嬷立刻上前安慰她。 宋谨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跌落衣襟,瞬间消失不见。 她哑着嗓子道:“我真是谢谢你了!” 崔瑜松了口气。 他起初还担心母妃不肯认账,此刻见母妃如此识趣,打定主意日后好生回报母妃。 原本打算每月给母妃一百两纹银,如今再加五十两。 母妃上了年岁,花销不大,一百五十两纹银,足够她从容活着了! 宋谨央面容沉静,冷声问甄容。 “甄大人,休弃的妇人同子女是何关系?” 甄容瞥了眼崔瑜几个,抱拳回复。 “王妃,大乾法度规定:母亲被休弃,叫出母,子女须服丧一年。一年之后,母子情断!您今日刚刚被休,母子关系尚在,所以您的儿子们仍须到案,接受盘查! 当然,崔氏族人不必再受牵连!” 族长闻言,长舒一口气,彻底放松,软倒在地。 族人们也纷纷抹着额头的汗,放松地喟叹出声。 可崔瑜、崔珑、崔琛的脸色却倏然变白。 崔珑不买账,怒气冲冲地质问。 “大人,母妃已经和崔氏无关了,为何还要抓我们?!” 甄容耐心地解释,大乾律法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顿了顿,目光从三个儿子面上一一滑过,“还有一法,可不必受到牵连。” 三人瞬间激动,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法子?” 甄容整了整衣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不迫道。 “断亲书!!!签下断亲书,即日起断绝母子情分。” 断亲书? 崔瑜眉头深锁,若真的签下断亲书,世人岂非要戳他的脊梁骨? 他犹豫着不肯应。 甄容却没耐心等,他大手一挥,“带走!” 兵卒立刻上前押人。 崔珑、崔琛大急。 “大哥,你就同意吧!咱们断亲书归断亲书签,日后还能真不管母妃吗?断亲书,咱们认,就断了亲;咱们不认,母妃不还是咱们的母妃吗?” 崔瑜听到崔琛的话,心思跟着活跃起来。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断亲书,只是权宜之计,母妃定然能谅解他们。 他果断抬头,向甄容抱拳一礼,“我们签断亲书。” 此言一出,所有族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弟兄三人。 崔珑眉毛一竖,冲他们发火。 “看什么看,你们又比老子好到哪里去?官府来抓人,你们不也是立刻撇清关系?少拿谴责的眼光看老子,咱们都姓崔,就是一伙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宋谨央忍不住想为崔珑鼓掌,他这几句话真没说错! 他们姓崔的,都一样无耻! 甄容再三确认。 “三位爷当真要签断亲书?” 三人对视一眼,义无反顾地点头。 冯远迟疑。 “这里只有你们仨在,二爷、三爷、六爷、七爷都不在,他们若不答应,这断亲书签不了!” “大哥是世子爷,由大哥全权代表!大哥的意见,就是我们的意见!” 冯远反复再三确认,三人都肯定地点头。 冯远见他们来真的,立刻吩咐人,准备断亲文书。 一式九份,官府一份、王妃一份、七个儿子各一份。 崔瑜、崔珑、崔琛亲自签了字,崔瑜又代表老二、老三、老六、老七签了字。 崭新的文书递到宋谨央手里,她莫名地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文书,像是捧着珍宝般,看懵了族长夫人。 一切尘埃落定。 甄容和冯远对视一眼,冲着宋谨央恭敬地一揖到底。 “恭喜镇国夫人!贺喜镇国夫人!” 冯远笑盈盈地走上前,之前的凝重沉闷一扫而空。 他快速打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汝南王妃于朕有恩,于国有义,特册封其为一品镇国夫人,并准许其与汝南王和离!钦此!” 冯远收起圣旨,恭敬地递到宋谨央手中,猛然回看崔瑜等人,高声大喝。 “皇上口谕,崔氏接旨。” 崔瑜等人脸色早就发白,踉踉跄跄地跪地接旨。 “汝南王及其七子,即日起三个月内,搬离原址,不得有误!” 轰! 惊天大雷,响彻云霄! 劈得三人瞬间石化!!! 第94章 只认义子不认亲子 崔珑当场崩溃,急怒攻心,双眼赤红,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母妃,您骗我们?!!!” 宋谨央淡然一笑。 “骗?我什么话也没说!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在做决定,是你们选择签下断亲书!!!” 崔珑气得发抖,手握得咯咯响,怒目圆睁。 “母妃!您就这么恨我们?” 崔琛的脸阴沉得滴得出水,咬牙切齿地逼问。 “母妃,您挖坑让儿子们跳,是想逼死我们?” 崔瑜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双手颤抖得可怕,怎么都控制不住。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突然,一道身影踉跄地闯了进来。 赫然是老二崔琦。 他连日高烧,好不容易退了烧,再次到正院求一求母妃,却发现府里空无一人。 他吓了一大跳,问了正院的小丫头,才知道母妃去了崔氏祠堂。 他强打精神赶到祠堂,远远的就看到顺天府尹带着兵卒入了偏厅。 他迟疑一番,躲在门外观望许久。 听到兄弟几个为难母妃,他没有出面; 听到大哥宣布不是和离是休弃,他也没有出面; 看到兄弟几个签个断亲书,他还是没有出面。 可圣旨宣读后,他摇摇晃晃地闯进了偏厅,“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控诉。 “母妃,儿子来迟了!大哥,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要我与母妃断亲,绝无可能!!!” 崔瑜几个被崔琦吓了一大跳。 一听他说的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崔珑暴跳如雷。 “二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想踩着兄弟几个往上爬?想屁吃呢!” 崔琦脸一红,硬着头皮道:“你们做的事,别算到我的头上!我是不会认的!”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 看得崔琦心底一颤,急切地辩解。 “母妃,儿子说的句句是实情,您一定要信我啊!” 崔瑜只觉得天旋地转,痛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他先是为了银钱,要休弃母妃。 后又为了不受牵连,签下断亲书。 等他做尽一切不要脸的事之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过是母妃试探他们的手段罢了。 而他,却义无反顾地中了计。 现下,又被老二捅了一刀。 他急怒攻心,“噗”的喷出一口血,人直直地往下倒去,瞬间晕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去后罩房,让刘太医诊治。 崔琦仍执着地跪求宋谨央原谅。 冯远笑盈盈地走近他。 “二爷,您是不是坐着褐色帘子的暖轿来的?” 崔琦一僵,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 冯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 “二爷一直坐在暖轿里干么?那暖轿明明跟在我马车后入的门,怎么会晚了这么久才进来?” 冯远一脸无辜地看着崔琦,好像在等他的答案,又好像不是。 崔琦白着一张脸,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冯远突然“啊”了一声,睁大双目惊呼。 “您,该不会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等老奴宣了旨,才进来的吧?哎哟,我的爷!这大冷的天,您这是不要命了吗?” 崔琦神色一僵,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一切早就被人看穿了。 冯远面上带笑,眼里暗含讽刺,激得崔琦面红耳赤。 僵硬了一瞬,他立刻清醒过来,拼命否认。 可谁还会信他? 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崔琦臊得手足无措。 刘嬷嬷暗呸了一声,墙头草哪那么好做? 冯远见诸事已了,便向宋谨央恭敬地行了一礼,正准备退下,却被她阻止了。 “等一等!我还有一件事宣布!黎儿,到娘这里来!” 所有人震惊! 谁是黎儿? 哪来的黎儿? 镇国夫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儿子? 跪在地上的崔琦一听这话,整个人如坠冰窟,不可置信地猛然抬头,视线在群里紧张地来回搜索。 一道儒雅清逸的身影,从容有度地从人群中步出,缓步上前,直走到宋谨央跟前,四平八稳地行了大礼,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宋谨央顿时热泪盈眶。 被儿子围攻时,她没有哭;儿子要夺她家财时,她没有哭;儿子签下断亲书,她还是没有哭。 可宋黎的一声“娘”,令她彻底崩溃,忍不住抱着他大哭起来。 这一幕,看得人心疼不已。 刘嬷嬷哭了,素香素馨哭了,五妹哭了,新任的厨娘哭了,在场所有的女子哭了,受过她恩惠、为了一己私利背叛她的人哭了,连冯远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济远和厉凌的面色都凝重了不少。 一时间,整个偏厅哭声不断。 崔琦在看清来人后,整个人抖如筛糠。 像是感觉到崔琦的视线,宋谨央止住哭意,抬起头来,视线紧紧地锁住他。 那凌厉的眼风,有洞穿一切的力量。 崔琦的心咯噔一声。 母妃眼里的愤怒、谴责、鄙夷、蔑视、冷漠,令崔琦手脚冰凉,浑身血液逆流,“嗵”的一声,跌坐在地。 宋谨央别开视线,擦了擦眼泪,扶起宋黎,拉着他并肩而站。 “我与崔理有缘,已认其为义子。从此,他跟我姓宋,更名为宋黎,文书已签并交官府存档。百年后由他继承我所有的家业,为我摔盆送终,葬入宋氏陵墓。 从今日开始,我与崔氏一族再无任何瓜葛。 与崔氏七子彻底断绝母子关系! 冯公公,劳你回宫禀报皇上!” 冯远躬身应是。 宋谨央的视线再次划过几个儿子。 他们算盘打得真响啊! 想休弃就休弃,想断亲就断亲,还美其名曰只是权宜之计。 面子里子都想要,她偏不给! 崔珑大怒。 “母妃!您又不是没有儿子,凭什么收他做义子?我不同意!” 宋谨央只当没有听到,根本理都不理他。 崔珑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直喘粗气。 崔琛脸色煞白,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哪里还有半分趾高气昂的态势? 他匍匐着爬到宋谨央跟前,用双手攀住她的衣裙下摆,拼命哭求。 “母妃,断亲是假的,儿子只是不想被押入大牢!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他不可能为难您!母妃,原谅儿子吧!您真的忍心不要儿子了吗? 儿子当初学画,是您启的蒙。 您还亲自跑去北疆,为我寻找艳色。 母妃,儿子错了! 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给儿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崔琛哭成了泪人。 宋谨央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事到如今,他还想拿话套住她,把她架在火上烤? 晚了!!! 她心头一片漠然,再也激不起一点火花。 “崔四,机会给过你们无数次,你们哪一次珍惜?与其求我原谅,不如好生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做人!!! 从今往后,我只有宋黎一个儿子,你们谁敢冲他下手,就是与我宋谨央为敌!” 崔琦闭上眼睛,眼角淌下一串泪珠。 冯远退下时,经过崔琦身边,笑吟吟地停下步子,好心地提醒。 “二爷!您身子无恙,便早日去詹事府报到!詹事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急需人帮忙!” 话音刚落,门外闯进来一个小厮。 他速度太快了,一时收不住,竟直直地撞进冯远的怀里。 冯远“哎哟”一声,就往地上倒去,甄容赶紧扶了他一把,否则真跌倒下去,这把老骨头非得全碎了不可。 小厮顾不得疼痛,一个翻身爬起,眦牙咧嘴地急吼。 “王妃,出大事了!六爷在街上同人打起来了!” 第95章 老六冲动找碴 宋谨央平静地看着火急火燎的小厮。 “此事同世子爷禀报即可!日后几位爷的事,不必再禀告我!” 小厮瞬间怔住,半天回不过神。 说罢,她转头看向所有的崔氏族人。 被她震慑的视线扫过,好些人愧疚地低下了头。 “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无问西东’,捐助学子求学,是我心之所向,从未想过回报。不论我是不是崔氏一族,捐赠之事仍将持续。只不过,……” 族人们一听到宋谨央不计前嫌,愿意继续捐助他们,顿时乐开了怀。 但当宋谨央话锋一转,心又提了起来。 “我准备开女学,家中有姑娘的,未出嫁前,皆可入学。”宋谨央语气虽然淡然,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但是,若有姑娘却不送去女学的,这家的男丁我将不再资助。” 济远长叹一声,自愧不如。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年代,能做出这样决断的,除了长公主,不做他想。 难怪先帝如此看重长公主,只怕他早就看出长公主身上,有异于常人的特质。 可惜了,长公主白白被困后宅四十年。 族人们面面相觑。 一部分女人露出欣喜的神色。 另一部分瞥了自家男人一眼,低头默不作声。 男人们个个面露不善,愤怒填满了胸腔,却连一句反对的话也不敢说。 支持宋谨央的族长夫人、崔十八等人,都很激动。 人群逐渐散去,厉凌带着锦衣卫离开了,甄容和冯远也离开了,济远也踱着方步走远了。 崔珑、崔琛借口去看崔瑜、崔珏,丢下王爷跑了。 诚王妃不知怎么出的门,刚刚跨出偏厅,整个人就软倒在地,被下人左右夹着上了马车。 “枉作小人”,这四个字像诅咒一样萦绕在她脑海。 她兴冲冲而来,灰溜溜离开。 银子没捞到一分,脸面被剥得一丝不剩。 想到回去后,诚王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偏厅空了下来,族长像个乌龟般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宋谨央走到崔承面前。 他假装晕睡,却在宋谨央走近时,身子止不住打颤。 “阿留,送王爷回王府!对了,匾额换好了吗?” “早换好了!汝南王府的匾额早已摘下,挂到隔壁祖屋的门梁上。咱们镇国夫人府的匾额,也早早挂上了。 皇上讲究,还特意送来两盏写着“宋”字的红色宫灯,挂在匾额边上,看着喜气洋洋。” “嗯,回府后,记得给下人们赏银。” 刘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福了福身,“阿留谢夫人赏赐。” 宋谨央拉近宋黎,笑着问崔承。 “王爷,瞧瞧我的儿子,帅气不帅气?神气不神气?” 崔承腾地睁开眼,视线胶着在宋黎的脸上,浑浊的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宋谨央连连点头,“没错!王爷,正是你想的那样。” 她慢慢凑近王爷耳边,用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找到小七了!他姓宋,记入皇家玉牒!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 崔承目露哀求,宋谨央却懒得再看他一眼,直起身向外走去。 经过白仲康时,她连停都不停,瞥都不瞥,径直走了过去。 就好像他白仲康是泥地里的蛆虫,根本不值得一顾。 白仲康愤恨地呸了王爷一口,踉踉跄跄离开了。 宋谨央带着宋黎,刚刚跨上马车,伺候黑人羽的小厮狂奔进来。 “东家,出大事了,黑掌柜同崔六爷打了起来。” 宋谨央脸色一沉,掀开帘子急问。 “黑掌柜可有受伤?” “没有,黑掌柜可灵活了,轮椅在他手中像活了一般,崔六爷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反而被轮椅撞了几下。” 宋谨央松了口气,下令去十里街。 黑人羽最近有些烦躁,向来儒雅平和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无措。 小厮跑进来禀报。 “掌柜的,那妇人又来了!小的怎么赶都赶不走她。” 黑人羽抿了抿唇,神色间闪过一丝凄惶,快得小厮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掌柜的,她想干么?这么冷的天,天天跑这来蹲守,她是在等人吗?”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嘀咕,彻底黑了黑人羽的脸。 “你活儿都忙完了?若完不成,小心受罚。” 小厮吓得一溜烟跑了。 黑人羽滑动轮椅来到窗边,悄悄推开窗棱。 缝隙里,六房冯氏吹着冷风等在马车旁。 哪怕鼻翼被风吹得红红的,眼睛吹得眯成一条缝,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依旧不舍得离开。 不知从哪天开始,她便日日等在铺子外面,不进来,不通传,就静静地等在寒风中。 若是她当面锣对面鼓同他说话,他有千百种方法拒绝她。 可是她不声不响,静静地等着,他反倒心烦意乱起来。 “阿凤!你怎么又来了?快跟我回去!” 崔琅阴沉着脸,伸出手拖拽冯氏,却被冯氏一把推开。 “滚!” 冯氏哑着声低斥,气得崔琅牙齿咬得咯咯响。 当众争执了起来。 他不管不顾狠狠扯住冯氏的手臂,疼得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踉跄得跌进崔琅的怀里。 “你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着,崔琅发了狠,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开她!” 崔琅猛得转身,手不自觉地一松,被冯氏挣脱开去。 他一惊,还想拉回她,却被黑人羽的轮椅拦住了去路,顿时怒火丛生,一拳挥向黑人羽的面门。 冯氏惊呼出声,好在有惊无险,黑人羽躲了过去。 崔琅更气了,连着挥出几拳,两人当街打斗了起来。 别看黑人羽坐在轮椅上,却极灵活。 崔琅非但没有碰着他分毫,还被轮椅撞了好几下,痛得嘴牙咧嘴的。 宋谨央赶到的时候,两人收了手,崔琅双手抵着马车厢,喘着粗气。 “人羽,你没事吧?!” 宋谨央匆匆赶到,刚下马车,担忧的视线便落在黑人羽身上,见他没有受伤,一颗心才真正放下。 崔琅气极。 “母妃,我才是您的儿子!您不关心我,却关心一个外人,是何道理?” “外人?”宋谨央冷笑一声转身,看着崔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黑掌柜为我管理铺子,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他就是我的家人!而你,断亲书已签,你我母子情分已断,你再不是我的儿子了。” 崔琅大惊。 “什么断亲书?我什么时候签过断亲书?” 宋谨央冷声道:“这你就得问你的好大哥了!他说他能代表你,替你签下了断亲书,从此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什么?”崔琅整个人踉跄地连退三步,“母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有些后悔,近日浑浑噩噩的,只晓得跟在冯凤身后跑。 到底错过了什么大事? 他跺了跺脚,顾不得冯氏,也顾不得宋谨央,赶紧往府里赶,去找大哥问清楚。 他不知道,府里早就乱成一锅粥。 第96章 走投无路的爷们 崔琅赶回府,刚下暖轿,便大声喊管家。 管家久久没有现身,二门外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漫天飞舞的雪片,随着一阵寒风袭来,打在他脸上、身上,冷得他一激灵,一股萧索之感瞬间弥漫开来。 他的心猛然一沉。 “六爷。” 身后传来呼唤声。 他忙不迭转身,发现管家一家老小,背着包裹远远地站在风雪里。 管家的大儿子告诉他,这里已经不是汝南王府,而是镇国夫人府。 王爷搬去了隔壁老宅,管家挨了板子,也抬去隔壁了。 他们一家被划归王府下人,身契交到王爷手中,从此与镇国夫人再无瓜葛。 “镇国夫人?”崔琅一惊。 管家大儿子瞪大双目,一脸吃惊,“六爷,皇上下旨,判王爷、王妃和离,册封王妃为一品镇国夫人,您不知道?” “和离?!” 崔琅咆哮出声,吓得对方连退三步,怪自己多嘴多舌,收拾包裹后应该立刻走人,不该同六爷搭话! 他白着脸再次磕头,逃也似的逃出小门,连滚带爬往隔壁跑去。 他本不想离开,府里日子过顺了。 王妃平日里待他们极好,赏赐不断,根本不想挪地方。 可他娘一听到传令,在最短时间内收拾包裹,就要带一家子搬去隔壁。 “娘,咱们明明是镇国夫人救下的,她为何不要咱们了?” 他疑惑不解地问,他娘叹了口气。 “儿啊!你爹做错了事,跟错了人!咱们再不能不识相,夫人让咱们走,咱们就得走。” 早在自家相公替王爷瞒下外室时,她就料到会有今日。 他们全家老小的命,都是王妃救的,怎么能吃里爬外替王爷遮掩? 可相公不听劝,她出嫁从夫,只能认命。 如今这结局,全是他们一家咎由自取,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再惹夫人不快,该走就得走! 好歹留着最后一丝香火情。 崔琅听说门匾都换了,愣了半晌,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门外,抬头一看…… “镇国夫人府”几个大字明晃晃刺得他的眼都睁不开,边上两个红色宫灯上的“宋”字,更是令他倒抽一口凉气! 毁天灭地的大事,到底怎么发生的? 他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大哥他们在搞什么鬼? 好端端的,母妃怎么同父王和离了? 母妃怎么就成了镇国夫人? 大哥怎么会签下断亲书,做出这等遭人唾骂的事?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脚高一脚低,往大哥院里跑去,雪花打在他脸上,传来阵阵刺痛感,他也顾不上,一口气闯进世子院中,一把推开正房,一下子怔在原地。 大哥屋里人不少,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崔瑜斜靠在床头,一脸惨白。 秦氏坐在床榻边抹泪,李氏一边安慰她,一边时不时担忧地瞥一眼崔琦。 除了她俩,三房娉婷、四房顾氏、五房云氏都不见踪影。 冯氏最可恨,这种时候还敢给他绿帽戴。 她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崔琦如泥塑木雕般,眼神涣散,茫然无神。 崔珑一脸怒容,眼里凶光乍现,明显到了狂暴的边缘。 崔琛如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萎了,哪里还有丝毫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的身边竟有两张陌生面孔,看打扮就不像是良家妇女,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狎妓? 怒火喷涌而出。 “出去,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人吓得一缩,求救似地看向崔琛。 崔瑜听到吼声,睁开眼,刚想斥责他不该大呼小叫,目光看到崔琛边上的人,顿时来了火气。 “老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把她们带入府来?” 他才说了一句话,便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猛地咳嗽起来,惊得秦氏立刻上前替他顺气。 霜霜被骂哭了,抹着眼泪委屈道。 “五爷,妾只是不放心您一人回府,怕您无人照料,这才拉着盈姐,厚着脸皮跟您回来!不料给您添了麻烦,妾这便走!” 说完便起身,暗中使了个眼色给盈盈,后者也赶紧跟在她身后,向外走去。 两人步子走得极慢,显然希望崔琛能叫住她们。 但崔琛这时心早就乱成一团麻,哪里还顾得上她们。 “霜霜,你们先回去,我过几日再去找你。” 此话一出,霜霜更委屈了,痛哭失声,掩着面匆匆离开。 崔琅提醒他。 “老五,你几次堂而皇之把人带回府,就不怕五弟妹生气?” 崔琛哪有心思想这些,随口一说:“她敢!她一个罪臣之女,能嫁给我就烧高香了,休想管我的事!” “你就不怕她和离?” “和离?”崔琛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她在京城连一个亲人也没了,娘家远在北疆,和离了能去哪儿?二哥,你放心,她不敢!” 屋外,云氏掀帘的手顿住了。 崔琛的讥讽声,一字不漏地传入她的耳朵。 白芍心疼地看着她,强忍哭意,不让自己发出声。 云氏缓缓地放下帘子,露出一抹苦笑。 义无反顾地转身,绝然走进身后的风雪中。 屋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云氏来了又走了。 他们正商量着对策。 崔琛将今日祠堂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崔琅。 崔琅越听脸色越白,到最后白得像一张纸。 愤怒地站起身,“大哥,你们怎么能这么做?断亲书是能签的吗?” 崔珑本就窝着一肚子的火,听他这么说,立刻激动地跳起来。 “谁知道这是皇上和母妃联手设的坑?咱们签下断亲书,还不是为了自救?没把你落下,已经算是兄弟情深了!你不谢谢咱们,还敢怪这怪那?” 崔琅气得额角突突地跳。 “我谢谢你们,现在母妃不理咱们了!我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你们!!!” 几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秦氏小心翼翼地拉着李氏的手开口。 “要不,咱们几个去求一求母妃?父王搬了就搬了吧!可母妃总要有人照顾,咱们不如留下伺候母妃。至于父王那里,反正离得近,两头跑跑,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氏的话说到几人的心坎上,他们当然想留下。 搬去老宅,吃穿用度都得自己掏银子,坐吃山空的,绝非长久之计。 李氏迟疑地说:“搬离镇国夫人府,是皇上的旨意,咱们怕是留不下。” 一屋子死寂! 崔珑“砰”的一拳砸向八仙桌,桌面瞬间砸出一道裂缝。 “玛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明日去敲闻登鼓,问一问皇上,这断人母子情的事,是几个意思?” 一句话,吓得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崔琦腾地站起身,脸上冰冷一片。 “李氏,回屋!明儿开始收拾,越快越好,收拾完,咱们立刻就搬!”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氏紧忙跟上,不一会儿就走没了影。 崔瑜几个气得直喘粗气。 蓦地,屋外传来急切的禀报声。 “世子爷,素香、素馨正在赶人,把王爷院里的下人赶去老宅。他们不想去,哭求到您这儿来了。” 隐约间,果然有哭声传来。 一股烦闷的情绪顿时袭上崔瑜的心头。 内忧外患,里外夹击,他又喷出一口血。 在秦氏的惊呼声中,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怒吼一声。 “让他们走!” 他苦笑连连,自己都无路可走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一滴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滴入床褥瞬间消失不见。 第97章 朝夕之间一无所有 宋谨央和宋黎,坐在雅冠布庄的二楼雅间。 她劝黑掌柜把话说开,免得节外生枝。 不一会儿,冯氏红着眼睛、失魂落魄地进来了。 宋谨央叹了口气。 死去多年的未婚夫突然现身,搁谁身上也接受不了。 只希望冯氏认清自己的心,早做决断! 黑掌柜亲自送宋谨央出门。 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 “夫人!她若要……和离,您,拦着些!” “人羽,你让一个和离的女人,阻拦另一个女人和离,此路不通!” 黑掌柜苦笑,不再做声。 宋谨央一行人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她的身后,出现一个脸色像鬼一样的人,白仲康。 他听到宋谨央吩咐转道十里街,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吓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顾不得严寒,他咬牙等在暗处,终于见到了那人的正面。 轰的一声,惊雷炸响在头顶。 白光翰!!! 他竟然没死?!!! 想到被他顶替身份的那人,整个人如坠冰窟。 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无边恐惧犹如一只大手,狠狠撅住他的心,抽干他浑身力气,靠在墙边半天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几乎成了一个雪人时,终于稍稍恢复些气力。 他僵硬地抖落衣袍上的积雪,转了转冷硬的四肢,一跛一跛向远处走去。 宋谨央本想先送宋黎回小院收拾东西,过几日再正式搬到镇国夫人府。 但宋黎坚决不肯,非得先送宋谨央回府,再回小院。 宋谨央拗不过他,只得照办。 路上,刘嬷嬷气鼓鼓地问她。 “夫人!崔氏一族忒厚脸皮子,您为什么还要帮着他们?” 宋谨央冷笑。 “帮?怎么可能?!那些个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人,不配得到自己的帮助。” 创办女学是真,让族人送姑娘上女学是试探。 借女学的由头,将真正感恩自己的人挑选出来。 该捐助的捐助,该舍弃的舍弃。 俗话说得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她是人,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宋黎赞同地点头。 马车停在府门前。 宋谨央凝视着门匾上“镇国夫人府”几个大字,和边上两个大大的“宋”字,露出由衷的笑。 好一会儿,马车才重新发动,慢悠悠入了府。 新管家宋青迎了上来。 “夫人,八皇子妃送帖子来,邀请您下个月参加‘春日宴’!” 八皇子妃? 有意思! 她前脚刚刚册封为镇国夫人,八皇子妃的帖子后脚就到。 “回复八皇子妃,感谢她盛情邀请,‘春日宴’必到!” 宋青欠了欠身,迟疑着再次开口禀报。 “夫人!七爷醒了,嚷嚷着要见您。” 宋谨央嗤笑,他倒是比自己还迫不及待! “行,去见见吧!冯氏,你先回院!我让刘嬷嬷陪你走一趟。” 冯氏吸着鼻子摇头,“母妃,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说罢,福了福身,带着玲珑走远了。 宋谨央回头叮嘱宋黎早些回小院,派了几个小厮和他一起回去帮忙整理。 “这几日,让他们吃住你那里,等到回府,再好生挑选几个得用之人。” 说罢,一行人去了七院。 宋黎恭敬地拜别宋谨央。 刚刚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您就是小叔?祖母新收的义子?” 小姑娘天真无邪地问他。 宋黎点了点头。 小姑娘自来熟得上前一步,屈膝一礼。 “小叔,我是崔咏书,我父亲是排行第四的崔珑,我来找府医,替母亲拿药。入冬了,她身子一直不见好。” 宋黎颇有些奇怪,这小姑娘倒是不见生。 不知怎么的,“嗵”的一声,她的袖中掉出一个瓷瓶,她神色紧张地“呀”了一声,立刻附身把瓷瓶捡起来,着急忙慌地往袖管里塞。 可越急越乱,瓷瓶怎么也塞不进去,急得她险些哭出来。 终于把瓷瓶塞进袖子,她眼角噙泪,羞怯地再次屈膝一礼。 “小叔,咏书失礼了!” 他笑着摇头,表示不介意,又后退一步,示意小姑娘先行。 崔咏书再次淡施一礼,施施然离开了。 宋黎登上马车,离府而去。 身后的暗影里,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响起。 “姑娘,您为什么不直接找王妃,不,找夫人帮忙?您是她亲孙女,她还能见死不救?” 崔咏书眼中射出冷芒。 父亲要做的事,若直接告诉祖母,祖母定然雷厉风行,提前解决所有危机。 但那样的话,母亲仍会得过且过,忍受父亲无穷无尽的虐打。 只有让母亲亲眼看到自己的惨状,才能激起她的求生欲望,反抗父亲的暴虐。 母亲为自己牺牲这么多,自己为何不能为她牺牲一次? 哪怕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她也甘愿!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远去的马车,暗暗祈祷:小叔,您千万别让我失望! 宋黎隔着窗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眉头不由深深地蹙起。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宋谨央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听到响声,崔珏睁开双眼,看到宋谨央顿时目露惊喜。 “母妃,您来了!” 他受伤后,没有人告诉他,宋黎已成了宋谨央的义子。 他忍着浑身上下火燎般的灼痛感,强撑着支起身,下一秒整个人痛到抽搐。 心底却暗暗期盼:自己这么惨,母妃一定心疼坏了吧?! “很痛吧!这些痛比起我儿这么多年受的苦,算得了什么呢?”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开口,声音里不带半分感情。 惊得崔珏魂飞魄散。 他瞳仁猛然睁大,眼底是深深的恐惧。 “母,母妃,您,您,您怎么……知道?” 冷汗顺着他脸颊滑下,疼痛和恐惧令他整张脸扭曲起来。 “难怪你狠得下手,让人杖责我,原来你早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 宋谨央嗤笑。 “崔理已经更名宋黎,记入宋氏族谱,成了我镇国夫人唯一的儿子。” 崔珏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小厮告诉他大哥签下断亲书,竟然是真的!!! 他真是活活被崔瑜蠢哭了!!! “我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宋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而是兜兜转转一大圈,说他是我的义子?” 崔珏眸中重新燃起希望,满怀期待地冲口而出。 “母妃,您心里还记挂着小七?! 您不会放弃小七的,是不是? 母妃,是不是?是不是?” “错! 我暂时没有揭露真相,是因为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的亲事、你的前途、你的命运,仍掌握在我的手中。 断亲又如何? 只要旁人以为,你还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他们就一定会相信,我替你安排的,一定是最光明的前程!” 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瞬间席卷他全身,被恐惧笼罩的无力感像潮水般翻涌而上。 他强作镇定地反问。 “母妃,您就不怕我主动说出真相?” “哈哈哈……”宋谨央狂笑起来,“不,你不会,绝不会!你和他们几个一样,心中只有权势,你绝不可能自毁长城,相反你还会拼命遮掩,生怕旁人知晓你的身世,不是吗?” 崔珏看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错! 他怎么可能主动交代,自己并非母妃亲生?! 他怎么可能主动承认,自己的娘亲是妓子?! 不该如此! 他本该拥有最灿烂的前程。 为什么一夕之间,一无所有? 天道不公!!! 他狠狠地咬住舌尖,满嘴的血腥味令他瞬间冷静。 他不能输,更不会输! 他要养好身子,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第98章 二房不是没儿子?让崔珏给他当儿子 宋谨央回到正院。 素香、素馨还在前院忙活。 她御簪更衣,舒服地喝了口热茶,和刘嬷嬷说起悄悄话。 “夫人,黎少爷找回来了,老奴这心啊,总算落到实处。” 宋谨央满脸喜色,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 上天待她不薄! “崔珏那厮竟还想卖惨,博您同情,当真是可笑! 不过,您不会真的管他亲事吧?!” 宋谨央睨她一眼。 “当然是真的!” “那对黎少爷不公平!”刘嬷嬷不乐意地嚷了起来,“真少爷回来了,还留着假少爷干么? 夫人,您可不能学那些无知妇人,把假少爷当成宝,把真少爷搁脑后!!!” 宋谨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说。 “留着他给二房当儿子!” “啊!” 刘嬷嬷兴奋地叫出声,眸子瞬间亮了。 二房的老爷,当年荫恩了南方边陲小城县丞一职,三年期满回京述职路上,不幸遇上山匪,全家遭了难。 当时的场景太过惨烈,到处是残肢与鲜血,财物被洗劫一空。 消息传回京城,老夫人受不了刺激,当场跟着去了。 侯爷与侯夫人大病一场,几个月起不来身,想到二老爷就哭,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那时候,侯府光景惨淡,若非夫人进门撑着,只怕侯府早就倒了。 该死的崔承,有好日子不过,非得作妖! “当年老夫人、侯爷、侯夫人多少疼爱二老爷,如果他们在世,也一定会替二老爷过继嗣子,供奉香火,继承二房的家业。” 刘嬷嬷眼睛晶晶亮,用力地一拍大腿。 “没错!” 两人相视一笑。 崔承! 如果你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自己的侄儿,去承袭你二弟的香火,你也一定很高兴吧! 刘嬷嬷高兴过后,又有些担忧。 “夫人,这事不好办啊!” 好办! 别人开不了口,让二老爷自个儿开口。 “阿留,给相国寺住持递帖子!三日后,我要去相国寺进香!” 这老小子欠的债,可以还了! 崔承在他寺里出事,他躲够了清闲,可以出来活络活络筋骨了! 夜幕降临。 锦衣卫指挥佥事孙承志的书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蹙着眉,看向蜷缩成一团的黑影,恶声恶气地开口。 “不是说了,那件事了,老死不相往来?你坏了规矩,不怕反噬?!” 那团黑影一跛一跛踱进烛光,赫然是白仲康。 他胡子拉碴,怒目圆睁,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以为我想来?若非你手脚不利索,我岂会出现在此?” “什么意思?” “白光翰没死!!!” “不可能,”孙承志猛然转身,“我保证一刀刺中他胸膛,砍断他双腿……” 慢着! 他想起来了,当初做完一切后,刚想确认对方生死,远处传来马车声,他来不及细验,匆忙离开了。 难道? 那人的命那么大,竟真的没死?! 白仲康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 “哼!此人活着,对我们造成的威胁,还用我说吗?” 孙承志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我看到他了!那张脸,我化成灰都认得!” “你可真狠心,亲侄儿都下得去手。” “五十步休要笑百步,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当年的事……” 孙承志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压低声音怒喝。 “你踏马还敢提以前?不怕灭九族吗?” 白仲康也知道自己说错话,立刻转了话头。 “他现在是镇国夫人的黑掌柜,怎么做还用得着我说吗?” 什么? 此事牵连上了镇国夫人? 这下麻烦大了! 他的脸色当场阴沉下来。 白仲康看出他的迟疑,添了把火。 “沾上镇国夫人,不死也得脱层皮!此事越早解决越好,听说那人丢失了受伤的那部分记忆,万一让他想起来,你我死不足惜,牵连到那人,只怕……” 孙承志吓得浑身一颤,旋即恢复镇定。 “知道了!此事交给我吧!” 白仲康如来时一般,隐在黑影中消失不见。 孙承志冲他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射出两道利芒。 敢威胁我,老子让你一起消失! 镇国夫人府。 冯氏一回到六院,立刻翻箱倒柜,收拾嫁妆。 正忙乱的时候,崔琅沉着脸进来了。 他在院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想心平气和地同冯氏说话。 不料刚一进来,就见到凌乱的上房、忙乱的下人,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噌噌噌往上直冒,再也压制不住。 他怒火中烧地质问。 “冯凤,你到底想干什么?” 冯氏听到问话,冷静地吩咐玲珑继续收拾,自己则走到崔琅面前。 “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同你说!” 说完,率先进了耳房。 崔琅忍着气,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耳房,刚刚坐定,冯氏开口便是大惊雷。 “我们和离吧!” 崔琅眼前一黑。 “当年是我父亲过分了,不该求着母妃让我进门。我的心不在你身上,和离后,你可另娶高门贵女。” 崔琅双目通红,“啪”,一巴掌扇在冯氏的脸上。 “冯凤,你红杏出墙,还敢同我和离?” “你若不甘,休了我也行。” 冯氏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不温不火地回话。 “你当年同意娶我,不外乎我义父是冯远。你高估他了,他只是内侍,干涉不了前朝。皇上,是明君,不可能受制于宦人!好聚好散吧!” “为什么?” “他没死!” 她不想再多说什么,抬步就向外走去! 崔琅脸色煞白,愤怒侵袭着他的全身。 这个臭女人,竟敢为了一个男人,向他提出和离? 她想嫁就嫁,不想嫁就离? 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他想也不想,一把拉住冯氏的袖子,几近哀求道。 “再过一个月,行吗?” 冯氏嘲讽地一笑。 “有区别吗?我意已决,绝无更改!” “我同意和离!一个月后,是你我成亲的日子!我们在成亲日和离!你既然想好聚好散,就只能听我的!” 冯氏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你若执意如此,便如你所愿!” 说完,便挣脱他的束缚,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却没有看到,崔琅脸上阴毒的表情! 第99章 向夫人学和离吗 隔日,雪霁。 宋谨央一觉睡到大天亮,推开窗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她索性推门而出,虎头一见她就扑腾得欢。 “王妃吉祥,王妃吉祥,王妃吉祥!” 她笑着抚了抚了虎头的脑袋,轻声说道:“不能再叫王妃,要叫夫人啦!” 小家伙亲昵地偎着她,空气中传来丝丝甜味。 春天,来了! 她深吸口气,嗅了嗅春意。 重获新生的感觉真好! 刘嬷嬷急步而来,焦急地嗔怪。 “夫人,春寒料峭,您怎的外袍都不披就出了屋?” 一番梳洗。 宋谨央吩咐刘嬷嬷把媳妇和孙女们找来。 “阿留,府里的女学该恢复了!” 大事已了,她能静下心来教导孙女们了。 刘嬷嬷不比宋谨央。 她目露忧色,欲言又止,但架不住宋谨央的催促,急步安排去了。 不一会儿,几房媳妇带着姑娘们来了。 恭敬地向宋谨央行了礼,依次坐于下首。 宋谨央慈爱地看着她们,缓缓开口。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与王爷和离。皇上有旨,三个月内,各房陆续搬离。” 宋谨央顿了顿,打量着媳妇们的神色。 秦氏很局促,脸上写满担忧。 她是宗妇,深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担忧是难免的。 李氏很坦然。 听说老二昨儿便命她收拾东西,应该会是第一个离开镇国夫人府的一房。 娉婷木木的。 她似乎还未从之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看来要彻底恢复康健,还需要时间。 顾氏? 宋谨央的眉头深深蹙起。 顾氏整个人瘦削得像一张纸,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竟像个活死人?! 云氏温婉地笑着,显然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三分苦涩。 看来,老五又不做人事了! 冯氏一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模样。 听说她昨夜就想离府归家,被老六强求着多留一个月。 宋谨央快速地将媳妇们的表情收入眼底。 接着开口:“你们夫君已签下断亲书,同我断绝母子关系!我今日问一问你们,可也想同我断了情分?” 秦氏、李氏低头不语。 娉婷、云氏震惊得站了起来。 “母妃,这怎么可能?!!” 冯氏面上虽无讶色,却也恭敬地站了起来。 唯独顾氏,听到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倒是她边上的咏书,着急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发现祖母看到了她的动作,立刻正襟危坐,不敢再动。 娉婷像是回过神来,急切地说:“母妃,夫君不在京城,他怎么可能签下断亲书?” “是老大做的主,在场的亲自签名,不在场的他做主签了。” 冷汗从娉婷后背渗出,她嗫嚅着还想再说话,却见宋谨央挥手让她们坐下。 “我与你们夫君断亲,已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今日让你们来,便是想听一听你们的意思,可要与我断亲?” 冯氏这回答得最快。 “母妃,我与崔琅也要和离了!离不离的,您都是我的母妃!我认!” 这话惊着了一屋子的妯娌。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反倒是云氏,眸光微微闪了闪,神色莫名,却坚定地站起来回答。 “母妃,我同六弟妹一样。” 娉婷也当即表示,自己绝不会不认母妃。 秦氏和李氏对视一眼,咬着牙没有吭声。 宋谨央也不急,缓缓喝了口茶。 最终,李氏叹了口气,拉着秦氏一同站起来,恭敬地行了大礼。 “母妃,我虽出身将门,但从小诵读《女则》!我们不是不认母妃,只是不敢忤逆夫君。” 宋谨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顾氏仍是一动不动,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宋谨央不以为意地转头看向几位孙女。 “你们呢?我在府里重开女学,你们可愿继续随我学习?” 孙女面面相觑,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祖母,不知该怎么回答。 宋谨央宽厚地一笑。 “不必紧张,只问自个儿的心意即可。” 秦氏嗫嚅着想开口,被宋谨央阻止了。 大家迟疑着,一道略带尖利的稚嫩声音惊得众人出了一身冷汗。 “夫人,您既然与祖父和离,便不再是我的祖母!您的课,我不愿上!” 秦氏一听这道声音,整个人像被雷劈了般,惊跳起来。 “咏恩,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同祖母道歉!” 咏恩涨红着脸,腾地站起身,气鼓鼓地反驳。 “我哪里说错话了?前朝状元夫人下堂后,出家为尼,终身没有跨出庵堂一步。 夫人能教我们什么?教我们和离?教我们离经叛道?教我们不从父、不从夫、不从子吗?” 秦氏气血瞬间上头,她上前一步,手高高地举起,颤抖了半晌,“啪”的一声打在咏晴的脸上。 彻底把咏晴打懵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眼泪倏然涌起,模糊了视线。 秦氏脸一白,慌乱地指责。 “你平日都和妹妹说了什么?她素来乖巧,怎么会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是怎么做姐姐的?还不快给祖母道歉?” 宋谨央气得当场摔了茶碗。 “放肆!秦氏,你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打人,还你有理了?” 秦氏咬着牙,闭了闭眼,沉声道。 “母妃,长姐如母,我这么做没错。” 宋谨央勃然大怒。 “你是死了吗?母不在,长姐如母!你活得好好的,将自己的责任推给女儿,脸还要不要了?” 秦氏惊慌地抬头,闯入宋谨央冷厉的眸光。 婆母从未如此犀利地同她说话过,她承受不住这么重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地里将一腔怒火全部喷到咏晴身上。 死孩子! 这时候不知道替自己解个围,白养她了! 咏晴狠狠地擦干眼泪。 从小到大,妹妹的错处都是她背。 妹妹要的东西,她必须让。 妹妹享尽了父母的宠爱,她却日日承受着父母的怒火。 这种日子,她过够了。 她盈盈起身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 秦氏松了口气,这个女儿还是懂事的,知道为自己开脱几句。 岂料,咏晴一开口,彻底惊掉了她的下巴。 “祖母,孙女愿意跟您学习!” 秦氏气得倒仰,手指发颤地指着她。 咏恩拒绝了,她却答应了。 越发显得咏恩错得离谱! 她怎么可以这样? 做姐姐的,怎么能不为妹妹考虑? 她太自私了!!! “咏晴!你来的路上,明明不是这样的说的。你说祖母害你丢了面子,你与她不共戴天。怎么当着祖母的面,你却另有一番说辞?” 秦氏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喝斥。 “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如此两面三刀,毫无担当,你不是我的女儿!!!” 秦氏急得口不择言。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保住咏恩,自己天真无邪的小女儿万不能受到一点伤害。 咏晴心中一片冰凉,满脸都是冰冷的泪水。 “母亲,您知道吗?其实,我也不想做您的女儿!” 秦氏大震,连退三步。 继而大怒地叫嚣。 “咏晴!我好吃好喝地供养你,倒养出仇来了?!你不孝不悌,日后怎么嫁人?” 宋谨央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抄起拐杖,狠狠地打她一杖。 秦氏一个不防,手臂重重地挨了一下。 整个人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感,从肌肤传入骨头缝,疼得她冷汗直冒。 彻底冷静下来,后悔极了。 “原来你背着我,是这么教养孩子的? 难怪,咏芳被你养得懦弱无能,咏恩被你养得刁钻无礼,唯一一个咏晴向阳而生,还被你刻意打压。 既然咏晴如此不讨你的欢喜,日后就由我亲自教养。 阿留,你带人去大房,把咏晴的东西全部收拾出来,搬到正院西厢。素香,你派人把西厢收拾一下,窗帘、床褥等一应物品,全部换新。 至于你和咏恩,从此我不会再管! 你们走吧!” 第100章 老宅中了邪 秦氏吓得软倒在地。 咏恩板着脸,用力拽了她一把。 “母亲,咱们走!父亲说了,会为我延请名师。”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剜了咏晴一眼。 别以为你攀上祖母就能过上好日子! 你的亲事还掌握在父亲母亲手中,凭你翻得出天去? 到时候,你可别回来哭求! 秦氏母女一前一后离开了。 宋谨央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个孙女。 咏贞懵懂,见娉婷冲她微一点头,立刻笑着说愿意随祖母学习。 咏宁也赶紧表示愿意学习。 咏书站在堂上,咬了咬下唇,迟疑地问道。 “祖母,孙女愿意跟着祖母学习!只是,能不能请一个月假?” 父亲要向她下手,只怕就是这一个月的事了。 她担心自己时刻待在正院,父亲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宋谨央狐疑地看了看她,余光瞥到顾氏的模样,心中大震。 四房,只怕有事瞒着她。 电光火石间,她笑了起来。 “九公主也要来府里学习,课程不能排得太满,三日一次,你能不能保证前来?” 一听三日一次,咏书放下心来,笑着答应。 众人见事情商定,刚要起身告辞,宋谨央再度慎重其事地开口。 “既然你们仍愿意跟随我学习,等你们出嫁时,我每人添妆五万两。” 掷地有声的承诺,惊得几个媳妇喜不自胜!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的时候,宋青突然现身禀报。 “夫人,老宅下人来报,说王爷自回了老宅,夜夜梦魇,日夜惊惧,疑心老宅不干净。” 宋谨央心中一动,淡然出声。 “日后王爷的事,直接禀报世子爷。” “是!” 宋青领命而去。 众人一听老宅不干净,心中发怵。 她们可都是要搬去老宅的,若宅子不干净,可怎么得了? 谁还敢搬过去啊? 众人再也没心思闲聊,纷纷起身告辞,赶着去老宅打听状况。 等人走后,刘嬷嬷叹了口气。 “大房可得气坏,平白损失五万两。” 宋谨央沉着脸。 老大最近损失惨重,不单会心疼五万两,只怕还会把主意打到其他几个兄弟头上。 果不其然! 添妆五万两的消息一传出,不过一个时辰,崔瑜就亲自带着咏恩登门致歉。 小小的咏恩,左半边脸肿得像小山一样,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背上绑着荆条,美其名曰:负荆请罪! “祖母,孙女错了!您原谅孙女这一回吧!” “嗯!我原谅你了,起来吧!” 咏恩激动地起身,就要解下背上的荆条。 她年纪小,荆条好重好沉,咯得她生疼生疼的。 崔瑜见宋谨央根本不提五万两陪嫁的事,狠心不看咏恩。 沉声吩咐:“若祖母不原谅你,你便不可起来。” 竟强压着咏恩跪在廊下,自个儿离开了。 宋谨央冷然目视着他的背影,吩咐刘嬷嬷把人送回去。 “告诉他,这招对我没用!我说过的话,绝不可能收回。” 该疼的疼,该弃的弃,他们逼不了她! 秦氏抱着咏恩哭肿了眼睛,大骂咏晴是白眼狼,白得了五万两银子,不知道为父母兄妹着想。 崔瑜急得胸口疼。 母妃让刘嬷嬷传话,只字不提五万两。 这可怎么办? 当年先帝荫恩,册封侯府为异姓王,的确赐下千亩功臣田。 可奇怪的是,功臣田竟不是给王府的。 圣旨写明赐给母妃一人所有。 如今父王母妃和离,功臣田王府是一点捞不着。 如今的王府,只剩一个空壳子。 只有两间根本赚不了钱的铺子。 府里又有那么多张嘴要嚼用。 坐吃山空,不开源光节流,根本无法支撑。 崔瑜为王府的将来忧心忡忡。 秦氏偏偏还在抱怨。 “母妃太偏心了! 我也没说不认她,她却只逮着咏恩薅。 可怜的咏恩,明明是大房的嫡孙女,嫁妆却不如其他几房。 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 崔瑜被她烦透了,没好气地回怼。 “嫁妆,嫁妆!还不是怪你自己没嫁妆!” 秦氏一噎! 当年她嫁妆单薄,全赖婆母悄悄从后门抬了不少好东西,充作嫁妆,出嫁那日再抬回府里。 就这样,还被母亲昧下不少。 秦氏最见不得人提她嫁妆,偏偏崔瑜哪壶不开提哪壶,激得她失声痛哭。 一时间,大房哭声震天。 崔瑜被缠得没办法,承诺会想办法,这才止住娘俩的哭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宅出事了。 老宅长年不住人,阴森森的。 崔承刚刚搬进来,被激得一颤。 他恐惧地看着黑漆漆的厢房,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拼命挥着手,让人把他送回去。 管家趴在他边上,有气无力地,带着哭腔禀报。 “王爷,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王妃不要咱们了!” 崔承气得眼睛通红。 无论他怎么挣扎,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当晚,他刚刚闭上眼睛,曾经出现在梦里的那道血影又出现了。 “崔郎!你骗我!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迷雾中的那道身影渐渐走近。 那人披散着头发,双眼血红,狰狞可怖,指甲又长又利,慢慢掐上他的脖子,他又惊又怕,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胸膛就像要炸开般,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喔喔喔!” 紧要关头,公鸡打鸣,手上的力道一松,血影消失无踪。 他大口喘息,空气重新注入胸膛,瞬间活了过来。 经此一事,吓得他夜夜不敢闭眼。 一旦闭上眼睛,迷雾里那道身影立刻出现,厉声指责他,为什么还不下去陪她? 一次次掐住他的脖子,一次次让他体验到濒死的感觉。 他吓得失了禁。 屋子弥漫着一股臭味,连他自己都快恶心吐了。 某天夜里,他终于攒够了力气,牟足了劲,凄厉地惨叫出声,声音穿透整个老宅…… 崔瑜几个接到老宅禀报,连夜从热被窝钻出来,紧赶慢赶,赶到老宅王爷的住处。 刚一打开门,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惊得几人赶紧退了出来。 “大哥,还是你进去看看吧,咱们就等门外。” 崔瑜硬着头皮走到床榻边,王爷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眼里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可他又不能说话了,比划了半天,崔瑜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都急得满头大汗。 最后,还是崔瑜想到了法子。 崔瑜问,王爷答。 如果回答“是”,就眨一下眼睛。 如果回答“不是”,就眨两下眼睛。 终于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崔瑜命人替王爷点上安神香,又叮嘱了下人一番,警告他们若再不经心伺候,就发卖了他们。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跨出门,把实情告诉崔琦几个。 “父王的确魇着,只要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宋谨央。 正院里,宋谨央正对着账。 听说崔瑜几个来了,“噗”的一声吹熄了书案上的蜡烛,整个正院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崔瑜他们等在院外,从门缝里看到正房透出的烛火,都松了口气。 还好,不算晚,母妃还没安置。 可下一秒,正房的烛火熄灭了。 烛火,熄灭了! 母妃,根本不搭理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绝望地垂下肩膀。 最后不得不由崔瑜拍板,找道士来做法事,散一散老宅的邪气。 第101章 崔珏挑拨生毒计 很快到了去相国寺的日子。 宋谨央一大早带着云氏、冯氏出发了。 路过老宅的时候,崔瑜正领着一个驼背老道进了门,看到宋谨央的马车,眸光一闪,侧过脸去。 崔珑见了老道,迎了上来。 “大哥,这个道士老得像截枯木,连路都走不动了,他到底行不行啊?” “听说有些道行。” “那行吧,让他试试。” 老道一边走,一边皱眉。 “宅子里黑气浓郁,只怕不好解决。” 崔瑜几个心一颤。 老道接着说,“世子爷幸好请来贫道。有我在!任何妖魔鬼怪都无处藏身。” 崔珑“嘿”一声,凑近崔瑜耳边说道:“大哥,敢情这老道是想多要银子啊!” 崔瑜瞥他一眼,沉声道:“只要解决事情,银钱不是问题。” 老道就等着这句话,咧嘴笑着步入王爷的屋子。 屋子里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老道皱着眉头,走近王爷,像模像样取出三枚铜钱,分别放在他的额头与两颊。 等了好一会儿,王爷连一点反应也没有,老道却慌了,今儿这招怎么不灵了? 这时,边上有一人抬起头,看着老道慢悠悠地开口。 “王爷才睡着!” 老道大惊。 猛然回头,乍然看到一个瘦如枯骨的东西,披头散发,咧开嘴冲他笑,还噶噶说话,顿时吓得汗毛林立,大喝一声“鬼”啊,立刻拔腿向外跑去。 那速度比来时快了不知多少倍,一会儿便跑没有了影。 崔瑜几个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遇上了骗子。 管家在屋里叹了口气,这年头连道士都出来骗人,还被他这个人吓得半死,当真是末法时代。 崔瑜他们一连换了三个道士,个个以失败告终。 第二个道士倒是没被人吓到,他在王爷屋里四处甩着拂尘,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时辰后,刚刚抹了把汗停下,床榻上的王爷从梦魇中醒来,惊吓得发出“嗬嗬”的叫声。 最终,老道连人带拂尘被崔珑扔了出去。 第三个看着挺专业。 三两下便在院子里搭起了法坛,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看得崔瑜几个终于放了心。 这回总算请对了人。 可偏偏,下一秒就出事。 老道刚刚点起黄符,绕着法钵做法。 突然,不知哪来一股邪风,直接将火吹大数倍,全部扑向老道,惊得他惨叫连连,须发瞬间被烧焦。 好不容易灭了火,吓得他连带来的东西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跌了出去。 一边逃,一边嘴里念叨。 “这宅子凶,住一个,死一个!!!” 崔瑜几个一听这话,当即变色。 住一个,死一个? 这可怎么办? 皇上可是下了旨,三个月内必须搬离。 崔琛吓得一激灵。 “大哥,不如再去求一求母妃?让她出面请相国寺方丈?” 相国寺方丈法相威严,定然能赶跑鬼怪。 崔瑜沉着声道:“母妃不在府里,出去了。” 崔珑急不可耐。 “大哥,等母妃回来,你就去求求她。” 崔瑜未置可否,冷着脸吩咐下人,开了书房的门,招呼兄弟几个一起进去。 几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崔瑜环视一圈,除了崔珏,都在。 他清了清嗓子,沉着声开口。 “王府大不如前!功臣田是母妃的,铺面、资财都是母妃的,王府除了一座老宅和两间破铺子,什么也没有。” 这么多年,他们从不为黄白之物操心,竟连庄子都没买一个。 搬离镇国夫人府后,连吃食都要花银子采买。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 他们想过,母妃和离,对王府冲击很大。 可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事态到底有多严峻。 “我打算先将两个铺子收拾出来。无论如何,生意要开起来,总比一点收入没有强。 待有了盈余,买个庄子,吃食自供,降低成本。” 他们往日吃的,都是母妃庄子上产的,每一样都是顶顶好的东西。 这句话,让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还没搬离镇国夫人府,吃的仍是原来那些。 这让他们忘记了,搬离后,从吃的到用的,都得靠自己了。 崔珑忍不住大骂一句。 崔瑜白他一眼。 “四弟,若骂人有用,我倒不介意你多骂几句。” 一句话成功堵住了崔珑没骂出口的脏话,憋得他脸色通红。 “大哥,你觉得怎么做好,就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几人纷纷表态。 “我的想法是,每家出三千两银子充公中,重装铺子、请人、进货、开张。”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早已习惯从公中支账,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要往公中交银子。 几人心里老大不愿意。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过惯了好日子,谁愿意走回头路?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认。 “今日请三个道士,事没办妥,三百两银子却出去了。开门七件事,哪件不要使银子?” 崔瑜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他这个世子爷,真掉价啊! 整日为黄白之物操碎了心。 崔琦第一个同意了,崔琛、崔琅也咬牙同意了。 崔珑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同意。 可他哪有银子? 不由再一次把主意打到崔珏身上。 这个便宜七弟,如今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自己再去他屋里搜刮一番,连带他的那份一起交了。 说干就干! 这边出了门,回到镇国夫人府,他就立刻往崔珏院子里冲去。 崔瑜哪会不知道他的目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七院很安静。 院子里积雪堆成了山,一路走一路滑。 萧索的味道扑面而来。 崔珑堂而皇之地入了屋,一路翻箱倒柜,还真给他找出不少好东西。 甚至把书案上的端砚一并打包带走,换些小钱也好。 崔珏听到声音,以为遭了贼,大声喊了半天,半个人影也没见。 主子受了伤,下人躲着懒。 “别喊了,你院子里没人。” 崔珏一听这声音,眸光大盛。 “四哥?” 崔珑只剩正屋没搜了,进来后二话不说,又是一阵翻箱倒柜,根本不把崔珏放在眼里。 崔珏心中暗恨,强忍下一口气,问他:“四哥,你想要银子?” 崔珑眸子一亮。 “七弟,你把银子藏哪儿了?” 崔珏心头那个恨,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四哥,银子没有,但我有法子让你搞到银子。” 崔珑“切”一声,继续翻找。 “四哥,你还记得上次喝酒时,我告诉你的事儿吗?” 崔珑手顿了顿,又开始翻找。 “七弟,你还不知道吧,母妃承诺每个孙女出嫁,她添妆五万。” 崔珏嗤笑。 “五万是给孙女的,又不是给你的!可你若同意把女儿献出去,换来的不止银钱,还能加官进爵。” 一听加官进爵,崔珑顿时来了兴趣。 崔珏向他勾勾手,咬着他耳朵,说了一番话。 “四哥,你好好想想吧!切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崔珑咬咬牙、跺跺脚,原本还犹豫不决的心,这一刻无比坚定。 “老子干了!说吧,此事找谁?” 第102章 骗人的鬼话 相国寺到了。 宋谨央她们一路来到山门。 远远的,便听到怒骂声、鞭打声…… 走近一看,婆媳三人面面相觑。 一个衣着华美的闺阁女子,手执皮鞭,奋力抽打山门。 原本光滑的木门,瞬间留下一道道难看的毛刺。 她一边用力抽打,一边骂骂咧咧。 “死秃驴,竟敢不开门,吃了龙心豹子胆?看我不抽死你们。” “姑娘,不如随我一起入寺?”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她头也不回道:“要你管!” 话虽如此说,却忍不住好奇地往后瞥了一眼。 只一眼,立刻杏眼圆睁,目光灼灼地大步走了过来。 “您可是镇国夫人?” 宋谨央等对方转过身,才发现她竟是崔首辅的孙女崔好好。 崔首辅只有一个儿子,素来体虚羸弱,产下一女便离世了。 府里只剩一根独苗,故而她被宠得无法无天。 扬言,只有胜过她手中皮鞭的人,方可娶她为妻。 甚至当街鞭打过一个想攀龙附凤的纨绔子弟,从此吓得世家大族避之不及。 只要一听说是给首辅孙女说亲,立刻退避三舍。 双十的年华,还未出嫁,急得首辅胡子都白了。 原本想榜下捉婿,配给邱元亮,不料被皇上捷足先登,赐婚诚王小女儿。 这下子,首辅彻底傻了眼。 崔好好非但丝毫不以为意,竟还以果断和离的宋谨央为榜样,日日挂在嘴边说:嫁渣男不如不出嫁。 搞得崔首辅一个头两个大。 崔好好见宋谨央点了头,立刻笑着上前行礼。 “夫人,好好失礼!久仰大名,我听说您今日会到相国寺,特意赶来相见。” 宋谨央诧异极了。 “特意来见我?姑娘有何事?” 崔好好连忙解释。 她听说宋谨央和离,狠狠踹了渣男,特别佩服她。 “夫人,您是我见过的女子中的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 “寻常女子遭了罪、受了苦,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您不同! 您不仅声势浩大闹和离,还保住家财,顺手狠狠打脸臭渣男。 为咱们女人争了气。 好好佩服至极,今日特来相见。” 说完又抱拳施了一礼。 宋谨央被她的话逗得啼笑皆非。 山门开了后,当先走了进去,崔好好紧紧跟着她,态度比云氏、冯氏还要亲昵。 一入相国寺,清雅的檀香萦绕鼻翼,耳边传来厚重的钟磬音,烦躁的心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连崔好好也乖巧地没有说话。 几人先到大殿上了香,接着便往方丈室走去。 来到方丈室外,素香前去叩门,不一会儿却苦着脸回来。 “夫人,小沙弥说方丈不在。” “不在?三日前不就递了拜帖?” 素香摇了摇头。 宋谨央让云氏去叩门,可结果还是一样,回说方丈不在。 宋谨央来了火气。 拄着拐杖,亲自走了过去。 抬起手,狠狠一拐敲在方丈室门上,朗声质问。 “相国寺害了人,想一躲了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好家伙! 崔好好看向她的眸子更亮了。 一时间,敲击声吸引了好多香客。 大家纷纷围拢来,想看看发生了何事。 这么一闹,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脸尴尬的掌事和尚疾步走了出来。 “王妃,有话好好说。” “哼!我也想好好说话,可有些人仗着身份摆架子,我有什么办法?只能请出龙头拐好生说话了。” 掌事和尚一脑门子汗,顾不得擦拭,立刻亲自迎宋谨央入内。 崔好好想跟,却被云氏拦住了,三人结伴去地藏殿上香。 宋谨央穿过小院和回廊,来到禅房外,掌事和尚推开门。 宋谨央的龙头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垂目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方丈,瞬间被龙头拐吸引。 他双目大睁,盯着龙头拐来回瞧。 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眸中光芒大盛。 立刻起身,恭敬地向宋谨央行了大礼,激动地开口。 “拜见长公主金安!若贫僧早知道是您大驾光临,定然大开山门,亲自相迎。” “别介!我的身份还未公开,不想招摇过市。只是,你狗眼看人低的性子,几十年都没改变。” 方丈 “嘿嘿”一笑,丝毫不为宋谨央无礼生气。 他哪有闲功夫接待那些无知妇人? 但长公主另当别论,当年可是连先帝都对她赞不绝口。 两人落座。 方丈不紧不慢地解释。 “王妃是来寻仇的?王爷出事,相国寺委屈啊!” “谁说我来寻仇?”宋谨央一口否认,紧接着说明来意,“我是来收账的,相国寺欠我的人情,可以还了。” 方丈苦笑。 寻仇与收账,能有什么区别? 等到宋谨央说明来意,方丈彻底惊住。 什么时候他堂堂相国寺方丈,竟沦为驱鬼师了? 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切记!务必通过你的嘴,告诉世人,汝南王府二老爷,不甘心身后无人摔盆供奉,这才大闹老宅,只要过继亲哥的儿子作为嗣子,他才能安心离开。” “这,这,”方丈有些结舌,“骗人不好吧?” “啪!” 宋谨央拿起几案上的镇尺,狠狠拍了拍。 “鬼骗人,谁还能挑鬼的理?! 鬼骗的是人吗?那是披着人皮的鬼!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少说两句!” 一通话彻底噎住方丈,呐呐点头应允。 宋谨央喝了几遍茶,下了一盘棋,最后叮咛了一番,这才起身离开。 “到时候,世子崔瑜会来求你,等他第三次来求,你才能答应!” 直到宋谨央离开后,方丈才发现,大冬天的,自己的后背早就汗湿了。 长公主真厉害! 云氏三人来到地藏殿。 崔好好不肯入殿。 她素来只信自己,不信神佛。 不一会儿,云氏和冯氏上完香,出了殿。 云氏要去更衣,素香主动带路,领着云氏主仆前去。 崔好好同冯氏边走边聊,没想到志趣相投,两人越聊越投机,竟约好一起坐花船、听小曲。 云氏更完衣,三人往回走,经过一片竹林的时候,隐约传来了人声。 “王妃,赐婚乃皇上的旨意,恕晚生不敢抗旨。”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一个三代务农的泥腿子,竟想迎娶皇亲国戚?你主动上表,说自己有隐疾,不便娶妻,让皇上收回旨意。” 竹林深处,诚王妃坐在石凳上,面前站着邱元亮。 此刻邱元亮气得脸色通红,一脸正气地拒绝诚王妃的无礼要求。 “恕晚生难以从命!” 诚王妃大怒。 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斥。 “你不配做诚王府的女婿!你若答应便罢,你若不答应,我有本事让锦衣卫抓了你,让你从此不能人道!” 第103章 你叫它一声,应声就是你的 邱元亮反而冷静下来。 他不温不火地回答:“我恭候锦衣卫大驾!” 说完,淡施一礼离开了。 徒留诚王妃一人气得七窍生烟。 几息后,也离开了。 云氏叹了口气,始终不明白。 “诚王妃怎的如此想不开?邱状元已入翰林院,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飞黄腾达。她何必如此排斥,非不愿嫁女呢?” “主子,奴婢听说,诚王妃的娘家庶妹来京城探亲了,那个庶妹当年嫁入孔家。” 孔家? 云氏沉思一会,京城及外埠的世家想了个遍,也没有姓孔的人家。 “主子,孔家在南岭。”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联系起来。 云氏惊呼出声:“诚王妃竟想将女儿嫁入商户?” 孔家主做药材,生意遍及大乾,根在南岭,其资财仅次于宋谨央。 如今的当家主母正是诚王妃的庶妹。 她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已娶妻生子,老三年方二十,尚未订亲,与宋鑫爱年纪相当。 这太夸张了吧! 当年柳家将庶女嫁入商户,被人诟病好多年。 宋鑫爱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啊,诚王妃这是想钱想疯了? 她就不怕皇上震怒? 难怪婆母当日如此反常,竟插手小姑娘的亲事。 只怕早就得到了消息。 她原先也误以为,婆母为帮皇上,不惜让人误解,她与诚王妃不合,便拿人家女儿的亲事做筏子。 如今看来,这亲事背后竟另有隐情。 素香冷哼。 “走寻常路,自然是不能的。但若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呢?” 云氏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眼见时辰不早,几人赶紧往回走。 刚走出没几步,素香脚下一崴,惊呼出声,但声音里却满是喜气。 她一脸惊喜地把脚移开,底下隐约露出一颗“土豆”。 “竹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要解将军夫人的毒,就差一味竹苓。 别看它长得像土豆,却比土豆难得不知多少倍。 不仅长于竹林之下的土中,还得经霹雳而生。 形成就难迂登天,又埋于土中,更不易被人发现。 将军夫人当真后福无穷。 自己逛个竹林,竟能一脚踩到竹苓。 她当即打开随身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柄小刀,小心翼翼地挖开边上的湿土,一点点把竹苓起了出来。 素香刚把竹苓捧到手上,边上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大胆小贼,竟敢偷我家主子的东西,还不快把竹苓放下?” 素香寻声望去,一个丫头模样的人,横眉竖目双手插腰,恶声恶气地瞪着她叫嚣。 “你叫它一声,它若应你,就拿去!” 小丫头愤怒。 “它是个物件,怎么可能应声。” 素香一边冷笑,一边飞快地用脚将挖出来的土填回坑中。 白芍见状,立刻明白过来。 她推了把素香,代替她,用自己的脚一点点将土推入坑中,还不着痕迹地将边上的干土移了些过来,摘下几片竹叶,随意地扔在地上。 “既是物件,凭什么说是你的?” 这时,边上走来一位妇人,唇角噙着浅笑。 那人气度娴雅,一件雅青色斗篷,上面用金线绣着竹枝,梳着坠马髻,髻上插着一枚黄金华胜,边上缀着款式简单大方的珠花。 鹅蛋脸上已刻下岁月的痕迹,眼角随着笑意的加深,露出几道鱼尾纹。 美人迟暮! 妇人上前阻拦小丫头。 “如意,不得无礼,好生说话!” 素香瞥了眼四周,小丫头的高声叫嚷,引来了不少人。 一传十,十传百,周围聚来的人越来越多。 “妾身夫家姓孔,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孔太太目光盈盈地落在云氏的身上,看都没有看素香一眼。 “妾身夫家姓宋!” 两见了礼后,孔太太便温和地解释。 “家下人失礼了!她也是为我着急,只是话说得过分了,妾身代她致歉。 妾身当年离京,的确在这片竹林中,种下一颗竹苓。 还曾许愿,若有一日它能长成,妾身就会在京中开设药铺,免费为穷苦百姓看诊。” 一听免费看诊,人群中就发出窃窃私语。 有人甚至越过众人,直接走到素香面前,要她把竹苓物归原主。 “小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挖了别人的东西,硬是不肯归还,是不是过分了?” “对啊!这位夫人人美心善,她怎么可能说假话?你还是快些物归原主吧。” “看你衣着,也像出身大户人家,你挖了别人的东西不还,就不怕替自家主子抹黑?”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瞥着云氏。 云氏一脸懵! 这些人一听免费看诊,便激动得忘乎所以。 为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冲上来指责她们,真不知怎么想的。 孔太太冲众人感激地一笑。 “多谢几位仗义执言!不过,这位姑娘说得也对,竹苓上也没刻着字,的确不能证明就是妾身当年种下的那颗。” 她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起来,声音里不自觉地透出出委屈。 素香嗤笑。 这茶味怎么这么浓呢? 可惜,再怎么茶,碰到她这个“渣”女,算她倒霉。 “我说了,你们谁想要,就来叫它一声,它若应声,你们拿走。” 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 竟然还真有几个傻子,跑上来叫“竹苓”。 连孔太太的小丫头也有样学样地叫唤了几声。 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应。 “你们可看好了,我叫,它就会应声。” 素香高声叫了声“竹苓”,紧接着一松手,竹苓掉在泥地上,发出“噗”的一声响。 “听到没?它应声了,就是我的!” 众人一脸懵! 这也行?! 回过神来后,个个气得涨红了脸。 “你玩我们?” 孔太太也气着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么无耻的人。 双方僵持不下时,宋谨央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崔好好、冯氏、掌事和尚一众人马。 队伍中,竟然还有邱元亮。 众人见到宋谨央,立刻行礼,并让出一条通道。 宋谨央走到孔太太身前,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 “你是柳家的那个小女儿?当年委屈你了,好好的才貌,竟然远嫁南岭商户。此事,的确是你父母不对!” 孔太太眼里的泪水险些控制不住。 这么多年,竟只有宋谨央一人记得她当年的委屈。 可感激归感激,那颗竹苓,她却势在必得。 第104章 把这片竹林搬回府,反正不是相国寺的 孔太太目露惊喜,疾步迎上前来。 “王妃,原来是您!劳烦您还记得我!我一去经年,见您身子硬朗,很是开心!” “别叫我王妃了!我已与汝南王和离,如今是皇上新封的镇国夫人!” 孔太太眼中并无讶色,重新福了福身。 “夫人安好!” 宋谨央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转头问掌事和尚,此事如何解决。 掌事和尚一脸笑,说竹林虽生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所有物,谁都可以取用,此事相国寺管不了。 宋谨央点了点头,也不争辩。 她环顾四周,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人,这会儿全当起了缩头乌龟。 “大家说说,此事如何解决?” 眼见宋谨央发了话,人们硬着头皮回话。 “既然竹林并非相国寺所有,那竹林里的东西就是先到先得。” “没错,没错,一面之词作不得数,谁也没看见这位夫人种下竹苓,自然是先到先得。” “主要是竹苓只认这位姑娘。她一唤它,它立刻发出‘噗’的回应。” “哈哈哈……” 人群爆笑出声。 “说得对,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呱呱叫!事情就是如此!是竹苓自个儿认的主!” 大家心里都明白,竹苓回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当事人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自然没什么意见。 孔太太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她发现自己错了,低估了宋谨央。 原先以为她是个圃于后宅的寻常妇人。 今日看来,她非但刚毅果决,还拥有极好的口碑。 今日自己只怕无法满愿,要空手而回了! 她委屈地擦了擦泪水,低眉顺目道。 “我刚才就说了,竹苓上没刻字,不能说明它就是我当年种下的那颗。夫人,抱歉,是我的错,竹苓我不要了,过几日再登门致歉。” 说罢便想离开。 素香哪容她离开? 这人含糊不清地说几句茶言茶语,若这么放她离去,只怕京中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宋谨央以势压人的流言。 虽然以势压人,就该是长公主的范儿! 但没有以势压人,却被戴上以势压人的帽子,是万万不行的! 她捧着竹苓上前。 “夫人,等一等!” 孔太太以为素香是来服软的,温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吧!这颗竹苓我不要了,许是我记岔了。” 这话说得,好像素香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丫头如意委屈巴巴地嘟嚷。 “主子,这分明就是您当年种下的,再怎么样,也得分您一半啊!” 如意声音越说越轻,头越垂越低。 旁人倒是有些同情她们。 “一人一半这主意不错!” “挖到竹苓的小丫头忒凶悍,得理不饶人!只怕这位夫人没说错,当年真的种下了一颗。” “嘘!你们小声些,那可是镇国夫人府的家奴,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如意得意地瞥了眼素香。 当年自家主子哪种过什么竹苓? 竹苓须得历经霹雳才能长成,若夫人得了,早就入了药,傻子才种回土里呢。 这些穷人真好骗,随便几句话便把他们忽悠住了。 如今舆论又往她们这边倒,她倒要看看,对方还能出什么花招。 素香对旁人的议论充耳不闻。 她向孔太太屈膝一礼。 “孔太太,您既然说当年亲手种下一颗竹苓,还许愿若它能长成,定福泽苍生。 发下如此大愿,您定然记得当年把它种在哪里,说不定还在边上做下标识,便于来年寻找。 您不妨将当年所种之地指出来,证明您当年的确种过一颗竹苓。” 话音刚落,孔太太的脸瞬间僵住。 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对方会反将她一军。 她尴尬地笑了笑。 “不必了,我说过这颗竹苓我不要了。” 素香寸步不让,非得她去竹林中指认不可。 众目睽睽之下,孔太太无奈只得步入林中。 可惜,她当年根本没有种下竹苓,自然不可能指认。 她烦乱地在林子中逛了逛,面色苍白地解释。 “时间久远,我,不记得了。” 她这副模样,众人立刻明白过来。 她——在——说——谎! “天哪!还好这丫头机警,要不然真成了镇国夫人的不是了。” “这夫人好不要脸!我呸!她连旁人的东西都敢觊觎,还会免费给穷人看诊?” “满口谎话!看来孔家也不咋地,他家若在京城开生意,我第一个不会买他们的东西。”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众口一词,说得孔太太瞬间白了脸。 完了! 她只不过想顺手得一味药,怎么竟然扯上了孔家的声誉? 这次她回京,的确担负着在京城开拓生意的重责大任! 天哪! 如果被夫君知道此事,她摇摇欲坠的主母地位,岂非更加雪上加霜? 她刚想低头服软,说几句恳求的话,希望镇国夫人看到以往的面上,饶她一次。 宋谨央却淡声开口了。 “我名下慈济堂,正在招募坐堂大夫,过几日便开放义诊。往后每月旬首固定义诊,诊费及药材费全免。大家不妨口口相传,有需要自行前往。” 众人惊喜莫名,激动得下跪磕头,纷纷高喊。 “镇国夫人大义!我等感激不尽!!!” 孔太太羞得满面通红,匆匆行了一礼,逃也似地离开了。 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人群后的邱元亮,飞快地闪过一抹恨色。 她紧赶慢赶,与诚王妃会合后,一前一后登上马车离去。 马车上,如意小心翼翼地问她。 “主子,解药还差竹苓这一味,现下怎么办?将军夫人还救不救?” 孔太太阴沉着脸,久久没有回答。 她抢竹苓,是为了解将军夫人身上的毒。 当年,七里香之毒,就是她给孙氏的,也知道她会用在将军夫人身上。 未出阁时,因为自己是庶出,只有孙氏愿与她相交,她一直很感激对方。 当对方提出要毒药时,她爽快地把七里香给了她。 这次来京才知道,当年的好姐妹孙氏被发配到庵堂去了,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 将军府的中馈,重新落入正室夫人手中。 孙氏地位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口中的笑话。 她立刻心生一计。 若自己假装拜访孙氏,顺便发现将军夫人身上的毒,顺手替她解了。 将军夫人定然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多个朋友多条路,未来孔家的生意,说不定还能开到军中。 这门生意,向来是宋谨央包揽的。 自己若能从她手中分一杯羹,夫君自会对自己高看一眼。 那些个低贱的小妾,还想抢她地位,怕是不能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出师不利,竟让一个小丫头害得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竹苓她不是没有,却没有随身带。 就算快马加鞭从南岭送来,也要花费不少时日。 而京城药铺,就差这味药。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都是那个小侍女,乖乖地把竹苓交出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偏她花样多,招来了宋谨央。 人群散去。 宋谨央看了满园随风摇曳的竹枝,决定在相国寺留宿一晚。 “素馨,传话宋青,让他把府里的花匠带来,再多些人手。” 见云氏等人目露诧异,她笑着解释。 “我瞧着这片竹林很是欢喜,得把它们搬回府去。日后足不出户,便能看到随风摇曳的竹影,多么美妙?” 刚才掌事和尚不是说了? “竹林虽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的所有物,谁都可以取用”!!! 她堂而皇之搬回去,反而是替相国寺做件善事,省得他们花人力物力养护。 崔好好眸光大盛。 “夫人!干得漂亮!今儿我也不回去了,我要同您秉烛夜谈。”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此刻的她们根本想不到,当晚相国寺发生一起大事,险些性命不保,更别说秉烛夜谈了。 第105章 冯氏捡回一个血人 宋谨央决定留宿一晚后,素香立刻去客堂订了禅房,是一套小院落,靠近后山,环境格外清雅。 素馨则订了一大桌素斋。 相国寺的斋饭与竹林一样,倍受欢迎。 一尝之下,滋味果然不俗,用豆腐干制成的咕老肉,口感一流。 宋谨央几人用了膳,趁着天色还未黑,出了小院散步消食。 云氏情绪有些低落,宋谨央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自己也不常到相国寺,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 大乾,曾经有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太子。 他是皇上与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丰神俊朗,才华横溢。 却在最风华的年纪,遭遇一场意外,从此星辰陨落。 天干物燥,太子死于一场大火。 地点就在相国寺。 皇上悲痛欲绝,华发早生,从此不再设立太子。 锁了东宫,一切维持太子生前的模样。 宋谨央再次叹息一声。 当年,云首辅是太子恩师。 太子薨逝后,云家也出了事,云氏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儿媳。 “娘,”云氏哽咽,“祖父老了,他还能活着回京吗?” 宋谨央沉默不语。 空气里满是云氏压抑的低泣声。 正当几人往回走时,冯氏“呀”的叫了一声。 她挂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急匆匆带着玲珑到前殿去找寻。 结果刚进小院,宋谨央就觉得脚下踩着什么,挪开脚一看,赫然是块玉佩。 “这孩子,毛毛躁躁的,也不晓得先回来找一找,注定白跑一趟。” 夜,来临了。 崔好好赖在宋谨央屋里不肯走。 她收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势,露出难得一见的温婉沉静。 扭捏了半晌,终于问出心中的问题。 “夫人,祖父祖母催我嫁人,我却不愿!这世间哪有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宋谨央看着崔好好,见她一副半羞半怒的模样,笑了起来。 “我做生意这么多年,深谙为商之道,这嫁人与为商其实是一个道理。” 崔好好顿时来了兴致,神情更为专注。 “就以雅冠布庄为例。不管美丑,铺子里的布料总有人买。有人喜雅,有人喜艳,有人喜纯色,有人喜花纹。每一匹布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有需要它的人。” 崔好好眸光越来越亮,视线牢牢锁住宋谨央。 宋谨央告诉她,最适合她的一条路是招赘。 找世家旁枝的孩子,那些孤苦无依,却品性过人的后生就很合适,也免得日后许多麻烦。 “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完美之人、完美之事,只活在话本子里吧!” 崔好好还想说什么,院子里突然传出“咚”的一声响,空气中瞬间飘来极淡的血腥味。 宋谨央脸色骤变。 “噌”的一声,素馨飞快地从腰上解下软剑,起身就往外冲。 院子里。 冯氏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她的背上竟背着一个人。 那人肩胛骨上中了一箭,浑身染血,人已晕死过去,衣袍比常人短了一截,再仔细一看竟然没有双腿。 素香提着灯笼凑近,宋谨央神色大变。 “人羽?怎么是你?出什么事了?小五呢?” 此刻的黑掌柜,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话。 冯氏强撑一口气,她拼着命将人背回来,早就力尽。 “娘,锦……锦……衣卫……玲……珑……死了!” “快,扶进屋里。” 崔好好心急想救人。 宋谨央立刻阻止,“不行,他们不能留在这里。” 下一秒,素馨跳上院墙,眺望远处后,白着脸禀报。 “夫人,外面都是点着火把的人,最多一炷香,便能到这里。” 云氏早早安置了,听到声音穿衣赶了出来。 “云氏,你可还记得太子在此地的秘密处所?” 云氏一愣。 宋谨央大急:“快,还愣着干么?你带着他们躲去那里!从后窗翻出去。” 冷风一吹,血腥味冲入鼻翼,终于彻底惊醒了云氏。 她立刻反应过来,扶起冯氏便向后走去。 “素馨,你跟着他们,保护他们!不到天明,绝不能现身。” 崔好好死活不愿跟他们离开。 她抄起皮鞭,猛地往地上一抽,一字一句道。 “夫人,我护着您!区区几个锦衣卫,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对!” 宋谨央眼见劝不动她,只能让她跟在身边。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切记,你牢牢跟在我身边,可保你无虞。” 紧接着,宋谨央龙头拐狠狠一敲地面。 “二十八星宿,速速现身。” 一、二、三、四、五……二十八道身影齐刷刷跪地。 “夫人吉祥!” “南方炎天上前听令。” “鬼宿听令!” “柳宿听令!” “星宿听令!” “鬼宿速往宫中禀报皇上。” “柳宿速速前往顺天府。” “星宿速速禀报锦衣卫指挥使!” “是!” 三道身影往三个方向齐刷刷消失。 “西方幽天上前听令!” “壁宿听令!” “奎宿听令!” “娄宿听令!” “跟上刚才离开的几人,务必保他们无虞。” “是!” 三道身影穿窗而出,瞬间消失无踪。 “余下星宿听令,没有我的号令,不得轻易现身。” “是!” 数道身影犹如突然出现般,突然消失。 整个小院,瞬间恢复平静,留下几盏在冷风中摇曳的灯笼。 若非空气中还带着一丝血腥味,崔好好都要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 “夫人!锦衣卫而已,您为何如临大敌?” “你可曾见过锦衣卫失手?” 崔好好一怔,面色渐渐泛了白。 一个没有双腿无法行走的人,是怎么来到相国寺的?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她握着皮鞭的手,越收越紧。 来不及细问,无数有序的脚步声逼近。 孙承志一路跟着黑人羽,来到相国寺。 黑沉沉的山门犹如潜伏在暗夜里的野兽,张开大口,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包围相国寺,一只鸟都不准飞出去!!!” “是!” 今夜,他本想杀黑人羽,听说宋谨央留宿相国寺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不仅要杀黑人羽,也要杀了宋谨央。 当机立断留下黑人羽半条命,一路引导他逃到了相国寺。 本想等他一入寺就杀了,可叹他命好,竟然有老相好救他。 也罢! 多留他些时辰吧,先结果了宋谨央,也是一样。 一个和离的女人,就算皇上册封其为镇国夫人,又能如何? 没有娘家依仗,没有夫家庇佑,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宋谨央! 他咬牙切齿地暗恨。 凭什么她宋谨央害了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她害惨了妹妹,害得她被世人耻笑,连带他也被世人唾骂。 不仅如此,她还害得他在锦衣卫举步维艰。 上次发生的事,引起了指挥使的疑心,夺了他大半的权力。 这一切,全拜宋谨央所赐! 他若不取她性命,天理难容。 他一路带队,沿着血迹寻到小院门口。 黑洞洞的院门大开,有一种请君入瓮的吞噬感。 他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不安的感觉顺着脊背向上漫延,直抵心肺,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第106章 引蛇出动 孙承志抬脚想进小院。 边上的下属拦了他一把。 “大人,您真的要这么做?镇国夫人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您就不怕皇上追究?” “怕什么?死都死了,还能拿锦衣卫怎么着?大不了扔几个替死鬼出去。少了咱们,谁替皇上办那些个脏污事?” 另一个下属傲然地说道。 “可是……” “别可是了,走!” 下属的话堵住了,他本想提醒他小心,今日的事太顺利了,顺利地有些邪门。 孙承志刚走进小院便愣住了。 宋谨央正神情悠闲地围炉夜话。 首辅孙女儿恭敬地在边上倒茶送水。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若非院子的地上,还洇着一滩黑色的血,他还以为误入仙鹤楼贵宾厅了。 看见崔好好,他眉头一皱! 事涉首辅,不得不小心谨慎。 崔好好见他进来,立刻松开鞭子,“啪”的一声,冲地上抽了一鞭。 “站住,再敢上前,鞭子伺候。” 番役发出讥讽的笑声,其中一人身影微晃,崔好好手中的皮鞭就到了对方的手中。 崔好好一脸懵。 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迷晕了。 那人还想抬她进厢房,被素香一把推开,换成自己将人送进了厢房。 宋谨央一脸淡然,不温不火地问。 “孙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孙承志心咯噔一下。 宋谨央眼见他们迷晕人,却不动声色,像是料定他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女人太冷静了,难不成还有后招? 他不免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了,没有仔细谋算布局就出手。 他的下属见状,轻声在他耳边劝说。 “大人,镇国夫人会不会在唱空城记?” 一听这话,孙承志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他怎么没想到? 一个离了王府的女人,只怕带来的家丁都没几个,拿什么同他斗? 这么一想,他的胆子立刻大了起来。 “镇国夫人好定力!你欺辱了我孙承志的妹妹,还想全身而退?今日你死定了!!!” “哦!欺辱了如何?我宋谨央想欺人,还要同你打招呼? 老婆子活到花甲之年,你还不一定能活到我这寿数呢!” “你……” 孙承志脸色一变,想到手中的筹码,瞬间镇定下来。 “夫人,您以为今晚来的只有我吗?我们兵分两路,您猜猜另一路去了哪里?” 宋谨央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来啊,把人带上来。” 推搡间,云氏一行人被重新带了进来。 “母妃,对不起!” 云氏含着眼泪抱歉,宋谨央摇了摇头。 “这事不怪你,他们有备而来,怎么可能让你们躲起来?” “哈哈,姜是老的辣,还是镇国夫人有眼力劲。” 说罢,他向手下番役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人提刀而上,团团围住云氏几个。 “啊!” 惊呼声响起,黑人羽被人“嗵”的一声扔在冰冷的地上,痛得他皱着眉头醒来。 看到宋谨央的一刹那间,还未开口说话,一阵剧痛传遍全身,痛得他失声痛呼。 孙承志将他肩胛骨上的箭,死命往肉里扎,“噗”一声,箭矢穿过血肉,箭头从前面穿了出来。 冯氏惊呼出声,拼命想阻止孙承志。 可她力量微小,哪里是对手? 黑人羽痛得浑身颤抖,却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冷汗从发根一滴一滴地滴落,渗进冻土,渐渐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 孙承声手上仍不断用着力。 “镇国夫人,心可真硬啊!这可是最忠于你的掌柜,你真的见死不求?” 冯氏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哀求地看着宋谨央。 孙承志终于放开手中染血的箭,一步一步走到宋谨央面前。 “镇国夫人,只要你跪下求我,我就放过你们,如何?” 冯氏爬了过来,匍匐在宋谨央的脚下。 “母妃,求您救救他,救救光翰。他这一生太苦了,他不能再出事了!母妃,求求您!” 云氏见状大惊。 “嗵”的一声跪下。 “大人,我是母妃的儿媳,我代她下跪,求您饶过咱们。” 冯氏也端端正正地跪地,视线始终在萦绕黑人羽身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黑人羽,一颗心碎成片片。 自己第一次没能救他,这一次难道还是救不了他吗? 宋谨央看着黑人羽。 后者惨白着一张脸,惨烈地一笑。 “夫人,他……不会……放,您……” “啊!” 孙承志从怀里掏出一包盐,毫无征兆地撒在他的伤口上。 痛得他再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闭嘴!没用的残废,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嗯?!” 孙承志双目充血,犹如一个野兽,疯癫地看着地上的黑人羽,一股噬血的快感瞬间淹没了他。 “你命大,让你逃过一次!这一次,你休想逃出生天。” 孙承志恶狠狠地转身,面向宋谨央,大声咆哮。 “镇国夫人,你有没有当黑掌柜是自己人?还是仅仅把他当作下人?你觉得为了个下人,不值得下跪,是吗?” “没错!” 宋谨央的话一下子震惊了所有人。 冯氏怔怔地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宋谨央站起身,一步一步拄着龙头拐逼近孙承志。 “一个掌柜的,我宋谨央手上没有千个也有百个。你凭什么认为,凭他就可以威胁我?” “你!” 孙承志气得额突突地跳。 “他不可以,谁可以?” 孙承志一把扯过冯氏,把手中的绣春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她可以吗?” 宋谨央冷静地看着他,眉梢都没有抬一抬。 孙承志气血逆流,险些被她活活气死。 他一把推开冯氏,揪住云氏的发髻,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啊!” 云氏痛得惨叫出声。 “她呢?她可是云首辅的孙女,您连云首辅也不放在眼里吗?” 宋谨央的眼里露出怜悯之色。 孙承志刹那间被逼疯。 宋谨央越是平静,他越是狂怒。 宋谨央越是淡然,他越是疯癫。 宋谨央怜悯的眼神,是逼疯他的最后一 根稻草。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狂怒地抄起绣春刀,使出吃奶的劲,往云氏白嫩纤细的脖子砍去。 他的理智早就消失无踪。 他要看宋谨央崩溃,要她痛哭流涕,要她跪地求饶。 “住手!” 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刀锋擦着来人的手,失了准头,往边上斜了出去,狠狠地砍在地上。 掌风打在刀上,来人身子一僵,一侧身,抱起云氏一个飞旋,稳稳地落到几米开外。 落地后,他焦急地打量云氏,从她的发丝、到她的脖子。 当看到洁白如瓷玉的脖子上,留有一道血痕时,顿时双目通红,气急攻心。 “挽月,疼吗?” 他的手刚想轻轻地抚上伤口,便被云氏一把推开。 “四殿下,请自重!” “不,挽月,我不要自重!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妻!” 四皇子不容她挣扎,狠狠地将她拥进怀里,似要将她融进骨血般用力。 “别动,挽月,我害怕,刚才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当年,我不该退缩,挽月,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氏从发髻上拨出簪子,用簪尾的尖处狠狠地扎进脖子,哑着声道。 “放手!” 四皇子大吃一惊,立刻松了手。 “挽月,你放下簪子,我放,我放!” 赶紧放开她,连退三步。 云氏踉跄地跑到宋谨央身后,整个人软倒在地,痛哭出声。 第107章 箭林,命悬一线 黑黢黢的后山,伸手不见五指。 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黑暗里,传来一阵极细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焦灼又低沉的声音响起。 “大人,糟糕了,锦衣卫半道把人截走了。” 可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包围小院,格杀勿论!!!” 小院里。 四皇子焦灼的目光,随着云氏的身影,移到宋谨央的身上。 他目光一滞,目露尴尬,疾步上前行礼,焦急地解释。 “夫人!您千万不要怪挽月,要怪就怪我!都是我的错!”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侧身让礼,嘴上丝毫不留情面。 “四皇子,的确是你错了!皇子乃男子,一段往事,于你是风流韵事,于旁人或许就是性命攸关!” 四皇子眸光猛然缩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本是客套话,宋谨央竟真的教训起人来。 哪怕是嫡母皇后娘娘,看到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未有过一句重话。 她宋谨央一个和离的老妇,仗着曾经救过父皇的命,拿腔拿调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面上却更为客气。 “夫人说的是!” “拜见四皇子!” 孙承志黑着脸行半跪礼,身后跪倒黑压压一大片番役。 四皇子正窝着气呢,孙承志正好撞到他的枪口上,当下没好气地讥讽。 “孙佥事好大的官威,连镇国夫人的麻烦都敢找?是不是连我也不打算放过?” 大冷的天,如雨般的冷汗从孙承志骨子里渗出,不一会儿汗湿了衣衫。 他低眉顺目地说:“下官不敢!” 目光瞥到黑人羽,心中大急,此人若是不除,后患无穷。 不免后悔自己头脑发热,为何非要置宋谨央于死地不可? 却因此耽误了正事! “四皇子见谅,下官在追捕人犯!既然人犯已抓到,请容下官告退。来啊,把人带走,押入大……” “牢”字还未吐出,他忽然觉得胸口一凉。 低头看去,一枚染血的箭矢当胸穿出,鲜血顺着箭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下一秒,眼前一黑,整个人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另一道箭矢,发着“嗡嗡”声,急速地往黑人羽射去。 冯氏目眦欲裂地冲上前去,挡在黑人羽身前, “噗”的一声,箭从她腹部射入,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瞬间软倒在地。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侍卫们赶紧护着四皇子往后退去,避进了厢房。 转眼间,如雨般的箭矢疾驰而至,挡住了月亮的冷光,众人眼前顿时一暗,心猛地一沉。 说时迟那时快,素香飞快地背起宋谨央,跑进最近的厢房。 云氏紧随其后。 素馨甩出崔好好的长鞭,卷起冯氏背到肩上,又用脚一踢,弹起黑人羽,拎着他火速冲入厢房。 房门刚刚关上,一阵“突突突”的叫嚣声,门上、窗梭上,钉上密密麻麻的箭矢。 不少箭矢穿过窗户纸,直射进房内,侍卫们严阵以待,用长剑拦住箭矢,将屋的人护了个严实。 小院里,传来阵阵惨叫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番役们傻了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到反应过来,一大半人倒在血泊之中,余下的人咬牙拔出武器,不断阻断密密麻麻的箭矢。 箭,太多了!!! 双拳难敌四手,番役连番中箭倒下,鲜血流了一地。 屋子里,宋谨央脸色凝重,眉目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氏吓得脸色惨白,心扑通扑通乱跳,神情尚算镇定。 素香匆忙将药粉洒在黑人羽、冯氏的伤口处,紧接着便起身挡在宋谨央身前,加入了战团。 但是,箭矢就像长了般,疯一般往房里冲。 屋里空间狭小,施展不开。 躲避不及,好些个侍卫中箭倒下。 领头的见势不妙,带着人便往外冲去。 “殿下,属下去外面迎战,您,多保重!” 屋门刚刚拉开,便有两人中箭,瞬间被射成刺猬。 队长咬咬牙,用两人的身子当盾牌,慢慢向外移去,和为数不多的番役一起,死死抵抗强劲的箭矢攻势。 屋里,剩下的几个侍卫和素香、素馨一起,挡在四皇子内人的前面,拼命拦截箭矢。 四皇子满脸急色。 有侍卫提议。 “殿下,敌人势在必得,咱们被动应战,只怕并非长久之计。属下从后窗跳出,去寻找箭矢来源……” “去吧,小心!” “殿下保重!” 几人穿窗而出。 一时间,压力全在素香、素馨的身上,两人咬牙死扛着,一步不敢退。 倏然,一枚箭矢穿过剑雨,直扑宋谨央面门。 素馨目眦欲裂地急呼:“夫人!小心!!!” 宋谨央看着近在眼前的箭矢,半步不退。 她的身后是受伤的黑人羽、冯氏,她若退开,他们就要遭殃。 素香、素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眼前的疾矢一刻不停,她们实在分身乏术。 四皇子眸光微暗,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成了拳。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一飞冲天,“唆”的一声,徒手接住了箭矢,闷哼出声。 崔好好站在宋谨央身侧,她徒手接住了箭矢,箭尖离开宋谨央的面门只有一寸。 四皇子在人影动的时候,也动了,拔出腰间的长剑,挥舞着冲过来。 “夫人,您没事吧?” 他满脸关切地问。 宋谨央淡然一笑。 “无事!崔姑娘,多谢!!!” 崔好好浑不在意,她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咬开瓶盖,胡乱将药粉洒在手上,用帕子包上,立刻取回卷在冯氏腰间的长鞭,加入了战团。 崔好好的加入,让素香、素馨的压力顿时减轻很多。 兴许是侍卫们找到弓箭手的缘故,外面射来的箭矢少了很多,屋里的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宋谨央目光怔忡地看着空洞的窗户,和摇摇欲坠的屋门。 内心天人交战。 谋划了这么久,终于震出浮在水底的人。 可是,要解开眼前的困局,就得召出二十八星宿。 但那样的话,就会暴露她的身份。 她余光瞥向四皇子,暗忖: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她松了松死死握在龙头拐上的手,缓缓地放下离地一寸的龙头拐。 突然,空中传来“嗖嗖”声,密集的声音犹如架在众人脖颈的刀。 众人脸色倏然一暗,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第二波箭矢,比第一波更迅疾、更密集,像疯子们前赴后继地涌来。 “当”“当”“当”,就在众人准备恶战一场的时候,屋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和箭矢落地的“噗噗”声。 第108章 搬竹林,掌事和尚急得跳脚 小院里。 以方丈为首的僧众,左手木鱼、右手木棰,奋力抵御箭矢的攻击。 一根木棰被他们舞得密不透风! 他们一边抵抗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道道梵音,由缓而疾,犹如箭矢般四下发散。 梵音传入弓箭手的耳中,有的吐血倒地,有的脸色惨白,有的双手颤抖。 再也拉不开弓矢。 蒙面头人双目猩红,如野兽般狰狞。 这帮秃驴本事还真不小。 自己倒是小看了他们! 相国寺,今日你们挡我的路,来日我要灭你们的山门。 “大人,大事不好!前方急报,我们的人没能逃出京城,全部被抓!”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人,咱们中计了!突围的三道人影,根本不是去搬救兵的!而是下令封锁城门,在城中大肆搜捕。我们的人没有防备,全部被抓!” “哇!” 头人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挤出咒骂。 “镇国夫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大人,不好了!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人上山了!” 那人迅速封住穴位,火速跑上山坡,往远处眺望。 果然,“之”字形火把,从山脚快速向上移动,举目望去,一眼望不到头。 “走!” 他恨声下令,被迫带着手下翻过后山,消失在群山深处。 厉凌疾步走入小院。 “夫人!下官来迟,请您责罚!” 宋谨央缓步走出屋门。 屋外,横七竖八叠着无数番役的尸体。 她眸光一暗,收回视线,看向厉凌。 “事情可解决了?” 众人一愣!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厉凌抱拳一礼,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庆幸。 “幸不辱命!城中细作悉数捕获!” 众人大惊! 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后者稳如泰山地站在尸山人海中,犹如一枚定海神针,气势逼人! “阿弥陀佛!老纳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宋谨央的目光移到方丈手中的木鱼上。 明明看着是木料,却通体黑漆漆的,发出幽幽的莹光。 木鱼抵御住箭矢的攻击,却连一丝划痕也没有。 宋谨央的眸光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方丈,我也是修佛之人,不如将你手中的木鱼同我结个善缘吧。” 方丈呵呵一笑,将手中的木鱼递给了宋谨央。 机灵的素香笑吟吟地双手接住,双手猛地向下一沉,险些握不住。 掌事和尚另外安排厢房,宋谨央一行人微微洗漱后,疲累地沉沉睡去。 隔日,掌事和尚被竹林传来的响声惊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来到竹林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半边竹林消失无踪,绿竹躺在驴车上,一车一车地往山门外驶去。 “这,这,怎么回事?” 掌事和尚急得跳脚。 “住手!停下!快停下!!!谁允许你们挖竹林的?我的老天爷呀!!!” “不是你允许的吗?” 宋谨央不温不火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转头看去,气定神闲的宋谨央,坐在竹林边上,喝着茶、吃着相国寺点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我允许的?” 掌事和尚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懵。 素香上前一步,屈膝一礼。 “大和尚,‘竹林虽生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所有物’,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素香步步紧逼。 “ ‘谁都可以取用’,这句话又是不是你说的?” 掌事和尚惊得连连后退。 “还有,还有,‘此事相国寺管不了’,这话还是不是你说的?” 素香挑衅地看着他:“大和尚,这些话可都是你说的呦!本姑娘都记着呢!” 掌事和尚急得直冒汗。 “姑娘,话是我说的,但是……” “什么?你想不认账?和尚能说谎话?佛祖可是要问罪的呦!!!” 素香指了指天,吓得掌事和尚赶紧捂紧嘴巴。 想想不甘心,带着哭腔求饶。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 宋青指挥着花匠和下人,不停地挖着,不一会儿,又挖空一大片。 掌事和尚看着空荡荡的竹林,哀嚎一声蹲下身子掩面哭泣。 他哪知道镇国夫人这般狠,自己不过不想插手贵人间的事。 她倒好,直接来个釜底抽薪,把竹林全挖走了。 还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镇国夫人太狠了! 这边,宋谨央指挥下人搬竹林,那边方丈室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崔瑜一大早起身,急匆匆赶到相国寺,山门刚刚打开,他便递上拜帖。 却连方丈的面也没见到。 小沙弥告诉他,方丈闭关三日。 他垂头丧气打算回去时,听到几个僧人的议论声。 “镇国夫人真厉害,掌事和尚不过随口一句,她上纲上线,竟真的挖走了竹林。” “啊?竹林可是相国寺的一景,当年先帝都赞不绝口。” “听说竹子已运回了镇国夫人府,一入府便种在镇国夫人的后花园。” 崔瑜震惊! 母妃这是想干么? 不问自取是为盗! 她虽然同父王和离了,可还是自己的母妃。 她就不担心儿子们被人戳脊梁骨? 他虎着脸赶到竹林。 果然看到怡然自得的宋谨央,和扭曲着脸蹲在地上嚎哭的掌事和尚。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揖到底。 义正辞严地开口。 “母妃!您若要竹林,儿子替您添置,您岂可私自从相国寺挖呢?” 他沉着声,语重心长地劝说:“母妃,您快让他们停手!您这行为同偷盗有何区别?” 掌事和尚见终于有人替自己撑腰了,立刻站起身连连点头,感动地热泪盈眶。 崔瑜受到鼓励,更加来劲了。 “母妃!您从小教导我们,要做正直的人。可您看看,您今日这等行为,与正直可有半毛钱关系?” 宋谨央最后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按了按唇角,站起身吩咐。 “回府!宋青,务必全部搬回府!” “是,小的定不辱命!” 宋谨央连眼风都不扫崔瑜一眼,带着一众人出了相国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崔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至极。 崔好好在离开前,丢下一句话,臊得他满脸通红,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奇了怪了,签下断亲书的僵尸怎么又复活了?脸还要不要了?” 太极殿里。 皇上早朝时,满面红光,满脸堆笑。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懵。 “众爱卿,天佑大乾!昨夜,潜伏在京城的波斯细作,全部落网!哈哈哈……”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圣明!” 中宗摆摆手。 “昨日这一出,全赖镇国夫人的功劳!朕定的封号果然没错!镇国,镇国,果然是大乾的定海神针啊!” 此言一出,有人倏然变色。 第109章 自找没趣的崔琅 回到府里,宋谨央立刻差人去请太医,为黑人羽、冯氏疗伤。 冯氏送回了六院。 黑人羽安置在客院,派了两个小厮伺候。 以往伺候他的小五不在了。 小五只来得将他送入相国寺,就伤重不治。 而玲珑为护着冯氏,也不在了。 宋谨央命人好生安葬两人。 府里的刘嬷嬷早就按捺不住,着急万分地候在二门处,伸长脖子等宋谨央。 昨儿夜里,大街小巷火把通明,吆喝声、哭喊声、咒骂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担心了整整一夜的刘嬷嬷一见到宋谨央,立刻哭出声来。 “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御了厚重的簪环,换了身舒适的棉布袍,宋谨央浅酌了一口岩茶,这才将昨儿发生的事告诉她。 “夫人,崔姑娘会不会把暗卫的事说出去?” 刘嬷嬷不放心,那人同宋谨央再亲近,也是首辅的孙女。 素香笑嘻嘻地插话。 “嬷嬷,你就放心吧!崔姑娘醒来就不记得这事了。” 刘嬷嬷闻言笑了起来。 “倒是忘记了,你出身虎翼,自然有你的法子。” 说话间,下人禀报,宋黎求见。 宋谨央顿时笑得眉飞色舞。 “黎儿来了,快,快请进来!” 她立刻起身,站在梳妆镜前,左瞧右瞧。 “阿留,快替我看看,可有不妥当?” 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好,一切都好着呢。” 宋黎面带急色,大步走了进来。 “娘,您没事吧?昨儿闹了半宿,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了?” 宋谨央笑着迎上去。 “黎儿,快坐,素香,上热茶,哦,还有槐花饼,黎儿最爱吃这个。” 两人坐下后,宋谨央也不瞒他,将昨夜相国寺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宋黎顿时急红了眼。 “娘,您以后再出府,叫上我一块儿去,我护着您。” 宋谨央感动得热泪盈眶。 “傻孩子,我真没事!倒是你,今年要参加府试,可有把握?” 刘嬷嬷见娘儿俩聊得热乎,悄悄地同下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人退了出去,留他们两个说悄悄话。 屋外,刘嬷嬷擦了擦眼泪,一颗心暖得快化了。 突然,院外传来喧哗声。 刘嬷嬷立刻向外走去。 “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 院门口,黑着脸的老六崔琅,死活要往里冲。 “站住,”刘嬷嬷毫不客气地拦住他,“夫人现下没空,六爷请回吧。” 崔琅气得直喘粗气。 “崔理能进,为何我不能进?” 刘嬷嬷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宋黎少爷是夫人的儿子,六爷已同夫人断了亲,亲疏远近一目了然,谁能进谁不能进,六爷还看不明白吗?” “你,你,别以为是母妃跟前人,说到底还不是个奴才?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等着!六爷尽管放马过来,我若认怂,从此跟你姓,姓那最肮脏下贱的崔姓。 来啊,把六爷叉出去!” “砰”的一声,院门在身后关上。 崔琅面目狰狞扭曲,转身大步往客院走去。 既然母妃不待见他,那他就自己动手,将黑人羽扔出府去。 客院。 黑人羽已然清醒,肩胛骨的伤也上了药,绑上厚厚的绷布。 一个小厮在院子里熬药,另一个坐在门廊上打盹。 听到脚步声,打盹的小厮立刻迎上前来。 “六爷,贵客睡着了,此刻不便待客。” 崔琅一把推开小厮。 小厮冷不丁被推开,整个人跌出去,脑袋重重地磕在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吓得哭爹喊娘。 熬药的小厮见状,赶紧躲出去喊人。 崔琅带着人冲进厢房。 黑人羽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 崔琅一怔。 对方眸色黑沉,无波无澜地看着他,眼底的世界似大得无垠,一眼望不到底。 他莫名晃了晃神,瞬间镇定下来,咬牙切齿地质问。 “贱人,你竟敢登堂入室?来啊,把人给我扔出去。” 黑人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演。 他越是平静,崔琅越是气得上头。 他拦住上前的下人,抄起博古架上的一柄玉如意,重重地按住他的伤口,死命地来回碾压。 “你这伤,是我府上替你治的,自然得让你原样出府。” 伤口处重新汩汩地渗出血来,黑人羽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仍定定地看着崔琅,一声不吭。 崔琅气得倒仰,他越是一声不吭,他下手越是重。 连下人都看不过眼,赶紧想拉开他。 “六爷,算了吧!万一夫人问起来,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下人的话非但没有劝住他,反而像火上浇油般,燃起了他的冲天怒火。 他下手越发用力,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住手!” 宋青大步走了进来。 一把推开崔琅,招呼身后的太医赶紧替黑人羽诊治。 太医一边诊治一边摇头。 “缝的线绷断了,伤口裂开了,得重新缝合,又得受一遍苦。” 宋青脸色也不好看。 夫人将人托付给他,他没看顾好,让人二次受伤,无法同夫人交代。 他目光幽幽地看向崔琅。 “六爷怎么还同一个下人置气?” 宋青这话说得客气,给崔琅留了脸面。 崔琅冷哼一声。 “管家来得正好,赶紧将人扔出去吧。” 宋青眉头紧紧地蹙起。 这六爷行事怎的如此不讲究? 连夫人的人都敢赶? 刚才院子里的两个小厮,一个回来了,一个太医给止了血、上了药,这会儿也止了哭。 两人气鼓鼓地走进来。 一人一句看似讲笑话,实则把崔琅从里到外讥讽个遍。 “宋管家,六爷有气,是有原因的!六太太见天地往黑掌柜铺子上跑,一日日等在外面,就为了看黑掌柜一眼。” “宋管家,您就原谅六爷吧,他也不容易!脑门上顶着青葱草原呢,哪个男人受得住?” 边上几个下人听到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偷眼打量崔琅。 嘿,崔琅的脸色黑得像关公! 得!看来小厮说的是真的。 崔琅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想打人,被宋青拦下了。 “六爷,黑掌柜是夫人的客人,您要赶人,能征得夫人的同意。” “我是母妃的儿子,凭什么不能赶人?” 脑袋开花的小厮恨毒了他,大声喊道。 “爷,黑掌柜客居于此,难道您不是?您早就与夫人断了亲,还是赶紧回院整理行囊,早日搬去老宅吧。 听说老宅闹鬼,六爷,您可当心着点!鬼啊,最喜欢心中有鬼的人。” “哈哈哈……” 两个小厮笑得肆无忌惮。 崔琅气得险些吐血,如今连下人都敢欺到他头上? 这时,刘嬷嬷带着一大帮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她一听到崔琅来找黑人羽麻烦,立刻带着人手赶来。 一进门就指桑骂槐。 “有些人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棵蒜,也不看看如今的府里到底是谁当家作主?” “来啊,将这些人给我绑了,交给人牙子发卖。吃镇国夫人府的、喝镇国夫人府的,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帮着外人欺负夫人的贵客,谁给你们的胆子?” 刘嬷嬷一进来,直接指挥人绑了崔琅带来的下人。 那些人吓坏了,纷纷喊救命。 刘嬷嬷丝毫不动容, 狠狠地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叫你一声六爷是客气!你是王府爷们,同镇国夫人府可没半毛钱关系。” 一句“外人”,一句“没关系”激得崔琅胸口一痛,顷刻间满嘴血腥味。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六院,不顾丫头的阻拦,闯进了上房。 第110章 中宗夜访镇国夫人府 冯氏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腹部传来阵阵痛感,让她无法安眠。 玲珑不在了。 一想到她,她就心疼地无法呼吸。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己终于救到了白光翰,哦,不,黑人羽。 门,“砰”的一声被强力推开。 崔琅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死死地盯着冯氏,双目猩红,眼底全是怒气。 “冯氏,你好,你好,你好得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我戴绿帽?你我成亲至今,我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不管他如何咆哮,冯氏始终一言不发。 那模样同黑人羽何其相似? 气得他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嘶……” 一阵痛苦的呻吟从冯氏嘴里溢出。 崔琅松开手,她重重地倒了下去。 “冯氏,我说过:你想和离,须忍一个月。在此期间,你若再敢惹是生非,我立刻将黑人羽杀了。” 冯氏终于有了反应。 她警告般看向崔琅,哑着声质问:“你敢?!” 崔琅邪肆一笑。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怕自己同冯氏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杀了她。 毒妇! 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越是想离开,我越不会让你离开! 正院里,宋谨央与宋黎依依不舍。 “你这孩子,今日就该搬回府,偏还要等到后日。” “娘,明日族学休假。儿子打算邀请三位先生到小院一聚。后日一定早早回府。” “除了李先生、范先生,还有哪位先生?” “济远先生!先生说他即将出京去江南,拜访几个素日老友。待回来后,邀请我去他的草庐做客。” 宋谨央眸光一亮。 济远怕是看上了宋黎,要收他做关门弟子。 如此甚好! 宋黎改姓宋,再留在崔氏族学,的确不合适。 “农历四月的府试,农历八月的院试,你当真都要参加?” “娘,我已经耽误太多年。考过院试后,就该全力为乡试做准备。您放心,儿子有把握。” 宋谨央心疼地看着他。 “你住的院落我已经修缮一新,就在勤谨院边上。那里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光线好极,推开窗就能看到一大片竹林,景致清幽,最适合读书。”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宋黎见时辰不早,便告辞离去。 路过四房院落时,他看到上次的小姑娘,远远地冲他屈膝一礼。 赶在晚膳前,宋谨央去前院探望黑人羽。 叮嘱他安心养病,并安排了家丁守院门。 这下子,谁也别想闯进去胡作非为。 回院时,路过与老宅相通的那扇门时,“啊……”的传出惨叫声。 一行人吓了一大跳。 素香、素馨赶紧上前,牢牢护住宋谨央。 宋谨央眉头蹙起,听声音像是老管家发出的。 不一会儿,门那头果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王爷梦魇了,咬了管家,快去禀报世子爷。” “走吧!” 宋谨央眉都没有抬,拄着拐杖直接回了院。 崔瑜正在用膳,听到老宅传话,放下筷箸,带着府医,急匆匆赶了过去。 王爷的院子里,管家的手指被王爷死死咬住,鲜血从指尖流下,整个手血红一片,伏在王爷榻边哀嚎连连。 见崔瑜疾步而来,下人一脸急色地禀报。 “世子爷,王爷无论如何不肯松手,该怎么办啊?” 管家听到动静睁开眼,一见崔瑜便挣着想要起身。 “世子爷,救救老奴!王爷梦魇,老奴上前唤他。不料,王爷一口咬在老奴的手上……唔唔唔……痛死老奴了……唔唔……” 他心里那个悔啊! 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背着镇国夫人,替王爷瞒下他的外室。 害得全家人同自己一道吃苦受罪。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无论如何不会背叛夫人。 府医赶紧上前查看,连连摇头。 “王爷魇着了,如今还不清醒,无法劝说他松口,除非能唤醒他,否则……唉,管家的手指怕会不保!” 管家一听,吓得拼命干嚎。 凄厉的声音传遍整座宅子,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梦里的崔承,又梦到那道鲜红的身影。 血影非但追着他不放,还伸出手拽他,非要拉他下去陪她。 他急怒攻心,一口咬上对方胳膊,豁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咬住。 敢让我陪你?看我不咬死你!!! 耳边传来呜咽声,他咬得更用力。 突然,脸上剧痛,眼前的血影消失了,鼻翼传来阵阵血腥味。 他茫然睁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咬着一只人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唔……”地叫出声。 府医趁势赶紧拉出管家的手,扶着他去边上疗伤。 崔瑜也松了口气,叮嘱下人好生照顾着,就退了出去。 王爷惊魂未定,想多留崔瑜一会儿,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原地呜咽。 崔瑜沉闷地来到屋外,抬头看向逐渐暗沉的天色。 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兄弟几个的银钱,只有老二、老三媳妇交了进来。 老四、老五、老六、小七,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他茫然地看着四方天,王府的未来就像这逐渐暗淡的天光,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一会儿,府医背着药箱出来了。 踌躇半晌,终于迎上前施了一礼。 “世子爷,往后我不便再到老宅看诊。毕竟,我的例钱是镇国夫人给的,没有她的许可,实在不方便再过来,还望世子爷见谅。” 说罢,背着药箱急匆匆走了。 崔瑜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看着府医的背影,惨苦地一笑。 只怕府里有不少下人,同府医的想法一致。 他们,都不愿离开镇国夫人府。 难怪,最近好些下人刻意避开他。 万不得已,迎面碰上,就草草行礼,飞快地跑开。 是啊,谁会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去贫瘠之地讨生活呢? 崔瑜垂头丧气,一步一步往外挪去,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用了晚膳后,夜幕很快降临。 昨晚折腾了大半宿,宋谨央便想早些安置。 刚刚御掉钗环,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素馨疾步进来,沉声禀报:“夫人,皇上来了。” 宋谨央一惊,立刻起身。 来不及重新梳妆,只将散着的长发用皮筋扎了扎,中宗就已经身披玄色斗篷,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第111章 崔琛惊闻四皇子爱慕云氏,气得七窍生烟 中宗一把拉住宋谨央,坚决不让她行礼,顺势请到罗汉榻上落座。 遣退下人后,他端正地站定,恭敬地一揖到底,慎重地说。 “阿姐!受惊了!” 语毕,眼睛泛了潮。 宋谨央热泪盈眶。 出事到现在,并未一起长大的弟弟,和丢失多年的儿子都极关心自己。 而自己耗费数十年精力、心血,全心善待的七个孽种,对自己不闻不问。 哦,不,老大还“有理有据”地教训了自己一顿。 不管有没有断亲书,自己这个母妃从来不在他们心上。 眼见宋谨央红了眼眶,中宗立刻岔开话题。 “当日在上书房,阿姐说要引蛇出洞,我还不以为意!” “我也是歪打正着!” 丽贵人被贬后,宋谨央知道孙氏咽不下这口气,势必会找她麻烦。 后来,果然有了元宵宫殿的争执,和她亲自登门打杀孙氏的事。 眼见鱼儿上钩,她借机去相国寺,顺便给别有用心之人报复的机会。 整件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黑人羽。 孙承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黑人羽呢?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宋谨央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中宗,让他派人好好查一查。 “阿姐,老四你怎么看?” 相国寺之行,宋谨央猜到会有不少人露头。 也知道四皇子在相国寺。 大殿上香的时候,自己同他刚好前后脚。 不过,她没想到,四皇子也会留宿相国寺,更没想到他会以保护云氏的方式出现。 “再看看吧,也别一棍子打死,兴许真的只是巧合。” “只是,”宋谨央迟疑地问,“经此一事,相国寺藏不住了,会不会影响大局?” 中宗摇摇头,眼里涌出无尽的悲痛。 太子薨逝,看着像是意外。 但他知道,此事绝不可能是意外。 他隐忍多年,那些人终于耐不住寂寞,露出了狐狸尾巴。 “相国寺,我本就没想藏!让他们站到明处吸引目光,咱们在后面才能顺利地张网。” 说到相国寺,宋谨央心中一动,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通体黑色的木鱼,递到中宗跟前。 中宗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慧源这老匹夫,朕问他要了多少次,他都舍不得给,却巴巴地给了你,当真是看人下菜碟。” “我昨晚见慧源手执木鱼对抗箭矢,只觉得这材质极为特殊。若能找到矿源,做成盾牌,配合上火枪,进可攻退可守,大乾再无敌手!” 中宗双眸熠熠生辉,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一张地形图。 昨晚连夜审问细作,严刑逼供,有人扛不住,终于吐露实情。 南岭冒县早就发现黑木石矿,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消息竟没有传回京城,甚至整个大乾无人知晓。 若非此次将细作一网打尽,只怕整个黑木石矿就要被人偷光了。 “冒县?”宋谨央脑中灵光闪现,“陛下,崔承的二弟崔继,曾担任过南岭冒县的县丞,多年前死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一家人无一活口。” 中宗的脸色凝重起来。 “我立刻派人查问黑木石发现的年份,若正好是崔继的任期……” 那他的死就是另有隐情。 中宗握了握宋谨央的手。 “阿姐,你在宫外,一切小心!” “陛下放心,有二十八星宿护着,我不会有事。” 中宗起身离开,刚一拉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书案上的澄心纸猎猎作响。 宋谨央灵机一动,猛地抬起头,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图谱用的纸极为特殊,咱们是不是可以在这上头做点文章?” 既然引蛇出动能成功,何不再使一招打草惊蛇呢? 中宗沉思片刻,慢慢的眸子亮了。 宋谨央睡到日上三竿,被外面传来的吵闹声惊醒。 “阿留,外面怎么回事?” 刘嬷嬷黑着脸进来了。 “夫人,四爷和四太太吵得不可开交。” 宋谨央一惊,赶紧起身梳洗整妆,急匆匆赶去四房。 儿子已经断亲,她管不着,也不屑管。 但云氏,她非管不可! 崔琛昨夜留宿芙蓉楼。 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 “前日夜里,相国寺出大事了,有人出动了箭矢队,想杀人灭口,最后被寺里那帮秃驴打跑了!” “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谁出动箭矢队?杀的是谁?” “谁出动的我不知道,杀的人,你我都认识,就是死活都要和汝南王和离的镇国夫人。” “她?为什么要杀她?一个和离的老妇能有什么价值?” “……谁知道呢!兴许是……不守妇道?哈哈哈哈……” 邪气的笑声传来,气得崔琛彻底清醒,正想赶过去逮人,说话的人话锋一转。 “那晚四皇子也在,将云氏护得滴水不漏,又搂又抱的,据说场面不堪入目。” “什……什么?云氏不是崔五爷的娘子吗?四皇子和云氏八竿子打不着啊!” “谁说的?当年云家可是首屈一指的官宦之家,云氏可是京城第一闺秀,容貌迤逦,才情无人能及,端庄华贵的姿态,足以母仪天下,几位皇子都爱极了她。” “难不成四皇子到现在还忘不了她?” “可不正是?!当年云氏入狱,四皇子晚了镇国夫人一步,否则云氏早就是四皇子的女人了。” …… 四皇子勇救云氏的消息,不胫而走。 崔琛气得脸色铁青。 昨日他还暗自笑话六弟,被一个女人蹬鼻子上脸。 不料,今日就轮到自己了! 他气急攻心,扔下一锭银,急匆匆往回赶。 门口遇上霜霜,见他这副模样,嘴上说着不放心,非闹着和他一起回了府。 云氏早早起了身,教咏宁画花样。 “花样画得准,绣出来才好看。” 门,突然被人大力踢开,吓得她手一颤,一副好好的花样彻底被毁。 她搁下笔,刚刚抬头,迎面一个巴掌,重重将她扇倒在地。 她整个人扑出去,连带着书案上的笔架、笔墨、镇尺、画纸掉了一地,衣裙上染了一大片墨迹。 咏宁吓得直哭。 云氏赶紧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一番后,叫白芍把她带下去。 “四爷,您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打姐姐呢?兴许有什么误会,您总得给姐姐解释的机会啊。” 霜霜口口声声为云氏抱不平。 崔琛压了压火气,冷哼一声。 “得亏霜霜为你说情,我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吧,相国寺是怎么回事?” 云氏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爷不是知道了吗?还问我干么?!” 崔琛一听这话, 以为云氏承认了,气得七窍生烟。 眼前的云氏,半张脸肿了起来,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 水汪汪的杏眸,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精致的唇,每一样都曾令崔琛爱不释手。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曾经笑意盈盈的眼里,只剩寂然一片? 崔琛有点懵,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 霜霜觉出不对,立刻开口。 “姐姐,你就服个软,认个错吧!爷大度,不会同你计较。总归是你不守妇道在先,难怪爷会发火。” 崔琛被“不守妇道”四个字惊住,刚才的丁点怜惜瞬间消失无踪。 云氏不守妇道,自己是受害者,打她骂她都使得。 他气鼓鼓地指责。 “云氏,霜霜自小孤苦无依,无人教导,还知道做错事就要道歉。你自诩大家闺秀,怎么连这点道理也不懂?还不快认错?!” “好!” 云氏淡然开口,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瞬间将崔琛的话全部堵死。 他吃惊地看着云氏,呐呐地说不出一句话。 第112章 云氏心死 崔琛的心一沉,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心底漫了上来。 他怔怔地看着云氏,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 霜霜在边上抹着泪。 “姐姐,都是霜霜的错!你别怪爷,要怪就怪霜霜,是霜霜不会说话! 爷,这事怪不得姐姐,就像咱们芙蓉楼的姑娘不能挑恩客一样,四皇子喜欢姐姐,那是四皇子的事,姐姐一个弱女子,怎么拒绝得了?!” 崔琛立刻愤怒地质问。 “云氏,霜霜说得没错,那晚你到底有没有主动避开四皇子?” 云氏冷冷地瞥了瞥霜霜。 这妓子本事不小,竟能影响崔琛的想法?! 霜霜像是被吓到,“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姐姐,对不起,霜霜又说错话了。姐姐是天上的彩凤,霜霜是地上的烂泥,怎么能痴心妄想同姐姐比呢?姐姐,求你大人大量,原谅霜霜吧。” 云氏蹙起了眉头。 霜霜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看崔琛。 崔琛果然气极。 “挽月,霜霜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怎么就处处针对她呢?非要她跪下磕头,你才算满意? 人生而平等!是你逼她下跪,还不快同她道歉?!” 云氏惨然一笑,心,彻底冰裂。 “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她的语气冷得像三九的霜雪,一丝热气也没有。 崔琛一滞。 心,没来由得一痛。 他没想云氏真的认错。 一时间怔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霜霜抹了把泪,继续为云氏求情。 “不是的,是霜霜自己跪下的,不怪姐姐!霜霜也是急了,见姐姐迟迟没有回答,这才忍不住开口的。” 几句话,果然再次挑起崔琛的怒火。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竟敢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云氏一言不发,眼神逐渐冷凝,直至冰冷一片。 崔琛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好!既然如此,我要娶霜霜为平妻,你如此大度,肯定会答应吧!今后你俩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崔琛死死地瞪着云氏,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可惜,云氏全然没有表情,脸上始终冷硬如铁。 霜霜面露喜色,言不由衷地说。 “爷,使不得!霜霜一身泥泞,不配与您厮守,唔唔唔……” 嘤嘤嘤的哭声,头一次让崔琛觉得心烦意乱。 他刚想开口阻止。 云氏淡然开口:“好!” 崔琛浑身一震,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氏,不可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云氏静静地看着他,眼中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五爷想娶平妻,我说好!” 崔琛眼前一黑,呆立良久,才醒过神来。 “你说好?你竟然说好?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争取?!” 就在崔琛怒火中烧的时候,门外传来禀报声。 “五爷,世子爷来了,还有四皇子。” 崔琛一听,牙齿咬得咯咯响。 奸夫淫妇,竟然还敢登堂入室?!!! 崔瑜一进屋便愣住了。 屋里凌乱不已,地上还跪着一个妓子。 霜霜倒也乖觉,见有人来,立刻起身,悄悄地躲在崔琛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云氏半边脸肿得老高,明显与崔琛起了争执。 四皇子看到云氏脸上的巴掌印,瞬间大怒,眯着眼冷声质问。 “崔琛,你敢打挽月?!” 崔琛气得脸绿,可对方到底是皇子,他勉强克制着怒火,尽量保持平和地说。 “四皇子,云氏是我的妻子,您这么唤她闺名不合适!” 四皇子脸色仍很难看,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我与挽月情同兄妹,崔五爷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兄妹?!!! 呸!!! 四皇子这是骗鬼哪!!! 说话间,四皇子大步走到云氏跟前,心疼地伸手,想抚触云氏的伤处。 云氏猛得侧身躲开,屈膝一礼。 “四皇子自重!” 四皇子的手僵在半空。 崔琛的脸色倒是缓和不少。 眼见场面尴尬无比,崔瑜立刻打圆场。 “还不快上茶?都愣着干什么?”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老六崔琅的怒骂声。 “母妃,您今日必须给儿子一个交代。冯氏不守妇道,您怎么能助纣为虐,把奸夫接进府呢?您将儿子的颜面搁哪儿啊?” 崔瑜脸色瞬间黑沉。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四皇子在这,奸夫是能瞎嚷嚷的吗? 他立刻转身阻止。 “别嚷嚷,母妃不在!” 崔琅一怔,以为崔瑜骗他,不依不饶地继续喊。 “大哥,敢情绿帽子不是戴在你头上,你无所谓是吧!你别高兴得太早,咱们兄弟几个运气不好,小心大嫂也绿你。” 崔瑜气得险些吐血,用力拉住他手腕,恶狠狠地劝阻。 “住口!四皇子在,你少说两句。” 可崔琅气狠了,理智所剩无几。 心中怒火若不发泄出来,整个人就要炸开了。 “母妃!母妃!!求您把黑人羽赶出去!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奸夫岂能登堂入室?” 一声声奸夫,听得四皇子脸色瞬间铁青。 崔琛的脸色更缓和了。 骂得好! 六弟把他想骂而不敢骂的话,都骂了出来。 “哼!我被你们父王绿了四十年,怎么没见你们替我说句公道话?” 一道健硕有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宋谨央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龙头拐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震得人心头发堵。 “那,那,不一样!” 崔琅嗫嚅地反驳,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再也说不出话。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云氏直到此刻,眼眶才泛了红,委屈地叫了声:“娘!” 宋谨央上前抓住她的手。 “好孩子,莫难过,娘在!!!” 崔瑜瞥了眼四皇子,以手握拳抵住嘴咳了一声。 对宋谨央施了一礼。 “母妃,有件事,儿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谨央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他眸光一闪,接着说:“您搬空了相国寺的竹林,此事有违大乾礼教。您听儿子一句劝,赶紧把竹林还回去。” 母妃不仅搬空相国寺竹林,还全部种到宋黎的院子里。 那个院子是除了勤谨院外,景致最好、占地最广的院落。 一个野种能住进来,亲生儿子倒要赶出去。 白白便宜一个野种,他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 当着四皇子的面提及此事,就是想借皇家的威,压一压母妃的势。 可惜,他根本不知道。 自己的母妃就是皇家人,一个四皇子哪里压得住她? 他签下断亲书,等于亲手砍断自己的前程!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回转身,龙头拐重重地敲在地面,震得在场之人心头一沉。 “君为臣纲!!!崔瑜,你是汝南王世子,该明白君臣之道。皇上的圣旨不是摆设,你该做的是敦促兄弟们早日搬离!” 宋谨央的话犀利无比。 摆明懒得同崔瑜绕弯子,直接斩断他一切谋算。 崔瑜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尴尬得无地自容,踉跄地退了出去。 宋谨央转头看向四皇子,目光如沉水。 “相国寺一战,有劳四皇子襄助,老婆子感激不尽,改日定登门致谢。” 四皇子抱拳一礼,嘴上说着“不敢”,急忙告辞离开。 宋谨央拉着云氏就走。 崔琛咬咬牙,吩咐下人送霜霜离开,立刻追着宋谨央、云氏而去。 第113章 李先生诡异的行为 宋谨央拉着云氏走回正院。 前脚才说了几句话,五爷后脚就到,却连正院的门都进不了,只得灰溜溜地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云氏回来,不料她竟直接提和离。 “我自请下堂,免得防五爷的眼。届时五爷想娶谁、想纳谁,全都由您说了算。” 崔琛气得脸色通红,狠狠地摔了一只笔洗,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休想”,逃也似的甩门而出。 一想到当年,云氏差一点成四皇子的女人,他的一颗心就狂躁不安,像有无数蚁虫在啃咬。 云氏想和离,想同四皇子双宿双飞? 她想得美! 自己绝不答应! 绝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她永远别想摆脱自己。 一波一波的怒火,在他身体里来回穿梭,就想找地方发泄。 逮着人就找茬喝斥。 眼见主子心绪烦乱,下人们干活时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 整个五房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五房、六房闹和离,二房一门心思准备搬家,四爷忙得不着家,七爷趴在床上只剩半条命,老宅闹着鬼,王府隐隐出现分崩离析之相。 王府的腌臜事,一点没影响到宋黎。 他的小院热闹非凡。 范先生、李先生、济远先生都来了。 济远先生还带来几个入室弟子,亲自介绍给宋黎。 一时间,觥筹交错,小院俨然成了学府,人人嘴上知乎则也,探讨国家大事、人生大计。 学问氛围浓郁极了! 宋黎同年纪相当的学子闲聊,他们个个谈吐不俗。 几人越谈越投机,大有引为知己的意味。 李先生感慨万分。 “崔,不,宋黎,是我看走了眼,反将珍珠当砂砾。今儿,我特意向你致歉,还望你不计前嫌。” 说完,起身恭敬地冲宋黎一揖到底。 宋黎惶恐,立刻托住李先生的手臂,嘴里反复说着“不敢”。 济远哈哈地笑起来。 “李先生不必介怀,宋黎这小子吃过苦,气量大,不似那娇养的爷们,一点苦头吃不得,还听不得一句批评。” 一听这话,李先生一尬,崔珏不正是这样的人? 他嘿嘿笑了几声,想把尴尬遮掩过去。 突然,面前出现一本书,正是自己当初赠与宋黎的《举人实录》。 “此书赠与李先生,还望先生笑纳。” 李先生面色一沉。 “你什么意思?” 他的确很喜欢这本书,但既然已经当作奖励送给了宋黎,哪能再收回? 他心中不喜,觉得宋黎瞧不起他,脸色瞬间难看。 宋黎知道李先生误会了,立刻解释。 “李先生别误会,这本书并非您赠与的那本,而是我临摹抄写的誊本。” 李先生一听,震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他一把接过宋黎手上的书,仔仔细细翻看起来。 越看越觉得神奇,宋黎临摹得与原本几乎一模一样,连他都分辨不出,以为就是原本。 他一边翻看一边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果真老了,眼力不济,竟看走了眼。” “哪是先生眼力不济,”宋黎笑着解释,“此书乃家父所作,而我从小临摹父亲的字体,自然驾轻就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先生瞳仁猛得一缩,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不可能!你父亲并未中举,更没有参加过殿试,怎么可能写得出《举人实录》?” 宋黎笑容渐渐敛去,不再解释。 他直接将李先生带到里屋,将父亲的作品一一呈现在他面前。 范先生、济远先生也好奇地跟了进来。 济远先生戏谑道:“南寻鹤之才,并非浪得虚名!李夫子,你怕是又一次看走眼了吧。” 的确,南寻鹤的学问,岂是乡试、殿试能囊括的? 李先生翻看着作品,脸色一寸一寸白下去。 直到看完最后一本,他“嗵”地跌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像是石化了般,久久回不了神。 宋黎与两位先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李先生终于回过神来,强行挤出一抹笑。 “的确,是我看走眼了!寻鹤先生大才,是不是进士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边说,一边将宋黎给他的书塞进袖中。 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李先生抖着手,来回塞了几趟,才将书塞入袖中。 整个晚宴,李先生依旧说说笑笑,但笑容有些牵强,隐约感觉他心神不宁。 小小插曲,未曾影响小院的热烈。 宋谨央命仙鹤楼送来席面,大家喝着小酒,聊着趣事,彻底驱散了寒气。 隔日,府里的马车一大早就到了。 管家宋青亲自来接人,同时还来了不少人手。 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搬运,不一会儿便将重要的物品都搬上了马车。 上马车时,宋黎却迟疑了。 他命马车先行一步,自己则打算徒步去码头。 宋青笑道:“夫人料到了,特意抬了暖轿来,您坐轿子去码头吧。” 崔森、崔林两个小厮,跟着他一块儿到了码头。 春天了,河面上的坚冰慢慢溶解,来往的船只多了起来。 工头岁哥指挥着人手搬运货物,他打算明儿去喊崔理上工。 “岁哥,有人找!” 刚刚忙停一艘船,听到有人喊,岁哥一回头,竟看到崔理站在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哈哈大笑着,大步走了过来,一拳打向他的肩膀。 却在快挨上的时候,突然收了手。 他发现崔理身上的衣衫面料质地都极好,自己一时间竟打不下手去。 尴尬地伸回灰扑扑的手,嘿嘿笑道。 “你小子,是不是有奇遇?穿了多少年的破袄子终于舍得扔了?” 宋黎笑着冲他一揖到底。 “岁哥,感谢你多年来的照顾,日后若有难处,可去镇国夫人府寻我。” 接着他便将最近发生的事,简单地告诉了对方。 岁哥为他高兴不已。 “我早看出,你小子绝非池中物!当年小小的一个,一边干活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全是老子听不懂的诗文。” 说着说着,岁哥的眼眶湿润了。 初来的崔理,瘦小极了,干活却不肯落人后。 什么粗活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明明看着那么文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终于苦尽甘来,自己为他高兴。 两人没说几句话,突然传来喝斥声,无数顺天府兵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 个个手执长枪,脸色凝重,惊得码头上的人四散逃窜。 顺天府通判冷冷地扫视四周。 “来啊!统统围起来,绝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 第114章 宋黎卷入麻烦 兵卒一进来就四处搜查,长枪到处乱捅。 码头上的货物被翻得乱七八糟,米袋被捅破,流了一地的米糠。 岁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目充血,心疼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货物。 通判袁杰冷着脸发问:“工头何在?” 岁哥不敢耽搁,立刻跑上前抱拳施礼。 “大人,小的在此!” “有人举报,码头上用黑工,你把人都召集起来,我们要一一查证。” 岁哥大惊,连声辩解。 “大人,码头上从来不用黑工,咱们有名册,我可取来供您查阅。” 边上的兵卒,不耐烦地眉毛一竖,抬手就往他身上抽了一鞭。 “废什么话?大人叫你干么就干么,还不快把人召集起来?” 岁哥硬生生挨了一鞭,不敢发火,强忍怒气将人召集起来。 做工的人颤颤巍巍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脸色惨白地排成列,吓得瑟瑟发抖。 兵卒叫嚣着上前查探,甚至命令他们脱下外袍和鞋子,一一检查。 检查完了,还不允许他们穿上。 所有人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 有人直接冻晕了过去,倒在冰冷的地上,气息微弱。 周围全是凶神恶煞似的兵卒,根本没人敢上前搀扶。 岁哥眼底燃起两团熊熊烈火,忍着气上前,强挤出一丝笑,向着通判连连告饶。 “大人,咱们都是良民,求您高抬贵手,……” 通判皱着眉头退开三步,根本不听他说话。 指挥着手下继续搜查,但凡动作慢一点点,兵卒的鞭子便抽了上来。 宋黎眉头深锁,胸膛里满是愤怒。 远处,一个兵卒举着鞭子,正要往一位老人身上招呼。 他大步上前,一把捏住那人的手腕。 “要查就查,谁允许你随意打人?” 兵卒一惊,拼命挣脱宋黎的控制,脸色涨得通红,还是动不了分毫,气得大骂。 “什么狗东西,竟敢挡爷的道?” 边上几个兵卒见了,立刻围拢来,纷纷举起鞭子就往宋黎身上抽。 岁哥吓得飞奔而来,一个劲求饶。 “各位大人,手下留情!他不是码头上的人,他是镇国夫人的义子。” 一听镇国夫人,几个兵卒非但不害怕,反而邪肆地大笑起来。 “义子?一义三万里!谁知道是当儿子养,还是当情人养!哈哈……” “你还别说,镇国夫人眼光不错,这小子容貌出色、气度过人,与一般的小倌果然大不一样!” “我可是听说,连汝南王府七爷也输给了他。有那么个干娘在,亲生儿子也得靠边站。”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激得在场众人皆气愤不已。 却碍于地位悬殊,有怒无处发! 宋黎愤怒至极。 他竟不知,京城有人胆子这般大,敢如此造谣。 他不打算再隐忍。 命令小厮将冻晕的人扶进屋里,先喂下些热水。 又从腰际解下荷包,递给另一个,让他去请大夫为大家看诊。 安排好一切,他才拧着眉头质问。 “胡言乱语,尔等可知造谣的后果?” 兵卒一愣,继而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一个泥腿子义子竟也懂律法?” “义子大人,你不会真以为,做了镇国夫人的义子,就真的能成龙成凤?一个三代泥腿子,竟与爷们讨论律法,可笑至极。” “来呀,老子等着!你准备让爷们承担什么后果?” 兵卒们讥讽、嘲笑的声音不断。 岁哥死死拉住他,劝他忍下一口气,赶紧回府禀报镇国夫人。 宋黎拍了拍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朗声开口。 “尔等是谣言的散布者,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对造谣者行杖责和流放?之刑。刑罚有杖责一百并流放三千里, 情节严重者可凌迟处死,枭首示众,家属被流放?。 尔等是想尝一尝其中的滋味?” 宋黎的声音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语气一句比一句加重。 一边说一边向刚才说话的几个兵卒逼近。 冷硬的目光扫过几人的面庞,惊得他们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有一个人被吓得连步三步,一脚踩到地上的米糠,“嗵”的一声滑倒在地,瞬间痛得惨叫出声。 “大胆,你竟敢伤兵卒?” 通判袁杰赶了过来。 他之前在另一边搜查,听到下属禀报,立刻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宋黎的身上。 岁哥生怕事情闹大,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大人,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公子是镇国夫人的义子,不是咱们码头上做活的人。” 一听到镇国夫人,袁杰的眸光中露出刻骨的仇恨。 他姐姐袁氏,嫁给孙承志,本来夫妻和美、儿女孝顺。 岂料相国寺一行,姐夫孙承志被冷箭射死,官府至今没个明确的说法。 姐夫死了,姐姐的天都塌了。 哭死过去几次。 而外甥、外甥女还小, 母子抱头痛哭,日子过不下去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宋黎既然是镇国夫人的义子,自己不拿他开刀? 他倒要看看,一个和离的老妇,有什么本事从顺天府捞人?!!! 他们的顺天府尹向来公正严明,绝不会徇私枉法。 区区一个没有家族依仗的空头夫人,能拿他怎么办? “来啊,把这些人统统带回去,严加审问。” 话音刚落,他的副手神色紧张地凑在他耳边说。 “大人,此事不宜闹大,万一误了爷找人的事,只怕……” 袁杰此刻正恨得双目通红,哪里还管得上别的? “把这里的人统统带回去,严刑拷打,还怕找不到爷要的人?” 副手无奈,只得命令手下将宋黎在内的一干人,统统绑起来带回府衙。 可他不知道的是,一道身影趁他们争执的时候,悄悄地避开轿夫,钻入了宋黎的暖轿。 他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挤在座位下。 眼见黎少爷被人带走,几个轿夫急得团团转,赶紧抬着轿子回府禀报。 连带着躲在轿子里的人,一起抬入了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在府里翘首以盼,等了半日,才等来装着物品的马车。 听说宋黎去了码头,她笑着对刘嬷嬷说。 “阿留,这孩子心善!待他好的,都要去感谢一番!” “可不正是?夫人有福了,有黎少爷承欢膝下,您就等着享福吧!” 两人相视而笑。 岂料乐极生悲,没一会儿宋青白着脸前来禀报。 “夫人,糟糕了!黎少爷被抓进顺天府了!” 第115章 顺天府尹一个头两个大,请神容易送神难 暖轿抬入马厩。 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人声、脚步声,躲在轿子里的人才钻了出来。 四下查探确认没人后,依着心中默记的方向,低着头偷偷向侧门溜去。 他本想立刻逃出府去,可是鼻翼传来的饭菜香,诱得他连吞口水,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拖着他一步都挪不动。 咬了咬牙,他顺着香味的方向寻去。 终于找到一间屋子,香气就从那儿飘散出来。 他咽了咽口水,默默忍耐着,直到领食盒的丫头婆子散了,剩下的几个婆子端着菜盆,往墙根蹲着,边晒太阳边用膳去了。 他这才潜了进去,挑起锅子里剩下的鸡头、鸡脚、鸡壳和少许鸡汤,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浓香的味道一入嘴,他的眼泪齐刷刷地喷涌而出。 多少年了,自从父母遇害后,他再也没吃到那么香甜的菜肴了。 突然,耳边传来脚步声,他急匆匆塞了一只馒头在嘴里,又抓了一只在手上,飞一般跳窗逃了出去。 慌不择路,他竟跑到二门处,惊得他赶紧压下身子,躲在墙根的暗影里。 宋谨央听到宋黎被顺天府抓走了,气得七窍生烟,立刻带人赶去顺天府。 刚刚走到二门处,眼前似乎闪过一道人影。 她心中烦闷,记挂着宋黎,无心细究,疾步走了出去。 那道人影起初躲得好好的,待看清宋谨央后,浑身颤抖地走出躲藏的地方,正想发出叫喊声,不知想到什么,立刻闭紧嘴巴,生生将呼喊声吞了下去。 下一秒,胳膊被人死死拽住。 “好啊!你个小贼,原来躲在这里!我就说有数的馒头怎么会少了?果然是你偷的!来人啊,有窃贼……” 那人拼命挣脱,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被抓。 他使出浑身的劲,反手将馒头塞进婆子的嘴里,顺势往二门处一钻,瞬间跑没了影。 婆子唔唔叫着,用手抠嘴里的馒头,馒头碎片散了一地。 好不容易扒拉干净嘴里的馒头,这才高声喊起来。 “抓贼啊!有贼人!!” 顺天府。 府尹甄容急得来回踱步。 南岭有逃犯越狱,一路向北,逃入京城。 他奉命追查,线索直指渔人码头。 他暗中派人调查,果然在码头发现了与通报上相似的人。 他命令通判带兵围捕,再三叮咛务必小心行事,切不可因小失大。 犯人狡诈无比、残暴成性,一路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万一让他逃进哪户富贵人家,伤了哪位贵人,麻烦可就大了。 但他实在没想到,通判袁杰竟然将镇国夫人义子给绑了回来。 “我让你抓人,你把宋黎抓回来?你干什么吃的,听不懂人话吗?” “大人,此人窝藏罪犯,只要严加审问,定然能找出凶犯。” 甄容又气又急,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审问?你想怎么审?是杖刑还是夹棍?烙铁还是鞭刑?下到水牢还是站笼?” 通判一怔,认真地回答。 “大人,您吩咐就好!您说烙铁,我准保让他全身上下开满花。” 甄容气得倒仰。 他存心讥讽,没想到对方竟还当了真。 “胡闹!镇国夫人哪是好惹的?” “大人,咱们顺天府也不是吃素的!” 袁杰振振有词,甄容张口想骂,却无力地垂下头,挥了挥手,让他滚一边去。 鸡同鸭讲! 经历过和离之事,他才明白,镇国夫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不仅仅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啊! 可这话,他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啊?! 急得他团团转,只得请来宋黎,好生劝一劝,悄悄放了也就罢了。 宋黎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礼后,眼观鼻、鼻观心站着,一言不发。 甄容尴尬地抚了抚鼻子,请宋黎坐下。 “大人,学生现在的身份是疑犯,不可坐。” 甄容一噎,赶紧安抚。 可不论他怎么说,宋黎就是不接他的话,只强调要他们给出人证物证,证明他是有嫌疑的。 甄容一个头两个大。 镇国夫人还未到,他就被宋黎整得头痛不已。 说话间,属下禀报,说镇国夫人求见。 他头皮一紧,忙不迭将人请进来。 宋谨央一进来,便看到宋黎站在堂上,立刻迎上前去,关切地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见他毫发未伤,这才舒了口气。 宋谨央龙头拐一敲。 “大人何故抓犬子?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宋谨央目光灼灼,看得甄容浑身紧张,冷汗一层一层从脊背处冒出来,粘在身上又黏又冷。 “不敢!只是配合问个话!” “有结果了?” “……待明日过个堂、问个审……” “哦?那今日甄大人是不准备放人了?” 甄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恨恨地瞥了眼袁杰。 人蠢事多,公然把人绑来了,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明日过个堂、问个审,才好放人。 否则他这府尹的脸还要不要了? “那行吧,明日我再来领人。只不过……” 甄容没想到镇国夫人这么好说话,一见她同意留下人,立刻满脸堆笑地等着她说下去。 “大人还未过审,黎儿便不是人犯,是顺天府的客人。既是客人就得好生招待。 这住宿的地方嘛! 得窗明几净,屋里南北通风,不可潮湿憋闷,屋外景色怡人。 卧具须得是香樟木架子床,床上一应物品得是蜀锦缎。我儿还在为亲母守孝,床品一律用普通的米白色吧。 哦,另外,还须有博古架,增加屋里的书香气,毕竟我儿是读书人。 架子上的古玩万不可少。 什么双耳瓶、熏香炉、玉如意,一应物品都要有,金貔貅也不能落下,进了顺天府多晦气,得去去邪。 书案也得备下。 端砚、松烟墨、澄心纸、湖州狼毫……都要用最好的。 我儿是读书人,少了这些可不行! 至于用膳嘛,仙鹤楼的槐花饼肯定不能少,其他菜式大人看着办,不拘什么,只要好吃就行! ……” 宋谨央不断说着各种要求,听得甄容满头大汗。 天哪!这留一夜,千两纹银扛不住啊! 顺天府哪有这么多银钱? 他怕了,彻底服了镇国夫人,若论胡搅蛮缠的劲道,谁也比不上她! 哪还敢留人,送神还来不及! 立刻上前一步,一揖到底。 “夫人,夫人,请听下官一言!许是下属弄错了!对,是咱们弄错了!” “弄错了?”宋谨央终于止住话头,转身看看站在边上的袁杰,又看回甄容,“谁弄错的?是大人你?” “不,不,不,不是我!” 甄容立刻否认。 宋谨央手指一伸,“那么就是他喽?” 甄容一怔,袁杰梗着脖子抢话。 “什么弄错?他分明与犯人是一伙的。” 他才不是胆小如鼠的府尹大人,他不怕宋谨央,今日势必要为姐姐出一口恶气。 宋谨央缓步走到他跟前,手中的拐杖“笃笃”地敲击在地上,他的心莫名慌乱了起来。 “哦,通判可有证据?” “证据?顺天府兵卒都看见了。” “看见了?你看见了人犯,还没把人抓着?这分明就是你私纵人犯,还将责任推卸到我儿的身上?!” 通判睁大双目,气得跳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夫人凭什么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宋谨央冷哼一声。 “今日,你们若拿不出证据,说明我儿与你们的人犯有关系,我就进宫告御状!说你们知法犯法,草菅人命。” 甄容吓了一大跳,这事本就是他们心虚,真的被皇上知道了,还有好果子吃? 立刻上前打圆场。 “夫人,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的确是通判抓错了人!您大人大量饶他这一回吧!” 宋谨央歪着脑袋问:“真的是误会?” 甄容擦了擦额角的汗,连连作揖。 “的确是误会,我已调查清楚,就是误会!” “那就是通判乱抓人了?” 甄容怔了怔,咬着牙点了头。 “好!”宋谨央龙头拐一敲,“哪怕是误会,也须付出代价。” 紧接着挥起龙头拐,往通判身上招呼。 痛得他嗷嗷叫,嘴上还不服输。 “我是朝廷命官,你敢打我?” “我堂堂一品诰命,还打不得你一个正六品小官?今日我代皇上教训你,让你长长记性,为官当为民,若想公报私仇,就不配做官。” 宋谨央一边说,一边挥舞着龙头拐,一杖又一杖,杖杖击中其四肢,痛得他惨叫连连。 第116章 书儿,快跑 宋谨央面不改色地打了袁杰一顿,带着宋黎堂而皇之地离去。 留下哭笑不得的府尹,和倒在地上哀嚎连连的通判。 这一战直接引发了京城热议。 有人佩服宋谨央,说她是女中豪杰,也有人说她过于嚣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到衙门喊打喊杀。 消息传入宫廷,中宗听了哈哈笑,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风向立刻变了,再没人敢随意编排镇国夫人。 宋谨央根本不关心这些。 她带着宋黎回了府,领着他去了惊风院,亲自同他介绍院内的陈设,一起用了膳,这才依依惜别,回到自己的院落。 一回到正院,刘嬷嬷面色紧张地禀报。 “夫人,四房出事了!有贼人逃窜到四房,被四爷抓个正着,现下人还关在后面柴房里。” 宋谨央脑海里闪过二门处的那道人影。 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叫来素馨。 “你去查一查,顺天府在码头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素馨领命而去。 宋谨央沉思不语。 她在顺天府时,偶然听到一个兵卒提到南岭。 难道,人犯是从南岭逃出来的? 黑木石矿就在南岭,皇上刚刚挑了京城的细作窝,发现黑木石矿地图,南岭就爆出逃犯之事。 若说两者之间没有联系,她无论如何也不信。 兴许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个人犯身上! 她立刻叫来素香,悄悄在她耳畔吩咐一番。 夜幕降临。 四爷崔珑顶着寒风,搓着手等在院里,满脸激动之色。 他按崔珏的话,联系了诚王府的人。 那人根本就是只笑面虎。 他表面笑得欢畅,却始终没有正面回话,只说让他等着。 他这边缺银缺的急,那边却连一丝动静也没有,摆明了就是想压价。 他气恼极了! 他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凭什么卖不出好价钱? 他又去了几次,次次连面也见不着,就被打发了。 回府就怒火中烧,拿顾氏出气。 他一边狠狠地揍顾氏,一边嘴里叫嚷着,要卖了她生的小贱人。 可没打两下,突然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狠狠地砸了脑袋。 他眼前黑了一瞬,一回头看到一个浑身脏污的乞丐,砸了他就想逃出门去。 他哪里肯依,跳起来直追。 没两下便抓着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玛德!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活剥了你。” 正打算用鞭子抽时,诚王府来人了。 说今晚就会有人来带走他女儿,同时给他十万两银票,并且还在工部给他安排个跑腿的差事。 他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牺牲一个女儿,银钱、前程都有了,何乐而不为? 急匆匆命人把乞丐关进柴房,转头就吩咐人在女儿的晚膳里,下安睡的药。 吩咐这一切时,他根本没避着顾氏。 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女人,就是被她知道了又怎样? 还怕她翻出天去? 他激动得按捺不住,早早等着天黑。 柴房里,乞丐被打惨了,一动不动趴在柴堆上,又冻又饿又痛,浑身瑟瑟发抖。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 他溜进二门,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跑,耳边传来隐约的呼痛声,鬼使神差之下,他拐进了院子,看到了崔珑虐打顾氏的一幕。 当场气得上前,抓着砚台就往崔珑的脑袋上砸去。 他不后悔救人,最看不得就是打女人的男人。 但他大事还没办好,怎么能死呢? 他拼着一口气,起身四处查看,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突然,柴房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他重新躺倒,心里紧张极了。 来人脚步轻且急,声音压得低低的。 “乞丐,快起来,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他撑起身,眼前是一个满脸急色的小丫头。 她手里拿着荷叶包,拼命往他怀里塞。 “快!快跑!逃出府再吃!哎呀,你还愣着干么,是姑娘叫我来救你的,你赶紧跑呀!!!” 他下意识地向外跑去,小丫头匆匆指路。 “顺着这条道走,那里有扇小门,姑娘使计遣走了人,你赶紧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完,飞快地往反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他摸黑跑了没多久,眼看前面就是小门,他却缓缓停下脚步,来回转了几圈,狠狠地跺了跺脚,又往回跑,顺着小丫头消失的方向追去。 四院西厢。 咏书躺在床榻上,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只知道她必须救母亲,让她彻底醒悟过来,再不能心甘情愿,成为父亲泄愤的工具。 她摸了摸袖中的剪刀。 眼泪,悄悄顺着眼角往下淌。 突然,有人推了推她。 “书儿,娘知道你没睡!快逃!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到顾氏的声音,咏书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顾氏消瘦如枯骨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她用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拽起她,往她手里塞包袱。 “书儿,对不起,是娘错了!娘以为忍一忍,能换得你一线生机。可是,你父亲就是个畜生。我越是忍耐,他越是变本加厉。 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书儿,快逃!这里有替换衣衫和银两,是我偷偷攒下的,你父亲不知道。快,快呀,再不走就迟了。” 顾氏急得浑身颤抖,一个劲催着咏书快逃。 “娘,我不走!我走了,您怎么办?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顾氏惨然一笑。 “你别管我,有你弟弟在,你父亲不会真拿我怎么样!快,快走啊!” 顾氏压低声音催促,小小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咏书被她推着一步步向外行去。 “娘,”咏书用力拉住顾氏的手,声音里满是急切,“答应我,我离开后,您去找祖母。祖母明理,绝不会为难你。您若不答应,女儿打死也不走!” 顾氏急得六神无主,眼看那伙人马上就要来了。 她慌忙点头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书儿,我一定向夫人求助。好孩子,快,再不走就迟了。” 咏书长长地舒一口气,强作镇定露出灿烂的一笑。 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娘,太迟了!他们已经来了。” “哈哈……姑娘好生聪明。” 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群人邪肆狰狞地笑着走了进来。 第117章 顾氏奋起反抗 来人扛起咏书就走。 顾氏肝胆俱裂,拼命追赶。 “求你们,放了我女儿!求求你们!” 来人都是练家子,步子极快地翻墙而出,顾氏被远远地抛下了。 她刚刚跨出屋门,就看见崔珑堵在门口,怒目而视。 她吓得浑身一颤,却鼓足勇气,咬牙一把推开他,向外冲去。 崔珑一个不防,人不自觉地往边上一退。 他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顾氏的头发,就往屋子里拽,“嗵”的一声,直接将她扔在地上。 “贱人!竟敢推老子,谁踏马给你的胆子?” 顾氏匍匐着靠近,死命拉住他的下摆,连连哀求。 “爷,书儿是您的女儿啊!您怎么忍心看她被人凌虐?” 崔珑一脚踢开她。 “你少踏马胡说!怎么知道她不是去享福?” 她瞬间被踢飞丈远,嘴角渗出血丝。 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书儿,我的书儿,你还我的书儿!!” “哼!别嚎了!!她是老子的女儿,哪怕为老子牺牲也是应该的!!!” 顾氏一次次爬向他,牢牢抓住他的衣摆。 甫一开口,大股的鲜血从嘴里冒出来。 “爷,求您!书儿还是个孩子啊!” 血丝沾到衣摆,崔珑心头火起,飞起一脚,狠狠踹飞她。 身子重重落地,鲜血“噗”的一声从她嘴里喷涌而出,嘴里、脸上、衣襟、双手……全部染上鲜血。 “一个女儿罢了,要多少没有?等老子有银子了,再生十个八个!只要你听话,女儿要多少有多少!” 顾氏连连摇头。 “不,爷!我只要书儿,求您救救她!” 又一次拼着命爬向崔珑。 她浑身颤抖,犹如身在炼狱,每爬一寸,鲜血大股大股地从嘴里冒出。 她顾不得浑身上下撕裂般的剧痛,执着地爬向崔珑,拼尽全力扯住他的衣摆,死死不撒手! “爷!书儿向来贴心,对您这个父亲敬爱有加,您就忍看她遭受如此惨绝人寰的对待吗?” 崔珑心头一震。 想起女儿明媚的小脸,扬着甜甜的笑脸,亲昵地唤他“父亲”,心软了一瞬。 顾氏的眸子亮了起来。 下一秒,她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崔珑再一次毫不留情地踹飞她,恶声恶气地喝斥。 “我呸!别想迷惑爷!老子告诉你,此事已定!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崔咏书只要还姓崔,就得听老子的安排!!!这是她的命,得认!!!”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脚边踢到一个散落的包袱,露出里面不少首饰和银子,还有几件姑娘家的衣物。 崔珑抄起地上的首饰、银两就往怀里塞。 顾氏拼命摇头,声声哀泣。 “不可以,不可以,这是书儿的救命钱,你还给我,还——给——我……啊……” 顾氏一步一步向崔珑挪去,染血的手直直伸向他。 后者直接起身离开,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顾氏如一具行尸般趴在地上。 她真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以为自己吃尽所有的苦,女儿就能快活地活。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她的退让与隐忍,非但没有为女儿换得一片生机,反而害了她啊! 她用手死命地拍打着胸口,一记又一记,发出撕心裂肺地干嚎……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如鬼魅般挪进了正房。 长条桌上点着蜡烛,映着她的脸格外恐怖。 她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无比瘆人。 下一秒,她伸手推倒烛台。 蜡烛燃着了边上的布艺! 火,烧了起来。 顾氏木木地看着火光,整个人像石化的雕塑。 乞丐辨不清方向,怎么都找不着来时路。 他急得满头大汗。 那姑娘比他可怜,竟然被亲生父亲卖了换前程。 她救了自己,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掉进火坑呢? 正当他急得直跺脚的时候,不远处升起烟雾,一股呛人的烟味直冲鼻翼。 不好!走水了! 他大喊一声:“走水了!” 拔腿就跑,急匆匆赶到四院。 整个院子死一般寂静。 那些人为了保险起见,迷晕了四房所有的下人。 火,从正房烧起。 乞丐冲进去,强行带出了顾氏,手忙脚乱地拍灭了自己和顾氏身上、发丝上的火星。 顾氏一无所觉,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笑着拍起了手。 她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跑着,嘴里大声嚷嚷。 “烧得好!烧得好!烧得好!” 脸上干涸的血液,映着火光,整个人诡异又可怕。 乞丐一把按住她肩膀。 “那姑娘在哪里?快说,在哪里?” 咏书被人迷晕,从后门抬上了马车。 静谧的夜里,马车在青石板路面上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静夜的衬托下,声音格外清晰。 “大人,王爷怎么会同意接这姑娘入府?他不是从来不沾世家和贵族家的姑娘吗?” “是啊!大人,这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的祖母可是镇国夫人啊!” 几人有些后怕,只觉得一股寒风袭来,脖颈处凉嗖嗖的,浑身打了个激灵。 “你们懂什么?若她不是镇国夫人府的姑娘,王爷指定就放她一马了。” “镇国夫人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呐,王爷就不怕镇国夫人秋后算账?” “哼!怕什么?这姑娘可是他父亲亲自卖给王爷的。镇国夫人不是要咱们王妃在二爷和鑫姑娘之间选择吗?王爷也要镇国夫人选一选,她是想护住孙女,还是护住儿子? 她若想护住孙女,咱就带着卖身契告崔珑的御状;她若想护住儿子,那对不起了,这姑娘,嘿嘿……只能让王爷白piao!哈哈……哈哈哈……” 几人恍然大悟,纷纷说王爷高明。 心里却不知怎么更加发毛了。 俗话说得好,“冬冷不算冷,春冷冻死牛”! 不知怎么回事,周身的温度越来越低,一股股寒气从脚心直往上泛,冻得人直打哆嗦,恨不得立刻交差,赶紧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们对视一眼,暗自决定,干完这一票就收手。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行踪早就暴露在一双清明冷静的眸子中。 马车没有回诚王府,而是嗒嗒嗒来到一座三进的别苑。 咏书悠悠转醒,她环视四周,发现所在的屋子,除了一张大床,没有其他的家什。 但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每一样刑具在幽幽月光中,泛着古怪的色泽。 她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蜷缩起来,双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 哪怕做足了准备,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怕了?别怕!这些不是刑具!是快乐!” 一道男子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看上去儒雅清俊,但冰冷的眸中流露出嗜血的贪欲,破坏了儒雅的气质,给人阴毒残暴的感觉。 “诚王?” 诚王阴笑出声,伸出左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脸上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犹如一条毒蛇缓缓爬过肌肤,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诚王发出满足的喟叹。 “长夜漫漫,咱们慢慢来,你放心,我定会满足你一切要求,让你快乐到起飞。” 说完,他的右手狠狠一甩,“啪”的一声,皮鞭重重地拍打在地面上,扬起无数灰尘。 下一秒,皮鞭带着风声,犹如恶魔般,迅疾地向她扑去。 第118章 诚王的下场 咏书绝望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想象中的痛感没有到来,额头传来温热的黏稠感。 她睁开眼睛,伸手一擦,手上血红一片。 她猛得抬眼看去。 诚王怒目圆睁,眉心上插着一支箭矢,鲜血顺着箭的方向,一滴一滴落下来。 吓得她失声尖叫,拼尽全力推开他,慌乱地往边上爬。 “轰”的一声,诚王重重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来啊,把别苑围起来!贼人嚣张,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好好搜查,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随着顺天府尹高亢的声音响起,“砰”的一声,一道俊朗的身影猛地推开门,疾步走了进来,一把扶起咏书,急切地上下打量她。 “咏书,你可有受伤?” 咏书看向来人,号啕大哭。 “小叔,你怎么才来啊?” 她死死地拽住宋黎的衣袖,哭得天昏地暗,似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都宣泄出来。 宋黎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眶泛红,轻声安慰。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安全了!!!跟我回府吧。” 说罢,他解下玄色外袍,将咏书从头至脚包裹起来,这才跨出门去。 门外。 潜入镇国夫人府的几个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同诚王一样,眉心中箭。 甄容神色从容地进屋查看。 等看清人犯是诚王后,大大地倒抽一口凉气,手脚瞬间发麻。 一股绝望的撕裂感,顺着脚心向上漫延,瞬间笼罩心肺,恐惧得瞪大双眸。 好一会儿,才浑身冰凉地跌出屋,脸色惨白,颤抖着声音质问宋黎。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哭丧着脸。 自己刚刚到达别苑,还没下令射箭,空中便飞来几支冷箭,箭箭不落空。 这分明是有人借他的手,除掉诚王啊! “老天爷啊!宋黎少爷,的确是我的手下误绑了你,可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啊?这哪是在逃的人犯?分明是……” “大人,”宋黎疾声打断他的话,“这就是在逃的人犯!消息并无差错!他逃进了别苑,被主家发现报了官。只是天黑路滑,您到得晚了一步,主家已经被逃犯谋害了。” 甄容目瞪口呆地看着宋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话里的真正意思。 “大人,该怎么结案,您比宋黎在行!恕学生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甄容看着宋黎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理清头绪,眸光亮了起来,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一招“无中生有”“借刀杀人”! 宋黎抱着咏书登上自家的马车。 一路上,宋黎告诉她解救的过程。 四房的院子,紧挨着惊风院。 咏书怪异的行为,早就引起了宋黎的关注。 当晚,他正翻阅着父亲留下的书籍,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长久以来的狐疑,促使他推开窗户向外看去,震惊地发现有人扛着咏书翻墙而出。 他立刻遣崔森通知宋谨央,自己则带着崔林快速跟了上去。 当发现他们的马车一路向北驰去时,他立刻吩咐崔林去顺天府报案。 还特意叮嘱崔林,若府尹不当回事,就悄悄在他耳边说一句话“人犯找到了”。 果不其然,顺天府尹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带人跟着崔林,沿着宋黎留下的记号,一路找到别苑。 “对不起,因为要等顺天府,才耽搁了时辰,害你受惊了。” 咏书喝了好几口热茶,这才缓过来不少。 她苍白着脸,感激地一笑。 “小叔救了侄女,侄女感激不尽。” 宋黎仍阵阵后怕。 今日若他早早安歇,没有及时发现异状,岂非失了救人的先机? “咏书,日后再不可做如此危险之事!” 姑娘家就该娇养在后宅,怎能以身涉险,做下此等惊人之举? 后宅正院。 宋谨央正在听鬼宿、柳宿的禀报。 “夫人,幸不辱命!诚王已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顺天府在明,他们在暗,一举除掉诚王这个心腹大患。 这份功劳,诚王占一半! 他为了事发后撇清自己,特意选择别苑,倒是方便他们行事! “速将此消息,连夜禀报皇上,让他早做准备。” 诚王是太妃唯一的儿子。 平衡被打破,朝中只怕又要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宫廷一隅! 得到消息的太妃,一口鲜血喷在身前的铜像上。 “宋谨央,你敢杀我儿!我定要将你大御八块,以消我心头之恨。” 宋谨央挥了挥手,鬼宿、柳宿迅速消失不见。 她站了起来,带着刘嬷嬷等人,向四房走去。 火,已经灭了。 崔珑也被人救了出来,只是脸黑得像关公,衣服被烧破几个大洞,身上有灼伤,一扯就咧着嘴呼痛。 宋谨央沉着脸走进四房,众人不约而同后退,让出一条道。 崔珑忍着痛上前,气势汹汹地说道。 “母妃,我要休妻!顾氏不贤,竟敢放火害自己夫婿,我非休了她不可!” 宋谨央像是没有看到他,直接越过他走到顾氏面前。 顾氏还在拍着手笑,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宋谨央上前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众人震惊,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顾氏,你糊涂了一辈子!因为你的无能,险些害了咏书,竟还在这里装疯卖傻!” 刘嬷嬷吃惊地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 顾氏像是丝毫不觉得痛,整个人呆呆傻傻的,没有说话。 但,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刘嬷嬷犹豫是不是该上前劝一劝。 宋谨央再次冷冷地开口。 “我忙于和离,没有及时过问四房的异常。你作为母亲,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丝毫没有察觉女儿的异常。 事发后,一味向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你们的人,哀求讨饶。书儿都提醒你了,你为何不来正院寻求我的帮助? 顾氏,你傻啊! 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们!是什么让你认为,我这个婆母只会偏袒自己的儿子,哪怕他做错事,也不会喝斥一声,不会护着你们?” 顾氏的眼睛慢慢透出光亮,惨白的脸色渐渐漾出一丝血色。 “你口口声声自己错了,却还是没有做正确的事!同归于尽就能救回书儿?你这么做,是想斩断她最后一丝生机?” 宋谨央怒其不争地看着她。 “哀求、哭泣是世间最没用的东西。你为何不动脑子,这是哪里?谁能做主?” 宋谨央语速极快,犀利的话语,像箭矢般射向顾氏。 奇怪的是,顾氏被骂后,整个人反而亮堂了起来。 她面上前所未有的清明,“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母妃,求您救救书儿,救救我苦命的女儿!” “娘!” 一道娇脆的声音响起。 咏书飞快地跑了进来,跪在顾氏跟前,一把抱住了她。 “娘,女儿没事,女儿回来了,是小叔救了女儿。” 顾氏的眼泪如倾盆大雨般,纷纷跌落衣襟。 她不断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模糊视线。 双手颤抖地抚上咏书的面庞,贪婪地用眼神描摹着她的五官。 真正体会到女儿活生生地、毫无损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书儿,娘悔啊!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啊……母妃说得对,是我的无能害了你!” 悲怆的声音令人纷纷落泪,宋谨央的眼眶也湿润了。 “书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留,立刻派人整理东厢,让她们母女,还有永英暂住。” 刘嬷嬷领命而去,一边走一边狠狠擦拭着眼睛。 崔珑厚着脸皮上前。 “母妃,儿子住哪里?” 宋谨央连一个眼风都不给他,冷冷地吩咐素馨。 “打开与老宅连通的小门,将老四扔进去。从即日开始,四爷搬到老宅。” “不,母妃,我不去!老宅闹鬼,我不去……” 他拼命挣扎。 别看他孔武有力,却被素馨拿住穴住,人刹那间软倒,使不出力,听话得像头小绵羊,被拖去了老宅。 随着门“咣当”一声上锁,崔珑恐惧地转头,身子紧紧倚靠着小门,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恐惧像一条毒蛇,顺着黑暗钻入崔珑的心底。 遣退了下人,宋谨央露出疲态,宋黎搀扶着她往正院走去。 黑暗的小道上,突然冲出一道暗影。 素香疾步上前,一把扣住来人的咽喉。 “什么人,敢偷袭镇国夫人?” 烛光照在那人脸上,宋谨央眸光猛然一缩。 “素香,松手。” 素香刚一松手,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哑着嗓子磕头。 “大伯娘,救命!” 第119章 设局激怒太妃 宋谨央激动地将人扶起。 “素香,立刻封锁消息,有关他的事,不得外泄一点。” 回到正院。 宋谨央迫不及待地上下打量崔琏。 崔琏长得像极了二老爷。 他是二老爷的小儿子,三岁随父母去了南岭。 见他骨瘦嶙峋的身子上,遍体伤痕,顿时心疼得泪流满面。 “孩子,你受大苦了!对不起,我只当你也遇害了……当年……” “此事不怪大伯娘。” 崔琏强忍泪水,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宋谨央。 当年,他和父母一起回京,刚刚离开南岭没多久,就遇上了山匪。 那伙人下手狠辣无比,父亲匆匆往他怀里塞了东西,叮咛他如果活下去,一定要回京找宋谨央,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信。 接着就将他推下山崖。 他的确活了下来,想回京找宋谨央。 但南岭距京城千里之遥,凭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 一路上被人骗、被人卖,做过大户人家的小厮、跑堂的小二、街头的乞丐……还被卖进青倌楼,幸亏他跑得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之人闻言色变,纷纷泪如雨下。 最后,崔琏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卷,恭敬地递给宋谨央。 “大伯娘,这是父亲临终前叫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东西。” 宋谨央打开一看,眸光顿时射出异彩。 这,这是黑木石矿的详细地图!!! 比中宗手中的那份草图,不知详细了多少倍!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收起牛皮卷,目光灼灼地看向崔琏。 “孩子,你可信我?” 崔琏肯定地点点头。 “好!你且放心,你父亲不会白白牺牲,属于他的荣耀,我一定为他讨回。” 宋谨央让宋黎趁着夜色把崔琏领去他的小院。 反复叮咛崔琏,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万不能出小院一步。 “府里人多口杂,黎儿的那间小院偏僻清静,你且去那里住着,会有人护着你。” 眼见宋谨央神色凝重,崔琏紧张地绷紧身子,慎重地点头应诺。 “黎儿,明日你同我入宫。你是我义子,也该见一见皇上了。” 深夜,宋谨央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嬷嬷也睡不着,索性从脚榻上支起身子,同她聊了起来。 “夫人,二老爷的儿子回来了,那嗣子之事怎么办?” “照旧!崔珏成为嗣子的事,板上钉钉,无可更改,顺便替崔琏挡挡灾。” 中宗正在调查当年二老爷的事,加上崔琏递来的牛皮卷,足可以证明二老爷当年是为国捐躯。 一旦此事确定,追封不会少。 追封前透点消息给崔珏,让他误以为成为嗣子能继承二老爷的一切。 封赏时,再由崔琏出面继承所有…… 哼! 崔珏! 你平白享了不该享的福,是时候该偿还了! 隔日一大早,宋谨央领着宋黎入宫。 一夜之间,诚王被害的消息在整个京城炸开了。 “听说诚王死相极惨,被人一箭爆头,脑子里啥啥的流了一地。” “最诡异的是,顺天府连夜在从诚王死去的别苑里,挖出好些小姑娘的尸骨。” “天哪!听说诚王偏好……该不会是真的吧?!” “呸!诚王就是个人渣!人渣死了,我拍手叫好!杀人渣的是英雄!” “那可是太妃娘娘唯一的儿子?天哪!太妃不得哭死?” “哭个屁!养的儿子是个畜牲,还有脸哭?” 宋谨央微微掀起帘子,大街上的议论声,立刻传入耳中。 正热闹着,一队官兵突然杀到。 “散了,都踏马散了!玛德!谁敢乱说话?统统给我绑了。” 人群一哄而散,几个跑得慢的,被逮个正着。 宋谨央向外看去,视线碰上顺天府通判袁杰,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 宋谨央放下窗帘,唇角扯出淡然一笑。 这次入宫,与往日不同。 宋谨央入宫后,率先去拜见了太妃。 “启禀太妃娘娘,镇国夫人求见!” 太妃坐在凤凰椅上,双目低垂,手上不断盘着琥珀手串。 像是没有听到宫人的禀报,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皇后娘娘坐在下首,欲言又止。 许久,太妃长出一口气,哑着声道:“请夫人进来。” 宫人长舒一口气,疾步走了出去。 伺候太妃的牛嬷嬷悄悄提醒她。 “娘娘,镇国夫人简在帝心!您冷着她,只怕会惹怒皇上!” 太妃睁开双目,里面血红一片,看得牛嬷嬷心一惊。 来不及再说什么,宋谨央带着宋黎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礼落座后。 宋谨央笑看着太妃和皇后。 “今儿可巧了,皇后娘娘也在,正好一起说说话。” 皇后想笑,想到诚王的事,又敛了笑意。 “镇国夫人气色越来越好,臣妾见了很替您高兴。” “自打和离后,我的日子越过越舒心,气色自然好了。” 宋谨央丝毫不避忌和离的事。 同皇后聊了几句后,她问候起太妃。 “太妃身子可安好?我新近认了义子,特意带来给娘娘瞧瞧。宋黎,还不快上前给娘娘行礼?” 宋黎稳步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 举止从容,风度翩翩。 太妃眼底的血色更浓了。 宋谨央像是一无所觉,兜兜转转说了一箩筐的话,终于绕回到诚王身上。 “娘娘,我今日入宫,听到一个笑话:说诚王被人射死了!这怎么可能?前段时间,诚王妃还趾高气昂地跟我要十万两雪花银。怎么一眨眼,诚王就死了呢?” 一听这话,伺候太妃的牛嬷嬷气得倒仰。 这镇国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儿个夜里,娘娘得到消息后,如遭雷劈,足足哭了一整夜。 好不容易劝住,哪经得起镇国夫人的刺激? 果然,太妃眼眶刷的红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哭声凄厉悲惨,闻之令人心碎。 皇后娘娘立刻上前安抚。 “娘娘,节哀!诚王之事,皇上正在全力追查。” 宋谨央露出诧异的神色,似是受了惊吓般,腾地站起身来,疾声问道。 “什么?诚王真的死了?他怎么死的?是仇杀?还是情杀?” 她一边问,一边摇头,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般,自言自语起来。 “难不成谣言是真的?诚王当真做下人神共愤的事?” 宋谨央蹙着眉头,将外面的流言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说那些人可恶不可恶?竟然造谣说诚王不做人事,害了不知多少姑娘家,被寻仇的人一箭爆头。” 一边说,还一边做出射箭的动作。 她的话,一刀一刀全部扎进太妃的心窝子。 “不可能,”太妃厉声否认她的话,“诚王绝不可能做下这等事。” 太妃牢牢地拉住皇后的手。 “皇后,此事皇上必须给哀家一个交代!我的儿,不能被人污蔑!嗷唔……” 皇后红着眼眶,低声劝她。 宋谨央再度开口,太妃越是不承认,她越是往诚王的死穴猛扎。 “哎呀!娘娘,您是没听到那些人说的话!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就像亲眼看到诚王犯事。 他们还说 ‘太妃哭个屁,养的儿子是个畜牲,还有脸哭’ ? 不过,娘娘,您也千万别太自责!这事不怪您,真不怪您!诚王出生便抱给淑妃养,怕是被刻意养废了!” 宋谨央句句关心太妃,却句句在剜太妃的心,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直气得太妃险些厥过去,宋谨央这才告辞离开。 转身的瞬间,脸色沉了下来。 出了寿康宫,宋黎蹙着眉问她。 “母妃,今日您刻意激怒太妃,却是为何?” “我怀疑,当年的‘五王之祸’同太妃脱不了干系……” 走了没几步路,就见冯远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两顶暖轿。 第120章 诚王府使诡计,宋鑫爱孤立无援 诚王府乱成一锅粥。 昨夜丑正,顺天府送回诚王的尸身,王府瞬间乱了套。 诚王妃哭晕无数次,软倒床榻起不来身。 各房明面上哀声一片,实则各怀心思。 有几个没有子女的姨娘,听说王爷死了,当即卷了细软,偷摸着从侧门溜之大吉。 下人见主子逃了,一哄而上,屋里但凡有点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扒拉干净。 一夜之间,整个王府现出萧索之相。 好在被世子妃及时发现,当场杖毙了一个试图逃跑的姨娘,和一个守门不力的下人,这才刹住颓势。 后宅乱,前院忙。 世子爷他们几个,紧赶慢赶布置灵堂,迎接宾客,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世子妃悄悄把他拉到角落里。 世子忙得连轴转,对上世子妃,自然没有好脸色。 “没见我正忙着吗?有什么事快说!” “爷!王爷的身后事,您就交给管家吧!还有件要紧的事,得抓紧办。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世子爷听了前半句正想发怒:父王的身后事,怎么能交给下人? 可听到后半句话时,刹时一激灵。 “你是说鑫爱的事?” 世子妃赶紧点头。 世子爷沉吟片刻:“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就回来。” 灵堂连夜布置妥当。 鑫爱披麻戴孝跪坐在棺木前,木木地往炭盆里扔黄纸。 不断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炭盆,时不时发出“嘶”的声音。 管家心疼地看着十四姑娘,同情地叹息一声。 王府儿女多。 光少爷就有十来个,个个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姑娘就更不用说了,光排上序的总得有二十来个,更别说还有好些排不上序,在府里做奴才的。 王爷又是个……爱折腾的,府里的老底子早就败光了。 王妃好不容易攒下些私房,听说在崔珏宋黎的对局里,输了个精光。 王府如今只剩下空壳子,哪怕嫡出的十四姑娘出嫁,怕也拿不出嫁妆。 偏偏十四姑娘最孝顺。 守灵的事,旁的人能躲则躲,能逃则逃,哪个像她那样,认认真真地守着。 正感叹间,门外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他的一瞬间缩了回去。 管家冷眼瞥去,正是王妃的外甥,南岭药材商孔家三少爷。 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鑫爱,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嘴。 “姑娘,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完,又像后悔似的,不等她回话,急匆匆退了出去。 鑫爱看着管家的背影苦笑。 她何尝不知? 但那是母亲的妹妹和外甥,她的姨母和表哥,有这一层关系在,她能怎么躲? 她只盼着出嫁的日子快些到来。 原先她对镇国夫人也有怨气。 母亲不过同她争执几句,也没真将白家姑娘下嫁给崔七爷。 那位夫人就在皇上跟前上眼药,匆匆将她赐婚给邱元亮。 可等到她隐约发现姨母、表哥的心思后,突然醒悟过来。 镇国夫人没说错:只要对方人品出众,愿意待她好,不比嫁个高门纨绔强上许多? 她悄悄差人打听邱元亮,果然人人称赞、口碑极好。 都说他品性出众,才华横溢,假以时日,定然能创造一番伟业。 最难得的是,他洁身自好,身边连一个通房也没有,伺候的全是小厮。 她的心热乎了起来,对宋谨央的观感慢慢地变好了。 她后来特意告诉母亲,说表哥的举止有些不妥。 母亲却义正辞严地否定,替表哥辩解。 因为母亲有意无意地纵容,表哥的行为举止越发不守规矩,甚至未经通传,私自出入她闺房,被她发现痛斥后,还嬉皮笑脸、不以为意。 姨母劝她,说自家表兄妹,正该和和气气的,让她别多想。 她怎能不多想? 她是女子,若没了闺誉,还怎么嫁人? 一想到闺誉,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瞬间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刹那间冷汗涔涔。 难不成,姨母、表哥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让她失了闺誉,不得不下嫁于他? 那母亲呢? 母亲是怎么想的?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打探,结果令她彻底绝望。 此事,竟得到母亲的默许。 姨母许诺母亲,只要将她嫁给表哥,就给母亲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面。 “哈哈哈……” 知道真相后,她狂笑不止。 母亲竟真的要将她下嫁商户?!!! 表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成。 听说年纪不大,身边通房无数。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良人。 母亲,就为了碎银几两,竟然罔顾她的幸福? 这让她情何以堪?! 不得已,她向太妃求救。 若祖母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定能化解危机。 可她几次三番递消息进宫,却如同石沉大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她不得不向父王求助。 见了父亲,又踌躇着不知怎么启齿。 父王却压根没心思听她说话,随意赏了她一根簪子,匆匆打发了她,离府而去。 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她伤心又害怕! 既为父王的离世悲痛,又为自己的命运忧惧。 府里正乱,若姨母和表哥想在此时下手,她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守灵至午时,她从灵堂退了出去。 尽管身体疲累到极点,但还是咬了咬牙,向世子院落走去。 大嫂出身名门,兴许愿意帮她一帮。 世子刚刚跨进上房,世子妃便迎上前来。 小心起见,世子遣退了所有下人,吩咐他们回屋待着。 确认四下无人,两人才放心地商议起来。 “爷,府里早就成了空壳。如今王爷不在了,待您承了爵,只怕府里连一千两银子也淘换不出来。” 世子沉吟不语。 “等过了七头,我会提出分家。那些个小娘养的,谁管他们死活?” “爷,就算把那些人都分了出去,府里的银钱也不会增啊。” 世子焦躁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你说的事,暂时缓一缓,我再想想。再怎么说,鑫爱都是我的亲妹妹。” “爷,等您想清楚、想明白,黄花菜都凉了。” 世子脸色难看得紧。 世子妃步步紧逼。 “爷,那可是五十万两雪花银,还有五家铺面啊。有这些在手,还怕咱们的日子过不下去吗?连孩子们嫁娶的银子都不用愁了。” 世子脸色铁青。 “你以为我不知道?但鑫爱是皇上赐婚,万一婚事出了差错,阖府都得被皇上迁怒!” 世子妃急步上前。 “爷,正常途径的确不行!可若是……” 她凑近世子爷耳旁,轻声呢语起来。 世子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等她说完,就愤怒地推开她,满面怒容地喝斥。 “滚!鑫爱是我妹妹,亲妹妹,我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尤氏,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说罢,一脚踢开房门,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尤氏一声冷笑。 切!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世子爷一冲出屋子,就往前院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侧的角落里,鑫爱双泪成行。 大哥、大嫂竟也存着卖她的心思? 一时间,她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浑身上下比三九严寒还要冷上三分。 倚在墙畔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若非墙体的支撑,早就瘫软在地。 她不敢久留,抹了把泪,强撑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21章 公开审理还诚王清白 诚王死得突然,死状极惨,死因至今没有公布。 但他毕竟是太妃唯一的儿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 来诚王府吊唁的人依然不少。 灵堂里,鑫爱神情呆滞,不断往炭盆里加黄纸。 世子妃几次同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 世子妃眸光微闪,一把拉住她扔纸的手。 “鑫爱,你连日守灵,过于疲累,回去歇会儿吧。” 直到手被握住,鑫爱才抬眸看向世子妃,但眼神涣散,像是看着世子妃,又不像看着她。 她微微摇了摇头,挣脱世子妃的手,又重新拿起黄纸往炭盆里扔。 世子妃的心一沉,鑫爱的状态不太对头。 她求助似的看了眼世子。 世子咳了一声,走过来扶起鑫爱。 “鑫爱,回去歇会儿吧!父王地下有知,亦不会怪你的!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鑫爱看了看世子,面上无甚表情,却点了点头,拎着裙摆,往外走去。 世子妃松了口气,赶紧吩咐自己的丫环。 “紫苏,你快些扶十四姑娘回去。灶台上炖着的燕窝,别忘了给姑娘送一碗去。” 紫苏应了声,追着鑫爱离开了。 世子妃的大女儿宋婉莹听到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府里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吃穿用度更是大打折扣。 早些年不当回事的燕窝,如今难得才能享用。 好不容易盼到母亲炖了燕窝,若是给姑姑吃了,哪里还有自己的份? 姑姑是要嫁入贫寒之家的人,哪里配吃燕窝? 她越想越生气,借口更衣离开了灵堂,追着宋鑫爱而去。 诚王妃勉强撑着身子待客,短短几日便瘦得脱了形。 逢人便说诚王是被奸人所害,要皇上给他们一个说法。 诚王害人之事做得隐秘,并非所有世家都知道。 虽然京城流言不少,但未经证实,谁也不能确定其真实性。 眼见诚王妃如此悲痛,不少人极为同情,抹着泪说些宽慰的话。 “诚王妃,自个儿身子最要紧。诚王的事,皇上自会还他公道。这一大家子还得靠你,无论如何得撑住啊。” “是啊!您和太妃娘娘都要保重!我昨儿入宫拜见娘娘,娘娘也伤心欲绝,身子也不大爽利。” “唉!我可是听说,镇国夫人还特意入宫刺激太妃娘娘,说她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这才是诚王死于非命的祸根。” “一派胡言,”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这话是谁说的?诚王的事,官府还未曾有公断,谁敢造谣?” 一个一丝不苟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诚王妃一见来人,立刻迎上前去,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痛哭失声。 “舅母,你要为王爷申冤,王爷死得太惨了!呜呜……” 承恩侯夫人范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古板的脸上透出几分不虞之色。 承恩侯是太妃的娘家哥哥。 “王妃节哀!侯爷入宫面圣了,定会为诚王讨回公道。” 说起这个范氏,京城无人不知。 倒不是她才华有多出众,而是她出身御史世家,祖父、父亲、兄弟皆为御史,且都刚正不阿。 范氏从小耳濡目染,为人端方守礼,处事极为公道,从不徇私。 若有人做错事,就算是亲近之人,她也不会包庇。 众位夫人一见到她,立刻纷纷起身,彼此见礼。 落座后,范氏再次问刚才那话是谁说的。 得知是镇国夫人后,她的眉头立刻蹙起。 近日,镇国夫人势头很盛。 和离闹得人尽皆知,震动朝野。 汝南王的确做错了事,背着妻子养外室,还在人死后偷偷娶为平妻,记入族谱。 这事若是落到她头上,指不定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和离归和离,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悄悄地和离也就罢了,闹成这样,实在有些过了。 所以她对镇国夫人的印象不算很好,但也不像有些人那样恨之入骨。 今日听说镇国夫人特意入宫,当面刺激太妃,她却不能忍了。 太妃晚年丧子,已经够可怜了。 镇国夫人这么做,不是在太妃的伤口上撒盐吗? 诚王妃恨得牙痒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 “舅母,诚王就算不是镇国夫人害死的,也同她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凉气。 范氏严肃地看着她。 “王妃可有证据?凡事讲求证据,切不可意气用事。” 诚王妃腾地站起身,愤怒地说道。 “到顺天府报案的就是镇国夫人的义子宋黎。顺天府尹赶到的时候,宋黎已经在了。” 众人哗然。 “天哪!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宋黎的嫌疑可就大了。” “若真是宋黎惹的祸,镇国夫人当真脱不了干系。” “深更半夜的,宋黎怎么知道诚王在别苑?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我是不相信的!” 诚王妃眸光一颤。 她知道宋黎为何出现在别苑。 因为那晚,诚王下手的对象正是宋黎的侄女,镇国夫人的孙女。 但这话她怎么能说? 说了岂非就承认诚王死得其所吗? 她帕子覆面,嘤嘤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又赶紧安慰她。 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媳妇,范氏见她如此伤心,也不免心疼。 “王妃,若当真如你说的这般,这个宋黎定然脱不了干系。若皇上同意公开审理此案,定然会提审此人。到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诚王妃震惊得手一抖,帕子掉到了膝盖上。 她浑身发冷,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氏,喃喃自语。 “公开审理?” “没错!我向侯爷提议,此事必然要皇上给个说法。不如三方公审,由顺天府起头,联合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必然要给诚王一个公道。” 一听这话,诚王妃吓得肝胆俱裂。 旁人不知道内情,她还能不知道吗? 诚王特殊的偏好,害了多少人,两个手都掰不过来。 若真的公开审理,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们这一家只怕别想在京城立足了! 她内心苦透,暗恨舅母多事。 可她忘记了,告状的是她,嫌弃多事的也是她。 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情? 她既然想利用范氏,就得做好揭露真相的准备。 “舅母,公开审理就算了!王爷毕竟已经去了,我也不想他死后还不得安宁。” “这是什么话?还不了王爷清白,才会让他死得不安宁。” 一句话噎得诚王妃僵住,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管家急匆匆进来禀报。 “侯夫人、王妃,镇国夫人来了!” 第122章 有人状告诚王杀害其孙女 诚王妃一听镇国夫人来了,立刻双目充血,三步并作两步向外冲去。 众人一惊! 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立刻紧赶慢赶地跟了出去。 宋谨央下了马车,抬头看到门匾上“诚王府”三个字,眼睛微微眯了眯。 “宋谨央,你竟然还敢来!你还我夫君命来。” 诚王妃气急攻心,冲出来叫骂。 她面目狰狞地冲向宋谨央,没等她靠近,素香、素馨立刻冷着脸挡在前面。 诚王妃拼命想推开两人,可偏偏两人坚如磐石,她根本推不开。 只得伸出手,恶狠狠地遥指着宋谨央,咬牙切齿地质问。 “宋谨央,我与你不共戴天!你害我夫君,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回答。 “诚王都不怕天打雷劈,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诚王妃瞬间滞住,心猛然一沉。 亲眼看到宋谨央和离的全过程,她心头直发怵。 知道诚王想向宋谨央的孙女下手,也曾极力劝阻。 但诚王不听,非得给宋谨央一点颜色看看。 结果因此丢了一条命。 她恨极,宋谨央这块骨头再难啃,她也不想轻易放过她。 她今日必得借舅母的势,要宋谨央付出血的代价。 也要她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宋谨央,当晚是不是你的义子宋黎报的官?” 宋谨央淡淡看着她,没有回答。 “哼!别以为你不承认,就能逃避事实……” 范氏拦住诚王妃,转头看向宋谨央。 “镇国夫人,此事关系到诚王的死,还请你据实以告。” 宋谨央眸光微闪,想看看这几人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于是爽快地回答:“的确是宋黎报的案。” 这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 “天哪!真的是宋黎报的官。看来镇国夫人与诚王的死,当真脱不了干系。” “那射出的冷箭会不会就是镇国夫人安排的?” 众人七嘴八舌,矛头直指镇国夫人与宋黎。 诚王妃得意极了。 她算准宋谨央有口难言。 若她敢说出宋黎去别苑的原因,岂非将自家孙女被诚王欺辱的真相,公布于众? 这不等于毁了自家孙女? 哼! 宋谨央,当初你让我在儿子和女儿之间选择。 今日,我就让你在义子和孙女之间选择。 我倒要看看,你是选择义子还是选择孙女。 宋谨央一眼看穿了诚王妃的心思。 她没有揭穿她的用心,任凭众人谴责! 这时,范氏再一次慎重地看向宋谨央。 “镇国夫人,你能说说宋黎为何会出现在别苑吗?” 范氏的问题引发了在场众人的共鸣。 “是啊!只要镇国夫人说出原委,就能洗脱宋黎的嫌疑。” 众人议论纷纷,就等着宋谨央给出答案。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回答。 “抱歉!无可奉告!” 一语激起千层浪。 “哇!果然有猫腻!宋黎的行为太可疑了。” “宋黎与诚王没有交集,只怕幕后黑手是镇国夫人。” “哎呀!你们都少说几句,惹怒了镇国夫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范氏眉头深深地蹙起。 镇国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好心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却如此不珍惜。 “夫人,我好心给你解释的机会,你却避而不言,是想公然包庇嫌犯吗?” 范氏也怒了。 有心为诚王讨回公道。 诚王的事本就蹊跷,更何况宋黎一个读书人,莫名出现在现场,就更引人嫌疑。 宋谨央的态度像是实锤,坐实众人心中的猜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心有余悸,下意识地退开几步,同宋谨央保持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宋谨央,你不是人!你还王爷的命来!” 诚王妃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凄厉,惹得众人纷纷落泪。 一时间,整个舆论倒向诚王妃,宋谨央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范氏上前一步,冷着眉眼说道。 “镇国夫人,宋黎身负嫌疑,就该主动投案,配合顺天府调查。” “对啊!侯夫人到底出身御史世家,为人处事刚正不阿,值得敬佩。” 众人都站队范氏和诚王妃,看向宋谨央的目光有着鄙夷和……恐惧。 宋谨央环视四周,被她视线滑过的人,顿感脊背发凉,有些胆小的直接低下头去。 “侯夫人,你凭什么让宋黎投案?” 宋谨央气定神闲地反问。 范氏眉头蹙得更深。 宋黎身上的嫌疑这么明显,镇国夫人想包庇他,自己绝不会让她得逞。 “镇国夫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宋黎既然有嫌疑,配合调查并不过分。” “自然不过分。”宋谨央话锋一转,“但侯夫人凭什么说宋黎就与诚王的死有关呢?” 范氏一怔,她只是怀疑,要说证据的确拿不出。 “我能证明!” 伴随一道阴冷的声音,顺天府通判袁杰大步走了过来。 他向着承恩侯夫人范氏和诚王妃行了一礼,便转身瞪视着宋谨央。 “镇国夫人,我能证明宋黎就是杀害诚王的凶手。” 全场哗然。 这一出闹的,四周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议论声也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哎呀,宋黎不就是崔理?他赢了学问,输了人品。” “表面清俊温润,一心向学,实则心狠手辣。” “就是啊,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时间,宋谨央、宋黎成了众人口中的恶毒之人,谁要是得罪他们,他们就会要人命。 通判阴冷一笑。 他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 毫不犹豫地添了一把火。 “甄大人和我带兵赶到的时候,宋黎已经到了。而我们进入别苑的时候,王爷已经死了。” 这句话,袁杰特意混淆了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 顺天府到别苑的时候,他分明还听到王爷的叫骂声,但一眨眼功夫,冷箭射到,王爷当场身亡。 可以说他们到达和王爷身死几乎是同时的,但他却说顺天府到时,王爷已经死了。 这么一来,宋黎身上的嫌疑就洗脱不了了。 “通判大人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冷箭果然是宋黎放的。” “宋黎真是清流界的败类,这种人就该革除功名,从此不得科举。” “杀人偿命,判秋后问斩,还诚王公道。” 议论声越来越大。 宋谨央怒气渐盛。 旁人再怎么说她都不动气,可污蔑她的儿子宋黎就是不行。 “侯夫人,我敬你处事公道,你也认定我儿宋黎就是凶手?” 范氏迟疑了。 她只觉得宋黎出现在现场有些不合理,但没有经过审问,要认定他是凶手,还很勉强。 没等她回答,袁杰上前一步冷哼。 “镇国夫人想要包庇义子,绝无可能!来啊!即刻赶到镇国夫人府,带人犯宋黎!” “慢着!” 人群中出来一位老者,他身披宽大的袍服,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称。 他须发皆白,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目光不善地看着袁杰。 “按通判大人的说法,只要在现场就有嫌疑?” 袁杰一心想给宋谨央颜色看,绑走她义子定罪问斩,替姐夫报仇雪恨。 哪有时间耽搁? 见来人不识相地阻拦,当下没好气地回答。 “没错!出现在凶案现场出现的人,都有嫌疑!” 草草回答后,他一挥手就要带着手下去绑人。 粗布老者“砰”的一声跪下。 “草民马梁状告诚王杀害孙女小岁!” 紧接着,他双手一挥,宽大的衣袍敞开,底下露出一副枯骨。 众人毫无防备,顿时吓得惊叫连连,急速向后退去,场面一时凌乱不堪。 第123章 诚王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皇天厚土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诚王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终于不得好死!!! 哈哈哈…… 人死债消?不,不存在! 请您降下惩罚,让他的子孙后代,男为盗、女为娼,世世代代贫穷下贱!” 老者说完,便“砰砰砰”地向天磕头。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悲恸地转向宋谨央,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夫人在上,小的无以为报,下一世做牛做马,偿还夫人的大恩大德。” 话音刚落,他的袖管里滑下一柄匕首,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胸膛。 “啊……” 人群中发出惨厉的叫声,有胆小的当场吓晕了过去。 “大爷,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扎武有力的手横空出现,一把握住老者的手腕。 匕首停在离开胸膛一寸之处,众人悬着心瞬间放下。 手的主人是一个壮汉。 他身形高大魁梧,身上衣衫全是补丁,但浆洗得极为干净。 壮汉的身后同样背着一具枯骨。 “大爷,咱们是人证,万不可轻易赴死。诚王虽死,但罪名尚未坐实。咱们,死不得!!!” 老者一激灵,手一松,匕首落入壮汉之手。 他回身,抱起地上的枯骨,哀哀痛哭。 “岁儿,对不起,祖父食言了!仇人虽死,债未了,祖父必须为你讨回公道。” 众人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指认诚王是凶手? 范氏紧蹙眉头,不赞同地走上前。 “两位,有冤情为何不去衙门,非得在诚王府门前闹事?” “侯夫人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诚王是您的外甥,您自然是向着他说话。您以为镇国夫人害了诚王,想向她讨公道。那么,咱们孩子枉死于诚王之手,难道不应该来此讨公道吗? 堂堂御史世家出身的侯夫人,难道也想助纣为虐吗?” 老者声嘶力竭地咆哮,惊得范氏连退三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半天回不过神。 壮汉拍了拍手。 “都出来吧,到咱们讨公道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一队老弱病残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诚王府门前,解开背着、抱着、抬着的尸骸,一具一具地排开,一边排一边小声啜泣,终至号啕大哭。 “儿啊!你死得冤啊!若非镇国夫人的义子,你的沉冤何时才能昭雪?” “妹妹,哥哥找了你整整六年啊!你失踪时,还是一个垂髫小儿,若还活着,该是出嫁的年纪了。妹妹,你死得冤啊!哥哥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儿啊!娘的命啊!我以为你爹不喜欢你,将你卖了,我找了你整整十年啊,哪知你就埋在别苑的地里,离娘不过三里地。儿啊,娘再也听不到你的呼唤了。我的儿啊,这是在剜我的心啊。” 短短时辰,几十具大小不一的尸骸排列在诚王府门前。 哭声拨动在场众人的心绪,引得人人眼眶泛红。 “好可怜啊!当了娘后,最见不得这种场面。” “若我儿出事,我也不想活了!这真是人间惨剧啊。” “这些尸骸有年头了,难道都是诚王杀的?” 诚王妃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脸色白得像鬼。 范氏心一沉,正想开口询问。 家属整齐划一地在宋谨央面前跪下,猛磕三个响头。 “咚咚咚”的声音不亚于天边的雷声。 “镇国夫人在上,请受小的们一拜。” “夫人,若非您义子发现端倪报官,我等孩儿将永不见天日,您于我等有恩,请受小的们一拜。” “夫人,小的不会说话,小的只知道,您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愿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感激的话,宋谨央上前,一一搀扶起他们。 “当不得你们大礼!快快请起。” 谢过宋谨央后,众人向着皇城的方向跪下。 “皇上,求您查明真相,替草民伸冤!” 痛哭声、磕头声、哀求声,一声一声传入众人耳中,宛如一道道利刃,刺入人心。 范氏的眼眶也红了。 但她始终无法相信,诚王会是凶手。 突然,老者猛得起身,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高声控诉诚王,声音极具穿透力。 诚王死后,孩子们的尸骸在别苑被找到。 他们通过尸骸上残留的衣物、头上的饰物,认出了孩子。 这些尸骸上,到处是鞭痕、烙痕,全身骨头根根断裂,死前受了极大的痛苦。 而罪魁祸首就是诚王! “不可能!” 通判袁杰上前一步,怒目而视。 “刁民,竟敢诬告诚王!诚王是谁?是皇族后嗣,你们竟敢当众诬蔑皇族,该当何罪。” 说完,解下腰间的皮鞭,狠狠地抽向老者,后者的脸上顿时现出一道血痕,人重重的往后一仰,“嗵”的一声摔倒在地,瞬间晕了过去。 “大爷!” 壮汉目眦欲裂地跑上前去搀扶。 袁杰的鞭子狠狠地向他挥去。 眼看鞭子马上要落到壮汉的身上,忽然定在半空,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袁杰怒目转头,发现鞭子死死地绕在龙头拐上,动不了分毫。 他松开鞭子质问。 “镇国夫人想妨碍公务?”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公务?通判好好看看,谁来了?” 袁杰顺着宋谨央的目光移动,眸光猛得紧缩,立刻放下皮鞭半膝跪地。 “大人。” 不远处,顺天府尹甄容怒目而视。 甄容气极。 他实在没有料到袁杰竟然自作主张,颠倒黑白,试图将诚王之死的锅,甩到宋黎身上。 他怎么敢? “大人?不敢当!你眼里心里若有我这个大人,今日还会诬告宋黎吗?” 袁杰一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立刻双膝跪地,连声否认。 甄容没再看他一眼,而是走到宋谨央面前,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下官御下不严,累您受过了。” “好说!有些害群之马早些除了吧,若因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就不值当了。” 甄容尴尬不已,再次作揖行礼。 最后,他扬声说道。 “宋黎是功臣,南岭有人犯越狱,他发现端倪后跟踪至别苑,并及时报官。不仅帮助衙门剿灭人犯,还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人口,实乃功德一件。” 此话一出,人人称颂。 “虚惊一场,还是镇国夫人眼光好,收的义子也是仁义之人。” “我们误会镇国夫人和宋黎少爷了!真是该打!” “都怪通判大人,他说的话让我们误会了镇国夫人和宋黎少爷。” 在场之人纷纷下跪,请求宋谨央原谅。 诚王妃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临深渊。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范氏跟前,像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拽住范氏的衣袖。 “舅母,您说句话!为诚王说句话吧!诚王,诚王怎么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范氏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不愿怀疑诚王,但眼前的这一幕不得不令她怀疑。 深更半夜,诚王为何不在王府,为何跑到别苑? 别苑里怎么会埋着这么多骸骨? 这么多受害者家人,他们难道都说谎? 一个指控诚王,兴许还有错,这么多人一起指控,难道还会出错? 范氏默默地从诚王妃的手中抽回衣袖。 打定主意,在事实未明之前保持缄默,不再说话! 诚王妃绝望地看着手中的衣袖一点一点被抽离。 就像希望一点一点从手中溜走一般,整个人如坠冰窟,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冯掌事来了。” 远远的,冯远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诚王妃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皇上派人来了,一定是来为诚王正名的。 她顿时精神,满怀期待地看向冯远。 第124章 世子妃害人不成终害己 诚王妃激动地迎上前去,声音微微颤抖。 “冯掌事,皇上查清真相了,对吗?你是来还诚王清白的吧?” 冯远没有说话。 诚王妃心急如焚,不依不饶地追问。 “冯掌事,皇上可有旨意?” 冯掌事点了点头。 诚王妃更激动了,双颊染上了红晕。 她转过身,向着四周叫嚷。 “瞧!诚王是清白的,诚王是冤枉的!你们,你们竟敢污蔑皇族,该当何罪?” 诚王妃疯癫地见人就拉,见人就嚷嚷诚王是清白的。 人人避之不及! 连范氏都退远远的,生怕被她波及。 诚王妃见没人理会她,又跑到袁杰面前,一把拉住他。 “袁通判,快,快些把这些刁民抓起来!他们胆敢污蔑皇族,抓起来痛打三百大板。” “够了!” 范氏眼见她越闹越不像话,出声呵斥她。 冯远与宋谨央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冯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后,目光转向诚王妃。 冯远眼神复杂,有同情、有不屑、有愤怒,还有……厌恶! 范氏的眉头蹙得更深。 冯远上前行礼后,朗声宣布。 “皇上有口谕,请宋鑫爱前来听旨。” 诚王妃听到鑫爱的名字,立刻清醒过来,满场寻找她的踪迹。 “鑫爱,鑫爱,你在哪里?” 宋鑫爱前脚回到院子,宋婉莹后脚就到。 紫苏笑吟吟地端来燕窝,在看到宋婉莹的时候,手一抖,洒了些出来。 宋婉莹不乐意了。 “紫苏,你做事怎的如此不经心?亏你还是母亲跟前得力的。” 紫苏连忙道歉。 宋鑫爱脸色淡然,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姑娘,世子妃让您趁热用,燕窝冷了就不好吃了。” “放下吧,我一会儿再用。” 紫苏不放心,咬着牙再次开口。 “姑娘,世子妃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您喝,她才放心!” 宋婉莹眉毛一竖。 “怎么,我姑姑还做不得自己的主?你一个奴婢也敢对她指手画脚?” 这话太重,惊得紫苏的脸色惨白一片,嗫嚅半天,终究行了礼退下了。 宋婉莹东拉西扯地同宋鑫爱说了好久的话,目光始终围着燕窝打转。 宋鑫爱冷笑一声,将燕窝推到她的面前。 “婉莹,我素来不爱吃燕窝,你吃了吧。” 宋婉莹嘻嘻一笑,端起燕窝刚想吃,又放下碗,眼珠子骨碌一转。 “姑姑,我不敢吃,若是母亲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姑姑告诉她,是姑姑吃了的。” 宋婉莹这才放心大胆地吃起了燕窝。 宋鑫爱眼神复杂地看着宋婉莹。 直到宋婉莹放下碗,她才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擦去唇角的痕迹。 宋婉莹眼见目的达到,高兴地起身告辞离开。 一、二、三,刚刚走出三步,下一秒,眼前一黑,人瞬间软倒。 丫头晴霜似乎早有准备,一把扶住宋婉莹,将她的外袍迅速脱下,换上宋鑫爱的外衫。 接着,将她扶到架子床上躺下。 做完这一切,她返身而出,火速伺候宋鑫爱换了件外衫,两人一前一后从窗户跳出。 宋鑫爱跳出窗户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静静地躲在墙角。 不一会儿,闺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蹑手蹑脚躲了进来。 来人嘴里低低地叫唤着。 “表妹,我来了!” …… 奇怪的声音传来,宋鑫爱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来到僻静无人的地方,晴霜悲愤地怒骂。 “黑心烂肺的世子妃,竟敢对姑娘您下黑手。她难道不知道,您已经许嫁状元郎?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 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面的好处,够不够有诱惑力? 宋鑫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再无一丝痛苦。 “姑娘,多行不义必自毙!世子妃做的孽,就该报应在她自己女儿身上。” 晴霜愤怒不已,自家姑娘与世无争的性子,竟喂出一帮白眼狼。 果然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宋鑫爱没有说话,她遥远地看了看自家的闺房,坚定地向二门走去。 刚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周围涌出来三五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 一个个狰狞地看着宋鑫爱。 惊得她和晴霜不断向后退。 一个婆子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 “十四姑娘,您就乖乖束手就擒吧!世子早就料到你不会听话,特意吩咐咱们等在去二门的必经之路上。 咱们这就送您回闺房! 十四姑娘,为着府里的未来,您就认命吧! 孔少爷一表人才,家财万贯,您若嫁给他,有花用不完的金银,不比嫁个寒门强上许多? 世子爷也是为您着想!” 晴霜闻言肝胆俱裂,死死地拦在宋鑫爱面前。 “你们放肆!姑娘已经许嫁邱状元,一女岂可二嫁?况且,姑娘嫁人奉的是皇命,世子违抗圣旨,就不怕皇上降罪吗?” 几个婆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好姑娘!圣旨可不是世子违抗的,分明是姑娘您,与孔少爷私定终身,惹出祸端。皇上就是降罪,也怪不到世子头上。” 饶是早就知道真相,但听到婆子嘴里的这番话,宋鑫爱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把推开晴霜,死死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婆子。 “我宋鑫爱从不做蝇营狗苟之事,谁也别想逼我,要死大家一起死。” 说罢,她咬牙往边上的假山石上冲去。 吓得几个婆子惊叫起来:“拦住她,快拦住她!” 晴霜“哇”的一声哭出来,拼命跑上前想拉住宋鑫爱,就差那么一点,一片袖角堪堪从她指尖滑过。 晴霜凄厉地惨叫“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曼妙的身影飞奔而来,轻松拦在宋鑫爱跟前,借力打力,拉着宋鑫爱转了一圈,成功将她带离了假山石。 宋鑫爱泪流满面,拼命挣扎。 “放开我,让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宋姑娘,我是镇国夫人的丫头,我家夫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家夫人还说,她定会帮您到底,但您首先得自己立起来。” 宋鑫爱止住哭意,抹了把眼泪,看着面无表情的丫头,嗫嚅道:“镇国夫人让你来的?她,真的会帮我?” 素馨慎重地点头:“千真万确。” 宋鑫爱终于点了头。 下一秒,几声惨叫传来,早被吓呆的粗使婆子三两下就被素馨解决,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三人蹑手蹑脚地离开后院,往府门赶去。 第125章 东窗事发,世子妃悔之晚矣 诚王府门前,在冯远和甄容的劝说下,受害人家眷抱着骸骨离开。 “诸位,府衙验过尸身,细节已记录在案,一定会还你们公道。孩子们受了大苦,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家眷们抹着泪,一步一磕头地离开了。 门前人山人海,鸦雀无声。 冯远脸露不愉,再次开口。 “诚王妃,还不快叫来府上十四姑娘,奴婢还得回宫复命,耽搁不得。” 诚王妃颤颤巍巍想往府里跑,迎面同世子妃撞了个满怀。 两人“哎呀”一声,都撞得生疼。 忍住疼痛,世子妃越过诚王妃,泪意盈盈地对冯远说道。 “鑫爱连日守灵,我让她回院小歇片刻,劳烦冯掌事移步前院,我去叫十四妹出来。” 冯远眸光一闪,抬步走到宋谨央跟前。 “镇国夫人,劳烦您和我一同入府。今日这口谕,也有您的份。” “哦?” 宋谨央吃惊了一瞬,倒也没再追问,扶着冯远的胳膊,拄着龙头拐就入了府。 来祭奠诚王的人不嫌事多,纷纷跟着入府。 许是诚王府门前的事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赶来祭奠。 一下子府里涌入好些人,将整个前院围得水泄不通。 管家恨不得手脚并用,一边指挥着下人登记随礼,一边招呼着大家往里进。 世子招待冯远和甄容,世子妃一边抹着泪,一边搀扶着往后宅进。 紫苏趁乱跑到世子妃面前,眼里满是惊恐。 世子妃以为事成,拍了拍紫苏的手,示意她跟在后面。 紫苏急得面色赤红,她很想说“世子妃,那碗燕窝被莹姑娘吃了,后院角落里躺满了世子派去的粗使婆子”,可嘴边的话,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眼见世子妃一无所觉地向前走去,紫苏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下意识地迈着腿,跟在后面。 手死死地绞着帕子,暗暗祈祷莹姑娘千万别出事。 人多手杂的时候,素香凑近宋谨央耳语几句。 宋谨央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跟着入后宅。 好多夫人见宋谨央入了后宅,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时间,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宋鑫爱的院子走去。 但在进入二门的一刹那间,宋谨央往边上一侧,待众人走入后,立刻返身退了出来。 后院里,宋鑫爱、晴霜走在前,素馨跟在后。 快到二门时,素馨猛地一把将她们推入小道,按着她和晴霜蹲下身子,用手势暗示她们禁声。 不一会儿,大队人马从她们眼前掠过。 风中,隐约传来世子妃的声音。 “哎,眼看着十四妹婚期近了,父王这一走,生生耽误了她。” 众夫人倒是纷纷点头。 “是啊!这一耽误就是三年啊!听说邱状元已二十出头,再等三年,不知他们家是不是等得起?” “这哪是邱家等得等不得的事?圣旨摆在那里,违抗不得。” 世子妃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惋惜。 “是呢!圣旨哪能违抗?若非圣旨,咱们十四妹是有……哎呀!是我多嘴了!” 夫人们竖起耳朵听,有,有什么? 在她们眼里,宋鑫爱向来规规矩矩的。 这世子妃未尽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世子妃明显不愿意再说下去,众人只能暂时压下好奇,跟着往前走。 不一会儿,宋鑫爱的院子到了。 院门洞开,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世子妃轻轻地喊了一声。 “十四妹,在吗?宫里来人了!” 久久等不到回答,诚王妃急火攻心,率先闯了进去。 “鑫爱!鑫爱!宫里来人了,快些出来,去前面接旨。” 一行人跟着往里走。 “啊”,一道惨烈的男声传来。 众人一惊,诚王妃更是吓得腿软。 她脸色惨白,双手顿在厢房的门上,迟迟没有动手推。 冷汗,瞬间爬满了整个背脊。 世子妃像是吃了一惊,用帕子捂着嘴,掩在帕子下的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 她装模作样地上前,刚想推开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一个衣着凌乱的男子,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 诚王妃和世子妃受了惊,脸色倏然惨白,险些跌倒在地。 “宋鑫爱呢?屋里的人怎么不是她?” 他一见世子妃就拉住她。 “大表嫂,你不是说屋里的人是鑫爱表妹吗?怎么是个不认识的女子?” 孔三仅仅在认亲时见过宋婉莹一面。 那时,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宋鑫爱身上,所以并没有记下宋婉莹的面貌。 世子妃知道他的为人,刻意隔绝了他和自己女儿的接触。 世子妃一愣。 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一把推开孔三,疾言厉色地痛斥。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在鑫爱的屋里?” 有心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 世子妃越是这么说,越像是知道些什么?! 人人看向世子妃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的味道。 孔三被冷风一吹,瞬间清醒,见到院子里乌泱泱的人,吓得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屋里响起呜咽声。 世子妃听到这管声音,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猛地冲进屋里,掀开床帘一看。 登时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衣衫凌乱,躺在床上哭泣的,赫然是她的女儿宋婉莹。 紫苏吓得脸色惨白,躲在屋外的角落里簌簌发抖。 完了,莹姑娘出事了!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整个人软倒在地。 她知道自己完了,世子妃表面慈和,手段狠毒,自己的一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诚王妃紧跟着进了屋,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高声尖叫。 “婉莹,怎么是你?你姑姑……唔唔唔……” 世子妃眼前一黑,上前一把捂住诚王妃的嘴。 但已经晚了一步。 “宋婉莹?那不是诚王的长孙女吗?她怎么会在宋姑娘的屋里?” 众夫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真相。 “这世子妃忒狠,竟对自家小姑子下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了自己的女儿。” “娶妻不着苦三代,诚王又离世了,这诚王府只怕就此落魄了。” 众人打了个激灵。 先有那么多具骸骨排在诚王府门前,若说诚王是清白的,换了谁也不相信。 后有世子妃对自己的小姑子下手。 明明知道小姑子已经指婚给邱状元,竟然暗中叫人坏她名节。 这是有多大的仇怨呢? 众瞬间觉得诚王府阴森起来,脚步一致,快速向外移去。 打定主意,今后再也不来诚王府。 人群里有人知道孔家,小声议论。 “听说孔家是南岭的首富,当年诚王妃的庶妹,就嫁到南岭。这事倒是巧了,孔家当家夫人刚刚回京探亲,诚王府就出了这档子事。” “诚王府大不如前,我家那位说,王府在悄悄地卖功臣田了,弄这么一出,怕是惦记上孔家的银钱了。” “天哪!宋姑娘太可怜了,竟在狼群里生活。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知道大嫂要害她?” 第126章 宣旨风波,婆媳大打出手 宋鑫爱一行,待众人走远后,才走出小道,赶到前院。 刚刚跨出二门,便看到宋谨央的龙头拐,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宋鑫爱的眼眶湿润了。 她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最后能依靠的,竟是当初以为要害自己的镇国夫人宋谨央。 她几步跑到宋谨央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夫人,对不起,鑫爱误会您了!” 宋谨央扶起宋鑫爱,将手中的龙头拐交给素香,抽出襟边的帕子,轻轻地替她擦拭满脸的泪水。 “孩子,路在脚下,别怕!你的亲事,是老婆子插的手,自然负责到底。” 宋鑫爱扑在宋谨央怀里,嘤嘤嘤地痛哭起来。 冯远和甄容对视一眼,都很纳闷。 怕不是后宅出了什么事,宋鑫爱才会如此伤心! 冯远上前一步,恭谨地微微前倾身子,缓缓开口。 “宋姑娘,皇上有口谕,请您接旨。” 宋鑫爱收了哭声,用衣袖按了按脸颊,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诚王新逝,为不影响新人成亲,着百日热孝内成亲……” 冯远还准备接着宣旨,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鑫爱,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自己院里吗?” 众人转头看去,孔太太满脸诧异地走了过来,狐疑地问。 “大人,鑫爱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怎么还能嫁别人?” 世子妃的谋算,她也参与其中。 但想到日后还要和宋鑫爱婆媳相称,必须把自己摘出去,她就没有去宋鑫爱的院子。 想着等事发后,自己再以恩人的姿态出现,主动为三子提亲,圆了两家的面子。 只要宋鑫爱感激自己,日后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夫君偏爱妾室,自己虽然生了三个儿子,但没一个成器的。 倒是妾室的孩子去岁通过了乡试,喜得夫君连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 她就在三子的亲事上动足脑筋,想替他娶高门贵女,扳回一城。 可是在南岭地界,哪家不知道孔三的底细? 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文治武功没一样拿得出手。 高门没有一家肯与之联姻,她就把脑筋动回了京城。 她不时地与诚王妃联系,渐渐发现诚王府缺银子。 她便计上心来,时常寄些稀罕的药材给诚王妃,还在信里提到他家的药材多稀有、多值钱,说得诚王妃眼热不已。 这次她回来,只稍稍提了个头,可以给五十万两聘礼,外加五间铺子。 诚王妃就心动了,但她到底还是爱女儿的,一直在犹豫。 但世子妃不一样。 世子妃哪里顾得上宋鑫爱,一心想的是自己的利益,当即与孔太太一拍即合。 打算趁着府里最忙乱的时候,把生米煮成熟饭。 所以当她听到下人议论,说皇上的掌事太监来宣旨,旨意是给宋鑫爱时,顿时大急。 算算时辰,自己的儿子和宋鑫爱已成好事,还怎么奉旨二嫁? 不行,她必须赶到前院,以防事情发生后,被诚王妃遮盖住。 当她紧赶慢赶,赶到前院,果然看到宋鑫爱正跪地领旨。 宣旨的太监正铿锵有力地说,皇上命宋鑫爱在百日热孝内成亲。 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股脑儿跑过来,不管不顾地说出“鑫爱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这句话。 晴霜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反驳,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姨太太,您怎么能瞎说呢?王爷去世,我家姑娘伤心得不能自已,直接去了王爷的院落睹物思人,哭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听到前院有圣旨,这才赶了过来。” 孔太太脸色一沉。 她边上的嬷嬷立刻上前,狠狠扇了晴霜一巴掌。 “小贱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晴霜被打得撇过头去,眼里饱含泪水,倔强地拦在宋鑫爱的面前,一步不肯挪动。 那嬷嬷还想上前推开晴霜。 范氏大步上前,握住嬷嬷的手腕,狠狠一甩,冷厉地质问。 “孔太太,把话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家的名声重要,哪里容得你污蔑?” 孔太太一怔,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夫人们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匆匆向宋谨央、侯夫人行了一礼后,打算离府而去。 管家着急拦人。 “夫人们请留步,府里安排了膳食茶点,诸位用些再走啊!” 众人哪肯依? 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 宋谨央朗声说道:“诸位夫人留步,皇上的口谕还没宣完!不如等宣了旨,再离开吧。” 夫人们听到宋谨央的话,堪堪顿住脚步,回头看到跪地领旨的宋鑫爱,个个大吃一惊。 “宋姑娘在前院?!当真福大命大,正好躲过一劫。” 有心善的夫人替她庆幸。 诚王妃状似疯魔地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嘴里高声喊:“鑫爱,鑫爱,你在哪里!” 宋鑫爱缓缓起身,向冯远福了一福,迎着诚王妃喊了声“母妃”。 诚王妃热泪盈眶。 “鑫爱,你没事,太好了!” 话音刚落,世子妃杀气腾腾地狂奔而出。 照着宋鑫爱的脸就是一巴掌。 “宋鑫爱!!!你,你竟敢害婉莹!婉莹是你的侄女啊,你怎么忍心下手?你还我婉莹,还我婉莹。” 世子妃双目充血,怒目而视。 她双手死死地捏着宋鑫爱的胳膊,死命地摇晃着,嘴里不断怒骂。 “下地狱的应该是你,凭什么是婉莹?我的婉莹,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呜呜呜……” 宋鑫爱痛得“嘶”叫出声,诚王妃狠狠地扇了世子妃一巴掌。 “是你想害鑫爱,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害了自己的女儿!你凭什么怪鑫爱?” 婆媳两个大吵了起来。 世子妃掩面痛哭,再次指着宋鑫爱怒骂。 “是鑫爱自己不检点,与孔三私定终身,关我什么事?母妃,此事你也有份,你以为自己有多爱鑫爱吗?我呸!你和我一样,都更爱银子,爱银子,哈哈哈哈……” 诚王妃气红了脸。 又一巴掌打向世子妃,却被她灵活地避开了。 诚王妃一个失重,险些跌倒在地,亏得宋鑫爱扶了她一把。 宋鑫爱目如沉水地注视着她。 “母妃,您知道大嫂想害我的事,对吗?” 诚王妃本想说“不”,但在宋鑫爱灼灼的目光中,否认的话死死地堵在喉间,就是说不出来。 好半晌,她反手想拉住宋鑫爱的手。 “鑫爱,你听我说,不是的,你姨母是和我提过,但我没有答应,真的,我……” 却被鑫爱躲过了。 诚王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世子妃冷笑。 “母妃,此事我让紫苏知会过您!你没有反对,就是默许。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是又想做biao子,又想建牌坊。坏事我干了,好人你来做?你想得美!!!” 众人一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摇着头站远些,生怕沾上晦气。 “宋姑娘还好赐婚给邱状元,否则就要身陷泥潭了。” “可不是,母妃母妃装聋作哑,大嫂与人勾结不做人事,幸好有皇上护着。” “说起赐婚,好像还是镇国夫人的功劳,是她向皇上进言的。” 众夫人一听纷纷点头应是,看向宋谨央的眼神更为敬重了。 宋谨央做了她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直接一脚踹了欺瞒她四十年的汝南王。 哪家的后宅没几个小骚货? 可她们哪有宋谨央的勇气与果敢? 今日宋鑫爱的事情发生后,她们越发觉得宋谨央高瞻远瞩。 宋谨央淡然地面对众人钦佩的目光。 她冷静地看向冯远。 “冯掌事,有劳再宣一次旨。” 第127章 宋谨央被人当成神 宋鑫爱重新跪地。 众人屏息。 孔太太满心不甘,脸色极难看,却又不敢发声,恨恨地瞪着世子妃。 说什么中馈都在她手中,她想干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呢? 搞出个天大的乌龙! 不过!!! 她眸光一转! 自己儿子总归不吃亏,不管是宋鑫爱还是宋婉莹,都是诚王府的姑娘。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缓和下来,舒坦地吁了口气,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众人静默中,冯远宣旨了。 “皇上口谕:诚王新逝,着宋鑫爱百日热孝内成婚,嫁予状元郎邱元亮,”冯远顿了顿,环顾四周,最后转身宋谨央,语气无比恭敬地接着宣旨,“因诚王府忙于丧事,宋鑫爱由镇国夫人送嫁,即日起入住镇国夫人府!钦此!!!” 宋鑫爱眼含热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高声说道。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谨央亦上前,想磕头谢恩却被冯远拦住。 “臣妇接旨!” 诚王妃一脸不可置信,她跑到冯远面前,语无伦次地问。 “冯掌事,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可,鑫爱是我的女儿啊,她怎么能不在诚王府出嫁呢?” 冯远淡淡地瞥了眼世子妃和孔太太,轻轻地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极为冷淡地说:“皇上英明!奴婢不敢假传旨意!” “诚王妃,家和万事兴!宋十四姑娘的婚事,交给镇国夫人打理,皇上放心,宋姑娘自个儿也愿意,您有什么好担心的?您还是花些心思整顿后宅吧!您府上有给姑娘的嫁妆,也早些整理出来,一并送去镇国夫人府。” 冯远特意提了嘴嫁妆。 诚王妃面色一僵,整个人傻了! 宋鑫爱若从诚王府出嫁,嫁妆准备多少,全由她说了算。 但是,嫁妆先抬去镇国夫人府,宋谨央势必会过目。 若准备得简薄,诚王府的脸面就难看了,还会被旁人戳脊梁骨。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哪里还能准备像样的嫁妆? 她无助地看向宋鑫爱,踉跄地走向她,想拉她的手又踟蹰地不敢上前,犹豫半晌,才哑着声请求。 “鑫爱,你留下好吗?娘一定护住你,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鑫爱,你别不要娘……” 诚王妃咬了咬牙,“嗵”的一声跪下。 “鑫爱,娘向你跪下了,娘错了,你原谅娘吧!!!” 宋鑫爱脸色刷的变白,惊吓得步步后退。 宋谨央脸色一变,刚想敲龙头拐。 承恩侯夫人范氏一把拉起诚王妃,厉声呵斥。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圣谕已下,你想逼死鑫爱吗?逼她违抗皇命?这是一个爱孩子的母亲,该做的事吗?” 范氏满目悲痛,怒其不争地继续说道。 “我算是看清楚了!诚王有今日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王妃,你好自为之吧!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情?府上事务繁杂,我就先走了。” 转身离开前,范氏走到宋谨央跟前,端正地福了福身。 “镇国夫人,刚才失礼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客气!” 两人寒暄几句后,范氏立刻转身,带着一众下人甩袖而出。 诚王妃在她身后哭得凄惨。 见到这一幕,宋鑫爱心中波澜不惊。 大爱大伤后,一切归于平静。 她退后一步,恭敬地跪下行了大礼,起身后缓缓开口。 “女儿拜别母妃!” 接着走到宋谨央身后站定,明显跟定了宋谨央。 诚王妃眼泪哗哗地流,哀怨地看着宋鑫爱,喉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 她舍不得鑫爱,可她哪里还有脸求她? 是她的贪婪,毁了母女之情。 皇上的圣旨宣完,全场有一瞬间的安静,紧接着就爆发出热议。 “皇上英明!镇国夫人威武!宋姑娘有救了,她若再住在诚王府,指不定又要被卖。” “哇!镇国夫人好有爱,我喜欢!我决定从今日开始崇拜她。” “先前镇国夫人和离,还觉得她离经叛道,有些瞧不上!如今看来,镇国夫人才是真正有智慧的女子。” “我怎么就不是宋鑫爱呢?当初若有像镇国夫人般的人物,护我一二,何至于落到如今的田地?” 有人欢喜,有人哭泣,有人感恩戴德,有人感同身受。 一时间,人群炸裂了。 人人眼里冒着小星星,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宋谨央。 宋谨央淡然地拄着龙头杖,平静地站着,脸色平和,带着三分从容、四分镇定。 突然,二门处再度传来喧闹声。 人们吃惊地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世子铁青着脸,手上拽着一个人的发髻,挣扎着走来。 “大表哥,松手,你松手!你听我解释,是这丫头自个儿不要脸,自荐枕席,疼,疼,你松手!” 世子大步来到顺天府尹甄容跟前,“嗵”的一声将人一扔。 “甄大人,我要报官!!!我家出了奸yin之人,迷jian了府上的小丫头。” 孔太太瞳仁猛得紧缩,飞扑上去,痛不欲生地打量孔三。 他满脸淤青,右眼肿得像馒头那样高,左手向外扭曲,耷拉在身侧,显然已经断了。 发髻散乱,衣衫上密密麻麻布满鞋印。 浑身上下写满两个字:凄惨。 “斌儿!” 孔太太凄厉地惨叫出声:“儿子,你怎么了?” “娘,大表哥命人打我!好疼啊!呜呜 ……” 孔太太双目充血,腾地站起身,就向世子爷冲去。 “你还我儿命来!” 还没靠近世子爷,就被他的近侍一脚踢飞。 “嗵”的一声飞出丈远,重重地跌落在地,“噗”得喷出一大口血,软在地上直喘粗气。 孔三吓得脸色惨白,不断缩着向后退去,都不敢上前查看。 “甄大人,人犯在此,状纸稍后递上。” 甄容一挥手,出来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起孔三就走。 “啊……” 孔三左手已断,一碰就疼得哇哇叫,衙役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照样夹着断手不放。 孔太太心如刀绞,她一步一步爬到诚王妃跟前。 “姐姐,求你,救救斌儿,你知道他是无辜的。” 诚王妃还沉浸在悲痛中,哪里管得了孔三? 任凭孔太太攀扯,只顾着啜泣。 “爷,不能送官,不能送啊!” 世子妃哭兮兮地拉住世子的衣襟,连连摇头。 “不能啊,世子爷,不能送啊!” 世子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周全。 她也恨孔三,但不能送官啊。 如今,女儿婉莹清白已失,要么白绫一条,要么就只能嫁给孔三。 世子心头火起,府里还有一大堆事,他可没空在这听世子妃哭。 诚王妃像忽然回了神,哑着声询问。 “妹妹,咱们打小要好,约定做儿女亲家!只不过我女儿鑫爱已赐婚邱状态,我家大孙女婉莹,你可看得上?” 世子大怒。 “母妃,你糊涂了?!怎么能把婉莹嫁给低贱的商人?” 诚王妃惨然一笑,原来他们都知道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位,可在陷害鑫爱的时候,怎么毫不心慈手软? 诚王妃一板一眼地说道。 “婉莹清白已失,不嫁给孔三,是想叫她吊死吗?” 第128章 黑人羽另攀高枝 世子脸色剧变,瞠目结舌地问。 “母妃,您弄错了!……不是鑫爱院里的小丫头吗?” 世子妃再次上前扯住世子的衣袖,满脸泪水,绝望地哀求。 “爷,别说了,别说了,留些脸面吧!!!” 眼见世子妃悲痛到心碎的模样,一股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 他晃了晃身子,嗫嚅道:“不,不可能!明明是鑫……” “住嘴,”诚王妃狠厉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们做的事,难道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传吗?” 世子猛然震醒。 他警惕地四下看去,满院的人,都不屑地斜着眼看他。 冯远眼神冷淡,嘴角扯着抹讥讽的笑。 甄容面无表情,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感受到世子的视线,他拧着眉开口。 “这人还绑不绑了?” 世子浑身一震,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世子妃瞥了瞥他,见他没有回话,忙不迭地开口。 “不绑了,不绑了!大人,咱们不告了。” 甄容再次挥手,身后两个衙役猛地把孔三推出来。 紧接着,甄容朝宋谨央抱拳一礼后,领着顺天府一干人等离开了。 孔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左手臂重重地压在身下,痛得他满地直打滚。 孔太太目眦欲裂地爬过去,心肝肉地叫,想替他减轻痛苦,可浑身是伤,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急得直掉眼泪。 孔太太愤怒至极,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憋得难受。 她猛得起身,走到诚王妃跟前。 “姐姐,什么儿女亲家?我孔家只是生意人,配不上你们高贵的门第。秀秀,园园,扶上三少爷,我们走!” 说完,竟直接走出府,连留在诚王府的东西都不要了。 诚王妃面上无悲无喜。 由着孔太太走了出去。 世子妃满脸急色,看看诚王妃,看看世子爷,又看看府门,恨恨地跺了跺脚,返身回了后院。 孔太太一行出了诚王府。 秀秀满脸不解地问她。 “太太,咱们少爷吃了那么大的苦,就这么算了吗?” 孔太太回身,狠毒地瞪着“诚王府”的牌匾,露出毒蛇般阴狠的光芒。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看着吧,他们早晚有一日求着咱们!走!!!” 圣旨宣了,明明可以离开了,但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宋谨央,不舍得离开。 宋谨央平和地环顾四周。 “诸位,我府上不日就有两场喜事,一是送鑫爱出嫁,二是将犬子宋黎介绍给众人的认子宴!届时,还望各位拨冗出席。” 众人闻言惊喜无比,高兴地连连点头,忙表示一定会出席。 “天哪!镇国夫人要办筵席了!必须参加!!!” “老天爷啊,您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声,能去镇国夫人府看一看了。” “镇国夫人,我的神啊!我终于有机会亲近您了。”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向宋谨央,后者淡然一笑,打头往府外行去。 她的左手搭在冯远的手上,一副老佛爷的模样。 竟然无一人质疑,人人觉得:嗯!就应该这样!!! 冯远凑近宋谨央耳边问道:“长公主,皇上问您,诚王府如何处置?” 宋谨央冷眉沉眸,思索片刻后回答:“抄了吧!隔山震虎!!!” 冯远赶紧俯身道好。 “长公主,钦天监说昨儿个是个好日子,皇上已将黎少爷的名字已记入皇家玉牒。” 宋谨央闻言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说话间,宋谨央的余光瞥到角落里有个身影一闪而逝。 素馨立刻凑近她:“夫人,是白翩翩。” 宋谨央眉头一皱,是她? “夫人,白翩翩入了八皇子府,成了八皇子妃的丫头,日日端茶送水,至今还未被八皇子宠幸! 她今日是跟着府里嬷嬷一起来的。” “去查一查,她此行的目的。” 而另一边,白翩翩也和一人在商议。 “盯着镇国夫人的义子,一有动静就递个信给我。” 白翩翩眯眼看着宋谨央走远。 太巧了! 这个义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宋黎的眉眼同宋谨央有三分相似。 当年,白仲康将真正的七爷,扔进乞丐窝。 几年后,又去找那孩子,发现他早就被一个秀才收养了。 白仲康本想悄悄处置了那孩子,偏偏崔珏不肯,说非要那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他飞黄腾达,气死最好! 秀才!!! 白翩翩猛然抬头,宋黎会不会就是宋谨央的亲生儿子? 崔珏知道真相吗? 如果真是如此,宋谨央迟迟没有处置崔珏,根本不是疼爱他,而是在等着养肥,再钝刀割肉!!!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眼底盘算的光芒大炽。 视线接触到嬷嬷的踪迹,她慌急慌忙地理了理衣裙,赶着走出躲身之所。 她低眉顺目,被嬷嬷冷言冷语讽刺了几句,这才登上回府的马车。 宋谨央从马车窗里看到这一幕,目光沉了沉。 诚王府后院。 宋婉莹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不过嘴馋,吃了碗燕窝,醒来便看见一张放大的猥琐脸,吓得高声尖叫。 浑身上下像被碾压过一般,疼彻心肺,再度晕了过去。 醒来便看见母亲担忧的脸。 她痛哭失声,高声尖叫:“娘,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世子妃无声地落泪,绝望地抱着她。 “孩子,杀不得啊!若他死了,你怎么办?我的儿,你怎么办啊?你是想出家为尼,还是白绫一条?” 宋婉莹吓得连哭都忘记了,一滴泪珠挂在眼角,久久才顺着脸颊滑落。 马车回到镇国夫人府,刚刚停稳,管家宋青便火急火燎地上前禀报。 “夫人,四皇子府来人了,他们要带走黑掌柜。” 宋谨央闻言,下车的动作顿了顿,不过一秒,不动声色地下了车。 她转头吩咐素香:“把宋姑娘带入后院,让阿留看着安置。” 宋鑫爱福了福身,便跟着素香走进了二门。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来到黑人羽的院子。 刚刚跨进院落,她便怔了怔。 黑人羽包裹地极为严实,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容色冷然,脸色依旧惨白。 见了她单手握拳扣于胸前,漫不经心地说道。 “夫人,您回来得正好!当日小的跟随您做掌柜时,曾经约定,何时我想离开便能离开。” 宋谨央了然地点了点头。 “没错!你并非我的下人,是自由之身,自然来去自如。” “小的向您请辞,四皇子向小的抛出橄榄枝,小的选择为四皇子效力。” “良禽择木而栖,我能理解!” 宋谨央凝视着他的眼睛,黑色的眸中波澜不惊。 过了好一会儿,她往侧边一让,伸出左手做出“请”的姿势。 黑人羽再次握拳一礼,被人推着向外走去,不一会儿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129章 诚王府被夺爵抄家 诚王府被夺爵、被抄是在一个晴朗的晌午。 那天,憔悴的世子妃刚刚送走哭得不能自已的宋婉莹。 最终,还是王府让了步。 孔太太昂着高傲的头颅,提出一系列要求,甚至要走了世子妃大半陪嫁,这才让孔太太点了头,同意迎娶宋婉莹为三媳。 马车上,孔三绑着左手,满脸不甘。 “娘,宋婉莹哪有表妹好?我不要!” “傻孩子,宋婉莹比宋鑫爱便宜好多。你想啊,娶宋鑫爱,得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子。但娶宋婉莹,一文钱不要不说,还能倒贴不少。 娘手里准备的银两,还不是全部给你留着? 你若不喜欢宋婉莹,大可以往后院一扔,管她死活?钱还怕讨不着喜欢的女人?娘替你多纳几房妾侍,全挑美貌无双的。” “我要长得像表妹的。” “行,你喜欢哪个,娘就替你纳哪个。” 宋婉莹孤零零地坐在放行李的马车上,马车又脏又逼仄,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母亲想让她带上自小伺候她的丫头,但孔太太不肯,说马车坐不下。 她自来受宠,何曾受过这种苦? 她越哭越伤心。 实在想不明白,不过馋了一碗燕窝,怎么自己的生活就从天堂落到地狱了呢?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她不知道,还有更大的磨难在等她。 她前脚刚刚离京,后脚圣旨到,查抄了整个诚王府,还夺了爵。 整个王府的人,瞬间从人上人,变成人下人。 消息传到孔太太耳中,她立刻贬妻为妾,宋婉莹直接成了贱妾。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查抄诚王府的圣旨还未颁,太妃就收到了消息。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上书房。 “陛下,手下留情!” 却被宫人拦在外面。 皇上正批着折子,听到喧闹声,搁下笔,皱起眉头。 冯远三步并作两步进来禀报。 “陛下,太妃娘娘求见。” 太妃娘娘一进来,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陛下,诚王是蒙冤受屈的,他从小乖巧,怎么可能做下这等惊天大案?” 皇上让人将证据一一展示出来。 太妃双手颤抖地翻看着证据,嘴唇抖得厉害,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陛下,”太妃还在哀求,只差下跪了,“求您看在哀家小时候曾经善待过您的过分,饶过诚王府吧。 诚王已经薨逝,人死债消,求您了。” 皇上的脸色很难看,一边是不断哀求的太妃,一边是正义和权谋。 太妃挟恩以报,自己若不答应,岂非显得冷酷无情? 正在胶着的时候,宫人禀报承恩侯夫人来了。 太妃一听,满脸惊喜。 范氏来了,她一定能帮着自己劝皇上。 她出身御史世家,素来得中宗敬重。 皇上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 范氏的背后是御史,御史可是清流的中流砥柱,她若当真为诚王府说情,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范氏进来恭敬地向中宗行了大礼。 她的身后跟着首辅夫人隋氏。 她刚刚起身站稳,太妃就急匆匆地上前,一把拽住她。 “侯夫人,你快帮哀家说句话。诚王做错事,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他的家人何其无辜,就饶了他们吧。要是夺爵抄家,他们可怎么活呀?” 范氏沉默,没有表态。 太妃又拉了拉首辅夫人隋氏。 隋氏本是入宫见皇后娘娘的,在宫门口遇见范氏,被她拉着一起来了上书房。 隋氏性子温和,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诚王府发生的事,一知半解。 所以,她见诚王已经去世了,同情后宅的那些女子,也走上前劝说。 “是啊,侯夫人,您也帮着劝一劝皇上!诚王已经去了,抄家便算了吧。” 她依稀听说诚王犯了事,以为不过是些许小事。 范氏沉默不语。 太妃着急了,不断地劝说。 “侯夫人,你可是诚王的舅母啊,一定要为他说句公道话!哀家只有这一个孩子,这是在剜哀家的心啊!哀家还有那么多乖孙,哀家这心啊,痛极了!呜呜呜……” 太妃掩面哭了起来。 中宗的脸色阴沉极了。 冯远看了看中宗,上前一步。 “太妃娘娘息怒,奴婢听说宋十四姑娘多次向您求救,希望您能救救她,可有此事?” 太妃脸色一变。 当然有此事。 但她无心管。 一个丫头片子,就算嫡出又能怎么样? 诚王府的事,自有诚王和王妃做主,自己管不着。 她始终没有理睬她的要求。 太妃面色沉了沉,她没觉得自己过分,冯远何必特意提起呢? 范氏脸色倏然变了。 “太妃,鑫爱向您求助过?” 太妃不以为意道:“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事?有事找诚王、诚王妃不就可以解决了?找世子也行啊!” 言下之意,她可没空管小丫头片子的闲事。 范氏眼底燃起两团火苗。 “太妃可知,鑫爱险些被人污了清白?害她的人正是诚王妃、世子和世子妃?” 太妃脸色一僵,顿了顿说道。 “她不是没事吗?连母妃都抛下,跟着镇国夫人走了!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此话一出,范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目。 “鑫爱这丫头也算走了运,由镇国夫人插手她婚嫁的事。可她自已享了福,哪能抛下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们不管啊!” 范氏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再次恭敬地向中宗行了大礼。 “陛下,臣妇请命,重判诚王府。” 此话一出,太妃险些气得倒仰。 “范氏,你是我承恩侯的当家夫人,胳膊肘怎么能向外拐?” 她气得浑身发抖。 “陛下,诚王险恶,死有余辜。世子、世子妃恶劣,联合外人陷害自家妹子,甚至罔顾皇上赐婚!!!此等家族,不配承袭王爵,望陛下夺其爵位,抄家流放。” 太妃脸色惨白,连退三步,手指着承恩侯夫人,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范氏说完话,和隋氏一起行了礼告退,直接去皇后宫中。 太妃一人站在上书房中,中宗重新提笔批阅奏折,冯远指挥着小太监重新给皇上泡茶。 宫人忙碌得紧,偏无一人搭理太妃。 太妃脸涨得通红,懊恼地退了出去。 一回到寿康宫,便砸了一套上好的青花瓷器。 “范氏,我管不了旁人,还管不了你吗?” 范氏和隋氏一起到达皇后宫中。 范氏将诚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皇后。 皇后和隋氏听得全都愣住。 隋氏吓出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好有镇国夫人在,要不然宋姑娘有得苦吃了。” 宋谨央站在廊下喂虎头。 莫名打了个喷嚏。 刘嬷嬷立刻笑道:“夫人,有谁念叨您呢!保不齐是皇上!” 宋谨央微微笑开。 “宋鑫爱可安置妥当了?” 刘嬷嬷赶紧说安排在了东跨院的怡心苑。 她见宋谨央神色如常,小心地问道。 “夫人,黑掌柜怎的突然去了四皇子府?” 宋谨央浅浅笑了起来。 这个四皇子有意思。 几次三番拿云氏做筏子。 这次他分明是想联系黑掌柜,却假意来看望云氏,刻意激怒老五。 “黑人羽啊!我欠他人情了!” 刘嬷嬷诧异极了,但宋谨央却不再说话。 第130章 终于请到相国寺住持来府上驱邪 世子爷崔瑜几次三番到相国寺求见住持慧缘大师。 次次都被拒之门外。 他急得嘴上冒泡。 王爷崔承瘦得像具骷髅,日夜惊叫,若再不想法请出慧缘大师,只怕命不久矣。 眼见诚王府被夺爵抄家,崔瑜吓坏了,整个人如坠冰窟。 看来父王暂时还死不得。 万一他上赶着和诚王去作伴,母妃又记恨着他们,保不齐皇上一怒,也夺了爵。 那可得完蛋! 这日,他又早早地赶到相国寺,捐了一百两得油钱,诚心诚意地求见慧缘。 终于见到了慧缘。 难得的是,慧缘竟一口答应到王府设法坛。 并叮嘱他准备几样东西,约好三日后上门驱邪。 他欣喜得再三叩谢后离开。 一路回府,整个人飘飘欲仙,快活似神仙。 只觉得慧缘一出手,老宅的问题肯定能解决。 刚刚跨进老宅,迎面遇到一个人,吓得他险些惊叫出声,定睛看了看,竟然是瘦脱了形的崔珑。 “老四?你怎么成这样了?” 崔珑脸上的肉都凹陷下去,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走路说话也有气无力。 “大哥,慧缘大师可答应了?” “答应了,三日后就来!” “还要等三日?” 崔珑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似乎连三天都等不得。 崔瑜一愣,下意识地问。 “你可有事?” 崔珑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大哥,听说诚王死了,诚王府被夺爵抄家了?” 崔瑜点了点头。 他刚听到这个消息,也大吃一惊。 还亲自赶去诚王府看了。 一排排士兵冲进府,不一会儿传出凄厉的哭喊声。 喊叫声穿透云霄,惊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心,砰砰地险些跳出来。 不敢再看下去,立刻逃回府里。 直到进了院子,坐下来,心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安慰崔珑。 “再忍忍,不过三日了。噢,还有,诚王府出事,尽量少出府。” 他同情地看着崔珑。 他卖女的事被发现,直接被母妃扔了出来,连随身衣物都没有带,还是管家娘子新给他做的。 只怕最近的日子极不好过。 他想催银子的嘴,怎么也张不开了。 崔珑出奇的安静,这与他之前的性格大相径庭。 没有再说话,闷着头离开了。 崔瑜也管不了其他,赶紧找来管家的儿子,一一交代所需的物品,让他抓紧去准备。 自己则回到了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 明日便是女学复课第一日。 她打算邀请云氏做先生。 毕竟她是清流之首,前首辅云大人亲自教养长大的,一身的才学不输任何人。 她这里刚刚写下最后一笔。 云氏便进来了。 “娘,您找我?” “坐,阿留,上茶。” 云氏坐在宋谨央下首,刘嬷嬷上了茶后,又退了出去。 “云氏,你可愿承担女学先生一职?” 云氏先是一愣,继而惊喜莫名。 “娘,我可以吗?” “你是云首辅亲自教养出来的,怎么不可以?” “明儿九公主也来,可能还会些世家大族的姑娘也要来!你回去好生准备一番。” 云氏的眸子亮如星辰,连连点头。 没说几句话,便起身告辞,迫不及待回去准备。 宋谨央也不拦她。 刘嬷嬷等云氏走了才进来,笑吟吟地问。 “夫人,皇后娘娘真的要送九公主来府里上学?” 宋谨央点了点头。 那天入宫,她除了同中宗商谈事情,还特意去皇后宫,将女学复课的具体日期告诉皇后。 皇后当场表示,要送九公主来。 “阿姐,您是不知道!如今整个京城贵圈,人人崇拜您,都想和您亲近。一听说您要复课,都巴不得把女儿送过来。” 宋谨央轻轻笑了笑。 “一个和离的老妇,还不是靠皇上三分薄面,才能活得体面?” 皇后严肃地拉着宋谨央的手。 “阿姐,您万不可妄自菲薄。您的能耐大家有目共睹,那是一次次积累起来的好感。皇上可没那么大本事,让整个京城的人都崇拜您。” 宋谨央并不当回事。 可到了隔日,当她看到二门处,站着满满当当一院子的闺秀时,吃惊至极。 连忙叫刘嬷嬷将藏书楼打开,命人好生打扫。 将闺秀们暂且安排在花厅等候。 这么多姑娘,原先安排的小院怕是安置不下。 宋谨央这里正忙着,耳边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夫人,许久不见,好好想您了!” 一道血红色的身影飞一般扑了过来。 宋谨央定睛一看,原来是崔首辅的孙女好好。 相国寺后,她派人送好好回了府。 隔日又派人恭敬地送上谢礼,特意感谢崔好好当晚襄助之恩。 崔好好一把扶住宋谨央。 “夫人,听说您昨儿个又大显身手了?” 宋谨央好笑地睨她一眼。 崔好好自顾自说道。 “我有个手帕交,是将军之女,非吵着要来结识您。我说您今日在府里开学堂,她一听眼睛都亮了。” “将军之女,可是同你一样爱舞鞭子?” 崔好好假装生气道。 “哪里同我一样,根本没我舞得好。” “哈哈……” 宋谨央和崔好好都笑了起来。 阳光下的崔好好,一身艳红色骑马装,整个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踱了层金光般,盈润剔透,美得生动明艳。 她不知道,躲在暗处的一人,看到这样的她,眼睛都直了。 崔珏到底年轻,早些年又被宋谨央精心养育,出生时虽然体弱,但后天调理得极好。 这段日子伤养得七七八八,扶着小厮的手能走路了。 他听说今日女学复课,来了好些闺秀,立刻动了心,死活要小厮带他来。 刚刚到,就看到了笑颜盈盈的崔好好。 顿时惊如天人。 一颗心乱跳起来,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崔好好看。 “她是谁?” “谁?” 小厮不明所以地问。 “那个穿红衣服的。” “小的不知,隐约听她自称好好。” 好好? 崔珏眸光顿亮。 崔好好? 若真是她,那可太好了。 她既是首辅的孙女,还是首辅府唯一的子嗣。 如若能娶到她,自己的青云路还怕走不顺? 这么一想,他立刻命小厮送自己回院。 他打算好生收拾一番,再不经意地出现 在崔好好面前,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崔好好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她一本正经地拉着个小姑娘,来到宋谨央跟前。 “夫人,这便是我的手帕交,她是骠骑将军的女儿郑笛。” 宋谨央打量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小姑娘,美若天仙,一说话脸颊便羞红了起来。 根本不像将军府的姑娘。 难怪崔好好说自己的鞭子舞得比她好,敢情说的是真话。 “你可是有个哥哥,如今在北疆任军职?” 郑笛杏眼圆睁,眼底惊喜一片。 “夫人,您认识我哥哥?” 宋谨央指着远处的云氏。 “她是你们的云先生,她的哥哥在北疆任幕僚,兴许会认识你哥哥,所以问问。” 郑笛的眼睛更亮了。 “夫人说的可是云箭秋?” 宋谨央笑着点了点头。 “那可巧了,云大哥文武双全,协助哥哥打了几次小仗,都赢了呢。” 宋谨央眸光连闪,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小战?北疆有战事了?” “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最近一个月,战事略多了些,总有十来趟吧。” 宋谨央一听,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崔好好心大,没有感觉出异常。 郑笛却是个心细的,略显紧张得问。 “夫人,可有什么不妥?” 宋谨央神情放松下来。 “无事,只是我打小生活在北疆,对北疆极有感情。今日课后,你可愿留下来,同我仔细说说北疆的战事?” 小姑娘连连点头。 殊不知,几句话的功夫,竟是为大乾立下汗马功劳。 第131章 诚王府输得不冤 女学的第一日,像是一场迷你“春日宴”。 京中贵女慕名而来。 宋谨央打开藏书楼,将女学的地点设在此处。 藏书楼虽在后院,但离前院极近,只隔着一道二门。 藏书楼一共有三层。 第一层四周是书架,中央摆了许多书案,是众人学习的场所。 第二层是专供人读书休憩的地方,书册品类繁多,甚至还有医书和话本。 第三层存放着大量珍本、孤本,看得众人羡慕不已。 女学的课程设置也极有意思。 一般女学都有的《女诫》《女则》不见踪迹,改成《史记》专讲,还增加了骑射和算账。 骑射课,宋谨央不仅请了江湖上最有才名的女镖师任先生,还专门邀请崔好好成为助教。 崔好好兴奋至极,恨不得抽出鞭子狂舞一番。 而算账课,则由宋谨央亲自任教。 “孩子们,日后你们不管是不是当家主母,都别忘了管理好自己手上的银钱,让它们为你忙碌,为你赚更多的银钱。” 贵女们双目灼灼。 有几个生母早逝的贵女,更是激动得眼眶泛红。 在家时,继母只做表面文章,该教的一样不教。 她们幸亏来参加镇国夫人的女学,学会算账、管账,一大家子的事解决了一大半。 开学仪式上,宋谨央最后说了一句话。 “女子当自强,管理好后宅的同时,也要懂得不让自己受委屈。咱们在成为谁的妻、谁的娘之前,首先是个人!” 台下掌声雷动。 众人一脸崇拜地看着宋谨央。 从来没人同她们说这些。 长辈都告诉她们: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 可宋谨央却说:她们也是珍贵的,也值得被好好呵护,也应该被看见。 这仿佛在她们眼前,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最后到了介绍先生的环节。 直到最后一位先生登场,众人吃惊得瞪大双目。 承恩侯夫人,范氏。 宋谨央笑着介绍。 “范先生教导礼仪。” 众女齐刷刷起身,“范先生安好,云先生安好,崔先生安好,众位先生安好。” 九公主也来了。 来之前她还不以为意,认为宫中的课程足够丰富,何必再到宫外求学。 回到宫后,却兴奋地告诉皇后。 “母后,镇国夫人绝非一般人,连承恩侯夫人这么难说话的人,都被她俘虏了。” “瑙儿,说什么混话?”皇后忍俊不禁,疼爱地拍了拍九公主的脑袋,笑道,“什么俘虏?会说话不?那是承恩侯夫人敬佩镇国夫人,才会主动请缨,担当女学的礼仪先生。” 皇后不禁想到那日范氏、隋氏到她宫中的场景。 范氏万年冷硬的脸上,头一次现出激动。 “我本怪镇国夫人多事,随意插手鑫爱的亲事!如今看来兴许她早看出诚王府的不对,特意施以援手,救鑫爱出水火。 我都做不到她这般,宁愿冒着被旁人误会的骂名,也要做正确的事。” 皇后骄傲极了! 这就是皇上的阿姐,先帝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长公主啊! 复课第一日,还发生了一件事。 原诚王妃柳氏带着府里的几个姑娘,也想来参加女学。 宋婉莹远嫁去了南岭,出嫁仓促又流言四起,到底坏了名声,连累了其他的姑娘。 诚王府又被夺爵,失了王爵与王府,他们如丧家之犬,被赶到郊外的庄子上。 那庄子当年是太妃赐的,所以抄家时被留了下来。 一家子节衣缩食,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走到哪里都听到人们对宋谨央的敬佩与赞美。 “镇国夫人是女子中的楷模,我若能有缘一见,死也满足了。” “镇国夫人开办女学了,原先为的是自家孙女,可听说京中贵女都跃跃欲试,也要去参加。” “唉!可惜咱们这等村妇是攀不上这高枝了。” “村头新搬来的那家,似乎原先也是贵人。” “呸!什么贵人,分明是贱人!那家王爷不做人事,被侠义之士一箭爆头。活该!” 柳氏起初听得认真,直到旁人骂起了诚王府,她臊红脸躲开了。 思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天蒙蒙亮,就带着姑娘们穿上最好的一套衣衫,从郊外走到镇国夫人府。 她局促地叩响大门。 等候的时候,正巧遇上崔咏恩。 崔咏恩火气正大。 她气鼓鼓地去老宅找父亲,要他向祖母求情,让她参加女学。 她今日一见女学的排场,顿时心思活了起来。 来的可都是京城有级别的贵女,若与之交好,日后成为姐妹团,抱团取暖不香吗? 原本想走府内的通道,不料管家宋青说,这扇门的钥匙只在宋谨央手上,其他人要去老宅,得从外面绕行。 她只能从正门出府,刚刚跨出门,就撞到探头探脑的柳氏。 “你走路怎么不长眼?” 崔咏恩被吓了一跳,气得叫骂起来。 宋十六姑娘不买账,她是二房的姑娘,诚王府倒台了,但她父亲还是禁卫营营长,并没有受到牵连。 暂时窝在逼仄的庄子上,等父亲买了宅子,他们一房就会搬走。 她当场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咱们好端端地站着,是你自己不长眼,硬撞上来的,怪谁?” 崔咏恩没想到还有人敢反驳自己。 冲上去踩了宋十六一脚,疼得她冷汗直冒,整个人弯下腰去。 柳氏满脸堆笑地连连抱歉。 “崔姑娘大人大量,切莫与小妇人计较。是小妇人的错,都是我走路不长眼睛。” 宋十六还想上前质问,被柳氏一把拉住,重重地摇了摇头。 她们现在处于弱势,谁都惹不起。 若能求得宋谨央,将几个姑娘送入女学,兴许未来还有一线生机。 柳氏有心退让,但崔咏恩却不依不饶。 她顺着柳氏绕了一圈。 “咦!这不是曾经的诚王妃吗?怎么穿得这么破烂?唉,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 一句话成功地激怒了几位姑娘,个个红了眼眶,敢怒不敢言。 柳氏心头也不好受。 正月十八那日,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诚王妃,座席仅次于镇国夫人。 短短时日,自己成了寡妇不说,还狠狠地从云端跌落泥坑,摔得粉身碎骨。 说话间,小厮迎了出来。 “我家夫人请您里面说话。” 柳氏摇了摇头:“家中新丧,贸然登门已经失了礼数,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小兄弟带句话,就说我几个孙女也想入女学,是否可行?” 小厮进去回禀。 崔咏恩瞪大眸子讥讽:“什么?你们这种破落户,也想进我家上学?想什么呢?识相的,快些离开,免得被我祖母打出府去。” 宋十六再也忍不住了。 “你嚣张什么,这才不是你家,这是镇国夫人府,你家在隔壁,那间破旧闹鬼的老宅子里。当人家都不知道?” “啪”,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宋十六脸上,顿时泪流满面。 柳氏心疼地上前查看,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崔姑娘,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我是王府姑娘,打一个平民,还需要理由吗?” “你,你,”柳氏气得倒仰,双目通红,最终气馁地闭上的眼睛。 崔咏恩没有说错,她如今一介布衣,还想妄图攀高枝,替孙女们谋条出路,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该做的是,要孙女们死心,从此接受成为平民的命运,嫁厚道的良民为夫,一生安逸平稳即可。 她当场带着孙女们离开。 刚刚踏出三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说话声。 “太太请留步!我家夫人说了,有教无类,登门即客,欢迎几位姑娘入府求学。” 什么? 柳氏张大嘴巴转向,不可置信地看着传话的刘嬷嬷,感激的泪水哗哗地向外涌,感激的话堵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妇人感谢镇国夫人大义!” 孙女们紧跟着她跪下,个个眼含热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在人人弃他们于不顾的今日,只有宋谨央没有瞧不上她们,依然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诚王府输得不冤!!! 第132章 她一定要崔珏痛悔出生 散学后,郑笛果然多留了会,陪宋谨央说说话。 “哥哥信中提到,他总觉得北疆有异动,但是大将军觉得很正常,每年都如此。” “你哥哥为何觉得不正常?” “哥哥说,往年小战发生在年前!北疆天寒地冻,周边小国需要抢夺食物,扛过严冬。今年正好相反,年前很安静,年后有异动。” 宋谨央不动声色,命人拿了套头面首饰给郑笛。 “这些是我铺子里新出的样式,就是看着新奇,不值什么,拿去玩吧。” 郑笛感谢后离开。 宋谨央立刻拿出折子,将郑笛哥哥疑心的事情,一五一十写下来。 待吹干后,命素馨立刻送入宫中。 再三叮咛,立刻交给皇上批阅,不得延误。 中宗看了宋谨央的折子,陷入沉思。 火枪图还没找全,别国就有了异动。 可为什么年前不动,年后动? 难道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旨。 “北疆骠骑将军郑力领主力换防南岭,南岭薛家军换防北疆。” 薛至写圣旨的手一顿,不过一秒,继续不动声色地写。 军中鲜少如此大规模换防,这么做不是给敌人可乘之机? 万一敌人借换防的空隙攻进来,岂非如入无人之境?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想,认认真真地继续写圣旨。 薛家军在他父亲麾下。 大小薛将军固守南岭多年,早将南岭视为囊中之物。 如此一换防,之前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 皇上不过看了镇国夫人递上来的折子,立刻做出这样的决断。 镇国夫人对皇上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不容小觑。 听说她办的女学,整个京城贵女倾巢而出,不得不打开藏书楼,迎接女眷。 连被贬的诚王妃柳氏都诚心下跪磕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母亲多次提到镇国夫人,每每感激莫名。 说自己能重新活过来,活得像个人,全靠她的帮助。 镇国夫人啊! 果真不是普通人! 镇国夫人府。 素香一脸惊喜地禀报:“夫人,解毒药制成了。” 因为在竹林里挖到一大颗竹苓,素香顺利配制出二十来颗解药。 宋谨央带着素香去三院。 三院乱哄哄的,四处是忙着搬运物品的下人。 看见宋谨央,晚秋立刻迎了上来。 她的伤好了,正指挥着下人整理物品。 “夫人,并未发现可疑处!三爷的书房里,也没有发现火枪图。” 晚秋领着宋谨央入了正房,像是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了一番。 正房里乱七八糟,物品堆满了一地。 看到宋谨央,娉婷县主立刻迎了上来,屈膝行了一礼。 “母妃,屋里乱,东西堆得到处都是,无处落脚!您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 宋谨央拉住亲自去搬凳子的娉婷。 “我有重要的事同你说,你先遣退下人吧。” 娉婷一愣,继而给晚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带着忙碌的下人出去了,最后还带上了屋门。 “孩子,手上的活儿暂时放一放,明日回一趟娘家。” 娉婷闻言一怔,继而眸中射出流光,激动地上前一步。 “母妃,可是药制成了?” 宋谨央含笑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明儿回娘家一趟,这样素香才能悄悄跟着你去。只要服了药,毒就能解了!毒解了的消息,暂时不要让旁人知晓。” 娉婷兴奋极了,连连点头。 “太好了!我娘有救了!” 她满含热泪,想跪地磕头,却被宋谨央一把拉住。 “赶紧派人去通知亲家母,让她早些做好准备!素香已将需要的东西写在纸上,你让人一并带去。” 娉婷一边拭泪一边急匆匆地安排人送信。 宋谨央则慢慢地走到东跨院怡心苑。 她到的时候,宋鑫爱正在看书。 听到下人禀报,立刻起身迎接。 “孩子,可还住得惯?” 宋谨央一边问,一边拉着她坐到八仙桌旁。 “夫人,非常感谢您,一切都很好!鑫爱很喜欢这里。” 宋谨央点点头,一一同她交代成亲事宜。 “时间仓促,原本还担忧买不到好田,结果诚王府被抄前,世子就偷偷卖出不少功臣田。我悄悄让人买了下来,写了你的名字,算作你的嫁妆。 铺子我准备了两个,一个雅冠布庄,一个墨香斋。店铺的地契、掌柜和小二的身契,我都放在妆奁盒里,你出嫁时一起交给你。 邱家贫寒,嫁妆不易打眼,我给你准备三万两纹银压箱底,你仔细收着,官场打点、人情往来,你放开了用。 两间铺子的收益极好,掌柜都是做老了生意的,不怕银钱不够。 下人我正在物色,邱家地方不大,只准备一房陪房,四个丫头……” 宋谨央像亲生母亲般,仔仔细细、一点一滴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 宋鑫爱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襟。 她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宋谨央想拦,却被她拒绝了。 结结实实地行了个礼后,宋鑫爱跪在宋谨央面前,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娘,您是我的再生父母!!!若非您,我可能已吊死了……” “百无禁忌!鑫爱,大好的日子,别说不吉利的话。” 宋谨央赶紧打住宋鑫爱的话头,主动提及缘由。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要插手你的亲事?” 宋鑫爱一怔,期待她继续往下说。 “孔太太早就打上了你的主意。 她虽然在南岭有些地位,同时也有不少敌人。 她的敌人怕她当真得偿所愿,娶到你为妻,早早将消息递到我跟前。” 宋鑫爱恍然大悟。 “所以您才向皇上进言,将我赐婚给邱状元。” “邱状元人品极好,虽然家世贫寒了些,正好可以用来打马虎眼。让旁人以为,我是生了诚王妃的气,刻意给你配了门低亲……” 宋鑫爱泣不成声,只觉得用语言无法表达自己对宋谨央的感激。 “娘,您的恩情,鑫爱牢 记在心里了。” 宋谨央拍了拍她的手。 “傻孩子,我不想你一个好姑娘落入火坑。你我皆姓宋,就当是我俩有缘吧。” 宋谨央回到正院,刚刚坐定,就差人把宋青喊来。 “宋青,命人写请帖,我要举办认子宴。” 宋青恭敬地问道:“夫人,您想定哪日?” “日期暂且空着,把各家名字先写上!待老宅确定过继嗣子的日期,就定那日。” 二老爷的嗣子必须是崔珏。 一边是老宅过继嗣子,一边是宋黎的认亲宴。 两边对比,她一定要让崔珏痛悔出生!!! 第133章 有人击鼓为二老爷鸣冤 黑幕般黝黑的星空,启明星刚刚升起。 黑夜却迟迟不肯离场,光亮历经千险,即将穿透厚重的夜幕。 正在此时,顺天府门前的鸣冤鼓被敲响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猛过一阵的鼓声,震惊了整座京城。 府尹甄容穿上朝服,正等待出门的时辰。 耳边突然传来雷鸣般的鼓声,他起身眺望鼓点传来的方向,倏然变色。 是顺天府的方向。 他立刻上轿,即刻赶往顺天府。 “大人,小的主人冤枉啊,他是被奸人所害,求大人替他伸冤!!!” 一个驼背塌腰,满头白发,满面褶子,衣衫褴褛,像是笼在烟尘中的老人,匍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小的叫崔九,是汝南王府二老爷的长随。 当年,二老爷在回京述职途中,被土匪杀害,一家老小无一存活。 小的胸膛砍伤,被踹下山崖,还好福大命大,被路过的樵夫救下,苟延馋喘至今,花了多年才重返京城。 青天大老爷啊,您一定要为我家老爷做主!!! 那些土匪根本不是普通的山匪,是官兵啊!!! 他们是想杀害我家老爷灭口!!!” 甄容猛地坐直身子,瞳仁倏然紧缩,眸光大盛,厉声喝斥。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官兵?” 崔九解开破破烂烂的衣衫,从最里面一层掏出一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藏着一只官靴。 一只沾满鲜血的官靴。 因为年代久远,官靴上的血色早就成了黑红色。 崔九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唯独这只官靴被他保存地无比完好。 “大人,这是我获救后,重回事发地,发现有一具土匪的尸体,因为倒在草丛里,未曾被人发现,就悄悄将他脚下的官靴脱了下来。” 官靴摆到了公案上,甄容盯着它久久不语。 边上的小吏冷哼一声。 “一只官靴,能说明什么?” “大人,”崔九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斩钉截铁地说,“大人,南岭土质奇特,别处没有,您不妨遣人验一验沾在官靴上的土。” 甄容挥了挥手,有衙役戴着手套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官靴上,薄薄的刮下一层土。 “来人,将人犯押入大牢!” 崔九一惊。 “大人,小的不是人犯,小的是证人啊,大人!” 甄容冷着脸没有出声,把官靴装进布袋,急匆匆往宫里赶。 离开时,状似不经意地吩咐手下。 “派人盯着人犯的牢房,严密监视接近牢房的人,保护证人安全!!!” “是!” 中宗在上书房坐立不安。 一大早的鼓声,他也听到了。 他正等着甄容,知道他一定会入宫禀报。 “冯远,若甄容求见,不必通传,直接将人带进来。” “是,陛下!” 一个时辰后,甄容大踏步地进了上书房,两人关起宫门密议了许久。 京城某处不打眼的院落。 有人着急上火地来回踱着步,几次追问人来了吗,每次得到否定的答案,急得他脸色发白。 这人正是顺天府通判袁杰。 诚王府一事发生后,他被府尹强制休沐。 眼看着遥遥无期的休沐,实则是明晃晃的刻意打压,他急得嘴上长了燎泡,一扯就疼得厉害。 到处托人走路子,却始终得不到正面的回应。 今日天光未明,他听到了顺天府的鸣冤鼓被人敲响。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一颗心却突突的跳,只觉得有重要的事发生。 好在那人来了消息,说今日会过府一趟。 他赶紧清了府,将所有的下人拘在后院,独自带着心腹等在外书房。 久久不见来人,他的心逐渐慌了起来。 “大人,人来了!” 笼在黑袍下的身影疾步走了进来。 进了屋也没有解下外袍,脸隐在暗处,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血红的双眼,犹如野兽般,散发着利芒。 那人一进来便压低声音问:“我再三吩咐,必须做干净!当年,你们到底有没有留下孽根?” 袁杰一怔。 “哪年?” “南岭,崔县丞!” “做干净的,连抱怀里的小娃娃都没有放过。” 袁杰话虽说得斩钉截铁,但心还有些虚。 当年,他们怎么找都发现少了一人,崔县丞八岁的小儿子不见踪迹。 他们找了无数次,为了瞒天过海,只能用刀将尸身砍凌乱,故意混淆视听。 “肯定?!” “千真万确,当年是孙承志清点的人数,他说绝没有问题。” 反正孙承志已死,自己将一切问题推到他头上,死无对证。 那人沉声道:“今日有人击鼓鸣冤,自报家门,是崔县丞的下人,名叫崔九,为自家老爷伸冤,说他是被官兵害死的。” “什么?不可能!!!” 袁杰惊得连退三步,一个劲说不可能。 最后问了句:“那人多大?” “耄耋之年!”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崔县丞的小儿子八岁,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怎么可能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这是谁在背后做局? 他们想干什么?!!! “我会想法让你回顺天府。你回去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接近牢里的崔九,找一找他身上是否有一张地图,南岭地形图。” “是!” “办事时,定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好!” 他很激动,终于能回顺天府继续当差了。 素香跟着娉婷来到将军府。 将军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身上的毒虽然还未解,但服用了素香留下的压制毒的药,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姑娘,多谢你!” “当不得夫人谢!” 一行人慢慢往正房走,路上遇到了薛至。 “哥哥!” 娉婷惊喜莫名。 “你今日没有上衙?” “今日是母亲的大事,我特意请假一日。” 薛至看着娉婷,脸色红扑扑的,眸子里闪着光。 显然在镇国夫人府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崔琥的离开,并没有让她日子难过。 镇国夫人,功不可没! 只不过…… 薛至看着恢复开朗活泼的妹妹,将原本想说的话,统统吞进了肚子里。 南岭离得远,有关崔琥纳妾的事,有可能是以讹传讹,还是等打听清楚再说吧。 免得消息不确实,误会了妹夫,平白惹得妹妹不高兴。 薛至陪同她们一起来到正院。 除了素香,其他几人都坐在客堂里静候消失。 一个时辰后,素香满头大汗地出来了,虚弱地笑着。 “恭喜薛少爷,县主,将军夫人的毒已经解了。” 娉婷激动地站起来,用帕子捂住嘴,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薛至的眼眶也湿润了。 他抬起头看天,眨了眨眼睛,将泛起的红潮压了下去。 都怪他粗心! 以为母亲只是郁结于心,却不料是被人暗害了。 “夫人中毒久矣,估摸着有十多年了,若再发现得晚些,只怕就回天乏术了。如今夫人身子虚,还须好生调养。” “多谢姑娘,可否告知是什么毒?” 素香沉吟片刻后说:“是蛊毒!此蛊产于南岭,素来喜高温,入了夫人体内,活力不如在南方,夫人才得以绵延病榻这么久!” 薛至与娉婷面面相觑。 素香突然“啊”了一声,说了一个人:“孔太太!” 薛至脸色突变,默了默,缓缓开口。 “孔太太与孙姨娘是莫逆之交。” “难怪!当日我挖到竹苓,她非说是她种下的,非要抢。只怕,当日的她也存着替将军夫人解毒的心思。” 薛至皱着眉头,南岭,又是南岭! 第134章 冤魂亲自伸冤 相国寺住持终于来到汝南王府。 崔瑜一大早带着众兄弟,等候在府门前。 老二崔琦请了假,没有去东宫。 他清减了不少,人也沉闷许多,还蓄起了胡子,倒是有几分典儒的味道。 在等待的时候,崔瑜瞥了他一眼。 “老二,听闻你近期和崔首辅走得近,是想走通他的路子吗?” 崔琦像是没有听到问话般,神色清明,没有作答。 崔瑜叹了口气。 “朝中局势未明,窝在东宫并非是件坏事。” 中宗深受“五王之祸”的苦,又失了最心爱的太子,因此一直未曾再立太子,几位皇子也没有一个封王的。 几位皇子都已成年,表面一片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崔琦知道大哥说的对,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崔瑜见他还肯听劝,便松了口气。 他就怕崔琦不甘心,急功近利,反而坏事。 崔瑜从兄弟几个面上一一掠过。 老二失意,老三远走,老四颓废,老五萎靡,老六失落,小七…… 他皱了皱眉头。 听说崔珏还在暗中打听崔好好的消息,心中便涌上一股浊气。 他一个私生子,成了正式的王府少爷便该满足,竟还敢生出抢爵位的心思? 当真是厚脸皮子。 他既然不做人,自己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阿弥陀佛!” 门外响起一声佛号。 紧接着,慧缘法师带着一众弟子,法相庄严地走了进来。 崔瑜立刻迎了上去。 “法师,您来了,里边请。” 崔瑜恭敬地做出“请”的动作,先一步引着慧缘往府里让。 慧缘法师入了府,前后四方打量宅子,大到假山石,小到一棵青草,都没有放过。 最后来到王爷住的院子。 管家守在门口。 他的伤虽然好了,但身子大不如前,迎风便会咳嗽。 “咳,咳,咳,法师,您来啦,里边请!” 他佝偻着背迎接慧缘。 屋子里的气味一言难尽。 慧缘像是一无所觉,先看了看瘦如枯骨的王爷,又顺着屋子走了一大圈。 最后默默地出了门,跟随崔瑜来到屋子前的抱厦。 “大师,可有不妥之处?” “住在宅子里,是否噩梦连连?” “正是!”崔珑突然插嘴,“总有个残破的血影入梦,非得要我下去陪他。” 慧缘点了点头。 “施主!老衲还须施法,才能看得真切。你们兄弟几个都到齐了吗?” “老三不在京城,其他都在了。” “无妨,开始吧!” 慧缘让兄弟几个围坐半圈,他自己则站在前面,面向几人,盘腿而坐。 双目微微垂下,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他微微张开嘴,嘴里竟然冒出一口浊气。 这股浊气先是盘旋在他面前,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黑。 紧接着这团黑气慢慢移动,一一从六个兄弟面前掠过。 像一团鬼火般,慢慢绕着几人打转。 兄弟几个吓得面无人色,动都不敢动,生怕惊动这口黑气。 黑气掠过其他几人,径直来到崔珏面前,不知怎么回事,竟一再盘旋没有离开,最后竟渐渐消散了。 崔珏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腾地跳起来。 “大师,大……师……救命,黑气去哪了?不会窜到我身体里了吧?” 崔珏害怕得连蹦带跳,脸色惨白如纸。 “呵呵,”慧缘笑着安慰,“施主莫怕,不过一口气,散了也就散了!” 慧缘状似无意的说话,令崔瑜的心动了动,崔珏的脸色更白了。 “阿弥陀佛,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诸位,一会儿有人来,没有问到你,切不可插话。可记住了?” 众人虽然疑惑,但慧缘的话不敢不听,立刻都说好。 慧缘说完话,双目继续下垂。 不一会儿,原平晴朗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 阴风阵阵,吹在人身上,发出一阵阵寒意。 院落里的树叶、灰尘被吹得打转,越来越低的气温,令众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尤其崔珏,只觉得周身像是浸泡在冰水里,冷得牙齿抖得咯咯响。 虽然大师说了无妨,可他就是觉得那口黑气死死绕着他,让他莫名心慌。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世子爷,王爷何在?” 崔瑜浑身一激灵。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二叔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询问:“二叔?” “臭小子,别以为你成了世子,就可以不认我这个二叔!” 声音从慧缘的嘴里吐出来,却惟妙惟肖,就像是二叔站在面前那般。 崔瑜立刻颤抖着跪下,嘴里高喊:“二叔!” 心里却无比紧张。 二叔明明早就谢世了,慧缘大师竟然能过阴? “我冤死多年,死不甘心啊!我恨啊!你们要替我伸冤!” 崔瑜浑身一震。 今日顺天府前的鸣冤鼓刚刚被敲响,二叔便亲自来伸冤,这,这,也太神了吧。 “还有,”二老爷语气一变,变得极为哀怨,“我全家被害,无人摔盘,死后无人供奉,死不瞑目。你们若有心,过继一个嗣子给我,也好继承我的家业,延续我的香火。” 崔瑜刚刚想点头说好,二老爷再度开口。 “我不要族中弟子,我要你们几人中的一个,做我的嗣子。” 崔瑜心花怒放,立刻磕头应是。 “二叔放心,侄儿一定办妥此事。” 刚刚说完这句话,慧缘的脑袋便垂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才舒口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刚才之人便是老宅闹邪事的根源,只要满足他的愿望,将他超度走,老宅便可安然无恙。住在老宅的人,也不会再夜夜噩梦。” 众人一听立刻松了口气。 尤其崔珑。 他被只身赶了出来,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夜夜吓得他不敢安睡,这才瘦脱了形。 只要把二叔超度走,自己便能像以往一样,夜夜好梦。 他的脾气似乎又回来了。 “大哥,二叔要嗣子,还只要我们中的几人,你说谁合适?” 崔瑜沉吟不语。 其实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还有谁比崔珏更合适? 本身就是个私生子,做王府正经少爷这么久,也该哪来的回哪去了。 但这个想法,绝不能从他嘴里吐出来。 果然,他微一沉吟,崔珑便按捺不住了。 “大哥,我看七弟最合适。一来他年纪最小,二来二叔打小最疼他。” “没错!”崔琅也赞同。 过后,老二、老五都点了头。 崔珏怎么肯依? 他跳起来反对。 “我不!绝不!我是父王的儿子,绝不做二叔的嗣子!”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慧缘呵呵一笑,又念了句佛号,便主动告退了。 他刚刚离开没多久。 整个京城就流传出“冤魂伸冤”的传说。 “你们听说了吗?今儿天蒙蒙亮的时候,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下人击鼓鸣冤,下晌冤魂就上了慧缘法师的身,要侄子替他伸冤!” “真的?可慧缘法师怎么会突然下山?他不是一直闭关的吗?” “听说汝南王府老宅闹鬼,慧缘法师心慈,特意下山为他们做法事。” “唉!冤魂有灵性,晓得亲自现身告状。” “那是不是说明,汝南王府二老爷当真是冤死的?” 众人纷纷点头。 一时间,崔县丞蒙冤而死的流言,尘嚣直上。 宋谨央听到流言后,笑吟吟地抚了抚虎头的小脑袋。 第135章 崔珑死罪能逃活罪难免 官靴上的土质通过比对,的确是南岭独特的土层。 甄容飞鸽传书去南岭,当地官员经过一番搜索,的确在击鼓鸣冤之人所说的草丛里,发现一具白骨。 白骨的脚上的确少了一只官靴。 一切,都对上了。 搜索的人,还在白骨周边的草丛里,发现一块写着“薛”字的木牌。 虽然木牌被虫咬得厉害,上面的“薛”字也被风吹雨淋,只能看个大概。 但仍依稀能分辨出是个“薛”字。 中宗在上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不时地问冯远:“薛至来了吗?” 当他又一次问起时,冯远兴奋地领着薛至冲了进来。 “陛下,薛大人来了。” 中宗激动地走下龙案,几步来到薛至跟前。 “陛下,下官来迟,请您责罚。” 中宗一把拉住他,直接来到隔间,坐在须弥榻上。 冯远递上茶后,招呼着宫人悄悄地退下了。 “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事情听说了吗?” “下官听说了。” 薛至毕恭毕敬地回答。 中宗没再浪费时间,将前因后果告诉他。 “薛至,朕打算派人去南岭!” 薛至立刻站起身。 “陛下,下官也有此意。家母常年缠绵病榻,原以为是郁结于心,没想到是受奸人所害,被人种下蛊毒!那毒也来自于南岭。” 一切线索都有意无意地指向南岭。 他本就想向中宗提议,去一次南岭。 看来,中宗也正有此意。 君臣想到一处去了。 中宗立刻与其密议,商定具体细节。 宋谨央歇了晌起身,刚刚披衣梳妆,便收到下人的禀报。 “夫人,将军府薛至大人求见。” “有请!” 薛至疾步而入,一见宋谨央,立刻恭敬地行了大礼。 “夫人在上,请受下官一拜!感谢夫人救命之恩!” “快起来!你母亲是我亲家,哪有眼见自家人受苦不出手相助的?” 两人坐定,薛至眸光一闪,四下瞥了一眼。 宋谨央立刻对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将所有下人带了出去。 “夫人,皇上令我去南岭接手黑木矿,还有调查崔县丞的事。” 他事无巨细地将情况一一告诉宋谨央。 宋谨央闻言皱了皱眉。 换防? 如此大动作,皇上难道有心打草惊蛇? 看来,皇上对薛将军并不完全信任啊。 “好好当差!注意安全,若事情太过危险,宁可先保住性命。” 薛至心头暖暖的。 难怪那么多人敬爱宋谨央。 她对人真诚,绝非作假。 “你此去南岭,一定要小心孔家。孔太太此次回京,明面上只开了几家铺子,卖些药材。但私底下,通过替人治病,接触了不少权贵之家。孔家,目的不纯,他们又在南岭经营多年,万一被他们怀疑,只怕不易脱身。” 宋谨央一一提醒,薛至连连点头。 最后,宋谨央命人给了他一包药,还有几瓶素香炼出的解毒药。 “南岭毒气重,多带些解毒丸以防万一。” 薛至感激莫名,起身作谢。 “薛大人,皇上对管理黑木矿可有安排?” 薛至摇头。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宋谨央缓缓道来,薛至渐渐笑了起来。 深夜。 老宅的人难以入眠。 崔珑像烙大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只要一闭眼,那血红色的残影就会如影随形,吓得他不敢入眠。 原本以为慧缘法师来了就能解决问题。 结果那厉鬼还提出要求。 确定谁是嗣子,都要花费好多时间。 驱鬼的事,又得往后延迟。 兄弟们一个个都狡猾得很,非得等老宅收拾干净才肯搬过来。 他倒霉,卖女不成,反被母妃踢了出来。 身上连多余的银子都没有。 府里更是穷得连顿好的也吃不上。 日日白菜土豆,吃得他嘴里淡出个鸟来。 真想念在镇国夫人府的日子啊。 吃香的喝辣的,那叫一个爽。 想当年,账上的银两随便取,华服美食随意享用。 由奢入俭难啊,他现在的日子真是猪狗不如。 想着想着,他脑袋迷糊了起来,渐渐有了睡意。 刚刚闭上眼睛,血红色的身影腾地闪现,吓得他一个激灵,彻底醒来。 想睡没法睡的懊恼,气得他胸膛一起一伏,真想打鬼一顿。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 吓得他险些尖叫出声。 来人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堵住他的嘴,黑布袋蒙头,扛起来就走。 他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对方往他麻穴一捏,他顿时软倒,动弹不了分毫。 这下子老实了,明白这是遇到练家子了。 不知走了多久,在他被癫得七荤八素后,“嗵”的一声扔到地下,头上的黑布袋被取走,眼前顿时一亮,眼睛骤然受激,倏然紧闭。 慢慢睁开眼一看,上首赫然坐着宋谨央。 “母妃,”崔珑激动起来,哭嚎着爬过去,一把拉住宋谨央的衣摆,“儿子错了,儿子知道错了,儿子要将功赎罪,求母妃给儿子一个机会。” 宋谨央一脚踢飞哭哭啼啼的崔珑。 “哎哟”一声,崔珑整个人倒了下去,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老四,抬头看看,他是谁?” 崔珑这才发现,宋谨央的下首还坐着个。 他定睛看去,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顺天府尹甄容。 “大……大……大人……您……” “我来审案!” 甄容不紧不慢地说。 “审……案?” 崔珑吞了一口口水,害怕地问道。 “你卖女求荣,害自己娘子与女儿吃了大苦。此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是我请甄大人来一趟,让他给你的盲眼开个光!” 崔珑吓得直往后缩,哪里还有半分打人时的气势。 “母妃,我错了,儿子真的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儿子一回。”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说。 “帮不了!” 崔珑的脸苦成一朵干花,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卖女求荣,若重判可秋后问斩,轻判则杖责五十大板,流放三千里。” 甄容一字一顿道。 崔珑吓得舌头都直了。 “斩……斩……斩?流……放……三千……里……” 崔珑再次鼓起勇气,爬向宋谨央。 “母妃,我……不……” 宋谨央端茶的手一顿。 “不想问斩?不想刑杖?不想流放?” 崔珑苦着脸连连点头。 宋谨央揭开茶碗,缓缓吹了吹,慢条斯理地浅抿一口,放在几案上,这才抬起头来,继续道。 “也不是不可以。” 崔珑等得一颗心险些飞出来,一听宋谨央的话,眼睛立刻亮了,激动得挺直了身子。 宋谨央目如沉水地看着崔珑。 “皇上缺一个守矿的人,要求是孔武有力,忠心耿耿。皇上觉得你挺合适,但我觉得……” “母妃,我忠心耿耿,一心忠于皇上,不,还忠于您!我保证,好好守矿!” “当真?此去归期无限!” 崔珑生怕宋谨央反悔,忙不迭地点头。 “素香,拿毒药来,让老四吃了。” “毒……毒药?” 崔珑吓得脸色惨白。 “没错,四爷,这是毒药,但每月只要服下解药,可保性命无忧。” 听到素香的解释,崔珑立刻活了过来,抓起她手上的药,一股脑子儿吃了下去。 第136章 崔珏急怒攻心,他不要做嗣子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崔珑。 “老四啊!你就这么相信素香的话?你就不怕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崔珑惊得浑身发软。 他立刻扑倒地上,拼命抠嘴里的药。 素香嘿嘿笑。 “四爷,晚了!这药化得快,早就入了肚肠啦!” 崔珑痛哭起来。 当死亡临头的时候,他真正感到害怕。 “老四,”好一会儿,宋谨央才沉着声开口,“咏书才十二岁,半大的姑娘家,被你卖了不说,还卖给那样一个变态。 当她从那间满是刑具的屋子里醒来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她会如何恐惧?” 崔珑一呆。 良久,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猛得扇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 “我是畜生,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好了!你跟着薛至去南岭守矿,一切听从他的安排,解毒药在薛至的手上。小惩大戒,若有异心,随时毒发。” 宋谨央冷冷地说。 崔珑此刻才真正后悔。 经历过恐惧与绝望,才明白自己的女儿当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恭敬地坐直身子,端正地跪地磕头。 “母妃,儿子去!您放心,我定然牢牢管住皇上的地盘。” “咚咚咚”,他连磕三个响头。 “儿子无法堂前尽孝,望母妃保重身体!” 说完起身,跟在甄容的身后向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重新跪下。 “母妃,求您照顾顾氏和咏书、咏英,等咏书长成,替她寻门好亲事,我……我,替我说声抱歉!” 伸手抹了把脸,他毅然起身。 这次再没停留,跟着甄容直接出了府。 宋谨央目如沉水地注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通知顾氏,明日让她她和咏英搬入东跨院,与宋鑫爱作个伴!永英搬到前院,原先老四的院子。” 素香领命而去。 老三、老四离京,接着该轮到崔珏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隔日,崔瑜叫来崔氏族长和长老。 想到老四提议过继崔珏,命人叫他时,才发现他根本不在府里。 管家白着脸向他禀报。 “四爷卖女求荣,被判流放三千里,昨晚连夜上了囚车,押解出京了!” 崔瑜震惊得脸色都变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母妃,竟真的不肯原谅他? 难道说,母妃真的要同他们断亲? 他越想脸色越难看。 这时,下人禀报族长等人到了。 他深吸口气,立刻收敛神情,跨步迎了出去。 族长崔泉进了老宅。 四下一打量,眉头皱得像是打了死结。 这王府怎的如此破落? 普通商户都比王府亮堂! 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 族长的身后跟着长老,还有崔十八。 崔十八自从得了镇国夫人的看重,在族里的地位一日高过一日,在族人心目中的声望隐约超过了崔泉。 这还得了? 他赶紧联合一些不肯送女儿上学的族人,到处造谣、中伤,给崔十八使绊子,倒是有些效果。 他刻意在那些族人面前说,镇国夫人表面严厉,其实仁厚。 不会真的和你们计较。 你们想送女儿上学的就送,不想送女儿上学的就不送。 他算准崔十八会较真。 结果被猜准。 那些人家不送女儿上学,崔十八一一上门沟通劝说,实在不听劝的,他将人记了下来,说是要向镇国夫人禀报。 原本他还气得直喘粗气。 到底谁才是崔氏一族的族长? 却见大半的族人,因此事同崔十八离了心。 他又洋洋得意起来,索性不再管,让崔十八折腾去。 到时候,天怒人怨的,可怪不上他! 对于今日来王府的事,他原本很高兴。 毕竟是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哪怕镇国夫人的好讨不了了,抱住王府的大腿,也能喝口汤了。 他想是这么想,见到王府的现状,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崔瑜迎他们在前院书房落座。 “今儿请诸位来,有一事相商。” 他将老宅闹鬼和嗣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只是这嗣子的名单,只怕还得族里定。” 崔泉心里明白。 世子爷对于嗣子人选,早有谋算。 但又不肯自己说出来,指着族里发话。 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给些好处吧! 想到这,他便打起了马虎眼。 “这倒是大事,族里也得商讨商讨,只怕得几日。” 崔瑜的眉头皱了起来。 还得几日? 他抬眉看向崔泉,发现对方说这话时,眸光连闪,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他叫来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家哭丧着脸挪出去。 磨蹭了好久,苦逼逼的拿着几只荷包进来,万般不舍地递给崔瑜。 崔泉斜眼看着,目光里满是贪婪。 崔瑜将荷包一一分到族长、长老的手中。 崔十八想要拒绝,崔瑜没有给他机会。 “此乃王府一些心意,诸位万不可推辞!” “好说,好说,只是嗣子事大,王爷可有人选了?” 管家得到崔瑜的暗示,上前一步,恭敬地开口。 “我家四爷属意七爷,王爷没有反对。” 崔泉一怔,瞬间明白过来。 敢情王府内斗得厉害,将七爷给斗了出去。 这个七爷,当年何等风光,是府里几位爷里,最得宠的。 如今竟像棵烂白菜似的,被人一把扔了出去。 唉! 早知如此,他当初不如押宝崔理。 瞧瞧人家,现在成了宋黎,成了镇国夫人心尖上的儿子。 吃香的喝辣的,瞬间一个天一个地,倒了个个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都说不好这运势会怎么变化。 “行啊!既然是王爷答应的,我这就回去准备文书!” “我不答应!” 崔珏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一把揪起崔泉的衣襟。 “谁让你准备文书?你凭什么让我成为嗣子?” “哎呦,哎哟,七爷,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崔泉挣扎地摆脱他的拉扯。 “七爷,这名单不是我定的,是王爷定的!不信,您问王爷去!” 管家在边上帮腔。 崔珏跺跺脚,直往王爷院里冲。 一进去便是一股怪味,刺激得他连连作呕,勉强忍住,捂着口鼻告状。 “父王,大哥他们要把我过继给二叔。” 崔承被噩梦折腾得只剩一口气。 哪怕瞌睡得再厉害,只要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出现那要命的声音。 “崔郎,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吓得他倏然惊醒。 自打慧缘法师来了后,他连着两夜睡得香,今儿刚刚恢复些精神。 却被崔珏的话吓得险些断气。 “噗……噗……” “父王,大哥说是您同意的!我是您儿子啊,您说好要将爵位传给我,怎么能把我过继出去?!” 崔珏声声质问。 崔承气怒难当。 他怎么可能将最宝贝的儿子过继给弟弟? 一定是崔瑜他们背后搞鬼。 他想叫来崔瑜骂一顿,可是他根本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 “噗……噗……” 他拼命想说“不”,发出的声音却怪异极了。 屋里父子俩还在鸡同鸭讲,根本不知道府外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37章 白翩翩要送大礼给崔珏 崔珏叫嚣半天,王爷只会“噗噗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气得他调头就走。 一气之下,直接来到镇国夫人府正院。 手刚要拍到门上时,突然顿住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他想求母妃,希望母妃出面驳了大哥他们的无礼要求。 可他又想到断亲书,母妃会不会还记恨着他们? 但那不关他什么事啊,他被打成重伤,根本不知道断亲书的事,是大哥自作主张替他签的。 想到这里,他再没迟疑,伸手拍上正院的门。 等了好久,才等来一个小丫头,满脸不耐地开了门,匆匆说了句等着,重重关上门跑了。 他气得脸色发白。 什么时候,一个小丫头都敢给他脸色看? 曾经的他,朋友遍天下,众人前呼后拥,银钱满袋,耳边都是溢美之词,到处能称小霸王。 就是从崔理入族学开始,一切就变了。 换子的事,明明是父王的主意,他还是个小孩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希望母妃看在多年母子情分上,能帮他一帮。 他不要做二叔的嗣子。 正院廊下,宋谨央坐在春光里品茗。 岩茶在热水的刺激下,慢慢舒展开来,露出叶片原本的面貌。 “夫人,崔珏求见!” 刘嬷嬷大步走来禀报。 “您见不见?” “见,为何不见?” 宋谨央放下茶碗,叫来个小丫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丫头笑嘻嘻地跑开了。 宋谨央不急不徐地吩咐刘嬷嬷:“让他进来吧!” 好戏刚刚开场,主角必须到场。 崔珏又等了两炷香。 春寒料峭,他跑得及,只穿了件单袄便出了门,此刻只觉周身寒凉,身子微微打颤,快要等不下去了。 这时,院门开了,小丫头让他进去。 他一路往里进。 院子里不如以往整齐干净,堆了不少东西。 “母妃要搬家?” 崔珏忍不住问道。 “夫人要搬去勤谨院了!” 勤谨院是府里位置最好、最大的院落,当年给了祖父祖母居住,的确该物归原主了。 他没再说什么,闷着头往里走。 突然耳边传来小声议论的声音。 “听说二老爷的确是冤死的,皇上念他为国牺牲打算追封他为忠义侯。” “忠义侯?真的假的?二老爷在天之灵定然能安歇了。” “怎么不真?你窝在府里不知道,我今儿出去采买,外面都传开了。” “都传开了?” “是啊!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知道。听说不仅追封爵位,还赏赐无数金银。” “但是,二老爷全家都被害了,哪里还有继承人,这爵位不是白瞎了吗?” “嗨,你个二愣子,府里都传开了。老宅二老爷上了慧缘法师的身,借他的嘴伸冤,要嗣子呢!” “天哪!哪个这么好福气,能成为嗣子?” “听说二老爷只看得咱们府上的几位爷,大老爷、四老爷想过继七老爷,但七老爷死活不肯……” “谁在乱嚼舌根?” 刘嬷嬷的声音突然打断议论声,崔珏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刘嬷嬷正站在几步开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七爷来啦,夫人等您许久了!” 崔珏回了神,低着头往里进。 没走几步,宋谨央松弛闲适的身影便出现眼前。 “母妃安好!” “当不得母妃二字,你我已断亲,你唤我一声‘夫人’即可!” 崔珏震惊! 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谨央,嗫嚅道“夫人”? “崔七爷到我院中,可是有事?” 崔珏怔忡半晌,几度张口,一想到刚才听到的议论声,立刻收声。 犹豫再犹豫,决定先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于是,他支吾地说自己来向母妃,不,夫人问个好,并没有事云云。 接着,行了礼疾步告退了。 刘嬷嬷莫名其妙地看着崔珏的背影。 “夫人,崔珏这是怎么回事?惊慌地求见,却什么话也没说,又匆忙告退了。” 宋谨央淡然一笑,端起茶碗浅抿一口。 “他啊!无利不起早,当然急了。” 崔珏急着赶出府,一时间不知上哪儿去打听情况。 最后,他决定去千叶巷的茶楼一条街逛逛。 果然,他刚刚踏入千叶巷最大的茶楼,扑面而来的议论声,惊得他心颤。 “汝南王府二老爷当真可怜,竟冤死了十多年,才沉冤得雪。” “忠义侯啊,追封侯爵,一生也值了。” “没个后人,爵位要来没用啊。” “过继个嗣子不就完事?现下,只怕多的是人打破头去做这个嗣子吧。” “不知谁有这个好运气了!” “唉,我怎么就不姓崔呢,若混个崔氏族人,好歹也有半分机会。” “光姓崔可不行!人家二老爷自个儿说了,要大哥家七位爷中的一个,旁的姓崔的,他可看不上!” “也对,毕竟肥水不流他人田嘛!” …… 如火如荼的议论声,争先恐后涌入崔珏的耳朵。 这时,说书先生上台了。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响。 众人声音一静,先生有魔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儿要说到一个故事,冤魂伸冤……” 说书先生竟说起了汝南王府二老爷的故事。 听得众人一愣一愣。 “嘟!法师大呵一声,哪来的冤孽,不得祸害人间。” 说书先生动情地说着。 “冤魂哭卿卿上前,法师在上,下官是岭南一七品芝麻官……被奸人所害,特来伸冤……” 说书先生说得惟妙惟肖,但崔珏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换了家酒楼、戏楼、青楼……四处都在说皇上要追封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事。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镇国夫人府,内心天人交战。 他不知道的是,宋黎悄悄出了府,坐着软轿回到自己的小院,“笃笃笃”叩响了院门。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露出一张同二老爷一模一样的脸。 来人刚一露面,就被宋黎急急地推了进去。 “不是叮嘱你了,别轻易露脸吗?你怎么不戴幕篱就来开门?” 最后几个字,随着关门声,被隔断在门后。 但躲地暗处的人,还是看清了开门人的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死死捂着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待小院彻底关严实,才从暗处走出来,疾步往八皇子府赶去。 没一会儿,消息便传到了白翩翩的耳中。 “你说什么?二老爷没死?还躲在崔理的小院里?” “姨娘,千真万确,只不过年纪有些对不上。可那脸,真真就是二老爷啊!” 白翩翩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二老爷不可能生还! 当日,父亲曾悄悄跟着去南岭收尸,亲眼目睹二老爷已被害。 但那人长得那么像二老爷,难道说当年二老爷的家人并未全部遇害? “那人还说,汝南王世子爷暗中使坏,想将崔七爷过继给二老爷,那人让你想想办法,不能让世子爷得逞,否则爷的前程就毁了。” 不料,话音刚落,白翩翩的眸子不暗反亮。 “哈哈哈……” 原来宋谨央在这等着崔珏呢。 也罢,谁让自己也想毁了崔珏,就让自己助她一臂之力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崔珏! 你拿我挡灾时,从未想过我是你的姐姐!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客气! 在你成为嗣子之后,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定要送你一份大礼!!! 第138章 族长做到头了 朝堂上,汝南王府二老爷崔县丞的事,也引起了热议。 中宗神色凝重地看着群臣。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 “陛下,崔县丞乃真英雄也,自当嘉奖。” “陛下,事实未明,不能仅凭一双官靴,就认定崔县丞是被害的,更不能说明就是被官差杀害。” “是啊,陛下,崔县丞的事年代久远,须费些时日才能彻底查清。”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早已分明,崔县丞就是蒙冤受屈!” 朝堂上,泾渭分明,两方人马争执不下。 承恩侯夫人的父亲范隧、哥哥范慎对了一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恭敬地出列。 “陛下,崔县丞好端端的,到底是何人要追杀他?甚至派出官差?” 此问一出,满堂寂静。 人人低头沉思不语。 是啊! 崔县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是谁花这么大的力气,派出官兵追杀他?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 中宗瞥了眼范慎,眼底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 “因为在南岭发现了黑木石矿!”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裂。 “天哪,黑木石,可是那种坚不可摧的黑石?” “黑木石矿,咱们大乾境内竟然发现了此矿!天佑大乾!” 随着一声“天佑大乾”,朝堂上所有人跪下磕头。 “天佑大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谁不知道此矿的重要性,相当于发现了一整座武器库啊! 范隧的心中却咯噔一声。 皇上怎的如此轻易就该黑木石矿宣之于口? “陛下,敢问这黑木石矿在南岭何地?” “正是崔县丞管辖下的区域。” 中宗不紧不慢道。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不知过了多久,范慎再度上前,打破了殿上的平静。 “陛下,崔县丞十多年前便已去世,难不成有人存心想瞒下此事?故而对带消息回京述职的崔县丞痛下杀手?” 中宗赞赏地看着范慎。 “小范御史当真好眼力,正是如此!” 中宗说完,目光便瞥向了甄容。 “甄大人,事情究竟如何,你来详细说一说。” 甄容恭敬地出列。 “陛下,诸位大人,人证说当年事发时,崔县丞感知到事情不妙,便将一张地图塞给他,让他无论如何要回到京城,交还皇上手中。” 众人一喜又一惊。 喜的是,有了地图,就能很快找到黑木石矿。 惊的是,大乾竟然存在这样一股势力,能对朝臣痛下杀手。 人人心惊不已。 这样的人,还能随意调动官差。 到底是谁? 竟然在大乾藏得这样深。 大臣们彼此打量,只觉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潜伏者。 这么一想,后背顿时泛出一层冷汗。 “敢问甄大人,地图何在?” 甄容俯身一礼。 “回禀陛下,地图被人证藏在……” “不好了,走水了!” 突然,殿外传来喧闹声。 中宗、甄容、范御史在内的所有人脸色一变。 等中宗赶到后殿,却发现甄容那日带来的官靴不翼而飞。 气得中宗狠狠地砸了一只上好的端砚。 中宗脸色铁青地重新回到殿上。 冯远声音沉闷地宣布:“官靴被盗!” 甄容神色大惊,失口惊叫出声。 “失了地……” 刚刚说了三个字,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只是铁色青的吓人,明显忍着怒气。 中宗脸色更为难看。 “来人,速速封锁城门,不准放出一个人!” 驾! 皇令一出! 全城戒严! 人人自危,连生意都顾不得做,纷纷关门了事。 一时间,整个京城草木皆兵。 袁杰就是这个时候,悄悄地接近了牢房里的人犯。 人犯席地而卧,胸膛一起一伏,嘴里不时发出几声呢喃,明显睡不安稳。 袁杰冲后面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有人悄悄靠近人犯,猛地将手中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崔九刚刚睡着没多久,突然一个激灵醒来,还未完全睁开眼,就看到一道黑影向他扑来,惊得他尖叫出声。 可惜声音还未发出,沾有迷药的帕子便蒙了上来,他瞬间晕了。 袁杰带来的几人立刻上前,从他的头发丝开始,一缕一缕、一寸一寸,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 “大人,什么也没有发现。” 袁杰皱起眉头。 他虽不知那位大人,到底要他找什么。 但他这么仔细地搜索,都没找出东西来,那东西肯定不在他的身上。 “走!” 他低低地下令,众人如同悄悄地出现般,又悄悄地隐身了。 暗处,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全都记录下来。 待甄容下朝回到衙门,他立刻上前禀报。 “大人,袁杰带人来搜过人犯的身了。” “袁杰?” 甄容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内心却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想法。 “继续跟进,严密保护人证安全。” “是!” 下衙后,袁杰兴冲冲地回了府,立刻招来心腹,让他去送信。 “就说‘一无所获’!” “是!” 那人收到信后,猩红的双眸中闪出狠厉的光芒。 他伸手狠狠砸向墙面。 “中宗,算你狠!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吧!我看你横多久!!!” 宋谨央收到宫中消息时,她正与宋黎在说话。 “娘,您要孩儿去一次小院,让旁人发现院中人,到底是何用意?” “崔珏已经上钩了,待族长下次再来,他一定会同意过继给二老爷。” 宋黎皱了皱眉头。 这与小院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宋谨央呵呵地一笑。 “黎儿莫急,待过继那日,你且看好戏吧。” 正说话间,素香疾步走了进来。 “夫人,宫中来信,皇上已拟旨,追封二老爷为忠义侯。” “去,把消息传到崔珏的院子里。” 素香领命而去,刚刚跨出屋门,迎面便撞上了刘嬷嬷。 刘嬷嬷一边进屋一边嚷嚷。 “夫人,崔十八来了,他好像挺急的!” 宋谨央让宋黎先离开,叮嘱他这几日别再去小院。 宋黎心中虽泛疑,但还是点头称是。 崔十八像个炮仗般弹了进来。 一进来就高声嚷嚷。 “夫人,崔氏有些人真不是个东西。您这么为咱们着想,可有些人就是不肯送女儿上学堂。 他们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 有的说,女儿体弱,不适合上学堂。 有的说,女儿内向,不喜与人交际。 还有人更离谱,竟说自家女儿胆子小,怕上学堂被人欺辱,所以拒绝上学。” 眼见崔十八气鼓鼓的样子,宋谨央笑了笑,让他稍安勿躁。 “十八啊,你可知他们为何不愿意?” 崔十八一怔。 宋谨央继续道:“因为他们要女儿在家做活,照顾全家人的生活。” 崔十八气馁地垂下头。 他知道宋谨央没有说错。 那些花样百出的理由,不过是借口罢了。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认为女儿是赔钱货,哪能浪费家里的资源? “那怎么办?”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可想过分宗?” 分宗? 崔十八彻底僵住。 “没错!分宗!如今的崔氏宗族已经烂了,将那些真正为女儿着想的家挑出来,别让他们受旁人的影响。” 崔十八一拍大腿,兴奋起来。 他立刻同宋谨央商议起来,没一会儿便有了头绪。 宋谨央看着兴致勃勃的崔十八。 希望多一些清明的人,懂得选择一条光明之路,而剩下的那些,只能自生自灭了。 族长崔泉再一次来到老宅。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回到族里,竟是整个崔氏一族分崩离析的时刻。 他这个族长也做到头了。 第139章 崔珏提出过继,王爷的心碎成齑粉 崔氏族长再度来到老宅。 和长老一起,神色轻松地围坐着。 名单早就定好,今日不过走个场罢了。 众人门清。 族长崔泉假模假样地问了句。 “世子爷,过继的人选确定了吗?” 崔泉很羡慕,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将自家小孙子过继给二老爷。 外面可是都传开了,二老爷将被皇上追封为忠义侯。 那可是侯爵啊! 从此子孙后代彻底翻身不说,他这个老太爷也能沾光不少。 可惜,人家二老爷只认自家人。 想到上次,自己还暗地里讥讽崔七爷,被兄弟几个斗了出去。 如今再看,发现崔七爷还是最得宠的。 兴许镇国夫人早就得了消息,所以才会将这么好的事落到疼爱的儿子身上。 崔泉等人完全没有想到,这次的过继十分不顺利。 原因无他。 老五、老六听说二老爷将会被追封的事,也生起了贪婪之心,竟然主动要求过继。 “大哥,过继之事人人有份。凭什么崔珏能过继,我不行?” 崔琛气呼呼地插嘴,脸上写满不乐意。 崔琅也开口了。 “正是!过继之事见者有份,自然是能者居之。二叔素来喜爱有文才的,可惜七弟斗文输了,显见不会得二叔喜爱。不如过继我吧,虽然没有功名,但写诗词歌赋却是不在话下的。” “哼!诗词歌赋?二叔平生最爱画画,我画画素有长才,是他会喜爱的嗣子。” 崔琛与崔琅争得面红耳赤,崔珏气得险些呕血。 之前说到过继,个个躲得八丈远。 一听说二叔要被追封为忠义侯,一个个闻着味就过来了。 简直不要脸透顶! 凭什么和他争? 府里的王爵他不争了还不行? 嗣子的事谁也别想和他争,争也争不过! 眼见老五老六也加入战圈,这下子,不止崔瑜,连族长和长老们都傻了眼。 嗣子只有一个,到底花落谁家才好? 无奈之下,众人打算到王爷跟前,听他的意见。 世子爷领路,族长打头,一行人向王爷的院子走去。 这时,门房的小厮冲进来禀报。 “七爷,门口有人找您。” 崔珏眉头蹙起,这么关键的时候,谁不识时务来找他? 他冷着脸赶到府门,一眼看到白仲康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着急得来回走动。 一见到他,立刻目露惊喜,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 “珏儿,不能啊!你绝对不能过继给府上二老爷,这就是个陷阱……” 崔珏一见他就烦。 “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立场和我说这些话?这是我崔家的事,你白家管不着。” 白仲康急得直跺脚。 “珏儿,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的!当年……” 白仲康生生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二老爷被人暗害时,他也在场,悄悄躲在暗处,听到袁杰和孙承志的对话,知道二老爷的小儿子没有找到,两人为了遮人耳目,特意划烂了所有人的身体,让人无法分辨出少了一人。 眼见崔珏就是不信他的话,他急得就差剖开胸膛,让他看一看自己一心为他的心思。 “珏儿,你信我,我绝不会害你!这就是个陷阱,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一说到过继,立刻就传出追封忠义侯的事,分明是等着你心甘情愿地成为继子啊。” “白老爷,你想多了!皇上从不信乱力乱神的事,他怎么可能因为二老爷上身之事,就相信他是冤枉的?” “你,你,镇国夫人的话,皇上信得很!她的一句话,比朝臣百句千句都管用,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是,是,是,我不明白,你一个瘸腿的拐子都明白,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崔珏浑身写满不耐烦,一甩手,转身就要走。 白仲康眼见他不听劝,哪肯放他离开,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松手。 “珏儿,你信我!一旦成了嗣子,再想回头就绝无可能了。你放心,王府的爵位,我一定想法让你承袭……” “住口,”崔珏狠狠地甩开他,恶狠狠地质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哪容得你放肆?” 崔珏气得倒仰,这白仲康怕是疯了,竟然在府门口,将他多年的心思暴露出来,简直不知所谓。 白仲康一个不防,被崔珏一把甩了出去,伤腿痛得直抽筋,冷汗大颗大颗冒出来,他强忍着痛楚,还试图劝说。 崔珏却没再给机会。 冷着脸沉声道:“你走吧!别再来了,王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别逼我对你出手!!!” 说完,就疾步往王爷院子冲去。 白仲康痛彻心扉地在他身后喊。 “七爷,您会后悔的!您不听我的话,一定会后悔的!!!七爷,您一定要听我的!!!” 他的声嘶力竭,根本唤不回崔珏。 王爷院子里,崔琛和崔琅已经吵上了。 若非族长几个在,只怕还要开打呢。 “崔琅,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攀上冯远就能得便宜,你也不看看,人家女儿根本不鸟你,人家生死都要和黑掌柜在一起。” 崔琅额角突突的跳。 五哥哪壶不开提哪壶。 过继的事了了,看自己怎么收拾他。 “五十步休要笑百步,你不也一样?云氏可是四皇子心尖上的人,小心给你来个意外落水、意外坠崖、意外……” 崔琛气得上去就想踹他,被族长拦了下来。 “行了,几位爷,光吵吵有什么用?好好说事,王爷看着呢!” 崔泉转头看向王爷,面上堆着笑,眼底全是嫌弃。 “王爷,您看,这继子的人选……” 世子站起身,走到王爷跟前。 “父王,您看老五、老六、老七哪个合适?这样吧,如果您觉得老五合适,就眨一次眼睛,如果老六合适,就眨两次,如果老七合适,就眨三次。” 王爷“啊,啊,啊”的叫唤,明显同意了世子的方法。 这时,崔珏冲了进来。 “你们无耻!二叔没有追封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躲得比谁都远!现下倒是一个个都蹦出来了。” “谁无耻!刚开始,你不也不同意吗?行了,你也没高贵到哪里,还不是眼睛瞄着王爵?就想抢世子之位吗?” “没错!可惜,你这个野种,凭什么继承王爵?你要是能继承,我为何不能?” 崔泉等人一听来劲了,个个伸长脖子想听后续。 野种? 崔珏怎么就成了野种呢? 世子打断崔琛、崔琅。 “行了,说正事吧!冤魂不等人,万一二叔等得急了,再出来惹事,老宅岂不是永无宁日了?” 几人一听这话,立刻缩起了脖子。 老宅闹鬼的事他们不是不知道, 再接着闹腾,倒真的是耽误事啊! 崔珏一个箭步走到王爷跟前。 “父王,我过继给二叔!!!” 崔承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崔珏。 胸膛里的心生疼生疼!!! 一秒化为齑粉! 卧床不起、无法动弹的疼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 他竟然,竟然站在自己跟前,同自己说要做旁人的儿子? 眼泪,哗的一下从眼角涌出来,浑浊的眼里全是痛苦。 身上的痛苦同这份剜心之痛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嘴里发出“噗,噗,噗”的声音,拼命反对崔珏的提议。 岂料崔珏一回头,大声说:“瞧,父王同意了!” “同意个鬼!父王这是不同意。” “对,‘噗’就是不的意思,你蒙谁呢?当谁傻子呢?” 三个人大声嚷嚷起来,都说自己才是最合适的嗣子。 一时间,王爷哭、儿子吵,喧闹声传到隔壁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正和娉婷、云氏、顾氏、鑫爱,外加几个孙女,人人手捧燕窝,吃得欢畅。 第140章 生是宋谨央的人,死是宋谨央的鬼 喝了燕窝,宋谨央看几个孙女聊得开心,不知不觉插了句话。 “前儿皇上赏了不少画纸,说是让咱们女学作画用。我想着,既是皇上的恩赏,就不能随意用。不如办个作画赛,一来给咱们女子展现才华的机会,二来能激励更多女子入学堂求学,让皇上的赏赐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你们可有兴趣?” 皇上和她本就打算仿制出画着火枪图的纸,在女学使用。 只是仿出来的纸一直不满意。 诚王府被抄,竟然在一间破败的厢房暗格里,搜出好些相同的白纸。 皇上震怒。 若不是抄了诚王府,他还发现不了端倪。 震怒之余,他索性将纸给了宋谨央,让她安排着用,务必引出幕后黑手。 宋谨央便想到办画赛。 不就是打草惊蛇吗? 索性来个大的,越大越好,最好惊动整个京城,让所有涉事的人都瑟瑟发抖,露出狐狸尾巴。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激动起来,眼底的热切怎么都遮掩不住。 娉婷抿了抿唇笑道:“云姐姐定然喜欢!早年在闺中,她可是个中高手!” 宋谨央摇摇手。 “她如今升级成先生了,这出头露面的活挨不上她啰!” 众人嬉笑。 一时间气氛好极。 说话间,院子里隐约传来喧闹声。 不一会儿,刘嬷嬷满脸兴奋地走进来禀报。 “夫人,天大的事!五爷、六爷、七爷,为了谁成为嗣子的事闹了起来。王爷哭成了泪人!” 众人面面相觑! 云氏脸色惨白。 若五爷当真成了二老爷的嗣子,自己岂非成了二老爷的儿媳妇。 她不干! 她的婆婆只能是宋谨央。 不! 宋谨央也可以不是婆婆,自己认她当娘。 她再也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宋谨央。 “娘,五爷的决定同儿媳无关,儿媳不愿成为二房的儿媳。若五爷执意如此,儿媳定然同他和离。” 之前她提出过和离,但五爷崔琛就是不接她的话。 看在儿女们的面上,她忍下一口气,暂时歇了和离的心思。 但若他始终坚持己见,自己绝不可能妥协! 娉婷大惊,拉了拉她,小声劝道。 “云姐姐,你别激动,坐下说话!五爷兴许只是一时兴起!” 云氏苦涩地摇头。 当年,宋谨央从牢里保下她,并未强逼她嫁给自己的儿子,甚至告诉她,自己的儿子配不上她,愿意为她择一门好亲。 但一来当时四皇子正虎视眈眈,她想尽早摆脱他。 二来,她心存感激,不想离开宋谨央。 所以,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嫁给崔五。 若说她对崔五的感情有多深,也谈不上,但在刚刚成亲的几年,还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只不过,随着崔五放浪不羁的行止,原本不多的些许情谊早就烟消云散了。 宋谨央给了云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说话间,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头。 “夫人,崔族长求见,此刻他正等在院外。” 宋谨央了然。 崔泉他们这是搞不定,求到她面上。 她倒也想听一听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便吩咐把人请进来。 自己则坐到抱厦,打算在那里会一会他们。 崔泉带着几位长老,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后,迫不及待地开口。 “夫人,劳烦您了!事关几位爷,咱们想来听一听您的意见。”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回一句。 “崔族长、长老只怕还不知道,那几位爷已同我断了亲吧?” 崔泉他们顿时尴尬起来。 他们听说了断亲的事,但哪里料到宋谨央当真会同儿子断亲。 “我既然已经同他们断亲,自然没有替他们做主的意思。但既然大家相识一场,当作朋友提些意见,倒也不是不行!如果几位愿意,不妨说说看,我的意见供你们参考!” 崔泉起初听到宋谨央的话,十分绝望,看来这事她是不打算插手了。 听着听着,发现宋谨央愿意给他们意见,当下激动起来。 镇国夫人眼光独到,她若愿意提点几句,此事定然能够顺利解决。 崔泉立刻起身作揖,忙不迭地说:“愿意的,愿意的,夫人愿意给咱们意见,咱们求都求不来呢。” 行了礼坐下,他将刚才在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宋谨央。 “如今三位爷争执不下,个个要过继给府上的二老爷。这,这可怎么是好?” “若他们实在都想过继,那就全都过继呗!” 宋谨央淡然地呛声。 “啊?……” 崔泉双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他来回搓着手,尴尬地说:“这,这,只怕不妥!” “王爷怎么说?若王爷同意的话,二老爷肯定同意,哪会不妥?” 崔泉额角的汗珠子瞬间冒了出来。 “王爷哭了!他,……” “嗯,那是欢喜的泪水!毕竟自家兄弟后继有人,他也是乐见的。” 啊? 欢喜的泪水?!!! 这怎么可能? 王爷哭得可伤心了,直直地望着崔珏,眼里全是哀求。 看得他一个外人的心都碎了! 崔泉深深吸了口气。 镇国夫人说王爷是欢喜的,那王爷就是欢喜的。 “只不过,夫人,嗣子一个就行,您看……” “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多几个?大家轮着做侯爷,也挺不错的!” 什么? 崔泉的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侯爷哪有轮着做的?! 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宋谨央哪是帮忙,是存着心捣乱、看笑话的吧! 但这话他怎么敢说,只能垂着头,默不作声。 长老们们面面相觑,想插话又不敢说。 最后还是宋谨央打破了沉默。 “如果只能一个嗣子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谨央话说到一半,停了。 挠得崔泉一颗心又酸又痒! 既期待宋谨央赶快把办法说出来,又害怕得不敢催促,生怕宋谨央一个不乐意,闭嘴了!!! 终于等到宋谨央放下茶碗,淡淡地开口。 “老五、老六已成家,老七尚未娶妻!这不就简单了吗?不如问一问老五、老六的媳妇,是否想过继成为二老爷的媳妇。若她们不愿,剩下的,你们该会选了吧?!” 崔泉狠狠一拍大腿。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单这一手,朝堂上就鲜少有对手。 镇国夫人若是男儿,哪还有崔首辅什么事啊? 宋谨央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若是知道的话,定然十分不屑。 自己堂堂长公主,动动小手指,就能瞬间秒了首辅,哪有什么可比性? 崔泉得了准信,立刻问宋谨央借了人手,去五房、六房问信。 “云氏就在我院里,不必跑五房那么麻烦。” 宋谨央轻轻地吩咐小丫头。 小丫头欢快地跑了出去。 崔泉苦着脸、苦着心,一嘴的涩味。 难怪镇国夫人敢这么提议,儿子断了亲,媳妇个个听她的。 谁不愿意做镇国夫人的媳妇? 要么傻子!!! 果然,六房也回话,说自己生是宋谨央的人、死是宋谨央的鬼,死活都不愿意做二老爷的媳妇。 得!!! 这回就只剩七爷! 崔泉立刻觉得事情好办了。 他冲宋谨央行了一礼,带着长老就回了老宅。 当着王爷的面宣布。 “族里决定,过继七爷崔珏做二老爷的嗣子。” 话音刚落,王爷崔承当场翻起白眼,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像是老痰堵住嗓子眼了,脸色顿时紫涨起来。 管家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吓得直叫唤。 “来人啊,快请府医!” 王爷可是他的靠山,若王爷出事,他这一大家子,当真活不下去了。 可,王府哪里还有府医? 府里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世子爷只得火急火燎地差人去外头请大夫。 但不管王爷的性命是不是保得住,崔珏成为嗣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崔珏冷着脸。 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崔琛、崔琅,心中嗤笑。 敢和小爷斗,美得你们!!! 第141章 咏书算计自家小叔 崔泉原本打算三日后再举行过继仪式。 但崔瑜等不得。 “族长,府里怪事频发,再拖下去,只怕……最好明日,至多后日,绝不能再拖!” 崔泉想了想,明日肯定来不及,开祠堂、请族谱、准备文书,哪一样都费时间。 “后日吧,后日一大早就办!” “一切从简!也就走个形式,让我二叔安心即可!” 一切说定,族长便回去安排了。 这边日期刚刚定下,管家宋青立刻命人在请帖上填写认亲宴日期,写完后即刻派人分送各家。 一时间,收到请帖的人家哄起来了。 “天大的喜事啊!镇国夫人给我下帖子了,我能去夫人府上参加认亲宴了!哎呀呀,我该穿什么衣衫合适?” “我的老天爷!镇国夫人府的认亲宴,也有我一份,当真幸运至极!” “呜呜呜……镇国夫人好人有好报,她老人家又有儿子继承香火了!让那些天杀的臭爷们穷死、困死、累死、羡慕死!” 宋谨央搁下笔,将抄好的经书,让人裱起来,送去相国寺。 慧缘老和尚,一点亏不肯吃,非得要她手书一份金刚经。 刚刚搁下笔,刘嬷嬷便兴冲冲进来了。 “夫人,四爷来信了!” 宋谨央接过信拆开,是封报平安的家书。 【母妃,对不起!浑浑噩噩三十余载,回望来时路,发现一事无成,恶行满满!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此去经年,母妃自当保重!】 宋谨央微微眨了眨眼睛,往后翻页,眸光猛然缩紧。 “放妻书”三字倏然映入眼帘。 崔珑声称,自己无能,将一事无成的怨气发泄在顾氏身上。 顾氏向来柔雅,是个好女子,拜托宋谨央替她重新寻户好人家,别再为自己耽搁一生。 宋谨央沉默半晌,命人将顾氏唤来。 顾氏来了,同行的还有咏书。 母女俩拉着手进来,恭敬地福了福身。 宋谨央打量顾氏。 一头柔而密的青丝,随意地挽了个髻,松松地斜在脑后,发间插着柄玳瑁发梳,简简单单、朴实无华,却衬得整个人娴雅柔美。 顾氏是个美人! 只是长年受欺,面上渐渐现出苦相。 如今苦尽甘来,才养了没几日,脸颊就丰腴不少,红润润的、水灵灵的,瞧着仿佛才双十年华。 咏书面上的笑容也多了,眼底的怨愤、尖利、不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智慧与平静。 “母妃、祖母安好!” “坐吧!近日过得可好?下人可有怠慢?” 顾氏惶恐地站起身回话。 “没有,没有!一切都很好!” 宋谨央笑了笑,让她赶紧坐下,说起了正事。 “今日叫你过来,是老四写信来了。” 顾氏一怔。 宋谨央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再无恐惧、不安的情绪,这才继续话头。 “老四写了放妻书给你!你看看吧。” 宋谨央将放妻书递到她手中。 顾氏大惊,又有些恍惚。 匆匆浏览放妻书,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四爷怎么突然转了性,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有件事你也知道,老四去了南岭,是否还能回京,谁也说不准。他既然悔悟,愿意放你自去……” “母妃,求您别赶我走!我,我,知道自己软弱无能,险些害了咏书!咏书和永英不能没有娘亲,我是为着他们活的。四爷归期未定,咏书出嫁、永英娶妻,岂能没有父母祝福?” 顾氏哭得梨花带雨,娇俏不已。 宋谨央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她。 “傻孩子,我哪里是要赶你走。我这偌大的府邸,若是只有老婆子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顾氏吃惊地抬头看她,眼角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半晌才滴落下来。 “你若接受这放妻书,就是我宋谨央的女儿!这府里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日后若有了再嫁之心,我替你准备嫁妆,送你出嫁!” 顾氏眼前又模糊了。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再次“嗵”的一声跪下。 “母妃,对不起,是我想岔了。” 宋谨央苦笑,让咏书将人扶起来。 “别动不动下跪,我这儿可不兴这一套。咱们娘俩见面,自当亲亲热热。” 顾氏百感交集。 她新婚第二日认亲时,看到宋谨央格外严肃,以为她不喜自己,就此躲她远远的,平日里除开必要的请安,基本不往她跟前凑。 如今想来,自己是有多傻? 婆母分明面冷心善,自己白受那么多年的苦。 “放妻书你拿好!不论你接受与否,这府里总有你一席之地。” 咏书一语不发,但灼灼的目光说明了一切,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和顾氏一起退下。 来到院外,顾氏轻叹了口气。 咏书淡然开口。 “娘,您可是担心以后?担心万一……” 顾氏吓得用手捂住她的嘴,眼光警惕地四下张望。 “书儿,不可瞎说。” “娘,日后这镇国夫人府是小叔的天下!小叔像祖母,是这天下第一善心人。哪怕祖母不发话,他也不会赶你走。” 母女俩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了。 待她们走远,宋黎从墙角走出来,嘴角噙着浅笑。 这侄女有趣,打从他入府,便算计他,还想算计他往后数十年。 过继嗣子的大日子到了。 崔泉带着长老等人,一大早赶到老宅。 兄弟几个也老早等着了。 崔珏一身新衣,整个人意气风发,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崔泉暗地里啐他一口。 白眼狼! 抛弃父王做旁人的儿子,他还得意上了。 想到老王爷那泪流满面的悲痛神情,崔泉的心也跟着一紧。 这么看来,王爷是真心疼爱崔珏,但镇国夫人…… 猛地! 他想起上一次崔琛、崔琅吵架时说的话:野种!!! 他们骂崔珏是野种?!!! 难道说,是王爷和白月光平妻生的儿子? 崔泉这一吓,险些惊掉手中的族谱。 他赶紧回神,握紧族谱。 难怪夫人不仅和离,还同几位爷断亲。 那几位爷,明明知道真相,却伙同王爷一起欺瞒自家母妃。 当真是猪狗不如! 眼前破旧的老宅、茶碗里的旧茶、下人身上带有污迹的衣裙、面有菜色的粗使婆子,一切再明白不过。 王府早就不是当初的王府了。 王府,落魄了! 崔泉顿时心头大恨! 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会背叛镇国夫人! 唉!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不,不迟! 崔泉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自家婆娘当初可是一力支持夫人的,自己回去吹吹枕边风,还怕不能重新攀上镇国夫人? 一想到此,他顿时又开怀起来。 不管出什么幺蛾子,自己今日必须把崔珏送去给二老爷当儿子! 怎么着,都要将这枚讨人厌的钉子,从镇国夫人的眼中拔除!!! 第142章 白仲康拼死阻拦过继 过继仪式直接在老宅院子里进行。 崔瑜想着,反正就是走个过场,求的就是一个快字,便没有另外安排场地。 人刚刚到齐坐定,管家推着王爷来了。 崔瑜大惊,迎上前去,还没开口说话,就被王爷反手一把拉住。 王爷似是拼尽全力,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放,都快把他掐疼了。 崔瑜皱着眉头。 “父王,外面冷!您还是回去院里等吧,万一着凉,对您身体不利!” 王爷拼命摇头,浑浊的泪水不要命似的往外涌。 眼里满是祈求之色。 崔瑜似是明白过来,他俯下身子,凑近王爷的耳朵。 “父王,您可是舍不得七弟?舍不得让他做二叔的儿子?” 王爷立刻点头,饱含期盼地看着他。 崔瑜一根一根拨开王爷的手指,面上带笑,声音冷酷。 “父王,您喜欢到要将爵位给他,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崔承瞬间瞳孔大放,枯瘦的脸上全是惊恐。 崔瑜浑不在意,继续说道。 “父王,这事可不怪我,都是您的错!!!一个野种,养了也就养了,可您千不该万不该,妄图拿走属于我的东西,去贴补您的儿子!” 崔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父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崔瑜毫无怜惜之意,直到彻底剥开王爷的手,拿出帕子擦了擦被捏过的地方,嫌弃地丢开手。 “父王!我等今日,可是等了好些年了!终于能满愿,将野种扫地出门。父王,您该庆幸,我心慈手软,还肯留他一条命。” 崔承神色复杂,有恐惧、有悲怆、有哀求,甚至还有痛悔。 “父王,您的儿子日后可是侯爷,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崔瑜得意地补充。 “父王,您放心!野种离开了,我保管一门心思伺候您,让您的后半生过得妥帖安全。” 崔承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真正害怕了。 众叛亲离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他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扔了自己亲生的孩儿? 他还那么小,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什么事都不能自理,还不是任人欺凌?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 渐渐的,他平静下来,目如沉水地看着崔瑜。 老大啊,老大,你作茧自缚,以为少了崔珏,就能顺利地承袭爵位? 这王位,是先帝看在你母妃面上恩赏的。 她若要收回,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仪式开始了,崔泉想速战速决。 今日,他可是带着礼物来的。 镇国夫人府今儿办认亲宴,听说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邀请之列。 他那婆娘也收到邀请了。 过继仪式结束,他打算厚着脸皮子,同自家婆娘一起入镇国夫人府,送上厚礼一份。 想来镇国夫人宽厚,定不会与自己计较。 他敛了心思,铁了心加快进程,立刻高声唱道。 “崔珏上前!跪!” 崔珏亦步亦趋地上前,跪在蒲团上,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今日过后他就是二叔的儿子,侯爵唾手可得。 他志得意满,耳边传来崔泉念诵文书的声音。 只觉得文书怎么这么长,又嫌弃族长念得太慢,恨不得下一秒就完成仪式,最好直接封侯。 这时,府门被砰砰砰地叩响。 小厮刚刚打开门,一个人猛地闯了进来,一瘸一拐地奔跑,嘴里高声嚷嚷。 “七爷,使不得啊!使不得!” 白仲康收到过继的消息,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他紧赶慢赶地赶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崔珏过继。 白仲康赶到,王爷终于松了口气,看向管家的眼里满是感激。 管家露出难看的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但如今自己除了王爷,一个人也靠不住,狠狠心还是赌了一把,昨儿深夜悄悄走了一趟白府。 崔瑜眉头紧紧地蹙起。 白家,真是惹事精! 闹得父王母妃和离,还三不罢四不休! “来啊,把人给爷轰出去!” 下人上来拖人,白仲康使出拼死的力气,一个飞扑上前,一把拉住崔珏的裤管。 “七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您是王爷的儿子,您要爵位,我替你争,我替你抢,你万万不能自毁前程啊!您一旦过继,一切都没了,全完了!” 崔瑜气得七窍生烟。 父王要为崔珏谋爵位,还得是暗戳戳的。 这个白仲康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这话都敢放在明面上说? 凭他也配? 一个没有家族,连大夫都算不上的人,还想替野种争抢爵位?! 他向下人狠狠递了个眼色,几个上去便是一顿胖揍。 打得白仲康惨叫连连,可扯着裤管的手就是不肯放。 崔珏勃然大怒。 他那日明明说得那么清楚,这个老糊涂,竟还敢来闹事? 他刚想开口,只觉得裤管一沉,竟顺着白仲康的手往下掉。 他大惊失色,吓得立刻往回抽裤管。 “放手,快放手!” 可白仲康一心想劝服崔珏,哪里肯放手? 一拉一扯间,“嘶”的一声,裤管被扯破,露出里面的亵衣。 崔珏这下子恶向胆边生,一个回身,狠狠一脚踹在白仲康脸上。 顿时踢得他倒飞出去,口鼻源源不断涌出鲜血,张口“噗”的一声,吐出四枚牙齿,疼得白仲康原地打滚。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含糊不清地,忍着痛叫嚷。 “七爷,绝不能过继,绝不能过继。” 崔珏理了理衣衫,重新跪好,让族长抓紧继续。 崔泉冷眼旁观。 心中冷笑,面上不显,一板一眼地继续念过继文书。 “不,”白仲康死命阻止,“七爷,不能啊!二老爷还有儿子!当年,他的小儿子没死,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就是有爵位,也是给亲生儿子继承,哪里还有您的份啊?” 白仲康再也忍不住。 拼死说出埋藏多年的秘密。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崔珏失去一切。 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多年的谋划落空。 哪怕王府落魄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府总还是王府,人总还是人上人。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齐齐变色。 “什么?二老爷还有儿子活着?这怎么可能?要是真有,这么多年,怎么从未出现?” “我觉得他是骗人的,就是不想崔七过继给二老爷。” “我上次听到崔琛、崔琅骂崔七野种,那时候还不明白,如今看白仲康的表现,崔七爷该不会是白家的后代吧?” “嘿,还真有可能,那崔七是不是不该过继?出身不干不净的,二老爷会不会嫌弃?” “是啊,万一二老爷不喜欢,再次闹腾怎么办?”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崔瑜几个的脸色瞬间难看。 崔琛、崔琅本就对过继一事不满,这下子更像是捅了马蜂窝,就想捋起袖子干仗。 白仲康不依不饶,还在极力阻止。 “七爷,外面的流言不能信啊!您想想,皇上至今未曾下旨追封。兴许这追封一事皇上也只是想想,并不当真呢?” 他这话一说,崔珏的怒意瞬间消退,真的迟疑了。 没错! 是他心急了!!! 圣旨未下,万一是所有人误解了呢? 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一想,他过继的心思瞬间淡了。 他缓缓地起身,将白仲康扶了起来。 王爷看到他这一举动,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崔瑜一颗心反倒提了起来。 崔泉也不满意地瞪着白仲康。 一个外人竟敢搅乱崔家的族务,简直不知所谓。 眼见崔瑜怔神,他打算直接开口,拿出族长的气势就要赶人。 蓦地,冯远的声音从隔壁院传来。 “恭喜镇国夫人,贺喜镇国夫人!皇上听闻您今日大摆认亲宴,决心双喜临门,命奴才前来宣旨,追封二老爷为忠义侯。 奴才眼热心更热,先来讨一杯喜酒喝,再去王府宣旨!” 第143章 过继了,有人来出幺蛾子 冯远的话清晰无误地传入老宅。 众人这才惊醒。 今日镇国夫人府大办筵席。 宋黎正式登场。 以镇国夫人爱子的身份,介绍给整个京城贵圈。 崔珏虽然心里极不舒服,但他顾不得许多,必须赶在冯远到达老宅宣旨之前,完成过继仪式。 毕竟,二叔追封为忠义侯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 只要他成为嗣子,二叔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他才是当仁不让的忠义侯!!! 到时候,别说一个宋黎,就是大哥崔瑜说不定也得求着自己。 “族长,还不快继续念?” 崔珏冷着脸催促。 崔泉刚想重新念文书,崔琛、崔琅立刻跳出来反对。 过继名单定下崔珏后,他们没有闹,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追封圣旨未下。 如今怎么肯退让?! 两人纷纷要求过继,都说自己比崔珏合适。 “崔珏就是野种,他根本不是母妃的儿子,出身不明,不配成为二叔的嗣子。” 崔琅旧事重提,得到崔琛的积极响应。 “没错!哪来的野种,竟敢肖想咱们二叔的爵位,简直想屁吃。” 崔瑜额角青筋突突的跳,深为这两个拎不清的弟弟懊恼。 爵位,爵位,这两人贪婪成性,被富贵迷了眼,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成为侯爷的命? 非得和崔珏争? 他恨极了这个孽种。 巴不得早些将崔珏赶出府去,早些将这个污点从汝南王府清除。 王府哪怕落魄,也得清清白白。 更何况,若不是他和他的妓子娘,自己还是镇国夫人府最尊贵的爷,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连吃饭的银钱都捉襟见肘?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但真正的心思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刚想开口,族长快了一步,沉着脸道。 “你们想要爵位,可问过自家娘子可愿意过继?你们若一意孤行,可是想家破人亡?” 此言一出,崔琛、崔琅都怔住了。 他们只顾着同崔珏抢,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尤其是崔琅,冯氏身体逐渐康复,越发闹腾地厉害。 想到此,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崔琛不以为意。 云氏一族早就流放三千里,她离了自己能上哪儿去? 别看她脾气硬,就算提出和离,最近不又没了声息? 她和母妃不同,母妃有银钱有人有底气,说和离就能和离。 云氏有什么? 离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他不依不饶地就是要成为嗣子。 崔瑜眼见他闹得不像话,只能搬出杀手锏,问王爷。 “由父王决定,谁成为嗣子,确定后不得闹腾。” 崔琛、崔琅迟疑片刻,点头同意了。 众人围住崔承,崔瑜旧事重提。 “父王,若你同意老五过继,眨一次眼睛。若同意老六过继,眨两次眼睛。若同意老七过继,就眨三次眼睛。” 王爷眨眨眼,表示明白了。 崔瑜正式发问:“父王,您想让哪个儿子过继?” 王爷拼命眨了一眨眼睛。 崔琛兴奋地叫起来。 “瞧,父王同意我过继,快,换人!!!” 白仲康见到这一幕,整个人松弛下来,登时老泪纵横。 崔珏,保住了!!! 当众人纷纷道喜,连崔泉都意兴阑珊,没好气地打算更换文书上的名字时,王爷又眨了两次眼睛。 崔琅腾地站起身。 “父王同意我过继!他眨了两次眼睛!” 这一幕众人都看见了,个个面面相觑。 这王爷怎么又眨起眼睛了? 他到底同意崔琛,还是崔琅? “这王爷难道老糊涂了?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瞎眨眼?” “王爷一会儿眨一次眼睛,一会儿又眨两次眼睛,该不会是想过继两个儿子吧?” “不会吧!!!王爷哪会那么拎不清,一下子过继两个儿子?他怎么舍得?” 崔瑜死死咬着牙,他绝不甘心,临门一脚竟然会失败。 听到众人的议论声“一会儿眨一次眼睛,一会儿眨两次眼睛”,顿时如醍醐灌顶般震醒过来。 “不对,父王一共眨了三次眼睛!父王是想让小七过继!”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对啊!还是世子爷了解自己的父王!没错!王爷一共眨了三次眼睛,就是想把小儿子过继给二老爷。” 王爷急得抓心挠肺,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先眨一次眼睛,停一停,再眨两次眼睛,是想表示过继老五、老六中的任何一个,他都没有意见。 怎么到崔瑜的嘴里,就变成他眨了三次眼睛呢? 他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叫声,试图引起众人的注意。 崔瑜再度开口。 “瞧父王高兴的!看来,咱们想的没错!族长,继续吧!!!别耽误了时辰!” 众人一笑落座,仪式重新开始。 王爷的多番努力反驳,在他们眼里,就是为小儿子过继感到高兴。 他老泪纵横,拉着管家的手,不停地“啊,啊,啊”。 管家苦涩地摇头。 “王爷,您就放心吧,七爷到底能成为侯爷了,皇上还会赏赐大量金银,他的日子肯定过得比其他几个兄弟强。” 管家抹了把泪,继续宽慰。 “不管他名义上是谁的儿子,总归是您的亲生儿子。这份关系是谁也砍不断的。” 王爷眼角淌出泪,力尽倒在步辇上。 管家贴心地替他多盖了层棉被,王爷却无动于衷,像死了一般。 真正是哀莫大于心死。 崔瑜这边压制住王爷,那边命人绑了白仲康,堵了他的嘴,既然他敢来生事,自己就要他活生生地看着崔珏成为旁人的嗣子,从此与王府再无瓜葛。 过继仪式很快就完成了。 “礼成!” 随着族长的高声宣布,众人纷纷上前,恭喜崔珏。 崔泉也不甘示弱,率先说道。 “恭喜崔七爷,不,崔大爷,从此您就是二房的大爷了。” “崔大爷好福气,不仅二老爷有了依靠,自己也即将成为忠义侯!” “恭喜侯爷,一会儿冯掌事来宣旨,您的爵位可就板上钉钉啦。” 崔珏一脸得意地同众人寒暄。 那模样简直就是现成的忠义侯了。 正在这时,两个宅子间的小门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冯远笑咪咪地踏了进来。 “恭喜恭喜,大老远的就听到崔氏族长的话,二老爷终于后继有人,奴才当真为他高兴。” 冯远激动到抹泪。 “皇上,您日夜放不下的崔县丞,从此后继有人,您就放心吧!” 冯远一边说一边掏出圣旨宣读。 崔瑜早就命人准备好香案,众人恭敬跪地,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岭兹远县丞崔继,因公献身,朕感念其忠心,特追封为忠义侯,赏功臣田千顷,金银万两,宅院一座,如意一柄,其他珠翠若干,下人百名,护卫五十!钦此!” 冯远宣读完圣旨,将其放入崔珏的手中。 “珏大爷,您如今是二老爷的嗣子,圣旨便交给您吧。” 崔珏兴奋到微微颤抖,他努力控制激动的心情,“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地接下圣旨。 “谢旨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远轻笑起来。 一边伸手将崔珏扶了起来。 “珏大爷,好福气啊!从汝南王最疼爱的小儿子,成了忠义侯的嗣子,待明日您袭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插入一道女声。 “大人,忠义侯有儿子,亲生儿子!他叫崔琏,他还活着!!!” 第144章 崔珏百般筹谋,终至两手空空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纷纷调转头去。 一张酷似二老爷的脸,瞬间扑入视线。 众人立刻石化。 “嗵”的一声传来,冯远当场跪下,猛地磕了三个响头。 “忠义侯在上,请受奴才三拜。” 小太监大急,赶紧上前在他耳边提醒。 “掌事,来人才二十多岁,不是忠义侯。”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人扶了起来。 冯远缓缓起身,一脸不可置信。 “你瞎说!咱家识得忠义侯,来人长得和忠义侯一模一样,怎么会弄错?” 他不死心地往前走,凑近仔细瞧。 这一瞧果然倒抽一口凉气! 来人真的不是忠义侯。 而是一个长得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要说眼前人同忠义侯毫无瓜葛,他是决计不信的。 年轻人恭敬地一揖到底。 “老人家,家父乃汝南王府二老爷崔继。” 一语掀起惊涛骇浪! “哎呀呀,才过继了嗣子,怎的就出了亲子?这乌龙阵摆得也太大了吧!” “天哪!那到底是哪个儿子继承爵位?亲子还是嗣子?” “这不是废话吗?有亲生儿子,谁还会要嗣子?” 冯远激动得拉着崔链左看右看,一连问他好些问题,对方都答得滴水不漏。 崔珏整个人吓懵了! 一秒前的意气风发,一秒后碎成齑粉。 二叔全家不都死绝了吗? 怎么还会有活着的亲生儿子? 那自己这个嗣子算什么?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上下连一丝热气也没有。 自己万般谋算,抛弃了最疼爱自己的父王,毅然舍弃了王府少爷的地位,最后竟落得个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地步?!!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崔瑜得意地暗中狂笑。 野种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大步走向崔琏,一把箍住他的肩膀,满脸惊喜地开口,声音微微颤抖。 “链弟,你是链弟!你没死,太好了,二叔有后了!” 他自然认得崔琏,果然是货真价实的,连脸上的痣都一模一样。 当年,只要见过崔琏的人,就没有不说他长得像二叔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崔琏还活着。 还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一把揽住崔链,激动得热泪盈眶。 谢谢你,崔链! 谢谢你回来得如此及时! 哈哈…… 崔珏,我一定大睁着眼看你的好戏! 在场众人一一上前,同崔链打招呼。 似乎所有人,很自然地将他当作了二老爷的亲子。 根本无人怀疑,这是否旁人安排的局。 因为,崔琏长得实在太像二老爷了。 崔瑜悄悄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解开了白仲康的束缚。 此刻的白仲康双眼充血,像只受伤的野兽般,被彻底激起了凶性。 他死死地打量地将崔琏带进来的人。 白翩翩!!!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自己打小疼宠的女儿,亲手摧毁了崔珏所有的希望。 他恨极! 恨王爷不作为,恨崔珏不听话,恨崔瑜步步进逼。 但最恨的是她,白——翩——翩!!! 他爬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她,猛地跳起来,狠狠踢向她。 不料,脚刚刚抬起,就被边上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一脚反踢,瞬间飞出去丈远,一口鲜血“噗”的一声飞射而出,刹那间染红了身前的地。 “放肆,竟敢冲白姨娘出手?谁给你的胆子?” 白仲康一怔,白翩翩还是成为姨娘了。 当真好手段! 当初,若不是她几次三番暗中见崔珏被曝光,倒真的是一柄好刀! 只可惜,如今这柄刀不听话了,养了多年的利刃,竟然冲向了自己。 那就留不得她了! 他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目眦欲裂地质问白翩翩。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七爷哪里惹着你了,他可是你的……” 白翩翩一袭银白色衫裙,春寒未褪,她却空着薄薄的夹袄,虽然冻得脸颊微红,身形微颤,却平添一股我见犹怜的风情。 此刻的她犹如高贵的孔雀,似笑非笑地俯瞰白仲康。 “父亲,您怎么不说下去呢?说呀,继续往下说,崔二是我的什么人?” 白仲康抿着嘴,沉着脸,不再开口。 刚才,他险些忍不住怒气,将两人的真实关系揭露出来。 可那样的话,崔珏的人品更会遭人质疑。 当初,两人私会被发现。 崔珏可是将所有的罪过推到白翩翩的身上。 害得她自卖自身,从八皇子侧妃,沦为八皇子妃的奴婢,一脚踩进了烂泥坑。 还没等白仲康说话,崔珏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 整个人像是被鞭打过,周身上下仿若写着“痛不欲生”几个字,颤抖得厉害。 “白翩翩,你从哪找来的人,凭什么说他是父亲的儿子?” 崔承原本像死了一样,双目紧闭地躺在步辇上,听到崔珏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睛。 双眼睁得犹如铜铃,嵌在骨瘦如柴的脸,格外瘆人。 眼睛通红,半滴血泪浸出眼角,迟迟没有落下。 父亲?! 逆子!!! 竟然这么快就抛弃自己这个一心为他的老父亲,爽快地认二弟为父! 他悔啊!!! 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白眼狼,自己怎么可能为了他,扔了真正的小七啊? 眼睛酸涩地难受,但却流不出一滴泪,整个人干涸地像条搁浅沙滩的鱼。 白翩翩走到崔珏面前,如玉般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笑。 “二爷,恭喜啊!终于心想事成,成了二老爷的嗣子!” 一声“二爷”深深地刺激着崔珏。 他看着白翩翩满脸的笑意,绝望的情绪瞬间席卷全身,嘴里刹那间涌上铁锈味。 “你,你存心的!!!” 白翩翩只用他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对啊!就是存心的!弟弟,姐姐的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 崔珏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白翩翩大笑着劝他。 “二爷,别动手!刚才父亲想动手,如今已吐血倒地了。你被皇上刑杖,身子可才刚刚好,千万别因小失大,既丢了爵位,还没了健康。” 崔珏闻言果然滞了滞! 边上的侍卫一把推开他,威胁道:“哪来的臭小子,别挡姨娘的道,还不快滚?” 崔珏气得倒仰,他一字一顿从齿缝间吐出字。 “我是王府少爷,尔等竟敢目中无人?” “王府少爷?哈哈,一个一文不名的嗣子,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脸不要?” “哈哈……” 跟随白翩翩的下人爆笑出声。 崔珏窘迫至极,他涨红着脸,跑到崔承跟前求救。 “父王,我是您的儿子!怎么就不是王府的少爷了?” 崔承从听到他叫二老爷为父亲开始,便彻底绝望。 他躺在步辇上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崔珏的问话。 崔珏反复问了几遍,得不到崔承的任何回馈。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父王不理他了! 这下子,他当真急了。 他有胆量这么做,无非就是吃准了父王非他不可! 若父王不再理他,王府不认他,二叔不要他,他当真走到了绝路。 他木然地呆立着,四周传来恭喜声、恭维声、感慨声、笑闹声…… 而他,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垃圾,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害怕起来。 冯远抹了把泪,冲崔琏行了一礼。 “琏少爷,老奴急着入宫禀报皇上,就不多留了,您……” “冯掌事,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刘嬷嬷突然出现,打断冯远的话。 冯远一怔。 “好嬷嬷,老奴急着入宫禀报……” 刘嬷嬷笑着打断他。 “冯掌事,听听,谁来了?” 一声高吭的宣唱声直插云霄。 “皇上驾到!!!” 第145章 皇上亲临,众人大喜过望 随着内侍的高声呵唱,老宅所有人脸色倏然一紧。 冯远一马当先,拉着崔琏跨过小门,急急迎接皇上去了。 崔瑜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皇上来了,要是当场认下崔琏,崔珏从此就成了过街老鼠,只怕连住的地方都没啰! 兄弟几个对视一眼,立刻往镇国夫人府赶。 刘嬷嬷刚想离开,回头看到王爷、白仲康、白翩翩,随即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诸位,既然是皇上到了,都去拜见吧。” 说完,做出请的姿势。 白翩翩唇角噙着笑,义无反顾地跟了过去。 白仲康勉强爬起来,跟在王爷步辇后,亦步亦趋地也去了隔壁。 老宅的下人一大早听到隔壁传来的丝竹声,早就心痒难耐。 听说皇上来了,又见主子们也跟着去了,顿时跑没了影,都去看热闹了。 刹那间,整个老宅空荡荡的。 春日寒风,席卷崔珏单薄的身影。 他双臂环抱住自己,身子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有一种寒凉,不是来自外部风霜,而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 他的心凉透了! 就像坠入深渊般,永远得不到救助。 他恍惚地环顾四周,破旧的老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破败。 哪怕枝头隐约冒出了新芽,可旧日的落叶依然在风里打着转,没有停下的征兆。 自打宋黎现身,他的人生瞬间被颠覆。 都怪白翩翩,若非她强逼自己在母妃的马车上动手脚,母妃怎么可能撞入宋黎的小院? 怪父王过于深情,非得给白月光娘亲名分,害得母妃识破真相,恼羞成怒,最后迁怒到自己身上。 怪母妃不讲情面。 自己好歹是她养育了多年的儿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他的眸中露出狠毒之色。 自己之前过于心慈手软。 为什么非得留宋黎一条贱命? 当年就该让白仲康处置了他。 宋黎!!! 你害我失去一切,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不同于老宅的阴冷、孤寂、悲苦,镇国夫人府热闹非凡,春意盎然。 一大早,陆续有人前来,宋青忙得脚不沾地,迎来送往、记录礼金,一刻不得闲,却面现喜色,走路带风,干劲十足。 所有的下人满面春风,浅笑守礼地待客,无比周到贴心,令每个人如至宾归。 宋谨央起了个大早,刘嬷嬷精心替她盘了头,插了柄牛血红发梳,又绕着发髻围了一圈金色东珠,整个人看上去富贵无比,衬得肤色晶莹润透,神采奕奕。 宋谨央起身眺望远处,到底是主院,景致就是迷人。 她赶在认亲宴前,搬回了真正的主院:端谨院。 今日待客的花厅就在端谨院正前方,若推开二楼的窗户,便能看到花厅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夫人,今儿来的都是贵客,紧张得宋青都快招架不住、汗流浃背了。” 刘嬷嬷一边替她最后拉了拉衣襟,一边打趣道。 “你别替宋青说话,他可是只千年狐狸。” 刘嬷嬷、素香、素馨吃吃地笑了起来。 宋谨央看向花厅,咏晴带着几个孙女站在花厅门前,笑盈盈地待客。 她今儿特意将待客的事交给几个媳妇和孙女负责。 府里的中馈她早拿回来了。 秦氏对待两个亲生女儿,连最基本的公平都无法做到,她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信任她。 刘嬷嬷顺着宋谨央的视线看去,看到咏晴,不由得赞叹一句。 “大姑娘有做宗妇的气度。” “谁说不是呢?” 说完,宋谨央便领着一众人缓缓下楼,往花厅方向行去。 花厅里早就出奇的热闹。 “淳阳郡主、侍读夫人驾到,送山鬼先生字画一幅,百年山参一根。” “首辅夫人、崔好好姑娘驾到,送玉观音一尊,乌金木拐杖一根。” “承恩侯夫人驾到,送寿山石一方。” “顺天府尹夫人驾到,送双面绣屏风一件。” “祭酒夫人驾到,送孤品珍本一箱。” “锦衣卫指挥使夫人驾到,送玉弓箭一柄,红宝裸石一箱。” “济远夫人驾到,送澄心纸一屉,文房四宝一套。” “二皇子妃驾到……” “三皇子妃驾到……” “四皇子妃驾到……” “八皇子妃驾到……” ……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齐刷刷现身,纷纷送上贺礼,恭贺宋谨央喜得爱子。 “啧啧,宫宴都不见皇子妃到得这么齐,今儿除了七皇子妃,竟然都到了。” “七皇子素来不参加京中任何筵席,他们不来倒也情有可原。” “七皇子妃驾到,送珊瑚盆景一件。” 随着这一口高唱,所有人怔住。 任谁都没有想到,从来不参加京城任何宴请的七皇子妃,会意外驾临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几乎与七皇子妃同时步入花厅。 “老婆子起得晚,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哪敢同宋谨央计较,忙不迭地说:府里媳妇与孙女个个出色,她自然可以享清福啰云云。 宋谨央任由七皇子妃扶着她的胳膊,一路往里进,一路同人打招呼。 蓦地,有一个小姑娘出声说道:“镇国夫人同首辅夫人长得好像啊!” 众人闻声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两个体形、样貌很像的人,甚至连妆扮都有几分相似。 宋谨央同首辅夫人隋氏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震惊。 两人连气韵都有些相似。 隋氏立刻笑着迎上来:“老姐姐,小姑娘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您如今可是京城的这个,能和您像,岂非我的大福气?” 隋氏一边说,一边竖了竖大拇指。 宋谨央忍不住笑起来。 “我道崔好好哪来竖拇指的习惯,原来是和你学的。”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场不意的尴尬瞬间消散。 宋谨央在上首坐下,七皇子妃也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花厅里人头攒动,却出奇地安静,都等着宋谨央说话。 “感谢各位来府上参加认亲宴,宋黎日后就是我亲子!既然都是一家人,一会儿我叫他出来认人,诸位不必客气,就当自家孩子教训几句,日后该打打,该骂骂,不必客气。” 这话听听而已,谁敢打骂宋谨央放在心尖上的儿子? “听说了吗?断亲的几位爷,为了成为二老爷的嗣子,大打出手,话里话外透出崔珏是个野种。” “啊?野种?他难道不是王爷、夫人的儿子?” “听说是王爷和白月光平妻生的,但同夫人无关。” “可夫人当年的确生产过,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缓步入花厅的宋黎身上。 宋黎——送,离! 送别分离,自然就是重逢!!! 一瞬间,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宋谨央这么冷情的一个人,却对这个义子格外厚待,甚至不惜为他搬空整个相国寺的竹林。 众人心里很清楚,宋黎只怕不是义子那么简单,但宋谨央不挑明,自己乐得装傻充愣。 于是,纷纷赞起宋黎! “黎少爷一表人才,学富五车,多年未入学堂,能整哭二房二爷,果然是人中俊杰!” “夫人有福了,得子如此,我等羡慕不已!” 宋黎恭敬地同夫人们打完招呼,转身便要离开。 毕竟花厅里还有好些姑娘家,人家面皮薄,他不便多留。 突然,一道灼灼的视线引起他的关注,他顺着视线的方向瞧去,一个一身艳红色衣裙的少女,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皮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看着他头皮一紧,立刻就要退出去。 这时,宋青面色紧张地疾步进来禀报。 “夫人,皇上来了!” 宋谨央面露喜色,立刻起身,大步往外走。 整个花厅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皇上驾到!” 紧接着,一道爽朗的笑声传入耳际。 “哈哈哈……镇国夫人有喜事,朕,也来沾沾喜气。” 第146章 你打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中宗大笑着进了花厅。 宋谨央迎上前去,却被中宗拉着不得行礼。 宋黎恭敬地跪在中宗身前:“学生宋黎恭迎陛下大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身后,众位夫人、姑娘也一同跪地磕头。 待众人起身,这才发现:中宗的身后乌压压地跟着一大帮朝臣。 众人瞬间石化。 这早朝是搬到镇国夫人府来了? 慌得宋青连忙命人打开前院的松月楼,准备迎官员们去休憩。 “夫人,不仅是朕,就是朝臣们听说了府上有喜事,都想沾沾喜气,便让他们进来说几句话吧。” 宋谨央立刻吩咐人,将夫人姑娘们让进两侧的偏厅。 待安排妥当,这才让朝臣们进来。 朝臣们个个脸上堆着笑,递上厚礼,嘴上的恭维话像不要银钱似地向外涌。 心里却苦得很! 明明自家夫人已经送了一回礼,还是搜刮自己的私库,挑去不少佳品。 不想,皇上竟还让自个儿再送礼!!! 一次认子宴,收两份礼?! 这镇国夫人当真好手段,连皇上都指使上了。 正当宋黎想领着朝臣去松月楼时,中宗突然开口了。 “你叫宋黎,走近些给朕瞧瞧!” 宋谨央暗好笑。 自己不是早就带宋黎入宫见过皇舅舅了? 怎么还没瞧够? 中宗可不管宋谨央的心思,自家外甥自家疼爱,怎么瞧都不够! “听说你今年要连考两场?可有把握?” “学生慌恐,若错开一次,还须等上两年!” “哈哈,好,好,好!朕再给你添把柴,你明儿去礼部报到,他们缺整理文书的小吏,朕封你为吏目,你帮着去整理文书吧。” 中宗大手一挥,礼部尚书立刻堆满笑容,喜气洋洋地欢迎宋黎。 “这敢情好,咱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终于能来个帮手了!” 宋谨央笑吟吟的,不着痕迹地冲宋黎点了头,后者立刻跪地磕头。 “学生领旨,谢主隆恩!” 众人心如明镜。 皇上这是明晃晃的偏帮。 礼部吏目,岂非正大光明地查看这么多年的科举试卷? 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是什么? 众人腹诽的时候,老宅里的人也过来了。 听到中宗册封宋黎为从九品吏目,顿时露出复杂的神色。 老二崔琦更是苦笑连连。 自己求了这么多年的职位,拼尽全力,依然擦身而过。 而宋黎,只是成了母妃的义子,就鱼跃龙门,童生出身就成了从九品吏目。 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两相一比较,他的心绝望到底。 他悄悄退开几步,默默走到众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将外面的繁华同院里的清冷,彻底隔绝开来。 李氏自打夫君出现后,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也悄悄退场,跟着他回到院里。 崔琦见到李氏,神情迅速恢复平静,淡声道:“准备一下,待宾客离开后,咱们即刻搬去老宅。” 李氏藏起眼底的失落,温顺地点头称是。 崔琦推开门,来到院子里四处打量。 从小住的院子,再也不属于自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纹路纵横,他紧紧地握起拳,牙关紧咬。 今后的路,只能靠他自己了! 崔珏魂不守舍地跨过小门,正好看到冯远拉着崔琏上前。 “皇上,大喜啊!今儿可是三喜临门,二老爷还留着一条根,当年没有遭人毒手!” 冯远一边禀报,一边将崔琏推到众人的跟前。 中宗一见崔琏,顿时目露喜悦。 “像,真像,你叫崔琏?嗯,是这个名儿。你是崔继最小的儿子吧,你当年离京,刚满三岁!” 中宗会这么了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丞,全是因为宋谨央。 当年,他时刻关注着阿姐在王府的生活,连带着王府的一切都无比了解。 可朝臣们不是这么想的。 在皇上说出崔县丞的信息后,他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颈边有冷风吹过,顿觉凉意袭身! 瞧这架势,皇上可是对每个臣子都了如指掌啊!!! 他们以往的小聪明,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可笑。 原来不是皇上不知道,而是皇上不计较。 中宗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大大地震动了朝臣们的心,让他们纷纷自省。 当真是意外的惊喜! 崔琏“嗵”的一声跪地磕头。 “皇恩浩荡!父亲当日将我推入悬崖,恍惚间,眼前闪过一片黄澄澄的衣袂!下一秒,崖壁伸出的枝条钩住了我,让我得以保住性命。” 中宗哈哈哈大笑起来。 声音里透着激动与兴奋。 “福运当头,福运当头啊!!!” 中宗亲自上前,扶起崔琏,激动地宣布。 “你既是崔县丞的亲子,忠义侯的爵位自然由你继承。朕宣布,自即日开始,你就是朕的忠义侯。” “皇恩浩荡!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忠义侯!忠义侯吉祥安康,富贵绵延!” 花厅内外,四处是谢恩声、叩头声、恭喜声……声音响彻云霄,直抵人心。 崔珏呆若木鸡! 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自己活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天大的笑话啊!!! 他嗷的一声蹲下身子,无声地嚎哭,眼泪像不要命似地往外涌,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白仲康始终跟在崔承身后,这时像不要命般地冲出来,“嗵”的一声跪在中宗跟前。 “皇上,二老爷刚刚收了嗣子,突然冒出一个亲子,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哪来的傻子,竟敢当面指责皇上错了? 中宗眉头一皱,冷声问道:“这人是谁?哪来的?” 冯远上前一步,弯着腰说道:“陛下,此人乃前白太医旁支,略通医术。” 白太医? 中宗灵光一闪,顿时明白此人的身份。 当年“五王之祸”,白太医难辞其咎! 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先帝当年砍了白太医一门,却没有赶尽杀绝,留了旁枝一线,不料他们竟敢同自己叫板,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放肆!来人,把他拖下去。” 天子一怒,众人胆寒,在场之人全体跪下磕头。 “皇上息怒!” 白仲康见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咯咯地打着颤。 可他一侧身,看到为了堵住哭声,拼命把拳头塞进嘴里,指缝间渗出小兽般呜咽声的崔珏,一颗心碎成齑粉。 他咬了咬牙,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护他周全。 他壮着胆子上前,试图伸手攀住龙袍,却被突然出现的暗卫一脚踢飞。 惨叫声传来,白仲康披头散发,犹如一头困兽,眸中全是血红色,不死心地再次申辩。 “陛下,崔琏的身份有待确认,不能他说是二老爷的儿子,他就是啊!您这么做不能服众!” 他既然豁出命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想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人人替他捏了把冷汗,真不知该说他勇,还是说他蠢。 突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你胡说!你劝阻崔珏过继的时候,可是说过崔琏没有死的话!怎么崔琏真的站在你跟前,你倒不认了?” 白仲康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崔琏的确没死,但却未必是眼前人!” “大胆,”冯远阴着脸上前,正想教训他几句,却被宋谨央拦住了。 “崔琏的身份谁还有疑问,可以一并站出来!” 众人立刻退后半步,连声说“不敢”。 宋谨央走到白仲康跟前,无视他血流满面的脸,朗声问道。 “确认崔链的身份是小事,但若确定了他的身份,你的话便是诬告,你可想好接受怎样的惩罚?” 白仲康心一颤,迟疑了起来。 老管家在边上冲他眨眼睛,他瞬间想起刚才管家转达王爷的话。 “白爷,这崔琏定然是假的!当年崔琏的确没有死在土匪手中,但却摔下崖跌死了!” 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高声嚷嚷。 “真正的崔琏早就摔死了!”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的头顶。 “什么?崔琏早就死了?那眼前这人是谁?” 眼见白仲康说得信誓旦旦,不由得人不信。 毕竟过去这么多年,除了长得像,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眼前之人就是崔琏。 崔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始终安静地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宋谨央再次发问。 “说吧!如果证明了崔琏是崔琏,你打算为你的诬告付出什么代价?” 白仲康心一横,闭着眼回道。 “我愿以死谢罪!” 嗤笑声传来,白仲康睁开眼睛,瞬间怔住。 宋谨央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的命不值钱!不如,你也重走一遍你的堂兄走过的路,流放三千里,如何?” 白仲康倏然大睁眼睛,嘴唇抖得厉害,恐惧地看着宋谨央,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第147章 难产的证据 “宋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一道苍老的身影从人后踱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三十许佳人。 两人同时恭敬地朝中宗施了一礼。 “陛下,多年未见,您看着还很年轻。” 中宗目露惊喜,疾步走到来人跟前。 “师母,你也来啦!是朕怠慢了!朕时常请你入宫一叙,总是被你推辞!今日见你矍铄依旧,朕心甚慰!” 来人正是中宗的恩师太师大人的遗孀汪氏。 中宗向来尊敬她。 两人寒暄几句,汪氏的视线便落在宋谨央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淡施一礼。 汪氏一板一眼地开口了。 “夫人,白家主也是好心!他是担心认亲之事操之过急,反而不美!日后若是发现弄错,再想反悔,只怕来不及了!” 汪氏话瞧着很公平公正,字字句句都在为白仲康开脱! 宋谨央不以为意。 “我并不反对求证,只不过疑问既然是白家主提出的,他便是首告,自当承担相应的刑罚,大乾律法如此,谁也大不过律法!” 宋谨央语气沉着,汪氏却是一愣。 律法不是自己常拿来堵旁人嘴的说辞吗? 今日竟然被宋谨央捷足先登! 汪氏虽然被噎,但到底见过大场面,淡然一笑,再度开口。 “若结果证明此子并非二老爷亲子,又待如何?” “夫人说如何便如何!” “好,若此子证实并非二老爷亲子,镇国夫人主动放弃一品诰命,如何?” 宋谨央还未开口,中宗急着想打圆场,却被她一个眼风定住。 与宋谨央交好的几位夫人,在偏厅听得清楚,忍不住疾步走了出来,上前帮腔,也被她拦下。 “好!便依夫人所言!若此子证实是二老爷亲子,白家主流放三千里。 若此子证实并非二老爷亲子,我宋谨央甘愿放弃一品诰命!从此只是宋氏,而非镇国夫人!” 刚才上前的夫人们均面露急色。 “镇国夫人,使不得啊!此事年代久远,如何才能证实?” “是啊,夫人,二老爷不在了,滴血认亲也办不到啊!” “便是与王爷滴血认亲,也只能证实他是汝南王府的血脉,而不能证实他是二老爷的亲子啊!”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贵圈,还有不少普通人。 比如族学的几位先生,范先生、李先生、王先生。 还有一直与宋谨央交好的族长夫人五妹、崔十八等。 他们急火攻心,就差替宋谨央拒绝了。 “夫人,您不能答应!几位夫人说得对,此事没有证实的方法!根本说服不了众人!!!” 宋谨央环顾四周,视线从宾客身上,转到崔瑜等人身上。 崔瑜等人唇角的一抹揶揄还未收敛干净,便被宋谨央逮个正着,顿时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宾客中绝大多数人露出担忧的神色,还有些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宋谨央淡然一笑。 拍了拍五妹的手,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接着,她面向所有人,提出一个要求。 “为公平起见,我需要一个人同下人一起取出证据,请问哪位愿意?” 众人一怔。 还真有证据? 这回精彩了! 当下有几个人主动请缨,其中有一位赫然是大理寺卿容彦。 “夫人,此类事下官在行!任何证据是真是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宋谨央点头笑道。 “容大人愿意陪同取证,我求之不得!” 于是,刘嬷嬷打头,容彦紧跟,后面还有素馨保驾护航。 几人调头往老宅走去。 “慢着,”汪氏身边的媳妇子一脸冷意地拦住他们,“夫人这是何意?你不是说要当众取证吗?” 刘嬷嬷听到质问声,停下脚步,“咦”了一声,刚想回头反问,素香抢先她一步。 “这位太太说话好生奇怪,证据的重要性,您不会不知道吧,自然得找安全、隐秘的地方存起来。 谁家证据会放在供桌上,一日三炷香? 况且,我等没有预知能力,能提前知晓有人怀疑琏少爷,提前将证据随身带着? 若那样的话,您是不是又会说咱们证据造假?” 素香的一番话怼得对方下不来台,脸色涨得通红。 汪氏拉住自家媳妇,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看向宋谨央。 “府上奴婢当真伶牙俐齿。” 宋谨央淡然地回了一句:“过奖!” 噎得汪氏转过脸去。 刘嬷嬷继续去老宅,为免麻烦,她拉着老管家一同前往。 宋谨央打量着汪氏的媳妇。 太师只有一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完全没有继承到太师的惊才绝艳,中宗看在其父的面上,给他在吏部安排了个闲职。 他的媳妇正是眼前打扮鲜亮的小妇人。 若她没有记错,此女是薛将军的堂妹,素来与孙氏交好,看来她不满自己久矣。 宋谨央的面上不知不觉浮上一抹浅笑。 对方只怕是有备而来! 等待期间,宋谨央将上首让于中宗,请汪氏等人坐于下首,原本要引去松月楼的朝臣们,哪里还肯离开? 不得已,宋谨央索性命人将花厅两侧的厢房全部打开,粗粗熏了香,去了去味,便让朝臣们坐了进去。 好在平日里时常打扫,厢房很干净。 刚才闹腾一番,女眷们哪里还待得住偏厅,纷纷走了出来,按原位坐定。 宋青重新命人上了热茶。 茶喝了三遍,取证据的人还是不见回来。 有些与汪氏交好的夫人,开始蠢蠢欲动。 “什么证据要拿那么长时辰?” “该不会在做证据吧!” “糟糕!容大人主动请缨,该不会是做给咱们看的一出戏吧,就为了冠冕堂皇地请人去造假证据?” 有些人听到议论声,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看向宋谨央的眼神不确定了起来。 有些坚定支持宋谨央的夫人,不由得怒目而视,瞪着那些乱说话的人。 “既是证据,当然得小心取证,容大人素来有公正廉明的口碑,哪容得你们污蔑?” 容彦的夫人尤氏捋了捋鬓发,半自嘲半讽刺地说。 “清者自清!” 中宗冷哼一声,“叮”的扔下茶碗盖,吓得在场之人心头一颤。 先前出言不逊的人此刻也噤了声。 虽然还很不服,却不敢再造次。 又等了许久,连厢房里的朝臣们都坐立不安起来。 “首辅大人,此事怎么处处透着诡异。” “这镇国夫人口口声声有证据,该不会是拖延时间吧?!” “不会吧!众目睽睽之下,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的!” 众人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满。 汪氏等得心焦,递了个眼神给薛氏。 薛氏像打了鸡血般,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质问。 宋青兴奋的禀报声传了进来。 “夫人,刘嬷嬷他们来了!容大人拿到证据了!” 第148章 铁一般证据 容彦进来时,众人吃了一惊。 他脱了外袍,袖子高高挽起,下摆插在腰间,双手、衣服沾满尘垢,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 宋谨央似乎毫不意外,感激地道谢。 “容大人,辛苦了!此番取证累着了吧?” 众人惊诧。 容彦浑身上下脏得像是挖过泥坑,难不成证据是埋在土里的? 老管家走到王爷身后站定,脸上全是绝望之色。 崔瑜眉头皱了皱,低声问他怎么了? 老管家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泪。 他怎么也想不到,背刺他的竟然是自己的屋里人。 那证据,他很肯定之前是没有的。 能进出王爷屋子的,除了自己就是他的婆娘。 当证据被起出,他转头看向边上的婆娘,她一脸淡定地回望着他,眼里全是冰冷。 他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六神无主地僵立着。 刘嬷嬷带着容彦来到老宅,刚刚跨过小门,便遇到管家娘子,她主动带路,一起到了王爷院中。 刘嬷嬷进屋后,便数着地上的砖块。 横着一步、两步、三步…… 再竖着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在一块砖前停下脚步,微笑着对容彦说。 “大人,证据在此!” 容彦点头上前,蹲下身子细看,正想着用什么方法挖走砖块,取走下面的东西时,刘嬷嬷在边上仔细提醒。 “大人,证据就是这块砖!” 什么? 容彦这下傻眼了。 砖易碎,重不得轻不得的,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毁了证据? 他顿时有些后悔,原本以为极简单的取证,没料到竟如此复杂。 好在刘嬷嬷再次解释。 “大人,砖即便碎了也不打紧,只不过不太好看罢了!” 罢了! 那就小心取吧,自己可是说过大话的,什么证据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若是取证不完美,也影响自己大理寺卿的形象。 他索性脱下外袍,捋起袖子,撩起下摆,小心翼翼地干了起来。 这一动手才真正发现难处。 砖夹得极紧,又这么多年过去,砖之间都被污垢堵着,根本无处下手。 还是管家娘子给了他一把匕首,他一点一点挪开缝隙里的污垢,一点一点插入缝隙。 好不容易将污垢全部清除,砖终于松动了。 可松动归松动,要取出来还是有难度的。 他这眼巴巴地看着砖块,索性用上了手,一点点配合着匕首,将砖块抠出来。 当完事的砖块取出时,他终于长出口气,累瘫在地上。 没有哪一次取证,像这次这么累人。 刘嬷嬷见证据取出,也松了口气,及时取出一块布,将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包得严实。 当砖的背面映入容彦眼睛里,他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世人提起镇国夫人便多有赞叹,她当真厉害。 竟保留着这么份证据! 这么多年前,她不可能想到日后能用它做证据。 那么,多年前保留下这份东西,说明镇国夫人的确心怀慈爱。 他瞬间打起精神,有了这份证据,谁也不能再说三道四。 他起身接过刘嬷嬷手中的布包,带着众人回到花厅。 容彦回来后,立刻朝中宗、宋谨央行礼,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证据展示到众人眼前。 在场所有人都跑到花厅前的空地上。 这时候,所有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容彦手上的证据,哪里还管得了男女大妨? 人人屏着呼吸,放缓气息,等待着秘密的揭晓。 直到看清容彦手上的土砖时,顿时“咦”了一声,眼里全是鄙夷。 “什么?证据就是一块砖?这砖能说话还是会写字,怎么证明崔琏就是二老爷的亲子?” “这,难不成当年二老爷的血沾上头了?打算化血认亲?” “你省省吧,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沾过血也早就吸干了,哪里验得出?” 众人议论开了,声音越来越响。 中宗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竟引起轩澜大波。 他刚想开口,刘嬷嬷上前一步。 “各位大人、夫人,稍安勿躁,容大人马上为大家展示证据。” 说罢,她俯身在容彦边上的空地上,铺了一张白纸,放了一碟墨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刘嬷嬷这么做的真正用意。 他们怀疑地看向容彦,后者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土砖翻了个个。 顿时,两只小手印、两只小脚印跳入众人的眼睛。 “好可爱!这么小,是孩子的手脚印吧!” “难不成是琏少爷的手脚印?” “哇!镇国夫人好了不起,她竟能预判二十年后的事?” 容彦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砖往墨汁里沾了沾,随即往白纸上一按,两对手脚印顿时出现在白纸上。 他起身,示意崔琏过来。 崔琏从容地走过来,二话不说将手放在墨汁里蘸了蘸,随即印到白纸上。 一大一小两组手印,虽然有不连贯的地方,但看着外形就是一模一样。 宋谨央走上前来,淡然问道。 “诸位,可还有疑问?” 谁还敢有疑问? 事实摆在眼前,手印便是最好的证据。 白仲康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临深渊,他死死地瞪着纸上的手印,完全想不到,宋谨央竟然会保留刚出生孩子的手脚印。 天哪,还是用印在土砖上的方法。 薛氏咬着牙,整个人如淋冰水,从头冷到脚。 本是有备而来,就想寻机会给宋谨央难堪。 正巧遇上认亲的事,她便怂恿婆母出面。 婆母向来正直,最看不得女人不安于室。 宋谨央的和离、断亲,早就引起她的不满。 认为她破坏了大乾的传统美德。 正想寻机会劝她几句。 所以婆母打破自己不赴宴的习惯,带着她来了镇国夫人府。 没承想,她自以为寻到的机会,竟然是个坑,摔得她叫苦不迭。 她不甘心地上前。 “夫人,您那么多年前,就为二老爷家的孩子留下脚印?” 她就差没有明说这份证据是假的。 宋谨央对于她的质疑丝毫不见怪。 “非也!王府只要有孩子出生,我都会为他们留下印记。” 只不过,二叔面薄,无论如何不肯要她的金砖,她就命人刻在土砖上。 说话间,宋谨央身后鱼贯而入七个婢女,人人手上捧着一个金砖,上面烧制着小小的手脚印。 宋谨央缓缓走近金砖,面色出奇柔软,她伸出手一一抚过,视线像是落在手脚印上,又像穿透金砖,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王府每有孩子出生,我便会为他们留下手脚印,筑成金砖,本想他们成祖父那日,再移交他们。” 宋谨央语气里透着无奈与悲怆。 “如今,便物归原主吧!” 说完,大手一挥,刘嬷嬷上前,一一将金砖递到崔瑜等人手中。 “夫人,二爷不在,三爷、四爷的……” “老二的送去他院里,老三、老四的,交给他们媳妇。” 崔瑜等人吃惊地接过大金砖。 颤抖着手抚上那组手脚印,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崔琛最是动情。 他“嗵”的一声跪下,高声忏悔。 “母妃,儿子错了!!!求您给儿子一个机会,让儿子好生孝顺您!” 宋谨央闻言,丝毫不为所动。 她给过他们无数次机会,换来的却是一次一次伤透心肺。 “不必了!你们回吧!尽快搬去老宅,就算是尽了心 !” 宋谨央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宋黎的身上,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 此生,她谁也不欠,唯欠黎儿! 当年,他产下即被抛弃,根本来不及留下手脚印。 不过没关系,他回来就好! 余生,自己会用尽全力去爱他、弥补他! 一切落下帷幕。 中宗刚想招呼朝臣们离去,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地跌进来,惨然禀报。 “陛下,出大事了,冷宫走水了!!!” 第149章 崔珏被皇太女看上了 众人一听冷宫走水,个个紧张起来,冯远一脸紧张问小黄门,情况如何了? 小太监结结巴巴地回话。 “冷宫刚走水,奴婢便出来传话,具体情况不知!” 冯远急得满头大汗。 虽说冷宫都是些不受宠的妃子,但十一皇子从小在冷宫里长大,不知有没有受影响? 冯远心急如焚,中宗却神色不变。 他起身看向汪氏,笑吟吟地问道。 “师母,朕须得回宫了,你若有事,只管入宫向朕禀告。” 汪氏面露迟疑,薛氏面现急色,眼巴巴地看着她。 汪氏叹了口气,犹豫一番还是开口了。 “陛下,薛将军的爱妾孙氏,去庵堂为皇嗣祈福,已有不少时日。如今丽贵人母子平安,不如让她回府里,设一个佛堂,日日为贵人和皇子诵经吧!” 中宗面露难色。 他若同意汪氏的建议,岂不是下阿姐的脸面? 可汪氏难得同他开口,若不答应,又显得他不近人情。 他左右为难,瞥向薛氏的眼神便有些不善。 “陛下,太师夫人提议甚是!大乾皇家向来以厚待人,小惩大戒也就罢了!” 宋谨央的话令中宗心头一松,阿姐是为了他的面子才让的步,他心中愧疚又感动。 他的无奈和被动,只有阿姐能懂。 心里暗叹一声,面上露出浅笑。 “师母难得求朕,朕自然答应!当日是皇后下的懿旨,明日还请皇后颁旨让人回京。” 汪氏大喜过望,赶紧拉着薛氏行礼谢恩。 边上人看到这一幕,不免感叹。 “皇上果然重情,太师仙去日久,皇上待其夫人依旧尊敬。” “太师夫人好福气,皇上对她言听计从。” “皇上仁义,镇国夫人厚道,若非镇国夫人从旁相劝,皇上哪那么容易答应?” 汪氏原本笑得欢,听到边上的小声议论,脸色顿时一僵,笑容立刻尴尬起来。 薛氏更是怒火中烧,镇国夫人,镇国夫人,到处是对她的赞誉,却不知这人心思深沉,连自家堂弟薛将军都在她手上吃瘪,有苦说不出。 气氛不知怎的沉闷下来。 冯远再次上前提醒中宗,忠义侯的事是否确定了? “崔琏确认是崔县丞的亲子,哪有爵位不给亲子给嗣子的道理?只不过,既然已认了嗣子,日后你们兄弟二人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将崔县丞的精神发扬发大!” 崔琏立刻跪下领旨谢恩。 崔珏却像傻一般,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冯远“哎呀”一声,正想上前提醒,中宗眼尖,发现他的裤管竟然是被扯破了,顿时冷哼一声,九五之尊霸气尽显,和刚才的和气儒雅判若两人。 众人笼罩在威压下,被无形的皇权压弯了腰。 崔珏也像是感觉到异常,不由自主地“嗵”的一声跪下,脸色惨白,额角渗出汗渍。 “陛,陛,陛下,洪恩……浩……荡……” 中宗面色依旧难看,瞥了眼冯远。 冯远冷着脸上前。 “二爷驾前失仪,本该痛责三十大板……” 话音未落,一道爽利的女声插了进来。 “陛下,此人的板子,由臣女代劳,如何?” 众人讶然地往声音来处看去,眸光均猛地一缩。 拉哇瓜国的质女西利尔。 她是拉哇瓜国的皇太女,七岁入大乾为质。 为人张扬不拘小节,据说府里面首无数,只要被她看上,哪怕皇亲国戚,她也要沾上一沾。 一见来人,众人不约而同往后退让,有人压低身形,有人转过身去,生怕与西利尔打照面。 西利尔一身玫红色骑马装,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分明,眼窝深陷,脸上溢着张扬的笑容。 “陛下万岁,镇国夫人安好!” 宋谨央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她记得自己并未邀请这位京城最奇特的人物。 西利尔已主动开口。 “夫人勿怪,我最喜爱相国寺竹林,平日里隔三差五,心情不佳时,便要去竹林里发呆。自打竹林被您搬回府后,我便浑身不自在。只得上门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被西利尔缠上,也算镇国夫人倒霉。 宋谨央丝毫不在意。 “夺了皇太女的至爱,倒是我的不是了!欢迎皇太女时常来府里发呆!” 西利尔哈哈大笑起来。 她就知道宋谨央是个有趣的,果然没让她失望。 西利尔转身,目光直视中宗。 “大乾最尊贵的陛下,此人西利尔代为处置,如何?” 中宗还未开口,崔珏便抢先拒绝。 “不,陛下,冯掌事明明……” 先是驾前失仪,后又随意插话,中宗看向崔珏的眸中便含着怒气。 他几乎立刻同意了西利尔的请求。 西利尔两眼放光,大步走近崔珏,像盯着肉骨头般,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崔珏刚刚从上一次杖责中恢复,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清俊的脸上含着恐惧、绝望、愤怒,整个人流露出一种破碎的美感。 西利尔最喜欢看人绝望,将美好的东西摧毁。 崔珏此刻的状态深得她心。 “哗啦”一声,她手上倏然多了一条九节鞭,“啪”“啪”两声,震得人发颤。 冯远抖着声音上前阻拦。 “皇太女,陛下跟前,不可无礼。” 西利尔无奈地耸耸肩,重新将九节鞭绕回腰间。 正当崔珏松一口气的时候,西利尔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紧接着一脚又一脚,将他像桶一般,一路从小门滚进了老宅。 不一会儿,门后传出惨烈的叫声。 “住手,我乃大乾秀才,是有功名之人,蛮女岂可胡作非主?” “蛮好?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蛮!” 鞭声阵阵,惨叫连连,众人吓出一身冷汗,有胆小的浑身颤抖,怎么止都止不住,甚至躲到无人的拐角处,呕吐起来。 中宗瞥了瞥冯远,示意他留人盯着西利尔,适可而止,绝不能损了人命。 “诸位朝臣随朕入宫,夫人们仍继续,万不能因为冷宫这等小事,搅扰了兴致。” 说完,中宗转向宋谨央,不无遗憾地说。 “镇国夫人,今儿本想好生参观一下府上的竹林,宫有突生事端,只能日后再赏竹了!” 宋谨央浅浅一笑。 “陛下,竹林永在,您想什么时候赏都行!” 中宗哈哈笑着大步离去。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宗脚步刚刚挪动,老宅便传来娇俏的女子声。 “陛下,此人深得我心,可否赏给臣女?” 中宗佯装大怒。 “哼,皇太女想要什么,哪次征得朕的首肯了?” 说完,拂袖而去。 朝臣亦步亦趋跟着中宗离开。 大理寺卿离开时,还不忘绑走了白仲康。 白仲康一想到又要再经历一次流放,整个人恐惧到极点。 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日夜啃咬着他的心,若要他回去,还不如去死。 他拼命缩小身体,降低存在感。 却还是被容彦带走了。 他扯开喉咙拼命求饶。 “陛下,饶命啊!草民知道错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中宗早已走远,他的求饶声宛如写在水上的字,连半分回应也无。 得不到回应,他目光搜索着人群,在见到一人后,眸光大盛,流露出哀求之色。 张了张嘴,就被人堵了嘴,反剪双手带走了。 宋谨央顺着他的目光,往人群中看去,却只看到朝臣们离开的背影。 宋青本想引崔琏去暂住的院子,宋黎拦了他,说自己会带他去。 两人先后向宋谨央作揖后,一同离开花厅。 整个花厅顿时安静不少。 惨叫声也已经停止。 宋谨央招呼女眷们。 “咱们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听戏的听戏,年轻姑娘们可以逛逛园子,迎春花开了,正好赏玩一番。” 宋谨央的话像是定海神针般,夫人们原本跌宕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第150章 冷宫里的十一皇子 薛氏达成目的,原本想就此告辞,但汪氏不肯。 “镇国夫人让了步,咱们就这么离开不好!皇上发了话,让咱们尽兴,此时万不能离开。” 婆媳俩避了人,逛园子去了。 宋谨央刚刚和谈得来的几位夫人坐定,宋青疾步走进来禀报。 “夫人,皇太女带走了崔二爷,说从此刻开始,崔二爷就是她的……嗯……面首!” 宋青脸色涨得通红,似乎说出那两个字极为羞耻。 夫人们打量宋谨央的神色,见她面色丝毫不变,顿时对最近京城兴起的流言,有了不一般的理解。 “京中有流言,忠义侯府二爷似乎不是王妃的亲生子!” “我也听说了,今日二爷被拉哇瓜那个大魔头虐,夫人无动于衷,看来传言不虚。” “唉!夫人歹命,生的几个孩子,竟没一个像她,个个活似汝南王爷,都是白眼狼。” 宋谨央追问。 “西利尔还说了什么?” “皇太女说今日得了新鲜玩意儿,赶着回府把玩,就不叨扰您了!等过几日,再来竹林发呆!” 宋青神情尴尬地复述着西利尔的话。 “知道了!” 宋谨央挥了挥手,转头便与几位夫人说笑起来。 中宗笑着登上龙辇。 刚刚坐定,放下帘子,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眼里露出焦急的神色。 冯远近身伺候,见到中宗的模样,哪有不明白的? 当下想命人抓紧赶路,却被中宗阻止。 “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保持缓速前行,别让人生疑。” 冯远浑身一震,顿时觉得自己想得浅了,立刻恭身一礼,跪坐在中宗跟前。 凤怡宫。 皇后急得来回踱步,几次三番问及冷宫火势。 李尚宫也急得坐立不安。 “娘娘,不如我去冷宫看一看吧。” 皇后挣扎半晌,仍未决定。 “娘娘,您是一宫之主,关心冷宫的情况,是应当应分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经尚宫一提醒,皇后顿时反应过来。 自己管理六宫,冷宫出事,自己不闻不问,反而引人怀疑。 她眸光顿亮。 “尚宫,你带些宫人、侍卫赶去冷宫,首要任务是救人!” 李尚宫领命而去。 中宗赶回宫中,犹豫再三,直接回了上书房。 “冯远,你去看看,多带些人手,务必救人!” 中宗竟说了同皇后相同的话! 冯远领命而去,当他赶到时,看到李尚宫正在问话。 “到底怎么走的水?可有人知道?” 几个宫人围在一起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面容憔悴的妃子谨慎地开口。 “尚宫大人,走水时,我等正在各自宫里,并未关心院里的事,听到童氏身边的宫人提醒,才知道走水了。” 李尚宫吩咐身边的宫人去把童氏找来,自己则四处打量。 走水的地方,是冷宫一个犄角旮旯的小角落。 火势不大,她到的时候,已经被扑灭。 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她紧蹙眉头,若有人故意生事,为何不选宫妃们的处所,倒选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下手? “尚宫大人,人来了。” 李尚宫转过头,眸光微缩,童氏竟跟着一起来了。 童氏曾是皇后身边的大宫人,因生得格外娇媚,深得皇上喜爱,纳入后宫,却因为卷入太子薨逝一案,从此打入冷宫,半年后产下十一皇子。 李尚宫深深地打量一眼童氏。 一件浅紫色夹袄,衬得她肌肤格外盈润。 旁人入冷宫,过得生不如死,她入冷宫倒像是在御花园赏花,越活越年轻。 正在这时,冯远也进来了。 简单问了几句,就伫立一旁,等着李尚宫发问。 “紫蝶,听说是你发现走水了?” “是,奴婢赶着给主子浣洗,便沿着宫道往河边去,远远看到冒烟,便喊了起来。” 冯远眉头一皱。 “从童氏院子到河边,并不需要走这边,你为何舍近求远,跑这边来?” 紫蝶看了看童氏,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紫蝶屈膝一礼,低头禀报。 “冯掌事,只因十一皇子特别爱在此处玩,故而奴婢特意绕远,来看看他的情况。” 冯远和李尚宫脸色齐齐一变。 “十一皇子可有事?” 童氏摇了摇头,冷静地开口。 “不曾!十一皇子并非背出妾身布置的功课,故而妾身罚他不得出门戏耍。” 冯远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童氏,你那里不也有院子,为何十一皇子要到此地玩耍?” 童氏面色一僵,为难地开口。 “十一皇子说此处有吃屎虫,比妾身的小院子好玩。” 童氏红着脸,把话说全了。 果然看到冯远和李尚宫傻了眼。 她尴尬地闭上眼睛。 “十一皇子喜欢虫子?” 紫蝶猛然看了几眼童氏,见她默不作声,咬了咬下唇,狠狠心开口。 “十一皇子天真好玩,什么都爱玩。若是院里有好玩的,他哪会跑这里来?” 话是说了,但吓得不敢看冯远和李尚宫。 良久,才听到冯远的声音。 “这还不简单,咱家做主了,明儿就叫人把你们的院子支棱起来。” 童氏和紫蝶一喜,纷纷冲冯远行礼。 冯远退开几步,摆摆手,带着人去上书房禀报了。 寿康宫里,太妃手中的捻珠啪啪作响。 宫人进来禀报时,等了好久,太妃才放下珠串。 “如何?” “皇上收到消息,等了好一会儿才离开镇国夫人府,还笑着叮嘱夫人们不必为了一件小事,扰了兴致。 一路如闲庭信步,速度极慢。 回宫后,直接回了上书房,只派了冯远去冷宫查问情况。” “皇后呢?” “皇后娘娘一直在宫里,一刻钟后,才吩咐李尚宫去冷宫。” 宫人恭敬地禀报,太妃面上始终冷淡。 “冯掌事命人在冷宫安些孩子戏耍的物品。” 太妃一声冷笑。 “他倒是好心,皇上可不见得领情。” 果然,童氏翘首期盼好几日,始终不见来人。 一打听,才知道皇上驳了冯远的主意,斥责他“多事”,不准人安戏耍的东西。 十一皇子闹了几日,最终认命地练字诵读。 经过这一场,倒像是突然长大了。 “母妃,皇上不喜咱们,咱们也不必待见他。等我长大,出了冷宫,再将您接出去。” 童氏满眼含泪,想伸手抱他,又猛得缩回手,恭敬地低下身子,仰视十一皇子的眼睛,感动地说了声“好”。 深夜的大理寺。 黑灯瞎火的,白仲康倒卧在臭气冲天的地牢里,迷迷糊糊想睡又猛然惊醒。 刹那间,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曾经流放的经历,让他警觉起来,汗毛毫无征兆地竖起来。 整个人如坠冰窖,紧张得冷汗直冒! 危险来了!!! 第151章 希望白仲康去死 脚步声越发近。 白仲康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蜷缩到墙角,恨不得将自己嵌入到墙缝里。 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在大理寺生事? 他心中呐喊,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上天并未听到他的祷告,该来的还是来了! 下一秒,一个戴着小丑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出现了。 那人笼在黑色中,周身散发着一股噬血的气息。 随着他走近,一股阴寒之气逼近。 白仲康吓得想闭眼,可越害怕,视线越是凝在对方的面具上,连分毫都移动不了。 惨白面具下的瞳仁里,倒映出白仲康恐惧、扭曲的脸。 他拼命往后缩,后背压得生疼生疼,喉咙干涩,饶命的话堵在喉间,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噌”,一把利剑从黑色的斗篷下抽出,在黑夜中发出夺人的亮光,一股奇特的味道从白仲康身下溢出。 “饶……饶……命……” 面具下的人鄙夷地看着白仲康身下那滩微黄的水渍,扯出讥讽的笑。 下一秒,长剑架在白仲康的脖子上,吓得他瞬间僵化,内心激烈地想挣扎,奈何身子根本不使唤。 “不……求……” “求我饶命?”面具人暗沉的嗓子,一字一句说道,“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必须死,主子才能放心!” 白仲康的眸子瞬间大睁。 主子竟然卸磨杀驴,不,他不想死。 他挣扎着开口,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 “看在淑宜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他的声音颤抖,目中全是哀求之色。 可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一个死人,留不住你的性命!” 面具人挥剑就要砍,剑气森冷,只一寸自己就会喷血而亡。 白仲康闭上眼睛,猛然开口,试图做最后一搏。 “我知道主子要什么,我知道火枪图在哪儿,只要饶我一命,我定然双手奉上。” 剑果然顿了一顿,面具人森冷一笑,继续挥剑。 “哼!你若知道,还会有今日的下场?” 剑气再次逼近,白仲康要疯了,疯狂大喊。 “我真的知道,图藏在一柄发簪里。” 话音刚落,剑气顿消,白仲康重重地舒了口气,还好,赌赢了。 “簪子在哪儿?” “白淑宜曾经戴用,后来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该死!” “不,不,可能在白翩翩手上!” “哼,你最好说得是真的,要不然,我分分钟能取了你的狗命!” 和来时一样迅捷,面具人转眼不见了踪影。 白仲康彻底松了口气,瘫软在地,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不想死,必须自救才行。 天大地大,谁能真正救得了自己? 他双眼紧闭,像死一样垂着头。 良久,倏然抬头睁眼,猛地扑向牢门,高声喊叫。 “来人,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有要紧事禀报皇上!!!” 送走宾客后,宋谨央疲累地倒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今日发生的一切似乎出乎了她的意料。 刘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宋谨央猛地睁开眼睛。 “可是皇上传来消息?十一皇子可安好?” 刘嬷嬷一愣。 “夫人,宫里还未有消息!是大阮氏求见。” 吏部侍郎夫人大阮氏,白仲康妻子的堂姐? 两人曾在元宵宫宴上,有过短暂的交集,之后却再无联系。 她不是离开了吗? 为何会突然返回? 宋谨央微微一怔,立刻发话。 “请她进来!” 大阮氏疾步走了进来,刚一进门便朝宋谨央恭敬地福了福身。 宋谨央同她一起分坐罗汉榻上,刘嬷嬷递上热茶。 茶烟袅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谁都没有开口。 喝了几口热茶,大阮氏似乎放松了些,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请原谅我的冒昧!早就想来拜访,苦于没有借口登门!今日借宴前来,实有不情之请!” “若是为白仲康求情,便不必开口了。” 宋谨央伸手想端起茶碗送客。 下一秒,大阮氏吃惊地瞪大双眸。 “夫人,您怎么会这么想?我和堂妹恨 不得白仲康去死,怎么可能替他求情?” 大阮氏思绪飘远,似乎回到了从前。 “当年,白家对阮家有恩,老太爷为了感恩,执意将堂妹嫁进白家,却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后来白家被抄,男丁流放三千里,女子入教坊司,大阮氏拼尽全力救出小阮氏母女。 小阮氏为了不给大阮氏添麻烦,硬是靠替人洗衣、缝被养活自己和女儿。 白仲康回京后,小阮氏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却不料白淑宜生产,产下白翩翩和崔珏后,血崩而亡。 白翩翩自此养在小阮氏膝下。 小阮氏心善,怜她无父无母,当真待白翩翩好极,但她万万没有料到,白翩翩竟然下手害了自己的女儿。 “那个白翩翩心狠手辣,竟然在寒冬腊月推我的外甥女落水,因落水时间过久,我那可怜的外甥女不治身亡。” 大阮氏哽咽地说着,刘嬷嬷听得动情,也抹起了泪。 “那个白翩翩仅仅因为嫉妒,就向我那外甥女下了杀手。” “白仲康怎么说?” 大阮氏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最气人的就是这点!白仲康明明知道是白翩翩下的手,却一味袒护她,就是不肯将她绳之以法。” 当年,白翩翩抽了条,身姿出落得极为出色,相比自己的女儿,更能卖出好价。 “白仲康一心想白翩翩攀高枝,怎么可能因此放弃她?” 大阮氏眼睛浸出泪水。 “打从那时候开始,我那堂妹脑子便有些不清楚,时常以为大姑娘还活着。” 说到这里,大阮氏毫无征兆地跪下。 “夫人,求您可怜可怜我那堂妹,她吃了那么多苦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到了还要给白家陪葬,求您救她出离苦海吧!” 宋谨央一惊,立刻上前扶起她。 “夫人,使不得!快快请起!” 有了这句话,大阮氏这才肯起身。 大阮氏随后提出,想请宋谨央见一见小阮氏本人,若能治好她的疯病,就再好没有。 宋谨央低头沉思片刻。 “我医馆里有好大夫,你尽管带她去,日日去!抽一日我也会去!”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大阮氏。 惊喜地起身行礼,明白宋谨央这是答应见小阮氏一面了。 只要宋谨央肯伸手,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 大阮氏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离开前吞吞吐吐地请求宋谨央,别将自己来过的事泄露出去。 宋谨央答应了。 她看着几案上逐渐冷却的茶碗,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在几案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老奴求见!” 屋外,传来老管家苍老无力的声音。 宋谨央看了眼刘嬷嬷,后者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见到来人,宋谨央还是吃了一惊。 不久前还神气活现的老管家,如今竟瘦得脱了形,迎风便急急地咳嗽。 可见在老宅的日子并不好过。 老管家远远地跪下磕头。 “夫人,您不必可怜老奴,今日的结局是老奴咎由自取!”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看着泪流满面,忏悔痛哭的老管家。 过了一会儿,老管家抹了把面,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 一见到荷包,宋谨央的眸光猛然缩起。 她记得这只荷包,还是她替崔珏绣的,雅青色的底子上,绣着葱郁的湘妃竹。 “夫人,这是崔二爷留在老宅的东西,上面沾了灰尘,老奴花了好长时间才清理干净。” 刘嬷嬷有些不耐烦,提醒他有话快说,夫人忙着呢。 老管家立刻挺直身子,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物。 “夫人,老奴知道您一直在找这件东西。” 他缓缓将一物展开在宋谨央面前。 宋谨央一见此物,眸光猛缩,立刻坐直身子。 老管家的手上,是一张白纸,一张与火枪图一模一样的白纸。 第152章 釜底抽薪 老管家将手中的东西一并交给刘嬷嬷,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深深地望了宋谨央一眼,转身离开了。 宋谨央的精神都集中在纸上,根本没有注意老管家离去时的那一眼。 她蹙着眉头,轻轻地摩挲着纸,一遍又一遍。 崔珏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她吩咐素馨。 “打探一下,白翩翩那儿是否有这纸!” 素馨领命而去。 刘嬷嬷神情凝重地问:“您是怀疑,这纸是白翩翩给他的?” 宋谨央点头又摇头。 这时,屋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夫人,宫里来人了。” 宋谨央立刻将手中的纸夹入时常阅读的书籍中,吩咐让人进来。 小李子一进来便跪地磕头。 “夫人,皇上让奴才同您说一声,冷宫无事,一切安好!” 宋谨央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十一皇子没事就好。 她让小李子在外稍候,自己则写了份折子,将刚才得到的纸夹在里面,交给小李子带回宫。 做完这一切,宋谨央真正地舒了口气。 刘嬷嬷想起今儿发生的事,乃心有余悸。 “夫人,幸亏您早有准备,果然有人质疑崔琏的身份!您这一抽釜底抽薪当真高明!” 宋谨央脸上除了凝重,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看得刘嬷嬷的心沉了沉。 她哪会什么神机妙算,是宋黎提醒自己,崔琏的事兴许旁人会质疑,要早做准备。 她灵机一动,想到早年闹着玩,将几个孩子的手脚印在纸上。 立刻命人寻了出来,连夜刻成金模。 崔琏的手印就着他现有的手掌描画,缩小刻在砖块上。 然后将砖替换放进王爷的厢房里。 这一切,都是管家娘子帮忙。 她家原是盖房子的,多新多旧的都能还原。 以假乱真的手法,连容彦也瞧不出来。 老管家今日会来,只怕看出了端倪,同时也终于明白,镇国夫人绝非往日的王妃,对待他们再不会掏心挖肺。 深夜! 宋谨央第三次走近崔承。 忍着难闻的滋味,强压住不断上涌的恶心感,等着崔承睁开眼。 自打过继了崔珏,崔承的噩梦当真少了。 可这晚,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刚闭上眼睛,耳边传来脚步声。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的眼睛微微颤动,却假装睡着,不愿睁开眼睛。 “王爷,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崔承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越活越年轻,面色盈润有光泽的宋谨央,崔承的神色极为复杂。 “王爷,我又带来老参汤,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刘嬷嬷走出来,端着手中的参汤,一点点喂他喝下。 崔承的眼里终于流露出后悔与哀求。 “还没完,王爷,”宋谨央的声音平静,不带丝毫波澜,“只要是我给的东西,都要收回,包括……爵位!” 崔承惨然一笑。 这些日子,他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往事一幕一幕划过脑海。 从成亲开始,到婚后举案齐眉的生活;从穷困的侯府,到金碧辉煌的王府……一路走来,皆有宋谨央的身影。 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若非宋谨央,他不可能拥有人人艳羡的生活。 却自以为是地沉溺在与白月光的过往中无法自拔。 他的心在滴血,眼里却一片干涸,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他默默地看着宋谨央绝然离去的背影,突然悲从中来,这只怕是自己看到她的最后一眼了吧。 她,不会再来了! 自己,永远失去了她! 他多想嚎啕大哭啊,可他越来越虚弱,竟连哭泣都成了奢侈! 隔日一大早,他被一阵尖厉的惨叫声惊醒。 “不好了,老管家吊死啦!!!” 崔承震惊到心颤! 这段日子以来,只有老管家日夜陪伴着他,连他也抛下自己了吗? 他的脸扭曲起来,一半哭一半笑。 消息传到端谨院,宋谨央先是愣了愣,继而长叹一口气,继而吩咐人将管家一家安排到庄子上。 管家娘子收到消息后,悄悄地在院子外面连磕三个响头,静悄悄地带着家人去了庄子。 去庄子是她的愿望,与其留在府里,不如去庄子上种几亩薄田,自给自足,日子过得不富却平稳。 坐在驴车上离开时,管事娘子终于失声痛哭。 老头子临了做了件好事,用自己的命替全家铺了路。 若非他离世,他们一家想离开去庄子上,怕没那么容易。 风沙迷了眼,她回头看向老宅,摇摇晃晃的,老宅渐渐消失在人流的尽头。 上书房,一个通身黑袍的人,像是一道烟雾,下一秒就会散开。 “陛下,白仲康被臣一吓,终于说出图在一枚发簪里。” 中宗没有说话,食指点着桌面,等着他继续说。 “那枚发簪曾经在白淑宜手中,如今可能在白翩翩手上!” 中宗一挥手,烟雾顿时散了。 “冯远,将消息告诉长公主!” “是!” 宋谨央收到消息时,正与云氏商量办画赛的事。 “母妃,画赛的地点还是在藏书楼吗?” “藏书楼不方便,”宋谨央眸光一转,“不如咱们向皇上借皇家园林一用。” 云氏也笑了。 “那可真好!又能画画,又能赏玩美景。只不过,我听说八皇子府的春日宴,也安排在那里。” 提到春日宴,宋谨央顿时想起来,自己曾经收到过八皇子妃递来的帖子。 她近日事多,倒是忘了八皇子府的请帖。 “若实在不行,就安排到庄子上。” 说话间,小李子又来了。 云氏见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了,就告退离开。 小李子恭敬地进了屋,压低声音禀报。 “夫人,皇上密令,请您调查一枚发簪。” 宋谨央用眼神制止了他,刘嬷嬷立刻带着素香出门,将院子里的下人都带了下去。 一盏茶后,小李子退了出来。 刘嬷嬷、素香一进屋,宋谨央立刻向素香招了招手。 “你可有法子治疗疯病?” 素香一愣,想了想。 “没有见着人,奴婢不敢下结论。” “过几日我要出门一趟,你随我一起,会让你看到病人。” 刘嬷嬷心中一动。 想到大阮氏来求情的事,她不由开口问道。 “夫人,您真的要管小阮氏的事?” 宋谨央没有回答。 白仲康的罪过,不该由女人承担。 小阮氏的确无辜,她原本抱着能帮一帮,就帮一帮的心。 收到皇上的消息,小阮氏的事倒是非插手不可了。 第153章 秦家为了银钱插手咏晴的亲事 宋谨央一大早出门,说是去巡视铺面。 秦氏看着远去的马车,眼底全是怨恨。 她近来活得忧心忡忡,像身处烈焰地狱般,痛苦不堪。 听到外面传来吵吵嚷嚷搬东西的声音,顿时觉得烦躁不已。 二房今日搬去老宅。 老四直接被赶出府去,半片衣衫都没带走。 崔珏被抓去拉哇瓜皇太女的府邸,他院里的东西被下人随意打包,统统扔去了老宅某个犄角旮旯的院子。 听说那院子杂草丛生,根本没法住人。 那些个下人竟然说。 “二爷到皇太女府上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哪里还会回来?” 秦氏听到这话,吓得心停跳一拍。 如今府里只剩大房、三房、五房、六房。 三房娉婷早就在整理物品,怕是没几日也要搬了。 一想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她的心就像火烧般难受,再也冷静不了。 此刻她反倒羡慕顾氏。 挨了几年打,换个不搬家的好运,无须为五斗米操心,换她也愿意。 一个野种的认亲宴,婆母大办特办。 对他们这些亲子却不闻不问,心狠手辣地赶出府去。 就连自己的娘家,认亲宴那日也被拦在府外,不允进。 她生气地找到宋青对质。 对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夫人说的,没有请帖,一律不让进。” 可人家拉哇瓜国的皇太女也没有请帖,怎么就明晃晃地闯了进来? 宋青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世子妃娘家若是有皇位,也可闯一闯!” 吓得她脸色刷白,没想到这个宋青这么大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 娘家被拦,一口恶气出到她身上。 非得让她回娘家一趟,进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贱胚子,别再说自己是王府世子妃,连府门都不让进,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是啊大姑姐,你也别生气,母亲没骂错。哪有亲家上门不允进的道理?还不是你这个世子妃不讨喜?” “你们日后万不能像姑母,嫁了人就忘了娘家的好。” 娘家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贬得她分文不值。 她羞红脸,局促不安地站着。 哪里还有半分脸面,全被他们扔地上踩得稀巴烂。 临了,母亲再次开口问她要银两。 她一慌,忙问不是给了聘礼吗? “这不是你弟弟斗鸡输了吗?” “一万两纹银全输了?” “你吼什么吼?你弟弟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想靠斗鸡翻本,把一万两本金还给你们。谁料到时运不济,竟然输了。” 秦氏眼见母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没钱!” “你个白眼狼,从小把你金尊玉贵养到大,指着你照顾家里,结果府门府门不让进,银钱银钱说没有,要你有何用?” 秦氏委屈得直掉泪。 明明给了一万两,还想怎么样? “娘,咱们自身难保,爷同婆母断了亲,从此再拿不到一两银子。” 秦五使了个眼色给秦太太,后者微微点头,缓了口气道。 “听说你婆婆给了你们一块大金砖?” 秦氏一怔,脸色也和缓不少。 有了这块金砖,咏恩的聘礼能置办得厚实些了。 “你把金砖给你弟,我还认你这个女儿。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秦氏气得直哆嗦。 秦五见状,出来打圆场。 “大姐,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娘只有一个,你就把金砖给她吧。否则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咏恩也要受影响,日后哪里还找得到好人家?” 秦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 一回到屋里,整个人瘫软了。 原本得到大金砖的喜悦之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看着进门长条桌上的大金砖,只觉得烫手无比。 压抑再压抑,见娘家再没来人提及金砖,终是松了口气。 屋外搬东西的声音渐渐小了,水兰白着脸进来禀报。 “世子妃,秦家来人了。” 不一会儿,秦太太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瞥了长条桌上的大金砖几眼,没说什么便落了座。 秦氏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就怕母亲旧事重提。 这是婆母给爷的东西,她就是想给也做不得主。 好在秦太太丝毫没提大金砖。 “女儿啊,我这次来,是想做个媒。咱们村头有一户大户人家,家里家缠万贯,儿子打小金尊玉贵地养大,刚中了秀才,配给咏晴正好。” 秦太太暗忖,还是儿子说得对。 咏晴陪嫁丰厚,嫁进谁家就是谁家的福气。 那些个看财的人家,还不是使劲巴着她。 她顺势多要些聘礼,还怕他们不给? 秦氏一愣,下意识地摇头拒绝。 “咏晴的事,我做不了主。” 秦太太满面怒容地站起来。 “你是咏晴的母亲,你做不得主,谁做得主?我告诉你,要么按我说的把咏晴许人,要么把大金砖给我。你若还想要娘家,就自己看着办!别怪我没告诉你,若没了娘家的支持,你世子妃的位置早晚被人抢了。” 说完,留下一份男方的庚帖,转身就走。 秦氏慌忙拿着庚帖追出去,突然一阵头晕袭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水兰一脸紧张地扶住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秦氏缓过气来,见手上还握着男方的庚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扔到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重新捡了起来,进了屋。 宋谨央借着巡视铺子的由头,来了慈济堂。 慈济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不久前专门增设了坐堂问诊的大夫,每旬第一日免费看诊、免费抓药。 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宋谨央进铺子的时候,掌柜的立刻起身相迎。 “人来了吗?” “来了,在后院。” 宋谨央带着素香、素馨往后面走去。 “花,蝴蝶,好漂亮!大姑娘,快看,花蝴蝶。” 宋谨央刚刚跨进院门,迎面便撞见一个一身粉色的妇人。 粉嫩的颜色,配上憔悴的面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可那妇人一无所觉,笑得像朵迎春花,追着蝴蝶跑。 大阮氏转身看到宋谨央,眸光顿时亮起,赶紧叫下人拦住小阮氏。 小阮氏此刻也看见了宋谨央。 满脸惊喜地跑过来,伸手便拉住她。 “大姑娘,快来,抓蝴蝶!蝴蝶飞啊飞,飞得高高的……” 突然,小阮氏整张脸扭曲起来,脸上全是惊恐。 “大姑娘,快逃,快逃啊,有人要害你,快,快逃……” 她声嘶力竭地狂喊,整个人陷入了疯癫。 大阮氏大惊,立刻赶着上前控制她。 小阮氏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大姑娘,睡觉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不嫌脏地直接躺下,侧着身子蜷缩起来,像只虾米一样,竟真的睡着了。 “把她抬进去!” 宋谨央淡声吩咐。 素馨得令上前,一把抱起小阮氏,将她送入厢房。 大阮氏抹着泪上前行礼。 “夫人,您来了!有劳了!” “不必客气!小阮氏吃这番苦,也怪我识人不清,平白养了窝不知感恩的东西。”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厢房。 第154章 竟然有人敢抢宋谨央的生意 厢房里,大阮氏神情紧张地看着素香替小阮氏把脉。 她不敢相信,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竟然是杏林高手。 她笑着向对方道谢,不料素香竟摇摇头说。 “夫人,奴婢学的是杀人的本事。” 吓得她倒退三步。 宋谨央睨了眼素香,转头安慰大阮氏。 “别怕!素香惯爱开玩笑!” 大阮氏听了宋谨央的话,稍稍放松些,不过眼睛仍胶着在小阮氏的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素香才放开手,替小阮氏盖严被子。 大阮氏迫不及待地上前问。 “姑娘,我妹妹如何?” “白太太没有中毒。” 大阮氏一头黑汗。 她们是来求医的,又不是来解毒的。 宋谨央拉着她出了里间,在外面八仙桌旁坐下。 “素香擅毒,我是怕小阮氏不知不觉遭人毒手,才出现疯癫的症状。” 大阮氏直到此刻才明白宋谨央的用心良苦。 素香跟着出来,屈膝一礼后道。 “夫人,白太太的确是受了刺激疯的。” 大阮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悬起一颗心。 “她,是不是不会好了?” 大阮氏的声音满是无奈与痛苦。 素香摇了摇头。 “精神上的疾病,很难治愈。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大阮氏顿时来了精神。 “姑娘可有法子救她?” “我可以替她针灸,打通她体内经络,但未必有效。” 素香顿了顿,面露难色。 “姑娘,有话还请直说。” “其实有个法子很有效!白太太因何事受刺激,就用这件事刺激她,兴许能清醒过来。” 大阮氏先是一愣,继而苦笑。 “大姑娘早不在了……”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眸光亮了亮,继续追问。 “你是说,场景再现?” 素香点了点头。 “这法子兴许有用,也兴许没用。只不过,一旦有用,人清醒过来,会感到格外痛苦!” 大阮氏彻底明白过来。 她充满怜惜地凝视着小阮氏所在的方向,一时间犹豫起来,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这么做。 小阮氏吃了那么多苦,若真的清醒过来,回忆起过往,下半生岂非活在痛苦之中? 宋谨央明白她内心的挣扎,缓缓开口。 “此事,你不妨好生考虑一下。以你对小阮氏的了解,她是想一生如此浑浑噩噩,还是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手刃仇人”四个字传入耳中,大阮氏浑身一震,定定地看向宋谨央。 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阮氏的眼里瞬间浮现出湿气。 “好,多谢夫人!” 告别大阮氏,宋谨央心情复杂,不想回府,索性真的巡视名下的铺面。 黑人羽不在,她重新安排了辛总管,他虽不如黑人羽能干,做事倒也四平八稳,不曾出现纰漏。 看了账后,辛管事突然禀告。 “夫人,近日似乎有一家专门针对咱们,咱们哪里有铺面,那家必然在边上开一家类似的铺子,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他说一半藏一半。 对家的经营模式竟然同自家如出一辙。 辛管事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小的曾见过那家管事一面,竟然是黑掌柜。” 辛管事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宋谨央的神情,见后者面无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宋谨央沉吟片刻。 “你密切关注,但无须回应。” 辛管事忙不迭地点头。 宋谨央登上回程的马车,心头还在暗忖黑人羽的用意。 素香倒是气呼呼地质问上了。 “夫人,您待黑掌柜多好啊,他竟然挖您的墙脚?奴婢气不过,下次看到他,定然撒些痒痒粉给他。” 宋谨央闻言一本正经地说。 “不行!痒痒粉太便宜他了,至少赏他一条黑盅虫,专门惩处背叛者。” “啊?” 素香顿时愣住,尴尬地说道。 “夫人,那,那黑盅虫可是要人命的!” “就是要他的命!” 宋谨央半开玩笑地说,却当真吓住了素香。 她脸色一白,嗫嗫地再不敢开口。 素馨斜睨她一眼。 “瞧你这点本事,没发现夫人是忽悠你的?” 素香这才回过味来,顿时哈哈地笑了起来。 素馨见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宋谨央微微笑了笑,便敛了笑意。 黑人羽,保护好自己,活到真相大白那日。 这日之后,宋谨央的生意连番受打击,被四皇子那一系抢了不少先机。 宋谨央听之任之,没有想任何对策。 倒是崔瑜听说后,立刻找个机会,主动联系了黑人羽,由他牵线搭桥,同四皇子说上了话。 没几日,王府的两家店铺便装修一新,一家卖刀剑,一家卖茶叶。 许是因为背靠四皇子的关系,铺子里的生意格外的好。 崔瑜脚下生风,心情也好了起来。 崔琦听说后,果断拦下他。 “大哥,听说你和四皇子走得近?” 崔瑜立刻表功。 “二弟,你好生当差,府里的柴米油盐都是小事。” 崔琦看着满面红光的世子爷,一脸担心地劝。 “大哥,你曾劝我莫与首辅走得近,如今怎么……” “好了,好了,”崔瑜不耐烦地打断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府的现状,不找个靠山怎么行?咱们连装修铺面的银子也拿不出来!若非四皇子慷慨解囊,咱们哪能赚得盆满钵满?府里的事你莫管了,只管当好你的差事。噢,对了!你若不愿在东宫当差,我出面求一求四皇子,让他替你想想办法,挪个窝。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上哪儿去便成。” 说完,哼着小曲走远了。 崔琦沉着脸回到院子。 老宅的院子又小又破,李氏花了不少时间重新粉了粉,看着好多了,但住着仍不习惯,连带几个孩子都有了怨言。 “娘,这里都没有练武场,院子那么小,根本施展不开。” “娘,这里的床板又硬又硌,根本睡不着。” “娘,您看看,这是什么吃食?老宅这是喂猪呢,这种东西,狗都不吃!” “住口!” 崔琦大步走了进来,厉声呵斥儿子。 “府里就是这个条件,你若不满,自己赚银子去。” 孩子们见到父亲就害怕,立刻低下头去,再不敢吱声。 匆匆行了礼,红着脸跑开了。 “你和孩子们置什么气?好好和他们讲道理,他们都是好孩子。” “哼!十多岁的人了,还小?” 李氏叹了口气,没再接话。 崔琦还在想刚才和崔瑜的对话,沉着声问李氏。 “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十万两左右!” “全部拿出来,我找庄宅牙人买院子去,尽早搬出去。” 李氏一惊。 搬出去? 靠爷微薄的俸禄,这一大家子怎么过活? 但见崔琦冷面冷情的,她只得吞下所有疑问,转身取来银票,交到他手上。 崔琦收起银票往怀里一塞,便出府寻人去了。 第155章 咏晴求救 白仲康在牢里大呼小叫,想见皇上,换来的却是狱卒的一顿胖揍。 “玛德!你想见皇上?皇上是你个贱人想见就见的吗?” “来啊,给我狠狠打,打死算我的!贱人死了去地府拜见先帝吧!” “啊……” 伴随挨揍的声音,是白仲康的惨叫,和不断地祈求声。 “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我真的有事要面见皇上啊!” 他越提皇上,狱卒下手越重。 不一会儿,就被打得没了人形,趴在地上,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眼见再下去,人便要没了,狱长这才啐了一声叫了停。 “呸!什么玩意儿,连着三天只给水,别给饭!” 白仲康只觉得浑身上下肌肤寸寸裂开,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渗血,生命像是水流般,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即便如此,他的嘴里仍嗫嚅着:“我要见皇上!” 中宗收到消息时,他正在皇后宫中。 两人相视无语,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小十一渐长,光靠孟氏教导,只怕不行!” 中宗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道。 “唉,把他交给谁,朕都不放心。” “……阿姐呢,交给长公主,陛下可放心?” 中宗的眸光亮了一瞬,又黯淡下去。 小十一身处冷宫,阿姐在宫外,两人怎么可能有交集? “冷宫守卫松懈,小十一贪玩!冷宫时常玩的地方已毁,您又不让他们在院里装玩物,小十一调皮,躲在垃圾车里出了宫。一来二去,迷了路,一不小心闯到了镇国夫人府上……” 皇后自打冷宫走水后,像是换了个人。 往日的和善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冷厉。 她的话让中宗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这话本子好,朕的外甥宋黎是个有才的,替小十一启蒙,绰绰有余!”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说话间,冯远进来禀报。 “皇上,白仲康日日在牢里嚷嚷,要面见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中宗冷哼一声,刀架到脖子上才真正害怕。 “陛下,您有政务便去忙吧,此事臣妾自有主张!” “也好,此事就拜托皇后!” 中宗回到上书房,沉思了一会儿。 “冯远,让东宫的崔琦走一趟大理寺,看看白仲康想干什么!” 崔琦收到口谕,先是一怔,继而狂喜。 皇上没有忘记自己,九五之尊还记着自己。 险些感动到落泪。 冯远看着激动到险些失仪的崔琦,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有宋谨央这顶大伞在,他们几个怎么也差不了。 非得折腾、欺瞒,以为母妃心善可欺,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仲康身上有伤不说,还被整整饿了三日。 整个人只剩一口气。 崔琦步入大牢里,便看到薄得像张纸的血人,倒在脏污的稻草堆里,四周全是老鼠,有些正啃咬着白仲康流血的伤处。 “把牢门打开!” 随着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白仲康依稀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他强撑着一口气,抬眼看向来人,只来得及说一句“我……要见……皇”,便彻底陷入黑沉。 等他醒来后,发现一道儒雅异常的背影,站在光影里,阳光在他周身剪下一道暗影。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白仲康眸光猛地缩起,哑着声问道。 “是你,崔琦?” 崔琦淡然一笑,撩袍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彻底惊住白仲康。 “崔珏是你的儿子吧!” 白仲康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抖如筛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惊恐。 崔琦再次一笑。 “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告发你,我是皇上派来的,你想见皇上,可有什么事?” 白仲康此刻真正地害怕起来。 印象中的崔琦是个儒雅的君子,才华比崔瑜出众,为人却低调许多。 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藏得这么深。 他正猜测他挑明实情的目的,对方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计较。 “你不必猜,你也猜不着!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兴许能救自己和……儿子一命!” 白仲康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崔大人,您保证能保我和崔珏一命?” “我会去求证,若你说的是真的,自当能保你一命!” “不过……” “我懂,我懂,从此我闭嘴,再不会说半个字。” “好!” 崔琦冷漠地转身离开。 白仲康重新被投入大牢。 这一回,狱卒没有再为难他,按时送饭菜,甚至还有伤药。 这日,他刚刚服下一剂药不久,他突然痛苦地用手扒着喉咙,那里撕裂般灼烧难忍,疼他得满地打滚。 待一切感觉褪去,白仲康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他如临深渊。 自己成了哑巴,当真生不如死啊! 还不如给他一刀,让他痛快地解脱。 也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 “他欠我们太多,活着才能还债!” 白仲康再次醒来后,糊里糊涂地上了公堂,被判流放,一个月后执行。 期间有不少人想潜入牢中,但没等挨近白仲康就会发现,当场没了性命。 白仲康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香饽饽,几方人马都想找他问出簪子的下落。 他牢里的遭遇,外面的人一点也不知道。 大阮氏日日蹙着眉头,挣扎犹豫,难以做决定。 身边的下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劝她。 “夫人,您放松些,先让素香姑娘替白太太治疗,看看效果再议。” “是啊,夫人,您日日担忧,于事无补,还可能影响自个儿的身子。” 大阮氏叹了口气。 道理她何尝不懂,但就是忍不住要担忧。 京城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 秦家一无所觉,日日为咏晴的亲事前后奔走,试图将她卖个好价。 她们总觉得秦氏掌握在手中,一个外孙女还不是死死拿捏? 秦氏也真的如她们所料那般,并未将此事告诉崔瑜。 一来,崔瑜近日得意洋洋地忙着铺子的事,日日不着家。 二来,她料想娘家不可能跳过她,私自决定咏晴的亲事。 但她不着急,咏晴却急了。 秦氏看不懂娘家人,咏晴却是看了个清楚分明。 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她焦虑了好几日,终于鼓起勇气求见宋谨央。 “夫人,大姑娘求见!” 宋谨央从账册中抬起头来。 咏晴自从搬到她院里,除了每日定省,倒还是第一次主动求见。 她搁下笔,让人迎咏晴进门。 自己则走到罗汉榻上坐下。 咏晴低着头,恭顺地走进来行礼。 起身后,微一抬头,露出眼下青色的阴影。 宋谨央眉头一皱。 “没睡好?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宋谨央不问还好,一问,咏晴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第156章 京中谣言四起,咏晴崩溃大哭 宋谨央心一沉。 咏晴素来稳重,未语先垂泪,想来遭遇的定不是小事。 尽管心急,她却没有催促咏晴,而是耐心等着她宣泄情绪。 刘嬷嬷也心疼得紧,赶紧吩咐人去打热水,随时伺候在侧。 不一会儿,咏晴止住哭意。 她知道,时间急迫,若再耽误下去,不知秦家会走到哪一步。 净了面后,她恭敬地跪在地上。 “求祖母救命!” 此言一出,宋谨央和刘嬷嬷齐齐变色。 宋谨央将咏晴扶起来,沉着声问道。 “究竟发生何事?” 咏晴红着眼眶,将秦家的谋算告诉宋谨央。 宋谨央听完,气得当场拍桌子。 “秦氏,好糊涂!娘家都打算卖她女儿了,她竟然还一言不发。” 咏晴从未见祖母发这么大的火,身子往后缩了缩。 宋谨央敛了怒气问她。 “你父亲可知此事?” 咏晴摇了摇头。 “父亲近日忙碌,许是还不知晓此事。” 宋谨央脸色沉了下来,吩咐刘嬷嬷把秦氏叫来。 秦氏被夺了中馈,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屋里发呆。 听到下人通知,吓得一抖。 这好端端的婆母怎么可能找自己? 不是说不再管她和咏恩了吗? 还是咏恩提醒她:“祖母不会是想和你修复关系吧?” 秦氏一怔,觉得不太可能。 虽然心中狐疑,但她还是强打精神,换了身衣衫,急急往端谨院赶。 刚刚进门,迎面便是宋谨央冷厉的脸色。 她的心一紧,行礼时看到边上的咏晴。 以为咏晴又在宋谨央跟前给她上眼药。 这几日受了娘家的夹板气,平白又受了婆母的惊吓,这口气在看到咏晴的时候,再也忍不住。 “咏晴,你怎么会在正院,是不是又在背后说你妹妹坏话?” “啪”一声响,一只上好的紫砂茶壶被宋谨央狠狠地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热茶溅了起来,弹到秦氏手上,刺痛的感觉,惊得她浑身一颤。 “跪下!”宋谨央厉声呵斥。 咏晴赶紧跪地,却被刘嬷嬷一把扶起。 “我的大姑娘,夫人可不是叫你跪。” 秦氏脸涨得通红,后知后觉地发现,婆母是在向她发难。 心里不由地埋怨起来。 婆母竟让她当着女儿的面跪下,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但接触到宋谨央冷厉无情的面容后,吓得一言不发,赶紧跪好。 “你娘家想给咏晴定亲?” 秦氏一愣,松了口气,原来婆母问的是这件小事,她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呢。 她不以为意地开口。 “母妃,这件还没定呢……” 宋谨央勃然大怒。 “谁给你的胆子?敢让娘家人插手王府嫡女的亲事?” 秦氏吓得一激灵。 “母妃,我娘只是提了个头,我没答应……” 说话间,云氏疾步走了进来。 她脸色惨白,像是受到了惊吓。 见到一屋子的人,脚步一顿就想往外退,可一想到听到的事,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娘,出大事了……” 刚启了个头,她看到咏晴也在,立刻噤了声。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谨央立刻明白过来,使了个眼色给刘嬷嬷。 后者笑嘻嘻地扶起咏晴。 “大姑娘,嬷嬷有几个好看的花样,想劳烦您帮忙选一选,嬷嬷想给夫人绣抹额,您看哪个合适?”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咏晴引出了屋。 屋门刚刚关上,云氏便急切地开口。 “娘,外面到处在传,大姑娘和秦家村的张秀才订了亲。” 眼看画赛的日子近了,她带女儿咏宁出府挑些首饰。 女儿像她,容貌、才华都极为出色,若能在画赛上拔得头筹,日后能谋一门好亲事。 两人挑了首饰,女儿不想回府,便去茶楼喝茶。 坐在包间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楼下传来的议论声。 这一听惊出她一身冷汗。 “最近有件奇闻,各位可要听一听?” 众人起哄,让那人赶紧说。 “汝南王府知道吗?听说他们府上的长房嫡女,竟然许配给秦家村的张秀才。” 众人面面相觑。 张秀才是何许人? 那人淡定地喝了口茶,愣是拖延半天没开口。 惹得众人心痒难耐,催着他快些说。 “张秀才,年二十又五,多年前曾中过秀才,早不读书了。前头一位娘子,生下一对双胞胎后血崩而亡,如今那两个孩子年满六岁。” 全场哗然。 这样的人家竟然能与汝南王府的嫡女定亲? “不会吧!这定然是假消息。 好好的人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众人不可置信,纷纷摇头。 “你们且看着吧,我可是听说两家连庚帖都交换了!” 众人依旧不信,还在七嘴八舌。 云氏却被吓得不轻,不管消息是真还是假,赶紧回府禀告婆母,让她老人家定夺。 云氏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 宋谨央气得胸口疼,秦氏跌坐在地,一叠声地否认。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眼见秦氏这般模样,宋谨央冷着眉弯腰直视她的眼睛。 “庚帖是怎么回事?” 宋谨央的眼睛像是能穿透一切,秦氏瑟缩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宋谨央如沉水般的眸光,始终罩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四处躲着宋谨央的视线。 “没,没,没……” “有”字还没出口,宋谨央腾地站起身,一声令下。 “来啊,搜大爷的院子!” 令一出,她随即抄起手边的龙头拐,向外走去,云氏赶紧跟上。 宋谨央一边走一边交代。 “把秦氏绑了!” 秦氏吓得连句反抗的话都不敢有。 她咽了咽莫虚有的口水,却觉得喉间干燥得,连吞咽都疼。 下人打头,刚刚叩开院门,立刻冲了进去。 冰梅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上前阻拦,一转头见到宋谨央走了进来。 “夫人,这,这,怎么回事?” “秦家人来的时候,可曾给过世子妃东西?” 冰梅怔神,那天秦家来人的时候,是水兰伺候的,她刚巧有事走开了。 “那日是水兰伺候的,今儿水兰家里有事,她请假回去了。” “搜!” 宋谨央见问不出什么,直接命人搜屋子。 眼见婆母连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秦氏敢怒不敢言,整个人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跑出来。 “夫人,找到了!” 秦氏一看,的确就是娘家给自己庚帖。 一时间,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她哪里料得到婆母竟如此彪悍,二话不说,直冲自己的院子。 她本想过几天拿回去给娘家人,要是早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她昨儿就该拿回去。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秦氏懊恼地咬着下唇,还想狡辩。 “母妃,这不是我要的,是我娘硬塞给我的,我本想还的!” 宋谨央怒目圆睁。 “你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要还,你早干什么去了?当场就该将东西扔回去!” 宋谨央越想越生气,秦家竟敢毁她孙女,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客气。 “我且问你,若这人是你娘家说给咏恩的呢?” 秦氏先是一怔,继而暴怒。 “母妃,您怎么乱说话?您怎么能往咏恩头上泼脏水?” 宋谨央嗤笑。 “你也知道这是污水?你有想过,万一咏晴无法脱身,你是想她嫁进张家,嫁给比她大十来岁的鳏夫,还要做人后娘?” 秦氏涨红着脸,嗫嚅了半晌,轻轻地低语了一句。 “那家,也是读书人!” 咏晴刚刚赶来,还想劝祖母给母亲留几分颜面,不想竟听到了母亲这句话。 她整个人瞬间石化,满眼含泪地看着秦氏。 秦氏浑身一震,似有所觉地转过脸来,看到咏晴,立刻如五雷轰顶般僵住。 忙不迭地解释。 “不,不,咏晴,不是的,我不会同意的。” 咏晴却不再听她解释,转身就往外冲。 慌不择路,险些撞到一人。 来人扶了她一把,惊诧的声音响起。 “咏晴,怎么了这是?谁惹爷的宝贝女儿伤心?” 崔瑜轻松地揶揄,不料引来了咏晴的嚎啕大哭。 他一个不防,顿时乱了手脚。 第157章 崔瑜上门讨说法,反污了咏晴名声 崔瑜一脸懵地走进院子,看到宋谨央的瞬间,狠狠一怔,匆匆行了一礼,赶紧问发生了何事。 素香屈膝一礼,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崔瑜一听,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秦家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秦五的事,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们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咏晴头上,反了天了。 他二话不说,带人就往秦家赶,势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秦氏吓得目眦欲裂。 “母妃,快拦住爷,爷疯了!” 宋谨央冷冷瞥她一眼,命素馨快马加鞭赶上去。 自己转头吩咐小丫头,直接将庚帖烧了个干净。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什么庚帖之类的,从未进过府里,可听明白了?” “是,听明白了!” 下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冷得秦氏浑身一颤,她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一家只怕从此离了宋谨央的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宋谨央淡然开口。 “所有听好了,限明日之前,搬出院子!若有违令,直接送去老宅。” 一听要送去老宅,下人们哪个敢不经心? 那可是比流放更可怕的事。 立刻捋起袖子,哼哧哼哧地干起活。 宋谨央转身就要离开。 咏恩冲了出来,倚着宋谨央的袖边跪倒在地。 “祖母,我不要搬去老宅。” 直到自己的闺房被下人翻得乱七八糟,她心爱之物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堆放在一起。 她才真正后悔! 在镇国夫人府安逸的日子,让她以为可以为所欲为时,生活给了她当头一棒。 “祖母,咏恩错了,咏恩不该那么说话,祖母,您就原谅咏恩,别把咱们赶走。” “咏恩,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有些话,说了就是说了。人,要有担责的能力。这,是祖母教你的最后一课。” 望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咏恩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愤闷冲着咏晴叫嚣。 “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挑拨母亲与祖母的关系,你就这么见不得大房好?母亲从未亏待过你,有好东西从来不会少你一份,你怎么如此没有良心?” 咏晴怔怔地看着咏恩,不明白这样的话,是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母亲但凡有好东西,全给了咏恩。 自己有时也会生气,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新鲜玩意? 但一想到咏恩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做姐姐的让让便让让吧。 这一让,便彻底没了地位。 不管东西好与坏,只要母亲给她后,总会被咏恩找各种理由要去。 这一切,她都可以不计较。 但,母亲怎么能任由娘家人作贱她的亲事? 长姐已经过得凄苦无比,她的亲事再不要父母插手。 “咏晴,走了!” 祖母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咏晴丝毫不留恋,敛裙离开。 秦氏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叫唤。 “咏晴,我的孩子,你回来啊!你闺房那么多东西……” 咏晴头也不回。 “都不要了,全部给妹妹!” 望着女儿毅然决然的背影,秦氏痛哭出声。 不知是因为失去女儿伤心,还是女儿不再听话而懊恼。 秦家村口,素馨终于追上崔瑜,死命拦着他不让进。 “世子爷,夫人让您回去,你这么去秦家闹,不是坐实了这件事吗?” 崔瑜哪里听得进去? 骗银之恨、欺女之痛,早就让他红了双眼,对于素馨的话,哪里听得进去? “你让开!” 双方争执的时候,一人插了进来,抱拳一礼。 “岳父,小婿这厢有礼了。” 崔瑜倒抽一口凉气,仔细打量眼前人。 这一打量,当场气得七窍生烟。 张秀才一件满是补丁的衣裳,头发凌乱,面上胡子拉碴,人干瘪消瘦,哪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 崔瑜吹胡子瞪眼睛大骂。 “你踏马是谁?别乱叫唤!” 张秀才可不怕,他胸有成竹得很。 秦家可是说了,他家大娘子,也就是世子妃,连庚帖都收了,自己也拿到了对方的庚帖。 这亲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由不得对方不认。 他沉着脸教训。 “岳父,您身份的确高贵,可我也是正儿八经的秀才,保不齐哪一日成了进士,再谋个一官半职,前景未必不如您。” 崔瑜见对方还在胡言乱语,甚至一脸严肃地教训起他来。 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他再也忍不住,上去一巴掌扇在对方面上。 “狗嘴吐不出象牙,圣贤书没教会你做人?” 张秀才一怔。 这一巴掌力气不大,侮辱性极大。 他脸色倏然暗沉下来,猛地高声呼喊。 “打人啊,我家老丈人打女婿啦!” 素馨一见局势失控,跺了跺脚,跳上马就往回赶。 她向来直性子,打架在行,处置这种阴私却是不行的。 她刚刚离开,村里家家户户拿着农具赶出来帮忙。 “谁敢在咱们村撒野?胆儿肥了?” “竟敢欺负咱村里的人,我定然打得他有来无回,后悔出生。” 青壮们匆忙赶到,在看清崔瑜后,顿时傻了眼。 这,这世子爷可怎么打? 张秀才眼珠子一转,立刻干嚎起来。 “丈人打女婿啦,丈人打女婿啦!”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村民们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不嫌事多的老人上前,开口便劝解。 “世子爷,你们翁婿间的事,别吵别闹,有话好好说。” 这不劝还好,越劝崔瑜越是生气。 “谁踏马和这人是翁婿,你们可别乱说话。我来找秦家理论,他家手伸太长,竟敢欺我女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众人一愣。 两家结亲的事,他们早就明说了。 虽然不明白王府怎么肯把自家闺女嫁到这家,但人家决定的事,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今日一看,怕是此事另有隐情。 有些人便悄悄退开了,事关王府,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能管的。 可张秀才却不依不饶,下一秒,竟从怀里掏出一份庚帖,举着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各位,看好了,这是我未来妻子的庚帖。若两家没有议亲,庚帖怎么可能到我手里?” 众人再次一惊,举目望去,还真的是庚帖。 这下子,连崔瑜也傻了眼。 知道大事不妙,也顾不得找秦家麻烦,立刻吩咐侍卫上前夺过庚帖,一把撕了个稀巴烂,赶紧飞身上马,准备离开。 张秀才哪里肯依,拉着缰绳不让他离开,非要他赔庚帖。 崔瑜恶向胆边生,猛地收紧缰绳,马吃痛“聿”的一声长鸣,抬起前腿,狠狠地一踢,下落时正好踩在张秀才的腿上。 “啊……” 只听他一声惨叫,整个人跌倒在地,痛得满头大汗。 崔瑜却连头也没回,径直驾马带着护卫们离开了。 第158章 黑人羽状告白仲康冒名顶替 村民七手八脚地将张秀才抬家里去,张秀才冷汗直冒地呻吟。 “送我去世子妃娘家。” 众人依他所言,送去了秦氏娘家。 秦五正和秦太太说着事。 只听门外一阵喧闹,大门被推开,一众人抬着张秀才进来。 秦太太看着血人般号叫的张秀才,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询问。 一听来龙去脉,顿时气得倒仰。 张秀才白着脸惨叫。 “我要退亲,要退亲。” “不能退,不通退。” 秦五赶紧上前,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愿意返还五分之四的嫁妆,怎么舍得放弃? 还是镇国夫人手笔大,一个孙女几万两陪嫁,这几万两给他多好? 别说聘礼,就是娶十个八个也行! 秦家吵闹不休时,素馨赶回府,一五一十将发生的事禀报宋谨央。 宋谨央脸色格外凝重,沉着脸叫来了咏晴。 “孩子,若是远嫁,你可愿意?” 此事闹开,哪怕咏晴什么都没做,但她的名声依旧受了影响。 为今之计,只能远嫁离京。 咏晴一怔,双眼瞬间泛上湿气,却果断点头。 “咏晴听祖母的。” 宋谨央当场修书一封,寄去了北疆。 说话间,下人来报。 “夫人,不好了,世子爷被抓去大理寺了。” 宋谨央眸色一冷,崔瑜不是去了秦家村吗? 怎么会被抓去大理寺? 素馨也是一脸懵。 “让宋青去一趟,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刘嬷嬷在边上提醒:“夫人,宋管家不在,他去了忠义侯府,您不是让他帮着整顿侯府吗?” 宋谨央这才想起来。 崔琏得了圣旨,承了忠义侯府,还赏了一堆下人。 这些下人大多来自犯了事的府邸,初来乍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但崔琏哪有这本事,理清楚府里的事。 她便派宋青暂时去了侯府,替崔琏把府里的事,理个清楚明白再回来。 宋谨央沉吟片刻。 “让宋黎去一次,打听清楚到底出了何事。” 宋谨央一心记挂着咏晴,忽略了外面的事。 今儿一大早,整个京城沸腾了。 继崔县丞下人替主伸冤后,又有人击鼓鸣冤。 黑人羽击鼓鸣冤,状告白家嫡支冒名顶替,杀害旁支,也就是他的父亲白仲康。 “大人,草民父亲姓白名仲康,乃白家旁支。而如今的白仲康,并非家父,而是嫡支叔父白逐浪假冒。”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兹事体大,若黑人羽状告之事属实,那涉及面太广,一个弄不好,又有一大批官员要被捋。 甄容根本不想接黑人羽手中的状纸。 可击鼓鸣冤的事已经闹开了,顺天府门衙门口,聚集了不少好事之徒。 看趋势还有逐渐增多之势。 他不得不装装样子,接过状纸随意翻了翻,果然被他发现不妥之处。 “你姓黑,却状告白家,你如何证明你的父亲是白仲康?” 黑人羽淡然一笑。 “大人,只要是白家人,耳后必有一颗菱形黑痣。我有,我父亲有,杀害我父的凶手也有!” 说完,他侧过身,掀开耳朵,果然露出后面的菱形黑痣。 甄容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本想找个借口推了诉状,却不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眼看着门口越聚越多的人,甄容心一沉。 罢了,速战速决,赶紧进宫讨旨意去。 “你说有人证,人证是谁?” “汝南王府世子,崔瑜!当年是他护送我父去北疆看望嫡支叔父。” 当年,父亲听说能去看望嫡支堂弟,立刻答应成行。 自己和母亲百般劝说,他却一意孤行。 “堂弟孤苦,年岁这么小,一个人离家,我无论如何不放心,送些衣物银两去,亲眼见过他近况,才好真正安心。” 结果一去不回。 他和母亲左等右等,等来的是刺客的追杀。 若非宋谨央相救,他早就死在那年的冬日。 而母亲,尸骨无存。 “你为何当日不报官?” 黑人羽沉默良久,缓缓拉开盖在轮椅上的被褥,露出空荡荡的裤管。 在场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父亲离京后,我和母亲遭遇一场刺杀,母亲尸骨无存,而我双膝以下被砍断,胸膛被砍伤,险些失去性命。被救后,失了记忆。” 甄容同情地看着他。 “你何时恢复记忆的?” 黑人羽默了默,接着回答。 “……四皇子府上的大夫,有一套独特的针灸之法,治愈了我。” 甄容一听,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 此事竟然还涉及皇子,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行了,状纸收下,回去等消息吧!” 送走黑人羽后,甄容火速入了宫。 面见中宗后,将事情的始末仔细地禀报一番。 不料,话音刚落,中宗的眸光亮了起来。 他正愁没有突破口呢,就有人递斧子来。 当真是瞌睡遇上枕头! “你正常审理,该怎么审怎么审!不管事情涉及谁,该到案到案,该问话问话,不必心慈手软!” 有了中宗的圣谕,甄容大大松了口气。 靠山找着了,他放放心心地出了宫,当即命人叫来崔瑜问话。 崔瑜赶到顺天府,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急匆匆回府,想让秦氏赶去娘家警告一番,若再胡言乱语,他定然严惩不怠。 可刚刚到半路,就被顺天府衙役拦下。 他不得不改道府衙。 好在只是问话,并未上公堂,而是来到甄容日常办公的地方。 他刚刚到,就被甄容的问话弄懵了。 “世子爷可曾送白仲康去过北疆?” 他下意识地点头。 下一秒,顿时冷汗直冒。 他没料到,过去这么多年,这件事还是被揭露了出来,顿时后背一阵发凉。 “我,不记得了,事情过去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甄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世子爷需要想多久?” “……三日吧!” “好,三日为限,三日后还请世子爷再到府衙来说清楚。” 崔瑜魂不守舍地离开顺天府,忐忑不安地回到院子。 再次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院子一片狼藉,到处堆满了物品。 他气得高声呵斥:“怎么回事?” “世子爷,夫人下了死令,明日之前必须搬离!!!” 什么? 母妃怎么会这么着急赶他们走? 他还想多拖些时日,毕竟镇国夫人府的日子,才配得他世子爷的身份。 他顿时脸色铁青,就想往端谨院赶去。 却被秦氏拦下了。 “爷,算了吧!没用的,母妃铁了心赶咱们走,您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崔瑜顿时气馁。 打从签下断亲书,他便觉得大事不妙。 仗着以往母妃对他们的宽容,总想着还有转机。 可现下看来,母妃绝不可能原谅他们。 想清楚这一点,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被抽空,茫然四顾,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下人,嘴巴一噏一噏的秦氏,空气中混杂着的饭菜香,一时间根本分不清醒现实与梦境。 他多想眼下经历的一切就是场噩梦,梦醒了,他仍是王府的世子爷,手上有花不完的银钱,母慈子孝,永远开心快乐。 可惜,这个梦永远也不会醒! 第159章 小阮氏被逼跳水,重要的簪子被骗 崔瑜跌跌撞撞跑去老宅,飞快跑到王爷跟前。 白着脸沉声唤到:“父王,您醒着吗?出大事了,白仲康,不,白逐浪的事瞒不住了。” 崔承浑身一抖,奋力睁开昏黄的眼睛,可什么也瞧不清,眼屎糊了视线。 崔瑜也没想王爷能回答。 说了这一句后,像无头苍蝇一般满屋子飞。 双手抖得厉害。 父子俩一个心惊,一个心颤,两人都只觉得大难要临头了。 崔瑜双唇颤抖。 “父王,当日您明明吩咐老二送白仲康去北疆换人,结果他衙上有事走不开,平白沾染了我,屎盆子全扣我身上了。 甄容那小子一直看我不顺眼,这回逮着机会,还不猛踩我啊?” 说着说着,他的眸光亮了起来。 他可以把一切责任推到二弟头上,自己只不过临时接手,哪里知道真正的目的? 崔承还在“嗷嗷”叫着。 崔瑜却已经大步走开了。 他急匆匆回院,只来得吩咐秦氏去娘家警告一声,便又急匆匆离开,去四皇子府搬救兵了。 秦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瑜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她一头雾水。 宋谨央的命令摆在这里,院里还有好些东西没有整理,她便想等搬了家,再去一次娘家。 可没曾想,就这么一耽搁,就出了大事。 大房终于赶在上灯的时候,将大部分东西都搬进了老宅。 刚刚松了口气歇下,她便被一道“抓贼”声惊醒。 她赶紧披上衣衫,不一会儿有下人来禀报。 “世子妃,不好了,四爷院里进贼了。” “人呢?可有抓到?” “护卫带人去追了。” 秦氏赶紧带人到四爷的院子。 院子空落落的,四弟媳没有搬来,根本无人打理,整个院子灰蒙蒙的。 “赶紧检查一下,可有丢失什么东西?” 守院的下人打着哈欠,提着灯睡眼朦胧地走出来,一边检查一边抱怨。 “四爷院里哪还有值钱的东西?除了四爷,就没值钱的东西了。” 老四崔珑是被连夜悄悄送走的,除了宋谨央,就没几个人知道他真正的下落。 下人们还以为四爷躲出去玩闹了。 秦氏听到“四爷最值钱”的话,顿时打了个激灵。 宋谨央也听到老宅进贼的事。 “夫人,老宅进贼了,好像是四爷的院子。” 值守的护卫赶着来禀报。 她随即起身,刘嬷嬷替她披上一件外袍。 “这老宅越发不济事,什么小毛贼都敢往里闯。” 刘嬷嬷的话惊醒宋谨央。 她立刻转头问禀报的下人。 “其他院子可有受波及?” 护卫摇头,很肯定地说,小贼只到了四爷的院子。 这时,刘嬷嬷也回过神来,她震惊地看着宋谨央。 “难道说……小毛贼专程为四爷而来?” 宋谨央毫不迟疑地点头。 “四爷得罪了什么人,招来贼惦记?” 还能有谁? 诚王呗! 看来,背后之人恼羞成怒了,想拿老四开刀。 却不料老四已经被自己打发去了南岭。 诚王一死,他身后的人坐不住了。 谁也没有料到,当天晚上,白府也遭了难。 一行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白府。 打头之人低声吩咐。 “这家男主人入了狱,家里只有一个疯婆娘,咱们务必逼出簪子的下落。” “大人,一个疯婆娘,哪里还能逼问出真相?” “艹,”来人骂了句粗话,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主子非得让他走这一遭。 小阮氏睡得沉。 像个小孩子般咂巴着嘴,低低地说着梦话,“嗵”的一个侧身,被子卷到了身下。 值夜的小红从床榻前的脚蹬上爬起身,摇了摇头,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太太,您怎么又蹬被子?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她刚刚伸手想替小阮氏盖上被子,屋门被推开,几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 打头一个一进来便掐住她咽喉。 小红又惊又怕又疼,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有话问你,不许叫!” 小红忙不迭点头。 贼人刚刚松开手,小红立刻扯开喉咙叫起来。 “来……” 刚刚吐出一个音节,再次被死死扣住咽喉。 “找死!” 打头之人目露凶光,“噌”的一身抽出剑,指向睡得正熟的小阮氏。 “你再敢叫,我立刻杀了她。” 这才真正吓住小红,她拼命点头,保证再也不叫了。 来人命她将主家所有的簪子都拿出来。 小红立刻点头,指了指仍掐着她的大手,对方这才松开手,大手离开咽喉时,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红走到梳妆镜前,从桌上、妆奁盒底部抽屉时,拿出几根簪子,递给来人。 那人看了看手上的簪子,成色都极为普通,有一根还是银簪,都发黑了。 “就这么几根?” 小红点头:“主子神智不清,多了也是白白浪费。” 打头之人悄悄给手下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手势,便想拿着簪子离开。 不料,原来睡着正熟的小阮氏醒了。 “大姑娘,大姑娘起身了,天亮了!” 小红大惊,主子这时候醒来,岂非要遭毒手? 她趁黑衣人怔神之际,拔腿就往外跑。 她想得好,主子是个疯婆娘,弄不清状况,自己是个清醒的,他们定然不会放过她,肯定会追着她,主子说不定能躲过一劫。 她想的没错,黑衣人果然气势汹汹地追在她身后。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阮氏也跟着追了出来。 嘴里还不断嚷嚷。 “大姑娘,别跑,危险!” 小阮氏惊慌失措地跟在他们身后跑。 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跑着,似乎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只觉得胸膛里的心快要疼得裂开了。 “大姑娘,别跑,危险!” 她没命地跑着,似乎只有不断跑,才能止住心头传来的无尽的疼意。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前面的小红慌不择路,“嗵”的一声跳进了小池子里。 “不……燕儿,不……你要撑住,娘来救你……” 小阮氏也想跳下水救人,却被黑衣人拦住。 “想救她?拿簪子换!” 远处,隐约传来灯笼的亮光,此地不可久留。 几个黑衣人大急。 “头,你同这疯婆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拿了簪子就走吧。” 灯笼越来越近,隐隐还夹杂着人声。 打头的黑衣人死死瞪着小阮氏。 小阮氏一怔。 双眼懵懂地看着对方。 “簪子,好看的簪子,大姑娘喜欢,给大姑娘。” 小阮氏一听这话,立刻笑了起来。 “大姑娘喜欢,给大姑娘。” 立刻从头上拔下一枚簪子,递到黑衣人手中。 这是一根木簪子,却很重很沉。 看着极为普通,比那枚银簪子更不值钱。 黑衣人蹙着眉掂了掂,在水里扑腾的小红叫了开来。 “太太,不能啊!咕咕咕……不能啊……咕……他们是……坏……不……给……咕……” 黑衣人狂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黑衣人将簪子揣进怀里。 犹豫地看着小阮氏,烛光越来越近,再不走只怕横生事端。 好在这女人是个疯子,应该不会泄露今晚的事。 他咬了咬牙下令:“走!” 转眼间,黑衣人走了个干净。 小阮氏看到渐渐沉入水底的小红,目眦欲裂地大叫一声“大姑娘”,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几个粗使婆子远远地听到叫声,立刻赶来,二话不说跳下水去,将两人救了起来。 第160章 体无完肤的崔珏,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 宋谨央隔天上晌收到消息。 大阮氏传消息来时,她刚巧坐在花厅里训示下人。 刘嬷嬷手中捧着装有下人身契的匣子,严肃地扫视全场。 “签活契与死契的分别站两边。” 下人们自觉地分立两边。 “镇国夫人府与汝南王府从此一分为二,跟随王爷的人都已经去了老宅。 咱们府上主子大减,并不需要这么多下人。 夫人对此另有安排。 首先,与王府签活签,并想要离开府邸的,站出来。” 下人们一听这话都忐忑不安起来。 好些人哪怕签活契也不愿意离开镇国夫人府。 生怕夫人不要他们,要赶他们走。 签活契的下人中出来十来个,他们有的说要回乡成亲,有的要照顾儿女,正好借机离开。 宋谨央不予计较,一律放行,每人发放十两纹银,将这些人的身契挑出来,统一交到官府备案。 离开的下人领了赏银,感恩戴德跪地磕头,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刘嬷嬷继续说话。 “余下各院的人,有愿意去老宅的站出来!我会将你们的身契整理出来,交给王府管家。” 竟然无一出列。 刘嬷嬷像是早就算到般,也不诧异。 “余下之人,可有愿意去庄子、铺子,甚至离京的?” 下人们面面相觑。 去庄子、铺子他们都知道,可离京是怎么回事? “夫人的根在北疆,她早晚会离开京城,回到北疆,她需要有人前行一步,替她打理府邸,料理北疆的生意,可有愿意的人?” 众人仍不明所以时,前院的几个小厮站了出来。 “夫人,我等愿意去!我等本就是孤儿,若非夫人收留,只怕早就冻死街头。对于咱们来说,夫人在的地方就是故乡。我等愿意先行一步,替夫人去打理北疆的府邸。” 刘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人们都很犹豫,毕竟北疆太远了。 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在天子脚下自在? “愿意去的去,不愿意去的,绝不勉强。” 刘嬷嬷的话音刚落,宋谨央的陪房站了出来。 “夫人,我等愿意去!我等本就是北疆人,当年随您入了京。奴才至今仍怀念北疆的风雪,奴才愿意回去!” 说到北疆的风雪,宋谨央也是一脸怀念。 只是,京城风雪未停,自己还不能离开。 不一会儿,约摸四分之一的下人站出来,愿意替宋谨央打前站,离京远赴北疆。 这些人大多孤身一人,被宋谨央救下赏口饭吃。 刘嬷嬷吩咐小丫头将这些人的身契也挑了出来,单独存放。 等大姑娘出嫁时,这些人正好护着她一块儿离京。 她的陪嫁也可从这些人里挑。 最后剩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都打算先留下,大不了等夫人真正离京的时候,再跟着去。 宋谨央环视四下。 “外言不入,内言不出!从今日开始,由刘嬷嬷整顿府里规矩。无关人等,一律不允许再放入府。若有违令者,一律发卖!” “是!” 下人们齐刷刷地跪地称是。 刘嬷嬷仔仔细细交代细节,宋谨央则在素香、素馨的搀扶下出了花厅。 刚刚出了花厅,就有小厮来禀报。 “夫人,吏部侍郎夫人派人来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恭敬地站在不远处,见宋谨央看过来,立刻屈膝一礼。 宋谨央招招手,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回了端谨院。 丫头一进屋,立刻“嗵”的一声跪下。 “夫人,我家夫人让我禀报您!白太太醒了!” 宋谨央一听这话,刚刚坐下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小阮氏清醒了?” 丫头满脸激动,泪流满面地喜道。 “正是!白太太,醒了!” “好,好,好,”宋谨央连说了三声好。 “老规矩,下午慈济堂见!” 丫头领命而去。 宋谨央倒是有些激动地坐不住。 刘嬷嬷训了话回来,听说小阮氏醒了,也高兴起来。 几人匆匆用了膳,便赶往慈济堂。 今日是慈济堂义诊的日子。 铺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宋谨央带着人悄悄从后门进了院子。 厢房里,大阮氏、小阮氏已经等着了。 见到宋谨央两人立刻跪下磕头。 宋谨央想将她们拉起来,却被拒绝,非得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才肯起身。 几人坐下说话,大阮氏便将昨晚的惊险原原本本告诉宋谨央。 前面义诊的队伍里,有一人严严实实地笼在黑色的宽斗篷下,头上还戴着幕篱。 他排在队伍里,却表现得极为嫌弃周围的人,但凡被别人碰上一碰,立刻就躲开。 次数多了,惹得边上一位穿短褂的大哥不满。 “你躲什么躲?怎么?嫌弃人啊?排在这个队伍里的,谁踏马是高贵人?高贵人还需要义诊?”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赞同。 “这位大哥说得没错,瞧这人穿得人模狗样,不知憋着什么坏。” “就是,该不会是清倌楼里的兔儿爷吧!一副被人虐的模样。” “哈哈,哈哈……” 雷鸣般的笑声响起,引得铺子里的人都侧目看来。 第一位出声的大哥来劲了。 毫无征兆地扯下那人的幕篱。 口哨声响起。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崔县丞的嗣子,拉哇瓜国皇太女的新宠,崔二爷啊!” 崔珏露了真容,整个人羞恼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他浑身颤抖,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如纸。 “嗣子二爷啊,听说你的侯爷哥哥,当日继承了爵位,直接搬进富丽堂皇的侯府去了,他有没有为你留一间院子?” “喂,我说你少挑拨离间。崔二爷哪里需要侯府的院子,人家日日枕着皇……太女……唔,又香又甜……哈哈……” “天杀的,少说浑话!” “哈哈……” 人群发出诡异的笑声。 崔珏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崔二爷,您在皇太女府上吃香的喝辣的,那日子过得叫一个美滋滋,哪里还需要出来义诊?” 眼见众人没完没了地奚落他,崔珏的脸阵青阵红,连幕篱也顾不上,立刻就想离开。 可众人玩闹心起,哪里肯轻易让他离开。 有人用力扯住他斗篷,就是不让他走。 “别走啊,崔二爷,你给咱介绍介绍皇太女府上的好日子,让咱们也羡慕羡慕。”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嘶”的一声,干力气活的手劲大,斗篷竟然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的血红色的肌肤。 崔珏像是受了惊吓,整个人抖得厉害,嘴里发出压抑的呼痛声。 那人脸色一变,索性一把扯开他的斗篷。 “嘶……”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斗篷底下只穿着下裤,上衣空无一物,脖子以下全是鞭痕,汨汨地冒着血。 “啊……” 扯斗篷的动作碰到伤处,痛得崔珏惨叫连连,整张脸扭曲着,面上泛着可怖的红光。 “天啊,这也太惨了。” “皇太女下手忒重……” “唉,明明是镇国夫人最得宠的儿子,却偏偏不做人事,非要闹着断亲!瞧,这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简直猪狗不如。” 不知哪句话刺激了崔珏。 他满脸赤红,双目通红,愤怒地瞪视着说话的人。 “别在我面前提她!” 众人一愣,不知崔珏说的是谁! 义诊的大夫看到崔珏身上的伤,立刻挤上前。 “借过,借过,这个病人情况紧急,我先替他疗伤。” 众人表示理解,纷纷让出一条道。 崔珏悔恨交加,羞愧至极。 曾几何时,挥金如土的他,竟然沦落到义诊治伤的地步? 想到皇太女如狼般的眸子,以及不许人替他治伤的冰冷话语,浑身一激灵,眼前一黑,整个人如临深渊。 第161章 白翩翩和崔珏的身世之谜 厢房里,小阮氏正说得动情。 “昨儿小红落了水,我那颗心疼得像被劈开,脑子倒是清明起来。后来,为了救小红,又落了场水,被冷水一刺激,就彻底明白过来。这么多年,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女儿……没了……呜呜呜……” 小阮氏低低地哭泣,那声音是压抑的、克制的,却犹如一道利刃,扎进人的心里,闻之令人色变,心都忍不住疼痛起来。 “人没事就好,少了些许财物也就罢了。” 大阮氏劝慰的话刚刚落下,小阮氏的神色便诡异起来。 宋谨央刚想询问怎么回事,突然素馨脸色一变,做出噤声的动作,几步来到窗棱前,向外张望。 不一会儿,脚步声、人声传了进来。 崔珏的伤口容易感染,大夫便带着他避开人群,来到后院上药。 “唉,我说七爷,不二爷,您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您身上旧伤叠着新伤,若不好好治,只怕会留下病根。您不若求求镇国夫人,您到底是她从小养……” “别提她,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如野兽般低低咆哮的崔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唉,您又是何必呢?” 有些话,大夫不方便直说。 求一求夫人,有这么难嘛? “……二爷,春寒冻人,你本就伤着,若再添冻伤,那身子可就毁了!” 看着崔珏气得一起一伏的胸膛,大夫暗暗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爷们几个自个儿先不做人,难不成还不许镇国夫人还击? 大夫想到镇国夫人受的委屈,下手就重了起来。 “啊……” 崔珏一边上药一边惨叫连连。 这一刻,他恨得咬牙切齿。 是他想挨冻吗? 鞭伤未愈,他哪里敢穿衣? 那叫声惨烈无比,听得大阮氏、小阮氏脸色都白了。 小阮氏悄悄探出头去,看到崔珏的面容时,倏然怔住。 她总觉得这人哪里见过,可自己疯了那么多年,分明没有见过此人。 又见他满身的伤,眼里流露出同情之色。 等了好一会儿,大夫才上了药,又给了一瓶药,叮嘱他自个儿好生上药。 崔珏在大夫离开后,又磨蹭了好一会儿,仔细地披上斗篷,戴好幕篱,这才缩着脖子离开了。 等他一离开,大阮氏便叹了口气。 “你说这崔珏图什么呀,好好的汝南王府少爷不做,偏要给二爷做嗣子,结果闹成这副模样。” 大阮氏这话没错。 崔珏若还是汝南王府的七爷,皇太女如何敢放肆? 若他当真承继了忠义侯的爵位,对方也不敢公然绑人。 偏他这不上不下的,只是侯府的嗣弟,谁会将他放在眼里? 皇太女素来霸道,就更不会了! 素香忍不住替自家夫人打抱不平。 “两位夫人不知道,崔二爷可不是咱们夫人的亲生子,他是王爷和白月光的儿子。” 大阮氏、小阮氏闻言,齐齐色变。 大阮氏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宋谨央的脸色,见她并无任何不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各府的阴私,谁愿意被外人知晓? “鹅吃草,鸭吃谷——各人各有各人福!崔二爷白白享受这么多年王府的富贵生活,是时候还回来了。” 大阮氏扬着笑脸安慰宋谨央。 任谁替白月光养孩子,心里头都不会舒服。 她连问不敢问,这里头的究竟。 素香噘着嘴不满。 “崔二分明享了不该享的福,竟然还怨恨上咱们夫人,简直不要脸。” 大阮氏立刻出声附和。 “可不正是!若非他忘恩负义,夫人怎的弃他不顾?他若求一求夫人,兴许还能早日脱离苦海!妹妹,你说是吗?” 大阮氏边说边转头看向小阮氏。 这一看,大惊失色。 小阮氏的脸色惨白惨白,嘴唇抖得厉害,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 大阮氏以为小阮氏又要发病了。 整个人惊叫一声,便扑向小阮氏。 素香却快了一步,一把搭住小阮氏手腕,把了把脉后,松了口气,冲大阮氏摇了摇头。 “倒杯热茶给她。” 宋谨央吩咐完,素香已经递上了热茶。 小阮氏大大地喝了几口,搁下茶碗脸色才缓过劲来。 下一秒说出的话,令宋谨央当场站了起来。 “夫人,您,是不是弄错了?当年大姑姐只生了一个女儿,哪来的儿子?” “咣当”一声,宋谨央起身时动作太在,衣袖带起了桌上的茶碗,狠狠地砸向了地面,碎片散了一地。 “你说什么?白淑宜只生过一个女儿?那崔珏到底是谁的孩子?” 两人立刻安抚宋谨央,重新坐定后,小阮氏细细地说起了过往。 “阿姐,你只怕还不知道吧,我继大姑娘之后,还生过一个儿子。” 大阮氏脸色倏然变白。 小阮氏苦笑一声。 当年,女儿去世后,她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 为防她出事,白仲康将她禁足院里,命人严加看守。 也就那时候起,她同姐姐的联系逐渐少了。 后来,当白仲康发现她有身孕时,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她的精神倒是好了起来,糊涂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她听说大姑姐也怀了身孕。 白仲康为了照顾她,将她接进了府。 从此,她和白淑宜一起为孩子做衣裳,一起期待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感受他们的变化。 直到,白淑宜生产了,她一急,竟然肚子也疼了起来。 好巧不巧,两人又一起生产。 白淑宜生下女儿,她生下了儿子。 人间幸福千篇一律,不幸却各有千秋。 一场生产,白淑宜血崩而亡,而她却失了子。 自打儿子去世后,她受不住打击,日复一日沉浸丧子之痛,直至彻底疯癫。 所以,崔珏不可能是汝南王的儿子。 因为白淑宜没有生过儿子。 宋谨央皱着眉头,觉出不对来。 “不对,白淑宜生下白翩翩和崔珏血崩而亡的,应该是隆丰七年的事! 那白翩翩害大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她那时,分明还未出生啊!” 众人一回味,琢磨出不对来了。 尤其大阮氏,之前没往深处想,这一想,彻底糊涂了。 这事情发展的先后顺序不对啊。 小阮氏则吃惊地瞪大双眸,看着宋谨央。 “夫人,您不知道白淑宜生过两次孩子?” 这下子,别说宋谨央,就是大阮氏都险些惊掉下巴。 “隆丰三年,大姑姐还生过一个女儿。” “这,不对啊!白翩翩分明比崔珏大上几岁,又怎么会和崔珏成了双胞胎的?难道,这个白翩翩不是那个白翩翩?” 天哪,到底有几个白翩翩,哪个才是真正的白翩翩? 大阮氏越想脑壳越疼了起来。 白家这是在搞什么鬼? 非得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千真万确,我怎么可能记错。我是疯过,但我不傻。大姑姐两次生产,都在白家,第一次产女,还是我伺候的月子。 昨儿被骗的那根簪子,是她第二次生产后硬塞我手里的,求我照顾她的小女儿。可惜,那孩子出生便浑身青紫,没一会儿就去了,同白淑宜前后脚的功夫。” “昨儿被骗的簪子”这几个字钻入宋谨央的脑海,她眸光猛地缩起。 “簪子,什么簪子?到底怎么回事,快说!事关重大,万一有所疏漏,别说白家,便是你姐姐家,吏部侍郎府上下性命难保!” 第162章 崔珏再生毒计,竟然奢望重回王府 大阮氏一听这话,身子瞬间紧绷,催着小阮氏赶紧把事情说清楚。 小阮氏也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一五一十地将那晚地情况说了出来。 “我当时还糊涂着,一听说是给大姑娘的立刻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递了过去。” 宋谨央皱着眉头问,神情无比严肃。 “你可知晓,他们除了簪子,还拿走什么?” 直到这时,小阮氏才惊觉问题的严重性。 她一字一句道:“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簪子。” 大阮氏不明所以地嗫嚅。 “这簪子难不成藏着宝藏图?竟然不要银子,只要簪子!” 她是知道的,小阮氏病了这么多年,没添置什么首饰。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小阮氏。 “白太太清醒的事,府里有多少人知道?” 小阮氏明白过来,立刻回话。 “无人知晓得,我,总觉得,该瞒一瞒。” 宋谨央点头,盯着她身上的粉色衣裳看了看。 “如此甚好!你继续装疯卖傻,暂时能保你一命。只不过……” 宋谨央低低地吩咐她。 “你放心,从今日开始,我定然会护你周全!” 大小阮氏行礼后告退。 宋谨央独自枯坐于八仙桌前,久久没有动弹。 白翩翩的事出乎她的意料。 但那几年小阮氏的神智已然不清,也说不清楚原委。 “素馨,调查白翩翩,必要的时候,禀报皇上,请他派锦衣卫协助。” “是!” 想到刘嬷嬷曾经调查过白家,竟然也没有发现白淑宜两次生产的事。 只怕,此事是白家严防死守的。 既然如此,定然牵涉重大。 宋谨央起身理了理衣衫,刚想迈步离开,厢房门现次“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阮氏一脸紧张的去而复返。 “夫人,刚才姐姐在,有些话不方便说。昨晚的人,和您,是不是都在找簪子?不,你们找的不是簪子,而是簪子里的玄机。” 京城。 金碧辉煌的屋宇下,一人手捧图纸,激动得到颤抖。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赏!千金!” “多谢主子!” 黑衣人将从小阮氏处得到的簪子一并交给了上去。 尤其是那根通体乌漆嘛黑的木簪子。 不知主子怎么摆弄一番,竟打开了簪头,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黑衣人头也不敢抬,直到主子打赏,赏了千金后,立刻千恩万谢地领着赏金,逃也似地逃出了京。 “老大,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为毛要走?” “你懂个屁?吃香的喝辣的,也得有那个命。脑袋挂裤腰上的事,干一票就行了,咱们分了银子,回家买田,老婆孩子热炕头去。” 和贵人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吗? 今儿赏了你千金,明儿可能就要了你的命。 果不其然,他们四散离京后没多久,就有人同主子禀报。 “主子,那些人没有回家,屋子里东西都在,只是人始终没再出现。” “不用找了!” 是些聪明人,最好永远别现身! 那人的眸中射出狠厉的光芒。 崔珏躲躲闪闪地回到皇太女府上。 他花光所有银两,打点看门的小厮,这才溜出去看义诊。 这番回来,若是被西利尔发现,只怕又是一番折腾。 他小心翼翼地叩响后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死死地瞪着门后,生怕看到那张令他胆寒的脸。 门后是小厮不耐烦的脸,却让崔珏莫名心安。 “快点,快点,说好一个时辰,如今都快两个时辰了。还好今儿主子不在,出京了,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崔珏听了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刚想闪身进门,身后传来叫他的声音。 “七爷,七爷,小的有事寻您!” 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人,崔珏定睛看去,竟是崔族长的侄子,崔文。 当日在族学里,帮着他修理宋黎的人。 他眸光一缩,向后躲了躲,避开了崔文拉扯的手。 崔文一怔,继而又满脸堆笑。 “七爷,听说您发达了!不仅成为忠义侯的弟弟,竟然还被皇太女看上,马上就要成为其驸马了。” 崔珏一听这话,险些呕出声来。 给那老巫婆做驸马? 美得她!!! “我只是借住于此,你别乱说话。” 崔文嘿嘿一笑,连声说明白,神情暧昧至极,明显是不信他的话。 崔珏懒得解释,侧身就要离开。 崔文大急,伸出手拉住他的斗篷。 “七爷,不,二爷,嘿嘿,别急着走啊,我有大事找您。” 崔文那日帮了崔珏,就是想日后淘换口汤喝。 他才不在意能不能上族学呢。 不认识字,根本不耽误他赚钱。 他原本等着崔珏主动寻他,自己这么机灵,爷们身边怎么少得了他这样的人? 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崔珏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他再也坐不住了,带着最后的筹码主动寻上了他。 崔珏被他扯痛了,“嘶”的叫了一声,不耐烦地想赶他走。 门外的小厮心情不错。 主动让他们都进了门。 “有话快点说,好在今儿主子不在,说了话就赶紧走。” 崔珏只得带着崔文回到住处。 崔文左看右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皇太女当真大气,府上都是好东西,就是安排面首的住处,也这么金碧辉煌。 崔文羡慕地咽了咽口水。 “七,二爷,您真好福气。没了王府加持,还有皇太女厚爱。您瞧瞧这住的地方,配得上您那高贵的身份。” 崔珏浅浅地“嗯”了一声。 心里难得地满足了一回。 “坐吧,有什么话,快说!” 崔文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崔珏。 “二爷,这是当日我同崔理,不,宋黎争执时,从他衣袖中掉下来的东西。我当时悄悄藏了起来,想着等有空时给您!料不到自己被赶出了族学,想再见您一面,难如登天。” 他这段时日,一直徘徊在府外,候了不知多久,就在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崔珏。 崔珏冷笑一声,知道崔文的心思,不过就是想以此为筹码,要些好处。 他并没有点穿他,不以为意接过纸一看。 下一秒,整个人直起身端坐,眸光定定地凝在纸上。 那是一张当票。 活当! 当的东西,他全都认得。 是当日父王穿去相国寺的全部行头。 后来父王跳崖被救,身上外袍和挂的玉嚣,一样都没有寻回。 那些东西是怎么到宋黎手上的? 难不成,父王出事时,他就在附近? 一道毒计在崔珏心中成形。 宋黎啊,宋黎,好好地烂在泥里不行吗? 非要回来和小爷过不去。 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一把,不整死你,小爷就不信这个邪! 只要这次成事,他不仅能从此按死宋黎,兴许还能重新回到王府,做出王府七爷,彻底摆脱西利尔这个魔鬼。 为了安抚崔文,崔珏表面上承诺他,过几日同皇太女提一提,让他来伺候自己。 崔文顿时高兴得笑,点头哈腰地离开了,趁崔珏不注意的时候,顺走了八仙桌上的玉质蟾蜍茶宠。 崔珏一门心思谋划着怎么置宋黎于死地,连崔文告退都没有察觉。 第163章 堂上对质,崔瑜险些被逼破防 崔瑜自以为胸有成竹,气势十足地来到顺天府,配合调查。 一走入顺天府便怔住。 不同于上一次,甄容竟然开设了公堂。 公堂上,原告黑人羽、被告白仲康都到了。 崔瑜本还笑吟吟地入了堂,却被衙役敲着火棍,一声声高吭的“威武”逼得紧张起来,神情滞了滞。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收敛了笑容,冲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下的甄容抱拳一礼。 “大人,本世子来回话!” 甄容面无表情地开口:“世子请稍等,先让原告陈述案情。” 坐在轮椅上的黑人羽恭敬地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大人,我父亲才是真正的白仲康。如今这位白仲康……是我的同族堂叔父白逐浪。” 黑人羽满眼仇恨地看向白仲康,杀父断腿之恨,不共戴天,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白仲康在那样的目光中,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又强装镇定地直起腰背,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 “那你父亲去了何处?” 黑人羽双目充血地指着白仲康和崔瑜,咬牙切齿地指认。 “被白逐浪和汝南王杀害了。” 话音刚落,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其眼角滴落到衣襟。 崔瑜腾地大怒。 “胡说,我父王怎么可能杀人?”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崔瑜抱甄容抱拳一礼。 “大人,本世子有话说。” “世子请说。” 崔瑜清了清嗓子,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大人,此事与王府无关。父王曾经说过,因感念其兄长关怀族弟的情谊,这才冒着风险送他去北疆。这明明是做了件好事,怎么变成害人了呢?” 崔瑜义愤填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黑掌柜,我母妃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接着,崔瑜又看向甄容。 “大人,本世子脸盲!不熟悉的人分不清长相,去时一人来时一人,我如何分辨得出?” 甄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本官从未说过,世子爷护送的人,去时与来时不是同一个。世子爷凭什么认为,白仲康换人了呢?” 崔瑜的笑僵在嘴边。 “这,这不是黑掌柜……说他父亲被叔父顶了吗?” 崔瑜急得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突然,他灵机一动。 “大人,既然黑掌柜说他父亲遇害了,不是该他拿出证据吗?” 崔瑜到底不是人犯,逼得不能太急。 甄容调头看向原告。 “黑人羽,你可还有人证、物证?” 白仲康此刻得意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会有人证物证? 就是有,自家姐姐也早就处置干净了,岂会留到今日? 此时,堂外的看官多了起来。 “哎呀!黑掌柜若是拿不出证据,会不会被判诬告?” “当然,谁告状谁举证,若拿不出证据,黑掌柜绝不可能走出这公堂。” “要是拿不出证据可麻烦了,这告的不仅是白仲康,还有王府啊!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 堂外传来议论声,听在崔瑜耳中极为得意。 黑人羽以为自己恢复了记忆,就能拿王府开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府再不济,也是贵族,岂是一个平民能与之较量的? 自己大可不必慌张。 这么一想,他的神色立刻舒缓下来,露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黑人羽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白仲康和崔瑜。 甄容皱了皱眉,“啪”的一声拍动惊堂木。 “原告,速速答话!” 黑人羽抱拳一礼,朗声回答。 “草民有人证!” 此言一出,不管是场内还是场外先是安静得落针可闻,下一秒群情激动。 “天哪!黑掌柜说他有人证,我好激动,我就爱看虐打坏人的剧。” “我也是,一想到王爷、世子在公堂上受审,一颗心激动得砰砰跳。” 若非此刻身处公堂,有些人怕是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崔瑜先是一惊,心砰砰砰地急跳起来,不加思索地冲口而出。 “不可能!” 黑人羽立刻调转头看着他。 “为何不可能!” “当时明明……” 话刚冲出口,崔瑜立刻觉得不对,瞬间闭嘴,将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糟糕! 险些中了黑人羽的计。 崔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反复回忆当初去北疆的情景,虽然年代久远,有些细节已模糊不清,但他仍十分肯定,当时没有活口留下。 甄容再次问黑人羽人证何在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人,老奴在!” 紧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满脸沟壑,满头白发,背驼得直不起,整个人缩成一团,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 崔瑜死死盯着来人瞧了又瞧,待那人走近,慢慢直起身子,他才惊呼出声。 “福伯?” 来人正是先前管理王府一间破铺子的福伯,崔瑜当初去铺子时,还同他说过话。 福伯进来便颤颤巍巍地跪到地上。 “老奴拜见大人!” “你既是人证,无须跪地,起身吧。” 福伯爬了几次没爬起来。 黑人羽赶着轮椅过来帮忙,福伯借着椅子的力,终于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少爷,老奴终于又见着您了!” “阿福,你受苦了!” 眼见两人在公堂上叙起了旧,惊堂木再次拍响。 “人证,速速将案情一一道来。” 福伯抹了把泪,仔细地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当初,老奴就劝老爷不要去北疆。嫡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非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可能被先帝下令贬谪?” 白仲康一听这话,气得要跳起来打他。 被边上的衙役一边一个叉住,另一个狠狠地扇了他几棍。 这才让他老实下来。 “可老爷坚持要去,老奴实在不放心,自告奋勇相陪。一开始还好,顺利地到了北疆,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诡异了起来。” 一到北疆,真正的白仲康就不见遗迹。 福伯几次求到崔瑜头上,都被他拒绝,说白仲康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让他不必担心。 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回程日,他却依旧没能见到白仲康的面。 直到马车行到偏僻无人处,他便被护卫悄悄处置了。 “镇国夫人的人救下了老奴,要不然老奴哪还能见少爷一面啊?呜呜呜……” 崔瑜惊跳。 “你胡说!我母妃当时连门都没出,怎么可能到北疆救你?” 众一听有理,纷纷怀疑福伯的话。 岂料福伯冷哼一声。 “世子爷,北疆是夫人的根,北疆地界发生的事,想瞒过她可不容易。” 福伯昏黄的眸中突然金光大盛,“嗵”的一声朝天跪下。 “老爷,老奴终于能为您报仇啦!!!” 崔瑜惊得面色惨白。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撇清自己,绝不能沾上这杀人的罪名。 “大人,此事与本世子无关。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当初父王托二弟送人,他临时有事,只能委托我相送。我不明就理,不知送的是何人,更不可能半道杀人。” 福伯哪容他逃脱。 “世子爷,此事您分明知晓得一清二楚,否则您何必处处阻拦老奴,不让老奴见老爷?” 崔瑜气极,口不择言。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奉命行事!” 话音刚落,便被甄容抓住其中漏洞,立刻追问。 “谁,谁敢指使王府世子?” 此话一出,崔瑜顿时冷汗直冒。 糟糕! 他有些恼怒。 自己回了话,拎得清的就该赶紧顺坡下,顺势将王府摘出来。 谁料对方竟然咬死不放,倒是激起了他的恼意,口气便有些不耐烦。 “大人,要说指使,就是白仲康指使的,是他自己不想见人。” 甄容面无表情。 “哦!世子原来世子爷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秒,他高声下令。 “来人,去请汝南王和崔二爷到堂。” 第164章 崔琦巧舌如簧,诡辩连连 去找人的当口,甄容宣布休堂。 门外的看客声音大了起来。 “这个福伯命真大,也藏得深,竟然躲在汝南王府,想伺机报仇。” “镇国夫人当时还是汝南王妃,只怕是她发现端倪,先一步救人。” “没错,没错,夫人心善,最见不得人受冤。” 一时间,镇国夫人的呼声又高了。 崔瑜无比郁闷。 自己倒霉,喝凉水也瘆牙,而母妃却连面都不露,什么事也没做,就赢得众人的赞赏。 当真不公平! 没过多久,传唤的人到堂。 崔琦穿着官服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汝南王已经到了。 他“噗噗噗”的想说话,口水流了满地,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崔琦瞥他一眼,掩下眼底的厌恶后,飞快地向甄容行礼。 “大人,急召下官来,所为何事?” 甄容转告了崔瑜的话,崔琦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崔瑜被那道眼风扫过,就像被剑锋划过般,心猛地一紧。 何时这个文曲星弟弟竟有了如此凌厉的眼神? 可下一秒,他倏然醒悟,双眸大睁,崔琦几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 崔琦与崔瑜暗地里交流了眼神后,立刻转向甄容,恭敬地抱拳一礼。 “大人,此事下官不甚清楚。当日,下官的确答应父王,替他护送人去北疆。但衙门临时有事,只能让大哥走一趟。” 接着,两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汝南王的安排。 甄容冷冷一笑。 多好的儿子啊,大难来临,丢出老父亲保命,难怪镇国夫人一个都不要了。 福伯眼看这两人都推脱责任,气得冲上去想打人。 “我看到的,回程马车里那个人就是白逐浪,我看到他的侧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汝南王府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全都有份,全都不做人事。” 福伯的手还没沾上崔琦的官服,便被他侧身躲过。 福伯一个不防,整个人跌了出去,瘫坐在地上哀嚎。 黑人羽脸色变了变,想上前维护,又怕扰乱公堂,反被甄容责怪,迁怒于福伯。 好在边上有位衙役伸手将福伯搀扶了起来。 黑人羽这才松了口气。 崔瑜则借机事情的始末告诉崔琦。 崔琦终于弄明白前因后果,递给崔瑜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便冷冷地指着福伯反驳。 “大人,福伯的指认,只是猜测而已!他并没有见到我大哥杀人,凭什么说此事与汝南王府有关?” 崔瑜的眸子亮了起来。 没错,正是如此,到底是文曲星二弟,看问题就是透彻。 众人听到崔琦的话,顿时回过神来。 “原来福伯也只是猜测而已,仅凭一个侧脸,怎么能认定马车里的人不是白仲康,而是白逐浪?” “嘘,别说话!兴许黑掌柜还有杀手锏没有扔出来。” 众人屏息等着。 黑人羽冷着脸沉默不语。 崔琦再度开口。 “大人,此事漏洞百出,只怕是黑人羽存心抹黑。试想,白仲康与白逐浪分明是两个人,虽然白家嫡支被贬被流放,但旁支还有不少人在,他们岂会认不出白仲康?白逐浪哪那么容易李代桃僵?” “没错!没错!到底是探花郎,看问题就是深入。两个不同的人,哪怕长得再像,亲近之人也能辨出真伪。” “这话在理!黑掌柜必须扔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否则说白仲康是白逐浪,只怕是他胡言乱语。” “这便是你们非得除掉我和我娘的道理。只要我和我娘在,白逐浪根本代替不了我爹,肯定一眼就被我们识破。” 黑人羽沉着脸看着崔琦,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崔琦淡然一笑,不作回答。 众人议论声传入公堂,甄容手中惊堂木再度敲响。 “安静!”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甄容看向黑人羽。 “原告可还有人证、物证。” 黑人羽沉着看着崔琦。 “回禀大人,白家有一门秘术,换脸术。” 此言一出,白仲康身子猛然一抖,刚想抬头,不知想到什么,拼命压低微微抬起的头。 脑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看得人瘆得慌。 崔瑜、崔琦都怔了怔。 若白家有这样的技术,岂不是想换谁就能换谁,连先帝都能被他们换了,白家老家主怎么会被砍头,整个嫡支也不可能被流放。 “大人,白家祖上曾娶过一位苗疆圣女,此术便由其带入白家,还有不少其他不外传的技术。 因此,白家这么多年来,才能牢牢稳住太医院院首之职。 只不过这门换脸术,是有条件的。必须是血亲之人,长相相近,方可更替。” 白仲康压低头,闭上眼,极力掩藏心底的焦灼。 这个白光翰,难道忘了自己也是白家人? 白家毁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人,草民也是白家人。因为是旁支,无法习得嫡支之术,但对于秘术还是略有耳闻。” 众人恍然。 他们都忘记了黑人羽就是白光翰的事。 这么一想,倒说得通了。 “白仲康,你怎么说?” “大人,这门技术的确有,但这门技术向来一脉相承,我父……我府家主被判秋后问斩,是否传下医术,我如何得知?只不过,白家从此再无人使用这门医术,更不知道从何学起。” 白仲康恭敬地禀报。 主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局面顿时陷入僵局。 眼见案情峰回路转,可一眨眼再次走进死胡同。 甄容也很无奈,明明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案件,一个平民替了另一个平民,根本无伤国本,可皇上偏要他好生审理。 他的头也疼了起来。 这多年前的一件事,要人证没人证,要物证没物证,怎么审? 审到什么程序算是审好了? 仅凭一个福伯,别说王府,就是白仲康都按不实啊! 他面上平静,实则急上了火。 汝南王此刻安静了下来,他听到审理过程,心中明白在崔琦的一番巧舌下,此案怕是永不见天日了。 黑人羽急了。 眼看多年谋划,竟然在崔琦的巧舌如簧下,很有可能功亏一篑,不免焦躁。 “大人,白家肯定有这技术,并未失传,只要您下令搜索白家,定能找到相关书籍。” 甄容脸色不太好看。 以为他是昏官啊,哪有还有未实便下令抄家的? 这和土匪有什么两样? 黑人羽兴许也觉得自己失言了,抿了抿唇强行压制烦躁的心绪,没再说话。 崔琦、崔瑜再度抱拳一礼。 “大人,我等是否可以告退?” 甄容沉吟。 既然没有人证、物证,他自然不能再强留崔氏二兄弟,毕竟他们都是官身,万一弄不好,清流的口水都会将自己淹了。 正当他准备首肯时,一道铿锵的声音响起。 “府尹大人且慢!” 众人诧异地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看清来人后,有人激动和兴奋,有人恐惧到极点。 个个脸上表情不同。 宋谨央一身深紫色袍服,腰间系一根同色系镶金腰带,头上一顶金冠,拄着龙头拐,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 崔承见了她激动地颤抖起来。 甄容见状立刻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镇国夫人安好,恕下官不便下堂相迎。” “甄大人不必客气,请继续审案子。事关我前夫一家,涉及与我断亲的儿子,我前来关怀一番,还望大人允准。” 甄容客套一番后,命人搬来一把椅子,请宋谨央安坐堂上。 宋谨央坐下后,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当她的目光与白仲康相交时,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瞬间惊出白仲康一身冷汗。 “白逐浪,你看,谁来了?” 白仲康猛地回过头去,一见来人,瞬间石化。 第165章 事情闹大了,四皇子八皇子齐登场 堂外步入两人,赫然是八皇子和白翩翩。 白翩翩亦步亦趋地跟在八皇子身后,面上全是焦灼之色。 白仲康见了他俩,却像是见了鬼般瘫倒在地。 心知不好,他们此番来,只怕是为了那枚簪子。 一上堂,白翩翩先是朝甄容行了礼,继而关心地询问白仲康。 “父亲,您没事吧!听说您受苦了,女儿心疼啊!” 说完,眼泪纷纷跌落衣襟。 八皇子轻咳一声,白翩翩立刻收了声。 “父亲,咱们家的祖传秘法,虽说传男不传女,但您没有儿子,不如将秘法传给我吧,我一定会让秘法发扬光大。” 白翩翩开口就是讨要医术。 她不知道白仲康打死不认,因为一旦认下,自己会背上杀人的罪名! 更没有发现自己的话隐隐揭露了真相。 气得白仲康吹胡子瞪眼睛。 刚想反驳,喉间涌起的烧灼感,令他的脸色瞬间一白。 白翩翩以为自己的话戳到了对方的肺管子,掩在帕子下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甄容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小庙,竟来了这许多大佛。 他沉声问八皇子来由。 “府里姨娘思父心切,本皇子念其孝心可嘉,特意带她前来看望。” 甄容闻言面色一滞。 这是把公堂当娘家了? 他心头窝火,又不敢反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让人搬来椅子让八皇子坐下。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己索性让他们打个够。 白翩翩还在劝说父亲交出秘术,门外再次步入一人:四皇子。 崔瑜见到四皇子,一颗心瞬间放到肚子里。 见到母妃后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舒缓。 当日他去求四皇子,四皇子一口答应相助,还说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自己过会儿就把他从公堂捞出来。 四皇子果然守信。 四皇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开口便是责备。 “甄大人怎的还不放人?不是证实了崔瑜等人是无辜的?” 甄容还未说话。 八皇子倒是抢先一步开口。 “四哥,你一进来便渣渣呼呼,也不知道情况,便瞎指挥,这里可不是四皇子府,是公堂。” 四皇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八皇子。 “八弟也在,还带姨娘上公堂,倒是知礼的。” 两人对视,火光四射。 话里全是机锋。 甄容也不计较,第三次命人搬来椅子,请四皇子坐下。 当听到白翩翩劝说白仲康交出秘术时,他立刻起身朗声开口。 “没错!白家未出事前,长驻太医院。如今虽然落魄,但医术尚在,想来仁心也不少。不如将秘术交到太医院,让太医们都学一学,日后定能福泽天下苍生!” “啪、啪、啪……” 四皇子的话引起百姓的拥戴。 “此术给心怀仁心之人使用,定能救治面部受损的病人,让他们重拾偏心,重归正常生活。” “好,四皇子威武,四皇子英明!” 堂外传来一片叫好声,激得八皇子脸色铁青。 他今日带白翩翩前来,就是惦记着这法术。 还有…… 他再度咳了一下,提醒白翩翩别忘了要事。 白翩翩收到指令,立刻按了按眼角,用仅白仲康一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询问。 “父亲,翩翩当日直接去了八皇子府,自个儿的东西都没有整理,娘留给我的簪子,是您拿走了吗?” 她来此之前曾回过府,但在白淑宜住过的院子里,始终没有找到小时候见过的簪子。 白仲康扯了扯嘴角。 果然秘术是假,簪子是真。 他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摇了摇头。 白翩翩面色一变,腾地伸手替他把脉,继而腾地起身,面色冷凝地禀报。 “大人,我父亲被人毒哑了。”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一静。 甄容皱着眉头唤来随堂大夫,对方一把脉,立刻禀报。 “大人,人犯的确哑了。” 全场哗然。 “白仲康竟然被人毒哑了,是有人不想他开口吗?” “那为何不干脆杀了他,死人不是更保险吗?” “笨啊!你没听说吗?白家还有好些好东西,白仲康若死了,那些医术不就从此下落不明了?” 白翩翩反倒松了口气。 八皇子的命令她不敢违抗,硬着头皮同他来公堂,试图说服白仲康把簪子的下落,还有秘术都交给自己。 她本就忐忑,父亲对她生了嫌隙,只怕不肯告诉她。 果不其然,白仲康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如今发现他哑了,自己倒是有了推脱的理由。 八皇子面上果然浮现不耐烦之色。 一个白仲康而已,谁吃饱饭没事干,在他身上花心思,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下手之人也知道了簪子的秘密? 他不由得一惊,侧目向四皇子看去。 见后者神色淡然,不像知道簪子秘密的样子,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到底是谁? 白仲康心思一动。 他哑得好,哑得正合适。 这一哑,什么话也不用交代,旁人也逼问不出什么。 自己的手又在牢中被狱卒打伤,写不得字。 这么一来,竟像是给自己多了一层保护套。 想到此,他抬眼悄悄看了眼崔琦,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站着,根本不为外界所动。 下一秒,白仲康立刻转开视线,速度快得像是根本没有抬过眼。 但,他的动作再快,还是落在了宋谨央的眼里。 她凝眉睨了眼崔琦,也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 甄容不想再拖延下去,他要快刀斩乱麻。 刚想开口,八皇子同四皇子吵了起来。 八皇子认为既然此事为诬告,那白仲康必须当堂释放。 四皇子则认为哪怕当堂释放也得流放,毕竟愿赌服输,谁让他甘愿输给了宋谨央呢! 八皇子争不过,索性起身径直走到宋谨央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请求宋谨央高抬贵手,让他带白仲康回府养伤,待养好伤再流放不迟。 四皇子不甘示弱,也上前表态。 “镇国夫人,人还是本皇子带回府吧!八皇子的用心路人皆知,白仲康到他手上,只怕医术之类的从此再难面世。” 这话一出,堂外的百姓们不依了。 纷纷叫嚷将白仲康交给四皇子,让白家的医术归太医院所有,从此发扬光大。 一时间,气氛乱了起来,甚至堂外有人因此争执了起来。 “啪!” 惊堂木再次敲响! 众人这才惊醒,安静下来。 甄容看向镇国夫人,礼貌客套地询问几句,就想结案。 不料,宋谨央却吩咐素香去替白仲康把脉。 白仲康的心猛地一紧。 素香二话不说上前,皱着眉头把了脉后,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枚黑乎乎的药丸,直接塞到他嘴里。 白仲康挣扎着不肯吃,素香岂会心慈手软,掐着他咽喉的要穴,“咕咚”一声,药丸就吞了下去。 白仲康被呛得猛咳了起来,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转眼间,喉间一痒,吐出一大口鲜血。 随即骂了起来。 “贱人,你给我吃什么?” 话音刚落,除了宋谨央,在场之人彻底震惊。 素香这一手太厉害了,人人看向宋谨央的神色中带上了敬畏之色。 崔瑜、崔琦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白仲康,你既然已经能开口说话,便主动说说当年的事吧。” 宋谨央淡然开口。 “黑掌柜状告你的事,你有什么说辞?” 白仲康想也不想冲口而出。 “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白仲康,不是什么白逐浪,更没有嫡支的秘术,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谨央竟然不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嗯!你是白仲康,白家旁支白仲康,你什么都不知道,府上更没有秘术!”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 连甄容也诧异地看着宋谨央,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166章 白府下人上堂指认,吓破白仲康狗胆 宋谨央先是低声同甄容说了几句,待对方点头后,她又转头吩咐素香。 素香上前一步,朗声招呼。 “遂儿姑娘,请上堂来吧。” 随着话声传开去,人群中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高声喊冤。 “大人,婢女有冤,还望大人为婢女一家申冤。” 白翩翩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不可思议地嗫嚅:“遂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遂儿是白翩翩的一等大丫头,自己走得匆忙,一个白府的下人都没带。 如今见了遂儿,倒是生了心思,想将她接走,到底是伺候自己多年的人,知根知底。 不料遂儿冷眼怒视她。 “姨娘问得好,但这个问题姨娘不该问奴婢。” 说罢,遂儿从衣襟里掏出一本册子。 “大人,这本书册记录着白家的秘术!册子里还有两份手书,一份是白仲康年轻时的手书,一份是他入狱前的手书。大人可对比一下,两份手书的字迹完全不同。足可以证明,现在的白仲康是假的。” 这一幕谁也没有料到,人人震惊得瞪大眼珠。 甄容赶紧翻开书册,上面的字却不认得。 遂儿解释。 “大人,此书乃苗疆圣物,用苗人的语言写成。” 甄容又打开书册里的两份手稿。 的确迥异。 黑人羽开口请求。 “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观?” 甄容迟疑了一番,还是让衙役将和书递了过去。 黑人羽捧起白仲康年轻时的手书,眼眶瞬间泛红。 “正是父亲的笔迹。” 全场哗然。 “天哪!白仲康还真的不做人事,连关心爱护他的族弟都能下得去手。” “他这种人,为了自己活命,当然想方设法要弄死别人,取而代之返回京城。” “难怪先帝处置白家时,毫不心慈手软,原来白家当真黑透了。” 白仲康犹如冰水淋身,冷到发抖。 他必须自救,如果坐实了他杀人的事,白家就真的折在他手里了。 “大人,此乃无稽之谈。随便拿出一份手书,便想指认我是白逐浪?” 遂儿凶神恶煞地死盯着白仲康。 “手书上面有印章,容不得你狡辩。” 遂儿眼泪止不住地流。 自己一家家破人亡,全拜白仲康所赐。 昨儿,太太找到自己,问自己想不想复仇? 她想也不想当场答应。 甚至不好奇太太怎么清醒了。 她日思夜想复仇,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放弃? 白仲康双眼喷火。 “大人,这些东西都是这小贱蹄子伪造的!她年纪轻轻,又是个下人,怎么可能有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话一出,众人点头。 “是啊,这小姑娘怕是在说谎。她怎么可能接触到白家的秘密?” 众人满眼不赞同地看着她。 衙役收回手书,交还甄容。 甄容再次翻看两份手书,一份的确年代久矣,纸张折皱泛黄,一张明显很新。 要说造假,怕是谁都做不到这么以假乱真的地步。 “遂儿姑娘,你怎么说?” 遂儿狠狠地擦了把泪。 一字一句道:“大人,奴婢当然办不到。办得到此事的不是奴婢,而是我的爹爹白坚。” 一听这个名字,白仲康整个人向后跌去,眼睛瞪得如铜铃。 “大人,奴婢父亲白坚,是白家的家生子。同白逐浪一处长大,是他的书童、长随。” 当年白家出事,先帝砍了太医院院首白立洪,全族男子流放、女子入教坊司,下人集体发卖。 白坚为报恩,自赎自身,跟着白逐浪去了北疆。 “奴婢的父亲一路照顾白逐浪,甚至替他挨了不少打。” 遂儿一五一十将两人当初的谋划说了出来。 “奴婢爹爹原是不肯的,白仲康为人忠厚,对他也很好。可架不住白逐浪百般苦求,最后甚至拿家小威胁,说自己姐姐在京城,杀个把人就像切豆腐。奴婢爹爹这时才发现主子的可怕,但为了保住家小,不得不答应下来。 这件事成了奴婢爹爹一生的痛。 回京后辞去长随一职,但没有离开白府,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提出离开,白逐浪一定会下手除去他。 因为心怀愧疚,爹爹没多久便去世了。 但他去世前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偷出白家秘书,重新誊抄一本,把假的放回原处,真的藏了起来。 第二件是偷藏了真正白仲康的手书。 书册里最新的一份手书,则是奴婢偷藏的。” 遂儿说到这里,顿了顿,低低地哭泣几声后,挺直身子朗声道。 “大人,书册封底的夹层里,有奴婢爹爹的自白书,奴婢愿代父受过,一切判罚都愿意承受。” 说完,“咚咚咚”地猛磕三个响头。 众人震惊。 这个白坚当真好手段,还留下一份自白书,藏在书册封底的夹层里。 甄容取出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白逐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族弟痛下杀手,在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天理?” 甄容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劈得白仲康六神无主。 “大人,冤枉啊,大人,求您明察秋毫,万不能中这个小贱人的毒计啊。” “毒计?” 遂儿不依不饶地反问。 “到底是谁毒?奴婢的弟弟,唯一的弟弟被你们杀了,我娘……我娘……受不住打击,没几日也去了,奴婢好好的家就此散了,从此孤身一人……这些,全拜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所赐,你还有脸喊冤?” 白仲康和白翩翩都一怔,分明没想起来她的弟弟是谁。 遂儿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这些贵人,杀人如杀鸡,竟然连她弟弟是谁都记不住。 “奴婢的弟弟叫庆儿,是守后门的小厮。那日,崔珏少爷闯府找姑娘,庆儿上前拦,被踹飞撞到头磕出了血。 白逐浪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将那日出现后门处的下人全部诛杀,这之中就有奴婢的弟弟庆儿。” 遂儿悲中从来,双手覆面,泪水从指间滑落,滴落在地上。 白翩翩脸色煞白。 她想起了那日的事。 崔珏一进来便大叫大嚷,父亲为怕事情泄露,将好些个下人杀了灭口。 白仲康这时也想了起来。 他非但不愧疚,反而振振有词。 “一个家生的奴才,主子还杀不得吗?” 一句话激得遂儿号啕大哭。 奴才就该死吗? 奴才就不是人,不配活着吗? 这句话同样激怒了看客。 “这说的是人话吗?奴才也是人,也要堂堂正正做人。” “他白家算什么?竟然如此蔑视生命?还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我呸,猪狗不如的畜生。” “这秘术,他们白家不配拥有。赶紧上交皇上,由皇上指派专人学习。” 白仲康,不,白逐浪脸色逐渐泛白,最终惨白一片。 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抽空般,一刹那间老了十来岁。 甄容刚想宣判,崔琦踏步上前,抱拳一礼。 “大人,虽说目前有些证据,但这些均非直接证据,无法证明白仲康是白逐浪。 手书由丫头提交,黑掌柜确认,但难保这两人没有串通一气。 血书也未经证实,是否一定是当事人所写,也有可能是伪造的。” 甄容“哦”了一声:“那照你所说,还要什么证据?” 崔琦笑道。 “自然需家人指证,刚才黑掌柜也说,亲近之人最难骗,若亲近之人指认,我想,在场诸位一定会信服吧。” 他算准了白仲康的娘子疯了多年,早就不认人了。 白仲康的心松了一松,自家娘子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吗? 甄容为难起来。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指认? 宋谨央不急不徐地开口。 “大人无须烦恼,不如就请白家太太上堂认人吧。” 第167章 崔珏不是王爷的种 小阮氏被下人搀扶着上堂来。 一身粉色的衣衫,头上扎着双丫髻,系着粉色的头绳,脸却瘦削苍白的可怕。 整个人看上去可笑无比。 人们一见她,立刻议论起来。 “多大岁数的人了,还穿着粉色的衫裙,都不用别人说,就知道是个疯婆娘。” “疯都疯了,路都走不稳,还怎么指认,只怕连夫君也不认得了吧。” “听说她是失了孩子后,得了失心疯,也是个可怜人呐!” “嘘!我怎么听说,她的女儿是被白翩翩害死的?” …… 小阮氏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旁人的话,在下人的搀扶下入了堂。 下人跪下磕头,她也跪下磕头。 下人起身站好,她也起身站好。 下人低垂着头,她却好奇地四处打量。 白逐浪见到这样的妻,本来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脸色都轻松不少。 小阮氏发疯他是乐见的。 回京后,他已准备好使人发疯的药,谁曾想,不过是女儿落水,她便脑子不清楚了,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甄容开口询问。 “堂上所站何人?” 下人代为回答:“民妇白阮氏!” “白阮氏,你可认得那人?” 下人顺着甄容手指的方向瞧去,白逐浪正阴沉着脸打量这边,顿时吓得一激灵。 赶紧引着小阮氏看去,小阮氏定定地看着白仲康,半天没有出声。 崔瑜轻咳了一声。 “大人,白太太早就得了失心疯,哪里还能认人?不如当庭释放了吧!” 崔琦假意阻拦。 “大哥,不可阻挠大人审案。不管如何,总要请白太太辨一辨人,合规合法才能放人。” 小阮氏看了看白仲康,视线便转开了,落在角落里汝南王身上。 后者接触到她的视线,心一紧,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恐怕到极点的模样,又像是拼命在解释什么。 小阮氏愣愣的视线再度转开,这一次她看向了黑人羽。 后者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目光,淡然地行了一礼。 “婶娘,您受苦了!” 小阮氏眸中似有水光闪过。 一闪而逝的水光,令白逐浪心一紧,着急忙慌定睛看去,还是那个傻傻呆呆的小阮氏,他再度松了口气。 四皇子、八皇子不耐烦地催促。 “甄大人,赶紧放人!白阮氏哪里还识得人?” “甄大人,就别耽搁时间啦!人也见过了,问也问过了,赶紧放人!” “放人,放人,放人!” 路人也开始起哄。 他们觉得崔琦说得对,毕竟都是些死物。 就算有小丫头证明,她只是用自己爹爹的旧物来指证,自个儿没有亲身经历,证物能造假,可信程度大打折扣。 白翩翩上前一步,恭敬地朝宋谨央行了一礼。 “夫人,您是崔珏的母亲,妾身敬重您!您还有别的证据吗?有的话一并呈来,省得一趟一趟跑,免得耽误时辰。” 白翩翩表面恭敬,实则向宋谨央发难。 认为她一点一点抛证据,就是想拖延时间。 “皇上是明君,此事没有定论前,他岂会随意插手?” 这话似乎是想告诉众人,宋谨央是想拖延到皇上下旨,最好直接判白仲康斩立决。 可惜,她的想法注定不可能实现。 八皇子对秘术和簪子势在必得。 今日冒险前来,就是想捞人。 果然,八皇子也开口了。 “镇国夫人有礼了,瞧白阮氏的模样,怕是认不了人了。但现有的证据都非直接证据,咱们不能随意冤枉一个人,还是由本皇子带回府养好伤,再流放吧!” 白仲康是不是流放他才无所谓。 只要拿到秘术和簪子,他才不会管他死活。 可惜,记有秘术的医书被小丫头呈了上去。 甄容肯定第一时间呈交父皇。 到了父皇手中的东西,只怕自己很难沾手。 但那枚簪子,自己必须拿到。 所以,白仲康必须保住。 崔琦脸色很淡。 看着几方人马争抢一个白仲康,心底浮上浅笑。 宋谨央淡然一笑,却不是回八皇子的话。 “白姨娘,崔珏早就同我断亲,非我孩儿!” 八皇子心头的火噌噌噌地冒了上来。 这个镇国夫人,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自己若非看在父皇的份上,哪里会将她一个和离的商妇放在眼里? 简直不知所谓。 这么一想,脸上的笑容便淡了许多。 小阮氏环视一圈,最终走到黑人羽跟前,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看向空荡荡的裤管。 福伯上前,想从她手中抢过薄被,不知小阮氏哪来的力气,竟是扯不动。 小阮氏直直地看着,半晌,腾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见状,嗤笑出声。 “当真是疯妇,哪有向晚辈行礼的事?老白家的脸都给她丢尽了。” “快来个人扶她一把,可怜见的,竟疯成了这样。唉!” 众人震惊、感慨,却都不约而同地同情小阮氏。 白逐浪看得心头火起。 “阮氏,你干什么?还不快站起来?你个疯妇,怎么向个外人磕头?” 所有人都嗤笑地看着小阮氏。 白翩翩白了她一眼,眼角一扯,无声地说出两个字“疯子”。 下一秒,所有人圆睁双目,吃惊地看到小阮氏轻笑地唤了声“阿浪”! 白逐浪瞬间石化。 整个人僵硬如石,双目充血,瞪得比铜铃还大。 “你,你,你……” “阿浪,你不认得我了?难不成也得了失心疯?噢,不,你恨不得失忆,可惜你清醒得很。 你清醒得杀人,清醒得替了仲康兄弟的身份,清醒得追杀嫂子与大侄子。 阿浪,你没有心啊!” 没有等白逐浪回话,小阮氏几步走到白翩翩的跟前。 二话不说甩了她一巴掌。 “我早就想打你了!你害死我女儿,害我得了失心疯,凭什么还能锦衣玉食地活在这世上?” 白翩翩被打懵了,竟忘记反抗。 紧接着,小阮氏的第二巴掌又打了下来。 “这一巴掌,是替白家列祖列宗教训你!” 白翩翩的嘴角瞬间泛起了血丝。 八皇子上前拉住小阮氏,愤怒地瞥了眼白翩翩。 蠢妇! 光会丢脸!!! “够了!她如今可不是你们白家人,她已是皇家媳。” “哈哈,哈哈,皇家媳?一个两手空空,卖身为奴的人,根本不配为媳,更别提皇家了。” 八皇子想不到对方竟然这么给脸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就将白翩翩的事喧之于口。 顿时恼羞成怒。 刚想开口斥责,偏偏白翩翩哭得梨花带雨,求替自己做主。 气得八皇子恨不得再扇她一巴掌。 小阮氏甩开八皇子,走到汝南王面前。 “王爷,您还不知道吧!您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根本不是您的种!白淑宜从来没有生过儿子!!!哈哈哈,您因为一个不是您的种,扔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彻底寒了镇国夫人的心,像垃圾一样被扔出府去,这滋味是不是够绝?” 此话一出,所有人震惊。 第168章 宋谨央铿锵有力地驳斥四皇子八皇子 崔承枯骨般的脸上,瞬间现出一片灰败之色。 他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小阮氏,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绝望。 嘴里一边淌着口水,一边“噗噗噗”的发出悲凉的嘶吼。 白仲康犹如冰水淋头。 整个人抖如糖筛。 该死! 他怎么也料不到,小阮氏竟能清醒过来,更料不到她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清醒过来。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她。 “妖妇!一派胡言乱语。” 他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匍匐在地,高声叩拜。 “大人,草民妻子乃是疯妇,她说的话不可信。” “崔珏不是汝南王的儿子,你怎么比他还着急?”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开口,转头看向甄容。 “甄大人,不妨请府衙的大夫替小阮氏把把脉。” 甄容当即招来大夫,大夫把了脉,面露惊喜之色。 “大人,白太太完全康复了,她的脉跳得比臣下都有力。” 众人顿时大呼奇迹。 “白太太好福气啊!这么多年的疯病都治好了。” 就在众人感慨的时候,小阮氏恭敬地朝宋谨央的方向跪下行了大礼。 “民妇感谢镇国夫人相救之恩!”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天哪!镇国夫人真是菩萨下凡,救人无数啊!” 一声声活菩萨传入堂内,甄容举着惊堂木的手,迟迟拍不下去。 耳听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甄容狠狠心“啪”的一声拍下惊堂木,站在堂上的衙役敲着火棍,摄人心魄的“威武”声震动全场。 众人尽管收了声,但看向宋谨央的眼里全是崇拜之色。 小阮氏起身,走近崔承。 “王爷,冤有头,债有主!是白逐浪不做人,将不知哪里抱来的孩子塞给您当儿子。您真好骗啊!!!竟真的相信了,将自己亲生的儿子扔了,将别人的孩子宠成宝!王爷,您这是犯贱!!!” 话音刚落,崔承猛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惊得小阮氏急忙后退三步,这才堪堪避过。 王府的下人却没这好运气,他刚好低头查看,被喷个正头,一头一脸的血污,伸手一抹,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大夫手忙脚乱上前,甄容命他将人带下去救治。 崔珏躲在人群里,手足冰凉。 他不是父王的儿子? 他,才是真正的野种? 老天啊,你怎的如此不公? 既然让我做了王府少爷,就一直做下去啊,为何半道收回呢? 他伸手摸向衣袖,那里有一张薄薄的纸,咯得他掌心隐隐生疼。 白翩翩也被吓懵了! 崔珏竟然不是自己的弟弟? 自己竟被一个野种压在头上这么多年,一想到此胸膛里的一口浊气怎么也排不走。 白逐浪用手指着小阮氏。 “你,你,你会……后悔的!!!” “后悔”两个字从白逐浪的牙缝里挤出来。 下一秒,他的唇角露出诡异的一笑。 小阮氏的心一沉。 但她及时敛了心神,“嗵”的一声跪在堂上。 “大人,请您明察秋毫!” 紧接着,小阮氏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白逐浪杀了白仲康,从北疆回来的路上,先是处置了阿福,接着就在自己脸上动刀,彻底改头换面成了白仲康。 回京路途遥远,到京城时脸已基本恢复。 但那时,小阮氏意识清醒,他便借口在北疆时伤了脸,在家里也戴着幕篱。 小阮氏信以为真,还时时替他熬药治伤。 直到白仲康妻子、儿子被除掉后,他才松了口气,恰巧小阮氏神智不清了,时常认不得人,他就彻底安全了。 从此以白仲康的身份活着。 但也意味着,白家真正的医术见不得天日了。 他不得不藏起一身本事,演得像真正的白家旁支,略通医术,却不精妙。 众人听得义愤填膺。 “天杀的,白家果然没个好人!嫡支杀旁支,自己人害自己人。” “谁家好人家会送女为奴为婢为妾?” “看来白姨娘也不是好人。” 嘲讽声、鄙夷声,声声入耳。 白翩翩脸色阵青阵白,紧张地悄悄打量八皇子的神色。 见后者脸色铁青,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大大的杏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可八皇子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连眼风都不给一个,直接冷了脸。 面对如此冷漠的枕边人,白翩翩泪水哗哗地流,心里委屈至极,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白逐浪从小阮氏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如泥塑木雕般僵直地跪在堂上。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小阮氏流着泪供述完,甄容让她起了身,站在堂上回话。 他又深入细致地问了几个问题,小阮氏一一解答。 “既然事情已明,人犯白仲康,不,人犯白逐浪杀人罪名成立,即刻……” “甄大人,且慢!” 四皇子站了出来。 “本皇子并非为罪人求情,只是白家的医术值得延袭下去。还请大人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性命。” 八皇子眸光一沉,也站了出来求情。 “甄大人,四哥说得不错!待白仲……白逐浪留下医术后,再行处置。” 公堂外的百姓听到这话,也纷纷求起情来。 “大人,手下留情!” “请为天下苍生,留下白家医术!”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甄容脸色一沉。 “两位皇子想干预判案?” 语气明显不客气。 但四皇子、八皇子像是毫无所觉,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只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说完话,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 相同的利益,让他们暂时结为联盟。 甄容面色青冷,面对百姓的呼声,手中的令箭迟迟扔不出去。 四皇子见计谋得逞,面现得色。 “甄大人,虽然白逐浪犯了故意杀人罪,但他是白家医术的唯一传人,还是依着与镇国夫人打的赌,判他流放吧。” “人犯白逐浪犯下的罪过,万死难辞其咎,一个流放,如何服众?” 八皇子指了指堂外磕头求饶的众人,振振有词地说。 “甄大人,百姓在外求情,他们和本皇子一样,并非同情人犯,而是想为大乾留下医术。” 这时,宋谨央起身走到两位皇子跟前,沉着声问道。 “何为医术?” 四皇子、八皇子一怔,不明白宋谨央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怔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 堂外的求情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镇国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医者!仁心!高超的医术,落在歹人手中,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甄容连连点头。 福伯激动地抹起了泪。 黑人羽脸色仍然冷静,但眸光中闪动着的光芒,表明了他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小阮氏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白逐浪就是最好的例子,手握利器却不做人事。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向百姓走去。 “诸位,你们的心很好,留下白家医术,替天下脸面受损之人医治。可,若再遇到不良之人,将此术用于做恶,又当如何? 只要有强大的内心,和不被人歧视的生存环境,脸就是受了伤,又能如何? 他的智慧没有折损,他的身体没有受损,他依旧能用自己头脑和双手,为自己创造美好。 人,重要的不是脸面,而是一颗强大的内心!若心强大了,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打我们?” 铿锵有力的话语,满堂寂静。 下一秒,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好啊!镇国夫人说得好!心才是最重要的!” “镇国夫人,我崇拜您!我们崇拜您!” “菩萨下凡啦!!!镇国夫人是观世音菩萨下凡!!!” 百姓纷纷跪地磕头,脑袋磕得砰砰响。 四皇子、八皇子脸色铁青,崔瑜、崔琦面色也难看极了。 宋谨央冷冷看他们一眼。 比大义? 她也会! 白逐浪无力地瘫坐于地。 一切,真的完了! 突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锦衣卫厉凌脸色凝重,手执圣旨大步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是无数穿着铠甲的番役。 厉凌环视四周,朗声宣布:“圣旨到!!!” 第169章 皇太女闹市纵马险些闹出人命 厉凌高举圣旨,朗声宣布。 “除镇国夫人外,跪!!!” 拉长语调的“跪”字刚出口,所有人跪下,乌压压的满地都是。 一身紫色衣裙的宋谨央,如鹤立鸡群般突出在人群中。 厉凌遥摇地抱拳一礼,展开圣旨宣读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白逐浪戕害手足,毁尸灭迹,其行为令人发指,判秋后问斩,即日起移交锦衣卫,押入诏狱!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刚刚宣读完毕,厉凌冷着脸大手一挥,从他身后冲出一队冷铁铠甲番役,个个阴沉着脸,眸中散着冷光。 一把拖住白逐浪,飞快向外退去。 白逐浪一听说被押入诏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不,不,我不去!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我已经将簪……” 厉凌突然眸光大炽,疾步上前,照他眉心狠狠打了一拳。 白逐浪刹那间晕死过去,拖行的地面上,留下一长条可疑的水渍。 番役嫌弃地皱着眉,公堂上一个机灵的衙役,动作极快地脱下自己的臭袜子,一点迟疑都不带的,往白逐浪嘴里一塞。 惊得在场之人直泛恶心。 白逐浪晕死的面上,双眉不由自主地蹙紧。 转眼间,白逐浪被拖出公堂,厉凌雷厉风行地出现,大踏步离开,快得就像锦衣卫从未出现过。 厉凌从出现到离开,只同宋谨央行了礼。 甄容却是丝毫不介意,赶紧宣布结案,将一干人等客气地请出了公堂。 四皇子、八皇子面色极为难看。 他们来这一趟,非但毫无收获,甚至还隐隐得罪了宋谨央。 得不偿失! 心头燃起无名火。 四皇子还能忍得住,同宋谨央行了礼后方才转身离开。 八皇子的涵养功夫没练到家,他冷哼一声,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白翩翩在后面追得急,脚一崴,险些绊倒在地。 “爷,等等翩翩!” 可无论她如何呼唤,八皇子毅然决然地离开,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崴了脚,拼尽全力赶到马车停靠的地方,马车却早就驰没了影。 她悲泣地站在风中,脚踝处传来阵阵疼痛感,刺激得她脸色惨白。 整个人如同一束蒲公英,被风一吹就要四散飘零。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传来凌厉的吆喝声。 “皇太女出行,闲杂人等避让!” 不一会儿,嗒嗒的马蹄声近在咫尺。 白翩翩浑浑噩噩的,直到马蹄声逼近,方才觉出危机。 想要避让,身子却像石头般僵硬,整个人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马蹄“聿”的一声受惊,前蹄高高地立了起来,马嘴发出嘶鸣声,眼看下一秒,马蹄就要无情地落在白翩翩的身上,吓得她肝肝胆欲裂,脸下意识地高高抬起,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硬碲子,流下绝望的泪水。 边上的人看到是皇太女驾马,躲都来不及,哪里敢上前救人,只能在边上小声地惋惜。 “可怜啊,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就要被踩成烂泥了。” “唉,谁让她不够机灵,傻乎乎地挡着道,她不受伤谁受伤?” 妇人们赶紧捂住孩子们的眼睛,生怕他们看到血溅当场的景象,受到惊吓。 西利尔被吓了一跳,一个贱民竟敢挡她的道。 她冷哼一声,根本不想避让,眼看马蹄就要落到白翩翩的身上。 恰巧此时,白翩翩扬起了脸,正对着西利尔,脸上全是惊恐与泪水。 西利尔一惊,立刻拉紧缰绳,但为时已晚,马根本不受她控制,直往人身上踩。 说时迟,那时快,斜角冲出一人,一把拉住缰绳,硬生生将马拉出一个马身,马蹄堪堪从白翩翩身侧落下。 在场之人瞬间长舒一口气。 西利尔也松了口气,紧接着火气便冒了上来。 谁这么大胆,竟敢拦她的座驾? 她怒目向边上看去,下一秒惊艳莫名。 一身低级官袍加身的宋黎,看似文弱儒雅,双臂结实有力,犹如铁塔般站在边上,属于男子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黎面色淡然,眼里却波涛汹涌,似警告又像是谴责。 “皇太女还须小心,若伤了人,恐会伤及两国的和气!” 波澜不惊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威胁,但听在西利尔的耳中却格外动听。 “你是谁?” “下官宋黎!” “噢,你就是镇国夫人的义子,难怪认得我!我参加过你的认亲宴!可惜,那日我怎么没见着你?” 若是见着你,哪里还会将崔珏那个傻子带回府? 原本以为他挺好玩的,那种独有的破碎的美感,震撼了她!!! 谁知道根本不经玩,一鞭子下去便哭爹喊娘,涕泪横流,一点男子的刚强劲也没有。 “宋黎,本皇太女看上你了,跟我回府如何?我府里有锦衣貂袭,有高官厚禄!” 他只是镇国夫人的义子,义子总是比不上亲子的! 不如跟着她,要什么没有? 她不信会有人不为权势金银弯腰。 宋黎却连一个眼风都欠奉,直接转身离开。 只留给她一道俊朗的背影。 “抱歉,下官对皇太女不感兴趣!” 不想他的这番拒绝,反而激起了西利尔的好胜心。 “哼!本皇太女看上的东西,非搞到手不可。” 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脸,赶紧回头找人,却发现白翩翩早就跑得没了影。 “那布,去查一查,那女子是谁?” “主子,奴婢认识那女子,是八皇子府里的姨娘——白翩翩。” 姨娘? 身份确定了,西利尔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把那什么白翩翩,给本皇太女查个底朝天。” “是!” 经此事打岔,皇太女也不急着回府了。 她牵着马,向宋黎消失的方向追去。 宋谨央没有搭理欲言又止的崔瑜、崔琦,径直向黑人羽走去。 “人羽,恭喜你,记忆恢复了,头痛可有治愈?” “回夫人话,头痛减轻了许多。” 宋谨央转头看向福伯。 “你本是我救下的,未曾签下身契,如今与旧主相遇,便好生伺候旧主吧。” 福伯欠身,恭敬地跪地行了大礼,默默起身,站到黑人羽身后。 “夫人见谅,人羽既然答应四皇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怕无法再为夫人效力。” “你本就不是我的奴仆,是自由之身,自然来去自如。” 黑人羽再次欠了欠身,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崔瑜、崔琦跟在宋谨央身后,面色都不太好看。 众人来到公堂外,门外竟然乌压压站满人。 一看到宋谨央立刻跪地磕头。 “镇国夫人吉祥,镇国夫人安康,镇国夫人万事如意!” 崔瑜几度想凑近宋谨央,不知想说什么,每次都被打岔。 眼见宋谨央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如此超然,他的脸色更为难看。 “大人,咱们要告状,汝南王府世子出手伤人,打折了张秀才的腿!!!我们要告他!!!” 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崔瑜转头看去,惊出一身冷汗。 秦家众人抬着张秀才,推开人群,越走越近。 第170章 秦氏知晓当年真相,被气到吐血 崔瑜大怒。 秦氏在搞什么? 他不是叫她回娘家警告他们,怎么秦家还会带人闹事? 他几步上前,就要赶人。 宋谨央见状,脸色一沉,立刻吩咐素馨,速去寻宋黎,让他将查到的证据一并带上。 素馨领命而去,这边崔瑜与秦家人已经闹开了。 “您虽贵为世子爷,也不能以势压人。凭什么叫我们离开?您打人一事,整个秦家村都可以作证!我们不能为张秀才讨要一个说法,绝不会离开。” 崔瑜气得额角突突地跳,一颗心像坠入山崖的碎石,毫无规则地沉入深谷。 他捂着胸口,人慢慢弯下腰,还来不及呼痛,就被秦五一把扯住。 “姐夫,这事是您做错了!姐姐已经答应将外甥女嫁给张秀才,这可是一百万利的好事……” 秦五的话还说完,就被崔瑜一把推开。 崔瑜白着脸骂,声音却上气不接下气,明显中气不足。 “你踏马闭嘴!我女儿是王府的姑娘,不是货架上的物品。” 崔瑜胸口气得生疼,他不断按压着胸膛,脸色泛白,大口大口呼吸着。 秦太太脸色一变,冲上前帮腔。 “我女儿难道还管不得自己女儿的亲事?难道只有镇国夫人才是长辈,我这个长辈就不被王府放在眼里了?” 秦太太口口声声说王府二姑娘的庚贴就是世子妃给的。 村民们纷纷点头,说看到世子妃亲自回过娘家。 他们还说,亲眼看见世子爷撕了庚贴。 崔瑜气得七窍生烟,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寻上门去。 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崔瑜头疼、心疼得厉害,想找二弟帮忙时,才发现崔琦早就走得没了影。 他急怒攻心,整个人“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素香眼见不好,立刻上前把脉,崔瑜的长随同时将他周围的人驱散开。 素香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崔瑜的嘴里。 崔瑜见是素香,白着脸二话不说将药吞了下去。 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秦太太仍在边上不依不饶地叫嚣。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自家母亲不能替孩子相看,非得祖母插手?” 素香喂下药后,见秦太太还在瞎逼逼,立刻双手插腰回怼。 “说得好!我也来说两句,世间哪有母亲会为女儿定这样一门亲?” 素香手一招,围着张秀才转了一圈。 “来,来,来,都看过来。这人美其名曰是秀才,字却写得像狗刨。二十开外的年纪,还想娶鲜嫩的小姑娘,我呸!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不知道? 要脸没脸,要财没财,前头娘子还留下两个崽,竟不知羞耻地想娶王府的姑娘,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张秀才被素香骂得气极,刚想反驳,素香已撇下他向秦家人发起了攻击。 “秦太太,你能把自家大姑娘嫁入王府,已是祖坟冒了青烟,见好就收得了。还想插手王府姑娘的亲事,谁给你脸了?” 秦太太指着素香,气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谨央冷哼一声。 “当年,我到秦家提亲,给你们纹银万两作为聘礼,言明从此秦氏与秦家再无瓜葛,你们是怎么答应的?” 秦太太一听这话,立刻缩起了脖子。 秦五见母亲败下阵来,立刻上前反驳。 “镇国夫人,您可不能倚老卖老!哪有婆家不许女儿同娘家来往的?这话说到天边也不能啊!难不成您儿子同您断了亲,别人家女儿也要断亲?” 人群骚动起来。 “这话没错,虽然嫁出的女儿如同泼出的水,可到底是亲人,哪能真的断了亲?” “别急,听听镇国夫人怎么说,我觉着此事不简单,只怕另有隐情。” “再有隐情,也不能断人娘家路啊!” 这人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众人愤怒的眼神,立刻噤声,缩起脖子当鹌鹑。 宋谨央冷冷一笑。 “秦太太,你说呢,这是为何?” 秦太太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众人的狐疑更甚。 “看秦太太的表现,只怕当真是有事瞒着,要是理由能见光的话,何须藏着掖着?” “没错!我坚信镇国夫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眼见舆论一边倒,秦家人的心一紧,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秦五大急,小声凑到秦太太耳边提醒。 “娘,此事能不能成,就在此一搏。若不能将亲事实锤,这到手的几万两银子就飞走了。” 一听到银子,秦太太立刻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 她重重地咬了咬舌头,强烈的疼痛感逼出了眼泪,她哭着上前争辩。 “镇国夫人,咱们秦家低微,无权无势,王府说要提亲,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再次引起了热议。 “镇国夫人还是汝南王妃的时候,当真以势压人了?” “我不信,镇国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秦家太太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不得不信啊……” …… 众人狐疑的时候,秦太太暗中使了个眼色给几个媳妇。 她们一个个哭天抢地地在地上打滚。 “咱家大姑姐真可怜啊,迫于淫威不得不断了娘家路,便是受了委屈也无处说啊。” “老天爷啊,您开开眼吧,婆母想女儿险些得了失心疯,被亲家瞧不起,还有天理吗?” 好些受过婆家磋磨的妇人最听不得这话,纷纷抹起了眼泪,当起了和事佬。 “镇国夫人心善,你们求一求,她会答应你们母女团聚的。” “是啊,你们别哭了,快起来吧。哭得我心都疼了。” 人群里传出低泣声,好些人瞧着她们可怜,都抹起了泪。 秦太太一见,更来劲了。 哭天抢地地说要为女儿讨公道。 宋谨央脸色更冷了,龙头拐“咚咚咚”的在青石板路上连敲三下,场面顿时一静。 秦太太几人惊住,喉间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宋谨央冷哼一声。 “秦家当真好样的,你们可敢说说,当初我是在什么情况下上门提亲的?” 当年秦家老爷,多年守在六品的位置上没有挪过窝。 他总觉着自己怀才不遇,明明是匹千里马,没有遇上好伯乐。 可知道的人都知道,他能力不足,有个小官做做,已经是烧高香了。 可他偏不信这个邪,硬是想拍上峰的马屁,将自家鲜嫩的大闺女,嫁给五十多岁丧妻的鳏夫,那人府里姬妾无数,嫡庶子女更是多得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 宋谨央在相国寺遇见过秦氏,知她属意崔瑜,又见她行事稳重,本性淳良,本就有意下聘。 偶然间听说她娘家想用她讨好上峰的事,有心救她一救,便上门提亲。 “当年你们卖女求荣,若非我登门提亲,你们只怕早就将她卖给鳏夫了!” 宋谨央的话刚刚说完,身后便传来“啊” 惨叫声。 秦氏脸白如纸。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秦太太跟前,红着眼眶逼问。 “娘,当年是婆母主动上门提的亲,不是您求着她答应娶我进门的?” 秦太太眼神躲闪着,就是不接秦氏的话。 秦五不耐烦,一把推开秦氏。 “姐,你烦不烦!以前的旧事,有什么可提的?不就是嫁人吗?嫁给谁不一样?要我说,你当初还不如嫁给那个鳏夫呢。 他一死,整个家财还不是落到你的手里?哪会像如今这般,问你要些银两这么困难。” 秦氏气得浑身发抖。 自己一心为娘家打算,就是因为当年娘求爷爷告奶奶,将自己嫁入王府。 自己记着她的恩。 她怎么也料不到,事实的真相竟如此残酷。 她只是娘家换取财富的工具罢了,根本没人真正将她当人看。 她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去。 第171章 张秀才的姐姐现身,一段脏污的往事污出水面 秦氏挣扎地起身,惨白着脸挪到宋谨央面前,“嗵”的一声下跪,哑着声请罪。 “母妃,对不起,是我听信了馋言,误信了娘家!咏晴的事情拜托您了!” 说完旋即起身,直直来到秦太太面前,冷着脸沉着道。 “娘,我从未收到过张秀才的庚帖。咏晴的庚帖我一直好好收着,今日便交给镇国夫人。从此,咏晴的亲事由她做主,我绝不插手。” 她的话刚刚说完,水兰便从怀里掏出庚帖,恭敬地跪下递给了宋谨央。 见宋谨央点头后,素香上前接了过来。 大大的两个字“庚帖”直直地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果然是庚帖,可见秦家在说谎。” “天哪,世上怎么有这种人,竟将好好的闺女嫁给一无是处的张秀才。” “听说镇国夫人给每个孙女万金的陪嫁,只怕是财帛动人心,有人眼红了,连礼义廉耻也顾不得。” “更何况秦家卖女有先例,做她们家姑娘真苦命。” 人群里不断涌出谴责的话。 秦太太羞愤交加,整个人气得发抖。 秦五不信这个邪。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哪怕肯依。 他不管不顾地掐了把张秀才,后者“嗷”的咧开嘴惨叫,瞬间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咱们已交换了庚帖,这是不争的事实!秦家村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世子爷撕了庚帖。不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掩盖你家姑娘同我议亲的事实。 你们今日若敢当众毁约,日后你家姑娘若同旁人议亲,我定然不依不饶地上门讨要说法。” 众人面面相觑。 崔瑜刚刚缓过一口气,一听这话胸口立刻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是被恶鬼缠上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懵,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这样的事情,紧张地转头看向宋谨央。 婆母曾经放过狠话,她和咏恩,婆母都不会再管。 但咏晴不同,婆母一定不舍得她吃亏。 秦氏急得双手绞着帕子,死死咬着下唇。 张秀才得意至极。 打蛇七寸,用得着吵吵嚷嚷吗? 只一招,就让王府吃上哑巴亏。 他们若想要姑娘的名声,只能嫁给他,还要赔上多多的嫁妆。 “世子爷考虑得如何?听说您还有一个小女儿,若这个女儿名声受损,您就不怕拖累小女儿? 只要您践诺,将二姑娘嫁给我,再赔上十万两嫁妆,此事咱们便揭过,如何?” 十万两陪嫁? 人群一下子如沸腾热水,人人惊叫、质疑。 秦氏的脸更苍白了。 她不在意什么十万两,她在意的是咏恩。 她的咏恩绝不能有事。 咏恩是无辜的,是她这个做娘的犯的罪,怎么能让咏恩承担? “你胡说什么?你再胡说,我让官府的人抓你蹲大狱。” 秦氏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张秀才果然来劲了,露出一副受足委屈的模样。 “世子夫人好生无礼,我只不过议个亲,怎么到您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歹徒?我好歹也是秀才,岂是你可以随意污蔑的?” 张秀才露出可怜的神情,用令人惋惜的语调说自己的不易,以及寒窗苦读书的艰辛。 引得一波又一波的同情。 “这个张秀才也挺可怜的,好歹是秀才,世子爷喊打喊杀,竟折了他的腿。” “这若是留下病根,断了青云路,可不是毁了人一辈子?” “张秀才既是读书人,那也不能污蔑人家姑娘啊。” “两家是否议过亲,外人还真不好说。” “可是,王府姑娘怎么可能同一个秀才议亲?” “你们不知道吗?王府大姑娘嫁的就是秀才,听说娃都生了三个了。” “啊?你打儿听说的?会不会是假消息?” “怎么可能是假消息?我姐姐就住他们家附近,经常看到王府大姑娘跟在骂骂咧咧的婆母身后,提着大包小包,低着头赶路,活像受气小媳妇似的。” “那张秀才只怕没说假话!都是秀才,大姑娘嫁得,二姑娘也嫁得。” …… 张秀才还在卖惨。 引发不少人的同情。 因为王府大姑娘咏华的亲事,人人倾向于相信张秀才的话。 秦氏急得五内俱焚。 她连声高喊,自己绝不会将女儿嫁给张秀才,赢来众人嗤笑。 她越是着急解释,却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越描越黑。 宋谨央沉着脸,反复几次叮嘱素香去看看宋黎来了没有,每次得到摇头的回应。 宋谨央的心沉甸甸的。 突然,素香激动地在她耳边嚷嚷。 “夫人,黎爷来了!” 远处,宋黎正大步走来,远远的冲她点了点头。 宋谨央松了心,再次敲响龙头拐。 “诸位,稍安勿躁,事情究竟如何,咱们今日便好生分辨分辨。” 宋谨央凑近素香耳边嘀咕几句。 素香刹那间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她推开人群走上前,来到张秀才跟前站定。 张秀才还想卖惨,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到素香竖着眉毛怒目而视,心莫名一抖。 “张秀才,我问你,你姐姐人呢?” “死了!” 张秀才下意识地回答,话音刚落,顿觉不妙,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素香冷冷一笑,手指向远处一指。 “你看,谁来了?” 张秀才不屑地扯出一抹讥讽。 “姑娘,你不必拖延时间。今儿这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我必然要讨回公道的。” “弟弟,你说的公道是什么?” 一声“弟弟”瞬间打醒了张秀才。 他目瞪口呆地转头,一个苍老憔悴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眼里全是鄙夷与不屑。 来者是位佝偻的老妪。 皮肤干涸憔悴,发丝白了一片,整个人如秋日险挂枝头的霜叶,随时会随风飘走。 只是燃着两簇火苗的眼底,瞧着依旧年轻。 他一看到那双眼睛,立刻吓得双目圆睁,躺在木板上的身子险些滚落到地上。 “你,你,你……是人……是……鬼?” 他吓得声音发颤,浑身颤抖得厉害。 “女鬼”凑到他眼前,直视着他。 “弟弟,我是姐姐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张秀才死死闭上眼睛,语无伦次地说。 “他们,他……们,说你……” “说我死了?弟弟,龟公嘴里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姑娘哪里冒出来的。 秦家村的人却是知道的。 一个年轻小伙挤出来,一脸诧异地奔到她跟前,仔细打量着她。 “青姐,真的是你,可你不是早死了吗?还是我抬着你的棺木上山的呢!” “木头,我没有死,我是被我的亲弟弟卖进了倚翠楼。” “什么?” 叫木头的年轻人愤怒地看着张秀才。 “张秀才,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你怎么能做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是啊,青姐对你多好,你们打小父母双亡,是青姐一人把你拉拔长大,你竟然忘恩负义?!!!” 张秀才嚷嚷起来。 “姐,这事不怨我!是你自己自卖自身,与我何干?” 木头刚想发怒,却意外看见青姐点了点头。 “没错!的确是我提议,让你卖了我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啊?竟然主动叫弟弟将自己卖进青楼?!!!” “她这是作死啊,不值得同情。” “对,自己犯贱,还有脸再次跑来指责弟弟?” “张秀才真的挺可怜的,被误会、被欺骗,连讨个娘子也一波三折。” 青姐对于众人的指责,丝毫不为所动。 脸上仍是灰白一片,无波无澜。 “我的好弟弟,你可敢告诉众人,你为何非得卖了我不可?” 张秀才一听这话,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蜷缩了起来,浑身止不住打颤,从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倏然惨白,冷汗一滴一滴顺着额角往下淌。 第172章 揭露科举舞弊 张秀才吓得手足无措。 他一个侧身,重重地落到地上,不顾折了的腿,拼尽全力,一点一点爬到青姐跟前。 “姐,我错了!你大人大量,饶了弟弟这回吧!我赎你!只要我同王府二姑娘成亲,我就有很多很多银钱了,我一定把你赎回来。从此供着你,再不让你受丁点苦。” 张秀才跪在青姐脚下哀求,用夹板绑定的腿,再一次呈现出诡异的姿势。 尽管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却一个劲向青姐磕头认错,死死地用手攀着她的裙摆,读书人的颜面荡然无存。 “弟弟,你还是这样?也不照照镜子,你何德何能,人家凭什么选你做女婿? 你可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你自诩读书人,若祖师爷瞧见你这副软骨头的模样,可会觉得羞愧难当?” 青姐的话像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张秀才的胸膛。 “姐,只要你肯原谅我,祖师爷怎么看我,不重要!姐,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你就原谅我吧!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张秀才一边忏悔,一边重重地扇自己的耳光。 所有人看到他的这番作派,险些吐出来。 “还是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 议论声传入青姐的耳中,她羞得满面通红,厉声呵道:“够了!住手!!!” 张秀才惊喜地抬起头来,哭哭笑笑地问她。 “姐,你肯原谅我了?” 青姐没有搭理他,而是几步走到宋黎跟前,“咚”的一声跪下。 “大人,当年我代弟科举,违反了大乾的朝纲,甘愿接受一切判罚。”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肃静。 下一秒,发出如雷鸣的惊呼。 “什么?张秀才的功名是青姐考的?” “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女子怎么能参加科举?” “大人,此事定要重罚,绝不能姑息。” 青姐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当年发生的事禀报宋黎。 “父母早亡,我是姐姐,主动担负起养育弟弟的责任。家里一穷二白,弟弟想要读书,可我哪来的银钱供他上学? 好在私塾先生同情我们,免了弟弟的束修,只要我在空闲时在私塾帮忙,便两相抵消。 弟弟学得辛苦,回来背先生教的东西,一遍又一遍,还没有背出。我倒是听会了,没一会儿就背熟了。一来二去,我竟然学得比弟弟快。 先生见了,夸我聪慧,却又遗憾我是女子,无法参加科举,建功立业。 后来,弟弟屡次参加童生次不过。他绝望地说再也不考了。 我虽然失望,也没有过多苛责。 可来年开科时,弟弟竟然跪在我跟前,求我替他前去考试。 我吓得当场拒绝。 科举是多么重要,他当官爷都是吃素的? 可弟弟不依不饶,求了许多次,见我始终不答应,竟然拿起砍柴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我。 我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提心吊胆地替了考。 好在我俩本就生得像,我将自己的眉毛描粗些,竟也骗过了人,将我当作了弟弟,允我参加考试,只一次就顺利考过了。” 打那以后,几次考试,都是青姐代替张秀才参加的,终于替他得了秀才的功名。 自打得了秀才的功名后,张秀才走路都生风,娶了镇上卖猪肉的李家女,可谓春风得意。 这么一得意,便觉得姐姐碍眼了。 “那段时日,我总是不经意地遇到许多意外。下地时,不小心踩到钉耙,险些扎进眼睛;进地窖拿腌菜时,门不小心被关死了,若非邻居大娘寻我有事,兴许我就被闷死在地窖……” 她最遇上这些事,以为是意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有一次,弟弟缠着她进山采蘑菇,人却走得没了影,害得她四处寻找,险些被野猪吃了。 好在她会爬树,堪堪捡回一条命。 自这次后,她便隐隐觉出不对来。 “大人,我那时开始怀疑,是我弟弟存心想害死我。” 后来她仔细留心观察,真的发现了每件意外的背后,都有弟弟的影子。 她顿时如坠冰窖。 她想逃走,可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儿去? 她既没有路引,又不能自立门户,必须靠着弟弟才能生存。 “后来,意外发生得多了,为了保命,我索性以家贫为由,建议弟弟将我发卖了。我本意是想他卖我做奴婢,谁料他竟然为了多几两银子,将我……将我,卖到那等腌渍之地。呜呜呜……”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人群中传出不少啜泣声,人人同情这位才情出众,命运多舛的女子。 眼见她大不了张秀才几岁,却苍老得如同一位老妪,可见在倚翠楼吃了大苦。 青姐儿哭得凄惨,宋谨央的心也疼了起来。 这便是她在府里办女学,以及对崔氏一族提出让姑娘们上学的原因。 从一个族、一个府开始,慢慢扩大影响,让女子的天地更为宽广。 “既然你认了罪,便同我回衙门签下认罪书。” 青姐儿抹了把泪,磕头起身,当人们以为她要跟着宋黎离开时,她却突然一头跪在镇国夫人脚下。 “夫人,我在楼里时,时常听到您的传闻,知晓您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奇女子,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夫人可能应允?” 宋谨央没有问她是什么不情之情。 她目露慈悲地看着青姐儿,铿锵有力地出声。 “你放心跟官爷去吧,不久的将来,大乾女子能独当一面,立女户!能进学堂念书!能参加女子科考!能建功立业!” “好!!!” 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好。 青姐儿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宋谨央。 宋谨央不仅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且似乎她早就有此想法…… 青姐儿不再说话,含着泪,恭敬万分地磕头行了大礼,起身随宋黎离开。 “不,不是的!!!她说的是假话!!!张青青,秀才是我自己考的,是我自己凭本事考的。” 张秀才不要命地否认。 如果此事坐实,只怕姐姐前脚跟着官爷走了,后脚自己就进了顺天府大牢。 此事过去这么多年,哪有证据? 他只要咬死不认,谁还能拿他怎么样? 宋黎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淡然地瞥他一眼,却没有阻止他说话。 张秀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上了。 “我冤啊!我比窦娥还要冤!官爷,除非您拿出证据,否则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张秀才死死拖住青姐儿的脚,痛哭流涕。 “姐姐,我知道我恨我,恨我将你卖进烟花之地。 可你也不能随意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 你一个姑娘家,科举的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你得的功名? 姐姐,求你高抬贵手。我还有两个崽,求你让他们活着吧。” 张秀才拼命哭求,他知道姐姐心软,定然会同意的。 可这次,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不论他如何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拉出早逝的父母,青姐儿就是不为所动,如泥塑木雕般看他演戏。 他哭得喉咙干哑,还是没有求得青姐儿回心转意。 不由怒火丛生,眼底的火苗怎么都压不住。 宋黎直到他松开手,方才朗声说道。 “你放心,我早就找到证据!” 宋黎顿了顿,抿了抿唇。 “证据嘛!已经由礼部尚书呈给了皇上,此刻应该在上书房的龙案上。” 中宗看着手中的证据,气得浑身颤抖,连说了三声“好”,当场砸了一块黄玉镇尺。 玉石落地的破碎声,惊得礼部尚书心一颤。 “好,好,好,果然好极!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来人,诏内阁晋见!” 第173章 王府大姑娘小产 崔首辅第一个赶到上书房。 因为走得急,累得满头大汗,在殿外来回擦了几遍,整了整衣冠,这才让宫人通传。 一进殿,便看到黑着脸的中宗,和坐在边上大气不敢出的礼部尚书杨秀。 崔首辅暗中瞥了眼杨秀,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呆站着,连一个眼风都欠奉。 中宗瞧见了,立刻冷哼出声。 惊得他不敢再乱动,恭敬地行了礼后,稳稳地站住。 不一会儿,除了暂时缺职的建极殿大学士,其他人都来了。 文华殿大学士是詹事府少詹事褚魏兼任。 武英殿大学士由兵部侍郎韩士琪兼任。 文渊阁大学士孟真负责翰林院。 东阁大学士正是礼部尚书杨秀。 见人到齐了,中宗冷着脸一扬手,冯远立刻上前,将龙案上的证据递到内阁面前。 崔首辅沉着脸翻看,越看越心惊。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证据递给其他内阁传阅。 大家翻阅后,都倒抽一口凉气,神色格外凝重。 一时间,整个上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中宗脸上怒气怎么也掩不住。 “都成锯了嘴的葫芦?平日里朝堂上,反驳朕时,你们那嘴巴,吧嗒吧嗒可会说了,今儿该你们说话的时候,反倒一声不吭?” 几人目光投向崔首辅。 后者苦笑一声,站出来行了一礼。 “陛下,事发时,正处‘五王之祸’后期,朝纲始乱反正,故而……” “对,对,陛下,‘五王之祸’危害极大,当初朝纲被乱,正处于修复期,才会发生这样替考的事。 ” “陛下,此事谁也料不到!一般都是男子替考,谁料到会姐姐替弟弟考。” 众人纷纷附和。 中宗阴沉着脸问:“你看不起谁啊?女人就不能学识过人?非得依附男子而活?” 众人一滞。 他们说的是替考,没有丝毫瞧不起女子的意思啊。 皇上怎的就误会了呢? 中宗冷哼,手指着案上的证据。 “此事如何解决?” 众人七嘴八舌。 有说革除功名,打入死牢,以敬考尤。 有说姐姐同罪,也必须押入死牢。 还有说找出当初负责验身之人,一并押入死牢。 中宗冷笑。 “马后炮!!!”中宗气得站起身,“朕问的是如何杜绝此类事件!!!” 一个两个不省心! 押入死牢还用他们说? 替考之事浮出水面一例,埋在水底的还不知有多少。 一想到他的朝堂之上,竟混入了不学无术、心术不正之徒,顿时头疼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中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中宗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张秀才革除功名,押入死牢,秋后问斩,子孙后代永世不得科考。 张青青替考难辞其咎,本该处以流放,念她为弟逼迫,判入狱十年。” 圣旨一下,众人跪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宗俯瞰底下的内阁,一字一顿道。 “朕决定,开女学、开女科、设女官,日后女子与男子一样,皆可建功立业。”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崔首辅眉心突突地跳。 自家孙女是个跳脱的! 给她一柄枪,她都敢起义! 要是开了女科、设了女官还得了? “陛下三思!女子安于后宅,才能利于大乾的发展。” “陛下三思!!!” 冯远紧赶慢赶,赶到顺天府宣。 刚刚到达门口便被吓了一大跳。 顺天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小太监高声吆喝。 “圣旨到!” 众人刷的一声让开一条通道,纷纷跪地磕头。 “恭迎圣旨!” 冯远朗声宣了旨,张秀才,不,人犯当场吓尿,瘫倒在地,瞬间被衙役拖入了死牢。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草民知道错了,皇上饶命,姐姐救命……” 张青青跪地迎旨,起身时泪流满面。 终于为自己讨回公道,便是死也无憾了。 她转身朝着宋谨央的方向猛磕三个字,起身后,踉跄地跟着衙役入了牢。 第二日,当狱卒送饭的时候,才发现张青青死了。 死时,面上带着欣慰的笑。 宣了旨,冯远走近宋谨央,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安好,皇上久不见您,想得紧,叮嘱老奴传您入宫。” “劳烦禀报皇上,我后日入宫。” 冯远笑得开怀,立刻躬身应是。 紧接着笑着看向宋黎。 “吏目,皇上诏见,请即刻随咱家入宫。” 宋黎立刻抱拳一礼,同宋谨央告辞后,跟着冯远离开了。 人群里,射出一道怨毒的眼芒。 崔珏的手伸向衣襟,死死地握住那张当票,正犹豫着是否要拿出来,脑袋上便被狠狠地抽了一鞭。 他吃痛怒目看去,下一秒,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太女饶命,皇太女饶命。” 西利尔见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立刻厌恶地瞥开眼去。 “来啊,将贱人绑回府去。” 竟没给他一点分辩的余地,绑了手脚、堵了嘴,直接扔马上扛了回去。 人群渐渐散去,西利尔神气地走到宋谨央面前,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明日您可在府里?西利尔想来府上发呆!” “自然!我既夺了皇太女的心头好,府门自然永远为皇太女敞开。” 西利尔笑得极欢。 “夫人,您唤我西利尔即可。” “西利尔?这可不像姑娘家的名字。” 西利尔潇洒一笑。 “本太女原来叫夕丽儿,我嫌弃女里女气的,因此自己改成了西利尔。” 宋谨央缓步走向马车,西利尔一路相伴,直到宋谨央登上马车,她目送着马车驰远,这才上马而去。 回到府里,她的婢女好奇地问:“太女,您与镇国夫人相交,也是因为她有用?” “何止有用,而是大大的有用!!!” 西利尔凝眉看向镇国夫人府所在的方向,沉思不语。 自己的皇权之路是否顺利,最关键的人物并非父皇母妃,而是镇国夫人,宋——谨——央! 宋谨央哪里知道西利尔将她视为平生最强劲的对手,她一路坐着马车回府。 马车嗒嗒回了府。 刚刚在二门停稳,宋青黑着脸迎了上来。 “夫人,六爷带六太太出府,至今未归。” “他俩出府了?” “是,六太太要和离,六爷非得她陪自己再走一趟两人相识的路,要不然死也不肯和离。” 宋谨央眉头倏然蹙起。 她竟然不知道老六是个这么偏执的人。 都要和离了,还执着于当初干什么? 想当初也没见他怎么在意冯氏,怎么反倒要和离了,却深情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素馨,查一查近期老六都和什么人来往。” “是!” “宋青,时刻盯着门上,若他们回来了,立刻禀报我。” “是!” 说话间,门外传来喧闹声。 宋青匆匆行了一礼,立刻赶了过去。 宋谨央则缓步往端谨院走去。 刚刚回到院子坐下,宋青着急忙慌地追上来,满脸急切。 “夫人,不好了,大姑娘小产了,恐有生命危险。” 宋谨央眸光猛缩。 “快,让府医赶紧去大姑娘婆家,你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要快!!!” 宋谨央的心莫名地烦躁起来。 消息传顺没多久,隔壁老宅就传出了凄厉的哭声。 第1章 王妃要和离 “我-要-和-离!!!” 决绝的话一字一字从嘴里蹦出来。 声声泣血,字字含泪! 汝南王妃宋谨央,死死瞪着多出来的牌位,心如死灰。 那块牌位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做工精细考究,字体镶着金,摆在祠堂最中间的位置,提前抢占本该属于她的死后地盘。 牌位上赫然写着:吾妻白淑宜——夫崔承立。 崔承就是她的夫君,汝南王爷。 白淑宜是他的妻,那自己算什么呢? 她付出无数心血的四十年又算什么? 今日之前,她还沾沾自喜,认为御夫有术。 四十年里,她与夫君恩爱不相疑,府里更是连一个侍妾也没有。成亲至今,两人从未红过一次脸,感情好得连儿孙都羡慕。 膝下七个儿子,全是嫡出,个个才能出众、孝顺听话;媳妇恭敬有礼,孙子孙女承欢膝下,日子就像泡在糖水里,齁甜齁甜的! 京城谁不羡慕她? 四十年的骄傲,一朝被毁。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在儿孙满堂的晚年,最爱的人会给她当头一棒,打得她眼冒金星,连呼吸都痛! 心,转眼被碾成齑粉! 七个儿子脸色突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母妃!万万不可!” 她狂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四十年的付出,到头来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多么荒唐啊! 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鸠占鹊巢! 而她的儿子,非但不同意她和离,竟还期望她忍气吞声?! “好!” 七个儿子瞬间松了口气,以为母妃愿意看在他们的面上,网开一面。 “不可和离!那就休夫!!!” 宋谨央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在商场上,她向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 七个儿子顿时大急,连连磕头求饶。 老二崔琦向来能言善道,首当其冲地开口相劝。 “母妃!此事的确是父王错了!您若不喜,将牌位移除便可,切莫气坏身子!” 听了老二崔琦的话,她心下稍安,儿子知道关心她的身子,可见还是孝顺的,没有是非不分偏帮他们的父亲。 她缓了脸色,刚想开口叫起,老四崔珑突然说话了。 他是个直性子,向来藏不住话,见她神色稍缓,以为她不生气了。 “母妃,此事的确是父王做错了,他不该瞒着您,私自将人娶为平妻!但娶也娶了,您就别计较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此举绝不可能动摇您的地位!白姨身世凄苦,是个可怜人,您向来宽厚待人,就让她死后享受崔家后人的香火供奉吧!” 什么?王爷竟然娶了平妻? 宋谨央脸色倏然发白,身子晃了一晃,若非有龙头拐支撑着,早就跌倒于地。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早就知晓此事,是不是?” 愤怒的视线从七个儿子面上一一划过。 其他几人恨恨地瞪了眼老四,默默地垂下了头。 嘴里泛上苦涩,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连儿子们都背叛了她!!! 绝望犹如疯长的藤蔓,彻底刺穿了她的心。 她终于想起来,白淑宜是前太医院院首白立洪的长孙女。 白家当年卷入“五王之祸”,全族成年男子被判斩刑,未成年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被贬入教坊司。 那时的汝南王府,还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破落侯府,世子崔承与白淑宜定有婚约,侯老夫人怕被白家牵连,坚决毁婚。 崔承拼命哀求也没能让祖母心软,眼睁睁地看着白淑宜入了教坊司。 原本以为,此事不过年少时的一段插曲。 没想到,他竟一直将她放在心上,死都不忘给她一个身份,哪怕明知会令自己不快,也毫无顾忌! 宋谨央逼着自己冷静,果断吩咐刘嬷嬷:“阿留,将牌位扔出去。” 这个白淑宜非但是妓子,还是罪臣之女,为了儿孙的前程,断然不能容她。 “母亲,手下留情啊!” 七个儿子异口同声地阻止。 “你们,竟敢阻挠我?” 愤怒使得她血气上涌,唇齿间瞬间染上了铁锈味。 可笑!她亲手养大的儿子,以为她只是咽不下一口气,非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她针对的是白淑宜吗?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令她恼怒的是欺骗! 人与人之间,若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所有的感情将不复存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黑沉沉的眸中只剩下清醒与决绝。 想她宋谨央,大乾皇商宋梁唯一的女儿。父亲在世时,爱逾珍宝,出嫁时,更是将大半个宋家充作她的陪嫁! 四十年来,她放低身段,嫁入崔家,为了一个男人相夫教子、洗手羹汤,全心做他身后的女人,默默为他铺路,出钱出力,已经够了! 既然真心换不来真心,那她就收回所有的好! 谎话连篇的男人,她不要了!!! 谁爱要谁拿走! 她不伺候了!!! “为了一个妓子,你们想与我反目?”宋谨央缓步走到儿子们跟前,目光深邃而复杂,“若我坚持,你们待如何?” 七个儿子脸色倏然变白,沉默不语。 “世子,你怎么说?” 被点到名的世子爷崔瑜,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嗫嚅着回答。 “母妃!此事不若等父王回府再议?您总得给父王解释的机会吧!” 汝南王崔承,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去相国寺上香,为崔家老祖宗祈福,每次为期七天,年年如此,已坚持了很多年。 她不禁怀疑,这么多年,他到底在为谁祈福? 世子爷嘴上敷衍着,心里打定主意,出了祠堂立刻派人去相国寺,通知父王回府,如今这局面只怕唯有他才劝得住母妃了。 宋谨央的心猛地一抽,就像有只大手,狠狠地捏住她的心房,痛得她浑身打颤。 她无比失望地看着他,这个长子曾被她寄予厚望。 可她万万料不到,明明错处那么明显,向来守礼清正的长子,竟还是不肯站在她这边,替她说上一句话。 她惨然一笑! “好!很好!好极了!你们个个都是大善人,心怀天下,只有我是恶人!你们处处替一个妓子考虑,何曾为我这个母亲考虑过半分?既然如此,从此我们母子恩断义绝!” 冷酷无情的话从嘴里吐出,七个儿子如遭五雷轰顶,大惊失色。 “母妃,您消消气,父王也是怕您误解,这才瞒着您的。您还不知道父王吗?他的心里只有您!” “母妃,您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可争的?偌大的王府还不是您的?父亲还是您的夫君,儿子还是您的儿子,一切都不会改变!” “母妃,白姨也是可怜人!白家当年平白受了冤屈,家破人亡,只有父亲能够依靠,否则便死无葬身之地!母妃,您向来宽厚,便同情一二吧。” 宋谨央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质问:“你们嘴里的白家,是先帝爷亲自下令处置的。你们说白家受了冤枉,是在指责先帝处事不公吗?” 所有人浑身一震,慌忙跪地磕头,连声说不敢。 世子爷崔瑜这时才真正着急起来,不得不低头妥协。 “母妃!说什么断亲的话?今儿是大年初一,阖家团圆的日子,孩子们正等着您吃团圆饭呢!此事便依您,儿子立刻将牌位扔出去。” 话音未落,宋谨央已抄起龙头拐狠狠地敲打在牌位上,一下、两下、三下,牌位眨眼间碎成了渣。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七个儿子脸色惨白,小七笼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成了拳。 宋谨央感受到一道饱含怨毒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凝在老大崔瑜的身上。 “行了!扔出去吧!” 第2章 王爷坠崖了 相国寺山顶的风很大,吹得衣衫像鼓一样胀了起来。 汝南王崔承站在山顶悬崖边,被大风吹得站不稳脚,险些跌落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抬头深情凝望着遥远的天际,泪流满面。 “淑宜,我说到做到,铁定下来陪你,做一对恩爱的地府夫妻。” 他擦了擦热泪,继续自言自语:“淑宜,小七长成了,文武双全,谁见了不夸赞他年青有为?待今年参加秋闱中了举,就能迎娶皇后的娘家侄女。那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温文典雅,颇具你当年的风范。 至于爵位,我早就谋划好了,只等时机成熟,王爵便能由小七继承了。” 风,太大了,话才出口,就被吹散了。 “翩翩也很好,她虽然入不了汝南王府,不得已长于白家,但舅爷疼爱无比,又被八皇子相中,就要入王府做侧妃了!你就放心吧,咱们的一双儿女,都极有出息,前程似锦! 淑宜!我答应你的事,终于做到了。呜呜呜……我,终于能下来陪你了!” 崔承像个孩子般哭得伤心,直到哭累了,最后抹了把眼泪,面上现出决绝之色,咬咬牙、跺跺脚,就要往悬崖下跳。 “真吵!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 边上突然窜出一个声音,吓得崔承面无人色,忙不迭地缩回脚,向后倒去。 他寻着声音看去,一个樵夫模样的人,头上戴着斗笠,坐在树下歇脚。 顿时暗道不妙,自己说的话该不会都被他听去了吧。 “喂,你想跳崖?”樵夫一边问,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见他衣着华贵、身上不乏贵重之物,便明白这又是一个有钱有闲,却活得不耐烦的蠢货。 “我见你面善,不如你临死前再做件好事,将身上的贵重之物送予我,也能解我燃眉之急!” 崔承尽管不太乐意,但被对方“面善”二字打动,犹豫了半晌,终于将身侧的玉佩、发上的玉簪、腰带上的玉扣都解了下来,扔给了他。 樵夫不依不饶,继续盯着他的外袍,那可是上好的蜀锦,若拿去成衣铺子,能淘换不少银钱。 “你,别太过分。” 崔承还想保留最后的体面,但樵夫却目露凶光地站了起来,吓得他连连摆手,当即解下外袍,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经此一事,崔承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气,统统消失不见。 崖底吹出呼呼的冷风,如刀般割着他的皮肤,冷得他直哆嗦。 低头看去,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传来,吓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深不见底、黑洞洞的崖底,像个吃人的怪兽,大张着嘴,等着吞噬一切。 顿时吓得他面无人色,连退三步。 樵夫见他这般模样,暗道一声“麻烦”,看在他给了自己好些宝贝的份上,决定好心地帮他一把。 于是用力踩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只几脚,大石便松动了起来,崔承顿时吓得大叫:“你,别动!” 话音刚落,石头轰的一声坠落,连带着崔承一起掉了下去。 樵夫遥望着大石掉落泛起的烟尘,喃喃自语。 “汝南王妃啊!你和先帝倔了一辈子,以为汝南王是你的救赎!若你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他替换了,可会后悔那荒废的四十年?” …… 世子妃秦氏最后一次查看了食材、用具,确定一切按部就班,只等母妃他们给祖宗上了香,从祠堂出来,就可以开席了。 “嬷嬷,人都到齐了吗?别等母亲和爷们敬了香,回头还得再等她们。” “只差三房娉婷县主和六房冯氏了。” 秦氏无语,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三房好歹是县主,母亲是得宠的淳阳郡主,人霸道些她还能理解。 可冯氏凭什么? 就因为她的义父是皇上跟前的冯掌印,眼睛便长到天上去了,平日里大宴小会,总是到得最晚,对她这个大嫂也极不尊重。 想到冯氏,她就没了好气,正想派人去催一催,祠堂那里传出了激烈的争执声。 秦氏一惊,果断派人前去查探,自己则急急赶到正厅,恰巧在门口遇到姗姗来迟的三房和六房。 听说祠堂出事了,冯氏非但不紧张,嘴角反而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查探消息的下人还没回来,宋谨央已经拄着拐杖,脸罩寒霜地跨进了花厅。在她身后,是同样面色不善的七位爷。 秦氏见状,心头一紧,真的出事了,看婆婆的脸色和夫君他们几个的神色,不像是小事。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上前,和其他媳妇一起,领着子孙子孙女起身相迎,整个花厅乌压压地站满了人。 宋谨央坐下后,立刻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落座,视线落在儿孙们的面庞上,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就被宋谨央的话惊掉了下巴。 “我已决定同王爷和离,过了年便请族长过府,商谈细节。” 秦氏倏然一惊,整个人如坠冰窟。 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向宽容大气的婆婆,竟然在花甲之年闹起了和离? 话音刚落,七个儿子面色倏然难看起来,火暴脾气的老四崔珑哪里忍得住,阴着脸想跳出来反对,却被世子一把拦住,他转头吩咐秦氏:“夫人,让孩子们先退下。” 不一会儿,花厅空了大半,只留下儿子媳妇十来个人。 气氛凝重而又沉闷,花厅里安静得出奇,落针可闻。 世子崔瑜偷偷给老二崔琦使了个眼色,后者语重心长地打起了感情牌。 “母妃,父王娶白姨,只是权宜之计!当初白姨病重,父王念她一生坎坷,为报其年少情谊,不忍她死后成为孤魂野鬼,不得不娶了她,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让她死后能享受后人的供奉,仅此而已!” 万事开头难,眼见老二起了头,剩下的儿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 面对喋喋不休的儿子们,宋谨央一语不发,沉着脸坐在上首。 几个媳妇刚开始一头雾水,慢慢地听出味来,几乎吓得面无人色。 公爹竟然瞒着婆母,十多年前便娶了个死人作平妻?还将她的牌位偷偷藏在祠堂里? 这么炸裂的消息,惊得她们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宋谨央的视线从几个媳妇面上滑过,只见秦氏一脸震惊,看来她也是被欺瞒的一个。老二媳妇李氏出身将军府,性格大大咧咧,也同秦氏一样一脸懵。 老三媳妇娉婷县主则是一脸淡定,看来早就知道了此事。老六媳妇冯氏的脸上不仅带着浅笑,还透着两分幸灾乐祸,显然非但知晓此事,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她呢! 老四媳妇童氏,像个鹌鹑般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一抬。唯独老五媳妇云氏,眼里写满担忧,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若非事发,她竟不知向来孝顺听话的儿子媳妇,竟各怀心思,没几个真正为她打算。 她惨然一笑,这四十年,当真活成了笑话,可这能怪得了谁? 怪只怪自己过于轻信他人,过于蠢笨,被人骗了还忙着点银钱。 边上的刘嬷嬷再也忍不住了,她痛心疾首地上前一步,为宋谨央抱不平,声泪俱下地控诉。 “爷,你们可是王妃的亲儿子啊!王妃在你们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吗? 世子爷,您六岁那年寒冬,突发高烧,太医被暴风雪堵在路上,是王妃整夜用烧酒擦拭您的身体,才救了您一条命! 二爷,您读书有长才,当年王妃为了求隐士济远先生收您为徒,在先生门前求了三日三夜,淋了三个时辰的雨,才求得先生首肯。 七爷,您刚出生时,像猫儿般小小的一个,连吞咽都困难。全靠王妃日夜抱着您,一滴一滴将ru汁从您嘴里滴进去,这才让您长成如今的帅气模样。 你们每一个,都在王妃呵护下长大,都是王妃的命啊!如今为了一个妓子,伤王妃的心,你们就这么忍心吗?” 七个儿子面露愧色,无言以对。 儿子们的表现令宋谨央太失望了。 这么些年,她为他们做得够多了,从未对不起任何一个。 她的目光移到小七的面上。 崔珏如泥塑木雕般坐着,一动不动,在吵闹的花厅里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 他是自己的老来子,出生时那么孱弱,太医诊一次脉摇一次头,次次要她有心理准备。 她不信命,日夜精心养护,终于熬过了难关。 他是自己捧在掌心养大的。 可今日,在哥哥们无视她的需要,一味维护白淑宜和王爷时竟然一言不发,没有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绝望,令她看清现实,她下定了决心:余下的时光,她要为自己而活。 “王妃,不好了,出大事了,王爷坠崖了!” 满头大汗的管家慌乱地跑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立刻急切地禀报。 宋谨央的心猛地一沉,腾地站起身,王爷坠崖了? 她紧紧地蹙起眉头,牌位和坠崖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怎么那么凑巧?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事情只怕不简单,牌位之事兴许只是冰山一角。 不再迟疑,她立刻带着所有人赶往前院。 第3章 就要看看自己被他们骗得有多惨 王府前院。 汝南王崔承浑身是血地躺地木板上,身上只留破败不堪的中衣,被崖边的树枝割成无数碎布条,露出满是划痕的大片肤色,血红一片,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宋谨央和儿孙们匆匆赶到,见到如此破败的王爷,一时间哭声震天。 送王爷回来的掌事和尚不无尴尬地解释。 “王妃,王爷坠崖是意外。悬崖边的石头年久风化,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好在半山腰有一块突出的大石,救下了王爷。王爷性命无碍,只不过脊骨受损,日后只怕不良于行。” 一听到老王爷恐怕会瘫痪,宋谨央转头打量七个儿子,见他们个个面露复杂,心下哂笑。 她面上强忍悲伤,满目含泪,哽咽地对掌事和尚说道:“阿弥陀佛,王爷坠崖是意外,说明天意如此。烦请转告方丈,此事既是菩萨的安排,说明王爷合该有此一劫,汝南王府自认倒霉,绝不会秋后算账。” 掌事和尚闻言松了口气,承诺会为老王爷点上一盏长明灯,日夜为其诵经祈福,这才合掌行礼告退。 相国寺作为大乾的国寺,历来与皇家贵族打交道,自然不怕有人胡搅蛮缠。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汝南王妃能如此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母妃,您怎么能轻易放过相国寺?父亲在他们那里出的事,自然该追责到底。” “是啊,母妃,您好歹得向皇上进言,追究他们一个失察之罪。” “母妃,当务之急,赶紧请太医啊,父亲的伤可耽搁不起。” 儿子们七嘴八舌,将所有的事一股脑儿地推给宋谨央。 宋谨央暗中向刘嬷嬷使了个眼色,接着满面悲痛地上前,俯下身子,强忍恶心,拉住崔承的手,悲痛欲绝地哭泣起来。 “王爷,您千万得挺住啊,万不能抛下我们孤儿寡母……”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受不住打击,瞬间晕倒。 刘嬷嬷目眦欲裂地扶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快,王妃伤心过度晕倒了,赶快请太医!!!” 一时间,伤的伤,晕的晕,整个汝南王府乱成一锅粥。 崔承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梦里的他隐身迷雾,四处找不到出路,焦急万分时,耳边传来幽幽的叹息声,一道惨白的身影逐渐显现,吓得他魂飞魄散、动弹不得。 “崔郎,我好冷,你怎么还不来呀!崔郎,快来,来呀!!!” 崔承浑身僵硬,害怕使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脸色惨白、磕磕绊绊地承诺:“淑宜,你别急,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话音刚落,冰冷阴森的感觉消失,迷雾散开,四周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正是相国寺山顶悬崖。 “啊……好痛!” 失重的感觉袭来,紧接着便是骨头震碎的剧痛,崔承瞬间被痛醒,大口喘息着四下张望。 发现自己置身厢房,上半身传来一波一波的剧痛,整个人像被车轮碾碎。 呼吸又急又重,胸口上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两条手臂绑着厚厚的木板,疼得冷汗淋漓,身子根本无法移动一点。 最令他害怕的是:腰部以下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惊惧让他下意识地扯开喉咙喊人。 可下一秒,一块碎木屑掉到他脸上,他不经意抬眼看去,大吃一惊。 床头上方,挂着一块残破不堪的紫檀木牌位, 几块大些的残片,摇摇欲坠地黏合在一起,依稀有着“吾妻白淑宜”几个字样,但字上的镶金早就消失不见。 牌位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掉下来砸在他脑袋上。 愤怒、恐惧瞬间上头,急切地祈祷着,它千万别掉下来,让自己再度受伤。 他就早后悔了。 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明明有钱有权,儿孙满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真不知哪条筋抽了,竟真的跑去跳崖,弄成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 若让他重来一次,打死他都不干这等傻事。 可不管他闹出多大的动静,始终没有一个人出现。 他后知自觉地发现事情不对劲。 “都安排好了?” 宋谨央喝着热气腾腾的牛乳茶,神色笃定地问刘嬷嬷。 此刻的她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哪里还有半点悲痛欲绝的样子? 刘嬷嬷暗自庆幸,还好王妃聪慧,晕得恰到好处,王爷这个不忠不义之徒,哪里配王妃掏心窝子待他? “都安排好了,保管王爷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块牌位。” 刘嬷嬷面上平静,心中恨意如波涛般汹涌,深为王妃感到不值。 如王妃猜测的那般,世子爷果然没有扔掉牌位,而是用红布包裹住残片,藏在祠堂供桌底下。 她偷偷拿出来,把残片草草黏合在一起,趁人不备,挂到王爷的床头,保管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最好噩梦连连,连睡觉都不安生。 “阿留,派人详加调查,崔承和白淑宜之间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刘嬷嬷却有些迟疑。 “王妃,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那白淑宜都死了十多年了,骸骨都该化成灰了。几位爷没说错,她威胁不了您的地位,何必多此一举呢?” 多此一举吗?绝不是! 她就是要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被他们骗得有多惨,好让自己的心死得更彻底。 前院小径。 送走太医后,世子爷他们纷纷离开了。 小七崔珏面色阴沉地走在最后。 父王竟如此糊涂,心中只有情情爱爱,就算要死,也得等到他羽翼丰满后再死吧!!! 他眼底写满阴霾,满腹心思,直到世子走到他跟前,才惊醒过来。 “啪!”崔瑜疾步走到他跟前,国字脸上结满寒霜,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打得崔珏偏过头去,唇角瞬间渗出血丝。 “白眼狼,收起你的恶毒心思。我既然能容你活到现在,必然有制住你的手段。你偷偷摆出牌位,以为让母妃发现你那下贱娘的存在,就能为她正名?妓子永远是妓子,永远见不得光。你的身体里也流着同样下贱的血,识相的,夹紧尾巴做人,若还想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我绝容不得你。” 崔瑜的话丝毫不留情面,根本不给崔珏解释的机会,便认定牌位一事是他的手笔。 崔珏愤怒至极,笼在袖底的双手死死地握成拳。 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时候,他不得不强压怒火,眼里恰如其分地流露出恐惧的光芒,假装怯懦地低下了头。 崔瑜见他一副上不得台盘的懦弱模样,鄙夷地冷哼一声,擦着他的身子,大步离开了。 “呸!”崔珏在世子走远后,吐出一口血沫,诡异地笑了起来,神情阴森可怖。 大哥,好好享受你的世子生涯吧!没有王妃的支持,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坐上王爷的位置! 第4章 小七不是她的儿子 演戏自然得演全套。 送走太医后,宋谨央立刻命人关了院门,美其名曰“伤心欲绝,亟须休养”,拒绝一切人的探视。 正院里飘散着浓郁的药味,一碗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被端到宋谨央跟前,从热放到冷,最后浇灌了窗前的绿萝。 装病期间,她想了很多,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发现以往不曾注意的细节。 她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未曾放权,别看明面上都是世子妃管家,她这个王妃成了甩手掌柜,但实际王府重要岗位上仍是她的心腹。 所以,世子扇小七耳光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王妃,世子爷为人素来稳重,若无把握,一般不会发难。难道说,牌位的事同七爷有关?” 刘嬷嬷实在想不明白。 七爷若是为王妃打抱不平,完全可以将事情直接告诉王妃,或者自行悄悄处置了牌位就行。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大过年的搞得阖府不宁? 宋谨央沉默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了。 “派人盯着小七,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小七的表现的确奇怪。 她这几年越发看不懂这个孩子了。 说话间,院门又被敲响,刘嬷嬷疾步迎了出去,拦人这件事,嫩生生的小丫头们哪能和她比? 崔承受伤已有不少时日,管家来了无数次,说王爷要见她,宋谨央借口身子不适,一概拒之门外。 今日,管家再次敲响了院门。 刘嬷嬷以为他又是来传话的,没好气地说:“王妃自己身子骨不好,哪里有力气伺候王爷?” 管家抹着汗解释:“嬷嬷误会了,有人送东西来,指名要交给王妃过目。” 刘嬷嬷这才命人打开小门,想把东西接进来。 不料管家为难地说:“嬷嬷,来人说必须亲自将东西交到王妃手中。” 刘嬷嬷冷冰冰地扔下两个字“等着”,便“砰”的一声关上了小门,声音响得令管家的心一颤。 唉!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院门再度打开,出来一个小丫头,引着来人进了院子。 访客是名童子,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粗布道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王妃,小子乃济远先生门下,受先生所托,送来一物。” 说完,从背上取下竹篓,呈上给她。 宋谨央诧异地让人打开竹篓,里面赫然是王爷的外袍,以及随身的贵重物品。 看清那些物件后,她的眸光猛然缩紧。 下意识用手指拈起一块玉佩,放在指间摩挲着……王爷回来时,随身物品一样不见,外袍也不知所踪。 她便知道其中必然有缘故,却不料对方这么快便寻上门来了。 “济远先生可还交代什么话?” 小童作了个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王妃,小子来此前,先生再三告诫,若王妃问起先生还说过什么话,方可拿出此信。若王妃不问,万不能将信给您,回去前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直接焚烧了事。” 眼见王妃接了信,该交代的事情都已交代清楚,小童告辞离去。 听到济远先生这么不靠谱的交代,宋谨央不由得哭笑不得。 可当她接过厚厚的信件时,眉头不由自主深深地蹙起,既好奇又忐忑:信里究竟写着怎样的秘密,令济远先生如此慎重行事? 不知为何,沉甸甸的信件,让她有些近乡情怯。厚重的信里,可能承载着她不能承受的痛。 但是,清醒地活,好过糊涂地死。 她已经被人蒙骗了一生,该清醒过来,是时候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不再迟疑,她果断打开信件,读了起来。 济远先生信里写道,出事前,他也在相国寺山顶,发现崔承有寻死之心后,有心让他吃些苦头。 毕竟一个寻死之人,若不吃到苦头,只怕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走上老路,反而更加麻烦。 寻死之人,能救下一次,还能救得了百次? 他熟知相国寺地形,知道悬崖下方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巨石,就算坠了崖,也定能保性命无虞。 只是,恐怕连他都没想到,崔承竟伤得那样重,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王妃,信上写了什么?” 刘嬷嬷察觉到王妃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宋谨央脸上写满恨意,咬牙切齿地说:“济远先生说,是王爷主动寻死!” “什么?”刘嬷嬷瞪大眼珠,惊恐地叫出了声。 宋谨央原本就不相信什么失足坠崖,好好的,他崔承跑到悬崖边干么?这里面若无内情,打死她都不信。 果然,是他自个儿一心求死啊! 她凄惨地笑了起来,双眼酸涩肿胀,一波一波的痛苦在体内叫嚣肆虐。 这个家当真不值得他留恋?那么多儿孙,他说抛下就能抛下? 为了白月光,他真的是煞费苦心啊,甚至连命都不要了,真的就这么情难自禁吗? 她眼泪蜂拥而出,四十年的委屈,犹如潮水般在体内奔腾咆哮,明明已下了决绝之心,可心为什么还是那么痛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继续往下读。 突然,她猛地直起身子,握着信纸的手倏然收紧。 下一秒,身子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到最后整个人抖如筛糠,浑身上下宛若泡在冰水里,寒冰彻骨,牙齿抖得咯咯响,身子逐渐僵硬得如同一截枯枝。 刘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刻要派人去请太医,却被她断然拒绝。 局势未明,信里的秘密绝不能提前走漏风声。 刘嬷嬷只得病急乱投医,赶紧召来几个小丫头,烧热水的烧热水,按摩的按摩,众人七手八脚帮着活血通筋,最后用热帕子敷体。 一番操作,歪打正着,宋谨央慢慢恢复了知觉,身子软和了下来,当即失声痛哭,这一哭便哭得昏天黑地、撕心裂肺。 她怎么也想不到,济远先生会告诉自己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小七崔珏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为了白月光的孩子,崔承不惜向亲生儿子下手,其行为简直是人神共愤。 明明屋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可她却觉得寒凉刺骨,冻彻心肺。 崔承! 你我夫妻一场,我待你掏心挖肺,至诚至纯,你却花言巧语,骗我至此! 不仅害我们母子分离,难享天伦,还害我儿失却高贵的身份,堂堂王府少爷,不知沦落何地,吃了多少苦楚。 我若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还能算是个人吗? 宋谨央彻底愤怒,握着信纸的手,死死地攥紧,心里再无半分仁慈! 谁敢拦她寻找亲子,谁就是她的敌人,她必铲除而后快!!! 第5章 真正的小七在哪里 随着牌位一事浮出水面,真相一个比一个残酷。 其实一切早有迹有寻,是她过于轻信,导致痛失真正的小七。 生小七的时候,她已三十九岁,因为高龄产子,故而体力不济。 生产后,足足昏睡了两日两夜才醒来。 刚一睁眼,就看到崔承喜笑颜开地抱着小七,得意地向她炫耀。 当初以为小七是崔承的老来子,故而他格外宠爱。 如今想来,因为那个孱弱得如同小猫的孩子,是他白月光的孩子,是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他才会如此珍视。 见到小七的第一面,她不是没有怀疑,那般孱弱的猫儿,真的是她的儿子? 怀小七的时候,太医每次诊脉都说孩子很康健,生下来怎么会只剩半条命? 她不过问了一句“太医会不会搞错了”,便召来崔承的暴跳如雷。 说她不慈和,不像真正的母亲,对病儿没有爱心。 她立刻愧疚地打消疑心,全心全意地照顾小七。 可恨自己识人不清,竟替旁人养了十多年儿子,却连真正的小七流落何方都不知道。 她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脸色惨白地扑倒在贵妃榻上。 刘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跪下哭着求她请太医,她坚定地摇头拒绝。 眼前不断浮现出,真正的小七在外遭受折磨的各种场景。 她痛苦地闭上双目,心像被劈成两半,一半浸在冰水里泡,一半搁在架子上烤,极热极寒,痛不欲生。 若非要留着崔承慢慢偿还这些年的痛,获得小七的下落,她恨不得即刻提刀斩杀了他。 可这么多年的人生阅历告诉她,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 万不能让崔承和崔珏这对狗父子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绝不能打草惊蛇,给真正的小七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与危机。 她深吸几口气,慢慢平复心中的愤怒,默默地将手中的信往炭炉里一扔,一缕缕青烟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信便成了灰烬。 由衷地感谢济远先生,自己又欠了他一份人情,要不是他坦诚相告,自己只怕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若真是那样,自己的小七岂非永远流落在外,母子永远无法团聚?! “阿留,调查可有结果了?” 听到王妃的问话,刘嬷嬷抹干了泪,气愤不已地将调查到的事实告诉了她。 这么多年,崔承同白淑宜从未断过联系。 两家退亲,白淑宜入教坊司三年后,崔承找到她,两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叙了旧,从此白淑宜就成了崔承的外室,花用的却是她的嫁妆银子。 不仅如此,崔承还时常避开她,带几个孩子去两人的爱巢。 这正是出事后,几个儿子个个维护白淑宜,纷纷为她辩解的原因。 原来,当初崔承说带孩子学骑射全是假的,实则带着孩子们去见白月光了。 刘嬷嬷原本担心宋谨央想不开,见她尚算冷静自恃,这才放下心来。 “王妃,”刘嬷嬷语速极慢,似乎为了怕伤着她,刻意压低怒火却依然愤愤不平,“王爷不仅娶了平妻,还将她的名字记入了族谱。” 宋谨央勃然大怒! 她每年捐到族里的银两,能建百来座宗祠了,他们崔氏族人倒好,明着讨好她,暗中干着欺瞒的勾当,竟敢背着她,悄无声息地将妓子记入族谱? “一群白眼狼。”刘嬷嬷忍不住咒骂,王妃对族里多好啊,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 宋谨央冷笑,崔氏既然不做人,她也不用客气了。 “阿留,明儿入宫一趟。” 刘嬷嬷闻言眸色顿时大亮,一脸欣喜地问道:“王妃,您终于想通了?” “嗯!” 刘嬷嬷喜得立刻跪下,一边流泪,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禀告上苍。 宋谨央也露出了久违的浅笑。 有些早该做的事,却被她刻意抛之脑后,希望还不太迟。 深夜。 雪下得极大。 王府角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在暗夜的风雪中摇摆不定,烛光忽明忽暗。 瑟瑟的雪声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道笼在黑袍中的身影,沿着墙根,避人耳目地来到角门。 门廊下的火炉旁,坐着个婆子,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一顿一顿,连有人走近也浑然不觉。 身影绕过她推门而出,登上了等在门外的一辆马车。 一盏茶后,黑影跳下马车,在推开角门的一刹那,身后的马车启动了,轱辘轱辘驰远了,消失在风雪中。 正院里,宋谨央本已睡下,刘嬷嬷再次推门而入。 “王妃,守角门的婆子来报,七爷刚刚出了门。” “多久?” “不久,才一盏茶的功夫。” “继续盯着他,顺便查一查,今晚他去见了谁。” “是!” 隔日,宋谨央却没能入宫。 原因很简单,崔承病况突然恶化,整个人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嘴里反复念着她的名字“阿谨”。 她不得不“强撑”身子,白着一张脸,由一众丫头婆子搀扶着去了前院。 前院里,早就乱了套。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把了脉后,个个摇头叹气,叮嘱早做准备。 崔瑜几个大急,将京城数上数的大夫都请来了,每一个都摇头抱歉说治不了,还说除非王爷能退烧,否则大罗神仙也难救。 “阿谨!阿谨!”崔承烧得糊涂了,嘴里不断念着宋谨央的名字。 “大哥,无论如何要把母妃请来,父王这么念着她,若由她亲自照顾,父王定能安然度过危机。” 老二崔琦心急如焚,如今正值他升迁的紧要关头,若此时父王大行,那他就只能丁优,三年后还能不能回到如今的位置都难说,升迁更是想也不要想了。 他怎么能甘心? 他不是大哥,有爵位继承,他凡事只能靠自己。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母妃守在父王身边,直至其康复。 崔瑜沉着脸没有说话。 蓦地,外面传来惊喜的声音:“王妃来了!王妃来了!” 屋里几个一听到这话,立刻长舒一口气,纷纷起身相迎。 “母妃!” 宋谨央一进屋,便看到七个好大儿列队迎她。 崔瑜、崔琦更是贴心地取代小丫头,一左一右扶着她往里走去。 她冷笑一声,这时候知道急了? 晚了! 她伤透了心,如今只一心想寻到小七,至于其他的儿子如何,她已经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不过,丑话还是得说,是时候让他们认清崔承的真面目了。 第6章 冯掌事来宣旨 宋谨央走到架子床边,看着床上脸色通红,胸口微微起伏,出的气比进的气多的王爷,低头假意抹了把泪,心里却恨不得他早点去死。 “王爷,你就这么舍不得白淑宜,为了她不惜跑去相国寺自尽?” 话音刚落,几个儿子倏然变色。 父王坠崖竟然是他一心求死? 可转念一想,凭父王和白姨的感情,还真有可能。 老二崔琦瞥了眼宋谨央,发现她的注意力都在崔承身上,立刻返身将屋门紧紧关上,不管父王是否真的主动跳崖,此事都得死死瞒住外界,否则丑闻一旦泄露,他和老三的升迁只怕就要黄了。 宋谨央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几个儿子的反应,眼角扫到一脸紧张的崔琦,和耳边传来的关门声,心更冷了。 她还是太天真了,只怕儿子们根本不在乎王爷坠崖的真相,也不在乎她这个母亲四十年来受的委屈。 他们只在乎脸面、权势、利益。 “王爷,咱们四十年的夫妻,从及笄到华发,我自认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你为了一个白淑宜,竟敢无视先帝的处置,将她抬为平妻,甚至记入族谱?!你就不怕皇上震怒?” 宋谨央每说一句话,几个儿子的脸色便阴沉一分,直到最后变得铁青。 中宗是元后之子。 元后早薨,他在继后手里度日如年。 继后是皇贵妃扶正,皇贵妃相当于副后。 故而他极为厌恶妾室,尤其无法容忍平妻。 多年前有一官员,因平妻之事闹到了宫里,直接被捋了官职,发配边疆。 几个儿子气怒地看向老四崔珑,都怪他口无遮拦,将平妻一事说了出来。 若母妃不依不饶,在皇上跟前上眼药,皇上定然勃然大怒,降罪王府。 老四崔珑受不了兄弟们愤怒的眼神,脸涨得通红,跳起来想辩解,却被老三崔琥死死按住嘴,一把拖了出去。 直到了门外,崔琥才松开手。 崔珑原本火冒三丈,一回头见三哥铁青的脸色,又吓得把话都憋了回去。 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哥哥崔琥吸收了大部分营养,出生时虎头虎脑,康健强壮。崔珑却先天不足,出生时又小又瘦,险些没立住。 所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三哥。 崔琥警告他:“母妃正在气头上,你若再说些什么话激怒她,岂非火上浇油?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有些事,还得母妃出力,否则升迁的事只怕不易。” 崔珑立刻着急起来,三哥平日里没少照顾他,自然巴不得他能够升迁。 “三哥,三嫂娘家不愿意帮忙?” “不是不愿意,禁卫营是皇上亲卫,升迁的决定权全在皇上手里,我岳父连名单都看不到。” 父王出事后,他立即去了趟岳家,想请岳父帮忙。 岳父明面上待他客气,可一旦涉及到关键问题,立刻说话模棱两可。 只说让他回去等消息,倒是大舅哥送他出来时,多说了几句,提醒他若想升迁,只怕绕不开王妃。 他这才想起:母妃是皇上的救命恩人! 当年皇上病重,母妃献上一株天山雪莲,这才救了皇上一命。 这个时候,绝不能惹怒母妃。 所以,他才出面阻止崔珑。 崔珑一拍脑袋,十分自责。 “糟糕!三哥,母妃救过皇上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就给忘了?” 忘记此事的,何止是他?! 屋里,宋谨央继续说道:“王爷,四十年啊!你整整欺骗了我四十年。既然如此,咱们好聚好散,和离吧!” 见宋谨央竟当着父王的面,再一次提出和离。 儿子们大急,纷纷上前解释,说他们不是为了维护白姨,不过是想家和万事兴,大家彼此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 宋谨央心中冷笑,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们想的可不是彼此退一步,而是想她不断让步,让到让无可让,还得再让。 突然,床上的崔承动了,许是宋谨央的话刺激到他,他竟然睁开双目,浑浊的眼睛看着宋谨央,流出忏悔的眼泪。 “阿谨,对不起,是我错了!不,不,不和……离。” 崔承声音沙哑,含糊不清。 宋谨央强忍恶心。 若非为了小七的下落,谁管他死活? “王爷,你醒了?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再帮你一次!来人,拿我的玉佩,去请太医正。” 说完就解下玉佩递了下去,崔瑜目露激动,立刻派人进宫请太医正。 太医正专为皇上看诊,权贵之家极难请到,除非像母妃那样,曾经救过皇上的命,于皇家有恩的人。 几个儿子对视一眼,均舒了口气。 母妃爱了父王一辈子,怎么舍得抛下他不管? 更何况,她都一把年纪了,没了父王和他们,就是一个啥也不是的老太太。 士农工商,母妃就是再有钱,也是最末等的,只能凭借父王才有高贵的地位。 母妃聪明的话,顺着台阶下,大家的面上都好看。 崔承眼见宋谨央还愿救他,心中一喜,以为阿谨心里还是有他的,要和离不过嘴上说说而已。 他放下心来,深情款款地说:“阿谨,等我好起来,我带你去北疆看雪。” 宋谨央的父亲宋梁是北疆人,她从小在北疆长大,不管过去多少年,始终惦记着北疆的皑皑白雪。 崔承的话非但没能宽慰她,反而让她的心跌至冰谷。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却假装不知,只一味要求自己为这个家付出。 如今成了半死不活的瘫子,还想骗她,骗她尽心尽力地把他当神一般伺候? 他的算盘珠子打得真响啊,可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宋谨央了。 为了小七,她不得不虚与委蛇。 待她入宫面圣后,若一切有转机,到那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不是凭她说了算? 更何况,他一个行将就木的瘫子王爷有什么可忌惮的? 她的示弱,是为了蒙蔽儿子们,降低他们的警惕心,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一心只有情爱的老妇人,方便她寻找真正的小七。 她怀疑他们早就知道小七崔珏的身份,单凭老大那天狠狠扇小杂种的模样,就可见一斑。 若事情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么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当真走到头了。 崔承情意绵绵地倾诉衷肠,宋谨央勉为其难应付着。 这番情景落在儿子们的眼中,却是父母感情深厚的表现,这令他们很满意。 突然,管家急匆匆前来禀报,说宫里的小黄门来了。 宋谨央神色淡然,倒是几个儿子脸色变得诡异起来。 有的激动,有的凝重。 老二崔琦面露喜色,似乎正六品翰林院侍读,已如探囊取物,十拿九稳了。 门外,连向来稳重的老三崔琥,眼底也隐隐有着期盼之色。 宋谨央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赶去迎接宫里的人。 见到来人,她微微一愣,没想到竟然是冯掌事亲自驾临,对方正冲她笑。 她微微颔首,刚想跪地恭迎圣旨,却被冯掌事笑吟吟地拦下。 “王妃,皇上有令,您年事已高,不必下跪,站着听旨即可。下跪一事,便由您的儿子们代劳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身后的儿子们不敢耽搁,立刻恭敬地跪地磕头,口中高呼:“皇上万岁!” 紧接着,冯掌事笑盈盈地宣了中宗的口谕,原来是传她明日入宫一趟。 宋谨央心中一动,自己今日本打算入宫的,只是被崔承绊住了。 她早就看出几个儿子的心思,正谋划着怎么脱身,皇上的口谕来得可真是及时啊! “王妃,皇上听说您近期身子欠佳,嘱您好生休养,切不可过于劳累。” 说罢,视线冷冷地扫过几位爷,看得他们后背发凉,头埋得更低。 眼见震慑的目的达到,冯掌事收回目光,恭敬地说起原委。 “王妃,今日波斯进贡上好的雪莲,皇上立刻就想起了您,说是许久未见,明儿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入宫。” 其实,什么雪莲,什么贡品,不过是皇上的借口。 皇上收到王妃要求入宫的消息,立刻激动地热泪盈眶。 等到隔日,皇上左等右等,等不到王妃,一打听才知道王爷病重,王妃被绊住了,气得皇上立刻摔了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 不仅如此,皇上二话不说命他亲自出宫宣旨,务必让王妃尽快入宫,顺便敲打一下那几个贪得无厌的儿子。 “有劳公公了,烦请转告皇上,我明儿个一准早早入宫。” 送走了小黄门,宋谨央立刻转身回院子,扔下几个儿子呆立当场。 第7章 顾氏挨打 白翩翩踏着月色,带着一身风霜回到白家。 一下马车,便看到父亲白仲康背着手站在廊下。 见到她便蹙眉问道:“又去王府了?” 白翩翩轻轻“嗯”了一声,白仲康无奈地叹了口气。 “翩翩,你就快入八皇子府了,府里那些女人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这个时候,你更须谨言慎行,万不可行差踏错。” 白翩翩眸光闪烁,行了一礼后,便扯着白仲康的衣袖撒娇。 “父亲,女儿知道!只不过,母亲牌位一事殊为重要,若不亲自问上一问,只怕无法安心!” 白仲康听她这么说,面上缓和了下来。 白翩翩的母亲是他的妹妹,自己实则是翩翩的舅舅。 当年,汝南王求着他收养翩翩,他思虑一番后,答应下来。 好在翩翩很争气,长成了他期待的模样,即将嫁入八皇子府。 几个皇子中,他最看好八皇子。 那人眼光、胸襟、格局、手段都在线,日后若能问鼎,定能还他们白家清白。 他们白家,本是清清白白的医者,被人诬陷卷入“五王之祸”,先帝仅凭一些表面证据,便定了他们白家的生死。 他那时年幼,被流放边疆,吃尽苦头。 那年深冬,他浑身鞭伤地倒在四面漏风的柴房里,以为再也熬不下去了。 没想到姐姐派来的人找到他,非但治好了他的伤,还设法用一具尸体顶了他的身份。 这才捡回一条命,活着回到了京城。 只是腿上伤势太重,最后落下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 这些年,他始终没有放下刻骨的仇恨,一心想着有朝一日,为家族洗脱冤屈,杀尽害他们的人。 如今翩翩即将嫁入皇子府,白家离起势不远了。 他的胸膛里燃起熊熊火焰,既是希望之火,又是复仇之火,而抢了他姐姐位置的汝南王妃,首当其冲成了他第一个目标。 他要为姐姐正名,让姐姐成为当仁不让的汝南王妃。 想到这里,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白翩翩:“你弟弟说什么了?” 白翩翩鄙夷地一笑:“弟弟说王妃大受打击,当场击毁了母亲的牌位。而她的亲生儿子,竟还帮母亲说话,气得王妃直接病倒了。” 白仲康倏然变色,“什么?你母亲的牌位被毁了?” “父亲莫急,王府的牌位是汝南王制的,并非母亲真正的牌位。” 白仲康松了口气,谨慎地提醒她:“翩翩,王妃绝非普通人,你们万不能大意,免得功亏一篑。” 白翩翩乖巧地点头,低垂眉眼,掩起眼底的不屑。 父亲忒高看这个女人了! 一个傻瓜罢了,被汝南王诓骗了整整四十年,还傻傻地替他养了这么多年外室,连儿子都向着外室,简直可笑至极。 这样一个眼里只有情爱,软弱痴傻、没有主见的女人,怎么可能掀起波澜? 白仲康没有看到她眼底的轻视,满意地说道:“你能有此造化,我也算对得起你的母亲了,日后有了好前程,莫忘了她的生养之恩。” 白翩翩抬眼看他,眼里满是舐犊之情。 “养恩大于生恩!父亲,翩翩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和母亲,我都不会忘记。” 白仲康听了这话,哈哈笑了起来,让她赶紧回院好生休息,叮嘱她再不可贸然前往王府,暂时与崔珏断了联系,免得平白惹出事端。 白仲康回到主院,见妻子已入睡,便蹑手蹑脚地脱下外袍,轻轻地躺下,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丝毫没有发现背对着他的枕边人,正死死地咬着牙关,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 王府前院,刚送走冯掌事,老六崔琅也急急忙忙离开了。 崔珑在他身后呸了一声。 “切,六弟又去做舔狗了,也不想想,六弟妹根本不待见他……” 一转头,却瞬间呆住,剩下的话全堵在喉间。 兄弟们走得一个不剩,竟只留他一个,独自站在风雪中自言自语。 心里气啊! 他的确是几人中最平庸无能的一个,可大家都是兄弟,怎么能如此无视他? 他揣着一肚子火气回了院。 一掀开门帘,就看到自家媳妇顾氏,惊白了一张脸,畏畏缩缩地将身子往墙角靠了又靠。 “晦气!” 牌位被曝光,母妃要和离,父王坠崖变残,兄弟们无视,桩桩件件都让他的胸膛里迅速燃起火焰。 顾氏一副欠揍的模样,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上前扯住顾氏的头发,一把拖到地上,下一秒,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她。 可怜的顾氏,痛得连一丝还手之力也没有,更吓得不敢反抗,甚至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只能拼命将身子蜷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铁拳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别看崔珑脾气暴躁,却懂得避人,他从不打顾氏的头脸,哪怕她身上伤痕累累,脸上依旧光洁如常。 她目光呆滞地瞪向虚空,眼珠如死鱼般,空洞无物,了无生机。 一顿疾风暴雨后,崔珑终于长舒一口气,瞬间感觉通体舒坦。 瞥了眼如同一具尸体般的顾氏,他浮上一抹得意的笑,掏出绢帕擦了擦手,又轻飘飘地松开。 绢帕晃晃悠悠的,正巧落在顾氏的脑袋上,可笑极了。 他嗤笑出声,正了正衣襟,又狠狠地踢了顾氏一脚。 “起来,别装死!再不起来,爷立刻休了你。” 话音刚落,地上的顾氏便动了起来,忍着剧痛强行支撑起身子。 崔珑得意地哈哈大笑,这个顾氏就是这么没用,自己只要用休妻吓她,保管一吓一个准。 她嫁给他才一个月,就成了自己的出气桶。 刚开始还想着反抗,等有了孩子,只要一提休字,她便乖乖听话。 他吹着口哨,潇洒地理了理鬓发,满面红光地出了屋。 等他前脚刚跨出院落,丫鬟鸳鸯后脚就直冲进了进来。 见到浑身是伤,拼命想从地上爬起来的顾氏,立刻心疼地直掉眼泪。 赶紧上前扶起她,一把扯掉挂在头上的绢帕,抖着手奋力解开她的衣衫。 层层叠叠的伤痕,新伤覆盖着旧伤,刻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简直不忍直视。 鸳鸯的眼眶瞬间润湿了。 顾不得伤心,她火速拿出药,涂抹到伤口上,痛得顾氏浑身打颤,却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鸳鸯气得发抖,一边上药,一边流泪,深为主子忧心。这几年,四爷下手越发狠毒了。 她实在气不过,想到王妃近日闹和离,鼓起勇气劝顾氏。 “主子,王妃都在闹和离!您过的日子比黄连还苦,为何不把事情告诉王妃,让王妃替您做主……” “住嘴!”明明只剩一口气的顾氏突然脊背一僵,声嘶力竭地呵斥,“往后这样的话,绝不能再说。这,是我的命。” 鸳鸯张了张嘴,无力地垂下头。 主子脾气倔,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则天王老子来劝也没用。 顾氏早就哭干了泪,咬紧牙关死撑。 她也想离开,可她走了,她的一儿一女怎么办? 尤其是书儿,她的父亲重男轻女,向来不把她放在心上,她若一走了之,书儿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这一生已经毁了,只要孩子们好,没什么不能忍的。 屋外,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衣着单薄得站在廊下,小脸冻得通红,身子微微颤抖。 可她却似乎感受不到寒风的凌冽,整个脊背挺得笔直,含泪的眼里全是恨意。 母亲,既然您对书儿不离不弃,那就由书儿护着您! 第8章 冯氏喝小酒摆臭脸 六房的院落很安静。 位置虽然偏了点,但景致极佳。 尤其冬日下了雪后,白皑皑的一片,既有南方园林的精致,兼具北方的大气。 冯氏坐在廊下喝酒。 将园里的雪景尽收眼底。 玲珑坐在她边上,不断往炭炉里加炭,生怕冷着自家主子。 主子生性不拘小节。 这么冷的天,非要坐在屋外廊下喝酒,连件斗篷也不肯披。 “主子,王妃闹和离,该不会是真的吧?” 冯氏瞥了玲珑一眼,自己是个大胆的,养的下人也像自己,这样的话都敢大咧咧地问出来。 但她完全不介意! “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不是她小看王妃! 这么多年,王爷像耍猴一样,耍得王妃团团转,不仅出钱出力,为王府耗尽心力,还一无所觉地帮着养外室。 这么糊涂的王妃,哪里值得她关心? 乐得躲在一边,看看笑话呗! 玲珑大大地舒了口气,还好是假的,要不然王府不就成了京城的大笑话? 可转瞬又不无担忧地说:“唉!不管和离是真是假,只怕风言风语是止不了的了。” 冯氏冷笑,王府表面和谐无忧、繁华似锦,内里早就脏污不堪,就像一棵大树,外表看着郁郁葱葱,实则芯子早就烂了空了,早晚有一日被连根拔起。 这时,院门推开,老六崔琅大步走了进来。 玲珑神色一凛,立刻起身行礼。 冯氏一仰头喝干杯中酒,就像没看到来人般,坐着纹丝不动。 崔琅眉头一蹙:“娘子怎么坐在这里?外头风雪大,赶紧回屋吧。” 说完,便伸出手打算扶她起来。 凑近了,待闻到她身上的酒味,脸色倏然一沉。 “娘子,你怎么还在喝酒,万一有孕,可不得影响孩儿?” 他们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始终没有孩儿。 早年冯氏曾有过身子,却因为意外流掉了,这么多年再未曾有孕。 冯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六爷来此就为了说这?” 他原本想进屋坐下好生说话,眼见冯氏根本无意接待他,不得不站在门外,就着寒霜说明来意。 “娘子,今日岳父来宣旨,皇上要母妃明日进宫。娘子明日不若陪母妃一起入宫?初二那日,岳父在宫中值守,你未能回娘家,明日你们父女二人正好借机宫中一叙。” 冯氏嗤笑,原来是要她探听消息啊!想得美! “不去!” 崔琅僵住!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动冯氏,岂料对方简单粗暴地直接拒绝,弄得他很没有面子,一口气堵在胸间不上不下,憋屈极了。 “娘子,母妃待你不薄,……” “她待你们几个更厚,你们不还是白姨长、白姨短?” 冯氏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假面具。 他的脸色倏然发黑,咒骂的话险些冲口而出,想到她背后的冯掌事,生生咽了下去。 冯氏眼见雪景被挡,顿时兴趣索然,哪里还有半分喝酒的兴致? 她扔下酒杯,腾地站起身,说了句“扫兴”,摇摇晃晃地进了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崔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片刻后,懊恼地甩袖而出。 玲珑隔着窗户,见六爷离开,忐忑不安地劝说。 “主子,您和六爷是夫妻,这样针尖对麦芒,只怕不妥。万一爷生气,抬了侍妾,可怎么办?” 冯氏听了非但不紧张,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若真敢抬侍妾,自己兴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玲珑见自家主子如此冥顽不灵,连连摇头,绝了劝说的心思。 主子爱干么干么呗,她们做下人的,能怎么办呢? 谁叫六爷蠢,不得主子的心?! 主院里,宋谨央冷着脸沉思。 其实,对付白家很简单,一道皇令就能了结一切。 但她不愿! 非得钝刀子割肉,才真正叫人痛不欲生! 小丫头递来热茶,她端起来还没喝上一口,刘嬷嬷就急着上前禀报。 “王妃,昨儿个深夜,七爷和白家的白翩翩见了面。” 果然是白家! 刘嬷嬷恨恨地说:“这个白家名义上是白淑宜的本家。因为是旁枝,当年并未受主家的影响。 只不过这是对外说的。 对内,白家如今的当家人,就是白淑宜的嫡亲弟弟。当年,白淑宜攀上了王爷,王爷想方设法替换了他的身份,让他顶着白家旁枝的名头回了京。” “被顶了身份的那人呢?” 刘嬷嬷摇摇头:“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想来凶多吉少。” “继续查!务必有确实的消息!” “王妃,白翩翩明明就快嫁入八皇子府了!为何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要深夜来访,与七爷私会?她就不怕被别人发现,戳脊梁骨吗?难道,她想嫁的人是七爷?” 刘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冷汗直冒,一想到白淑宜的娘家人登堂入室的场景,便恶心得想吐。 私会? 宋谨央冷笑。 他俩可是嫡亲的姐弟! 不过…… 她的眸光微微亮起。 刘嬷嬷提醒得对,此事鲜少有人知晓,自己何妨稍加利用,定叫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谨央放下茶碗,斜靠在贵妃榻上,眼睛微微眯起,射出的寒芒堪比利箭。 白翩翩,白仲康,崔承,崔珏,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的四十年,小七的十七年,定要叫他们偿还。 她蹙着眉深思。 对付人,就得从那人最在意的东西下手。 白家最在意的是什么? 白翩翩! 一个即将成为皇子侧妃的女儿,对于白家来说殊为贵重。 白家,拼了命送白翩翩入王府,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难道他们还想着翻案不成? 宋谨央冷笑出声。 当年“五王之祸”证据确凿,白立洪的确参与其中。 白家,自作孽不可活! 若他们还想着翻案,那么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点血脉,估计都要被再次折腾没了! “阿留,打听一下八皇子妃,我要她三岁以后的所有资料。还有,只要事关八皇子府后院,哪怕是只母蚊子,都给我查个一清二楚。” “王妃,何必这么麻烦,只要您一句话,白翩翩入不了八王府。” “不,让她入!” 只不过,一个罪臣之后,还敢肖想侧妃之位? 哼!一个低级侍妾的位份,已经抬举她了。 她倒要看看,侍妾出身的白翩翩,有什么本事在八皇子府安身立命! “阿留,你去五房通知云氏,让她明日陪我一同入宫。” 宋谨央想了想,让刘嬷嬷带上三套头面,五套冬衣,十匹各色蜀锦。 “开我私库,取出那套东珠头面,另外两套你挑好的送去。” 刘嬷嬷一惊:“王妃,那套东珠头面殊为贵重,还是先帝在时,波斯国的进贡,专给您的添妆。” 头面上的东珠颗颗都有小拇指大小,散着柔润的莹光,极为稀有难得。 当年,三房的娉婷县主嫁入王府时,王妃便戴着那套头面,一出场便艳惊四座。 之后便被娉婷惦记上了,日日磨着王妃,想要这套头面。 王妃始终拖着没答应。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给了云氏,这不是叫娉婷心生怨念吗? “阿留,去拿吧!云氏,值得!” 以往是她糊涂,认为儿子媳妇得一碗水端平,所以每每准备礼物,都是一式七份。 如今想来,不过是克扣了孝顺的,贴补了不孝的。 从今往后,她才不干这种傻事。 谁真正在乎她、心疼她,她便疼爱谁! 而云氏,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后,流露出同情关怀神色的媳妇。 她愿意给她脸面,抬她身份。 若她真的像表现出来的一样,真心维护她,自己的私产全留给她又有何妨? 刘嬷嬷知道王妃主意已定,不再多说什么,急匆匆下去置办了。 第9章 老大动起坏脑筋 世子崔瑜沉着脸回到院子。 屋里,秦氏低着头,坐在罗汉榻上缝衣衫。 见他进来,立刻放下活计,起身相迎。 眼见世子情绪低落,她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兴。 秦氏是母妃做主娶的。 成亲后,两人也算融洽,一共生育了一子三女,长子崔永华颇得他心,能文能武,是个有用的。 往日里看秦氏,顺从听话,事事以他为先,自己还算满意。 可毕竟家世过低,一旦有事,帮不上自己任何忙。 不像二弟和三弟的媳妇,只消回娘家说一声,就有大把的资源捧到他们跟前。 秦氏见崔瑜始终一言不发,心里直打鼓,神色间越发凄惶。 崔瑜暗暗叹了口气,拉着她重新落座。 “夫君,明日我陪母妃入宫,您且放心!” 秦氏以为他担忧王妃入宫的事,所以主动开口。 崔瑜一怔,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这才目光灼灼地开口:“娘子,母妃年纪大了!她入宫,我不放心啊!” 秦氏刚想回答,入宫是皇上的口谕,岂可不遵? 一抬头撞入黑沉沉的眸子,表面平静,底下却蕴藏着狂风暴雨。 她脑中瞬间涌现一个想法,惊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王妃是爷的亲娘啊! 他怎么可能想向王妃下手,就为了阻挠她入宫?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瞪大眼睛,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彻底震惊! 不,不,不,不会的,世子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度想开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可有法子?” 崔瑜眸中透出厉光,追着她逼问。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慢慢滑下,双唇止不住地抖动,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她想说不!王妃心慈,向来待他们不薄。 可终究还是败在夫君的淫威之下。 她脸色灰败,神情颓丧,目露悲凉,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巴……巴……巴……豆?” 话刚出口,崔瑜立刻收敛眸中的厉光,恢复老成持重的模样。 呵呵! 别看秦氏平日里小心谨慎的模样,真到下手时,还挺狠的! “如此甚好!那就辛苦娘子好生照顾母妃!母妃身子不好,你也该时不时地尽尽孝心,亲自做些吃食送去正院。” 秦氏嘴里应声,心中发苦,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颂莲,扶世子妃去小厨房。” 眼见秦氏吓成一滩泥,他掩起眼底的不屑,叫来屋外的丫鬟。 门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颂莲,而是他的长子崔永华。 “父亲,且慢!” 崔瑜眉头一皱,他并不想让儿子参与此事。 下一秒,崔永华淡然开口:“母亲,我想吃枣泥糕,您能为儿子做些吗?” 边说边伸手扶起了秦氏。 看见儿子,秦氏像是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死死攀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崔永华用眼神安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细心地替她披上斗篷,笑着把她扶到门口交给颂莲,自己则重新返身,在母亲的位置上坐下。 崔瑜脸色阴沉,他疼爱儿子,却并不表示愿意被儿子干涉决定。 崔永华像是一无所觉般,笑着说道:“父亲!有些事,何必脏了您的手?祖母入宫一事,不该是二叔、三叔比您更着急?” 崔瑜闻言眸光微闪,心中大震。 “父亲,您是王府世子,进可攻、退可守。即便明日祖母入宫告了状,皇上就算雷霆震怒,还能夺了爵不成? 只要不夺爵,那这事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定定地看着儿子,片刻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出生时软软小小的一个,不知不觉间,已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能挑起大梁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崔瑜的儿子!好!咱们父子俩好久不曾对弈,今日不如连战三局,如何?” “遵命!” 秦氏一出门,立刻打发颂莲先去小厨房准备,自己则站在屋外,将屋里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刚刚恢复些的血色,一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软软地靠在廊下,任凭泪水哗哗地打湿前襟,转眼凝结成霜。 老二崔琦心里喜滋滋的。 他原本还担心升迁一事,被父王跳崖搅黄。 今日冯掌事亲自来宣旨,说明皇上对母妃很是看重,他担着的心不由放下一大半。 心事没了,就不急着回院子,而是去园子里逛了逛,赏了赏景。 回去的岔道上,意外遇到了老六崔琅。 崔琅脸色不佳,步履匆匆地而来,显然六弟妹又给他脸色看了。 “六弟,冯掌事来宣旨,你没让他们父女俩说说贴己话?” 崔琦停住脚步,同他寒暄起来。 崔琅见是他,脸色缓和下来。 正施着礼,突然听到二哥的问话,顿时心生一计。 既然冯氏不愿陪母妃入宫,那就让母妃也入不了宫吧! “二哥,冯掌事有公务在身,怎好处理私事?” 崔琦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明日不如让六弟妹陪母妃入宫,正好一举两得。” 崔琅没有接话,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凑到他耳边说。 “二哥,你真的放心让母妃入宫?” 崔琦一怔! 他巴不得母妃入宫! 只要母妃入了宫,在皇上跟前求一求,自己升迁一事绝计黄不了! 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放心得很! “母妃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心量就小,怎么可能容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突然多出来一个平妻?哪怕是死人,也不行!” 崔琦一惊! 心猛得一沉。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光想着,母妃向来替他们谋算,这次也一定如此,却偏偏忘记了平妻之事。 崔琅见他神色有异,打蛇随棍上,继续忽悠。 “二哥,你想想,明日母妃入宫,万一说漏了嘴,把平妻一事往皇上跟前一送……” 崔琦一激灵。 皇上最不能容忍平妻。 到时候,别说升迁了,便是王府的爵位是否能保住,还要看皇上的心情呢! 他焦急万分地脱口而出:“入宫是皇上的金口玉言,岂可不去?” “明面上的方法的确不行,可万一母妃身子不适呢?” 说完,不等他回答,崔琅淡施一礼,转身离开。 崔琦瞬间石化!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 刚刚走到围墙边,便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吆喝声。 “下盘太虚,马步必须扎稳,出拳才有力。” “来,换你,嗯,不错,继续。” 李氏又在指点小丫头们练功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己是个文臣,偏偏母妃为他定了一个舞刀弄枪的妻子。 两人别说琴瑟和鸣,就是共同语言也少得可怜。 他心乱如麻,连院子也不想回了,顶着风雪,继续漫无目的地踱步。 却忽略了背后一道由热切变黯淡的眸光。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三弟的院落。 原本想敲门,可犹豫了良久,还是颓丧地放下手,有气无力地离开了。 走着走着,他的眸子刷地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接转身,脚下生风地向大哥崔瑜的院子走去。 第10章 螭魅魉魍齐登场 刘嬷嬷还没回来,沉寂许久的崔珏来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宋谨央怔了怔。 早就猜到入宫的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没想到第一个现身的竟然是他! 下一秒,她的眸中露出刻骨仇恨。 “让他进来!” 就在崔珏跨入门的一刹那,她敛尽眼中恨意。 “母妃!”崔珏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叫起,他狐疑地抬起头,却发现母妃的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他心里咯噔一声。 以往,只要自己出现,母妃的视线总是落在自己身上。 今日这种“被忽略”的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 “坐吧!” 宋谨央终于回过神,脸上恰如其分地浮上慈爱又歉疚的笑容。 “你怎么来啦?去看过父王了?” 崔珏心一紧。 糟糕!他近日只顾着姐姐的吩咐,忘记父王的事了。 他略有些尴尬地抬头。 母妃笑容如常,满满都是爱意,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一股无形的疏离感? 压下心中的不安,脸上露出几分舐犊之情,诚恳地说自己因为生气,未曾单独探望父王。 他强调,父王的欺骗,令他无法释怀。 可一边是父王,一边是母妃,他十分为难,只能用冷着父王的法子,替母妃鸣不平。 宋谨央浅淡地看着他:“嗯,母妃是得好好谢谢你!” 面上笑意盈然,心口汩汩渗血。 面对崔珏,她的内心是矛盾的。 到底是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没有? 但对小七的愧疚与担忧,远远超越了对他的疼爱。 一想到是他抢走了小七的一切,她就无法释怀,心疼得就像有人拿着铁铲在体内搅动,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崔珏微愣,沉吟片刻后,单刀直入:“母妃,哥哥们只怕不愿意您入宫……” 话还说没完,一道响亮的男声响起。 “母妃,儿子给您送吃食来啦!” 是老四崔珑。 他提着食盒,咋咋呼呼走了进来。 一见到小七,脸色一沉,开口就是质问。 “你来干么?还嫌不够乱?滚!母妃不想见到你!” “咚”地一声撞开崔珏,满脸堆笑地挤到宋谨央面前。 “母妃,儿子买了仙鹤楼点心,保管您喜欢。” 说罢,他打开食盒,一碟一碟将点心拿出来,不一会儿便摆满了整个八仙桌。 他随手拿起一碟,得意地笑道:“母妃,这蛋黄酥可是仙鹤楼的新品,儿子等了大半个时辰才买到,还热乎着呢,您赶紧尝尝。” 宋谨央眸光猛然紧缩。 不管是前几日老大扇崔珏耳光,还是今日老四的表现,无一不在说明一个事实:他们都知道崔珏并非亲生。 若果真如此,他们之间的母子情,算是走到头了! 崔珑见宋谨央一动不动,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蛋黄酥,拿起另一份芒果枣泥糕,一个劲往母妃手里塞。 “母妃,芒果枣泥糕,可比单纯的枣泥糕美味多了,您快尝尝。” “住手,”刘嬷嬷刚刚送完东西回来,才到廊下就听到四爷的嚷嚷声。 她脸色一变,疾步赶了过来。 一把推开崔珑,“啪”的一声响,芒果枣泥糕混合着碎碟,散落了一地。 崔珑怒了,正想发火,见是刘嬷嬷,生生憋住一口气,冷哼一声调转头。 刘嬷嬷瞧着地上的糕点,眼眶泛了红。 “四爷,王妃一吃芒果便浑身发疹子,这么多年,您竟一点没有记住?” 闻言,崔珑僵住,尴尬地看向宋谨央,后者脸上一片漠然。 “母妃,我……我,忘记了,对不起……” 他举起手扇自己耳光,“啪”的一声,脸颊立刻红了起来。 “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不长记性!” 边说边看了看宋谨央,见她依旧按兵不动,咬咬牙,就想扇第二下,手腕却被崔珏牢牢握住。 “四哥,母妃喜静!” 崔珑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母妃,都是儿子的错,您就原谅儿子一回吧。” 刘嬷嬷瞥了眼王妃,眼里的心疼止也止不住,满脸不赞同地对崔珑说。 “四爷,您这是干什么?又打又跪的,难不成王妃还能因为一点子糕饼为难你? 更何况,这仙鹤楼本是王妃的产业。这里面的菜肴,哪道不是王妃亲自安排的? 便是这蛋黄酥,您小时候可没少吃。每每跟着王爷去学了骑射,回来便嚷嚷着说外面的饭菜不好吃,吵着王妃为您做蛋黄酥?您这是忘了?” 刘嬷嬷的话听着恭敬,暗里却藏着讥讽。 崔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他的确忘了,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崔珏脸上亦浮现一抹羞恼。 他们小时候正是借口学骑射,去了外室那里。 嚷着外面饭菜不好吃,不就是说外室做的饭菜不好吃,比不上母妃分毫吗? 刘嬷嬷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崔珑还磨磨蹭蹭不肯起来,好半天才红着眼睛,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母妃,儿子求您,明日别入宫。您随意找个借口,照顾父王也好,身子不适也罢。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您说的话,他老人家肯定相信。” 宋谨央冷哼,果然如此。 看来儿子们慌了,生怕她到皇上跟前告状,断了他们的锦绣前程。 若他们知道自己入宫的真正目的,会不会同崔承一样,后悔得要跳崖? 崔珑跪行到宋谨央脚下,牢牢攀着她的裙摆,口口声声请她宽宥。 “母妃,您就答应了吧!您都快有从孙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对比您的儿孙满堂,白姨形单影只,孤苦无依,甚是可怜!母妃,就当您行行好,施舍一个乞丐吧! 当然,您若实在要入宫,也不是不行,只是切莫将平妻的事说与皇上,给王府留条活路! 只要您写份保证书,保证不说与皇上听,您就能入宫!” 刘嬷嬷气得倒仰。 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们怎么就那么会往王妃心口插刀呢? “四爷,您居然威胁王妃?” 刘嬷嬷义愤填膺。 崔珑不理不睬,继续哀求。 他声如洪钟,大有宋谨央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势头。 宋谨央怒火中烧,一脚踢开他。 崔珑一个不防,向后倒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母妃。 母妃向来疼爱他们,从未加过一指在他们身上。 今日怎的如此狠心? 宋谨央目光冷厉地抄起龙头拐,就往崔珑身上招呼。 龙头拐重重地落在腿上,疼得他惨叫连连。 “母妃,手下留情,饶了儿子吧。” 宋谨央目眦欲裂,真是她的好儿子,为了阻拦她入宫,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母子情分尽了,她又何必给他们留脸面。 可到底体力不济,才打了两下,宋谨央虎口便震麻了,喘得厉害,脸色也泛了白。 崔珑疼得哇哇叫,崔琦、崔琅面带急色闯了进来。 两人一进门,看到满地的狼藉,和面色不对的母妃,立刻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冲了上来。 一个一把拽起崔珑,一个赶紧扶住王妃,目眦欲裂的急喊:“母妃,您没事吧!嬷嬷,快请府医。” 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崔琅赶紧搀着宋谨央,将她扶到里间的架子床上。 刘嬷嬷急得直掉泪。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崔珑一脸懵,他不过是求一求母妃,怎么母妃就发了那么大的火呢? 打得他浑身疼痛。 府医匆匆赶来,说王妃无大碍,休养两日便无事了,只不过不能再受刺激。 众人松了口气。 崔琦气急攻心,怒目瞪着崔珑。 “老四,你是想害死母妃,害死王府吗?” 崔珑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 一听二哥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怎么肯依? 这事怎么能怪他? 分明是母妃脾气倔,非得入宫不可,他还不是为了兄弟们着想,为王府筹谋,这才想求得母妃松口,竟还要被无端指责,说是他害了母妃?!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又气又疼,一激动,什么理智都没了,冲口而出的就是伤人的话。 “二哥,这怎么能怪我呢?要怪只能怪母妃自己脾气倔,过于强势。 难怪父王喜爱白姨,白姨为人小意温存,说话向来温温柔柔,未语先笑。 哪像母妃,总是神情严肃地说教。若我是父王,定然也喜欢温柔的白姨。” 话音刚落,一屋子落针可闻。 下一秒,“啪!” 老二崔琦涨红着脸,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住嘴!你说的是人话吗?” 第11章 群殴 崔珑被打得一愣,瞬间勃然大怒。 自己好心好意买来糕点,低声下气地哀求母妃,难道为的是自己吗? 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在官场的兄弟? 临了,非但落不了好,还挨了打。 他忍无可忍,“砰”的一拳打在崔琦的脸上。 崔琦是文弱书生,哪经得住他一拳,捂着鼻子倒地,鼻血喷溅出来,边上的刘嬷嬷、崔珏几个都遭了殃。 一拳见血,崔珑非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目光如炬,更加兴奋。 宋谨央哪里是真的不适? 崔珑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顿时一惊,深深地蹙起了眉。 崔珑竟然有暴力倾向? 往日怎么没发现? 是他太会掩藏,还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老五媳妇胆小、怯懦、慌恐,犹如隐形人般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蓦然,思绪被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 外间,几个儿子打成一团。 崔琦被打,崔琅上前阻拦,也莫名挨了一拳,痛得捂住左眼,蹲在地上嗷嗷叫。 崔珑一边打一边叫嚣:“老子这么做,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臭当官的?竟然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揍死你们。” 眼见崔珑杀红了眼,崔珏死命抱住他的腰,也被他揍了好几拳,额角慢慢渗出血色。 崔珏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被打出了火。 一个转身,一拳砸向崔珑的面门。 崔珑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擦了擦唇角的血珠,咧开嘴笑得像恶魔。 “小七,不装了?老子就知道,什么血脉出什么种。你娘是个绿茶婊,你踏马又能是什么好货?来啊,冲这打,打呀!” 崔珏一听这话,顿时失了理智,立刻冲上去,拔出拳头就打,两人瞬间扭作一团,身后的博古架被重重地推倒,无数珍宝碎了一地。 好几个小丫头殃及池鱼,吓得到处躲藏。 可屋子就这么大,躲都没地方躲,手脚利索眼尖的,逮着机会,立刻逃了出去。 屋外的粗使婆子,还有满院子的壮丁,没有主子的命令,哪敢轻易进屋,急得在外面干跺脚。 崔珑与崔珏打得难分难舍。 崔珑越打越兴奋,拳拳用了十足十的劲道。 而崔珏也彻底被激怒,下手极狠。 转眼间,两人便打得鼻青脸肿! 崔琦、崔琅都气得咬牙切齿,略缓了一口气,果断加入战团,协助崔珏一起打。 局面更乱了,八仙桌被推倒,四脚朝天,还断了一条腿。 “都住手,别再打了。” 里间,刘嬷嬷心急如焚,嗓门都喊哑了。 蓦地,她手心一热,回头一看,宋谨央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哪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刘嬷嬷的心瞬间安宁,只要王妃没事,爷们爱打,就打呗。 反正王妃主子有银子,什么宝物没有? 她定定心心地走到王妃床榻边坐下,索性和王妃一起,看起了戏。 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世子崔瑜和老三崔琥赶到了。 “住手!” 眼前的乱相,气得世子爷吹胡子瞪眼睛。 刚才崔琦来找他,他正和儿子下棋下到一半,就让他先行一步。 不过慢了一步,这几个混账,竟敢在母妃屋里大打出手,毁了一切不说,四面墙都险些被他们拆了。 他看着满地狼藉,和脸上挂彩的几人,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他的确存着私心,最好他们几个能阻挠母妃入宫。 可谁曾想,崔珑竟带头大闹正院。 这要是传出去,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崔琥的脸色也难看到极点。 他故意在崔珑面前挑事,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老四这回倒也聪明,立刻买了点心来正院。 如果老四能劝阻母妃入宫,自然最好。 若阻拦不了,他还有后招。 崔珑劝不劝得了母妃,他都能稳坐钓鱼台。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为了安抚母妃,也为了开脱自己,他上去一脚踢在崔珑的肚子上。 崔珑一个不防,被踢翻了几个跟斗。 一朝势弱,崔琦、崔琅立刻趁乱下手,拼命往他肚子上招呼,疼得他眼冒金星,恶向胆边生,一个翻身就想继续揍人。 结果发现三哥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瞪着他,顿时心虚地放弃挣扎,眼里的狂暴终于渐渐退去。 “跪下,向母妃认错!” 崔瑜厉声呵斥。 自己率先直直地跪在碎瓷片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几个兄弟纷纷清醒过来,乖觉地在他边上、身后跪下。 刘嬷嬷打开隔断,露出宋谨央惨白的脸。 崔瑜自责又心疼。 他只是不想母妃入宫,却不想伤到母妃! 他的眼眶瞬间泛红,挤出几滴泪珠,痛心疾首地磕头。 “母妃,儿子们不孝,让您受惊了!” “母妃,儿子们不孝,求您责罚。” 儿子们齐刷刷地认错。 宋谨央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儿子,心里凉如荒漠。 刘嬷嬷一脸哀痛,边抹泪边控诉。 “你们眼里,还有王妃吗? 往日,梁王妃时常在王妃跟前抱怨,说她的几个儿子,见天的打打杀杀,她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王妃面上安慰她,事后偷偷和奴婢说:还好自己的儿子,个个听话懂事。 可今儿看来,你们同梁王妃那几个儿子,有什么分别?” 刘嬷嬷是母妃的心腹,她说的话,代表着母妃的心思。 许是刘嬷嬷的语气过于沉重悲怆,几个儿子面上终于浮现出了愧疚。 崔珑后悔不已,泪流满面。 “母妃,是儿子的错,您别和儿子计较,就把儿子当个pi,放了吧。” 宋谨央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令他倍感压力,暗自心惊不已,冷汗瞬间浸湿了整个背脊。 崔瑜亦痛心疾首地说:“母妃,是儿子的错,往日过于纵容几个弟弟,害得您被气晕了。您放心,日后儿子定当严加管教。只是……”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母妃,见她神色如常,继续说道。 “只是,府医说您受了惊,得好生歇息,不如由儿子上道请罪折子,待您身子康健,再行入宫?” 宋谨央将视线挪到他的面上,黑沉沉的眸子,无悲无喜,看得崔瑜的心一沉。 “你也担心我入宫,会在皇上跟前告状?” 崔瑜一怔,翕了翕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宋谨央环视四下。 “你们怕我告状,说明你们都知道王爷的行为,是有违人伦的,却还是帮着他一起欺瞒我这么多年。 明明你们犯错在先,难道还不许我在皇上跟前诉苦?” 几个儿子大惊,不断地磕头求饶,说自己无心犯错。只不过一边是父王,一边是母妃,他们也很为难云云。 宋谨央嗤笑。 目光落到崔珏的面上。 他脸上青紫一片,少不得短时间内无法出门了。 崔珏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 母妃向来心疼他,见他被四哥打成这样,定然会重重责罚他。 可下一秒,王妃的话惊得他魂飞魄散。 “小七,刚才老四为什么说‘你娘是个绿茶婊’,这是什么意思?你娘不是我吗?” 第12章 母子缘尽 崔珏没有回答。 崔琥却怒火中烧,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崔珑的身上,再次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混账,说什么胡话?!七弟是咱们的兄弟,你这么胡乱说话,还是不是人?” 其他几人纷纷出言呵斥。 “老四,你忒大胆,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你这是借子责母?” “四弟,母妃哪里得罪你了?你竟狠心说她是绿茶?” “打得好,他就是欠揍,不打不成器。母妃,您别生气,他有口无心,就是个糙人!” 崔珑倒在地上一声不吭。 眼里流露出狠厉的光芒。 宋谨央怔忡地看着崔琥。 他这么激烈的举动,是想掩饰崔珏并非亲生的真相吧?! 有些事,并不需要放到明面上,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表情、动作,已然说明了一切。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六,他们都知道崔珏并非亲弟的事,只差老五了。 只不过,老五知道与否,已经无碍大局了。 哪怕早就猜到真相,她的心还是猛烈地抽搐着。 这一刻,她铁了心做切割,决心将腐肉一刀割舍。 虽然心痛难当,但是比起四十年的欺骗、漫无边际的绝望、对小七的担忧与期盼,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从此,他们母子缘尽! 她再也不会为他们操一分心,再也休想从自己这里拿到一个铜板。 崔承,连同他的自私自利的儿子,她统统不要了! “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宋谨央斩钉截铁地说话。 崔瑜几个嗫嚅半晌,终于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恭敬地行了礼后,恍恍惚惚地退了出去。 屋外,风雪更大了,整个世界笼在一片银白中。 崔瑜默默地站在院中,一时间神思不定。 看着一同退下的兄弟们,他的心突得沉重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他手中流失。 还在出神间,崔琦上前一步说:“大哥,走吧,去你屋子坐坐。” 片刻功夫,人退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转眼清静下来。 看着满屋子狼藉,刘嬷嬷想叫小丫头们收拾,却被宋谨央阻止了。 还收拾什么? 狼藉就狼藉,不堪就不堪,丢脸就丢脸,这一堆堆的碎片正好提醒自己,曾经发生的一切。 她起身,踩着一地的碎瓷,走到罗汉榻上坐下,外间唯一完好无损的,只剩它了。 而罗汉榻上的小几案,也被打缺了一只角。 她轻轻地抚着缺失的角,心里百感交集。 短短时日,她的人生,就像这满屋的碎片一般,破败不堪。 刘嬷嬷泪眼朦胧地劝她想开些。 她凄然一笑。 她就是想不开,又能怎么办呢? 命运早在四十年前,便夺走了她的一切,不过在四十年后的今日,才逐渐显现罢了。 “阿留,准备纸笔。” 刘嬷嬷擦尽眼泪,命人开了私库,重新取来一套文房四宝和澄心纸。 她研了墨,就着一屋子的破败,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满屋子的破败,就被她搬到了纸上。 搁下笔,她终于露出浅浅一笑。 这幅画,见证了她破碎不堪的四十年。 她要将这份耻辱留存下来,深深地印刻进脑海。 从此,她的生活只剩清醒。 “阿留,把画收起来,你也下去歇息吧。” “哪用得着歇息,奴婢还得去灶上看一看,应该马上能用膳了。只是,明日还入宫吗?” “入!” 当然要入! 小七兴许还等着她解救呢! “世子爷不是都要写请罪折子了吗?万一皇上怒了……” “他爱怎么做,是他的事。”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刘嬷嬷抿了抿唇,终于没有说话,临去小厨房前,还是还是叫小丫头将稍好些的糕点挑出来,放在另外的盘子里。 其他的碎瓷,等用了晚膳再打扫 一屋子的糕饼味,引来了小猫咪。 听到“咪咪”的叫声,宋谨央终于露出一丝浅笑。 这是只时常来串门的流浪猫。 不一会儿,窗口探出一颗小脑袋,一见到她便欢快地跳了进来,用舌头舔着她的手掌,像是讨好又像是安慰。 “去吧,盘子里有糕饼,机灵些,别把碎瓷吞下去。” 小猫咪撒娇似地同她腻歪了会儿,就飞快地跳下去,大快朵颐起来。 等刘嬷嬷再回到正屋,就见小猫咪吃得饱饱的,四仰八叉地肚子朝上,打起了呼噜。 屋子里无法用膳了,刘嬷嬷扶着她来到西耳房。 一盘虾仁豆腐,一盘清蒸鳜鱼,一盘油亮的小青菜,还有一小罐鸽子汤。 食物的香味,让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 可她坐下刚刚喝了一口汤,小丫头紫苏脸色煞白地闯了进来。 “王妃,不好了,咪咪死了。” 手中的瓷匙“啪”地一声掉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急匆匆回到正屋,见到刚才还打着呼噜的小猫咪,蜷缩成一团,七窍流血,早没了生息。 宋谨央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小猫咪刚来那会儿,婆子们拿着扫把赶它,吓得它瑟瑟发抖,躲进了王妃的正屋。 倒是勾起了宋谨央的怜惜,下令再不许赶它,还命人给它准备了吃食。 每次它来时,都是紫苏照顾的,待它吃饱喝足后,将它抱到专门的窝棚里睡觉。 小猫咪乖觉,睡醒了会自己离开,过几天再次出现。 今日,紫苏同往常一样,见它吃饱了,王妃又去耳房用膳,便进来想把它抱走。 岂料却发现它痛苦地扭成一团,七窍流血身亡。 吓得她,顾不得王妃还在用膳,赶紧来禀报。 良久,宋谨央哑着声吩咐。 “阿留,将咪咪好生掩埋了,叫几个婆子把屋子打扫干净,你也去用膳吧。” 刘嬷嬷脸色刷白,气得手脚发抖。 只消王妃一句话,她立刻冲出去找四爷理论。 四爷忒狠了,竟然下毒害王妃。 “王妃,糕点有毒,您就这么算了吗?” 王妃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宋谨央比她镇定许多。 母子情分已尽,她断不会再为那些畜牲掉一滴泪。 越冷静,越能发现问题。 “阿留,稍安勿躁!此事未必是老四!” “王妃,您不能再心疼他们。”刘嬷嬷恨得牙痒痒,谁伤害主子,谁就是她的仇人,“不是四爷还能是谁?这糕点可是他亲自提来的。” 刘嬷嬷虽然气愤,却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王妃说得没错,糕点是四爷提来的,但毒却未必是他下的。 转瞬间,刘嬷嬷的心思百转千回,将七个爷一一过了遍脑子 ,却始终不得要领。 第13章 娉婷县主被狠狠下面子 崔琥没有一同跟着去大哥的院子。 他先送崔珑回了院,叮嘱四弟妹好生照顾,又请来府医,为崔珑治伤,待崔珑喝了药歇下,他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上房很安静,娉婷正坐在梳妆镜前,比着一根根发簪。 见他来了,立刻娇笑地回头。 “爷,您来得正巧,娉婷挑花了眼,您来看看,明儿娉婷戴哪柄簪子好?” 今儿下午,娉婷的大哥差人送来不少内造的首饰,娉婷开心得像个小女孩,兴奋地反复挑拣。 崔琥和妻子娉婷的感情极好。 听到她的话,便走上前来,仔细看了几枚簪子,拿起一柄牛红血发簪,往她发髻里一插。 “红色好,适合你!” 果然,白里透红的脸颊,配上牛血红发簪,整个人显得更加娇媚。 待选定发簪,两人起身走到须弥榻上,分坐两边,娉婷温柔地替他倒了杯热茶。 “娘子,你明日可愿陪母妃一起入宫?” 娉婷素来骄傲不容人,但在夫君面前,却始终娇俏迷人,温婉可亲。 “爷有命,自当遵从。” 她当然愿意入宫。 入宫同皇后娘娘说上几句话,兄长升迁之事,许是还有一线希望。 不久前,母亲写信给她,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最终的意思是,哥哥到了升迁的关键时刻,让她找机会同皇后娘娘说道说道。 她自己身子太差,实在无法入宫,要不然也不会麻烦她云云。 看完信,娉婷的眼眶泛了红。 母亲近年身子越发不济,写这么长一封信,只怕又要躺上整整一日。 他们一家表面看着风光,里子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先帝赐婚,父亲不得不娶了母亲,而他从小的青梅竹马只能为妾。 父亲明面上一视同仁,暗地里独宠姨娘。 她和哥哥两个,也是母亲使了手段得来的,故而不得父亲喜爱,甚至是厌恶。 父亲喜爱姨娘生的弟弟,弟弟长得像极了父亲,功夫也了得,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父亲心花怒放,有心将薛家军交给他。 母亲得知后,气得吐了血,骂哥哥不争气,明明出身武将之家,却非要从文。 哥哥的眼眶红了,梗着脖子说只有从文才能避开弟弟的锋芒。 母亲彻底僵住,搂着他嚎啕大哭,说都是自己的错,当年不该执意下嫁,结果害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信中,母亲反复叮咛她:“你夫家二伯是你哥哥的竞争对手,万不可走漏风声,让他们拔了头筹。” 娉婷这才想起,哥哥同二伯一样,都入的翰林院,哥哥已经错过一次升迁,若这次再错过,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下难办了! 因为王妃曾救过皇上,夫君兄弟几个,在官场上可谓顺风顺水,若他们想升迁,只怕没旁人什么事了。 哥哥怎么可能争得过? 连父亲都袖手旁观,家族之力半分也使不上,便是没有二伯,哥哥升迁的成算怕是连一成都没有。 她写了回信,委婉地将情况同母亲言明,安慰她会争取机会入宫。 今儿冯掌事来宣口谕,她一下子就激动了。 机会难得,便是夫君不提,她也会主动陪王妃入宫。 崔琥笑了笑,坚毅的脸上一片温柔,眼底满是深情。 他知道妻子收到娘家的信后,一直郁郁寡欢。 一想到舅兄与二哥同在翰林院,便什么都明白了。 此次升迁,不论是二哥胜出,还是舅兄胜出,他都不在乎,他只关心自个儿的升迁。 他暗示四弟,阻拦母妃入宫。 如若能成,自然最好。 如若不成,也无妨,母妃只要入宫,就让娉婷作陪。 这,就是他的后手。 只要娉婷陪着母妃一起入宫,等于间接告诉皇上,自己是母妃心尖上的儿子,这便足够了。 他就不信皇上不会玉笔朱批,提拔他成为禁卫营一营营长。 他所在的一营,营长家中出事,已递了辞呈,打算返乡了。 那日,他们几个宴请营长,全当送别。 酒过三巡,营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子,这回轮到你了,前程无量!” 他内心亦狂喜,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满愿了。 夫妻二人都很激动,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安置。 第二日,娉婷起了个大早,收拾一新,早早等在二门内。 风雪很大,主子又站在风口上,丫鬟晚秋心疼地替她紧了紧披风。 娉婷笼了笼手中的暖炉,三九严寒,当真冷得紧,可一想到入宫能见着皇后娘娘,替自家哥哥美言几句,一颗心便热乎了起来。 宋谨央带着云氏,一前一后赶到二门,远远地便看到三房的娉婷站在门廊下,披风上落满了白雪,可见等了不少时辰。 宋谨央冷笑。 她可没有忘记,当娉婷听说王爷娶了个死人做平妻时,表现出来的淡然与置身事外。 她既然不将自己这个婆母放在心上,那也没必要再上演婆媳一家亲了。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慢慢走近二门,云氏则低垂着头,紧紧跟在她身后。 娉婷见到王妃,笑容满面地疾步迎了上来,待看清王妃身后的云氏时,脚步一顿,脸上错愕的神情一闪而逝。 她忍住心中的不安,笑着行了屈膝礼。 “母妃,您来啦!娉婷等了好久,冷得脚趾都要冻掉啦!母妃,咱们快走吧,可不能让皇上久等。” 说完,伸出手试图攀上宋谨央的衣袖。 往日,宋谨央最吃这一套。 她没有女儿,每每娉婷撒娇,总能逗得她开怀大笑。 可今日这一招不灵了。 宋谨央微微侧身,娉婷的手便落了空。 来不及错愕,宋谨央已开步向门外行去。 “你回去吧!今日由云氏陪我入宫。” 什么? 云氏? 娉婷错愕地看着走近的云氏,下一秒,眸光猛地紧缩,目光死死地黏在她的东珠头面上。 极品东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映衬着云氏的脸色,格外莹润娇媚。 “你,你,这个头面怎么会在你这里?” 娉婷气急攻心,竟不管不顾地上前拉扯。 “你凭什么戴它?给我拿下来!” 自打成亲后,她便求着这套头面。 这么多年,王妃一直没有松口,她以为王妃也格外喜爱这套头面,才不愿给她。 可她万万料不到,王妃竟然悄无声息地把头面给了云氏。 这就不仅仅是头面的事了,这是打脸啊!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她喜欢这套头面,又求了这么多年。 如今被云氏堂而皇之地戴了出来,岂非告诉府里所有的人,她堂堂一个县主连区区一个云氏也比不上? 可是,她才是出身高贵的县主,云氏一介罪臣之女,凭什么与她平起平坐? 云氏的祖父虽曾贵为首辅,但多年前被人揭发,说他曾参与过“五王之祸”,被皇上追责,举家流放。 云氏本该随家族一起发配边疆,被王妃保下,说两家订亲,祸不及出嫁女,硬生生将她从狱中救出,嫁给了老五崔琛。 老五崔琛就是个纨绔,除了会画几笔画,一无用处,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夫君? 今日这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脸色涨得通红,屈辱像春草般疯长。 云氏眼看她的手就要触到头面,吓得连退三步,微微侧身行了一礼,便想离开。 娉婷怒火中烧,哪里肯依,死死缠着她。 云氏的丫鬟白芍见状,急得不得了,立刻上前阻拦。 晚秋也卷着袖子上前,大有一副你敢碰我县主,我就和你没完的架势。 眼见事态不妙,边上的几个下人急匆匆去禀报秦氏。 娉婷急红了眼,力气比平日大,云氏和白芍根本拦不住她。 “摘下来!我命令你,摘下来!” 娉婷恶声恶气地警告云氏。 刘嬷嬷送王妃上了马车,重新回到二门,便看到缠斗在一起的几人。 云氏一边拼命躲着娉婷的拉扯,一边用手紧紧护着头面,她倒不是在意头面,而是怕耽搁进宫的时辰。 刘嬷嬷眼见情况不妙,立刻冲上前,一把抓住娉婷的手腕,侧身拦在云氏跟前,语气不善地说。 “县主,头面是王妃给五太太的!您若有不满,可亲自去找王妃说话。时辰不早,王妃还等着入宫,您若阻碍了入宫,皇上一旦怪罪下来,谁能吃罪得起?” 娉婷震惊地看着刘嬷嬷,连手腕上传来的疼痛感也顾不得了。 往日刘嬷嬷最是尊重她,可今日话里话外,全是威胁,哪里有半分尊重? 震惊之下,她不知不觉地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云氏,从容不迫地跨过二门,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14章 裂缝初现 眼见自家主子发呆,晚秋急得跺脚,连忙上前提醒。 “县主,若是错失这次入宫的机会,大爷升迁之事可怎么办?” 娉婷猛然惊醒,立刻追上前去。 可二门外,哪里还有马车的踪影? 崔琥神情闲适地坐在上房窗前,一边喝茶,一边暗自笑话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尤其是徒有其表的世子大哥。 真以为他的心思自己看不明白? 其实,最不想母妃入宫的就是大哥崔瑜。 大哥此人,向来死要面子。 若是母妃向皇上诉苦,王府的颜面何在? 他心里巴不得二哥和自己冲在前头,阻拦母妃入宫。 大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才不会上当。 他手里还有一把趁手的刀,何必自己出面呢? 到时候,给老四一点小恩小惠,还怕他翻脸不成? 事到如今,他可算是看明白了,大哥他们几个,还停留在老的认知上。 习惯了母妃的付出,认定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他们掏心挖肺? 可惜! 母妃早就不是以前的母妃了。 冯掌事来宣旨,二哥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当真好笑。 他压根不知道,当他听到父王是自尽的时,起身关门的动作,早就落在母妃的眼里。 幸亏事情发生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违逆母妃的话,自己才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他得意地提起茶壶,刚想往杯中倒茶,门突然打开,娉婷脸色煞白地走了进来。 他大惊失色,一个失手,茶壶“啪”地一声落地,碎片混合着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一片碎片落地后弹起,擦着娉婷县主的玉手飞过,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痛得她惊呼出声。 “你怎么回来了,母妃呢?” 娉婷县主只顾着自己受伤的手,根本无暇顾及他的问话。 晚秋白着脸,吞吞吐吐地回答:“爷,王妃带云氏入宫了。” 崔琥神色大变。 坏了! 他怒火中烧,瞪着娉婷质问。 “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母妃如此厌弃你?” 他急怒攻心,口气犀利无比。 娉婷一怔,杏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怒容满面的他,这还是那个爱她疼她宠她的夫君吗? 想到自己一大早站在二门口,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又被云氏头上的珍珠头面好一番打击,好不容易回到院子,还要被一直恩爱有加的夫君无端指责。 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纷纷跌落。 “爷这是责怪我吗?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此刻的娉婷柔弱无比。 她发丝凌乱,浑身打颤,手背上流着血,眼里淌着泪,一早上的重重打击,令她招架不住。 心,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晚秋更是为自家主子抱不平。 “爷,此事不怪主子!王妃太过分了,竟将主子喜爱的东珠头面,不声不响地给了云氏,这不是啪啪地打主子的脸吗?” 崔琥心烦意乱,哪有心思怜香惜玉? 一想到自己的谋算,全被她毁了,气得挥出一拳狠狠砸向墙面,墙面顿时瘪下去一大块,粉面扑簌簌地往下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连母妃都哄不住,还不如那个云氏呢! 他无视她的狼狈,蹙着眉头冷声指责。 “娉婷,你好歹也是县主,怎的眼皮子如此之浅,不过一套头面,竟勾得你因怨生恨,撇下母妃不顾,你好生反思一下。” 说完,大步推门而出。 风雪一下子灌进来,晚秋冷得一哆嗦,立刻跑去关上门。 电光火石间,身后传来“嗵”的一声响,惊得她赶紧回身。 下一秒,吓得她魂飞魄散,目眦欲裂地大喊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县主晕倒了,快请太医!” 马车里,宋谨央喝了口热茶,身上的寒气散了不少。 见云氏小心翼翼地坐在边上,她笑着出声安慰。 “别紧张,你当年也时常入宫,与皇上皇后并不陌生。这些年是我疏忽了,自己不愿入宫,却不晓得为你铺路,生生断了你与宫廷的联系。” 云氏立刻摇头,“不是的,母妃,是我自己不愿入宫。” 一想到全族流放是皇上下的令,她便怎么也无法平静,远离宫廷反而正中下怀。 宋谨央了然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说起当年往事。 “唉!当年,若不是我,兴许你与四皇子……” 等她救出云氏后,才知道四皇子也想救她,只是自己快了一步。 她本是一番好意,却无形中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云氏却无比感激地看着她。 “母妃,幸亏您救了我!家族覆灭,只余我一人,与其形单影只地入四皇子府后院,成天陷入妻妾相争的桎梏,不仅日日提心吊胆,兴许还有生命之忧。不如嫁予夫君,安稳一世。” 见她如此明理,宋谨央倍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这些年,她生怕云氏,因为四皇子的事埋怨她,这才远着她。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还是云氏看得分明,自己倒是不如她了。 云氏见王妃沉了脸,猜测她又想起牌位的事,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宋谨央并不晓得云氏的心思,关于云家的事,有心提点她一二。 “云氏,你可曾想过:‘五王之祸’的所有关联人,皆判了斩立决,为何你家却被判流放?”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云氏的眸子却慢慢亮了起来。 当局者迷! 这么多年,她始终走不出家族覆灭的困局,却忽略了最紧要的东西,那就是帝王之心。 她满含希冀地看着宋谨央,后者轻轻地拍拍了她的手。 “耐心些,再耐心些,时间会给你答案。” 并非她非要在此时提起往事。 她必须在入宫前,解开云氏的心结,这样当她面对皇家时,才能真正做到心平气和。 云氏的眼中染上了薄雾。 她与夫君本就感情淡薄, 同意下嫁,完全是因为王妃。 她对王妃充满感激,只要能报答王妃之情万一,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所以,当她知道王爷的荒唐行为后,心中暗自焦急,生怕王妃想不开。 眼见王妃闭门不出,拒人以千里之外,自己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刘嬷嬷率先找上了门。 王妃不仅要带她入宫面圣,还送了她极为珍贵的珍珠头面。 她心头巨震。 知道伴王妃入宫的含金量有多高,更坚定了她报答之心。 汝南王府在城东,王府占地虽广,但地处偏远,每次去皇城,都要耗费大半个时辰。 宋谨央年事已高,车夫不敢驾得太快。 可是,越不想出事,越容易出事。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突然失控,先是猛的一颠,接着失速往边上冲去,车夫拼命想控制住,却无力回天。 “轰”的一声,马车不知撞上什么,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出事时,马车里的人一个不防,身子不受控制地弹跳起来。 电光火石间,云氏在跳起来的一刹那,拼命伸手拉了把宋谨央,让她往自己的身上倒,这才免得她磕碰到车厢。 这一举动虽然救了宋谨央,但她自己却被压得极痛,脸色刷的惨白。 宋谨央回过神来,心疼地问她有没有伤到? “你这孩子,我虽然老了,可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我答应你祖父,定当好生照顾你,你若为我受伤,我如何同你祖父交待?” 虽满口责怪,语气里却无半分责怪之意,反而饱含着心疼。 云氏白着脸,语气无比铿锵:“母妃,只要您没伤着,怎么都好!” 宋谨央的眼眶瞬间泛了红。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理儿,去看看,门外是什么声音?可是下雨了?这雷声怎么这么大?” 宋谨央与云氏面面相觑,在小丫头的搀扶下,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瞬间瞪大眼睛。 马车,竟撞到旁人小院来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院墙,竟被马车彻底撞毁,木门也被撞得四分五裂。 一个身穿粗布衫的年轻人,无悲无喜地站在马车旁。 第15章 母子对面不相识 崔理苦笑地看着闯入院子的马车。 院子极小,两匹高头大马,几乎填满了整个小院,连转个身都困难。 而车厢还堵在院子外面。 自己好不容易搓好的麻绳,被马踩得稀烂。 院子里一片狼藉。 他眼里闪过一抹绝望。 谁能料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自家的小院竟被一辆失控的马车彻底毁了。 人一旦倒霉,喝凉茶都塞牙。 大雪纷飞,来往的船只大大减少,码头上已有十来日没活干了。 工头虽愿意照顾他,他却不能厚颜无耻。 今晨,他向工头请辞,工头神色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许诺一有活计,立刻通知他上工。 回来的途中,偶遇村长,知道他丢了工后,立刻回家逼着婆娘,将搓麻绳的活计让一半给他。 “理儿,出什么事了?”苍老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母亲,无事!是隔壁推倒院墙,重新修葺的声音。” “咳咳咳……知道了!咱们的院墙也要修葺了,待你父亲回来,记得提醒他!” “是!” 宋谨央打量眼前的一切。 小院破败不堪,唯一的屋子也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崔理更是惨不忍睹。 他上身一件粗布棉服,下身一条薄麻裤。 棉服又短又小,腰间系着一根绳子,勉强将身子围在里面。 上面满是破洞,露出黑色的棉芯,有些地方甚至连棉芯都没了,只剩薄薄的一层麻布。 裤子上满是补丁,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底色。 手腕、脚腕露出一大截,暴露在风雪中的肌肤,冻成了暗红色,双手布满伤口,有些结了痂,有些流着血。 脚上是一双草鞋,大脚趾戳在外面,磨坏了好几处,勉强用绳子固定着。 可饶是如此,他的发髻仍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树枝插着,干净清爽。 宋谨央有些恍惚,像是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所在。 我的小七,你在哪里? 是不是也如他这般吃不饱、穿不暖,靠体力赚取微薄的口粮? 心绞痛起来,脸色白了又白。 云氏赶紧上前扶住她,心中却诧异不已。 母妃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伤心了? 男子亦是一愣。 他很肯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怎么她看着自己就悲伤起来了? 宋谨央强打精神,压下心中的悲伤,歉疚地看着他。 “小伙子,对不起,马车一时失控,撞坏了你家院子。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说罢,她看了一眼边上的小丫头,小丫头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他的跟前。 崔理却迟迟没有伸手。 一百两纹银啊,有这一百两,他就能为母亲邀医请药,就能买炭买米买菜,就能度过这个寒冬。 可是,他还是拒绝了。 “老夫人,意外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 宋谨央诧异,连云氏都不由地看了他好几眼。 明明穷成这样,还要拒绝她们的赔偿? 宋谨央真心实意地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崔理!” “你既然自称学生,定是读书人。据我所知,崔氏一直有接济族里贫困学子的传统,至少能够保证衣食无忧。 可我见你身无长物,居无片瓦,全靠搓麻绳过活,定然没有受到族里照拂,这其中有什么原委,你可愿告诉我?” 崔理苦笑。 父亲去世后,他的确受过族里的接济,入过族学,过了三年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随着他在学业上渐露头角,小小年纪就成了童生,引来了旁人了不满与打压。 终于有一日,族长为难地同他说,族里无法再继续资助他了,因为他得罪了汝南王府的七少爷,王爷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 可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七少爷,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得罪之说?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族长只是摇头叹息。 他明白了,得罪之说,本就是欲加之罪,分明是对方嫉妒自己,见不得自己比他优秀,才惹来的祸事。 想明白这点后,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恭敬地接过族长递来的十两纹银,挺直脊背走出了族学。 他知道,族长虽然同情他,却帮不了他,因为族里的一切都是汝南王妃捐赠的。 这些年,他靠父亲留下来的书籍,以及父亲用心写下的心得,努力自学,已能将所有书籍倒背如流。 但毕竟没有先生的指导,他的学问到底如何,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当老夫人问起族学之事,他原想随意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可当他接触到对方清如深潭的双眸时,却鬼使神差地将真正的原因说了出来。 “学生得罪了人,被赶出族学了。” 宋谨央心中一动,追问:“谁?” 崔理沉吟片刻,回答:“汝南王府七少爷。” 云氏震惊。 眼前的年轻人克己复礼,她们的马车撞毁了他的院墙,他非但没有抱怨,甚至还拒绝她们的赔偿。 一身贫寒,却根骨清奇。 这样一位谦谦君子,怎么会得罪人? 还得罪的是七弟?! 宋谨央却没有吃惊。 发现崔珏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那一刻起,曾经包围着他的光环褪去了。 崔珏就是一个享尽家族资源,却仍普普通通的阿斗。 长相普通,才华普通,学业普通。 兴许他在崔承眼里十全十美,可在她看来,他除了有一个汝南王府七爷的身份,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况且,连身份都是偷来的。 等找到真正的小七,她定要他亲眼看着,自己从云端跌进烂泥里的惨状。 “原来如此,”宋谨央不动声色,再次指示小丫头将银两递给他,“一码归一码,你入学的事交给我,银子你收下,这是你该得的。” 崔理犹豫一下,还是接过了丫头手中的银两,就像当年他毫不犹豫接过族长递给他的十两纹银。 肚子填不饱,骄傲与骨气又有什么用? 他熟读史书,却也明白变通的道理。 但还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另一句话:入族学的事交给我。 当年他被赶出族学,便没想过还能再回去。 眼前的老太太尽管出身富贵,却未必能帮得上他。 因为看他不顺眼的,可是汝南王府啊! 宋谨央暗自点头,是个识时务的好孩子。 她决定找时间亲自去一次族长家,问清楚他失学的真正原因。 事情解决了,宋谨央却又着急起来。 眼看日头升得老高,难不成今日又入不了宫? 崔理看出她们的尴尬,主动说能用驴车送她们一程。 他说母亲畏寒,自己上山砍了很多柴,问村长借了驴车运回来,傍晚前归还即可。 宋谨央丝毫不介意,二话不说拉着云氏上了脏兮兮的驴车,几个小丫头跟车走,车夫则将马车赶到外面,查看失控的原因。 两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坐在破烂不堪的驴车上,赶车的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年轻男子,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打量他们。 宋谨央丝毫不窘迫,有她的陪伴,云氏也坦然了起来。 只是,驴车没有车厢,两人越坐越冷,哪怕怀里抱着暖炉,仍冻得直哆嗦。 突然,前方来了一辆马车,崔理立刻将驴车停靠在边上,试图让对方先过。 岂料对方也停了下来,从马车上连滚带爬下来一人,直往这边冲。 来人速度太快,路面湿滑,一个不防,“哎哟”一声滑倒在地。 听到声音的宋谨央转头看去,吃惊地发现那人竟然是冯远。 “冯掌事,怎么是你?” 冯远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一骨碌站起身,眦牙咧嘴的,可见摔得狠了。 可他强忍着痛意,一瘸一拐赶到宋谨风面前。 “汝南王妃,可是路上出事了?皇上见您迟迟未至,命奴婢沿途来接您!快,快,您快上马车暖暖,车上烧着银丝炭。 这要是冻坏了您,皇上可得骂死奴婢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扶着宋谨央下了驴车,小心翼翼地拐到马车跟前,踩在小太监的背上,登上了宫里的马车。 崔理瞬间石化。 老夫人竟然是汝南王妃? 那他刚才诉苦的行为,岂非是“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 苦笑一下,他心情复杂地赶着驴车往回走。 第16章 认祖归宗 上书房里,中宗焦急地踱来踱去。 他今儿早早退了朝,专等在上书房,就等着宋谨央到来。 可左等右等,眼看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汝南王妃始终没有出现。 冯远数次派自己的小徒弟去宫门口接应。 结果,还是没能等到王妃。 他也急了起来,为了替中宗分忧,便自告奋勇,驾着马车出宫迎宋谨央。 碰巧遇上了马车损坏,坐在驴车上瑟瑟发抖的宋谨央。 立刻大喜过望,将人带回了宫。 宫门口,小太监哈着气、跺着脚,伸长脖子向远处眺望,大老远便看到冯远坐在车夫旁,脸上满是喜气。 立刻兴奋地跑回上书房报喜。 “陛下,王妃来了!冯掌事接着王妃了。” 中宗闻言大喜,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他正了正衣冠,问小太监:“朕这模样可还周正?” 小太监连声道好着呢,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宋谨央一下马车,就登上了等候多时的软轿。 “起——轿!” 随着软轿起行,宋谨央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皇上见着她,会有什么表现? 会不会怨恨她? 一炷香的功夫,上书房到了。 冯远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宋谨央下了轿,往上书房里进。 云氏犹豫了片刻,正想开步跟上,迎面来了一位尚宫模样的人,笑吟吟地说:“崔五太太,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特意命奴婢等在此处接应您。” 云氏点点头,重新上了软轿,一路往凤怡宫行去。 宋谨央缓缓步入上书房,打头入眼的便是一身黄袍的中宗。 看着双鬓染霜的中宗,宋谨央的眼眶瞬间潮湿,“皇上”二字如梗在喉,想唤却又发不出声音。 中宗疾步迎上前来,眼里隐现泪意,眼底藏着惊涛骇浪。 他一把扶住想下跪磕头的宋谨央,哽咽地喊了一声:“阿姐……” 接着便泣不成声,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出。 两人相拥而泣,宋谨央泪眼婆娑,紧紧握住中宗的手不放。 冯远倏然瞪大双眼,猛然看向宋谨央。 她,她,汝南王妃竟然就是先帝一直寻而不得的大长公主?!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先帝未曾找到人,而是大长公主不愿回归皇室。 原来,皇上重视王妃,不单是因为她救了他,而是早就知道,王妃是他嫡嫡亲的阿姐啊! 嘴里尝到了咸味,冯远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了,哭着哭着,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一刻钟后,眼见皇上和王妃只顾着悲伤,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哑着声上前劝说。 “皇上,王妃年事已高,经不得悲伤,不如一起坐下,好好叙叙旧?” 两人闻言,这才渐渐止住了哭意。 冯远命宫人打来热水,亲自伺候着他们净了面、洗了手,又上了热茶和点心。 中宗二话不说将宋谨央搀扶到凤凰椅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宋谨央跟前,正了正衣襟,恭敬地一揖到底。 宋谨央一惊,想起身阻拦,却被直起身的中宗拦住。 “阿姐!你受苦了,初回宫廷,受弟一拜,合情合理!这一拜,整整等了我半生,等得好苦啊!” 中宗的声音再度哽咽。 这一刻,他不是皇上,只是阿姐的弟弟。 宋谨央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看到老态初现的弟弟,感慨万千。 她,宋谨央,是真正的大乾大长公主。 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绝不超过三个。 她是先帝原配的女儿。 娘亲苦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登临后位,甚至无人知晓,先帝在登基前,还有一位民间的娘子。 先帝起兵后,无暇顾及她和娘亲,为了活命,她们不得不混在难民堆里,饥一顿饱一顿,最后彻底饿了肚子。 娘亲为了她,把仅有食物给了她,自己则被活活饿死。 她痛失娘亲,孤苦无依,若非偶遇养父宋梁,只怕早就暴尸荒野。 所以,她恨先帝。 他为了大业,弃她们娘俩不顾,哪怕等他登临帝位,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她们,她依然无法原谅。 因为那时,先帝早就册封了皇后,也就是中宗的亲生母亲,世称元后。 若她是元后,那自己生生饿死的娘亲又算什么呢? 为娘亲鸣不平,她无论如何不愿认祖归宗,更不愿原谅先帝。 虽然成年后,她明白了先帝当初的不易,也知道他并非刻意抛下她们,而是他的副手变节,想挟她们母女以令先帝。 先帝派来暗中护着她们的人,死得死,伤的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混迹于难民营,以求逃过一劫。 随着年事渐长,一晃半生已过,自己也到了花甲之年。 她心中的仇恨渐渐淡了,却也无意认祖归宗。 直到她发现,亲生儿子被人恶意调换,才真正理解了先帝的痛苦。 真正明白了,那种被至亲误解,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痛苦。 她若有一日找到小七,兴许同当初的先帝一样,遗憾又痛悔,不知如何解释。 为了小七,她彻底放下心结,义无反顾地入宫。 “阿姐,父皇没有欺骗你,他当年的确找过你和大娘,但当时战乱,根本无从找起。” 宋谨央点头。 她告诉中宗,自己今日入宫,就是为了在先帝的牌位前,亲口告诉他,自己原谅他了,愿意认祖归宗。 中宗立刻激动地站起身,吩咐冯掌事安排龙辇,带着宋谨央奔赴祠堂。 雪很大,龙辇里却格外温暖。 已是壮年的中宗感慨万千。 他从小知道,自己有一个历经苦难、险些饿死的阿姐。 从小被父皇耳提面命,不管阿姐认不认他,他都必须善待于她。 后来,他被继后折磨,险些死在“五王之祸”的那个冬日,还是阿姐,偷偷送他天山雪莲,他这才保全一命,活着守到得势的一日,成了太子。 父皇驾崩前,拼尽最后一口气,命他发下重誓,一定会善待阿姐,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先帝才面带微笑地咽了气。 从此,不管是责任还是感情,他都将阿姐放在心尖上。 只是遗憾的是,阿姐始终不肯原谅父皇,不肯回归皇家。 思绪纷乱,祠堂很快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龙辇。 祠堂外,中宗为她推开门,便止了步。 “阿姐,去吧,父皇等了你四十年了。” 宋谨央在中宗鼓励的眼神里,一步一步走入祠堂,缓缓地跪倒在牌位前,泪如雨下,悲怆地喊了一声。 “父皇,女儿来迟了!” 一声父皇,振聋发聩,祠堂内外,姐弟二人同声悲泣。 第17章 火枪图 宋谨央在祠堂里跪了很久。 将她对先帝的愧疚、对先帝的谅解、对先帝的思念,娓娓道来。 最后,她说到了自己的一生。 “父皇,我错了!当年我处处与您顶撞,只要您说好的,我都不喜;您说不好的,我就觉得好。您说崔承并非良配,我偏偏要嫁他。事实证明您是对的,而我错得离谱!父皇,崔承早在四十年前,就背叛了我。” 她说到了最近发生的事,又说到了被替换的亲生儿子小七。 “父皇,我不知道那孩子在哪里,有没有吃饱穿暖,我悔啊!” “啪”的一声,惊得宋谨央一震,抬头看去,祭台上先帝的牌位,无风自倒。 她彻底震惊,后知后觉地起身,将牌位扶了起来。 耳边似乎响起了先帝愤怒的声音。 “我的女儿不能孬,立刻报复回去。” 宋谨央含泪的眼角微微向下弯了弯。 “父皇,您的女儿,骨头硬着呢!就是被欺了,也定然讨要回来。更何况,还有弟弟相帮,哪里就会受人欺?您就放心吧!” 良久,牌位稳稳地站立着。 宋谨央眼眶一红,最后恭敬地行了大礼,步伐坚定地走了出去。 两人重新登上龙辇,回到了上书房。 中宗传了膳,宋谨央也不客气,她的确有很多话要说。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默默地用了膳、漱了口,冯掌事带人上了第二遍茶,才真正说起贴己话。 中宗兴奋极了,胸膛里的喜气怎么压都压不住。 “阿姐,正月十五,宫中大办筵席,我那日正式诏告天下,迎大长公主回朝。” 宋谨央敛容正气,神色慎重地看着中宗,惊得他亦收了笑,忙不迭地端正身子。 “陛下,臣妇有一个不情之请!臣妇乃大长公主之事,还望陛下暂且保密。” 中宗大惊。 “阿姐,这是为何?” “臣妇家中遇上点事,想先处置了家事。” 中宗不以为意。 “阿姐,你府上的事,父皇早就预料到了,时刻对我耳提面命。你放心,只要弟弟还有一口气,定然会为你讨回公道。” 宋谨央摇了摇头。 中宗诧异地看着她,怒火瞬间被点燃,腾地站了起来。 “阿姐,这样的夫君,你还不舍得扔?还要维护他?还想留着过年?” 宋谨央白了他一眼。 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重新落座。 “弟弟,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你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还对他有感情?仇,得自己报,才有乐趣。” 中宗顿时长舒一口气,满腔的愤怒转瞬消失无踪。 他立刻给冯远一个眼色,后者恭敬地弯了弯腰,悄悄退下去安排。 他就知道,他们宋家没有孬种。 父皇在世时,常说阿姐的性格像他,杀伐果断,有勇有谋。 可他愣是没看出来。 这四十年来,阿姐太过软弱,为王府付出太多太多。 无数次,暗卫将崔承的言行,递到他的龙案上,气得他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阿姐却浑然未觉,依旧尽心尽力地为那个家倾尽所有。 有好几次,他忍无可忍,想将事实告诉阿姐,却在看到她满是幸福的笑靥时,长叹出声,打消了念头。 阿姐觉得幸福,他又怎么忍心戳破这道泡沫,将现实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让她受到惊吓,承受痛苦呢?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汝南王竟然有胆替换阿姐的亲子,简直猪狗不如! “弟弟,阿姐的亲生儿子小七,如今下落不明,还望你施以援手,将他找出来。” 宋谨央再度哽咽落泪。 中宗义愤填膺:“阿姐,你放心!我已经命人查找,只不过年代久远,很多当年的人、物皆不在了,恐怕得废些时日。” 宋谨央的心再次绞痛起来,痛得连呼吸都疼。 都是她的错! 蓦地,手上一暖! 她泪眼朦胧地望去,中宗神色微凛地看着她。 “阿姐,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得到,有些牲畜,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中宗的眼神格外清透有力,透过那双眼睛,她似乎再度看到了父皇。 历经浩劫,她再次与父皇相遇,也是在这上书房里,她不肯下跪认他,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良久,说了一句话。 “不管你认不认我,你总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且记住,这世上只有我能欺你,其他任何人只有被你踩在脚底的份,你可记住了?” 年幼的她,茫然地点了点头,木然地离开了。 如今想来,倍感伤情。 父皇得有多爱她,才能说出这句话呀! 当时,父皇的心被她伤透了吧! 她真的后悔了! 若找回的小七,也不肯原谅她,她只怕会心碎至死! 中宗见自己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越发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立刻焦急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冯远悄悄提醒他,先帝还有一份遗诏,是特地给大长公主的。 一经提醒,中宗立刻激动起来,命他拿来遗诏,忙不迭地塞进宋谨央手中。 “阿姐,莫哭!父皇的遗诏,指名给你的,快打开看看。” 宋谨央抹了把泪,又擦了擦手,这才将遗诏缓缓打开。 遗诏的内容是册封她为大乾大长公主,封号端央,封地是北疆的一百零八城。 宋谨央的泪水哗哗地流,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父皇懂她! 将整个北疆给了她。 她却使着小孩子脾气,一次次伤透父皇的心。 中宗想劝解,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 整整一炷香,宋谨央的哭声才渐渐小了,重新洗漱整装后,将遗诏递回中宗,让他暂且保管,待她处置了家事,再来讨要诏书。 收起遗诏,宋谨央刚想开口,讨要和离圣旨,中宗却先一步动作了。 他清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包括冯远,解下腰带扯开,掏出藏在里面的几张纸,无比慎重地递到宋谨央手中。 “阿姐,这是多年前,暗卫截获寄往波斯国的一封密函,只可惜是部分内容。” 宋谨央疑惑地打开纸一看,眸光猛然缩起,整个人瞬间坐直,嘴巴微张,激动无比。 “火枪!是火枪!” “没错,正是火枪构造图!只可惜,那封密函里只有部分图纸。” 中宗告诉她,当年截获这封密函后,密函的主人因为事情败露,当场割喉自尽,线索就此断了。 这么多年来,他不肯放弃,一直追查蛛丝马迹。 因为他有预感,剩下的图纸还在大乾。 果然,多年后,有一条线索隐约指向了汝南王府。 “崔承?” 宋谨央恍然大悟,怪不得中宗要先一步开口,他怕自己提出和离的要求,怕痛失在汝南王府查找火枪图纸的机会。 因为,只有她还是王妃,才能名正言顺地搜寻府邸。 她理解中宗,换作是她,也一定以国事为先。 更何况,她虽然想和离,但更不想让府里那几个没良心的,有好日子过。 宋谨央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扯起。 “陛下,您忘记了一件事!” 中宗不解地看着她。 宋谨央傲然地站起来,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身上已有了皇家的威严。 她一字一字道:“您忘了,汝南王府是臣妇的陪嫁,臣妇和离后收回,谁也无法说一个‘不’字。” 中宗的眸光瞬间亮了。 “陛下,臣妇不和离,臣妇要析产分居,臣妇要睁大眼睛,亲眼看着汝南王府覆灭。” 第18章 丽妃找碴被无视 两人议定,由宋谨央召集崔氏族长、长老,率先提出和离。 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由中宗下旨,宣布她与汝南王析产分居。 汝南王和儿子儿媳,搬回崔家祖宅,将现有的宅院还给王妃。 说是崔家祖宅,其实不过一墙之隔。 当年宋谨央养父宋梁,花重金买下了相邻的宅院,崔承这一房便搬了过来,祖宅留给了崔承的弟弟。 为了方便两府来往,打通院墙安了扇门,不过开启门的锁扣在王府这边。 后来,崔承弟弟一家出了事,返京途中被土匪劫杀。 祖宅从此空了下来。 虽然二叔一家子不在了,但宋谨央没有遣散下人,安排他们日日打扫,保持宅院干净整洁,这一干便是十多年。 故而宅子虽老,却纤尘不染,随时随地能住人。 而她则借着此次搬家,趁机查找火枪图纸。 尘埃落定,宋谨央起身告辞。 在宫门落钥前,她还得抓紧时间去一次凤怡宫,云氏还在皇后那里。 冯远派他的徒弟小李子送她去。 辞别中宗,她重新坐进软轿,一路往凤怡宫赶去。 眼看再拐一个弯,就能到凤怡宫,前面岔道却出现了一驾翟舆。 小李子透过软轿的窗帘,低声禀告。 “王妃,来的是丽妃娘娘,近日颇得圣宠。” 丽妃? 她心中一动,丽妃是老三媳妇娉婷县主的庶妹。 说是庶妹,丽妃在府里的吃穿用度,比肩嫡女。 薛将军薛诚又特别宠爱这个女儿,所以丽妃在府里的地位,甚至稳稳地压了娉婷一头。 两房的关系犹如寒冰,姐妹之间全是恨意。 正因为如此,出嫁时,丽妃死活要入宫当嫔妃。 薛将军原想将她嫁予适龄的皇子,可她死活不愿,非说要嫁就要嫁最有权势的那一个。 就是想压嫡姐一头。 薛将军不同意,她在府里各种闹,甚至闹到悬梁自尽。 无奈,薛将军只得送她入宫。 甫一入宫便获盛宠,没多久封了丽妃。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宋谨央淡声吩咐。 “停轿,让丽妃娘娘先过。” 岂料,她这边刚停下软轿,对面的翟舆同时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走下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她腰肢轻动,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似饱含着千言万语,端的是妩媚动人。 宋谨央皱着眉头看着走近的丽妃,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就是来找茬的,看来避让是没用的。 于是,她干脆地步下了软轿。 “这不是汝南王妃吗?王爷的身子可安康?听说相国寺那一跳,害得他终身瘫痪,可要辛苦王妃伺候了。 呀!王妃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入宫啊?若我夫君落下终身残疾,我哭都要哭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四处走动?” 丽妃的声音很动听,宛如清泉石上流。 宋谨央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 丽妃见宋谨央连眼皮子都没抬一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想借机嘲讽她一番,毕竟在她看来,笑话了嫡姐的婆母,不就等于打压了嫡姐吗? 当年,嫡姐仗着县主的身份,可没少针对她! 如今她成了高高在上的丽妃,是皇上的心尖宠,三宫六院哪个能同她相提并论? 她在后宫,早就没了对手,连皇后也避其锋芒。 她正无趣着呢,一大早听说汝南王妃入宫了。 眸光顿亮,暗道一声:来得正好。 父亲刚刚传来消息,说汝南王出事了,王妃就自动送上门来。 她时刻命人注意着宫中的动向,一听说她往凤怡宫去了,立刻登上翟舆,赶了过来。 可王妃的不动声色,当真惹了她不快。 自她入宫至今,还没人敢这般无视她。 她气愤地捏了捏大宫人香玉的手,香玉立刻开口附和。 “娘娘,王妃当然伤心!汝南王是为了白月光,才跳的崖。” “呀!”的一声,丽妃夸张地用帖子捂住嘴,随即又用手拍了拍胸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王妃,王爷竟然有白月光,他不是最爱你吗?怎么,你被他骗了呀?” 香玉补充:“娘娘,王爷的白月光,是他的青梅竹马,原先是定过亲的。” “天哪!王妃,你竟然被欺骗了整整四十年?!!!” 丽妃笑出了泪,心里那个开心啊。 她就想挑起王妃的怒火,最好愤怒不堪地回去找嫡姐麻烦。 一想到骄傲的嫡姐,咬牙站在王妃跟前,承受其怒火的样子,她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宋谨央目光微闪,她几年前曾经见过丽妃。 那时候她跟着淳阳郡主,像个隐形人般规行矩步,容貌举止都在线,哪有如今的嚣张跋扈? 她心里起了疑。 丽妃未免表现得太无脑了吧?! 一个以举族之力教养出来的贵女,真会如此无知? 丽妃眼见宋谨央就是不动声色,不上钩,心急如焚。 面上仍保持着娇媚的笑容,一步步走近。 小李子心急如焚,师父要他好生护着王妃,他若连这么点事也办不成,可不得被师父骂死? 可一边是皇上的宠妃,一边是刚刚认祖归宗的大长公主,哪边他都惹不起啊。 大长公主的身份,暂时还是个秘密,无法宣诸于口,急得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试图拦住丽妃时,宋谨央毫无征兆地先他一步,赶在丽妃走近前,拄着拐杖,快速穿过岔道,直直地往凤怡宫的方向大步行去。 小李子等人见状,连软轿也不要了,赶紧跟上。 独留丽妃在寒风中石化。 她的话还没说完,王妃就这么转身走了? 宋谨央才没空搭理丽妃丑妃的,她的事情还多着呢,哪一件都是头等要紧的。 凤怡宫门口,小宫人一见到宋谨央,立刻进去禀报。 没一会儿,宫门大开,以皇后娘娘打头的大队人马,气势宏大地出来迎接她。 倒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娘娘,天气冷,你身子刚刚痊愈,万不能大意啊。” 年前,皇后得了一场风寒,连除夕夜的宫宴都没能出席。 “好了,好了,我的老姐姐,我现在身子可好了。” 两人拉着手,边说边笑地往宫里走去。 宋谨央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云氏的身影。 邱尚宫眼尖,立刻上前解释。 “王妃,娘娘怕崔五太太闷,便打发她去御花园赏景,今年的腊梅开得好,连皇上都喜欢。” 宋谨央知道,皇后怕是有话要同她说,刻意将云氏支走了。 第19章 没她首肯谁也别想升迁 皇后眸光一转,邱尚宫立刻指挥着伺候的宫人,向外退去。 一瞬间,整个偏殿就只剩皇后和王妃。 这时,皇后起身起至宋谨央跟前,就要恭恭敬敬地行大礼。 宋谨央哪肯受皇后大礼,立刻起身想要阻止。 皇后却含着热泪道。 “阿姐,你既是皇上嫡亲的姐姐,又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臣妾这一拜,你如何受不起?你难道想十五宫宴那日,让臣妾当着众人的面再行礼?” 皇后这话说得妙,反正这礼她都要行的,宋谨央不让她避人,她就只能当着众人的面了。 此话一出,宋谨央也只能认命地受了皇后一礼。 不久,邱尚宫端来热茶与点心,皇后亲切地笑道。 “阿姐,这是岩茶。除了皇上那儿的两斤,太妃那儿的两斤,臣妾这儿一斤,剩下的五斤,臣妾命人都包好了,一会儿您出宫,统统带回府。” 宋谨央也不矫情,自己的确好这一口,便笑着谢了她。 端起茶碗转了转碗盖,轻轻掀开,撇了撇浮沫,沁人心脾的茶香四溢,浅抿一口,通体舒泰。 喝了几口茶,皇后便转入了正题。 “阿姐,臣妾娘家侄女独孤筝,到了适婚年纪,家里有意替她相看。” 皇后的话说一半留一半。 毕竟,王妃曾经替崔珏求娶过,独孤筝若想另择人家,自然得知会王妃一声。 自打从皇上处得知,崔珏并非王妃亲子后,她便彻底收了结亲的心思。 她本就看不上崔珏,认为他文不成武不就。 不过看在王妃的面上,才勉强答应。 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深为自家那惊才绝艳的侄女惋惜。 就怕她像云氏一样,嫁了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一辈子就给毁了。 宋谨央知道帝后感情真挚,皇上有事向来不瞒着皇后,她也的确有母仪天下的胸襟,是个可信的人。 宋谨央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实话实说。 “娘娘,良禽择木而栖!崔珏并非良配,才华出身都配不上独孤姑娘,自当另择良配。” 两家只是口头协议,并未正式下定。 有了宋谨央这句话,皇后彻底放下心来。 接着又说到了升迁之事。 这是皇上特意交代她的,说姑嫂两人说话更便宜。 皇后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核心意思就是:不管是翰林院,还是禁卫营,只要宋谨央一句话,皇上定然照办。 宋谨央淡然一笑。 “娘娘,咱们后宅女子,哪能干涉朝政?升迁之事,让皇上同臣子们商议去,咱们只管喝喝茶、赏赏花,抽空打打叶子牌。” 一听这话,皇后乐了。 王妃这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就该如此! 听说那几个混账,格外不像话,话里话外,竟不要脸地帮衬那个白月光,打压自己的母亲。 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自己岂非白做这个皇后了? “阿姐做得对,你那一大家子,扔王爷操心去!日后你入宫,别的不敢说,打叶子牌的人手,臣妾自然凑得足足的。” 一句话说得两人乐不可支。 云氏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御花园梅林。 远远的,便闻到一缕淡香,她的心瞬间舒畅不少。 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扑面而来的,便是盛开的梅林。 红艳艳的梅,白皑皑的雪,落在枝头上,满满的都是喜气,看得人心旷神怡。 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自己最爱的就是梅花,祖父还在位时,每年都带她入宫赏梅。 那年的梅树下,一位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儒雅地轻笑,静静地唤她:“挽月,我等了你好久,可算把你等来了……” “挽月!” 一道暗沉的男声响起,彻底打断了云氏的回忆。 她一惊,蓦然回首…… 梅花树下,四皇子一身玄色衣袍,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万福礼,转身便想离开。 “挽月,”四皇子快步走近,强大的男子气概扑面而来,“多年未见,你,还好吗?” 云氏再次行了一礼,低眉顺目地说:“妾身一切都好!多谢四皇子关心!出来许久,只怕母妃等得不耐,妾身先行告退。” 不容她反抗,四皇子胆大包天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她手腕,脸上写满担忧,关心地问道。 “皇后待你如何?今日可有为难你?” 云氏受惊,脸涨得通红,拼了命想挣脱控制,可四皇子就是不松手,她只能勉强敷衍几句。 “皇后待妾身极好,午膳准备了满满一桌菜,都是妾身爱吃的。” 皇后待她,出乎意料地好。 甫一见她便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看到她面色红润、神色怡然,这才放心地让她落座。 皇后的关心不似做假。 她的心突突地猛跳,想起进宫路上母妃的话,顿时升起无限希望。 思及此,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 四皇子见状,立刻蹙眉沉思。 云氏的表情似乎遇到了喜事,是什么事值得她情不自禁地开怀? 笑意才刚刚展露,云氏立刻警觉起来,恢复了木讷的表情,猛得挣脱控制,屈膝一礼后,果断离开了。 她的心就狂跳着,步履越来越快,试图狠狠甩掉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 四皇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云氏远去的背影,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氏回到凤怡宫,皇后与宋谨央说完了正事,正商量着打叶子牌的事。 听到宫人禀报,皇后立刻正襟危坐,赶紧换了称呼。 既然阿姐不愿立刻诏告天下,总有她的考量与打算,自己配合就好。 “王妃,正月十五宫宴那日,你可得早些入宫,咱们先来几圈叶子牌,再去前面应酬过节。” “那敢情好,老婆子这么多年,光忙着当家理事、伺候儿孙,连叶子牌都没功夫打,白白错失了大好时光。今年十五那日,定要多打几圈。” 说笑间,云氏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规矩地在宋谨央身后站定。 宋谨央眸光微闪,状似不经意地问皇后。 “娘娘,今年气候严寒,听说北疆那边受了灾?” 皇后余光扫到云氏,后者一怔又一喜,紧张地支起耳朵听。 云氏祖父的流放地,正是北疆。 皇后了然地微微一笑。 “岚城的确有雪灾,但受灾情况不严重!今年城主新招募了一位幕僚,此人有长才,雪灾才起了个头,他便献上了计策。依着他的建议,几道政令下去,百姓的日子丝毫未受影响。” “哦!”宋谨央饶有兴味地问,“是哪位大官人,竟有这等本事?” 皇后指了指她身后的云氏,呵呵笑道。 “还能是谁?喏!就是你那好儿媳的大哥!云箭秋!” 第20章 丽妃被贬被禁足 云氏直到出了宫,登上宫里的马车,人还是懵的,回不过神来。 宋谨央轻笑着拍了拍她:“云氏啊,云氏,枉你还是云老先生亲自教养出来的,怎么遇上丁点大的事,便受不住了呢?” 云氏的眼睛泛起了红潮,带着哭腔说:“母妃,这能是小事吗?大哥是被流放的罪人,岚城城主怎么敢启用他?” 她实在不敢相信,天下竟会有这等好事。 下一秒,她猛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宋谨央,红唇微翕,欲言又止。 母妃,是母妃! 只有她有这个能力,说动北疆的城主,眷顾云氏一族。 母妃的根,在北疆! 云氏泪水涟涟,紧紧握着宋谨央的手不放。 一切感激的话,全堵在喉间,泣不成声。 宋谨央亦红了眼眶,揽她入怀,轻拍着她的背脊,眼神悠悠地飘向远处。 丽妃沉着脸回到沁翠宫。 香玉小心翼翼地呈上热茶,却被她“啪”的一声扫落在地。 “汝南王妃,果真不是好相与的!” 香玉赶紧叫来宫人打扫碎片,又急忙检查丽妃周身上下,见她没有被烫到,也没有被碎片划到,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王妃已近花甲之年,吃过的盐比咱们走过的路都多,您想利用她,只怕没那么容易。” 娘娘决心这么做的时候,她也劝过,但娘娘主意已定,哪里拦得住? 丽妃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低头抚上小腹,眉眼染上柔色,那里已有龙裔,她也要当娘了。 为母则刚。 她入宫不久便封妃,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她,巴不得她出事。 众目睽睽之下,她想保住龙裔,不得不另辟蹊径。 她以身入局,刻意制造一场冲突,适当惹恼皇上,最好被禁足沁翠宫。 这样,她就能放放心心地安胎了。 只不过,这个度挺难把握的,轻不得重不得。 万一过了头,一个不妙,惹得皇上大怒,反倒不美。 起初,她将目光投在皇后身上。 一是因为皇后做事尚算公平公正,便是偶有得罪,应该也没太大问题。 二是自己的目标不可能止步于嫔妃,未来有一日,必然会与皇后正面对上,正好借此事,试一试皇后的深浅,尤其是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但近期皇后染了风寒,整日养病不出。 她便是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啊。 无奈,她只得将视线落在同期入宫的嫔妃身上,可偏偏她们都很识时务,都懂得避其锋芒,害她无法借力打力。 眼看正月十五就在眼前,她不免心急起来。 正巧这个时候,汝南王妃入宫了。 她眸子一亮,汝南王妃可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汝南王不得皇上器重,宋谨央就是王妃又如何,得罪也就得罪了,无伤大雅。 可她偏偏又是皇上的救命恩人,颇得皇上看重。 这么一来,王妃就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只要自己把握好尺度,应该会受点小惩罚,却能全身而退。 而且,王妃是嫡姐的婆母,打脸了婆母,嫡姐也没脸。 只要一想到嫡姐懊恼的模样,她就开心! 最后,当然是因为汝南王府最近发生的事,让她轻轻松松就能有把柄加以利用。 一举三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汝南王妃根本不上当,连招都不接,直接开步就走,弄得她骑虎难下,后面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怎不叫她恼怒? 尤其是先机已失,同样的手段无法再用第二次,不然就会叫人瞧出破绽了。 她越想越生气,双手用力捏紧帕子,小指甲“啪”的一声拗断了。 就当她认为行动失败的时候,圣谕送到沁翠宫。 听完冯远宣的旨,她震惊得无以复加,嗫嚅着问道。 “冯掌事,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没有弄错吧?” 冯远冷冷地瞥了眼跪坐于地的丽妃,满心都是嘲讽。 瞧着挺聪明的,没想到竟也是空有美貌而无头脑的蠢货。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好不容易认祖归宗的大长公主宋谨央?! 这下好了,不仅禁足沁翠宫半年,下了绿头牌,还直接从妃位贬回贵人,连住主殿的资格都没了,三日内必须搬去东侧殿。 唉,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敷衍道:“小主,圣旨哪会弄错?接旨吧!” “妾,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贵人匍匐在地,人抖得像筛糠,泪如雨下,悔不当初。 冯远鄙夷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大步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本还痛哭流涕,悲痛地跪地不起的丽贵人,竟露出了得逞的冷笑。 没错! 禁足半年,足够她护住龙裔了。 笑着笑着,她的脸沉了下来。 这个结局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完全没有想到,不过几句嘲讽,竟让自己跌得那么惨。 虽然只要龙裔安然无恙,回到妃位是迟早的事,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这次的惩罚如此之重,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她后悔了! 后悔招惹了汝南王妃! 为了龙裔,被贬成贵人的代价,也太大了! 自己忽略了什么? 汝南王妃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皇上如此爱重? “香玉,联系父亲,让他好好查查汝南王妃,为什么皇上那么看重她?” 仅凭一株雪莲,实在不足以让她相信,皇上竟会为了一个外命妇,打自己宠妃的脸,还打得这么狠。 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宫里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虽然中宗命冯远刻意隐瞒,宋谨央与他同坐龙辇,去皇家祠堂认祖归宗一事。 但皇上好端端地祭了祖,回头又因为丽贵人惹了汝南王妃,禁足沁翠宫的事,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到宫廷的各个角落。 宋谨央不知道丽贵人被贬的事。 马车回到汝南王府,刚刚在二门处停稳,管家便哭丧着脸冲了上来。 “王妃,大事不好了,世子爷和三爷打起来了。” 宋谨央跨出马车的步子只是顿了顿,接着便神色淡然地走下来。 抬头一看,这才震惊地发现,垂花门竟被打破一只角,地上满是石块碎屑,可见这两人斗得有多狠。 云氏乍见垂花门的惨状,也狠狠地吃了一惊。 大伯素来稳重,怎么可能与三伯打架? 唉,自打牌位事件后,王府发生的事,件件奇怪,桩桩心惊。 她很是心疼宋谨央,好好的日子一夜之间过成这样,任谁也无法接受。 宋谨央却很平静,淡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第21章 你也可以提出和离 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告诉她。 宋谨央进宫后,老三崔琥紧随其后,虎着脸出了门。 世子妃秦氏则接到下人禀报,说娉婷和云氏在二门处闹了起来,立刻急匆匆赶到二门劝架,岂料二门处早就空无一人。 世子爷收到母妃入宫的消息,惊怒之下也赶来了,看到世子妃劈头就是斥责。 “谁让你准备马车的?你是猪吗?听不懂人话?” 秦氏被他骂得当场痛哭失声,羞愤欲死,恨不得有道地缝钻下去。 崔瑜脸色铁青,不依不饶地辱骂,一点脸面也不给秦氏。 连管家都看不下去了,试图上前劝阻。 这时,崔琥阴沉着脸回来了。 “世子爷一见三爷的面,立刻上前呵斥。说他两面三刀,既要又要。” 崔琥正在气头上,被大哥没头没脑的一顿训,火气怎么也压不住,一拳打在崔瑜的脸上。 崔瑜几时受过这等气,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崔琥到底是行武之人,崔瑜又向来养尊处优,怎么打得过他? 没一会儿便落了下乘,被打得满地爬着嗷嗷叫。 “世子爷一叫,三爷像是突然醒了过来,立刻收了拳,还吩咐愚去请府医。可坏就坏在,孙少爷出手了。” 崔永华听到下人禀报,知道父亲被三叔打了,立刻带上满院家丁,气势汹汹地赶到二门,二话不说拔出拳头就往崔琥身上招呼。 “别看孙少爷平日里温文尔雅,打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直接一拳打肿了三爷的眼睛。” 这下子,叔侄二人缠斗在一起,崔永华带来的家丁也一拥而上,几十个打一个,崔琥再孔武有力,也被揍得鼻青眼肿,连垂花门都被打破了。 “几位爷打得天翻地覆,谁拦都没用啊。王爷听到声音,躺在床上不停地嗷嗷叫,身边人又统统出来拦架了,他拼命挣扎着起身,结果重重地摔在地上,好不容易固定的胳膊和脊骨,只怕……只怕……呜呜呜……” 云氏听得目瞪口呆。 牌位一事后,王府像是着了魔一般,之后发生的事,件件奇怪、桩桩心惊! 宋谨央依旧淡定,她轻声吩咐管家。 “打扫干净,去请太医院院首,替王爷诊治,另外把秦氏叫到正院来。” “那几位爷的伤……” 宋谨央眼皮都不抬:“他们用得着院首诊治?!” 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正院。 管家一脸懵,往常几位爷但凡有点伤病,王妃总是最挂心的一个,如今怎的全变了? 秦氏一个人躲在上房,哭成了泪人。 她和世子爷不说琴瑟和鸣,至少也是相敬如宾的。 可今日,爷竟公然骂她是猪。 她到底哪里做错了?竟被如此羞辱。 实在气不过,她便让下人时刻关注着前院,只要王妃一回府,立刻禀报她。 所以,宋谨央刚刚跨进正屋,还没来及得更衣,秦氏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求母妃为儿媳做主!” 宋谨央叹了口气,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后者上前一步将人扶了起来,打来热水,吩咐小丫头替她净了面,扶到须弥榻上坐定。 秦氏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了些。 今儿刘嬷嬷没跟着一块入宫,宋谨央吩咐她整理嫁妆、核对账册,为析产分居做好准备。 所以府里发生的事,刘嬷嬷一早便晓得了,十分同情秦氏。 等递上茶后,她就带走一众伺候的下人,关上上房门,留婆媳两个说话。 “母妃,儿媳出身不显,嫁给世子爷的确是高攀了。可这么多年来,儿媳处事小心谨慎,就怕惹得爷不高兴。可,爷今儿劈头盖脸地辱骂儿媳,儿媳实在是受不住啊!” 秦氏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因为自己出身低,娘家还要靠着她接济,她伺候夫君向来谨慎又谨慎。 况且,内忧外患,妯娌几个觊觎她手中的掌家权,不是一日两日了,都盼着她出错呢。 所以,她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就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入宫是大事,她虽然晓得爷不想王妃入宫,可婆母交代的事,她哪敢忤逆? 结果倒好,爷自己拦不住母妃,就将一口毒气全喷到她身上,让她做了事还不讨好,百口莫辩。 宋谨央叹了口气。 “此事是瑜儿的错!也怪我,没有教好他。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秦氏惊跳起来,连连摆手。 “母妃,媳妇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宋谨央拉着她重新坐下。 “今儿咱们婆媳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有些话,我本打算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但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不瞒你说,为瑜儿相看时,多少名门望族都有意与王府结亲,但我一概拒绝了,你可知原因?” 秦氏怔怔地摇摇头。 今日这番话,婆母从未说过,她倒是听住了。 “因为瑜儿配不上!” “轰”的一声响,犹如一道惊雷,在秦氏头顶炸响。 崔瑜不配?! 他可是汝南王府的世子啊!怎么可能配不上?! 秦氏眼里写满震惊,还有五分疑惑,外加三分……激动! “瑜儿是我和王爷的长子,我曾经对他寄予厚望。但随着他长大,我渐渐发现他最多只能做一个守城之主,无法为王府开拓疆域。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王府走到今日,该有的一切都有了,也该知足了。 我清醒地认识到,瑜儿虽是王府的世子,却一无所长,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稳重二字,没有拿得出手的才华和御下的能力。” 顿了顿,宋谨央继续说道。 “那些名门望族的贵女,大多容貌出众、才华过人,但那样的媳妇娶进门,男弱女强,恐怕假以时日,夫妻间的平衡会被打破,极有可能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地。 而你,素来稳重端方,处事圆融,规矩守礼。无论从外在还是心性,你和瑜儿都极为相配! 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么多年,你处事周到,上孝公婆,下教子女,对瑜儿更是处处经心,恭顺异常。 所以你大可不必自怨自艾,只管放放心心做你的世子妃。” 宋谨央的意思很明确,你秦氏的确身份不显、才华不显,可正是这样,才是最合适崔瑜的人选。 秦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劣势才是真正的优势! 打这一刻起,她才真正佩服王妃。 王妃是婆婆,她向来又敬又畏,但从未真正了解过。 今日,王妃掏心窝子的一番话,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不仅让她倍感亲切,而且让她茅塞顿开,胸膛里堵的那口中渚气,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但是,”话锋一转,宋谨央的眸光犀利了起来。 秦氏心中咯噔一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母妃责怪她告状的行为过于冲动。 “今日看来,瑜儿的品性不如你!别说做世子,便是做人也有所欠缺。我还要谢谢你,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包容他一定很累吧!” 五雷轰顶! 王妃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震住了她! 她捂着嘴,低低地痛哭出声。 她太傻了,这么多年,放着这么好的婆婆不亲近,一味讨好夫君,真是得不偿失啊! 不料下一秒,宋谨央的话险些震得她魂飞魄散。 “秦氏,我并非顽固不化之人,你若忍无可忍,提出和离,我不仅同意,还会助你达成心愿!” 秦氏浑身巨震,双眼大睁。 和离?! 不,不,难道王妃之前提和离一事,根本不是以退为进? 而是真心实意想和离? 秦氏被这个想法,震得晕头转向,连思考都停滞了。 突然,屋外响起刘嬷嬷的禀报声。 “王妃,世子爷来了。” 秦氏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宋谨央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冷冷地吩咐。 “让他等着!” 第22章 世子爷纡尊降贵道歉了 崔瑜阴着脸等在寒风中,不耐烦地踱着步。 阴沉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格外可笑。 直到被冷风吹,他才逐渐冷静下来,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唐。 自己素来以端方示人,却轻易被母妃入宫一事乱了心绪、失了方寸,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还是永华说的对,最紧张此事的应该是二弟三弟,他怎么就昏了头,为了王府的面子,得罪母妃、辱骂妻子呢? 刘嬷嬷递了杯热茶给他,他接过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出声,感激地冲着她笑了笑。 刘嬷嬷叹了口气。 “世子爷,老奴老了,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若世子爷觉得老奴说得不对,只当从未听到过,别往心里去。” 崔瑜点头后,刘嬷嬷打开了话匣子。 “世子爷,你们这次真的大错特错!王妃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亲娘,哪有帮着外人说话的道理? 别告诉奴婢,你们这么做,是帮理不帮亲,爷们又不是大理寺卿,要什么理? 更何况,不论是理还是亲,你们一样都不占。 事出之后,只顾着王府的颜面,却从未有一人考虑过王妃是否受伤,甚至还想阻止她入宫。 世子爷啊,皇上看着呢,何须王妃开口?” 最后一句话彻底惊住了崔瑜。 当局者迷! 他痛悔不已,恭敬地冲着刘嬷嬷一揖到底。 “多谢嬷嬷提点,的确是我糊涂了!” 皇上可是九五之尊!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间有哪件事,瞒得住皇上的眼睛? 自己如此肤浅的手段,怎么可能阻拦得了母妃与宫中的联系? 况且,母妃素来有头脑,做起生意来杀伐果断,眼光奇准。 当年的“五王之祸”,她愣是片叶不沾,不但没有受到波及,还日进斗金,羡慕煞人。 这样的母妃,又岂是那么容易受他人控制的? 过往的四十年,不过是母妃心中有爱,父王才能瞒天过海。 他懊恼不已! 自己还用老的眼光看母妃,自然只能碰得头破血流。 崔瑜到底拿得起放得下。 进屋后,立刻跪地,主动向宋谨央认错。 “母妃,儿子错了,求您责罚!” “你的确做错了,还错得离谱,你怎么敢当着众人的面伤秦氏?!她是世子妃,就是你的颜面,伤她等于自伤啊!” 崔瑜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冷汗汩汩从后背渗出来,湿透了整个脊背。 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脾气一上头,便全都忘了! 宋谨央的语调越平缓,语气越平静,对崔瑜的震动越大。 良药苦口,此刻方知真正为他好的人是谁! 他羞愧难当,立刻起身,朝秦氏深深地作了一揖,诚恳地道歉。 “夫人,对不起,是为夫错了!” 秦氏一惊,忙不迭想要起身,却被宋谨央一把拉住,沉着脸摇了摇头。 秦氏忐忑不安地坐着,受了崔瑜一礼。 成亲至今,从来都是她哄着夫君,今日崔瑜的行为,反而令她极不适应。 “好了,其他的话,你们自个儿回屋说去。我累了,要休息了。” 秦氏见宋谨央脸上布满疲态,心里愧疚万分。 王妃年事已高,入宫一趟本就不易。回府后,还要被府里琐事牵绊,是他们这些小辈不懂事啊! 两人告退后,刘嬷嬷立刻指挥小丫头,为她洗漱更衣,拿了床被褥铺在贵妃榻上,抢在晚膳前小憩片刻。 三房。 晚秋守在娉婷身边,两只眼睛哭得通红。 她早早请来府医,岂料还没来得及把脉,管家便着急忙慌地跑来说王爷摔着了,要府医立刻去救命。 府医不顾她的哀求,留了一管伤药就急匆匆地走了。 可府医前脚刚走,娉婷后脚疼得抱着肚子蜷缩起来,急得她赶紧派个小丫头,再次去前院找府医。 眼看主子越来越疼,可左等右等不见府医来,倒是小丫头哭着跑回来,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她火冒三丈,抓着小丫头肩膀拼命摇,厉声问府医呢? 小丫头被吓住,更是说不出话来。 她气得打了小丫头几掌,小丫头委屈地哭起来,其他下人听到声音,纷纷上前一控究竟,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晚秋哪有功夫解释,只得亲自去前院找府医。 前院。 府医大冬天忙得满头大汗,他和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想把王爷重新抬到床榻上。 这个过程堪比万里长征。 王爷浑身是伤,哪里都碰不得,碰哪里都疼得哇哇叫。 急得他们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府医一咬牙,顾不得王爷疼不疼的,只要疼不死就行,只管将王爷抬上床再说。 晚秋赶到前院,大老远就听到王爷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吓得她魂不附体。 匆匆叮咛王爷的长随,让他无论如何,在府医诊治完王爷后,立刻到三房一趟,就说县主疼得浑身抽搐。 自己则紧赶慢赶地回到上房。 甫一进屋,就发现娉婷疼得浑身痉挛,脸色死白一片,冷汗直冒,发丝一缕一缕黏在额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般,浑身被冷汗泡湿了。 晚秋急得头一晕,自家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同郡主交代? 她来不及喘口气,就把晚溪叫进来伺候主子,自己立刻狂奔出门找秦氏求救。 可当她冒着严寒、顶着风雪,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大房,却被告知,秦氏和世子都不在。 她整个人瞬间石化,下一秒,急得眼泪直流。 秦氏屋里的冰梅见状,主动帮着她,跑去王妃处找秦氏。 晚秋又急又冷,又飞奔出了秦氏的院子,憋着一股气又跑去前院找管家求助。 管家正焦头烂额! 王爷终于抬到床榻上,期间被活生生疼晕五次。 府医束手无措,院首却还没到,他火急火燎的,哪有心思搭理晚秋,连话都没听完,就推着她去找秦氏。 “姑奶奶,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局面,王爷危在旦夕,你就别来添乱啦,后宅的事去找太子妃呀!” 管家见她一张脸白得像鬼,叹了口气说等到院首来了,替王爷诊治后,再往三房去给县主把脉。 晚秋连连摇头,眼泪早就结了霜,冻在脸颊上,生疼生疼的。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管家气恼她不晓事,自顾自说完便冲出府,候在大风雪里,伸长脖子等院首的马车。 晚秋绝望地抹了把面,拼着一口气,往三房的院落跑去,暗暗祈祷世子妃收到消息,已经去请大夫了。 没跑多久,她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前面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正是三爷崔琥。 “爷,三爷,救命啊!” 她喘着粗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死死拦在三爷面前。 崔琥本就心绪烦乱,被晚秋这么一叫,无名火又起来了,二话不说一脚踹向她的肚子。 “放肆!大呼小叫的,找死!” 晚秋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被踢飞,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崔琥厌烦透顶,连院子也不回了,直接大步回前院,驾了马就冲出了府。 晚秋被踹闷了,趴在地上起不来。 寒气顺着四脚侵入她的身体,整个人瞬间冻僵。 路上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慢慢匍匐,猛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来人的衣摆哀求。 “救救……命,主……子……,疼……,……大夫……” 彻底陷入黑沉前,她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声,接着是一道温婉的语声。 “你是三房的丫头,你受伤了?白芍,赶紧派人去请大夫,要快……” 第23章 娉婷县主小产了 宋谨央迷迷糊糊的。 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回到了白日撞到的小院里。 那个衣衫褴褛却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崔理,见到她立刻迎上前来,神情焦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有话想告诉她。 她怎么也听不清对方的话,想凑近些,可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般,怎么走都走不近。 突然,眼里出现一个黑洞,她竟直勾勾地往下掉去…… 下一秒,刘嬷嬷的声音响起,她猛地惊醒,眼前是刘嬷嬷火急火燎的脸。 “王妃,出大事了!县主,小产了!” 她大惊,立刻掀开被子坐直身子。 起得太猛了,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冒金星,瞬间又跌坐回去。 刘嬷嬷大急,连忙扶着她,想伺候她重新躺下。 她摇了摇手,静静地坐着,等着眩晕感过去。 媳妇小产,她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 她勉强支起酸痛的身子,刘嬷嬷一边抓紧替她更衣梳妆,一边说起娉婷的状况。 “县主肚子疼,丫头晚秋找来府医,偏巧王爷滚落床榻,事急从权,府医便舍了县主,去看顾王爷。结果误了时辰,等请来大夫,已经晚了……唉!可惜,是个男孩。” “怎么突然肚子疼?可问过原因?” 刘嬷嬷摇头,事出突然,还没顾得上问。 宋谨央眉头蹙了蹙,惋惜地叹了口气。 娉婷怀长女时,怀相不好,生产时孩子脚先出来,折腾了大半条命,孩子才落地。 太医说县主伤了身子,日后恐难有孕。 娉婷听说了,伤心得日日哭泣。 还是她亲自去劝解,这才宽了心。 她不是那种不明理的婆婆,非逼着媳妇生孙子不可。 王府也不缺男丁,长孙都娶妻生子了,马上能抱上从孙了,更不可能因此为难娉婷。 只不过,这一胎对于娉婷来说,是何等珍贵。 可惜,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要承受巨大的悲痛。 若早知道,这一胎来去匆匆,不如不怀,无悲无喜,日子才能过好。 “晚秋呢?她定然知道原因,一会儿把她叫来问问。” 刘嬷嬷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 只是看着王妃满脸的疲惫,她实在心疼不过。 王妃今日劳累了一日,听说在入宫的路上,还出了意外。 府里的事又不断,个个都指着她。 “晚秋受伤了,只怕得等她清醒才能问话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三爷心情不好,拿她出气,踢的。” “混账东西,就晓得窝里横。” 没一会儿,梳妆完毕,她立刻起身,冲进风雪中,一行人打着灯笼往三房赶。 三房。 秦氏、云氏守在娉婷身边,云氏手上拿着帕子,为娉婷擦拭额角的汗。 娉婷身上不舒服,睡得很不踏实,不断发出呓语。 秦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娉婷。 她素来不喜这个妯娌,总是仗着出身,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所以,当她得知三房流产的消息时,担心之余,不免有着幸灾乐祸。 只是,当她真正看到娉婷的模样时,却又忍不住同情。 好不容易得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搁谁能受得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宋谨央一脸急色地走了进来。 “娉婷怎么样了?” 秦氏、云氏一见她,立刻起身行礼。 “情况不太好,人还没清醒。” “太医怎么说?” “院首施了针,命是保住了,只是伤了根本,就是恢复了,身子也大不如前。” “阿留,去我库里拿一支老山参来!” 说完,她便坐在床榻边,拉着娉婷的手,轻声说道。 “你得赶紧好起来,咏贞还小,少了娘可不行。” 命保住就好,孩子不孩子的,不重要。 不知是不是宋谨央的话起了作用,娉婷渐渐睡得安稳了。 门外传来小女孩的哭闹声,娉婷的长女咏贞吵着要见娘。 宋谨央走到外间,吩咐云氏把孩子带进来。 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娇俏可人,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令人好不心疼。 一见宋谨央,小孙女便撇着嘴哀求:“祖母,我要见娘亲。” 宋谨央把她拥入怀里,小声劝慰。 “你娘亲睡着了,等她醒了,我定派人来叫你。” “祖母,她们说娘亲要死了。” 小小的人儿,还不完全明白死的意思,脸色吓得发白。 “胡说!祖母在,你娘亲死不了。” 宋谨央的话斩钉截铁,小姑娘放下心来,乖乖地跟着nai嬷嬷下去了。 咏贞一离开,她便沉着脸看向秦氏。 “下人们要整顿一下了,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主子跟前送。” 秦氏面带愧色应声。 宋谨央环顾四周,眉头倏然皱起。 “老三呢?” “三弟出府了!” “胡闹!他妻子出那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在?赶紧把他找回来。” 老三崔琥心情郁闷至极。 自己升迁的事,连个响动都没有。 府里乱作一团,自己莫名其妙和大房大打出手。 他心烦意乱地出府喝酒。 打马来到禁卫营时常聚首的小巷子,那里有间小酒肆。 他熟门熟路地下了马,缰绳随意地在门外树上一系,便大步走了进去。 “听说了吗?丽妃被贬为贵人了。” “啊?!为何被贬?” “听说得罪了汝南王妃。” 酒肆不大,有两个小吏打扮的人,背对着他,正聊着天。 崔琥心一跳。 丽妃不正是娉婷的庶妹? 她被贬为贵人,还是因为得罪了母妃? 他怎么没听说? 座无虚席,他正想找人拼桌,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眸光微闪,丽贵人的弟弟薛镌笑盈盈地看着他。 “姐夫,这里坐!” 崔琥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虽然娉婷与庶弟妹的关系极僵,他和薛镌也关系平平,平日里甚少往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没必要不理不睬。 他一落座,便叫来小二,点了一壶酒,两斤卤牛肉,两斤猪耳朵,一碟花生米。 边上正是聊得起劲的两个小吏。 许是酒壮人胆,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丽贵人怎么会得罪汝南王妃?” “听说她当面讥讽汝南王妃,说王妃被王爷骗了整整四十年,还乐在其中。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万岁爷耳中,当场震怒,二话不说降了位份。” 崔琥正支着耳朵听,却被小二打断了。 酒菜上齐,他和薛镌碰了碰杯,一口喝干,身子热了起来,心绪平复了不少。 “姐夫,你一个人出来喝闷酒,可是和大姐吵架了?” 崔琥斜他一眼,腹诽:你不也一个人出来喝酒,难道也心情不好? 薛镌尴尬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可不是出来喝闷酒的,就是专门来听壁角的。” 说完,往边上一桌努了努嘴。 那两人喝高了,聊得热火朝天。 其中一人兴致勃勃地八卦着汝南王府最近发生的事。 “听说那白月光是王爷的青梅竹马,曾经定过婚约。唉,白月光成了朱砂痣,王妃只能靠边站啰!” 崔琥正烦闷着,听到对方这么说,气得想直接跳起来骂人。 被薛镌强按住,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崔琥双目大睁,瞬间没了脾气。 第24章 四皇子早就觊觎那个位置 酒肆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薛镌命小二打包,拉着崔琥便离开了。 “姐夫,小弟的宅子就在后巷,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崔琥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没走几步,薛镌推开一扇角门,走了进去。 宅子里四处挂着灯笼,虽占地不大,但瞧着小巧精致,美轮美奂。 崔琥心思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难怪娉婷一说到庶弟妹便恨得咬牙切齿。 岳丈的确偏心,嫡子还没有单独的宅子,庶子已置办了产业。 薛镌怕他多心,解释说这宅子是姨娘为他置办的。 崔琥面上不显,心中嗤笑,一个姨娘能有这等手笔? 靠的还不是薛将军?! 他本不想与薛镌深交,毕竟舅兄待他不薄。 他纯粹是冲薛镌刚才说的话来的。 薛镌告诉他,丽贵人怀有龙裔了。 中宗共有十一子,太子是皇后所出,可惜早夭,帝后大受打击,均大病一场。 太子薨逝后,皇后再无所出,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中宗再也没有册立太子。 听说中宗曾动过心思,想让皇后从余下的十位皇子中,挑一位养在膝下,被皇后拒绝了。 理由是,不是打小养育的,养不熟。 宫中有好些年没有皇子出生。 丽贵人偏得圣宠,如若此时顺利产下龙子,能养在皇后膝下,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姐夫,姐姐让我问问你,可愿意扶持她?” 崔琥一怔,姐姐? 薛镌意味深长地解释:“我姐姐是宫中的丽贵人。” 崔琥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若丽贵人当真产下龙子,也不是不行,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可万一丽贵人生的是位公主呢? 就算生的是龙子,谁又能保证他一定能问鼎? 不见兔子不撒鹰! 崔琥含糊其辞道:“你大姐是我妻子,你是我舅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事当然会相帮。” 薛镌面上笑得欢,心里暗骂了百来回。 若非姐姐不喜大姐,非要给她颜色看,他才懒得拉拢崔琥。 但姐弟俩感情向来深厚,丽贵人开口了,他怎么可能拒绝? 薛镌深深地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他。 “姐夫,你可是念着禁卫一营营长一职?小弟倒是办法帮你!只不过,我认为一营营长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崔琥一听,心猛地一跳,脱口而出。 “噢!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眼见鱼儿上钩了,薛镌没有直接回答,手指沾着杯中酒,在桌上写上一个字:“四”! 崔琥失魂落魄地离开,一路上寒风凛冽,他像是浑然未觉。 薛镌告诉他,四皇子早就盯着这个位置,想要安插他的人手,要他做好升迁失败的心理准备。 “姐夫,四皇子是皇子,咱们怎么斗得过?即便王妃有恩于皇上,但若对上四皇子,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最后,薛镌向他抛了橄榄枝,说只要他愿意,他会请父亲安排他进薛家军,与其烂在京城,不如上战场搏一搏。 他还说,薛家军由他父亲说了算,想提拔谁就能提拔谁,自己的女婿,自然想怎么提拔就怎么提拔,还怕没有升迁的机会? 薛镌给他三天的考虑时间,想好了便派个人送信给他。 崔琥为了消愁才出府喝的酒,哪里料得到,一场酒喝下来,反倒更愁了。 他顶着严寒,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府。 刚刚打马入府,小厮从他手中接过缰绳,管家便火烧眉毛般冲了过来,高声嚷嚷。 “三爷,王妃让你赶紧回去,三太太出事了。” 崔琥一听娉婷又有事,眉头就死死蹙起。 娉婷怎么回事,还嫌他不够烦? 不就是说了她几句吗?还找母妃告状,一点贵女的风范也没有。 他脸色阴沉地吓人,却不敢耽搁,疾步走了回去。 娉婷已经醒来。 知道实情后,号啕大哭。 她盼了多少年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太医还说再也不可能有孕了。 这一哭,哭得毁天灭地,人人闻之伤心落泪。 云氏想劝,却又不知怎么劝,只能默默地陪着落泪。 宋谨央沉着脸,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门被推开,崔琥走了进来,裹挟着大量寒气。 “母妃,儿子回来了。” 里间,娉婷的哭声猛然一顿,下一秒,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骂声。 “滚!滚出去!呜呜呜……” 崔琥大怒。 今日没一件顺心的事。 刚刚还听说自己心怡的位置,早就被四皇子盯上了,自己万万斗不过,正心乱如劘,哪里还有好脸色? “娉婷,你的大家风度呢?些许小事,你偏要闹得阖府不宁,到底安的什么心?” “啪!” 话音刚落,宋谨央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一怔,怒向胆边生,脖子青筋突起。 “母妃,我没错!您凭什么打我?” 宋谨央气得浑身发抖。 刘嬷嬷也急红了眼,一边用手按摩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一边扭头看向崔琥,急切地说道。 “三爷,女子小产哪是小事?” 轰!一道惊雷炸响在他头顶。 “你说什么?” 秦氏眼见婆婆与小叔闹了起来,立刻走到外间。 “三叔,你错怪娉婷了。她早晨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哎!可惜啊,是个男孩。” 什么?摔跤?男孩? 崔琥连退三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 他不过说她几句,怎么就小产了呢? 下一秒,他怒气更盛。 “娉婷,你怎么当娘的?有了身孕,也不知道?” 娉婷本就自责不已,听他这么一说,又痛哭起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孩子,孩子……” “你还怪上娉婷了?若非你要她入宫,她怎么可能站在风头里,吹半个时辰的冷风? 你若不是拿她撒气,她怎么可能气的晕倒?” 刚才,晚秋短暂地醒过一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她了。 宋谨央怒其不争。 “你看看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就晓得气自己的妻子,打自家的下人,有这份力气,你倒不如上阵杀敌!” 崔琥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上阵杀敌? 母妃知道什么了? 宋谨央指了指他身后墙上的洞。 “别想为自己开脱,你看看墙上砸的洞,当时用了多大的力?” 崔琥渐渐冷静下来。 懊恼、愧疚感一瞬间涌了上来。 他疾步走入里间,红着眼眶抱住娉婷。 “对不起!是我的错。” 娉婷原本渐小的哭声,瞬间又大了起来。 握着拳的手,如雨点般打在崔琥的身上。 “咱们的孩子,我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没了,没了……” 崔琥任由娉婷发泄,深吸一口气,逼退眼底的热潮。 云氏在崔琥进来的时候,便侧身退了出去。 宋谨央起身向外走去。 离开前,她又去耳房看了眼晚秋。 晚秋面如纸金,胸膛微微起伏。 她叮嘱小丫头好生照顾着,这才转身离开。 身后紧紧跟着秦氏和云氏。 院外的阴影里,长孙崔永华垂首而立。 看到她,想上前却又不敢,羞红着脸举步维艰。 第25章 给孙子一个机会 宋谨央能对儿子狠下心,对孙子难免心软。 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永华,有事明日再说!” 崔永华精神一振,暗地里松了口气。 母亲让他明日再找祖母道歉,说祖母累了一日了,不便再打扰她。 但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今日事今日毕,兴许和祖母说不上几句话,但他必须摆出自己的态度。 果然,他做对了。 躬身一礼后,他缓步走到秦氏身边,搀扶着她一起告退。 宋谨央吩咐云氏也早些安置,便回到了主院。 刘嬷嬷吩咐人端来膳食,忙到现在,王妃连一口热汤都没喝上。 “阿留,咪咪安葬了吗?” 刘嬷嬷微微一愣,立刻回答葬在崔家祖坟里,选了个偏远的角落,没有立碑。 宋谨央“嗯”了一声,咪咪替她遭了罪,是她的贵人。 她心中默念:咪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害你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晚膳端了上来,可宋谨央一口也吃不下。 刘嬷嬷好说歹说,她才用了小半碗饭,喝了一碗汤。 身子疲累至极,脑子反而活跃起来。 刘嬷嬷伺候她洗漱安置,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 刘嬷嬷睡在床前脚榻上,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听见王妃的话瞬间清醒。 “阿留,明日记得问一问马车夫,马车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怎么突然失控了?” 刘嬷嬷也很奇怪。 一直伺候王妃出行的马车夫,前日突然吃坏了东西请了假。 怎么这么巧?是得好好问问了。 “啊,”宋谨央突然想起了中宗交代的事,“有件事差点忘记了!明儿上晌,你带人去一趟集市,买两个丫头回来。” “王妃,您想要伺候的人,府里的家生子不是更好?” 知根知底的,外面买的哪有府里的贴心? 王妃苦出身,早年老爷还没发达的时候,什么活都是自己干,所以正院里的下人一向是不足的。 “是皇上给的人,不好直接从宫里带出来,安排在集市交接,好避人耳目。” 刘嬷嬷一惊。 行事如此小心,难道防着府里的几位爷? “不早了!睡吧!” 风雪呼呼得吹,窗棱上映着在风雪中舞动的枝条,宋谨央不禁想到傍晚做的那个梦。 她竟然梦到崔理? 他到底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呢? 思绪纷乱,东想西想,不知不觉间沉入梦乡,却迷迷糊糊的,睡不深沉。 隔日一大早,宋谨央便醒了。 刘嬷嬷伺候她洗漱更衣,用了早膳,便带着几个家丁,匆匆赶往集市。 宋谨央静静地坐在窗前抄经,一部金刚经抄完,刚刚放下笔,便有小丫头进来禀报。 “王妃,孙少爷来了。” 崔永华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态度极为恭谨。 “祖母,孙儿永华特来致歉。” “坐吧!可用过早膳了?” “谢祖母关心,孙儿已用过了。” 宋谨央打量着眼前的长孙。 他吸收了父母的优点,长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端的是好相貌。 更难得的是,此子极为聪慧,有格局,手腕了得,该狠时狠,该退时退,极有分寸。 她却不想他陷落在王府的泥潭中,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眼见祖母沉默不语,崔永华的心有些不安。 “祖母,永华做错事,望祖母责罚。” “哦?你倒说说,自己错在哪里?” 崔永华一听这话,心头更松了三分。 祖母脾气耿直,若当真生气,往往一言不发,连屋子都不让人进。 “孙儿不该同三叔打架。” “你三叔也打了你父亲,你为护父亲,其情可泯。” 崔永华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祖母。 心里百转千回,祖母说的话到底能信几分? “但你动手打长辈,旁人总能说三道四,于你前途不利。” 他羞愧难当,等着祖母继续教诲,不料祖母话锋一转。 “永华,我这儿有一封信,是给国子监祭酒的。如果你愿意前往国子祭求学,便带着信去,相信祭酒看过信后,一定会录取你。若你不愿,便全当没有这封信。” 王府继承人,一般不会外出求学,大多跟着祖辈父辈学着处置王府内务。 但宋谨央惜才,不想崔永华淹没在脏污的王府,失了本心,被人带偏。 但她不愿苛求,所以给他选择的机会。 不管他怎么选择,自己都会尊重。 只不过,若他守不住本心,以后也别怪她。 崔永华诧异地接过信,虽不明白祖母的用意,但祖母显然已经不想继续话题了。 他识趣地行礼告退,揣着信回了院。 宋谨央目送崔永华的背影,祈祷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王府乱成团,最凄惨的还是顾氏。 四爷昨日怒气冲冲地回到院子,又将无名火撒在顾氏的身上。 看着只剩一口气的顾氏,鸳鸯恨的牙痒痒。 “主子,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四爷还不允许您就医,简直不是人!” 想到四爷的话,她一个下人听了都义愤填膺,主子却无动于衷。 四爷说:“请什么大夫,府里的事还不够多?都伤了这么多年了,该习惯了。” 他自己身上的伤,连主子百分之一都不及,却在府医上药时,疼得嗷嗷叫。 鸳鸯一边替顾氏清理伤口,一边作孽作孽地念叨。 待她端着污血盆出门换水的时候,一道清丽幼嫩的身影拦住了她。 客堂里,四爷一边叫骂着,一边由着府医上药。 他这次倒大霉了。 他一心为三哥办事,却被三哥摆了一道。 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成了三哥手里的刀? 但他游荡惯了,要本事没本事,前几年母妃不是没有给他捐官,他嫌弃官职太小,还得看上峰眼色。 他哪里是个能受气的? 没干满七日,便请辞了。 母妃没说什么,却再也没有替他谋过一官半职。 没办法,他只能依靠三哥。 好在三哥人虽冷了点,对他倒还有三分香火情。 不过,这次三哥忒过分了,竟然明着卖他,还下手那么重,疼得他半天直不起腰。 这腰要是打坏了,他可得叫三哥赔。 一想到三嫂小产的事,他又嘿嘿地笑,报应! 谁叫三哥不做人事?活该没有儿子送终。 想到儿子,他立刻起身,往西厢走去,儿子永良就在那里。 他小心地站在窗外,听到里面传来儿子读书的声音。 他很满足。 这小子,像他,是个有出息的。 他得意地迈着步子转身,却险些撞到身后的人。 刚要发火,一见是女儿咏书,立刻皱起眉头。 “你站这儿干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个鬼一样,和你娘一样欠揍。” 说完,冷笑一声便扶着腰离开了。 咏书脸上带着三分惧意,举止畏畏缩缩的,却在四爷离开后,扯出一抹冷厉的笑容。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露出决绝的表情。 第26章 想要什么就不给什么 刘嬷嬷在午膳前赶了回来。 她带回来两个丫头,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普通。 一个圆圆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另一个长条脸,面无表情。 两个丫头一进屋,便跪地磕头。 宋谨央问她们叫什么名字。 圆圆脸的小丫头说:“王妃,请您赐名。” “你叫素香,她叫素馨。” “素香、素馨谢王妃赐名。” 刘嬷嬷叫来小丫头,带两人先下去安置。 屋里没人后,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经过。 她到了集市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王妃并未说找哪个交接。 只能闲闲地逛着。 突然,有人拦住她说话,说他有两个好丫头。 她定睛一看,拦住她的,竟然是冯远的徒弟小李子。 她顿时明白过来,不着痕迹地问起详情,好一番讨价还价,匆匆丢下五两银子,拉了人就跑。 小李子嘟嘟嚷嚷的,说卖的太便宜了。 刘嬷嬷却已经上了回府的马车。 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追着宋谨央问。 “王妃,皇上怎么会送您两个丫头?” 她左看右看,没看出这两个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相貌普通,木木的,不够机灵。 “你可别瞧不上她们,她们可是虎翼的精英。” 宋谨央郑重地答。 刘嬷嬷神色顿时一凛。 虎翼是大乾最厉害的军队,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虎翼,他们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当年的“五王之祸”,最后是先帝出动虎翼才得以平定。 “她们原是暗卫,听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刘嬷嬷心热了。 那敢情好,以后听个壁角,杀个人什么的,再不用动脑筋了。 “你当年也险些进虎翼,倒是为了我放弃了,可曾后悔?” 当年她出嫁,先帝特意把刘嬷嬷给了她,几年后她才知道,看着不起眼的阿留竟然是虎翼的预备军。 “后悔?不存在的!伺候王妃您,可比进虎翼有挑战。” 刘嬷嬷说得认真,宋谨央却哭笑不得。 转念想到小七,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阿留没有说错,谁能想到后宅的阴诡算计,丝毫不亚于战场呢? “阿留,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崔珏……不是真正的小七。” 刘嬷嬷的笑脸一秒僵住。 刚刚还沉浸在得了两个宝贝的喜悦里,下一秒便彻底受了打击。 她突然想到,王妃读了济远先生的信后,那毁天灭地的痛苦,瞬间怒火中烧。 宋谨央一五一十将济远先生信里的内容告诉她。 刘嬷嬷险些气疯。 难怪皇上要赐人给王妃,怕是也晓得了真相,给人手撑腰来了。 “王妃,阿留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七爷寻回来。” 宋谨央的眼睛泛起了热潮。 她日思夜想得心都疼麻了,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此事,不可在府里声张。” 刘嬷嬷当然明白。 在没有找到真正的七爷前,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不一会儿,素香、素馨换上府里下人的服饰,再次入屋磕头。 两人打住话头,宋谨央收敛情绪,笑着让她们介绍介绍,自己都会些什么。 素香开朗活泼,立刻开口,说自己会医术,但与救人的大夫不同,她只会下毒解毒。 素馨更直接,她说自己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刘嬷嬷听得大冬天的冷汗直冒,倒是宋谨央乐不可支,笑倒在贵妃榻上。 中宗当真懂她的心思,给了她这么可爱的两个活宝。 素香也痴痴地笑起来,素馨还是面无表情,但眼里却染上了几分笑意。 闹了会儿,宋谨央敛了笑意。 “素馨,去调查一下丽贵人。我总觉得,她想刻意激怒我,背后的用意不简单,只怕不是没脑子了,而是太有脑子了。” 素馨领命而去,不过几个时辰,便得到了消息。 “王妃,丽贵人怀了龙裔。” 刘嬷嬷吃惊之余,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哼!怀了龙裔又如何?王妃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丽贵人以为是皇上的心尖宠,就不可一世,敢得罪您,不是找罪受吗?” 好好的不仅禁足,还被贬了位份。 宋谨央冷笑。 原来如此! 看来丽贵人就想求一个禁足,让她放心地安胎。 拿她做筏子,也要她愿意才行。 她若不在自己身上使计,她便只做不知,但她偏偏惹了自己,自然不能让她如愿。 “王妃,您想怎么做?” “没什么,正月十五的宫宴上,替她求一求情,免了她的禁足。” 素香眸子倏然大睁。 只解除禁足,不提恢复位份,王妃这是要什么不给什么啊! 丽贵人可是白忙活一场。 最好到时,不经意地让人发现,她有孕了…… 素馨眸子亮了起来。 她就怕跟一个软弱无能的主子,听说王妃被王爷整整欺骗四十年,她虽然听令行事,心里却有些失望。 她慕强,就想跟着杀伐果断的主子。 如今看来,传言不可信,王妃并非无能之辈。 前院,王爷盼星星盼月亮,期盼着宋谨央。 他被疼得死去活来,晕了醒醒了晕,好不容易回到床上,问刚才发生的事,下人们一个个都像锯嘴的葫芦,一问三不知。 他等了很久,迟迟等不到儿子,连往日来得最勤快的世子也不见踪影。 他急怒攻心,哪里还记得牌位和平妻的事,摆出老架势,命令管家把宋谨央叫来。 “老子受伤了,她难道不该伺疾?” 崔承叫嚣。 身子不能动弹,他的耐心早就用完,脾气一日比一日大。 消息传到宋谨央的耳中,她凛然一笑。 想她伺疾? 下辈子吧! “院首可有说什么?” “院首说,王爷要恢复怕是千难万难。胸骨以下,经络尽断,手臂的伤,原本好些了,昨日一摔,只怕日后连握笔都困难。” 很好! 在找到小七之前,就让他吊着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阿留,通知管家,明日派些人去崔理家修葺围墙。”想了想,她指着墙角堆着的竹蒌,“把这里面的东西一起带去,就说是我给的,让崔理当了卖了,换些文房四宝。” 这个孩子,给他的一百两,肯定不舍得用在自己身上。 刘嬷嬷爽快地应声,正好她也要去找车夫问问马车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炷香后,刘嬷嬷急匆匆回来了,神色很是凝重。 “王妃,车夫失踪了!” 第27章 宣旨弄错人,丢人丢大发了 “马车呢?可有找到?” 刘嬷嬷摇摇头,说那日出事后,马车和车夫一起没了影,根本没有回府,管家曾派人寻找,但一无所获。 管家原本想禀报的,但几位爷不仅大打出手,还累得王爷又摔了一次,忙得他焦头烂额,就忘了这件事。 “不必找了!” 有心算无心,车夫怕是已遭人灭口了。 又是下毒,又是马车失控,这么急切地想她死,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如果死了,便宜谁呢? “白家!” 刘嬷嬷和她异口同声。 “去查查白家的动作,尤其是白翩翩。” 宋谨央刚一吩咐,素馨立刻领命而去。 刘嬷嬷皱着眉,王妃为何让人细查白翩翩,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能翻出浪不成? 宋谨央补充道。 “白翩翩和崔珏是双胞胎姐弟,他们的娘就是白淑宜。” 她昨日只说了崔珏不是亲生,却并没有说明他的身世。 石破天惊的消息,惊得刘嬷嬷张大嘴巴,半天回不过神。 天杀的,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给王妃埋了这么大一个坑。 “王妃,您可不能心软,找到真正的七少爷后,绝不能放过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 但凡那个白什么骗骗的,有个风吹草动,她一定抓个现行,让她当场破防,看她还能不能入八皇子府! 宋谨央怎么可能放过他们,白淑宜虽然死了,但债还在。 什么人死债偿,不存在的! 白骗骗、崔珏,还有崔承,统统不得好死! 刘嬷嬷更是气得摩拳擦掌,恨不得刨坟鞭shi。 “阿留,账册整理好了吗?” 正月十五宫宴过后,就该她提出和离了。 那可是一场大仗。 她得早早将产业全部整理出来,与王府做切割,该带走的绝不留下。 “都整理好了,王府只有两个小铺子,地段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当年您接手时,破败不堪,是您苦心经营了几年,后面才赚钱。” “命人将铺子恢复原样。” “啊?噢!” 刘嬷嬷激动地找人去砸自家的场子。 素香捂着嘴偷笑,若是素馨在,听到王妃的话,只怕兴奋到起飞。 宋谨央见互素香的小模样,也不由地露出一抹浅笑。 净了手,坐到书桌前,开始抄习经书。 老二崔琦怕丢脸,受了伤后,连着请了两日假。 升迁的紧要关头,委实不方便多请假。 第三日,他不得不顶着个伤脸点了卯。 好在伤处的青紫色退了不少,他又在伤处扑了些李氏日常用的粉,颜色就更淡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刚刚下轿入了翰林院,长廊上迎面走来一人,看到他便笑着打招呼。 “崔兄,你来啦?身子可大好啦?” 来人正是娉婷县主的哥哥,薛至。 崔琦心里有鬼,对方虽然笑得自然真诚,但看在他眼里,总带着几分讥讽。 这个薛至,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处处想避开人,他偏偏上来就问他身子,这不是存心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 他匆忙回了一礼,说自己身子已无碍,便疾步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薛至。 崔琦刚刚坐下,打开之前誊抄的书籍,准备继续抄写时,同僚小林神秘兮兮地靠了过来。 “崔二爷,您来啦!” 崔琦“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小林出身寒门,当年考上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已到他这辈子的巅峰,想要升迁,怕是不能了。 小林神秘兮兮地告诉他。 “爷,您不在的这两日,宫里来人了,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的小徒弟,原本是找你的,发现你请假了,大学士便推荐了薛至。” 崔琦提笔的手一顿。 小林继续说:“您不知道,薛至竟然和您一样,不管来人要什么书,他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并拿出来 ,连大学士都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还笑吟吟的。” 他不无担忧地问:“爷,这次升迁的机会,会不会让他给抢了?” 崔琦脸上如常,但手上突起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 一上午心情欠佳,用过午膳,宫里又派人来了。 来人是个面生的公公,一进来便说要找最能干的人。 人人指着崔琦说是他。 毕竟平日里,崔琦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家世又好,连大学士都对他青眼有加。 崔琦听说宫里来人找他,立刻恭敬起身相迎。 周围同僚都羡慕地看着他。 “崔编修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力出众,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咱们只有羡慕 的份。” “哼,你我业务又不差哪里,大家都是进士出身,差就差在一个当王爷的爹。” “当王爷的爹算什么,主要缺的是救过皇上命的娘。” 议论声不绝于耳。 崔琦丝毫不介意,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靠爹娘有什么可忌讳的? 就是要羡慕死你们。 小林满脸喜色地,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崔琦得意至极,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鄙夷地瞥了眼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薛至。 薛至家世也不差,不仅有一个郡主娘,还有一个手握实权的爹,背后是整个薛家军,自得皇上三分敬重。 可惜啊,不受期待出生的孩子,家族的资源,一丁点也享用不了。 还想和他斗? 凭什么?! 他不会真的以为,凭本事就能吃饭升迁了吧?! “在下正是崔琦,敢问公公有何事?” 公公一脸谄媚的笑。 “崔大人客气,奴婢来传皇上的口谕。皇上赏您八个字:栋梁之材,超群绝伦。” 八个字一出,全场震慑。 皇上的评价也太高了吧。 刚才还冷嘲热讽的同僚,瞬间噤了声。 看向崔琦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威慑。 毕竟,能干的人多了去了,能得皇上如此高评价的,却是不多的。 崔琦接了旨,向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后,他悄悄地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包,背着人塞到公公的手中。 公公笑纳了,嘴上溢美之词不断。 有几个墙头草,立刻笑着迎上来。 “恭喜崔兄,栋梁之材,超群绝伦。” “是啊,是啊,皇上金口玉言,这八个字只有你当得起。” “崔兄当之无愧啊,我等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好事临门,改日要请喝酒噢。” 崔琦得意至极,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一一感谢同僚们。 就在公公打算离开时,大学士跑了进来,大冬天的急得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高呼。 “错了,错了,公公,错了!” 第28章 被打脸的崔琦气得肝疼 大学士跑得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他微微喘了几口气,高声道:“公公,弄错了!弄错了!皇上赞的不是崔琦,同薛至!” 全场一片哗然。 “天哪!这乌龙忒大!崔兄已经接旨谢恩啦!” “我就说吧,皇上是明君,权贵寒门一视同仁,不可能因为崔兄的身份而称赞他。” “薛至也不是寒门出身,不过瞧他爹待他的态度,还不如寒门呢。所以说,最后还是得靠才华和本事。” “轰”的一声,崔琦的脸涨得通红,僵立当场。 丢人,太丢人了! 大学士满是歉疚地看了看他。 转头却激动地叫来薛至。 “薛编修,你还愣着干么,赶紧来接旨呀!” 薛至不温不火地走近,向大学士躬身一礼,又向公公抱了抱拳。 “薛编修上前听旨,皇上赞您:栋梁之材,超群绝伦!快接旨吧。” 薛至跪下,磕谢龙恩。 之前那几个墙头草,立刻上前围住薛至,厚着脸皮说着恭维话。 “薛兄,我早看你绝非池中之物,有人竟然想抢你的功劳,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呵呵,那人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简直就是‘坟地里的夜猫子——不是好鸟’。” “薛编修有时间的话,咱们下衙后一起聚聚,也好叫咱们沾沾喜气。” 耳边不断传来的赞美声,气得他肝疼,窘得他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那些人太过分了,又不是他宣错旨,怎么成了他抢功劳? 他向来守礼谦逊,什么时候仗着家世横行霸道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崔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懊恼、羞耻、愤怒、痛悔、遗憾……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被击得粉碎,整个人全凭意志支撑。 “唉!崔兄真可怜,丢人啊,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给他丢尽了。” “要我是他,立刻躲回王府再不出来。” “你过分了啊!回王府多远,直接挖条地缝钻得了!” 讥讽的话纷涌而至,将他团团围住,死死地捆住他的手脚,令他呼吸困难。 他就像被海浪冲上海滩的鱼,艰难地张着嘴,胸腔里填满了恨。 公公笑吟吟地宣了旨,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崔琦,嘴里发出冷哼声,猛地甩了甩袖子,气愤地离开了。 “什么东西?竟敢抢别人的功劳!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崔琦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这公公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他怎么不要脸了? 收他荷包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不要脸? 明明不是他的错,怎么人人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大学士送走公公,回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安慰话。 意思很明确,宣错旨是常有的事,不足挂齿,希望他胸怀宽广,不予计较,日后好生与薛至共事,毕竟都是一个衙门的同僚,万事不能闹得太难看。 大学士的话明着是宽慰,实则是警告。 警告他别把事情闹大,到时候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他气得脸色铁青,手脚冰凉。 他不知怎么回的座,一坐下便发现自己浑身冒着凉气,后背上全是冷汗。 众人各自回到原座,处理公务。 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书籍,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心里恨得牙痒痒。 都怪老四,若非他不管不顾地打他,伤了他脸面,他怎么可能因此请假两日? 若不请假,上次皇上派人来寻,自己就能应对自如,今日宣的旨就是给自己的。 自己的功劳被抢了,害自己的却是亲兄弟。 他心里的那个气啊,怎么都顺不了。 下衙时,他像往常一般寻找小林,约他一起离开。 小林家贫,雇不起轿夫,他的轿子宽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所以平日里,他总是带小林一段,等到三岔路口,再放他下来。 每次小林都能少走一半路。 可今日他怎么也寻不到小林,问了人才知道,小林早就离开了。 他气得倒仰。 一朝落难,人人喊打。 连小林都那么对他。 他沮丧至极,有气无力地独自离开。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呼唤声。 “崔兄,请留步。” 来人正是薛至。 崔琦大怒,咬牙切齿地问。 “怎么,今日你给我的羞辱还不够,还要特意追来看我的笑话?” 薛至一怔,摇了摇头。 “非也!崔兄误会了,我岂会如此想?其实,我只是沾了你的光,你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这份圣谕的确该给你……” “哈哈哈……”崔琦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果然是来笑话我的!薛至啊薛至,你装什么好人,什么宣错旨,什么弄错人,全是假的,全踏马是假的。分明是你们联合起来,有心戏弄我。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踩了我,你的升迁路定通畅无比了吧!” “不,”薛至眼见崔琦神色不对,急着辩解,“崔兄,我本无意同你竞争……” “是,是,是,你无欲无求,是我如凡夫俗子,不可与你同日而语。我认输,认输总行了吧。” 崔琦愤怒至极,双眼通红地说完话,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薛至脸上写满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崔琦远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薛编修不必介怀,这本不是你的错。读书修心,是崔编修……被富贵迷了眼,忘了初心。” 大学士在他身后轻叹出声。 他见崔琦始终闷闷不乐,本打算下衙后拦住他,再劝解几句。 不料却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他对崔琦寄予厚望。 这小子脑子灵活,干练有长才,学识过人,听说还曾拜倒在济远先生门下。 如今看来,还需时日打磨。 这几日倒是薛至让他眼前一亮。 这小子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绝对能挑起大梁。 他当下拍了拍薛至的肩膀。 “崔编修说得没错,侍读之位,我看你挺合适。” 说完,背着手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薛至。 薛至并非无欲无求,而是不在乎。 父亲是将军,没有人知道,他从小的志愿也是成为将军。 可惜,当他看到父亲一颗心全在庶弟身上,对他与妹妹不闻不问,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时,便放弃梦想,转而从文。 他那时还小,想得简单,如果他靠自己获得成功,父亲是不是就会高看他们一眼。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他的确成功了,三元及第,古来几人? 可惜,哪怕他入了翰林院,父亲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从此,他便明白。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父亲不喜爱就是不喜爱,没有道理可讲,更没有公平可言。 当他明白这一点后,什么富贵名声,统统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母亲为了升迁一事,写信给妹妹,但他不想为难妹妹。 所以,在母亲收到妹妹的回信,生气地说妹妹没良心时,立刻阻止母亲再次提笔,明确告诉母亲自己的心思,还特意送了些钗环去王府,安妹妹的心。 他沉思着,完全没有看到崔琦去而复返。 “薛编修,坏事不能做,做了可是有报应的。你妹妹小产了,是个男孩!可怜啊,这个孩子她期盼了多久,就这么被三弟一推,没了!” 薛至大惊,妹妹小产,怎么没人告诉他? 他正待问清楚来龙去脉,崔琦已经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他咬了咬牙,紧随其后,驾着马赶往汝南王府。 第29章 剑拔弩张 娉婷脸白如纸,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胸膛微微起伏。 晚溪哭红了眼。 自从主子和晚秋出事,她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眼见主子睡着了,她抹干泪,赶到小厨房,教小丫头熬药。 “药放下去,添三碗水,大火煮沸,转小火熬一个时辰。记住了吗?” 就在她拿上面盆、热水,准备离开时,耳边传来说话声。 “听说了吗?王妃将东珠头面给了五太太云氏。” “东珠头面?是县主成亲时,王妃戴的那款头面吗?” “正是!县主喜欢得不得了,一心想要,却发现头面竟然戴在了五太太的头上,县主这才受了刺激,气得连孩子都流了。” “啊?不是说,是三爷推的吗?” “胡说!三爷根本没推县主!好像是因为入宫的事,两人争执几句,三爷气得离开了,县主才摔倒的。” “唉,可怜见的。” “可怜什么?连我一个做奴婢的都知道,头面是王妃的,她爱给谁就给谁!县主气不过,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 “哦!这么说来,的确是县主眼皮子浅了。” 晚溪气得浑身发抖。 主子已经受了大苦,这些该死的下人,还要在背后玷污她的名声。 她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摔了手中的面盆。 “哪来的贱蹄子,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编排的?赶明儿,叫主子把你们身契找出来,立刻发卖了。” 她气得发抖,余光瞥到院门,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看清来人,登时吓得面色惨白,下一秒委屈的泪水爬满脸庞,疾步冲向男子。 “大少爷,您来了,主了……主子……” 晚溪号啕大哭,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薛至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往上房闯。 当看到脆弱得宛如一片枯叶,随时会随风飘走的妹妹,眼眶刹那间泛红。 “娉婷,我是哥哥,我来了!” 娉婷迷迷糊糊地走在一条黑黑的甬道中,甬道漫无边际,她走了很久很久,还没走到尽头。 突然,耳边传来男孩的笑声。 咯咯咯,娘亲,陪我玩,咯咯咯,陪我玩! 娉婷一喜,追着笑声跑,大声呼唤:“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可喊声从四面八方喊起,她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追 。 追得急了,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甫一起身,看到远处黄豆般大小的白光,不知不觉向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努力睁开了眼睛。 “入宫是怎么回事?” “王妃接到皇上口谕要入宫,可府里的几位爷,怕王妃在皇上跟前告状,百般阻扰,只有三爷劝主子陪王妃入宫,结果王妃带着五太太入宫了。” 见大少爷问,晚溪一股脑儿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三爷发现主子没能陪王妃入宫,大为震怒,高声呵斥主子,要主子反思为何不得王妃的喜爱!再加上头面的事,主子哪里受得住,气得摔倒,呜呜呜……小少爷,就这么没了。” “大少爷,其实主子不是在乎头面,主子在乎的是脸面。王妃一声不吭就把头面给了五太太,主子这才气不过的。” 薛至袖底的手死死地握成拳。 “哥哥!” 听到呼唤,薛至面露喜色,猛然转头,果然看到娉婷双眼含泪地看着他。 “对不起,哥哥,我也想入宫,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助你顺利升迁。可是,婆婆带云氏入宫了,她不带我。” 说着,再度委屈地哭了起来。 薛至的心疼得拧成一团。 “娉婷,这不是你的错!我早就说过,升迁不升迁的,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是王妃的错,她带云氏,自然有她的考量,你别怪她。” 薛至的安慰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哭得更伤心,声音压抑悲痛,闻之令人心碎。 崔琥在崔珑的院子里喝酒,兄弟两个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没一会儿便喝得七八分醉。 “三哥,兄弟有句话不吐不快,咱们兄弟几个,就你和老五没儿子。老五是个混不吝,好好的妻子不疼,专疼妓子,活该。 可你不同,你年轻有为,早晚做出一番功绩,哪能没有儿子传承家业?” 崔琥闭了闭眼,猛地喝干了手中的酒。 崔珑压低声音说道:“三哥,你不如学父王,也娶个平妻?” 崔琥猛地扔了手中的酒盏:“休得胡言!” 崔珑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堆满笑意。 “三哥,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就咱们家,迫于母妃的yin威,个个视姨娘为洪水猛兽。可三哥,事有轻重缓急,你这样的英雄豪杰,岂能没有儿子?三嫂不能生,凭什么不让别的女人生?” 崔琥渐渐冷静下来。 他取来酒坛,替崔珑满上一杯。 “没儿子就没儿子,咱们府上还能缺继承人?这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崔珑连声道好,兄弟两个继续东拉西扯。 门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三爷、四爷,薛家大爷来了。” 崔琥脸色一沉,舅兄怎么来了? 他不是不让下人往娉婷娘家送消息吗? 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违背他的命令? “走了,下次再一起喝酒。”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穿上斗篷,抓了一把院子里的积雪,胡乱地往脸上一抹,瞬间清醒不少。 崔珑满脸的笑意,在崔琥跨出院子的一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崔琥不紧不慢地回去,刚刚跨上台阶,便听到上房传来舅兄的声音。 “娉婷,哥哥带你回去,咱们回家!” 崔琥大怒,一个箭步“砰”地推开门,风雪灌入屋子,温度瞬间下降,冷得人一哆嗦。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舅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崔琥终于回来了。 薛至牙关紧咬,眼中跳动着两簇火苗,隐忍不发。 “你既护不住妻子,我来护她!” “你?”崔琥借着酒劲,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连自己都护不住,拿什么护她?” 薛至双目充血,疾声道:“便是舍了我,也要护住娉婷。” “不准!娉婷,明明是你的错,你没能护住孩子,还成了我的罪过?你回娘家,是想打我们王府的脸吗? 是我不想要儿子吗?我是做了什么错事,凭什么没有儿子?” 这话一出口,娉婷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像不认识夫君一般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 她的夫君,竟将一切错处,全部归咎到自己的身上! 她死死用拳头塞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想为这样的夫君哭,可眼泪偏偏怎么也止不住。 薛至见他到这个时候,还在呵斥妹妹,胸膛里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住。 “自己无能,却将怨气发到妻儿身上,我看不起你!” 崔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舅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敢看不起我?” 晚溪急红了眼,眼见两位爷剑拔弩张,眼红脖子粗的,像两只斗鸡般,拔腿就往正院跑去。 第30章 等不及三日便做下决定 宋谨央坐在书案前,专注地涂涂画画。 不一会儿,一个院子的清晰轮廓便出现了。 她现在住的并非主院。 主院勤谨院位于整个宅院的中轴线上,占地面积最广,亭台楼阁样样齐备,足不出院,便能欣赏到最美的景致。 当年搬来后,她将勤谨院给公婆居住,自己则住到了西跨院。 如今公婆不在,王爷和不孝子也即将被她扫地出门,她便打算住回勤谨院,第一步便是重新设计修葺。 她将照脑海里的设想,一一画到纸上。 没多久,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便跃然纸上。 有山、有水、有亭,宛如置身园林中,惬意悠闲。 画完最后一笔,她满意地欣赏了会儿,刚叫来素香,把画收拾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 “二爷,您且稍等,待奴婢通禀一声。” 小丫头彬彬有礼,却被来人粗暴地一把推开。 “滚开!” 伴随着小丫头的哭泣声,屋门被大力推开,寒风裹挟着一道男子身影,闯了进来。 宋谨央蹙着眉头,定睛看去,原来是崔琦。 她冷哼一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基本的礼仪也不讲究了?” 愧色一闪而逝。 崔琦双目充血,牙关紧咬,像是来寻仇的。 “母妃,为什么皇上会下旨称赞薛至,是不是您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放肆!” 宋谨央面色一冷,疾言厉色地看着他。 “你好歹也是为官之人,当年以探花之姿,入翰林院任职。这么多年,你非但没有长进,还越来越不像话了。若济远先生看到你今日的举止,你猜他会怎么说?” 崔琦一噎,脸色由红泛青,显然气得狠了。 “母妃,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每一个人,您都会根据我们的特点,替我们安排妥当。如今,正值儿子升迁的关键期,您怎么就无动于衷了呢?” 宋谨央冷笑地睨了他一眼。 “这不是得问问你们自己吗?” 崔琦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的嘴唇轻轻地抖动着,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母妃,您还在为白姨的事生气?我们已经解释过了,白姨只不过想享受香火供奉,并不能威胁您的地位。” “笑话!” 宋谨央腾地一声站起来,几步走到崔琦跟前,睿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傲视着他。 “李氏若有一个早死的青梅竹马,她也将牌位供奉在崔家祠堂,然后告诉你,希望你宽容理解,她的青梅竹马只想香火供奉,不会威胁你的地位。 你可愿意?” 崔琦气得跳脚,只觉得自己的头上长出一大片青青草原。 他脸红脖子粗地抗议:“母妃,您怎么能这么比喻?” “你若能接受,我便能接受。可看你这样子,只怕受不住吧?!” 宋谨央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激得崔琦暴跳如雷。 “母妃,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哪里还有一颗慈母心?儿子升迁一事,就要被薛至搅黄了,您的胳膊肘怎么总往外拐呢?” 宋谨央嗤笑,她当年怎么会觉得这个儿子最有出息? 就因为他会读书? 如此沉不住气,哪里办得成大事? “我可是向你学的,你的胳膊肘往哪里拐,我的就往哪里拐。” 说完这句话,宋谨央懒得搭理他,珠帘一掀,便走进了里间。 到了里间,她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凌厉之色,整个人像被掏空一般,颓然地坐倒在床榻上。 真是她的好儿子啊! 竟指着鼻子说她不慈。 她一生的慈悲都被他们消耗殆尽了,余下的全留着给小七。 崔琦的举动,更坚定了她舍弃他们的心。 崔琦还想跟着走进里间,刘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一把拉住他:“二爷,三房快闹出人命了,您有这功夫,还不快去劝阻三爷,他和舅兄,要打起来了。” 刘嬷嬷适才正在去小厨房的路上,一个不防,除此被闯进院子的晚溪撞翻。 好在最后一刻,小丫头猛地拉了她一把,要不然自己这把老骨头非得受伤不可。 崔琦一听是这事,顿时心虚,火气转眼消散,摸了摸鼻子,赶紧说去三房看看,立刻像脚底抹油般跑了。 宋谨央在里屋听到了刘嬷嬷的说话声,赶紧打起精神走了出来。 二话不说穿上披风,拿上手炉,便往三房赶。 “王妃,天色夜了,您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呢?有什么话,阿留代为传达不就行了?” “阿留,娉婷到底受了委屈,薛家大爷是个明理的,府里这几个……唉,还是去看看吧。” 一路冒着风雪赶到三房。 崔琥和薛至的争斗已到白热化阶段,若非薛至怀里抱着娉婷,只怕早就打了起来。 “住手!” 宋谨央喘着粗气赶到。 上房里,除了崔琥、娉婷和薛至,余下全是下人,主子一个不见。 刚才还说要来劝架的崔琦,压根没见到人影。 宋谨央大步上前,目光沉沉地看着薛至。 “薛编修,把你妹妹放下来,她刚刚小产,受不得寒。你若坚持带她回府,这一路颠簸,只怕她受不住。” 宋谨央的话令薛至一僵。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娉婷的身子是否能承受。 他立刻愧疚地看向妹妹。 娉婷冲他点头:“哥哥,你就听婆婆的吧!今儿刘嬷嬷来了三次,次次耳提面命,要下人照顾好我。有婆婆在,你就放心吧。” 娉婷的话像是安慰剂,终于让薛至提着心,微微松了松。 他重新将娉婷放到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被褥,最后放下床帏,重新走了出去。 来到宋谨央面前,深深地作了一揖。 “娉婷拜托王妃了。” 刘嬷嬷回了一礼:“薛大爷放心吧,王妃会照顾好县主的。” 崔琥铁青着脸,如铁塔般站在门边,宋谨央连个眼风都没给他,光和薛至说话。 薛至打算离去前,冲里间高声道。 “妹妹,你别怕,就算你想和离,哥哥也有本事养着你。” 屋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薛至狠了狠心,同宋谨央告辞了。 经过崔琥身边时,他咬牙切齿地说:“薛至,你休想!娉婷一日是我的妻,便一世是我的妻。” 薛至冷冷一笑:“你大可以试试看。” 说完,大步闯入风雪中。 宋谨央起身叮嘱了娉婷几句,也打算离开了。 崔琥受不了母妃的冷落,果断拦住她,梗着脖子质问。 “母妃,您就任由外人骑在儿子身上,作威作福吗?” 宋谨央气笑了。 是什么让这几个好大儿认为自己好说话、好欺负的? 宋谨央不再忍让。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 “适才你二哥在我那儿,问了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你们的胳膊肘往哪里拐,我的胳膊肘就往哪里拐。做人,不要太双标。” 说完,便带着一众下人,气场全开地推门而出。 崔琥双目通红,瞬间有了决断。 晚膳后,他避着人翻墙而出,再次来到薛镌的宅院。 第31章 崔珏生坏心,挑拨崔珑卖女求荣 夜晚的风很大,吹动宅子四周的灯笼,忽明忽暗。 崔琥的心莫名一紧,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 心底隐隐生出离开的念头,却见薛镌迎了出来。 “姐夫,你来啦!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父亲说了,只要你肯来,日后薛家军就交给你我二人了。” 最后一丝彷徨也没了。 崔琥彻底忽略心底的一缕不安,笑着拍了拍薛镌的肩膀。 “走,喝酒去,咱哥俩好好干一杯!” 汝南王府。 宋谨央御了所有的钗环,散着发坐在梳妆镜前,抚了抚黑白夹杂的长发,终于还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刘嬷嬷拿起篦子,替她细细了通了通发丝。 “王妃,二爷的事,您真的不管了吗?” “不管了,都是白眼狼,我只求快些找到小七。” 说完,宋谨央往素香、素馨的方向转了转:“皇上可有消息了?” 两人摇了摇头。 宋谨央的心沉了沉,毫无征兆地又想起了崔理。 “阿留,将柜子里的几件男装拿出来。” 不一会儿,刘嬷嬷抱来十几件男式衣衫,宋谨央一一翻看。 衣衫有薄有厚,式样从披风、到外袍到亵衣,还有鞋袜,应有尽有。 这些衣衫,是宋谨央每日挤出时间,一点点亲手缝制的。 本想正月十五让王爷换上,一起入宫参加宫宴。 如今却是用不到了。 “明儿把这些衣物送去给崔理。” 那孩子苦,能帮一点是一点。 “王妃,这可是您耗费一年时间,亲手制的。” “那又如何,那孩子遇事不慌,苦成那样,不自暴自弃,是个好孩子。送去吧!” “是!” 默了默,宋谨央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提笔写起了折子。 素香静静地磨着墨。 写完后,略吹了吹,她合上折子,吩咐素香明儿递进宫去。 刘嬷嬷暗忖,王妃到底慈母心肠,还是舍不得二爷、三爷受委屈。 宋谨央向宫里递折子,做在明面上,没有避着众多的眼睛。 一大早,府里议论纷纷,都说王妃还是心疼爷几个,终于求皇上了。 “昨儿二爷闯到主院,同王妃大吵一架,说她不慈,不肯帮他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听说的是三爷,三爷怪王妃,任由旁人欺压他。” “嗨,你们消息都落后了!昨儿,王妃连夜写了折子,今儿一大早递进宫去了。几位爷终归是王妃的亲生子,哪能真的不管不顾。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咱们又能有赏钱了。” 王妃连夜写折子的事,也传到了崔琦、崔琥的耳中。 崔琦喜得跳起来,搓着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母妃还是关心他的。 虽然白姨的事,是他们做得欠妥当,但母妃向来大度,终于想通了。 他得向母妃认个错去。 可他兴冲冲赶到主院,却被拒之门外。 下人说,王妃吩咐的,明儿就是正月十五,要入宫参宴,今儿养精蓄锐,谁也不见。 他不得不遗憾地回了院。 崔琥听到消息,却是一愣。 心中升起几分后悔之意。 他昨晚已答应薛镌,加入薛家军,做前锋营营长。 可这是退而求其次的方案。 这个选择一旦做出,他同舅兄等于撕破脸了。 他暗暗恼怒,母妃若能早些如此,他何至于迈出这一步? 心中憋闷的慌,他拉着老四出去喝酒。 两人刚刚坐下,头上冒出来一人,是崔珏。 “三哥、四哥,你们也来喝酒,不如咱们坐一起吧。” 崔琥、崔珑到得晚,楼上厢房客满了,此刻见到崔珏,立刻往楼上行去。 三人坐定,崔珑开门见山地问道:“七弟,你怎的独自喝酒?” 崔珏苦笑。 自打牌位事件后,母妃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敏感的他还是发现,自己一夜之间被边缘化了。 自己在王府似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但这只是他的感觉,没有证据。 下人待他依旧恭敬,他的吃穿用度依旧可观,他的生活没有丝毫变化,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笑了笑:“府里有些无聊,出来散散心。” “可不就是无聊吗?要是往年,咱们府里可热闹了,烟花爆竹,日夜响个不停。” 今年摊上这么大的事,各院哪还敢把孩子们放出来,都紧闭院门,大气不敢喘。 喝了会儿酒,门被敲响,是崔琥的同僚,强拉着他去他们厢房喝酒。 崔琥走了,只剩崔珑、崔珏面面相觑,自顾自喝酒。 崔珏率先打破了安静。 “四哥,听说母妃连夜写了折子,为二哥、三哥升迁之事说情,你不如也求一求母妃,让她帮你谋个职位。” 崔珑嗤笑,他不是没有求过,可自打他上次主动离职后,母妃再也不愿帮他。 “唉!母妃看不上我!二哥、三哥都是有本事的,兄弟几个就我庸碌无为,母妃根本不愿意帮我。” 崔珏笑笑。 “四哥莫说丧气话,你不过是运气不佳,若时运起来了,还怕没有好前程?” 崔珑大摇其头。 “小七,你还未入官场,不懂其中的道道!哪有靠本事上位的?都踏马靠关系、靠资源。母妃不愿给我资源,我再怎么瞎折腾,也是白搭。” 崔珏隐晦地一笑。 崔珑心中一动,问道:“小七,你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四哥记你这份情。” 崔珏面上现出犹豫之色,似乎很挣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四哥,算了,这法子,虽然百试百灵,但毕竟有违人和,还是算了。” 崔珑大急,当真有百试百灵的法子,就是叫他卖儿卖女,他也是愿意的。 “小七,快说说,咱们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四哥,事儿我说了,但你万不可轻易尝试。” 崔珏这才开口:“四哥,你听说过诚王吗?” 崔珑一听此人,眉头深深蹙起。 诚王是太妃的亲子,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卷入“五王之祸”,平安长大了。 但不知为何,竟然长歪了,残暴无比,听闻每日都有shi体从后院抬出来,有些还是未成年的孩子。 未成年的孩子! 崔珑猛地瞪视崔珏。 后者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 “听说那些人的家人都得了好处,尤其是父兄,几乎是求仁得仁。” 崔珑皱着眉头不说话,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崔珏意味深长地露出浅笑,一杯一杯替他倒着酒。 前几日接到姐姐的纸条,要他挑拨几位兄长的关系,让他们相互之间狗咬狗。 他思考几日,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直到今日遇上三哥、四哥,机会终于送上门了。 这个四哥,身无长才,还想谋一官半职。 其实母妃的做法,才是真正对他好。 可偏偏,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来。 那他就成全他,让他成为第一个被母妃厌弃的儿子吧。 崔珑满腹心事地回了府。 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上房门外。 屋里,顾氏正温柔地手把手教咏书刺绣。 咏书貌美无双,如今年纪尚小,还未长开,等长开后,不知会美成啥样。 崔珑的手紧紧握起,目光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停留几息后,大步离开了。 第32章 诚王妃吃了暗亏要报复 正月十五,宫宴。 诚王妃到达皇城的时候,宫门口早就挤得水泄不通。 小女儿向来得她欢心,等得不耐烦了,不由地抱怨了几句。 “母妃,这些侍卫太没有眼力劲。您可是诚王妃,为何要像其他官吏家眷那样,排着队入宫?” 诚王妃宠溺地白了她一眼,立刻差贴身嬷嬷拿着王府的令牌,去找守门的侍卫,安排他们先一步入宫。 不一会儿,嬷嬷黑着脸回来了。 “王妃,冯掌事说,您排都要排到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前面都被马车堵住了,移动不了分毫,让您耐心略等等,最多半炷香的功夫,便能入宫了。” 诚王妃虽然生气,但想想冯远说的也在理,这一时半会的,宫门口全是马车,倒真是不方便腾挪地方。 只得咽下一口气,耐着性子等。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喧哗声。 自家马车突然动了,她喜滋滋地等着入宫,却发现马车竟是往后退去,立刻怒声质问马车夫。 车夫说他也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只是来了一个侍卫 ,直接上车夺了他的缰绳,就驾着马往后退。 这一退,足足退出十射之地,方才停下,前面插进无数马车,气得她七窍生烟,命嬷嬷去查探情况。 不一会儿,嬷嬷怒不可遏地回来了。 “王妃,是汝南王府的车驾到了,冯掌事亲自指挥清空场地,给他们让路。” 诚王妃这回当真气狠了。 汝南王府!宋谨央! 她有什么资格,让堂堂的亲王妃给她让路? 她早就听说了汝南王府的脏污事,原本只是关起门来,暗地里笑话,不想搬到明面上,没想到宋谨央如此不识相,胆敢下她面子。 既然你不做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宋谨央带着一大家子的人赶到宫门口。 马车还没停稳,冯远便笑着迎了上来。 “大……王妃,您来啦,皇上吩咐奴婢候着您,奴婢这便领您入宫。” 顷刻间,出动无数侍卫,将拦在前面的马车统统清了个干净。 宋谨央本想说无须如此麻烦,可看着一脸激动的冯远,她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入了宫门,众目睽睽之下,冯远亲自扶着她上了软轿,不一会儿便到了太极殿。 宋谨央到的时候,太极殿的座次几乎全满了。 冯远亲自领着她来到第一席。 宋谨央神色如常,坦然地坐下了。 就在她落座的一刹那,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座位往常是属于诚王妃的。 今日被宋谨央抢了先,按着诚王妃的脾性,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坐的近的几家暗暗焦急,怕一会儿闹起来,牵连自家。 大多数人幸灾乐祸,就等着看笑话。 冯远目光凌厉地扫视四周。 众人见了,立刻纷纷低下头去,把小心思都掩藏起来。 见安排妥当,冯远便告辞退下,复命去了。 不一会儿,诚王妃黑着脸进了殿。 她今儿倒霉倒到家了,生生吃了一肚子气,足足等了两刻钟,才入得宫来。 马车里的炭火熄了,气温骤降,冻得她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好脸色? 好不容易入了殿,想着终于能喘口气,喝上一口热茶。 下一秒,竟然发现害她受罪的原凶,气定神闲地坐在她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这下子,气得她血气逆流,双目充血,恨得咬牙切齿。 “汝南王妃,你自己不中用,位置给别人抢了,你就来抢我的位置?” 诚王妃这话一出,吓得她大儿媳一身冷汗。 她赶紧上前,笑着打圆场。 “汝南王妃,母妃只不过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 诚王妃大怒,一把甩开她的手。 “什么玩笑?难道汝南王爷娶死人做平妻的事,也是玩笑?” 大儿媳顿时被吓破了胆。 汝南王府的事,可以关起门来笑话,怎么能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议论? 母妃怎的如此沉不住气,不过一个座位,让了又何妨? 汝南王妃毕竟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多一个朋友不比多一个敌人强? 这时,有机灵的小太监跑过来,笑着作揖。 “诚王妃,今儿个位次是皇后娘娘排的,您的位置在这儿,容小的领您就座。” 大儿媳借着小太监解释的空当,立刻冲小姑子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劝一劝母妃,别弄得太难看,大家下不来台。 小姑子宋鑫爱是婆母的老来子,向来被公婆视为眼珠子。 她虽然也有气,但还算理智,立刻上前拉了拉诚王妃。 “母妃,二哥正值升迁的紧要关头,您就算了吧,坐哪里不是坐呢?” 宋鑫爱的话立刻浇灭了诚王妃的心火。 借坡下驴! 她冷哼一声,扶着小太监的手,便往边上走去,忍着气坐在第二席上。 宋鑫爱则笑盈盈地冲宋谨央屈膝一礼。 “王妃见谅,母妃素来性子急,鑫爱替母妃向您赔个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谨央轻笑着摇摇头,此事便算揭过了。 诚王妃坐下后,还气鼓鼓的。 宋鑫爱悄声劝解她:“母妃,何必当面争执?您这么发一通火,于汝南王妃并无损伤,于您却可能得罪皇上,还平白让旁人看了笑话,何苦呢?” 诚王妃这才真正警醒,她打量四周,果然发现不少人目光闪烁,不怀好意。 心里不免后悔,自己果然太意气用事了,报复的方法千万种,怎么就突然失控了呢? 这时,冯远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立刻起身,恭迎圣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叫起后,众人纷纷起身落座。 皇上精神极佳,脸上笑吟吟的,一派喜气。 皇后娘娘也笑容满面,她的身边是同样喜气洋洋的九公主和独孤筝。 见到独孤筝,诚王妃的眸子瞬间大睁,计上心来。 听说独孤筝定给了大理寺少卿范离,当初可是传出独孤筝与汝南王府的七爷崔珏有口头婚约。 突然之间,独孤筝另聘他人,这其中没有猫腻,说破天她也不信。 不管真相是什么,总之崔珏没了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汝南王妃不是最宝贝这个儿子吗? 自己正好见势塞给她一门穷亲事。 哼,让她惹怒自己,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第33章 丽贵人诡计落空 中宗眼底心里都是欢喜。 这是阿姐认祖归宗后的第一个元宵节,是真正团圆的节日。 他看着宋谨央,努力压抑欢喜,声音微微颤抖。 “汝南王妃,身子可安康了?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告诉朕,朕命太医院送去。” 宋谨央立刻起身恭敬地答谢。 “多谢陛下厚爱!太医说了,我这身子只要不受气,肯定能长命百岁。” “哈哈,”中宗开怀大笑,“王妃说得对!哪个敢给你气受,只管找朕告状,朕定然为你出气。” “好啊!陛下金口玉言,我可是当真了!日后,您也不能给我气受!” 中宗一愣! 继而爆笑出声。 他的阿姐,还是这般调皮。 “哈哈哈……”中宗笑得更大声,“阿……啊……王妃说得对,若朕让你受了气,自请跪祠堂!” “多谢陛下!” “哈哈哈……” 全场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公正严明,从不徇私枉法的中宗吗? 太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 皇上怎么能如此偏袒宋谨央? 嫉妒,像一株食人藤,在众人心里疯狂地生长! 中宗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恨吧!怨吧!露出马脚吧! 那个手握火枪图纸的人,一定就在这些人里面。 他就是要激一激他们,用后宅倒逼前朝,让他们自乱阵脚,方便阿姐行事。 整个太极殿回荡着中宗的笑声。 这时,宋谨央吃惊地“咦”了一声,中宗立刻紧张起来。 宋谨央环视四周,视线从后宫嫔妃的脸上,一一划过。 “敢问陛下,丽贵人何在?”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谁不知道丽贵人从妃贬为贵人,罪魁祸首就是宋谨央。 她怎么还有脸问? 是想彰显自己的能耐,顺便再踩丽贵人几脚? 宋谨央一脸无辜。 “陛下,我上次入宫,许是不经意间得罪了丽贵人!便想着今日入宫,专程向她赔个不是。 但是,大殿上不见她的踪影,可是身子不适,所以未能参加宫宴?” 诚王妃一听这话,气得牙痒痒。 她最恨宋谨央这种明知故问的手段。 谁不知道,丽贵人因为得罪了她被贬了位份,还禁足半年的事?! 人人避之不及,更不敢在元宵佳节触皇上的霉头! 她倒好! 不仅当着中宗的面装好人,还像模像样说要赔不是,这不是在丽贵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丽贵人,一个不入流的嫔妃,要一等诰命夫人给她道歉,她哪来这么大的脸? 宋谨央这是想丽贵人死啊! 人家不过当面讥讽了几句,她竟当着皇上的面,使诡计害人! 这么一想,她的后背蓦地一凛。 幽暗的眸光染上一丝狠毒。 中宗笑声戛然而止。 人人心里捏了把汗! 汝南王妃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皇上刚给了她几分颜色,她竟然开起了染坊? 大过节的,她想死,千万别连累咱们! 且不说丽贵人是否还有起复的可能,按照她目前的地位,怎么可能受得起一品诰命夫人的道歉? 这不是要丽贵人的命吗? 人人紧张得看着中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等着皇上发落。 中宗冷哼一声,眉头蹙起,眸光骤冷,与刚才开怀大笑的模样,截然不同! 连皇后娘娘都紧张得喘不来气了。 还是独孤筝悄悄抚上她的手,目光镇定地温和一笑,才让皇后的心安稳下来。 她就怕皇上不管不顾,为了阿姐,怒火中烧地迁怒旁人。 那些人不算啥! 可若惹得阿姐不喜,不能开开心心过个节,倒真是罪过了。 “哼!” 在场之人,心一颤! 有些心善之人默默祈祷,老天护佑汝南王妃,看在她救过皇上的面上,容她这一次吧! 有些好事之徒,眸中全是兴奋之色,身子也因兴奋微微发抖。 宋谨央!你也有今日? 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看皇上怎么收拾你! 下一秒,中宗的话震惊全场。 “一个小小的贵人,竟敢肖想汝南王妃的道歉? 不过,汝南王妃说得对!宣太医,去沁翠宫替丽贵人把脉!她前几日言行无状,惊扰了汝南王妃,只怕是得了病! 有病就得治,免得像疯狗一样,四处狂吠!” 众人一片哗然! 没有指责!没有迁怒!只有偏袒! 宋谨央到底何德何能,凭什么得到皇上的特殊待遇? 这下子,连诚王妃都眯起了眼,偷偷打量宋谨央。 心里打定主意,想做的那件事,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陛下,太医去时,让我的贴身嬷嬷陪同吧!丽贵人毕竟是陛下的宠妃,由她代替我表达善意,也算解了这份冤结!” 见宋谨央话说到这份上,中宗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王妃如此明理、识大体,果然是大乾女子的典范啊!” 皇后亦笑得欢。 “可不正是!听闻王妃时常在府里,为孙女们讲课!九公主一直念叨着,也想去听一听。 日日在臣妾耳边磨,磨得臣妾茧子都长出来了。 待过了年,王妃开课之时,知会臣妾一身,臣妾立刻送九公主去。” 众人震惊! 女子的典范不应该是皇后吗? 怎么成了宋谨央? 奇怪的是,皇上这么说,皇后竟然不生气,还笑吟吟地要宋谨央当九公主的夫子? 这,太没天理了? 她们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一宅之主。 她宋谨央凭什么? 就凭她的夫君骗了她整整四十年,娶了个死人回府当平妻? 人人愤怒不已,却又敢怒不敢言。 安排好太医,太极殿开宴了。 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遗忘方才那一幕。 沁翠宫! 丽贵人抚着肚子,站在廊下。 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 太极殿,该是开宴了吧! 香玉替换了她手中的暖炉,又在斗篷外围上狐狸毛披肩。 “主子,外面冷,您还是回屋吧!” “咚咚咚!” 正在这时,宫门被大力敲响。 丽贵人诧异极了,这个时候谁会来? 她被禁足,被下绿头牌,宫人们看碟下菜,给她的膳食一日不如一日。 送来的茶叶,从最初的顶级毛峰,到现在的老茶、陈茶、碎茶,她统统忍了。 她低头抚摸肚子,眼里满是慈爱的光芒。 只要肚子里的龙裔安全,她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可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看清远处走来的太医等人后,眸子猛地紧缩,心紧紧地被攥成一团,疼得呼吸都困难,冷汗一层又一层冒出来,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第34章 得罪了大长公主能有好果子吃吗 转眼间,太医等人走近了。 行了礼后,领太医来的小李子,咧开嘴笑道。 “主子大喜,皇上关怀主子的身子,特命太医替您把脉。” 丽贵人大惊,倏然后退一大步,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啊!” 她惊呼出声,吓出一身冷汗。 香玉死命扶住她,这才稳住她的身形。 但她顾不得许多,还没完全站稳,便直截了当拒绝。 “不用了,我身子很好!太极殿正热闹,太医还是早些赴宴去吧。” 说完,瞥了眼香玉。 香玉机敏地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客气地递给太医。 太医哪敢接荷包? 他躬身一礼,客气中带着三分疏远。 “小主,皇命不可违!您可别为难老夫啊!” 丽贵人大急,眼见太医寸步不让,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把脉,越是僵持得久了,越显得她心虚。 她心急如焚,正想着寻个什么借口,好彻底打发太医。 这时,太医身后闪出一人,正是刘嬷嬷。 她冲丽贵人屈膝一礼,开口说道。 “请小主安!奴婢是伺候汝南王妃的嬷嬷,王妃特意命奴婢,向您转达善意。 王妃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她特意求了皇上,皇恩浩荡,赐太医为您诊脉。 您若坚持不肯把脉,岂非驳了我们王妃的面子,皇上万一追究起来,奴婢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告诉皇上,您不愿把脉,实际是不肯与汝南王妃握手言和?” 话音刚落,丽贵人登登登连退三步,后背死死抵在门扉上,脸色惨白一片,比院子里的积雪,还要白上三分。 她目光恨毒地瞪着刘嬷嬷。 汝南王妃,又是她! 自己只不过讥讽她几句,至于不依不饶吗? 自己已丢了位份、禁了足,还不够吗? 真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狠狠地撕碎眼前这张一板一眼,没有丝毫表情的脸。 刘嬷嬷临危不乱,恭顺地垂着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丽贵人充满恨意的眼神。 心里却冷笑不止。 丽贵人以为露出吃人的眼神,自己就会害怕后退? 敢惹 王妃,便要做好“吃不了兜着走”的准备! 要是目露凶光有用的话,自己早就不知死过几百回了。 无用之人,才在奴婢跟前耍横! 有本事,冲皇上瞪眼啊! 一行人进了屋,香玉内心焦灼,面上镇定地替丽贵人宽了衣,安置她坐于贵妃榻上。 太医也不客气,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便把起了脉。 微凉的寒意,从帕子上传到肌肤,一路蜿蜒向上,直抵胸膛,冷得她一哆嗦。 太医全神贯注地把脉,先是右手,继而左手,最后又回到右手。 终于,太医松开手,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躬身一礼。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是喜脉。” 丽贵人一喜一忧。 喜的是确诊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忧的是,如今东窗事发,她要怎样才能保住这个孩子? 忧虑,愁得她脑壳疼。 下一秒,小李子激动地蹦了起来。 “小主有喜了,皇宫要有小皇子啦。” 高声嚷嚷着就往外跑去。 吓得丽贵人腾地站起来,却因起身太猛,眼前一黑,又跌回贵妃榻上。 她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厥,白着一张脸吩咐香玉。 “快,拦住他!” 香玉刚刚一动,便被刘嬷嬷拦住了去路。 “小主,有喜可是大事!天大的喜事!今儿还是元宵节,妥妥的双喜临门啊!老奴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这一耽搁,小李子便跑出了院子,一路叫嚷着往太极殿去了。 刘嬷嬷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冲小李子的背影白了一眼。 小兔崽子,又不是你当爹,哪那么开心? 太极殿里的气氛极为热闹。 大殿上,教坊司正在献舞,舞娘们腰肢轻盈,体态柔美,举手投足间,风韵极佳。 优雅怡人的丝竹声中,间或间杂着中宗开怀的笑声。 这个元宵节,格外不一般。 一曲舞罢,诚王妃带着大儿媳去更衣。 大殿另一侧,同时有几位夫人起身,向外走去。 宋谨央喝着果酒,尝着美食,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汝南王妃,宫中的御酒滋味如何?” “陛下,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哈哈,哈哈,好,好,好,还是汝南王妃会说话!朕今日高兴,特敬王妃一杯,王妃不必起身,坐着饮酒便可。” 说完,中宗举起案桌上的酒杯,用眼神遥祝阿姐安康。 宋谨央亦端起酒杯,目光交错,倍感欣慰。 她眨了眨眼睛,逼退了涌入眼底的热潮。 “陛下,天大的喜事啊!” 冯远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嘴里高声喊道。 “皇上大喜啊!丽贵人有喜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中宗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有些紧张地看向皇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很是手足无措。 皇后始终保持着淡笑,一言不发。 冯远满脸喜气地跑过来,却在看清中宗的神色后,尴尬的退也不是,近也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祝贺话,全部堵在喉间,上不上下不下,堵得慌。 宋谨央见状,立刻提议举杯庆贺,算是替冯远解了围。 “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啊!不如我们端起酒杯,一起恭贺皇上和皇后吧!” 说完,她率先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眼神扫过整个大殿。 宋谨央明明看着很是温和,可不知为何,被她视线扫过,所有人顿觉后背一凛。 再定睛一看,发现宋谨央仍是那个面带三分笑的老妇人,顿时松了口气,不敢耽搁地举起酒杯,纷纷说起吉利话。 “皇上大喜,皇后大喜!” “添丁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大乾来年定然风调雨顺。” “上天佑我大乾,皇上安康、皇后安康、王妃安康,百姓顺遂。” 不知谁喊了声王妃安康,显然说的就是宋谨央。 中宗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他端起案上的酒杯,先递到皇后手中,接着自己再拿起另一杯,大声回应。 “天佑大乾,朕与皇后一起,感恩天地之赐。” 余光中,他看到皇后坦然地喝干杯中酒,心中一喜一松,也一仰头喝了酒。 皇后心中嗤笑! 得罪了大长公主,丽贵人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千不该万不该,自以为聪明地,将宋谨央当作棋子。 结果煞费苦心地千算万算,不仅算了个寂寞,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案边的冯远,抹了把额头的汗,感激地看了眼宋谨央,悄悄退到了中宗身侧。 待众人重新落座,宋谨央再度开口。 众人心惊,恨不得冲上去堵住她的嘴。 每次宋谨央开口,准没好事! “陛下,丽贵人怀了龙裔,可是大乾的功臣!求您开恩,解了她的禁足吧。” 众人错愕! 只说禁足,不提复位? 有些聪慧的后妃,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只怕汝南王妃早就看穿了丽贵人的用意,想借她达到被禁足的目的。 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如此看重宋谨央,还降了她的位份。 明白过来的嫔妃,心里乐开了怀。 丽贵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禁足没捞着,位份却实打实地丢了。 汝南王妃!真狠啊! 后妃们只觉得脖子凉凉的,心中一阵后怕。 悄悄打定主意,从此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宋谨央! “汝南王妃的提议甚得朕心!来啊!朕宣布,丽贵人自即日起,解除禁足!冯远,派人去请丽贵人,即刻来参加宫宴,不得耽误!” “是!” 冯远兴匆匆地领命而去。 第35章 白翩翩配崔珏?绝! 宋谨央酒喝得多了,头脑有些闷闷的。 她借口更衣,起身向外走去,呼吸一下殿外的新鲜空气。 几个媳妇立刻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 “有素香、素馨在,你们不必跟着。” 这次入宫,三房娉婷、四房顾氏、六房冯氏缺席。 娉婷是因为坐小月子,冯氏一句没兴趣,就再也不理人。 想到顾氏,宋谨央的眉头微微蹙起。 无缘无故的,入宫当天没出现,只说身子不适。 她总觉得顾氏怪怪的,太安静了,就像没她这么个人似的,是她忽视了,改明儿请太医好好替她诊治一番。 老是突然身子不适的,怎么挑得起四房的大梁? 宋谨央拄着拐杖来到殿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慢慢走下台阶,突然有位夫人叫住了她。 “王妃,好久不见!我举办的赏菊宴,您也不出席,害得我胡思乱想了整个秋日,生怕哪里没做好,惹了您不快。” 略带尖利的声音响起,宋谨央停住脚步,转头看去。 来人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夫人袁氏。 看清是她,宋谨央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袁氏是薛将军孙姨娘的大嫂,丽贵人的舅母。 薛将军当年不得不娶淳阳郡主,只能委屈青梅竹马孙氏做了妾。 但孙氏本人和家世都很出众,几个哥哥极有权势,尤其大哥是锦衣卫的。 孙姨娘仗着娘家的势力,在后宅极有权势。 不仅与正妻淳阳郡主分庭抗礼,甚至在淳阳郡主生病后,轻易夺取了掌家权。 袁氏一来便亲热地挽起宋谨央的胳膊。 “好王妃,咱们可是拐着弯的亲家!我便是有天大的不好,您瞧在夫君和小姑的面上,饶了我吧。” 此刻,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不少夫人好奇地偷眼打量着她们。 宋谨央同样亲切地笑。 “夫人说得哪里话,你夫君可是锦衣卫的人,这个京城谁敢得罪锦衣卫?” 袁氏的笑容僵了一下。 宋谨央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得锦衣卫好像洪水猛兽似的。 不过一瞬,她的笑容又灿烂了起来。 “瞧您说的,旁人不敢,您还不敢吗? 对了,王爷的身子可好些了?咱们爷本是想上门探望的,我劝他等王爷身子好些,有些力气再去。 爷答应了!年后,我定然和夫君一起登门拜访,探望王爷。” 宋谨央哂然。 年后?王府在哪还不知道呢! 袁氏突然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 “王妃,您听说了吗?皇后娘娘的侄女,与大理寺少卿定了亲!可她不是与七爷崔珏有婚约吗?难不成是毁约另嫁?” 宋谨央正视着她。 “孙夫人,没有依据的话,万不可胡说!独孤姑娘从未与崔珏议过亲,若再传出风言风语,平白累及独孤姑娘的名声,我可是不依的。” 袁氏尴尬地松开手,往自己嘴巴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瞧我这张嘴!该打!”又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那七爷可有定亲?不如我介绍一门亲事给您?” 宋谨央刚想拒绝,崔珏的亲事,她可不想操心。 可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倒要听听,袁氏会提出什么人来。 “说来听听!” “我家附近有一户人家姓白,家里世代从医,早年极有声望,后来出了些事,败落了。不过,这几年又有崛起之势。 家里的大姑娘白翩翩,长得那叫一个顶呱呱,咱们丽贵人也比不上她分毫。 白姑娘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关键还孝顺,当真是万里挑一啊。” 宋谨央听到此处,不经意间瞥了眼拐角处的衣角。 她心中一动,问道:“竟连丽贵人也比不上她?” 袁氏以为宋谨央感兴趣,立刻激动起来。 “可不正是!丽贵人空有美貌,瞧她办的是什么事?一点眼力劲也没有,得罪了您能讨得了什么好果子吃?” 宋谨央满意地看到那片衣角缩了回去。 “那家世代从医,家里可有人在太医院任职?” “……没……有!” “家中父兄,在朝中担任什么官职?” “……没……有……” “那可有读书进学之人?” “……没,没,没……有……” 宋谨央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孙夫人是什么意思?竟拿这种三无产品来侮辱人?一没家世,二没官职,三没读书人,凭什么高攀汝南王府? 当我们王府是捡破烂的吗? 我家小七,连公主也配得,一个低贱的平民,竟敢肖想他?” 说罢,拂袖而去。 袁氏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边上好些夫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更让她羞恼不已。 她也知道这家不合适,可对方却说,要想给汝南王妃颜色看,这家最合适。 还说,只须她在宋谨央面前提一嘴就行了,旁的也不要她做什么。 她一听这么简单,便应承下来,毕竟丽贵人出事,罪魁祸首就是汝南王妃,她也想借机替丽贵人报复回去。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余光扫到一道孤寂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是丽贵人。 她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去,屈膝一礼。 “娘娘,您怎么在此?外面冷,我扶您入殿。” 丽贵人一把甩开她的手。 “娘娘?我可当不起!我空有美貌,却没有眼力劲,夫人敢与我同路?” 说罢,扶着香玉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氏张大嘴,想喊住她,众目睽睽之下,又开不了口,只得作罢。 她懊恼极了。 那些忽悠宋谨央的话,竟这么巧,被丽贵人听了个正着。 不由得将一腔怒火,全倾倒在宋谨央的身上。 宋谨央! 你看不上白翩翩,我非要在大殿上把人塞给你,恶心恶心你也好! 她哪里料得到,这正是宋谨央想要的。 她一听到白翩翩,心里就乐开了花。 姐弟议亲,还有比这更令人笑破肚皮的事吗? 她知道这事成不了,毕竟还有八皇子在,但恶心恶心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就很好啊! 她故意发怒,甩袖而去,也是要对方认定她不喜这门亲。 激一激对方,鼓励对方继续挖坑。 至于袁氏,相信她定然喜欢自己给的大礼! 她早就看到了丽贵人,刻意问了几句,就是要引诱对方说出贬低丽贵人的话。 这下子,有的热闹看了,姑嫂红脸,锦衣卫指挥佥事有的忙活了吧。 宋谨央边走边乐呵,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36章 皇上大手一挥,看上就赐婚 天气太冷,宋谨央略走了走,便回去了。 回程时巧遇九公主和独孤筝,三人说笑了一番,一起回到了大殿。 诚王妃也回来了,正同小女儿闲聊。 见到她们三人,她忍不住出声打趣。 “这对准婆媳,怕是世上最和睦的组合了。瞧她们有说有笑的,关系当真好极。” 此话一出,皇后娘娘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诚王妃诚惶诚恐地问:“怎么,是我说错话了吗?” 贤妃娘娘瞥了眼皇后,笑着解释。 “独孤姑娘的婆婆可不是汝南王妃!” 诚王妃惊呼出声:“啊?不是?当初独孤姑娘与崔七爷不是议过亲吗?难不成是我搞错了,议亲的是九公主?” 皇后勃然大怒。 这个诚王妃仗着太妃的势,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刚想反驳,宋谨央已经几步上前,龙头拐在诚王妃席案前“砰砰砰”地连敲三下。 “我这个当母亲的都不知道,我儿子定的是哪门子亲,诚王妃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话? 一会儿攀扯独孤姑娘,一会儿攀污九公主,你是何用意? 噢?!难不成你是眼热她们能嫁入汝南王府? 行啊,只要你提,我就敢娶! 怎么样,不如我们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吧,我看你家小女儿就挺合适的。” 说罢,宋谨央的视线,如刀锋般落在她的小女儿身上,一副待价而沽的模样,看得小姑娘身子一僵,脸色涨得通红,尴尬得动都不敢动。 诚王妃大怒。 宋谨央竟敢戏弄她的女儿? 士可忍,孰不可忍。 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反驳。 贤妃眼见局势不妙,立刻打起圆场。 好话说尽,两人才冷着脸分开。 宋谨央冷哼一声回到座位坐下。 九公主则拉着独孤筝的手,面无表情地坐回皇后身边。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大殿的另一侧是男席,崔珏一直低着头喝酒。 突然,诚王的小儿子戳了戳他的胳膊,夸张地说道。 “崔珏,别喝了,你娘子都跑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崔珏一怔,什么娘子?怎么跑了? 诚王小儿子一把拿走他的酒杯,拉着他来到临近女席的地方,悄悄推开隔屏,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那么说来,崔七爷还未议亲?” 问话的是吏部侍郎夫人阮氏。 “这敢情好,我这儿有个好姑娘,正在寻人家。我看挺合适的,若汝南王妃有兴趣,不妨听我介绍一下?” 宋谨央眸光微微眯起。 是她?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个阮氏,但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起过白家的底,将他们祖宗十八代掏了个干净。 大阮氏是白仲康妻子的堂姐。 当年白家落难,白仲康流放边疆,是她掏空嫁妆银子,将小阮氏和女儿买下,救她们出了火坑。 只是这段经历没有多少人知道。 白仲康回京后,不知什么原因,小阮氏刻意同大阮氏断了联系,就更没多少人知道两家的关系。 但从今日大阮氏的表现来看,只怕姐妹俩所谓断了联系,根本就是障眼法。 心念一动,宋谨央浅浅地笑了起来。 “夫人不妨介绍来听听?” 按正常流程,两家若有意结亲,先悄悄地接触一下,听听对方的口风,如果彼此都觉得好,那就再进一步沟通。 一般很少直接在大庭广众下提及。 宋谨央却百无禁忌。 对于崔珏,她恨都来不及,哪还会顾着面子? 说话间,更衣的中宗也归了席。 他见阿姐正同旁人聊得起劲,不免也起了兴致。 “今儿赶上好时辰,若王妃同意迎娶,朕便下旨赐婚,正巧赶上三喜临门。” 宋谨央笑得肚皮疼。 面上却丝毫不显,鼓励大阮氏赶紧介绍。 大阮氏这才不紧不慢地介绍起来,说白翩翩这个姑娘多好多好,说辞同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说的一模一样。 “白姑娘虽然家世不显,但人品太出众了,王妃向来惜才爱才,见了她定然也会爱若至宝。 而且白家家底在,起势也不过转眼间的事。” 她才说完话,全场便一片寂静,连半点声音也无。 白身嫁高门? 人人摇头,真不知大阮氏是怎么想的,简直太不靠谱了。 大阮氏一点不介意旁人质疑的眼光,老神哉哉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白翩翩要入八皇子府的事,还没有传开,便是惹得八皇子发了怒,她也能推个一干二净。 况且,她哪是真心介绍亲事? 她就是来恶心白家的,尤其是白翩翩。 她状似不经意地扶了扶发簪,侧身往八皇子妃那席看去。 八皇子妃边上,跪坐着一个美貌无双的婢女,正在添茶。 许是手抖了一下,壶口失了准头,茶倒在外面。 她立刻放下茶壶,忙不迭地用帕子擦拭桌面,惹得八皇子妃不耐烦地蹙起眉头。 转回视线,大阮氏面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眼底却浮上刻骨的仇恨。 白翩翩想要参加宫宴,求到八皇子跟前,八皇子便将此事交给八皇子妃。 八皇子妃是个有城府的。 借口说白姑娘名分未定,不能以八皇子侧妃的身份入宫,为防旁人议论,只能假扮她的婢女,随她一同入宫。 八皇子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消息传到白翩翩耳中,气得她险些咬碎银牙。 但为了入宫,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只一招,八皇子妃从一开始就压住了白翩翩的气焰。 哪怕白翩翩日后以侧妃的身份入府,哪怕她再得八皇子的心,永远也只能低她一头。 宋谨央的视线,始终凝在大阮氏的脸上,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心中狐疑顿生。 “夫人介绍的,想来是没错的。那姑娘今儿在吗?不妨叫来露个面?” 大阮氏再次往八皇子妃的方向瞥了一眼,淡声回答。 “她家没品,怎么入得了宫宴?” 语气听似平静,却暗含着嘲讽。 那个美貌无双的婢女,不知为何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时,周围的议论声多了起来。 “明知没品,还介绍给汝南王妃,这不是摆明了戏弄人吗?” “是啊!哪里冒出来的白家?那姑娘再好,身世低到尘埃里,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崔七爷?” “那个白家,该不会是当年卷入‘五王之祸’的白家吧?” …… 崔珏听到这里,急得目眦欲裂。 谁这么大胆,竟敢将姐姐白翩翩介绍给母妃? 这,这,这怎么使得? 万一母妃糊涂,答应下来,这可是有违人伦的惨事啊!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飞回府去,找王爷求助。 他的妻子,明明是皇后的娘家侄女,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偏生诚王小儿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珏,你还不知道吧?皇后的娘家侄女,已经定给大理寺少卿了,两家都过了庚帖,下了聘礼了。” 轰的一声,崔珏被震得七荤八素。 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厉声叱问:“不可能!你再说一遍!” 对方一把挣脱他的控制,机灵地向旁边跳去。 “这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你还不知道?” 他真没听说啊! 这几日他忙着呢,府里的确一点消息也没有。 想到此,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王府中馈看上去在大嫂手中,其实真正掌权的还是母妃。 府里没有半点消息传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母妃刻意封锁了消息。 母妃为什么要瞒着他? 突然,他浑身血液褪到脚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难道母妃知道当年的事,知道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 不,不可能。 他努力摇了摇头,拼命把这个想法挤出脑海。 十多年了,早就物是人非,该收拾的残局都收拾了,母妃不可能知道!!! 他咬咬牙,目光阴沉地搜寻片刻,就往大理寺少卿的方向走去。 第37章 宋谨央抬杠,唯恐天下不乱 白翩翩低眉顺目地跪坐在八皇子妃身侧。 面上温婉,实则心急如焚,银牙暗咬。 她本就一肚子火。 为了入宫,不得不放下骄傲,冒充八皇子妃的婢女,卑躬屈膝地伺候人。 可左等右等,联系她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害得她一晚上全无心思,做起事来,更是频频出错,一心盼着宫宴快些结束。 当大阮氏提到她和崔珏的亲事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不可以! 咒骂的话险些冲口而出,生生强压了下去。 为了不露出马脚,她死命压抑着愤怒的情绪,拼命维持浅笑盈盈的面容,隐在袖底的手更是死死地掐入掌手。 疼痛令她瞬间清醒。 不!不可以!绝不能失控! 越是危机,越要冷静! 她不得不寄希望于宋谨央。 王妃如此钟爱崔珏,怎么可能任由他娶一个三无女? 想到此,她的心逐渐安稳下来,面色瞬间自然,人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真是天大的笑话! 恨不得她去死的人,竟然有一日,会成为她和弟弟最后的屏障。 八皇子妃暗中观察着白翩翩。 看着她从愤怒、紧张,再到挣扎、隐忍,最后坦然、松弛。 她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白翩翩,果然不好相与! 她这样的人,一旦入了府,自己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好在八皇子想纳她入府的事,并未声张,她乐得装傻充愣,只作不知,最好皇上直接下旨赐婚,彻底绝了她入府的路。 她端起茶碗,默默地润了润唇。 宋谨央眉头深锁,露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只是,这白姑娘的家世也太低了些。” 袁氏一听,报仇的机会来了。 宋谨央害她得罪了丽贵人,她越是不想同白家结亲,自己还非得要把人塞给她不可。 自己受了气,也绝不能让她舒坦! “王妃,话不是这么说的!虽说两家结亲,看的是门当户对,但也有例外!若结亲的对象特别优秀,家世略低些,又能怎么样呢? 白姑娘品貌双全,您可不能狗眼看人低!” 宋谨央气得倒仰,深深得吸了几口气,强忍怒火。 “……孙夫人倒是不见外!只是,汝南王府,还轮不到外人做主!” 袁氏一噎! 想不到宋谨央如此强悍。 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 诚王妃白了她一眼,暗骂她真不中用。 却又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得亲自开口挤兑宋谨央。 她虽不想明着同宋谨央作对,但话赶话的,说几句敲边鼓的话,总是可以的吧! 到时候,她完全可以推说,自己只是顺着袁氏的话说,而非故意针对宋谨央云云。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附和。 “汝南王妃,您消消气,这不是谁做主的问题! 我刚刚才知道,娘娘的侄女独孤姑娘竟然定给了大理寺少卿?! 若从家世来看,范家是寒门,哪里及得上承恩公府万一? 可少卿极为出色,非但状元出身,还连中三元。 这样的人才,放眼整个大乾,都屈指可数。 同理,白姑娘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是顶流,与崔七爷甚称绝配。 若因为家世而做不得亲,那可就是王妃的不是了!” 诚王妃越说越得意。 “皇上圣明,皇后睿智,王妃也不能落伍啊。” 宋谨央气极反驳。 “我落伍?” “对啊!陛下圣明,寒门、权贵一视同仁,鼓励通婚!王妃怎可因为对方出身寒门便不予嫁娶呢?” 诚王妃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皇上的神色。 见中宗神色如常,眼底有赞同之色,胆子更大了。 “有独孤姑娘的先例在,王妃应该请求陛下赐下婚旨,娶白姑娘为七媳,成就一段佳话!” 宋谨央更生气了,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众人大摇其头,一个强买一个强卖,太极殿成了菜市场了。 这哪是结亲?分明是结仇! 你来我往的,电光火石间,皇后瞬间明白了宋谨央的用意。 她哪是真心为崔珏? 她佯装发怒,句句抬杠,全是在挖坑,巴不得对方把白翩翩塞过来。 就等着看汝南王的笑话呢! 白淑宜若地下有知,只怕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她还想一箭双雕! 等着诚王妃也往坑里跳呢! 皇后强忍住笑意,替宋谨央说起了话。 “诚王妃,筝儿的事是个例,并非要求人人效仿。娶妻嫁人,还是得从实际出发,看自家的需要。” 诚王妃起身,冲皇后盈盈一拜,一脸的大义凛然。 “娘娘,您说的没错!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咱们既享了普通百姓享不到的福,自然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王妃,您说是也不是?” 诚王妃的话有理有据,连皇后也反驳不了,只能用歉疚的眼神望向宋谨央。 宋谨央满脸通红,显然气得狠了。 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诚王妃洋洋得意。 却完全忽略了边上一道饱含恨意的视线。 白翩翩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用钉子封住她的嘴。 明明宋谨央已经拒绝了,诚王妃非得不做人,拿顶大帽子套住她。 这要是皇上一激动,大笔一挥,赐下婚旨,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啊!!! 可她和崔珏的关系是禁忌,绝不能暴露出来,要不然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 她顿时陷入了两难! 只能恨恨地咒骂:诚王妃、大阮氏、袁氏,你们都给我等着。 只要我过了今晚的难关,顺利入了八皇子府,得了宠、有了权势,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八皇子,她眸光一亮。 对啊!她怎么把八皇子忘了,若八皇子出面说一句话,此事不就彻底解决了? 于是,她借口如厕,向八皇子妃告假。 后者淡然地瞥她一眼,冷了她三秒,才点头答应。 提着心的白翩翩,舒了一口气,悄悄起身,疾步向殿外行去。 大殿内更为热闹了。 寒门与权贵通婚的话题,向来惹人争议。 这不,立刻引发了众人的热情,纷纷议论起来。 “孙夫人说得没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只要品貌皆备,就是好媳妇人选。” “婚嫁,还是得看家世!要不然,为何嫡女不嫁庶子?难不成,要尊贵的嫡女向小妇养的敬茶?” “没错!你们不知道,寒门婆婆有多难缠,既穷又坏,还不讲理,最爱磋磨媳妇,万一遇上那样的婆婆,当真要人命的!” “其他的都不说,要是结了门穷亲,光是三姑六婆上门打秋风,就能磨死人,再多的银钱也不够他们霍霍呀!” 众人的窃窃私语,全部传入诚王妃的耳中。 她心里头那个舒服啊,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咳……咳……”中宗开口了,“既然如此,那……” 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有的慌乱,有的兴奋,有的幸灾乐祸。 白翩翩已经走到大殿门口,一听到中宗的声音,整个人瞬间僵住,喉咙像被什么掐住,连呼吸都困难,指尖再度掐紧掌心,疼得眼泪哗哗流! 不行!她必须阻止! 身形刚刚动了动,男席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 “不好了,崔七爷和大理寺少卿打起来了!” 第38章 白翩翩比独孤筝更配你 中宗的脸色倏然一沉。 众人赶紧下跪磕头:“皇上息怒!” “众爱卿平身!来啊,把崔七爷和大理寺少卿带上来。” 话音刚落,崔珏被一左一右扭着手,押了上来。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瞥向宋谨央。 汝南王妃有多疼爱这个七爷,大家有目共睹。 谁这么没有眼力劲,竟敢押着他上来? 几人的身后,还跟着一大队人马。 竟然是汝南王府的世子、二爷、四爷、五爷、六爷。 三爷今儿当值,故而没能出席宫宴。 这汝南王府倾巢而出,是想打群架吗? 众人腹诽。 其实吧,汝南王府所有的爷们加在一起,都抵不上汝南王妃一个手指头。 王妃只消动动小拇指,就能团灭一大帮。 完了,完了,这回彻底有好戏看了。 待来人走近,众人这才发现,左边一人是大理寺少卿范离,右边一人赫然是新出炉的状元郎邱元亮。 众人震惊! 怎么连状元郎也掺和进来了? 宋谨央面上现出愤怒的神色,眼底却蓄满了笑意。 诚王妃开心极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崔珏被押上来后,范离和邱元亮便松了手。 三人整了整衣衫,齐刷刷跪下磕头请罪。 “陛下,我等惊扰了宫宴,请您责罚。” 中宗沉着脸,视线从三人面上划过。 这三人中,崔珏最狼狈。 脸上全是青紫色的伤痕,衣襟也被撕破了,腰带耷拉地挂着,腰际的玉佩早就没了影。 尽管他整了衣衫,仍是失了礼仪。 可见,崔珏打架也不行! 到底不是阿姐的种,就是不行! 方方面面都不行! 范离的脸上,隐约有一道红痕,淡淡的不明显,衣衫尚算齐整,除袖口处有些褶皱,其他地方还能看得过眼。 邱元亮格外气定神闲,他虽然押着人过来,但头发丝毫不乱,衣衫整洁如常。 中宗沉着声发问。 “说吧,怎么回事?” 范离率先开口,说起原委。 原来,崔珏一听说独孤筝定了亲,整个人都懵了。 他疾步向范离冲去,怒火烧脑,一句话没说,就挥出一拳。 “嗵”的一声,等重重地打到对方肩膀时,才惊醒过来。 刚想作揖解释,脸上便重重地挨了几拳。 范离二话不说还了手。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气得他胸膛险些炸裂。 下一秒,二人彻底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其实是崔珏单方面挨打。 范离是读书人,却不是书呆子。 别看他平日里谦逊有礼,打起人来也不含糊。 一拳比一拳有力,拳拳不落空。 因为无故挨了打,又喝了点酒,他借着酒劲,下手丝毫不留情,打得崔珏毫无还手之力。 事出突然,周围的人乍然受惊,立刻散得远远的,生怕受牵连。 最后还是新科状元邱元亮,大着胆子上前劝了架,拉开了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人。 中宗赞赏地看着范离。 不错!儒子可教! 皇后眼光不错,这个范离能文能武,下手快狠准,是个能担事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胆量亦不小,没有因为崔珏是汝南王府的七爷,就认怂! 大乾正缺这样的中流砥柱。 接着,他的目光瞥向了邱元亮,语气温和地开了口。 “你就是新科状元?” 邱元亮立刻恭敬地磕头。 “回禀陛下,臣正是邱元亮。” “嗯,不错,是个能担事的!都起来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众人惊诧不已。 这就完了? 崔珏白挨一顿打? 众人偷眼打量宋谨央,希望她不要善罢甘休,都等着看好戏呢! 诚王妃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倒要看看,若皇上不追究,她宋谨央能怎么办? 三人中,两个是朝廷命官。 反观崔七,不过是借着王府才有些地位。 本身既没有功名,也没有一官半职,连邱元亮这个寒门都比不上,哪里会是范离的对手? 可她高兴得太早了,完全没有料到,这把火最后烧到了她的身上。 中宗看着皇后明知故问。 “皇后,这范离就是筝儿的夫婿?” 皇后还没答话,崔珏却抢先开口了。 “皇上,独孤姑娘与在下有口头婚约,独孤家犯了忌讳,一女二嫁!” 崔珏气鼓鼓的,说话斩钉截铁,丝毫退路也不留。 一听这话,范离的脸上现出一抹急气,愧疚又懊恼地看着皇后身边的独孤筝。 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别害了心爱的姑娘。 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崔七! 这话是能当众说的吗,一个弄不好,得害惨多少人啊?! 宋谨央眸光犀利地瞪视崔珏。 他难道不知道,一旦这个罪名坐实,独孤筝是要被浸猪笼的?! 宋谨央彻底绝望。 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却也是自己亲自教养的,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了多少礼仪道德,熏陶了多少文人志士的侠义之举。 不曾想,他还是自私地只为自己考虑。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母妃,”崔珏急切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殷切的希望,“您说话呀!您是不是和皇后娘娘有过口头婚约?” 崔珏不管不顾,就想从宋谨央的嘴里,逼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宋谨央刚想开口,却发现几个儿子竟和崔珏一样,齐刷刷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期盼之色。 她的心彻底冷透。 她的确和皇后娘娘有过口头婚约,但那又怎样? 强扭的瓜不甜! 独孤筝已经定了亲,就是摆明了看不上王府,看不上崔珏。 但凡是个有志气的,应当努力改变自己、提升自己,而不是强求旁人接受弱小的自己。 宋谨央语气淡淡地问道。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崔珏双目赤红,义愤填膺。 “若有口头婚约,自然得践约,独孤姑娘必须退亲。” 全场哗然。 “这崔七,忒不讲理,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家都定了亲,口头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口头婚约也是婚约,哪能不作数?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 宋谨央无视儿子们殷切的眼神,和众人的议论。 她自若地扫视四周,最后视线凝在崔珏脸上。 “小七,今儿诚王妃介绍了位好姑娘,说她才貌双全、品性端方,我倒是觉得她同你更配。” 宋谨央看着崔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白翩翩!” 第39章 鹬蚌相争,宋谨央稳坐钓鱼台 话音刚落,崔珏额角的青筋瞬间爆起,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逝。 “母妃,几位兄长的亲事,都是您精挑细选的!到了儿子这里,旁人说好,您便觉着好,是不是太草率了?” 崔珏眼神中的怨毒,并没有逃过宋谨央的眼睛。 这个眼神对她并不陌生。 啊!她想起来了,当初自己砸了牌位后,就接收到一道怨毒的眼神。 原来那眼神的主人,就是崔珏啊!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打量其他几个儿子,发现他们的神色各不相同。 尤其是崔瑜,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似乎崔珏娶怎样的女子,都与他无关! 宋谨央心中一动,大儿子最好面子,如果他知道白翩翩与崔珏的关系,哪怕再不喜崔珏,也会出言反对,因为那关系到王府的颜面。 也就是说,崔瑜知道崔珏并非亲生,却未必知道替换的真相。 她头脑飞速转动,正好借今日之事,再次试探几个儿子,看看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有了主意后,宋谨央面对崔珏的指责,丝毫不动怒,平心静气地回答。 “你这孩子,怎么怪上母妃了?这可是诚王妃推荐的姑娘!不是母妃草率,而是母妃相信诚王妃眼力过人!难不成,你连诚王妃还要质疑?” 一句话,就将怒火引到了诚王妃的身上。 愤怒烧毁了崔珏的理智,他大步走到诚王妃面前,草草行了一礼,大声质问。 “诚王妃,您将要家世没家世,要啥没啥的姑娘,塞给我们汝南王府,是何居心?您怎么不替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寒门女婿?” 崔珏这话极为犀利。 诚王妃为了小女儿择婿一事,费尽心思,排场堪比公主选驸马。 不仅将京城适龄男子的画像统统集齐,还利用太妃的人手,背地里调查那些人的情况。 看看他们是否像表现出来的那般优秀,还是欲盖弥彰,实则私德有亏。 结果,真让她翻找出不少后宅的脏污事,气得不少人到皇后跟前哭诉。 太妃一看苗头不对,立刻阻止了她。 再任由她胡闹下去,只怕整个京城世家,都要被她得罪光了! 所以,崔珏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深有同感,竟无一人帮腔诚王妃。 诚王妃震惊地看着崔珏。 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竟然冲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反了天了! 她面上不显,依旧噙着一抹浅笑。 话却说得恶毒。 “好马配好鞍,自己是什么马,心里没点数吗?你若没了王府的依仗,若论才华人品,连白翩翩都比不上,还敢肖想独孤姑娘?” 崔珏气得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握成拳。 诚王妃不依了,挑衅地嚷嚷起来。 “怎么,你崔七还想打我?打不过男人,就打女人?来来来,大家看看,这便是汝南王府的家教。” 一句话,说得世子爷他们几个气得喘粗气。 宋谨央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见话说到这里了,不动声色地加了点料。 “小七,休得无礼!你怎知诚王妃看不起寒门?”话说到一半,她刻意顿了顿,接着说,“今日过后,王妃定会特意为自家女儿挑选寒门夫婿!” 诚王妃听了宋谨央前半句话,觉得深有道理。 立刻点头应道:“就是!” 可当宋谨央说完整话后,她瞬间呆住,气血一阵翻涌。 她,上当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为女儿找寒门女婿? 完全是无稽之谈。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敢说“不”? 她刚才可是振振有辞地说了一大通道理,连皇后娘娘都甘拜下风。 她强压下翻腾的血气,暂时吃亏忍下,不过却更不愿意放过崔珏。 “崔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妃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她觉着好,那自然便是好的。” 一句话,将话头重新踢回给宋谨央。 宋谨央嗤笑,不管是崔珏还是诚王妃,哪个不开心,她都很满意。 于是,她一脸疑惑地问崔珏。 “小七,你为什么这么排斥白翩翩?” 崔珏胸膛闷得发烫,翕了翕嘴,解释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要他怎么说呢? 说他和白翩翩其实是双胞胎姐弟? 那替换之事不就暴露了? 一旦东窗事发,不仅他永远失去王府少爷的身份,再也无法和崔瑜争王爵,甚至还会牵连到白家和姐姐。 他双目充血,牙根紧咬,打死不开口。 明知是坑,也只能跳下去。 诚王妃哂笑:“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嫌贫爱富呗!” 崔珏面对诚王妃的指责,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这个模样,让所有人意识到,诚王妃说到点子上了。 “没想到,崔七爷真的嫌贫爱富,嫌弃白翩翩的家世!”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古人云:娶妻娶贤!如今的年轻人,早将老一辈的话抛之脑后了!” “我看未必,并非人人如此,刚才诚王妃就表态了,愿意同寒门结亲。” …… 突然,老二崔琦一掀衣袍,“砰”的一声跪地,声音中透着焦急。 “皇上,母妃,白翩翩绝不能嫁七弟!” 皇上一边喝酒,一边冷眼旁观。 白翩翩和崔珏的关系,他当然知道,可是阿姐巍然不动,他也不表态。 此刻见崔琦跪下,他假装好奇地问。 “为何不可?” 崔琦牙根紧咬,同样无法解释。 他早就知道崔珏替换七弟的事,但父王再三叮嘱,绝不能让母妃知道。 他起初害怕母妃承受不住,一直咬牙瞒着。 后来有好几次,他险些开口把真相告诉母妃,可一见母妃疼爱崔珏的模样,又打消了念头。 想着日后寻机会再说,这一忍,便忍了十多年。 可今日这等局面,他若再不襄助崔珏,万一皇上大笔一挥,当真将白翩翩赐婚崔珏的话,那可真是作了大孽,有违天道人伦了。 所以,他甘冒大不韪,也要阻止。 他飞快地转动脑筋,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性格不合!” 全场哄笑出声。 “崔二爷真好笑,弄得他很了解白翩翩似的,难不成他和白翩翩的性格很合适?” “就是啊,这说的是什么话,搞得好像他的媳妇被人抢了一样。” 中宗眯起眼睛看着他,眼里的怒火像两柄利刃,狠狠地扎向他。 崔琦浑身一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悄悄地扯了扯大哥的衣袖,向他求助。 崔瑜接收到二弟的信息,叹了口气,也只能跪了下来。 毕竟他们兄弟几个,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不好了,他又能好到哪里? “皇上,七弟今年参加秋闱,该以课业为重,此时谈婚姻论嫁,只怕不合适。” 到底是世子爷,找的借口就是周全。 中宗的脸色缓了不少。 “无妨,订婚而已,不影响秋闱!” “皇上,万万不可!” 一道低沉暗哑,焦灼又急促的声音响起。 话音未落,老三崔琥大步行来。 第40章 永不录用 看清来人,中宗立刻暴怒,用力将酒杯砸向地面,“哃”的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混账!你今日当值,岂可擅离职守?若人人如你这般,禁卫营岂非形同虚设?” 中宗动了真火! 崔琥身子一僵,“嗵”地一声,直挺挺地跪倒磕头。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不一会儿额角就泛了红。 他双目红肿,声嘶力竭地禀告。 “皇上,您要怎么罚属下,属下都认!但求您,千万不能将白翩翩赐于七弟,他们,他们,两个……不合适。” 又是不合适! 竟同崔琦的说法一模一样。 宋谨央冷静地端坐着。 心!早就麻木了! 老二、老三、老六,都知道替换之事,看把他们急的。 老六虽然没有开口求饶,但惨白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渗出的汗水,已经说明了一切。 崔珏就更不用说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世。 老四老五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可见他们同崔瑜一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尤其是老五,心思不知跑哪儿去了,人在魂不在! 眼见皇上不为所动,崔琥跪行到宋谨央跟前,不断地磕头求饶。 “母妃,求您帮帮七弟,求皇上打消此念吧!白翩翩,她真的不合适。” 崔珏、崔琦都跟着磕头求饶,几人的额头瞬间都红肿一片,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 好像她不答应,便是世间十恶不赦的人。 中宗怒火中烧! 他们几个,在府里也是如此逼迫阿姐的? 难怪阿姐对他们彻底冷了心,递给他的折子上,对崔琦、崔琥做出那样的安排。 宋谨央被儿子们架在火上烤,诚王妃高兴坏了,命婢女满上一杯果酒,一口喝干。 小女儿劝她,她也不听。 一杯一杯喝得开心。 众人看向宋谨央的眼神,不免带上三分怜悯。 别看宋谨央身居高位,竟然被亲生儿子逼到这个份上。 联系到汝南王爷娶死人做平妻的事,大家的心像明镜一样,纷纷叹惜了一声。 宋谨央淡定如常,看向崔珏的眼神更为慈爱。 “小七,知子莫若母!你既看不上白翩翩,独孤姑娘你肯定也看不上。” “不是的,母妃,我……”崔珏急着反驳。 但宋谨央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更何况,你搞错了!我和皇后从未有过口头婚约!你父王一心想等你金榜题名后,再替你定亲。我岂会违逆他的意思?” 这话在理! 王府做主的人一定是王爷,否则王妃也不会被骗四十年。 宋谨央继续说道。 “母妃知道你的心思!谁不想‘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母妃定然满足你的心愿,为你迎娶一位家世、才情均在线的贵女。” “不,不是的……” 崔珏还想辩驳,却被崔琥一把拦住,冲他摇了摇头。 崔珏在三哥犀利的眼神中,终于冷静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忙中出错,他越急越容易办错事! 不得不拼命压抑住心中的不甘,躬身磕头。 “谢母妃!谢皇上!” 崔家世子爷、二爷、三爷、七爷再次恭敬地向中宗磕头。 “谢皇上开恩!” 中宗沉着脸,沉默许久。 皇上不叫起,他们几个仍保持跪姿,寒气从膝盖上传来,逐渐冷到心底。 “崔琥,你可知错?” 崔琥苦笑一下,躬身伏地。 “属下知错,请陛下责罚!” “崔琥当值期间擅离职守,不遵号令,夺其职位,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四字传入耳中,惊得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双眼,闯入中宗冰冷无情的视线,浑身一激灵,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他再也受不住危压,立刻俯下身低下头,颤抖着声音谢恩。 “谢主隆恩!” 下一秒,整个人被绝望死死缠绕。 在殿外时,他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却万万没有料到,皇上竟然下旨“永不录用”! 完了,彻底完了! 他吃了多少年苦,从跟班熬起,眼看马上就要熬出头了,竟然遭此厄运。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绝望至极。 浑身上下绵软无力,整个人趴在地上,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今晚,他就在殿外当值,一切都好好的,再过小半个时辰,宫宴就结束 了。 突然,殿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他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竟然听到了殿内的纷争,有人想将白翩翩赐婚给崔珏,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原先指望着母妃拒绝此事,没想到母妃竟一步步走入了诚王妃布下的陷阱。 他急得五内俱焚。 逼不得已,明知无诏入殿,等着他的就是贬职,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闯进来跪求皇上。 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王府发生惨绝人寰的悲剧。 那时,他还一心想维护王府,维护父王。 因为他始终认为,真爱无错! 可就在皇上说出“永不录用”的旨意后,他终于开始恨了。 他恨父王,恨白淑宜,更恨透了崔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若不是他们几个不做人,今日王府怎么可能面临这种危机? 而他也不可能因为此事,生生丢了官职。 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不见踪影。 皇上叫起后,世子几个上前用力搀扶起他。 一边一个夹着他,往大殿外退去。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心里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但凡他们曾经怜惜过她这个母亲,今日怎么可能遭此劫难? 刀不入体,不知痛! 也到了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了! 一场闹剧落幕! 白翩翩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还集中在王府时,悄悄地入了殿。 她小心翼翼地避着人,下一秒,猛地被人撞翻在地。 倒地的一刹那,她的手肘撑在地上,痛得她惨叫一声。 整个人被撞得发晕,耳边传来叫骂声。 “贱婢,你是哪个宫的?走路不长眼睛吗?丽贵人怀着龙裔,若被你撞着了,可怎么得了?” 第41章 诚王妃引火烧身 白翩翩疼得脸色发白,半天爬不起来。 她心绪不佳,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向八皇子求助,竟连面都没见着。 八皇子的长随面无表情地转告她,让她请八皇子妃出面。 若八皇子妃愿意帮忙,还用得着求吗? 她翕了翕嘴,看着长随那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只得无奈转身离开。 重新回到大殿,看到她和崔珏的事,被王府的几位爷搅和了的时候,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喜极而泣。 可乐极生悲,下一秒便撞到了人。 她恨恨地抬头看去,劈头盖脸就是一记耳光。 打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看什么看?一个贱婢而已,竟然敢直视我们小主。” 白翩翩这才警觉,自己是以八皇子妃的侍婢入的宫,的确身份低微。 她立刻低头,忍着气道歉。 “小主,我……奴婢不是有意的。” 丽贵人惊魂未定,哪有心思和她攀扯? 接到圣旨后,她心神不定地来到大殿,找了一圈都没找着自己的位置。 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后到的,宫人们竟连她的位置都没有安排。 她只得找个角落坐下,整个人郁闷至极,后悔无比。 早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位,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一定不会招惹汝南王妃。 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梦寐以求的禁足,被宋谨央一句话就解除了,而位份的事,连提的人都没有。 她白白遭贬位之苦,腹中的龙裔也没能瞒天过海。 一场谋算,竟算了个寂寞! 她不甘,真的很不甘! 自己不过讥讽了宋谨央几句话,怎么一夕之间,就两手空空了呢? 谋算败了,妃位没了,绿头牌被下了,龙裔的消息瞒不住了。 皇上的恩宠岌岌可危,事情发生到现在,皇上连一次都没来看她。 让她的心倒悬着,日日倍受折磨。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在大殿里,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热闹也好,欢笑也罢,全都与她无关,心里只剩苦涩。 后来,崔七爷的事情闹了开来,她默默“呸”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说了声“活该”。 待事情了结后,她直接起身,躲着人顺着退场的人流,悄悄地离开。 不料,竟然险些撞到人,还好身边的香玉拉了自己一把。 这要是撞到,伤了龙裔可怎么办? 惊怒之下,小腹竟传来隐约的下坠感。 “香玉,赶紧回去!” 香玉一惊,丽贵人的声音里全是焦急,哪里顾得上倒地的侍婢,急匆匆地离开了。 白翩翩顶着被扇红的脸,回到席位上。 八皇子妃连个眼风都欠奉,她忐忑不安的心,缓缓放下。 眼见崔琥被捋了职,皇上也没再提赐婚的事,想来官职换亲事,白翩翩与崔珏的事,成不了了! 锦衣卫佥事夫人袁氏,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早就鸣兵收锣,不再出声。 她呛声宋谨央,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本来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将白翩翩嫁入王府。 连她都看不上白家,堂堂汝南王府,怎么可能看得上。 吏部侍郎夫人大阮氏,则是遥望着宋谨央,露出温婉的一笑。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谨央竟也冲她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又热热闹闹喝起酒来,男席上甚至有人猜起了拳。 诚王妃嫌弃闹剧收场太早,不依不饶地吹起了边鼓。 “汝南王妃,要不要本王妃再介绍几个好姑娘给你?你若能带头同寒门结亲,就是替皇分忧。” 宋谨央转头看向她:“哦?同寒门结亲,就是为皇上分忧?” “当然!” “想来诚王妃也愿意为皇上分忧。” 诚王妃果酒喝得多了,也有些上头,一时激动,拍着胸脯回答。 “当然!我们诚王府,一心为皇上分忧解难!只要皇上吩咐的事,绝无二话。”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宋谨央诡异地一笑,顿觉不妙,可话已经出了口,再难收回。 她的小女儿也急了,拦着不让她再喝酒。 诚王妃精神高度紧张,就等着宋谨央为难。 不料宋谨央一转头,与新科状态邱元亮攀谈起来。 他和大理寺少卿范离还没有离开,皇上没有发话,他们不敢擅动。 “邱状元家中还有什么人?” “回王妃,还有老母亲与妹妹!” “哦,这么说来,邱状元还未娶妻?” “尚未!邱某家贫,全靠母亲和妹妹日夜操持,才能顺利中举。” “你高中状元,母亲和妹妹定然高兴极了吧。” 邱元亮的脸上终于浮上一抹柔情。 “正是!母亲高兴得睡不着觉,日日拖着妹妹说过往的艰辛。” 宋谨央听得热泪盈眶,起身向中宗行了一礼。 “陛下,我恭祝您得此人才,大乾定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好,”中宗也高兴起来,“邱状元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 邱元亮立刻跪下:“邱某不敢居功。” 中宗思考了一下,直接将人安排进了翰林院。 宋谨央却不满意。 “陛下,状元入翰林院,本就是老祖宗的规矩,这哪是什么赏赐?”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 宋谨央竟连皇上的金口玉言都敢反驳? 不禁暗中替她捏了把汗! 中宗却哈哈笑起来。 “王妃说得对,依你看,朕赏邱状元些什么才好?” 宋谨央低头想了想。 “金银珠宝是一定的!啊,还有,不如赏赐一个娇妻吧。正应了那句老话‘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中宗眸色顿时亮了起来。 “不错,不错!元宵、龙裔、赐婚,三喜临门啊。” 众人纷纷跪下磕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众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听得中宗心潮澎湃。 “好,邱状元,你心中可有属意之人?” 邱元亮一心求学,哪里有什么心上人? 这时,宋谨央咳嗽了一声,邱元亮顺着声音看去,余光瞥到第二席,坐在诚王妃边上的小姑娘。 眉眼如画,蛾眉淡扫,好一位俏丽无双的贵女! 一时间竟看住了,连皇上的问话都忘了回答。 中宗等不到邱元亮的回答,不免沉了脸。 “邱状元,可有心仪之人?” 宋谨央却哈哈大笑起来,用手一指。 “陛下,请看。” 诚王妃小女儿正低头饮茶,突然投来一道炽热的视线,她蹙着眉抬起头,毫无征兆地撞进一双暗黑热烈的眼睛。 心猛地一跳,强烈的不安,让她立刻低头,再不敢随意抬头,脸上现出恼怒之色。 但那抹红,看在中宗眼里,却被默认为羞涩。 “哈哈,果然是一对璧人!邱状元眼光极好!既然如此,朕便满你心愿!特为你和诚王妃幼女宋鑫爱赐婚,祝你们早生贵子!哈哈……” 中宗最后一句话说得促狭,皇后娘娘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皇上皇后都笑了,在场众人也笑了,还纷纷恭喜起邱元亮。 宋谨央见邱元亮呆愣当场,知道他被突如其来的赐婚震惊了,好心提醒他。 “邱状元,还不快快谢恩?” 他立刻醒过神来,“砰”地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激动地高声谢恩。 “谢主隆恩!” “不,我不同意!” 诚王妃怎么也想不到,赐婚的这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想到最宝贝的女儿,要嫁到啥也不是的贫苦家庭,一颗心瞬间碎成齑粉。 第42章 痛打四十大板 诚王妃偷眼打量邱元亮。 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绸衣,老气横秋的颜色,许是常年营养不良,皮肤黑黄,岁数看上去比诚王还要老! 身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相貌平平,毫无可取之处! 一股酸腐之气,扑面而来,呛得她想吐。 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这样低等的劣民,怎么能娶她高贵无比的爱女? 她牙根紧咬,暗暗发誓:就是拼着一死,她也要护住女儿! 中宗勃然大怒。 “放肆!诚王妃是想抗旨不遵?” 面对中宗的暴怒质问,诚王妃吓得心一抖,手心脚心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可她不能退! 她的身后是鑫爱!她的女儿,尊贵无比,怎么能嫁给寒门子弟? 小姐妹们听说了,会怎么看自己? 当初她笑话过的那些人家,又该怎么笑话她? 她出列跪下,五体投地,泪流满面地哀求皇上。 “陛下,求您开恩!妾身无状,出言不逊,请您降罪!但无论如何,求您收回成命!” 皇后见势不妙,打起了圆场。 “诚王妃,令爱可有许配人家?” 若宋鑫爱已经许配人家,倒是不能一女二嫁了。 “……未……曾!” 诚王妃无比后悔! 她怎么就没有早早替鑫爱定下一门亲事?! 诚王一直劝她,差不多可以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可她偏不,非得为女儿寻一个可心的夫婿。 这下好了,皇上金口玉言,竟配了这样低的一门亲,叫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她拼命磕着头,不一会儿额头便是血红一片。 她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完全不顾形象地拼命求饶。 “皇上,鑫爱是妾拼着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爱逾至宝,岂能如此下嫁?” 她说得声声泣泪,在场众人都同情地落泪。 “哈!”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嗤笑声。 诚王妃怒极看去,对上宋谨央戏谑的眼神。 “陛下圣明,对寒门和权贵一视同仁,王妃怎么能因为邱状元出身贫寒,便不予嫁娶呢?” 宋谨央悠悠地将诚王妃曾经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出来。 诚王妃目眦欲裂,想不到宋谨央在这等着她呢! 她深深地后悔! 早知道自己当初射出的箭,最后回到了自己身上,她就不该说那些话! 她双目充血,泪如雨下。 “皇上,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她词穷,除了拼命磕头哀求,无计可施。 “诚王妃,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你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诚王是皇族中人,既享了平头百姓享不到的福,便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你这不是嫁女,是替大乾,替皇上尽忠!” 宋谨央一点也不客气,老神哉哉地在诚王妃的心口上撒盐。 “你,你,你……” “噗”一口鲜血从诚王妃的嘴角喷出。 她急怒攻心,吐出一口心头血。 宋鑫爱目眦欲裂地冲上去扶住她。 “母妃,别求了,别求了,女儿嫁!” “不行,”诚王妃怒目圆睁,“鑫爱,嫁不得,嫁不得啊!那些寒门婆母,自己吃了无数苦,便要媳妇也吃一遍苦。你若嫁进寒门,便有吃不完的苦头啊!鑫爱,你是我的心头肉,这是在剜我的肉啊!” 她一把推开女儿,又拼命磕头。 “皇上,孩子小,说的话不作数!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鑫爱是我的命,从小金尊玉贵得养大,她受不得一点苦啊!” 诚王妃不知道,她的话得罪了一大批寒门子弟。 他们都是苦出身,家里都有为他们付出一切的母亲、姊妹,诚王妃如此看不起他们,怀疑他们的母亲小鸡肚肠、虐待媳妇,他们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诚王妃,你是皇族中人,更应该做出表率!” 中宗蹙眉沉思! 他想打破阶层的壁垒,最快的方法就是通婚! 皇后深知他的心思,在给侄女定夫婿的时候,直接将目光锁定在寒门出身的大理寺少卿身上,交上一份完美的答案。 他寻思着还想促成几对,引发京城风潮。 榜下捉婿! 宁嫁寒门妻,不为贵族妾! 这些都是他的宣传方向! 今晚,由崔珏引动一场婚姻市场的大震,阿姐功不可没。 不仅引诱诚王妃,说出寒门权贵通婚是为皇上尽忠的话,还眼光独到地将宋鑫爱许配给邱状元。 这第二对配上了,以后寒门与权贵通婚,岂非越来越多,最后形成风潮? 他正暗自得意,岂料有一个拎不清的人,出来搅局了。 五爷崔琛刚才还魂不守舍,没能及时退下,同邱元亮他们站在一处发呆。 这时倒像是清醒过来了,忙着跪下磕头,帮忙求情。 “陛下,婚事讲的是你情我愿,看诚王妃的模样,只怕宋姑娘未必愿意,强人所难,不大好吧!”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连诚王妃也震惊地忘了磕头。 大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琛。 哪怕崔琛是替她说话,她都忍不住暗骂他蠢笨,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公然违背皇上的旨意不说,还大胆地捋虎须,指责皇上的不是?! 简直是吃了龙心豹子胆! 宋谨央气笑了! 她一直以为崔琛最具文人气韵,不拘小节,不慕名利,倒是有三分济远先生的潇洒不羁! 可她万万料不到,他不是洒脱,而是奇葩! 明明可以完全置身事外,非要横插一脚,惹怒皇上,做那个出头镩子。 中宗不怒反笑。 “哦,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崔琛挺一挺胸脯,丝毫不胆怯地说道。 “自然是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中宗看着他,突然扫兴至极,遇上这么个蠢货,他连说话的兴致也没了,冷冷地挥了挥手。 “拖下去!杖责四十大板!” 崔琛前一秒还在洋洋得意,后一秒脸色瞬间垮掉。 “陛下,良言苦口!您不能不问青红皂白责打忠臣!陛下,陛下,求您开恩!呜……呜……” 中宗嘴角扯出一抹嘲讽。 还忠臣?明明只是个啥也不是的白身,还敢自称臣? 冯远见皇上真的发怒了,直接命人堵了嘴,拖了出去。 中宗火冒三丈, 自己是皇上,这几个臭小子还敢当面挑衅!!! 阿姐在王府的处境,就更别提了。 一晚上,她那几个儿子,不是威逼就是打压,根本没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他心疼地看向阿姐,胸膛里有一股气四处乱窜,憋得他难受,恨不得当场站起来,昭告天下。 宋谨央是他嫡亲的阿姐,谁辱她,就是辱朕;谁欺她,就是欺朕!!! 她要谁死,朕绝不会留他到天明!!! 皇后眼见皇上的脸色变得狠厉,立刻提醒:“皇上,时辰不早了,咱们还得去看宫灯呢!” 中宗的脸色柔和下来,最后冷冷地扫视一眼全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座诸位,莫欺少年穷,我大乾不论权贵还是寒门,只要是个人才,朕一定重用!” 说罢,顿了顿,看向邱元亮,和气地叮嘱。 “邱状元,回去准备吧!三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婚期便定在那日。” 邱元亮激动地三呼万岁。 中宗看着瘫坐于地的诚王妃,冷声道。 “诚王妃口口声声愿为朕分担,原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朕原本看上贵府二公子,年轻有为,武艺超群,任禁卫营营长,绰绰有余。 可现在看来,诚王府对朕的忠诚度不够,竟敢抗旨不遵,升迁之事便作罢!诚王妃还是管好后宅,准备嫁女吧!” 诚王妃一听这话,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鑫爱的事,只怕诚王已经饶不了她,若再牵连到儿子,只怕诚王绝不会放过她。 “嫁!陛下,鑫爱嫁!还请陛下给我儿一个机会,发挥才能、为国尽忠。” 第43章 诚王妃陷入两难的绝境 诚王妃跪行向前,连连告饶,说自己知错了,请皇上再给儿子宋士杰一个机会。 中宗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皇后打起了圆场。 “陛下,您看在太妃的面上,再给一次机会吧。” 宋谨央也开口了。 “是啊!陛下,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您既然看好宋士杰,他定然能担起大任。只不过……” 宋谨央刻意停了停,诚王妃的心瞬间吊在半空,紧张地目露哀求,生怕她说出不利于自家的话。 宋谨央嗤笑一声,继续说道。 “只不过,那孩子毕竟缺少历练。依我看,不如暂时将他安排进禁卫营,若当真能担大任,再提拔不迟。” 宋谨央这话说得妙。 等于婉转地告诉中宗,如果宋鑫爱遵旨出嫁,那宋士杰就能得到差事。 如果诚王妃只是拖延策略,既不想儿子错失良机,又不是真心嫁女的话,那对不起了,皇上分分钟收回禁卫营的职位。 整个京城,难道还挑不出一个可用之人? 诚王妃彻底瘫软。 她不正打着先为儿子争取到职位,再想法替女儿摆脱亲事的谋算吗?! 可宋谨央的一句话,彻底将她的路堵死了! 电光火石间,她浑身一震,惊恐地回头看向鑫爱。 果然,宋鑫爱彻底震惊! 眼底写满了诧异、失望、悲痛…… 湿漉漉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 不,不是的! 鑫爱,娘没有舍弃你! 诚王妃在心底叫嚣着! 娘只是,只是希望你二哥也能好! 娘只是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好! 诚王妃颤抖着嘴唇,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汝南王妃的主意不错!那就这样吧,宋士杰暂代禁卫营一营营长一职,暂代期……三个月,以观后效!” 圣谕一出,宋谨央乐了! 皇上比她更狠! 她只是提议让宋士杰入禁卫营,是否提拔看诚王妃的态度。 但皇上直接将人安排上营长之职,彻底将诚王妃架在火上烤! 说白了,棋局已摆开,棋子已下,选儿子还是选女儿,难题给到诚王妃! 如果诚王妃选了女儿,千方百计为女儿摆脱这门亲事,那儿子的差事就黄了。 如果诚王妃选了儿子,一心为儿子谋划,那女儿必须顺顺当当、风风光光地嫁入寒门,嫁给新科状元邱元亮。 选择,摆在诚王妃面前,不论她怎么选,必会伤到另一个孩子。 诚王妃哪里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可事到如今,她除了谢恩,还能做什么呢? 她惨苦地回转头,无比恭敬地磕头谢恩。 一场宫宴,最大的赢家是皇上! 找回了阿姐,有了龙裔,推进了权贵与寒门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真正的三喜临门! 宋谨央也很开心! 她此番入宫,本意是解了丽贵人的禁足。 她利用自己的代价,必须要付,但龙裔自己也会帮她保住,毕竟那也是皇上的孩子! 收获了意外之喜,看了一场姐弟婚配的戏码,看把他们急的,自己着实偷着乐了一把。 最后,还捎带上诚王妃,助了弟弟一臂之力,推进了权贵与寒门的融合! 皇后宣布宫宴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整个太极殿空旷极了! 宋谨央刚起身离开,没走几步,一缕细微的哭泣声传入耳中。 她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大殿的角落,藏着一抹纤细的背影,正嘤嘤哭泣。 刘嬷嬷正待上前,却被宋谨央拦下,示意她带着素香、素馨先走一步,到殿外等她。 自己则走了过去,脚步刻意放重。 听到脚步声,纤细的身影一僵,立刻止住哭声,抹了把泪,向殿外行去。 “鑫爱,可愿听我说几句话?” 宋鑫爱浑身一僵,倔强地转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坚持向外走去,摆明了不愿听她说话。 宋谨央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鑫爱,世间事,何谓好?何谓不好? 当年,我以商贾之身嫁入侯府,人人道我福运齐天!你如今再看我,可还觉着好?” 鑫爱浑身一颤,胸膛一起一伏,脚步却停住了。 “我嫁了身份高贵的夫君,却被欺瞒了整整四十年。 我的亲生儿子,个个护着那个死了的平妻,说我不慈不仁、心胸狭窄,纷纷劝我大度,理解他们父王和平妻的不易!” 宋谨央说着说着,眼睛泛起了红潮。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她将最后一粒米给了我,自己生生饿死了,我爹有钱,但乱世之中,却护不住我娘与我。 我娘临死前叮嘱我:会嫁,嫁儿郎;不会嫁,嫁银钱! 我嫁入侯府时,侯府已成空壳,靠我的嫁妆过活。可我不在意,只要我在意的人过得好,些许银钱算什么呢? 我很高兴,自己终于完成了娘亲的叮嘱:会嫁,嫁儿郎!” 含泪说完这些话,她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她希望,宋鑫爱能听进去自己的话。 邱元亮的确出身寒门,但他人品端方,学富五车,是个真正可以依托的君子! 殿外,冯远已等候多时。 他躬身迎宋谨央入了软轿,一路在她耳边絮叨。 “王妃,皇上交代,您的折子,他收到了,一切按您的吩咐行事。只是,三爷去北疆的事怕是不能了。今儿闹的这一出,无论如何得冷上三年才能起复。” “转告皇上,老三的事,不必他操心了!老三自个儿办齐活了。” 宋谨央凑近冯远的耳朵,将老三私下同薛镌接触,打算去薛家军谋差事的事,告诉了他。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心中冷笑。 老三以为自己这事办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宋谨央早就疑心他们,时刻命人盯着他们。 他们在府外的一举一动,瞒不过她的眼睛。 冯远听得双眼大睁。 这三爷当真糊涂啊! 他的妻子是娉婷县主,大舅兄悄悄替他铺了多少路,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也要让三爷满愿! 他难道不知道薛至同薛镌之间的关系? 这么多年,两房势如水火,他一旦走出这一步,就等于同薛府大房撕破脸,再也没有回头路! “这,这,这,薛家军哪是那么好进的?日后掌权的必然是薛镌,怎么可能轮到三爷?”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字。 “未必!” 白翩翩随着八皇子妃一同出宫,她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八皇子妃的身后,像极了真正的婢女。 八皇子妃心中冷笑,这个白翩翩当真能屈能伸,这也是此人可怕的地方。 她绝不能因为她表面的恭敬,而失了提防之心。 出了宫,白家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白翩翩向八皇子妃屈膝一礼,便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刚上马车,等了许久的白仲康,脸色倏然变白,死死地瞪着她的右脸颊,厉声问道。 “翩翩,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第44章 白翩翩的歹毒心思 白翩翩沉声道:“父亲,我没事,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白仲康也明白此时不是细说的时候。 他强忍心中疑虑,立刻吩咐回府。 马车启动的一刹那,白翩翩伸手扶了扶几案,低头的瞬间,竟然发现胸襟处露着一角白纸,眸光顿时暗了暗。 她偷偷打量白仲康,见他闭目养神,并未看着她,赶紧借左手扶簪的机会,右手悄悄地将纸团往衣襟里塞了塞。 车轮滚滚,不久,两人回到府中。 前脚刚刚跨进书房的门,白仲康就按捺不住,心疼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父亲,我不小心冲撞了丽贵人。” 她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白仲康。 白仲康又急又恼。 “你明白了吧,我为何一定要你以侧妃身份入八皇子府?” 白翩翩重重点头。 她微眯双眸,狭长的丹凤眼泛着冷光。 她当然明白,奴婢位卑,人人可欺! 今日她的遭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个宫婢就敢登鼻子上脸,扇她耳光,其他贵人就更不用说了! 要想护住自己和家人,必须站到最高处。 “父亲,您放心!您这么多年的教导,翩翩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白仲康缓了语气,恳切地叮咛。 “你行事还需更加小心!宫中贵人多,你又即将入八皇子府,日后同嫔妃打交道的机会,只多不少,绝不可轻易得罪人。” 说罢,怜惜地看了看她脸上的红肿,补充道:“好在,你今日扮作婢女,丽贵人未必记得住你。” 他刚想让白翩翩下去歇着,却见她脸色凝重地四下张望,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起身带她走入内室,压低声音问她还有什么事。 白翩翩接下来的话,惊得白仲康险些厥过去。 “父亲,今日宫宴上,母亲的姐姐大阮氏,不知何故,突然提起翩翩,一再说翩翩是个好姑娘,竟然……竟然,想将翩翩许配给珏弟! 还有,诚王妃和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竟都帮着她,翩翩险些被她们坑了!” 白仲康恶向胆边生,腾地站起身,迅速地在屋里来回走动,气得头脑发胀。 “宋谨央呢?她在干什么?崔珏不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吗?他的亲事就听凭旁人做主了?” “没有,她生气了,也拒绝了!但是诚王妃不依不饶,非得说贵族与寒门通婚,是为皇上尽忠。” 白仲康气得猛然推倒窗边的双耳花瓶。 “啪”的一声响,碎片溅得满屋子都是。 白翩翩紧张得脸都白了,赶紧解释。 “父亲,您别着急!已经没事了,珏弟的哥哥们搅和了此事,皇上也没再提,日后应该也不会再提了。” 毕竟三爷因此事丢了差事,皇上自然不会再提及亲事。 她仔细地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白仲康。 听到最后,白仲康的脸色才悄悄缓和下来。 “哼!这几年,诚王妃越发不像话,仗着太妃的面子,没少做令人恶心的事情!等着吧,爱女许嫁寒门,这才是第一步!” 白仲康目光沉沉地看着白翩翩,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 “翩翩!汝南王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你们万不可粗心大意,最后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更别擅自行动,做任何事都要同我商量,你可明白?” 见父亲终于收敛了怒火,白翩翩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又在他冷厉的目光中,提起了心。 难道,父亲知道了? 她和珏弟曾经想谋害宋谨央性命的事? 第一次投毒,其实是个偶然。 那日,她带着婢女小禾出府买点心。 半道上,小禾说院子里老鼠多,路过药房时,顺手买了些耗子药。 等她们到仙鹤楼,意外遇到崔珑,他正旁若无人地见人就说,自己多么孝顺,亲自为母亲排队买点心,在旁人的赞美声中,洋洋得意。 又见他把点心随意地放在边上,周围人的目光全部被他吸引,她顿生一计,亲自望风,让小禾悄悄地将耗子药投进崔珑的点心盒里。 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宋谨央没有吃点心,生生逃过一劫。 后来,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珏弟一合计,买通车夫,在马车上做手脚,想让她死于意外。 只要她死了,母亲白淑宜就能成为真正的汝南王妃。 没了宋谨央的支持,王府的一切,早晚都是珏弟的,她也能跟着沾光。 但不知什么原因,马车没有掉入山崖,却意外撞进了一户人家的小院,再次让她保得一命。 她气得咬牙切齿,宋谨央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暗杀失败,珏弟彻底慌了手脚,生怕东窗事发。 她为了安珏弟的心,用了八皇子给她的人手,吩咐他们暗中处置了车夫和马车。 至此,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好,暴露了自己和白家。 这一切,她都瞒着父亲。 此刻见父亲再次叮嘱她万事小心,立刻强作镇定,笑吟吟地答应。 只不过,她仍认为宋谨央只是运气好,而非本事大。 见大事商议完毕,她便屈膝一礼,打算告辞离开。 临走时,白仲康叹了口气对她说:“翩翩,你母亲是直肠子。心还是好的,对你也还不错。万一说话不中听,你不要放在心上。” “父亲,我明白的!母亲养育过我,对我有恩,我不会不知好歹!” 说完,再次行礼后离开。 院子里,白家太太小阮氏冒着严寒向前院走去。 她身后跟着个仆从,手里提着食盒,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鸡汤。 拐过一个弯,迎面碰到了白翩翩。 一见到白翩翩,她隐在袖底的手立刻紧握成拳,牙关紧了松,松了紧,最后露出一抹笑。 “翩翩,你回来了?宫宴可还顺利?” 白翩翩恭敬地低头一礼:“托母亲的福,一切都好!” 她看清仆人手里的食盒,低头露出轻蔑的笑容。 母亲一辈子讨好父亲,试图以此保住自己的地位,却不知这种行为最是无用。 男人怎么会因为几碗鸡汤,就念着女人的好? 得像她这样,有貌有才还有智慧,能成为男人的左膀右臂,才能得到一切。 小阮氏没有看到她眼底的轻蔑,自顾自说着话。 “嗯,也是,你是以奴婢身份入的宫,只要乖乖听话,哪会有不顺?” 等看清白翩翩脸颊上的红肿后,她立刻夸张地大声叫嚷开来。 “呀,翩翩,你脸上怎么了?是谁打了你?哎呀呀,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你行事乖巧,你怎么还是挨了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向前走去。 一路上,啰啰嗦嗦说个不停。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心想做贵人,却低贱得如同泥沼里的蛆虫!不自量力!!” 白翩翩气得浑身发颤,恶狠狠地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 “疯子!” 第45章 崔琛浑身鲜血淋漓,活该遭罪 白翩翩气得狠了。 她被香玉扇巴掌,都没小阮氏的话来得气人。 什么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偏不信命! 汝南王府真正的七爷,命好不好? 明明是王府少爷,却过得连乞丐都不如。 这样的命,给她都不要! 她越想越生气,猛得一脚踹向路边的雪堆,不料那是一块突起的石头,疼得她脸色刷白,眦牙咧嘴。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在小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到院中。 刚坐到贵妃榻上,小禾就想帮她查看伤势。 她拒绝了,打发她去取冰块。 自己懂医,伤势不严重,用冰敷一敷就行了。 小禾领命而去,她立刻取出藏在怀里的纸团,展开一看,一筹莫展。 纸条上让她寻找几幅画,用同样的纸作的画,却又没有写明是什么画,这让她怎么找?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撕下一角纸,藏进自己的荷包。 想了想,又撕下一角,再次藏进荷包里,余下的直接扔进炭炉里,转眼烧了个干净。 她能那么轻易入八皇子府,全靠那人的帮忙。 虽然,她从未见过那人,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向来都是用纸条传书。 那人再三叮嘱她,此事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的父亲白仲康。 那人本事极大,她看的书籍里,她弹奏的琴盒里,都发现过他留下的字条,甚至有次出现在了鞋底,简直令她咋舌。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字条,她是不信的。 字条上写着,可以满足她的愿望,成为八皇子侧妃,条件是替她办一件事。 笑话!那可是八皇子侧妃啊! 她一个三无女,连见八皇子一面都办不到,怎么可能成为侧妃? 可偏偏过了没多久,好消息便传来了。 她欣喜若狂,从此将那人视若神明,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更诡异的是,那人竟然让白仲康以为,是白家助自己入的八皇子府。 所以,当那人再次传信,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入宫赴宴时,她哪怕委屈自己,假扮八皇子妃的婢女,也必须达到目的。 因为她坚信,对方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但自从知道,对方只是要她找几幅画时,顿时满腹疑问:仅为几幅画,何必非得要她入宫呢? 宋谨央还是坐宫中的马车回的府。 因为她的马车让给了崔琛,那个不识时务,平白招来一顿杖责的五爷。 云氏将女儿托付给世子妃秦氏,自己则陪着崔琛,一路紧赶慢赶地回府。 一路上听着他痛得嗷嗷叫,虽然着急,却一点力也使不上。 好不容易回了府,管家急得团团转,命人找府医的时候,这才想起来,今儿是元宵节,府医回家过节去了。 这下惨了! 伤势不等人,一个不好,会要了五爷的命啊!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专治跌打损伤的太医疾步走了进来。 中宗还是心软了,担心宋谨央着急,连夜派了太医来诊治。 崔瑜长舒一口气,吩咐各房媳妇带着孩子先回院,自己和老二、老四、老六赶到五院。 崔琛了无生气地趴在床榻上,嗓子早就喊哑了,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亵衣和着血水,沾在背上,太医仅仅提了提布料,就痛得他惨叫连连,身子抖如筛糠,奋力地挣扎。 实在没有办法,崔瑜、崔琦、崔珑和崔琅,四个人分别按住他手脚,太医这才抹了把汗,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亵衣与皮肤剥离。 这个过程,堪比酷刑。 皮肤被割裂,无数细碎的皮屑粘连在布料上,被剥了下来。 血汩汩地渗出,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床铺。 耳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惊得人心跳如鼓。 好不容易脱下亵衣,太医顾不得疲累,就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伤口。 太医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解释下一步的诊治方式。 “崔五爷,您的伤口若不清理干净,只怕会化脓。而要清理干净,必须用盐水,会很疼,您且忍忍。” 太医默默叹气,哪会没有别的办法? 只不过,皇上特别吩咐,崔五爷又蠢又坏,就用最有效、最激烈的方法治疗他,必须狠狠教训一番! 一听要用盐水清理伤口,吓得崔琛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断气。 太医见状,赶紧吩咐崔瑜他们松开手,让五爷先顺一顺气。 崔琛好不容易缓过来,就被重新按住手脚,太医沾着盐水的纱布,利落地落到他的背上。 “啊……啊……呀!!!疼……啊……” 盐水顺着伤口渗透皮肤,无数伤口再一次被切割,痛得他浑身颤抖,拼命挣扎,却因为四肢被按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活活地承受痛苦。 崔琛额角的汗,像雨水一般滑落,最后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崔瑜也急得满头大汗,怒其不争地呵斥他。 “这回知道痛了吧!叫你顶撞皇上,白遭这场罪!” 崔琛明明没了力气,却还奋力反驳:“我没错!我是正义的,死了也甘愿。” 崔瑜一气,手下不自觉地用劲,疼得他嗷嗷叫。 太医连连摇头,这五爷蠢得没谱了,下手再不留情,又重又快,反复按压,竟直接疼晕了他。 屋里几人反倒松了口气,这下子耳根子清静了! 宋谨央坐在外间,听着里间惨叫连连,脸上一片漠然。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云氏小声啜泣着。 孙女咏宁坐在她边上,小脸吓得惨白。 宋谨央淡声吩咐:“云氏,你带咏宁回屋,早些安置吧。” 咏宁听到祖母的话,身子一震,说道:“祖母,咏宁不累,咏宁要陪着父亲。” “你父亲有太医照顾。你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熬不得夜,快些回去吧。” “母亲,”云氏焦急地说,“让咏宁先回去,她有乳母照顾,我还是留下伺候夫君吧。” 宋谨央不赞同地看着她。 “云氏,你非但是妻子,还是母亲!今儿咏宁受了不小的惊吓,夜里容易惊梦,你好生照顾她!老五这里,不差照顾的人,哪个下人不能伺候?” 云氏听她这么说,乖顺地起身,和咏宁屈膝行礼后退下。 宋谨央无波无澜地听着屋里传出的惨叫声。 痛吗?痛吧! 你们这些痛,远远及不上我失去小七的痛苦。 小七受过的罪,你们一样都不能少! 终于,酷刑结束了! 崔琛终于悠悠转醒,发出哼哼叽叽的呻吟声。 崔瑜几个跟在太医的身后走了出来。 “王妃,五爷伤势看着凶险,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不过,伤筋动骨一百日,怕是要卧床不少时日了。 我开些伤药,每日按时服药,明日老夫再来换药。” “辛苦了!老大,送送太医!” 宋谨央扫视一眼,发现老三和小七不在,心中泛起冷笑。 老三今儿受了大打击,只怕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来。 而小七,兴许赶着去向王爷告状了! 还真的给宋谨央猜着了。 夜幕下,一道身影悄悄靠近王爷的屋门…… 第46章 宋谨央好心告诉崔承,他的未来生不如死 “吱呀”一声,王爷崔承的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崔珏四下张望,发现没人后,飞快地闪身进了门。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崔承跟前。 不过几日,崔承便瘦得没了人形,一张脸蜡黄蜡黄的。 他日复一日被伤痛折磨着,没一刻安生! 好不容易恢复些,却二次受伤。 整日里,吃又吃不下,睡又睡不着,迷迷糊糊的,时而清醒,里面糊涂,不知白天黑夜,日子连一丝盼头也没有。 崔珏来到他跟前,低低地呼唤他。 “父王,父王,您醒醒,小七来了。” 崔承仿佛走在迷雾中,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正当绝望之时,耳边传来呼唤声“父王”,他拼命顺着声音追去,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面孔从模糊到清晰,看清来人后,顿时激动得老泪纵横。 “肖……七,倪赖……啦……” 崔珏皱眉,父亲的情况怎么越来越糟糕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但他没时间多想,一会儿兴许大哥就要来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父亲。 “父王,出事了!今晚有人想将姐姐许配给我!好在有惊无险,让我推托了!” 崔珏的话像是一柄利刃,狠狠地扎进崔承的心肺,痛得他怒目圆睁,拼命挤出两个字“不……行”。 “父王,您一定要和母妃说清楚。我的亲事,只能在高门贵女里选,绝不能同寒门结亲!” 他内心深处,连白翩翩也瞧不上,更不可能公开承认她! 崔承急得想开口说话,越急越说不出话! 喉间堵着一口老痰,咕噜咕噜的,说出的话全跑了音! 父王声音太小,他实在听不清,不得不凑近他的嘴,这才依稀听到两个字“鱼……呸……鱼……呸……” 崔珏正思考着“鱼呸”是什么意思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刘嬷嬷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伺候王爷的人呢?都跑哪去了?门口竟没人守着?万一有歹人闯入,害了王爷,这可怎么得了?该打! 管家,今儿谁当值,把人给我找出来,若是存着心躲懒,一律发卖出去。” 崔珏脸色倏然发白,立刻站起身,全然不顾崔承的拉扯,急急地再次交代。 “父王,你记得一定要和母妃说,我的妻子只能是高门贵女!” 说完,急急一个闪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宋谨央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王爷,近日可安好?” 崔承看着越活越年轻的宋谨央,心里很不服气! 明明自己才是应该享福的那个,却做错了选择,成了最苦逼的一个。 等他病好了,看他怎么收拾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 想到刚才崔珏告诉他的话,立刻怒目圆睁,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 可偏偏,宋谨央听懂了! 她脸上一片温婉,诡异地笑了起来,在半明半暗的烛光里,看得格外瘆人! 崔承吓得瞳仁放大,不好的感觉席卷全身。 “王爷可是想说,白翩翩不能嫁给崔珏,因为他俩是嫡嫡亲的姐弟?” 话音刚落,崔承眼睛倏然睁大,露出惊恐之色,不可置信地死瞪着她。 “哈哈,”宋谨央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也出来了,“王爷可是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她伸手扶了扶发边的簪子,一字一顿道:“我非但知道他俩是姐弟,还知道崔珏根本不是我的儿子!” 崔承瞳仁猛得紧缩,眸中竟露出一抹哀求之色。 “想求我放过崔珏?” 崔承拼命点头。 “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你求我呀,跪下来求我呀!求我,我就答应你!好不好?” 宋谨央笑得癫狂! 崔承面上一片死灰,他想求的!可他做不到啊! 他连跪,都做不到! 突然,他昏黄的眼仁中,射出期盼之光,殷切地望着宋谨央,似乎在说等他好了就跪! 宋谨央了然一笑,好心地替他解惑。 “王爷,别说跪,日后你连翻身都做不到!太医说了,你身上骨头已经接好了,只需慢慢将养,就能逐渐康复!” 崔承一听这话,眸光大盛! 高兴不过一秒,宋谨央继续说起了实话。 “但你做人忒不地道,经络寸寸撕裂、断开,再也接不上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废—物! 一个吃饭、如厕、沐浴都要靠别人的——废——物!!!” “废物”两字软糯地滑过宋谨央的舌尖,平和婉约地从嘴里吐出,声音拖得长长的。 崔承却如遭雷击,惊恐地看着宋谨央,耳边萦绕着两个字“废物”! 他痛苦得闭上眼睛,一滴老泪从干涸的眼眶里滑落,陷在皱皱巴巴的皮肤里,不上不下! “……秋……尼……” 宋谨央耐心地听着,灿烂地一笑。 “求我啊?”她摇摇头,“不行!必须下跪!不跪!我可走啰!” 宋谨央潇洒地起身,还没迈步,崔承便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似痛苦似哀求似呵斥…… 她顿住脚步,重新坐了下来。 “瞧我这记性!王爷,我还没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你还不知道吧,我就是先帝寻找多年的长公主,如今已认祖归宗了! 噢,对了,先帝遗诏,北疆一百零八城,都是我的封地! 如今的我,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封君啦!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宋谨央挑衅地看着崔承,眼看着他眼里的希望之光慢慢熄灭,直至寂灭! 她拍起手来! “王爷,真聪明!知道我的发达就是王府的末日! 没错,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会一一讨回!!!向你的族人,向你那几个白眼狼儿子,向你最疼爱的白月光儿子,向白翩翩,向白家一一讨回。 一个都跑不掉!!!” 宋谨央腾地站起来,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厉声呵斥。 “我要你们整个崔氏一族,给我的小七——陪——葬。” 想到小七,宋谨央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揪住崔承的衣领,连着扇他数十个耳光,直到力尽,这才虚弱地松了手。 她无力地滑坐在床榻边,崔承早被她打晕了,人事不醒! 她缓了口气,扶着床架站起身,踱到外间,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将里面的冷茶,全部淋在崔承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激醒崔承,他猛得睁开眼睛,首先闯入视线的,是宋谨央似笑非笑的面宠,吓得他瞳仁放大,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这一刻,他想死! 他,真的想死! “不,王爷,你死不了!有我在,你会活得好好的!你一定会身不能动,手不能写,口不能言,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活着看到你最心爱的人、事、物,一样一样被毁灭!!! 你的心得和你全身的经络一样,碎成齑粉! 苟延残喘吧!王爷! 我会让你未来的日子,永坠地狱,生不如死!!!” 第47章 崔氏族长来要银子了 元宵节后的街头,扫街人清理着积雪,时不时捡起掉落的花灯。 族长崔泉坐在马车上,往汝南王府赶。 实在静不下心,他索性掀开窗帘,任由寒风扑面而来。 今儿已是正月十九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年正月十五,汝南王妃都会请他到王府,客客气气地好生款待。 和王爷一起喝茶、聊天、午膳,送上一千两纹银给族学,外带不少布匹、吃食、药材…… 林林总总,装满整整一马车才算完事。 最后恭敬地送他出府。 今年十分反常! 向来不爱入宫的王妃,竟然带着阖府入宫过元宵节,而对于给族学捐银的事,至今连半句交代也没有。 一千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族里的学子,安安心心求学一年,甚至还有节余,族人们也能沾不少光,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崔泉是知道汝南王府发生的事的。 刚听到消息,他吓得腿软。 大冷的天,天天躲在外面,生怕汝南王妃找上门来,质问他为何把一个死人记上族谱! 可他白担忧了,王府愣是没一个人找上门。 他渐渐放松下来,估摸着王妃根本不知道族谱的事。 毕竟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汝南王可是口口声声保证,绝不会让王妃知道。 突然,马车骤停,惊得他一个趔趄,瓜皮帽掉了下来,露出稀疏的发髻。 他尴尬地拾起瓜皮帽,重新扣到脑袋上,庆幸没人看到。 “怎么回事?”他生气地问道。 为了去汝南王府,他还特意雇了辆马车,挑了个看上去齐整的车夫,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老爷,”车夫声音微颤,有些心虚,“有人摔倒在马车前。” 崔泉不耐烦地下车查看,马车前横躺着一个人,哼哼卿卿的,不知有没有伤到。 他心里咯噔一声。 倒霉!大过年的,该不会遇到仙人跳了吧? 突然,地上的人坐直身子,他吃了一惊,大喊一声:“村长?” 外面冷,他赶紧将村长扶上马车,村长家他认识,正好顺路。 坐上马车,村长喝了口热茶,终于缓了口气。 “唉!这才过了年,崔理的娘就不大好了。崔理要伺候她,走不开,我正好没事,替他跑一趟找大夫。没想到,刚把大夫送到,转身才跨出他家院门,就狠狠绊了一跤。” 崔泉一愣! 崔理? 那个相貌出众、彬彬有礼、才华出众的孩子? 也不知这几年他过得怎么样了! 当初他崭露头角,早早成了童生,是所有崔氏一族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惹得汝南王府七少爷不喜,直接打发了他。 这么多年,只要一想到他,便深觉惋惜和愧疚。 但他也没办法,谁叫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呢? 崔氏一族里外全靠汝南王妃,他敢得罪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吗? “崔理……还好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早年丧父,还要养活母亲,能好得了才怪。 “好!好着呢!呶,这院子就是他家。” 村长笑眯眯地指着马车边的宅院说。 崔泉一怔,抬眼看去,吃惊地险些跳起来,不敢相信地把脑袋伸出窗户,瞪大眼睛来回看。 红瓦白墙,结结实实的小院子,很是温馨! “呵呵呵,你也不敢相信吧!崔理,这是遇到贵人了!” 马车启动后,村长一路上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你说有趣不有趣,马车意外撞毁了他家小院,倒是因祸得福,撞出个贵人来了。” 贵人不仅给了赔偿,隔日还派来人手,十多个人七手八脚,推倒院墙重建,还选了块空地,建了个灶房。 又临时将崔理娘扶进灶房安顿,推倒正屋重建。 因为来的人多,前后忙活三日便修葺一新。 “这小子,好人有好报,他爹泉下有知,该高兴地笑了。” 村长一边说,一边抹着泪。 这孩子吃了许多苦,他一个外人都心疼得不行。 一想到此,村长就恨恨地瞪了崔泉一眼。 “你这个族长白当了!当年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童生,这么有出息,这么有才华,偏你个老六,为了自己的脸面和利益,无限度地让步,毁了这孩子一辈子。” 好在如今遇到贵人,听说还愿意助他复学。 崔泉尴尬极了,慌忙解释。 “这,我……这也不是为我自个儿呀,还不是为了整个崔氏一族?” 村长哪里是真的怪他? 叹了口气暗忖:要是两人换个个,他也不见得比崔泉做得好。 村长半道上下了马车,崔泉一个人忐忑不安地来到汝南王府。 小院正房。 崔理刚刚喂母亲喝了药,盖严被子,转身坐到外间的小杌子上,掏出怀中的银钱掂了掂,一百两纹银,只剩两个银锞子。 母亲油尽灯枯,多少大夫兴冲冲地来,最后失望地摇头离开。 都说母亲时日无多,便是开了药也无甚大用。 他不肯,还是求着大夫开了药。 药方上大多是补药,可废银子了。 这才几日,一百两便耗光了。 他几次将目光投在屋角的竹篓上,那里是恩人给的赏赐,让他当了换文房四宝,他舍不得。 可如今为了母亲,只能咬咬牙当了! 他见母亲睡得深了,背起竹篓,向当铺走去。 宋谨央这几日休息得不错,府里也很安静,养伤的养伤,想不开的想不开,躲起来的躲起来,一时间整个王府安静得像是冬眠。 正院却很热闹。 宫宴的第二日,皇上送来一只鹦鹉,小嘴可会说话了,“王妃,王妃”叫个不停,逗得宋谨央开心不已,小丫头们都喜欢得不得了,日日引着鹦鹉说话。 刘嬷嬷一脸喜色:“皇上心里念着您!” “他这是用鹦鹉,补上咪咪的缺。” 说到咪咪,一屋子的人沉默下来。 谁都知道咪咪是替王妃挡了灾,只是这下毒之人至今还没找到。 宋谨央见大家都沉了声,便转了话头,让刘嬷嬷将账册拿出来,她打算盘一盘账,将自己的嫁妆同王府资产彻底切割开来。 “王妃,府里本就是个空壳子,除了两间不赚钱的破铺子,哪里还有什么产业?这,这,日后几位爷要怎么过活?” “他们爱怎么活就怎么活,从他们帮着牌位说话起,便是舍弃了我。既是舍弃了我,自然得连我的银两一起舍弃。”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们敢想,还得看她乐意不乐意! 账册刚刚摆好,管家来报,族长崔泉来了。 宋谨央执笔的手一顿,还没说话,刘嬷嬷倒是笑了起来。 “王妃,族长这是着急了,生怕您忘了那一千两纹银!哼!这也是一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主!” 宋谨央原本想冷一冷他,可她想到了崔理,正好借着机会问上一问。 不知为何,她一见这孩子,就觉得亲切,时常不自觉地想起他。 “让他进来吧!阿留,把客堂门打开,让丫头们准备茶点。” 说罢,她起身换上见客的衣衫,重新整了整妆容,这才缓步走向客堂。 第48章 捐银时,邀请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崔泉跟着管家,刚绕过垂花门,就看见满脸笑意的刘嬷嬷。 他微微松了口气。 刘嬷嬷可是王妃跟前最得力的,她亲自来迎自己,说明王妃没有迁怒族里。 刘嬷嬷笑着福了福身。 “族长一路辛苦,王妃本打算过几日请您和族老们过来,您今儿来倒是赶巧了,省得管家再派人跑一趟。” 一听王妃要请他们来,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更确定王妃没有生气。 刘嬷嬷晓得他误会了! 王妃请族长他们过来,哪是为了一千两银子的事,为的是和离! 可她才不会傻乎乎地解释,让他们再得意几日呗! 一路走着,前面隐约传来惨叫声,吓得崔泉心一颤。 刘嬷嬷赶紧解释。 “族长莫慌!几个下人不听话,放着王爷不好好伺候,四处躲懒,被王妃逮着,今日正狠狠地挨着板子呢。” 崔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刘嬷嬷的神色,见对方并无异常,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惨叫声越来越清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听得瘆人! 拐过一个弯,只见在一片空地上,一字排开七八张长凳,每张凳子上捆着一个人,噼噼啪啪地挨着打。 行刑的人怒目圆睁,可见用了浑身的劲。 长凳上的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崔泉身子一抖,吓得转开了眼,暗忖:若换成自个儿,不知道扛不扛得住一棍子? 刘嬷嬷状似不经意地说:“这人啊,得认清自个儿的位置!主子待着好,就得掏心挖肺地干活,千万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可有些人哪,就是贪心不足,把主子的善心,当成躲懒的借口,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这叫遇着王妃了,打一顿便罢!若换作旁人,怎么着都得把人发卖出去,以儆效尤。” 崔泉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暗暗安慰自己,要保持镇定,不可自乱阵脚,有的没有乱想一气。 他满脸堆笑地说:“王妃心善!下人挨打,就是他们自己的错!”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 “族长果然是明白人,比那些人强上许多!” 崔泉讨好地点头哈腰,后知后觉地发现,刘嬷嬷竟拿他和下人比? 他可是堂堂一族之长,岂是下人能攀扯的? 可他不敢反驳,老老实实跟着刘嬷嬷来到客堂。 这一路上,吓破了他的胆,再见王妃时,出奇地恭敬。 拉拉杂杂地说了些场面话,他便将话题引到了族学。 “王妃,今年雨季水量特别大,族学旁边的小厨房年久失修没扛住,四面进了水,墙体都酥了,东面的屋顶塌了一只角,雨水哗哗地灌入屋里,一应用具全都报废了,只怕要推倒重建了。孩子们都啃了几个月干粮了,平日里连口热水也喝不上。” 崔泉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打量着宋谨央的神色。 宋谨央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浅浅地抿了一口茶。 岩茶独特的香味,顺着唇齿往喉咙里漫,真是通体舒泰啊! 崔泉忐忑不安地等着王妃回话。 宋谨央喝了茶,放下茶碗,拿帕子按了按唇,这才抬眸看向崔泉。 “族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没了! 崔泉伸长脖子等,竟然没有下文了?! 那一千两纹银到底给还是不给? 他不死心,搓着手,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问。 “王妃,往年您都给族学拨银,今年可还有这笔预算?” 宋谨央“啊”了一声,像是如梦初醒般,浅笑道:“自然是有的!” 又没了! 王妃只说有这笔银钱,却没让人去取,也不说什么时候交给他。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险些跳出喉咙口。 刘嬷嬷笑着补充。 “族长,王妃年年行善,却从不宣扬,外人也不知道!这不,真摊上事了,反倒有人说咱们王妃不慈和、不宽容,只晓得同一个死人作对。” 咯噔一声,崔泉的心停跳了一拍。 来了! 王妃要秋后算账了! 他紧张得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撒丫子逃跑,但又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无奈硬着头皮端坐着。 “唉!咱们王妃数十年如一日,岌岌无名地做善事,真的好委屈啊!” 听到这句话,崔泉瞬间活了过来,觉得自己又行了! 原来王妃是想要好名声。 这还不简单? 他起身恭敬地一揖到底,讨好地笑。 “王妃,愚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谨央笑眯眯地看着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王妃,今年捐银的地点,不妨安排在族里祠堂,将父老乡亲一并请来,共同做个见证,更好地激励学子们一心向学。您意下如何?” 宋谨央内心狂笑不止,崔泉果然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透! 让所有的父老乡亲做见证? 这个主意太妙了。 她就是要彻底地将崔承、白淑宜钉死在耻辱柱上!!! 可她面上现出为难之色:“这会不会太折腾了?父老乡亲有农活要干,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崔泉一听有戏,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王妃,他们哪家没受过您的恩惠?就算停工一日,也耽误不了什么。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所有的事,我都替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只不过,这次场面大,可能得费些时日准备。” 最后,两人约定五日后,王妃亲临祠堂,在父老乡亲的见证下,捐一千两纹银给族学。 “另外,我再多出五百两,专门用于族学的修葺,让孩子们学得放心,父老乡亲也可安心务农。” 崔泉一听,激动得心花怒放。 五百两啊! 那可是半年的捐银啊! 喜得他止不住地笑。 正当他兴奋的时候,宋谨央话锋一转。 “族长可知道崔理其人?” 崔泉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尴尬地回道:“知道!这孩子身世挺可怜的。六岁时父亲去世了,跟着母亲吃了不少苦,后来一直在码头上做工。” 崔泉语焉不详,绝口不提童生的事。 “听说他曾经入过族学?那后来怎么没再继续求学?” 崔泉紧张得翕了翕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脑海里灵光闪现,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 天哪! 老村长口中的贵人,该不会就是王妃吧?!!! 眼见事情瞒不住了,崔泉只得实话实说。 将崔珏见不得崔理比他出色,比他更早成了童生,命令他将人赶出学堂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妃。 宋谨央气得脸色铁青。 崔珏太不像话了,就因为崔理比他优秀,竟生生断了他的青云路,简直可恶至极。 “族长,安排崔理复学的事,便麻烦你了!” 崔泉一怔,整个人如坠冰窟。 崔理的贵人还真的是王妃啊? 这下完了!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当年,王妃特意交代过自己。 不得歧视任何一个学子,只要是崔氏一族的,都有权力接受她的馈赠。 他违背了王妃的意思,暗地里将人赶出了学堂,只怕讨不了好了! 想到这里,他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黏黏的、冰冷的,极不舒服。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他立刻表态,自己会专程去一次崔理的家,转告他这个好消息。 辞别王妃,崔泉唉声叹气地向府外走去。 因为心思太重了,没注意前方,“嗵”的一声,与人撞在一起,双方痛呼出声。 等看清来人,他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高声嚷嚷起来。 “崔七爷,我要被你害死了!!!” 第49章 崔珏的恐惧 崔珏很郁闷! 他把亲娘的牌位从阴暗的角落里,移到明面上,本来不觉得是个事,谁家没个三妻四妾呢? 而且他又不是白眼狼,怎么可能置自己的亲娘于不顾? 她也早就化成灰了,许平妻之位,不过挂个名头罢了,根本动摇不了母妃的地位,且母妃为人大气,应该不会计较。 可就算母妃计较又能怎样呢? 自己可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牌位暴露后,自己的运气每况愈下。 先是皇后娘家承恩侯府,竟然宁愿将独孤筝嫁给出身寒门的范离,也不愿意嫁给他! 他还没嫌弃独孤筝冷若冰霜,没有女子该有的体贴温婉,她倒嫌弃自己才华平平? 既然如此,另嫁就另嫁吧,他也不稀罕,京城贵女何其多,还怕挑不到好姑娘? 可总有没眼力劲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底线,竟然想把白翩翩硬塞给他! 到这个时候,他仍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 只是,被这个举动恶心到了。 自己是堂堂汝南王府的七爷,身份贵重无比,泥腿子出身还想高攀他? 白家,算个什么东西? 若非亲娘出自白家,他连看都不想看白家一眼。 白翩翩也就是做妾的命,还真当自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所以,当元宵节后,白翩翩再次找上他,问他要银两准备嫁妆时,他尽管满心不屑,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他本来不想给的,自己的银钱凭什么给她? 反正她以后入了八皇子府,轻易出不来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还怕她不成? 后来想一想,她到底是八皇子的人,日后若能吹吹枕边风,自己岂非又多了一重保障? 自己总是要抢王爵的,同崔瑜几个肯定有一场硬仗,若能求得八皇子襄助,自然事半功倍。 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自信极了,账上的银两,从来随便他们支取,母妃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可等他来到府里账房,发现一两银子也取不出来时,才真正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七爷,对不起!王妃说了,任何人不得擅自从账上提取银两,除非有王妃的手书或私章。” 崔珏不信邪,以为账房骗他。 账房无奈地摇头,甚至赌咒发誓,这就是王妃的命令。 “七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不光您如此,几位爷都不能取了。年前还能取,就在元宵节过后第二日,王妃亲自下的令。您若不信,不如去正院问问王妃?或者请王妃盖个私章,小的立刻把银票给您!” 崔珏铁青着脸离开了。 他怎么敢找母妃? 难道告诉她,自己要银两是为了给姐姐准备嫁妆? 事情他可以做,但绝不能做到明面上,这事到底见不得光,是要被旁人戳脊梁骨的! 他灰头土脸地出了账房,心事重重地低头赶路,“嗵”的一声撞到人,疼得他眦牙咧嘴,还没看清来人,便听到对方咋咋呼呼的叫嚷声。 “崔七爷,我要被你害死了!” 他勃然大怒,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敢这么和他说话? 一抬头,发现是族长,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他害谁也不可能害族长,有这个必要吗? 当下脸色也不好看。 崔泉脱口而出指责的话,说完就后悔了,暗啐了自己一口。 人家是爷,自己是大爷,能这么说话吗? 清醒过来后,他瞬间变了张脸,照着自己的嘴重重地拍了一下,讨好地笑道。 “该打!七爷,我一急,说错话了,您老人家莫与我计较。” 崔珏的脸色缓和下来。 “族长为何说我害了你?你还没老糊涂,说这话,肯定有原由的吧!” 崔泉脑子转得飞快,当年七爷还是个小孩子,可能早就忘了崔理这个人。 于是,他简单地说:“嗨,我可不正是老糊涂了吗?七爷就别为难我了,真没啥事。” 说完,抱拳行了礼,就想离开。 侧身而过的时候,却被崔珏一把拦住。 “快说,到底什么事?不说别想走!” 眼见崔七爷不依不饶,崔泉没办法,只能照实说了。 “当年那个崔理,这几年过得很惨,整日在码头上卖苦力,赚几个铜板养活他娘和自己,穷得衣不蔽体,更别说读书了,连书的边儿都摸不着。 最近却改了运,竟然遇到了王妃这个贵人,非但派人替他修葺了房屋、院墙,还打算重新资助他求学。” 崔珏听得一愣! 崔理是谁?和他有关系吗? 这个崔泉果然老糊涂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想赖他害他? 他心里乱得很,胡乱地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 突然,电光火石间,“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响彻他耳朵。 他猛得回头,双手死死地掐住崔泉的手臂,恶狠狠地追问。 “谁?你说的是谁?” “崔理啊!” 崔泉疼得挣扎起来,可怎么也摆脱不了崔珏的禁锢。 “崔理又是哪个?快说!!!” 此时的崔珏如同地狱里的恶魔,双目通红,双手如玄铁一般死死箍着崔泉,疼得后者冷汗从发根处渗出,整张脸扭曲了起来。 “是,是,”崔泉脑子僵住了,舌头都大了,结结巴巴地说,“就是那个崔理呀,小小年纪成了童生,被你赶出族学的崔理!” “轰!” 惊雷再次响起,瞬间炸飞他三魂七魄,抽光所有的精气神。 崔泉好不容易摆脱他的禁锢,揉了揉疼痛不已的手臂,刚刚舒了口气,却在看到瞬间没了人形的崔珏时,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 “七爷,您不必担心!这崔理多年未沾书,原有的学问,早就还给先生了,哪里还是您的对手?您今年就要下场了,他才不过是个童生……” 崔珏脸色铁青,牙根紧咬,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你踏马懂个屁!” 下一秒,再度死死箍住崔泉的手臂,红着眼眶质问他。 “为什么说母妃是他的贵人?为什么?!!!” 崔泉又吓了一大跳,磕磕绊绊地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崔珏听完他说的话,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比枝头的白雪还要白上三分。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都怪白翩翩这个蠢货,非要自己在马车上动手脚,结果事没办成,反倒让他们母子见了面。 他恨得牙痒痒,只恨老天没眼,让叫花子打了翻身仗。 不,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崔理! 你此生只配烂在泥里,别想和小爷争。 他一个急转身,向府门外冲去。 刚跑出两步,又折回崔泉跟前,厉声警告他。 “记住!千万不要让崔理重新回到族学,否则我拿你是问。” 说完,如离弦之箭向外射去。 崔泉先是一呆,继而嗷呜一声抱着头痛苦不已。 王妃命他让崔理重回族学,七爷命他不许让崔理重回族学。 他到底该听谁的? 第50章 崔琥下跪认错 崔泉最后还是去了趟崔理家。 毕竟银钱在王妃手里,王妃指哪,他就得打哪。 当年听七爷的号令,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碍于王妃的面子罢了。 “崔理,你小子好运来了!汝南王妃让我通知你,等族学复学,你也一起去,食宿全免。” 崔理默然半晌,终是拒绝了。 崔泉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他就这么拒绝了? “哈呀,你傻了吧!这可是摆脱贫苦的唯一一条路啊!!!” 崔理一揖到底。 “族长,非学生不知好歹,只是家母病重,身边离不得人,故而无法去族学了,若您见着王妃,代为转达学生的谢意与歉疚!” 崔泉定定地注视着他,足足有三息,最终深深地叹一口气。 多好的孩子! 他的眼眶泛了红,拍了拍崔理的肩头,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低头疾步出去了。 直到重新坐上马车,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今日去汝南王府,竟是一无所获。 银子没到手,布匹、吃食、药材等一样也没有,甚至雇马车的银子,还得自掏腰包。 他苦哈哈地扭起了眉头,总觉得事情不太妙。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崔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等进了门,喂马的小厮诧异地问他。 “爷,您的马呢?” 他这才惊醒,自己竟然忘记把马骑回来,冒着风霜走了整整一路。 他颓丧地吩咐小厮去取马,自己则垂头丧气地往院子走去。 回院的路上,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 元宵节宫宴,他被赶出太极殿,浑浑噩噩地关在厢房里整整三日,好不容易接受现实,匆匆赶去薛镌的宅子,却被告知主人不在。 他站在门外等啊等,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雪花飘落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积了一层雪。 有个带孩子的妇人经过,孩子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捧雪,就想往他脸上堆。 “娘,这里有个雪人!” 就在白雪覆面的刹那,他的眼睛倏然睁开,目露凶光,吓得孩子哭爹喊娘。 妇人骂他一声“有病”,立刻抱着孩子跑远了。 等到他冷得舌头都发直了的时候,薛镌终于现身了,却连门都没有让他进。 薛镌为难地看着他。 “姐夫,父亲说了,前锋营营长一职,不可能了,毕竟你是皇上金口玉言的‘永不录用’,若父亲明着抗旨,下一个‘永不录用’的,只怕就是薛家军了。 但父亲也说了,你到底是他女婿,哪有自己人不帮自己人的? 薛家军依旧欢迎你,只不过,只能从小兵开始…… 哎!姐夫,你别走啊,一起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呀,姐夫……” “小兵”两个字像柄利箭,狠狠射穿他的心肺。 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兵? 侮辱谁呢?!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正院外。 他眸光一紧,自己分明想回三院,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母妃这里。 他咬牙转身,刚刚跨出一步,身后像有一股无穷的力量拉住他,牢牢地固定住他的身形,久久不能动弹。 终于,他猛然转身敲响院门,像是怕自己后悔般,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 院门被敲响的瞬间,他重重地舒了口气。 三爷崔琥求见的时候,宋谨央正站在廊下喂鹦鹉。 “虎头,乖,用膳啦!先喝点水,嗯,真是个乖孩子。” 宋谨央声音温柔似水,就如一位慈母般,亲力亲为地照料着孩子。 刘嬷嬷含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王妃太苦了! 亲自养大的孩子,却个个为了利益,同她离了心。 这时,小丫头来禀报:“王妃,三爷求见!” 宋谨央喂食的手一顿,吩咐人让他进来,同时把手上的食盒递给了边上的下人,掸了掸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进了房。 不一会儿,崔琥急匆匆而来。 煞白的一张脸,一进门就“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求母妃救救儿子!” 宋谨央的心一痛! 可下一秒,她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如今的境遇,不是他们自己求的吗? “老三,起来回话!” 崔琥梗着脖子不起身:“母妃不答应,儿子就不起身。” 宋谨央冷笑:“老三,事到如今,你觉得用这一招,对我还有用吗?” 崔琥猛然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神情,可今日的母妃竟如此陌生! 他嗫嚅地唤道:“母妃?” 宋谨央没再和他绕弯子。 “老三,可是在薛镌处吃鳖了?” 崔琥震惊至极,诧异至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宋谨央嗤笑:“我怎么知道的?老三啊,我当年教你们的东西,你们全都忘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过的事,就有痕迹。” 崔琥哑着声求她:“母妃,儿子错了,您,救救儿子!” “你的确错了!但,你须明白,世上不是所有的错,都能重新来过!” 崔琥瞪大双眼,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老三,娉婷嫁你至今,待旁人如高傲的孔雀,但对你始终小意温存,可你是怎么待她的?她一不如你的意,你便大呼小叫,怜惜全无。 你舅兄待你如何?我可是听说,他甚至找到大学士,求他向皇上进言,将升迁的机会让于你,可你又是怎么待他的?说翻脸就翻脸! 老三,这世上的黄历不捏在你的手里! 你,过分了! 也该受点教训了。” 崔琥如遭雷击。 舅兄,竟然想用自己的前程,为他铺路? 宋谨央目如沉水,斩钉截铁地说。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既然选错了,那就将错就错。 去薛家军,从一个小兵开始向上攀爬。 给自己三年时间,去历练、去流血、去搏击,去实现你的理想。 皇上的确金口玉言‘永不录用’,但是禁卫军‘永不录用’,还是整个官场‘永不录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的本事有多大,未来的路就有多宽广。 一切,都是你自己身上!” 宋谨央的话绝情又冷酷,但崔琥的眸子却慢慢亮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告辞而去。 宋谨央在他的背后补了一句:“好生同娉婷道个别!” 背影一顿,再次大步离去。 刘嬷嬷望着他的背影,担忧地问道:“王妃,三爷这样子,会不会出事?” 宋谨央平静地回答:“小七那么小,都不怕出事,他怕什么?” 第51章 崔瑜要出手对付崔珏了 秦氏坐在轿子里,闭着眼想心事。 今年王府出了那么多事,初二那日她实在没时间回娘家。 派了贴身的嬷嬷转告母亲,今年就不回去了。 不料,嬷嬷黑着脸回来,说秦家太太发了怒,非得要她回去不可。 无奈,她只得挤出半日,赶着回了趟娘家。 原来,娘家小弟要成亲了,对方狮子大开口,非要一万两聘礼不可。 可秦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钱? “慧娘,你就帮帮弟弟吧!你忍心看他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斗鸡遛狗,不务正业吗? 有了媳妇,有人管着,自然就收心了,再有了孩子,那就更稳当了。 可咱们府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对方咬定不松口,就因为你是汝南王府的世子妃,认为咱们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这银钱你不出可不行!” “娘,那可不是小数目,那是一万两啊!永华娶妻不久,芳儿嫁了穷秀才,刚有了身子,还得时时贴补着,我哪里还有多余的现银?” 秦太太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你管她那么多干么?从今儿开始,别再浪费了,省下银子交给我,你大弟媳、三弟媳都要生了,都等着用钱呢。” 秦氏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向来如此,对着她只晓得要钱,从未有过一丝关怀。 这么多年,她忍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能怎么办呢? 可是母亲竟然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士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冷着脸说:“母亲,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贴补她,是我的事!既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有往娘家拿银钱的道理?” 秦太太一愣,完全没想到向来听话顺从的大女儿,有一日竟敢公然反对她。 立刻不依不饶地哭嚎起来。 “你这个白眼狼!当年,你爹要把你嫁给五十岁的鳏夫上锋,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求到汝南王妃的跟前,这才让你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如今,你翻脸不认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啊!嗷呜……嗷呜……” 秦氏缓了脸色,想到当年的确是母亲救了她,不由得心一软。 秦太太哪里是真哭,她悄悄地打量着秦氏,见她缓了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哼!用这件事拿捏大女儿,那可是一捏一个准。 果然,秦氏最后答应回去想办法,就告辞离开了。 轿子很平稳,感觉不到走在雪地上,但秦氏的心却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突然,走在轿子边上的水兰俯下身说道:“世子妃,奴婢好像看到七爷了。” 秦氏这才睁开眼睛,掀起轿帘往外看去。 斜对面的后巷里,的确站着个人,背影看上去很像崔珏。 她心中狐疑,七爷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去打听一下,这是户什么人家?” 她倒不是好奇,只不过作为长嫂总要关心一下小叔子,所以就随口吩咐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路回了府,刚刚进了院子,崔瑜也沉着脸进来了。 他刚刚去看了父王,父王又瘦了,情况非但没有好转,眼里竟还藏着深深的恐惧,见了他就着急想说话,却“咿咿呀呀”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全,急得直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父王哭成这样,他也难免感伤起来。 辞别父王,他心情沉闷地回到院子。 正巧,水兰在向秦氏禀报。 “世子妃,七爷今儿去的地方,是白家!” 崔瑜正掀帘而入,听到她的话随口一问。 “什么白家?” 秦氏一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伸手脱下斗篷,引他坐在八仙桌旁,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世子爷,就是原先做过太医院院首的那个白家。” 水兰机灵地禀报。 崔瑜眸光微闪。 “哦,小七去白家了?” “对啊!世子妃今儿回娘家,回来的路上,看见七爷站在后巷小门外,穿戴很严实,若非熟悉的人,可看不出那人是七爷。” 崔瑜眸光猛然一缩,想到元宵节宫宴上发生的事,心里便有了计较。 白翩翩吗?! 好你个崔珏,公开议亲时,你正义凛然撇得干干净净,私底下竟早就有了首尾? 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玩得这么花! 秦氏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头,她正愁一万两聘礼的事。 眼见世子爷没再问话,立刻打发了水兰,咬着牙开口。 崔瑜一听又是要银子,眉眼间瞬间流露出不耐烦,可还是问了句“多少”? 秦氏咬着唇,垂眸看着地上,小声说道:“一万两!” 崔瑜暴跳如雷,腾地起身。 “一万两?你们秦家这几年胃口越来越大,一万两也敢提?当年给了你们家多少聘礼,这些年你明里暗里贴补了多少?竟然还有脸提一万两,卖了你们全家都不值这个价。 我就问你,你们秦家这个窟窿几时能填满?” 银子,银子,秦家半分助力没有,拖后腿倒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就晓得要银子。 秦氏满脸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她也知道娘家过分了,可她又能怎么办? 那是她亲娘、亲弟弟啊,她不帮,还有谁能帮他们? 她抖着嘴唇,嗫嚅道。 “爷,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等小弟也成亲了,咱家就没事了。小弟从小崇拜你,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看在他的份上,就帮帮他吧。日后等他赚了银子,一定会还的!” 崔瑜愤怒地咆哮。 “哼,你弟弟最擅长的是斗鸡遛狗,你倒是说说看,他拿什么来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斗鸡遛狗? 秦氏的弟弟有一帮子斗鸡遛狗的朋友,平日里正事一件不干,专门干撬人家墙角的事,那些人家为了封口,往往会给出高额的银两…… 崔珏啊崔珏,我曾经提醒过你,万事要小心。 看来,你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啊! 既然如此,就别怪哥哥我不客气了! 他的火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立刻转了话锋。 “若想借银子,明日叫他亲自来一趟。” 秦氏前一秒还泪流满面,羞耻得抬不起头,下一秒惊喜得抬起头来。 “当真?” “嗯!就明日,过期不候!” 秦氏激动地向外跑去。 “好好,肯定让他来,保证不会误事。水兰,快去秦府一趟,让五爷明儿来王府,世子爷有事找他。” 第52章 崔珏大闹白家 崔珏怒气冲冲赶往白家。 直到站在白家的匾额下,他才清醒过来,心猛得一紧,赶忙转身,往后巷走去,那里有一扇小门,平日里专供下人采买出入。 “笃,笃,笃。” 小门被敲响。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打开门的一瞬间,崔珏猛得一把推开,直闯了进去。 开门的小厮一个不妨,“哎哟”一声,被推翻在地,向后一个侧滚,手心蹭着冰冷的雪地,瞬间破了个口子,鲜血直流,疼得他“嘶”的叫出了声。 崔珏理也不理,阴着脸直往里闯。 小厮又气又急,顾不得伤口,爬起来直追。 “喂,你谁啊!怎么乱闯?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不干人事?到底懂不懂礼数?” 崔珏连日受挫,早气得没了理智,一听到“人模狗样”四个字,恶向胆边生,居然连个下人也敢欺负到他头上? 他返身就是一巴掌,打得小厮往边上跌去,脑袋“咚”的一声撞到墙上,鲜血顺着眉尾流了下来,半天回不过神。 崔珏乱闯一气。 小门地处偏僻,下人较少,有几个见着陌生的面孔,上前询问,一个个被他打倒在地上,甚至还要踩上几脚。 他越是怒火中烧,越是脑袋昏沉,简直像只无头的飞蝇,哪里找得到白翩翩的踪迹? “白翩翩,你给我滚出来。” “你找翩翩?” 背后传来温婉的女声,犹如冬日里的暖阳,瞬间化开了坚冰。 崔珏猛然转身,只见一个身着粉色少女衣裙的中年妇人,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满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找翩翩?我带你去。” 粉衣妇人又向前跨了一步,将手中的糖葫芦往他手里塞。 “诺,你吃!很甜的!好吃!” 崔珏嫌弃地看着那串被咬过一口的糖葫芦,却也没再动手打人。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太太,您怎么又乱跑了,等会儿大姑娘来了,找不到你可是要哭鼻子的。” 一个丫头模样的人急匆匆跑来,拽着她就走。 “大姑娘来了,啊,快,回去,回去,大姑娘要来了。” 白太太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将手里的糖葫芦强塞到崔珏手中,这才欢快地跑开了。 崔珏愣住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 不一会儿,白翩翩闻讯而来,一见到他立刻变了脸色,声音又低又急。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千万别来府里吗?走,快走!” “走?”崔珏狠狠地瞪着她,“我被你害惨了,你还叫我走?怎么,怕我揭露你的真面目?” “你!” 白翩翩一怔。 弟弟素来对她和气有礼,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崔珏见她一副水泼不进的样子,更气了。 “要不是你让我在王妃的马车……唔唔唔……”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白翩翩捂住嘴,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口。 白翩翩紧张地四下张望,幸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她恨得牙痒痒,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嘀咕。 “说什么呢?你不要命了吗?!” 崔珏一把挣脱她,再一次质问她。 “是你想要我的命!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 “住口!”白仲康不知何时冒出来,照着白翩翩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贵客驾到,也不知道不好生招待,失礼!无状!贵客,这边请。” 白仲康侧了侧身,伸出手做出指引的动作。 崔珏被他这一打岔,终于冷静下来,不免后悔自己太冲动了,立刻沉默不语,低着头跟着白仲康向前走去。 “翩翩,还不快跟上?” 白翩翩被打懵了,整个脑袋晕乎乎的,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 刚刚恢复,便听到了白仲康的话,稳了稳心神,跌跌撞撞地跟上前去。 几人刚刚进了书房遣退下人,白仲康便厉声呵斥白翩翩。 “孽障!跪下!” 白翩翩咬着牙“嗵”的一声跪地,脸色白得像雪。 崔珏对于白仲康的态度很不满意,不就是一个落魄的白家嘛! 竟敢对王府的姑娘颐指气使? 白翩翩再不济,也是父王的女儿,白仲康竟然想打就打,如此不给脸,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不成? 他就算是自己的亲舅舅又如何? 自己可是堂堂的王府七爷,他难不成还想连自己一块儿教训? 他脸上流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 白翩翩哪里晓得他心里的想法,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向白仲康行礼。 崔珏嫌烦,“嗖”地抽回衣袖,站远了些,眼里满是鄙夷。 “七爷,坐吧!” 白仲康对崔珏的态度出奇地恭敬。 崔珏腹诽,算你拎得清,随即草草行了一礼,勉强唤了声“舅舅”,便掀开下摆,坐了下来。 “好孩子,好孩子!” 白仲康笑了起来。 白翩翩一愣! 她竟然在父亲的眼里看到了慈爱的光芒一闪而过。 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父亲的眼里只剩冰冷。 “到底怎么回事?” 白翩翩抢着回答。 “是我!我找弟弟要嫁妆,他一定为此事而来。” “嫁妆?”白仲康双眼一眯,“什么嫁妆?” “父亲,翩翩马上要入八皇子府了,若无嫁妆傍身,只怕在皇子后院举步维艰,所以问弟弟要些银两……” “难道为父不能为你准备吗?何必麻烦七爷?” “父亲,家中光景日益艰难,母亲每到冬日便犯病,日日吃药便是一大笔开销。翩翩不愿加重父亲的负担,弟弟时常说他有钱,愿意为我准备嫁妆。” 白仲康脸色缓和了下来。 默了默,沉声道:“今日你既然麻烦了他,来日他若有需要,你万不可推托。” 白翩翩立刻磕头:“绝不敢忘。” “起来吧!” 白翩翩艰难地起身,冲崔珏安慰地笑了笑。 崔珏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五千两银票,往白翩翩手上一塞。 白翩翩接过一看,蹙着眉问道:“怎么才五千两?” 她要的可是五万两。 崔珏总说他的母妃多么有钱,多么疼爱他,银钱管够,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只给她拿五千两? 这么一想,心里便不舒服起来,脸上也现出不悦之色。 崔珏心中嗤笑。 一个三无女,还嫌弃五千两少? 卖了她都不值这个数。 但自己在她面前向来装逼装惯了,怎么肯让她知道,母妃收紧银根,不肯再让他们随意支取银两了? 于是胡乱寻了个说辞。 “账上没银子了,待年后铺子上出息送来,我再拿给你。” “嗯!” 白翩翩开心地将银票收了起来。 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弟弟并非小气,自己这个姐姐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 “七爷,到底什么事,让你不管不顾,大白天地闯进来?你可知,万一东窗事发,咱们所有人都将功亏一篑!” 崔珏彻底冷静下来后,也很后怕,但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狡辩地为自己开脱。 “哼!功亏一篑?舅舅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们母子早就相见了,这还是拜姐姐所赐呢!” 他将汝南王妃马车失控,撞进崔理小院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话音刚落,白仲康和白翩翩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第53章 白翩翩意外卷入流言 白仲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翩翩,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八皇子府的女人们,正暗中虎视眈眈,千方百计等着抓你的错处? 你做事如此不瞻前不顾后,就是进了八皇子府,又如何斗得过那些人?她们的出身、地位、财富,哪个不比你高出一大截? 你唯一能取胜的地方,不过是容貌和医术。” 白翩翩遍体生凉。 是她忘乎所以了! 自从知道自己能入八皇子府,又亲眼见识了那人无比强悍诡异的力量,她就以为自己是同样强大的。 可她忘记了,自己还没有进八皇子府,一切仍有变数。 那人究竟是谁,自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来只有那人联系自己,自己从未主动联系上他。 这么一想,她顿时心生警觉。 算来算去,真正能握在手上的,能够依靠的,只有父亲白仲康。 她立刻恭敬地行了万福礼,低眉顺目地保证。 “父亲,翩翩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到白翩翩卑躬屈膝的模样,白仲康满意地点点头。 最近一段时日,他不是没有感觉到白翩翩的变化,说话行事有了三分上位者的姿态。 今日崔珏来闹这么一出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真正的斤两,和能依靠的是究竟谁。 毕竟是一张好牌,他暂时还舍不得出掉。 崔珏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愤愤不平地告状。 “舅父,元宵宫宴时,吏部侍郎夫人、锦衣卫指挥佥事夫人,还有诚王妃,提出把姐姐许配给我,还好三哥拒绝了。” 白仲康眸光一闪:“你母妃怎么说?” 崔珏皱着眉,沉吟片刻。 “母妃也不同意,但她似乎并不排斥寒门,而是单纯地想同诚王妃作对。” 白仲康不满地瞥了眼白翩翩。 “我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这些事你们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摊开说?” 许是白仲康的态度过于温和,白翩翩微微有些诧异,父亲竟然没有为这件事发怒?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白仲康最后叮嘱崔珏。 “珏儿,你如今的心思该放在学业上,今年秋闱一定要拿个好名次。到时候,全京城的闺秀还不是任你挑选?” 崔珏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嫌弃白仲康太烦。 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吗?!要他多嘴多舌! 只是,在说到如何离开白家时,三人产生了分歧。 白翩翩想让弟弟原路返回,白仲康却不同意,有些事放在明面上更不容易令人起疑。 白仲康恭敬地送崔珏出门。 “白老爷,请你管好家人,小爷我不想听到风言风语。” 白仲康吓得魂不守舍,一个劲点头哈腰地做出承诺。 “是,是,是,我,愚记下了,七爷请放心!” 崔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什么玩意,如此门第,竟还敢肖想嫁入王府?想屁吃呢!” 白仲康虽然明白这是做戏,可还是被崔珏的话伤到了。 他死死咬着牙,内心暗暗起誓。 白家,不会永远烂在泥里! 总有一日,要风光大归,让所有曾经欺辱过白家的人付出代价。 不久后,崔珏亲临白家,斥责当家人,说他御下不严,导致流言丛生的事,像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崔珏打上白家大门,大骂白仲康不做人。” “是不是和宫宴时,有人作媒,将白翩翩许配给崔七爷的事有关?” “我听说了,正是此事。崔七爷雷霆大怒,直接杀上白家,说三无女竟敢肖想嫁入王府。” 流言传入了八皇子府。 八皇子气得七窍生烟,当场摔了一只上好的端砚。 三无女不配嫁入王府? 那开春后,这个三无女就要抬入八皇子府,到时候他不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长随心疼极了,眼眶泛了红,忙不迭地伸手去捡,看看是不是还能补救。 “若非看在那人的面上,谁踏马吃饱了撑的,纳贱民为妾?” “爷,那人也是好心,毕竟那画兴许就在白家。” 一句话,成功浇灭了八皇子所有的怒火。 八皇子妃也听说了,淡然一笑,看来白家的敌人还不少咧! 宋谨央当然也听到了流言。 素香兴致勃勃禀报她这个消息时,她正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看着小丫头们逗弄虎头。 “王妃,七爷傻了吧,竟然大咧咧地寻上门去。” 傻? 宋谨央唇角扯出一抹笑。 他可不傻! 此举,他将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 倒霉的是白翩翩。 看来,在白仲康的眼里,崔珏远比白翩翩更有价值。 但她丝毫不同情白翩翩,母亲造下的罪孽,她不还,谁还? 宋谨央悠闲地听着八卦,刘嬷嬷疾步进来。 “王妃,族长派人来回话,说有个族老得病了,怕是得延后五日再举行仪式,想问问您的意见。” 宋谨央一听,正中下怀。 “也好!我正想巡视一下生意,选两个铺面,给诚王妃的女儿王鑫爱添妆,他这番延期,倒正合了我的心意。” “那好,我就回说您同意了。” 刘嬷嬷再次疾步而去,快要到垂花门的时候,看见世子妃的大丫头水兰,领着秦五爷往里进。 水兰经过刘嬷嬷身边时,匆匆地行了一礼,脚步不停地擦身而过。 跟在她身后的秦王爷,一双眼睛生得贼眉鼠眼,东瞅瞅西瞧瞧,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刘嬷嬷一回到正院,立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抱怨。 “这世子妃也真是,娘家烂成这样了,偏她还当成宝。当年若不是您挑中了她,及时将她救出火坑,说不定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鳏夫的后院,哪还有好日子过? 她倒好,您的恩、娘家的仇,是一点没记,竟还堂而皇之地领着不成器的弟弟来王府,不知道怎么想的。” “噢?秦五来王府了?” 宋谨央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来了兴趣。 “去打听打听,世子要见秦五,到底所为何事!” 刘嬷嬷一惊:“王妃,秦五不是世子妃叫来的?” 宋谨央戏谑地瞥她一眼。 “阿留,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秦氏把老大当什么?当神!没有老大发话,她敢将人带进来吗?” 刘嬷嬷恍然大悟,是自己想岔了。 素馨在宋谨央话音刚落时,便起身去安排。 刘嬷嬷看着她的背影,欣慰地笑了。 到底是皇上给的人,做起事情来就是爽利! 第54章 母子再见 秦五一接到姐姐的传话,哪里还等得到明日,立刻换了身衣衫,拔腿就来了王府。 刚刚跨进屋,见姐夫和姐姐坐在上首,立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讨好崔瑜。 “姐夫安好,姐姐安好!姐夫,小五办事,那叫一个穿鞋拄拐杖——稳上加稳!事儿交给我,您老人家,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秦氏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崔瑜,见他没有生气,这才啐了一口秦五。 “好好说话,别油腔滑调的!” “是!” 崔瑜转头看着秦氏吩咐。 “去拿些点心过来,燕窝粥还有吗?取些来!” 秦氏迟疑,“有是有,但咏晴和咏恩歇了晌要用……” “一日不用能怎样?先拿来给舅子用!” 秦氏呐呐地应着退开。 秦五在姐姐身后做了个鬼脸。 哼!小气!还是姐夫好,晓得照顾自家人! 秦氏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坐到她的位置上,讨好地冲崔瑜笑。 崔瑜不着痕迹地移开些,拉了拉袖子,捋了捋胡须,淡淡地开口。 “听说你要成亲了?” 秦五搓着手,嘿嘿嘿地笑,“想是想,成不成的,还得看姐夫了。” 崔瑜“嗯”了一声,睨他一眼。 “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秦五一见有戏,立刻敛容正色,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保证。 “姐夫,只要您肯帮忙,您就是小弟的恩人,小弟的这条贱命就是您的!要杀要剐,只凭您一句话! 您说红烧的好,小弟就给您配酱料;您说清蒸的好,小弟就洗干净等上锅;您说油炸的好,小弟二话不说往热油里跳。” 崔瑜差点没忍不住笑,假咳了几声,掩饰过去,板着脸训斥。 “胡闹!什么浑话都敢说!我要你的命干么?” 秦五眼珠子咕噜一转。 “姐夫,您这是要小弟办事?您只管吩咐,小弟手下有一帮子虾兵蟹将,个个能文能武,上墙能爬,下洞能钻,下水能摸……” “行了,越说越离谱!” 崔瑜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秦五跟着呵呵笑,悄悄地擦了把手心里的汗。 “姐夫,您瞧哪个不顺眼?” “府里七爷和白翩翩的事,你可听说了?” 秦五满肚子盘算,脑子转得飞快。 和贵人打交道,就得听三分悟七分! 贵人说话只说三分,但事得办十分,听话可是门技术活。 偏偏这是他的拿手好戏,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弟兄们的大哥,领着他们奔小康赚大钱! “嘿!姐夫,您放心,盯梢这种事,全京城没一个比得上小弟我!我保管将他们盯得死死的!那白什么骗骗的,起夜上几次茅房,我都给您记得清清楚楚的!少一次,您尽管啪啪打我的脸!” 崔瑜噎得一口气没提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秦五一见,立刻起身替他拍背。 崔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姐夫,是小弟错了,小弟不会说话,该打!” 说完,真的噼噼啪啪打起了自个的脸,下手一记比一记狠,当真不留丝毫余地。 “行了,”崔瑜倒是有些不落忍,“我也没说啥。” 秦五立刻收了手,端正地坐好,脸上还是讨好的笑。 崔瑜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 秦五双眼放光,贪婪地咽了咽口水,伸手就想接过银票。 崔瑜的手往后一缩。 “这里是一万两,事儿办得漂亮,再奖赏五千两。若是办砸……” 秦五眼睛都要绿了,迫不及待地保证。 “若是办砸您交代的事,小弟提头来见!” 崔瑜把银票给了秦五,秦五一把抢过,细细地点了起来,那副急切的模样,看得崔瑜鄙夷不已。 点完银票,秦五嘿嘿笑着把票子塞进衣襟里,又不放心地往里塞了塞,这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恩。 崔瑜心里受用极了,难怪人人想做皇上,这被捧着的感觉,真踏马好! “这事别让旁人知晓!” “姐夫!您放心!只要您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是酆都城的阎王爷,都不带让他知道的!” 崔瑜正喝着茶润嗓子,一听这话,一个没崩住,直接一口喷了出来,喷得秦五一头一脸。 秦五抬手擦了把脸,真心实意地感叹。 “难怪姐夫能做世子爷,这口水都是香的!” 正院。 刘嬷嬷一板一眼地禀报。 “王妃,秦五用了一大碗燕窝粥,已经离开了。听说大房的两位孙小姐,因为没吃到燕窝粥,还哭闹了一场。” 刘嬷嬷眉头狠狠地皱起。 这秦氏也忒不会教养姑娘了。 好好的姑娘,眼皮子这么浅,不过一碗燕窝粥,竟能较真成这样。 咏晴也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妹妹咏恩哭闹了起来。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一会儿怕是又要传出大房的两位姑娘,因为一碗燕窝粥哭闹的事了。 她总是无辜受累的那个,明明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但母亲为了袒护妹妹,什么都要拉上她。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可心还是会酸胀得难受。 宋谨央也皱起了眉头。 大房的咏晴还好,瞧着挺知礼的,但咏恩不行,小小年纪,颐指气使,待人接物全没有大家小姐的贵气。 “府里的女学早该复课了!云氏会教养孩子,我不担心,但秦氏几个,都不太像样,没得将几个孙女教得中规中矩,遭了罪也不敢反抗。” “王妃,您想几时复课?” “待和离的事解决了,立刻复课!” 刘嬷嬷领命,赶紧去准备着。 隔日,天空难得放了晴,风也小了许多。 宋谨央带着素香、素馨坐着马车出了门,刘嬷嬷按老规矩守着院门。 马车刚刚驰出府门,便停下了。 宋谨央诧异地睁开眼睛,耳边响起儒雅恭敬的声音。 “请王妃安!” 一听到这个声音,宋谨央心中一动,透过掀开的窗帘望去,一道瘦削却坚毅的身形映入眼帘。 “崔理?” 崔理长身玉立,恭敬地一揖到底。 “王妃,正是学生!” 当日族长回信,说崔理拒绝了去族学复学,因为母亲病重,他不忍心抛下她不管。 她听说后,沉默了许久。 虽然深感惋惜,依然尊重他的选择。 宋谨央真诚地笑了起来。 “好孩子,你受累了,族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大老远的,专程跑这一趟。” 崔理再次行礼。 “不是的,王妃!学生这次来,是恳请王妃,再给学生一次机会,让学生入族学。”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眶泛了红。 “前日,学生的母亲已在睡梦中离世!” 惊闻噩耗,宋谨央叹了口气。 “好孩子,节哀顺变!这样吧,你上马车,我送你去族学。” 第55章 崔珏丢脸丢到姥姥家 今日,族学正式开课。 新年,又有新学子加入,包括族长弟弟家的两个孩子崔文和崔武。 他们不爱学习,死活不肯上族学。 这都十二、三岁了,还大字不识一个。 族长下了死命令,再不上族学,就断了他们家的银钱,这才无奈入了学。 受到王妃的启发,族长特意定在今日举办“入学礼”。 学子们都起了个大早,彼此许久未见,谈兴正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崔珏到族学的时候,族长正忙前忙后不得闲,特意叮嘱崔文崔武好生伺候崔七爷。 崔文崔武虽然不爱读书,但人很机灵,没一会儿便和崔珏混熟了,奉承的话不要命似的张嘴就来,薅得崔珏极为舒服,当场送了两人一人一块玉佩,笑得兄弟两个见牙不见眼。 “七爷,还得是您,好东西伸手就来,这气派没人比得上。” “七爷,您老人家手指缝里透点东西出来,足够咱们炫耀一辈子了。” “七爷可是王妃最宝贝的儿子,咱们几个烂在泥里的,连给您提鞋都不配!” 崔珏一边和他们闲聊,一边环视四周。 崔文眸光一闪,立刻明白过来,当下凑近他轻轻问道。 “七爷,您可是在找崔理?” “……” “嗨,您别找了,白找!我大伯说了,他听您的,根本没去通知崔理复学的事。” 崔文鬼机灵,大伯让他回答“崔理要照顾老娘,拒绝上族学”,可他一想,反正崔理不来族学,怎么回话,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便自作主张,选了个最有利于自家的话说。 崔珏听了信以为真,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文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打定主意下学后,要向大伯讨个赏。 周围好些学子见了他们的亲密状,也不甘示弱,纷纷上前说好话。 “七爷,您去年的一篇大作,得先生大力推荐,今年的秋闱定然夺魁。” “七爷,能和您一起学习,呼吸一样的空气,当真荣幸之至!” “七爷,若我有您一半的资质,我娘半夜做梦都要笑醒了。” “七爷,……” 崔珏舒坦极了。 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才是他上族学的真正原因。 其实,像他这样的勋贵子弟,靠家族恩荫,就够受用一辈子了。 当初他是为了讨母妃欢心,才学着二哥的样,选择走科举这条路。 和学习相比,他更喜欢受人追捧。 那种感觉,哪里是请先生回家单独授课能比的? 瞧瞧,这些满肚子四书五经的学子,还不是以他马首是瞻? 他满足地眼底都透着光。 赞美的话,让他骄傲的性子越发张狂,只觉得自己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说话间,一辆马车咕噜咕噜驶来。 有人眼尖,立刻高声喊起来。 “是王府的马车,王妃来啦,王妃来啦!” 一听说是母妃的马车,崔珏一脸惊喜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熟悉的马车缓缓驶近。 “我没告诉母妃,今日要发言的事。” 崔珏眼里写满喜悦,激动地自言自语。 “七爷,那是王妃给您送惊喜来了!她肯定偷偷关注着您,这才能第一时间知道您的动向。” “七爷,您不愧是王妃最疼爱的儿子,瞧王妃时刻关心的心疼劲,咱们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哟!“ “王妃来了,今日午膳是不是又能加餐了?七爷,咱们全是仰仗您,才能吃香的喝辣的。” 崔珏激动得微微发颤,以为母妃真的是为自己而来。 他疾步迎上前去,躬身一礼,还未开口,便听到母妃的说话声。 王府门前,崔理犹豫着不肯上马车,宋谨央懂他的意思,笑着解释。 “孩子,上来吧!百无禁忌,我并不忌讳。” 听王妃这么说,崔理这才掀帘而入。 王妃打量着崔理,一身莹白色棉袍,极为合身,就像为其量身定制的一般,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儒雅清俊。 这衣服,她熟悉,是她亲手缝制的。 原本是给王爷的,但他不配。 俗话说的好,好马配好鞍,倒过来也一样,好鞍也得配好马。 “你为何等在门口?可是门房不通报?你告诉我,是哪个怠慢了你,王府可容不得这样的奴才!” 宋谨央越说越气,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 崔理立刻解释:“不是门房的错,是学生不曾扣门。” 宋谨央一惊,担忧又嗔怪地说:“你就这么傻傻地等着?万一我今日不出门,你难道还要等到夜里?” 崔理点点头,他说自己昨日就等了一日。 “王妃,学生有孝在身,实不方便登门拜访,却又实在想上族学,故而选择守株待兔的方式!我运气好,不过第二日便等到了您。” 宋谨央瞬间红了眼眶,二话不说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 “日后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 崔理拒绝不了,只得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挂到腰间。 不知不觉间,族学到了。 崔理正待告辞下车,却被宋谨央喊住。 她吩咐素香,把柜子打开,取出一套文房四宝,递到他手中。 “这套文房四宝,是我惯常放在马车上使的。不常用,还很新,质地差强人意,你先拿着用。” 崔珏在马车外听得一头雾水。 他有文房四宝啊,还是母亲从嫁妆里挑出的上好端砚,极为珍贵! 怎么母妃还要给他文房四宝呢? 尽管心中狐疑,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 “母妃,儿子有文房四宝,您马车上的,还是您留着用吧!” 马车上,宋谨央见崔理想拒绝,又吩咐素香取了块包布来,亲自将文房四宝牢牢包起来,再次递到崔理的手上。 态度坚决! “你和我客气什么?咱们俩有缘,要不然,我的马车也不会撞进你的小院。拿去吧,本就是寻常物件,不值什么。” 崔理这才感激地将文房四宝抱在怀里,眼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告别了王妃,崔理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崔珏没有等到母妃回话,奇怪地抬头看去。 却听到母妃说“咱们俩有缘,要不然,我的马车也不会撞进你的小院”,神情瞬间僵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了。 崔理! 此时,崔珏的周围早已围着好些学子,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在看见崔理的一瞬间,变得尴尬无比。 原来,王妃是送新人来族学,哪是专程为崔珏而来? 看样子,崔珏压根不知道此事,还上赶着回话,结果闹出了大笑话。 崔珏丢脸丢大发了,一张脸羞惭地涨成猪肝色。 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崔理。 刚才口若悬河的那些人,此刻有多远躲多远,生怕受到迁怒。 第56章 砸了他文房四宝,看他还敢不敢来族学 崔理下了车。 宋谨央吩咐素香,去给族长交代一声。 素香找到忙得满头大汗的族长,禀报他崔理入学的事。 “族长,我们王妃亲自送崔理来族学了,请您多照顾。” 族长笑着的脸顿时一僵。 坏了! 崔七爷这回要发怒了。 他知道崔母前几日过世了。 登门祭拜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次开口,邀请崔理上族学。 毕竟,按着王妃一贯的脾性,被拒绝一次,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何况崔七爷这里也不好交代。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崔理胆子那般大,竟然再次求到了王妃头上,而王妃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还亲自送他上族学! 这下子,他该怎么在崔七爷面前圆话呢? 素香像是看出他的迟疑。 “族长,崔公子可是王妃亲自送来的,奴婢把人交给你了,要是磕了碰了,您可得亲自给王妃一个交代。” 族长顿时醒悟过来。 立刻笑盈盈地满口答应,请王妃只管放心,他一定会照顾好崔理的云云。 尽管人送到了,可王妃的车驾却没有离开。 直到学子们纷纷入了课堂,崔理也坐下了,仪式正式开始了,马车这才缓缓驶离。 马车离开时,崔珏正在台上代表学子们发言。 他正兴致勃勃地说到“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时,余光瞥到王妃的离开,整个人懵了,怔在当场。 母妃,真的不是为他而来!!! 学子们正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耳边安静下来,纷纷抬起头,见崔珏怔怔地不说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族长着急地提醒他,假咳了好几声,声音逐渐提高,可崔珏还是愣愣的。 他立刻走上去打圆场。 “各位,须向崔师兄学习,学有所成,报效大乾,回馈乡里。”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彻底惊醒了崔珏。 他尴尬至极,目光接触到坐着的崔理,后者神情庄重,一丝不苟地鼓着掌。 但这个举动看在崔珏的眼里,却像是在讥讽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只要碰到他,自己就倒霉! 今儿他出了大丑,先是误会母妃为他而来,接着母妃的离开给了他当头一棒,害得他一时语塞,连下一句该说什么都忘记了。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在体内四处乱窜,他打定主意,非得把崔理赶出族学不可。 仪式结束后,正式开始上课。 按难易程度,族学大致分为童生班、秀才班、举人班。 崔珏今年就要下场,自然就在举人班里。 崔文、崔武年纪不算小,但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分在童生班。 而崔理,虽然考过童生,但多年没有接触书本,故而也暂时分在童生班。 在崔珏的授意下,崔文、崔武等崔理落座,打开包裹取出文房四宝后,便发起难来。 崔武洋洋得意地看着崔理,“喂,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崔理见对方发话,尽管对方年岁比他小,仍旧起身行了一礼,客气地回答:“学生崔理。” “噢,你就是那个刚死了娘的崔理?你不是大孝子吗?为何不安分地待在家里守孝,非要来上族学?” 崔理一板一眼地回答。 “此乃家母遗命,学生不敢不从。” 见对方回答得有理有据,自己再问不出什么,立刻急得抓耳挠腮。 崔文一把推开他,双手插腰,怒目而视。 “不自量力!崔理,你都多少年没碰过书了?你若识趣的话,赶紧退学,离开族学,这里不欢迎你。” 崔理明白,这两人是存着心找岔的,唇角扯出一抹自嘲,不再应对,自顾地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等着先生的到来。 崔文崔武气极。 他们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到底是族长的亲侄子,除了崔珏,哪个见了他们不礼让三分? 眼见崔理如此不识趣,给脸不要脸,崔武上去便将他的砚台扔到地上。 砚台质地厚实,“嗵”的一声掉到地上,竟然只是破了一只角。 崔武再次捡起砚台,重重地摔向地面,来回几次,终于将砚台砸得粉碎。 他一边砸,一边唠叨着。 “一个烂在泥里的乞丐,凭什么和我们共处一室,你这种人只配乞讨为生,凭什么享受崔氏的资源?” 周围新来的几个小孩子,被他们的举动吓哭了。 崔理赶紧上前,将几个年幼的孩子护在身后。 “王妃曾经交代,只要是崔氏一族,人人能进学,人人能享受她的资源。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违背王妃的号令?” 崔文、崔武一听这话,脸色一白,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这顶帽子太大,他们脑袋又太小,委实承受不起。 崔理见他们退缩了,也没揪着不放的意思。 他先是安抚了身后的孩子,接着蹲下身子,捡起砚台碎片,打算在先生来之前,把课室打扫干净。 突然,一道阴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我说的!我代表王妃,我说谁配,谁就配。我说谁不配,谁就不配。” 崔珏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冷冷地瞥了崔文、崔武两兄弟一眼,不中用的东西,连欺负人也不会,要你们有什么用? “崔理,还不快带着你的一堆破烂赶紧滚?” 崔理头也不抬,自顾地捡着碎片。 “你说的这堆破烂,是王妃亲自赏赐的。” 崔珏一噎,心里的恨瞬间溢满了胸膛。 他一个乞丐,凭什么得到母妃的厚待? 崔理继续说话。 “你也无法代表王妃,王妃连你的发言都懒得听,可见是有多不重视你。” 崔理目光如炬,一下子便抓住崔珏的弱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崔珏。 这段时间以来,母妃真的变了许多,再不像从前那般,时刻对他嘘寒问暖,看见他也再没了笑脸。 他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逝,他再也握不住了。 可越是握不住,他越是想握住。 他不由自主地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眼前人身上。 若非他的出现,母妃怎么可能忽视自己? 他牙根紧咬,只要眼前人消失,母妃一定能重新看见自己。 愤怒冲昏了头脑,行动先于思考,他大步上前,一脚狠狠地踩在崔理的手上,重重地碾压了起来。 “蹦!”一道极细的声音传出,崔理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几个小的眼见不对,害怕得瑟瑟发抖,号哭着向外逃去。 屋里,崔珏眼神阴狠,脚下不断用力碾压着,不顾崔珏冷汗频频,就是不松脚。 崔文眼见不对,立刻上前,死命地拽开崔珏。 “七爷,您松松脚,这等小事何须您亲自上阵。” 崔珏不甘心地收回脚,恶狠狠地命令。 “给爷砸,把他所有的东西统统砸了!砸了他的文房四宝,看他还敢不敢再来族学。” 话音刚落,屋子里便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一会儿,崔理的墨、笔、包布,都被毁得面目全非,甚至他坐的桌椅,都被砸成了碎片,莹白的衣衫上都沾上了脏污,袖口也被扯破了,周身上下一片狼藉。 崔理眸光渐暗。 自己果然还是不配吗? 第57章 下战书,崔理大胆应战 崔文赶着崔珏走。 “七爷,您快走吧,一会儿我大伯来了,解释起来麻烦,这锅我背了!” 崔珏冷哼一声,离开了。 崔理忍着小指传来的剧痛,一一将碎片收拾干净,将毁坏的课桌抬了出去。 不久后,课室恢复了窗明几净的模样。 刚刚收拾完,屋外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族长神色复杂地领着一大帮学子走了进来。 被吓得直哭的几个学弟,缩手缩脚地躲在最后。 去而复返的崔珏幸灾乐祸地冷笑。 “族长,崔理无状!第一日来族学,便搅得学堂不宁。他仗着自己小小年纪便考过童生,对同窗冷嘲热讽,吓坏了新来的学弟们。族长,这事该怎么处置?” 崔珏睁眼说着瞎话,一边说一边斜睨着崔文、崔武两兄弟,警告他们不准乱说话。 崔武吓得低下头,崔文则是沉默不语。 屋里的狼藉已被收拾一新,他们几个欺压崔理的证据,也被崔理亲自清理干净。 若崔理还想为自己辩解,他们只消说是他率先挑衅的,就可以蒙混过关。 那几个小的,想要在族学安生地待下去,还不是得看他们几个的眼色行事? 这么一想,崔文悬着的心放下了,抬头冲崔珏一笑。 族长头疼地看着崔理。 明知他无辜,但却帮不了他。 难道,又要像多年前一样,将他赶出族学? 崔珏见族长久久不回话,心里很是不满。 他指着几个还在哭哭啼啼的学弟,义愤填膺地申讨。 “族长,先生一直教导我们,‘响必应之与同声,道固从至于同类’,崔理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败坏了族学的风气,而且在学弟们跟前起了坏的榜样。 这样的人,岂能留在族学? 便是我母妃亲自送来的也不行! 我愿意承担解释的义务,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母妃。 母妃了解他的真面目后,一定会支持族里的做法。” 被吓坏的学子中,有一位的哥哥在秋闱班学习,弟弟浑身发抖地来找他时,他被吓得心一抽。 出门时,家人再三叮嘱他看好弟弟,若被他们知道弟弟今日的遭遇,只怕全家都要心疼死。 他立刻冷着脸上前,应和崔珏。 “族长,一粒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难道您想看着学弟们,日日在不安的环境中学习吗?” 族长看着吓坏了的几个孩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众学子纷纷表达自己的不满。 “族长,王妃是明理之人,若知道她襄助的崔理,其实是个两面三刀,虚有其表之徒,一定会同意将他赶出族学。” “是啊,族长,不能为了一个人,耽误所有的崔氏学子啊!” “我抗议,不愿与崔理坐于一处学习,若他还在族学,那我便离开。” 有心算无心,不明真相的学子们纷纷附和。 族长的头痛得像被劈开一般。 他惋惜地看着崔理,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决断,但为了显示自己处事公道,还是问了问崔理,给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崔理,你怎么说?” 崔理苦笑,这一幕何其熟悉。 多年前,他也如今日一般,被逼进角落,无奈离开族学。 这是有多容不下他呀! 他只是想求学上进,怎么就这么难? 上一次,他沉默不语。 这一次,他绝不轻易放弃。 “族长,学生自己便置身泥泞,何来看不起同窗之说?” 族长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年他赶走崔理,何尝不是对他的保护? 他已经成了崔珏的眼中钉、肉中刺,再留在族学,只怕暗箭难防。 如今他不得不再次赶走他,为的却是保护更小的孩子们。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万一伤及无辜,便是他族长的责任了。 “既然如此,那么……” “慢着!崔理绝不可能讥讽同窗!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道苍老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范先生!” 一见来人,崔理的眼眶瞬间红了。 多年前,范先生也是这么为他分辩,苦劝他留下,是他自己放弃了。 再见先生,他羞愧不已! 范先生垂垂老矣。 他在世间已无一个亲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唯一的遗憾,是多年前未能保住才华横溢的崔理,让他含冤离开族学,从此无缘读书,生生毁了一个读书的好苗子。 近日,当他得知王妃允许崔理重新入学,高兴得手舞足蹈,根本不像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后来,又听说崔理因为照顾病母,拒绝入学,他深深地摇头叹息,感慨命运弄人。 今日,看到王妃亲自送崔理来族学,他立刻兴奋地赶回寝室,忙着翻找合适的书籍,想送予崔理,激励他再接再厉,努力上进。 不想,就这么一耽搁,竟传出崔理讥讽同窗、吓哭学弟,又要第二次被赶出族学的事。 他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 还有完没完了? 这么粗浅的手段,用了一次不够,竟然还想用第二次? 他还没死呢,就敢欺负他的人?! 天理何在? 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书籍,匆匆赶到课室,生怕到得晚了,崔理这臭小子犟脾气又上来了,一怒而去! 果不其然,他们又在围攻崔理。 他沉着脸走近,暗沉的眸子从众学子身上一一滑过。 好些人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你们不研究学问,聚在这里,声讨一个刚刚结识不久的同窗,人云亦云地讨伐他,是不是满足了你们以强凌弱的阴暗心思?” 范先生历来舌毒,哪个人不曾被他喷过? 可今日,范先生的话委实太重了,好些学子脸涨得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范先生看向族长。 眸中全是失望之色。 “崔族长,这么多年了,您还是没有变!” 没有指责,没有教训,语气平淡,但听得族长歉疚至极,唉声叹气地闭了闭眼睛。 “只不过,这一次崔理入了王妃的眼,只怕没那么好赶了!” 族长一惊,倏然睁大眼睛! 是啊,他怎么忘记了,崔理背后还有王妃的事? 他感激得看向范先生,若非他提醒,自己只怕又要做下错事! 范先生没有再搭理族长,而是看向崔理,眼里满是热切,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把扶住崔理的肩膀,哽咽地说。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崔理眼眶泛红,动情地喊了一声:“范先生!” 范先生抬头看天,眨了眨眼睛,深吸几口气,松开手,转过身,冷着脸看向崔珏。 “崔七爷想让崔理离开族学,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你二人打一次擂台,比一比高下!赢的人能提出一个要求,如何?” 崔珏嗤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一个多年没有摸书的童生,竟敢同他比试? 范先生怕是老糊涂了吧! 他崔珏可没有吃饱了撑着,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无聊的事? 范先生呛声。 “怎么,七爷害怕了?你可是秀才,难道还怕一个多年没有碰过书的童生?” 一句话激起了崔珏的逆反心。 “爷怕个鬼!” “很好,”范先生立刻打蛇随棍上,“那明日暂停授课,所有的学子观战,我与王先生、李先生负责出题,族长仲裁,如何?” 学子们一听有好戏看,立刻异口同声地回应。 “好!” 崔理此时也被激得心潮澎湃,范先生有一句话没说错。 自己是正儿八经考出来的秀才,难道还怕一个童生不成? 当初的崔理,他不是对手;如今的崔理,还不是随手拿捏? 他立刻胸有成竹地应了战。 “比试,可以!但若崔理败了,他必须滚出族学,永不再入!” 崔理丝毫不怯,果断地上前一步,斩钉截铁地应战。 “我同意!若我胜了,崔七爷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 第58章 冯氏的绝望 宋谨央目送崔理进了族学,顺利坐下,立刻下令启动马车。 素香悄声提醒她。 “王妃,好像七爷在发言,您不听完再走吗?” 宋谨央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兴趣!” 素馨唇角翘起,就爱看王妃的冷酷样,超帅! 十里街,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黑掌柜推着轮椅,一早候在铺子门口,等待宋谨央的到来。 尽管通身上下裹得厚厚的,膝上还盖着薄被,他仍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贴身小厮大急。 “掌柜的,您一大早等在外面,若是受了寒,只怕王妃会忧心不已。” “无妨!”黑掌柜神色淡淡地答。 他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小厮见劝不动他,急得团团转。 恰巧此时,马车咕噜咕噜地驶来了。 小厮高兴得跳起来,王妃终于来了,黑掌柜有救了。 宋谨央一下马车,便看到等在寒风中的黑掌柜。 她脸一板,不赞同地责备他。 “人羽,怎的又不听话了?” 黑掌柜笑开了。 这一笑,如朗月入怀,端的是“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看得小厮直了眼。 他定了定神,暗忖:还好!掌柜的八百年才笑一回,要不然自己时时受惊,怕是得短命! 宋谨央将龙头拐递给素馨,亲自推着黑掌柜入了内。 街对面,冯氏掀着轿帘的手瑟瑟发抖,圆睁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寻觅了多少年,以为早就化为灰的人,竟毫无征兆地闯入自己的视线,冯氏的眼泪像不要命似地往下掉。 她拼命擦拭眼睛,想再看一眼眼前人,可惜泪水蜂拥而至,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推入铺子。 下一秒,坐在暖轿里的她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声音穿透了轿子,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主子,”玲珑焦急地原地打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约摸过了一炷香,冯氏的哭声终于小了,变成低低的啜泣声。 “回去,回冯府!” 玲珑一惊,他们刚刚从冯府出来,怎的还要回去? 主子可是同老爷大吵一顿,怒气冲冲离开的,难道还没吵够? 但主子的命令,她可不敢违抗,咬咬牙,让轿夫调转方向,重新抬回了冯府。 冯远怔忡地看着院子里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儿是他休沐,特意回了私宅。 女儿冯凤收到消息,也赶来了。 不出意外的,同他大吵一顿。 他的头又疼了起来,伸出手按了按两侧太阳穴。 女儿同女婿关系不睦,每次劝她,都会引起激烈的反弹。 他知道,她忘不了白光翰。 可事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与那人,再也没可能了,不如认清现实,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他也是为她好,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大人,姑奶奶又回来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禀报。 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冯凤,一把推开他,小太监“哎哟”一声,顺势跌出了屋子,关上了屋门。 冯凤大步走到冯远跟前,心绪仍无法平复,浑身止不住地打颤,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他,到底死没死?” 看到她的模样,冯远心疼坏了,刚想起身查问,下一秒,被她的问题冻在了原地。 “谁……谁……没死?” 冯远紧张地舌头打了结。 “白——光——翰,”冯凤咬牙切齿地追问,大睁的眼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跌落,“他,到底死——了——没——有?” 冯远心疼得手足无措,想替她擦拭眼泪,又怕被她拒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他这副模样,冯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紧紧闭上双目,任由眼泪冲刷眼眶,“为什么骗我?” 冯远抖得嘴唇,呐呐无语。 “为——什——么——骗——我?!!!” 冯凤拼尽所有的力气,狂吼出声,心在那一个刹那碎成齑粉。 下一秒,声音倏然消失,浑身一僵,“轰”的一声摔倒在地。 冯远目眦欲裂地抢上前,一把扶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啊,快,快找大夫!” “凤儿,你别吓爹!你快醒醒!是爹错了,只求你醒来,爹向你道歉!是爹错了!凤儿,求求你,快醒来!!!” 冯凤悠悠转醒。 四目相对,她木然地别开了脸。 冯远痛苦得后退,“凤儿,你既不想见到为父,为父离开便是。”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背后虚弱的声音响起。 “王妃的黑掌柜,是不是他?” “是!” 冯远老老实实地回答。 既然女儿已经知道了真相,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当年,是王妃求你把我嫁给崔琅的?” 沉默! 良久,冯远缓缓开口。 “不是!是我求着王妃,求她同意娶你。” “为什么?” 冯凤哑着嗓子问。 “你那时生机全无!而王妃,不仅是光翰的救命恩人,而且了解你们的事,只有她能包容你、愿意体谅你,把你交给她,我才能放心。” 屋门在身后悄悄地掩上。 关上门的一瞬间,眼泪再度涌了上来。 她呢喃自语。 “所以说,是我错怪了母妃!!!” 宋谨央合上账册。 “咱们十里街的铺面,哪两个最赚钱?” 黑掌柜不假思索地回答。 “街头的墨香斋和街尾的雅冠布庄。” “嗯,把这两个庄子的账册、掌柜的和小二的身契找出来。” 黑掌柜淡然地问:“王妃想将铺子送人?” 宋谨央点点头。 “诚王的小女儿宋鑫爱,赐婚新科状元邱元亮。 诚王妃表面看着心疼女儿,实则事事以儿子为先,只怕均不出多少嫁妆给鑫爱,给的那些也只是面子好看而已。 邱家贫,鑫爱两手空空嫁过去,只怕有得苦熬了。 我送她两个铺面当作添妆,也好解她的燃眉之急。”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添妆时给?依我看,不如待她出嫁后再给,不是更好?” 宋谨央眸光一亮! 对啊,她怎么傻了? 若添妆时就给,保不齐被耳根子软的诚王妃给淘换了。 只不过,出嫁后再给,她必须想个合适的由头,鑫爱脾气犟,万一不收就麻烦了。 又叮嘱了黑掌柜几句,宋谨央便告辞离开。 素香问她是不是回府? 她想了想,既然出来了,不如去仙鹤楼用膳,好久没去了,正好看看菜式是否有需要更换的地方。 刚一出门,便看到站在马车旁,摇摇欲坠的冯氏。 冯氏一见她便迎了上来。 “母妃!” 见她脸色惨白,欲言又止的模样,宋谨央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正要去仙鹤楼,你也一起吧,有什么话,咱们边用膳边聊。” 马车嗒嗒地驶远了。 冯远悄然探出身子,怔怔地注视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眼神既痛苦又隐含期盼。 第59章 约上清流两大巨头,看崔理崔珏打擂台 仙鹤楼,一幢三层小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没有之一。 酒楼生意兴隆,日日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宋谨央带着冯氏直接来到三楼,推开视野最好的一间厢房,吩咐小二上些新菜。 不一会儿,掌柜的亲自送上热茶,是上好的岩茶。 待坐下喝了几口热茶后,宋谨央这才打开话匣子,温和地问冯氏。 “你可是有事同我说?” 冯氏对她,向来敬而远之。 当初自己发现被王爷骗了四十年,冯氏还曾暗地里笑话过自己。 但自己的确可笑,又怎么会怪冯氏呢? 冯氏是她做主聘下的,自然了解她真正的为人。 冯氏年轻时,订过一门亲,是住她对门的读书人。 据说那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的身份了,若假以时日,定能高中进士。 可惜,天妒英才,中举没多久,便意外去世了。 冯氏痛不欲生,冯远无奈求到她头上,她便做主将其许配给六子崔琅。 冯氏自嫁入王府后,始终隔着一层,同谁都不亲近,同夫君崔琅的感情更是寡淡。 冯氏原本有满腹的话要说,但真的面对宋谨央时,她却迟疑了。 她早就是心死之人! 今日义父又劝她,同崔琅好好相处,她厌倦不已,与义父大吵一架,怒而离开。 但到底记着义父的好,特意赶到十里街为其挑选生辰礼,不想竟意外看到了早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怎不叫她震惊? 冯氏看了眼低头喝茶的宋谨央,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该说些什么。 义父说,母妃是白光翰的救命恩人,但母妃到底知不知道,黑掌柜就是白光翰,就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她不敢赌! 万一黑掌柜不愿意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冯氏咬了咬下唇,沉吟半晌,问了一个看似无甚关系的问题。 “母妃,您当初为何同意聘我为六媳?” 宋谨央一怔!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冯氏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她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唤醒了遥远的记忆。 “崔琅是我的儿子!世间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儿女生活幸福,琴瑟和鸣! 但是,我了解崔琅,他心中从无情爱,不论谁嫁予他,都难得他怜惜! 若我另聘他人,反倒害了人家姑娘,而你心中亦无他,你二人岂非绝配?” 一个惦记的只是冯氏身后的势力,一个已然心死,嫁谁不都一样? 可不正是天作之合? 听到这个回答,怔住的反而是冯氏。 旁人爱子,只为自己的孩子考虑,母妃竟还想着儿媳会不会幸福? 更何况,自己的确因为这门亲事,选择撑着一口气活下来。 当年,她心灰意冷,想跟着白光翰一起死。 义父一夜白头,百般为她筹谋,为了不让义父为难,她勉强同意了亲事,强打精神上了花轿,嫁给了毫无感情的崔琅,糊里糊涂地过了这些年。 想明白一切,她肃然起敬,看向宋谨央的眼神里,满是钦佩之色。 腾地起身,她恭敬地走到宋谨央跟前,认认真真地行了大礼。 “母妃,对不起!是我错怪您了!义父今日将实情告诉了我,当年是他求的您,这才给了我一线生机!” “母妃,若我……”冯氏银牙暗咬,话锋突然一转,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若我想和离,您可会答应?” 宋谨央没有诧异,只是目光如沉水般,注视她良久。 “我都要和离了,岂会阻拦你和离?” 冯氏大惊。 原来,母妃说要和离,是真的! 过了没多久,菜肴上齐了,两人默默地用着膳。 期间,宋谨央硬拉着素香、素馨一起坐下用膳。 “在我跟前,没那么多规矩!这些菜,我和冯氏可吃不完,赶紧坐下,我和冯氏难得一起用膳,可别扫了咱们的兴。” 待用了膳,宋谨央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素馨立刻跑一趟雅冠布庄。 “去拿几套男子衣衫,要成套的。颜色全要素色的,白色、玄色、青灰色,深褐色各一套。 面料不用很好,普通的绸缎即可,但必须厚实,棉花要填地满满的。 取了衣衫,你直接送去族学,交给崔理。” 冯氏心中一动。 她也听说了,母妃不久前出事,马车撞到别人家小院,应该就是这个崔理。 他定然是个品性出众的人,否则母妃也不会如此看重他,时时想着他。 吩咐了素馨后,宋谨央准备去一趟后厨。 今儿新菜不错,她打算亲自犒劳仙鹤楼上下。 冯氏也因为今日的一席话,同宋谨央亲近起来。 两人一同出了门,相互搀扶着往外行去。 刚刚跨出厢房门,迎面走来一位有些年纪的清俊男子,下巴上的胡须竟编成了一股辫儿,引得冯氏“扑哧”笑出了声。 男子回头一看,非但没有见怪,反而恭敬地朝宋谨央行了一礼。 “王妃,素来可好?” 宋谨央定睛看去,原来是祭酒郑莼。 “巧了,郑家小子,你也来用膳啊!” 堂堂祭酒大人被称作小子,还一副很受用的模样,引得冯氏闷头笑了起来。 郑莼不以为意,想来是见怪不怪了。 他略带兴奋地说道:“王妃,今儿当真巧了,济远先生也下了山,正与小子我推杯换盏,王妃可要去坐坐?” 宋谨央一听济远先生也在,顿时来了兴致,立刻转了方向,跟着郑莼去了他们的厢房。 宋谨央内心十分感谢济远先生的据实相告,但见济远先生无意提及此事,她便也装傻充愣,只说些寻常事。 几人谈天说地,从农耕谈到天象,从秋闱谈到清流,越谈越投机。 最后谈着谈着,跑偏了题,竟谈到京中八卦。 “王妃,听说诚王妃想将白翩翩嫁与府上的七爷?” 济远先生是知道白翩翩同崔珏关系的人,当初在相国寺的悬崖上,他可是将崔承的话听了个十足十。 宋谨央笑得意味深长。 “正是!可惜遗憾的是,老三用自己的官职抵了皇上的赐婚,白白错过一门好姻缘。” 济远先生也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下晌的时光飞快地流逝。 正当几人打算起身告辞时,素馨兴冲冲地回来了,眼里全是惊喜。 “王妃,明儿个崔理少爷要同七爷打擂台了。” 众人一听,又来了兴致,再次坐下不走了,细细地听素馨说起事情的原委。 济远先生和祭酒明显兴致勃勃,一致提出要参加明日的擂台赛。 宋谨央嘴上答应着,眼里却流露出担忧之色。 崔理多年未沾书,输了难不成真的离开族学? 济远先生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 “王妃,何必担忧,一个破族学而已,上不上的,无所谓,大不了拜入我的门下,我收他为关门弟子。” 济远先生喝高了,兴之所至,大手一挥,随口一说。 不料“一语成谶”,平添了自己许多麻烦,竟从此再也丢不开手。 第60章 五爷崔琛作妖了 宋谨央辞别了祭酒二人,回了王府。 快到王府时,马车突然停下了,响起了车夫的禀报声。 “王妃,是三爷。” 宋谨央掀帘看去,一身玄色劲装的崔琥,背着包袱,大马金刀地牵着马候在边上。 见到她,立刻恭敬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母妃,儿子去了!三年后,定然荣归故里。” 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轻轻地放下了帘子。 不一会儿,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宋谨央的心莫名一揪,很快恢复如常。 向死而生! 但愿他能醒悟,别再做错事,否则大乾的官场,永远没他这号人! 马车重新启动。 刚刚入了门停稳,管家便一脸急色地迎了上来。 “王妃,五爷闹起来了,非要您亲自为他上药。” 五爷伤得那么重,不上药怎么行啊? 王妃素来心疼几位爷,只怕也要急坏了。 管家眼巴巴地盯着府门,不知来回跑了多少趟,终于等回了王妃,可以松一口气了。 宋谨央缓步下车,不急不慢地问:“老五闹了多久了?” “一整日了!您刚出门没多久,五爷便闹腾开来。您再不回来,五爷怕是连觉也不肯睡了。” 宋谨央抬步往内院走去,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都老大不小了,爱上药不上药,她可没功夫管他。 五院。 五爷崔琛闹腾了一日,云氏满脸疲惫地守着他,好说歹说让他上药,他就是不肯。 “云氏,把药放下,等母妃来涂。咱们小时候,可都是母妃亲自照料的。” 云氏哭笑不得。 “爷,您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劳烦母妃呢?母妃已是花甲之年,应该颐养天年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便是七老八十了,还是母妃的孩子!不行,不等到母妃,我绝不上药。” 等了整整一日,到日头偏西的傍晚,终于等回了王妃。 小厮兴冲冲地进来禀报,说王妃回府了。 崔琛顿时激动起来,虽然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可还是硬撑着不肯闭眼。 又等了三炷香的功夫,王妃还没有出现。 崔琛越来越焦躁。 自己受伤至今,除了第一日,母妃再没来过。 自己可是她的亲儿子啊,怎么可以如此不闻不问? 云氏摇头叹息。 母妃也是有脾气的,你们为了一个妓子,如此伤她的心,还指望她同往日那般待你们? 想多了吧! 果然,崔琛派去正院请王妃的小厮,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吞吞吐吐的禀报。 “五爷,王妃说您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听大夫的话,按时上药。” 就是不提来看他的事。 崔琛气极。 “你胡说,母妃素来待我们亲厚,我们伤了病了,她比谁都急,怎么可能一次都不来看我?” 他不断地训斥着小厮,急得小厮脱口而出。 “爷,不关奴才的事啊!我进屋禀报,王妃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冷冰冰地说了两个字“没空”,就让素香姐姐把奴才赶了出来。” 不可能! 崔琛瞪大眼珠,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母妃怎么可能如此绝情? 眼见五爷不信,小厮跺了跺脚,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把刘嬷嬷的话也说了出来。 “奴才出来时,刘嬷嬷在后面追着奴才骂,说爷您不是人,自己受伤了,才想起王妃的好! 王妃被骗时,一个个往她心窝子上插刀子,哪个管她死活? 简直不是人做的事。 让奴才有多远滚多远! 再不滚,她要拿棍棒出来赶人了。 吓得奴才赶紧溜。” 崔琛先是愣了愣,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继而大怒,母妃怎么还纠缠着那事不放?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他越想越生气。 哼! 母妃不愿意伺候他,自然有人愿意! 他叫小厮凑近自己,咬着他的耳朵吩咐。 “明儿一早,你去芙蓉楼找霜霜,让她来伺候我!还有,她来的时候,把咱们的秘密武器也一并带来。” 小厮一听,吓得瘫倒在地,苦着脸求饶。 要他去找一个妓子?还有什么秘密武器?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爷,太太还在外间呢,您就放过奴才吧!这事儿,奴才万不敢做啊!” 这要是让王妃知道,五爷竟然找妓子上门,可不得打死他啊? 王爷找的妓子都死了多少年了,王妃还恨得牙痒痒的,连牌位都砸了。 那活的,还不得当场打杀了? “我叫你去就去,要是敢不去,我立刻发卖了你。” 小厮一听,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饶,无奈答应下来,哭卿卿地离开了上房。 云氏一脸懵! 王妃不来,小厮哭得这么伤心? 不过既然王妃不来,王爷的药还是得上。 她咬咬牙,找来几个粗使婆子。 这个按头,那个按脚,直接将崔琛箍得死死的,哪管他哭爹喊娘,直接重重地将药涂了个遍。 崔琛的表现,并没有影响到宋谨央。 赶走了小厮,素香、素馨替她更衣,换上舒适的衣衫,递上热茶暖暖心。 刘嬷嬷骂了小厮后疾步进屋。 “王妃,今儿皇上派人来过了。皇上问,二爷调任的圣旨早就写好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宣?” 宋谨央想了想。 “明儿是崔理和崔珏的擂台赛……那就后日吧!此事拖延不得,早日宣旨,早日安心。” 宋谨央哂笑,待宣了旨,只怕又得闹上一场。 刘嬷嬷得了准信,刚打算转身,出门安排人入宫禀报。 宋谨央喊住她,急急地问:“小七的事,皇上可有消息了?” 刘嬷嬷脸色一沉,黯然地摇了摇头。 “皇上查到,小七是王爷亲手抱出去的,交给了白家当年的一位忠仆。 王爷命他将七少爷托给中等人家,可那人人面兽心,暗里地不知将七少爷卖去了哪里。” 宋谨央的心猛得缩成一团,脸色瞬间灰败,整个人如坠冰窟。 “崔承!这个畜生!我绝不会放过他!” 待后日宣完旨,她又该去探望一番了。 “好消息”怎么能少得了崔承呢? 刘嬷嬷前脚离了屋,后脚素馨进来了。 她下午一激动,只顾着禀报打擂台的事,却忘了说崔理被同窗欺凌,被人砸了文房四宝的事。 宋谨央本就心绪不宁,一听这消息,顿时怒气冲天。 大骂族长不管事,把族里的孩子教成这样,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 打定主意,明日观赛后,要好生了解一下族学的情况,该整治的整治,从源头上堵住坏风气。 她又立刻命人打开小库房,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一方上好的端砚,外加几组笔墨纸,派人连夜送去给崔理。 第61章 连环计!崔珏用心险恶 比试确定后,崔珏身边围了大批学子。 “七爷,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李先生时常说您文章过人,世上无几人能与您媲美,崔理怎么可能比得过您,准保被您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七爷,您可千万别心慈手软,对于这种讥讽同窗的人来说,最好的反击就是用学问把他打趴下。” “这崔理当真不知耻,这么多年没碰过书了,竟然敢挑衅您,向您叫板,不是活生生将自己搁在案板上,请您摩擦吗?” ……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赞得崔珏心花怒放。 崔理啊崔理! 你这是“尼姑庵里借梳子——找错了门”,我定让你有来无回、颜面扫地! 他越想越兴奋,豪气地大手一挥,带着众人去仙鹤楼用晚膳。 学子们大多家贫。 这么多年,靠着王妃的资助,才有机会上学,素日里吃住都是族里提供的,管饱而已,哪有什么好滋味? 一听是到京城最繁华的地界、最热闹的街巷、最贵气的酒楼用膳,个个眼中带光,脚下生风。 崔仪没有去,而是带着弟弟直接回了家。 崔仪就是第一个附和崔珏,提议给学弟们一个安全的读书环境的学子。 他素日品性端方,实在看不惯崔珏的趾高气昂。 他也并非厌恶崔理,只是见自家小弟受了惊,这才愤怒起来。 可回家的路上,弟弟崔玖拉着他的手,犹犹豫豫地告诉他,事发时,崔理将他们几个学弟,牢牢地护在身后,崔仪便觉得事情不对了。 他严肃地告诫弟弟,此事万不可再对外说。 他虽然看不惯崔珏,但他毕竟是王府少爷,绝不是自家小门小户得罪得起的。 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适当的时候帮崔理一把,全当还了他护住弟弟的恩情。 晚上的仙鹤楼,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但一见崔珏到来,立刻迎上前来。 “七爷,今儿巧了,王妃和六太太一起过来用的午膳,一个时辰前刚刚离开。” 崔珏并没有在意,这仙鹤楼本来就是母妃的产业,她想带谁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老规矩,记母妃账上!” 掌柜的躬身一礼,满脸堆笑道:“得令!爷,您请上座!” 他亲自带着崔珏到三楼,推开宋谨央晌午用过的厢房,招呼着众人落座。 学子们一进仙鹤楼,眼睛都看直了。 如此金碧辉煌的地方,都能赶得上皇宫内院了,竟然只是一间酒楼? “七爷,您福气真好,父王是汝南王,母妃富甲一方,他们又最疼爱您,日后这一切还不都是您的? 崔珏哈哈一笑,表面客气一番,心里却得意至极。 他们毫不遮掩的恭维话,透过缝隙,传到隔壁厢房。 隔壁坐着长乐贝者坊的东家,他独自一人,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突然,隔壁传来喧哗声,起初他嫌弃吵闹,眉头紧蹙,怒目而视。 可听着听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送上门来的生意,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他目光灼灼结账离开,连夜做庄,在权贵圈广而告之:“当秀才(崔珏)遇到兵,理(崔理)在哪一边?” 还真别说,一下子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纷纷贝者崔珏赢。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押白不押!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泥腿子,竟敢挑战多年苦读的王府少爷?简直不自量力。” 苦读一晚的崔理,早早来到族学。 刚一进门,便看到范先生站在门边。 范先生一见到他,便递给他一块破了角的砚台、用得只剩一小截的墨和一支几乎写秃的毛笔。 “拿着用吧!范某就是一穷书生,身无长物,给不了你太多的帮助。这还是当年你父亲送我的,如今物归原主!” 崔理激动地接过砚台,眼里闪过泪意,将笔砚塞入怀中,恭敬地一揖到底,感谢先生大义。 王妃连夜遣人送来的砚台太过贵重,他既怕再次被人损毁,又怕还不起这份情义。 故而不打算用,想等比试结束后,另寻机会,亲自还给她。 这时,身后有人唤他。 “崔理,过来帮忙,将匣子送去举人班给李先生。” 说话的是崔喜,他就是昨日疾言厉色地说“只要崔理在,他就离开族学”的人。 今日,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拜别范先生,崔理走向他,接过手中的匣子,就往举人班走去。 “小心些!这里的书,李先生爱逾至宝,说咱们能中举,全靠此书,世上仅此一本,别无分号。” 崔理轻轻地点了点头,抱着匣子疾步离开。 所有人都集中在前厅,后面的几间课室此时空无一人,李先生也不在。 崔理将匣子放在李先生的几案上,就想离开。 一抬头发现时辰尚早,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他爱书如命,这么多年,手上有的书,早就被自己翻烂了。 他极度渴望看到新书,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强烈的求知欲,让他在放下匣子后,情不自禁地打开盖子,拿出了里面的书。 待看清扉页上的字迹,眸子猛得一缩,竟然是父亲写的书? 这更激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见时辰还早,索性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贪婪得读了起来。 正当他如饥似渴地看着书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崔文往举人班里探了探头,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立刻拉着崔武躲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 “崔武,七爷交代你的事,你记下了吗?千万不能出错!咱们不是读书的料,把七爷哄好了,日后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读死书强?” 昨日他们也跟着去了仙鹤楼,心里全是那泼天的富贵,自然是崔珏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哥哥,我明白的!保证把匣子的书彻底撕毁。” “记住,是一本《举人实录》,你只须认准一个‘人’字,昨晚我教过你了。” “知道,知道,不就是一撇一捺吗?谁还不会!” 话刚说完,族长凶神恶煞似的声音突然传来。 “崔文、崔武跑哪儿去了?臭小子,还不快出来帮忙找人,崔理不见了!” “族长,崔喜说他早来了,可咱们找了半天没找着人,崔理该不会害怕溜走了吧。” “肯定逃跑了!他才读几年书,怎么和多年苦读的七爷比?” “我都替他臊得慌,大咧咧地答应比试,还要七爷公开向他道歉,不自量力。” 一行人眼看要进举人班找人,听到声音的崔文崔武,慌急慌忙地跑了出去。 “咱们寻过了,里面没人!” 杂乱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崔理整个人隐在角落里,愤怒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体内肆意奔腾。 贵族家的少爷,就可以蛮不讲理,就可以不顾道义,想欺压谁就欺压谁? 崔珏! 难道非得断了他的生路,才肯善罢甘休? 他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从未得罪过他,就因为书读得比他好,就要被处处针对、处处为难? 当年的自己,幼小无助,如今的自己绝不让步!!! 他起身,将书塞入袖中,再掏出另一本,放入匣子里,合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疾步而出,往前厅赶。 第62章 崔珏的恶毒眼神,竟让真相浮出水面 今日的前厅,与往日略有不同。 上首横放着四张几案,是族长和三位先生的位置。 下首左右两侧也各摆放着一张几案,显而易见是给崔珏和崔理的。 所有的学子分坐两侧。 学子们早就到齐了,连崔珏也到了。 眼见崔理姗姗来迟,个个脸上显出愠怒之色。 族长见崔理到了,松了口气,立刻派人去请三位先生。 不一会儿,先生们来了,按着几案上的名帖,分别落座。 范先生教导童生班、王先生是秀才班、李先生是举人班。 三位先生中除开范先生,其他两位都是后来的,对于崔理来说,极为陌生。 见人都到齐了,族长便宣布比试开始,首先由李先生宣布比试的内容。 “今日比试一共有四项内容,分别是书法、明经、算术、政论。” 一语既出,全场咋舌。 “天哪!这比试也太难了吧,都赶上会试的难度了。” “你急什么,又不是你比试。再说了,七爷早就胸有成竹了。” “唉!这场比试下来,只怕崔理会输得很难看,便是七爷心慈,最后没有将他赶出族学,但他颜面尽失,只怕也待不下去了。” 范先生的面色也很难看。 昨晚,他们讨论过比试的内容,最后决定的是书法、明经、时政。 当时李先生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宣布的时候突然变卦了? 不仅变卦,竟然还私自加了一个项目。 算术本就需要天赋,学堂里没几个学子能学好算术。 特意用算术作为比试的内容,不是为难又是什么? 还将时政变成了政论,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时政是问答的形式,只需对当下政策,提出自己的想法,给出解决思路即可。 但政论难度大了不止一点,需要结合四书五经上的知识,提炼出自己的观点,写一篇文章。 更关键的是,写的是八股文。 崔理才华横溢,写文不难。 但难就难在,他没有经过严格的八股文训练,根本不知道如何写好一篇八股文。 李先生这一变卦,无疑是故意为难! 范先生不买账,当场提出质疑。 “李先生,这与咱们的商议有出入 ,还是按原定方案比试吧!” 他忍着怒气,尽量和颜悦色地说。 李先生眉毛一竖:“怎么?怕了?不是你拍着胸膛保证,崔理一定能胜出吗?” 范先生拍案而起。 “李义,你言而无信!昨晚,咱们商定的比试项目是书法、明经、时政,你私自改动,到底是何用意?” 这一变故,惊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 比试还没有开始,两位先生怎么就吵上了呢? 求助的目光纷纷投向族长。 族长也手足无措,他怎么知道一个比试内容就能引起轩然大波? 王先生做起了和事佬。 “二位,大家都是同僚,切莫红脸,有事好商量!老范,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范先生梗着脖子怒道。 “还商量什么?分明是他李义有心为难。” 李先生也不甘示弱,高声反驳。 “哼!为难崔理的不是你吗?明知道他这么多年不学无术,还赶鸭上架,非弄出这么一出。怎么,有心无胆了?崔理既然应战了,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崔珏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又素来护犊子,这时候不为难,什么时候为难? 范先生怒目而视,还想分辩。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 “王妃来了!天呐,祭酒大人来了!哇塞,还有当代大儒济远先生,也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学生们激动得脸都红了,眼里满满的都是兴奋。 济远先生,那可是当代的隐士大儒啊! 在他们心里,犹如神一般的存在。 多少名人志士,想见他一面,却不得其门而入。 他们这一生,有缘得见先生一面,那是多大的福气啊! 族长立刻火急火燎地迎了出去。 临跨出门前,他回头喊了一声。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啊?赶紧同我一起迎接王妃和两位大人吧!” 说话间,余光瞥到崔理,他又补充一句。 “七爷和崔理也出来。” 说罢,调头便走。 范先生和李先生谁也不买谁的账,彼此冷哼一声,起身跟了出去。 崔珏、崔理紧随其后。 宋谨央下了马车后,环视一圈族学,果然看到歪歪斜斜的灶房,以及安在屋外的临时灶头。 祭酒的马车紧随其后,驶了进来。 三人才见了礼,便看到族长踩着风火轮赶了过来。 “不知王妃、祭酒大人、济远先生大驾光临,崔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祭酒呵呵一笑,“我等未打招呼,贸然前来,还望族长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得您大驾,蓬荜生辉,荣兴之致,哪里敢怪罪?” 这时,三位先生和崔珏、崔理都迎了出来。 崔珏惊喜地唤了声“母妃”,内心无比骄傲。 母妃还是最在意自己,特意前来观战。 宋谨央微微点了点头。 调转目光,满目慈爱地看着崔理。 “今日的比试,你可有把握?胜败乃兵家常事,便是输了也不可耻,日后好生用功便是。” 崔理心头一热,哽着声应道:“是!” 崔珏气得双手握拳。 母妃眼里,何时只有这小子一人了? 对自己敷衍地点头,对他却百般关怀,竟比对自己还好?! 明明自己才是母妃放在手掌心,疼爱了十多年的儿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崔理? 他的眸光阴暗下来。 母妃还不知道崔理就是她的儿子,就已经对他那么好。 万一被母妃知道,崔理其实就是她的亲生儿子,那府里还有他的位置吗? 不行! 赶走崔理远远不够! 他,必须死! 只要崔理活着一日,他的威胁就无法根除。 日子就永远过不安生! 那么,就让崔理去死吧! 心中想法一起,他连忙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狠毒。 可他不知道,自己眼里一闪而过的毒辣,竟没能逃过济远先生的眼睛。 济远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崔珏身上。 原来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的年轻人,就是汝南王同妓子白月光的私生子! 他微微眯着眼,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崔珏,自然没有错过那一闪而逝的毒辣。 济远腹诽:崔珏为何仇视崔理? 明明两人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难道!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猛得闪过一道惊雷,眸光顿时亮了起来,看向崔理的目光便带上三分审视。 心中盘算了一番。 渐渐地,他的唇角扯出一抹笑。 眼光瞥向一无所觉的宋谨央,感慨万分! 到底还是长公主有福气啊! 有先帝和皇上的龙气护着,百寻不得的亲生儿子竟被仇人之子,亲自送还手中!!! 崔珏根本不知道,自己只不过露出一丝怨毒之色,竟被济远先生看破端倪。 若是晓得真相,他会不会像父王一样,后悔得跑去跳崖? 第63章 艰难地写出让人赞叹不已的字 族长领着王妃等人进入前厅。 本打算将三人安排在上首,但被宋谨央拒绝了。 “咱们是客,哪能喧宾夺主!我们仨坐边上,祭酒大人、济远先生没有意见吧!” “正该如此!” 众人重新落座。 李先生清了清嗓子,又宣布一次比试的内容,依旧是书法、明经、算术、政论,说完还得意地瞥了眼范先生。 刚才,范先生当着王妃的面,再次反对李先生定的比试内容。 王妃静思片刻,直接问崔理的意见。 崔理毫不迟疑地回答:尊重李先生的决定。 一锤定音! 范先生虽不甘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先生不免有些得意。 哼!臭小子,算你识相! 比试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是书法。 两人拿出文房四宝,瞬间震惊全场。 崔珏用的是端砚。 温润如玉的石质,巧夺天工的雕工,十分夺人眼球。 研墨时的墨条,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青紫色的光芒,连济远先生都忍不住瞧了一眼。 那可是世间稀有的极品松烟墨啊! 反观崔理的文房四宝,不禁令人咋舌。 破损的砚台、短得几乎捏不住的墨条、光秃秃的毛笔,简直像在玩过家家似的。 李先生很气恼! 他觉得崔理拿出这么一套文房四宝,就是不重视这次比试,就是瞧不起对手。 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下这个结论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崔理的贫穷。 在场的学子们也同李先生一样,刻意忽略了崔理的穷困,认定他这么做,是不尊重对手,敷衍比试的行为。 族长更是大摇其头。 这还用得着比吗? 连他都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崔理岂会不明白? 只怕他是没有更好的用具吧! 这么一来,摆明了还未开始比赛,就已经输了一大半了。 宋谨央也蹙起了眉头。 她很诧异,崔理为何没有用她送的文房四宝? 那套文房四宝,一点儿不比崔珏的差,甚至更精致、更珍贵。 当初崔珏年岁小,宋谨央担心他用得不仔细,所以没有给他最好的那套。 最好的一套,原本打算等他中举之后,当作贺礼送给他。 如今正好给了崔理。 这孩子! 宋谨央心疼极了! 怕是觉得那套文房四宝太好了,舍不得用。 罢了! 回去后,再整一套质地一般的文房四宝,让他平日里使用。 纸是统一发的,普通的宣纸。 宣布开始后,王先生点燃一炷香,要求两人按时完成。 书写内容也是王先生定的,誊抄古诗十九首其一。 两人伏案书写。 阳光洒在几案上,洒在宣纸上,晕出一道金黄色的光圈。 崔理整个人笼在阳光下,金色的光芒顺着他的侧脸,剪出一道凹凸有致的侧影。 宋谨央注视着崔理。 渐渐的,眼前的侧影,同儿时记忆中的父亲融合了起来。 那年,战乱未至,父亲同母亲恩爱无比。 母亲在窗前织布,父亲在案上书写,也是这样的阳光,剪出父亲俊美的侧影…… 宋谨央的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 学子们的小声议论,打断了她的回忆。 “崔理怎么了?出了那么多汗,是热的吗?” 宋谨央定睛看去。 果然,看到崔理额角渗出的汗滴,书写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半炷香一晃而过,崔珏胸有成竹地举手,族长接过他写好的作品,递给三位先生。 李先生接过崔珏的作品,得意得捋着山羊胡,露出满意的神色。 范先生接过一看,亦赞叹不已。 崔珏的这一笔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确不俗。 字写得虽好,但他总觉得缺了点意思。 他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 “这字好是好,只不过……” “打住!你那狗嘴里,怎么可能吐出象牙来?” 范先生冷哼一声,把话咽下去的同时,别开了脸。 王先生夹在二人中间,哭笑不得。 他一个成年人,对上两个犟脾气的“小孩子”,当真苦不堪言啊! 待王妃三人传阅后,一炷香即将燃尽。 崔理仍在低头书写,速度似乎更慢了。 人人替他捏了把汗! 比试有时间规定,若不能按时完成,哪怕写得再好,也只能判定输了。 崔理额边的汗越来越多,他虽竭力控制着,但面上仍不时透出一抹痛楚。 宋谨央一颗心揪了起来。 素馨跪坐在几案边,见状立刻凑到宋谨央耳边。 “王妃,崔少爷的手,好似受伤了。” 宋谨央赶紧观察他的手。 果然,他奋力握着笔的手青筋突起,微微颤抖。 尤其是小指,僵硬得歪在手上,看上去很是突兀。 宋谨央很自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发现他的不对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崔理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他不得不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 这下子,连后知后觉的族长也看出不对来。 范先生想暂停比试,却被李先生无情地拒绝了。 “范先生,这可是正规的比试!你以为是菜市场,想开始就开始,想停就停?“ “你!” 范先生虽然又急又气,但也明白规则就是规则,不可能为任何一人打破。 无奈,他只能默默祈祷上苍保佑,让崔理及时完成书写。 香,很快燃到底。 就在众人以为崔理输定了的时候,他,终于搁了笔。 搁笔的同时,最后一缕香灰掉落。 时间到了! 族长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拍了拍胸脯。 书法是崔理唯一能胜出的项目,若是连书法都输了,面上可就太难看了。 他立刻上前,刚想拿起宣纸,手突然顿住了…… 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微微张着,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人人面面相觑,不懂族长到底怎么了? 李先生却得意起来。 看族长受惊的模样,就说明崔理的字写得难看至极。 他早就料到了,一个多年未沾书的人,怎么可能练出一笔好字? 他清了清嗓子,表面劝诫崔珏,实则等于宣布他胜出了。 “崔珏,你的字洒脱不羁,极具特色!切记不可骄傲,须知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崔珏一听就明白,是自己胜了,立刻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说完,不屑地睨了崔理一眼。 和小爷斗! 凭你也配? 范先生心急如焚,不死心地催促族长,赶紧将崔理的作品交上来。 在没有亲眼见到崔理的字之前,谁也别想判他输! 受到范先生提醒,族长这才大梦初醒,赶紧将宣纸递到李先生手中。 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是什么妖孽作品,自己不过看了一眼,竟像被夺了心魂般。 李先生一边接过宣纸,一边自以为是地劝解崔理。 “崔理啊!你日后不妨向崔珏多多请教,你的字……” 话才出口,下一秒,他整个人像石化般,彻底愣住! 目不转睛地看着宣纸上的字,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场所有人见状,好奇心大盛。 到底写成什么样,才让族长和李先生饱受惊吓? “这崔理的字,只怕写得还不如三岁小儿吧?” “我看,比随手涂鸦好不了多少!” “听说他这么多年,日日在码头上劳作,哪来的时间练字?”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将崔理贬到了尘埃里。 济远打量着崔理,见他气定神闲,丝毫不受旁人指指点点的影响,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王先生眼见李先生抓着宣纸不放,等不及凑过头去一看……瞬间大吃一惊,当场击节赞叹。 “妙!真妙!太妙了!如此精妙的书法,是我平生仅见!” 众人闻言色变! 崔珏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响,如同被利针刺了一下,全身发麻。 第64章 头脑中想象练字,打遍天下无敌手 王先生接过崔理的作品,小心翼翼地翻了个面,展示给在场所有人看。 看到作品的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整个前厅抽气声不绝于耳。 宋谨央发自内心地笑了,连眼睛都笑弯了。 祭酒大人捋着胡辫,摇头晃脑,赞叹不已。 济远先生更干脆,直接大笑出声。 与济远先生不同,学子中有人哭出了声。 起初是小声啜泣,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嚎啕大哭,引得众人侧目。 待哭声渐止,济远先生点名那位学子。 “你为何哭?” 那名学子抽泣地回答。 “不知为何,看了崔同窗写的这首诗,就是止不住想哭。” 有人点头附和,称自己虽然忍住没有哭,但心底涌起了无数悲伤。 族长一拍脑门。 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自己有病,是崔理的字实在写得太好,调动了他悲伤的情绪。 济远转头问崔理。 “你说说看,你的字同崔珏的字有何不同?” 崔理拿过两人的作品,仔细地比较了半晌。 放下宣纸后,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开口。 “从字形来看,崔七爷的字同我不相上下,但风格不同。 七爷的字龙彰凤质,潇洒不羁;我的字沉郁顿挫,厚重古朴。” 说到此处,崔理微微顿了顿。 “只是,王先生让我们誊抄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楼》。 这首诗,表达了怀才不遇的失意之苦,字字句句透着压抑的苦楚与迷茫。 七爷的字却透出潇洒不羁,风格与诗意不符,看上去很是别扭。 反而是厚重古朴的字,渲染了悲苦的诗意,读来令人伤感。” 祭酒大人、济远先生、范先生、王先生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祭酒先生补充说明。 “崔理难能可贵之处,便是将字的风骨同诗的意境结合起来。所以读他写的《西北有高楼》,你们才会忍不住悲伤。” 学子们纷纷表示受教了。 济远的思绪,随着祭酒的话飘了开去。 眼前的崔理令他想到了好友寻鹤。 世间,除了眼前的崔理和自己,若还有一人能写出字的风骨,那就只有“南寻鹤”一人了。 大乾,有两位赫赫有名的隐士。 人称“北济远,南寻鹤”。 “北济远”,指的就是他。 而“南寻鹤”,多来年,再也无人知其下落。 济远试图从崔理的脸上,找到昔日好友的身影。 遗憾的是,两人的长相大相径庭。 他难掩失望地叹了口气! 崔珏整个人僵住。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甚至王先生、范先生,都认为崔理写得比他好。 这份好,并非指字体本身,而是崔理的字给人悲伤的感觉,与诗的意境完美地契合。 他咬了咬牙,不服气地抗议。 “我不服!这只是崔理运气好,王先生挑的诗适合他的字体。” 有不少人赞同他的说法。 没错! 字要写得好,还要写得符合诗的意境,这也太难了吧! 难不成,每写一种意境的诗,就要换一种字体? 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面对质疑,崔理面不改色。 崔珏见众人都支持自己,更有底气了。 他傲慢地对崔理说。 “你有本事,写出古诗十九首所有风格,否则无法证明你赢了。” 此话一出,宋谨央立刻蹙起眉头。 这话说得无赖至极。 明明这幅字就是赢了,什么叫“无法证明”。 宋谨央刚想开口斥责,崔理已然应声“好”。 他重新拿了张纸,在纸上写下十八个字。 分别从十八首诗中各提取一个字。 《行行重行行》中的“重”,层层叠叠,写出了妇人的相思之苦。 《青青河畔草》中的“草”,四平八稳,写出平和安宁的日常氛围。 《今日良宴会》的“宴”,曲曲折折,写出了愤愤不平的郁闷情绪。 …… 每一个字体相同,可表现出来的风骨,各个不同。 那十八个字,自带悲欢离合,述说着不同的人生感悟。 看得人心惊不已! 全场毕静! 连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崔珏甚至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李先生咳了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他尴尬地笑着,试图掩盖内心的焦躁。 “崔理,你是怎么练出字的风骨的?能否将你的经验与同窗们分享?” 话音刚落,立刻得到学子们的回应,纷纷要求他分享自己练字的方法。 崔理面对众人的请求,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不是什么好方法,不学也罢!”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众人。 “崔同窗,我们虚心向你求教,你却断然拒绝,是看不起我们吗?认为我们就是用了你的方法,也无法写出像你一样的字?” “哼!太瞧不起人了!你不过比我们早一步练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崔珏眸光一闪,跨前一步,一揖到底。 “崔理,我诚心向你求教,希望你能公开练习的方法,也不枉我们同窗一场。” 崔珏表面谦逊,内心却在冷笑。 这一揖,不过是做给母妃他们看的,顺便把崔理架起来,正好孤立他。 果然,当学子们看到崔七爷低声下气地请求崔理,他竟然还无动于衷时,说话就难听了起来。 纷纷谴责他,认为他没有同窗情谊。 “此人太过小气,绝不可深交!” “哼!亏得王妃不计前嫌帮助他,他竟然如此自私,连练习的方法都不肯告诉我们。” 崔理还了一礼,朗声解释。 “诸位师长、同窗,并非我藏私,不愿透露练习的方法,实则这个方法并不适合所有人,甚至可以说,这个方法只适合我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眼眶泛起了红潮。 崔珏的心咯噔一声,自己恐怕又做错事了。 果然,下一秒,崔理的话犹如石破天惊,震得人久久回不过神。 “不瞒各位,今日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纸上写字。”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崔理苦笑着解释。 “家父早年离世,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在族学的那一年,尚能温饱。离开族学后,每日为生计奔波劳碌,赚取微薄的口粮,哪有闲钱买文房四宝? 闲暇时,我用树枝,在沙上练字。 可即使如此,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肆意练习。 于是,我想到一个方法,搬运货物时,在头脑中描摹练字,想象着字形、字体、风格,一遍又一遍,在头脑中练习。” 崔理边说边笑了。 “那是我童年时,最大的乐趣!身体累到极致,心灵亦快乐到极致!” 全场鸦雀无声。 宋谨央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脸颊。 族长愧疚地抬不起头! 所有人的心情无比沉重。 刚刚谴责崔理的人,此刻纷纷低下头去,羞愧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崔理没有说错! 只有他,真正做到了“苦中作乐”。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他的毅力,做不到他所做的万分之一。 人群中传出一缕很轻的哭声。 紧接着,一道哭声接着一道哭声。 不一会儿,哭声此起彼伏。 崔珏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崔理,当真十多年没有沾书? 他的心,瞬间不安。 曾经以为十拿九稳的胜利,在这一刻变得不确定。 第65章 文曲星下凡,瞬间碾压崔珏 书法比试,毫无疑问,崔理胜出! 崔珏哪怕再不甘,也只能低头认输。 紧接着比试的是明经。 明经靠的是背诵、记忆能力,由三位先生随机从经史子集中挑选语句,应试者接下句。 这一局,崔珏和崔理打了个平手。 不论哪位先生出什么题,两人均对答如流。 为了节约时间,族长正打算宣布平局,济远先生却插了话。 “族长,若几位不介意,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族长立刻表示,只要三位先生答应,自己绝不会有意见。 李先生却犹豫起来。 谁不知道济远先生向来随心所欲,做事全凭心情,从不按牌理出牌,万一他的问题过于刁钻,岂不尴尬? 济远哈哈一笑,看出了对方的犹豫,补充道。 “我的问题不影响比试的成绩,全当玩乐一番,如何?” 见济远先生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先生若再不答应,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在场的学子们激动起来,大佬亲自指点,机会难得,人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聆听。 “大乾第一部药典是什么?” 此问一出,学子们面面相觑。 不是问经史子集么,怎么的问到药典去了? 济远先生却老神哉哉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多奇葩。 崔珏向来只读对会试有利的书籍,哪里会知道药典,瞬间怔住了。 “《本草全集》。” 崔理笃定的声音响起,济远立刻哈哈笑了起来。 崔珏闹了个大红脸,尴尬极了。 李先生脸色微微泛青。 虽然济远先生说他的问题不计入比试,可毕竟输了面子很难看。 他于是提出反对意见。 “济远先生,咱们比试前确定了明经的范围是经史子集,您是否换个问题再问?” 众人紧张地看着济远先生,生怕他会生气。 济远不介意地笑了笑,好脾气地重新问道。 “两位可曾看过《海上杂说》?” 在崔珏和崔理都点了头。 《海上杂说》的作者是佚名,可佚名到底是谁,文坛众说纷纭。 这是一本小品文集,介绍各地的风俗人情、自然风貌等,深受文人雅士的喜爱。 “书里有一篇《廊亚岛琐记》,提到了廊亚岛土地贫瘠,只能种出两种食物,是哪两种食物?” 这一回,连李先生、王先生、范先生都面面相觑。 他们的确看过这本书,也记得有这篇文章,但却从未关注过廊亚岛的土地种植问题。 几人顿时目露尴尬。 崔珏更不用说了,死死地咬着下唇。 他刚才撒谎了,他哪里看过什么《海上杂说》。 他是在贝者,贝者崔理也没看过这本书。 “土豆与番薯。” 济远先生顿时来了兴致,他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问崔理。 “你如何知晓?” “《海上杂记》的另一篇文章《博海湾纪事》里提到过一句。” 济远先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王妃,恭喜恭喜!”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众人一懵! 崔珏脸色刷的全白,恐惧瞬间撅住了他的心,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济选先生这么说是何意? 不,不,不会的! 他强压下心中不适,硬挤出一抹尴尬的笑,竟比哭还要难看。 王妃眸中亦流露出疑问,但济远先生却一笑了之,不再言语。 由于济远先生的问题不计入比试,这一局两人仍是平手,但崔理的表现,引起了多方关注。 他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多年未读书的模样。 越是如此,宋谨央越发地疼惜他。 这个孩子,在没有一个人帮助的情况下,全靠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有如今的表现? 只怕白天出卖苦力,夜晚还要挑灯夜读。 祭酒和济远都想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钦佩”二字! 族长趁势宣布休息片刻,一刻钟后继续进行比试。 母妃眼里的同情与欣赏,崔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崔理的表现越出众,他越发气闷,悻悻地起身去更衣。 刚刚关上净房的门,便听到了讥讽声。 “七爷现在该有多郁闷?竟然输给了啥也不是的寒门子弟!” “七爷最瞧不上寒门!如今败在寒门手中,怕是要睡不着!” “范先生说过,皇上不仅鼓励寒门子弟建功立业,还鼓励贵族与寒门通婚!崔理的相貌、才学、礼仪,不输崔珏半分,我相信他会赢!”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远,后面几句,崔珏只听了个大概。 “下一轮是算术,得有天赋才行,七爷可是研习了很多年。” “你也说了要天赋,七爷又能咱们强到哪里?兴许崔理就是那匹黑马,分分钟把他比下去。” “也对,走,咱们观战去!” 这些话,如箭矢一般,句句命中崔珏的心肺,呕得他险些气出内伤。 他阴沉着脸,向前厅走去。 远远的,看到崔文、崔武躲在阴暗处,向他使着眼色。 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看着崔武顺着墙根,向后面的课室走去,眼里透出一抹阴毒。 王妃三人回到马车上歇脚,喝了两遍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重新回到前厅。 此时,学子们已经正襟危坐,崔珏崔理也准备好了。 范先生打开几案上的木匣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仔细听好了,算术题我只念一遍! ‘笼子里同时关着鸭和犬,头有三十五只,脚有九十四只,问各有多少只鸭、犬?’” 范先生念了题后,也点上一炷香。 崔珏听到题目后,立刻在纸上写下‘叁拾伍’ ‘玖拾肆’,紧接着紧锣密鼓地算了起来。 李先生见状,立赞许地点点头。 目光瞥到崔理时,眸光猛地一缩。 崔理没事人一样,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双手放于身前,几案上的纸笔,动都没有动。 远处的几个学子,同情地叹了口气。 “唉!没有上过算术课,怎么可能解得出这些题。还是范先生说得对,比试算术,的确有失偏驳。” “若早些知道,崔同窗也好连夜学一学。” “咱们学了多少年,才学会多少?一晚上能学会才怪。” 议论声传入宋谨央的耳朵。 她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在范先生提出疑议的时候,应该果断去掉算术。 是她大意了! 虽然看似公平地给了崔理选择权,到底忽略了他的功底。 范先生也正懊恼! 后悔没有坚持主张。 内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比试书法时,他嫌弃香燃得太快,如今又嫌弃香燃得太慢。 既然知道结果,不如早些宣判,崔理承受的压力还能小一些。 随着时间的流逝,议论声越来越多。 第66章 天才 有的同情崔理,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纯粹看笑话。 “看把他能的,踢到铁板了吧!他一个码头扛大包的,安心做寒门就得了,竟肖想鲤鱼跃龙门!” “才背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是天才,这回打脸打得疼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七爷再不济,也是王府的少爷,这么多年的苦读,可不是假的。” 崔理无视旁人的议论,始终垂着眼帘,不动声色。 崔珏算得满头大汗,明明是冬季,他额角的汗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终于,同书法比试一样,赶在烟掉落的最后一秒,搁下了笔。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汗,目光看向对面的崔理,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哼!一个穷要饭的! 竟敢肖想爷们的人生? 他恭敬地起身,递上自己的演算结果。 李先生迫不及待地一看,顿时放了心。 崔珏,做对了! 他翻过纸,正面朝外,将崔珏写得满满的演算结果,展示给所有人。 “范先生,报答案吧!” 范先生神色复杂地看向崔理,不死心地追问。 “崔理,你可有结果了?” 话音刚落,满堂哄笑。 “范先生真仁慈,都这样了,还要问崔理结果。他一笔没写,结果不是早就明朗了?” “我要是他,恨不得有地缝钻,真是太羞耻了。” “算术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咱们可是借了七爷的光,才能接触算术。” 这话倒也没错! 当年,崔珏坚持入族学,宋谨央便多加算术这门课。 那些议论声,难听极了,句句往崔理的心窝子捅。 济远嬉皮笑脸地问祭酒。 “你觉得谁会赢?” 祭酒诧异地看他一眼,此局胜负不是已定了吗? “崔理此人,天赋过人,聪慧至极,但算术想获胜,绝无可能。” “那咱俩打个贝者,如何?” 祭酒一怔。 “贝者什么?” “暂且保密,就这么说定了!” 眼见济远如此无赖,贝者注是什么都不提,直接就打贝者,他刚想反对,只听对方说。 “我贝者崔理胜!全胜!” 祭酒大惊,下意识地反驳。 “不可能!” 济远悠哉悠哉地伸了伸腰。 怎么不可能? 惊喜还多着呢! 这小子,可是个宝藏啊! 见对方这么笃定,祭酒的心悬了起来,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坑里,上当了。 果然,下一秒。 崔理缓缓开口,“鸭23只,犬12只。” 范先生见崔理久久不答,叹了口气,正想宣布此局崔珏胜。 等听清崔理的答案,整个人激动地弹跳起来。 “你小子,藏拙!” 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又抹了把泪。 他老友的儿子,终于成才了,不枉他多年的心思。 崔理答案一出,全场哗然。 人人震惊得看着崔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可能?他一字未写,一笔未算,怎么得出的结论?” 质疑声传到了李先生的耳中。 他当场发飙。 “范老头,你泄题。” “你才泄题,你全家泄题!老范我行得直,坐得正,绝不做此等小人行径。” 王先生也附和。 “是啊,李先生,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范先生的为人,还能不清楚吗?” 李先生双眼充血。 “你们想想可能吗?一个从未接触过算术的人,第一日做题,靠心算得出结果,你们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王先生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迟疑了。 祭酒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怎么得出的?” “心算。”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济远睨了一眼祭酒,“人家可是天才!” 哪像你,出生时偷工减料,全靠后天努力! 祭酒若知道,自己在济远的心里,竟是个残次品,肯定得气歪!!! 眼见产生了重大分歧,一部分人认为崔理是天才,另一部分人支持李先生看法,认为有泄题的可能。 宋谨央悄悄吩咐素香。 不一会儿,素香从马车上拿来一把算盘。 宋谨央朗声道:“各位,既然有疑议,我们不妨再多算几题,崔理崔珏,你们可同意?” 两人当即答应。 “你二人算题,我打算盘。咱们也不妨比试一下,是我的手快,还是你们算得快。” 崔珏的脸色很难看。 刚才那题,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 这回,还要和母妃比手速? 母妃的速度,连老账房都比不上,岂是他能比得上的? 但母妃既然发了话,他只能咬牙答应。 心里却慌得一匹。 转过头,目露怨恨地瞪着崔理。 为什么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孩子? 为什么崔理就不能做个安分守己的乞丐,非要来抢他的一切? 崔理感受到崔珏目光的不善。 他十分不解。 不过一次寻常的学问比试,赢了又怎样,输了又怎样? 崔珏哪来的恨意? 竟好似自己同他有深仇大恨般? 虽然起了疑心,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比试,他收回心神,不再搭理崔珏。 比试开始了,宋谨央报了数字,便开始拨弄算盘。 崔理如上一次一般,泥塑木雕似的,低眉顺目地枯坐着,一动不动。 崔珏急切地用笔算着。 越算心越乱,越乱越出错,到最后算成一团乱团。 在纸上划了又涂,涂了又改,没一会儿,整张纸如一幅泼墨山水画,真是没眼看。 宋谨央拨弄完最后一颗珠子。 同时,崔理报出了自己的答案。 完全正确! 宋谨央连连点头。 答案一出,崔珏整个人僵住。 自己才算过半,他们竟连答案都出了? 李先生见崔珏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有些心疼,有心为他争取几句。 “王妃,时间太短了,不如还是一炷香的功夫?” 范先生立刻跳出来反对。 “李先生,承认不行,有这么难吗?规矩就是规矩,不是人人能破坏的。” 一句话,竟将书法比试时,李先生说的话,一股脑儿还给了他。 李先生懊恼至极,指着范先生,只来得及说一个“你”字,便气得喘不上来气。 王先生立刻替他拍背,劝他想开些。 范先生得意地冷笑一声。 想和我老范斗,你还嫩了点。 宋谨央见李先生开口求情,便卖他一个面子。 重新算了一次,这一次她有心放慢了速度。 可崔理却不想再让。 宋谨央拨弄到一半,他就报出了结果。 等宋谨央算完一看,完全正确。 “你答对了!竟比我的算盘还快,好厉害!” 宋谨央笑着赞叹,又好奇地问他。 “你可曾学过算术?” 崔理摇摇头,“未曾!” “那你的算术怎么如此厉害?” 崔理默了默,一开口便是王炸。 “回王妃话,学生也不知道,似乎从出生开始,学生便会算术,那些数字就像是学生的朋友,时常盘旋在脑中!” 天才! 在场每个人的脑中,不约而同跳出这两个字。 族长当场宣布,本次比试崔理获胜。 四局三胜,政论的确可以不用比了。 一时间,恭维声不断。 “太厉害了,崔理肯定是文曲星下凡。” “书法比试时,我就看出来了,他绝对是天才。” “崔理是咱们族学第一人了吧!若非七爷身份上压他一头,只怕替他提鞋都不配!” 他留在族学的事,再没有一个人质疑。 李先生也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崔珏听到议论声,一股铁锈味直往上冲,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宋谨央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金算盘,递给崔理,算是奖励。 祭酒、济远竟都拿出了礼物。 李先生见状,咬了咬牙,“崔喜,去把我的藏书匣取来!” 崔理崔珏听到这话,眸子齐齐一暗! 第67章 风暴来袭,崔理以不变应万变 崔喜抱着藏书匣回来了。 李先生百般爱惜地摩挲着匣子。 那里面是极为珍贵的孤本。 由一位状元郎编撰,记录着历朝多位学子的文章,以及自己的应考攻略。 不仅将文章分析得鞭辟入里,而且增添了不少独到的见解,读来令人拍案叫绝,对后人的帮助极大。 眼见王妃等人都送出贺礼,他万般无奈,不得不忍痛割爱,把书作为贺礼送给崔理。 “崔理,我也有贺礼送你,祝愿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先生慎重地打开匣子,伸手探入其中,瞬间石化,脸色倏然全白。 下一秒,腾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匣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崔喜还没有退下,眼见李先生的行为如此古怪,顿感不妙,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 他颤抖着声音问:“先……先……生,怎……么了?” 匣子是他去拿的,万一出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先生久久没有回话,他双手颤抖,双目充血,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 深受打击之下,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瞬间老了好几岁。 王先生狐疑地探头一看,大惊失色。 匣子里哪里还有书的影子,只剩一堆碎纸屑,乱七八糟地铺满整个匣子。 “哎呀?《举人实录》怎么毁了?谁干的?!” 王先生的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变了。 连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这本书的价值,谁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满天下都在寻找的书,原来在李先生手中。 而且还被人毁了!!! 所有人心痛难当。 “谁干的?必须将贼人找出来,追究到底。” “贼人可恨!毁什么不行,非要毁了天下学子的命脉啊?” 这个贼人只怕正是他们中的一员,才会冲一本书下手! “不,不可能,不会的!绝不可能是他!” 崔喜连连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这一奇怪的举动,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崔珏疾步上前,一把箍住他双肩,焦急地问。 “你知道什么?快说!” 崔喜像霜打的茄子,六神无主。 一个劲地说“不可能”。 崔珏大急,双手用力,死命箍紧他。 “这么大的事,你瞒不住!还不快说?” 崔喜一怔,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抖着双唇问崔理。 “崔理,我请你帮忙把匣子送去举人班,你可有动过里面的东西?” 全场哗然! 难道崔喜怀疑是崔理动的手脚? 这么一思忖,看向崔理的神色就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质疑,崔理容色淡淡地回答。 “我的确拿出来读过。”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的疑点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李先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硬撑着起身,踉跄地走到他跟前,双目红肿地高声质问。 “为什么?你已经赢了比试,为什么还要毁了书?” 他疼得心一抽一抽的,整个人眼看就要倒下。 崔理赶紧伸出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开!你这个衣冠禽兽,无耻之徒,你就是整个清流界的耻辱!我若为官,第一个就革除你的童生资格,永世禁止你参加科考。” 李先生气得浑身发抖。 若此时手边有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崔理的心,剖开看一看是不是黑色的。 崔理收回被拍红的手,摇着头道:“我没有!” 李先生冷哼一声,根本不信他的话。 “崔理,你是不是对我、对族里怀恨在心?你这次回来,纯粹为了报复?” 崔珏痛心疾首地说。 “当年把你赶出族学,的确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你若恨我,只管冲我来,我崔珏如果说个‘不’字,就是孬种。 可你为什么偏要毁了书?你怎能如此恶毒,你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拥有?” 崔珏的话像是一把巨斧,劈开了眼前的迷雾。 众人恍然大悟。 崔仪将信将疑。 他虽然同崔理接触时间不长,但对他的人品还是认可的。 “不会是崔理!李先生把书当作贺礼送给他,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他适时地提出自己的怀疑,也算是还了崔理护住自己弟弟的情分。 崔珏冷笑。 “因为他事先并不知道,李先生会把这本书当作贺礼送给他。” 起初有不少人赞同崔仪,但听了崔珏的解释,又觉得也有道理。 一时间,很多人陷入两难,索性作壁上观。 崔仪分辩了一句后,也不再发声。 李先生决然地走到王妃等人跟前,一揖到底。 “王妃、族长,老夫眼里揉不得沙子!崔理此举,已踩到老夫的底线。如若让他继续留在族学,那么老夫就辞去教职离开。” 族长一惊,拼命劝解。 但李先生脾气上来了,哪里听得进劝。 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 有崔理没他,有他没崔理! 族长一个头两个大,为难至极。 宋谨央绝不相信此事是崔理所为。 “李先生稍安勿躁!我相信崔理,此事定然另有隐情!不如报官吧!” 见王妃发了话,原本想谴责崔理的人,吓得闭上了嘴。 崔珏的心咯噔一声。 母妃竟然能为崔理做到这个地步? 一般高门世家,绝不会将事情闹到官府去,都是私下解决。 毕竟树要皮、人要脸,闹到官府,和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两样。 可若真的报官,自己反倒被动了。 “母妃,只要崔理下跪道歉,求得李先生谅解,就不用报官了吧。不过,先生说得对,崔理想继续待在族学,怕是不能了!” 必须借此机会,将人彻底赶出族学,赶出众人的视线! 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他。 李先生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珏。 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人都软了。 范先生见状,立刻上前搀扶着李先生坐下。 眼见李先生气得狠了,学子们义愤填膺,异口同声地大喊。 “下跪!” “下跪!” “下跪!” 族长急得跳脚。 崔理是王妃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哪能当着王妃的面就让人下跪的。 他立刻打起圆场。 可学子们已被彻底激怒,族长的话根本压不住他们。 崔理的不动声色,更勾起了他们的怒火,叫嚣着非要他当场下跪认错不可! 下跪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突然,一道奶萌的声音响了起来。 “族长,是不是到过举人班的人,都有嫌疑?” 说话的是崔玖。 开学第一日,他被崔理护在身后,就很感激他。 刚才他去更衣,回来才发现崔理再次陷入了纷争。 明白事情的原委后,立刻迫不及待地替他辩解。 “我看到崔武进过举人班,就在比试休息的时候。” 崔武立刻跳起来反驳。 “没有,我没有进过!你少胡说!” 崔玖萌萌的小脸涨得通红,小拳头握得死紧。 “我亲眼看见的,我从来不说谎。” 一个大小孩、一个小小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全场陷入沉寂。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童生班的孩子个个站了出来,指认看到过崔武进过举人班。 崔理感动地看着几个孩子,他们小小的身影,勇敢地挡在他的前面,为他证明清白。 他内心充满了幸福。 自己虽出身贫寒,但遇到的都是贵人。 不论是范先生、王妃,还是面前的小童生,个个都是极好的人! 他走到李先生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从袖中掏出一本书,递到李先生跟前。 “先生,您说的书,可是这一本?” 第68章 连裤衩子都输掉了 李先生看清崔理手中的书,顿时活了过来。 他红着眼眶接过,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激动地将书按在胸口,老泪纵横。 “你,你,哪来的书?” 崔理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见时辰尚早,便忍不住打开匣子看起了书。意外听到崔文崔武说的话,灵机一动,用随身携带的书替换了它。” 众人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暗忖:崔理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若不是他忍不住偷看书,就不可能听到崔文崔武的话。 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只怕此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文脸色难看至极,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识破了。 他恨恨地瞪了崔武一眼。 明明叫他看清楚书名,可还是把事情办砸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武没心没肺的,还不知轻重地为自己辩解。 “哥哥,我没弄错!我认得字,明明就是‘人’字,一撇一捺,怎么可能错?” 崔理从匣子里掏出一块碎片,放到崔武面前。 “你说的可是这个字?” 崔武立刻点头,“对,一撇一捺,不是‘人’字还是哪个?” “这个字是‘入’。这本是我抄录的成语,封面写着‘宾入如归’四个字。” 崔武瞬间僵住。 怎么会是“入”字,不是“人”字呢? 哥明明告诉他一撇一捺就是“人”啊! 见他一副傻样,满堂哄笑出声。 “这么傻,还出来做坏事,不是摆明了送人头吗?” “一撇一捺就是‘人’,哈哈,可笑至极!他连“人”字都不识,难怪不做人事。” 听到众人的讥讽声,崔文崔武脸涨得通红,尴尬至极。 就连族长都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小畜生! 老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崔武和崔理的对话,说明了一切。 毁书的人就是崔武! 范先生趾高气昂地问族长。 “族长,毁书的人找到了,怎么处置?” 事情刚刚发生时,他担心极了,接收到崔理递给他的安慰眼神,才勉强按捺住焦虑的心。 他以为崔理想依靠王妃度过危机。 没料到,他一招釜底抽薪,早就悄无声息地换掉了李先生的书。 难怪不论旁人如何指责、谩骂,他都气定神闲。 族长气不打一处来。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 仅凭这两个傻货,怎么可能布下此局? “说,为什么这么干?什么人指使你们干的?” 崔武刚想开口,便被崔文阻拦。 他偷眼看到崔珏眼里的狠厉光芒,顿觉不妙。 他们本就为了讨好崔珏,才应下此事。 如今事情败露了,如果再供出崔珏,岂不是白做了一回恶人? 还会被崔珏记恨上,吃不了兜着走。 倒不如认下此事,日后兴许还能讨一口饭吃。 想明白这点,他立刻拉着崔武跪下。 “大伯,没有人指使!是我和崔武小鸡肚肠,想给他一个教训。” “对,对!大伯,书又不当吃又不吃喝的,谁知道这么值钱?要是早知道,我怎么可能毁了它?拿着去当铺,淘换些银钱买个烤鸡吃,不香吗?” 哈哈哈! 全场爆笑出声。 族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两个侄子。 “崔文崔武,不思进学,挑起矛盾,暗害同窗,即日起赶出族学。返家后,当好生反省,严于律己,切勿再行不义之事。” 崔文崔武磕头后起身。 崔武暗喜,终于不用读书了。 每日睡到自然醒,再也不用吃干巴巴的饭菜了。 族长见他还笑,气得抄起一条板凳,往他身上砸去。 疼得他拉着崔文,一溜烟跑回了家。 宋谨央见事情解决了,朝崔理笑了笑,和祭酒、济远一同起身告辞,登上马车离开。 族长领着全族学子,恭敬地目送几人。 崔珏昏头昏脑地回到王府。 不敢相信又被崔理逃过一劫。 越是如此,想除掉他的心,就越发强烈。 刚刚下马车,管家便迎了上来。 “七爷,您回来啦!世子爷让您一回来,立刻去王爷那儿一趟。” 崔珏一怔。 自打上次被大哥扇了一记耳光,两人还未照过面。 大哥甚至有意无意地阻挠他和父王见面。 今儿这是怎么了? 竟然主动邀约他去父王那里,难道是想让父王做和事佬,拉拢两人之间的关系? 崔珏想得很美,整了整衣襟,往王爷院里赶。 王爷的院子里,笼罩在一大片阴霾下。 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妓子,哭哭啼啼地跪倒在雪地里,浑身冷得颤抖,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周全。 身后站着一排下人,其中两个冷着脸,用板子一左一右夹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崔琛满脸急色地趴在步舆上,不断替她求饶。 “大哥,这真的不是霜霜的错!打贝者的事,又不是她做庄,哪里知道会输? 要怪还得怪小七,要不是他本事不大气性大,挑衅人还输了比试,咱们至于赔这么多银钱吗?” 崔瑜六神无主地在院子里踱步。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脸色竟比霜雪还要白上三分。 听到崔琛的话,他气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老四,闭嘴!你竟敢往府里招妓!还是想想怎么同母妃解释吧。” 崔琛一听到宋谨央,立刻缩起了脖子,哪里还敢再说话? 崔瑜气得头晕目眩。 全都是猪队友! 个个都是来拆台的! 今日,他听说老四与母妃闹了不愉快,好心去劝慰一番。 结果发现老四的屋里,竟然凭空多出来一个妓女。 仔细一盘问,竟然是崔琛强逼着小厮去请的人! 他瞬间气得上头。 正打算把人叉出去,对方却用一个消息为自己求情。 “大人,府上七爷与人比试才学,长乐贝者坊的老板做了庄,芙蓉楼上下都下了注,连妈妈都买了五百注,说包赢不赔的。” 听说崔珏同一个多年未读书的人比试,他的心瞬间动了。 别的不知道,崔珏读书还是挺刻苦的。 不论是三伏酷暑,还是三九严寒,他的院子里总能传出朗朗书声。 但世上的事哪有定数,万一呢? 毕竟涉及银钱,他不得不万分小心。 “世子爷,您得快些决断,听说巳末就要停止投注。” 他一听,急了。 最近花销大,刚刚给了舅兄一万五千两纹银,手头的确不宽裕。 “比试的对方,真的只是个童生?真的十来年没读书?” “千真万确!那人穷得只剩裤衩子了,哪里念得起书?” 来不及深思熟虑,他还是决定搏一搏。 咬了咬牙,拿出一万两,加上崔琛、崔珑的各五千两,赶紧派人去押了注,贝者崔珏胜。 之后悠闲地喝着茶,坐等收银子。 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噩耗。 “世子爷!出大事了!七爷输了!完了,全完了!咱们,连裤衩子都输掉了!” 他急怒攻心,“啊”的大叫一声,瞬间晕了过去。 第69章 王爷院里鸡飞狗跳 短暂昏迷后,崔瑜很快醒来。 立刻从床上坐起身子。 晃了晃神,一把推开满脸急色的秦氏,穿上鞋子、带着大队人马就往五院赶。 “爷,您上哪儿去?刚才吓死我了,您等府医来看诊后再走啊……” 崔瑜铁青着脸赶到五院,正巧遇上云氏,对方恭敬地福了福身,转身进了西厢。 “五爷,您这手长得真美!比女子的还纤细柔软,真是羡慕死霜霜了。” “拿去,拿去,爷的东西都给你!手,也给你!” 崔瑜愤怒地一脚踢开屋门。 “来啊,把这个贱人捆到王爷院里去。” 下人们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绑了人就走。 急得崔琛哇哇叫。 “大哥,你干嘛?不是说好,霜霜陪我一日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崔瑜已经跨出屋门的脚收了回来,大步走到他跟前,狠狠地在他的伤口处拍了一掌,愤怒地咆哮! “陪?全都赔光了!!!你个二货!完了,全完了,一两银子都没了!” “什么?”崔琛也震惊了,“一两都没了?怎么回事?” 崔琛虽然诧异,却不怎么在意。 他向来自诩风流倜傥,有艺术家的格局,视银钱为粪土,挥金如土。 几千两在他眼里,啥也不是! 但大哥在意啊! 他顾不得背上火辣辣的疼,叫人抬上步舆,亦步亦趋地跟着去了王爷院里。 崔珏赶到。 前脚刚刚跨进院门,后脚便迎来一顿棍棒,打得他懵了,傻站着忘了动弹。 棍棒像长了眼睛般,棍棍往他四肢招呼,痛入骨髓。 他蓦地惨叫,回过神来,一脚踢翻一个下人。 “反了你们,敢打小爷?” “停!” 崔瑜喝退下人,一把拽起崔珏的衣襟。 “蠢货!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瞎逞能,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崔珏本就懊恼,见大哥不问青红皂白冲他发怒,一把甩开他,也火了。 “族长不公,明明还有政论没有比试,就判定我输了。” “哼!那是族长给你留面子!万一政论也输了,你崔珏还有脸在圈子里混?” 崔珏脸上有怒气,心里早就怂了,嘴还很硬。 “崔理撒谎!他根本日夜苦读!他父亲是私塾先生,家里书册无数。” 崔瑜气得倒仰! “你都没弄清楚人家实力,就敢下场同人家比?如今,你没了脸,带累王府也没了脸……” “大哥,别跟他多话,接着打!爷的钱被他昧了,就要他用血来偿还。” 崔珏听到四哥的话,一脸懵。 钱?什么钱? 崔珑抢过下人手中的棍棒,就往他身上招呼。 “你还装傻?我们赔钱,你出血!天经地义!老子今日不打死你,就不姓崔!” 崔珑一边打一边骂,崔珏终于明白。 有人借他和崔理的比试,做了庄,大哥他们贝者他赢,结果赔得一两不剩。 他脸色刷的全白。 完了!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来不及多想,崔珑的棍棒就下来了。 他到底理亏,不敢同他正面杠上,满院子躲,崔珑咬死他不放。 一个追一个逃,不时发出惨叫声。 一时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屋里,王爷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急得五内俱焚。 可身子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他的儿子,他最心爱的儿子,正被其他几个逆子杖责。 这些小畜生怎么敢的? 他悔恨地落下痛苦的泪水。 当初就该弄死那几个逆子! 屋外,崔瑜终于出手拦住了崔珑。 “好了!把他捆起来、堵住嘴,跪在父王跟前,父王什么时候原谅他了,什么时候解开。” 崔珏一惊,本能地往外逃。 一个慌神,被崔珑勾了脚,重重地摔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任凭下人绑上手脚堵上嘴,端端正正地跪在王爷床榻前。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王爷眼里满是心疼,崔珏眼里满是不屑与怨恨。 若非父王自寻死路,自己何至于陷入这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王爷院里动静这么大,没一会儿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但王妃还没回府,谁都不敢出头去劝。 不久后,二爷崔琦下衙回了府。 自打上次宣旨后,他同小林的关系跌到冰谷,两人不再同进同出。 可今日,小林又来蹭他的轿子。 他也让他搭乘了,只是态度不冷不热,再没有以往的热情。 小林下轿前,期期艾艾地告诉他一个消息,好像升迁的圣旨下来了,他和薛至都升了。 原来如此,收到他升迁的消息,小林又来和他套近乎了。 他冷哼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难免有了期待。 只是,明明翰林院正六品的职位只有一个,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升迁呢? 但小林人灵活,消息向来灵通,一定错不了。 他疑惑地回到府,刚刚下了轿,院里的小厮便幸灾乐祸地上前禀报。 “爷,今儿王爷院里出大事了。” 小厮笑得贼。 “大爷、四爷、五爷把七爷捆了,正跪在王爷床前认错呢!” 崔琦本不感兴趣,听到这里不免多问了一句。 “何事?” “听说七爷同人比试,输了!大爷他们押七爷会赢,结果赔得精光。” 崔琦眉头倏然蹙起。 大哥怎么糊涂了,贝者这种东西,岂是能沾染的? 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倾家荡产的! “听说和七爷比试的那人,穷困潦倒,多年未曾读书,七爷还瞧不起人,结果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噢!今儿王妃带着祭酒大人、济远先生,也赶去观赛了,还送了一把小小的金算盘给人家,七爷嫉妒得发了疯!” 崔琦面色一变。 “比试那人叫什么名字?” 小厮“啊”的一声,摸了摸后脑勺,他哪会知道? 崔琦脸色发白,脚刚刚踏上台阶,还没进屋,立刻返身去世子院子。 屋里,已候在门边的李氏身子一僵。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崔琦赶到世子院,没有找到崔瑜。 秦氏说他没有回来。 他立刻去了四院、五院,都没能找到崔瑜。 最后咬了咬牙,他直接赶到王爷院里,一把扯掉崔珏嘴里的布条,沉着声问他。 “和你比试的人叫什么名字?” 崔珏莫名其妙地看着二哥,吐出两个字“崔理”! 崔琦身子晃了晃,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第70章 升迁升了个寂寞 崔琦浑浑噩噩来到正院外。 徘徊许久,几次想上前扣门,却在最后一秒顿住。 他的举动引起了院里下人的注意,有人去禀报了刘嬷嬷。 等刘嬷嬷出门查看的时候,早没了二爷的踪迹。 宋谨央回来后,刘嬷嬷立刻禀报。 “王妃,今儿二爷很奇怪,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在院外徘徊了许久。” “今儿王府可有事发生?” 刘嬷嬷将王爷院里鸡飞狗跳的事告诉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世子爷、四爷、五爷联合起来揍了七爷一顿。” “老五身子骨好了?” “哪能啊!被人抬着去的。” 刘嬷嬷迟疑半晌,还是告诉王妃。 “王妃,您那日没去五院,五爷生气了。发了话,您不照顾他,自有人愿意照顾。结果,今儿来了个芙蓉楼的妓子。” 刘嬷嬷一边说,一边打量宋谨央的神色,生怕她生气。 宋谨央不屑地一笑。 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等析产分居的圣旨一下,他们就得跟着王爷一起搬。 自己不会再为那些个不心疼自己的人,花半分心思。 想了想,她重新披上斗篷,趁夜去了王爷院里。 崔珏已经离开了。 伺候王爷的下人,一见王妃驾到,立刻迎上前来。 “王妃,今儿七爷狠狠地骂了王爷,说他不配当爹,护不住孩子。” 下人将院里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遍。 宋谨央脚步顿住。 “二爷当真只问了一个问题?” “是!就问那个和七爷比试的人,叫什么名字。接着,踉踉跄跄离开了。” 宋谨央眉头一皱,没再说什么,推开门进了屋。 “王爷,我今儿带了好消息给你。” 宋谨央笑得开怀,掀开床帘,坐在床榻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崔承。 崔承一脸惊恐,害怕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从宋谨央眼里看到的,是刻骨的恨意。 他今日已然大受打击。 原来在小七的心里,他如此不堪。 老二来过后,崔珏能说话了,却是连番骂他不尽责,只顾情爱,抛妻弃子,不讲道义。 笑话吧! 王妃的亲生儿子个个帮着外人说话。 唯一一个敢骂王爷抛妻弃子,不讲道义的人,却是白月光的亲生儿子。 这世界,癫了!!! “你的宝贝儿子,今日大出风头!与人比试,满盘皆输!!!白读这么多年书!真是养不教,父之过!” 崔承痛苦地闭上眼睛。 宋谨央仍在滔滔不绝! “有人做了庄,京都贵圈大多押你的儿子赢!结果全都输得精光!你的好儿子真替你长脸啊!” 崔承哀求地看着她,希望她别再说了。 “这就受不住了?那我的小七,被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亲生父亲抛弃的时候,你可曾问过他受得住吗?” 崔承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哦,我还带了烧刀子来,恭贺你儿子全盘皆输,没有酒助兴,怎么行呢?” 宋谨央起身从几案上拿起酒壶,尖尖的壶角,挤开崔承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一个劲往里灌。 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倾倒,呛得崔承连连咳嗽,险些噎得闷过去。 一壶酒灌下去,崔承整个人升腾起来,脸色红得像烙铁。 他强提一口气,努力压制那股毁天灭地的晕眩感。 他不能死! 他不死,汝南王爷还是他! 他一死,王爷变成崔瑜! 到那时,崔珏才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宋谨央冷笑连连。 她耐着性子同他周旋,刚开始是为了小七。 后来得知他不知道小七的下落,便一心帮助弟弟找到火枪图谱。 既然图谱的线索指向了汝南王府,她就借阖府搬离的机会,暗中搜查图谱的下落。 不然,谁管他要死要活的?! 宋谨央站起身,居高临下蔑视崔承。 “王爷,快了,没几日就是咱们和离的日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搬出我的宅院。” 崔承一听这话,身子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宋谨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静得怕人! 下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晃晃悠悠的。 灯烛在风雪的侵袭下,忽明忽暗。 宋谨央拄着拐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声音,击在她心上,犹如天雷般振聋发聩。 老天,终究待她不薄! 老二! 你若在我与小七相认前,主动向我吐露实言,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回。 如若不然,我余生绝不再认你是我的儿子。 隔日一大早,崔琦兴冲冲地赶到翰林院。 刚刚进门,迎面就遇见大学士。 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编修,恭喜恭喜啊!” 说完,背着手走远了。 周遭好多人看到这一幕,立刻窃窃私语。 “哟!果然还是崔琦升迁!” “人家到底是汝南王府的少爷,背靠大树好乘凉。” “薛至没戏了?皇上前几日不还夸他出色吗?” 崔琦面上不显,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遇到薛至,两人客气又疏离地行了一礼,分别走向不同的岔道。 崔琦整个上晌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门口,宣旨的人怎么还不来? 终于,盼星星盼月亮迎来了小黄门。 “崔琦、薛至上前听旨。” 尖细的声音响起,两人起身,恭敬地跪倒在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宣完,崔琦久久起不了身。 身边传来薛至谢恩接旨的声音,传来同僚恭维的话。 传来小林略显夸张的讨好的话。 “薛大人,恭喜恭喜!年后皇上特意派人来宣口谕,我便知六品侍读的位置必然是您的!有些人不自量力,以为全天下的好事,都该是他的!结果被现实狠狠地打脸。” 崔琦只觉得气血逆流,浑身绵软无力。 薛至推开恭维他的人,来到崔琦身边扶起他。 崔琦目眦欲裂,一把推开他。 “滚!谁要你假惺惺?!” 他踉跄地穿着单薄的夹袄,冲进无边风雪。 冰冷的雪落到他脸上、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心,早就沉入了冰谷。 自己的确升迁了,詹事府右府丞! 正六品的官职,辅佐太子的衙门,曾经多少人梦寐以求!!! 他仰天长笑! 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涌! 可是,本朝根本没有太子!!! 中宗历经“五王之祸”,为了避免再出现那样的祸事,至今没有设立太子。 据说传位圣旨早就拟定了,待中宗驾崩后,再宣读遗诏。 没有太子的詹事府,就是一个虚设的衙门。 那里的官员被人戏称“吃白饭”的!!! 迟到早退没人管,点不点卯没人管,当值时喝酒没人管。 那里,就是冷宫啊! 崔琦心痛得弯下身子,眼前一片昏黑。 勉强支撑身子,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他要亲自问一问母妃,为何如此待他? 他难道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要被整个官场抛弃,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第71章 最后一次机会 宋谨央歇了晌,连日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一身鸦青色袍服,站在廊下喂虎头,人显得格外精神。 “素馨,我书案上那套文房四宝,送去给崔理,告诉他别不舍得用,是我用过的旧物,不值什么。” 素馨领命而去,正好同刘嬷嬷交错而过。 刘嬷嬷步子有些急,一进来便大惊小怪地嚷嚷开了。 “王妃,济远先生入宫了!!!祭酒大人遣人来禀报的。” 宋谨央怔了怔。 不怪刘嬷嬷吃惊,她也很诧异。 皇上三番四次召济远入宫,却总是被他推拒,皇上还生了好大的气。 今日主动入宫,就不怕羊入虎口? 她心中微动,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喧哗声。 “二爷,奴婢先去通禀一声,您且等等!哎,二爷,您不能进去……” “滚开!爷见母妃,你一个奴婢还想阻拦?” “啊……哟……” 不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血红双眼的崔琦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痛得眼泪直冒的下人。 宋谨央瞥了眼下人,对刘嬷嬷说:“阿留,带她去府医那儿诊治。” 刘嬷嬷不赞同地瞥了眼崔琦,转身带人离开了。 崔琦红着眼眶,死死地瞪着宋谨央。 “母妃,为什么?” 宋谨央返身进了屋,接过素香递来的热茶,掀开茶盖吹了吹,回了一句。 “圣旨下了?” “母妃!是不是你向皇上进言,调我去詹事府?” “没错!” “詹事府就是冷宫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是您的儿子吗?您怎么这么忍心?!!!” 宋谨央抿了口热茶,打量眼前人。 崔琦穿着薄袄,顶着严寒赶回府。 白皙的肌肤,冻得发红,身子不停地打着冷颤。 若是以往见到他这副模样,自己一定心疼极了,热茶点心暖炉不要命地递给他。 可如今…… 她的心,不会再为他们疼! 并非她冷情,而是她才是被他们抛弃的那一个。 “老二,你就没话和我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震惊了崔琦! 眼前的母妃,目光如炬! 澄澈的眼里一片清明,就像走过繁华、看过纷争,最后归于平静的了然。 崔琦的心猛然一颤! 他的确有一个秘密,曾经无数次想告诉母妃。 但一次次犹豫、一次次挣扎、一次次推迟,错过了无数次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敢说。 生怕母妃质问他,为何不早说?! 这个秘密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尖刀! 午夜梦回,拷问着他的良知。 昨日,当他听到崔理这个名字后,险些破防,迫不及待地来到正院,想向母妃坦白一切。 但临门一脚,他再次退缩了! 宋谨央一语不发,目光直直地看着崔琦。 看得他心里发毛,额角冷汗淋漓,紧张得喘不上气,喉间像是掐着一只大手,掐得他生疼生疼。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翕了翕唇,几度想开口。 但那个秘密,就是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认命地叹息了一声,失神地向外退去。 宋谨央眼里的光寂灭了! 唇角现出一抹苦笑。 老二,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崔琦失魂落魄地出了正院。 再度站在风雪中,冷风像刀锋般刮蹭着他的肌肤。 直到四肢因寒冷而麻木时,他才发现,母妃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心,紧紧地一缩! 心底,像有什么东西迅速溜走,再也抓不住。 他恐惧地跑动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想摆脱掉那种失去的感觉…… 恍惚间,他似乎撞到了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人焦急地在他耳边喊。 “二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来人,快来人!” 心魂彻底被冻住,他陷入了黑沉。 崔珏趁乱潜入王爷的寝室。 他一进来便翻箱倒柜,四处搜索值钱的小东西,尤其是银票。 可找来找去,除了博古架上的古玩,竟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些又大又重的古玩,他不敢拿,更不方便拿。 眼见来的时辰不短了,生怕有人闯进来,他咬咬牙走到王爷床榻前,掀开帘子,逼问他银票藏在哪里。 “父王,你把银票藏哪了?!快拿出来 !您就是个活死人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干么?姐姐还要准备嫁妆啊!” 王爷脸涨得通红,拼命吐出两个字“鱼……鱼……呸!” “鱼呸?父王,鱼呸是什么,是玉佩?” 王爷顿时激动起来。 崔珏气得直跳脚。 “父王,我要的是银票!不是玉佩!!!” 父王想用玉佩打发他? 门都没有! 两人纠缠间,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府医马上就来!快,伺候王爷更衣,到时候别太难看。” 崔珏一急,胡乱地往怀里塞了几个值钱的小玩意,从后窗跳了出去。 他一路阴沉着脸回到院子。 小厮哭丧着脸迎上来。 “七爷,我被世子爷和四爷打了出来,他们都不承认拿过银票!” 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崔珏没有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看着空空如也的内室,绝望地倒在床榻上。 昨儿个,他被解开手脚,一瘸一拐地回到院子。 看到院子里的景象,瞬间石化。 院子里狼藉一片,下人们哭成一团。 见到他便上来诉苦。 “七爷,世子爷、四爷带着人来翻箱倒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走了。” 五雷轰顶! 他立刻一瘸一拐冲进屋里,顿时气血逆流,瘫软在地。 地上到处是碎瓷和纸屑。 博古架上但凡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不见了踪迹。 “七爷,世子爷说,您害他们输了银钱,这个损失必须由您偿还。” 崔珏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他迅速爬到藏银票的地方。 一只木匣子碎成两半,东一半西一半扔在地上,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自己的四万两银票,被他们抢走了。 他急怒攻心,“哇”的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像被抽筋剥皮般,痛苦绝望至极。 崔珏越想越懊恼,派小厮上门讨要,谁知那两个不是人的东西,竟说根本没拿过他的银票。 他翻身坐起,不行,必须找母妃救急! 姐姐那里,还差几万两银子呢! 这时,下人禀报,仙鹤楼的掌柜来了。 他诧异极了,这掌柜的怎么找到王府来了? “进来吧!” 掌柜的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低眉顺目地站地笔直,连头都不敢抬。 崔珏皱着眉头还没开口,掌柜的便说明了来意。 “七爷,小的是要来账的!就是上次您宴请同窗的费用,合计八百六十八两!” 掌柜尴尬极了。 这账若是要不回来,就得他自己掏腰包。 他辛苦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银钱,只能厚着脸皮上门讨要。 “不是说了吗,记母妃账上!” 掌柜的急了。 “七爷,王妃新规: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往她账上记!” 崔珏大吃一惊! 母妃先是不准他们到账房取银子,现在又不让他们记她的账! 母妃,到底想干什么? 掌柜催得急,可他又刚刚被洗劫,身上连半个银裸子也没有。 集中生智,掏出刚才从王爷那儿顺来的小玩意,一股脑儿塞给了对方。 掌柜的苦着脸,这,这,不够啊! 眼见崔珏进了内室,再也不理他,只能摇着头、叹着气,步履沉重地离开。 第72章 我宋谨央的人,只有我能欺 崔琦晕倒,消息传到宋谨央耳中。 她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继续逗弄虎头。 虎头吃饱喝足,心情好得很,就爱唠叨。 “王妃吉祥,王妃吉祥,王妃吉祥!” 逗得院里的人笑个不停。 管家进来的时候,就听到正院里一片欢声笑语,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与老爷们院子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他的心蓦地一沉。 宋谨央的余光瞥到了管家,微微蹙了蹙眉,还没开口询问。 管家就急着禀报。 “王妃,济远先生来了!他把三夫人送回来了!” 宋谨央疑惑。 “娉婷出府了?她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这么糊涂?” “今儿个一大早,薛将军亲自接她入的宫,说是丽贵人想念姐姐的紧,”管家板板正正地回答,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这事世子爷知道!他说您昨儿个辛苦了一日,不让人禀报您,免得您受累!” 宋谨央怒声斥责。 “胡闹!娉婷还在坐小月子,他难道忘了?” “世子爷没忘!但薛将军说,马车去马车来,累不着三夫人!” 宋谨央冷哼一声,眸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扫视着管家,吓得他大气不敢喘。 就在他再也控制不住,浑身轻轻颤抖起来的时候,宋谨央终于转开视线,挥手让他退下。 刘嬷嬷气愤地说,“这个老登,阖家都是您救的,却跟在王爷身后百般讨好。” 快了! 让他和王爷一起滚! 娉婷倒在床榻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早就知道父亲对庶妹的偏爱,但料不到他竟然为了让妹妹开心,将自己接进宫羞辱。 “娉婷,丽贵人是你的亲妹妹!你是姐姐,要多让着她!她怀了龙裔,不能生气!你可不能不懂事!!!” 到了沁翠宫,当庶妹逼着她下跪,逼着她像个低贱的宫人般端茶送水时,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了上面这番话。 到最后,还踢她的膝盖,让她跪在殿中。 她挣扎着想起身,父亲还强压着她,不让她动弹。 “娉婷,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丽贵人不仅是你的妹妹,还是皇上的嫔妃,比你可尊贵多了!她叫你跪,你就得跪!” 后来,她在殿外廊下,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跪得双腿麻木,小产的伤口又汩汩地渗出血来,染红了衣衫,终于瘫倒在地。 这才被丽贵人嫌弃地丢出宫去。 她的好父亲,连面都不曾露。 昏迷前,她稀奇听到殿内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 她的心彻底死了! 宋谨央赶到三房外,济远先生也在。 “王妃,县主情况不太妙,她是不是有病在身?” 宋谨央微微点了点头。 “唉!身子不爽利,还在廊下跪了三个时辰,吹了三个时辰的冷风,任谁受得住这番磋磨?” 宋谨央脸色倏然变色,厉声问他到底发生何事? 济远先生语气沉重。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甚清楚。遇到县主的时候,她趴在下人的背上,已经晕迷了,下裙全是血。 我立刻将她送去太医院,止了血、服了药,才送她回来。她似乎,连回程的马车都没有。” 宋谨央气得浑身发抖。 丽贵人! 我看在皇上的面上,饶你一马,你竟不知悔改,将毒手伸向自己的嫡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想送济远出府,被他拦下了。 “你去看县主吧,让你身边的嬷嬷送我就得了!对了,明儿皇上请你入宫一趟。” 宋谨央点了点头,叮嘱刘嬷嬷好生送客,自己则疾步走了进去。 她轻轻地在娉婷的床榻边坐下。 “别哭!眼泪不该为不值得的人流!” 娉婷一惊,转过身,抹了把泪,就想起身行礼,被宋谨央一把按住。 “咱们婆媳,不来那套虚的!你身子不好,好生歇着!” 宋谨央的话很朴实,却让娉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母亲爱她,但事事要她以哥哥为先。 哥哥爱她,却时时以大义为重! 她觉得,只有在宋谨央的面前,她才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嫁进来这些年,她骄傲跋扈、目中无人,但母妃从来没有因此责备过她。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母妃也从来没有因此瞧不上她! 在母妃跟前,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骄傲,可以跋扈,像一个真正被爱着的小孩! 她哭得泣不成声! 断断续续地将在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宋谨央! 宋谨央气得倒仰,咬牙切齿地保证。 “你放心!这笔账,我一定同你讨回来!” 娉婷震惊得连哭泣都忘了! 从来没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向来疼爱她的哥哥,也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但这话听着,真的好舒心啊! 宋谨央说完话,立刻拄着拐杖站起来。 父皇说得对! 除了他,没人能欺我! 欺负我的人,也不行! 我宋谨央的人,只我有能欺! 她叮咛晚溪好生照顾娉婷,转身带着素香、素馨,往二门外走去。 路上遇见刘嬷嬷,一听她是去薛府,立刻跟着一起去。 “王妃,我这管嗓子,就是为骂街而生的!您不让我去,怎么成?” 来到二门,见着崔瑜和崔珑,正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 宋谨央立刻截胡,让他们两个坐着暖轿,跟着她的马车,一起去薛府。 路上,素香跟着暖轿,把丽贵人欺凌娉婷的事告诉了二位爷。 崔瑜一听,就想停轿返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想惹麻烦! 被素香看出端倪。 “世子爷!薛府一个小小的将军府,胆敢不把汝南王府放在眼里!!!日后您承了爵,他们会不会欺到您的头上?” 崔瑜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 此事,兴许就是薛将军的试探! 若王府无动于衷,待自己承了爵后,他岂非就要登鼻子上脸? 这么一想,他立刻噤声。 倒是崔珑,生性好斗,一听有纷争,还是跟着母妃一起去的,就像拿到尚方宝剑似的,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干一场。 素香见状,柔柔一笑。 “四爷!您今儿可得为王妃保驾护航,为咱们王府挣面子。世子爷是书生,哪里有您的本事?不过,您得事事听王妃的话,万一闹得太过,反倒不美!” 崔珑一听有理,立刻点头称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薛府门前! 马车甫一停下,宋谨央立刻吩咐刘嬷嬷上前叫门。 第73章 妻妾相争,妻不压妾 薛府正院。 淳阳郡主歪在贵妃榻上,止不住地咳嗽,脸咳得通红,帕子捂在嘴上,慢慢浸出血色。 冯嬷嬷急得直掉泪。 “夫人,请院首来看看吧!您和将军憋着气,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夫人一心为将军! 早年用娘家的权势为将军铺路,还能得他几分好脸色。 老王爷去世后,夫人的庶弟袭了爵,娘家再也靠不上半分,将军再也没有跨进正院一步。 连累一儿一女也不受将军待见。 夫人自此郁郁寡欢,身子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每个大夫都说夫人郁结于胸,油尽灯枯。 她曾经劝夫人,早些为大少爷谋划,夫人早年听不进去,后来听进去了,再也无力做什么。 “院首?请来院首后,为飞絮院那个贱人看诊吗?我偏不请!” 淳阳咬牙切齿恨恨道。 冯嬷嬷连连摇头! 夫人怎么就想不明白? 就算被将军截胡,先带去给孙姨娘看诊,又能怎样? 身子是自个儿的,何必同不值得的人置气呢? 她这个做奴婢的都懂的道理,偏偏夫人放不下! 蓦地,门外传来一道柔雅的声音。 “姐姐可安好?听说姐姐今儿又咳了血,妹妹带着药材来看你,可都是上好的川贝、橘红、甘草,对姐姐的病最有益。” 门帘掀开,孙姨娘婀娜妩媚地走了进来。 明明是四十许人,因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出头。 寒风倏地一下涌入,冷得淳阳一激灵,好不容易停下的咳嗽又起了。 “呀!都是妹妹的错!忘记姐姐是弱不禁风的了!玉柳,还不快放下帘子?” 屋里回暖,淳阳止了咳。 冯嬷嬷立刻递上一碗热茶,她浅浅抿了一口,终于缓了过来。 “谁让你进来的?” 淳阳脸色极冷。 “瞧姐姐说的,怎么还和妹妹见外呢?妹妹来见姐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冯嬷嬷叹了口气! 夫人总是这么刚烈,可有些人你越刚,她越得意。 果不其然,孙姨娘面上露着委屈,眼里都是得意之色。 “这么多年,姐姐还是不肯原谅妹妹吗?咱俩效仿鹅黄女英,一起伺候夫君,本是一段佳话!偏偏姐姐扭巴,白白弄亏了身子!” “哼!别叫我姐姐,我没有妹妹!” “是,是,是,”孙姨娘掩着嘴笑,“姐姐的母妃只生了姐姐一个,所以王爵被姐姐的庶弟得了去!听说姐姐的庶弟多年来伏低做小,实则手段了得,王府被他整治得如铁铜般,密不透风!!!” 急怒攻心! “呕”的一声,淳阳嘴里又满是血腥味。 她死死地用帕子按着唇,不肯露出一丝怯。 “唉!是妹妹不会说话,气着了姐姐!妹妹给姐姐道歉!” 孙姨娘假意拍了一下自己的唇,接着道:“咱俩姐妹虽然感情不睦,但娉婷与丽贵人感情真挚!今儿,娉婷不顾小产的身子,冒着严寒,非要跟着夫君进宫看望丽贵人!” 淳阳一急,腾得站了起来,一阵晕眩传来,刘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 “你说什么?娉婷入宫了?” “姐姐还不知道?这会儿,娉婷怕是已经回汝南王府了!” 淳阳气得脸色煞白,嗫嚅道。 “她刚刚小产,怎么可能主动入宫?” 她目眦欲裂地看着孙姨娘,“是不是你?挑唆将军带娉婷入宫?” “姐姐说什么呢?”孙姨娘表面谦卑,语气自带得意与挑衅,“妹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将军?还不是娉婷自个儿求的?!” “你,你,你们!” 怒气翻涌,气得手脚发软,倒在贵妃榻上。 淳阳后悔至极! 她的恋爱脑,不仅毁了自己,还伤了一双儿女。 她早该清醒的! 父王在世时,就该好生为至儿铺路,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娘家早就不是曾经的家了,自己的身子又破败了,连入宫求皇后娘娘都做不到。 府里,早就是这个贱女人的天下了! 她的信、她的人,都出不了这四方天! 她,孤立无援!!! 可她的孩子有什么错,凭什么他们连她的儿女都不放过? 孙姨娘恼怒地看着淳阳! 就因为她是郡主,自己沦为了妾室,一辈子被人看不起,连累自己的孩子成为庶出子女。 明明他们有才有貌,凭什么处处矮薛至、娉婷一头? 在外,她做不得主。 但在将军府,她就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得猪狗不如! 可她万万料不到,薛至小贱人竟然另辟蹊径,考取了功名,入了翰林院。 将军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该给的体面,一样没落下! 昨儿个,小贱人竟然升任翰林院六品侍读?!!! 消息传回府,将军笑得像朵花,当即约了几个好友来府里,一同庆祝了一番。 若非她阻拦,将军只怕要大宴全京城了! 不行! 她绝不允许正房得势,他们就该永远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烂在泥里! 她吹了一夜的枕边风,让将军今日带娉婷入宫。 你儿子升迁了,我便要你女儿付出代价! “嘭,嘭,嘭”,将军府大门被敲得震天响! 小厮忙不迭打开小门,一听是汝南王妃来了,立刻一溜烟进去禀报。 “大夫人,二夫人,汝南王妃来了。” 正房里,针锋相对的两人同时一惊。 孙姨娘眉头一皱。 娉婷刚刚回府,汝南王妃便来了,只怕来者不善。 淳阳则是一喜! 亲家来了,正好打听娉婷的情况。 此刻,她还不知道娉婷遭了怎样的大罪。 等知道后,整个人陷入癫狂,从此断情绝爱,重新振作。 真正因祸得福! 然而此刻,她想出门迎接也不可能。 “姐姐体弱,还是莫要出门了吧!来啊,守住正院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孙姨娘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开。 刚走到院外,玉柳焦急地问她。 “夫人,您不去前面迎汝南王妃吗?” 孙姨娘冷笑一声。 “急什么?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汝南王府。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迎人,得看我的心情。” 宋谨央,你倚老卖老,害丽贵人丢了妃位。 我正愁怎么报复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别以为你很厉害,再厉害,还能大得过天去? 一个皇字,就能压死你! 而我的丽贵人,可是实打实的皇家人,腹中还有龙裔! 再怎么样,皇上都会卖三分脸面! 宋谨央,你给我等着! 我很快会让你明白:将军府不怕王府,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今日不管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你铩羽而归! 第74章 不开门,那就砸开 等了一炷香,迟迟不见来人。 刘嬷嬷气鼓鼓的,还想再次上前敲门,却被宋谨央拦下,转头吩咐素香。 “把老大、老四叫来!” 紧接着吩咐素馨。 “派人去翰林院找薛至,让他晚些回府。若他执意不听,直接绑去仙鹤楼!” 宋谨央看着紧闭的大门,心中冷笑。 一扇门想挡住我宋谨央?! 天下之大,没有我宋谨央敲不开的门! 崔珑早就按捺不住了。 一听母妃叫他,立刻冲出暖轿,站到车窗外,两眼放光地问。 “母妃,有何吩咐?” “去,把门砸开!” “好嘞!!!” 崔珑兴奋起来! 还好他聪明,有预见性。 上暖轿前,特意从门房顺了把大铁锤。 嘿嘿,这回总算轮到我了吧! 他二话不说,返身从暖轿里提起大铁锤,就往薛府大门冲。 崔瑜吓得心脏漏跳一拍,立刻上前拦下他,急得满脸通红。 “母妃,薛将军好歹是朝廷命官,您还是给他留几分颜面吧!” 宋谨央睨他一眼。 “他可曾给王府留颜面?可曾给你留颜面?” 崔瑜一噎! 是他同意薛将军带走三弟媳的,她平白受辱,自己也有责任! “你不必发话,只须跟在我身后!责任,我担;事儿,老四办;颜面,给到你!可还有什么不满意?!” 崔瑜默默地退开一步。 崔珑瞬间如脱缰的野马般,一锤子砸大门上,瞬间砸出一个坑。 他满眼兴奋,“咣咣咣”,抡着大锤子就是一顿猛砸。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出,吸引了好些路人,还有周围的邻居。 大家纷纷探出头来,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刘嬷嬷也不客气,只要有人问,就笑吟吟地答。 “唉!王妃叫了门,都等了几炷香了,里面一丝动静也没有!倒不是咱四爷不懂规矩,他是生怕声音不够响,里面的人听不到,这才拿出铁锤来敲门。 王妃也是没法!将军府小妾当家,这说人话,她听不懂啊! 四爷这么做,也是为了薛将军考虑。 此事若被皇上知道了,一顶宠妾灭妻的大帽子扣下来,薛将军就是不丢官职,也得脱层皮!” 刘嬷嬷的话引起了公愤! 吃过小妾亏的妇人,纷纷义愤填膺地附和。 “和妾讲道理,等于鸡同鸭讲!就该用铁锤敲门,崔四爷做得好极了!” “一个不上台盘的妾,竟敢怠慢汝南王妃?真是愚蠢至极,平白给薛将军惹祸!” “活该!若非薛将军宠妾灭妻,怎么可能有今日之祸?要我说,直接砸穿大门,走进去便是!” 话音刚落,“嗵”的一声巨响,大门竟真的被砸出一个大洞。 崔珑激动得又砸了好几锤,直到把门完全砸碎,这才兴冲冲地回到马车前报喜。 “母妃,行了,能进了!” 宋谨央缓步走下马车。 只见她两鬓虽白,但精神矍铄,步履有力,目光灼灼,气场全开,一副万夫莫敌的模样,神鬼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老身这厢有礼了,多谢诸位鼎力相助!若有人问起今日之事,还望大家据实以告。” “承让,承让!王妃放心,我们肯定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 刘嬷嬷等人咋舌。 王妃这是要将薛府钉在耻辱柱上啊!!! 崔珑铁锤开道,宋谨央紧随其后,崔瑜亦步亦趋跟着,一行人威风凛凛地直闯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素馨拎着孙姨娘,扔到薛府门前,责令她跪足三个时辰。 宋谨央等人随后而出。 “你纵女行凶,以庶欺嫡,折辱皇家县主! 今日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罚你在此跪足三个时辰,若敢少一秒,我绝不轻饶!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说完,浩浩荡荡地带着大队人马离去!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孙姨娘伙同宫里的丽贵人,欺辱了娉婷县主。 县主可是汝南王妃的媳妇啊,难怪她老人家如此生气,换了自己只怕还得打她一顿,哪里是跪一跪就能解决问题的? 孙姨娘羞愤欲死! 门外形形色色的人,嬉皮笑脸地冲着她指指点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竟连衣衫褴褛的乞丐都冲她吐了几口痰! 那肮脏粘腻的老痰,滴在她的衣襟上,恶心得她立刻干呕起来。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敢随意站起身来! 宋谨央,太可怕了! 等薛将军收到消息慌忙赶回府,只见一地鸡毛,和跪在地上,只剩半口气的孙姨娘。 他气得胸口疼,刚想冲去王府质问。 中宗连发三道旨意,一道比一道措辞犀利,责令薛诚离京就任,否则交出虎符,告老还乡! 薛诚本以身上有伤为借口暂留京城,想等龙子诞下后,再离京就任! 岂料,他不过是带长女入了趟宫,竟被汝南王妃扣了一顶宠妾灭妻的大帽子,引得皇上雷霆大怒! 吓得他连夜带人奔赴边疆。 隔日,皇后娘娘下懿旨。 声称丽贵人龙胎不稳,责令与其有血脉关系的孙姨娘,前往静心庵为龙子祈福,直至龙子出生! 接到懿旨,孙姨娘哪敢耽搁,忍着伤痛,直接让人抬上马车,哭哭啼啼地赶去了庵堂。 至此! 将军府的中馈重新落入淳阳郡主的手中。 宋谨央回府后,没有回正院,而是直奔三房。 彼时娉婷刚刚喝了药,正打算躺下。 宋谨央神色凝重地谴退下人,坐在她床榻边。 “我接下去的话,你必须要听,但不得动气!你母妃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不过你放心,你母妃的毒,已有了解毒之法,只是配药须花些时日。 十日后,待配齐药材,制好解药,就能彻底解毒!” 娉婷一惊,继而狂喜! 母亲的病的确蹊跷,但她和哥哥只当她郁结于心,不料却是遭奸人所害。 “母妃,是什么人下毒?” “待你母亲解了毒,让她自己去寻找答案!仇,得亲自报,才爽快!” 今日她闯入将军府,先到了正院,把娉婷的情况告诉淳阳,让她不要急,一切有自己! 正说着话,素香发现异常,请求让她替淳阳把脉,这才发现淳阳的体弱并非生病,而是被人下了一种名为七里香的慢性剧毒。 好在素香会解这种毒,只是研制解药有些麻烦,约定十日后再解。 娉婷知道始末后,感激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何其幸运,得遇王妃,自己一家都依仗她才能得到救赎! 这边婆媳俩说着悄悄话,世子院里迎来了一位稀客。 崔瑜刚刚更了衣、净了手,热茶都没喝上一口,秦五鬼头鬼脑地躲进来。 “姐夫,有新发现!七爷身边的小厮,刚刚敲开了白家后巷的小门。” 第75章 恢复原样的旧铺子,哪里还能赚到钱 崔瑜皱了皱眉头。 他要当场抓获崔珏与白翩翩私会。 彻底败坏崔珏的名头,让他遭到整个权贵圈的厌弃,再也没有办法靠联姻稳固地位,成为背刺自己的一柄刀。 秦五看出了他的心思,贼兮兮地笑道。 “姐夫,您放心!今儿是小厮,明儿就亲自上阵!只不过,我那帮兄弟们不好打发……这么大冷的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们可是十二个时辰盯着……您看,是不是,能再给点……” 秦五磋着手,厚颜无耻地管他要银钱。 崔瑜眸色一暗。 “上次给了你五千两!!!还不够?” 秦五嘿嘿笑,不说够,也不说不够,但就是赖着不走。 崔瑜掏出一千两,随意一扔,“只有这么多,我警告你,好生办差,别太贪得无厌!” 秦五浑不在意,笑嘻嘻地捡起银票,一把塞在怀里,再三保证一定会抓他们现行,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崔瑜阴沉着脸! 秦家就是个无底洞,秦五就是无赖中的极品。 此事了结后,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摆脱他。 只不过,当务之急是搞钱! 那日从崔珏处搜刮来的银票,的确解了他燃眉之急,但到底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 父王如今不死不活的,索性咽了气,整个王府就是他的了,何必为几两碎银发愁? 不行! 自己必须想个法子多弄些银两来! 突然,他眸光一亮。 王府现有的产业大多是母妃的嫁妆,只有两个铺子记在王府名下。 如果他能拿到这两个铺子,好生经营,至少不用再为银钱发愁。 隔日,他兴冲冲地来到铺子前,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 这哪还是间铺子,分明是个垃圾场。 匾额碎成七八块,勉强黏合在一起,摇摇欲坠地挂着。 原本金碧辉煌的铺面,如今破败得像是经历了战火的洗礼。 到处灰扑扑的,像是多少年没人涉足,哪里都蒙着层灰! 展示架上,那些精美的头饰、发簪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发黑的银饰,式样老旧落伍,看了一眼,根本不想再看第二眼。 以往笑吟吟的掌柜和小二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店铺里,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烦乱地叫了声:“有人吗?” 好大一会儿,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从后堂出来一个驼着背、满脸褶子的老人! “福伯?” 福伯是王府的旧人,救过老王爷,荣养在王府。 崔瑜大惊失色! 福伯不是应该在花圃当值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福伯见了崔瑜,颤颤巍巍地下跪行礼,被他一把拦住。 “福伯,你怎么在这?” 福伯有些耳背,崔瑜冲着他耳朵大吼了一声,他才咧开嘴笑道。 “王妃说我年纪大了,花圃的事太累人,派我到这儿守着店铺,每日按时开门关门就行。” 福伯反反复复就说着这句话。 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崔瑜跺跺脚就要离开。 身后,福伯嘟囔了一句。 “王妃说了,该恢复原样了!哪来的回哪去吧!” 崔瑜犹如被冰水淋头,惊恐地回头看向福伯,却只看到他走回后堂的佝偻背影。 恢复原样?! 他彻底怔住! 他虽没见过铺子的原貌,但小时候偶然听到祖母与父王的谈话,知道王府的这间铺子原先是银铺,卖些不入流的银饰,生意不好不坏,刚够一家人嚼用。 母妃接手后,改成卖金饰的,有个响亮的名字:华宝楼。 他踉踉跄跄地冲到外面,抬头看向匾额上的字:崔记银铺。 整个人如坠冰窟,哪怕披着厚实的虎毛大氅,依旧冷得浑身发颤,牙齿冻得咯咯响。 母妃,这是同王府划清界限了? 难道,她要和离,是真的?! 他以为,母妃没再提和离,是她放下了! 他以为,母妃只不过拿和离吓唬他们! 他以为,母妃只是用这个法子,逼父王将白月光从族谱上除名。 他的一切以为都错了! 母妃,是真的要和离!!! 她瞒着他们,悄悄地做着准备! 他立刻上了暖轿,赶往另一家铺子。 一下轿,看到铺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完了! 这家铺子和前一家一模一样,碎成数块的匾额上写着:崔记小食。 店铺里灰黑一片,几块干瘪的糕点全长了毛,蝇虫一大片,赶都赶不走。 他头晕目眩,险些摔倒,长随紧紧扶住他,这才勉强支撑住身子。 “母妃,她这是为什么呀?!” 长随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主子。 他十分理解王妃的做法,被王爷背叛也就罢了,还被亲生儿子摆了一道,个个求她宽容、理解白月光。 若他有这样的逆子,也一定会舍弃!!! “世子爷,您不如同王妃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好生认个错,求得王妃的原谅,亲生母子间哪有隔夜仇?” 错?! 他错了吗?! 他茫然地抬头四望。 漫天风雪中,路人行色匆匆,世界冰封在莹白色的冰雪中,冷得人心慌! “明日我同母妃谈谈!” “明日是王妃向族学捐银的日子,只怕王妃没有时间啊!” “轰”的一声响,犹如一道惊雷震响在崔瑜耳边。 他木木地看向长随,只看到他嘴唇微翕,却一句也听不见。 捐款、族学、族长、族老、乡亲父老…… 这些词,不断地在崔瑜脑海里跳动。 一刹那间,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不!不行!!! 明日绝不能让母妃前往祠堂!!! 母妃,哪里是要捐款,分明是想借捐款一事,聚集所有崔氏族人,公然提出和离!!! 万万不行!!! 母妃,绝不能和离!!! 她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 她若和离,自己颜面尽失不说,来日就算继承了王爵,也不过是一个空架子! 他一把推开长随,踉踉跄跄地向外冲去,嘴里大喊着。 “快,回王府,围住正院,不准任何人出入!” 长随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 若世子爷当真这么做了,与王妃最后一丝母子情分,也将消耗殆尽。 可当他追着崔瑜来到店铺外,却被吓得当场石化。 店铺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锦衣卫番役。 指挥佥事孙承志阴恻恻地站在最前面。 见到崔瑜便大手一挥,“来啊!绑了!带回锦衣卫问话!” 崔瑜大惊,“你什么人?竟敢绑我?我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 “没错!绑的就是你!” 孙承志双目充血,满眼狠毒。 自己放在心坎上的妹妹,硬生生跪在府门前三个时辰,双腿险些断了,还被强行送上马车,发配去了静心庵,美其名曰为龙子祈祷。 谁不知道,这等同于被流放?! 皇后娘娘的懿旨可是写着,待产下龙子才能回府。 若丽贵人顺利产下龙子还好,若不能呢? 自己的妹妹岂非一辈子回不了将军府?!! 他恨得咬牙切齿。 “有人报案,汝南王府世子崔瑜、四爷崔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砸了将军府。 本官为平民愤,只能请世子爷回锦衣卫问话!!!带走!!!” 崔瑜吓得一激灵,连声否认。 “不,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都是崔珑,是他干的。” “哈哈,”孙承志笑得邪肆,“原来世子爷是这种人,‘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汝南王妃当真好福气啊!!!” 番役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绑了人就走。 崔瑜还在挣扎,整个人陷入癫狂。 “不,你们不能绑我!!放开我,我要回府!我要回王府,我有要紧事……” 喊声越来越远,大队人马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 待人走远了,长随才回过神来,拔腿就往王府跑,去搬救兵。 第76章 终于找到了小七 长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却在赶到王府时才发现,府里竟然连一个救兵也找不出。 王妃进宫了。 王爷半死不活,连自己都顾不了。 二爷发着高烧,人都烧迷糊了。 三爷离了京。 四爷也被抓去锦衣卫。 五爷被皇上责罚,重重打了板子,至今伤势未愈,下不了床。 六爷一大早阴沉着脸出了府,不知去了哪里。 七爷去了族学。 他木立当场,手足无措。 管家一巴掌把他拍醒。 “还人不快去宫门口堵人?等王妃一出来,即刻让她去锦衣卫捞人!” 他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向府外跑去。 还没跑出府,就被人堵住,根本出不了府。 他想挤出去,险些被人一顿胖揍,吓得又逃了回来。 汝南王府外,以诚王妃为首的一大帮贵妇,带着无数家丁拦在王府门口,讨要说法。 “崔珏,你滚出来!赶紧赔咱们银子!” “咱们瞎了眼,押了你会赢!结果你就是个不中用的,白读这么多年书,竟然输给多年未上过学的泥腿子,你干什么吃的?” “崔珏,今日你必须给咱一个说法,要不然咱们就进宫告御状!!!说你故意输了比试,就为了贪咱们的银两!” 府外乱成一锅粥,无数围观的人,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宋谨央对此一无所知。 她早早赶到上书房,意外看到了济远。 他正与皇上相谈甚欢! 见到她,立刻起身,恭敬地一揖到底。 “拜见长公主殿下!” 宋谨央哪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让,继而端正地还了一礼。 “先生切莫如此,你是我和小七的恩人!若非你坦言相告,我和小七永无相聚之日!请受我一拜!” 此话一出,中宗和济远,同时怔住,眼里都流露出惊喜之色。 “阿姐,你知道小七是谁了?” 片刻后,三人在隔间坐定。 宋谨央迫不及待地问中宗。 “皇上,崔理可是小七?” 中宗的眼里浮上泪意,慎重地望向宋谨央,欢喜地点了点头。 宋谨央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低低地哭了起来。 “朕查了那么久,如同大海捞针,始终一无所获。还是济远首先发现了端倪,赶紧进宫把他的发现告诉朕。朕连忙派人逆向追查,果然证实了先生的推断。” 紧接着,济远将自己如何发现真相的经过,告诉了宋谨央。 “此事还得多谢崔珏!若非他得理不饶人,两次想要赶走崔理,看向崔理的目光中饱含怨毒之色,只怕找到小七的时间会拖得更久。” 宋谨央眼中利芒一闪而逝。 刚想再度起身,向济远行礼。 却被济远拦下。 “长公主殿下,无须多礼!还是说说您是如何发现小七的吧!” 宋谨央冷笑一声,将比试结束后,崔瑜等人的表现告诉两人。 “我也是从崔琦的行为中,看出端倪的!他对比试结果不感兴趣,却迫切想知道比试对手的名字。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知道对方是谁,想通过名字确认一下!” 宋谨央顿了顿,接着道,“从王爷院里回去的路上,以往不甚清晰的片断一一联结起来。崔珏的异常、崔琦的逼问,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崔理就是我苦命的小七!!!” 宋谨央再度啜泣起来。 那低沉压抑的悲痛,闻人令人心碎。 “阿姐!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啜泣声顿住。 宋谨央擦干眼泪,眸中尽显挣扎。 “我,我,不敢认他!他,会……不会,会不会……记恨我,怪我……护不……住他?” 此刻的宋谨央哪里还有往日的从容淡定,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眼泪纷纷跌落衣襟。 中宗和济远都沉默了! 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出答案! 谁都无法预测崔理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皇上,我要和离!” 沉默良久后,宋谨央哑着声说道。 “如今,小七已经找到了,和离一事无须再拖!当初选择析产分居,本想为崔瑜他们几个留些颜面! 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至于什么时候认回小七,怎么认回,都是小事!哪怕不认他,默默地关心他,暗中扶持他,也未尝不可!” 话虽如此说,但她还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捧到他面前,填补这么多年的遗憾! 从此,她的所有资源人脉与财富,全为他备着!!! 宋谨央恢复平静,表述清晰、语气坚毅,殊为难得! 济远听了,频频点头。 到底是长公主,气度不凡,果敢坚毅! 中宗十分赞同。 “先和离,后认小七!便是认祖归宗,也只能认皇家,他是阿姐一人的孩子!” 中宗向宋谨央承诺。 “阿姐,只要小七肯认!朕赐他宋姓,将他记入皇家玉牒,他是我宋氏一族的后人,与崔氏无关!!!” 宋谨央激动地谢过中宗。 济远见小七之事已了,便提出告辞离宫,连午膳都不肯用,说是让姐弟俩说说悄悄话。 送走济远后,中宗便命人传了膳。 膳后,宋谨央神色凝重地谈到火枪图。 “皇上,王爷院里始终没能找到火枪图谱,信息会不会有错?” 如今在王爷院里当差的,全是她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不断倒腾王爷的家当,却始终一无所获。 中宗摇摇头。 “信息绝不会错,恐怕不能将视线落在崔承一人的身上。” 宋谨央点头。 “我明白!和离后,我会勒令崔瑜他们,同崔承一起搬离,借此好好查一查他们的院落!白家也不能落下!依崔承同白淑宜的关系,白家也干净不了。” 两人一番商议后,基本敲定了行动策略。 眼见时辰不早,宋谨央也告辞离宫。 冯远亲自送她出宫。 几日不见,冯远苍老了不少。 一路上,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委实可怜! 宋谨央叹了口气,晓得他为了冯氏的事操碎了心,又不想强求她! 她心有不忍! 离宫前,不着痕迹地说了一句话。 冯远的眸子顿时亮如星辰。 “冯远,还是你福气好!女儿贴心,是小棉袄,还记着给你买生辰礼。我若有这么个女儿,定然也舍不得她遭罪!” 说罢,便直接出了宫。 冯远热泪盈眶,在她身后结结实实地行了一礼。 宫门口,一道欣长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薛至! 他朝宋谨央恭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王妃,母亲什么都告诉我了!救命之恩、擢升之情无以为报,日后王妃若有差遣,定当涌泉相报!” 宋谨央轻笑。 “还好你没让我失望!无须让人打晕了,绑去仙鹤楼!” 薛至的脸红了起来。 他明白宋谨央话里的意思。 昨日,他若及时回府,不论怎么做,都会有人说他不仁不孝! 若他助自己的母亲,无视孙姨娘的苦难,旁人会说他不仁,见死不救! 若他助孙姨娘脱困,又会有人说他不孝,置母亲、妹妹于何地?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不允他回府! 只要他不回府,府里发生的一切均与他无关! 日后,父亲便是想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薛至岂是不懂感恩之人,大恩不言谢,他再次向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宋谨央刚刚跨出宫门,老远就看见马车边站着一道日夜牵挂的身影。 崔理,穿着她送去的玄色棉袍,满目含笑地看着她! 第77章 母子相认 崔理见到宋谨央,疾步迎了上来。 他想表示感谢,特意邀请宋谨央到自己的小院用膳。 “济远先生说您今日入宫,让学生在宫门口等候!膳食是学生自己准备的,想请您尝尝学生的手艺!” 宋谨央满眼慈爱,当即应允。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嗒嗒嗒向前驶去。 一辆疾驶而来的马车,与他们交错而过,急急停在宫门口。 一脸急色的王府管家从车上跳下来,焦急地等在寒风中。 可左等右等,身子险些结了冰,还是不见宋谨央的面,不得已向宫门口的守卫打听。 “汝南王妃?早就离宫了!” 管家一听,乍惊乍喜,以为王妃已经先一步回府,立刻跳上马车往回赶。 来到小院,崔理扶着宋谨央缓步入内。 刚刚推开院门,她的眸子就亮了起来。 小院打理地格外舒适美观。 靠门的院墙那里,有一排木质的架子,上面爬满了葡萄藤。 架子下面摆着桌椅,夏日坐在绿油油的葡萄藤下喝茶,定然十分惬意。 靠近灶房的墙头,排着几只大大的水缸,每一只水缸就是一种腌菜。 炷房门口挂着几串红艳艳的辣椒,给小院平添了几分生气。 靠近正房的墙角,有一只石磨,湿湿的,显然刚刚使用过。 宋谨央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满意。 进了正房,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 小小空间,被分割出书房、膳房、待客、禅修、寝室等多种功能。 小而精致,可见布置的人花了许多心思。 靠墙的方桌上,摆着牌位与香炉,牌位上写着刘氏翠花几个字。 宋谨央明白那是崔理母亲的,当即上前敬了三炷香,感谢她多年的养育之恩。 抬头看到挂在上方的一幅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龙飞凤舞的狂草,道尽了力争上游、不服输的劲头。 宋谨央再次打量全屋,发现还有不少墨宝,处处透着主人家的巧思。 不一会儿,崔理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黄豆浆,递给宋谨央。 甜甜的,热热的,熏着了她的眼睛,微微泛了红。 “真好喝!你有心了!”宋谨央温和地笑了起来,随口提了一句,“你母亲若知晓你比试胜利,不知有多高兴!” 崔理抿着唇,接过宋谨央手里的碗,沉默半晌后开口。 “刘姨不是我的母亲!他是父亲买来照顾我的下人,但是对外声称是我父亲的妻子,是我的母亲!” 宋谨央大惊! 崔理告诉她,他的父亲一生没有娶妻。 他,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而是父亲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当作儿子养在膝下的。 为了好好照顾他,还特意买下因家乡洪水,孤身一人逃难到京城的刘翠花。 宋谨央肃然起敬,感佩不已! 崔理的父亲真的是位了不起的人! 崔理将他父亲留下的书册给宋谨央看。 “王妃,父亲有大才,屋里的墨宝,皆是他书写。” 宋谨央翻开第一本册子,淡淡的墨香扑鼻而入,灵动卓越的瘦金体扑入眼帘!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轰”的一声,宋谨央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 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未来的时光还可以迎头赶上。 人生苦短,自己还有几年可活? 若不尽早公布真相,万一自己哪天闭了眼,儿子岂非永远无法恢复身份? 一刹那间,她的心狂跳起来,再也无法按捺! 不再犹豫,决心告诉他实情! 她合上书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崔理,语气凝重地问他。 “孩子,我有一个故事,你可愿一听?” 崔理一怔,立刻点了头。 宋谨央清了清嗓子,把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那女子,被最亲近之人欺骗了足足四十年。直到花甲之年,才知道小儿子被他的亲生父亲替换了,换成白月光的孩子,养在身边。” 故事讲完,一室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宋谨央再度哽咽地开口。 “孩子,我就是那个识人不清,被欺骗了足足四十年的宋谨央!而你,就是我丢失了十多年的亲生儿子。” 难以启齿的话终于吐露了,宋谨央重重地舒了口气。 就像一个犯了事的人,四处潜逃,吃不好睡不着,被逮住后,反而香香甜甜地睡得深沉。 崔理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身子微微颤抖,久久没有动弹。 宋谨央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滴落。 孩子,你果然不能原谅娘吗? “嗵”的一声响,惊得她忙不迭地睁眼。 崔理直直地跪在她身前,双目含泪地看着她,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一声“娘”,叫得她眼泪如决了堤的大江,不要命地往外涌。 一把揽住崔理,嚎啕大哭起来。 两人抱头痛哭,似要将十多年母子分离的苦楚,全部倾倒出来。 素香、素馨站在廊下,同样泣不成声,既欢喜又担忧。 欢喜的是主子终于认回了儿子,担忧的是主子过于伤心,伤了身子! 足足两刻钟后,屋子里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宋谨央拉着崔理坐下,用帕子替他擦拭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孩子,娘日后定不叫你再落一滴泪。” 素香自来熟地在灶房烧了热水,盛在盆里端了进来,替宋谨央净了面、净了手,又上了热茶。 冷静下来的宋谨央,吩咐素馨跑一趟仙鹤楼。 “素馨,让掌柜的送些酒菜来,咱娘俩好生聚聚!” 崔理想拒绝,宋谨央不理。 “你准备的膳食照做,娘爱吃!仙鹤楼的菜,你吃!改日,我亲自下厨准备膳食,我做的吃食啊,可美味了!准保把你喂得胖胖的!” 素香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却扑哧笑出声。 “王妃,现在可不兴胖!七少爷身形欣长,气度从容,儒雅清俊,胖了可就不帅了!” 宋谨央忍俊不禁,“就你会说话!” 彻底冷静下来,宋谨央不由地诧异。 崔理似乎对自己是他娘亲这件事,并不排斥,甚至表现地过于冷静,好像很早就知道真相的模样? “理儿,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你娘亲?” 崔理摇头。 “我并不知道您就是娘亲!只是父亲叮嘱过我,若有一日,有一位姓宋的妇人寻上门来认亲,那人就是我的娘亲。 若您不来,我便独自好生活着。待刘姨过身后,离京寻一处依山傍水之所,如闲云野鹤般,度过一生!” 宋谨央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儿子的养父难道认识自己?既然知道实情,为何不来寻自己?非得等到自己寻上门来?!难道,他知道自己被瞒骗的? “你父亲到底是谁?为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父亲名叫崔寻鹤。” 宋谨央反复思索,确定不认识此人。 罢了!既然想不明白,就暂且放下! 她再度慈爱地看向崔理。 总算老天有眼! 崔珏、白翩翩不做人事,想除掉她,却阴差阳错,将儿子带到了她面前。 她更加庆幸。 还好自己当机立断,大着胆子告诉崔理真相。 万一崔理等不到自己出现,听从养父的安排离开京城,母子不知何时才能相认! 她转首看向桌上的书册,悄悄地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突然,院门口传来素馨略显激动的声音。 “王妃,祭酒大人和济远先生来了!” 第78章 大庭广众下崔珏被扇耳光 济远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 “王妃,不速之客可欢迎?” 素馨赶到仙鹤楼,迎面遇到了前来用膳的郑莼与济远。 当听说王妃在崔理的小院时,两人兴致勃勃非要凑个趣,当即跟着素馨回来了。 宋谨央赶紧和崔理迎了出来,喜出望外地道。 “先生闲云野鹤,寻常请都请不来,哪有往外推的道理?郑家小子也来了?赶紧屋里坐!” 济远跟在郑莼身后,笑意盈然地步入内室。 起初,他和宋谨央一样,好奇地四处打量。 可渐渐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几人都发现了他的异状,连忙问他怎么了? 他没回答,而是神情严肃地问崔理:“你父亲可还有其他墨宝留下?” 崔理将刚才给宋谨央看的书册递给他。 才翻开第一页,济远的眼眶瞬间泛了红。 “南寻鹤,我终于找着你了!!!” 几人闻言色变。 北济远,南寻鹤,是大乾两大隐儒! 南寻鹤,竟然是崔理的父亲? 难怪崔理多年未入学,依旧文采斐然、学问过人。 崔理也变了色。 他只知道父亲叫崔寻鹤,并不知道他就是鼎鼎有名的“南寻鹤”! 济远端正身姿,冲着那些书册恭敬地行了礼。 “寻鹤兄,四十年前匆匆一别,再见却是天人永隔。你平生最大心愿,便是将所有着书刻印分发、广为流传。你放心,谋虽不才,定当竭力完成你的心愿!” 听到济远的话,众人一时心酸,崔理更是感动莫名,再三道谢。 宋谨央接着他的话。 “哪能劳烦你一人?我虽不才,名下书局还有几间,若校验无误,只管交给我刻印。二位若有想刻印的着作,一起拿来便是!” 几人闻言大喜,纷纷道谢。 说笑间,仙鹤楼的菜肴送来了。 同菜肴一起进门的,竟还有族学的范先生和李先生。 李先生那日惊喜于孤本的失而复得,竟忘了将书给崔理。 他放任自己多看了两日,已然心满意足。 今日求范先生带他来崔理的家,把奖品亲自交给他。 “此书乃先生至爱,学生岂可夺人所爱?” 见崔理不肯收,李先生生气了,以为他瞧不起自己。 崔理这才恭敬地接过,随后起身去灶房忙碌。 商议摆膳地点时,见掌柜的还周到地送来几个炭盆。 于是一合计,索性将席面安排在院子里,四下点着炭盆和灯笼,桌上摆着烛火,美酒佳肴,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宋谨央微红着脸,眸光闪耀如星辰。 她端起酒杯,笑道:“赶巧不赶早,我敬诸位一杯!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今日我收崔理为义子,文书已立,从此崔理更名为宋黎,是我宋氏一族的后人。烦请诸位做个见证,明日我便上报官衙备案!” 范先生一惊,继而大喜过望,连声道好。 如此,崔理,不,宋黎,再也不怕有人针对,能心无旁骛地一心研学! 李先生则是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算是应承。 郑莼眸光微闪,投向崔理的视线,带着三分审视,紧接着表示愿意做见证。 唯独济远的眸中闪过惊异之色,略一沉吟后,立刻拍手鼓掌,连声道好,鼓动在座的各位举杯庆贺! “恭祝宋黎,成了王妃的孩子,假以时日,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恭喜王妃,喜得贵子!待正式认亲时,老夫定然上门讨一杯喜酒喝!”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小院里热火朝天,王府门前闹成一锅粥。 管家从侧门溜回府,发现王妃根本没有回来,顿时大急。 “这,这,这可怎么好?世子爷、四爷还在锦衣卫,诚王妃还在闹着,万一撞上七爷,可就糟糕了!” 他立刻吩咐下人,从后门溜出去,半道上拦住七爷,让他从后门回府。 可下人刚刚绕到正门,就看到崔珏皱着眉头下了马车。 “不好,”他心急如焚地跑回府,“管家,糟糕了!七爷已经回府,被那几个妇人拦个正着。” 管家急得直跺脚,带着人马冲了出去,誓要护七爷周全。 七爷可是王妃最疼爱的孩子! 若因为他们看护不力,有任何差池,只怕王妃不会善罢甘休! 府门前,诚王妃等人还在叫嚣。 不明所以的崔珏被人群拦在门外,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冒。 “怎么回事,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竟敢来此撒野?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崔珏狠厉森冷的话刚刚说出口,诚王妃等人一见是他,立刻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崔珏,你来得正好!赶紧赔银子,否则我们要你好看。” 银子!银子! 崔珏气极! 这几日,不管是谁都冲他要银子! 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 崔珏见诚王妃毫无形象地冲着他叫嚣,哪里还压住火气! “放屁!爷欠你银子?你也不照照镜子,脸都大成什么样了?” 诚王妃气得险些晕倒! 因为女儿的亲事,儿子媳妇天天给她脸色看。 鑫爱嫁入寒门,她担心她受罪,想多给些嫁妆。 结果,她刚寻思着给些什么的时候,三个儿媳齐齐找上门。 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废话,最后矛头直指鑫爱。 “母妃,孙儿辈都长大了。日后娶妻生子,要用银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妹妹嫁的可是状元郎,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母妃!咱们府里靠老黄历过日子,父王在皇上跟前说不上话,太妃日日诵经念佛,诸事不理,哪会管咱们?府里坐吃山空,一日比一日紧巴,您可得为儿子多考虑几分!” “母妃,二爷已经是禁卫营营长了,这可是给府里长脸的事!宴请上峰、款待同僚、照顾下属,都要银两。您可不能厚此薄彼。您给小妹安排多少嫁妆,二房也要!!!” 诚王妃顿时气得胸口疼! 一想到因为她的高调,让鑫爱入了皇上的眼,直接赐婚给寒门状元。 不是说状元不好,可大乾官场哪里缺状元? 历朝历代,有多少状元倒在通往官场的荆棘路上? 哪怕最后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女儿早已陪着熬白了头。 男人届时功成名就,想纳谁就纳谁,大把年轻貌美的女儿家供他挑选。 而年老色衰的女儿,哪里还留得住夫君的心? 到时候,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面是儿子媳妇不愿她贴补妹妹,一面是心疼女儿的她,想多给女儿准备嫁妆。 万不得已,她求到了娘家弟弟,想问他借些银两,却被弟媳一口回绝,说自家孩子也长大了,哪有多余的银子借她? 不过,指了条明路给她,说京里有人做庄,汝南王府七爷同人比试,包赢不赔。 她脑子一热,把手里的现银都押了崔珏赢。 可她怎么也料不到崔珏会输。 害得她的银子全打了水漂,连一分都要不回来。 庄家连夜跑路,不知所踪,叫她哭都没地方哭去,连报官都没用!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火。 自己银子没了,全赖眼前之人,谁让他蠢,连个多年不读书的泥腿子都比不上? 怒气上头,她“啪”的一掌扇在崔珏的脸上。 全场寂然无声,连她自己也怔住! 第79章 崔珏被人扔了臭鸡蛋 崔珏暴跳如雷。 “泼妇!活该你赔钱!” 这句话成功激起了众怒。 “要不是你不自量力,明明没本事,还要学人家挑战,咱们怎么可能赔银子?” “没本事就得认!躲在府里别出门,非得出来丢人现眼,害得我们损失惨重,你不赔银子谁赔?” “你还有理了,诚王妃打你怎么了?我们个个都想打你,因为你欠揍!” 崔珏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你们走开些,爷不想打女人!!!”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众人。 “啪”的一声响,不知哪里飞来的臭鸡蛋,正中崔珏的额头,蛋液混着蛋壳,粘在他的额上,缓慢地往下淌。 一股腐烂的臭味,顺着鼻腔进入体内,恶心得他直反胃。 他忙不迭地掏出帕子擦拭,越擦越脏,整个脸上都粘着这种恶心的臭味。 他迫不及待地撇开众人,想回去洗清这股子恶心。 妇人们只当他要逃,立刻四下拦住,就是不让他走。 这个拉衣袖,那个扯衣襟,甚至有人蹲下身子,死死抱住他的腿,高声喊叫。 “来人啊!杀人凶手要逃啦!” 崔珏一听这话,险些气得厥倒。 “爷杀谁了?杀你了?” “你杀了我们的银子,就等于杀了我们!” 撕扯间,不知谁扯掉了他的外裤,露出里面的亵衣。 “噗”布料破碎的声音,传入耳中,人人低头看去,囧得崔珏羞愤欲死。 “松手!泼妇,松手!” 可妇人们一心要回自己的损失。 看到崔珏这个惹祸精,早就急红了眼,哪肯轻易撒手? 不仅不放手,反而一哄而上。 扯掉他身边的荷包、抢了他头衣上的和田玉佩、扒了他腰带扣上的玉扣…… 他身上但凡有点值钱的东西,全给她们剥了去。 损失不大,侮辱性极大。 崔珏急红了眼。 奋力挣扎起来。 可双拳难敌四手,没两个便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妇人压住。 那两人一个坐他背上,一个坐他腿上,把他压得喘不上气。 还一个劲叫嚷:“来,打他,看他还怎么欺负我们妇道人家。” 一听这话,崔珏气得险些呕血。 他好好地回府,被她们缠住不说,还被她们殴打、凌辱,她们竟然还倒打一耙,说自己欺负她们? 他想反驳,可胸膛被死死压住,喘气都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诚王妃此刻倒是清醒过来。 崔珏到底是汝南王府的七爷。 汝南王虽然不抵用,但王妃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若真弄得太难看,自家恐怕也会受牵连。 她本想上前提醒几位妇人,结果管家带人冲了出来。 她一见局势不妙,立刻退到人群后,溜之大吉。 管家一冲出府门,就看到七爷被无知妇人压在身下,顿时气血倒流,险些当场晕倒。 待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大喊一声。 “给我上!谁欺负了七爷,给我狠狠打。” 下人们虽手握木棍,但到底不敢造次。 毕竟眼前的都是朝廷命妇,都是有品阶的。 万一打坏了,赔不起啊。 管家见状,咬牙切齿道。 “打!有王妃在,谅她们不敢怎么样。” 一听这话,下人们立刻冲了上去,见人就挥木棍,直打得妇人一个个哎哟哎哟地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那两个坐在崔珏身上的妇人,起初还在叫嚣,结果见管家他们是真打,倒是害怕了,赶紧想起身开溜。 可越急越慢,半天没坐起来。 一次次起身跌下,再起身再跌下。 反倒把身下的崔珏折腾得翻了白眼,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管家目眦欲裂! 亲自上前,一棍挥开坐在背上的那个妇人。 只听妇人哎哟一声,跌倒地上,没了声息。 管家的注意力都在崔珏身上,探手往崔珏的鼻翼下一探,大大地松了口气。 “快,把七爷抬回府!” 他刚想回转,却被边上的人狠狠拉住。 “你杀了人,还想跑?” 管家急着想知道七爷的情况,见还有人敢胡搅蛮缠,一个用力就把人摔了出去。 “滚!再敢来闹事,即刻报官!” 管家不提报官还好,一提报官,有人立刻应声。 “对,报官,赶紧报官。”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刚才吃他一棍的妇人,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他的脸刷的一下全白。 真正的害怕起来。 官差来得很快,有人直接在路上拦了队巡逻的官兵。 领头的队长弄事情的原委会,立刻义愤填膺地大喊一声。 “带走!押入大牢!” 他身后的差役二话不说,拖着管家就走。 “我是汝南王府的管家,你们不能抓我!我们王妃就快回府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这么个下人呢?再敢啰嗦,直接堵了嘴。” 接着又将受伤的妇人送去医馆治疗。 诚王妃躲在边上,害怕得吞了吞口水。 她也没想到,事情竟闹得这么大。 那个受伤倒地的妇人,夫婿是禁卫营的。 正愁没有机会拍营长的马屁。 一听说她要找崔珏要银子,二话不说跟着她来,说要为她保驾护航。 眼见真的见了血,周围人都害怕了。 没人赶,也退了个一干二净。 没一会儿,整个王府门外安静了下来,只剩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 门外的消息早就传进了正院。 刘嬷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连出去都懒得。 她紧盯着小灶房的婆子们。 “好生看着火,多烧些热水,王妃回来要用!”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的脚步声。 喜得刘嬷嬷赶紧迎上前去,果然看到宋谨央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不见丝毫疲态。 回到正房,刘嬷嬷替她解下斗篷,拿出手炉,取下头上的簪子散了发,刚想汇报今日王府门前的事。 宋谨央牢牢地抓住她的双手,声音因激动而轻轻颤抖。 “阿留,小七找到了!” 刘嬷嬷猛一抬头,直直撞进宋谨央含着热泪的双眸。 见宋谨央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眼泪哗的一声涌了出来,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宋谨央将今日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她。 “阿留!我本想直接认回宋黎,什么义子不义子的,我就想直接告诉所有人,宋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可那孩子不肯! 他说自己只愿做我的儿子,不愿做王府的儿子,更与王爷无关! 我答应他了!先认他为义子,等和离后,彻底与王府划清界限,再告诉世人,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刘嬷嬷连连点头。 她眸光一转。 “义子好,暂时让崔珏仍当自己是王府七爷。” 宋谨央轻轻一笑。 疼宠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么着都得替他找一门好亲事。 第80章 私相授受落人口舌 白翩翩左等右等,等不到崔珏送银子来。 反而京中流言四起,说汝南王府七爷连个泥腿子也比不上,输得一败涂地,害好些人赔了银子。 她甚至听说,那些人打算上门讨要说法。 她还没想好怎么提醒崔珏,就传来了诚王妃拦在王府门前要账的事,好像还打了崔珏一顿。 她担忧极了。 自己的嫁妆银子会不会就此泡汤? 崔珏身边的小厮来过一回,问他银子的事,一问三不知。 她几次传话,让崔珏到后巷小门处见一面,但崔珏就是不来。 急得她嘴上冒泡。 她马上要入八皇子府,若两手空空地入府,岂不是被王府的那些女人生吞活剥了? 所以,哪怕白仲康三令五申,严禁她再和崔珏见面。 她还是决定冒险见他最后一面。 今晚,父亲与老友相聚,回府时醉得人事不知。 眼见机会来了,她当即立断带着亲信,避开下人,溜去王府。 崔珏狠狠地洗了十来遍脸,险些洗破脸皮,才洗去臭鸡蛋的味道。 府医替他诊治时,疼得他嗷嗷叫。 胸前、腿上一大片青紫色,脸上也蹭破一大块皮,看着极为瘆人。 这些青紫色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受过的耻辱。 他恨得咬牙切齿。 “诚王妃,你给我等着!我定要你好看。” 府医上了药退下,门口小厮的身影躲躲闪闪的,他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声。 小厮这才进了门,吞吞吐吐地禀报他,白家大姑娘来了。 “七爷,白大姑娘来了,她提了几次银子的事,您都没理她……” 银子!银子! 又是银子!!! 崔珏实在很生气。 人倒霉透顶的时候,喝水凉水也渗牙。 他越是缺银子,越是不断有人问他要银子。 “不见!叫她滚!” 他没好气地拒绝。 下晌刚刚挨了打,哪有心情应付白翩翩? 白翩翩在后门口站得脚都冻麻了,可等来的是小厮决绝的回话。 “白大姑娘,七爷说不见。” 白翩翩眸子猛然一缩。 “你说了是我要见他吗?” 小厮尴尬地抬不起来,胡乱地点了点头。 白翩翩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再没了笑意,冷冰冰地说。 “你告诉他,若他今夜不来,我明日便敲正门拜访。” 小厮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跑回去禀报。 崔珏气极,他虽万般不愿,却不得不披上黑色的斗篷,顶着严寒,躲着人悄悄赶到后门口。 秦五得了崔瑜的好处,自然狠狠地盯着几个酒肉小弟。 “我姐夫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你们若敢把事办砸了,日后休想再跟我混。” 兄弟们连声说不敢。 “大哥,小弟就算用竹签子撑住眼皮,也一定把人给你盯死了。” 今儿天冷,秦五亲自盯了会儿,便冷得受不住。 跑到白家后巷不远处的小酒馆去吃点东西。 好不容易暖了身子,带着剩下的酒离开,一个手下跑来,满目惊喜地说。 “大哥,白家大姑娘出府了!” 这么晚出府? 若说不是去做坏事,他是绝对不信的! “快,跟上去!” 几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马车跑,眼看着离汝南王府越来越近。 秦五立刻兴奋起来,招来一人,让他去府衙报走水。 他狐狸般的眸子,在暗夜里发着幽幽的光芒。 嘿嘿,犯到老子手中,看不整死你们。 崔珏终于来到后门处,见到白翩翩就没好气地问她。 “有事?” 白翩翩一见崔珏脸上的伤,大吃一惊,心疼极了,杏眼里噙满泪水。 “弟弟,你怎么伤的这么重?疼吗?该死的诚王妃,待我入了八皇子府,定要她好看。” 一听这话,崔珏脸上的阴云散去不少。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舅父不是叫我们不要再见面吗?你怎么还来?” “我马上入八皇子府,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交代你。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白翩翩打开随身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塞到崔珏手里。 “父亲在找一幅画,十分重要,是什么画,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画在这种纸上。” 崔珏捻了捻手中的画纸,这纸的确特殊。 他没多想,便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荷包。 “我知道了,没事你早些回吧。” 白翩翩见他对画纸的事根本不上心,也不追究,毕竟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银子。 她看了看崔珏的脸色,咬了咬下唇,艰难地开口。 “弟弟,你说好给我嫁银,还差四万五千两,你若手头紧,晚几日给我也不是不行!最好赶在我入皇子府前。” 崔珏烦死了! 果然还是银子! 他没好气地说,“银子没了,我不问你要回之前的五千两,够可以的了。你就是一个妾,要那么多嫁妆干么?八皇子府还能缺你吃穿不成?” 一句话,说得白翩翩气急攻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 “弟弟,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给你铺路,才答应做八皇子的妾吗?” “得了,别装了!”崔珏不耐烦地说,“说得好听,你是为了权势,哪是为了我?” 说完,他一个转身便想关门。 白翩翩见他要走,大急,猛得往前一冲,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了崔珏的怀里。 正在此时,黑沉沉的夜幕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好些人,那些人一边敲得锣,一边高声喊。 “走水了,走水了!” 一边喊一边不忘将手中的灯笼提得高高的。 烛光聚拢在一起,直接照射到崔珏和白翩翩的眼睛,两人忙不迭地低头躲避。 “这不是白家大姑娘吗?怎么会出现在王府后门?还和一个男人搂抱在一起?忒不要脸!” “天哪!黑袍男人是崔七爷!!两人深更半夜、天寒地冻地相拥在一起,若说没有私情我是不信的。” “当初诚王妃想撮合两人,崔七爷还坚决不同意,却不料早有首尾。” “这你就不懂了!明媒正娶哪够味?就要偷,偷才够味!若偷不着,那滋味……才叫一个销魂!” “啊,对对!这题我会!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白翩翩和崔珏真的吓着了。 尤其是崔珏,被白翩翩抱个满怀,挣都挣不脱,寒冬腊月的,脸涨得通红,连忙否认。 “不是的, 我们不是私会,白姑娘迷路了,问个路罢了。” 说完,他拼命想拨开白翩翩的手。 白翩翩乍然见到这么多人,吓得魂飞魄散,越是紧张,手上越是用劲,死死抓着崔珏的衣襟不撒手。 崔珏急得狠了,用力甩开,一个用劲,“啪”的一声,手指骨被掰断,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直冒。 “七弟,深夜不就寝,你站在后门口干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崔珏一跳,腾地转过头去,看到大哥崔瑜站在他的斜后方,不苟言笑地瞪着他。 吓得他一哆嗦。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 不知谁又喊了起来,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居民,有的穿着单薄赤着足,有的睡眼悻松一脸懵,有的提着水桶,往最亮的地方一泼。 “哗啦!” 冰冷的水全部泼到崔珏和白翩翩的身上,两人瞬间从头湿到脚,狼狈至极。 第81章 只配烂在泥里的两颗葱 “咣咣咣”,铜锣不断被敲响,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无数火夫拿着灭火用具,着急忙慌地赶到。 “火呢?在哪儿?” “那儿,”人群里不知谁指了指浑身湿透的两人,“他们玩火自焚,幸好有大家伙儿帮忙,火已经灭了!” 火夫长脸色虽缓,口气不善。 “大冷的天,好玩吗?孤男寡女的,想殉情还不简单,何必兴师动众?” 火夫长的话犀利至极,瞬间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嗨!我可是听说,白家大姑娘照贵女的标准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日就是要入八皇子府了。” “哎哟喂!这大冷的天,八皇子头上的青青草原油亮油亮的,长势喜人啊!” “休得胡说!八皇子为人华贵,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还照贵女标准养大?我看是青楼女吧!” “哈哈哈……” 人群里打趣声、讥讽声、嘲笑声、鄙夷声……尘嚣直上,越演越烈! 白翩翩浑身湿透,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是……” 姐弟二字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你们是情哥哥情妹妹!!!我们都知道!哈哈……” 秦五的小兄弟们,一直混在人群里起哄,非得将两人的奸情坐实了! 秦五得意极了,今儿这一出闹得漂亮,明儿再问姐夫要银子去。 讥讽声不断传入白翩翩的耳朵。 她脸色惨白。 指尖传来的疼痛感,被人发现的羞耻感,无法言说的委屈感,死死地包裹着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非双手紧紧地攀着崔珏的衣襟,只怕早已摔倒在地。 她绝望地闭上了嘴。 不能说!万万不能说! 弟弟的爵位还没到手,现在说出两人的关系有百害而无一利。 崔珏听到众人的议论,气得面无人色。 眼见白翩翩还不撒手,奋力推开她,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贱人!小爷怎么可能娶你?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以为,诚王妃说几句话,我就得认命?死了你这条心。” 白翩翩平白挨了一巴掌,整个人懵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狂怒至极的崔珏,玉手捂着脸颊,眼泪“哗”的决了堤。 后知后觉的发现,崔珏这是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亏她刚才还替他着想! 火夫长见火已灭,正打算带属下离开。 他刚刚转过身,余光不经意地越过白翩翩,瞥到崔瑜边上的一道身影,浑身一震,旋即倒地磕头。 “属下参见八皇子!八皇子吉祥安康!” 在场所有人吓得面无人色。 尤其是刚才说他一脑门子青青草原的人,吓得颤抖不已,“嗵”的一声跪倒在地。 他一倒地,众人立刻跟着跪地磕头。 “八皇子吉祥安康!” 八皇子是送崔瑜回来的。 说来也巧,孙承志把崔瑜抓进锦衣卫时,八皇子有事找指挥使厉凌,刚巧也在。 见崔瑜被几个番役堵着嘴、绑着手脚押进来,当即皱紧眉头。 “怎么回事?厉凌,你这些属下得好好管管了!这人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就不怕汝南王妃生气,皇上责怪?” 八皇子亲自上前,替崔瑜解了绑。 “崔世子,我替他们道歉,小的们不懂事,让你受惊了!” 崔瑜这时也缓了过来,神色尚算镇定,连声道不敢。 几个番役吓得面无人色,立刻跪地讨饶。 “八皇子恕罪,这不关咱们的事,是孙佥事下的令!” 话音刚落,孙承志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一见到两人,倒是识相的敛容低眉,恭敬地行礼。 厉凌眸色一暗,冷声质问。 “怎么回事?谁允许你绑人的?崔瑜可是汝南王府世子爷,你这么做是想给锦衣卫惹事?赶紧把人送回去!” 锦衣卫很厉害,但再厉害也只是皇上手中的一柄刀! 若这柄刀不听话地砍向皇上想护的人,你说这刀的下场是什么? 番役们不懂事,孙佥事怎么也如此不明事理? 厉凌心里犯了嘀咕,对孙承志有了不满。 孙承志自知理亏,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眼见妹夫被赶,妹妹被罚,火烧天灵盖,二话不说直接绑了人。 发誓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不姓孙! 谁想到刚一进门,便遇上了指挥使和八皇子,搞得他被动至极。 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场放人! 但心里十分不满,瞥向厉凌的眼里带了三分怨毒! 八皇子拦住厉凌。 “我送吧!顺路的事!” 明明八皇子府与汝南王府,一东一西,根本不顺路。 厉凌也不戳穿他。 厉凌为了赔礼,特意订了一套席面,亲自举杯向崔瑜道歉致敬。 三人坐着一起喝茶用膳,聊了不少时辰。 入夜后,八皇子才将崔瑜送回府。 不料马车刚刚停稳,就有人来报崔瑜,说崔珏和白翩翩在后门口私会。 他急怒攻心,眼睛都绿了。 自己再不喜白翩翩,也还是自己的女人。 自己的女人堂而皇之同别的男人私会,这不是给他戴绿帽又是什么?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当即陪同崔瑜,一同到达后门。 瞬间被眼前浑身湿透、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刺激得气血逆流。 打定主意再不要这个女人。 上一秒还在庆幸,白翩翩入府的事,没有对外宣传,没几个人知道。 下一秒,不知谁在人群里嚷嚷,把白翩翩入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么一来,他脑门上的绿光,人人都看见了。 直气得他扑哧扑哧的,恨不得上前一脚踢翻眼前的两人。 耳边传来的请安声,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白翩翩的头顶! 她缓缓转头,小鹿般惊慌的眼睛,直直地撞进一道冷厉残酷的视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不,八皇子,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她忍着极寒,僵硬地爬向八皇子,刚刚试图伸手攀住对方的衣襟,却被对方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斜斜地飞了出去。 “嗵”的一声倒地,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点点鲜红瞬间染红了雪地。 崔珏也慌了神,来不及深思,“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着头。 “八皇子,我是被骗的!是她,是白翩翩听说了诚王妃的提议,非要嫁与我,还说做妾并非她本意!我只是为了当面拒绝她,才同意与她相见!八皇子,您要相信我,我句句属实啊!” 白翩翩绝望地笑了起来。 她嘴上噙着血,笑起来极为瘆人! “崔珏,我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罢,便彻底晕了过去。 她明明是想说,自己没有亏欠他这个弟弟,他怎么能出卖自己? 可听在不明就理的人耳中,却像是怨妇不甘的指责。 崔瑜看到眼前的乱象,舒心地长出口气。 崔珏,你个小贱种,也配和我斗? 七爷叫得多了,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你这种贱种,只配烂在泥里! 这下子,我看还有哪家高门世族,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你?!!! 第82章 一人一年五十两,四季各两套衣衫 一场闹剧落幕。 白翩翩被扔回白家马车,赶了回去。 崔珏被请回院子。 周围人在八皇子的威严下,渐渐散去。 秦五给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他们钻入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王府后门热闹非凡,府中人人提心吊胆,纷纷亮起烛火,派下人出门打探,都被崔瑜打发回去。 唯独正院,始终黑漆漆的。 没露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动静,似乎里面的人早已沉睡在梦乡中。 崔瑜站在黑沉沉的夜幕下,神色复杂地看向正院。 他原本想起个大早,哪怕求着、拦着、堵着,也不让母妃去崔氏祠堂。 可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糟糕!!! 他急火攻心,翻身而起,来不及洗漱,立刻命人替王爷收拾干净。 等一切妥当,旋即将王爷抬上马车,一路颠簸地往崔氏祠堂赶。 宋谨央起了个大早。 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昨儿奔波一日,竟然没有一丝疲惫感。 “王妃,昨儿个夜里,府里可热闹了。” 刘嬷嬷见宋谨央醒来,立刻打来热水,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急急禀报。 “老大得手了?” 刘嬷嬷惊道:“王妃,您都知道?” “哼!他那么要脸面的一个人,公然让秦五出入王府,还不是另有图谋?” 刘嬷嬷佩服得五体投地。 “奴婢听说秦五手下有一大帮酒肉朋友,平日里正事不干,专门偷鸡摸狗,打探后宅的腌臜事,东家骗了骗西家,只怕世子爷专门让他盯着白家和崔珏。” 自打真正的小七找到了,刘嬷嬷连七爷都懒得再叫。 她默了默,把崔瑜、崔珑被锦衣卫带走,崔瑜被八皇子救下的事禀报了她。 今儿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就有好几个人同她说事,听得她耳朵忙! “王妃,四爷那里会不会出事?” 宋谨央想了想。 “孙承志不敢!他绑了老四,最多吓唬吓唬,不敢真下手。老四脾气暴,也该受点教训了。” 狗仗人势! 孙承志敢向汝南王府下手,仗的不过是皇上的势。 但他忘记了,自己只是个佥事。 他不怕掉乌纱帽,可指挥使怕! 厉凌是个狠的,更是个聪明的,才不会为了下属的家事,误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等和离事了,她得专门了解下四房的事。 顾氏早些年还挺开朗的,这些年性格大变,不会没有原因。 “我让你熬的老山参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王妃,是您要喝?” 宋谨央笑笑,吩咐一句“带着,别洒了”,就大步向外走去,旁的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马车一路往崔氏祠堂行去! 就在快要到的时候,突然马车外传来尖利的吆喝声。 “驾!不想死的,统统让开!” 听到叫嚷声,宋谨央皱了皱眉头,掀开车帘一探究竟。 一身艳红色骑马装的少女,手中挥舞着鞭子,飞一般从马车边上越过。 刘嬷嬷也看到了,啧啧称奇。 “崔首辅的嫡长孙女,好像叫崔好好,性子张扬,最爱骑马!” 宋谨央眼前浮现出一人。 长长的马脸上,半截眉斜吊眼,薄薄的嘴唇,不苟言笑。 崔首辅为人低调冷厉,浑身上下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寒意。 孙女倒是逆向生长,张扬狂悖,真不像首辅。 “走吧!” 小插曲没有耽搁宋谨央的行程。 不一会儿,祠堂到了。 宋谨央一下马车,便看到整个祠堂外人头攒动。 左边是崔氏族人,右边是族学学子。 为了今儿的大事,族学休息一日,所有学子集齐祠堂。 族长站在正堂前,看到宋谨央,立刻红光满面地迎了上来。 “王妃,您来啦!劳您辛苦跑一趟,咱们崔氏一族当真有福啊!” 崔氏族人见王妃驾到,立刻围拢过来。 “王妃大恩,我等无以为报,自家种的萝卜,请您尝尝鲜。” “王妃大恩,小的感激不尽,老母腌的咸菜,请您尝尝口感如何!” “王妃是个福气人,老婆子无以为报,特意绣了条抹额给您,希望您别嫌弃。” 宋谨央笑吟吟地同族人们打招呼。 只要是他们送的,丝毫不嫌弃,一一收下,感谢他们的深情厚意。 族人见王妃如此平易近人,丝毫没有看轻他们的意思,激动得热泪盈眶,连番保证,只要王妃喜欢,他们无限量供应,要多少有多少。 族长被这一幕惊得眉心直跳。 看着他们掏出还沾着泥巴的萝卜、散着香臭味的咸菜、皱皱巴巴乌漆麻黑的抹额,险些当场晕厥。 他刚想开口训斥,看到王妃待他们如此谦和,瞬间吞下所有的话,不着痕迹地将剩下的族人隔开,不再让他们上前。 宋谨央缓步走向正堂,一抬头便看到济远冲她挤眉弄眼,险些笑出声。 这个老顽童,难得下山一趟,玩得风生水起,乐不思蜀,哪里都要插上一脚。 两人见了礼后,众人在族长的指引下,步入偏厅,那里早已布置适当,只等着王妃驾临。 宋谨央走到上首坐下,招呼着父老乡亲和学子们分坐两边。 族长坐在宋谨央下首,边上是济远。 等上了热茶,宋谨央端起茶碗,撇了撇茶沫,浅抿了一口,放下茶碗,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才悠悠地开了口。 “我嫁入崔家四十年,捐赠族学三十九年。第一年受捐的学子,如今都成祖父辈了吧。” 刚才往她手里塞萝卜的大爷立刻应声。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王妃,我正是那个第一年受您恩惠的学子,如今最小的孙子正上着族学。” 一边说,一边责令孙子向她磕头谢恩。 宋谨央看着眼前半大的小子,也很开心,笑吟吟地问他,先生讲的课可还听得懂?族学的饭菜可能吃饱?哪门功课学得最好?对哪门功课最有兴趣? 小子是个憨厚的,眼睛不敢乱瞥,低着头盯着自个儿的脚尖,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 “好孩子!是个实诚的,我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完,瞥了刘嬷嬷一眼。 后者立刻起身,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只荷包,递到小子的手上。 宋谨央见他一脸懵,笑着解释。 “这里有五十两银子,是你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旁的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一门心思认真学习,待考上秀才、成了举子、通过殿士,好生为大乾效力。” 小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嗵”的一声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从刘嬷嬷手中接过荷包,“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宋谨央叫了起,才起身坐回原位。 族长震惊了!!! 瞬间目瞪口呆!!! 不等他反应过来,宋谨央淡然地开口。 “从今年开始,我不再将银子捐到族里,而是按人头,将银子分发到每位学子的手中。 入了族学的,每人每年可得纹银五十两,四季衣衫各两套。 不论出身和家境,一律一视同仁,绝不厚些薄彼。” 铿锵有力的语声刚落地,族人沸腾起来,人人感动莫名,纷纷跪地磕头。 “感谢王妃大恩,祝愿王妃康健。” 族长的心随着一声声的感激,沉到冰谷。 第83章 揭露族学猫腻,狠狠打脸崔氏族长 刘嬷嬷把装有银钱的荷包,一一交到学子们手中。 轮到崔理时,她端正身姿,恭敬地双手递上。 族长的脸涨得通红,颜面尽失。 恼怒地看着眼前的族人,恨不得一掌拍散他们脸上灿烂明媚的笑容。 无力地腹诽,王妃是个生意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账也不会算? 一人五十两,今年王妃捐款的总额,大大超过了一千两。 还四季各两套服饰? 得多少银钱? 由族里统一安排不香吗? 只消王妃说一声,别说四季各两套,十套他也铁定安排上呀!!! 既省银子还有面子!皆大欢喜!!! 王妃非要闹这么一出。 害得他,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一个个荷包发到学子手中,就是在剜他的心啊! 他双目充血,心痛得不断倒抽凉气! 那是他的银子,他的!!! 他想问王妃为什么,却又不甘自取其辱,痛苦万分地呆立着,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懑。 济远先生悠闲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邪肆一笑,不嫌事多地问宋谨央。 “王妃,您这一一分发,费时费力,交给专人打理,不是更为便宜?” 说完,还含讽带讥地瞥了眼族长。 后者挺直了腰杆,一副舍他其谁的模样! 宋谨央连头都没有转,端起茶碗,掀起盖子,轻轻地吹了吹浮沫。 “先生说笑了!之前的确拜托专人打理,却也因此害了一个大好儿郎,明明是族中人,却被剥夺了入学权,白白蹉跎了岁月,浪费了大好时光。” 族长身子僵住,脸色刷的白了,冷汗从发根处渗了出来。 完了! 因为崔理的事,王妃迁怒于他! 自己上当了!!! 王妃哪里是要积攒名声,分明是想给他难堪,为崔理报仇! “原来如此!王妃眼力不够,大事上均所托非人。” 宋谨央刚抿了口茶,听到济远戏谑的话,险些呛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赶紧用帕子捂住嘴。 素香急得赶紧抚背,素馨怒目而视,一副你再不会说话,我就上来揍你的模样。 济远哈哈一笑,果然闭上了嘴。 很快,银两全部发到学子们手中。 族长咬了咬牙,上前提醒王妃,还差五百两修缮灶房的银子。 一千两没了就没了,好歹还有五百两,那也不是小数目。 可他还没有开口,门外便传来了粗犷的笑声。 “王妃,俺来了!俺崔十八干别的不成,盖屋子是一把好手!您放放心心地把活计交给俺和手下的弟兄们,都用不了五百两!” 宋谨央笑着接他的话。 “那敢情好!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给孩子们盖屋子,结实耐用是第一位。” 族长一见崔十八,险些喷血! 谁不知道,十里八乡的,崔十八脖子最硬,时常同他作对,非说他侵占了族人的利益,要他合理分配捐银。 这么多年,这人不知怒骂了他多少回,回回气得他吐血。 他大急,口不择言地反对。 “王妃,此人心怀叵测,是崔氏一族的败类,您怎么能信他的话?” 崔十八一听不乐意了,张嘴就回怼。 “谁是败类?族长,这么些年,你自个儿捞了盆满钵满,占了学子们多少份额,你当我不知道?你有种,把账本拿出来!!!你每年用在学子身上的银两,若每人超过十两,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夜壶。” “你,你,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妃,他就是个无赖,是个惹祸精!!!您绝不能把盖房子的事交给他。” 宋谨央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冷笑着没有答话。 刘嬷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应声道。 “族长,你有所不知!宋……崔理的小院,就是崔十八帮忙盖的。” “没错!老子就是看不惯你,捧高踩低的模样!崔理是穷,但他骨头硬,老子就全心全意给他盖房子,保他用一百年!我可不是你,崔七爷放个屁,都是香的!!!” 糙话说得族长险些气晕过去! 手指着崔十八,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十八,你敢抢老子的活计?!” 蓦地,边上跳出一人,二话不说,拔出拳头,就往崔十八脸上招呼。 别看崔十八长得人高马大,因为长年劳作的关系,身姿格外灵活。 他一转头,对方打空了,整个人往前扑。 崔十八看准机会,往边上一躲,那人“嗵”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来了个狗啃屎,面上沾满灰尘,连发髻都歪了。 族长一惊,认出是自己的弟弟,立刻怒其不争地怒斥他。 “崔河,你来凑什么热闹?王妃在这里,不许撒野!” 族长一边说话,一边眨着眼睛,暗示他赶快离开。 可偏偏崔河是个痴傻的,他非但没看明白族长的暗示,还傻傻地关心他。 “哥,你眼睛怎么了?可是进灰了?” 刘嬷嬷强忍着笑别过脸去,济远先生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众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族长尴尬地恨不得有条地缝钻,崔河却一无所觉,还在争辩。 “哥,你明明说了,盖屋子的事包给我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边上有位族人忍不住讥笑他。 “崔河,你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居然还学人家盖房子?” 崔河挺了挺胸脯,“谁说我啥也不会,我会收银子!!!” “哈哈……” 满屋子的人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族里出来几个年轻人,一把拎起崔河,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咱们信崔十八,你崔河,有多远滚多远!!!” 族长气得脸都歪了! 反了,反了! 他才是族长,他们当着他的面打他弟弟,不就等于打他的脸吗? 他脸色阴沉下来,你们等着,等王妃离开后,要你们好看! 可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出来。 他立刻弯下腰,恭敬地对王妃说。 “王妃,崔河是我弟弟没错,但盖房子的事是他胡说的,您千万别信!” “噢?是吗?!” 宋谨央睨他一眼,不浅不淡地说了一句后,示意地看了眼刘嬷嬷。 后者笑吟吟地上前,将五百两银票递到崔十八手中。 崔十八恭敬地接过,连磕三个响头。 “王妃放心!我崔十八人是糙的,活是精的!若有不好,您直接命人劈了我,绝无二话!” 宋谨央笑呵呵地叮嘱他,若银两不够,随时来王府要。若有节余,让他看着办,该修就修,该重建就重建。 崔十八连连点头,把银票揣进怀里就退下了。 族长悄悄抹了把冷汗,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刘嬷嬷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第84章 诚王妃不依不饶再度上门挑衅 刘嬷嬷吆喝一声,“厨娘何在?” 厨娘应声而出。 胖滚滚的身子,走路都带喘。 上身一件玫红色夹袄,下身一条青绿色马面裙,材质都是上好的蜀锦。 襟边、袖边、下摆,都镶着一圈灰鼠毛。 这一身华贵的服饰,哪里像厨娘,分明是财主家的傻婆娘。 刘嬷嬷眉头紧紧蹙起,冷着声发问。 “族学的膳食可是你负责?” 厨娘连连点头,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正是小妇人!” “每位学子一日的伙食费多少?早膳、午膳、晚膳各安排在什么时辰?三餐荤腥如何搭配?一周食单可有?” 刘嬷嬷连着发问,厨娘瞬间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族长,不知道如何回答。 族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不到王妃会亲自问话厨娘。 刚想开口替她解围,却被刘嬷嬷一句话堵了回去。 “厨娘,你眼睛老是瞥着族长干么?可是族长脸上长了东西?”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族长的妻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在族长与厨娘身上来回逡巡,恨不得当场戳几个洞。 感受到妻子的目光,族长吓得一抖,低下脑袋,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不快快回话?” 眼见刘嬷嬷问得急了,厨娘只得实话实说。 “族学只提供午膳,早膳和晚膳得自家解决。” 宋谨央大怒,“砰”的一声摔了手中的茶碗。 “崔泉!当初可是说好的,族里提供一日三餐,每人每日餐费一百个铜板,早膳二十个铜板,午膳、晚膳各四十个铜板。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只供应午膳?” 一语激起千层浪! 族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族长,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们本都是淳朴的人! 能得王妃捐助,已然心满意足。 这么多年,崔十八每每怒骂族长,他们还劝他,说族里不容易,孩子们有学上、有口饭吃,已经很不错了,别再挑族长的错处了。 农家的孩子皮实,早膳不吃的大有人在,午膳管饱就足够了,有些孩子聪慧,午膳时省下个馒头,晚上再用! 一天也就对付过去了! 可不曾想,崔十八说的是对的! 王妃心慈,除了学费,还提供一日三餐的膳食费。 这么一来,族人不干了,纷纷跳起来声讨。 “族长,你辛苦操持族学,大家很感激,但从孩子们牙缝里掏金子,填自家的窟窿,也忒狠了!” “族学管饱,咱们就很满足!可近年族里越发不像话,每日午膳只给孩子们三个小土豆,根本吃不饱!” “是啊,是啊,越来越不像话,银钱怕都给厨娘贪墨了吧!” 族人怨声载道。 宋谨央轻咳一声,阻止大家议论。 她在崔十八的帮助下,重新认命了厨娘,并且按人头将一年的膳食费给了她。 “不能让你白干,算我雇佣你,每月给你十两月例。” 新任厨娘大喜,跪地磕头谢恩。 胖厨娘哭哭啼啼地被赶了出去。 族长吓得魂飞魄散,“砰”地一声跪地讨饶,狠狠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便泛了红。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说道。 “崔泉,我以为你总是为自己的族人说话办事!原来不是?” 族长怔忡地看着宋谨央,连磕头都忘记了! 王妃似乎话里有话! 宋谨央黑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得他心头发毛! 寒气从膝盖往上窜, 浑身的热气刹那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咽喉,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倏然收紧,掐得他喘不上气! 刘嬷嬷瞥了眼宋谨央,见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立刻上前一步,刚刚想要开口,祠堂外传来喧闹的人声。 “滚开!挡道者死!” 话音刚落,诚王妃带着一大队侍卫,“砰”的一声推开大门,大踏步闯了进来。 族人见状立刻站起身,纷纷抄起农具,迎了上去,大喝出声! “崔氏祠堂,谁敢乱闯?” 诚王妃冷笑一声。 “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整个大乾都是皇家的天下,没有皇族不可涉足的地方。我是皇家媳妇,凭什么不能入你崔氏祠堂?” 诚王妃大言不惭,一路叫嚣着进来。 “谁敢上前,立刻打杀!!!” 侍卫们“唰”的一声,拔出随身长剑,挡在诚王妃周围,大有谁敢上前,就一剑毙命的架势。 有人欺上门来,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族人个个怒目而视,提着农具就要往前冲。 “慢着!都退回来!” 宋谨央开口了。 族人虽然满目愤慨,握着农具的手青筋突起,但依旧听话地放下锄头、铲子、钉耙,气哼哼地回到原位。 宋谨央直直地看向诚王妃。 “谢氏,闯人祠堂,犹如断人香火!你今日不请自来,最好是真的有事!” 诚王妃傲然一笑。 “怎么?汝南王妃怕了?!” “怕什么?” “怕你最宝贝的儿子,因为讹诈被锦衣卫押往大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怎么回事?谁讹诈?难不成是王妃的儿子?” “诚王妃说的是不是七爷?七爷上次与崔理比试输了,听说害好些权贵赔了银子,会不会就是这件事?” “这事同七爷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那些人自己贪婪,怎么能怪七爷呢?” 诚王妃听到议论,脸色沉得可怕! “汝南王妃,府上七爷没本事硬杠,害我们赔光银两。今日我代表所有受害者,来此讨要说法。希望王妃给我们满意的答复!” “满意?”宋谨央嗤笑,“要我赔你们银子?” 诚王妃的眸子瞬间亮起,谁不知道贵圈最有银钱的就是宋谨央,她的父亲可是大乾顶顶有名的皇商。 她傲然抬头,假装不屑地说道。 “几两碎银,还不看在我眼里!我们只是想给府上七爷一个教训,教他做人罢了!” 宋谨央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诚王妃怕不是在说笑话吧!谁害的你,你去找谁啊!你该不会连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也不明白吧?! 你想要我的银子,门——都——没——有!!!” 诚王妃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只要王妃不怕府上七爷坐牢,我也无所顾忌!来啊,把人抬上来!” 转眼间,几个下人抬着步辇进来了。 步辇上躺着一个妇人,胖胖的身子,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王妃!你家七爷就是杀人凶手,我今日带着苦主上门,只为讨一个公道!!!” 第85章 锦衣卫指挥佥事气势汹汹来闹事 诚王妃无所畏惧地看着宋谨央。 心中得意万分! 宋谨央啊!宋谨央! 崔七可是你最疼爱的儿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犯了事,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替他脱罪!!! 诚王妃昨日带人打上汝南王府,本是想引出宋谨央,不料她根本不在王府。 最后无功而返,自己这边还重伤一个,轻伤无数。 她十分不服气,想过几日再到王府闹事。 被诚王大骂一通。 “蠢!看看人家汝南王妃多厉害,连捐银都晓得搞大声势。她明日在崔氏祠堂举办捐赠仪式,你不如上那儿讨银子去。当着族人的面讨,还怕她不给?” 醍醐灌顶! 大庭广众之下,宋谨央要护住七爷,还不是一切都得听自己的? 她立刻精神了,当晚派人去受害人家一趟,第二日抬着人直奔崔氏祠堂。 半道上,遇到一女子拦马车。 那人一身烟尘气,她本不想让她上车,但她说自己是汝南王爷平妻的好姐妹,想去祠堂祭拜她,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只要能给宋谨央添堵,她什么都愿意干! 族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步辇上的伤者。 她,是七爷伤的? 七爷下手也忒重了吧!怎么能打女人呢? “宋谨央!你纵子行凶,该当何罪?” 诚王妃见宋谨央迟迟没有回话,还是那么悠闲淡定,心头火起,连王妃都不叫,直呼其名! 刘嬷嬷忍不了了,竖着眉冷声回怼。 “哼!诚王妃越活越回去了,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昨儿带人闹王府,今儿带人闹祠堂,是觉得汝南王府好欺负吗? 您有胆子闹,无非觉得自己因为七爷丢了银子和面子,想要找回场子。可您别忘了,押七爷赢可是您自个儿的决定。 王妃既没强按着您押,也没忽悠着您押。 胜负乃兵家常事,愿贝者就得服输!” 刘嬷嬷铿锵有力的话引得族人同仇敌忾! “没错!说七爷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诚王妃自己不也一样?没那银钱,就别学人家一夜暴富。” “自己输了银子,找王妃不痛快,简直得了失心疯。” “还想问王妃要银子,想屁吃呢!王妃银钱再多,也不可能填你们诚王府的窟窿。” 族长夫人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诚王妃身上,悄悄地走到族长身后,踢了踢他的脚后跟。 “老爷,您得帮着王妃!王妃帮了族里多少大事,捐了多少银钱?王妃需要的时候,您不出面,日后还想求到王妃头上,那就不能了!” 族长蜷缩着身子,装死! 不是他不想出头,是他人微言轻,出不了这个头! 族长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重重踹了他一脚,越过他,径直走到诚王妃跟前。 她先是恭敬地福了一福 ,接着拿出族长夫人的架势,板板正正地问她。 “诚王妃,您今儿把伤者带到祠堂,是何用意?” “你走开,我只和宋谨央说话!” “我是族长夫人!在祠堂,我说了算!!!” 诚王妃一噎! 反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怕她宋谨央不认账。 她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崔氏一族的人伤了她,还不许咱们上门讨要说法?” 族长夫人不紧不慢道:“那您为何不报官?既是咱们族人伤了人,我这个族长夫人支持您报官!不管官老爷怎么罚,咱们都认!” “好!!!” 族长夫人斩钉截铁地说完,引得族人连番叫好! 诚王妃心一沉! 她怎么肯报官? 她哪里是要追究责任,无非是想讹些银子罢了! “看在汝南王面上,我不与你计较。要我放弃追究也可以,纹银十万两,此事便揭过!”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纹银十万两? 诚王妃竟然狮子大开口,谁给她的脸? “我呸!诚王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到底是谁伤了谁?!小爷我还没问你要赔偿呢,你有脸要十万两?!” 众人愣神之际,崔珏赶了过来。 昨晚闹了一出,他也起得晚了,急急忙忙洗漱一番后,立刻驾马赶到。 刚刚跨进祠堂大门,就听到有人嚷嚷着要报官,索要天价赔偿。 等他看清是诚王妃,更是怒火直冲天灵盖,想也不想就冲上去质问。 诚王妃心头大急! 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反击,崔珏一把扯开衣襟,露出青紫色的伤口。 诚王妃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干,当场臊得闭上眼睛。 “你,你,你,走开!”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昨儿就是步辇上这个死女人伤的我!” 众看向崔珏脸上磨破的伤口,还有胸膛上的青紫伤痕,纷纷声讨诚王妃。 “原来七爷才是受害者,诚王妃忒不要脸,颠倒黑白!” “诚王妃若再胡言乱语,欺负我们崔氏一族,我就去敲登闻鼓,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诚王妃到底心虚,众人这一指责,吓得她一步步往后退。 “汝南王府作了恶,我有人证物证!” 蓦地,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看去。 锦衣卫指挥佥事孙承志站在祠堂大门口,边上绑着两个人,赫然是王府的四爷和管家! 刘嬷嬷一见四爷被人五花大绑,神色顿时焦急起来。 “王妃,怎么办?” 宋谨央淡定地瞥了她一眼,瞬间安抚了刘嬷嬷紧张的心。 济远浮上一抹浅笑! 到底是大乾长公主,底气足足的! 若是寻常人被人连番挑衅,只怕早就气得倒仰了,她却还淡定自若、镇定如初! 孙承志一步一步走近宋谨央,眼里的毒辣与愤恨显露无疑! 宋谨央正视着这双狼眼一般犀利的眸子,突然心中一动,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它? 就在她低头沉思之际,几个番役押着四爷和管家上前,猛得一推,两人“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其中一个顺势取走了四爷嘴里的布条。 “玛德!你们给爷等着,看我哪天生吞活剥了你们。” 崔珑叫得应天响。 “母妃,救我!他们无故当街抓人,您赶紧找皇上,让他们放人!” 昨儿,他正兴高采烈地喝着花酒,突然头被人用黑袋子蒙住,狠狠地挨了顿揍,又被他们扔到大牢里。 直到出了大牢,押上马车,他才知道,自己是被锦衣卫抓起来的。 锦衣卫! 你们给老子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宋谨央端坐上首,“老四,稍安勿躁!” 简简单单一句话,如清泉石上流,瞬间抚平了崔珑心头的烦躁,令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孙承志的眸光猛地一缩。 汝南王妃当真好手段! 都说她几个儿子没一个好东西,背着她维护汝南王的白月光。 但依他看来,传言未必可信! 孙承志不动声色地走近管家,毫无征兆地猛踢一脚,管家痛得“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王妃!经调查,步辇上受伤的人,是贵府管家打伤的!您说该怎么处置?” 族长夫人在孙承志进来的时候,没来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人让她莫名惊惧!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后退一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区区一个管家,佥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第86章 要银钱还是要惩罚,两位商议一下吧 狼一般的眼睛,狠毒地瞪了瞪族长夫人。 后者一惊,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族长急得抓耳挠腮,这臭婆娘胆儿肥了,连贵人都敢得罪? “五妹,坐我边上来!” 宋谨央突然开口招呼族长夫人,继而抬头看向孙承志。 “孙大人的人证物证,都承上来吧!” 孙承志的心一沉,宋谨央过于沉着冷静了。 他冷哼一声,看了眼随行的番役,其中一人“嗵”的一声,扔下一根染血的木棍。 “这便是凶器,是贵府管家伤人的铁证。”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问他。 “锦衣卫是想将人交给王府处置?” 孙承志阴沉一笑,“正是!” 他急着想看王妃处置亲信,忽略了她话里的三个字“锦衣卫”。 “来啊!把管家拉下去,杖责三十大板!阿留,拿我的名帖,速去请太医院专治跌打损伤的刘太医,给这位妇人看诊,一切费用记我账上!” “是!”刘嬷嬷赶紧差人去请太医。 族长听到了王妃的吩咐,非但不安排人行刑,反而俯下身子劝道。 “王妃,您要杖责管家,是否问一问王爷的意见?” 族长今儿格外不爽,银子一两没捞着,以后也捞不着了,他哪还有兴趣奉王妃为主?听她号令行事? 他真后悔,当初该坚定地听从七爷的吩咐! 七爷到底同王爷一样姓崔,这才是真正的崔家人!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族长,默默转开视线。 崔十八见族长没有反应,大喊一声“马勒个巴子”,立刻跳出来,抓起管家向外冲。 崔珏眼见母妃来真的,立刻跪下求饶。 “母妃,求您饶了管家!管家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儿子!明明是诚王妃上门挑事,与管家无关!!!” 管家感动得热泪盈眶,七爷到底是王爷最疼爱的儿子,自己没白护他! 崔珏很急,他今儿若不替管家求情,日后谁还会向着他? 族长见状,也跟着跪下。 “王妃,七爷一身的伤,全是那妇人造的孽,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族长一边说话,一边往族人中扫视。 几个向来同他交好的族人见了,立刻上前阻拦,挡着崔十八不让他把人带下去。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拍了拍气得大喘气的族长夫人,“五妹,莫气!且安心看下去!” 五妹深呼吸了几口气,点了点头。 孙承志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王妃,您的话在族里不管用啊!管家还能不能惩治?” 不等宋谨央回话,诚王妃抢在她前面高声嚷嚷开了。 “哼!!!管家打人,崔七就能脱了干系?分明就是他纵仆行凶,应一并处置!” 孙承志一听这话更为得意! 汝南王妃,崔大、崔四你不在意,崔七可是你的心尖肉,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处置! 宋谨央问诚王妃,“给你十万两,就能息事宁人?” 诚王妃眸子瞬间亮了。 “没错!我能替受伤的妇人做主,我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 崔十八大急,“王妃,万万不可!此等小人,贪得无厌,得了十万两,日后还会继续讹诈!” 宋谨央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静等诚王妃的回答。 济远先生眸光一闪,长公主厉害,轻松挑起两方争斗,坐收渔翁之利! 宋谨央看向孙承志。 “诚王妃说只要给她十万雪花银,她就不再追究打人之事。孙大人可同意?” “不可能!” 宋谨央嗤笑一声,向诚王妃摊摊手。 “二位不如商议一下,拿个章程出来,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诚王妃气得倒仰。 好你个孙承志,存心来搅局的吧?! 宋谨央好不容易松口了,他却跳出来反对,凭什么? 泥腿子出身,不过中个武举,入了锦衣卫,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恶狠狠地看着孙承志。 “孙大人,衙门的规矩,需要我重申吗?没有苦主便没有官司,你想处置人犯,还得问我答应不答应!” 孙承志气得七窍生烟! 他就是来寻仇的!!! 诚王妃想坏他的事,门都没有!!! “诚王妃,这可不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可是人命!人命大过天,苦主不追究?若苦主死了呢?” 孙承志话音刚落,就“唰”得抽出身侧的绣春刀,眼露凶光地冲步辇上的女人砍过去。 女人早就醒了,只是在装死,一阵刀风袭面,吓得她立马睁眼,赶在刀锋砍身之前,高声嚷嚷起来。 “追究!!!小妇人追究到底!!!还望官爷高抬贵手,饶小妇人一命啊!!!呜呜呜……” 她后悔啊! 原本想拍上锋马屁,岂料马屁拍在马脚上! 三面不讨好! 当真是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她吓得嗷嗷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诚王妃气得咬牙切齿,蠢货就是蠢货,她料定孙承志不敢真砍。 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敢杀人? 可蠢货却怕了,以为对方真的要杀她,张口便要追究崔七等人的责任。 她也不想想,一个不入流的低等禁卫兵家眷,拿什么追究王府少爷的责任? 人家不过拿她当枪使,她还真敢往枪口上撞啊!!! 孙承志收回绣春刀,睨着眼看了看诚王妃,又挑衅着看向宋谨央。 “王妃,苦主有了,您怎么说!” 宋谨央开心地看着他们狗咬狗! 锦衣卫就是锦衣卫! 若论狠,谁比得过他们? “锦衣卫想怎么处置?把王府七少爷押入大牢?” 话音刚落,一道狠厉的声音响起。 “放肆!!!孙承志,谁给你的胆,打着锦衣卫的旗号,来崔氏祠堂捣乱?” 厉凌带着大队人马,大踏步走了进来。 每一步都踩在孙承志的心上。 冷汗,瞬间从他发根渗出。 糟糕! 厉帅不是出京办事了吗? 他正是知道他的行程,这才冒险来祠堂灭宋谨央威风,为自己妹妹出气! 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厉跟前造次! 他白着脸,恭敬地抱拳行礼。 “哼!”厉凌大步走近,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才说完话,厉凌深吸口气,缓缓了脸色,冲宋谨央恭敬地施了一礼。 “王妃,厉某来迟,见谅!我这就把他们轰出去!过了今日,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宋谨央盯着厉凌看了半晌,笑得开怀。 “你是小凌啊!长这么大啦!你母亲身子骨可好?今儿不是叙旧的好时辰,待来日叫上你母亲,咱们上仙鹤楼,不醉不归!” 厉凌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连声道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宋谨央转了话题。 “厉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王府的管家同崔珏当真伤了人,那该有的责罚不能少!崔十八,把管家和崔珏带下去,一人三十大板。” 令一出,管家吓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崔珏瞬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全场毕静!!! 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王妃处事如此公平公正,真是我崔氏一族的福分啊!!!” “王妃大气,大义灭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徇私情,始终站在正义的一方,果真是女中豪杰!!!” “如此人物,才值得我等追随!!!王妃吉祥安康!” 所有族人,跪地磕头,高呼“王妃吉祥安康”! 整个场面令人热血沸腾! 转眼间,崔珏和管家被带了下去。 不一会儿,杖责声、惨叫声响起。 突然,一道凄厉的声音插了进来。 “珏……七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敢打您?王爷,您快救救七爷,他可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啊!!!” 白仲康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祠堂! 宋谨央终于笑了起来。 正主现身了,真正的好戏即将登场!!! 第87章 崔珏挨板子,白仲康奋力维护 崔瑜带着王爷,终于赶到祠堂。 王爷身子不好,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因此耽误了不少时辰。 刚到祠堂门口,老远看到白仲康,鬼鬼祟祟地溜进祠堂。 他又急又怒。 母妃兴许正等着白家人闹! 巴不得在族人面前揭露平妻一事,掀开王府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再顺势提出和离,彻底与崔氏断绝关系! 白仲康这个时候上门,不正中母妃下怀? 白家人胆子太大了,仗着一个死人,就想对王府为所欲为? 不行! 他绝不能让白仲康得逞!!! 立刻派出一小队侍卫,以包抄之势,迅速向白仲康逼近! 可还是晚了一步! 祠堂里,崔珏正挨着罚,被板子打得鲜血淋漓,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板子重重地击打在崔珏的身上。 第一板落下,他浑身的血脉瞬间凝固,疼痛犹如数以万计的蚁虫,无孔不入地钻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肺几乎被震成碎片,痛得惨叫连连。 还没等他缓过来,第二板又重重地落下。 他眼前一黑,几乎被夺走所有的生机。 他感到一阵蚀骨的恐惧,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渗出汩汩的血色,身体变轻变薄变得滑腻。 血水隔着亵衣渗了出来,刺得伤口疼痛不已。 “母妃,救我,救我啊!” 他高声呼喊,呼喊声却比蝇虫飞舞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几板子下去,神志便恍惚了起来。 朦胧间,他似乎看到宋谨央拿着文房四宝向他走来,脸上写满慈爱的笑。 “小七,明儿是你入学的大日子,母妃送你一套上好的用具!好好学,日后成为大乾的中流砥柱。” “嗯!母妃放心,我一定成为最好的学子,最有用的臣子,最孝顺的儿子。” 宋谨央惊喜地拥住他,“我的小七是天下最好的孩子!” 母妃!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吗? 您为什么忍心让人杖责我呀?!!! 您让小七在同窗面前颜面尽失,今后还怎么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七爷? 母妃!您真的如此狠心,不救小七于水火吗?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妃再不会主动关心他,再不会对着他笑,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慈爱? 崔理!!! 自从崔理出现后,母妃对他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比一日冷漠。 崔理,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今日遭的罪,全拜你所赐! 你既然滚出了族学,为何还要回来? 你既然做了码头工,为何不做一生一世? 你既然烂到了泥里,为何还试图重新爬上岸? 没有人回答他,彻底陷入黑沉前,他听到白仲康凄厉的求救声。 白仲康因大声求救而提前暴露。 “王爷,您来得巧,快救救七爷,他不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吗?您快救救他呀!” 白仲康急得六神无主,不断催促崔承救救崔珏。 步辇上的崔承浑身发抖,嘴里发出“咻咻咻”的声音,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仲康惊得大张着嘴! 他没想到崔承病得这么严重。 他又惊又怒又急,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冲上去,趴在崔珏身上,为他挡住雨点般的板子,发出剧烈的惨叫声。 没挨几板子,白仲康就被王府侍卫架住,猛地向外拖去。 白仲康一怔,拼命挣扎起来。 “你们干么?放手!放手!我是你们王爷平妻的娘家人,你们不能赶我!还不快放手?!” 崔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命人加快速度,立刻将人带走。 白仲康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束缚,拔开腿就往里冲。 恰好此时,一队番役冲了出来。 “何人在祠堂喧哗?王妃有令,将喧哗之人带入偏厅!” 崔瑜大惊,传话的竟然是锦衣卫? 母妃什么时候能指使得动锦衣卫了? 他的心一沉,侍卫们追击的动作一顿,竟被白仲康跑远了。 他用尽吃nai的力气,跑得满脸通红,可刚刚挨过板子的身子,以及瘸了的腿还是大大阻碍了他奔跑的速度。 眼看就要被追上,几个番役围上来拦截,说话声音冷厉,不带半分情感。 “世子爷,王妃的命令您也敢违抗?” 眼看拦不住人,崔瑜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狠狠地瞪了侍卫们几眼,若不是他们慢了一步,怎么可能让白仲康得逞? 现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白仲康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他定不饶他! 白仲康一瘸一拐地进了偏厅。 看到这么多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强装镇定地一步步走近宋谨央。 宋谨央端庄地安坐上首,华贵雍容的气度,神情泰然自若,看得人眼热。 白仲康愤恨不已,这个位置明明是她妹妹白淑宜的! 妹妹与王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年,他们白家可是太医院院首,而王爷不过是个空壳子侯府的世子爷。 真要论起家世,白家还看不上侯府呢! 依着妹妹的人品医术,进皇子府做个侧妃足足有余。 只是妹妹与崔承两情相悦,父亲便默许了。 谁知道,白家一朝落难,侯府竟釜底抽薪,绝情地抛弃了妹妹,害得她入了教坊司,倍受磋磨,吃尽苦头。 白仲康低下头迈步,掩住眼中的怒火。 若非为了妹妹的死后哀荣,他绝不可能伏低做小,求汝南王妃高抬贵手,承认妹妹平妻的身份。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只要崔珏继承了王府,成为真正的汝南王,定然追封其母为真正的汝南王妃。 让她宋谨央沦为妾室,尝尝受人讥讽的滋味!! 哈哈哈哈…… 宋谨央近在眼前,白仲康“嗵”的一声跪下。 “白氏家主,白仲康叩见王妃。” “起吧!白家主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王妃,求您高抬贵手,饶了七爷吧!” 他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疑问不断。 “这人脑子有病吧,七爷自有王爷王妃教养,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求情?” “我看这人病得不轻,七爷和他毫无瓜葛,竟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替他挨板子,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若是王妃的娘家宋氏,还说得过去。” 议论声闯入王爷崔承的耳朵,吓得他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断气。 这个白仲康傻了不成? 如此明目张胆地替珏儿求情,是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世吗? 他怒目而视白仲康。 崔瑜赶紧替他抚胸通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白仲康听到议论声,深深后悔自己刚才不管不顾的举动。 如果因为自己的莽撞,导致崔珏身份泄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继续求情的话已然冲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一颗心疼得扭成一团,仍强作镇定。 “王妃千万不要误会!我今日前来,是想祭奠族妹白淑宜,不想有人见血,故而为七爷求情!” 他的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引得族人疑问不断。 第88章 公然要求祭奠白月光平妻 有人悄声提醒。 “前段时间,传出风言风语,说王爷娶了个死人做平妻,该不会就是这个白家族妹吧?!” 众人一想到之前的流言,顿时哑了声,同情地看向王妃。 这平白多出个平妻,搁谁能受得了? 这时,崔瑜命人抬着王爷走了进来。 宋谨央眸光闪烁,如灼灼星辰,面上皱着眉头嗔怪。 “老大,不过一个小小的捐银仪式,你怎么劳师动众地把王爷拉来了?” 崔瑜苦笑一声,恭敬地行了一礼。 “母妃,儿子特意带父王出来散心,一直闷在府里,不利于他康复。” 一句话隐去了真实意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孝子形象。 宋谨央哂笑,“你有心了!坐吧!” 来得好! 这出好戏,若少了王爷,岂非少了许多趣味? 崔瑜在锦衣卫指挥使厉凌的边上坐下。 这么一打岔,白仲康就像个木头人般,跪在堂上无人过问。 他恨得牙痒痒,一股羞辱感直冲脑门。 今日我所受的凌辱,来日定然加倍奉还!!! 诚王妃见十万两纹银泡汤了,愤怒像潮水般击打着她的心。 既然银子要不到,那她就要宋谨央好看! 于是抢在宋谨央开口前发话。 “噢!白家主的族妹,可是白淑宜?” “正是!敢问诚王妃如何知晓?” “巧了!今儿我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妇人求助,她说要到崔氏祠堂祭拜好姐妹,我心一软便捎带了她一程!她好姐妹的名字刚巧也是白淑宜!呀!该不会正是同一个人吧!” 白仲康目露惊喜,提出要见一见小妇人。 诚王妃立刻命身边的嬷嬷去叫人。 不一会儿,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一扭一扭地走了进来。 随着小妇人走近,一股奇异的浓香扑鼻而来,好些人被刺激得喷嚏不断,看向来人的眼神带上了审视! 诚王妃见了她便说:“你若想祭拜好姐妹,还得征求王妃同意。” 小妇人立刻冲宋谨央跪下。 “王妃在上,小妇人有个姐妹叫白淑宜,十多年前不幸因病离世!她在世时,我们感情甚笃。 如今,我即将歇业返乡,听说她死后成了王爷的平妻,故而匆匆赶来,想在离京前,为她上一炷香,还望王妃恩准!” 族人一听这话,立刻觉出不对来。 王爷当真娶过平妻? 族长夫人立刻提出质疑。 “平妻?王爷只娶过一位王妃,哪来的平妻?你怕不是梦还没做醒吧?!怎么张口就是胡言乱语?” 小妇人脸色刷的全白了,无措得搅动着手中的帕子,好像自己犯下天大的过错般,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妇人的错!小妇人不知好歹,贸然前来,扰了王妃清梦,罪该万死!还望王妃莫要迁怒诚王妃,她只是好心捎我一段罢了!” 说罢,哭哭啼啼起身,抹着眼泪就要向外走去。 “慢着!”白仲康突然挺直脊背,掷地有声地说道,“王妃!这位妇人没有说错,我的族妹的确是汝南王的平妻!十多年前去世后,牌位就入了崔氏祠堂,年年受到崔氏后人的供奉。” 此话一出,彻底震惊族人。 “王爷王妃如此恩爱,王爷怎么可能娶平妻?” “白家怕是疯了!为了攀上王府,竟然说出这种笑话?” 小妇人顿时激动地重新跪下。 “王妃,小妇人别无所求,只求能为故人上一炷香,还望您可怜可怜我的一番苦心。” 白仲康阴恻恻一笑,立刻打蛇随棍上。 “王妃,族妹是王爷的平妻,我祭拜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您不会刻意为难吧?” 诚王妃诡异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附和。 “唉!真可怜啊!王妃,你就答应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都死了,只是一块牌位,哪能争得过你呢?” 族人一脸懵! 看看宋谨央,又看看哭着祈求的人! 虽然同情王妃,但好像诚王妃的话也没说错,死人还能争得过活人? 不过一块牌位而已! 崔瑜越听越不像话,心头火起,想上前怒斥。 却被王爷一个眼风钉在了原地,顿时进退两难。 他不是不想成全父王。 他与白姨的爱情,可歌可泣! 但是,若因此激怒母妃,是万万不值得的! 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才能让父王明白:母妃连儿子都不要了,还扯什么王府?什么牌位? 厉凌看着崔瑜左右为难的模样,扯出一抹冷笑。 既要又要,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刘嬷嬷见状,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忒不要脸!王法规定,一个妾要入门,得经过主母的同意!你们以为王爷应允了,白淑宜就能入王府做平妻?你们想也不要想!” 小妇人不断哀求。 “求王妃允准,小妇人愿意替淑宜向您敬茶!求您行行好,答应了吧。” 族人本来义愤填膺,可见到妇人声声泣血,脑门都磕出了血,不由得同情起来。 “真可怜啊!人都死了,王妃不如答应了吧。” “是啊!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活人?王妃不该同一块牌位计较!” “女人不易,若死后无葬身之地,当真是惨绝人寰啊。” 好些人不明就里,以为只是单纯多一块牌位而已。 崔氏一族大度,也不是容不下。 所以,纷纷下跪求王妃高抬贵手,答应了他们的恳求。 刘嬷嬷气得倒仰。 这些人当真给脸不要脸,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这么多年,在座的受了王妃多少恩惠?如今竟帮着外人逼迫王妃,你们还要不要脸?” 白仲康心中一喜,他就等着这句话呢。 “什么外人?夫为妻纲!!!王妃是王爷的妻,就该事事以王爷为先,嫉妒可是七出之一,王爷有权休弃!” 刘嬷嬷大怒。 “放肆!一个妓子的族兄也敢口出狂言?” “妓子怎么了?妓子难道不是人?不能过人的日子?就该被唾弃? 母妃,白姨从未想过与您争什么,她只不过不想成为孤魂野鬼,您怎么就不能网开一面呢?” 一道义愤填膺的话声传入众人的耳朵。 五爷崔琛一脸怒容地站在偏厅门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挨进来。 他的右手边,扶着一位同样散着浓香的女子,两人彼此搀扶,一瘸一瘸的,走得极慢,显见伤势未好全。 可即使如此,他仍高声嚷嚷,一副为白淑宜讨公道的模样。 “母妃!世人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您从小不也是如此教导我们的吗?为何一遇到白姨的事,您就失了分寸?难道您的从容、大气都是装出来的?” 崔琛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开口便将宋谨央钉在耻辱柱上! 第89章 群起攻之,四面楚歌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看着崔琛。 早就对他们不抱希望,可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一下! 目光瞥向崔琛身边的女子。 大冷的天,只穿一袭薄薄的白绸袄裙,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当真是我见犹怜! 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一眨的,不经意间透着狡黠的光芒! 长发散一半盘一半,发顶的圆髻插着一柄牛血红发簪。 宋谨央眉头一皱,她认得这柄发簪,是她送予云氏的认亲礼。 唇角露出一抹讥笑。 这个女子只怕就是当日到府里来照顾崔琛的妓子。 据说那日,她被老大赶了出去,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雪地里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青楼。 吃了苦头还敢来生事,以为拿住了崔琛,存心跑来示威! 老五眼瞎心盲! 云氏典雅清丽、贵气天成,当年多少显贵人家一心求娶,连皇子们都趋之若鹜。 老五啊,你错把鱼目当珍珠,有你后悔的时候! 崔琛注意到宋谨央的视线,往前一步挡在前面。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气笑了宋谨央。 “母妃,你盯着霜霜干么?!霜霜柔弱却仗义,担心自家姐妹受伤害,不顾严寒,特意请我帮忙!还好我及时赶到,要不然她们被你欺负了还不敢哭!” 刘嬷嬷气极,忍不住要出声,却被宋谨央阻止了。 霜霜哭卿卿地劝他。 “五爷,您别这么说话,王妃教训霜霜是应该的!霜霜能受得住,本就是下贱之人,能得爷高看一眼,霜霜很知足!” 声音清脆娇柔,含着无尽的委屈,崔琛心疼极了。 “什么下贱之人?母妃凭什么瞧不起你?霜霜,你本也是富贵人家千金小姐,命运不济才沦落风尘!你才是世间奇女子,身上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那些贵女根本望尘莫及!” “五郎!” 霜霜深情款款,含羞带怯地唤他。 这一幕震惊所有人! 崔瑜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上前,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上。 崔琛一个不妨,整个人往前倾,“嗵”的一声扑跪在地。 “五弟,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见了母妃非但不行礼,还口出狂言,不顾廉耻,与妓子当众忸怩作态,你的礼仪教养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崔琛倒地时,扯动了背后的伤,痛到痉挛,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霜霜心疼极了,眼泪哗哗地流,小手抚在他的后背,不断自责,惹得崔琛更为怜惜! 厉凌冷笑! 果然“虎父无犬子”! 父亲与妓子纠缠一生,儿子有样学样! 他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替王妃撑腰! “芙蓉楼的妈妈越发不济,竟连底下人都管不住!一个两个跑到贵人跟前叫嚣,谁给你们的胆子?” 霜霜闻言吓得一颤,哪里还敢多说半句话? 诚王妃壮着胆子插话。 “厉帅,话不能这么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佳话!世间真情难得,不论是王爷还是五爷,是贵女还是妓子,都在追爱的路上拼尽全力!王妃,不如成全他们吧!” 族人们一脸懵地看看王爷,又看看五爷。 牌位与活人不同,崔氏一族岂可与妓子为伍? 正当族人们思考怎么办时,崔十八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妃,七爷与管家晕了过去,还要继续吗?” 话音刚落,王爷激动地挣扎起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幸得下人及时扶住,才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 白仲康脸色阴沉中带着急色。 “王妃,七爷是您的儿子,您就不心疼?为了您的好名声,就能牺牲孩子吗?” 崔瑜为难地看着宋谨央。 “母妃,要不然算了吧!七弟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住!” 王爷听了他的话,发出“嘶,嘶”的声音,表示赞同。 崔琛缓过一口气,挣扎地站起身,怒目而视。 “母妃,七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您下令杖责他,考虑过他的感受吗?您的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对外人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 一句话说到崔珑的心坎上。 他想到自己一整晚被关在脏臭的牢里,被老鼠啃、被臭虫咬,左等右等不见母妃,等来的是番役的嘲讽。 他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地质问。 “母妃,我们是不是您的孩子?儿子关在牢里一整夜,您连个面也不露,不闻不问,有您这么当娘的吗?” 崔琛雪上加霜。 “母妃,三哥被您逼出了京城,落得永不录用的下场。二哥明升暗降,谁不知道詹事府堪比冷宫?他受不住打击,卧床至今!母妃,就因为咱们替白姨说了几句公道话,您就不给我们留活路?” 他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汝南王府姓崔!不姓宋!白叔、盈盈,你们都站起来,不必求母妃!父王在此,此事他说了算!你们要上香尽管去!!!” “没错,”族长大着胆子跳出来,王爷来了,他背后有人,底气足足的,“诸位放心!白淑宜已经是王爷的平妻,名字早就记入族谱,还是我亲笔书写,保管错不了!” 族长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竟敢背叛王妃?我要同你和离!!!” 族长先是一怔,继而大怒。 “我姓崔,自然听从王爷的吩咐!和离就和离!谁怕谁?” 诚王妃捂着嘴笑! 宋谨央,你也有今日?! 众叛亲离的滋味好不好? 被亲生儿子背叛的滋味好不好?! 你敢在鑫爱的亲事上使绊子,活该儿子同你离心!!! 孙承志一听要中止行刑,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别看宋谨央表面上沉着冷静,只怕心疼得要死! 崔七可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他非但要继续行刑,还要宋谨央眼睁睁地看着他遭罪! 他断然拒绝放过崔珏。 “不行!崔七沾的是人命,人命大如天!杖刑,必须继续!厉帅,苦主在场,咱们若不能公平处置,只怕难以服众!” 厉凌冷笑,“此事你看着办!” 白仲康一听,又怒又惊又痛! 他不敢惹锦衣卫,又迫切想救崔珏,着急上火,嘴上当场起了燎泡,疼得一开口就眦牙裂嘴。 “王妃,七爷是您的儿子,您就听凭旁人折辱他?” 宋谨央以手扶额,眸中闪过痛苦之色,隐忍却无奈地开口。 “此事只能听从孙大人安排!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我也莫奈其何!” “来啊,把人拖进来,当众杖刑!” 孙承志阴森森地下令。 不一会儿,烂成一瘫泥的崔珏和管家被拖了进来,杖责声响起,地上的人一震,浑身痉挛,可见伤得狠了。 王爷目眦欲裂。 最心爱的儿子遭了大难,他老泪纵横,嘴里不断发出“停,停”的声音。 宋谨央不屑地瞥了眼。 这就受不住了? 你抛弃小七时,可曾想过今日? 白仲康不忍直视地别过脸,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嘴角滑落。 “住手!你们不能打他!王妃,你没资格打他!他不是……” 白翩翩一回府就被白仲康禁足,大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警告她安分守己,别想再给崔珏添堵! 她忍无可忍! 凭什么罪过她一个人扛,好事崔珏一个人享? 她要当众揭露崔珏的身世!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好不容易逃出小院,火急火燎地闯进来。 “不是你的儿子”这几个字都到了嘴边,哑穴如针刺般剧痛,瞬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怔怔地转过身,父亲白仲康手执沾血的银针,满脸厉色地瞪着她。 第90章 白翩翩卖身为奴,白仲康气到吐血 白仲康动作娴熟,手上银针一晃而逝。 除了白翩翩,只有几个人身怀武艺的人,看清了他的动作。 素香、素馨也看到了,悄悄告诉了宋谨央。 宋谨央故作不知地开口询问。 “白姑娘,你想说什么?珏儿不是什么?” 白翩翩拼命想说“他不是你的儿子”,可哑穴被封,就算脸挣得通红,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仲康见她还不死心,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翩翩,你怎么有脸出府?你都要入八皇子府了,还贼心不死地夜会七爷,你要点脸吧!” “轰”的一声,白翩翩重重地摔倒在地,彻底懵了,脸色白得像鬼,不可置信地看着白仲康。 她曾经以为,父亲是爱自己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只要事关崔珏,她就是第一个被抛弃的人。 眼泪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瞬间软倒在地,哀哀痛哭! 王爷目眦欲裂,怒目而视白仲康! 反了,反了,竟敢打他的女儿? 他无比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把女儿托付给白家。 宋谨央叹了口气,吩咐素香将人扶起来,语重心长地劝解。 “白姑娘,女子当贞静守礼!昨晚,你与珏儿私会,的确做错了!八皇子年轻有为,就算侧妃之位,也不知多少人眼热,你得好生珍惜啊!万不可学自家姑母,做人外室还乐在其中!” 宋谨央的话信息量太大,听得在场之人彻底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时,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蓦然响起。 “王妃误会了!白姑娘的确要入八皇子府,但不是做侧妃,而是做奴婢!白姑娘愿意自卖自身,入皇子府伺候主子!” 一个嬷嬷打扮的人,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疾步走了进来。 太医院的刘太医紧随其后。 一进来,嬷嬷便冲宋谨央恭敬地行了福礼。 “王妃吉祥,奴婢是八皇子妃跟前的陈嬷嬷,奉主子之命,将白姑娘带回八皇子府。” “噢?嬷嬷刚才说白姑娘卖身为奴可是真的?” 陈嬷嬷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白姑娘的出身哪能担得起侧妃之位?她要入府,只能为奴为婢!” 说罢,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白翩翩,眼里满是威胁之意。 “要奴婢说,八皇子府的奴才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也得讲究出身清白!若非八皇子妃开恩,白姑娘只怕还卖不了身!” 这话说得难听,明着嫌弃白翩翩,认为她出身不清白! 白翩翩哑穴被封,张了张嘴,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凭眼泪哗哗地淌。 白仲康气极,立刻上前反驳。 “我白家的姑娘,哪里不清白?我女儿明明是要入王府做侧妃的!” 陈嬷嬷嗤笑。 “侧妃?白家可真敢想,若白姑娘能做侧妃,那奴婢的小女儿也能做了,至少奴婢家里没有做妓子的姑母!” “你?”白仲康气得用手指着陈嬷嬷。 陈嬷嬷一把挥开他的手。 “你什么你?尔等虽是白家旁系,但与本家未出五服,本家的罪孽,自是摆脱不得! 更何况,白姑娘几次三番与外男牵扯不清,若非八皇子妃厚道,便是做奴婢也不要的!!!” 一声声奴婢,一声声不清白,就像一柄柄利刃,一刀刀扎进白翩翩的心口。 扎得她浑身抽痛!!! 她多么想为自己辩解! 她没有不守妇道,没有不知礼! 崔珏是她的亲弟弟啊! 他不是外男!!! 可惜,她完全开不了口,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她彻底绝望,放弃了挣扎,看向白仲康的眼里淬着毒! 父亲,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白仲康还在同陈嬷嬷争执。 “我们白家,世代行医,从来无愧于心!府里姑娘绝不可能卖身为奴,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白翩翩有了二心,想出卖崔珏,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得逞,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这一生,只配做崔珏的垫脚石! 白翩翩眼神坚毅起来,挣扎着走近陈嬷嬷,用手势表示自己同意卖身入府! 陈嬷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了白翩翩。 白翩翩接过文书,狠了狠心,咬破食指,就要往上按手印。 白仲康眼见局势失控,顿时目眦欲裂,上前抢夺文书。 “翩翩,你别糊涂!为父定然替你另寻亲事,咱们不做妾,就做正头娘子。” 白仲康急了,放软了口气。 白翩翩绝然冷笑。 她回不了头了! 白家再也回不去了,王府是弟弟的。 天下之大,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不如卖身入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狠下心肠,重重地往文书上按去。 白仲康眼见劝说失败,急得上前抢夺文书,被八皇子府的侍卫一掌拍飞,重重地跌落在地,“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睁睁地看着白翩翩按下手印。 崔承也倍受打击! 白翩翩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王府贵女却卖身为奴,若被人知道,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咽不下,堵在喉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霎时翻起了白眼。 宋谨央见势不妙,立刻吩咐刘嬷嬷。 “阿留,快,老山参汤拿出来,给王爷喂下!” 刘嬷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山参汤是专为王爷准备的! 她立刻提着参汤,奔向王爷,一口一口喂进去! 不料,崔承怎么都不肯喝参汤。 他全身经脉尽断,犹如活死人。 儿子被当众杖责,生死不知! 女儿自卖自身,成了皇子府的奴婢!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多活一日,便是多遭一日的罪! 他目露哀求地看着宋谨央! 阿谨,求你放过我吧!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让我死吧! 宋谨央温婉地笑着,眼里绝厉冰冷,连一丝温情也没有。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奋力把进了嘴的汤参吐出来。 白翩翩看到这一幕,心里的恨意翻涌了上来。 她同崔珏是龙凤胎,王爷不惜抛弃王妃的儿子,也要将崔珏接进王府,而自己却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白家。 凭什么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们却一个个都能如愿? 看清王爷一心求死,她立刻上前,按住他喉间的一处穴位,参汤再也没有被吐出,全部灌了下去。 崔承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翩翩。 为什么?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同自己作对? 非要他活着遭受折磨? 他痛苦地“咻咻咻”叫着,人们却开心地欢呼雀跃! “还是王妃有本事,财大气粗,出手就是百年老山参。” “王妃对王爷真好,为了救他,不惜用上百年老参。” “王爷的确愧对王妃!咱们不该帮着王爷,更不该同情他和白月光。” 宋谨央面上不显,心里乐开了花。 崔承、白仲康,你们可得好生活着! 在没有看到所爱之人的下场前,绝不能轻易去死! 第91章 把白月光除族?绝不可能 白翩翩签了卖身契,当场被陈嬷嬷带走。 刘太医先替崔承把了脉,说他喝了老山参,情况稳定,绝对能活到天长地久。 崔承绝望得闭上了眼睛! 宋谨央让人把其他几人搬到后罩房,指了几个人给刘太医打下手,好生医治去了。 白仲康拒绝太医诊治,说自己就是大夫,不必麻烦太医。 做完这一切,宋谨央正了正神,坐直身子。 在场所有人正襟危坐,像是知道王妃要办正事了,全场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宋谨央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崔承身上。 崔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临身,瞬间吓得失了禁。 他羞愤难当,腾地睁开双眼,陡然扑入一道无波无澜、冷清旷远的视线,那里就像一片荒漠,惊慌地发现自己深陷其中,怕是再也找不到出路!!! 他翕了翕嘴唇,声音没能发出,口水流了一地。 “乾元九年三月,我与王爷订亲。彼时侯府穷困潦倒,我父亲怜他不易,当场给予他一千金,让他置办聘礼。三日后,王爷用一千金赎回白淑宜,并买进一座三进的宅院安置她。”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宋谨央微微抬了抬手,议论声瞬间停止。 “此后经年,王爷大享齐人之福,在与白氏偏安一隅时,仍不忘回府安抚我,让我误以为,我与王爷恩爱不相疑,心甘情愿继续掏腰包,养活他和白月光!” 人群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孩子们小的时候,王爷借口带他们学骑射,把他们带到外室那里玩耍,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今日在座的诸位也见到了,王爷目的达到了,他的儿子们果然为白月光开脱,指责我斤斤计较,不够大度!” 这下子,族中女人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指责王爷不做人! “王爷忒不像话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竟然拿岳父给的接济银,去赎白月光!” “王爷对白月光倒是上心,王妃凭什么遭这份罪?” “有些人,心就是黑的!” 宋谨央默默在看向几个儿子,崔瑜脸色肉眼可见地灰白下去,崔珑不甚在意,崔琛满脸不屑。 宋谨央将这么多年的委屈,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语气平淡,心绪无波无澜,像在说旁人的事一般。 “府里的爷们瞒了我足足四十年,若非有人想为白氏正名,偷偷将她的牌位摆出来,我恐怕到死都被他们瞒着!” 刘嬷嬷“嗵”的一声,将地上的包裹扔到族人们面前。 有人好奇地打开一看。 破碎不堪的黑底牌位现了出来,上面依稀刻着几个字“吾妻白淑宜——夫崔承立” 牌位的出现,瞬间坐实了宋谨央的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白氏不是平妻吗?平妻也是妾!!! 王爷无视王妃的存在,公然在牌位上写“吾妻白淑宜”,这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么? 族人怒目而视! 族长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人群中哭声渐大,逐渐盖住了为王爷求情的声音,那些个同情王爷的男人,沉着脸寂静地坐着,再也没有抬眼。 宋谨央坦然问道:“所以,我想将名字从族谱上划去,有错吗?” 女子们义愤填膺,纷纷为王妃站队,为王妃说话! “除族!必须除族!” “这种妓子本就不该记入族谱!” “咱们女子凭什么受这种窝囊气?王爷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简直不是人!!!他如今经脉尽断,怕不就是报应!!!” 她们的夫婿、儿子想反驳,一个个挨了大嘴巴子,彻底没了声音! 眼见众人纷纷声援王妃,王府几人再也坐不住了。 “我不同意!” 崔珑、崔琛接二连三跳了出来,崔瑜犹豫了半晌,在父王哀求的眼神中,还是站了起来。 济远嗤笑,“王妃,你的这几个儿子,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连厉凌都冷下了脸。 “母妃,添个名字又碍不了您什么事,何必斤斤计较!” “母妃,父王忌惮了您一辈子,咱们王府后院连蚊子都是公的,您还闹什么?” 崔瑜犹豫半晌,终于开口。 “母妃!事已至此,不如将错就错吧!” “没错!”族长跳了出来,目光冷冷地瞪视着场上的女人们,指桑骂槐地说,“世子爷说得对!老爷们的事,你们女人家还是少管!” 刘嬷嬷大怒,“你不是女人生出来的?什么玩意?!” 族长气得倒仰。 “呸!我是族长,名字是我添的,没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把名字去了!” 崔承感动得热泪盈眶,“啊啊啊”地叫唤着。 崔瑜为难地看着宋谨央。 “母妃,算了吧!不过一个名字,值什么呢?您何必同儿子置气?倘若儿子真的做错了,您关起门来教训一顿也就罢了!在外面,还是给儿子一些颜面吧!” 宋谨央气笑! “你们的颜面,是因为我失的吗?还是因为我没有像从前般忍气吞声,你们便受不住了?” 崔瑜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宋谨央的心早就被他们伤透了,麻木到觉不出痛来。 她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 “我欠你们的,这四十年,就当还你们的债!而你们欠我的,我不要了!从此你我母子情绝!” 族长夫人第一个跳起来声援。 “没错!这种儿子还要来干么,留着过年吗?!!!说不认就不认!!!一家子吸血虫,靠吸食王妃活着,竟然吃里爬外,学人家养外室,为外室说话!一家子白眼狼!” 崔琛梗着脖子反对。 “谁白眼狼?我不过替白姨说了几句公道话,怎么就成白眼狼了?你们别太过分。” “到底谁过分?你身上穿的、嘴里嚼的、平日用的,哪样不是王妃的银子?那白氏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枉顾人伦,处处针对自己的娘?” 崔琛没觉得自己错,振振有词地反驳。 “我是站在大义的角度,只是单纯同情白姨!” 族长夫人向来泼辣,忍他很久了,见他还说这么无耻的话,立刻抄起一把铁铲,就往他身上招呼。 “打你这个不孝子,打你这个白眼狼!满口假仁假义,就是不做人事!!!” 崔琛被她打懵了,连反抗都忘了。 边上几个族人想上来帮忙,却被好几个番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崔琛被狠狠地拍了几铲,华美的袍服上登时脏污不堪,气得他一把夺了铁铲,下意识地想回敬。 厉凌腾地抓住铁铲柄,眼神犀利狠辣,惊得崔琛不知不觉松了手,嘴里不断嘟嚷着“好男不跟女斗”,掩饰自己的尴尬。 族长还在不依不饶,坚决叫嚣着让他除名绝不可能! 崔珑、崔琛高声附和。 眼见场面又乱了起来,宋谨央腾地站了起来。 众人一怔,立刻安静下来。 一道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云霄。 “要除族的不是白氏!是我!宋谨央!!!自今日始,我与王爷和离!!!从此与崔氏一族再无干系!!!” 第92章 皇上中毒,崔氏一族人人自危 全场哔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震惊!!! 崔瑜的脸色煞白! 后悔啃咬着他的心。 自己怎么就忘了,母妃本意是要和离,他竟然还帮着父王说话?! 他看向崔承的眼里就染上了埋怨! 崔承双目大睁! 激动到癫狂,嘴里发出“不……不”的声音! 他怎么肯和离? 若是和离了,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宋谨央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我不强人所难,不要求把白氏除族!我让贤!和离后,王爷可将白氏扶正,成为名副其实的汝南王妃,岂非皆大欢喜?” 白仲康的眸子亮了起来。 他早就盼着这一日,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这么容易就到了! 妹妹成为汝南王妃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他爬到王爷的步辇前,急切地催促他。 “王爷,快答应!答应她,你就不用和妹妹做地府夫妻!你活着就能和妹妹成为夫妻,这是多好的事?” 崔承怒目而视! 嘴里发出“果……果……”的声音。 他要白仲康滚开! 答应和白淑宜成为地府夫妻,是他此生最痛悔的事情。 白仲康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在他伤口上插刀。 自己瞎了眼,信错了人! 这个混蛋当众打自己的女儿,在人后还不知道怎么虐待她。 害得她不惜卖身为奴,也要逃离白家。 真是悔不当初啊! 崔琛首先反应过来,满脸怒容。 “不行!不能和离!母妃,父王只不过娶个死人做平妻,您就要寻死觅活?我不答应!” “老子也不答应!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儿子绝不答应!母妃,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崔珑赶紧表态,口气不善。 崔瑜一脸惨白,“嗵”的一声跪下不算,厉声叫两个弟弟一起跪下。 “母妃,儿子错了!儿子得了失了疯,帮外人说话,您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不要我们啊!母妃!” 他“咚咚咚”地磕头,磕得脑门都出了血,像是觉不到疼般,大有母妃不收回成命,他便不起身。 这一招,对宋谨央没用! “老大,老三也曾经拿这招对我,我反问他,你以为现在这招对我还有用吗?” 不急不徐的语句,从宋谨央嘴里吐出。 崔瑜茫然地直起身,一阵晕眩感传来,整个人跌坐在地,像失了心魂般,整个人被抽干精气神! 族长吓得面无人色,“嗵”地一声倒地,浑身抖如筛糠。 “和……和……离?不成啊!” 他带着哭腔开口,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张狂与得意? 王爷来了,他以为撑腰的来了,却忘记王妃是奇女子,整个王府的天都是她撑起的。 他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王妃,我该死!我踏马得了失心疯,您想怎么责罚我都行,就是别提和离!” 族人们紧张得纷纷跪下。 这一次行动无比整齐划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王妃,万万不能和离!您为崔氏一族做了多少善事,怎么忍心抛下我们?” “你们放心,即便和离后,说好捐赠的银两,我一钱都不会少捐!” 那不一样!不一样! “王妃,”一位老妇人痛哭流涕,“您是汝南王妃,咱们接受您的馈赠心安理得,你和离了,还捐赠我们,这是让我们受之有愧啊!” 众人纷纷附和,坚决挽留王妃,无论如何都要她收回成命。 整个偏厅一片告饶声、哀求声、哭泣声,瞧着令人动容。 宋谨央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知道和离一事绝不简单,可没想到这般艰难! 所有人,包括刚才同情她的女子,此刻都站出来反对她,不愿她和离! “你们同情我的遭遇,却又不愿我和离,继续同王爷过貌合神离的日子,到底为了什么?” 还是刚才那位老妇人,茫然地抬起头回话。 “王妃,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不,不对!”宋谨央激动地再次站了起来,“女子当自强!我们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谁的妻子、谁的娘亲、谁的祖母! 如若旁人不当我们是妻是娘,我们何苦为难自己、牺牲自己?不在意我们的人,只会把我们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却从不知珍惜!” 大多数女人们彻底震惊,呆怔当场。 而有些则挺直腰杆,眸子亮了起来! 掌声响起。 济远带头鼓起了掌。 接着是厉凌、番役。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族人却在掌声里发呆! 蓦地,门外传来阵阵掌声。 冯远和顺天府尹拍着手走了进来。 “王妃当真是女中豪杰!我等佩服不已!” 厉凌等人立刻起身相迎。 可他们刚刚站起身,局面突变! 无数顺天府兵卒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人人手执长枪,面色凝重,二话不说,将全部人围了起来。 所有人怔愣。 紧张得一颗心悬了起来! 顺天府尹见了厉凌,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厉凌脸色骤变,抱歉地看了一眼宋谨央,蓦地冷声下令。 “所有番役听令,速速围捕在场之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番役迅速出列,“唰”的一下抽出长剑,与顺天府兵形成合围之势。 局势骤然变化,打得人措手不及。 所有人震惊,脸色倏然发白,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 有几个靠近后门,想悄悄地逃出去,被眼尖的番役发现,死死地绑了起来,堵上嘴,“嗵”的一声扔在墙角动弹不得。 在一片寂静中,顺天府尹甄容上前一步,冲宋谨央行了一礼,缓缓开口,语气凝重压抑。 “王妃,您和族人得跟我们走一趟!” 眼见宋谨央露出诧异的神情,甄容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所有人魂不附体! “王妃,今晨皇上晕倒了,至今昏迷不醒!太医说,皇上中了慢性毒药! 有人怀疑,您当年给皇上的那株雪莲,表面是救皇上,实则是慢性毒药的引子。 太妃亲自下了懿旨,要带您和所有崔氏一族去顺天府问话!”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事关皇上,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 人人吓得面无人色,高声喊冤! “大人,雪莲是王妃献的,不关我们什么事啊?” “大人,我们连雪莲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啊!” “求大人明察,王妃,您说句话啊!雪莲是您呈的,与我们无关啊!” 冯远手捧圣旨,面色冰冷,不留情面地环视四周。 “王妃,兹事体大!崔氏一族均有嫌疑!!王爷和几位爷,所有族人都要抓……不,都要带走问话。” 狠厉的话像一柄巨斧,一斧一斧,砍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听到“抓”字,人人吓得面无人色,瞬间瘫软在地,连哭求都顾不上了! 冯远再次冷厉地扫视一眼四周,缓缓地打开圣旨。 第93章 签下断亲书,镇国夫人与七子断绝母子情分 “慢着,”崔琛推开霜霜的手,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冯公公,母妃刚刚宣布同父王和离了!她不是崔氏一族的人了!” 冯远的手顿住,倏然抬头,目露诧异! 族长眸光大亮,得意地叫嚷起来。 “对,对,王妃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与王爷正式和离,再也不是咱们崔氏族人!我们所有人都能证明!” 崔珑点头附和。 “没错!老子证明:母妃、父王和离了!这里每一个人都能作证。” “不,唔唔……” 有女子想反对,却自家夫君一把捂住嘴,在她耳边低声威胁。 “你想害死儿女吗?他们还那么小,你就忍心让他们蹲大狱?王妃只不是被叫去问话,你急什么?兴许皇上很快醒来,什么事也没有!” 女人拼命看向宋谨央的方向,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终是无力地放弃了挣扎。 族人们跪地磕头高呼:“王妃和离,非崔氏族人,大人明察!” 声音穿透屋檐,直冲云霄。 刘嬷嬷悲哀地看着宋谨央,后者的面上一片平静。 素香、素馨气愤不已,掏心挖肺善待的族人,竟然关键时刻集体抛弃了她,怎不叫人愤怒? “和离?此事当真?!” 冯远与甄容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 “不,不是和离!” 崔瑜缓步走上前来,国字脸上镇定如常,静静地冲两人行了一礼,淡然地开口。 “是休妻!!!父王刚刚休弃了母妃!” 全场肃静,落针可闻。 “理由?” 甄容冷静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三分怒气。 “善妒!” 崔瑜毫不犹豫地回答。 崔琛听了此话,先是愣了愣,继而眸光大亮,还是大哥聪明。 若和离,母妃定然带走全部资产,王府岂非成了空壳,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可若是休妻,母妃就得净身出府,什么都带不走,银钱全部是他们的!!! 崔瑜深深地叹了口气,状似万般无奈,冲宋谨央淡施一礼。 “母妃,父王的决定,我做儿子的无法反抗。但您放心,您总归是我们的娘。日后您的吃穿用度,儿子一力承担,断不会让您忍饥挨饿!” 族长夫人拉住崔瑜一个劲地劝。 “世子,您可不能这么做啊!王妃为王府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能往她心肺上插刀呢?” 崔瑜冷冷地抽出衣袖,面无表情地说:“夫人休得胡言,休妻是父王做下的决定!做儿子的哪能干涉?” 族长夫人气愤至极! “骂你们白眼狼,果然没有错!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披着人皮的鬼。” 上梁不正下梁歪,王爷歪成那样,竟没留下一根好苗! 她还在骂骂咧咧,族长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让你骂!臭婆娘,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没爷我,你做什么夫人?回头,爷休了你,看你还怎么豪横?” 她被扇懵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刘嬷嬷立刻上前安慰她。 宋谨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跌落衣襟,瞬间消失不见。 她哑着嗓子道:“我真是谢谢你了!” 崔瑜松了口气。 他起初还担心母妃不肯认账,此刻见母妃如此识趣,打定主意日后好生回报母妃。 原本打算每月给母妃一百两纹银,如今再加五十两。 母妃上了年岁,花销不大,一百五十两纹银,足够她从容活着了! 宋谨央面容沉静,冷声问甄容。 “甄大人,休弃的妇人同子女是何关系?” 甄容瞥了眼崔瑜几个,抱拳回复。 “王妃,大乾法度规定:母亲被休弃,叫出母,子女须服丧一年。一年之后,母子情断!您今日刚刚被休,母子关系尚在,所以您的儿子们仍须到案,接受盘查! 当然,崔氏族人不必再受牵连!” 族长闻言,长舒一口气,彻底放松,软倒在地。 族人们也纷纷抹着额头的汗,放松地喟叹出声。 可崔瑜、崔珑、崔琛的脸色却倏然变白。 崔珑不买账,怒气冲冲地质问。 “大人,母妃已经和崔氏无关了,为何还要抓我们?!” 甄容耐心地解释,大乾律法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顿了顿,目光从三个儿子面上一一滑过,“还有一法,可不必受到牵连。” 三人瞬间激动,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法子?” 甄容整了整衣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不迫道。 “断亲书!!!签下断亲书,即日起断绝母子情分。” 断亲书? 崔瑜眉头深锁,若真的签下断亲书,世人岂非要戳他的脊梁骨? 他犹豫着不肯应。 甄容却没耐心等,他大手一挥,“带走!” 兵卒立刻上前押人。 崔珑、崔琛大急。 “大哥,你就同意吧!咱们断亲书归断亲书签,日后还能真不管母妃吗?断亲书,咱们认,就断了亲;咱们不认,母妃不还是咱们的母妃吗?” 崔瑜听到崔琛的话,心思跟着活跃起来。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断亲书,只是权宜之计,母妃定然能谅解他们。 他果断抬头,向甄容抱拳一礼,“我们签断亲书。” 此言一出,所有族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弟兄三人。 崔珑眉毛一竖,冲他们发火。 “看什么看,你们又比老子好到哪里去?官府来抓人,你们不也是立刻撇清关系?少拿谴责的眼光看老子,咱们都姓崔,就是一伙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宋谨央忍不住想为崔珑鼓掌,他这几句话真没说错! 他们姓崔的,都一样无耻! 甄容再三确认。 “三位爷当真要签断亲书?” 三人对视一眼,义无反顾地点头。 冯远迟疑。 “这里只有你们仨在,二爷、三爷、六爷、七爷都不在,他们若不答应,这断亲书签不了!” “大哥是世子爷,由大哥全权代表!大哥的意见,就是我们的意见!” 冯远反复再三确认,三人都肯定地点头。 冯远见他们来真的,立刻吩咐人,准备断亲文书。 一式九份,官府一份、王妃一份、七个儿子各一份。 崔瑜、崔珑、崔琛亲自签了字,崔瑜又代表老二、老三、老六、老七签了字。 崭新的文书递到宋谨央手里,她莫名地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文书,像是捧着珍宝般,看懵了族长夫人。 一切尘埃落定。 甄容和冯远对视一眼,冲着宋谨央恭敬地一揖到底。 “恭喜镇国夫人!贺喜镇国夫人!” 冯远笑盈盈地走上前,之前的凝重沉闷一扫而空。 他快速打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汝南王妃于朕有恩,于国有义,特册封其为一品镇国夫人,并准许其与汝南王和离!钦此!” 冯远收起圣旨,恭敬地递到宋谨央手中,猛然回看崔瑜等人,高声大喝。 “皇上口谕,崔氏接旨。” 崔瑜等人脸色早就发白,踉踉跄跄地跪地接旨。 “汝南王及其七子,即日起三个月内,搬离原址,不得有误!” 轰! 惊天大雷,响彻云霄! 劈得三人瞬间石化!!! 第94章 只认义子不认亲子 崔珑当场崩溃,急怒攻心,双眼赤红,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母妃,您骗我们?!!!” 宋谨央淡然一笑。 “骗?我什么话也没说!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在做决定,是你们选择签下断亲书!!!” 崔珑气得发抖,手握得咯咯响,怒目圆睁。 “母妃!您就这么恨我们?” 崔琛的脸阴沉得滴得出水,咬牙切齿地逼问。 “母妃,您挖坑让儿子们跳,是想逼死我们?” 崔瑜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双手颤抖得可怕,怎么都控制不住。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突然,一道身影踉跄地闯了进来。 赫然是老二崔琦。 他连日高烧,好不容易退了烧,再次到正院求一求母妃,却发现府里空无一人。 他吓了一大跳,问了正院的小丫头,才知道母妃去了崔氏祠堂。 他强打精神赶到祠堂,远远的就看到顺天府尹带着兵卒入了偏厅。 他迟疑一番,躲在门外观望许久。 听到兄弟几个为难母妃,他没有出面; 听到大哥宣布不是和离是休弃,他也没有出面; 看到兄弟几个签个断亲书,他还是没有出面。 可圣旨宣读后,他摇摇晃晃地闯进了偏厅,“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控诉。 “母妃,儿子来迟了!大哥,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要我与母妃断亲,绝无可能!!!” 崔瑜几个被崔琦吓了一大跳。 一听他说的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崔珑暴跳如雷。 “二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想踩着兄弟几个往上爬?想屁吃呢!” 崔琦脸一红,硬着头皮道:“你们做的事,别算到我的头上!我是不会认的!”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 看得崔琦心底一颤,急切地辩解。 “母妃,儿子说的句句是实情,您一定要信我啊!” 崔瑜只觉得天旋地转,痛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他先是为了银钱,要休弃母妃。 后又为了不受牵连,签下断亲书。 等他做尽一切不要脸的事之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过是母妃试探他们的手段罢了。 而他,却义无反顾地中了计。 现下,又被老二捅了一刀。 他急怒攻心,“噗”的喷出一口血,人直直地往下倒去,瞬间晕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去后罩房,让刘太医诊治。 崔琦仍执着地跪求宋谨央原谅。 冯远笑盈盈地走近他。 “二爷,您是不是坐着褐色帘子的暖轿来的?” 崔琦一僵,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 冯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 “二爷一直坐在暖轿里干么?那暖轿明明跟在我马车后入的门,怎么会晚了这么久才进来?” 冯远一脸无辜地看着崔琦,好像在等他的答案,又好像不是。 崔琦白着一张脸,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冯远突然“啊”了一声,睁大双目惊呼。 “您,该不会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等老奴宣了旨,才进来的吧?哎哟,我的爷!这大冷的天,您这是不要命了吗?” 崔琦神色一僵,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一切早就被人看穿了。 冯远面上带笑,眼里暗含讽刺,激得崔琦面红耳赤。 僵硬了一瞬,他立刻清醒过来,拼命否认。 可谁还会信他? 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崔琦臊得手足无措。 刘嬷嬷暗呸了一声,墙头草哪那么好做? 冯远见诸事已了,便向宋谨央恭敬地行了一礼,正准备退下,却被她阻止了。 “等一等!我还有一件事宣布!黎儿,到娘这里来!” 所有人震惊! 谁是黎儿? 哪来的黎儿? 镇国夫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儿子? 跪在地上的崔琦一听这话,整个人如坠冰窟,不可置信地猛然抬头,视线在群里紧张地来回搜索。 一道儒雅清逸的身影,从容有度地从人群中步出,缓步上前,直走到宋谨央跟前,四平八稳地行了大礼,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宋谨央顿时热泪盈眶。 被儿子围攻时,她没有哭;儿子要夺她家财时,她没有哭;儿子签下断亲书,她还是没有哭。 可宋黎的一声“娘”,令她彻底崩溃,忍不住抱着他大哭起来。 这一幕,看得人心疼不已。 刘嬷嬷哭了,素香素馨哭了,五妹哭了,新任的厨娘哭了,在场所有的女子哭了,受过她恩惠、为了一己私利背叛她的人哭了,连冯远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济远和厉凌的面色都凝重了不少。 一时间,整个偏厅哭声不断。 崔琦在看清来人后,整个人抖如筛糠。 像是感觉到崔琦的视线,宋谨央止住哭意,抬起头来,视线紧紧地锁住他。 那凌厉的眼风,有洞穿一切的力量。 崔琦的心咯噔一声。 母妃眼里的愤怒、谴责、鄙夷、蔑视、冷漠,令崔琦手脚冰凉,浑身血液逆流,“嗵”的一声,跌坐在地。 宋谨央别开视线,擦了擦眼泪,扶起宋黎,拉着他并肩而站。 “我与崔理有缘,已认其为义子。从此,他跟我姓宋,更名为宋黎,文书已签并交官府存档。百年后由他继承我所有的家业,为我摔盆送终,葬入宋氏陵墓。 从今日开始,我与崔氏一族再无任何瓜葛。 与崔氏七子彻底断绝母子关系! 冯公公,劳你回宫禀报皇上!” 冯远躬身应是。 宋谨央的视线再次划过几个儿子。 他们算盘打得真响啊! 想休弃就休弃,想断亲就断亲,还美其名曰只是权宜之计。 面子里子都想要,她偏不给! 崔珑大怒。 “母妃!您又不是没有儿子,凭什么收他做义子?我不同意!” 宋谨央只当没有听到,根本理都不理他。 崔珑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直喘粗气。 崔琛脸色煞白,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哪里还有半分趾高气昂的态势? 他匍匐着爬到宋谨央跟前,用双手攀住她的衣裙下摆,拼命哭求。 “母妃,断亲是假的,儿子只是不想被押入大牢!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他不可能为难您!母妃,原谅儿子吧!您真的忍心不要儿子了吗? 儿子当初学画,是您启的蒙。 您还亲自跑去北疆,为我寻找艳色。 母妃,儿子错了! 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给儿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崔琛哭成了泪人。 宋谨央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事到如今,他还想拿话套住她,把她架在火上烤? 晚了!!! 她心头一片漠然,再也激不起一点火花。 “崔四,机会给过你们无数次,你们哪一次珍惜?与其求我原谅,不如好生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做人!!! 从今往后,我只有宋黎一个儿子,你们谁敢冲他下手,就是与我宋谨央为敌!” 崔琦闭上眼睛,眼角淌下一串泪珠。 冯远退下时,经过崔琦身边,笑吟吟地停下步子,好心地提醒。 “二爷!您身子无恙,便早日去詹事府报到!詹事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急需人帮忙!” 话音刚落,门外闯进来一个小厮。 他速度太快了,一时收不住,竟直直地撞进冯远的怀里。 冯远“哎哟”一声,就往地上倒去,甄容赶紧扶了他一把,否则真跌倒下去,这把老骨头非得全碎了不可。 小厮顾不得疼痛,一个翻身爬起,眦牙咧嘴地急吼。 “王妃,出大事了!六爷在街上同人打起来了!” 第95章 老六冲动找碴 宋谨央平静地看着火急火燎的小厮。 “此事同世子爷禀报即可!日后几位爷的事,不必再禀告我!” 小厮瞬间怔住,半天回不过神。 说罢,她转头看向所有的崔氏族人。 被她震慑的视线扫过,好些人愧疚地低下了头。 “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无问西东’,捐助学子求学,是我心之所向,从未想过回报。不论我是不是崔氏一族,捐赠之事仍将持续。只不过,……” 族人们一听到宋谨央不计前嫌,愿意继续捐助他们,顿时乐开了怀。 但当宋谨央话锋一转,心又提了起来。 “我准备开女学,家中有姑娘的,未出嫁前,皆可入学。”宋谨央语气虽然淡然,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但是,若有姑娘却不送去女学的,这家的男丁我将不再资助。” 济远长叹一声,自愧不如。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年代,能做出这样决断的,除了长公主,不做他想。 难怪先帝如此看重长公主,只怕他早就看出长公主身上,有异于常人的特质。 可惜了,长公主白白被困后宅四十年。 族人们面面相觑。 一部分女人露出欣喜的神色。 另一部分瞥了自家男人一眼,低头默不作声。 男人们个个面露不善,愤怒填满了胸腔,却连一句反对的话也不敢说。 支持宋谨央的族长夫人、崔十八等人,都很激动。 人群逐渐散去,厉凌带着锦衣卫离开了,甄容和冯远也离开了,济远也踱着方步走远了。 崔珑、崔琛借口去看崔瑜、崔珏,丢下王爷跑了。 诚王妃不知怎么出的门,刚刚跨出偏厅,整个人就软倒在地,被下人左右夹着上了马车。 “枉作小人”,这四个字像诅咒一样萦绕在她脑海。 她兴冲冲而来,灰溜溜离开。 银子没捞到一分,脸面被剥得一丝不剩。 想到回去后,诚王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偏厅空了下来,族长像个乌龟般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宋谨央走到崔承面前。 他假装晕睡,却在宋谨央走近时,身子止不住打颤。 “阿留,送王爷回王府!对了,匾额换好了吗?” “早换好了!汝南王府的匾额早已摘下,挂到隔壁祖屋的门梁上。咱们镇国夫人府的匾额,也早早挂上了。 皇上讲究,还特意送来两盏写着“宋”字的红色宫灯,挂在匾额边上,看着喜气洋洋。” “嗯,回府后,记得给下人们赏银。” 刘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福了福身,“阿留谢夫人赏赐。” 宋谨央拉近宋黎,笑着问崔承。 “王爷,瞧瞧我的儿子,帅气不帅气?神气不神气?” 崔承腾地睁开眼,视线胶着在宋黎的脸上,浑浊的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宋谨央连连点头,“没错!王爷,正是你想的那样。” 她慢慢凑近王爷耳边,用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找到小七了!他姓宋,记入皇家玉牒!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 崔承目露哀求,宋谨央却懒得再看他一眼,直起身向外走去。 经过白仲康时,她连停都不停,瞥都不瞥,径直走了过去。 就好像他白仲康是泥地里的蛆虫,根本不值得一顾。 白仲康愤恨地呸了王爷一口,踉踉跄跄离开了。 宋谨央带着宋黎,刚刚跨上马车,伺候黑人羽的小厮狂奔进来。 “东家,出大事了,黑掌柜同崔六爷打了起来。” 宋谨央脸色一沉,掀开帘子急问。 “黑掌柜可有受伤?” “没有,黑掌柜可灵活了,轮椅在他手中像活了一般,崔六爷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反而被轮椅撞了几下。” 宋谨央松了口气,下令去十里街。 黑人羽最近有些烦躁,向来儒雅平和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无措。 小厮跑进来禀报。 “掌柜的,那妇人又来了!小的怎么赶都赶不走她。” 黑人羽抿了抿唇,神色间闪过一丝凄惶,快得小厮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掌柜的,她想干么?这么冷的天,天天跑这来蹲守,她是在等人吗?”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嘀咕,彻底黑了黑人羽的脸。 “你活儿都忙完了?若完不成,小心受罚。” 小厮吓得一溜烟跑了。 黑人羽滑动轮椅来到窗边,悄悄推开窗棱。 缝隙里,六房冯氏吹着冷风等在马车旁。 哪怕鼻翼被风吹得红红的,眼睛吹得眯成一条缝,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依旧不舍得离开。 不知从哪天开始,她便日日等在铺子外面,不进来,不通传,就静静地等在寒风中。 若是她当面锣对面鼓同他说话,他有千百种方法拒绝她。 可是她不声不响,静静地等着,他反倒心烦意乱起来。 “阿凤!你怎么又来了?快跟我回去!” 崔琅阴沉着脸,伸出手拖拽冯氏,却被冯氏一把推开。 “滚!” 冯氏哑着声低斥,气得崔琅牙齿咬得咯咯响。 当众争执了起来。 他不管不顾狠狠扯住冯氏的手臂,疼得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踉跄得跌进崔琅的怀里。 “你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着,崔琅发了狠,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开她!” 崔琅猛得转身,手不自觉地一松,被冯氏挣脱开去。 他一惊,还想拉回她,却被黑人羽的轮椅拦住了去路,顿时怒火丛生,一拳挥向黑人羽的面门。 冯氏惊呼出声,好在有惊无险,黑人羽躲了过去。 崔琅更气了,连着挥出几拳,两人当街打斗了起来。 别看黑人羽坐在轮椅上,却极灵活。 崔琅非但没有碰着他分毫,还被轮椅撞了好几下,痛得嘴牙咧嘴的。 宋谨央赶到的时候,两人收了手,崔琅双手抵着马车厢,喘着粗气。 “人羽,你没事吧?!” 宋谨央匆匆赶到,刚下马车,担忧的视线便落在黑人羽身上,见他没有受伤,一颗心才真正放下。 崔琅气极。 “母妃,我才是您的儿子!您不关心我,却关心一个外人,是何道理?” “外人?”宋谨央冷笑一声转身,看着崔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黑掌柜为我管理铺子,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他就是我的家人!而你,断亲书已签,你我母子情分已断,你再不是我的儿子了。” 崔琅大惊。 “什么断亲书?我什么时候签过断亲书?” 宋谨央冷声道:“这你就得问你的好大哥了!他说他能代表你,替你签下了断亲书,从此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什么?”崔琅整个人踉跄地连退三步,“母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有些后悔,近日浑浑噩噩的,只晓得跟在冯凤身后跑。 到底错过了什么大事? 他跺了跺脚,顾不得冯氏,也顾不得宋谨央,赶紧往府里赶,去找大哥问清楚。 他不知道,府里早就乱成一锅粥。 第96章 走投无路的爷们 崔琅赶回府,刚下暖轿,便大声喊管家。 管家久久没有现身,二门外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漫天飞舞的雪片,随着一阵寒风袭来,打在他脸上、身上,冷得他一激灵,一股萧索之感瞬间弥漫开来。 他的心猛然一沉。 “六爷。” 身后传来呼唤声。 他忙不迭转身,发现管家一家老小,背着包裹远远地站在风雪里。 管家的大儿子告诉他,这里已经不是汝南王府,而是镇国夫人府。 王爷搬去了隔壁老宅,管家挨了板子,也抬去隔壁了。 他们一家被划归王府下人,身契交到王爷手中,从此与镇国夫人再无瓜葛。 “镇国夫人?”崔琅一惊。 管家大儿子瞪大双目,一脸吃惊,“六爷,皇上下旨,判王爷、王妃和离,册封王妃为一品镇国夫人,您不知道?” “和离?!” 崔琅咆哮出声,吓得对方连退三步,怪自己多嘴多舌,收拾包裹后应该立刻走人,不该同六爷搭话! 他白着脸再次磕头,逃也似的逃出小门,连滚带爬往隔壁跑去。 他本不想离开,府里日子过顺了。 王妃平日里待他们极好,赏赐不断,根本不想挪地方。 可他娘一听到传令,在最短时间内收拾包裹,就要带一家子搬去隔壁。 “娘,咱们明明是镇国夫人救下的,她为何不要咱们了?” 他疑惑不解地问,他娘叹了口气。 “儿啊!你爹做错了事,跟错了人!咱们再不能不识相,夫人让咱们走,咱们就得走。” 早在自家相公替王爷瞒下外室时,她就料到会有今日。 他们全家老小的命,都是王妃救的,怎么能吃里爬外替王爷遮掩? 可相公不听劝,她出嫁从夫,只能认命。 如今这结局,全是他们一家咎由自取,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再惹夫人不快,该走就得走! 好歹留着最后一丝香火情。 崔琅听说门匾都换了,愣了半晌,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门外,抬头一看…… “镇国夫人府”几个大字明晃晃刺得他的眼都睁不开,边上两个红色宫灯上的“宋”字,更是令他倒抽一口凉气! 毁天灭地的大事,到底怎么发生的? 他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大哥他们在搞什么鬼? 好端端的,母妃怎么同父王和离了? 母妃怎么就成了镇国夫人? 大哥怎么会签下断亲书,做出这等遭人唾骂的事?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脚高一脚低,往大哥院里跑去,雪花打在他脸上,传来阵阵刺痛感,他也顾不上,一口气闯进世子院中,一把推开正房,一下子怔在原地。 大哥屋里人不少,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崔瑜斜靠在床头,一脸惨白。 秦氏坐在床榻边抹泪,李氏一边安慰她,一边时不时担忧地瞥一眼崔琦。 除了她俩,三房娉婷、四房顾氏、五房云氏都不见踪影。 冯氏最可恨,这种时候还敢给他绿帽戴。 她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崔琦如泥塑木雕般,眼神涣散,茫然无神。 崔珑一脸怒容,眼里凶光乍现,明显到了狂暴的边缘。 崔琛如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萎了,哪里还有丝毫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的身边竟有两张陌生面孔,看打扮就不像是良家妇女,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狎妓? 怒火喷涌而出。 “出去,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人吓得一缩,求救似地看向崔琛。 崔瑜听到吼声,睁开眼,刚想斥责他不该大呼小叫,目光看到崔琛边上的人,顿时来了火气。 “老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把她们带入府来?” 他才说了一句话,便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猛地咳嗽起来,惊得秦氏立刻上前替他顺气。 霜霜被骂哭了,抹着眼泪委屈道。 “五爷,妾只是不放心您一人回府,怕您无人照料,这才拉着盈姐,厚着脸皮跟您回来!不料给您添了麻烦,妾这便走!” 说完便起身,暗中使了个眼色给盈盈,后者也赶紧跟在她身后,向外走去。 两人步子走得极慢,显然希望崔琛能叫住她们。 但崔琛这时心早就乱成一团麻,哪里还顾得上她们。 “霜霜,你们先回去,我过几日再去找你。” 此话一出,霜霜更委屈了,痛哭失声,掩着面匆匆离开。 崔琅提醒他。 “老五,你几次堂而皇之把人带回府,就不怕五弟妹生气?” 崔琛哪有心思想这些,随口一说:“她敢!她一个罪臣之女,能嫁给我就烧高香了,休想管我的事!” “你就不怕她和离?” “和离?”崔琛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她在京城连一个亲人也没了,娘家远在北疆,和离了能去哪儿?二哥,你放心,她不敢!” 屋外,云氏掀帘的手顿住了。 崔琛的讥讽声,一字不漏地传入她的耳朵。 白芍心疼地看着她,强忍哭意,不让自己发出声。 云氏缓缓地放下帘子,露出一抹苦笑。 义无反顾地转身,绝然走进身后的风雪中。 屋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云氏来了又走了。 他们正商量着对策。 崔琛将今日祠堂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崔琅。 崔琅越听脸色越白,到最后白得像一张纸。 愤怒地站起身,“大哥,你们怎么能这么做?断亲书是能签的吗?” 崔珑本就窝着一肚子的火,听他这么说,立刻激动地跳起来。 “谁知道这是皇上和母妃联手设的坑?咱们签下断亲书,还不是为了自救?没把你落下,已经算是兄弟情深了!你不谢谢咱们,还敢怪这怪那?” 崔琅气得额角突突地跳。 “我谢谢你们,现在母妃不理咱们了!我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你们!!!” 几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秦氏小心翼翼地拉着李氏的手开口。 “要不,咱们几个去求一求母妃?父王搬了就搬了吧!可母妃总要有人照顾,咱们不如留下伺候母妃。至于父王那里,反正离得近,两头跑跑,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氏的话说到几人的心坎上,他们当然想留下。 搬去老宅,吃穿用度都得自己掏银子,坐吃山空的,绝非长久之计。 李氏迟疑地说:“搬离镇国夫人府,是皇上的旨意,咱们怕是留不下。” 一屋子死寂! 崔珑“砰”的一拳砸向八仙桌,桌面瞬间砸出一道裂缝。 “玛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明日去敲闻登鼓,问一问皇上,这断人母子情的事,是几个意思?” 一句话,吓得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崔琦腾地站起身,脸上冰冷一片。 “李氏,回屋!明儿开始收拾,越快越好,收拾完,咱们立刻就搬!”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氏紧忙跟上,不一会儿就走没了影。 崔瑜几个气得直喘粗气。 蓦地,屋外传来急切的禀报声。 “世子爷,素香、素馨正在赶人,把王爷院里的下人赶去老宅。他们不想去,哭求到您这儿来了。” 隐约间,果然有哭声传来。 一股烦闷的情绪顿时袭上崔瑜的心头。 内忧外患,里外夹击,他又喷出一口血。 在秦氏的惊呼声中,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怒吼一声。 “让他们走!” 他苦笑连连,自己都无路可走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一滴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滴入床褥瞬间消失不见。 第97章 朝夕之间一无所有 宋谨央和宋黎,坐在雅冠布庄的二楼雅间。 她劝黑掌柜把话说开,免得节外生枝。 不一会儿,冯氏红着眼睛、失魂落魄地进来了。 宋谨央叹了口气。 死去多年的未婚夫突然现身,搁谁身上也接受不了。 只希望冯氏认清自己的心,早做决断! 黑掌柜亲自送宋谨央出门。 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 “夫人!她若要……和离,您,拦着些!” “人羽,你让一个和离的女人,阻拦另一个女人和离,此路不通!” 黑掌柜苦笑,不再做声。 宋谨央一行人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她的身后,出现一个脸色像鬼一样的人,白仲康。 他听到宋谨央吩咐转道十里街,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吓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顾不得严寒,他咬牙等在暗处,终于见到了那人的正面。 轰的一声,惊雷炸响在头顶。 白光翰!!! 他竟然没死?!!! 想到被他顶替身份的那人,整个人如坠冰窟。 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无边恐惧犹如一只大手,狠狠撅住他的心,抽干他浑身力气,靠在墙边半天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几乎成了一个雪人时,终于稍稍恢复些气力。 他僵硬地抖落衣袍上的积雪,转了转冷硬的四肢,一跛一跛向远处走去。 宋谨央本想先送宋黎回小院收拾东西,过几日再正式搬到镇国夫人府。 但宋黎坚决不肯,非得先送宋谨央回府,再回小院。 宋谨央拗不过他,只得照办。 路上,刘嬷嬷气鼓鼓地问她。 “夫人!崔氏一族忒厚脸皮子,您为什么还要帮着他们?” 宋谨央冷笑。 “帮?怎么可能?!那些个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人,不配得到自己的帮助。” 创办女学是真,让族人送姑娘上女学是试探。 借女学的由头,将真正感恩自己的人挑选出来。 该捐助的捐助,该舍弃的舍弃。 俗话说得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她是人,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宋黎赞同地点头。 马车停在府门前。 宋谨央凝视着门匾上“镇国夫人府”几个大字,和边上两个大大的“宋”字,露出由衷的笑。 好一会儿,马车才重新发动,慢悠悠入了府。 新管家宋青迎了上来。 “夫人,八皇子妃送帖子来,邀请您下个月参加‘春日宴’!” 八皇子妃? 有意思! 她前脚刚刚册封为镇国夫人,八皇子妃的帖子后脚就到。 “回复八皇子妃,感谢她盛情邀请,‘春日宴’必到!” 宋青欠了欠身,迟疑着再次开口禀报。 “夫人!七爷醒了,嚷嚷着要见您。” 宋谨央嗤笑,他倒是比自己还迫不及待! “行,去见见吧!冯氏,你先回院!我让刘嬷嬷陪你走一趟。” 冯氏吸着鼻子摇头,“母妃,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说罢,福了福身,带着玲珑走远了。 宋谨央回头叮嘱宋黎早些回小院,派了几个小厮和他一起回去帮忙整理。 “这几日,让他们吃住你那里,等到回府,再好生挑选几个得用之人。” 说罢,一行人去了七院。 宋黎恭敬地拜别宋谨央。 刚刚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您就是小叔?祖母新收的义子?” 小姑娘天真无邪地问他。 宋黎点了点头。 小姑娘自来熟得上前一步,屈膝一礼。 “小叔,我是崔咏书,我父亲是排行第四的崔珑,我来找府医,替母亲拿药。入冬了,她身子一直不见好。” 宋黎颇有些奇怪,这小姑娘倒是不见生。 不知怎么的,“嗵”的一声,她的袖中掉出一个瓷瓶,她神色紧张地“呀”了一声,立刻附身把瓷瓶捡起来,着急忙慌地往袖管里塞。 可越急越乱,瓷瓶怎么也塞不进去,急得她险些哭出来。 终于把瓷瓶塞进袖子,她眼角噙泪,羞怯地再次屈膝一礼。 “小叔,咏书失礼了!” 他笑着摇头,表示不介意,又后退一步,示意小姑娘先行。 崔咏书再次淡施一礼,施施然离开了。 宋黎登上马车,离府而去。 身后的暗影里,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响起。 “姑娘,您为什么不直接找王妃,不,找夫人帮忙?您是她亲孙女,她还能见死不救?” 崔咏书眼中射出冷芒。 父亲要做的事,若直接告诉祖母,祖母定然雷厉风行,提前解决所有危机。 但那样的话,母亲仍会得过且过,忍受父亲无穷无尽的虐打。 只有让母亲亲眼看到自己的惨状,才能激起她的求生欲望,反抗父亲的暴虐。 母亲为自己牺牲这么多,自己为何不能为她牺牲一次? 哪怕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她也甘愿!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远去的马车,暗暗祈祷:小叔,您千万别让我失望! 宋黎隔着窗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眉头不由深深地蹙起。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宋谨央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听到响声,崔珏睁开双眼,看到宋谨央顿时目露惊喜。 “母妃,您来了!” 他受伤后,没有人告诉他,宋黎已成了宋谨央的义子。 他忍着浑身上下火燎般的灼痛感,强撑着支起身,下一秒整个人痛到抽搐。 心底却暗暗期盼:自己这么惨,母妃一定心疼坏了吧?! “很痛吧!这些痛比起我儿这么多年受的苦,算得了什么呢?”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开口,声音里不带半分感情。 惊得崔珏魂飞魄散。 他瞳仁猛然睁大,眼底是深深的恐惧。 “母,母妃,您,您,您怎么……知道?” 冷汗顺着他脸颊滑下,疼痛和恐惧令他整张脸扭曲起来。 “难怪你狠得下手,让人杖责我,原来你早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 宋谨央嗤笑。 “崔理已经更名宋黎,记入宋氏族谱,成了我镇国夫人唯一的儿子。” 崔珏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小厮告诉他大哥签下断亲书,竟然是真的!!! 他真是活活被崔瑜蠢哭了!!! “我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宋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而是兜兜转转一大圈,说他是我的义子?” 崔珏眸中重新燃起希望,满怀期待地冲口而出。 “母妃,您心里还记挂着小七?! 您不会放弃小七的,是不是? 母妃,是不是?是不是?” “错! 我暂时没有揭露真相,是因为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的亲事、你的前途、你的命运,仍掌握在我的手中。 断亲又如何? 只要旁人以为,你还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他们就一定会相信,我替你安排的,一定是最光明的前程!” 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瞬间席卷他全身,被恐惧笼罩的无力感像潮水般翻涌而上。 他强作镇定地反问。 “母妃,您就不怕我主动说出真相?” “哈哈哈……”宋谨央狂笑起来,“不,你不会,绝不会!你和他们几个一样,心中只有权势,你绝不可能自毁长城,相反你还会拼命遮掩,生怕旁人知晓你的身世,不是吗?” 崔珏看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错! 他怎么可能主动交代,自己并非母妃亲生?! 他怎么可能主动承认,自己的娘亲是妓子?! 不该如此! 他本该拥有最灿烂的前程。 为什么一夕之间,一无所有? 天道不公!!! 他狠狠地咬住舌尖,满嘴的血腥味令他瞬间冷静。 他不能输,更不会输! 他要养好身子,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第98章 二房不是没儿子?让崔珏给他当儿子 宋谨央回到正院。 素香、素馨还在前院忙活。 她御簪更衣,舒服地喝了口热茶,和刘嬷嬷说起悄悄话。 “夫人,黎少爷找回来了,老奴这心啊,总算落到实处。” 宋谨央满脸喜色,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 上天待她不薄! “崔珏那厮竟还想卖惨,博您同情,当真是可笑! 不过,您不会真的管他亲事吧?!” 宋谨央睨她一眼。 “当然是真的!” “那对黎少爷不公平!”刘嬷嬷不乐意地嚷了起来,“真少爷回来了,还留着假少爷干么? 夫人,您可不能学那些无知妇人,把假少爷当成宝,把真少爷搁脑后!!!” 宋谨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说。 “留着他给二房当儿子!” “啊!” 刘嬷嬷兴奋地叫出声,眸子瞬间亮了。 二房的老爷,当年荫恩了南方边陲小城县丞一职,三年期满回京述职路上,不幸遇上山匪,全家遭了难。 当时的场景太过惨烈,到处是残肢与鲜血,财物被洗劫一空。 消息传回京城,老夫人受不了刺激,当场跟着去了。 侯爷与侯夫人大病一场,几个月起不来身,想到二老爷就哭,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那时候,侯府光景惨淡,若非夫人进门撑着,只怕侯府早就倒了。 该死的崔承,有好日子不过,非得作妖! “当年老夫人、侯爷、侯夫人多少疼爱二老爷,如果他们在世,也一定会替二老爷过继嗣子,供奉香火,继承二房的家业。” 刘嬷嬷眼睛晶晶亮,用力地一拍大腿。 “没错!” 两人相视一笑。 崔承! 如果你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自己的侄儿,去承袭你二弟的香火,你也一定很高兴吧! 刘嬷嬷高兴过后,又有些担忧。 “夫人,这事不好办啊!” 好办! 别人开不了口,让二老爷自个儿开口。 “阿留,给相国寺住持递帖子!三日后,我要去相国寺进香!” 这老小子欠的债,可以还了! 崔承在他寺里出事,他躲够了清闲,可以出来活络活络筋骨了! 夜幕降临。 锦衣卫指挥佥事孙承志的书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蹙着眉,看向蜷缩成一团的黑影,恶声恶气地开口。 “不是说了,那件事了,老死不相往来?你坏了规矩,不怕反噬?!” 那团黑影一跛一跛踱进烛光,赫然是白仲康。 他胡子拉碴,怒目圆睁,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以为我想来?若非你手脚不利索,我岂会出现在此?” “什么意思?” “白光翰没死!!!” “不可能,”孙承志猛然转身,“我保证一刀刺中他胸膛,砍断他双腿……” 慢着! 他想起来了,当初做完一切后,刚想确认对方生死,远处传来马车声,他来不及细验,匆忙离开了。 难道? 那人的命那么大,竟真的没死?! 白仲康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 “哼!此人活着,对我们造成的威胁,还用我说吗?” 孙承志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我看到他了!那张脸,我化成灰都认得!” “你可真狠心,亲侄儿都下得去手。” “五十步休要笑百步,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当年的事……” 孙承志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压低声音怒喝。 “你踏马还敢提以前?不怕灭九族吗?” 白仲康也知道自己说错话,立刻转了话头。 “他现在是镇国夫人的黑掌柜,怎么做还用得着我说吗?” 什么? 此事牵连上了镇国夫人? 这下麻烦大了! 他的脸色当场阴沉下来。 白仲康看出他的迟疑,添了把火。 “沾上镇国夫人,不死也得脱层皮!此事越早解决越好,听说那人丢失了受伤的那部分记忆,万一让他想起来,你我死不足惜,牵连到那人,只怕……” 孙承志吓得浑身一颤,旋即恢复镇定。 “知道了!此事交给我吧!” 白仲康如来时一般,隐在黑影中消失不见。 孙承志冲他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射出两道利芒。 敢威胁我,老子让你一起消失! 镇国夫人府。 冯氏一回到六院,立刻翻箱倒柜,收拾嫁妆。 正忙乱的时候,崔琅沉着脸进来了。 他在院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想心平气和地同冯氏说话。 不料刚一进来,就见到凌乱的上房、忙乱的下人,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噌噌噌往上直冒,再也压制不住。 他怒火中烧地质问。 “冯凤,你到底想干什么?” 冯氏听到问话,冷静地吩咐玲珑继续收拾,自己则走到崔琅面前。 “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同你说!” 说完,率先进了耳房。 崔琅忍着气,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耳房,刚刚坐定,冯氏开口便是大惊雷。 “我们和离吧!” 崔琅眼前一黑。 “当年是我父亲过分了,不该求着母妃让我进门。我的心不在你身上,和离后,你可另娶高门贵女。” 崔琅双目通红,“啪”,一巴掌扇在冯氏的脸上。 “冯凤,你红杏出墙,还敢同我和离?” “你若不甘,休了我也行。” 冯氏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不温不火地回话。 “你当年同意娶我,不外乎我义父是冯远。你高估他了,他只是内侍,干涉不了前朝。皇上,是明君,不可能受制于宦人!好聚好散吧!” “为什么?” “他没死!” 她不想再多说什么,抬步就向外走去! 崔琅脸色煞白,愤怒侵袭着他的全身。 这个臭女人,竟敢为了一个男人,向他提出和离? 她想嫁就嫁,不想嫁就离? 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他想也不想,一把拉住冯氏的袖子,几近哀求道。 “再过一个月,行吗?” 冯氏嘲讽地一笑。 “有区别吗?我意已决,绝无更改!” “我同意和离!一个月后,是你我成亲的日子!我们在成亲日和离!你既然想好聚好散,就只能听我的!” 冯氏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你若执意如此,便如你所愿!” 说完,便挣脱他的束缚,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却没有看到,崔琅脸上阴毒的表情! 第99章 向夫人学和离吗 隔日,雪霁。 宋谨央一觉睡到大天亮,推开窗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她索性推门而出,虎头一见她就扑腾得欢。 “王妃吉祥,王妃吉祥,王妃吉祥!” 她笑着抚了抚了虎头的脑袋,轻声说道:“不能再叫王妃,要叫夫人啦!” 小家伙亲昵地偎着她,空气中传来丝丝甜味。 春天,来了! 她深吸口气,嗅了嗅春意。 重获新生的感觉真好! 刘嬷嬷急步而来,焦急地嗔怪。 “夫人,春寒料峭,您怎的外袍都不披就出了屋?” 一番梳洗。 宋谨央吩咐刘嬷嬷把媳妇和孙女们找来。 “阿留,府里的女学该恢复了!” 大事已了,她能静下心来教导孙女们了。 刘嬷嬷不比宋谨央。 她目露忧色,欲言又止,但架不住宋谨央的催促,急步安排去了。 不一会儿,几房媳妇带着姑娘们来了。 恭敬地向宋谨央行了礼,依次坐于下首。 宋谨央慈爱地看着她们,缓缓开口。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与王爷和离。皇上有旨,三个月内,各房陆续搬离。” 宋谨央顿了顿,打量着媳妇们的神色。 秦氏很局促,脸上写满担忧。 她是宗妇,深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担忧是难免的。 李氏很坦然。 听说老二昨儿便命她收拾东西,应该会是第一个离开镇国夫人府的一房。 娉婷木木的。 她似乎还未从之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看来要彻底恢复康健,还需要时间。 顾氏? 宋谨央的眉头深深蹙起。 顾氏整个人瘦削得像一张纸,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竟像个活死人?! 云氏温婉地笑着,显然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三分苦涩。 看来,老五又不做人事了! 冯氏一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模样。 听说她昨夜就想离府归家,被老六强求着多留一个月。 宋谨央快速地将媳妇们的表情收入眼底。 接着开口:“你们夫君已签下断亲书,同我断绝母子关系!我今日问一问你们,可也想同我断了情分?” 秦氏、李氏低头不语。 娉婷、云氏震惊得站了起来。 “母妃,这怎么可能?!!” 冯氏面上虽无讶色,却也恭敬地站了起来。 唯独顾氏,听到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倒是她边上的咏书,着急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发现祖母看到了她的动作,立刻正襟危坐,不敢再动。 娉婷像是回过神来,急切地说:“母妃,夫君不在京城,他怎么可能签下断亲书?” “是老大做的主,在场的亲自签名,不在场的他做主签了。” 冷汗从娉婷后背渗出,她嗫嚅着还想再说话,却见宋谨央挥手让她们坐下。 “我与你们夫君断亲,已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今日让你们来,便是想听一听你们的意思,可要与我断亲?” 冯氏这回答得最快。 “母妃,我与崔琅也要和离了!离不离的,您都是我的母妃!我认!” 这话惊着了一屋子的妯娌。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反倒是云氏,眸光微微闪了闪,神色莫名,却坚定地站起来回答。 “母妃,我同六弟妹一样。” 娉婷也当即表示,自己绝不会不认母妃。 秦氏和李氏对视一眼,咬着牙没有吭声。 宋谨央也不急,缓缓喝了口茶。 最终,李氏叹了口气,拉着秦氏一同站起来,恭敬地行了大礼。 “母妃,我虽出身将门,但从小诵读《女则》!我们不是不认母妃,只是不敢忤逆夫君。” 宋谨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顾氏仍是一动不动,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宋谨央不以为意地转头看向几位孙女。 “你们呢?我在府里重开女学,你们可愿继续随我学习?” 孙女面面相觑,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祖母,不知该怎么回答。 宋谨央宽厚地一笑。 “不必紧张,只问自个儿的心意即可。” 秦氏嗫嚅着想开口,被宋谨央阻止了。 大家迟疑着,一道略带尖利的稚嫩声音惊得众人出了一身冷汗。 “夫人,您既然与祖父和离,便不再是我的祖母!您的课,我不愿上!” 秦氏一听这道声音,整个人像被雷劈了般,惊跳起来。 “咏恩,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同祖母道歉!” 咏恩涨红着脸,腾地站起身,气鼓鼓地反驳。 “我哪里说错话了?前朝状元夫人下堂后,出家为尼,终身没有跨出庵堂一步。 夫人能教我们什么?教我们和离?教我们离经叛道?教我们不从父、不从夫、不从子吗?” 秦氏气血瞬间上头,她上前一步,手高高地举起,颤抖了半晌,“啪”的一声打在咏晴的脸上。 彻底把咏晴打懵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眼泪倏然涌起,模糊了视线。 秦氏脸一白,慌乱地指责。 “你平日都和妹妹说了什么?她素来乖巧,怎么会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是怎么做姐姐的?还不快给祖母道歉?” 宋谨央气得当场摔了茶碗。 “放肆!秦氏,你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打人,还你有理了?” 秦氏咬着牙,闭了闭眼,沉声道。 “母妃,长姐如母,我这么做没错。” 宋谨央勃然大怒。 “你是死了吗?母不在,长姐如母!你活得好好的,将自己的责任推给女儿,脸还要不要了?” 秦氏惊慌地抬头,闯入宋谨央冷厉的眸光。 婆母从未如此犀利地同她说话过,她承受不住这么重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地里将一腔怒火全部喷到咏晴身上。 死孩子! 这时候不知道替自己解个围,白养她了! 咏晴狠狠地擦干眼泪。 从小到大,妹妹的错处都是她背。 妹妹要的东西,她必须让。 妹妹享尽了父母的宠爱,她却日日承受着父母的怒火。 这种日子,她过够了。 她盈盈起身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 秦氏松了口气,这个女儿还是懂事的,知道为自己开脱几句。 岂料,咏晴一开口,彻底惊掉了她的下巴。 “祖母,孙女愿意跟您学习!” 秦氏气得倒仰,手指发颤地指着她。 咏恩拒绝了,她却答应了。 越发显得咏恩错得离谱! 她怎么可以这样? 做姐姐的,怎么能不为妹妹考虑? 她太自私了!!! “咏晴!你来的路上,明明不是这样的说的。你说祖母害你丢了面子,你与她不共戴天。怎么当着祖母的面,你却另有一番说辞?” 秦氏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喝斥。 “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如此两面三刀,毫无担当,你不是我的女儿!!!” 秦氏急得口不择言。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保住咏恩,自己天真无邪的小女儿万不能受到一点伤害。 咏晴心中一片冰凉,满脸都是冰冷的泪水。 “母亲,您知道吗?其实,我也不想做您的女儿!” 秦氏大震,连退三步。 继而大怒地叫嚣。 “咏晴!我好吃好喝地供养你,倒养出仇来了?!你不孝不悌,日后怎么嫁人?” 宋谨央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抄起拐杖,狠狠地打她一杖。 秦氏一个不防,手臂重重地挨了一下。 整个人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感,从肌肤传入骨头缝,疼得她冷汗直冒。 彻底冷静下来,后悔极了。 “原来你背着我,是这么教养孩子的? 难怪,咏芳被你养得懦弱无能,咏恩被你养得刁钻无礼,唯一一个咏晴向阳而生,还被你刻意打压。 既然咏晴如此不讨你的欢喜,日后就由我亲自教养。 阿留,你带人去大房,把咏晴的东西全部收拾出来,搬到正院西厢。素香,你派人把西厢收拾一下,窗帘、床褥等一应物品,全部换新。 至于你和咏恩,从此我不会再管! 你们走吧!” 第100章 老宅中了邪 秦氏吓得软倒在地。 咏恩板着脸,用力拽了她一把。 “母亲,咱们走!父亲说了,会为我延请名师。”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剜了咏晴一眼。 别以为你攀上祖母就能过上好日子! 你的亲事还掌握在父亲母亲手中,凭你翻得出天去? 到时候,你可别回来哭求! 秦氏母女一前一后离开了。 宋谨央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个孙女。 咏贞懵懂,见娉婷冲她微一点头,立刻笑着说愿意随祖母学习。 咏宁也赶紧表示愿意学习。 咏书站在堂上,咬了咬下唇,迟疑地问道。 “祖母,孙女愿意跟着祖母学习!只是,能不能请一个月假?” 父亲要向她下手,只怕就是这一个月的事了。 她担心自己时刻待在正院,父亲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宋谨央狐疑地看了看她,余光瞥到顾氏的模样,心中大震。 四房,只怕有事瞒着她。 电光火石间,她笑了起来。 “九公主也要来府里学习,课程不能排得太满,三日一次,你能不能保证前来?” 一听三日一次,咏书放下心来,笑着答应。 众人见事情商定,刚要起身告辞,宋谨央再度慎重其事地开口。 “既然你们仍愿意跟随我学习,等你们出嫁时,我每人添妆五万两。” 掷地有声的承诺,惊得几个媳妇喜不自胜!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的时候,宋青突然现身禀报。 “夫人,老宅下人来报,说王爷自回了老宅,夜夜梦魇,日夜惊惧,疑心老宅不干净。” 宋谨央心中一动,淡然出声。 “日后王爷的事,直接禀报世子爷。” “是!” 宋青领命而去。 众人一听老宅不干净,心中发怵。 她们可都是要搬去老宅的,若宅子不干净,可怎么得了? 谁还敢搬过去啊? 众人再也没心思闲聊,纷纷起身告辞,赶着去老宅打听状况。 等人走后,刘嬷嬷叹了口气。 “大房可得气坏,平白损失五万两。” 宋谨央沉着脸。 老大最近损失惨重,不单会心疼五万两,只怕还会把主意打到其他几个兄弟头上。 果不其然! 添妆五万两的消息一传出,不过一个时辰,崔瑜就亲自带着咏恩登门致歉。 小小的咏恩,左半边脸肿得像小山一样,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背上绑着荆条,美其名曰:负荆请罪! “祖母,孙女错了!您原谅孙女这一回吧!” “嗯!我原谅你了,起来吧!” 咏恩激动地起身,就要解下背上的荆条。 她年纪小,荆条好重好沉,咯得她生疼生疼的。 崔瑜见宋谨央根本不提五万两陪嫁的事,狠心不看咏恩。 沉声吩咐:“若祖母不原谅你,你便不可起来。” 竟强压着咏恩跪在廊下,自个儿离开了。 宋谨央冷然目视着他的背影,吩咐刘嬷嬷把人送回去。 “告诉他,这招对我没用!我说过的话,绝不可能收回。” 该疼的疼,该弃的弃,他们逼不了她! 秦氏抱着咏恩哭肿了眼睛,大骂咏晴是白眼狼,白得了五万两银子,不知道为父母兄妹着想。 崔瑜急得胸口疼。 母妃让刘嬷嬷传话,只字不提五万两。 这可怎么办? 当年先帝荫恩,册封侯府为异姓王,的确赐下千亩功臣田。 可奇怪的是,功臣田竟不是给王府的。 圣旨写明赐给母妃一人所有。 如今父王母妃和离,功臣田王府是一点捞不着。 如今的王府,只剩一个空壳子。 只有两间根本赚不了钱的铺子。 府里又有那么多张嘴要嚼用。 坐吃山空,不开源光节流,根本无法支撑。 崔瑜为王府的将来忧心忡忡。 秦氏偏偏还在抱怨。 “母妃太偏心了! 我也没说不认她,她却只逮着咏恩薅。 可怜的咏恩,明明是大房的嫡孙女,嫁妆却不如其他几房。 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 崔瑜被她烦透了,没好气地回怼。 “嫁妆,嫁妆!还不是怪你自己没嫁妆!” 秦氏一噎! 当年她嫁妆单薄,全赖婆母悄悄从后门抬了不少好东西,充作嫁妆,出嫁那日再抬回府里。 就这样,还被母亲昧下不少。 秦氏最见不得人提她嫁妆,偏偏崔瑜哪壶不开提哪壶,激得她失声痛哭。 一时间,大房哭声震天。 崔瑜被缠得没办法,承诺会想办法,这才止住娘俩的哭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宅出事了。 老宅长年不住人,阴森森的。 崔承刚刚搬进来,被激得一颤。 他恐惧地看着黑漆漆的厢房,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拼命挥着手,让人把他送回去。 管家趴在他边上,有气无力地,带着哭腔禀报。 “王爷,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王妃不要咱们了!” 崔承气得眼睛通红。 无论他怎么挣扎,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当晚,他刚刚闭上眼睛,曾经出现在梦里的那道血影又出现了。 “崔郎!你骗我!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迷雾中的那道身影渐渐走近。 那人披散着头发,双眼血红,狰狞可怖,指甲又长又利,慢慢掐上他的脖子,他又惊又怕,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胸膛就像要炸开般,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喔喔喔!” 紧要关头,公鸡打鸣,手上的力道一松,血影消失无踪。 他大口喘息,空气重新注入胸膛,瞬间活了过来。 经此一事,吓得他夜夜不敢闭眼。 一旦闭上眼睛,迷雾里那道身影立刻出现,厉声指责他,为什么还不下去陪她? 一次次掐住他的脖子,一次次让他体验到濒死的感觉。 他吓得失了禁。 屋子弥漫着一股臭味,连他自己都快恶心吐了。 某天夜里,他终于攒够了力气,牟足了劲,凄厉地惨叫出声,声音穿透整个老宅…… 崔瑜几个接到老宅禀报,连夜从热被窝钻出来,紧赶慢赶,赶到老宅王爷的住处。 刚一打开门,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惊得几人赶紧退了出来。 “大哥,还是你进去看看吧,咱们就等门外。” 崔瑜硬着头皮走到床榻边,王爷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眼里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可他又不能说话了,比划了半天,崔瑜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都急得满头大汗。 最后,还是崔瑜想到了法子。 崔瑜问,王爷答。 如果回答“是”,就眨一下眼睛。 如果回答“不是”,就眨两下眼睛。 终于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崔瑜命人替王爷点上安神香,又叮嘱了下人一番,警告他们若再不经心伺候,就发卖了他们。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跨出门,把实情告诉崔琦几个。 “父王的确魇着,只要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宋谨央。 正院里,宋谨央正对着账。 听说崔瑜几个来了,“噗”的一声吹熄了书案上的蜡烛,整个正院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崔瑜他们等在院外,从门缝里看到正房透出的烛火,都松了口气。 还好,不算晚,母妃还没安置。 可下一秒,正房的烛火熄灭了。 烛火,熄灭了! 母妃,根本不搭理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绝望地垂下肩膀。 最后不得不由崔瑜拍板,找道士来做法事,散一散老宅的邪气。 第101章 崔珏挑拨生毒计 很快到了去相国寺的日子。 宋谨央一大早带着云氏、冯氏出发了。 路过老宅的时候,崔瑜正领着一个驼背老道进了门,看到宋谨央的马车,眸光一闪,侧过脸去。 崔珑见了老道,迎了上来。 “大哥,这个道士老得像截枯木,连路都走不动了,他到底行不行啊?” “听说有些道行。” “那行吧,让他试试。” 老道一边走,一边皱眉。 “宅子里黑气浓郁,只怕不好解决。” 崔瑜几个心一颤。 老道接着说,“世子爷幸好请来贫道。有我在!任何妖魔鬼怪都无处藏身。” 崔珑“嘿”一声,凑近崔瑜耳边说道:“大哥,敢情这老道是想多要银子啊!” 崔瑜瞥他一眼,沉声道:“只要解决事情,银钱不是问题。” 老道就等着这句话,咧嘴笑着步入王爷的屋子。 屋子里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老道皱着眉头,走近王爷,像模像样取出三枚铜钱,分别放在他的额头与两颊。 等了好一会儿,王爷连一点反应也没有,老道却慌了,今儿这招怎么不灵了? 这时,边上有一人抬起头,看着老道慢悠悠地开口。 “王爷才睡着!” 老道大惊。 猛然回头,乍然看到一个瘦如枯骨的东西,披头散发,咧开嘴冲他笑,还噶噶说话,顿时吓得汗毛林立,大喝一声“鬼”啊,立刻拔腿向外跑去。 那速度比来时快了不知多少倍,一会儿便跑没有了影。 崔瑜几个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遇上了骗子。 管家在屋里叹了口气,这年头连道士都出来骗人,还被他这个人吓得半死,当真是末法时代。 崔瑜他们一连换了三个道士,个个以失败告终。 第二个道士倒是没被人吓到,他在王爷屋里四处甩着拂尘,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时辰后,刚刚抹了把汗停下,床榻上的王爷从梦魇中醒来,惊吓得发出“嗬嗬”的叫声。 最终,老道连人带拂尘被崔珑扔了出去。 第三个看着挺专业。 三两下便在院子里搭起了法坛,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看得崔瑜几个终于放了心。 这回总算请对了人。 可偏偏,下一秒就出事。 老道刚刚点起黄符,绕着法钵做法。 突然,不知哪来一股邪风,直接将火吹大数倍,全部扑向老道,惊得他惨叫连连,须发瞬间被烧焦。 好不容易灭了火,吓得他连带来的东西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跌了出去。 一边逃,一边嘴里念叨。 “这宅子凶,住一个,死一个!!!” 崔瑜几个一听这话,当即变色。 住一个,死一个? 这可怎么办? 皇上可是下了旨,三个月内必须搬离。 崔琛吓得一激灵。 “大哥,不如再去求一求母妃?让她出面请相国寺方丈?” 相国寺方丈法相威严,定然能赶跑鬼怪。 崔瑜沉着声道:“母妃不在府里,出去了。” 崔珑急不可耐。 “大哥,等母妃回来,你就去求求她。” 崔瑜未置可否,冷着脸吩咐下人,开了书房的门,招呼兄弟几个一起进去。 几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崔瑜环视一圈,除了崔珏,都在。 他清了清嗓子,沉着声开口。 “王府大不如前!功臣田是母妃的,铺面、资财都是母妃的,王府除了一座老宅和两间破铺子,什么也没有。” 这么多年,他们从不为黄白之物操心,竟连庄子都没买一个。 搬离镇国夫人府后,连吃食都要花银子采买。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 他们想过,母妃和离,对王府冲击很大。 可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事态到底有多严峻。 “我打算先将两个铺子收拾出来。无论如何,生意要开起来,总比一点收入没有强。 待有了盈余,买个庄子,吃食自供,降低成本。” 他们往日吃的,都是母妃庄子上产的,每一样都是顶顶好的东西。 这句话,让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还没搬离镇国夫人府,吃的仍是原来那些。 这让他们忘记了,搬离后,从吃的到用的,都得靠自己了。 崔珑忍不住大骂一句。 崔瑜白他一眼。 “四弟,若骂人有用,我倒不介意你多骂几句。” 一句话成功堵住了崔珑没骂出口的脏话,憋得他脸色通红。 “大哥,你觉得怎么做好,就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几人纷纷表态。 “我的想法是,每家出三千两银子充公中,重装铺子、请人、进货、开张。”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早已习惯从公中支账,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要往公中交银子。 几人心里老大不愿意。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过惯了好日子,谁愿意走回头路?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认。 “今日请三个道士,事没办妥,三百两银子却出去了。开门七件事,哪件不要使银子?” 崔瑜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他这个世子爷,真掉价啊! 整日为黄白之物操碎了心。 崔琦第一个同意了,崔琛、崔琅也咬牙同意了。 崔珑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同意。 可他哪有银子? 不由再一次把主意打到崔珏身上。 这个便宜七弟,如今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自己再去他屋里搜刮一番,连带他的那份一起交了。 说干就干! 这边出了门,回到镇国夫人府,他就立刻往崔珏院子里冲去。 崔瑜哪会不知道他的目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七院很安静。 院子里积雪堆成了山,一路走一路滑。 萧索的味道扑面而来。 崔珑堂而皇之地入了屋,一路翻箱倒柜,还真给他找出不少好东西。 甚至把书案上的端砚一并打包带走,换些小钱也好。 崔珏听到声音,以为遭了贼,大声喊了半天,半个人影也没见。 主子受了伤,下人躲着懒。 “别喊了,你院子里没人。” 崔珏一听这声音,眸光大盛。 “四哥?” 崔珑只剩正屋没搜了,进来后二话不说,又是一阵翻箱倒柜,根本不把崔珏放在眼里。 崔珏心中暗恨,强忍下一口气,问他:“四哥,你想要银子?” 崔珑眸子一亮。 “七弟,你把银子藏哪儿了?” 崔珏心头那个恨,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四哥,银子没有,但我有法子让你搞到银子。” 崔珑“切”一声,继续翻找。 “四哥,你还记得上次喝酒时,我告诉你的事儿吗?” 崔珑手顿了顿,又开始翻找。 “七弟,你还不知道吧,母妃承诺每个孙女出嫁,她添妆五万。” 崔珏嗤笑。 “五万是给孙女的,又不是给你的!可你若同意把女儿献出去,换来的不止银钱,还能加官进爵。” 一听加官进爵,崔珑顿时来了兴趣。 崔珏向他勾勾手,咬着他耳朵,说了一番话。 “四哥,你好好想想吧!切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崔珑咬咬牙、跺跺脚,原本还犹豫不决的心,这一刻无比坚定。 “老子干了!说吧,此事找谁?” 第102章 骗人的鬼话 相国寺到了。 宋谨央她们一路来到山门。 远远的,便听到怒骂声、鞭打声…… 走近一看,婆媳三人面面相觑。 一个衣着华美的闺阁女子,手执皮鞭,奋力抽打山门。 原本光滑的木门,瞬间留下一道道难看的毛刺。 她一边用力抽打,一边骂骂咧咧。 “死秃驴,竟敢不开门,吃了龙心豹子胆?看我不抽死你们。” “姑娘,不如随我一起入寺?”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她头也不回道:“要你管!” 话虽如此说,却忍不住好奇地往后瞥了一眼。 只一眼,立刻杏眼圆睁,目光灼灼地大步走了过来。 “您可是镇国夫人?” 宋谨央等对方转过身,才发现她竟是崔首辅的孙女崔好好。 崔首辅只有一个儿子,素来体虚羸弱,产下一女便离世了。 府里只剩一根独苗,故而她被宠得无法无天。 扬言,只有胜过她手中皮鞭的人,方可娶她为妻。 甚至当街鞭打过一个想攀龙附凤的纨绔子弟,从此吓得世家大族避之不及。 只要一听说是给首辅孙女说亲,立刻退避三舍。 双十的年华,还未出嫁,急得首辅胡子都白了。 原本想榜下捉婿,配给邱元亮,不料被皇上捷足先登,赐婚诚王小女儿。 这下子,首辅彻底傻了眼。 崔好好非但丝毫不以为意,竟还以果断和离的宋谨央为榜样,日日挂在嘴边说:嫁渣男不如不出嫁。 搞得崔首辅一个头两个大。 崔好好见宋谨央点了头,立刻笑着上前行礼。 “夫人,好好失礼!久仰大名,我听说您今日会到相国寺,特意赶来相见。” 宋谨央诧异极了。 “特意来见我?姑娘有何事?” 崔好好连忙解释。 她听说宋谨央和离,狠狠踹了渣男,特别佩服她。 “夫人,您是我见过的女子中的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 “寻常女子遭了罪、受了苦,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您不同! 您不仅声势浩大闹和离,还保住家财,顺手狠狠打脸臭渣男。 为咱们女人争了气。 好好佩服至极,今日特来相见。” 说完又抱拳施了一礼。 宋谨央被她的话逗得啼笑皆非。 山门开了后,当先走了进去,崔好好紧紧跟着她,态度比云氏、冯氏还要亲昵。 一入相国寺,清雅的檀香萦绕鼻翼,耳边传来厚重的钟磬音,烦躁的心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连崔好好也乖巧地没有说话。 几人先到大殿上了香,接着便往方丈室走去。 来到方丈室外,素香前去叩门,不一会儿却苦着脸回来。 “夫人,小沙弥说方丈不在。” “不在?三日前不就递了拜帖?” 素香摇了摇头。 宋谨央让云氏去叩门,可结果还是一样,回说方丈不在。 宋谨央来了火气。 拄着拐杖,亲自走了过去。 抬起手,狠狠一拐敲在方丈室门上,朗声质问。 “相国寺害了人,想一躲了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好家伙! 崔好好看向她的眸子更亮了。 一时间,敲击声吸引了好多香客。 大家纷纷围拢来,想看看发生了何事。 这么一闹,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脸尴尬的掌事和尚疾步走了出来。 “王妃,有话好好说。” “哼!我也想好好说话,可有些人仗着身份摆架子,我有什么办法?只能请出龙头拐好生说话了。” 掌事和尚一脑门子汗,顾不得擦拭,立刻亲自迎宋谨央入内。 崔好好想跟,却被云氏拦住了,三人结伴去地藏殿上香。 宋谨央穿过小院和回廊,来到禅房外,掌事和尚推开门。 宋谨央的龙头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垂目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方丈,瞬间被龙头拐吸引。 他双目大睁,盯着龙头拐来回瞧。 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眸中光芒大盛。 立刻起身,恭敬地向宋谨央行了大礼,激动地开口。 “拜见长公主金安!若贫僧早知道是您大驾光临,定然大开山门,亲自相迎。” “别介!我的身份还未公开,不想招摇过市。只是,你狗眼看人低的性子,几十年都没改变。” 方丈 “嘿嘿”一笑,丝毫不为宋谨央无礼生气。 他哪有闲功夫接待那些无知妇人? 但长公主另当别论,当年可是连先帝都对她赞不绝口。 两人落座。 方丈不紧不慢地解释。 “王妃是来寻仇的?王爷出事,相国寺委屈啊!” “谁说我来寻仇?”宋谨央一口否认,紧接着说明来意,“我是来收账的,相国寺欠我的人情,可以还了。” 方丈苦笑。 寻仇与收账,能有什么区别? 等到宋谨央说明来意,方丈彻底惊住。 什么时候他堂堂相国寺方丈,竟沦为驱鬼师了? 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切记!务必通过你的嘴,告诉世人,汝南王府二老爷,不甘心身后无人摔盆供奉,这才大闹老宅,只要过继亲哥的儿子作为嗣子,他才能安心离开。” “这,这,”方丈有些结舌,“骗人不好吧?” “啪!” 宋谨央拿起几案上的镇尺,狠狠拍了拍。 “鬼骗人,谁还能挑鬼的理?! 鬼骗的是人吗?那是披着人皮的鬼!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少说两句!” 一通话彻底噎住方丈,呐呐点头应允。 宋谨央喝了几遍茶,下了一盘棋,最后叮咛了一番,这才起身离开。 “到时候,世子崔瑜会来求你,等他第三次来求,你才能答应!” 直到宋谨央离开后,方丈才发现,大冬天的,自己的后背早就汗湿了。 长公主真厉害! 云氏三人来到地藏殿。 崔好好不肯入殿。 她素来只信自己,不信神佛。 不一会儿,云氏和冯氏上完香,出了殿。 云氏要去更衣,素香主动带路,领着云氏主仆前去。 崔好好同冯氏边走边聊,没想到志趣相投,两人越聊越投机,竟约好一起坐花船、听小曲。 云氏更完衣,三人往回走,经过一片竹林的时候,隐约传来了人声。 “王妃,赐婚乃皇上的旨意,恕晚生不敢抗旨。”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一个三代务农的泥腿子,竟想迎娶皇亲国戚?你主动上表,说自己有隐疾,不便娶妻,让皇上收回旨意。” 竹林深处,诚王妃坐在石凳上,面前站着邱元亮。 此刻邱元亮气得脸色通红,一脸正气地拒绝诚王妃的无礼要求。 “恕晚生难以从命!” 诚王妃大怒。 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斥。 “你不配做诚王府的女婿!你若答应便罢,你若不答应,我有本事让锦衣卫抓了你,让你从此不能人道!” 第103章 你叫它一声,应声就是你的 邱元亮反而冷静下来。 他不温不火地回答:“我恭候锦衣卫大驾!” 说完,淡施一礼离开了。 徒留诚王妃一人气得七窍生烟。 几息后,也离开了。 云氏叹了口气,始终不明白。 “诚王妃怎的如此想不开?邱状元已入翰林院,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飞黄腾达。她何必如此排斥,非不愿嫁女呢?” “主子,奴婢听说,诚王妃的娘家庶妹来京城探亲了,那个庶妹当年嫁入孔家。” 孔家? 云氏沉思一会,京城及外埠的世家想了个遍,也没有姓孔的人家。 “主子,孔家在南岭。”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联系起来。 云氏惊呼出声:“诚王妃竟想将女儿嫁入商户?” 孔家主做药材,生意遍及大乾,根在南岭,其资财仅次于宋谨央。 如今的当家主母正是诚王妃的庶妹。 她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已娶妻生子,老三年方二十,尚未订亲,与宋鑫爱年纪相当。 这太夸张了吧! 当年柳家将庶女嫁入商户,被人诟病好多年。 宋鑫爱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啊,诚王妃这是想钱想疯了? 她就不怕皇上震怒? 难怪婆母当日如此反常,竟插手小姑娘的亲事。 只怕早就得到了消息。 她原先也误以为,婆母为帮皇上,不惜让人误解,她与诚王妃不合,便拿人家女儿的亲事做筏子。 如今看来,这亲事背后竟另有隐情。 素香冷哼。 “走寻常路,自然是不能的。但若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呢?” 云氏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眼见时辰不早,几人赶紧往回走。 刚走出没几步,素香脚下一崴,惊呼出声,但声音里却满是喜气。 她一脸惊喜地把脚移开,底下隐约露出一颗“土豆”。 “竹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要解将军夫人的毒,就差一味竹苓。 别看它长得像土豆,却比土豆难得不知多少倍。 不仅长于竹林之下的土中,还得经霹雳而生。 形成就难迂登天,又埋于土中,更不易被人发现。 将军夫人当真后福无穷。 自己逛个竹林,竟能一脚踩到竹苓。 她当即打开随身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柄小刀,小心翼翼地挖开边上的湿土,一点点把竹苓起了出来。 素香刚把竹苓捧到手上,边上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大胆小贼,竟敢偷我家主子的东西,还不快把竹苓放下?” 素香寻声望去,一个丫头模样的人,横眉竖目双手插腰,恶声恶气地瞪着她叫嚣。 “你叫它一声,它若应你,就拿去!” 小丫头愤怒。 “它是个物件,怎么可能应声。” 素香一边冷笑,一边飞快地用脚将挖出来的土填回坑中。 白芍见状,立刻明白过来。 她推了把素香,代替她,用自己的脚一点点将土推入坑中,还不着痕迹地将边上的干土移了些过来,摘下几片竹叶,随意地扔在地上。 “既是物件,凭什么说是你的?” 这时,边上走来一位妇人,唇角噙着浅笑。 那人气度娴雅,一件雅青色斗篷,上面用金线绣着竹枝,梳着坠马髻,髻上插着一枚黄金华胜,边上缀着款式简单大方的珠花。 鹅蛋脸上已刻下岁月的痕迹,眼角随着笑意的加深,露出几道鱼尾纹。 美人迟暮! 妇人上前阻拦小丫头。 “如意,不得无礼,好生说话!” 素香瞥了眼四周,小丫头的高声叫嚷,引来了不少人。 一传十,十传百,周围聚来的人越来越多。 “妾身夫家姓孔,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孔太太目光盈盈地落在云氏的身上,看都没有看素香一眼。 “妾身夫家姓宋!” 两见了礼后,孔太太便温和地解释。 “家下人失礼了!她也是为我着急,只是话说得过分了,妾身代她致歉。 妾身当年离京,的确在这片竹林中,种下一颗竹苓。 还曾许愿,若有一日它能长成,妾身就会在京中开设药铺,免费为穷苦百姓看诊。” 一听免费看诊,人群中就发出窃窃私语。 有人甚至越过众人,直接走到素香面前,要她把竹苓物归原主。 “小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挖了别人的东西,硬是不肯归还,是不是过分了?” “对啊!这位夫人人美心善,她怎么可能说假话?你还是快些物归原主吧。” “看你衣着,也像出身大户人家,你挖了别人的东西不还,就不怕替自家主子抹黑?”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瞥着云氏。 云氏一脸懵! 这些人一听免费看诊,便激动得忘乎所以。 为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冲上来指责她们,真不知怎么想的。 孔太太冲众人感激地一笑。 “多谢几位仗义执言!不过,这位姑娘说得也对,竹苓上也没刻着字,的确不能证明就是妾身当年种下的那颗。” 她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起来,声音里不自觉地透出出委屈。 素香嗤笑。 这茶味怎么这么浓呢? 可惜,再怎么茶,碰到她这个“渣”女,算她倒霉。 “我说了,你们谁想要,就来叫它一声,它若应声,你们拿走。” 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 竟然还真有几个傻子,跑上来叫“竹苓”。 连孔太太的小丫头也有样学样地叫唤了几声。 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应。 “你们可看好了,我叫,它就会应声。” 素香高声叫了声“竹苓”,紧接着一松手,竹苓掉在泥地上,发出“噗”的一声响。 “听到没?它应声了,就是我的!” 众人一脸懵! 这也行?! 回过神来后,个个气得涨红了脸。 “你玩我们?” 孔太太也气着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么无耻的人。 双方僵持不下时,宋谨央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崔好好、冯氏、掌事和尚一众人马。 队伍中,竟然还有邱元亮。 众人见到宋谨央,立刻行礼,并让出一条通道。 宋谨央走到孔太太身前,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 “你是柳家的那个小女儿?当年委屈你了,好好的才貌,竟然远嫁南岭商户。此事,的确是你父母不对!” 孔太太眼里的泪水险些控制不住。 这么多年,竟只有宋谨央一人记得她当年的委屈。 可感激归感激,那颗竹苓,她却势在必得。 第104章 把这片竹林搬回府,反正不是相国寺的 孔太太目露惊喜,疾步迎上前来。 “王妃,原来是您!劳烦您还记得我!我一去经年,见您身子硬朗,很是开心!” “别叫我王妃了!我已与汝南王和离,如今是皇上新封的镇国夫人!” 孔太太眼中并无讶色,重新福了福身。 “夫人安好!” 宋谨央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转头问掌事和尚,此事如何解决。 掌事和尚一脸笑,说竹林虽生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所有物,谁都可以取用,此事相国寺管不了。 宋谨央点了点头,也不争辩。 她环顾四周,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人,这会儿全当起了缩头乌龟。 “大家说说,此事如何解决?” 眼见宋谨央发了话,人们硬着头皮回话。 “既然竹林并非相国寺所有,那竹林里的东西就是先到先得。” “没错,没错,一面之词作不得数,谁也没看见这位夫人种下竹苓,自然是先到先得。” “主要是竹苓只认这位姑娘。她一唤它,它立刻发出‘噗’的回应。” “哈哈哈……” 人群爆笑出声。 “说得对,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呱呱叫!事情就是如此!是竹苓自个儿认的主!” 大家心里都明白,竹苓回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当事人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自然没什么意见。 孔太太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她发现自己错了,低估了宋谨央。 原先以为她是个圃于后宅的寻常妇人。 今日看来,她非但刚毅果决,还拥有极好的口碑。 今日自己只怕无法满愿,要空手而回了! 她委屈地擦了擦泪水,低眉顺目道。 “我刚才就说了,竹苓上没刻字,不能说明它就是我当年种下的那颗。夫人,抱歉,是我的错,竹苓我不要了,过几日再登门致歉。” 说罢便想离开。 素香哪容她离开? 这人含糊不清地说几句茶言茶语,若这么放她离去,只怕京中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宋谨央以势压人的流言。 虽然以势压人,就该是长公主的范儿! 但没有以势压人,却被戴上以势压人的帽子,是万万不行的! 她捧着竹苓上前。 “夫人,等一等!” 孔太太以为素香是来服软的,温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吧!这颗竹苓我不要了,许是我记岔了。” 这话说得,好像素香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丫头如意委屈巴巴地嘟嚷。 “主子,这分明就是您当年种下的,再怎么样,也得分您一半啊!” 如意声音越说越轻,头越垂越低。 旁人倒是有些同情她们。 “一人一半这主意不错!” “挖到竹苓的小丫头忒凶悍,得理不饶人!只怕这位夫人没说错,当年真的种下了一颗。” “嘘!你们小声些,那可是镇国夫人府的家奴,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如意得意地瞥了眼素香。 当年自家主子哪种过什么竹苓? 竹苓须得历经霹雳才能长成,若夫人得了,早就入了药,傻子才种回土里呢。 这些穷人真好骗,随便几句话便把他们忽悠住了。 如今舆论又往她们这边倒,她倒要看看,对方还能出什么花招。 素香对旁人的议论充耳不闻。 她向孔太太屈膝一礼。 “孔太太,您既然说当年亲手种下一颗竹苓,还许愿若它能长成,定福泽苍生。 发下如此大愿,您定然记得当年把它种在哪里,说不定还在边上做下标识,便于来年寻找。 您不妨将当年所种之地指出来,证明您当年的确种过一颗竹苓。” 话音刚落,孔太太的脸瞬间僵住。 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对方会反将她一军。 她尴尬地笑了笑。 “不必了,我说过这颗竹苓我不要了。” 素香寸步不让,非得她去竹林中指认不可。 众目睽睽之下,孔太太无奈只得步入林中。 可惜,她当年根本没有种下竹苓,自然不可能指认。 她烦乱地在林子中逛了逛,面色苍白地解释。 “时间久远,我,不记得了。” 她这副模样,众人立刻明白过来。 她——在——说——谎! “天哪!还好这丫头机警,要不然真成了镇国夫人的不是了。” “这夫人好不要脸!我呸!她连旁人的东西都敢觊觎,还会免费给穷人看诊?” “满口谎话!看来孔家也不咋地,他家若在京城开生意,我第一个不会买他们的东西。”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众口一词,说得孔太太瞬间白了脸。 完了! 她只不过想顺手得一味药,怎么竟然扯上了孔家的声誉? 这次她回京,的确担负着在京城开拓生意的重责大任! 天哪! 如果被夫君知道此事,她摇摇欲坠的主母地位,岂非更加雪上加霜? 她刚想低头服软,说几句恳求的话,希望镇国夫人看到以往的面上,饶她一次。 宋谨央却淡声开口了。 “我名下慈济堂,正在招募坐堂大夫,过几日便开放义诊。往后每月旬首固定义诊,诊费及药材费全免。大家不妨口口相传,有需要自行前往。” 众人惊喜莫名,激动得下跪磕头,纷纷高喊。 “镇国夫人大义!我等感激不尽!!!” 孔太太羞得满面通红,匆匆行了一礼,逃也似地离开了。 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人群后的邱元亮,飞快地闪过一抹恨色。 她紧赶慢赶,与诚王妃会合后,一前一后登上马车离去。 马车上,如意小心翼翼地问她。 “主子,解药还差竹苓这一味,现下怎么办?将军夫人还救不救?” 孔太太阴沉着脸,久久没有回答。 她抢竹苓,是为了解将军夫人身上的毒。 当年,七里香之毒,就是她给孙氏的,也知道她会用在将军夫人身上。 未出阁时,因为自己是庶出,只有孙氏愿与她相交,她一直很感激对方。 当对方提出要毒药时,她爽快地把七里香给了她。 这次来京才知道,当年的好姐妹孙氏被发配到庵堂去了,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 将军府的中馈,重新落入正室夫人手中。 孙氏地位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口中的笑话。 她立刻心生一计。 若自己假装拜访孙氏,顺便发现将军夫人身上的毒,顺手替她解了。 将军夫人定然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多个朋友多条路,未来孔家的生意,说不定还能开到军中。 这门生意,向来是宋谨央包揽的。 自己若能从她手中分一杯羹,夫君自会对自己高看一眼。 那些个低贱的小妾,还想抢她地位,怕是不能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出师不利,竟让一个小丫头害得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竹苓她不是没有,却没有随身带。 就算快马加鞭从南岭送来,也要花费不少时日。 而京城药铺,就差这味药。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都是那个小侍女,乖乖地把竹苓交出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偏她花样多,招来了宋谨央。 人群散去。 宋谨央看了满园随风摇曳的竹枝,决定在相国寺留宿一晚。 “素馨,传话宋青,让他把府里的花匠带来,再多些人手。” 见云氏等人目露诧异,她笑着解释。 “我瞧着这片竹林很是欢喜,得把它们搬回府去。日后足不出户,便能看到随风摇曳的竹影,多么美妙?” 刚才掌事和尚不是说了? “竹林虽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的所有物,谁都可以取用”!!! 她堂而皇之搬回去,反而是替相国寺做件善事,省得他们花人力物力养护。 崔好好眸光大盛。 “夫人!干得漂亮!今儿我也不回去了,我要同您秉烛夜谈。”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此刻的她们根本想不到,当晚相国寺发生一起大事,险些性命不保,更别说秉烛夜谈了。 第105章 冯氏捡回一个血人 宋谨央决定留宿一晚后,素香立刻去客堂订了禅房,是一套小院落,靠近后山,环境格外清雅。 素馨则订了一大桌素斋。 相国寺的斋饭与竹林一样,倍受欢迎。 一尝之下,滋味果然不俗,用豆腐干制成的咕老肉,口感一流。 宋谨央几人用了膳,趁着天色还未黑,出了小院散步消食。 云氏情绪有些低落,宋谨央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自己也不常到相国寺,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 大乾,曾经有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太子。 他是皇上与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丰神俊朗,才华横溢。 却在最风华的年纪,遭遇一场意外,从此星辰陨落。 天干物燥,太子死于一场大火。 地点就在相国寺。 皇上悲痛欲绝,华发早生,从此不再设立太子。 锁了东宫,一切维持太子生前的模样。 宋谨央再次叹息一声。 当年,云首辅是太子恩师。 太子薨逝后,云家也出了事,云氏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儿媳。 “娘,”云氏哽咽,“祖父老了,他还能活着回京吗?” 宋谨央沉默不语。 空气里满是云氏压抑的低泣声。 正当几人往回走时,冯氏“呀”的叫了一声。 她挂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急匆匆带着玲珑到前殿去找寻。 结果刚进小院,宋谨央就觉得脚下踩着什么,挪开脚一看,赫然是块玉佩。 “这孩子,毛毛躁躁的,也不晓得先回来找一找,注定白跑一趟。” 夜,来临了。 崔好好赖在宋谨央屋里不肯走。 她收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势,露出难得一见的温婉沉静。 扭捏了半晌,终于问出心中的问题。 “夫人,祖父祖母催我嫁人,我却不愿!这世间哪有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宋谨央看着崔好好,见她一副半羞半怒的模样,笑了起来。 “我做生意这么多年,深谙为商之道,这嫁人与为商其实是一个道理。” 崔好好顿时来了兴致,神情更为专注。 “就以雅冠布庄为例。不管美丑,铺子里的布料总有人买。有人喜雅,有人喜艳,有人喜纯色,有人喜花纹。每一匹布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有需要它的人。” 崔好好眸光越来越亮,视线牢牢锁住宋谨央。 宋谨央告诉她,最适合她的一条路是招赘。 找世家旁枝的孩子,那些孤苦无依,却品性过人的后生就很合适,也免得日后许多麻烦。 “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完美之人、完美之事,只活在话本子里吧!” 崔好好还想说什么,院子里突然传出“咚”的一声响,空气中瞬间飘来极淡的血腥味。 宋谨央脸色骤变。 “噌”的一声,素馨飞快地从腰上解下软剑,起身就往外冲。 院子里。 冯氏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她的背上竟背着一个人。 那人肩胛骨上中了一箭,浑身染血,人已晕死过去,衣袍比常人短了一截,再仔细一看竟然没有双腿。 素香提着灯笼凑近,宋谨央神色大变。 “人羽?怎么是你?出什么事了?小五呢?” 此刻的黑掌柜,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话。 冯氏强撑一口气,她拼着命将人背回来,早就力尽。 “娘,锦……锦……衣卫……玲……珑……死了!” “快,扶进屋里。” 崔好好心急想救人。 宋谨央立刻阻止,“不行,他们不能留在这里。” 下一秒,素馨跳上院墙,眺望远处后,白着脸禀报。 “夫人,外面都是点着火把的人,最多一炷香,便能到这里。” 云氏早早安置了,听到声音穿衣赶了出来。 “云氏,你可还记得太子在此地的秘密处所?” 云氏一愣。 宋谨央大急:“快,还愣着干么?你带着他们躲去那里!从后窗翻出去。” 冷风一吹,血腥味冲入鼻翼,终于彻底惊醒了云氏。 她立刻反应过来,扶起冯氏便向后走去。 “素馨,你跟着他们,保护他们!不到天明,绝不能现身。” 崔好好死活不愿跟他们离开。 她抄起皮鞭,猛地往地上一抽,一字一句道。 “夫人,我护着您!区区几个锦衣卫,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对!” 宋谨央眼见劝不动她,只能让她跟在身边。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切记,你牢牢跟在我身边,可保你无虞。” 紧接着,宋谨央龙头拐狠狠一敲地面。 “二十八星宿,速速现身。” 一、二、三、四、五……二十八道身影齐刷刷跪地。 “夫人吉祥!” “南方炎天上前听令。” “鬼宿听令!” “柳宿听令!” “星宿听令!” “鬼宿速往宫中禀报皇上。” “柳宿速速前往顺天府。” “星宿速速禀报锦衣卫指挥使!” “是!” 三道身影往三个方向齐刷刷消失。 “西方幽天上前听令!” “壁宿听令!” “奎宿听令!” “娄宿听令!” “跟上刚才离开的几人,务必保他们无虞。” “是!” 三道身影穿窗而出,瞬间消失无踪。 “余下星宿听令,没有我的号令,不得轻易现身。” “是!” 数道身影犹如突然出现般,突然消失。 整个小院,瞬间恢复平静,留下几盏在冷风中摇曳的灯笼。 若非空气中还带着一丝血腥味,崔好好都要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 “夫人!锦衣卫而已,您为何如临大敌?” “你可曾见过锦衣卫失手?” 崔好好一怔,面色渐渐泛了白。 一个没有双腿无法行走的人,是怎么来到相国寺的?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她握着皮鞭的手,越收越紧。 来不及细问,无数有序的脚步声逼近。 孙承志一路跟着黑人羽,来到相国寺。 黑沉沉的山门犹如潜伏在暗夜里的野兽,张开大口,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包围相国寺,一只鸟都不准飞出去!!!” “是!” 今夜,他本想杀黑人羽,听说宋谨央留宿相国寺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不仅要杀黑人羽,也要杀了宋谨央。 当机立断留下黑人羽半条命,一路引导他逃到了相国寺。 本想等他一入寺就杀了,可叹他命好,竟然有老相好救他。 也罢! 多留他些时辰吧,先结果了宋谨央,也是一样。 一个和离的女人,就算皇上册封其为镇国夫人,又能如何? 没有娘家依仗,没有夫家庇佑,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宋谨央! 他咬牙切齿地暗恨。 凭什么她宋谨央害了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她害惨了妹妹,害得她被世人耻笑,连带他也被世人唾骂。 不仅如此,她还害得他在锦衣卫举步维艰。 上次发生的事,引起了指挥使的疑心,夺了他大半的权力。 这一切,全拜宋谨央所赐! 他若不取她性命,天理难容。 他一路带队,沿着血迹寻到小院门口。 黑洞洞的院门大开,有一种请君入瓮的吞噬感。 他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不安的感觉顺着脊背向上漫延,直抵心肺,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第106章 引蛇出动 孙承志抬脚想进小院。 边上的下属拦了他一把。 “大人,您真的要这么做?镇国夫人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您就不怕皇上追究?” “怕什么?死都死了,还能拿锦衣卫怎么着?大不了扔几个替死鬼出去。少了咱们,谁替皇上办那些个脏污事?” 另一个下属傲然地说道。 “可是……” “别可是了,走!” 下属的话堵住了,他本想提醒他小心,今日的事太顺利了,顺利地有些邪门。 孙承志刚走进小院便愣住了。 宋谨央正神情悠闲地围炉夜话。 首辅孙女儿恭敬地在边上倒茶送水。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若非院子的地上,还洇着一滩黑色的血,他还以为误入仙鹤楼贵宾厅了。 看见崔好好,他眉头一皱! 事涉首辅,不得不小心谨慎。 崔好好见他进来,立刻松开鞭子,“啪”的一声,冲地上抽了一鞭。 “站住,再敢上前,鞭子伺候。” 番役发出讥讽的笑声,其中一人身影微晃,崔好好手中的皮鞭就到了对方的手中。 崔好好一脸懵。 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迷晕了。 那人还想抬她进厢房,被素香一把推开,换成自己将人送进了厢房。 宋谨央一脸淡然,不温不火地问。 “孙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孙承志心咯噔一下。 宋谨央眼见他们迷晕人,却不动声色,像是料定他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女人太冷静了,难不成还有后招? 他不免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了,没有仔细谋算布局就出手。 他的下属见状,轻声在他耳边劝说。 “大人,镇国夫人会不会在唱空城记?” 一听这话,孙承志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他怎么没想到? 一个离了王府的女人,只怕带来的家丁都没几个,拿什么同他斗? 这么一想,他的胆子立刻大了起来。 “镇国夫人好定力!你欺辱了我孙承志的妹妹,还想全身而退?今日你死定了!!!” “哦!欺辱了如何?我宋谨央想欺人,还要同你打招呼? 老婆子活到花甲之年,你还不一定能活到我这寿数呢!” “你……” 孙承志脸色一变,想到手中的筹码,瞬间镇定下来。 “夫人,您以为今晚来的只有我吗?我们兵分两路,您猜猜另一路去了哪里?” 宋谨央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来啊,把人带上来。” 推搡间,云氏一行人被重新带了进来。 “母妃,对不起!” 云氏含着眼泪抱歉,宋谨央摇了摇头。 “这事不怪你,他们有备而来,怎么可能让你们躲起来?” “哈哈,姜是老的辣,还是镇国夫人有眼力劲。” 说罢,他向手下番役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人提刀而上,团团围住云氏几个。 “啊!” 惊呼声响起,黑人羽被人“嗵”的一声扔在冰冷的地上,痛得他皱着眉头醒来。 看到宋谨央的一刹那间,还未开口说话,一阵剧痛传遍全身,痛得他失声痛呼。 孙承志将他肩胛骨上的箭,死命往肉里扎,“噗”一声,箭矢穿过血肉,箭头从前面穿了出来。 冯氏惊呼出声,拼命想阻止孙承志。 可她力量微小,哪里是对手? 黑人羽痛得浑身颤抖,却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冷汗从发根一滴一滴地滴落,渗进冻土,渐渐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 孙承声手上仍不断用着力。 “镇国夫人,心可真硬啊!这可是最忠于你的掌柜,你真的见死不求?” 冯氏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哀求地看着宋谨央。 孙承志终于放开手中染血的箭,一步一步走到宋谨央面前。 “镇国夫人,只要你跪下求我,我就放过你们,如何?” 冯氏爬了过来,匍匐在宋谨央的脚下。 “母妃,求您救救他,救救光翰。他这一生太苦了,他不能再出事了!母妃,求求您!” 云氏见状大惊。 “嗵”的一声跪下。 “大人,我是母妃的儿媳,我代她下跪,求您饶过咱们。” 冯氏也端端正正地跪地,视线始终在萦绕黑人羽身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黑人羽,一颗心碎成片片。 自己第一次没能救他,这一次难道还是救不了他吗? 宋谨央看着黑人羽。 后者惨白着一张脸,惨烈地一笑。 “夫人,他……不会……放,您……” “啊!” 孙承志从怀里掏出一包盐,毫无征兆地撒在他的伤口上。 痛得他再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闭嘴!没用的残废,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嗯?!” 孙承志双目充血,犹如一个野兽,疯癫地看着地上的黑人羽,一股噬血的快感瞬间淹没了他。 “你命大,让你逃过一次!这一次,你休想逃出生天。” 孙承志恶狠狠地转身,面向宋谨央,大声咆哮。 “镇国夫人,你有没有当黑掌柜是自己人?还是仅仅把他当作下人?你觉得为了个下人,不值得下跪,是吗?” “没错!” 宋谨央的话一下子震惊了所有人。 冯氏怔怔地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宋谨央站起身,一步一步拄着龙头拐逼近孙承志。 “一个掌柜的,我宋谨央手上没有千个也有百个。你凭什么认为,凭他就可以威胁我?” “你!” 孙承志气得额突突地跳。 “他不可以,谁可以?” 孙承志一把扯过冯氏,把手中的绣春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她可以吗?” 宋谨央冷静地看着他,眉梢都没有抬一抬。 孙承志气血逆流,险些被她活活气死。 他一把推开冯氏,揪住云氏的发髻,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啊!” 云氏痛得惨叫出声。 “她呢?她可是云首辅的孙女,您连云首辅也不放在眼里吗?” 宋谨央的眼里露出怜悯之色。 孙承志刹那间被逼疯。 宋谨央越是平静,他越是狂怒。 宋谨央越是淡然,他越是疯癫。 宋谨央怜悯的眼神,是逼疯他的最后一 根稻草。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狂怒地抄起绣春刀,使出吃奶的劲,往云氏白嫩纤细的脖子砍去。 他的理智早就消失无踪。 他要看宋谨央崩溃,要她痛哭流涕,要她跪地求饶。 “住手!” 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刀锋擦着来人的手,失了准头,往边上斜了出去,狠狠地砍在地上。 掌风打在刀上,来人身子一僵,一侧身,抱起云氏一个飞旋,稳稳地落到几米开外。 落地后,他焦急地打量云氏,从她的发丝、到她的脖子。 当看到洁白如瓷玉的脖子上,留有一道血痕时,顿时双目通红,气急攻心。 “挽月,疼吗?” 他的手刚想轻轻地抚上伤口,便被云氏一把推开。 “四殿下,请自重!” “不,挽月,我不要自重!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妻!” 四皇子不容她挣扎,狠狠地将她拥进怀里,似要将她融进骨血般用力。 “别动,挽月,我害怕,刚才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当年,我不该退缩,挽月,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氏从发髻上拨出簪子,用簪尾的尖处狠狠地扎进脖子,哑着声道。 “放手!” 四皇子大吃一惊,立刻松了手。 “挽月,你放下簪子,我放,我放!” 赶紧放开她,连退三步。 云氏踉跄地跑到宋谨央身后,整个人软倒在地,痛哭出声。 第107章 箭林,命悬一线 黑黢黢的后山,伸手不见五指。 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黑暗里,传来一阵极细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焦灼又低沉的声音响起。 “大人,糟糕了,锦衣卫半道把人截走了。” 可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包围小院,格杀勿论!!!” 小院里。 四皇子焦灼的目光,随着云氏的身影,移到宋谨央的身上。 他目光一滞,目露尴尬,疾步上前行礼,焦急地解释。 “夫人!您千万不要怪挽月,要怪就怪我!都是我的错!” 宋谨央面无表情地侧身让礼,嘴上丝毫不留情面。 “四皇子,的确是你错了!皇子乃男子,一段往事,于你是风流韵事,于旁人或许就是性命攸关!” 四皇子眸光猛然缩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本是客套话,宋谨央竟真的教训起人来。 哪怕是嫡母皇后娘娘,看到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未有过一句重话。 她宋谨央一个和离的老妇,仗着曾经救过父皇的命,拿腔拿调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面上却更为客气。 “夫人说的是!” “拜见四皇子!” 孙承志黑着脸行半跪礼,身后跪倒黑压压一大片番役。 四皇子正窝着气呢,孙承志正好撞到他的枪口上,当下没好气地讥讽。 “孙佥事好大的官威,连镇国夫人的麻烦都敢找?是不是连我也不打算放过?” 大冷的天,如雨般的冷汗从孙承志骨子里渗出,不一会儿汗湿了衣衫。 他低眉顺目地说:“下官不敢!” 目光瞥到黑人羽,心中大急,此人若是不除,后患无穷。 不免后悔自己头脑发热,为何非要置宋谨央于死地不可? 却因此耽误了正事! “四皇子见谅,下官在追捕人犯!既然人犯已抓到,请容下官告退。来啊,把人带走,押入大……” “牢”字还未吐出,他忽然觉得胸口一凉。 低头看去,一枚染血的箭矢当胸穿出,鲜血顺着箭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下一秒,眼前一黑,整个人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另一道箭矢,发着“嗡嗡”声,急速地往黑人羽射去。 冯氏目眦欲裂地冲上前去,挡在黑人羽身前, “噗”的一声,箭从她腹部射入,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瞬间软倒在地。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侍卫们赶紧护着四皇子往后退去,避进了厢房。 转眼间,如雨般的箭矢疾驰而至,挡住了月亮的冷光,众人眼前顿时一暗,心猛地一沉。 说时迟那时快,素香飞快地背起宋谨央,跑进最近的厢房。 云氏紧随其后。 素馨甩出崔好好的长鞭,卷起冯氏背到肩上,又用脚一踢,弹起黑人羽,拎着他火速冲入厢房。 房门刚刚关上,一阵“突突突”的叫嚣声,门上、窗梭上,钉上密密麻麻的箭矢。 不少箭矢穿过窗户纸,直射进房内,侍卫们严阵以待,用长剑拦住箭矢,将屋的人护了个严实。 小院里,传来阵阵惨叫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番役们傻了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到反应过来,一大半人倒在血泊之中,余下的人咬牙拔出武器,不断阻断密密麻麻的箭矢。 箭,太多了!!! 双拳难敌四手,番役连番中箭倒下,鲜血流了一地。 屋子里,宋谨央脸色凝重,眉目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氏吓得脸色惨白,心扑通扑通乱跳,神情尚算镇定。 素香匆忙将药粉洒在黑人羽、冯氏的伤口处,紧接着便起身挡在宋谨央身前,加入了战团。 但是,箭矢就像长了般,疯一般往房里冲。 屋里空间狭小,施展不开。 躲避不及,好些个侍卫中箭倒下。 领头的见势不妙,带着人便往外冲去。 “殿下,属下去外面迎战,您,多保重!” 屋门刚刚拉开,便有两人中箭,瞬间被射成刺猬。 队长咬咬牙,用两人的身子当盾牌,慢慢向外移去,和为数不多的番役一起,死死抵抗强劲的箭矢攻势。 屋里,剩下的几个侍卫和素香、素馨一起,挡在四皇子内人的前面,拼命拦截箭矢。 四皇子满脸急色。 有侍卫提议。 “殿下,敌人势在必得,咱们被动应战,只怕并非长久之计。属下从后窗跳出,去寻找箭矢来源……” “去吧,小心!” “殿下保重!” 几人穿窗而出。 一时间,压力全在素香、素馨的身上,两人咬牙死扛着,一步不敢退。 倏然,一枚箭矢穿过剑雨,直扑宋谨央面门。 素馨目眦欲裂地急呼:“夫人!小心!!!” 宋谨央看着近在眼前的箭矢,半步不退。 她的身后是受伤的黑人羽、冯氏,她若退开,他们就要遭殃。 素香、素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眼前的疾矢一刻不停,她们实在分身乏术。 四皇子眸光微暗,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成了拳。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一飞冲天,“唆”的一声,徒手接住了箭矢,闷哼出声。 崔好好站在宋谨央身侧,她徒手接住了箭矢,箭尖离开宋谨央的面门只有一寸。 四皇子在人影动的时候,也动了,拔出腰间的长剑,挥舞着冲过来。 “夫人,您没事吧?” 他满脸关切地问。 宋谨央淡然一笑。 “无事!崔姑娘,多谢!!!” 崔好好浑不在意,她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咬开瓶盖,胡乱将药粉洒在手上,用帕子包上,立刻取回卷在冯氏腰间的长鞭,加入了战团。 崔好好的加入,让素香、素馨的压力顿时减轻很多。 兴许是侍卫们找到弓箭手的缘故,外面射来的箭矢少了很多,屋里的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宋谨央目光怔忡地看着空洞的窗户,和摇摇欲坠的屋门。 内心天人交战。 谋划了这么久,终于震出浮在水底的人。 可是,要解开眼前的困局,就得召出二十八星宿。 但那样的话,就会暴露她的身份。 她余光瞥向四皇子,暗忖: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她松了松死死握在龙头拐上的手,缓缓地放下离地一寸的龙头拐。 突然,空中传来“嗖嗖”声,密集的声音犹如架在众人脖颈的刀。 众人脸色倏然一暗,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第二波箭矢,比第一波更迅疾、更密集,像疯子们前赴后继地涌来。 “当”“当”“当”,就在众人准备恶战一场的时候,屋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和箭矢落地的“噗噗”声。 第108章 搬竹林,掌事和尚急得跳脚 小院里。 以方丈为首的僧众,左手木鱼、右手木棰,奋力抵御箭矢的攻击。 一根木棰被他们舞得密不透风! 他们一边抵抗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道道梵音,由缓而疾,犹如箭矢般四下发散。 梵音传入弓箭手的耳中,有的吐血倒地,有的脸色惨白,有的双手颤抖。 再也拉不开弓矢。 蒙面头人双目猩红,如野兽般狰狞。 这帮秃驴本事还真不小。 自己倒是小看了他们! 相国寺,今日你们挡我的路,来日我要灭你们的山门。 “大人,大事不好!前方急报,我们的人没能逃出京城,全部被抓!”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人,咱们中计了!突围的三道人影,根本不是去搬救兵的!而是下令封锁城门,在城中大肆搜捕。我们的人没有防备,全部被抓!” “哇!” 头人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挤出咒骂。 “镇国夫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大人,不好了!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人上山了!” 那人迅速封住穴位,火速跑上山坡,往远处眺望。 果然,“之”字形火把,从山脚快速向上移动,举目望去,一眼望不到头。 “走!” 他恨声下令,被迫带着手下翻过后山,消失在群山深处。 厉凌疾步走入小院。 “夫人!下官来迟,请您责罚!” 宋谨央缓步走出屋门。 屋外,横七竖八叠着无数番役的尸体。 她眸光一暗,收回视线,看向厉凌。 “事情可解决了?” 众人一愣!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厉凌抱拳一礼,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庆幸。 “幸不辱命!城中细作悉数捕获!” 众人大惊! 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谨央。 后者稳如泰山地站在尸山人海中,犹如一枚定海神针,气势逼人! “阿弥陀佛!老纳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宋谨央的目光移到方丈手中的木鱼上。 明明看着是木料,却通体黑漆漆的,发出幽幽的莹光。 木鱼抵御住箭矢的攻击,却连一丝划痕也没有。 宋谨央的眸光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方丈,我也是修佛之人,不如将你手中的木鱼同我结个善缘吧。” 方丈呵呵一笑,将手中的木鱼递给了宋谨央。 机灵的素香笑吟吟地双手接住,双手猛地向下一沉,险些握不住。 掌事和尚另外安排厢房,宋谨央一行人微微洗漱后,疲累地沉沉睡去。 隔日,掌事和尚被竹林传来的响声惊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来到竹林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半边竹林消失无踪,绿竹躺在驴车上,一车一车地往山门外驶去。 “这,这,怎么回事?” 掌事和尚急得跳脚。 “住手!停下!快停下!!!谁允许你们挖竹林的?我的老天爷呀!!!” “不是你允许的吗?” 宋谨央不温不火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转头看去,气定神闲的宋谨央,坐在竹林边上,喝着茶、吃着相国寺点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我允许的?” 掌事和尚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懵。 素香上前一步,屈膝一礼。 “大和尚,‘竹林虽生长在相国寺,却并非相国寺所有物’,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素香步步紧逼。 “ ‘谁都可以取用’,这句话又是不是你说的?” 掌事和尚惊得连连后退。 “还有,还有,‘此事相国寺管不了’,这话还是不是你说的?” 素香挑衅地看着他:“大和尚,这些话可都是你说的呦!本姑娘都记着呢!” 掌事和尚急得直冒汗。 “姑娘,话是我说的,但是……” “什么?你想不认账?和尚能说谎话?佛祖可是要问罪的呦!!!” 素香指了指天,吓得掌事和尚赶紧捂紧嘴巴。 想想不甘心,带着哭腔求饶。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 宋青指挥着花匠和下人,不停地挖着,不一会儿,又挖空一大片。 掌事和尚看着空荡荡的竹林,哀嚎一声蹲下身子掩面哭泣。 他哪知道镇国夫人这般狠,自己不过不想插手贵人间的事。 她倒好,直接来个釜底抽薪,把竹林全挖走了。 还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镇国夫人太狠了! 这边,宋谨央指挥下人搬竹林,那边方丈室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崔瑜一大早起身,急匆匆赶到相国寺,山门刚刚打开,他便递上拜帖。 却连方丈的面也没见到。 小沙弥告诉他,方丈闭关三日。 他垂头丧气打算回去时,听到几个僧人的议论声。 “镇国夫人真厉害,掌事和尚不过随口一句,她上纲上线,竟真的挖走了竹林。” “啊?竹林可是相国寺的一景,当年先帝都赞不绝口。” “听说竹子已运回了镇国夫人府,一入府便种在镇国夫人的后花园。” 崔瑜震惊! 母妃这是想干么? 不问自取是为盗! 她虽然同父王和离了,可还是自己的母妃。 她就不担心儿子们被人戳脊梁骨? 他虎着脸赶到竹林。 果然看到怡然自得的宋谨央,和扭曲着脸蹲在地上嚎哭的掌事和尚。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揖到底。 义正辞严地开口。 “母妃!您若要竹林,儿子替您添置,您岂可私自从相国寺挖呢?” 他沉着声,语重心长地劝说:“母妃,您快让他们停手!您这行为同偷盗有何区别?” 掌事和尚见终于有人替自己撑腰了,立刻站起身连连点头,感动地热泪盈眶。 崔瑜受到鼓励,更加来劲了。 “母妃!您从小教导我们,要做正直的人。可您看看,您今日这等行为,与正直可有半毛钱关系?” 宋谨央最后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按了按唇角,站起身吩咐。 “回府!宋青,务必全部搬回府!” “是,小的定不辱命!” 宋谨央连眼风都不扫崔瑜一眼,带着一众人出了相国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崔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至极。 崔好好在离开前,丢下一句话,臊得他满脸通红,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奇了怪了,签下断亲书的僵尸怎么又复活了?脸还要不要了?” 太极殿里。 皇上早朝时,满面红光,满脸堆笑。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懵。 “众爱卿,天佑大乾!昨夜,潜伏在京城的波斯细作,全部落网!哈哈哈……”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圣明!” 中宗摆摆手。 “昨日这一出,全赖镇国夫人的功劳!朕定的封号果然没错!镇国,镇国,果然是大乾的定海神针啊!” 此言一出,有人倏然变色。 第109章 自找没趣的崔琅 回到府里,宋谨央立刻差人去请太医,为黑人羽、冯氏疗伤。 冯氏送回了六院。 黑人羽安置在客院,派了两个小厮伺候。 以往伺候他的小五不在了。 小五只来得将他送入相国寺,就伤重不治。 而玲珑为护着冯氏,也不在了。 宋谨央命人好生安葬两人。 府里的刘嬷嬷早就按捺不住,着急万分地候在二门处,伸长脖子等宋谨央。 昨儿夜里,大街小巷火把通明,吆喝声、哭喊声、咒骂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担心了整整一夜的刘嬷嬷一见到宋谨央,立刻哭出声来。 “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御了厚重的簪环,换了身舒适的棉布袍,宋谨央浅酌了一口岩茶,这才将昨儿发生的事告诉她。 “夫人,崔姑娘会不会把暗卫的事说出去?” 刘嬷嬷不放心,那人同宋谨央再亲近,也是首辅的孙女。 素香笑嘻嘻地插话。 “嬷嬷,你就放心吧!崔姑娘醒来就不记得这事了。” 刘嬷嬷闻言笑了起来。 “倒是忘记了,你出身虎翼,自然有你的法子。” 说话间,下人禀报,宋黎求见。 宋谨央顿时笑得眉飞色舞。 “黎儿来了,快,快请进来!” 她立刻起身,站在梳妆镜前,左瞧右瞧。 “阿留,快替我看看,可有不妥当?” 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好,一切都好着呢。” 宋黎面带急色,大步走了进来。 “娘,您没事吧?昨儿闹了半宿,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了?” 宋谨央笑着迎上去。 “黎儿,快坐,素香,上热茶,哦,还有槐花饼,黎儿最爱吃这个。” 两人坐下后,宋谨央也不瞒他,将昨夜相国寺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宋黎顿时急红了眼。 “娘,您以后再出府,叫上我一块儿去,我护着您。” 宋谨央感动得热泪盈眶。 “傻孩子,我真没事!倒是你,今年要参加府试,可有把握?” 刘嬷嬷见娘儿俩聊得热乎,悄悄地同下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人退了出去,留他们两个说悄悄话。 屋外,刘嬷嬷擦了擦眼泪,一颗心暖得快化了。 突然,院外传来喧哗声。 刘嬷嬷立刻向外走去。 “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 院门口,黑着脸的老六崔琅,死活要往里冲。 “站住,”刘嬷嬷毫不客气地拦住他,“夫人现下没空,六爷请回吧。” 崔琅气得直喘粗气。 “崔理能进,为何我不能进?” 刘嬷嬷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宋黎少爷是夫人的儿子,六爷已同夫人断了亲,亲疏远近一目了然,谁能进谁不能进,六爷还看不明白吗?” “你,你,别以为是母妃跟前人,说到底还不是个奴才?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等着!六爷尽管放马过来,我若认怂,从此跟你姓,姓那最肮脏下贱的崔姓。 来啊,把六爷叉出去!” “砰”的一声,院门在身后关上。 崔琅面目狰狞扭曲,转身大步往客院走去。 既然母妃不待见他,那他就自己动手,将黑人羽扔出府去。 客院。 黑人羽已然清醒,肩胛骨的伤也上了药,绑上厚厚的绷布。 一个小厮在院子里熬药,另一个坐在门廊上打盹。 听到脚步声,打盹的小厮立刻迎上前来。 “六爷,贵客睡着了,此刻不便待客。” 崔琅一把推开小厮。 小厮冷不丁被推开,整个人跌出去,脑袋重重地磕在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吓得哭爹喊娘。 熬药的小厮见状,赶紧躲出去喊人。 崔琅带着人冲进厢房。 黑人羽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 崔琅一怔。 对方眸色黑沉,无波无澜地看着他,眼底的世界似大得无垠,一眼望不到底。 他莫名晃了晃神,瞬间镇定下来,咬牙切齿地质问。 “贱人,你竟敢登堂入室?来啊,把人给我扔出去。” 黑人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演。 他越是平静,崔琅越是气得上头。 他拦住上前的下人,抄起博古架上的一柄玉如意,重重地按住他的伤口,死命地来回碾压。 “你这伤,是我府上替你治的,自然得让你原样出府。” 伤口处重新汩汩地渗出血来,黑人羽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仍定定地看着崔琅,一声不吭。 崔琅气得倒仰,他越是一声不吭,他下手越是重。 连下人都看不过眼,赶紧想拉开他。 “六爷,算了吧!万一夫人问起来,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下人的话非但没有劝住他,反而像火上浇油般,燃起了他的冲天怒火。 他下手越发用力,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住手!” 宋青大步走了进来。 一把推开崔琅,招呼身后的太医赶紧替黑人羽诊治。 太医一边诊治一边摇头。 “缝的线绷断了,伤口裂开了,得重新缝合,又得受一遍苦。” 宋青脸色也不好看。 夫人将人托付给他,他没看顾好,让人二次受伤,无法同夫人交代。 他目光幽幽地看向崔琅。 “六爷怎么还同一个下人置气?” 宋青这话说得客气,给崔琅留了脸面。 崔琅冷哼一声。 “管家来得正好,赶紧将人扔出去吧。” 宋青眉头紧紧地蹙起。 这六爷行事怎的如此不讲究? 连夫人的人都敢赶? 刚才院子里的两个小厮,一个回来了,一个太医给止了血、上了药,这会儿也止了哭。 两人气鼓鼓地走进来。 一人一句看似讲笑话,实则把崔琅从里到外讥讽个遍。 “宋管家,六爷有气,是有原因的!六太太见天地往黑掌柜铺子上跑,一日日等在外面,就为了看黑掌柜一眼。” “宋管家,您就原谅六爷吧,他也不容易!脑门上顶着青葱草原呢,哪个男人受得住?” 边上几个下人听到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偷眼打量崔琅。 嘿,崔琅的脸色黑得像关公! 得!看来小厮说的是真的。 崔琅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想打人,被宋青拦下了。 “六爷,黑掌柜是夫人的客人,您要赶人,能征得夫人的同意。” “我是母妃的儿子,凭什么不能赶人?” 脑袋开花的小厮恨毒了他,大声喊道。 “爷,黑掌柜客居于此,难道您不是?您早就与夫人断了亲,还是赶紧回院整理行囊,早日搬去老宅吧。 听说老宅闹鬼,六爷,您可当心着点!鬼啊,最喜欢心中有鬼的人。” “哈哈哈……” 两个小厮笑得肆无忌惮。 崔琅气得险些吐血,如今连下人都敢欺到他头上? 这时,刘嬷嬷带着一大帮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她一听到崔琅来找黑人羽麻烦,立刻带着人手赶来。 一进门就指桑骂槐。 “有些人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棵蒜,也不看看如今的府里到底是谁当家作主?” “来啊,将这些人给我绑了,交给人牙子发卖。吃镇国夫人府的、喝镇国夫人府的,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帮着外人欺负夫人的贵客,谁给你们的胆子?” 刘嬷嬷一进来,直接指挥人绑了崔琅带来的下人。 那些人吓坏了,纷纷喊救命。 刘嬷嬷丝毫不动容, 狠狠地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叫你一声六爷是客气!你是王府爷们,同镇国夫人府可没半毛钱关系。” 一句“外人”,一句“没关系”激得崔琅胸口一痛,顷刻间满嘴血腥味。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六院,不顾丫头的阻拦,闯进了上房。 第110章 中宗夜访镇国夫人府 冯氏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腹部传来阵阵痛感,让她无法安眠。 玲珑不在了。 一想到她,她就心疼地无法呼吸。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己终于救到了白光翰,哦,不,黑人羽。 门,“砰”的一声被强力推开。 崔琅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死死地盯着冯氏,双目猩红,眼底全是怒气。 “冯氏,你好,你好,你好得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我戴绿帽?你我成亲至今,我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不管他如何咆哮,冯氏始终一言不发。 那模样同黑人羽何其相似? 气得他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嘶……” 一阵痛苦的呻吟从冯氏嘴里溢出。 崔琅松开手,她重重地倒了下去。 “冯氏,我说过:你想和离,须忍一个月。在此期间,你若再敢惹是生非,我立刻将黑人羽杀了。” 冯氏终于有了反应。 她警告般看向崔琅,哑着声质问:“你敢?!” 崔琅邪肆一笑。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怕自己同冯氏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杀了她。 毒妇! 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越是想离开,我越不会让你离开! 正院里,宋谨央与宋黎依依不舍。 “你这孩子,今日就该搬回府,偏还要等到后日。” “娘,明日族学休假。儿子打算邀请三位先生到小院一聚。后日一定早早回府。” “除了李先生、范先生,还有哪位先生?” “济远先生!先生说他即将出京去江南,拜访几个素日老友。待回来后,邀请我去他的草庐做客。” 宋谨央眸光一亮。 济远怕是看上了宋黎,要收他做关门弟子。 如此甚好! 宋黎改姓宋,再留在崔氏族学,的确不合适。 “农历四月的府试,农历八月的院试,你当真都要参加?” “娘,我已经耽误太多年。考过院试后,就该全力为乡试做准备。您放心,儿子有把握。” 宋谨央心疼地看着他。 “你住的院落我已经修缮一新,就在勤谨院边上。那里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光线好极,推开窗就能看到一大片竹林,景致清幽,最适合读书。”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宋黎见时辰不早,便告辞离去。 路过四房院落时,他看到上次的小姑娘,远远地冲他屈膝一礼。 赶在晚膳前,宋谨央去前院探望黑人羽。 叮嘱他安心养病,并安排了家丁守院门。 这下子,谁也别想闯进去胡作非为。 回院时,路过与老宅相通的那扇门时,“啊……”的传出惨叫声。 一行人吓了一大跳。 素香、素馨赶紧上前,牢牢护住宋谨央。 宋谨央眉头蹙起,听声音像是老管家发出的。 不一会儿,门那头果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王爷梦魇了,咬了管家,快去禀报世子爷。” “走吧!” 宋谨央眉都没有抬,拄着拐杖直接回了院。 崔瑜正在用膳,听到老宅传话,放下筷箸,带着府医,急匆匆赶了过去。 王爷的院子里,管家的手指被王爷死死咬住,鲜血从指尖流下,整个手血红一片,伏在王爷榻边哀嚎连连。 见崔瑜疾步而来,下人一脸急色地禀报。 “世子爷,王爷无论如何不肯松手,该怎么办啊?” 管家听到动静睁开眼,一见崔瑜便挣着想要起身。 “世子爷,救救老奴!王爷梦魇,老奴上前唤他。不料,王爷一口咬在老奴的手上……唔唔唔……痛死老奴了……唔唔……” 他心里那个悔啊! 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背着镇国夫人,替王爷瞒下他的外室。 害得全家人同自己一道吃苦受罪。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无论如何不会背叛夫人。 府医赶紧上前查看,连连摇头。 “王爷魇着了,如今还不清醒,无法劝说他松口,除非能唤醒他,否则……唉,管家的手指怕会不保!” 管家一听,吓得拼命干嚎。 凄厉的声音传遍整座宅子,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梦里的崔承,又梦到那道鲜红的身影。 血影非但追着他不放,还伸出手拽他,非要拉他下去陪她。 他急怒攻心,一口咬上对方胳膊,豁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咬住。 敢让我陪你?看我不咬死你!!! 耳边传来呜咽声,他咬得更用力。 突然,脸上剧痛,眼前的血影消失了,鼻翼传来阵阵血腥味。 他茫然睁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咬着一只人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唔……”地叫出声。 府医趁势赶紧拉出管家的手,扶着他去边上疗伤。 崔瑜也松了口气,叮嘱下人好生照顾着,就退了出去。 王爷惊魂未定,想多留崔瑜一会儿,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原地呜咽。 崔瑜沉闷地来到屋外,抬头看向逐渐暗沉的天色。 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兄弟几个的银钱,只有老二、老三媳妇交了进来。 老四、老五、老六、小七,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他茫然地看着四方天,王府的未来就像这逐渐暗淡的天光,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一会儿,府医背着药箱出来了。 踌躇半晌,终于迎上前施了一礼。 “世子爷,往后我不便再到老宅看诊。毕竟,我的例钱是镇国夫人给的,没有她的许可,实在不方便再过来,还望世子爷见谅。” 说罢,背着药箱急匆匆走了。 崔瑜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看着府医的背影,惨苦地一笑。 只怕府里有不少下人,同府医的想法一致。 他们,都不愿离开镇国夫人府。 难怪,最近好些下人刻意避开他。 万不得已,迎面碰上,就草草行礼,飞快地跑开。 是啊,谁会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去贫瘠之地讨生活呢? 崔瑜垂头丧气,一步一步往外挪去,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用了晚膳后,夜幕很快降临。 昨晚折腾了大半宿,宋谨央便想早些安置。 刚刚御掉钗环,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素馨疾步进来,沉声禀报:“夫人,皇上来了。” 宋谨央一惊,立刻起身。 来不及重新梳妆,只将散着的长发用皮筋扎了扎,中宗就已经身披玄色斗篷,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第111章 崔琛惊闻四皇子爱慕云氏,气得七窍生烟 中宗一把拉住宋谨央,坚决不让她行礼,顺势请到罗汉榻上落座。 遣退下人后,他端正地站定,恭敬地一揖到底,慎重地说。 “阿姐!受惊了!” 语毕,眼睛泛了潮。 宋谨央热泪盈眶。 出事到现在,并未一起长大的弟弟,和丢失多年的儿子都极关心自己。 而自己耗费数十年精力、心血,全心善待的七个孽种,对自己不闻不问。 哦,不,老大还“有理有据”地教训了自己一顿。 不管有没有断亲书,自己这个母妃从来不在他们心上。 眼见宋谨央红了眼眶,中宗立刻岔开话题。 “当日在上书房,阿姐说要引蛇出洞,我还不以为意!” “我也是歪打正着!” 丽贵人被贬后,宋谨央知道孙氏咽不下这口气,势必会找她麻烦。 后来,果然有了元宵宫殿的争执,和她亲自登门打杀孙氏的事。 眼见鱼儿上钩,她借机去相国寺,顺便给别有用心之人报复的机会。 整件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黑人羽。 孙承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黑人羽呢?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宋谨央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中宗,让他派人好好查一查。 “阿姐,老四你怎么看?” 相国寺之行,宋谨央猜到会有不少人露头。 也知道四皇子在相国寺。 大殿上香的时候,自己同他刚好前后脚。 不过,她没想到,四皇子也会留宿相国寺,更没想到他会以保护云氏的方式出现。 “再看看吧,也别一棍子打死,兴许真的只是巧合。” “只是,”宋谨央迟疑地问,“经此一事,相国寺藏不住了,会不会影响大局?” 中宗摇摇头,眼里涌出无尽的悲痛。 太子薨逝,看着像是意外。 但他知道,此事绝不可能是意外。 他隐忍多年,那些人终于耐不住寂寞,露出了狐狸尾巴。 “相国寺,我本就没想藏!让他们站到明处吸引目光,咱们在后面才能顺利地张网。” 说到相国寺,宋谨央心中一动,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通体黑色的木鱼,递到中宗跟前。 中宗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慧源这老匹夫,朕问他要了多少次,他都舍不得给,却巴巴地给了你,当真是看人下菜碟。” “我昨晚见慧源手执木鱼对抗箭矢,只觉得这材质极为特殊。若能找到矿源,做成盾牌,配合上火枪,进可攻退可守,大乾再无敌手!” 中宗双眸熠熠生辉,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一张地形图。 昨晚连夜审问细作,严刑逼供,有人扛不住,终于吐露实情。 南岭冒县早就发现黑木石矿,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消息竟没有传回京城,甚至整个大乾无人知晓。 若非此次将细作一网打尽,只怕整个黑木石矿就要被人偷光了。 “冒县?”宋谨央脑中灵光闪现,“陛下,崔承的二弟崔继,曾担任过南岭冒县的县丞,多年前死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一家人无一活口。” 中宗的脸色凝重起来。 “我立刻派人查问黑木石发现的年份,若正好是崔继的任期……” 那他的死就是另有隐情。 中宗握了握宋谨央的手。 “阿姐,你在宫外,一切小心!” “陛下放心,有二十八星宿护着,我不会有事。” 中宗起身离开,刚一拉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书案上的澄心纸猎猎作响。 宋谨央灵机一动,猛地抬起头,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图谱用的纸极为特殊,咱们是不是可以在这上头做点文章?” 既然引蛇出动能成功,何不再使一招打草惊蛇呢? 中宗沉思片刻,慢慢的眸子亮了。 宋谨央睡到日上三竿,被外面传来的吵闹声惊醒。 “阿留,外面怎么回事?” 刘嬷嬷黑着脸进来了。 “夫人,四爷和四太太吵得不可开交。” 宋谨央一惊,赶紧起身梳洗整妆,急匆匆赶去四房。 儿子已经断亲,她管不着,也不屑管。 但云氏,她非管不可! 崔琛昨夜留宿芙蓉楼。 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 “前日夜里,相国寺出大事了,有人出动了箭矢队,想杀人灭口,最后被寺里那帮秃驴打跑了!” “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谁出动箭矢队?杀的是谁?” “谁出动的我不知道,杀的人,你我都认识,就是死活都要和汝南王和离的镇国夫人。” “她?为什么要杀她?一个和离的老妇能有什么价值?” “……谁知道呢!兴许是……不守妇道?哈哈哈哈……” 邪气的笑声传来,气得崔琛彻底清醒,正想赶过去逮人,说话的人话锋一转。 “那晚四皇子也在,将云氏护得滴水不漏,又搂又抱的,据说场面不堪入目。” “什……什么?云氏不是崔五爷的娘子吗?四皇子和云氏八竿子打不着啊!” “谁说的?当年云家可是首屈一指的官宦之家,云氏可是京城第一闺秀,容貌迤逦,才情无人能及,端庄华贵的姿态,足以母仪天下,几位皇子都爱极了她。” “难不成四皇子到现在还忘不了她?” “可不正是?!当年云氏入狱,四皇子晚了镇国夫人一步,否则云氏早就是四皇子的女人了。” …… 四皇子勇救云氏的消息,不胫而走。 崔琛气得脸色铁青。 昨日他还暗自笑话六弟,被一个女人蹬鼻子上脸。 不料,今日就轮到自己了! 他气急攻心,扔下一锭银,急匆匆往回赶。 门口遇上霜霜,见他这副模样,嘴上说着不放心,非闹着和他一起回了府。 云氏早早起了身,教咏宁画花样。 “花样画得准,绣出来才好看。” 门,突然被人大力踢开,吓得她手一颤,一副好好的花样彻底被毁。 她搁下笔,刚刚抬头,迎面一个巴掌,重重将她扇倒在地。 她整个人扑出去,连带着书案上的笔架、笔墨、镇尺、画纸掉了一地,衣裙上染了一大片墨迹。 咏宁吓得直哭。 云氏赶紧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一番后,叫白芍把她带下去。 “四爷,您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打姐姐呢?兴许有什么误会,您总得给姐姐解释的机会啊。” 霜霜口口声声为云氏抱不平。 崔琛压了压火气,冷哼一声。 “得亏霜霜为你说情,我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吧,相国寺是怎么回事?” 云氏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爷不是知道了吗?还问我干么?!” 崔琛一听这话, 以为云氏承认了,气得七窍生烟。 眼前的云氏,半张脸肿了起来,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 水汪汪的杏眸,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精致的唇,每一样都曾令崔琛爱不释手。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曾经笑意盈盈的眼里,只剩寂然一片? 崔琛有点懵,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 霜霜觉出不对,立刻开口。 “姐姐,你就服个软,认个错吧!爷大度,不会同你计较。总归是你不守妇道在先,难怪爷会发火。” 崔琛被“不守妇道”四个字惊住,刚才的丁点怜惜瞬间消失无踪。 云氏不守妇道,自己是受害者,打她骂她都使得。 他气鼓鼓地指责。 “云氏,霜霜自小孤苦无依,无人教导,还知道做错事就要道歉。你自诩大家闺秀,怎么连这点道理也不懂?还不快认错?!” “好!” 云氏淡然开口,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瞬间将崔琛的话全部堵死。 他吃惊地看着云氏,呐呐地说不出一句话。 第112章 云氏心死 崔琛的心一沉,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心底漫了上来。 他怔怔地看着云氏,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 霜霜在边上抹着泪。 “姐姐,都是霜霜的错!你别怪爷,要怪就怪霜霜,是霜霜不会说话! 爷,这事怪不得姐姐,就像咱们芙蓉楼的姑娘不能挑恩客一样,四皇子喜欢姐姐,那是四皇子的事,姐姐一个弱女子,怎么拒绝得了?!” 崔琛立刻愤怒地质问。 “云氏,霜霜说得没错,那晚你到底有没有主动避开四皇子?” 云氏冷冷地瞥了瞥霜霜。 这妓子本事不小,竟能影响崔琛的想法?! 霜霜像是被吓到,“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姐姐,对不起,霜霜又说错话了。姐姐是天上的彩凤,霜霜是地上的烂泥,怎么能痴心妄想同姐姐比呢?姐姐,求你大人大量,原谅霜霜吧。” 云氏蹙起了眉头。 霜霜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看崔琛。 崔琛果然气极。 “挽月,霜霜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怎么就处处针对她呢?非要她跪下磕头,你才算满意? 人生而平等!是你逼她下跪,还不快同她道歉?!” 云氏惨然一笑,心,彻底冰裂。 “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她的语气冷得像三九的霜雪,一丝热气也没有。 崔琛一滞。 心,没来由得一痛。 他没想云氏真的认错。 一时间怔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霜霜抹了把泪,继续为云氏求情。 “不是的,是霜霜自己跪下的,不怪姐姐!霜霜也是急了,见姐姐迟迟没有回答,这才忍不住开口的。” 几句话,果然再次挑起崔琛的怒火。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竟敢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云氏一言不发,眼神逐渐冷凝,直至冰冷一片。 崔琛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好!既然如此,我要娶霜霜为平妻,你如此大度,肯定会答应吧!今后你俩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崔琛死死地瞪着云氏,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可惜,云氏全然没有表情,脸上始终冷硬如铁。 霜霜面露喜色,言不由衷地说。 “爷,使不得!霜霜一身泥泞,不配与您厮守,唔唔唔……” 嘤嘤嘤的哭声,头一次让崔琛觉得心烦意乱。 他刚想开口阻止。 云氏淡然开口:“好!” 崔琛浑身一震,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氏,不可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云氏静静地看着他,眼中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五爷想娶平妻,我说好!” 崔琛眼前一黑,呆立良久,才醒过神来。 “你说好?你竟然说好?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争取?!” 就在崔琛怒火中烧的时候,门外传来禀报声。 “五爷,世子爷来了,还有四皇子。” 崔琛一听,牙齿咬得咯咯响。 奸夫淫妇,竟然还敢登堂入室?!!! 崔瑜一进屋便愣住了。 屋里凌乱不已,地上还跪着一个妓子。 霜霜倒也乖觉,见有人来,立刻起身,悄悄地躲在崔琛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云氏半边脸肿得老高,明显与崔琛起了争执。 四皇子看到云氏脸上的巴掌印,瞬间大怒,眯着眼冷声质问。 “崔琛,你敢打挽月?!” 崔琛气得脸绿,可对方到底是皇子,他勉强克制着怒火,尽量保持平和地说。 “四皇子,云氏是我的妻子,您这么唤她闺名不合适!” 四皇子脸色仍很难看,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我与挽月情同兄妹,崔五爷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兄妹?!!! 呸!!! 四皇子这是骗鬼哪!!! 说话间,四皇子大步走到云氏跟前,心疼地伸手,想抚触云氏的伤处。 云氏猛得侧身躲开,屈膝一礼。 “四皇子自重!” 四皇子的手僵在半空。 崔琛的脸色倒是缓和不少。 眼见场面尴尬无比,崔瑜立刻打圆场。 “还不快上茶?都愣着干什么?”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老六崔琅的怒骂声。 “母妃,您今日必须给儿子一个交代。冯氏不守妇道,您怎么能助纣为虐,把奸夫接进府呢?您将儿子的颜面搁哪儿啊?” 崔瑜脸色瞬间黑沉。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四皇子在这,奸夫是能瞎嚷嚷的吗? 他立刻转身阻止。 “别嚷嚷,母妃不在!” 崔琅一怔,以为崔瑜骗他,不依不饶地继续喊。 “大哥,敢情绿帽子不是戴在你头上,你无所谓是吧!你别高兴得太早,咱们兄弟几个运气不好,小心大嫂也绿你。” 崔瑜气得险些吐血,用力拉住他手腕,恶狠狠地劝阻。 “住口!四皇子在,你少说两句。” 可崔琅气狠了,理智所剩无几。 心中怒火若不发泄出来,整个人就要炸开了。 “母妃!母妃!!求您把黑人羽赶出去!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奸夫岂能登堂入室?” 一声声奸夫,听得四皇子脸色瞬间铁青。 崔琛的脸色更缓和了。 骂得好! 六弟把他想骂而不敢骂的话,都骂了出来。 “哼!我被你们父王绿了四十年,怎么没见你们替我说句公道话?” 一道健硕有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宋谨央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龙头拐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震得人心头发堵。 “那,那,不一样!” 崔琅嗫嚅地反驳,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再也说不出话。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云氏直到此刻,眼眶才泛了红,委屈地叫了声:“娘!” 宋谨央上前抓住她的手。 “好孩子,莫难过,娘在!!!” 崔瑜瞥了眼四皇子,以手握拳抵住嘴咳了一声。 对宋谨央施了一礼。 “母妃,有件事,儿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谨央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他眸光一闪,接着说:“您搬空了相国寺的竹林,此事有违大乾礼教。您听儿子一句劝,赶紧把竹林还回去。” 母妃不仅搬空相国寺竹林,还全部种到宋黎的院子里。 那个院子是除了勤谨院外,景致最好、占地最广的院落。 一个野种能住进来,亲生儿子倒要赶出去。 白白便宜一个野种,他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 当着四皇子的面提及此事,就是想借皇家的威,压一压母妃的势。 可惜,他根本不知道。 自己的母妃就是皇家人,一个四皇子哪里压得住她? 他签下断亲书,等于亲手砍断自己的前程!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回转身,龙头拐重重地敲在地面,震得在场之人心头一沉。 “君为臣纲!!!崔瑜,你是汝南王世子,该明白君臣之道。皇上的圣旨不是摆设,你该做的是敦促兄弟们早日搬离!” 宋谨央的话犀利无比。 摆明懒得同崔瑜绕弯子,直接斩断他一切谋算。 崔瑜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尴尬得无地自容,踉跄地退了出去。 宋谨央转头看向四皇子,目光如沉水。 “相国寺一战,有劳四皇子襄助,老婆子感激不尽,改日定登门致谢。” 四皇子抱拳一礼,嘴上说着“不敢”,急忙告辞离开。 宋谨央拉着云氏就走。 崔琛咬咬牙,吩咐下人送霜霜离开,立刻追着宋谨央、云氏而去。 第113章 李先生诡异的行为 宋谨央拉着云氏走回正院。 前脚才说了几句话,五爷后脚就到,却连正院的门都进不了,只得灰溜溜地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云氏回来,不料她竟直接提和离。 “我自请下堂,免得防五爷的眼。届时五爷想娶谁、想纳谁,全都由您说了算。” 崔琛气得脸色通红,狠狠地摔了一只笔洗,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休想”,逃也似的甩门而出。 一想到当年,云氏差一点成四皇子的女人,他的一颗心就狂躁不安,像有无数蚁虫在啃咬。 云氏想和离,想同四皇子双宿双飞? 她想得美! 自己绝不答应! 绝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她永远别想摆脱自己。 一波一波的怒火,在他身体里来回穿梭,就想找地方发泄。 逮着人就找茬喝斥。 眼见主子心绪烦乱,下人们干活时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 整个五房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五房、六房闹和离,二房一门心思准备搬家,四爷忙得不着家,七爷趴在床上只剩半条命,老宅闹着鬼,王府隐隐出现分崩离析之相。 王府的腌臜事,一点没影响到宋黎。 他的小院热闹非凡。 范先生、李先生、济远先生都来了。 济远先生还带来几个入室弟子,亲自介绍给宋黎。 一时间,觥筹交错,小院俨然成了学府,人人嘴上知乎则也,探讨国家大事、人生大计。 学问氛围浓郁极了! 宋黎同年纪相当的学子闲聊,他们个个谈吐不俗。 几人越谈越投机,大有引为知己的意味。 李先生感慨万分。 “崔,不,宋黎,是我看走了眼,反将珍珠当砂砾。今儿,我特意向你致歉,还望你不计前嫌。” 说完,起身恭敬地冲宋黎一揖到底。 宋黎惶恐,立刻托住李先生的手臂,嘴里反复说着“不敢”。 济远哈哈地笑起来。 “李先生不必介怀,宋黎这小子吃过苦,气量大,不似那娇养的爷们,一点苦头吃不得,还听不得一句批评。” 一听这话,李先生一尬,崔珏不正是这样的人? 他嘿嘿笑了几声,想把尴尬遮掩过去。 突然,面前出现一本书,正是自己当初赠与宋黎的《举人实录》。 “此书赠与李先生,还望先生笑纳。” 李先生面色一沉。 “你什么意思?” 他的确很喜欢这本书,但既然已经当作奖励送给了宋黎,哪能再收回? 他心中不喜,觉得宋黎瞧不起他,脸色瞬间难看。 宋黎知道李先生误会了,立刻解释。 “李先生别误会,这本书并非您赠与的那本,而是我临摹抄写的誊本。” 李先生一听,震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他一把接过宋黎手上的书,仔仔细细翻看起来。 越看越觉得神奇,宋黎临摹得与原本几乎一模一样,连他都分辨不出,以为就是原本。 他一边翻看一边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果真老了,眼力不济,竟看走了眼。” “哪是先生眼力不济,”宋黎笑着解释,“此书乃家父所作,而我从小临摹父亲的字体,自然驾轻就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先生瞳仁猛得一缩,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不可能!你父亲并未中举,更没有参加过殿试,怎么可能写得出《举人实录》?” 宋黎笑容渐渐敛去,不再解释。 他直接将李先生带到里屋,将父亲的作品一一呈现在他面前。 范先生、济远先生也好奇地跟了进来。 济远先生戏谑道:“南寻鹤之才,并非浪得虚名!李夫子,你怕是又一次看走眼了吧。” 的确,南寻鹤的学问,岂是乡试、殿试能囊括的? 李先生翻看着作品,脸色一寸一寸白下去。 直到看完最后一本,他“嗵”地跌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像是石化了般,久久回不了神。 宋黎与两位先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李先生终于回过神来,强行挤出一抹笑。 “的确,是我看走眼了!寻鹤先生大才,是不是进士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边说,一边将宋黎给他的书塞进袖中。 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李先生抖着手,来回塞了几趟,才将书塞入袖中。 整个晚宴,李先生依旧说说笑笑,但笑容有些牵强,隐约感觉他心神不宁。 小小插曲,未曾影响小院的热烈。 宋谨央命仙鹤楼送来席面,大家喝着小酒,聊着趣事,彻底驱散了寒气。 隔日,府里的马车一大早就到了。 管家宋青亲自来接人,同时还来了不少人手。 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搬运,不一会儿便将重要的物品都搬上了马车。 上马车时,宋黎却迟疑了。 他命马车先行一步,自己则打算徒步去码头。 宋青笑道:“夫人料到了,特意抬了暖轿来,您坐轿子去码头吧。” 崔森、崔林两个小厮,跟着他一块儿到了码头。 春天了,河面上的坚冰慢慢溶解,来往的船只多了起来。 工头岁哥指挥着人手搬运货物,他打算明儿去喊崔理上工。 “岁哥,有人找!” 刚刚忙停一艘船,听到有人喊,岁哥一回头,竟看到崔理站在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哈哈大笑着,大步走了过来,一拳打向他的肩膀。 却在快挨上的时候,突然收了手。 他发现崔理身上的衣衫面料质地都极好,自己一时间竟打不下手去。 尴尬地伸回灰扑扑的手,嘿嘿笑道。 “你小子,是不是有奇遇?穿了多少年的破袄子终于舍得扔了?” 宋黎笑着冲他一揖到底。 “岁哥,感谢你多年来的照顾,日后若有难处,可去镇国夫人府寻我。” 接着他便将最近发生的事,简单地告诉了对方。 岁哥为他高兴不已。 “我早看出,你小子绝非池中物!当年小小的一个,一边干活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全是老子听不懂的诗文。” 说着说着,岁哥的眼眶湿润了。 初来的崔理,瘦小极了,干活却不肯落人后。 什么粗活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明明看着那么文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终于苦尽甘来,自己为他高兴。 两人没说几句话,突然传来喝斥声,无数顺天府兵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 个个手执长枪,脸色凝重,惊得码头上的人四散逃窜。 顺天府通判冷冷地扫视四周。 “来啊!统统围起来,绝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 第114章 宋黎卷入麻烦 兵卒一进来就四处搜查,长枪到处乱捅。 码头上的货物被翻得乱七八糟,米袋被捅破,流了一地的米糠。 岁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目充血,心疼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货物。 通判袁杰冷着脸发问:“工头何在?” 岁哥不敢耽搁,立刻跑上前抱拳施礼。 “大人,小的在此!” “有人举报,码头上用黑工,你把人都召集起来,我们要一一查证。” 岁哥大惊,连声辩解。 “大人,码头上从来不用黑工,咱们有名册,我可取来供您查阅。” 边上的兵卒,不耐烦地眉毛一竖,抬手就往他身上抽了一鞭。 “废什么话?大人叫你干么就干么,还不快把人召集起来?” 岁哥硬生生挨了一鞭,不敢发火,强忍怒气将人召集起来。 做工的人颤颤巍巍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脸色惨白地排成列,吓得瑟瑟发抖。 兵卒叫嚣着上前查探,甚至命令他们脱下外袍和鞋子,一一检查。 检查完了,还不允许他们穿上。 所有人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 有人直接冻晕了过去,倒在冰冷的地上,气息微弱。 周围全是凶神恶煞似的兵卒,根本没人敢上前搀扶。 岁哥眼底燃起两团熊熊烈火,忍着气上前,强挤出一丝笑,向着通判连连告饶。 “大人,咱们都是良民,求您高抬贵手,……” 通判皱着眉头退开三步,根本不听他说话。 指挥着手下继续搜查,但凡动作慢一点点,兵卒的鞭子便抽了上来。 宋黎眉头深锁,胸膛里满是愤怒。 远处,一个兵卒举着鞭子,正要往一位老人身上招呼。 他大步上前,一把捏住那人的手腕。 “要查就查,谁允许你随意打人?” 兵卒一惊,拼命挣脱宋黎的控制,脸色涨得通红,还是动不了分毫,气得大骂。 “什么狗东西,竟敢挡爷的道?” 边上几个兵卒见了,立刻围拢来,纷纷举起鞭子就往宋黎身上抽。 岁哥吓得飞奔而来,一个劲求饶。 “各位大人,手下留情!他不是码头上的人,他是镇国夫人的义子。” 一听镇国夫人,几个兵卒非但不害怕,反而邪肆地大笑起来。 “义子?一义三万里!谁知道是当儿子养,还是当情人养!哈哈……” “你还别说,镇国夫人眼光不错,这小子容貌出色、气度过人,与一般的小倌果然大不一样!” “我可是听说,连汝南王府七爷也输给了他。有那么个干娘在,亲生儿子也得靠边站。”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激得在场众人皆气愤不已。 却碍于地位悬殊,有怒无处发! 宋黎愤怒至极。 他竟不知,京城有人胆子这般大,敢如此造谣。 他不打算再隐忍。 命令小厮将冻晕的人扶进屋里,先喂下些热水。 又从腰际解下荷包,递给另一个,让他去请大夫为大家看诊。 安排好一切,他才拧着眉头质问。 “胡言乱语,尔等可知造谣的后果?” 兵卒一愣,继而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一个泥腿子义子竟也懂律法?” “义子大人,你不会真以为,做了镇国夫人的义子,就真的能成龙成凤?一个三代泥腿子,竟与爷们讨论律法,可笑至极。” “来呀,老子等着!你准备让爷们承担什么后果?” 兵卒们讥讽、嘲笑的声音不断。 岁哥死死拉住他,劝他忍下一口气,赶紧回府禀报镇国夫人。 宋黎拍了拍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朗声开口。 “尔等是谣言的散布者,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对造谣者行杖责和流放?之刑。刑罚有杖责一百并流放三千里, 情节严重者可凌迟处死,枭首示众,家属被流放?。 尔等是想尝一尝其中的滋味?” 宋黎的声音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语气一句比一句加重。 一边说一边向刚才说话的几个兵卒逼近。 冷硬的目光扫过几人的面庞,惊得他们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有一个人被吓得连步三步,一脚踩到地上的米糠,“嗵”的一声滑倒在地,瞬间痛得惨叫出声。 “大胆,你竟敢伤兵卒?” 通判袁杰赶了过来。 他之前在另一边搜查,听到下属禀报,立刻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宋黎的身上。 岁哥生怕事情闹大,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大人,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公子是镇国夫人的义子,不是咱们码头上做活的人。” 一听到镇国夫人,袁杰的眸光中露出刻骨的仇恨。 他姐姐袁氏,嫁给孙承志,本来夫妻和美、儿女孝顺。 岂料相国寺一行,姐夫孙承志被冷箭射死,官府至今没个明确的说法。 姐夫死了,姐姐的天都塌了。 哭死过去几次。 而外甥、外甥女还小, 母子抱头痛哭,日子过不下去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宋黎既然是镇国夫人的义子,自己不拿他开刀? 他倒要看看,一个和离的老妇,有什么本事从顺天府捞人?!!! 他们的顺天府尹向来公正严明,绝不会徇私枉法。 区区一个没有家族依仗的空头夫人,能拿他怎么办? “来啊,把这些人统统带回去,严加审问。” 话音刚落,他的副手神色紧张地凑在他耳边说。 “大人,此事不宜闹大,万一误了爷找人的事,只怕……” 袁杰此刻正恨得双目通红,哪里还管得上别的? “把这里的人统统带回去,严刑拷打,还怕找不到爷要的人?” 副手无奈,只得命令手下将宋黎在内的一干人,统统绑起来带回府衙。 可他不知道的是,一道身影趁他们争执的时候,悄悄地避开轿夫,钻入了宋黎的暖轿。 他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挤在座位下。 眼见黎少爷被人带走,几个轿夫急得团团转,赶紧抬着轿子回府禀报。 连带着躲在轿子里的人,一起抬入了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在府里翘首以盼,等了半日,才等来装着物品的马车。 听说宋黎去了码头,她笑着对刘嬷嬷说。 “阿留,这孩子心善!待他好的,都要去感谢一番!” “可不正是?夫人有福了,有黎少爷承欢膝下,您就等着享福吧!” 两人相视而笑。 岂料乐极生悲,没一会儿宋青白着脸前来禀报。 “夫人,糟糕了!黎少爷被抓进顺天府了!” 第115章 顺天府尹一个头两个大,请神容易送神难 暖轿抬入马厩。 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人声、脚步声,躲在轿子里的人才钻了出来。 四下查探确认没人后,依着心中默记的方向,低着头偷偷向侧门溜去。 他本想立刻逃出府去,可是鼻翼传来的饭菜香,诱得他连吞口水,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拖着他一步都挪不动。 咬了咬牙,他顺着香味的方向寻去。 终于找到一间屋子,香气就从那儿飘散出来。 他咽了咽口水,默默忍耐着,直到领食盒的丫头婆子散了,剩下的几个婆子端着菜盆,往墙根蹲着,边晒太阳边用膳去了。 他这才潜了进去,挑起锅子里剩下的鸡头、鸡脚、鸡壳和少许鸡汤,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浓香的味道一入嘴,他的眼泪齐刷刷地喷涌而出。 多少年了,自从父母遇害后,他再也没吃到那么香甜的菜肴了。 突然,耳边传来脚步声,他急匆匆塞了一只馒头在嘴里,又抓了一只在手上,飞一般跳窗逃了出去。 慌不择路,他竟跑到二门处,惊得他赶紧压下身子,躲在墙根的暗影里。 宋谨央听到宋黎被顺天府抓走了,气得七窍生烟,立刻带人赶去顺天府。 刚刚走到二门处,眼前似乎闪过一道人影。 她心中烦闷,记挂着宋黎,无心细究,疾步走了出去。 那道人影起初躲得好好的,待看清宋谨央后,浑身颤抖地走出躲藏的地方,正想发出叫喊声,不知想到什么,立刻闭紧嘴巴,生生将呼喊声吞了下去。 下一秒,胳膊被人死死拽住。 “好啊!你个小贼,原来躲在这里!我就说有数的馒头怎么会少了?果然是你偷的!来人啊,有窃贼……” 那人拼命挣脱,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被抓。 他使出浑身的劲,反手将馒头塞进婆子的嘴里,顺势往二门处一钻,瞬间跑没了影。 婆子唔唔叫着,用手抠嘴里的馒头,馒头碎片散了一地。 好不容易扒拉干净嘴里的馒头,这才高声喊起来。 “抓贼啊!有贼人!!” 顺天府。 府尹甄容急得来回踱步。 南岭有逃犯越狱,一路向北,逃入京城。 他奉命追查,线索直指渔人码头。 他暗中派人调查,果然在码头发现了与通报上相似的人。 他命令通判带兵围捕,再三叮咛务必小心行事,切不可因小失大。 犯人狡诈无比、残暴成性,一路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万一让他逃进哪户富贵人家,伤了哪位贵人,麻烦可就大了。 但他实在没想到,通判袁杰竟然将镇国夫人义子给绑了回来。 “我让你抓人,你把宋黎抓回来?你干什么吃的,听不懂人话吗?” “大人,此人窝藏罪犯,只要严加审问,定然能找出凶犯。” 甄容又气又急,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审问?你想怎么审?是杖刑还是夹棍?烙铁还是鞭刑?下到水牢还是站笼?” 通判一怔,认真地回答。 “大人,您吩咐就好!您说烙铁,我准保让他全身上下开满花。” 甄容气得倒仰。 他存心讥讽,没想到对方竟还当了真。 “胡闹!镇国夫人哪是好惹的?” “大人,咱们顺天府也不是吃素的!” 袁杰振振有词,甄容张口想骂,却无力地垂下头,挥了挥手,让他滚一边去。 鸡同鸭讲! 经历过和离之事,他才明白,镇国夫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不仅仅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啊! 可这话,他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啊?! 急得他团团转,只得请来宋黎,好生劝一劝,悄悄放了也就罢了。 宋黎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礼后,眼观鼻、鼻观心站着,一言不发。 甄容尴尬地抚了抚鼻子,请宋黎坐下。 “大人,学生现在的身份是疑犯,不可坐。” 甄容一噎,赶紧安抚。 可不论他怎么说,宋黎就是不接他的话,只强调要他们给出人证物证,证明他是有嫌疑的。 甄容一个头两个大。 镇国夫人还未到,他就被宋黎整得头痛不已。 说话间,属下禀报,说镇国夫人求见。 他头皮一紧,忙不迭将人请进来。 宋谨央一进来,便看到宋黎站在堂上,立刻迎上前去,关切地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见他毫发未伤,这才舒了口气。 宋谨央龙头拐一敲。 “大人何故抓犬子?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宋谨央目光灼灼,看得甄容浑身紧张,冷汗一层一层从脊背处冒出来,粘在身上又黏又冷。 “不敢!只是配合问个话!” “有结果了?” “……待明日过个堂、问个审……” “哦?那今日甄大人是不准备放人了?” 甄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恨恨地瞥了眼袁杰。 人蠢事多,公然把人绑来了,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明日过个堂、问个审,才好放人。 否则他这府尹的脸还要不要了? “那行吧,明日我再来领人。只不过……” 甄容没想到镇国夫人这么好说话,一见她同意留下人,立刻满脸堆笑地等着她说下去。 “大人还未过审,黎儿便不是人犯,是顺天府的客人。既是客人就得好生招待。 这住宿的地方嘛! 得窗明几净,屋里南北通风,不可潮湿憋闷,屋外景色怡人。 卧具须得是香樟木架子床,床上一应物品得是蜀锦缎。我儿还在为亲母守孝,床品一律用普通的米白色吧。 哦,另外,还须有博古架,增加屋里的书香气,毕竟我儿是读书人。 架子上的古玩万不可少。 什么双耳瓶、熏香炉、玉如意,一应物品都要有,金貔貅也不能落下,进了顺天府多晦气,得去去邪。 书案也得备下。 端砚、松烟墨、澄心纸、湖州狼毫……都要用最好的。 我儿是读书人,少了这些可不行! 至于用膳嘛,仙鹤楼的槐花饼肯定不能少,其他菜式大人看着办,不拘什么,只要好吃就行! ……” 宋谨央不断说着各种要求,听得甄容满头大汗。 天哪!这留一夜,千两纹银扛不住啊! 顺天府哪有这么多银钱? 他怕了,彻底服了镇国夫人,若论胡搅蛮缠的劲道,谁也比不上她! 哪还敢留人,送神还来不及! 立刻上前一步,一揖到底。 “夫人,夫人,请听下官一言!许是下属弄错了!对,是咱们弄错了!” “弄错了?”宋谨央终于止住话头,转身看看站在边上的袁杰,又看回甄容,“谁弄错的?是大人你?” “不,不,不,不是我!” 甄容立刻否认。 宋谨央手指一伸,“那么就是他喽?” 甄容一怔,袁杰梗着脖子抢话。 “什么弄错?他分明与犯人是一伙的。” 他才不是胆小如鼠的府尹大人,他不怕宋谨央,今日势必要为姐姐出一口恶气。 宋谨央缓步走到他跟前,手中的拐杖“笃笃”地敲击在地上,他的心莫名慌乱了起来。 “哦,通判可有证据?” “证据?顺天府兵卒都看见了。” “看见了?你看见了人犯,还没把人抓着?这分明就是你私纵人犯,还将责任推卸到我儿的身上?!” 通判睁大双目,气得跳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夫人凭什么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宋谨央冷哼一声。 “今日,你们若拿不出证据,说明我儿与你们的人犯有关系,我就进宫告御状!说你们知法犯法,草菅人命。” 甄容吓了一大跳,这事本就是他们心虚,真的被皇上知道了,还有好果子吃? 立刻上前打圆场。 “夫人,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的确是通判抓错了人!您大人大量饶他这一回吧!” 宋谨央歪着脑袋问:“真的是误会?” 甄容擦了擦额角的汗,连连作揖。 “的确是误会,我已调查清楚,就是误会!” “那就是通判乱抓人了?” 甄容怔了怔,咬着牙点了头。 “好!”宋谨央龙头拐一敲,“哪怕是误会,也须付出代价。” 紧接着挥起龙头拐,往通判身上招呼。 痛得他嗷嗷叫,嘴上还不服输。 “我是朝廷命官,你敢打我?” “我堂堂一品诰命,还打不得你一个正六品小官?今日我代皇上教训你,让你长长记性,为官当为民,若想公报私仇,就不配做官。” 宋谨央一边说,一边挥舞着龙头拐,一杖又一杖,杖杖击中其四肢,痛得他惨叫连连。 第116章 书儿,快跑 宋谨央面不改色地打了袁杰一顿,带着宋黎堂而皇之地离去。 留下哭笑不得的府尹,和倒在地上哀嚎连连的通判。 这一战直接引发了京城热议。 有人佩服宋谨央,说她是女中豪杰,也有人说她过于嚣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到衙门喊打喊杀。 消息传入宫廷,中宗听了哈哈笑,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风向立刻变了,再没人敢随意编排镇国夫人。 宋谨央根本不关心这些。 她带着宋黎回了府,领着他去了惊风院,亲自同他介绍院内的陈设,一起用了膳,这才依依惜别,回到自己的院落。 一回到正院,刘嬷嬷面色紧张地禀报。 “夫人,四房出事了!有贼人逃窜到四房,被四爷抓个正着,现下人还关在后面柴房里。” 宋谨央脑海里闪过二门处的那道人影。 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叫来素馨。 “你去查一查,顺天府在码头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素馨领命而去。 宋谨央沉思不语。 她在顺天府时,偶然听到一个兵卒提到南岭。 难道,人犯是从南岭逃出来的? 黑木石矿就在南岭,皇上刚刚挑了京城的细作窝,发现黑木石矿地图,南岭就爆出逃犯之事。 若说两者之间没有联系,她无论如何也不信。 兴许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个人犯身上! 她立刻叫来素香,悄悄在她耳畔吩咐一番。 夜幕降临。 四爷崔珑顶着寒风,搓着手等在院里,满脸激动之色。 他按崔珏的话,联系了诚王府的人。 那人根本就是只笑面虎。 他表面笑得欢畅,却始终没有正面回话,只说让他等着。 他这边缺银缺的急,那边却连一丝动静也没有,摆明了就是想压价。 他气恼极了! 他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凭什么卖不出好价钱? 他又去了几次,次次连面也见不着,就被打发了。 回府就怒火中烧,拿顾氏出气。 他一边狠狠地揍顾氏,一边嘴里叫嚷着,要卖了她生的小贱人。 可没打两下,突然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狠狠地砸了脑袋。 他眼前黑了一瞬,一回头看到一个浑身脏污的乞丐,砸了他就想逃出门去。 他哪里肯依,跳起来直追。 没两下便抓着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玛德!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活剥了你。” 正打算用鞭子抽时,诚王府来人了。 说今晚就会有人来带走他女儿,同时给他十万两银票,并且还在工部给他安排个跑腿的差事。 他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牺牲一个女儿,银钱、前程都有了,何乐而不为? 急匆匆命人把乞丐关进柴房,转头就吩咐人在女儿的晚膳里,下安睡的药。 吩咐这一切时,他根本没避着顾氏。 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女人,就是被她知道了又怎样? 还怕她翻出天去? 他激动得按捺不住,早早等着天黑。 柴房里,乞丐被打惨了,一动不动趴在柴堆上,又冻又饿又痛,浑身瑟瑟发抖。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 他溜进二门,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跑,耳边传来隐约的呼痛声,鬼使神差之下,他拐进了院子,看到了崔珑虐打顾氏的一幕。 当场气得上前,抓着砚台就往崔珑的脑袋上砸去。 他不后悔救人,最看不得就是打女人的男人。 但他大事还没办好,怎么能死呢? 他拼着一口气,起身四处查看,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突然,柴房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他重新躺倒,心里紧张极了。 来人脚步轻且急,声音压得低低的。 “乞丐,快起来,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他撑起身,眼前是一个满脸急色的小丫头。 她手里拿着荷叶包,拼命往他怀里塞。 “快!快跑!逃出府再吃!哎呀,你还愣着干么,是姑娘叫我来救你的,你赶紧跑呀!!!” 他下意识地向外跑去,小丫头匆匆指路。 “顺着这条道走,那里有扇小门,姑娘使计遣走了人,你赶紧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完,飞快地往反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他摸黑跑了没多久,眼看前面就是小门,他却缓缓停下脚步,来回转了几圈,狠狠地跺了跺脚,又往回跑,顺着小丫头消失的方向追去。 四院西厢。 咏书躺在床榻上,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只知道她必须救母亲,让她彻底醒悟过来,再不能心甘情愿,成为父亲泄愤的工具。 她摸了摸袖中的剪刀。 眼泪,悄悄顺着眼角往下淌。 突然,有人推了推她。 “书儿,娘知道你没睡!快逃!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到顾氏的声音,咏书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顾氏消瘦如枯骨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她用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拽起她,往她手里塞包袱。 “书儿,对不起,是娘错了!娘以为忍一忍,能换得你一线生机。可是,你父亲就是个畜生。我越是忍耐,他越是变本加厉。 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书儿,快逃!这里有替换衣衫和银两,是我偷偷攒下的,你父亲不知道。快,快呀,再不走就迟了。” 顾氏急得浑身颤抖,一个劲催着咏书快逃。 “娘,我不走!我走了,您怎么办?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顾氏惨然一笑。 “你别管我,有你弟弟在,你父亲不会真拿我怎么样!快,快走啊!” 顾氏压低声音催促,小小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咏书被她推着一步步向外行去。 “娘,”咏书用力拉住顾氏的手,声音里满是急切,“答应我,我离开后,您去找祖母。祖母明理,绝不会为难你。您若不答应,女儿打死也不走!” 顾氏急得六神无主,眼看那伙人马上就要来了。 她慌忙点头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书儿,我一定向夫人求助。好孩子,快,再不走就迟了。” 咏书长长地舒一口气,强作镇定露出灿烂的一笑。 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娘,太迟了!他们已经来了。” “哈哈……姑娘好生聪明。” 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群人邪肆狰狞地笑着走了进来。 第117章 顾氏奋起反抗 来人扛起咏书就走。 顾氏肝胆俱裂,拼命追赶。 “求你们,放了我女儿!求求你们!” 来人都是练家子,步子极快地翻墙而出,顾氏被远远地抛下了。 她刚刚跨出屋门,就看见崔珑堵在门口,怒目而视。 她吓得浑身一颤,却鼓足勇气,咬牙一把推开他,向外冲去。 崔珑一个不防,人不自觉地往边上一退。 他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顾氏的头发,就往屋子里拽,“嗵”的一声,直接将她扔在地上。 “贱人!竟敢推老子,谁踏马给你的胆子?” 顾氏匍匐着靠近,死命拉住他的下摆,连连哀求。 “爷,书儿是您的女儿啊!您怎么忍心看她被人凌虐?” 崔珑一脚踢开她。 “你少踏马胡说!怎么知道她不是去享福?” 她瞬间被踢飞丈远,嘴角渗出血丝。 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书儿,我的书儿,你还我的书儿!!” “哼!别嚎了!!她是老子的女儿,哪怕为老子牺牲也是应该的!!!” 顾氏一次次爬向他,牢牢抓住他的衣摆。 甫一开口,大股的鲜血从嘴里冒出来。 “爷,求您!书儿还是个孩子啊!” 血丝沾到衣摆,崔珑心头火起,飞起一脚,狠狠踹飞她。 身子重重落地,鲜血“噗”的一声从她嘴里喷涌而出,嘴里、脸上、衣襟、双手……全部染上鲜血。 “一个女儿罢了,要多少没有?等老子有银子了,再生十个八个!只要你听话,女儿要多少有多少!” 顾氏连连摇头。 “不,爷!我只要书儿,求您救救她!” 又一次拼着命爬向崔珑。 她浑身颤抖,犹如身在炼狱,每爬一寸,鲜血大股大股地从嘴里冒出。 她顾不得浑身上下撕裂般的剧痛,执着地爬向崔珑,拼尽全力扯住他的衣摆,死死不撒手! “爷!书儿向来贴心,对您这个父亲敬爱有加,您就忍看她遭受如此惨绝人寰的对待吗?” 崔珑心头一震。 想起女儿明媚的小脸,扬着甜甜的笑脸,亲昵地唤他“父亲”,心软了一瞬。 顾氏的眸子亮了起来。 下一秒,她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崔珑再一次毫不留情地踹飞她,恶声恶气地喝斥。 “我呸!别想迷惑爷!老子告诉你,此事已定!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崔咏书只要还姓崔,就得听老子的安排!!!这是她的命,得认!!!”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脚边踢到一个散落的包袱,露出里面不少首饰和银子,还有几件姑娘家的衣物。 崔珑抄起地上的首饰、银两就往怀里塞。 顾氏拼命摇头,声声哀泣。 “不可以,不可以,这是书儿的救命钱,你还给我,还——给——我……啊……” 顾氏一步一步向崔珑挪去,染血的手直直伸向他。 后者直接起身离开,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顾氏如一具行尸般趴在地上。 她真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以为自己吃尽所有的苦,女儿就能快活地活。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她的退让与隐忍,非但没有为女儿换得一片生机,反而害了她啊! 她用手死命地拍打着胸口,一记又一记,发出撕心裂肺地干嚎……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如鬼魅般挪进了正房。 长条桌上点着蜡烛,映着她的脸格外恐怖。 她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无比瘆人。 下一秒,她伸手推倒烛台。 蜡烛燃着了边上的布艺! 火,烧了起来。 顾氏木木地看着火光,整个人像石化的雕塑。 乞丐辨不清方向,怎么都找不着来时路。 他急得满头大汗。 那姑娘比他可怜,竟然被亲生父亲卖了换前程。 她救了自己,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掉进火坑呢? 正当他急得直跺脚的时候,不远处升起烟雾,一股呛人的烟味直冲鼻翼。 不好!走水了! 他大喊一声:“走水了!” 拔腿就跑,急匆匆赶到四院。 整个院子死一般寂静。 那些人为了保险起见,迷晕了四房所有的下人。 火,从正房烧起。 乞丐冲进去,强行带出了顾氏,手忙脚乱地拍灭了自己和顾氏身上、发丝上的火星。 顾氏一无所觉,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笑着拍起了手。 她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跑着,嘴里大声嚷嚷。 “烧得好!烧得好!烧得好!” 脸上干涸的血液,映着火光,整个人诡异又可怕。 乞丐一把按住她肩膀。 “那姑娘在哪里?快说,在哪里?” 咏书被人迷晕,从后门抬上了马车。 静谧的夜里,马车在青石板路面上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静夜的衬托下,声音格外清晰。 “大人,王爷怎么会同意接这姑娘入府?他不是从来不沾世家和贵族家的姑娘吗?” “是啊!大人,这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的祖母可是镇国夫人啊!” 几人有些后怕,只觉得一股寒风袭来,脖颈处凉嗖嗖的,浑身打了个激灵。 “你们懂什么?若她不是镇国夫人府的姑娘,王爷指定就放她一马了。” “镇国夫人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呐,王爷就不怕镇国夫人秋后算账?” “哼!怕什么?这姑娘可是他父亲亲自卖给王爷的。镇国夫人不是要咱们王妃在二爷和鑫姑娘之间选择吗?王爷也要镇国夫人选一选,她是想护住孙女,还是护住儿子? 她若想护住孙女,咱就带着卖身契告崔珑的御状;她若想护住儿子,那对不起了,这姑娘,嘿嘿……只能让王爷白piao!哈哈……哈哈哈……” 几人恍然大悟,纷纷说王爷高明。 心里却不知怎么更加发毛了。 俗话说得好,“冬冷不算冷,春冷冻死牛”! 不知怎么回事,周身的温度越来越低,一股股寒气从脚心直往上泛,冻得人直打哆嗦,恨不得立刻交差,赶紧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们对视一眼,暗自决定,干完这一票就收手。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行踪早就暴露在一双清明冷静的眸子中。 马车没有回诚王府,而是嗒嗒嗒来到一座三进的别苑。 咏书悠悠转醒,她环视四周,发现所在的屋子,除了一张大床,没有其他的家什。 但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每一样刑具在幽幽月光中,泛着古怪的色泽。 她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蜷缩起来,双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 哪怕做足了准备,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怕了?别怕!这些不是刑具!是快乐!” 一道男子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看上去儒雅清俊,但冰冷的眸中流露出嗜血的贪欲,破坏了儒雅的气质,给人阴毒残暴的感觉。 “诚王?” 诚王阴笑出声,伸出左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脸上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犹如一条毒蛇缓缓爬过肌肤,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诚王发出满足的喟叹。 “长夜漫漫,咱们慢慢来,你放心,我定会满足你一切要求,让你快乐到起飞。” 说完,他的右手狠狠一甩,“啪”的一声,皮鞭重重地拍打在地面上,扬起无数灰尘。 下一秒,皮鞭带着风声,犹如恶魔般,迅疾地向她扑去。 第118章 诚王的下场 咏书绝望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想象中的痛感没有到来,额头传来温热的黏稠感。 她睁开眼睛,伸手一擦,手上血红一片。 她猛得抬眼看去。 诚王怒目圆睁,眉心上插着一支箭矢,鲜血顺着箭的方向,一滴一滴落下来。 吓得她失声尖叫,拼尽全力推开他,慌乱地往边上爬。 “轰”的一声,诚王重重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来啊,把别苑围起来!贼人嚣张,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好好搜查,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随着顺天府尹高亢的声音响起,“砰”的一声,一道俊朗的身影猛地推开门,疾步走了进来,一把扶起咏书,急切地上下打量她。 “咏书,你可有受伤?” 咏书看向来人,号啕大哭。 “小叔,你怎么才来啊?” 她死死地拽住宋黎的衣袖,哭得天昏地暗,似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都宣泄出来。 宋黎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眶泛红,轻声安慰。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安全了!!!跟我回府吧。” 说罢,他解下玄色外袍,将咏书从头至脚包裹起来,这才跨出门去。 门外。 潜入镇国夫人府的几个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同诚王一样,眉心中箭。 甄容神色从容地进屋查看。 等看清人犯是诚王后,大大地倒抽一口凉气,手脚瞬间发麻。 一股绝望的撕裂感,顺着脚心向上漫延,瞬间笼罩心肺,恐惧得瞪大双眸。 好一会儿,才浑身冰凉地跌出屋,脸色惨白,颤抖着声音质问宋黎。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哭丧着脸。 自己刚刚到达别苑,还没下令射箭,空中便飞来几支冷箭,箭箭不落空。 这分明是有人借他的手,除掉诚王啊! “老天爷啊!宋黎少爷,的确是我的手下误绑了你,可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啊?这哪是在逃的人犯?分明是……” “大人,”宋黎疾声打断他的话,“这就是在逃的人犯!消息并无差错!他逃进了别苑,被主家发现报了官。只是天黑路滑,您到得晚了一步,主家已经被逃犯谋害了。” 甄容目瞪口呆地看着宋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话里的真正意思。 “大人,该怎么结案,您比宋黎在行!恕学生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甄容看着宋黎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理清头绪,眸光亮了起来,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一招“无中生有”“借刀杀人”! 宋黎抱着咏书登上自家的马车。 一路上,宋黎告诉她解救的过程。 四房的院子,紧挨着惊风院。 咏书怪异的行为,早就引起了宋黎的关注。 当晚,他正翻阅着父亲留下的书籍,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长久以来的狐疑,促使他推开窗户向外看去,震惊地发现有人扛着咏书翻墙而出。 他立刻遣崔森通知宋谨央,自己则带着崔林快速跟了上去。 当发现他们的马车一路向北驰去时,他立刻吩咐崔林去顺天府报案。 还特意叮嘱崔林,若府尹不当回事,就悄悄在他耳边说一句话“人犯找到了”。 果不其然,顺天府尹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带人跟着崔林,沿着宋黎留下的记号,一路找到别苑。 “对不起,因为要等顺天府,才耽搁了时辰,害你受惊了。” 咏书喝了好几口热茶,这才缓过来不少。 她苍白着脸,感激地一笑。 “小叔救了侄女,侄女感激不尽。” 宋黎仍阵阵后怕。 今日若他早早安歇,没有及时发现异状,岂非失了救人的先机? “咏书,日后再不可做如此危险之事!” 姑娘家就该娇养在后宅,怎能以身涉险,做下此等惊人之举? 后宅正院。 宋谨央正在听鬼宿、柳宿的禀报。 “夫人,幸不辱命!诚王已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顺天府在明,他们在暗,一举除掉诚王这个心腹大患。 这份功劳,诚王占一半! 他为了事发后撇清自己,特意选择别苑,倒是方便他们行事! “速将此消息,连夜禀报皇上,让他早做准备。” 诚王是太妃唯一的儿子。 平衡被打破,朝中只怕又要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宫廷一隅! 得到消息的太妃,一口鲜血喷在身前的铜像上。 “宋谨央,你敢杀我儿!我定要将你大御八块,以消我心头之恨。” 宋谨央挥了挥手,鬼宿、柳宿迅速消失不见。 她站了起来,带着刘嬷嬷等人,向四房走去。 火,已经灭了。 崔珑也被人救了出来,只是脸黑得像关公,衣服被烧破几个大洞,身上有灼伤,一扯就咧着嘴呼痛。 宋谨央沉着脸走进四房,众人不约而同后退,让出一条道。 崔珑忍着痛上前,气势汹汹地说道。 “母妃,我要休妻!顾氏不贤,竟敢放火害自己夫婿,我非休了她不可!” 宋谨央像是没有看到他,直接越过他走到顾氏面前。 顾氏还在拍着手笑,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宋谨央上前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众人震惊,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顾氏,你糊涂了一辈子!因为你的无能,险些害了咏书,竟还在这里装疯卖傻!” 刘嬷嬷吃惊地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 顾氏像是丝毫不觉得痛,整个人呆呆傻傻的,没有说话。 但,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刘嬷嬷犹豫是不是该上前劝一劝。 宋谨央再次冷冷地开口。 “我忙于和离,没有及时过问四房的异常。你作为母亲,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丝毫没有察觉女儿的异常。 事发后,一味向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你们的人,哀求讨饶。书儿都提醒你了,你为何不来正院寻求我的帮助? 顾氏,你傻啊! 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们!是什么让你认为,我这个婆母只会偏袒自己的儿子,哪怕他做错事,也不会喝斥一声,不会护着你们?” 顾氏的眼睛慢慢透出光亮,惨白的脸色渐渐漾出一丝血色。 “你口口声声自己错了,却还是没有做正确的事!同归于尽就能救回书儿?你这么做,是想斩断她最后一丝生机?” 宋谨央怒其不争地看着她。 “哀求、哭泣是世间最没用的东西。你为何不动脑子,这是哪里?谁能做主?” 宋谨央语速极快,犀利的话语,像箭矢般射向顾氏。 奇怪的是,顾氏被骂后,整个人反而亮堂了起来。 她面上前所未有的清明,“嗵”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母妃,求您救救书儿,救救我苦命的女儿!” “娘!” 一道娇脆的声音响起。 咏书飞快地跑了进来,跪在顾氏跟前,一把抱住了她。 “娘,女儿没事,女儿回来了,是小叔救了女儿。” 顾氏的眼泪如倾盆大雨般,纷纷跌落衣襟。 她不断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模糊视线。 双手颤抖地抚上咏书的面庞,贪婪地用眼神描摹着她的五官。 真正体会到女儿活生生地、毫无损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书儿,娘悔啊!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啊……母妃说得对,是我的无能害了你!” 悲怆的声音令人纷纷落泪,宋谨央的眼眶也湿润了。 “书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留,立刻派人整理东厢,让她们母女,还有永英暂住。” 刘嬷嬷领命而去,一边走一边狠狠擦拭着眼睛。 崔珑厚着脸皮上前。 “母妃,儿子住哪里?” 宋谨央连一个眼风都不给他,冷冷地吩咐素馨。 “打开与老宅连通的小门,将老四扔进去。从即日开始,四爷搬到老宅。” “不,母妃,我不去!老宅闹鬼,我不去……” 他拼命挣扎。 别看他孔武有力,却被素馨拿住穴住,人刹那间软倒,使不出力,听话得像头小绵羊,被拖去了老宅。 随着门“咣当”一声上锁,崔珑恐惧地转头,身子紧紧倚靠着小门,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恐惧像一条毒蛇,顺着黑暗钻入崔珑的心底。 遣退了下人,宋谨央露出疲态,宋黎搀扶着她往正院走去。 黑暗的小道上,突然冲出一道暗影。 素香疾步上前,一把扣住来人的咽喉。 “什么人,敢偷袭镇国夫人?” 烛光照在那人脸上,宋谨央眸光猛然一缩。 “素香,松手。” 素香刚一松手,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哑着嗓子磕头。 “大伯娘,救命!” 第119章 设局激怒太妃 宋谨央激动地将人扶起。 “素香,立刻封锁消息,有关他的事,不得外泄一点。” 回到正院。 宋谨央迫不及待地上下打量崔琏。 崔琏长得像极了二老爷。 他是二老爷的小儿子,三岁随父母去了南岭。 见他骨瘦嶙峋的身子上,遍体伤痕,顿时心疼得泪流满面。 “孩子,你受大苦了!对不起,我只当你也遇害了……当年……” “此事不怪大伯娘。” 崔琏强忍泪水,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宋谨央。 当年,他和父母一起回京,刚刚离开南岭没多久,就遇上了山匪。 那伙人下手狠辣无比,父亲匆匆往他怀里塞了东西,叮咛他如果活下去,一定要回京找宋谨央,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信。 接着就将他推下山崖。 他的确活了下来,想回京找宋谨央。 但南岭距京城千里之遥,凭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 一路上被人骗、被人卖,做过大户人家的小厮、跑堂的小二、街头的乞丐……还被卖进青倌楼,幸亏他跑得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之人闻言色变,纷纷泪如雨下。 最后,崔琏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卷,恭敬地递给宋谨央。 “大伯娘,这是父亲临终前叫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东西。” 宋谨央打开一看,眸光顿时射出异彩。 这,这是黑木石矿的详细地图!!! 比中宗手中的那份草图,不知详细了多少倍!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收起牛皮卷,目光灼灼地看向崔琏。 “孩子,你可信我?” 崔琏肯定地点点头。 “好!你且放心,你父亲不会白白牺牲,属于他的荣耀,我一定为他讨回。” 宋谨央让宋黎趁着夜色把崔琏领去他的小院。 反复叮咛崔琏,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万不能出小院一步。 “府里人多口杂,黎儿的那间小院偏僻清静,你且去那里住着,会有人护着你。” 眼见宋谨央神色凝重,崔琏紧张地绷紧身子,慎重地点头应诺。 “黎儿,明日你同我入宫。你是我义子,也该见一见皇上了。” 深夜,宋谨央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嬷嬷也睡不着,索性从脚榻上支起身子,同她聊了起来。 “夫人,二老爷的儿子回来了,那嗣子之事怎么办?” “照旧!崔珏成为嗣子的事,板上钉钉,无可更改,顺便替崔琏挡挡灾。” 中宗正在调查当年二老爷的事,加上崔琏递来的牛皮卷,足可以证明二老爷当年是为国捐躯。 一旦此事确定,追封不会少。 追封前透点消息给崔珏,让他误以为成为嗣子能继承二老爷的一切。 封赏时,再由崔琏出面继承所有…… 哼! 崔珏! 你平白享了不该享的福,是时候该偿还了! 隔日一大早,宋谨央领着宋黎入宫。 一夜之间,诚王被害的消息在整个京城炸开了。 “听说诚王死相极惨,被人一箭爆头,脑子里啥啥的流了一地。” “最诡异的是,顺天府连夜在从诚王死去的别苑里,挖出好些小姑娘的尸骨。” “天哪!听说诚王偏好……该不会是真的吧?!” “呸!诚王就是个人渣!人渣死了,我拍手叫好!杀人渣的是英雄!” “那可是太妃娘娘唯一的儿子?天哪!太妃不得哭死?” “哭个屁!养的儿子是个畜牲,还有脸哭?” 宋谨央微微掀起帘子,大街上的议论声,立刻传入耳中。 正热闹着,一队官兵突然杀到。 “散了,都踏马散了!玛德!谁敢乱说话?统统给我绑了。” 人群一哄而散,几个跑得慢的,被逮个正着。 宋谨央向外看去,视线碰上顺天府通判袁杰,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 宋谨央放下窗帘,唇角扯出淡然一笑。 这次入宫,与往日不同。 宋谨央入宫后,率先去拜见了太妃。 “启禀太妃娘娘,镇国夫人求见!” 太妃坐在凤凰椅上,双目低垂,手上不断盘着琥珀手串。 像是没有听到宫人的禀报,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皇后娘娘坐在下首,欲言又止。 许久,太妃长出一口气,哑着声道:“请夫人进来。” 宫人长舒一口气,疾步走了出去。 伺候太妃的牛嬷嬷悄悄提醒她。 “娘娘,镇国夫人简在帝心!您冷着她,只怕会惹怒皇上!” 太妃睁开双目,里面血红一片,看得牛嬷嬷心一惊。 来不及再说什么,宋谨央带着宋黎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礼落座后。 宋谨央笑看着太妃和皇后。 “今儿可巧了,皇后娘娘也在,正好一起说说话。” 皇后想笑,想到诚王的事,又敛了笑意。 “镇国夫人气色越来越好,臣妾见了很替您高兴。” “自打和离后,我的日子越过越舒心,气色自然好了。” 宋谨央丝毫不避忌和离的事。 同皇后聊了几句后,她问候起太妃。 “太妃身子可安好?我新近认了义子,特意带来给娘娘瞧瞧。宋黎,还不快上前给娘娘行礼?” 宋黎稳步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 举止从容,风度翩翩。 太妃眼底的血色更浓了。 宋谨央像是一无所觉,兜兜转转说了一箩筐的话,终于绕回到诚王身上。 “娘娘,我今日入宫,听到一个笑话:说诚王被人射死了!这怎么可能?前段时间,诚王妃还趾高气昂地跟我要十万两雪花银。怎么一眨眼,诚王就死了呢?” 一听这话,伺候太妃的牛嬷嬷气得倒仰。 这镇国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儿个夜里,娘娘得到消息后,如遭雷劈,足足哭了一整夜。 好不容易劝住,哪经得起镇国夫人的刺激? 果然,太妃眼眶刷的红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哭声凄厉悲惨,闻之令人心碎。 皇后娘娘立刻上前安抚。 “娘娘,节哀!诚王之事,皇上正在全力追查。” 宋谨央露出诧异的神色,似是受了惊吓般,腾地站起身来,疾声问道。 “什么?诚王真的死了?他怎么死的?是仇杀?还是情杀?” 她一边问,一边摇头,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般,自言自语起来。 “难不成谣言是真的?诚王当真做下人神共愤的事?” 宋谨央蹙着眉头,将外面的流言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说那些人可恶不可恶?竟然造谣说诚王不做人事,害了不知多少姑娘家,被寻仇的人一箭爆头。” 一边说,还一边做出射箭的动作。 她的话,一刀一刀全部扎进太妃的心窝子。 “不可能,”太妃厉声否认她的话,“诚王绝不可能做下这等事。” 太妃牢牢地拉住皇后的手。 “皇后,此事皇上必须给哀家一个交代!我的儿,不能被人污蔑!嗷唔……” 皇后红着眼眶,低声劝她。 宋谨央再度开口,太妃越是不承认,她越是往诚王的死穴猛扎。 “哎呀!娘娘,您是没听到那些人说的话!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就像亲眼看到诚王犯事。 他们还说 ‘太妃哭个屁,养的儿子是个畜牲,还有脸哭’ ? 不过,娘娘,您也千万别太自责!这事不怪您,真不怪您!诚王出生便抱给淑妃养,怕是被刻意养废了!” 宋谨央句句关心太妃,却句句在剜太妃的心,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直气得太妃险些厥过去,宋谨央这才告辞离开。 转身的瞬间,脸色沉了下来。 出了寿康宫,宋黎蹙着眉问她。 “母妃,今日您刻意激怒太妃,却是为何?” “我怀疑,当年的‘五王之祸’同太妃脱不了干系……” 走了没几步路,就见冯远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两顶暖轿。 第120章 诚王府使诡计,宋鑫爱孤立无援 诚王府乱成一锅粥。 昨夜丑正,顺天府送回诚王的尸身,王府瞬间乱了套。 诚王妃哭晕无数次,软倒床榻起不来身。 各房明面上哀声一片,实则各怀心思。 有几个没有子女的姨娘,听说王爷死了,当即卷了细软,偷摸着从侧门溜之大吉。 下人见主子逃了,一哄而上,屋里但凡有点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扒拉干净。 一夜之间,整个王府现出萧索之相。 好在被世子妃及时发现,当场杖毙了一个试图逃跑的姨娘,和一个守门不力的下人,这才刹住颓势。 后宅乱,前院忙。 世子爷他们几个,紧赶慢赶布置灵堂,迎接宾客,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世子妃悄悄把他拉到角落里。 世子忙得连轴转,对上世子妃,自然没有好脸色。 “没见我正忙着吗?有什么事快说!” “爷!王爷的身后事,您就交给管家吧!还有件要紧的事,得抓紧办。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世子爷听了前半句正想发怒:父王的身后事,怎么能交给下人? 可听到后半句话时,刹时一激灵。 “你是说鑫爱的事?” 世子妃赶紧点头。 世子爷沉吟片刻:“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就回来。” 灵堂连夜布置妥当。 鑫爱披麻戴孝跪坐在棺木前,木木地往炭盆里扔黄纸。 不断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炭盆,时不时发出“嘶”的声音。 管家心疼地看着十四姑娘,同情地叹息一声。 王府儿女多。 光少爷就有十来个,个个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姑娘就更不用说了,光排上序的总得有二十来个,更别说还有好些排不上序,在府里做奴才的。 王爷又是个……爱折腾的,府里的老底子早就败光了。 王妃好不容易攒下些私房,听说在崔珏宋黎的对局里,输了个精光。 王府如今只剩下空壳子,哪怕嫡出的十四姑娘出嫁,怕也拿不出嫁妆。 偏偏十四姑娘最孝顺。 守灵的事,旁的人能躲则躲,能逃则逃,哪个像她那样,认认真真地守着。 正感叹间,门外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他的一瞬间缩了回去。 管家冷眼瞥去,正是王妃的外甥,南岭药材商孔家三少爷。 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鑫爱,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嘴。 “姑娘,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完,又像后悔似的,不等她回话,急匆匆退了出去。 鑫爱看着管家的背影苦笑。 她何尝不知? 但那是母亲的妹妹和外甥,她的姨母和表哥,有这一层关系在,她能怎么躲? 她只盼着出嫁的日子快些到来。 原先她对镇国夫人也有怨气。 母亲不过同她争执几句,也没真将白家姑娘下嫁给崔七爷。 那位夫人就在皇上跟前上眼药,匆匆将她赐婚给邱元亮。 可等到她隐约发现姨母、表哥的心思后,突然醒悟过来。 镇国夫人没说错:只要对方人品出众,愿意待她好,不比嫁个高门纨绔强上许多? 她悄悄差人打听邱元亮,果然人人称赞、口碑极好。 都说他品性出众,才华横溢,假以时日,定然能创造一番伟业。 最难得的是,他洁身自好,身边连一个通房也没有,伺候的全是小厮。 她的心热乎了起来,对宋谨央的观感慢慢地变好了。 她后来特意告诉母亲,说表哥的举止有些不妥。 母亲却义正辞严地否定,替表哥辩解。 因为母亲有意无意地纵容,表哥的行为举止越发不守规矩,甚至未经通传,私自出入她闺房,被她发现痛斥后,还嬉皮笑脸、不以为意。 姨母劝她,说自家表兄妹,正该和和气气的,让她别多想。 她怎能不多想? 她是女子,若没了闺誉,还怎么嫁人? 一想到闺誉,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瞬间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刹那间冷汗涔涔。 难不成,姨母、表哥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让她失了闺誉,不得不下嫁于他? 那母亲呢? 母亲是怎么想的?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打探,结果令她彻底绝望。 此事,竟得到母亲的默许。 姨母许诺母亲,只要将她嫁给表哥,就给母亲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面。 “哈哈哈……” 知道真相后,她狂笑不止。 母亲竟真的要将她下嫁商户?!!! 表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成。 听说年纪不大,身边通房无数。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良人。 母亲,就为了碎银几两,竟然罔顾她的幸福? 这让她情何以堪?! 不得已,她向太妃求救。 若祖母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定能化解危机。 可她几次三番递消息进宫,却如同石沉大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她不得不向父王求助。 见了父亲,又踌躇着不知怎么启齿。 父王却压根没心思听她说话,随意赏了她一根簪子,匆匆打发了她,离府而去。 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她伤心又害怕! 既为父王的离世悲痛,又为自己的命运忧惧。 府里正乱,若姨母和表哥想在此时下手,她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守灵至午时,她从灵堂退了出去。 尽管身体疲累到极点,但还是咬了咬牙,向世子院落走去。 大嫂出身名门,兴许愿意帮她一帮。 世子刚刚跨进上房,世子妃便迎上前来。 小心起见,世子遣退了所有下人,吩咐他们回屋待着。 确认四下无人,两人才放心地商议起来。 “爷,府里早就成了空壳。如今王爷不在了,待您承了爵,只怕府里连一千两银子也淘换不出来。” 世子沉吟不语。 “等过了七头,我会提出分家。那些个小娘养的,谁管他们死活?” “爷,就算把那些人都分了出去,府里的银钱也不会增啊。” 世子焦躁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你说的事,暂时缓一缓,我再想想。再怎么说,鑫爱都是我的亲妹妹。” “爷,等您想清楚、想明白,黄花菜都凉了。” 世子脸色难看得紧。 世子妃步步紧逼。 “爷,那可是五十万两雪花银,还有五家铺面啊。有这些在手,还怕咱们的日子过不下去吗?连孩子们嫁娶的银子都不用愁了。” 世子脸色铁青。 “你以为我不知道?但鑫爱是皇上赐婚,万一婚事出了差错,阖府都得被皇上迁怒!” 世子妃急步上前。 “爷,正常途径的确不行!可若是……” 她凑近世子爷耳旁,轻声呢语起来。 世子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等她说完,就愤怒地推开她,满面怒容地喝斥。 “滚!鑫爱是我妹妹,亲妹妹,我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尤氏,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说罢,一脚踢开房门,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尤氏一声冷笑。 切!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世子爷一冲出屋子,就往前院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侧的角落里,鑫爱双泪成行。 大哥、大嫂竟也存着卖她的心思? 一时间,她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浑身上下比三九严寒还要冷上三分。 倚在墙畔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若非墙体的支撑,早就瘫软在地。 她不敢久留,抹了把泪,强撑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21章 公开审理还诚王清白 诚王死得突然,死状极惨,死因至今没有公布。 但他毕竟是太妃唯一的儿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 来诚王府吊唁的人依然不少。 灵堂里,鑫爱神情呆滞,不断往炭盆里加黄纸。 世子妃几次同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 世子妃眸光微闪,一把拉住她扔纸的手。 “鑫爱,你连日守灵,过于疲累,回去歇会儿吧。” 直到手被握住,鑫爱才抬眸看向世子妃,但眼神涣散,像是看着世子妃,又不像看着她。 她微微摇了摇头,挣脱世子妃的手,又重新拿起黄纸往炭盆里扔。 世子妃的心一沉,鑫爱的状态不太对头。 她求助似的看了眼世子。 世子咳了一声,走过来扶起鑫爱。 “鑫爱,回去歇会儿吧!父王地下有知,亦不会怪你的!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鑫爱看了看世子,面上无甚表情,却点了点头,拎着裙摆,往外走去。 世子妃松了口气,赶紧吩咐自己的丫环。 “紫苏,你快些扶十四姑娘回去。灶台上炖着的燕窝,别忘了给姑娘送一碗去。” 紫苏应了声,追着鑫爱离开了。 世子妃的大女儿宋婉莹听到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府里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吃穿用度更是大打折扣。 早些年不当回事的燕窝,如今难得才能享用。 好不容易盼到母亲炖了燕窝,若是给姑姑吃了,哪里还有自己的份? 姑姑是要嫁入贫寒之家的人,哪里配吃燕窝? 她越想越生气,借口更衣离开了灵堂,追着宋鑫爱而去。 诚王妃勉强撑着身子待客,短短几日便瘦得脱了形。 逢人便说诚王是被奸人所害,要皇上给他们一个说法。 诚王害人之事做得隐秘,并非所有世家都知道。 虽然京城流言不少,但未经证实,谁也不能确定其真实性。 眼见诚王妃如此悲痛,不少人极为同情,抹着泪说些宽慰的话。 “诚王妃,自个儿身子最要紧。诚王的事,皇上自会还他公道。这一大家子还得靠你,无论如何得撑住啊。” “是啊!您和太妃娘娘都要保重!我昨儿入宫拜见娘娘,娘娘也伤心欲绝,身子也不大爽利。” “唉!我可是听说,镇国夫人还特意入宫刺激太妃娘娘,说她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这才是诚王死于非命的祸根。” “一派胡言,”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这话是谁说的?诚王的事,官府还未曾有公断,谁敢造谣?” 一个一丝不苟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诚王妃一见来人,立刻迎上前去,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痛哭失声。 “舅母,你要为王爷申冤,王爷死得太惨了!呜呜……” 承恩侯夫人范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古板的脸上透出几分不虞之色。 承恩侯是太妃的娘家哥哥。 “王妃节哀!侯爷入宫面圣了,定会为诚王讨回公道。” 说起这个范氏,京城无人不知。 倒不是她才华有多出众,而是她出身御史世家,祖父、父亲、兄弟皆为御史,且都刚正不阿。 范氏从小耳濡目染,为人端方守礼,处事极为公道,从不徇私。 若有人做错事,就算是亲近之人,她也不会包庇。 众位夫人一见到她,立刻纷纷起身,彼此见礼。 落座后,范氏再次问刚才那话是谁说的。 得知是镇国夫人后,她的眉头立刻蹙起。 近日,镇国夫人势头很盛。 和离闹得人尽皆知,震动朝野。 汝南王的确做错了事,背着妻子养外室,还在人死后偷偷娶为平妻,记入族谱。 这事若是落到她头上,指不定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和离归和离,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悄悄地和离也就罢了,闹成这样,实在有些过了。 所以她对镇国夫人的印象不算很好,但也不像有些人那样恨之入骨。 今日听说镇国夫人特意入宫,当面刺激太妃,她却不能忍了。 太妃晚年丧子,已经够可怜了。 镇国夫人这么做,不是在太妃的伤口上撒盐吗? 诚王妃恨得牙痒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 “舅母,诚王就算不是镇国夫人害死的,也同她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凉气。 范氏严肃地看着她。 “王妃可有证据?凡事讲求证据,切不可意气用事。” 诚王妃腾地站起身,愤怒地说道。 “到顺天府报案的就是镇国夫人的义子宋黎。顺天府尹赶到的时候,宋黎已经在了。” 众人哗然。 “天哪!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宋黎的嫌疑可就大了。” “若真是宋黎惹的祸,镇国夫人当真脱不了干系。” “深更半夜的,宋黎怎么知道诚王在别苑?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我是不相信的!” 诚王妃眸光一颤。 她知道宋黎为何出现在别苑。 因为那晚,诚王下手的对象正是宋黎的侄女,镇国夫人的孙女。 但这话她怎么能说? 说了岂非就承认诚王死得其所吗? 她帕子覆面,嘤嘤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又赶紧安慰她。 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媳妇,范氏见她如此伤心,也不免心疼。 “王妃,若当真如你说的这般,这个宋黎定然脱不了干系。若皇上同意公开审理此案,定然会提审此人。到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诚王妃震惊得手一抖,帕子掉到了膝盖上。 她浑身发冷,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氏,喃喃自语。 “公开审理?” “没错!我向侯爷提议,此事必然要皇上给个说法。不如三方公审,由顺天府起头,联合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必然要给诚王一个公道。” 一听这话,诚王妃吓得肝胆俱裂。 旁人不知道内情,她还能不知道吗? 诚王特殊的偏好,害了多少人,两个手都掰不过来。 若真的公开审理,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们这一家只怕别想在京城立足了! 她内心苦透,暗恨舅母多事。 可她忘记了,告状的是她,嫌弃多事的也是她。 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情? 她既然想利用范氏,就得做好揭露真相的准备。 “舅母,公开审理就算了!王爷毕竟已经去了,我也不想他死后还不得安宁。” “这是什么话?还不了王爷清白,才会让他死得不安宁。” 一句话噎得诚王妃僵住,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管家急匆匆进来禀报。 “侯夫人、王妃,镇国夫人来了!” 第122章 有人状告诚王杀害其孙女 诚王妃一听镇国夫人来了,立刻双目充血,三步并作两步向外冲去。 众人一惊! 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立刻紧赶慢赶地跟了出去。 宋谨央下了马车,抬头看到门匾上“诚王府”三个字,眼睛微微眯了眯。 “宋谨央,你竟然还敢来!你还我夫君命来。” 诚王妃气急攻心,冲出来叫骂。 她面目狰狞地冲向宋谨央,没等她靠近,素香、素馨立刻冷着脸挡在前面。 诚王妃拼命想推开两人,可偏偏两人坚如磐石,她根本推不开。 只得伸出手,恶狠狠地遥指着宋谨央,咬牙切齿地质问。 “宋谨央,我与你不共戴天!你害我夫君,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回答。 “诚王都不怕天打雷劈,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诚王妃瞬间滞住,心猛然一沉。 亲眼看到宋谨央和离的全过程,她心头直发怵。 知道诚王想向宋谨央的孙女下手,也曾极力劝阻。 但诚王不听,非得给宋谨央一点颜色看看。 结果因此丢了一条命。 她恨极,宋谨央这块骨头再难啃,她也不想轻易放过她。 她今日必得借舅母的势,要宋谨央付出血的代价。 也要她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宋谨央,当晚是不是你的义子宋黎报的官?” 宋谨央淡淡看着她,没有回答。 “哼!别以为你不承认,就能逃避事实……” 范氏拦住诚王妃,转头看向宋谨央。 “镇国夫人,此事关系到诚王的死,还请你据实以告。” 宋谨央眸光微闪,想看看这几人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于是爽快地回答:“的确是宋黎报的案。” 这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 “天哪!真的是宋黎报的官。看来镇国夫人与诚王的死,当真脱不了干系。” “那射出的冷箭会不会就是镇国夫人安排的?” 众人七嘴八舌,矛头直指镇国夫人与宋黎。 诚王妃得意极了。 她算准宋谨央有口难言。 若她敢说出宋黎去别苑的原因,岂非将自家孙女被诚王欺辱的真相,公布于众? 这不等于毁了自家孙女? 哼! 宋谨央,当初你让我在儿子和女儿之间选择。 今日,我就让你在义子和孙女之间选择。 我倒要看看,你是选择义子还是选择孙女。 宋谨央一眼看穿了诚王妃的心思。 她没有揭穿她的用心,任凭众人谴责! 这时,范氏再一次慎重地看向宋谨央。 “镇国夫人,你能说说宋黎为何会出现在别苑吗?” 范氏的问题引发了在场众人的共鸣。 “是啊!只要镇国夫人说出原委,就能洗脱宋黎的嫌疑。” 众人议论纷纷,就等着宋谨央给出答案。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回答。 “抱歉!无可奉告!” 一语激起千层浪。 “哇!果然有猫腻!宋黎的行为太可疑了。” “宋黎与诚王没有交集,只怕幕后黑手是镇国夫人。” “哎呀!你们都少说几句,惹怒了镇国夫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范氏眉头深深地蹙起。 镇国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好心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却如此不珍惜。 “夫人,我好心给你解释的机会,你却避而不言,是想公然包庇嫌犯吗?” 范氏也怒了。 有心为诚王讨回公道。 诚王的事本就蹊跷,更何况宋黎一个读书人,莫名出现在现场,就更引人嫌疑。 宋谨央的态度像是实锤,坐实众人心中的猜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心有余悸,下意识地退开几步,同宋谨央保持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宋谨央,你不是人!你还王爷的命来!” 诚王妃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凄厉,惹得众人纷纷落泪。 一时间,整个舆论倒向诚王妃,宋谨央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范氏上前一步,冷着眉眼说道。 “镇国夫人,宋黎身负嫌疑,就该主动投案,配合顺天府调查。” “对啊!侯夫人到底出身御史世家,为人处事刚正不阿,值得敬佩。” 众人都站队范氏和诚王妃,看向宋谨央的目光有着鄙夷和……恐惧。 宋谨央环视四周,被她视线滑过的人,顿感脊背发凉,有些胆小的直接低下头去。 “侯夫人,你凭什么让宋黎投案?” 宋谨央气定神闲地反问。 范氏眉头蹙得更深。 宋黎身上的嫌疑这么明显,镇国夫人想包庇他,自己绝不会让她得逞。 “镇国夫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宋黎既然有嫌疑,配合调查并不过分。” “自然不过分。”宋谨央话锋一转,“但侯夫人凭什么说宋黎就与诚王的死有关呢?” 范氏一怔,她只是怀疑,要说证据的确拿不出。 “我能证明!” 伴随一道阴冷的声音,顺天府通判袁杰大步走了过来。 他向着承恩侯夫人范氏和诚王妃行了一礼,便转身瞪视着宋谨央。 “镇国夫人,我能证明宋黎就是杀害诚王的凶手。” 全场哗然。 这一出闹的,四周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议论声也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哎呀,宋黎不就是崔理?他赢了学问,输了人品。” “表面清俊温润,一心向学,实则心狠手辣。” “就是啊,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时间,宋谨央、宋黎成了众人口中的恶毒之人,谁要是得罪他们,他们就会要人命。 通判阴冷一笑。 他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 毫不犹豫地添了一把火。 “甄大人和我带兵赶到的时候,宋黎已经到了。而我们进入别苑的时候,王爷已经死了。” 这句话,袁杰特意混淆了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 顺天府到别苑的时候,他分明还听到王爷的叫骂声,但一眨眼功夫,冷箭射到,王爷当场身亡。 可以说他们到达和王爷身死几乎是同时的,但他却说顺天府到时,王爷已经死了。 这么一来,宋黎身上的嫌疑就洗脱不了了。 “通判大人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冷箭果然是宋黎放的。” “宋黎真是清流界的败类,这种人就该革除功名,从此不得科举。” “杀人偿命,判秋后问斩,还诚王公道。” 议论声越来越大。 宋谨央怒气渐盛。 旁人再怎么说她都不动气,可污蔑她的儿子宋黎就是不行。 “侯夫人,我敬你处事公道,你也认定我儿宋黎就是凶手?” 范氏迟疑了。 她只觉得宋黎出现在现场有些不合理,但没有经过审问,要认定他是凶手,还很勉强。 没等她回答,袁杰上前一步冷哼。 “镇国夫人想要包庇义子,绝无可能!来啊!即刻赶到镇国夫人府,带人犯宋黎!” “慢着!” 人群中出来一位老者,他身披宽大的袍服,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称。 他须发皆白,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目光不善地看着袁杰。 “按通判大人的说法,只要在现场就有嫌疑?” 袁杰一心想给宋谨央颜色看,绑走她义子定罪问斩,替姐夫报仇雪恨。 哪有时间耽搁? 见来人不识相地阻拦,当下没好气地回答。 “没错!出现在凶案现场出现的人,都有嫌疑!” 草草回答后,他一挥手就要带着手下去绑人。 粗布老者“砰”的一声跪下。 “草民马梁状告诚王杀害孙女小岁!” 紧接着,他双手一挥,宽大的衣袍敞开,底下露出一副枯骨。 众人毫无防备,顿时吓得惊叫连连,急速向后退去,场面一时凌乱不堪。 第123章 诚王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皇天厚土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诚王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终于不得好死!!! 哈哈哈…… 人死债消?不,不存在! 请您降下惩罚,让他的子孙后代,男为盗、女为娼,世世代代贫穷下贱!” 老者说完,便“砰砰砰”地向天磕头。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悲恸地转向宋谨央,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夫人在上,小的无以为报,下一世做牛做马,偿还夫人的大恩大德。” 话音刚落,他的袖管里滑下一柄匕首,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胸膛。 “啊……” 人群中发出惨厉的叫声,有胆小的当场吓晕了过去。 “大爷,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扎武有力的手横空出现,一把握住老者的手腕。 匕首停在离开胸膛一寸之处,众人悬着心瞬间放下。 手的主人是一个壮汉。 他身形高大魁梧,身上衣衫全是补丁,但浆洗得极为干净。 壮汉的身后同样背着一具枯骨。 “大爷,咱们是人证,万不可轻易赴死。诚王虽死,但罪名尚未坐实。咱们,死不得!!!” 老者一激灵,手一松,匕首落入壮汉之手。 他回身,抱起地上的枯骨,哀哀痛哭。 “岁儿,对不起,祖父食言了!仇人虽死,债未了,祖父必须为你讨回公道。” 众人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指认诚王是凶手? 范氏紧蹙眉头,不赞同地走上前。 “两位,有冤情为何不去衙门,非得在诚王府门前闹事?” “侯夫人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诚王是您的外甥,您自然是向着他说话。您以为镇国夫人害了诚王,想向她讨公道。那么,咱们孩子枉死于诚王之手,难道不应该来此讨公道吗? 堂堂御史世家出身的侯夫人,难道也想助纣为虐吗?” 老者声嘶力竭地咆哮,惊得范氏连退三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半天回不过神。 壮汉拍了拍手。 “都出来吧,到咱们讨公道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一队老弱病残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诚王府门前,解开背着、抱着、抬着的尸骸,一具一具地排开,一边排一边小声啜泣,终至号啕大哭。 “儿啊!你死得冤啊!若非镇国夫人的义子,你的沉冤何时才能昭雪?” “妹妹,哥哥找了你整整六年啊!你失踪时,还是一个垂髫小儿,若还活着,该是出嫁的年纪了。妹妹,你死得冤啊!哥哥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儿啊!娘的命啊!我以为你爹不喜欢你,将你卖了,我找了你整整十年啊,哪知你就埋在别苑的地里,离娘不过三里地。儿啊,娘再也听不到你的呼唤了。我的儿啊,这是在剜我的心啊。” 短短时辰,几十具大小不一的尸骸排列在诚王府门前。 哭声拨动在场众人的心绪,引得人人眼眶泛红。 “好可怜啊!当了娘后,最见不得这种场面。” “若我儿出事,我也不想活了!这真是人间惨剧啊。” “这些尸骸有年头了,难道都是诚王杀的?” 诚王妃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脸色白得像鬼。 范氏心一沉,正想开口询问。 家属整齐划一地在宋谨央面前跪下,猛磕三个响头。 “咚咚咚”的声音不亚于天边的雷声。 “镇国夫人在上,请受小的们一拜。” “夫人,若非您义子发现端倪报官,我等孩儿将永不见天日,您于我等有恩,请受小的们一拜。” “夫人,小的不会说话,小的只知道,您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愿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感激的话,宋谨央上前,一一搀扶起他们。 “当不得你们大礼!快快请起。” 谢过宋谨央后,众人向着皇城的方向跪下。 “皇上,求您查明真相,替草民伸冤!” 痛哭声、磕头声、哀求声,一声一声传入众人耳中,宛如一道道利刃,刺入人心。 范氏的眼眶也红了。 但她始终无法相信,诚王会是凶手。 突然,老者猛得起身,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高声控诉诚王,声音极具穿透力。 诚王死后,孩子们的尸骸在别苑被找到。 他们通过尸骸上残留的衣物、头上的饰物,认出了孩子。 这些尸骸上,到处是鞭痕、烙痕,全身骨头根根断裂,死前受了极大的痛苦。 而罪魁祸首就是诚王! “不可能!” 通判袁杰上前一步,怒目而视。 “刁民,竟敢诬告诚王!诚王是谁?是皇族后嗣,你们竟敢当众诬蔑皇族,该当何罪。” 说完,解下腰间的皮鞭,狠狠地抽向老者,后者的脸上顿时现出一道血痕,人重重的往后一仰,“嗵”的一声摔倒在地,瞬间晕了过去。 “大爷!” 壮汉目眦欲裂地跑上前去搀扶。 袁杰的鞭子狠狠地向他挥去。 眼看鞭子马上要落到壮汉的身上,忽然定在半空,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袁杰怒目转头,发现鞭子死死地绕在龙头拐上,动不了分毫。 他松开鞭子质问。 “镇国夫人想妨碍公务?”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公务?通判好好看看,谁来了?” 袁杰顺着宋谨央的目光移动,眸光猛得紧缩,立刻放下皮鞭半膝跪地。 “大人。” 不远处,顺天府尹甄容怒目而视。 甄容气极。 他实在没有料到袁杰竟然自作主张,颠倒黑白,试图将诚王之死的锅,甩到宋黎身上。 他怎么敢? “大人?不敢当!你眼里心里若有我这个大人,今日还会诬告宋黎吗?” 袁杰一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立刻双膝跪地,连声否认。 甄容没再看他一眼,而是走到宋谨央面前,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下官御下不严,累您受过了。” “好说!有些害群之马早些除了吧,若因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就不值当了。” 甄容尴尬不已,再次作揖行礼。 最后,他扬声说道。 “宋黎是功臣,南岭有人犯越狱,他发现端倪后跟踪至别苑,并及时报官。不仅帮助衙门剿灭人犯,还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人口,实乃功德一件。” 此话一出,人人称颂。 “虚惊一场,还是镇国夫人眼光好,收的义子也是仁义之人。” “我们误会镇国夫人和宋黎少爷了!真是该打!” “都怪通判大人,他说的话让我们误会了镇国夫人和宋黎少爷。” 在场之人纷纷下跪,请求宋谨央原谅。 诚王妃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临深渊。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范氏跟前,像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拽住范氏的衣袖。 “舅母,您说句话!为诚王说句话吧!诚王,诚王怎么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范氏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不愿怀疑诚王,但眼前的这一幕不得不令她怀疑。 深更半夜,诚王为何不在王府,为何跑到别苑? 别苑里怎么会埋着这么多骸骨? 这么多受害者家人,他们难道都说谎? 一个指控诚王,兴许还有错,这么多人一起指控,难道还会出错? 范氏默默地从诚王妃的手中抽回衣袖。 打定主意,在事实未明之前保持缄默,不再说话! 诚王妃绝望地看着手中的衣袖一点一点被抽离。 就像希望一点一点从手中溜走一般,整个人如坠冰窟,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冯掌事来了。” 远远的,冯远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诚王妃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皇上派人来了,一定是来为诚王正名的。 她顿时精神,满怀期待地看向冯远。 第124章 世子妃害人不成终害己 诚王妃激动地迎上前去,声音微微颤抖。 “冯掌事,皇上查清真相了,对吗?你是来还诚王清白的吧?” 冯远没有说话。 诚王妃心急如焚,不依不饶地追问。 “冯掌事,皇上可有旨意?” 冯掌事点了点头。 诚王妃更激动了,双颊染上了红晕。 她转过身,向着四周叫嚷。 “瞧!诚王是清白的,诚王是冤枉的!你们,你们竟敢污蔑皇族,该当何罪?” 诚王妃疯癫地见人就拉,见人就嚷嚷诚王是清白的。 人人避之不及! 连范氏都退远远的,生怕被她波及。 诚王妃见没人理会她,又跑到袁杰面前,一把拉住他。 “袁通判,快,快些把这些刁民抓起来!他们胆敢污蔑皇族,抓起来痛打三百大板。” “够了!” 范氏眼见她越闹越不像话,出声呵斥她。 冯远与宋谨央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冯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后,目光转向诚王妃。 冯远眼神复杂,有同情、有不屑、有愤怒,还有……厌恶! 范氏的眉头蹙得更深。 冯远上前行礼后,朗声宣布。 “皇上有口谕,请宋鑫爱前来听旨。” 诚王妃听到鑫爱的名字,立刻清醒过来,满场寻找她的踪迹。 “鑫爱,鑫爱,你在哪里?” 宋鑫爱前脚回到院子,宋婉莹后脚就到。 紫苏笑吟吟地端来燕窝,在看到宋婉莹的时候,手一抖,洒了些出来。 宋婉莹不乐意了。 “紫苏,你做事怎的如此不经心?亏你还是母亲跟前得力的。” 紫苏连忙道歉。 宋鑫爱脸色淡然,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姑娘,世子妃让您趁热用,燕窝冷了就不好吃了。” “放下吧,我一会儿再用。” 紫苏不放心,咬着牙再次开口。 “姑娘,世子妃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您喝,她才放心!” 宋婉莹眉毛一竖。 “怎么,我姑姑还做不得自己的主?你一个奴婢也敢对她指手画脚?” 这话太重,惊得紫苏的脸色惨白一片,嗫嚅半天,终究行了礼退下了。 宋婉莹东拉西扯地同宋鑫爱说了好久的话,目光始终围着燕窝打转。 宋鑫爱冷笑一声,将燕窝推到她的面前。 “婉莹,我素来不爱吃燕窝,你吃了吧。” 宋婉莹嘻嘻一笑,端起燕窝刚想吃,又放下碗,眼珠子骨碌一转。 “姑姑,我不敢吃,若是母亲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姑姑告诉她,是姑姑吃了的。” 宋婉莹这才放心大胆地吃起了燕窝。 宋鑫爱眼神复杂地看着宋婉莹。 直到宋婉莹放下碗,她才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擦去唇角的痕迹。 宋婉莹眼见目的达到,高兴地起身告辞离开。 一、二、三,刚刚走出三步,下一秒,眼前一黑,人瞬间软倒。 丫头晴霜似乎早有准备,一把扶住宋婉莹,将她的外袍迅速脱下,换上宋鑫爱的外衫。 接着,将她扶到架子床上躺下。 做完这一切,她返身而出,火速伺候宋鑫爱换了件外衫,两人一前一后从窗户跳出。 宋鑫爱跳出窗户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静静地躲在墙角。 不一会儿,闺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蹑手蹑脚躲了进来。 来人嘴里低低地叫唤着。 “表妹,我来了!” …… 奇怪的声音传来,宋鑫爱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来到僻静无人的地方,晴霜悲愤地怒骂。 “黑心烂肺的世子妃,竟敢对姑娘您下黑手。她难道不知道,您已经许嫁状元郎?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 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面的好处,够不够有诱惑力? 宋鑫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再无一丝痛苦。 “姑娘,多行不义必自毙!世子妃做的孽,就该报应在她自己女儿身上。” 晴霜愤怒不已,自家姑娘与世无争的性子,竟喂出一帮白眼狼。 果然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宋鑫爱没有说话,她遥远地看了看自家的闺房,坚定地向二门走去。 刚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周围涌出来三五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 一个个狰狞地看着宋鑫爱。 惊得她和晴霜不断向后退。 一个婆子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 “十四姑娘,您就乖乖束手就擒吧!世子早就料到你不会听话,特意吩咐咱们等在去二门的必经之路上。 咱们这就送您回闺房! 十四姑娘,为着府里的未来,您就认命吧! 孔少爷一表人才,家财万贯,您若嫁给他,有花用不完的金银,不比嫁个寒门强上许多? 世子爷也是为您着想!” 晴霜闻言肝胆俱裂,死死地拦在宋鑫爱面前。 “你们放肆!姑娘已经许嫁邱状元,一女岂可二嫁?况且,姑娘嫁人奉的是皇命,世子违抗圣旨,就不怕皇上降罪吗?” 几个婆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好姑娘!圣旨可不是世子违抗的,分明是姑娘您,与孔少爷私定终身,惹出祸端。皇上就是降罪,也怪不到世子头上。” 饶是早就知道真相,但听到婆子嘴里的这番话,宋鑫爱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把推开晴霜,死死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婆子。 “我宋鑫爱从不做蝇营狗苟之事,谁也别想逼我,要死大家一起死。” 说罢,她咬牙往边上的假山石上冲去。 吓得几个婆子惊叫起来:“拦住她,快拦住她!” 晴霜“哇”的一声哭出来,拼命跑上前想拉住宋鑫爱,就差那么一点,一片袖角堪堪从她指尖滑过。 晴霜凄厉地惨叫“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曼妙的身影飞奔而来,轻松拦在宋鑫爱跟前,借力打力,拉着宋鑫爱转了一圈,成功将她带离了假山石。 宋鑫爱泪流满面,拼命挣扎。 “放开我,让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宋姑娘,我是镇国夫人的丫头,我家夫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家夫人还说,她定会帮您到底,但您首先得自己立起来。” 宋鑫爱止住哭意,抹了把眼泪,看着面无表情的丫头,嗫嚅道:“镇国夫人让你来的?她,真的会帮我?” 素馨慎重地点头:“千真万确。” 宋鑫爱终于点了头。 下一秒,几声惨叫传来,早被吓呆的粗使婆子三两下就被素馨解决,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三人蹑手蹑脚地离开后院,往府门赶去。 第125章 东窗事发,世子妃悔之晚矣 诚王府门前,在冯远和甄容的劝说下,受害人家眷抱着骸骨离开。 “诸位,府衙验过尸身,细节已记录在案,一定会还你们公道。孩子们受了大苦,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家眷们抹着泪,一步一磕头地离开了。 门前人山人海,鸦雀无声。 冯远脸露不愉,再次开口。 “诚王妃,还不快叫来府上十四姑娘,奴婢还得回宫复命,耽搁不得。” 诚王妃颤颤巍巍想往府里跑,迎面同世子妃撞了个满怀。 两人“哎呀”一声,都撞得生疼。 忍住疼痛,世子妃越过诚王妃,泪意盈盈地对冯远说道。 “鑫爱连日守灵,我让她回院小歇片刻,劳烦冯掌事移步前院,我去叫十四妹出来。” 冯远眸光一闪,抬步走到宋谨央跟前。 “镇国夫人,劳烦您和我一同入府。今日这口谕,也有您的份。” “哦?” 宋谨央吃惊了一瞬,倒也没再追问,扶着冯远的胳膊,拄着龙头拐就入了府。 来祭奠诚王的人不嫌事多,纷纷跟着入府。 许是诚王府门前的事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赶来祭奠。 一下子府里涌入好些人,将整个前院围得水泄不通。 管家恨不得手脚并用,一边指挥着下人登记随礼,一边招呼着大家往里进。 世子招待冯远和甄容,世子妃一边抹着泪,一边搀扶着往后宅进。 紫苏趁乱跑到世子妃面前,眼里满是惊恐。 世子妃以为事成,拍了拍紫苏的手,示意她跟在后面。 紫苏急得面色赤红,她很想说“世子妃,那碗燕窝被莹姑娘吃了,后院角落里躺满了世子派去的粗使婆子”,可嘴边的话,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眼见世子妃一无所觉地向前走去,紫苏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下意识地迈着腿,跟在后面。 手死死地绞着帕子,暗暗祈祷莹姑娘千万别出事。 人多手杂的时候,素香凑近宋谨央耳语几句。 宋谨央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跟着入后宅。 好多夫人见宋谨央入了后宅,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时间,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宋鑫爱的院子走去。 但在进入二门的一刹那间,宋谨央往边上一侧,待众人走入后,立刻返身退了出来。 后院里,宋鑫爱、晴霜走在前,素馨跟在后。 快到二门时,素馨猛地一把将她们推入小道,按着她和晴霜蹲下身子,用手势暗示她们禁声。 不一会儿,大队人马从她们眼前掠过。 风中,隐约传来世子妃的声音。 “哎,眼看着十四妹婚期近了,父王这一走,生生耽误了她。” 众夫人倒是纷纷点头。 “是啊!这一耽误就是三年啊!听说邱状元已二十出头,再等三年,不知他们家是不是等得起?” “这哪是邱家等得等不得的事?圣旨摆在那里,违抗不得。” 世子妃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惋惜。 “是呢!圣旨哪能违抗?若非圣旨,咱们十四妹是有……哎呀!是我多嘴了!” 夫人们竖起耳朵听,有,有什么? 在她们眼里,宋鑫爱向来规规矩矩的。 这世子妃未尽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世子妃明显不愿意再说下去,众人只能暂时压下好奇,跟着往前走。 不一会儿,宋鑫爱的院子到了。 院门洞开,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世子妃轻轻地喊了一声。 “十四妹,在吗?宫里来人了!” 久久等不到回答,诚王妃急火攻心,率先闯了进去。 “鑫爱!鑫爱!宫里来人了,快些出来,去前面接旨。” 一行人跟着往里走。 “啊”,一道惨烈的男声传来。 众人一惊,诚王妃更是吓得腿软。 她脸色惨白,双手顿在厢房的门上,迟迟没有动手推。 冷汗,瞬间爬满了整个背脊。 世子妃像是吃了一惊,用帕子捂着嘴,掩在帕子下的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 她装模作样地上前,刚想推开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一个衣着凌乱的男子,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 诚王妃和世子妃受了惊,脸色倏然惨白,险些跌倒在地。 “宋鑫爱呢?屋里的人怎么不是她?” 他一见世子妃就拉住她。 “大表嫂,你不是说屋里的人是鑫爱表妹吗?怎么是个不认识的女子?” 孔三仅仅在认亲时见过宋婉莹一面。 那时,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宋鑫爱身上,所以并没有记下宋婉莹的面貌。 世子妃知道他的为人,刻意隔绝了他和自己女儿的接触。 世子妃一愣。 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一把推开孔三,疾言厉色地痛斥。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在鑫爱的屋里?” 有心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 世子妃越是这么说,越像是知道些什么?! 人人看向世子妃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的味道。 孔三被冷风一吹,瞬间清醒,见到院子里乌泱泱的人,吓得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屋里响起呜咽声。 世子妃听到这管声音,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猛地冲进屋里,掀开床帘一看。 登时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衣衫凌乱,躺在床上哭泣的,赫然是她的女儿宋婉莹。 紫苏吓得脸色惨白,躲在屋外的角落里簌簌发抖。 完了,莹姑娘出事了!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整个人软倒在地。 她知道自己完了,世子妃表面慈和,手段狠毒,自己的一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诚王妃紧跟着进了屋,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高声尖叫。 “婉莹,怎么是你?你姑姑……唔唔唔……” 世子妃眼前一黑,上前一把捂住诚王妃的嘴。 但已经晚了一步。 “宋婉莹?那不是诚王的长孙女吗?她怎么会在宋姑娘的屋里?” 众夫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真相。 “这世子妃忒狠,竟对自家小姑子下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了自己的女儿。” “娶妻不着苦三代,诚王又离世了,这诚王府只怕就此落魄了。” 众人打了个激灵。 先有那么多具骸骨排在诚王府门前,若说诚王是清白的,换了谁也不相信。 后有世子妃对自己的小姑子下手。 明明知道小姑子已经指婚给邱状元,竟然暗中叫人坏她名节。 这是有多大的仇怨呢? 众瞬间觉得诚王府阴森起来,脚步一致,快速向外移去。 打定主意,今后再也不来诚王府。 人群里有人知道孔家,小声议论。 “听说孔家是南岭的首富,当年诚王妃的庶妹,就嫁到南岭。这事倒是巧了,孔家当家夫人刚刚回京探亲,诚王府就出了这档子事。” “诚王府大不如前,我家那位说,王府在悄悄地卖功臣田了,弄这么一出,怕是惦记上孔家的银钱了。” “天哪!宋姑娘太可怜了,竟在狼群里生活。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知道大嫂要害她?” 第126章 宣旨风波,婆媳大打出手 宋鑫爱一行,待众人走远后,才走出小道,赶到前院。 刚刚跨出二门,便看到宋谨央的龙头拐,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宋鑫爱的眼眶湿润了。 她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最后能依靠的,竟是当初以为要害自己的镇国夫人宋谨央。 她几步跑到宋谨央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夫人,对不起,鑫爱误会您了!” 宋谨央扶起宋鑫爱,将手中的龙头拐交给素香,抽出襟边的帕子,轻轻地替她擦拭满脸的泪水。 “孩子,路在脚下,别怕!你的亲事,是老婆子插的手,自然负责到底。” 宋鑫爱扑在宋谨央怀里,嘤嘤嘤地痛哭起来。 冯远和甄容对视一眼,都很纳闷。 怕不是后宅出了什么事,宋鑫爱才会如此伤心! 冯远上前一步,恭谨地微微前倾身子,缓缓开口。 “宋姑娘,皇上有口谕,请您接旨。” 宋鑫爱收了哭声,用衣袖按了按脸颊,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诚王新逝,为不影响新人成亲,着百日热孝内成亲……” 冯远还准备接着宣旨,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鑫爱,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自己院里吗?” 众人转头看去,孔太太满脸诧异地走了过来,狐疑地问。 “大人,鑫爱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怎么还能嫁别人?” 世子妃的谋算,她也参与其中。 但想到日后还要和宋鑫爱婆媳相称,必须把自己摘出去,她就没有去宋鑫爱的院子。 想着等事发后,自己再以恩人的姿态出现,主动为三子提亲,圆了两家的面子。 只要宋鑫爱感激自己,日后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夫君偏爱妾室,自己虽然生了三个儿子,但没一个成器的。 倒是妾室的孩子去岁通过了乡试,喜得夫君连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 她就在三子的亲事上动足脑筋,想替他娶高门贵女,扳回一城。 可是在南岭地界,哪家不知道孔三的底细? 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文治武功没一样拿得出手。 高门没有一家肯与之联姻,她就把脑筋动回了京城。 她不时地与诚王妃联系,渐渐发现诚王府缺银子。 她便计上心来,时常寄些稀罕的药材给诚王妃,还在信里提到他家的药材多稀有、多值钱,说得诚王妃眼热不已。 这次她回来,只稍稍提了个头,可以给五十万两聘礼,外加五间铺子。 诚王妃就心动了,但她到底还是爱女儿的,一直在犹豫。 但世子妃不一样。 世子妃哪里顾得上宋鑫爱,一心想的是自己的利益,当即与孔太太一拍即合。 打算趁着府里最忙乱的时候,把生米煮成熟饭。 所以当她听到下人议论,说皇上的掌事太监来宣旨,旨意是给宋鑫爱时,顿时大急。 算算时辰,自己的儿子和宋鑫爱已成好事,还怎么奉旨二嫁? 不行,她必须赶到前院,以防事情发生后,被诚王妃遮盖住。 当她紧赶慢赶,赶到前院,果然看到宋鑫爱正跪地领旨。 宣旨的太监正铿锵有力地说,皇上命宋鑫爱在百日热孝内成亲。 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股脑儿跑过来,不管不顾地说出“鑫爱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这句话。 晴霜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反驳,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姨太太,您怎么能瞎说呢?王爷去世,我家姑娘伤心得不能自已,直接去了王爷的院落睹物思人,哭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听到前院有圣旨,这才赶了过来。” 孔太太脸色一沉。 她边上的嬷嬷立刻上前,狠狠扇了晴霜一巴掌。 “小贱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晴霜被打得撇过头去,眼里饱含泪水,倔强地拦在宋鑫爱的面前,一步不肯挪动。 那嬷嬷还想上前推开晴霜。 范氏大步上前,握住嬷嬷的手腕,狠狠一甩,冷厉地质问。 “孔太太,把话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家的名声重要,哪里容得你污蔑?” 孔太太一怔,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夫人们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匆匆向宋谨央、侯夫人行了一礼后,打算离府而去。 管家着急拦人。 “夫人们请留步,府里安排了膳食茶点,诸位用些再走啊!” 众人哪肯依? 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 宋谨央朗声说道:“诸位夫人留步,皇上的口谕还没宣完!不如等宣了旨,再离开吧。” 夫人们听到宋谨央的话,堪堪顿住脚步,回头看到跪地领旨的宋鑫爱,个个大吃一惊。 “宋姑娘在前院?!当真福大命大,正好躲过一劫。” 有心善的夫人替她庆幸。 诚王妃状似疯魔地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嘴里高声喊:“鑫爱,鑫爱,你在哪里!” 宋鑫爱缓缓起身,向冯远福了一福,迎着诚王妃喊了声“母妃”。 诚王妃热泪盈眶。 “鑫爱,你没事,太好了!” 话音刚落,世子妃杀气腾腾地狂奔而出。 照着宋鑫爱的脸就是一巴掌。 “宋鑫爱!!!你,你竟敢害婉莹!婉莹是你的侄女啊,你怎么忍心下手?你还我婉莹,还我婉莹。” 世子妃双目充血,怒目而视。 她双手死死地捏着宋鑫爱的胳膊,死命地摇晃着,嘴里不断怒骂。 “下地狱的应该是你,凭什么是婉莹?我的婉莹,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呜呜呜……” 宋鑫爱痛得“嘶”叫出声,诚王妃狠狠地扇了世子妃一巴掌。 “是你想害鑫爱,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害了自己的女儿!你凭什么怪鑫爱?” 婆媳两个大吵了起来。 世子妃掩面痛哭,再次指着宋鑫爱怒骂。 “是鑫爱自己不检点,与孔三私定终身,关我什么事?母妃,此事你也有份,你以为自己有多爱鑫爱吗?我呸!你和我一样,都更爱银子,爱银子,哈哈哈哈……” 诚王妃气红了脸。 又一巴掌打向世子妃,却被她灵活地避开了。 诚王妃一个失重,险些跌倒在地,亏得宋鑫爱扶了她一把。 宋鑫爱目如沉水地注视着她。 “母妃,您知道大嫂想害我的事,对吗?” 诚王妃本想说“不”,但在宋鑫爱灼灼的目光中,否认的话死死地堵在喉间,就是说不出来。 好半晌,她反手想拉住宋鑫爱的手。 “鑫爱,你听我说,不是的,你姨母是和我提过,但我没有答应,真的,我……” 却被鑫爱躲过了。 诚王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世子妃冷笑。 “母妃,此事我让紫苏知会过您!你没有反对,就是默许。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是又想做biao子,又想建牌坊。坏事我干了,好人你来做?你想得美!!!” 众人一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摇着头站远些,生怕沾上晦气。 “宋姑娘还好赐婚给邱状元,否则就要身陷泥潭了。” “可不是,母妃母妃装聋作哑,大嫂与人勾结不做人事,幸好有皇上护着。” “说起赐婚,好像还是镇国夫人的功劳,是她向皇上进言的。” 众夫人一听纷纷点头应是,看向宋谨央的眼神更为敬重了。 宋谨央做了她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直接一脚踹了欺瞒她四十年的汝南王。 哪家的后宅没几个小骚货? 可她们哪有宋谨央的勇气与果敢? 今日宋鑫爱的事情发生后,她们越发觉得宋谨央高瞻远瞩。 宋谨央淡然地面对众人钦佩的目光。 她冷静地看向冯远。 “冯掌事,有劳再宣一次旨。” 第127章 宋谨央被人当成神 宋鑫爱重新跪地。 众人屏息。 孔太太满心不甘,脸色极难看,却又不敢发声,恨恨地瞪着世子妃。 说什么中馈都在她手中,她想干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呢? 搞出个天大的乌龙! 不过!!! 她眸光一转! 自己儿子总归不吃亏,不管是宋鑫爱还是宋婉莹,都是诚王府的姑娘。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缓和下来,舒坦地吁了口气,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众人静默中,冯远宣旨了。 “皇上口谕:诚王新逝,着宋鑫爱百日热孝内成婚,嫁予状元郎邱元亮,”冯远顿了顿,环顾四周,最后转身宋谨央,语气无比恭敬地接着宣旨,“因诚王府忙于丧事,宋鑫爱由镇国夫人送嫁,即日起入住镇国夫人府!钦此!!!” 宋鑫爱眼含热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高声说道。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谨央亦上前,想磕头谢恩却被冯远拦住。 “臣妇接旨!” 诚王妃一脸不可置信,她跑到冯远面前,语无伦次地问。 “冯掌事,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可,鑫爱是我的女儿啊,她怎么能不在诚王府出嫁呢?” 冯远淡淡地瞥了眼世子妃和孔太太,轻轻地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极为冷淡地说:“皇上英明!奴婢不敢假传旨意!” “诚王妃,家和万事兴!宋十四姑娘的婚事,交给镇国夫人打理,皇上放心,宋姑娘自个儿也愿意,您有什么好担心的?您还是花些心思整顿后宅吧!您府上有给姑娘的嫁妆,也早些整理出来,一并送去镇国夫人府。” 冯远特意提了嘴嫁妆。 诚王妃面色一僵,整个人傻了! 宋鑫爱若从诚王府出嫁,嫁妆准备多少,全由她说了算。 但是,嫁妆先抬去镇国夫人府,宋谨央势必会过目。 若准备得简薄,诚王府的脸面就难看了,还会被旁人戳脊梁骨。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哪里还能准备像样的嫁妆? 她无助地看向宋鑫爱,踉跄地走向她,想拉她的手又踟蹰地不敢上前,犹豫半晌,才哑着声请求。 “鑫爱,你留下好吗?娘一定护住你,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鑫爱,你别不要娘……” 诚王妃咬了咬牙,“嗵”的一声跪下。 “鑫爱,娘向你跪下了,娘错了,你原谅娘吧!!!” 宋鑫爱脸色刷的变白,惊吓得步步后退。 宋谨央脸色一变,刚想敲龙头拐。 承恩侯夫人范氏一把拉起诚王妃,厉声呵斥。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圣谕已下,你想逼死鑫爱吗?逼她违抗皇命?这是一个爱孩子的母亲,该做的事吗?” 范氏满目悲痛,怒其不争地继续说道。 “我算是看清楚了!诚王有今日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王妃,你好自为之吧!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情?府上事务繁杂,我就先走了。” 转身离开前,范氏走到宋谨央跟前,端正地福了福身。 “镇国夫人,刚才失礼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客气!” 两人寒暄几句后,范氏立刻转身,带着一众下人甩袖而出。 诚王妃在她身后哭得凄惨。 见到这一幕,宋鑫爱心中波澜不惊。 大爱大伤后,一切归于平静。 她退后一步,恭敬地跪下行了大礼,起身后缓缓开口。 “女儿拜别母妃!” 接着走到宋谨央身后站定,明显跟定了宋谨央。 诚王妃眼泪哗哗地流,哀怨地看着宋鑫爱,喉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 她舍不得鑫爱,可她哪里还有脸求她? 是她的贪婪,毁了母女之情。 皇上的圣旨宣完,全场有一瞬间的安静,紧接着就爆发出热议。 “皇上英明!镇国夫人威武!宋姑娘有救了,她若再住在诚王府,指不定又要被卖。” “哇!镇国夫人好有爱,我喜欢!我决定从今日开始崇拜她。” “先前镇国夫人和离,还觉得她离经叛道,有些瞧不上!如今看来,镇国夫人才是真正有智慧的女子。” “我怎么就不是宋鑫爱呢?当初若有像镇国夫人般的人物,护我一二,何至于落到如今的田地?” 有人欢喜,有人哭泣,有人感恩戴德,有人感同身受。 一时间,人群炸裂了。 人人眼里冒着小星星,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宋谨央。 宋谨央淡然地拄着龙头杖,平静地站着,脸色平和,带着三分从容、四分镇定。 突然,二门处再度传来喧闹声。 人们吃惊地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世子铁青着脸,手上拽着一个人的发髻,挣扎着走来。 “大表哥,松手,你松手!你听我解释,是这丫头自个儿不要脸,自荐枕席,疼,疼,你松手!” 世子大步来到顺天府尹甄容跟前,“嗵”的一声将人一扔。 “甄大人,我要报官!!!我家出了奸yin之人,迷jian了府上的小丫头。” 孔太太瞳仁猛得紧缩,飞扑上去,痛不欲生地打量孔三。 他满脸淤青,右眼肿得像馒头那样高,左手向外扭曲,耷拉在身侧,显然已经断了。 发髻散乱,衣衫上密密麻麻布满鞋印。 浑身上下写满两个字:凄惨。 “斌儿!” 孔太太凄厉地惨叫出声:“儿子,你怎么了?” “娘,大表哥命人打我!好疼啊!呜呜 ……” 孔太太双目充血,腾地站起身,就向世子爷冲去。 “你还我儿命来!” 还没靠近世子爷,就被他的近侍一脚踢飞。 “嗵”的一声飞出丈远,重重地跌落在地,“噗”得喷出一大口血,软在地上直喘粗气。 孔三吓得脸色惨白,不断缩着向后退去,都不敢上前查看。 “甄大人,人犯在此,状纸稍后递上。” 甄容一挥手,出来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起孔三就走。 “啊……” 孔三左手已断,一碰就疼得哇哇叫,衙役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照样夹着断手不放。 孔太太心如刀绞,她一步一步爬到诚王妃跟前。 “姐姐,求你,救救斌儿,你知道他是无辜的。” 诚王妃还沉浸在悲痛中,哪里管得了孔三? 任凭孔太太攀扯,只顾着啜泣。 “爷,不能送官,不能送啊!” 世子妃哭兮兮地拉住世子的衣襟,连连摇头。 “不能啊,世子爷,不能送啊!” 世子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周全。 她也恨孔三,但不能送官啊。 如今,女儿婉莹清白已失,要么白绫一条,要么就只能嫁给孔三。 世子心头火起,府里还有一大堆事,他可没空在这听世子妃哭。 诚王妃像忽然回了神,哑着声询问。 “妹妹,咱们打小要好,约定做儿女亲家!只不过我女儿鑫爱已赐婚邱状态,我家大孙女婉莹,你可看得上?” 世子大怒。 “母妃,你糊涂了?!怎么能把婉莹嫁给低贱的商人?” 诚王妃惨然一笑,原来他们都知道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位,可在陷害鑫爱的时候,怎么毫不心慈手软? 诚王妃一板一眼地说道。 “婉莹清白已失,不嫁给孔三,是想叫她吊死吗?” 第128章 黑人羽另攀高枝 世子脸色剧变,瞠目结舌地问。 “母妃,您弄错了!……不是鑫爱院里的小丫头吗?” 世子妃再次上前扯住世子的衣袖,满脸泪水,绝望地哀求。 “爷,别说了,别说了,留些脸面吧!!!” 眼见世子妃悲痛到心碎的模样,一股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 他晃了晃身子,嗫嚅道:“不,不可能!明明是鑫……” “住嘴,”诚王妃狠厉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们做的事,难道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传吗?” 世子猛然震醒。 他警惕地四下看去,满院的人,都不屑地斜着眼看他。 冯远眼神冷淡,嘴角扯着抹讥讽的笑。 甄容面无表情,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感受到世子的视线,他拧着眉开口。 “这人还绑不绑了?” 世子浑身一震,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世子妃瞥了瞥他,见他没有回话,忙不迭地开口。 “不绑了,不绑了!大人,咱们不告了。” 甄容再次挥手,身后两个衙役猛地把孔三推出来。 紧接着,甄容朝宋谨央抱拳一礼后,领着顺天府一干人等离开了。 孔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左手臂重重地压在身下,痛得他满地直打滚。 孔太太目眦欲裂地爬过去,心肝肉地叫,想替他减轻痛苦,可浑身是伤,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急得直掉眼泪。 孔太太愤怒至极,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憋得难受。 她猛得起身,走到诚王妃跟前。 “姐姐,什么儿女亲家?我孔家只是生意人,配不上你们高贵的门第。秀秀,园园,扶上三少爷,我们走!” 说完,竟直接走出府,连留在诚王府的东西都不要了。 诚王妃面上无悲无喜。 由着孔太太走了出去。 世子妃满脸急色,看看诚王妃,看看世子爷,又看看府门,恨恨地跺了跺脚,返身回了后院。 孔太太一行出了诚王府。 秀秀满脸不解地问她。 “太太,咱们少爷吃了那么大的苦,就这么算了吗?” 孔太太回身,狠毒地瞪着“诚王府”的牌匾,露出毒蛇般阴狠的光芒。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看着吧,他们早晚有一日求着咱们!走!!!” 圣旨宣了,明明可以离开了,但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宋谨央,不舍得离开。 宋谨央平和地环顾四周。 “诸位,我府上不日就有两场喜事,一是送鑫爱出嫁,二是将犬子宋黎介绍给众人的认子宴!届时,还望各位拨冗出席。” 众人闻言惊喜无比,高兴地连连点头,忙表示一定会出席。 “天哪!镇国夫人要办筵席了!必须参加!!!” “老天爷啊,您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声,能去镇国夫人府看一看了。” “镇国夫人,我的神啊!我终于有机会亲近您了。”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向宋谨央,后者淡然一笑,打头往府外行去。 她的左手搭在冯远的手上,一副老佛爷的模样。 竟然无一人质疑,人人觉得:嗯!就应该这样!!! 冯远凑近宋谨央耳边问道:“长公主,皇上问您,诚王府如何处置?” 宋谨央冷眉沉眸,思索片刻后回答:“抄了吧!隔山震虎!!!” 冯远赶紧俯身道好。 “长公主,钦天监说昨儿个是个好日子,皇上已将黎少爷的名字已记入皇家玉牒。” 宋谨央闻言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说话间,宋谨央的余光瞥到角落里有个身影一闪而逝。 素馨立刻凑近她:“夫人,是白翩翩。” 宋谨央眉头一皱,是她? “夫人,白翩翩入了八皇子府,成了八皇子妃的丫头,日日端茶送水,至今还未被八皇子宠幸! 她今日是跟着府里嬷嬷一起来的。” “去查一查,她此行的目的。” 而另一边,白翩翩也和一人在商议。 “盯着镇国夫人的义子,一有动静就递个信给我。” 白翩翩眯眼看着宋谨央走远。 太巧了! 这个义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宋黎的眉眼同宋谨央有三分相似。 当年,白仲康将真正的七爷,扔进乞丐窝。 几年后,又去找那孩子,发现他早就被一个秀才收养了。 白仲康本想悄悄处置了那孩子,偏偏崔珏不肯,说非要那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他飞黄腾达,气死最好! 秀才!!! 白翩翩猛然抬头,宋黎会不会就是宋谨央的亲生儿子? 崔珏知道真相吗? 如果真是如此,宋谨央迟迟没有处置崔珏,根本不是疼爱他,而是在等着养肥,再钝刀割肉!!!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眼底盘算的光芒大炽。 视线接触到嬷嬷的踪迹,她慌急慌忙地理了理衣裙,赶着走出躲身之所。 她低眉顺目,被嬷嬷冷言冷语讽刺了几句,这才登上回府的马车。 宋谨央从马车窗里看到这一幕,目光沉了沉。 诚王府后院。 宋婉莹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不过嘴馋,吃了碗燕窝,醒来便看见一张放大的猥琐脸,吓得高声尖叫。 浑身上下像被碾压过一般,疼彻心肺,再度晕了过去。 醒来便看见母亲担忧的脸。 她痛哭失声,高声尖叫:“娘,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世子妃无声地落泪,绝望地抱着她。 “孩子,杀不得啊!若他死了,你怎么办?我的儿,你怎么办啊?你是想出家为尼,还是白绫一条?” 宋婉莹吓得连哭都忘记了,一滴泪珠挂在眼角,久久才顺着脸颊滑落。 马车回到镇国夫人府,刚刚停稳,管家宋青便火急火燎地上前禀报。 “夫人,四皇子府来人了,他们要带走黑掌柜。” 宋谨央闻言,下车的动作顿了顿,不过一秒,不动声色地下了车。 她转头吩咐素香:“把宋姑娘带入后院,让阿留看着安置。” 宋鑫爱福了福身,便跟着素香走进了二门。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来到黑人羽的院子。 刚刚跨进院落,她便怔了怔。 黑人羽包裹地极为严实,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容色冷然,脸色依旧惨白。 见了她单手握拳扣于胸前,漫不经心地说道。 “夫人,您回来得正好!当日小的跟随您做掌柜时,曾经约定,何时我想离开便能离开。” 宋谨央了然地点了点头。 “没错!你并非我的下人,是自由之身,自然来去自如。” “小的向您请辞,四皇子向小的抛出橄榄枝,小的选择为四皇子效力。” “良禽择木而栖,我能理解!” 宋谨央凝视着他的眼睛,黑色的眸中波澜不惊。 过了好一会儿,她往侧边一让,伸出左手做出“请”的姿势。 黑人羽再次握拳一礼,被人推着向外走去,不一会儿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129章 诚王府被夺爵抄家 诚王府被夺爵、被抄是在一个晴朗的晌午。 那天,憔悴的世子妃刚刚送走哭得不能自已的宋婉莹。 最终,还是王府让了步。 孔太太昂着高傲的头颅,提出一系列要求,甚至要走了世子妃大半陪嫁,这才让孔太太点了头,同意迎娶宋婉莹为三媳。 马车上,孔三绑着左手,满脸不甘。 “娘,宋婉莹哪有表妹好?我不要!” “傻孩子,宋婉莹比宋鑫爱便宜好多。你想啊,娶宋鑫爱,得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子。但娶宋婉莹,一文钱不要不说,还能倒贴不少。 娘手里准备的银两,还不是全部给你留着? 你若不喜欢宋婉莹,大可以往后院一扔,管她死活?钱还怕讨不着喜欢的女人?娘替你多纳几房妾侍,全挑美貌无双的。” “我要长得像表妹的。” “行,你喜欢哪个,娘就替你纳哪个。” 宋婉莹孤零零地坐在放行李的马车上,马车又脏又逼仄,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母亲想让她带上自小伺候她的丫头,但孔太太不肯,说马车坐不下。 她自来受宠,何曾受过这种苦? 她越哭越伤心。 实在想不明白,不过馋了一碗燕窝,怎么自己的生活就从天堂落到地狱了呢?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她不知道,还有更大的磨难在等她。 她前脚刚刚离京,后脚圣旨到,查抄了整个诚王府,还夺了爵。 整个王府的人,瞬间从人上人,变成人下人。 消息传到孔太太耳中,她立刻贬妻为妾,宋婉莹直接成了贱妾。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查抄诚王府的圣旨还未颁,太妃就收到了消息。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上书房。 “陛下,手下留情!” 却被宫人拦在外面。 皇上正批着折子,听到喧闹声,搁下笔,皱起眉头。 冯远三步并作两步进来禀报。 “陛下,太妃娘娘求见。” 太妃娘娘一进来,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陛下,诚王是蒙冤受屈的,他从小乖巧,怎么可能做下这等惊天大案?” 皇上让人将证据一一展示出来。 太妃双手颤抖地翻看着证据,嘴唇抖得厉害,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陛下,”太妃还在哀求,只差下跪了,“求您看在哀家小时候曾经善待过您的过分,饶过诚王府吧。 诚王已经薨逝,人死债消,求您了。” 皇上的脸色很难看,一边是不断哀求的太妃,一边是正义和权谋。 太妃挟恩以报,自己若不答应,岂非显得冷酷无情? 正在胶着的时候,宫人禀报承恩侯夫人来了。 太妃一听,满脸惊喜。 范氏来了,她一定能帮着自己劝皇上。 她出身御史世家,素来得中宗敬重。 皇上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 范氏的背后是御史,御史可是清流的中流砥柱,她若当真为诚王府说情,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范氏进来恭敬地向中宗行了大礼。 她的身后跟着首辅夫人隋氏。 她刚刚起身站稳,太妃就急匆匆地上前,一把拽住她。 “侯夫人,你快帮哀家说句话。诚王做错事,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他的家人何其无辜,就饶了他们吧。要是夺爵抄家,他们可怎么活呀?” 范氏沉默,没有表态。 太妃又拉了拉首辅夫人隋氏。 隋氏本是入宫见皇后娘娘的,在宫门口遇见范氏,被她拉着一起来了上书房。 隋氏性子温和,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诚王府发生的事,一知半解。 所以,她见诚王已经去世了,同情后宅的那些女子,也走上前劝说。 “是啊,侯夫人,您也帮着劝一劝皇上!诚王已经去了,抄家便算了吧。” 她依稀听说诚王犯了事,以为不过是些许小事。 范氏沉默不语。 太妃着急了,不断地劝说。 “侯夫人,你可是诚王的舅母啊,一定要为他说句公道话!哀家只有这一个孩子,这是在剜哀家的心啊!哀家还有那么多乖孙,哀家这心啊,痛极了!呜呜呜……” 太妃掩面哭了起来。 中宗的脸色阴沉极了。 冯远看了看中宗,上前一步。 “太妃娘娘息怒,奴婢听说宋十四姑娘多次向您求救,希望您能救救她,可有此事?” 太妃脸色一变。 当然有此事。 但她无心管。 一个丫头片子,就算嫡出又能怎么样? 诚王府的事,自有诚王和王妃做主,自己管不着。 她始终没有理睬她的要求。 太妃面色沉了沉,她没觉得自己过分,冯远何必特意提起呢? 范氏脸色倏然变了。 “太妃,鑫爱向您求助过?” 太妃不以为意道:“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事?有事找诚王、诚王妃不就可以解决了?找世子也行啊!” 言下之意,她可没空管小丫头片子的闲事。 范氏眼底燃起两团火苗。 “太妃可知,鑫爱险些被人污了清白?害她的人正是诚王妃、世子和世子妃?” 太妃脸色一僵,顿了顿说道。 “她不是没事吗?连母妃都抛下,跟着镇国夫人走了!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此话一出,范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目。 “鑫爱这丫头也算走了运,由镇国夫人插手她婚嫁的事。可她自已享了福,哪能抛下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们不管啊!” 范氏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再次恭敬地向中宗行了大礼。 “陛下,臣妇请命,重判诚王府。” 此话一出,太妃险些气得倒仰。 “范氏,你是我承恩侯的当家夫人,胳膊肘怎么能向外拐?” 她气得浑身发抖。 “陛下,诚王险恶,死有余辜。世子、世子妃恶劣,联合外人陷害自家妹子,甚至罔顾皇上赐婚!!!此等家族,不配承袭王爵,望陛下夺其爵位,抄家流放。” 太妃脸色惨白,连退三步,手指着承恩侯夫人,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范氏说完话,和隋氏一起行了礼告退,直接去皇后宫中。 太妃一人站在上书房中,中宗重新提笔批阅奏折,冯远指挥着小太监重新给皇上泡茶。 宫人忙碌得紧,偏无一人搭理太妃。 太妃脸涨得通红,懊恼地退了出去。 一回到寿康宫,便砸了一套上好的青花瓷器。 “范氏,我管不了旁人,还管不了你吗?” 范氏和隋氏一起到达皇后宫中。 范氏将诚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皇后。 皇后和隋氏听得全都愣住。 隋氏吓出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好有镇国夫人在,要不然宋姑娘有得苦吃了。” 宋谨央站在廊下喂虎头。 莫名打了个喷嚏。 刘嬷嬷立刻笑道:“夫人,有谁念叨您呢!保不齐是皇上!” 宋谨央微微笑开。 “宋鑫爱可安置妥当了?” 刘嬷嬷赶紧说安排在了东跨院的怡心苑。 她见宋谨央神色如常,小心地问道。 “夫人,黑掌柜怎的突然去了四皇子府?” 宋谨央浅浅笑了起来。 这个四皇子有意思。 几次三番拿云氏做筏子。 这次他分明是想联系黑掌柜,却假意来看望云氏,刻意激怒老五。 “黑人羽啊!我欠他人情了!” 刘嬷嬷诧异极了,但宋谨央却不再说话。 第130章 终于请到相国寺住持来府上驱邪 世子爷崔瑜几次三番到相国寺求见住持慧缘大师。 次次都被拒之门外。 他急得嘴上冒泡。 王爷崔承瘦得像具骷髅,日夜惊叫,若再不想法请出慧缘大师,只怕命不久矣。 眼见诚王府被夺爵抄家,崔瑜吓坏了,整个人如坠冰窟。 看来父王暂时还死不得。 万一他上赶着和诚王去作伴,母妃又记恨着他们,保不齐皇上一怒,也夺了爵。 那可得完蛋! 这日,他又早早地赶到相国寺,捐了一百两得油钱,诚心诚意地求见慧缘。 终于见到了慧缘。 难得的是,慧缘竟一口答应到王府设法坛。 并叮嘱他准备几样东西,约好三日后上门驱邪。 他欣喜得再三叩谢后离开。 一路回府,整个人飘飘欲仙,快活似神仙。 只觉得慧缘一出手,老宅的问题肯定能解决。 刚刚跨进老宅,迎面遇到一个人,吓得他险些惊叫出声,定睛看了看,竟然是瘦脱了形的崔珑。 “老四?你怎么成这样了?” 崔珑脸上的肉都凹陷下去,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走路说话也有气无力。 “大哥,慧缘大师可答应了?” “答应了,三日后就来!” “还要等三日?” 崔珑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似乎连三天都等不得。 崔瑜一愣,下意识地问。 “你可有事?” 崔珑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大哥,听说诚王死了,诚王府被夺爵抄家了?” 崔瑜点了点头。 他刚听到这个消息,也大吃一惊。 还亲自赶去诚王府看了。 一排排士兵冲进府,不一会儿传出凄厉的哭喊声。 喊叫声穿透云霄,惊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心,砰砰地险些跳出来。 不敢再看下去,立刻逃回府里。 直到进了院子,坐下来,心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安慰崔珑。 “再忍忍,不过三日了。噢,还有,诚王府出事,尽量少出府。” 他同情地看着崔珑。 他卖女的事被发现,直接被母妃扔了出来,连随身衣物都没有带,还是管家娘子新给他做的。 只怕最近的日子极不好过。 他想催银子的嘴,怎么也张不开了。 崔珑出奇的安静,这与他之前的性格大相径庭。 没有再说话,闷着头离开了。 崔瑜也管不了其他,赶紧找来管家的儿子,一一交代所需的物品,让他抓紧去准备。 自己则回到了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 明日便是女学复课第一日。 她打算邀请云氏做先生。 毕竟她是清流之首,前首辅云大人亲自教养长大的,一身的才学不输任何人。 她这里刚刚写下最后一笔。 云氏便进来了。 “娘,您找我?” “坐,阿留,上茶。” 云氏坐在宋谨央下首,刘嬷嬷上了茶后,又退了出去。 “云氏,你可愿承担女学先生一职?” 云氏先是一愣,继而惊喜莫名。 “娘,我可以吗?” “你是云首辅亲自教养出来的,怎么不可以?” “明儿九公主也来,可能还会些世家大族的姑娘也要来!你回去好生准备一番。” 云氏的眸子亮如星辰,连连点头。 没说几句话,便起身告辞,迫不及待回去准备。 宋谨央也不拦她。 刘嬷嬷等云氏走了才进来,笑吟吟地问。 “夫人,皇后娘娘真的要送九公主来府里上学?” 宋谨央点了点头。 那天入宫,她除了同中宗商谈事情,还特意去皇后宫,将女学复课的具体日期告诉皇后。 皇后当场表示,要送九公主来。 “阿姐,您是不知道!如今整个京城贵圈,人人崇拜您,都想和您亲近。一听说您要复课,都巴不得把女儿送过来。” 宋谨央轻轻笑了笑。 “一个和离的老妇,还不是靠皇上三分薄面,才能活得体面?” 皇后严肃地拉着宋谨央的手。 “阿姐,您万不可妄自菲薄。您的能耐大家有目共睹,那是一次次积累起来的好感。皇上可没那么大本事,让整个京城的人都崇拜您。” 宋谨央并不当回事。 可到了隔日,当她看到二门处,站着满满当当一院子的闺秀时,吃惊至极。 连忙叫刘嬷嬷将藏书楼打开,命人好生打扫。 将闺秀们暂且安排在花厅等候。 这么多姑娘,原先安排的小院怕是安置不下。 宋谨央这里正忙着,耳边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夫人,许久不见,好好想您了!” 一道血红色的身影飞一般扑了过来。 宋谨央定睛一看,原来是崔首辅的孙女好好。 相国寺后,她派人送好好回了府。 隔日又派人恭敬地送上谢礼,特意感谢崔好好当晚襄助之恩。 崔好好一把扶住宋谨央。 “夫人,听说您昨儿个又大显身手了?” 宋谨央好笑地睨她一眼。 崔好好自顾自说道。 “我有个手帕交,是将军之女,非吵着要来结识您。我说您今日在府里开学堂,她一听眼睛都亮了。” “将军之女,可是同你一样爱舞鞭子?” 崔好好假装生气道。 “哪里同我一样,根本没我舞得好。” “哈哈……” 宋谨央和崔好好都笑了起来。 阳光下的崔好好,一身艳红色骑马装,整个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踱了层金光般,盈润剔透,美得生动明艳。 她不知道,躲在暗处的一人,看到这样的她,眼睛都直了。 崔珏到底年轻,早些年又被宋谨央精心养育,出生时虽然体弱,但后天调理得极好。 这段日子伤养得七七八八,扶着小厮的手能走路了。 他听说今日女学复课,来了好些闺秀,立刻动了心,死活要小厮带他来。 刚刚到,就看到了笑颜盈盈的崔好好。 顿时惊如天人。 一颗心乱跳起来,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崔好好看。 “她是谁?” “谁?” 小厮不明所以地问。 “那个穿红衣服的。” “小的不知,隐约听她自称好好。” 好好? 崔珏眸光顿亮。 崔好好? 若真是她,那可太好了。 她既是首辅的孙女,还是首辅府唯一的子嗣。 如若能娶到她,自己的青云路还怕走不顺? 这么一想,他立刻命小厮送自己回院。 他打算好生收拾一番,再不经意地出现 在崔好好面前,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崔好好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她一本正经地拉着个小姑娘,来到宋谨央跟前。 “夫人,这便是我的手帕交,她是骠骑将军的女儿郑笛。” 宋谨央打量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小姑娘,美若天仙,一说话脸颊便羞红了起来。 根本不像将军府的姑娘。 难怪崔好好说自己的鞭子舞得比她好,敢情说的是真话。 “你可是有个哥哥,如今在北疆任军职?” 郑笛杏眼圆睁,眼底惊喜一片。 “夫人,您认识我哥哥?” 宋谨央指着远处的云氏。 “她是你们的云先生,她的哥哥在北疆任幕僚,兴许会认识你哥哥,所以问问。” 郑笛的眼睛更亮了。 “夫人说的可是云箭秋?” 宋谨央笑着点了点头。 “那可巧了,云大哥文武双全,协助哥哥打了几次小仗,都赢了呢。” 宋谨央眸光连闪,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小战?北疆有战事了?” “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最近一个月,战事略多了些,总有十来趟吧。” 宋谨央一听,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崔好好心大,没有感觉出异常。 郑笛却是个心细的,略显紧张得问。 “夫人,可有什么不妥?” 宋谨央神情放松下来。 “无事,只是我打小生活在北疆,对北疆极有感情。今日课后,你可愿留下来,同我仔细说说北疆的战事?” 小姑娘连连点头。 殊不知,几句话的功夫,竟是为大乾立下汗马功劳。 第131章 诚王府输得不冤 女学的第一日,像是一场迷你“春日宴”。 京中贵女慕名而来。 宋谨央打开藏书楼,将女学的地点设在此处。 藏书楼虽在后院,但离前院极近,只隔着一道二门。 藏书楼一共有三层。 第一层四周是书架,中央摆了许多书案,是众人学习的场所。 第二层是专供人读书休憩的地方,书册品类繁多,甚至还有医书和话本。 第三层存放着大量珍本、孤本,看得众人羡慕不已。 女学的课程设置也极有意思。 一般女学都有的《女诫》《女则》不见踪迹,改成《史记》专讲,还增加了骑射和算账。 骑射课,宋谨央不仅请了江湖上最有才名的女镖师任先生,还专门邀请崔好好成为助教。 崔好好兴奋至极,恨不得抽出鞭子狂舞一番。 而算账课,则由宋谨央亲自任教。 “孩子们,日后你们不管是不是当家主母,都别忘了管理好自己手上的银钱,让它们为你忙碌,为你赚更多的银钱。” 贵女们双目灼灼。 有几个生母早逝的贵女,更是激动得眼眶泛红。 在家时,继母只做表面文章,该教的一样不教。 她们幸亏来参加镇国夫人的女学,学会算账、管账,一大家子的事解决了一大半。 开学仪式上,宋谨央最后说了一句话。 “女子当自强,管理好后宅的同时,也要懂得不让自己受委屈。咱们在成为谁的妻、谁的娘之前,首先是个人!” 台下掌声雷动。 众人一脸崇拜地看着宋谨央。 从来没人同她们说这些。 长辈都告诉她们: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 可宋谨央却说:她们也是珍贵的,也值得被好好呵护,也应该被看见。 这仿佛在她们眼前,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最后到了介绍先生的环节。 直到最后一位先生登场,众人吃惊得瞪大双目。 承恩侯夫人,范氏。 宋谨央笑着介绍。 “范先生教导礼仪。” 众女齐刷刷起身,“范先生安好,云先生安好,崔先生安好,众位先生安好。” 九公主也来了。 来之前她还不以为意,认为宫中的课程足够丰富,何必再到宫外求学。 回到宫后,却兴奋地告诉皇后。 “母后,镇国夫人绝非一般人,连承恩侯夫人这么难说话的人,都被她俘虏了。” “瑙儿,说什么混话?”皇后忍俊不禁,疼爱地拍了拍九公主的脑袋,笑道,“什么俘虏?会说话不?那是承恩侯夫人敬佩镇国夫人,才会主动请缨,担当女学的礼仪先生。” 皇后不禁想到那日范氏、隋氏到她宫中的场景。 范氏万年冷硬的脸上,头一次现出激动。 “我本怪镇国夫人多事,随意插手鑫爱的亲事!如今看来兴许她早看出诚王府的不对,特意施以援手,救鑫爱出水火。 我都做不到她这般,宁愿冒着被旁人误会的骂名,也要做正确的事。” 皇后骄傲极了! 这就是皇上的阿姐,先帝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长公主啊! 复课第一日,还发生了一件事。 原诚王妃柳氏带着府里的几个姑娘,也想来参加女学。 宋婉莹远嫁去了南岭,出嫁仓促又流言四起,到底坏了名声,连累了其他的姑娘。 诚王府又被夺爵,失了王爵与王府,他们如丧家之犬,被赶到郊外的庄子上。 那庄子当年是太妃赐的,所以抄家时被留了下来。 一家子节衣缩食,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走到哪里都听到人们对宋谨央的敬佩与赞美。 “镇国夫人是女子中的楷模,我若能有缘一见,死也满足了。” “镇国夫人开办女学了,原先为的是自家孙女,可听说京中贵女都跃跃欲试,也要去参加。” “唉!可惜咱们这等村妇是攀不上这高枝了。” “村头新搬来的那家,似乎原先也是贵人。” “呸!什么贵人,分明是贱人!那家王爷不做人事,被侠义之士一箭爆头。活该!” 柳氏起初听得认真,直到旁人骂起了诚王府,她臊红脸躲开了。 思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天蒙蒙亮,就带着姑娘们穿上最好的一套衣衫,从郊外走到镇国夫人府。 她局促地叩响大门。 等候的时候,正巧遇上崔咏恩。 崔咏恩火气正大。 她气鼓鼓地去老宅找父亲,要他向祖母求情,让她参加女学。 她今日一见女学的排场,顿时心思活了起来。 来的可都是京城有级别的贵女,若与之交好,日后成为姐妹团,抱团取暖不香吗? 原本想走府内的通道,不料管家宋青说,这扇门的钥匙只在宋谨央手上,其他人要去老宅,得从外面绕行。 她只能从正门出府,刚刚跨出门,就撞到探头探脑的柳氏。 “你走路怎么不长眼?” 崔咏恩被吓了一跳,气得叫骂起来。 宋十六姑娘不买账,她是二房的姑娘,诚王府倒台了,但她父亲还是禁卫营营长,并没有受到牵连。 暂时窝在逼仄的庄子上,等父亲买了宅子,他们一房就会搬走。 她当场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咱们好端端地站着,是你自己不长眼,硬撞上来的,怪谁?” 崔咏恩没想到还有人敢反驳自己。 冲上去踩了宋十六一脚,疼得她冷汗直冒,整个人弯下腰去。 柳氏满脸堆笑地连连抱歉。 “崔姑娘大人大量,切莫与小妇人计较。是小妇人的错,都是我走路不长眼睛。” 宋十六还想上前质问,被柳氏一把拉住,重重地摇了摇头。 她们现在处于弱势,谁都惹不起。 若能求得宋谨央,将几个姑娘送入女学,兴许未来还有一线生机。 柳氏有心退让,但崔咏恩却不依不饶。 她顺着柳氏绕了一圈。 “咦!这不是曾经的诚王妃吗?怎么穿得这么破烂?唉,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 一句话成功地激怒了几位姑娘,个个红了眼眶,敢怒不敢言。 柳氏心头也不好受。 正月十八那日,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诚王妃,座席仅次于镇国夫人。 短短时日,自己成了寡妇不说,还狠狠地从云端跌落泥坑,摔得粉身碎骨。 说话间,小厮迎了出来。 “我家夫人请您里面说话。” 柳氏摇了摇头:“家中新丧,贸然登门已经失了礼数,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小兄弟带句话,就说我几个孙女也想入女学,是否可行?” 小厮进去回禀。 崔咏恩瞪大眸子讥讽:“什么?你们这种破落户,也想进我家上学?想什么呢?识相的,快些离开,免得被我祖母打出府去。” 宋十六再也忍不住了。 “你嚣张什么,这才不是你家,这是镇国夫人府,你家在隔壁,那间破旧闹鬼的老宅子里。当人家都不知道?” “啪”,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宋十六脸上,顿时泪流满面。 柳氏心疼地上前查看,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崔姑娘,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我是王府姑娘,打一个平民,还需要理由吗?” “你,你,”柳氏气得倒仰,双目通红,最终气馁地闭上的眼睛。 崔咏恩没有说错,她如今一介布衣,还想妄图攀高枝,替孙女们谋条出路,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该做的是,要孙女们死心,从此接受成为平民的命运,嫁厚道的良民为夫,一生安逸平稳即可。 她当场带着孙女们离开。 刚刚踏出三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说话声。 “太太请留步!我家夫人说了,有教无类,登门即客,欢迎几位姑娘入府求学。” 什么? 柳氏张大嘴巴转向,不可置信地看着传话的刘嬷嬷,感激的泪水哗哗地向外涌,感激的话堵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妇人感谢镇国夫人大义!” 孙女们紧跟着她跪下,个个眼含热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在人人弃他们于不顾的今日,只有宋谨央没有瞧不上她们,依然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诚王府输得不冤!!! 第132章 她一定要崔珏痛悔出生 散学后,郑笛果然多留了会,陪宋谨央说说话。 “哥哥信中提到,他总觉得北疆有异动,但是大将军觉得很正常,每年都如此。” “你哥哥为何觉得不正常?” “哥哥说,往年小战发生在年前!北疆天寒地冻,周边小国需要抢夺食物,扛过严冬。今年正好相反,年前很安静,年后有异动。” 宋谨央不动声色,命人拿了套头面首饰给郑笛。 “这些是我铺子里新出的样式,就是看着新奇,不值什么,拿去玩吧。” 郑笛感谢后离开。 宋谨央立刻拿出折子,将郑笛哥哥疑心的事情,一五一十写下来。 待吹干后,命素馨立刻送入宫中。 再三叮咛,立刻交给皇上批阅,不得延误。 中宗看了宋谨央的折子,陷入沉思。 火枪图还没找全,别国就有了异动。 可为什么年前不动,年后动? 难道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旨。 “北疆骠骑将军郑力领主力换防南岭,南岭薛家军换防北疆。” 薛至写圣旨的手一顿,不过一秒,继续不动声色地写。 军中鲜少如此大规模换防,这么做不是给敌人可乘之机? 万一敌人借换防的空隙攻进来,岂非如入无人之境?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想,认认真真地继续写圣旨。 薛家军在他父亲麾下。 大小薛将军固守南岭多年,早将南岭视为囊中之物。 如此一换防,之前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 皇上不过看了镇国夫人递上来的折子,立刻做出这样的决断。 镇国夫人对皇上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不容小觑。 听说她办的女学,整个京城贵女倾巢而出,不得不打开藏书楼,迎接女眷。 连被贬的诚王妃柳氏都诚心下跪磕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母亲多次提到镇国夫人,每每感激莫名。 说自己能重新活过来,活得像个人,全靠她的帮助。 镇国夫人啊! 果真不是普通人! 镇国夫人府。 素香一脸惊喜地禀报:“夫人,解毒药制成了。” 因为在竹林里挖到一大颗竹苓,素香顺利配制出二十来颗解药。 宋谨央带着素香去三院。 三院乱哄哄的,四处是忙着搬运物品的下人。 看见宋谨央,晚秋立刻迎了上来。 她的伤好了,正指挥着下人整理物品。 “夫人,并未发现可疑处!三爷的书房里,也没有发现火枪图。” 晚秋领着宋谨央入了正房,像是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了一番。 正房里乱七八糟,物品堆满了一地。 看到宋谨央,娉婷县主立刻迎了上来,屈膝行了一礼。 “母妃,屋里乱,东西堆得到处都是,无处落脚!您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 宋谨央拉住亲自去搬凳子的娉婷。 “我有重要的事同你说,你先遣退下人吧。” 娉婷一愣,继而给晚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带着忙碌的下人出去了,最后还带上了屋门。 “孩子,手上的活儿暂时放一放,明日回一趟娘家。” 娉婷闻言一怔,继而眸中射出流光,激动地上前一步。 “母妃,可是药制成了?” 宋谨央含笑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明儿回娘家一趟,这样素香才能悄悄跟着你去。只要服了药,毒就能解了!毒解了的消息,暂时不要让旁人知晓。” 娉婷兴奋极了,连连点头。 “太好了!我娘有救了!” 她满含热泪,想跪地磕头,却被宋谨央一把拉住。 “赶紧派人去通知亲家母,让她早些做好准备!素香已将需要的东西写在纸上,你让人一并带去。” 娉婷一边拭泪一边急匆匆地安排人送信。 宋谨央则慢慢地走到东跨院怡心苑。 她到的时候,宋鑫爱正在看书。 听到下人禀报,立刻起身迎接。 “孩子,可还住得惯?” 宋谨央一边问,一边拉着她坐到八仙桌旁。 “夫人,非常感谢您,一切都很好!鑫爱很喜欢这里。” 宋谨央点点头,一一同她交代成亲事宜。 “时间仓促,原本还担忧买不到好田,结果诚王府被抄前,世子就偷偷卖出不少功臣田。我悄悄让人买了下来,写了你的名字,算作你的嫁妆。 铺子我准备了两个,一个雅冠布庄,一个墨香斋。店铺的地契、掌柜和小二的身契,我都放在妆奁盒里,你出嫁时一起交给你。 邱家贫寒,嫁妆不易打眼,我给你准备三万两纹银压箱底,你仔细收着,官场打点、人情往来,你放开了用。 两间铺子的收益极好,掌柜都是做老了生意的,不怕银钱不够。 下人我正在物色,邱家地方不大,只准备一房陪房,四个丫头……” 宋谨央像亲生母亲般,仔仔细细、一点一滴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 宋鑫爱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襟。 她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宋谨央想拦,却被她拒绝了。 结结实实地行了个礼后,宋鑫爱跪在宋谨央面前,动情地喊了一声“娘”。 “娘,您是我的再生父母!!!若非您,我可能已吊死了……” “百无禁忌!鑫爱,大好的日子,别说不吉利的话。” 宋谨央赶紧打住宋鑫爱的话头,主动提及缘由。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要插手你的亲事?” 宋鑫爱一怔,期待她继续往下说。 “孔太太早就打上了你的主意。 她虽然在南岭有些地位,同时也有不少敌人。 她的敌人怕她当真得偿所愿,娶到你为妻,早早将消息递到我跟前。” 宋鑫爱恍然大悟。 “所以您才向皇上进言,将我赐婚给邱状元。” “邱状元人品极好,虽然家世贫寒了些,正好可以用来打马虎眼。让旁人以为,我是生了诚王妃的气,刻意给你配了门低亲……” 宋鑫爱泣不成声,只觉得用语言无法表达自己对宋谨央的感激。 “娘,您的恩情,鑫爱牢 记在心里了。” 宋谨央拍了拍她的手。 “傻孩子,我不想你一个好姑娘落入火坑。你我皆姓宋,就当是我俩有缘吧。” 宋谨央回到正院,刚刚坐定,就差人把宋青喊来。 “宋青,命人写请帖,我要举办认子宴。” 宋青恭敬地问道:“夫人,您想定哪日?” “日期暂且空着,把各家名字先写上!待老宅确定过继嗣子的日期,就定那日。” 二老爷的嗣子必须是崔珏。 一边是老宅过继嗣子,一边是宋黎的认亲宴。 两边对比,她一定要让崔珏痛悔出生!!! 第133章 有人击鼓为二老爷鸣冤 黑幕般黝黑的星空,启明星刚刚升起。 黑夜却迟迟不肯离场,光亮历经千险,即将穿透厚重的夜幕。 正在此时,顺天府门前的鸣冤鼓被敲响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猛过一阵的鼓声,震惊了整座京城。 府尹甄容穿上朝服,正等待出门的时辰。 耳边突然传来雷鸣般的鼓声,他起身眺望鼓点传来的方向,倏然变色。 是顺天府的方向。 他立刻上轿,即刻赶往顺天府。 “大人,小的主人冤枉啊,他是被奸人所害,求大人替他伸冤!!!” 一个驼背塌腰,满头白发,满面褶子,衣衫褴褛,像是笼在烟尘中的老人,匍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小的叫崔九,是汝南王府二老爷的长随。 当年,二老爷在回京述职途中,被土匪杀害,一家老小无一存活。 小的胸膛砍伤,被踹下山崖,还好福大命大,被路过的樵夫救下,苟延馋喘至今,花了多年才重返京城。 青天大老爷啊,您一定要为我家老爷做主!!! 那些土匪根本不是普通的山匪,是官兵啊!!! 他们是想杀害我家老爷灭口!!!” 甄容猛地坐直身子,瞳仁倏然紧缩,眸光大盛,厉声喝斥。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官兵?” 崔九解开破破烂烂的衣衫,从最里面一层掏出一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藏着一只官靴。 一只沾满鲜血的官靴。 因为年代久远,官靴上的血色早就成了黑红色。 崔九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唯独这只官靴被他保存地无比完好。 “大人,这是我获救后,重回事发地,发现有一具土匪的尸体,因为倒在草丛里,未曾被人发现,就悄悄将他脚下的官靴脱了下来。” 官靴摆到了公案上,甄容盯着它久久不语。 边上的小吏冷哼一声。 “一只官靴,能说明什么?” “大人,”崔九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斩钉截铁地说,“大人,南岭土质奇特,别处没有,您不妨遣人验一验沾在官靴上的土。” 甄容挥了挥手,有衙役戴着手套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官靴上,薄薄的刮下一层土。 “来人,将人犯押入大牢!” 崔九一惊。 “大人,小的不是人犯,小的是证人啊,大人!” 甄容冷着脸没有出声,把官靴装进布袋,急匆匆往宫里赶。 离开时,状似不经意地吩咐手下。 “派人盯着人犯的牢房,严密监视接近牢房的人,保护证人安全!!!” “是!” 中宗在上书房坐立不安。 一大早的鼓声,他也听到了。 他正等着甄容,知道他一定会入宫禀报。 “冯远,若甄容求见,不必通传,直接将人带进来。” “是,陛下!” 一个时辰后,甄容大踏步地进了上书房,两人关起宫门密议了许久。 京城某处不打眼的院落。 有人着急上火地来回踱着步,几次追问人来了吗,每次得到否定的答案,急得他脸色发白。 这人正是顺天府通判袁杰。 诚王府一事发生后,他被府尹强制休沐。 眼看着遥遥无期的休沐,实则是明晃晃的刻意打压,他急得嘴上长了燎泡,一扯就疼得厉害。 到处托人走路子,却始终得不到正面的回应。 今日天光未明,他听到了顺天府的鸣冤鼓被人敲响。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一颗心却突突的跳,只觉得有重要的事发生。 好在那人来了消息,说今日会过府一趟。 他赶紧清了府,将所有的下人拘在后院,独自带着心腹等在外书房。 久久不见来人,他的心逐渐慌了起来。 “大人,人来了!” 笼在黑袍下的身影疾步走了进来。 进了屋也没有解下外袍,脸隐在暗处,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血红的双眼,犹如野兽般,散发着利芒。 那人一进来便压低声音问:“我再三吩咐,必须做干净!当年,你们到底有没有留下孽根?” 袁杰一怔。 “哪年?” “南岭,崔县丞!” “做干净的,连抱怀里的小娃娃都没有放过。” 袁杰话虽说得斩钉截铁,但心还有些虚。 当年,他们怎么找都发现少了一人,崔县丞八岁的小儿子不见踪迹。 他们找了无数次,为了瞒天过海,只能用刀将尸身砍凌乱,故意混淆视听。 “肯定?!” “千真万确,当年是孙承志清点的人数,他说绝没有问题。” 反正孙承志已死,自己将一切问题推到他头上,死无对证。 那人沉声道:“今日有人击鼓鸣冤,自报家门,是崔县丞的下人,名叫崔九,为自家老爷伸冤,说他是被官兵害死的。” “什么?不可能!!!” 袁杰惊得连退三步,一个劲说不可能。 最后问了句:“那人多大?” “耄耋之年!”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崔县丞的小儿子八岁,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怎么可能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这是谁在背后做局? 他们想干什么?!!! “我会想法让你回顺天府。你回去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接近牢里的崔九,找一找他身上是否有一张地图,南岭地形图。” “是!” “办事时,定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好!” 他很激动,终于能回顺天府继续当差了。 素香跟着娉婷来到将军府。 将军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身上的毒虽然还未解,但服用了素香留下的压制毒的药,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姑娘,多谢你!” “当不得夫人谢!” 一行人慢慢往正房走,路上遇到了薛至。 “哥哥!” 娉婷惊喜莫名。 “你今日没有上衙?” “今日是母亲的大事,我特意请假一日。” 薛至看着娉婷,脸色红扑扑的,眸子里闪着光。 显然在镇国夫人府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崔琥的离开,并没有让她日子难过。 镇国夫人,功不可没! 只不过…… 薛至看着恢复开朗活泼的妹妹,将原本想说的话,统统吞进了肚子里。 南岭离得远,有关崔琥纳妾的事,有可能是以讹传讹,还是等打听清楚再说吧。 免得消息不确实,误会了妹夫,平白惹得妹妹不高兴。 薛至陪同她们一起来到正院。 除了素香,其他几人都坐在客堂里静候消失。 一个时辰后,素香满头大汗地出来了,虚弱地笑着。 “恭喜薛少爷,县主,将军夫人的毒已经解了。” 娉婷激动地站起来,用帕子捂住嘴,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薛至的眼眶也湿润了。 他抬起头看天,眨了眨眼睛,将泛起的红潮压了下去。 都怪他粗心! 以为母亲只是郁结于心,却不料是被人暗害了。 “夫人中毒久矣,估摸着有十多年了,若再发现得晚些,只怕就回天乏术了。如今夫人身子虚,还须好生调养。” “多谢姑娘,可否告知是什么毒?” 素香沉吟片刻后说:“是蛊毒!此蛊产于南岭,素来喜高温,入了夫人体内,活力不如在南方,夫人才得以绵延病榻这么久!” 薛至与娉婷面面相觑。 素香突然“啊”了一声,说了一个人:“孔太太!” 薛至脸色突变,默了默,缓缓开口。 “孔太太与孙姨娘是莫逆之交。” “难怪!当日我挖到竹苓,她非说是她种下的,非要抢。只怕,当日的她也存着替将军夫人解毒的心思。” 薛至皱着眉头,南岭,又是南岭! 第134章 冤魂亲自伸冤 相国寺住持终于来到汝南王府。 崔瑜一大早带着众兄弟,等候在府门前。 老二崔琦请了假,没有去东宫。 他清减了不少,人也沉闷许多,还蓄起了胡子,倒是有几分典儒的味道。 在等待的时候,崔瑜瞥了他一眼。 “老二,听闻你近期和崔首辅走得近,是想走通他的路子吗?” 崔琦像是没有听到问话般,神色清明,没有作答。 崔瑜叹了口气。 “朝中局势未明,窝在东宫并非是件坏事。” 中宗深受“五王之祸”的苦,又失了最心爱的太子,因此一直未曾再立太子,几位皇子也没有一个封王的。 几位皇子都已成年,表面一片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崔琦知道大哥说的对,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崔瑜见他还肯听劝,便松了口气。 他就怕崔琦不甘心,急功近利,反而坏事。 崔瑜从兄弟几个面上一一掠过。 老二失意,老三远走,老四颓废,老五萎靡,老六失落,小七…… 他皱了皱眉头。 听说崔珏还在暗中打听崔好好的消息,心中便涌上一股浊气。 他一个私生子,成了正式的王府少爷便该满足,竟还敢生出抢爵位的心思? 当真是厚脸皮子。 他既然不做人,自己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阿弥陀佛!” 门外响起一声佛号。 紧接着,慧缘法师带着一众弟子,法相庄严地走了进来。 崔瑜立刻迎了上去。 “法师,您来了,里边请。” 崔瑜恭敬地做出“请”的动作,先一步引着慧缘往府里让。 慧缘法师入了府,前后四方打量宅子,大到假山石,小到一棵青草,都没有放过。 最后来到王爷住的院子。 管家守在门口。 他的伤虽然好了,但身子大不如前,迎风便会咳嗽。 “咳,咳,咳,法师,您来啦,里边请!” 他佝偻着背迎接慧缘。 屋子里的气味一言难尽。 慧缘像是一无所觉,先看了看瘦如枯骨的王爷,又顺着屋子走了一大圈。 最后默默地出了门,跟随崔瑜来到屋子前的抱厦。 “大师,可有不妥之处?” “住在宅子里,是否噩梦连连?” “正是!”崔珑突然插嘴,“总有个残破的血影入梦,非得要我下去陪他。” 慧缘点了点头。 “施主!老衲还须施法,才能看得真切。你们兄弟几个都到齐了吗?” “老三不在京城,其他都在了。” “无妨,开始吧!” 慧缘让兄弟几个围坐半圈,他自己则站在前面,面向几人,盘腿而坐。 双目微微垂下,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他微微张开嘴,嘴里竟然冒出一口浊气。 这股浊气先是盘旋在他面前,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黑。 紧接着这团黑气慢慢移动,一一从六个兄弟面前掠过。 像一团鬼火般,慢慢绕着几人打转。 兄弟几个吓得面无人色,动都不敢动,生怕惊动这口黑气。 黑气掠过其他几人,径直来到崔珏面前,不知怎么回事,竟一再盘旋没有离开,最后竟渐渐消散了。 崔珏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腾地跳起来。 “大师,大……师……救命,黑气去哪了?不会窜到我身体里了吧?” 崔珏害怕得连蹦带跳,脸色惨白如纸。 “呵呵,”慧缘笑着安慰,“施主莫怕,不过一口气,散了也就散了!” 慧缘状似无意的说话,令崔瑜的心动了动,崔珏的脸色更白了。 “阿弥陀佛,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诸位,一会儿有人来,没有问到你,切不可插话。可记住了?” 众人虽然疑惑,但慧缘的话不敢不听,立刻都说好。 慧缘说完话,双目继续下垂。 不一会儿,原平晴朗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 阴风阵阵,吹在人身上,发出一阵阵寒意。 院落里的树叶、灰尘被吹得打转,越来越低的气温,令众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尤其崔珏,只觉得周身像是浸泡在冰水里,冷得牙齿抖得咯咯响。 虽然大师说了无妨,可他就是觉得那口黑气死死绕着他,让他莫名心慌。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世子爷,王爷何在?” 崔瑜浑身一激灵。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二叔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询问:“二叔?” “臭小子,别以为你成了世子,就可以不认我这个二叔!” 声音从慧缘的嘴里吐出来,却惟妙惟肖,就像是二叔站在面前那般。 崔瑜立刻颤抖着跪下,嘴里高喊:“二叔!” 心里却无比紧张。 二叔明明早就谢世了,慧缘大师竟然能过阴? “我冤死多年,死不甘心啊!我恨啊!你们要替我伸冤!” 崔瑜浑身一震。 今日顺天府前的鸣冤鼓刚刚被敲响,二叔便亲自来伸冤,这,这,也太神了吧。 “还有,”二老爷语气一变,变得极为哀怨,“我全家被害,无人摔盘,死后无人供奉,死不瞑目。你们若有心,过继一个嗣子给我,也好继承我的家业,延续我的香火。” 崔瑜刚刚想点头说好,二老爷再度开口。 “我不要族中弟子,我要你们几人中的一个,做我的嗣子。” 崔瑜心花怒放,立刻磕头应是。 “二叔放心,侄儿一定办妥此事。” 刚刚说完这句话,慧缘的脑袋便垂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才舒口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刚才之人便是老宅闹邪事的根源,只要满足他的愿望,将他超度走,老宅便可安然无恙。住在老宅的人,也不会再夜夜噩梦。” 众人一听立刻松了口气。 尤其崔珑。 他被只身赶了出来,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夜夜吓得他不敢安睡,这才瘦脱了形。 只要把二叔超度走,自己便能像以往一样,夜夜好梦。 他的脾气似乎又回来了。 “大哥,二叔要嗣子,还只要我们中的几人,你说谁合适?” 崔瑜沉吟不语。 其实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还有谁比崔珏更合适? 本身就是个私生子,做王府正经少爷这么久,也该哪来的回哪去了。 但这个想法,绝不能从他嘴里吐出来。 果然,他微一沉吟,崔珑便按捺不住了。 “大哥,我看七弟最合适。一来他年纪最小,二来二叔打小最疼他。” “没错!”崔琅也赞同。 过后,老二、老五都点了头。 崔珏怎么肯依? 他跳起来反对。 “我不!绝不!我是父王的儿子,绝不做二叔的嗣子!”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慧缘呵呵一笑,又念了句佛号,便主动告退了。 他刚刚离开没多久。 整个京城就流传出“冤魂伸冤”的传说。 “你们听说了吗?今儿天蒙蒙亮的时候,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下人击鼓鸣冤,下晌冤魂就上了慧缘法师的身,要侄子替他伸冤!” “真的?可慧缘法师怎么会突然下山?他不是一直闭关的吗?” “听说汝南王府老宅闹鬼,慧缘法师心慈,特意下山为他们做法事。” “唉!冤魂有灵性,晓得亲自现身告状。” “那是不是说明,汝南王府二老爷当真是冤死的?” 众人纷纷点头。 一时间,崔县丞蒙冤而死的流言,尘嚣直上。 宋谨央听到流言后,笑吟吟地抚了抚虎头的小脑袋。 第135章 崔珑死罪能逃活罪难免 官靴上的土质通过比对,的确是南岭独特的土层。 甄容飞鸽传书去南岭,当地官员经过一番搜索,的确在击鼓鸣冤之人所说的草丛里,发现一具白骨。 白骨的脚上的确少了一只官靴。 一切,都对上了。 搜索的人,还在白骨周边的草丛里,发现一块写着“薛”字的木牌。 虽然木牌被虫咬得厉害,上面的“薛”字也被风吹雨淋,只能看个大概。 但仍依稀能分辨出是个“薛”字。 中宗在上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不时地问冯远:“薛至来了吗?” 当他又一次问起时,冯远兴奋地领着薛至冲了进来。 “陛下,薛大人来了。” 中宗激动地走下龙案,几步来到薛至跟前。 “陛下,下官来迟,请您责罚。” 中宗一把拉住他,直接来到隔间,坐在须弥榻上。 冯远递上茶后,招呼着宫人悄悄地退下了。 “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事情听说了吗?” “下官听说了。” 薛至毕恭毕敬地回答。 中宗没再浪费时间,将前因后果告诉他。 “薛至,朕打算派人去南岭!” 薛至立刻站起身。 “陛下,下官也有此意。家母常年缠绵病榻,原以为是郁结于心,没想到是受奸人所害,被人种下蛊毒!那毒也来自于南岭。” 一切线索都有意无意地指向南岭。 他本就想向中宗提议,去一次南岭。 看来,中宗也正有此意。 君臣想到一处去了。 中宗立刻与其密议,商定具体细节。 宋谨央歇了晌起身,刚刚披衣梳妆,便收到下人的禀报。 “夫人,将军府薛至大人求见。” “有请!” 薛至疾步而入,一见宋谨央,立刻恭敬地行了大礼。 “夫人在上,请受下官一拜!感谢夫人救命之恩!” “快起来!你母亲是我亲家,哪有眼见自家人受苦不出手相助的?” 两人坐定,薛至眸光一闪,四下瞥了一眼。 宋谨央立刻对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将所有下人带了出去。 “夫人,皇上令我去南岭接手黑木矿,还有调查崔县丞的事。” 他事无巨细地将情况一一告诉宋谨央。 宋谨央闻言皱了皱眉。 换防? 如此大动作,皇上难道有心打草惊蛇? 看来,皇上对薛将军并不完全信任啊。 “好好当差!注意安全,若事情太过危险,宁可先保住性命。” 薛至心头暖暖的。 难怪那么多人敬爱宋谨央。 她对人真诚,绝非作假。 “你此去南岭,一定要小心孔家。孔太太此次回京,明面上只开了几家铺子,卖些药材。但私底下,通过替人治病,接触了不少权贵之家。孔家,目的不纯,他们又在南岭经营多年,万一被他们怀疑,只怕不易脱身。” 宋谨央一一提醒,薛至连连点头。 最后,宋谨央命人给了他一包药,还有几瓶素香炼出的解毒药。 “南岭毒气重,多带些解毒丸以防万一。” 薛至感激莫名,起身作谢。 “薛大人,皇上对管理黑木矿可有安排?” 薛至摇头。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宋谨央缓缓道来,薛至渐渐笑了起来。 深夜。 老宅的人难以入眠。 崔珑像烙大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只要一闭眼,那血红色的残影就会如影随形,吓得他不敢入眠。 原本以为慧缘法师来了就能解决问题。 结果那厉鬼还提出要求。 确定谁是嗣子,都要花费好多时间。 驱鬼的事,又得往后延迟。 兄弟们一个个都狡猾得很,非得等老宅收拾干净才肯搬过来。 他倒霉,卖女不成,反被母妃踢了出来。 身上连多余的银子都没有。 府里更是穷得连顿好的也吃不上。 日日白菜土豆,吃得他嘴里淡出个鸟来。 真想念在镇国夫人府的日子啊。 吃香的喝辣的,那叫一个爽。 想当年,账上的银两随便取,华服美食随意享用。 由奢入俭难啊,他现在的日子真是猪狗不如。 想着想着,他脑袋迷糊了起来,渐渐有了睡意。 刚刚闭上眼睛,血红色的身影腾地闪现,吓得他一个激灵,彻底醒来。 想睡没法睡的懊恼,气得他胸膛一起一伏,真想打鬼一顿。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 吓得他险些尖叫出声。 来人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堵住他的嘴,黑布袋蒙头,扛起来就走。 他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对方往他麻穴一捏,他顿时软倒,动弹不了分毫。 这下子老实了,明白这是遇到练家子了。 不知走了多久,在他被癫得七荤八素后,“嗵”的一声扔到地下,头上的黑布袋被取走,眼前顿时一亮,眼睛骤然受激,倏然紧闭。 慢慢睁开眼一看,上首赫然坐着宋谨央。 “母妃,”崔珑激动起来,哭嚎着爬过去,一把拉住宋谨央的衣摆,“儿子错了,儿子知道错了,儿子要将功赎罪,求母妃给儿子一个机会。” 宋谨央一脚踢飞哭哭啼啼的崔珑。 “哎哟”一声,崔珑整个人倒了下去,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老四,抬头看看,他是谁?” 崔珑这才发现,宋谨央的下首还坐着个。 他定睛看去,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顺天府尹甄容。 “大……大……大人……您……” “我来审案!” 甄容不紧不慢地说。 “审……案?” 崔珑吞了一口口水,害怕地问道。 “你卖女求荣,害自己娘子与女儿吃了大苦。此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是我请甄大人来一趟,让他给你的盲眼开个光!” 崔珑吓得直往后缩,哪里还有半分打人时的气势。 “母妃,我错了,儿子真的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儿子一回。”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说。 “帮不了!” 崔珑的脸苦成一朵干花,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卖女求荣,若重判可秋后问斩,轻判则杖责五十大板,流放三千里。” 甄容一字一顿道。 崔珑吓得舌头都直了。 “斩……斩……斩?流……放……三千……里……” 崔珑再次鼓起勇气,爬向宋谨央。 “母妃,我……不……” 宋谨央端茶的手一顿。 “不想问斩?不想刑杖?不想流放?” 崔珑苦着脸连连点头。 宋谨央揭开茶碗,缓缓吹了吹,慢条斯理地浅抿一口,放在几案上,这才抬起头来,继续道。 “也不是不可以。” 崔珑等得一颗心险些飞出来,一听宋谨央的话,眼睛立刻亮了,激动得挺直了身子。 宋谨央目如沉水地看着崔珑。 “皇上缺一个守矿的人,要求是孔武有力,忠心耿耿。皇上觉得你挺合适,但我觉得……” “母妃,我忠心耿耿,一心忠于皇上,不,还忠于您!我保证,好好守矿!” “当真?此去归期无限!” 崔珑生怕宋谨央反悔,忙不迭地点头。 “素香,拿毒药来,让老四吃了。” “毒……毒药?” 崔珑吓得脸色惨白。 “没错,四爷,这是毒药,但每月只要服下解药,可保性命无忧。” 听到素香的解释,崔珑立刻活了过来,抓起她手上的药,一股脑子儿吃了下去。 第136章 崔珏急怒攻心,他不要做嗣子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崔珑。 “老四啊!你就这么相信素香的话?你就不怕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崔珑惊得浑身发软。 他立刻扑倒地上,拼命抠嘴里的药。 素香嘿嘿笑。 “四爷,晚了!这药化得快,早就入了肚肠啦!” 崔珑痛哭起来。 当死亡临头的时候,他真正感到害怕。 “老四,”好一会儿,宋谨央才沉着声开口,“咏书才十二岁,半大的姑娘家,被你卖了不说,还卖给那样一个变态。 当她从那间满是刑具的屋子里醒来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她会如何恐惧?” 崔珑一呆。 良久,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猛得扇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 “我是畜生,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好了!你跟着薛至去南岭守矿,一切听从他的安排,解毒药在薛至的手上。小惩大戒,若有异心,随时毒发。” 宋谨央冷冷地说。 崔珑此刻才真正后悔。 经历过恐惧与绝望,才明白自己的女儿当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恭敬地坐直身子,端正地跪地磕头。 “母妃,儿子去!您放心,我定然牢牢管住皇上的地盘。” “咚咚咚”,他连磕三个响头。 “儿子无法堂前尽孝,望母妃保重身体!” 说完起身,跟在甄容的身后向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重新跪下。 “母妃,求您照顾顾氏和咏书、咏英,等咏书长成,替她寻门好亲事,我……我,替我说声抱歉!” 伸手抹了把脸,他毅然起身。 这次再没停留,跟着甄容直接出了府。 宋谨央目如沉水地注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通知顾氏,明日让她她和咏英搬入东跨院,与宋鑫爱作个伴!永英搬到前院,原先老四的院子。” 素香领命而去。 老三、老四离京,接着该轮到崔珏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隔日,崔瑜叫来崔氏族长和长老。 想到老四提议过继崔珏,命人叫他时,才发现他根本不在府里。 管家白着脸向他禀报。 “四爷卖女求荣,被判流放三千里,昨晚连夜上了囚车,押解出京了!” 崔瑜震惊得脸色都变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母妃,竟真的不肯原谅他? 难道说,母妃真的要同他们断亲? 他越想脸色越难看。 这时,下人禀报族长等人到了。 他深吸口气,立刻收敛神情,跨步迎了出去。 族长崔泉进了老宅。 四下一打量,眉头皱得像是打了死结。 这王府怎的如此破落? 普通商户都比王府亮堂! 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 族长的身后跟着长老,还有崔十八。 崔十八自从得了镇国夫人的看重,在族里的地位一日高过一日,在族人心目中的声望隐约超过了崔泉。 这还得了? 他赶紧联合一些不肯送女儿上学的族人,到处造谣、中伤,给崔十八使绊子,倒是有些效果。 他刻意在那些族人面前说,镇国夫人表面严厉,其实仁厚。 不会真的和你们计较。 你们想送女儿上学的就送,不想送女儿上学的就不送。 他算准崔十八会较真。 结果被猜准。 那些人家不送女儿上学,崔十八一一上门沟通劝说,实在不听劝的,他将人记了下来,说是要向镇国夫人禀报。 原本他还气得直喘粗气。 到底谁才是崔氏一族的族长? 却见大半的族人,因此事同崔十八离了心。 他又洋洋得意起来,索性不再管,让崔十八折腾去。 到时候,天怒人怨的,可怪不上他! 对于今日来王府的事,他原本很高兴。 毕竟是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哪怕镇国夫人的好讨不了了,抱住王府的大腿,也能喝口汤了。 他想是这么想,见到王府的现状,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崔瑜迎他们在前院书房落座。 “今儿请诸位来,有一事相商。” 他将老宅闹鬼和嗣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只是这嗣子的名单,只怕还得族里定。” 崔泉心里明白。 世子爷对于嗣子人选,早有谋算。 但又不肯自己说出来,指着族里发话。 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给些好处吧! 想到这,他便打起了马虎眼。 “这倒是大事,族里也得商讨商讨,只怕得几日。” 崔瑜的眉头皱了起来。 还得几日? 他抬眉看向崔泉,发现对方说这话时,眸光连闪,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他叫来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家哭丧着脸挪出去。 磨蹭了好久,苦逼逼的拿着几只荷包进来,万般不舍地递给崔瑜。 崔泉斜眼看着,目光里满是贪婪。 崔瑜将荷包一一分到族长、长老的手中。 崔十八想要拒绝,崔瑜没有给他机会。 “此乃王府一些心意,诸位万不可推辞!” “好说,好说,只是嗣子事大,王爷可有人选了?” 管家得到崔瑜的暗示,上前一步,恭敬地开口。 “我家四爷属意七爷,王爷没有反对。” 崔泉一怔,瞬间明白过来。 敢情王府内斗得厉害,将七爷给斗了出去。 这个七爷,当年何等风光,是府里几位爷里,最得宠的。 如今竟像棵烂白菜似的,被人一把扔了出去。 唉! 早知如此,他当初不如押宝崔理。 瞧瞧人家,现在成了宋黎,成了镇国夫人心尖上的儿子。 吃香的喝辣的,瞬间一个天一个地,倒了个个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都说不好这运势会怎么变化。 “行啊!既然是王爷答应的,我这就回去准备文书!” “我不答应!” 崔珏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一把揪起崔泉的衣襟。 “谁让你准备文书?你凭什么让我成为嗣子?” “哎呦,哎哟,七爷,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崔泉挣扎地摆脱他的拉扯。 “七爷,这名单不是我定的,是王爷定的!不信,您问王爷去!” 管家在边上帮腔。 崔珏跺跺脚,直往王爷院里冲。 一进去便是一股怪味,刺激得他连连作呕,勉强忍住,捂着口鼻告状。 “父王,大哥他们要把我过继给二叔。” 崔承被噩梦折腾得只剩一口气。 哪怕瞌睡得再厉害,只要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出现那要命的声音。 “崔郎,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吓得他倏然惊醒。 自打慧缘法师来了后,他连着两夜睡得香,今儿刚刚恢复些精神。 却被崔珏的话吓得险些断气。 “噗……噗……” “父王,大哥说是您同意的!我是您儿子啊,您说好要将爵位传给我,怎么能把我过继出去?!” 崔珏声声质问。 崔承气怒难当。 他怎么可能将最宝贝的儿子过继给弟弟? 一定是崔瑜他们背后搞鬼。 他想叫来崔瑜骂一顿,可是他根本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 “噗……噗……” 他拼命想说“不”,发出的声音却怪异极了。 屋里父子俩还在鸡同鸭讲,根本不知道府外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37章 白翩翩要送大礼给崔珏 崔珏叫嚣半天,王爷只会“噗噗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气得他调头就走。 一气之下,直接来到镇国夫人府正院。 手刚要拍到门上时,突然顿住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他想求母妃,希望母妃出面驳了大哥他们的无礼要求。 可他又想到断亲书,母妃会不会还记恨着他们? 但那不关他什么事啊,他被打成重伤,根本不知道断亲书的事,是大哥自作主张替他签的。 想到这里,他再没迟疑,伸手拍上正院的门。 等了好久,才等来一个小丫头,满脸不耐地开了门,匆匆说了句等着,重重关上门跑了。 他气得脸色发白。 什么时候,一个小丫头都敢给他脸色看? 曾经的他,朋友遍天下,众人前呼后拥,银钱满袋,耳边都是溢美之词,到处能称小霸王。 就是从崔理入族学开始,一切就变了。 换子的事,明明是父王的主意,他还是个小孩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希望母妃看在多年母子情分上,能帮他一帮。 他不要做二叔的嗣子。 正院廊下,宋谨央坐在春光里品茗。 岩茶在热水的刺激下,慢慢舒展开来,露出叶片原本的面貌。 “夫人,崔珏求见!” 刘嬷嬷大步走来禀报。 “您见不见?” “见,为何不见?” 宋谨央放下茶碗,叫来个小丫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丫头笑嘻嘻地跑开了。 宋谨央不急不徐地吩咐刘嬷嬷:“让他进来吧!” 好戏刚刚开场,主角必须到场。 崔珏又等了两炷香。 春寒料峭,他跑得及,只穿了件单袄便出了门,此刻只觉周身寒凉,身子微微打颤,快要等不下去了。 这时,院门开了,小丫头让他进去。 他一路往里进。 院子里不如以往整齐干净,堆了不少东西。 “母妃要搬家?” 崔珏忍不住问道。 “夫人要搬去勤谨院了!” 勤谨院是府里位置最好、最大的院落,当年给了祖父祖母居住,的确该物归原主了。 他没再说什么,闷着头往里走。 突然耳边传来小声议论的声音。 “听说二老爷的确是冤死的,皇上念他为国牺牲打算追封他为忠义侯。” “忠义侯?真的假的?二老爷在天之灵定然能安歇了。” “怎么不真?你窝在府里不知道,我今儿出去采买,外面都传开了。” “都传开了?” “是啊!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知道。听说不仅追封爵位,还赏赐无数金银。” “但是,二老爷全家都被害了,哪里还有继承人,这爵位不是白瞎了吗?” “嗨,你个二愣子,府里都传开了。老宅二老爷上了慧缘法师的身,借他的嘴伸冤,要嗣子呢!” “天哪!哪个这么好福气,能成为嗣子?” “听说二老爷只看得咱们府上的几位爷,大老爷、四老爷想过继七老爷,但七老爷死活不肯……” “谁在乱嚼舌根?” 刘嬷嬷的声音突然打断议论声,崔珏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刘嬷嬷正站在几步开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七爷来啦,夫人等您许久了!” 崔珏回了神,低着头往里进。 没走几步,宋谨央松弛闲适的身影便出现眼前。 “母妃安好!” “当不得母妃二字,你我已断亲,你唤我一声‘夫人’即可!” 崔珏震惊! 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谨央,嗫嚅道“夫人”? “崔七爷到我院中,可是有事?” 崔珏怔忡半晌,几度张口,一想到刚才听到的议论声,立刻收声。 犹豫再犹豫,决定先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于是,他支吾地说自己来向母妃,不,夫人问个好,并没有事云云。 接着,行了礼疾步告退了。 刘嬷嬷莫名其妙地看着崔珏的背影。 “夫人,崔珏这是怎么回事?惊慌地求见,却什么话也没说,又匆忙告退了。” 宋谨央淡然一笑,端起茶碗浅抿一口。 “他啊!无利不起早,当然急了。” 崔珏急着赶出府,一时间不知上哪儿去打听情况。 最后,他决定去千叶巷的茶楼一条街逛逛。 果然,他刚刚踏入千叶巷最大的茶楼,扑面而来的议论声,惊得他心颤。 “汝南王府二老爷当真可怜,竟冤死了十多年,才沉冤得雪。” “忠义侯啊,追封侯爵,一生也值了。” “没个后人,爵位要来没用啊。” “过继个嗣子不就完事?现下,只怕多的是人打破头去做这个嗣子吧。” “不知谁有这个好运气了!” “唉,我怎么就不姓崔呢,若混个崔氏族人,好歹也有半分机会。” “光姓崔可不行!人家二老爷自个儿说了,要大哥家七位爷中的一个,旁的姓崔的,他可看不上!” “也对,毕竟肥水不流他人田嘛!” …… 如火如荼的议论声,争先恐后涌入崔珏的耳朵。 这时,说书先生上台了。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响。 众人声音一静,先生有魔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儿要说到一个故事,冤魂伸冤……” 说书先生竟说起了汝南王府二老爷的故事。 听得众人一愣一愣。 “嘟!法师大呵一声,哪来的冤孽,不得祸害人间。” 说书先生动情地说着。 “冤魂哭卿卿上前,法师在上,下官是岭南一七品芝麻官……被奸人所害,特来伸冤……” 说书先生说得惟妙惟肖,但崔珏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换了家酒楼、戏楼、青楼……四处都在说皇上要追封汝南王府二老爷的事。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镇国夫人府,内心天人交战。 他不知道的是,宋黎悄悄出了府,坐着软轿回到自己的小院,“笃笃笃”叩响了院门。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露出一张同二老爷一模一样的脸。 来人刚一露面,就被宋黎急急地推了进去。 “不是叮嘱你了,别轻易露脸吗?你怎么不戴幕篱就来开门?” 最后几个字,随着关门声,被隔断在门后。 但躲地暗处的人,还是看清了开门人的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死死捂着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待小院彻底关严实,才从暗处走出来,疾步往八皇子府赶去。 没一会儿,消息便传到了白翩翩的耳中。 “你说什么?二老爷没死?还躲在崔理的小院里?” “姨娘,千真万确,只不过年纪有些对不上。可那脸,真真就是二老爷啊!” 白翩翩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二老爷不可能生还! 当日,父亲曾悄悄跟着去南岭收尸,亲眼目睹二老爷已被害。 但那人长得那么像二老爷,难道说当年二老爷的家人并未全部遇害? “那人还说,汝南王世子爷暗中使坏,想将崔七爷过继给二老爷,那人让你想想办法,不能让世子爷得逞,否则爷的前程就毁了。” 不料,话音刚落,白翩翩的眸子不暗反亮。 “哈哈哈……” 原来宋谨央在这等着崔珏呢。 也罢,谁让自己也想毁了崔珏,就让自己助她一臂之力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崔珏! 你拿我挡灾时,从未想过我是你的姐姐!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客气! 在你成为嗣子之后,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定要送你一份大礼!!! 第138章 族长做到头了 朝堂上,汝南王府二老爷崔县丞的事,也引起了热议。 中宗神色凝重地看着群臣。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 “陛下,崔县丞乃真英雄也,自当嘉奖。” “陛下,事实未明,不能仅凭一双官靴,就认定崔县丞是被害的,更不能说明就是被官差杀害。” “是啊,陛下,崔县丞的事年代久远,须费些时日才能彻底查清。”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早已分明,崔县丞就是蒙冤受屈!” 朝堂上,泾渭分明,两方人马争执不下。 承恩侯夫人的父亲范隧、哥哥范慎对了一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恭敬地出列。 “陛下,崔县丞好端端的,到底是何人要追杀他?甚至派出官差?” 此问一出,满堂寂静。 人人低头沉思不语。 是啊! 崔县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是谁花这么大的力气,派出官兵追杀他?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 中宗瞥了眼范慎,眼底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 “因为在南岭发现了黑木石矿!”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裂。 “天哪,黑木石,可是那种坚不可摧的黑石?” “黑木石矿,咱们大乾境内竟然发现了此矿!天佑大乾!” 随着一声“天佑大乾”,朝堂上所有人跪下磕头。 “天佑大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谁不知道此矿的重要性,相当于发现了一整座武器库啊! 范隧的心中却咯噔一声。 皇上怎的如此轻易就该黑木石矿宣之于口? “陛下,敢问这黑木石矿在南岭何地?” “正是崔县丞管辖下的区域。” 中宗不紧不慢道。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不知过了多久,范慎再度上前,打破了殿上的平静。 “陛下,崔县丞十多年前便已去世,难不成有人存心想瞒下此事?故而对带消息回京述职的崔县丞痛下杀手?” 中宗赞赏地看着范慎。 “小范御史当真好眼力,正是如此!” 中宗说完,目光便瞥向了甄容。 “甄大人,事情究竟如何,你来详细说一说。” 甄容恭敬地出列。 “陛下,诸位大人,人证说当年事发时,崔县丞感知到事情不妙,便将一张地图塞给他,让他无论如何要回到京城,交还皇上手中。” 众人一喜又一惊。 喜的是,有了地图,就能很快找到黑木石矿。 惊的是,大乾竟然存在这样一股势力,能对朝臣痛下杀手。 人人心惊不已。 这样的人,还能随意调动官差。 到底是谁? 竟然在大乾藏得这样深。 大臣们彼此打量,只觉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潜伏者。 这么一想,后背顿时泛出一层冷汗。 “敢问甄大人,地图何在?” 甄容俯身一礼。 “回禀陛下,地图被人证藏在……” “不好了,走水了!” 突然,殿外传来喧闹声。 中宗、甄容、范御史在内的所有人脸色一变。 等中宗赶到后殿,却发现甄容那日带来的官靴不翼而飞。 气得中宗狠狠地砸了一只上好的端砚。 中宗脸色铁青地重新回到殿上。 冯远声音沉闷地宣布:“官靴被盗!” 甄容神色大惊,失口惊叫出声。 “失了地……” 刚刚说了三个字,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只是铁色青的吓人,明显忍着怒气。 中宗脸色更为难看。 “来人,速速封锁城门,不准放出一个人!” 驾! 皇令一出! 全城戒严! 人人自危,连生意都顾不得做,纷纷关门了事。 一时间,整个京城草木皆兵。 袁杰就是这个时候,悄悄地接近了牢房里的人犯。 人犯席地而卧,胸膛一起一伏,嘴里不时发出几声呢喃,明显睡不安稳。 袁杰冲后面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有人悄悄靠近人犯,猛地将手中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崔九刚刚睡着没多久,突然一个激灵醒来,还未完全睁开眼,就看到一道黑影向他扑来,惊得他尖叫出声。 可惜声音还未发出,沾有迷药的帕子便蒙了上来,他瞬间晕了。 袁杰带来的几人立刻上前,从他的头发丝开始,一缕一缕、一寸一寸,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 “大人,什么也没有发现。” 袁杰皱起眉头。 他虽不知那位大人,到底要他找什么。 但他这么仔细地搜索,都没找出东西来,那东西肯定不在他的身上。 “走!” 他低低地下令,众人如同悄悄地出现般,又悄悄地隐身了。 暗处,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全都记录下来。 待甄容下朝回到衙门,他立刻上前禀报。 “大人,袁杰带人来搜过人犯的身了。” “袁杰?” 甄容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内心却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想法。 “继续跟进,严密保护人证安全。” “是!” 下衙后,袁杰兴冲冲地回了府,立刻招来心腹,让他去送信。 “就说‘一无所获’!” “是!” 那人收到信后,猩红的双眸中闪出狠厉的光芒。 他伸手狠狠砸向墙面。 “中宗,算你狠!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吧!我看你横多久!!!” 宋谨央收到宫中消息时,她正与宋黎在说话。 “娘,您要孩儿去一次小院,让旁人发现院中人,到底是何用意?” “崔珏已经上钩了,待族长下次再来,他一定会同意过继给二老爷。” 宋黎皱了皱眉头。 这与小院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宋谨央呵呵地一笑。 “黎儿莫急,待过继那日,你且看好戏吧。” 正说话间,素香疾步走了进来。 “夫人,宫中来信,皇上已拟旨,追封二老爷为忠义侯。” “去,把消息传到崔珏的院子里。” 素香领命而去,刚刚跨出屋门,迎面便撞上了刘嬷嬷。 刘嬷嬷一边进屋一边嚷嚷。 “夫人,崔十八来了,他好像挺急的!” 宋谨央让宋黎先离开,叮嘱他这几日别再去小院。 宋黎心中虽泛疑,但还是点头称是。 崔十八像个炮仗般弹了进来。 一进来就高声嚷嚷。 “夫人,崔氏有些人真不是个东西。您这么为咱们着想,可有些人就是不肯送女儿上学堂。 他们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 有的说,女儿体弱,不适合上学堂。 有的说,女儿内向,不喜与人交际。 还有人更离谱,竟说自家女儿胆子小,怕上学堂被人欺辱,所以拒绝上学。” 眼见崔十八气鼓鼓的样子,宋谨央笑了笑,让他稍安勿躁。 “十八啊,你可知他们为何不愿意?” 崔十八一怔。 宋谨央继续道:“因为他们要女儿在家做活,照顾全家人的生活。” 崔十八气馁地垂下头。 他知道宋谨央没有说错。 那些花样百出的理由,不过是借口罢了。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认为女儿是赔钱货,哪能浪费家里的资源? “那怎么办?” 宋谨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可想过分宗?” 分宗? 崔十八彻底僵住。 “没错!分宗!如今的崔氏宗族已经烂了,将那些真正为女儿着想的家挑出来,别让他们受旁人的影响。” 崔十八一拍大腿,兴奋起来。 他立刻同宋谨央商议起来,没一会儿便有了头绪。 宋谨央看着兴致勃勃的崔十八。 希望多一些清明的人,懂得选择一条光明之路,而剩下的那些,只能自生自灭了。 族长崔泉再一次来到老宅。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回到族里,竟是整个崔氏一族分崩离析的时刻。 他这个族长也做到头了。 第139章 崔珏提出过继,王爷的心碎成齑粉 崔氏族长再度来到老宅。 和长老一起,神色轻松地围坐着。 名单早就定好,今日不过走个场罢了。 众人门清。 族长崔泉假模假样地问了句。 “世子爷,过继的人选确定了吗?” 崔泉很羡慕,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将自家小孙子过继给二老爷。 外面可是都传开了,二老爷将被皇上追封为忠义侯。 那可是侯爵啊! 从此子孙后代彻底翻身不说,他这个老太爷也能沾光不少。 可惜,人家二老爷只认自家人。 想到上次,自己还暗地里讥讽崔七爷,被兄弟几个斗了出去。 如今再看,发现崔七爷还是最得宠的。 兴许镇国夫人早就得了消息,所以才会将这么好的事落到疼爱的儿子身上。 崔泉等人完全没有想到,这次的过继十分不顺利。 原因无他。 老五、老六听说二老爷将会被追封的事,也生起了贪婪之心,竟然主动要求过继。 “大哥,过继之事人人有份。凭什么崔珏能过继,我不行?” 崔琛气呼呼地插嘴,脸上写满不乐意。 崔琅也开口了。 “正是!过继之事见者有份,自然是能者居之。二叔素来喜爱有文才的,可惜七弟斗文输了,显见不会得二叔喜爱。不如过继我吧,虽然没有功名,但写诗词歌赋却是不在话下的。” “哼!诗词歌赋?二叔平生最爱画画,我画画素有长才,是他会喜爱的嗣子。” 崔琛与崔琅争得面红耳赤,崔珏气得险些呕血。 之前说到过继,个个躲得八丈远。 一听说二叔要被追封为忠义侯,一个个闻着味就过来了。 简直不要脸透顶! 凭什么和他争? 府里的王爵他不争了还不行? 嗣子的事谁也别想和他争,争也争不过! 眼见老五老六也加入战圈,这下子,不止崔瑜,连族长和长老们都傻了眼。 嗣子只有一个,到底花落谁家才好? 无奈之下,众人打算到王爷跟前,听他的意见。 世子爷领路,族长打头,一行人向王爷的院子走去。 这时,门房的小厮冲进来禀报。 “七爷,门口有人找您。” 崔珏眉头蹙起,这么关键的时候,谁不识时务来找他? 他冷着脸赶到府门,一眼看到白仲康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着急得来回走动。 一见到他,立刻目露惊喜,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 “珏儿,不能啊!你绝对不能过继给府上二老爷,这就是个陷阱……” 崔珏一见他就烦。 “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立场和我说这些话?这是我崔家的事,你白家管不着。” 白仲康急得直跺脚。 “珏儿,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的!当年……” 白仲康生生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二老爷被人暗害时,他也在场,悄悄躲在暗处,听到袁杰和孙承志的对话,知道二老爷的小儿子没有找到,两人为了遮人耳目,特意划烂了所有人的身体,让人无法分辨出少了一人。 眼见崔珏就是不信他的话,他急得就差剖开胸膛,让他看一看自己一心为他的心思。 “珏儿,你信我,我绝不会害你!这就是个陷阱,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一说到过继,立刻就传出追封忠义侯的事,分明是等着你心甘情愿地成为继子啊。” “白老爷,你想多了!皇上从不信乱力乱神的事,他怎么可能因为二老爷上身之事,就相信他是冤枉的?” “你,你,镇国夫人的话,皇上信得很!她的一句话,比朝臣百句千句都管用,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是,是,是,我不明白,你一个瘸腿的拐子都明白,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崔珏浑身写满不耐烦,一甩手,转身就要走。 白仲康眼见他不听劝,哪肯放他离开,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松手。 “珏儿,你信我!一旦成了嗣子,再想回头就绝无可能了。你放心,王府的爵位,我一定想法让你承袭……” “住口,”崔珏狠狠地甩开他,恶狠狠地质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哪容得你放肆?” 崔珏气得倒仰,这白仲康怕是疯了,竟然在府门口,将他多年的心思暴露出来,简直不知所谓。 白仲康一个不防,被崔珏一把甩了出去,伤腿痛得直抽筋,冷汗大颗大颗冒出来,他强忍着痛楚,还试图劝说。 崔珏却没再给机会。 冷着脸沉声道:“你走吧!别再来了,王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别逼我对你出手!!!” 说完,就疾步往王爷院子冲去。 白仲康痛彻心扉地在他身后喊。 “七爷,您会后悔的!您不听我的话,一定会后悔的!!!七爷,您一定要听我的!!!” 他的声嘶力竭,根本唤不回崔珏。 王爷院子里,崔琛和崔琅已经吵上了。 若非族长几个在,只怕还要开打呢。 “崔琅,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攀上冯远就能得便宜,你也不看看,人家女儿根本不鸟你,人家生死都要和黑掌柜在一起。” 崔琅额角突突的跳。 五哥哪壶不开提哪壶。 过继的事了了,看自己怎么收拾他。 “五十步休要笑百步,你不也一样?云氏可是四皇子心尖上的人,小心给你来个意外落水、意外坠崖、意外……” 崔琛气得上去就想踹他,被族长拦了下来。 “行了,几位爷,光吵吵有什么用?好好说事,王爷看着呢!” 崔泉转头看向王爷,面上堆着笑,眼底全是嫌弃。 “王爷,您看,这继子的人选……” 世子站起身,走到王爷跟前。 “父王,您看老五、老六、老七哪个合适?这样吧,如果您觉得老五合适,就眨一次眼睛,如果老六合适,就眨两次,如果老七合适,就眨三次。” 王爷“啊,啊,啊”的叫唤,明显同意了世子的方法。 这时,崔珏冲了进来。 “你们无耻!二叔没有追封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躲得比谁都远!现下倒是一个个都蹦出来了。” “谁无耻!刚开始,你不也不同意吗?行了,你也没高贵到哪里,还不是眼睛瞄着王爵?就想抢世子之位吗?” “没错!可惜,你这个野种,凭什么继承王爵?你要是能继承,我为何不能?” 崔泉等人一听来劲了,个个伸长脖子想听后续。 野种? 崔珏怎么就成了野种呢? 世子打断崔琛、崔琅。 “行了,说正事吧!冤魂不等人,万一二叔等得急了,再出来惹事,老宅岂不是永无宁日了?” 几人一听这话,立刻缩起了脖子。 老宅闹鬼的事他们不是不知道, 再接着闹腾,倒真的是耽误事啊! 崔珏一个箭步走到王爷跟前。 “父王,我过继给二叔!!!” 崔承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崔珏。 胸膛里的心生疼生疼!!! 一秒化为齑粉! 卧床不起、无法动弹的疼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 他竟然,竟然站在自己跟前,同自己说要做旁人的儿子? 眼泪,哗的一下从眼角涌出来,浑浊的眼里全是痛苦。 身上的痛苦同这份剜心之痛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嘴里发出“噗,噗,噗”的声音,拼命反对崔珏的提议。 岂料崔珏一回头,大声说:“瞧,父王同意了!” “同意个鬼!父王这是不同意。” “对,‘噗’就是不的意思,你蒙谁呢?当谁傻子呢?” 三个人大声嚷嚷起来,都说自己才是最合适的嗣子。 一时间,王爷哭、儿子吵,喧闹声传到隔壁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正和娉婷、云氏、顾氏、鑫爱,外加几个孙女,人人手捧燕窝,吃得欢畅。 第140章 生是宋谨央的人,死是宋谨央的鬼 喝了燕窝,宋谨央看几个孙女聊得开心,不知不觉插了句话。 “前儿皇上赏了不少画纸,说是让咱们女学作画用。我想着,既是皇上的恩赏,就不能随意用。不如办个作画赛,一来给咱们女子展现才华的机会,二来能激励更多女子入学堂求学,让皇上的赏赐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你们可有兴趣?” 皇上和她本就打算仿制出画着火枪图的纸,在女学使用。 只是仿出来的纸一直不满意。 诚王府被抄,竟然在一间破败的厢房暗格里,搜出好些相同的白纸。 皇上震怒。 若不是抄了诚王府,他还发现不了端倪。 震怒之余,他索性将纸给了宋谨央,让她安排着用,务必引出幕后黑手。 宋谨央便想到办画赛。 不就是打草惊蛇吗? 索性来个大的,越大越好,最好惊动整个京城,让所有涉事的人都瑟瑟发抖,露出狐狸尾巴。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激动起来,眼底的热切怎么都遮掩不住。 娉婷抿了抿唇笑道:“云姐姐定然喜欢!早年在闺中,她可是个中高手!” 宋谨央摇摇手。 “她如今升级成先生了,这出头露面的活挨不上她啰!” 众人嬉笑。 一时间气氛好极。 说话间,院子里隐约传来喧闹声。 不一会儿,刘嬷嬷满脸兴奋地走进来禀报。 “夫人,天大的事!五爷、六爷、七爷,为了谁成为嗣子的事闹了起来。王爷哭成了泪人!” 众人面面相觑! 云氏脸色惨白。 若五爷当真成了二老爷的嗣子,自己岂非成了二老爷的儿媳妇。 她不干! 她的婆婆只能是宋谨央。 不! 宋谨央也可以不是婆婆,自己认她当娘。 她再也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宋谨央。 “娘,五爷的决定同儿媳无关,儿媳不愿成为二房的儿媳。若五爷执意如此,儿媳定然同他和离。” 之前她提出过和离,但五爷崔琛就是不接她的话。 看在儿女们的面上,她忍下一口气,暂时歇了和离的心思。 但若他始终坚持己见,自己绝不可能妥协! 娉婷大惊,拉了拉她,小声劝道。 “云姐姐,你别激动,坐下说话!五爷兴许只是一时兴起!” 云氏苦涩地摇头。 当年,宋谨央从牢里保下她,并未强逼她嫁给自己的儿子,甚至告诉她,自己的儿子配不上她,愿意为她择一门好亲。 但一来当时四皇子正虎视眈眈,她想尽早摆脱他。 二来,她心存感激,不想离开宋谨央。 所以,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嫁给崔五。 若说她对崔五的感情有多深,也谈不上,但在刚刚成亲的几年,还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只不过,随着崔五放浪不羁的行止,原本不多的些许情谊早就烟消云散了。 宋谨央给了云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说话间,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头。 “夫人,崔族长求见,此刻他正等在院外。” 宋谨央了然。 崔泉他们这是搞不定,求到她面上。 她倒也想听一听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便吩咐把人请进来。 自己则坐到抱厦,打算在那里会一会他们。 崔泉带着几位长老,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后,迫不及待地开口。 “夫人,劳烦您了!事关几位爷,咱们想来听一听您的意见。”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回一句。 “崔族长、长老只怕还不知道,那几位爷已同我断了亲吧?” 崔泉他们顿时尴尬起来。 他们听说了断亲的事,但哪里料到宋谨央当真会同儿子断亲。 “我既然已经同他们断亲,自然没有替他们做主的意思。但既然大家相识一场,当作朋友提些意见,倒也不是不行!如果几位愿意,不妨说说看,我的意见供你们参考!” 崔泉起初听到宋谨央的话,十分绝望,看来这事她是不打算插手了。 听着听着,发现宋谨央愿意给他们意见,当下激动起来。 镇国夫人眼光独到,她若愿意提点几句,此事定然能够顺利解决。 崔泉立刻起身作揖,忙不迭地说:“愿意的,愿意的,夫人愿意给咱们意见,咱们求都求不来呢。” 行了礼坐下,他将刚才在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宋谨央。 “如今三位爷争执不下,个个要过继给府上的二老爷。这,这可怎么是好?” “若他们实在都想过继,那就全都过继呗!” 宋谨央淡然地呛声。 “啊?……” 崔泉双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谨央。 他来回搓着手,尴尬地说:“这,这,只怕不妥!” “王爷怎么说?若王爷同意的话,二老爷肯定同意,哪会不妥?” 崔泉额角的汗珠子瞬间冒了出来。 “王爷哭了!他,……” “嗯,那是欢喜的泪水!毕竟自家兄弟后继有人,他也是乐见的。” 啊? 欢喜的泪水?!!! 这怎么可能? 王爷哭得可伤心了,直直地望着崔珏,眼里全是哀求。 看得他一个外人的心都碎了! 崔泉深深吸了口气。 镇国夫人说王爷是欢喜的,那王爷就是欢喜的。 “只不过,夫人,嗣子一个就行,您看……” “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多几个?大家轮着做侯爷,也挺不错的!” 什么? 崔泉的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侯爷哪有轮着做的?! 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宋谨央哪是帮忙,是存着心捣乱、看笑话的吧! 但这话他怎么敢说,只能垂着头,默不作声。 长老们们面面相觑,想插话又不敢说。 最后还是宋谨央打破了沉默。 “如果只能一个嗣子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谨央话说到一半,停了。 挠得崔泉一颗心又酸又痒! 既期待宋谨央赶快把办法说出来,又害怕得不敢催促,生怕宋谨央一个不乐意,闭嘴了!!! 终于等到宋谨央放下茶碗,淡淡地开口。 “老五、老六已成家,老七尚未娶妻!这不就简单了吗?不如问一问老五、老六的媳妇,是否想过继成为二老爷的媳妇。若她们不愿,剩下的,你们该会选了吧?!” 崔泉狠狠一拍大腿。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单这一手,朝堂上就鲜少有对手。 镇国夫人若是男儿,哪还有崔首辅什么事啊? 宋谨央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若是知道的话,定然十分不屑。 自己堂堂长公主,动动小手指,就能瞬间秒了首辅,哪有什么可比性? 崔泉得了准信,立刻问宋谨央借了人手,去五房、六房问信。 “云氏就在我院里,不必跑五房那么麻烦。” 宋谨央轻轻地吩咐小丫头。 小丫头欢快地跑了出去。 崔泉苦着脸、苦着心,一嘴的涩味。 难怪镇国夫人敢这么提议,儿子断了亲,媳妇个个听她的。 谁不愿意做镇国夫人的媳妇? 要么傻子!!! 果然,六房也回话,说自己生是宋谨央的人、死是宋谨央的鬼,死活都不愿意做二老爷的媳妇。 得!!! 这回就只剩七爷! 崔泉立刻觉得事情好办了。 他冲宋谨央行了一礼,带着长老就回了老宅。 当着王爷的面宣布。 “族里决定,过继七爷崔珏做二老爷的嗣子。” 话音刚落,王爷崔承当场翻起白眼,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像是老痰堵住嗓子眼了,脸色顿时紫涨起来。 管家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吓得直叫唤。 “来人啊,快请府医!” 王爷可是他的靠山,若王爷出事,他这一大家子,当真活不下去了。 可,王府哪里还有府医? 府里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世子爷只得火急火燎地差人去外头请大夫。 但不管王爷的性命是不是保得住,崔珏成为嗣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崔珏冷着脸。 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崔琛、崔琅,心中嗤笑。 敢和小爷斗,美得你们!!! 第141章 咏书算计自家小叔 崔泉原本打算三日后再举行过继仪式。 但崔瑜等不得。 “族长,府里怪事频发,再拖下去,只怕……最好明日,至多后日,绝不能再拖!” 崔泉想了想,明日肯定来不及,开祠堂、请族谱、准备文书,哪一样都费时间。 “后日吧,后日一大早就办!” “一切从简!也就走个形式,让我二叔安心即可!” 一切说定,族长便回去安排了。 这边日期刚刚定下,管家宋青立刻命人在请帖上填写认亲宴日期,写完后即刻派人分送各家。 一时间,收到请帖的人家哄起来了。 “天大的喜事啊!镇国夫人给我下帖子了,我能去夫人府上参加认亲宴了!哎呀呀,我该穿什么衣衫合适?” “我的老天爷!镇国夫人府的认亲宴,也有我一份,当真幸运至极!” “呜呜呜……镇国夫人好人有好报,她老人家又有儿子继承香火了!让那些天杀的臭爷们穷死、困死、累死、羡慕死!” 宋谨央搁下笔,将抄好的经书,让人裱起来,送去相国寺。 慧缘老和尚,一点亏不肯吃,非得要她手书一份金刚经。 刚刚搁下笔,刘嬷嬷便兴冲冲进来了。 “夫人,四爷来信了!” 宋谨央接过信拆开,是封报平安的家书。 【母妃,对不起!浑浑噩噩三十余载,回望来时路,发现一事无成,恶行满满!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此去经年,母妃自当保重!】 宋谨央微微眨了眨眼睛,往后翻页,眸光猛然缩紧。 “放妻书”三字倏然映入眼帘。 崔珑声称,自己无能,将一事无成的怨气发泄在顾氏身上。 顾氏向来柔雅,是个好女子,拜托宋谨央替她重新寻户好人家,别再为自己耽搁一生。 宋谨央沉默半晌,命人将顾氏唤来。 顾氏来了,同行的还有咏书。 母女俩拉着手进来,恭敬地福了福身。 宋谨央打量顾氏。 一头柔而密的青丝,随意地挽了个髻,松松地斜在脑后,发间插着柄玳瑁发梳,简简单单、朴实无华,却衬得整个人娴雅柔美。 顾氏是个美人! 只是长年受欺,面上渐渐现出苦相。 如今苦尽甘来,才养了没几日,脸颊就丰腴不少,红润润的、水灵灵的,瞧着仿佛才双十年华。 咏书面上的笑容也多了,眼底的怨愤、尖利、不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智慧与平静。 “母妃、祖母安好!” “坐吧!近日过得可好?下人可有怠慢?” 顾氏惶恐地站起身回话。 “没有,没有!一切都很好!” 宋谨央笑了笑,让她赶紧坐下,说起了正事。 “今日叫你过来,是老四写信来了。” 顾氏一怔。 宋谨央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再无恐惧、不安的情绪,这才继续话头。 “老四写了放妻书给你!你看看吧。” 宋谨央将放妻书递到她手中。 顾氏大惊,又有些恍惚。 匆匆浏览放妻书,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四爷怎么突然转了性,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有件事你也知道,老四去了南岭,是否还能回京,谁也说不准。他既然悔悟,愿意放你自去……” “母妃,求您别赶我走!我,我,知道自己软弱无能,险些害了咏书!咏书和永英不能没有娘亲,我是为着他们活的。四爷归期未定,咏书出嫁、永英娶妻,岂能没有父母祝福?” 顾氏哭得梨花带雨,娇俏不已。 宋谨央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她。 “傻孩子,我哪里是要赶你走。我这偌大的府邸,若是只有老婆子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顾氏吃惊地抬头看她,眼角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半晌才滴落下来。 “你若接受这放妻书,就是我宋谨央的女儿!这府里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日后若有了再嫁之心,我替你准备嫁妆,送你出嫁!” 顾氏眼前又模糊了。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再次“嗵”的一声跪下。 “母妃,对不起,是我想岔了。” 宋谨央苦笑,让咏书将人扶起来。 “别动不动下跪,我这儿可不兴这一套。咱们娘俩见面,自当亲亲热热。” 顾氏百感交集。 她新婚第二日认亲时,看到宋谨央格外严肃,以为她不喜自己,就此躲她远远的,平日里除开必要的请安,基本不往她跟前凑。 如今想来,自己是有多傻? 婆母分明面冷心善,自己白受那么多年的苦。 “放妻书你拿好!不论你接受与否,这府里总有你一席之地。” 咏书一语不发,但灼灼的目光说明了一切,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和顾氏一起退下。 来到院外,顾氏轻叹了口气。 咏书淡然开口。 “娘,您可是担心以后?担心万一……” 顾氏吓得用手捂住她的嘴,眼光警惕地四下张望。 “书儿,不可瞎说。” “娘,日后这镇国夫人府是小叔的天下!小叔像祖母,是这天下第一善心人。哪怕祖母不发话,他也不会赶你走。” 母女俩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了。 待她们走远,宋黎从墙角走出来,嘴角噙着浅笑。 这侄女有趣,打从他入府,便算计他,还想算计他往后数十年。 过继嗣子的大日子到了。 崔泉带着长老等人,一大早赶到老宅。 兄弟几个也老早等着了。 崔珏一身新衣,整个人意气风发,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崔泉暗地里啐他一口。 白眼狼! 抛弃父王做旁人的儿子,他还得意上了。 想到老王爷那泪流满面的悲痛神情,崔泉的心也跟着一紧。 这么看来,王爷是真心疼爱崔珏,但镇国夫人…… 猛地! 他想起上一次崔琛、崔琅吵架时说的话:野种!!! 他们骂崔珏是野种?!!! 难道说,是王爷和白月光平妻生的儿子? 崔泉这一吓,险些惊掉手中的族谱。 他赶紧回神,握紧族谱。 难怪夫人不仅和离,还同几位爷断亲。 那几位爷,明明知道真相,却伙同王爷一起欺瞒自家母妃。 当真是猪狗不如! 眼前破旧的老宅、茶碗里的旧茶、下人身上带有污迹的衣裙、面有菜色的粗使婆子,一切再明白不过。 王府早就不是当初的王府了。 王府,落魄了! 崔泉顿时心头大恨! 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会背叛镇国夫人! 唉!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不,不迟! 崔泉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自家婆娘当初可是一力支持夫人的,自己回去吹吹枕边风,还怕不能重新攀上镇国夫人? 一想到此,他顿时又开怀起来。 不管出什么幺蛾子,自己今日必须把崔珏送去给二老爷当儿子! 怎么着,都要将这枚讨人厌的钉子,从镇国夫人的眼中拔除!!! 第142章 白仲康拼死阻拦过继 过继仪式直接在老宅院子里进行。 崔瑜想着,反正就是走个过场,求的就是一个快字,便没有另外安排场地。 人刚刚到齐坐定,管家推着王爷来了。 崔瑜大惊,迎上前去,还没开口说话,就被王爷反手一把拉住。 王爷似是拼尽全力,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放,都快把他掐疼了。 崔瑜皱着眉头。 “父王,外面冷!您还是回去院里等吧,万一着凉,对您身体不利!” 王爷拼命摇头,浑浊的泪水不要命似的往外涌。 眼里满是祈求之色。 崔瑜似是明白过来,他俯下身子,凑近王爷的耳朵。 “父王,您可是舍不得七弟?舍不得让他做二叔的儿子?” 王爷立刻点头,饱含期盼地看着他。 崔瑜一根一根拨开王爷的手指,面上带笑,声音冷酷。 “父王,您喜欢到要将爵位给他,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崔承瞬间瞳孔大放,枯瘦的脸上全是惊恐。 崔瑜浑不在意,继续说道。 “父王,这事可不怪我,都是您的错!!!一个野种,养了也就养了,可您千不该万不该,妄图拿走属于我的东西,去贴补您的儿子!” 崔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父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崔瑜毫无怜惜之意,直到彻底剥开王爷的手,拿出帕子擦了擦被捏过的地方,嫌弃地丢开手。 “父王!我等今日,可是等了好些年了!终于能满愿,将野种扫地出门。父王,您该庆幸,我心慈手软,还肯留他一条命。” 崔承神色复杂,有恐惧、有悲怆、有哀求,甚至还有痛悔。 “父王,您的儿子日后可是侯爷,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崔瑜得意地补充。 “父王,您放心!野种离开了,我保管一门心思伺候您,让您的后半生过得妥帖安全。” 崔承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真正害怕了。 众叛亲离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他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扔了自己亲生的孩儿? 他还那么小,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什么事都不能自理,还不是任人欺凌?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 渐渐的,他平静下来,目如沉水地看着崔瑜。 老大啊,老大,你作茧自缚,以为少了崔珏,就能顺利地承袭爵位? 这王位,是先帝看在你母妃面上恩赏的。 她若要收回,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仪式开始了,崔泉想速战速决。 今日,他可是带着礼物来的。 镇国夫人府今儿办认亲宴,听说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邀请之列。 他那婆娘也收到邀请了。 过继仪式结束,他打算厚着脸皮子,同自家婆娘一起入镇国夫人府,送上厚礼一份。 想来镇国夫人宽厚,定不会与自己计较。 他敛了心思,铁了心加快进程,立刻高声唱道。 “崔珏上前!跪!” 崔珏亦步亦趋地上前,跪在蒲团上,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今日过后他就是二叔的儿子,侯爵唾手可得。 他志得意满,耳边传来崔泉念诵文书的声音。 只觉得文书怎么这么长,又嫌弃族长念得太慢,恨不得下一秒就完成仪式,最好直接封侯。 这时,府门被砰砰砰地叩响。 小厮刚刚打开门,一个人猛地闯了进来,一瘸一拐地奔跑,嘴里高声嚷嚷。 “七爷,使不得啊!使不得!” 白仲康收到过继的消息,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他紧赶慢赶地赶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崔珏过继。 白仲康赶到,王爷终于松了口气,看向管家的眼里满是感激。 管家露出难看的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但如今自己除了王爷,一个人也靠不住,狠狠心还是赌了一把,昨儿深夜悄悄走了一趟白府。 崔瑜眉头紧紧地蹙起。 白家,真是惹事精! 闹得父王母妃和离,还三不罢四不休! “来啊,把人给爷轰出去!” 下人上来拖人,白仲康使出拼死的力气,一个飞扑上前,一把拉住崔珏的裤管。 “七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您是王爷的儿子,您要爵位,我替你争,我替你抢,你万万不能自毁前程啊!您一旦过继,一切都没了,全完了!” 崔瑜气得七窍生烟。 父王要为崔珏谋爵位,还得是暗戳戳的。 这个白仲康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这话都敢放在明面上说? 凭他也配? 一个没有家族,连大夫都算不上的人,还想替野种争抢爵位?! 他向下人狠狠递了个眼色,几个上去便是一顿胖揍。 打得白仲康惨叫连连,可扯着裤管的手就是不肯放。 崔珏勃然大怒。 他那日明明说得那么清楚,这个老糊涂,竟还敢来闹事? 他刚想开口,只觉得裤管一沉,竟顺着白仲康的手往下掉。 他大惊失色,吓得立刻往回抽裤管。 “放手,快放手!” 可白仲康一心想劝服崔珏,哪里肯放手? 一拉一扯间,“嘶”的一声,裤管被扯破,露出里面的亵衣。 崔珏这下子恶向胆边生,一个回身,狠狠一脚踹在白仲康脸上。 顿时踢得他倒飞出去,口鼻源源不断涌出鲜血,张口“噗”的一声,吐出四枚牙齿,疼得白仲康原地打滚。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含糊不清地,忍着痛叫嚷。 “七爷,绝不能过继,绝不能过继。” 崔珏理了理衣衫,重新跪好,让族长抓紧继续。 崔泉冷眼旁观。 心中冷笑,面上不显,一板一眼地继续念过继文书。 “不,”白仲康死命阻止,“七爷,不能啊!二老爷还有儿子!当年,他的小儿子没死,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就是有爵位,也是给亲生儿子继承,哪里还有您的份啊?” 白仲康再也忍不住。 拼死说出埋藏多年的秘密。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崔珏失去一切。 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多年的谋划落空。 哪怕王府落魄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府总还是王府,人总还是人上人。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齐齐变色。 “什么?二老爷还有儿子活着?这怎么可能?要是真有,这么多年,怎么从未出现?” “我觉得他是骗人的,就是不想崔七过继给二老爷。” “我上次听到崔琛、崔琅骂崔七野种,那时候还不明白,如今看白仲康的表现,崔七爷该不会是白家的后代吧?” “嘿,还真有可能,那崔七是不是不该过继?出身不干不净的,二老爷会不会嫌弃?” “是啊,万一二老爷不喜欢,再次闹腾怎么办?”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崔瑜几个的脸色瞬间难看。 崔琛、崔琅本就对过继一事不满,这下子更像是捅了马蜂窝,就想捋起袖子干仗。 白仲康不依不饶,还在极力阻止。 “七爷,外面的流言不能信啊!您想想,皇上至今未曾下旨追封。兴许这追封一事皇上也只是想想,并不当真呢?” 他这话一说,崔珏的怒意瞬间消退,真的迟疑了。 没错! 是他心急了!!! 圣旨未下,万一是所有人误解了呢? 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一想,他过继的心思瞬间淡了。 他缓缓地起身,将白仲康扶了起来。 王爷看到他这一举动,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崔瑜一颗心反倒提了起来。 崔泉也不满意地瞪着白仲康。 一个外人竟敢搅乱崔家的族务,简直不知所谓。 眼见崔瑜怔神,他打算直接开口,拿出族长的气势就要赶人。 蓦地,冯远的声音从隔壁院传来。 “恭喜镇国夫人,贺喜镇国夫人!皇上听闻您今日大摆认亲宴,决心双喜临门,命奴才前来宣旨,追封二老爷为忠义侯。 奴才眼热心更热,先来讨一杯喜酒喝,再去王府宣旨!” 第143章 过继了,有人来出幺蛾子 冯远的话清晰无误地传入老宅。 众人这才惊醒。 今日镇国夫人府大办筵席。 宋黎正式登场。 以镇国夫人爱子的身份,介绍给整个京城贵圈。 崔珏虽然心里极不舒服,但他顾不得许多,必须赶在冯远到达老宅宣旨之前,完成过继仪式。 毕竟,二叔追封为忠义侯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 只要他成为嗣子,二叔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他才是当仁不让的忠义侯!!! 到时候,别说一个宋黎,就是大哥崔瑜说不定也得求着自己。 “族长,还不快继续念?” 崔珏冷着脸催促。 崔泉刚想重新念文书,崔琛、崔琅立刻跳出来反对。 过继名单定下崔珏后,他们没有闹,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追封圣旨未下。 如今怎么肯退让?! 两人纷纷要求过继,都说自己比崔珏合适。 “崔珏就是野种,他根本不是母妃的儿子,出身不明,不配成为二叔的嗣子。” 崔琅旧事重提,得到崔琛的积极响应。 “没错!哪来的野种,竟敢肖想咱们二叔的爵位,简直想屁吃。” 崔瑜额角青筋突突的跳,深为这两个拎不清的弟弟懊恼。 爵位,爵位,这两人贪婪成性,被富贵迷了眼,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成为侯爷的命? 非得和崔珏争? 他恨极了这个孽种。 巴不得早些将崔珏赶出府去,早些将这个污点从汝南王府清除。 王府哪怕落魄,也得清清白白。 更何况,若不是他和他的妓子娘,自己还是镇国夫人府最尊贵的爷,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连吃饭的银钱都捉襟见肘?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但真正的心思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刚想开口,族长快了一步,沉着脸道。 “你们想要爵位,可问过自家娘子可愿意过继?你们若一意孤行,可是想家破人亡?” 此言一出,崔琛、崔琅都怔住了。 他们只顾着同崔珏抢,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尤其是崔琅,冯氏身体逐渐康复,越发闹腾地厉害。 想到此,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崔琛不以为意。 云氏一族早就流放三千里,她离了自己能上哪儿去? 别看她脾气硬,就算提出和离,最近不又没了声息? 她和母妃不同,母妃有银钱有人有底气,说和离就能和离。 云氏有什么? 离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他不依不饶地就是要成为嗣子。 崔瑜眼见他闹得不像话,只能搬出杀手锏,问王爷。 “由父王决定,谁成为嗣子,确定后不得闹腾。” 崔琛、崔琅迟疑片刻,点头同意了。 众人围住崔承,崔瑜旧事重提。 “父王,若你同意老五过继,眨一次眼睛。若同意老六过继,眨两次眼睛。若同意老七过继,就眨三次眼睛。” 王爷眨眨眼,表示明白了。 崔瑜正式发问:“父王,您想让哪个儿子过继?” 王爷拼命眨了一眨眼睛。 崔琛兴奋地叫起来。 “瞧,父王同意我过继,快,换人!!!” 白仲康见到这一幕,整个人松弛下来,登时老泪纵横。 崔珏,保住了!!! 当众人纷纷道喜,连崔泉都意兴阑珊,没好气地打算更换文书上的名字时,王爷又眨了两次眼睛。 崔琅腾地站起身。 “父王同意我过继!他眨了两次眼睛!” 这一幕众人都看见了,个个面面相觑。 这王爷怎么又眨起眼睛了? 他到底同意崔琛,还是崔琅? “这王爷难道老糊涂了?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瞎眨眼?” “王爷一会儿眨一次眼睛,一会儿又眨两次眼睛,该不会是想过继两个儿子吧?” “不会吧!!!王爷哪会那么拎不清,一下子过继两个儿子?他怎么舍得?” 崔瑜死死咬着牙,他绝不甘心,临门一脚竟然会失败。 听到众人的议论声“一会儿眨一次眼睛,一会儿眨两次眼睛”,顿时如醍醐灌顶般震醒过来。 “不对,父王一共眨了三次眼睛!父王是想让小七过继!”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对啊!还是世子爷了解自己的父王!没错!王爷一共眨了三次眼睛,就是想把小儿子过继给二老爷。” 王爷急得抓心挠肺,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先眨一次眼睛,停一停,再眨两次眼睛,是想表示过继老五、老六中的任何一个,他都没有意见。 怎么到崔瑜的嘴里,就变成他眨了三次眼睛呢? 他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叫声,试图引起众人的注意。 崔瑜再度开口。 “瞧父王高兴的!看来,咱们想的没错!族长,继续吧!!!别耽误了时辰!” 众人一笑落座,仪式重新开始。 王爷的多番努力反驳,在他们眼里,就是为小儿子过继感到高兴。 他老泪纵横,拉着管家的手,不停地“啊,啊,啊”。 管家苦涩地摇头。 “王爷,您就放心吧,七爷到底能成为侯爷了,皇上还会赏赐大量金银,他的日子肯定过得比其他几个兄弟强。” 管家抹了把泪,继续宽慰。 “不管他名义上是谁的儿子,总归是您的亲生儿子。这份关系是谁也砍不断的。” 王爷眼角淌出泪,力尽倒在步辇上。 管家贴心地替他多盖了层棉被,王爷却无动于衷,像死了一般。 真正是哀莫大于心死。 崔瑜这边压制住王爷,那边命人绑了白仲康,堵了他的嘴,既然他敢来生事,自己就要他活生生地看着崔珏成为旁人的嗣子,从此与王府再无瓜葛。 过继仪式很快就完成了。 “礼成!” 随着族长的高声宣布,众人纷纷上前,恭喜崔珏。 崔泉也不甘示弱,率先说道。 “恭喜崔七爷,不,崔大爷,从此您就是二房的大爷了。” “崔大爷好福气,不仅二老爷有了依靠,自己也即将成为忠义侯!” “恭喜侯爷,一会儿冯掌事来宣旨,您的爵位可就板上钉钉啦。” 崔珏一脸得意地同众人寒暄。 那模样简直就是现成的忠义侯了。 正在这时,两个宅子间的小门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冯远笑咪咪地踏了进来。 “恭喜恭喜,大老远的就听到崔氏族长的话,二老爷终于后继有人,奴才当真为他高兴。” 冯远激动到抹泪。 “皇上,您日夜放不下的崔县丞,从此后继有人,您就放心吧!” 冯远一边说一边掏出圣旨宣读。 崔瑜早就命人准备好香案,众人恭敬跪地,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岭兹远县丞崔继,因公献身,朕感念其忠心,特追封为忠义侯,赏功臣田千顷,金银万两,宅院一座,如意一柄,其他珠翠若干,下人百名,护卫五十!钦此!” 冯远宣读完圣旨,将其放入崔珏的手中。 “珏大爷,您如今是二老爷的嗣子,圣旨便交给您吧。” 崔珏兴奋到微微颤抖,他努力控制激动的心情,“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地接下圣旨。 “谢旨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远轻笑起来。 一边伸手将崔珏扶了起来。 “珏大爷,好福气啊!从汝南王最疼爱的小儿子,成了忠义侯的嗣子,待明日您袭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插入一道女声。 “大人,忠义侯有儿子,亲生儿子!他叫崔琏,他还活着!!!” 第144章 崔珏百般筹谋,终至两手空空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纷纷调转头去。 一张酷似二老爷的脸,瞬间扑入视线。 众人立刻石化。 “嗵”的一声传来,冯远当场跪下,猛地磕了三个响头。 “忠义侯在上,请受奴才三拜。” 小太监大急,赶紧上前在他耳边提醒。 “掌事,来人才二十多岁,不是忠义侯。”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人扶了起来。 冯远缓缓起身,一脸不可置信。 “你瞎说!咱家识得忠义侯,来人长得和忠义侯一模一样,怎么会弄错?” 他不死心地往前走,凑近仔细瞧。 这一瞧果然倒抽一口凉气! 来人真的不是忠义侯。 而是一个长得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要说眼前人同忠义侯毫无瓜葛,他是决计不信的。 年轻人恭敬地一揖到底。 “老人家,家父乃汝南王府二老爷崔继。” 一语掀起惊涛骇浪! “哎呀呀,才过继了嗣子,怎的就出了亲子?这乌龙阵摆得也太大了吧!” “天哪!那到底是哪个儿子继承爵位?亲子还是嗣子?” “这不是废话吗?有亲生儿子,谁还会要嗣子?” 冯远激动得拉着崔链左看右看,一连问他好些问题,对方都答得滴水不漏。 崔珏整个人吓懵了! 一秒前的意气风发,一秒后碎成齑粉。 二叔全家不都死绝了吗? 怎么还会有活着的亲生儿子? 那自己这个嗣子算什么?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上下连一丝热气也没有。 自己万般谋算,抛弃了最疼爱自己的父王,毅然舍弃了王府少爷的地位,最后竟落得个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地步?!!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崔瑜得意地暗中狂笑。 野种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大步走向崔琏,一把箍住他的肩膀,满脸惊喜地开口,声音微微颤抖。 “链弟,你是链弟!你没死,太好了,二叔有后了!” 他自然认得崔琏,果然是货真价实的,连脸上的痣都一模一样。 当年,只要见过崔琏的人,就没有不说他长得像二叔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崔琏还活着。 还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一把揽住崔链,激动得热泪盈眶。 谢谢你,崔链! 谢谢你回来得如此及时! 哈哈…… 崔珏,我一定大睁着眼看你的好戏! 在场众人一一上前,同崔链打招呼。 似乎所有人,很自然地将他当作了二老爷的亲子。 根本无人怀疑,这是否旁人安排的局。 因为,崔琏长得实在太像二老爷了。 崔瑜悄悄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解开了白仲康的束缚。 此刻的白仲康双眼充血,像只受伤的野兽般,被彻底激起了凶性。 他死死地打量地将崔琏带进来的人。 白翩翩!!!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自己打小疼宠的女儿,亲手摧毁了崔珏所有的希望。 他恨极! 恨王爷不作为,恨崔珏不听话,恨崔瑜步步进逼。 但最恨的是她,白——翩——翩!!! 他爬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她,猛地跳起来,狠狠踢向她。 不料,脚刚刚抬起,就被边上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一脚反踢,瞬间飞出去丈远,一口鲜血“噗”的一声飞射而出,刹那间染红了身前的地。 “放肆,竟敢冲白姨娘出手?谁给你的胆子?” 白仲康一怔,白翩翩还是成为姨娘了。 当真好手段! 当初,若不是她几次三番暗中见崔珏被曝光,倒真的是一柄好刀! 只可惜,如今这柄刀不听话了,养了多年的利刃,竟然冲向了自己。 那就留不得她了! 他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目眦欲裂地质问白翩翩。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七爷哪里惹着你了,他可是你的……” 白翩翩一袭银白色衫裙,春寒未褪,她却空着薄薄的夹袄,虽然冻得脸颊微红,身形微颤,却平添一股我见犹怜的风情。 此刻的她犹如高贵的孔雀,似笑非笑地俯瞰白仲康。 “父亲,您怎么不说下去呢?说呀,继续往下说,崔二是我的什么人?” 白仲康抿着嘴,沉着脸,不再开口。 刚才,他险些忍不住怒气,将两人的真实关系揭露出来。 可那样的话,崔珏的人品更会遭人质疑。 当初,两人私会被发现。 崔珏可是将所有的罪过推到白翩翩的身上。 害得她自卖自身,从八皇子侧妃,沦为八皇子妃的奴婢,一脚踩进了烂泥坑。 还没等白仲康说话,崔珏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 整个人像是被鞭打过,周身上下仿若写着“痛不欲生”几个字,颤抖得厉害。 “白翩翩,你从哪找来的人,凭什么说他是父亲的儿子?” 崔承原本像死了一样,双目紧闭地躺在步辇上,听到崔珏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睛。 双眼睁得犹如铜铃,嵌在骨瘦如柴的脸,格外瘆人。 眼睛通红,半滴血泪浸出眼角,迟迟没有落下。 父亲?! 逆子!!! 竟然这么快就抛弃自己这个一心为他的老父亲,爽快地认二弟为父! 他悔啊!!! 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白眼狼,自己怎么可能为了他,扔了真正的小七啊? 眼睛酸涩地难受,但却流不出一滴泪,整个人干涸地像条搁浅沙滩的鱼。 白翩翩走到崔珏面前,如玉般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笑。 “二爷,恭喜啊!终于心想事成,成了二老爷的嗣子!” 一声“二爷”深深地刺激着崔珏。 他看着白翩翩满脸的笑意,绝望的情绪瞬间席卷全身,嘴里刹那间涌上铁锈味。 “你,你存心的!!!” 白翩翩只用他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对啊!就是存心的!弟弟,姐姐的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 崔珏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白翩翩大笑着劝他。 “二爷,别动手!刚才父亲想动手,如今已吐血倒地了。你被皇上刑杖,身子可才刚刚好,千万别因小失大,既丢了爵位,还没了健康。” 崔珏闻言果然滞了滞! 边上的侍卫一把推开他,威胁道:“哪来的臭小子,别挡姨娘的道,还不快滚?” 崔珏气得倒仰,他一字一顿从齿缝间吐出字。 “我是王府少爷,尔等竟敢目中无人?” “王府少爷?哈哈,一个一文不名的嗣子,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脸不要?” “哈哈……” 跟随白翩翩的下人爆笑出声。 崔珏窘迫至极,他涨红着脸,跑到崔承跟前求救。 “父王,我是您的儿子!怎么就不是王府的少爷了?” 崔承从听到他叫二老爷为父亲开始,便彻底绝望。 他躺在步辇上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崔珏的问话。 崔珏反复问了几遍,得不到崔承的任何回馈。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父王不理他了! 这下子,他当真急了。 他有胆量这么做,无非就是吃准了父王非他不可! 若父王不再理他,王府不认他,二叔不要他,他当真走到了绝路。 他木然地呆立着,四周传来恭喜声、恭维声、感慨声、笑闹声…… 而他,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垃圾,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害怕起来。 冯远抹了把泪,冲崔琏行了一礼。 “琏少爷,老奴急着入宫禀报皇上,就不多留了,您……” “冯掌事,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刘嬷嬷突然出现,打断冯远的话。 冯远一怔。 “好嬷嬷,老奴急着入宫禀报……” 刘嬷嬷笑着打断他。 “冯掌事,听听,谁来了?” 一声高吭的宣唱声直插云霄。 “皇上驾到!!!” 第145章 皇上亲临,众人大喜过望 随着内侍的高声呵唱,老宅所有人脸色倏然一紧。 冯远一马当先,拉着崔琏跨过小门,急急迎接皇上去了。 崔瑜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皇上来了,要是当场认下崔琏,崔珏从此就成了过街老鼠,只怕连住的地方都没啰! 兄弟几个对视一眼,立刻往镇国夫人府赶。 刘嬷嬷刚想离开,回头看到王爷、白仲康、白翩翩,随即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诸位,既然是皇上到了,都去拜见吧。” 说完,做出请的姿势。 白翩翩唇角噙着笑,义无反顾地跟了过去。 白仲康勉强爬起来,跟在王爷步辇后,亦步亦趋地也去了隔壁。 老宅的下人一大早听到隔壁传来的丝竹声,早就心痒难耐。 听说皇上来了,又见主子们也跟着去了,顿时跑没了影,都去看热闹了。 刹那间,整个老宅空荡荡的。 春日寒风,席卷崔珏单薄的身影。 他双臂环抱住自己,身子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有一种寒凉,不是来自外部风霜,而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 他的心凉透了! 就像坠入深渊般,永远得不到救助。 他恍惚地环顾四周,破旧的老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破败。 哪怕枝头隐约冒出了新芽,可旧日的落叶依然在风里打着转,没有停下的征兆。 自打宋黎现身,他的人生瞬间被颠覆。 都怪白翩翩,若非她强逼自己在母妃的马车上动手脚,母妃怎么可能撞入宋黎的小院? 怪父王过于深情,非得给白月光娘亲名分,害得母妃识破真相,恼羞成怒,最后迁怒到自己身上。 怪母妃不讲情面。 自己好歹是她养育了多年的儿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他的眸中露出狠毒之色。 自己之前过于心慈手软。 为什么非得留宋黎一条贱命? 当年就该让白仲康处置了他。 宋黎!!! 你害我失去一切,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不同于老宅的阴冷、孤寂、悲苦,镇国夫人府热闹非凡,春意盎然。 一大早,陆续有人前来,宋青忙得脚不沾地,迎来送往、记录礼金,一刻不得闲,却面现喜色,走路带风,干劲十足。 所有的下人满面春风,浅笑守礼地待客,无比周到贴心,令每个人如至宾归。 宋谨央起了个大早,刘嬷嬷精心替她盘了头,插了柄牛血红发梳,又绕着发髻围了一圈金色东珠,整个人看上去富贵无比,衬得肤色晶莹润透,神采奕奕。 宋谨央起身眺望远处,到底是主院,景致就是迷人。 她赶在认亲宴前,搬回了真正的主院:端谨院。 今日待客的花厅就在端谨院正前方,若推开二楼的窗户,便能看到花厅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夫人,今儿来的都是贵客,紧张得宋青都快招架不住、汗流浃背了。” 刘嬷嬷一边替她最后拉了拉衣襟,一边打趣道。 “你别替宋青说话,他可是只千年狐狸。” 刘嬷嬷、素香、素馨吃吃地笑了起来。 宋谨央看向花厅,咏晴带着几个孙女站在花厅门前,笑盈盈地待客。 她今儿特意将待客的事交给几个媳妇和孙女负责。 府里的中馈她早拿回来了。 秦氏对待两个亲生女儿,连最基本的公平都无法做到,她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信任她。 刘嬷嬷顺着宋谨央的视线看去,看到咏晴,不由得赞叹一句。 “大姑娘有做宗妇的气度。” “谁说不是呢?” 说完,宋谨央便领着一众人缓缓下楼,往花厅方向行去。 花厅里早就出奇的热闹。 “淳阳郡主、侍读夫人驾到,送山鬼先生字画一幅,百年山参一根。” “首辅夫人、崔好好姑娘驾到,送玉观音一尊,乌金木拐杖一根。” “承恩侯夫人驾到,送寿山石一方。” “顺天府尹夫人驾到,送双面绣屏风一件。” “祭酒夫人驾到,送孤品珍本一箱。” “锦衣卫指挥使夫人驾到,送玉弓箭一柄,红宝裸石一箱。” “济远夫人驾到,送澄心纸一屉,文房四宝一套。” “二皇子妃驾到……” “三皇子妃驾到……” “四皇子妃驾到……” “八皇子妃驾到……” ……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齐刷刷现身,纷纷送上贺礼,恭贺宋谨央喜得爱子。 “啧啧,宫宴都不见皇子妃到得这么齐,今儿除了七皇子妃,竟然都到了。” “七皇子素来不参加京中任何筵席,他们不来倒也情有可原。” “七皇子妃驾到,送珊瑚盆景一件。” 随着这一口高唱,所有人怔住。 任谁都没有想到,从来不参加京城任何宴请的七皇子妃,会意外驾临镇国夫人府。 宋谨央几乎与七皇子妃同时步入花厅。 “老婆子起得晚,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哪敢同宋谨央计较,忙不迭地说:府里媳妇与孙女个个出色,她自然可以享清福啰云云。 宋谨央任由七皇子妃扶着她的胳膊,一路往里进,一路同人打招呼。 蓦地,有一个小姑娘出声说道:“镇国夫人同首辅夫人长得好像啊!” 众人闻声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两个体形、样貌很像的人,甚至连妆扮都有几分相似。 宋谨央同首辅夫人隋氏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震惊。 两人连气韵都有些相似。 隋氏立刻笑着迎上来:“老姐姐,小姑娘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您如今可是京城的这个,能和您像,岂非我的大福气?” 隋氏一边说,一边竖了竖大拇指。 宋谨央忍不住笑起来。 “我道崔好好哪来竖拇指的习惯,原来是和你学的。”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场不意的尴尬瞬间消散。 宋谨央在上首坐下,七皇子妃也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花厅里人头攒动,却出奇地安静,都等着宋谨央说话。 “感谢各位来府上参加认亲宴,宋黎日后就是我亲子!既然都是一家人,一会儿我叫他出来认人,诸位不必客气,就当自家孩子教训几句,日后该打打,该骂骂,不必客气。” 这话听听而已,谁敢打骂宋谨央放在心尖上的儿子? “听说了吗?断亲的几位爷,为了成为二老爷的嗣子,大打出手,话里话外透出崔珏是个野种。” “啊?野种?他难道不是王爷、夫人的儿子?” “听说是王爷和白月光平妻生的,但同夫人无关。” “可夫人当年的确生产过,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缓步入花厅的宋黎身上。 宋黎——送,离! 送别分离,自然就是重逢!!! 一瞬间,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宋谨央这么冷情的一个人,却对这个义子格外厚待,甚至不惜为他搬空整个相国寺的竹林。 众人心里很清楚,宋黎只怕不是义子那么简单,但宋谨央不挑明,自己乐得装傻充愣。 于是,纷纷赞起宋黎! “黎少爷一表人才,学富五车,多年未入学堂,能整哭二房二爷,果然是人中俊杰!” “夫人有福了,得子如此,我等羡慕不已!” 宋黎恭敬地同夫人们打完招呼,转身便要离开。 毕竟花厅里还有好些姑娘家,人家面皮薄,他不便多留。 突然,一道灼灼的视线引起他的关注,他顺着视线的方向瞧去,一个一身艳红色衣裙的少女,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皮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看着他头皮一紧,立刻就要退出去。 这时,宋青面色紧张地疾步进来禀报。 “夫人,皇上来了!” 宋谨央面露喜色,立刻起身,大步往外走。 整个花厅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皇上驾到!” 紧接着,一道爽朗的笑声传入耳际。 “哈哈哈……镇国夫人有喜事,朕,也来沾沾喜气。” 第146章 你打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中宗大笑着进了花厅。 宋谨央迎上前去,却被中宗拉着不得行礼。 宋黎恭敬地跪在中宗身前:“学生宋黎恭迎陛下大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身后,众位夫人、姑娘也一同跪地磕头。 待众人起身,这才发现:中宗的身后乌压压地跟着一大帮朝臣。 众人瞬间石化。 这早朝是搬到镇国夫人府来了? 慌得宋青连忙命人打开前院的松月楼,准备迎官员们去休憩。 “夫人,不仅是朕,就是朝臣们听说了府上有喜事,都想沾沾喜气,便让他们进来说几句话吧。” 宋谨央立刻吩咐人,将夫人姑娘们让进两侧的偏厅。 待安排妥当,这才让朝臣们进来。 朝臣们个个脸上堆着笑,递上厚礼,嘴上的恭维话像不要银钱似地向外涌。 心里却苦得很! 明明自家夫人已经送了一回礼,还是搜刮自己的私库,挑去不少佳品。 不想,皇上竟还让自个儿再送礼!!! 一次认子宴,收两份礼?! 这镇国夫人当真好手段,连皇上都指使上了。 正当宋黎想领着朝臣去松月楼时,中宗突然开口了。 “你叫宋黎,走近些给朕瞧瞧!” 宋谨央暗好笑。 自己不是早就带宋黎入宫见过皇舅舅了? 怎么还没瞧够? 中宗可不管宋谨央的心思,自家外甥自家疼爱,怎么瞧都不够! “听说你今年要连考两场?可有把握?” “学生慌恐,若错开一次,还须等上两年!” “哈哈,好,好,好!朕再给你添把柴,你明儿去礼部报到,他们缺整理文书的小吏,朕封你为吏目,你帮着去整理文书吧。” 中宗大手一挥,礼部尚书立刻堆满笑容,喜气洋洋地欢迎宋黎。 “这敢情好,咱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终于能来个帮手了!” 宋谨央笑吟吟的,不着痕迹地冲宋黎点了头,后者立刻跪地磕头。 “学生领旨,谢主隆恩!” 众人心如明镜。 皇上这是明晃晃的偏帮。 礼部吏目,岂非正大光明地查看这么多年的科举试卷? 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是什么? 众人腹诽的时候,老宅里的人也过来了。 听到中宗册封宋黎为从九品吏目,顿时露出复杂的神色。 老二崔琦更是苦笑连连。 自己求了这么多年的职位,拼尽全力,依然擦身而过。 而宋黎,只是成了母妃的义子,就鱼跃龙门,童生出身就成了从九品吏目。 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两相一比较,他的心绝望到底。 他悄悄退开几步,默默走到众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将外面的繁华同院里的清冷,彻底隔绝开来。 李氏自打夫君出现后,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也悄悄退场,跟着他回到院里。 崔琦见到李氏,神情迅速恢复平静,淡声道:“准备一下,待宾客离开后,咱们即刻搬去老宅。” 李氏藏起眼底的失落,温顺地点头称是。 崔琦推开门,来到院子里四处打量。 从小住的院子,再也不属于自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纹路纵横,他紧紧地握起拳,牙关紧咬。 今后的路,只能靠他自己了! 崔珏魂不守舍地跨过小门,正好看到冯远拉着崔琏上前。 “皇上,大喜啊!今儿可是三喜临门,二老爷还留着一条根,当年没有遭人毒手!” 冯远一边禀报,一边将崔琏推到众人的跟前。 中宗一见崔琏,顿时目露喜悦。 “像,真像,你叫崔琏?嗯,是这个名儿。你是崔继最小的儿子吧,你当年离京,刚满三岁!” 中宗会这么了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丞,全是因为宋谨央。 当年,他时刻关注着阿姐在王府的生活,连带着王府的一切都无比了解。 可朝臣们不是这么想的。 在皇上说出崔县丞的信息后,他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颈边有冷风吹过,顿觉凉意袭身! 瞧这架势,皇上可是对每个臣子都了如指掌啊!!! 他们以往的小聪明,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可笑。 原来不是皇上不知道,而是皇上不计较。 中宗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大大地震动了朝臣们的心,让他们纷纷自省。 当真是意外的惊喜! 崔琏“嗵”的一声跪地磕头。 “皇恩浩荡!父亲当日将我推入悬崖,恍惚间,眼前闪过一片黄澄澄的衣袂!下一秒,崖壁伸出的枝条钩住了我,让我得以保住性命。” 中宗哈哈哈大笑起来。 声音里透着激动与兴奋。 “福运当头,福运当头啊!!!” 中宗亲自上前,扶起崔琏,激动地宣布。 “你既是崔县丞的亲子,忠义侯的爵位自然由你继承。朕宣布,自即日开始,你就是朕的忠义侯。” “皇恩浩荡!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忠义侯!忠义侯吉祥安康,富贵绵延!” 花厅内外,四处是谢恩声、叩头声、恭喜声……声音响彻云霄,直抵人心。 崔珏呆若木鸡! 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自己活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天大的笑话啊!!! 他嗷的一声蹲下身子,无声地嚎哭,眼泪像不要命似地往外涌,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白仲康始终跟在崔承身后,这时像不要命般地冲出来,“嗵”的一声跪在中宗跟前。 “皇上,二老爷刚刚收了嗣子,突然冒出一个亲子,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哪来的傻子,竟敢当面指责皇上错了? 中宗眉头一皱,冷声问道:“这人是谁?哪来的?” 冯远上前一步,弯着腰说道:“陛下,此人乃前白太医旁支,略通医术。” 白太医? 中宗灵光一闪,顿时明白此人的身份。 当年“五王之祸”,白太医难辞其咎! 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先帝当年砍了白太医一门,却没有赶尽杀绝,留了旁枝一线,不料他们竟敢同自己叫板,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放肆!来人,把他拖下去。” 天子一怒,众人胆寒,在场之人全体跪下磕头。 “皇上息怒!” 白仲康见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咯咯地打着颤。 可他一侧身,看到为了堵住哭声,拼命把拳头塞进嘴里,指缝间渗出小兽般呜咽声的崔珏,一颗心碎成齑粉。 他咬了咬牙,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护他周全。 他壮着胆子上前,试图伸手攀住龙袍,却被突然出现的暗卫一脚踢飞。 惨叫声传来,白仲康披头散发,犹如一头困兽,眸中全是血红色,不死心地再次申辩。 “陛下,崔琏的身份有待确认,不能他说是二老爷的儿子,他就是啊!您这么做不能服众!” 他既然豁出命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想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人人替他捏了把冷汗,真不知该说他勇,还是说他蠢。 突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你胡说!你劝阻崔珏过继的时候,可是说过崔琏没有死的话!怎么崔琏真的站在你跟前,你倒不认了?” 白仲康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崔琏的确没死,但却未必是眼前人!” “大胆,”冯远阴着脸上前,正想教训他几句,却被宋谨央拦住了。 “崔琏的身份谁还有疑问,可以一并站出来!” 众人立刻退后半步,连声说“不敢”。 宋谨央走到白仲康跟前,无视他血流满面的脸,朗声问道。 “确认崔链的身份是小事,但若确定了他的身份,你的话便是诬告,你可想好接受怎样的惩罚?” 白仲康心一颤,迟疑了起来。 老管家在边上冲他眨眼睛,他瞬间想起刚才管家转达王爷的话。 “白爷,这崔琏定然是假的!当年崔琏的确没有死在土匪手中,但却摔下崖跌死了!” 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高声嚷嚷。 “真正的崔琏早就摔死了!”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的头顶。 “什么?崔琏早就死了?那眼前这人是谁?” 眼见白仲康说得信誓旦旦,不由得人不信。 毕竟过去这么多年,除了长得像,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眼前之人就是崔琏。 崔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始终安静地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宋谨央再次发问。 “说吧!如果证明了崔琏是崔琏,你打算为你的诬告付出什么代价?” 白仲康心一横,闭着眼回道。 “我愿以死谢罪!” 嗤笑声传来,白仲康睁开眼睛,瞬间怔住。 宋谨央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的命不值钱!不如,你也重走一遍你的堂兄走过的路,流放三千里,如何?” 白仲康倏然大睁眼睛,嘴唇抖得厉害,恐惧地看着宋谨央,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第147章 难产的证据 “宋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一道苍老的身影从人后踱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三十许佳人。 两人同时恭敬地朝中宗施了一礼。 “陛下,多年未见,您看着还很年轻。” 中宗目露惊喜,疾步走到来人跟前。 “师母,你也来啦!是朕怠慢了!朕时常请你入宫一叙,总是被你推辞!今日见你矍铄依旧,朕心甚慰!” 来人正是中宗的恩师太师大人的遗孀汪氏。 中宗向来尊敬她。 两人寒暄几句,汪氏的视线便落在宋谨央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淡施一礼。 汪氏一板一眼地开口了。 “夫人,白家主也是好心!他是担心认亲之事操之过急,反而不美!日后若是发现弄错,再想反悔,只怕来不及了!” 汪氏话瞧着很公平公正,字字句句都在为白仲康开脱! 宋谨央不以为意。 “我并不反对求证,只不过疑问既然是白家主提出的,他便是首告,自当承担相应的刑罚,大乾律法如此,谁也大不过律法!” 宋谨央语气沉着,汪氏却是一愣。 律法不是自己常拿来堵旁人嘴的说辞吗? 今日竟然被宋谨央捷足先登! 汪氏虽然被噎,但到底见过大场面,淡然一笑,再度开口。 “若结果证明此子并非二老爷亲子,又待如何?” “夫人说如何便如何!” “好,若此子证实并非二老爷亲子,镇国夫人主动放弃一品诰命,如何?” 宋谨央还未开口,中宗急着想打圆场,却被她一个眼风定住。 与宋谨央交好的几位夫人,在偏厅听得清楚,忍不住疾步走了出来,上前帮腔,也被她拦下。 “好!便依夫人所言!若此子证实是二老爷亲子,白家主流放三千里。 若此子证实并非二老爷亲子,我宋谨央甘愿放弃一品诰命!从此只是宋氏,而非镇国夫人!” 刚才上前的夫人们均面露急色。 “镇国夫人,使不得啊!此事年代久远,如何才能证实?” “是啊,夫人,二老爷不在了,滴血认亲也办不到啊!” “便是与王爷滴血认亲,也只能证实他是汝南王府的血脉,而不能证实他是二老爷的亲子啊!”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贵圈,还有不少普通人。 比如族学的几位先生,范先生、李先生、王先生。 还有一直与宋谨央交好的族长夫人五妹、崔十八等。 他们急火攻心,就差替宋谨央拒绝了。 “夫人,您不能答应!几位夫人说得对,此事没有证实的方法!根本说服不了众人!!!” 宋谨央环顾四周,视线从宾客身上,转到崔瑜等人身上。 崔瑜等人唇角的一抹揶揄还未收敛干净,便被宋谨央逮个正着,顿时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宾客中绝大多数人露出担忧的神色,还有些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宋谨央淡然一笑。 拍了拍五妹的手,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接着,她面向所有人,提出一个要求。 “为公平起见,我需要一个人同下人一起取出证据,请问哪位愿意?” 众人一怔。 还真有证据? 这回精彩了! 当下有几个人主动请缨,其中有一位赫然是大理寺卿容彦。 “夫人,此类事下官在行!任何证据是真是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宋谨央点头笑道。 “容大人愿意陪同取证,我求之不得!” 于是,刘嬷嬷打头,容彦紧跟,后面还有素馨保驾护航。 几人调头往老宅走去。 “慢着,”汪氏身边的媳妇子一脸冷意地拦住他们,“夫人这是何意?你不是说要当众取证吗?” 刘嬷嬷听到质问声,停下脚步,“咦”了一声,刚想回头反问,素香抢先她一步。 “这位太太说话好生奇怪,证据的重要性,您不会不知道吧,自然得找安全、隐秘的地方存起来。 谁家证据会放在供桌上,一日三炷香? 况且,我等没有预知能力,能提前知晓有人怀疑琏少爷,提前将证据随身带着? 若那样的话,您是不是又会说咱们证据造假?” 素香的一番话怼得对方下不来台,脸色涨得通红。 汪氏拉住自家媳妇,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看向宋谨央。 “府上奴婢当真伶牙俐齿。” 宋谨央淡然地回了一句:“过奖!” 噎得汪氏转过脸去。 刘嬷嬷继续去老宅,为免麻烦,她拉着老管家一同前往。 宋谨央打量着汪氏的媳妇。 太师只有一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完全没有继承到太师的惊才绝艳,中宗看在其父的面上,给他在吏部安排了个闲职。 他的媳妇正是眼前打扮鲜亮的小妇人。 若她没有记错,此女是薛将军的堂妹,素来与孙氏交好,看来她不满自己久矣。 宋谨央的面上不知不觉浮上一抹浅笑。 对方只怕是有备而来! 等待期间,宋谨央将上首让于中宗,请汪氏等人坐于下首,原本要引去松月楼的朝臣们,哪里还肯离开? 不得已,宋谨央索性命人将花厅两侧的厢房全部打开,粗粗熏了香,去了去味,便让朝臣们坐了进去。 好在平日里时常打扫,厢房很干净。 刚才闹腾一番,女眷们哪里还待得住偏厅,纷纷走了出来,按原位坐定。 宋青重新命人上了热茶。 茶喝了三遍,取证据的人还是不见回来。 有些与汪氏交好的夫人,开始蠢蠢欲动。 “什么证据要拿那么长时辰?” “该不会在做证据吧!” “糟糕!容大人主动请缨,该不会是做给咱们看的一出戏吧,就为了冠冕堂皇地请人去造假证据?” 有些人听到议论声,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看向宋谨央的眼神不确定了起来。 有些坚定支持宋谨央的夫人,不由得怒目而视,瞪着那些乱说话的人。 “既是证据,当然得小心取证,容大人素来有公正廉明的口碑,哪容得你们污蔑?” 容彦的夫人尤氏捋了捋鬓发,半自嘲半讽刺地说。 “清者自清!” 中宗冷哼一声,“叮”的扔下茶碗盖,吓得在场之人心头一颤。 先前出言不逊的人此刻也噤了声。 虽然还很不服,却不敢再造次。 又等了许久,连厢房里的朝臣们都坐立不安起来。 “首辅大人,此事怎么处处透着诡异。” “这镇国夫人口口声声有证据,该不会是拖延时间吧?!” “不会吧!众目睽睽之下,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的!” 众人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满。 汪氏等得心焦,递了个眼神给薛氏。 薛氏像打了鸡血般,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质问。 宋青兴奋的禀报声传了进来。 “夫人,刘嬷嬷他们来了!容大人拿到证据了!” 第148章 铁一般证据 容彦进来时,众人吃了一惊。 他脱了外袍,袖子高高挽起,下摆插在腰间,双手、衣服沾满尘垢,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 宋谨央似乎毫不意外,感激地道谢。 “容大人,辛苦了!此番取证累着了吧?” 众人惊诧。 容彦浑身上下脏得像是挖过泥坑,难不成证据是埋在土里的? 老管家走到王爷身后站定,脸上全是绝望之色。 崔瑜眉头皱了皱,低声问他怎么了? 老管家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泪。 他怎么也想不到,背刺他的竟然是自己的屋里人。 那证据,他很肯定之前是没有的。 能进出王爷屋子的,除了自己就是他的婆娘。 当证据被起出,他转头看向边上的婆娘,她一脸淡定地回望着他,眼里全是冰冷。 他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六神无主地僵立着。 刘嬷嬷带着容彦来到老宅,刚刚跨过小门,便遇到管家娘子,她主动带路,一起到了王爷院中。 刘嬷嬷进屋后,便数着地上的砖块。 横着一步、两步、三步…… 再竖着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在一块砖前停下脚步,微笑着对容彦说。 “大人,证据在此!” 容彦点头上前,蹲下身子细看,正想着用什么方法挖走砖块,取走下面的东西时,刘嬷嬷在边上仔细提醒。 “大人,证据就是这块砖!” 什么? 容彦这下傻眼了。 砖易碎,重不得轻不得的,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毁了证据? 他顿时有些后悔,原本以为极简单的取证,没料到竟如此复杂。 好在刘嬷嬷再次解释。 “大人,砖即便碎了也不打紧,只不过不太好看罢了!” 罢了! 那就小心取吧,自己可是说过大话的,什么证据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若是取证不完美,也影响自己大理寺卿的形象。 他索性脱下外袍,捋起袖子,撩起下摆,小心翼翼地干了起来。 这一动手才真正发现难处。 砖夹得极紧,又这么多年过去,砖之间都被污垢堵着,根本无处下手。 还是管家娘子给了他一把匕首,他一点一点挪开缝隙里的污垢,一点一点插入缝隙。 好不容易将污垢全部清除,砖终于松动了。 可松动归松动,要取出来还是有难度的。 他这眼巴巴地看着砖块,索性用上了手,一点点配合着匕首,将砖块抠出来。 当完事的砖块取出时,他终于长出口气,累瘫在地上。 没有哪一次取证,像这次这么累人。 刘嬷嬷见证据取出,也松了口气,及时取出一块布,将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包得严实。 当砖的背面映入容彦眼睛里,他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世人提起镇国夫人便多有赞叹,她当真厉害。 竟保留着这么份证据! 这么多年前,她不可能想到日后能用它做证据。 那么,多年前保留下这份东西,说明镇国夫人的确心怀慈爱。 他瞬间打起精神,有了这份证据,谁也不能再说三道四。 他起身接过刘嬷嬷手中的布包,带着众人回到花厅。 容彦回来后,立刻朝中宗、宋谨央行礼,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证据展示到众人眼前。 在场所有人都跑到花厅前的空地上。 这时候,所有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容彦手上的证据,哪里还管得了男女大妨? 人人屏着呼吸,放缓气息,等待着秘密的揭晓。 直到看清容彦手上的土砖时,顿时“咦”了一声,眼里全是鄙夷。 “什么?证据就是一块砖?这砖能说话还是会写字,怎么证明崔琏就是二老爷的亲子?” “这,难不成当年二老爷的血沾上头了?打算化血认亲?” “你省省吧,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沾过血也早就吸干了,哪里验得出?” 众人议论开了,声音越来越响。 中宗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竟引起轩澜大波。 他刚想开口,刘嬷嬷上前一步。 “各位大人、夫人,稍安勿躁,容大人马上为大家展示证据。” 说罢,她俯身在容彦边上的空地上,铺了一张白纸,放了一碟墨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刘嬷嬷这么做的真正用意。 他们怀疑地看向容彦,后者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土砖翻了个个。 顿时,两只小手印、两只小脚印跳入众人的眼睛。 “好可爱!这么小,是孩子的手脚印吧!” “难不成是琏少爷的手脚印?” “哇!镇国夫人好了不起,她竟能预判二十年后的事?” 容彦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砖往墨汁里沾了沾,随即往白纸上一按,两对手脚印顿时出现在白纸上。 他起身,示意崔琏过来。 崔琏从容地走过来,二话不说将手放在墨汁里蘸了蘸,随即印到白纸上。 一大一小两组手印,虽然有不连贯的地方,但看着外形就是一模一样。 宋谨央走上前来,淡然问道。 “诸位,可还有疑问?” 谁还敢有疑问? 事实摆在眼前,手印便是最好的证据。 白仲康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临深渊,他死死地瞪着纸上的手印,完全想不到,宋谨央竟然会保留刚出生孩子的手脚印。 天哪,还是用印在土砖上的方法。 薛氏咬着牙,整个人如淋冰水,从头冷到脚。 本是有备而来,就想寻机会给宋谨央难堪。 正巧遇上认亲的事,她便怂恿婆母出面。 婆母向来正直,最看不得女人不安于室。 宋谨央的和离、断亲,早就引起她的不满。 认为她破坏了大乾的传统美德。 正想寻机会劝她几句。 所以婆母打破自己不赴宴的习惯,带着她来了镇国夫人府。 没承想,她自以为寻到的机会,竟然是个坑,摔得她叫苦不迭。 她不甘心地上前。 “夫人,您那么多年前,就为二老爷家的孩子留下脚印?” 她就差没有明说这份证据是假的。 宋谨央对于她的质疑丝毫不见怪。 “非也!王府只要有孩子出生,我都会为他们留下印记。” 只不过,二叔面薄,无论如何不肯要她的金砖,她就命人刻在土砖上。 说话间,宋谨央身后鱼贯而入七个婢女,人人手上捧着一个金砖,上面烧制着小小的手脚印。 宋谨央缓缓走近金砖,面色出奇柔软,她伸出手一一抚过,视线像是落在手脚印上,又像穿透金砖,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王府每有孩子出生,我便会为他们留下手脚印,筑成金砖,本想他们成祖父那日,再移交他们。” 宋谨央语气里透着无奈与悲怆。 “如今,便物归原主吧!” 说完,大手一挥,刘嬷嬷上前,一一将金砖递到崔瑜等人手中。 “夫人,二爷不在,三爷、四爷的……” “老二的送去他院里,老三、老四的,交给他们媳妇。” 崔瑜等人吃惊地接过大金砖。 颤抖着手抚上那组手脚印,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崔琛最是动情。 他“嗵”的一声跪下,高声忏悔。 “母妃,儿子错了!!!求您给儿子一个机会,让儿子好生孝顺您!” 宋谨央闻言,丝毫不为所动。 她给过他们无数次机会,换来的却是一次一次伤透心肺。 “不必了!你们回吧!尽快搬去老宅,就算是尽了心 !” 宋谨央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宋黎的身上,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 此生,她谁也不欠,唯欠黎儿! 当年,他产下即被抛弃,根本来不及留下手脚印。 不过没关系,他回来就好! 余生,自己会用尽全力去爱他、弥补他! 一切落下帷幕。 中宗刚想招呼朝臣们离去,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地跌进来,惨然禀报。 “陛下,出大事了,冷宫走水了!!!” 第149章 崔珏被皇太女看上了 众人一听冷宫走水,个个紧张起来,冯远一脸紧张问小黄门,情况如何了? 小太监结结巴巴地回话。 “冷宫刚走水,奴婢便出来传话,具体情况不知!” 冯远急得满头大汗。 虽说冷宫都是些不受宠的妃子,但十一皇子从小在冷宫里长大,不知有没有受影响? 冯远心急如焚,中宗却神色不变。 他起身看向汪氏,笑吟吟地问道。 “师母,朕须得回宫了,你若有事,只管入宫向朕禀告。” 汪氏面露迟疑,薛氏面现急色,眼巴巴地看着她。 汪氏叹了口气,犹豫一番还是开口了。 “陛下,薛将军的爱妾孙氏,去庵堂为皇嗣祈福,已有不少时日。如今丽贵人母子平安,不如让她回府里,设一个佛堂,日日为贵人和皇子诵经吧!” 中宗面露难色。 他若同意汪氏的建议,岂不是下阿姐的脸面? 可汪氏难得同他开口,若不答应,又显得他不近人情。 他左右为难,瞥向薛氏的眼神便有些不善。 “陛下,太师夫人提议甚是!大乾皇家向来以厚待人,小惩大戒也就罢了!” 宋谨央的话令中宗心头一松,阿姐是为了他的面子才让的步,他心中愧疚又感动。 他的无奈和被动,只有阿姐能懂。 心里暗叹一声,面上露出浅笑。 “师母难得求朕,朕自然答应!当日是皇后下的懿旨,明日还请皇后颁旨让人回京。” 汪氏大喜过望,赶紧拉着薛氏行礼谢恩。 边上人看到这一幕,不免感叹。 “皇上果然重情,太师仙去日久,皇上待其夫人依旧尊敬。” “太师夫人好福气,皇上对她言听计从。” “皇上仁义,镇国夫人厚道,若非镇国夫人从旁相劝,皇上哪那么容易答应?” 汪氏原本笑得欢,听到边上的小声议论,脸色顿时一僵,笑容立刻尴尬起来。 薛氏更是怒火中烧,镇国夫人,镇国夫人,到处是对她的赞誉,却不知这人心思深沉,连自家堂弟薛将军都在她手上吃瘪,有苦说不出。 气氛不知怎的沉闷下来。 冯远再次上前提醒中宗,忠义侯的事是否确定了? “崔琏确认是崔县丞的亲子,哪有爵位不给亲子给嗣子的道理?只不过,既然已认了嗣子,日后你们兄弟二人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将崔县丞的精神发扬发大!” 崔琏立刻跪下领旨谢恩。 崔珏却像傻一般,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冯远“哎呀”一声,正想上前提醒,中宗眼尖,发现他的裤管竟然是被扯破了,顿时冷哼一声,九五之尊霸气尽显,和刚才的和气儒雅判若两人。 众人笼罩在威压下,被无形的皇权压弯了腰。 崔珏也像是感觉到异常,不由自主地“嗵”的一声跪下,脸色惨白,额角渗出汗渍。 “陛,陛,陛下,洪恩……浩……荡……” 中宗面色依旧难看,瞥了眼冯远。 冯远冷着脸上前。 “二爷驾前失仪,本该痛责三十大板……” 话音未落,一道爽利的女声插了进来。 “陛下,此人的板子,由臣女代劳,如何?” 众人讶然地往声音来处看去,眸光均猛地一缩。 拉哇瓜国的质女西利尔。 她是拉哇瓜国的皇太女,七岁入大乾为质。 为人张扬不拘小节,据说府里面首无数,只要被她看上,哪怕皇亲国戚,她也要沾上一沾。 一见来人,众人不约而同往后退让,有人压低身形,有人转过身去,生怕与西利尔打照面。 西利尔一身玫红色骑马装,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分明,眼窝深陷,脸上溢着张扬的笑容。 “陛下万岁,镇国夫人安好!” 宋谨央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她记得自己并未邀请这位京城最奇特的人物。 西利尔已主动开口。 “夫人勿怪,我最喜爱相国寺竹林,平日里隔三差五,心情不佳时,便要去竹林里发呆。自打竹林被您搬回府后,我便浑身不自在。只得上门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被西利尔缠上,也算镇国夫人倒霉。 宋谨央丝毫不在意。 “夺了皇太女的至爱,倒是我的不是了!欢迎皇太女时常来府里发呆!” 西利尔哈哈大笑起来。 她就知道宋谨央是个有趣的,果然没让她失望。 西利尔转身,目光直视中宗。 “大乾最尊贵的陛下,此人西利尔代为处置,如何?” 中宗还未开口,崔珏便抢先拒绝。 “不,陛下,冯掌事明明……” 先是驾前失仪,后又随意插话,中宗看向崔珏的眸中便含着怒气。 他几乎立刻同意了西利尔的请求。 西利尔两眼放光,大步走近崔珏,像盯着肉骨头般,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崔珏刚刚从上一次杖责中恢复,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清俊的脸上含着恐惧、绝望、愤怒,整个人流露出一种破碎的美感。 西利尔最喜欢看人绝望,将美好的东西摧毁。 崔珏此刻的状态深得她心。 “哗啦”一声,她手上倏然多了一条九节鞭,“啪”“啪”两声,震得人发颤。 冯远抖着声音上前阻拦。 “皇太女,陛下跟前,不可无礼。” 西利尔无奈地耸耸肩,重新将九节鞭绕回腰间。 正当崔珏松一口气的时候,西利尔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紧接着一脚又一脚,将他像桶一般,一路从小门滚进了老宅。 不一会儿,门后传出惨烈的叫声。 “住手,我乃大乾秀才,是有功名之人,蛮女岂可胡作非主?” “蛮好?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蛮!” 鞭声阵阵,惨叫连连,众人吓出一身冷汗,有胆小的浑身颤抖,怎么止都止不住,甚至躲到无人的拐角处,呕吐起来。 中宗瞥了瞥冯远,示意他留人盯着西利尔,适可而止,绝不能损了人命。 “诸位朝臣随朕入宫,夫人们仍继续,万不能因为冷宫这等小事,搅扰了兴致。” 说完,中宗转向宋谨央,不无遗憾地说。 “镇国夫人,今儿本想好生参观一下府上的竹林,宫有突生事端,只能日后再赏竹了!” 宋谨央浅浅一笑。 “陛下,竹林永在,您想什么时候赏都行!” 中宗哈哈笑着大步离去。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宗脚步刚刚挪动,老宅便传来娇俏的女子声。 “陛下,此人深得我心,可否赏给臣女?” 中宗佯装大怒。 “哼,皇太女想要什么,哪次征得朕的首肯了?” 说完,拂袖而去。 朝臣亦步亦趋跟着中宗离开。 大理寺卿离开时,还不忘绑走了白仲康。 白仲康一想到又要再经历一次流放,整个人恐惧到极点。 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日夜啃咬着他的心,若要他回去,还不如去死。 他拼命缩小身体,降低存在感。 却还是被容彦带走了。 他扯开喉咙拼命求饶。 “陛下,饶命啊!草民知道错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中宗早已走远,他的求饶声宛如写在水上的字,连半分回应也无。 得不到回应,他目光搜索着人群,在见到一人后,眸光大盛,流露出哀求之色。 张了张嘴,就被人堵了嘴,反剪双手带走了。 宋谨央顺着他的目光,往人群中看去,却只看到朝臣们离开的背影。 宋青本想引崔琏去暂住的院子,宋黎拦了他,说自己会带他去。 两人先后向宋谨央作揖后,一同离开花厅。 整个花厅顿时安静不少。 惨叫声也已经停止。 宋谨央招呼女眷们。 “咱们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听戏的听戏,年轻姑娘们可以逛逛园子,迎春花开了,正好赏玩一番。” 宋谨央的话像是定海神针般,夫人们原本跌宕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第150章 冷宫里的十一皇子 薛氏达成目的,原本想就此告辞,但汪氏不肯。 “镇国夫人让了步,咱们就这么离开不好!皇上发了话,让咱们尽兴,此时万不能离开。” 婆媳俩避了人,逛园子去了。 宋谨央刚刚和谈得来的几位夫人坐定,宋青疾步走进来禀报。 “夫人,皇太女带走了崔二爷,说从此刻开始,崔二爷就是她的……嗯……面首!” 宋青脸色涨得通红,似乎说出那两个字极为羞耻。 夫人们打量宋谨央的神色,见她面色丝毫不变,顿时对最近京城兴起的流言,有了不一般的理解。 “京中有流言,忠义侯府二爷似乎不是王妃的亲生子!” “我也听说了,今日二爷被拉哇瓜那个大魔头虐,夫人无动于衷,看来传言不虚。” “唉!夫人歹命,生的几个孩子,竟没一个像她,个个活似汝南王爷,都是白眼狼。” 宋谨央追问。 “西利尔还说了什么?” “皇太女说今日得了新鲜玩意儿,赶着回府把玩,就不叨扰您了!等过几日,再来竹林发呆!” 宋青神情尴尬地复述着西利尔的话。 “知道了!” 宋谨央挥了挥手,转头便与几位夫人说笑起来。 中宗笑着登上龙辇。 刚刚坐定,放下帘子,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眼里露出焦急的神色。 冯远近身伺候,见到中宗的模样,哪有不明白的? 当下想命人抓紧赶路,却被中宗阻止。 “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保持缓速前行,别让人生疑。” 冯远浑身一震,顿时觉得自己想得浅了,立刻恭身一礼,跪坐在中宗跟前。 凤怡宫。 皇后急得来回踱步,几次三番问及冷宫火势。 李尚宫也急得坐立不安。 “娘娘,不如我去冷宫看一看吧。” 皇后挣扎半晌,仍未决定。 “娘娘,您是一宫之主,关心冷宫的情况,是应当应分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经尚宫一提醒,皇后顿时反应过来。 自己管理六宫,冷宫出事,自己不闻不问,反而引人怀疑。 她眸光顿亮。 “尚宫,你带些宫人、侍卫赶去冷宫,首要任务是救人!” 李尚宫领命而去。 中宗赶回宫中,犹豫再三,直接回了上书房。 “冯远,你去看看,多带些人手,务必救人!” 中宗竟说了同皇后相同的话! 冯远领命而去,当他赶到时,看到李尚宫正在问话。 “到底怎么走的水?可有人知道?” 几个宫人围在一起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面容憔悴的妃子谨慎地开口。 “尚宫大人,走水时,我等正在各自宫里,并未关心院里的事,听到童氏身边的宫人提醒,才知道走水了。” 李尚宫吩咐身边的宫人去把童氏找来,自己则四处打量。 走水的地方,是冷宫一个犄角旮旯的小角落。 火势不大,她到的时候,已经被扑灭。 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她紧蹙眉头,若有人故意生事,为何不选宫妃们的处所,倒选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下手? “尚宫大人,人来了。” 李尚宫转过头,眸光微缩,童氏竟跟着一起来了。 童氏曾是皇后身边的大宫人,因生得格外娇媚,深得皇上喜爱,纳入后宫,却因为卷入太子薨逝一案,从此打入冷宫,半年后产下十一皇子。 李尚宫深深地打量一眼童氏。 一件浅紫色夹袄,衬得她肌肤格外盈润。 旁人入冷宫,过得生不如死,她入冷宫倒像是在御花园赏花,越活越年轻。 正在这时,冯远也进来了。 简单问了几句,就伫立一旁,等着李尚宫发问。 “紫蝶,听说是你发现走水了?” “是,奴婢赶着给主子浣洗,便沿着宫道往河边去,远远看到冒烟,便喊了起来。” 冯远眉头一皱。 “从童氏院子到河边,并不需要走这边,你为何舍近求远,跑这边来?” 紫蝶看了看童氏,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紫蝶屈膝一礼,低头禀报。 “冯掌事,只因十一皇子特别爱在此处玩,故而奴婢特意绕远,来看看他的情况。” 冯远和李尚宫脸色齐齐一变。 “十一皇子可有事?” 童氏摇了摇头,冷静地开口。 “不曾!十一皇子并非背出妾身布置的功课,故而妾身罚他不得出门戏耍。” 冯远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童氏,你那里不也有院子,为何十一皇子要到此地玩耍?” 童氏面色一僵,为难地开口。 “十一皇子说此处有吃屎虫,比妾身的小院子好玩。” 童氏红着脸,把话说全了。 果然看到冯远和李尚宫傻了眼。 她尴尬地闭上眼睛。 “十一皇子喜欢虫子?” 紫蝶猛然看了几眼童氏,见她默不作声,咬了咬下唇,狠狠心开口。 “十一皇子天真好玩,什么都爱玩。若是院里有好玩的,他哪会跑这里来?” 话是说了,但吓得不敢看冯远和李尚宫。 良久,才听到冯远的声音。 “这还不简单,咱家做主了,明儿就叫人把你们的院子支棱起来。” 童氏和紫蝶一喜,纷纷冲冯远行礼。 冯远退开几步,摆摆手,带着人去上书房禀报了。 寿康宫里,太妃手中的捻珠啪啪作响。 宫人进来禀报时,等了好久,太妃才放下珠串。 “如何?” “皇上收到消息,等了好一会儿才离开镇国夫人府,还笑着叮嘱夫人们不必为了一件小事,扰了兴致。 一路如闲庭信步,速度极慢。 回宫后,直接回了上书房,只派了冯远去冷宫查问情况。” “皇后呢?” “皇后娘娘一直在宫里,一刻钟后,才吩咐李尚宫去冷宫。” 宫人恭敬地禀报,太妃面上始终冷淡。 “冯掌事命人在冷宫安些孩子戏耍的物品。” 太妃一声冷笑。 “他倒是好心,皇上可不见得领情。” 果然,童氏翘首期盼好几日,始终不见来人。 一打听,才知道皇上驳了冯远的主意,斥责他“多事”,不准人安戏耍的东西。 十一皇子闹了几日,最终认命地练字诵读。 经过这一场,倒像是突然长大了。 “母妃,皇上不喜咱们,咱们也不必待见他。等我长大,出了冷宫,再将您接出去。” 童氏满眼含泪,想伸手抱他,又猛得缩回手,恭敬地低下身子,仰视十一皇子的眼睛,感动地说了声“好”。 深夜的大理寺。 黑灯瞎火的,白仲康倒卧在臭气冲天的地牢里,迷迷糊糊想睡又猛然惊醒。 刹那间,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曾经流放的经历,让他警觉起来,汗毛毫无征兆地竖起来。 整个人如坠冰窖,紧张得冷汗直冒! 危险来了!!! 第151章 希望白仲康去死 脚步声越发近。 白仲康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蜷缩到墙角,恨不得将自己嵌入到墙缝里。 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在大理寺生事? 他心中呐喊,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上天并未听到他的祷告,该来的还是来了! 下一秒,一个戴着小丑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出现了。 那人笼在黑色中,周身散发着一股噬血的气息。 随着他走近,一股阴寒之气逼近。 白仲康吓得想闭眼,可越害怕,视线越是凝在对方的面具上,连分毫都移动不了。 惨白面具下的瞳仁里,倒映出白仲康恐惧、扭曲的脸。 他拼命往后缩,后背压得生疼生疼,喉咙干涩,饶命的话堵在喉间,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噌”,一把利剑从黑色的斗篷下抽出,在黑夜中发出夺人的亮光,一股奇特的味道从白仲康身下溢出。 “饶……饶……命……” 面具下的人鄙夷地看着白仲康身下那滩微黄的水渍,扯出讥讽的笑。 下一秒,长剑架在白仲康的脖子上,吓得他瞬间僵化,内心激烈地想挣扎,奈何身子根本不使唤。 “不……求……” “求我饶命?”面具人暗沉的嗓子,一字一句说道,“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必须死,主子才能放心!” 白仲康的眸子瞬间大睁。 主子竟然卸磨杀驴,不,他不想死。 他挣扎着开口,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 “看在淑宜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他的声音颤抖,目中全是哀求之色。 可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一个死人,留不住你的性命!” 面具人挥剑就要砍,剑气森冷,只一寸自己就会喷血而亡。 白仲康闭上眼睛,猛然开口,试图做最后一搏。 “我知道主子要什么,我知道火枪图在哪儿,只要饶我一命,我定然双手奉上。” 剑果然顿了一顿,面具人森冷一笑,继续挥剑。 “哼!你若知道,还会有今日的下场?” 剑气再次逼近,白仲康要疯了,疯狂大喊。 “我真的知道,图藏在一柄发簪里。” 话音刚落,剑气顿消,白仲康重重地舒了口气,还好,赌赢了。 “簪子在哪儿?” “白淑宜曾经戴用,后来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该死!” “不,不,可能在白翩翩手上!” “哼,你最好说得是真的,要不然,我分分钟能取了你的狗命!” 和来时一样迅捷,面具人转眼不见了踪影。 白仲康彻底松了口气,瘫软在地,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不想死,必须自救才行。 天大地大,谁能真正救得了自己? 他双眼紧闭,像死一样垂着头。 良久,倏然抬头睁眼,猛地扑向牢门,高声喊叫。 “来人,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有要紧事禀报皇上!!!” 送走宾客后,宋谨央疲累地倒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今日发生的一切似乎出乎了她的意料。 刘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宋谨央猛地睁开眼睛。 “可是皇上传来消息?十一皇子可安好?” 刘嬷嬷一愣。 “夫人,宫里还未有消息!是大阮氏求见。” 吏部侍郎夫人大阮氏,白仲康妻子的堂姐? 两人曾在元宵宫宴上,有过短暂的交集,之后却再无联系。 她不是离开了吗? 为何会突然返回? 宋谨央微微一怔,立刻发话。 “请她进来!” 大阮氏疾步走了进来,刚一进门便朝宋谨央恭敬地福了福身。 宋谨央同她一起分坐罗汉榻上,刘嬷嬷递上热茶。 茶烟袅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谁都没有开口。 喝了几口热茶,大阮氏似乎放松了些,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请原谅我的冒昧!早就想来拜访,苦于没有借口登门!今日借宴前来,实有不情之请!” “若是为白仲康求情,便不必开口了。” 宋谨央伸手想端起茶碗送客。 下一秒,大阮氏吃惊地瞪大双眸。 “夫人,您怎么会这么想?我和堂妹恨 不得白仲康去死,怎么可能替他求情?” 大阮氏思绪飘远,似乎回到了从前。 “当年,白家对阮家有恩,老太爷为了感恩,执意将堂妹嫁进白家,却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后来白家被抄,男丁流放三千里,女子入教坊司,大阮氏拼尽全力救出小阮氏母女。 小阮氏为了不给大阮氏添麻烦,硬是靠替人洗衣、缝被养活自己和女儿。 白仲康回京后,小阮氏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却不料白淑宜生产,产下白翩翩和崔珏后,血崩而亡。 白翩翩自此养在小阮氏膝下。 小阮氏心善,怜她无父无母,当真待白翩翩好极,但她万万没有料到,白翩翩竟然下手害了自己的女儿。 “那个白翩翩心狠手辣,竟然在寒冬腊月推我的外甥女落水,因落水时间过久,我那可怜的外甥女不治身亡。” 大阮氏哽咽地说着,刘嬷嬷听得动情,也抹起了泪。 “那个白翩翩仅仅因为嫉妒,就向我那外甥女下了杀手。” “白仲康怎么说?” 大阮氏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最气人的就是这点!白仲康明明知道是白翩翩下的手,却一味袒护她,就是不肯将她绳之以法。” 当年,白翩翩抽了条,身姿出落得极为出色,相比自己的女儿,更能卖出好价。 “白仲康一心想白翩翩攀高枝,怎么可能因此放弃她?” 大阮氏眼睛浸出泪水。 “打从那时候开始,我那堂妹脑子便有些不清楚,时常以为大姑娘还活着。” 说到这里,大阮氏毫无征兆地跪下。 “夫人,求您可怜可怜我那堂妹,她吃了那么多苦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到了还要给白家陪葬,求您救她出离苦海吧!” 宋谨央一惊,立刻上前扶起她。 “夫人,使不得!快快请起!” 有了这句话,大阮氏这才肯起身。 大阮氏随后提出,想请宋谨央见一见小阮氏本人,若能治好她的疯病,就再好没有。 宋谨央低头沉思片刻。 “我医馆里有好大夫,你尽管带她去,日日去!抽一日我也会去!”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大阮氏。 惊喜地起身行礼,明白宋谨央这是答应见小阮氏一面了。 只要宋谨央肯伸手,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 大阮氏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离开前吞吞吐吐地请求宋谨央,别将自己来过的事泄露出去。 宋谨央答应了。 她看着几案上逐渐冷却的茶碗,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在几案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老奴求见!” 屋外,传来老管家苍老无力的声音。 宋谨央看了眼刘嬷嬷,后者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见到来人,宋谨央还是吃了一惊。 不久前还神气活现的老管家,如今竟瘦得脱了形,迎风便急急地咳嗽。 可见在老宅的日子并不好过。 老管家远远地跪下磕头。 “夫人,您不必可怜老奴,今日的结局是老奴咎由自取!” 宋谨央不动声色地看着泪流满面,忏悔痛哭的老管家。 过了一会儿,老管家抹了把面,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 一见到荷包,宋谨央的眸光猛然缩起。 她记得这只荷包,还是她替崔珏绣的,雅青色的底子上,绣着葱郁的湘妃竹。 “夫人,这是崔二爷留在老宅的东西,上面沾了灰尘,老奴花了好长时间才清理干净。” 刘嬷嬷有些不耐烦,提醒他有话快说,夫人忙着呢。 老管家立刻挺直身子,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物。 “夫人,老奴知道您一直在找这件东西。” 他缓缓将一物展开在宋谨央面前。 宋谨央一见此物,眸光猛缩,立刻坐直身子。 老管家的手上,是一张白纸,一张与火枪图一模一样的白纸。 第152章 釜底抽薪 老管家将手中的东西一并交给刘嬷嬷,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深深地望了宋谨央一眼,转身离开了。 宋谨央的精神都集中在纸上,根本没有注意老管家离去时的那一眼。 她蹙着眉头,轻轻地摩挲着纸,一遍又一遍。 崔珏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她吩咐素馨。 “打探一下,白翩翩那儿是否有这纸!” 素馨领命而去。 刘嬷嬷神情凝重地问:“您是怀疑,这纸是白翩翩给他的?” 宋谨央点头又摇头。 这时,屋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夫人,宫里来人了。” 宋谨央立刻将手中的纸夹入时常阅读的书籍中,吩咐让人进来。 小李子一进来便跪地磕头。 “夫人,皇上让奴才同您说一声,冷宫无事,一切安好!” 宋谨央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十一皇子没事就好。 她让小李子在外稍候,自己则写了份折子,将刚才得到的纸夹在里面,交给小李子带回宫。 做完这一切,宋谨央真正地舒了口气。 刘嬷嬷想起今儿发生的事,乃心有余悸。 “夫人,幸亏您早有准备,果然有人质疑崔琏的身份!您这一抽釜底抽薪当真高明!” 宋谨央脸上除了凝重,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看得刘嬷嬷的心沉了沉。 她哪会什么神机妙算,是宋黎提醒自己,崔琏的事兴许旁人会质疑,要早做准备。 她灵机一动,想到早年闹着玩,将几个孩子的手脚印在纸上。 立刻命人寻了出来,连夜刻成金模。 崔琏的手印就着他现有的手掌描画,缩小刻在砖块上。 然后将砖替换放进王爷的厢房里。 这一切,都是管家娘子帮忙。 她家原是盖房子的,多新多旧的都能还原。 以假乱真的手法,连容彦也瞧不出来。 老管家今日会来,只怕看出了端倪,同时也终于明白,镇国夫人绝非往日的王妃,对待他们再不会掏心挖肺。 深夜! 宋谨央第三次走近崔承。 忍着难闻的滋味,强压住不断上涌的恶心感,等着崔承睁开眼。 自打过继了崔珏,崔承的噩梦当真少了。 可这晚,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刚闭上眼睛,耳边传来脚步声。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的眼睛微微颤动,却假装睡着,不愿睁开眼睛。 “王爷,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崔承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越活越年轻,面色盈润有光泽的宋谨央,崔承的神色极为复杂。 “王爷,我又带来老参汤,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刘嬷嬷走出来,端着手中的参汤,一点点喂他喝下。 崔承的眼里终于流露出后悔与哀求。 “还没完,王爷,”宋谨央的声音平静,不带丝毫波澜,“只要是我给的东西,都要收回,包括……爵位!” 崔承惨然一笑。 这些日子,他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往事一幕一幕划过脑海。 从成亲开始,到婚后举案齐眉的生活;从穷困的侯府,到金碧辉煌的王府……一路走来,皆有宋谨央的身影。 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若非宋谨央,他不可能拥有人人艳羡的生活。 却自以为是地沉溺在与白月光的过往中无法自拔。 他的心在滴血,眼里却一片干涸,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他默默地看着宋谨央绝然离去的背影,突然悲从中来,这只怕是自己看到她的最后一眼了吧。 她,不会再来了! 自己,永远失去了她! 他多想嚎啕大哭啊,可他越来越虚弱,竟连哭泣都成了奢侈! 隔日一大早,他被一阵尖厉的惨叫声惊醒。 “不好了,老管家吊死啦!!!” 崔承震惊到心颤! 这段日子以来,只有老管家日夜陪伴着他,连他也抛下自己了吗? 他的脸扭曲起来,一半哭一半笑。 消息传到端谨院,宋谨央先是愣了愣,继而长叹一口气,继而吩咐人将管家一家安排到庄子上。 管家娘子收到消息后,悄悄地在院子外面连磕三个响头,静悄悄地带着家人去了庄子。 去庄子是她的愿望,与其留在府里,不如去庄子上种几亩薄田,自给自足,日子过得不富却平稳。 坐在驴车上离开时,管事娘子终于失声痛哭。 老头子临了做了件好事,用自己的命替全家铺了路。 若非他离世,他们一家想离开去庄子上,怕没那么容易。 风沙迷了眼,她回头看向老宅,摇摇晃晃的,老宅渐渐消失在人流的尽头。 上书房,一个通身黑袍的人,像是一道烟雾,下一秒就会散开。 “陛下,白仲康被臣一吓,终于说出图在一枚发簪里。” 中宗没有说话,食指点着桌面,等着他继续说。 “那枚发簪曾经在白淑宜手中,如今可能在白翩翩手上!” 中宗一挥手,烟雾顿时散了。 “冯远,将消息告诉长公主!” “是!” 宋谨央收到消息时,正与云氏商量办画赛的事。 “母妃,画赛的地点还是在藏书楼吗?” “藏书楼不方便,”宋谨央眸光一转,“不如咱们向皇上借皇家园林一用。” 云氏也笑了。 “那可真好!又能画画,又能赏玩美景。只不过,我听说八皇子府的春日宴,也安排在那里。” 提到春日宴,宋谨央顿时想起来,自己曾经收到过八皇子妃递来的帖子。 她近日事多,倒是忘了八皇子府的请帖。 “若实在不行,就安排到庄子上。” 说话间,小李子又来了。 云氏见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了,就告退离开。 小李子恭敬地进了屋,压低声音禀报。 “夫人,皇上密令,请您调查一枚发簪。” 宋谨央用眼神制止了他,刘嬷嬷立刻带着素香出门,将院子里的下人都带了下去。 一盏茶后,小李子退了出来。 刘嬷嬷、素香一进屋,宋谨央立刻向素香招了招手。 “你可有法子治疗疯病?” 素香一愣,想了想。 “没有见着人,奴婢不敢下结论。” “过几日我要出门一趟,你随我一起,会让你看到病人。” 刘嬷嬷心中一动。 想到大阮氏来求情的事,她不由开口问道。 “夫人,您真的要管小阮氏的事?” 宋谨央没有回答。 白仲康的罪过,不该由女人承担。 小阮氏的确无辜,她原本抱着能帮一帮,就帮一帮的心。 收到皇上的消息,小阮氏的事倒是非插手不可了。 第153章 秦家为了银钱插手咏晴的亲事 宋谨央一大早出门,说是去巡视铺面。 秦氏看着远去的马车,眼底全是怨恨。 她近来活得忧心忡忡,像身处烈焰地狱般,痛苦不堪。 听到外面传来吵吵嚷嚷搬东西的声音,顿时觉得烦躁不已。 二房今日搬去老宅。 老四直接被赶出府去,半片衣衫都没带走。 崔珏被抓去拉哇瓜皇太女的府邸,他院里的东西被下人随意打包,统统扔去了老宅某个犄角旮旯的院子。 听说那院子杂草丛生,根本没法住人。 那些个下人竟然说。 “二爷到皇太女府上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哪里还会回来?” 秦氏听到这话,吓得心停跳一拍。 如今府里只剩大房、三房、五房、六房。 三房娉婷早就在整理物品,怕是没几日也要搬了。 一想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她的心就像火烧般难受,再也冷静不了。 此刻她反倒羡慕顾氏。 挨了几年打,换个不搬家的好运,无须为五斗米操心,换她也愿意。 一个野种的认亲宴,婆母大办特办。 对他们这些亲子却不闻不问,心狠手辣地赶出府去。 就连自己的娘家,认亲宴那日也被拦在府外,不允进。 她生气地找到宋青对质。 对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夫人说的,没有请帖,一律不让进。” 可人家拉哇瓜国的皇太女也没有请帖,怎么就明晃晃地闯了进来? 宋青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世子妃娘家若是有皇位,也可闯一闯!” 吓得她脸色刷白,没想到这个宋青这么大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 娘家被拦,一口恶气出到她身上。 非得让她回娘家一趟,进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贱胚子,别再说自己是王府世子妃,连府门都不让进,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是啊大姑姐,你也别生气,母亲没骂错。哪有亲家上门不允进的道理?还不是你这个世子妃不讨喜?” “你们日后万不能像姑母,嫁了人就忘了娘家的好。” 娘家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贬得她分文不值。 她羞红脸,局促不安地站着。 哪里还有半分脸面,全被他们扔地上踩得稀巴烂。 临了,母亲再次开口问她要银两。 她一慌,忙问不是给了聘礼吗? “这不是你弟弟斗鸡输了吗?” “一万两纹银全输了?” “你吼什么吼?你弟弟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想靠斗鸡翻本,把一万两本金还给你们。谁料到时运不济,竟然输了。” 秦氏眼见母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没钱!” “你个白眼狼,从小把你金尊玉贵养到大,指着你照顾家里,结果府门府门不让进,银钱银钱说没有,要你有何用?” 秦氏委屈得直掉泪。 明明给了一万两,还想怎么样? “娘,咱们自身难保,爷同婆母断了亲,从此再拿不到一两银子。” 秦五使了个眼色给秦太太,后者微微点头,缓了口气道。 “听说你婆婆给了你们一块大金砖?” 秦氏一怔,脸色也和缓不少。 有了这块金砖,咏恩的聘礼能置办得厚实些了。 “你把金砖给你弟,我还认你这个女儿。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秦氏气得直哆嗦。 秦五见状,出来打圆场。 “大姐,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娘只有一个,你就把金砖给她吧。否则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咏恩也要受影响,日后哪里还找得到好人家?” 秦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 一回到屋里,整个人瘫软了。 原本得到大金砖的喜悦之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看着进门长条桌上的大金砖,只觉得烫手无比。 压抑再压抑,见娘家再没来人提及金砖,终是松了口气。 屋外搬东西的声音渐渐小了,水兰白着脸进来禀报。 “世子妃,秦家来人了。” 不一会儿,秦太太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瞥了长条桌上的大金砖几眼,没说什么便落了座。 秦氏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就怕母亲旧事重提。 这是婆母给爷的东西,她就是想给也做不得主。 好在秦太太丝毫没提大金砖。 “女儿啊,我这次来,是想做个媒。咱们村头有一户大户人家,家里家缠万贯,儿子打小金尊玉贵地养大,刚中了秀才,配给咏晴正好。” 秦太太暗忖,还是儿子说得对。 咏晴陪嫁丰厚,嫁进谁家就是谁家的福气。 那些个看财的人家,还不是使劲巴着她。 她顺势多要些聘礼,还怕他们不给? 秦氏一愣,下意识地摇头拒绝。 “咏晴的事,我做不了主。” 秦太太满面怒容地站起来。 “你是咏晴的母亲,你做不得主,谁做得主?我告诉你,要么按我说的把咏晴许人,要么把大金砖给我。你若还想要娘家,就自己看着办!别怪我没告诉你,若没了娘家的支持,你世子妃的位置早晚被人抢了。” 说完,留下一份男方的庚帖,转身就走。 秦氏慌忙拿着庚帖追出去,突然一阵头晕袭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水兰一脸紧张地扶住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秦氏缓过气来,见手上还握着男方的庚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扔到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重新捡了起来,进了屋。 宋谨央借着巡视铺子的由头,来了慈济堂。 慈济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不久前专门增设了坐堂问诊的大夫,每旬第一日免费看诊、免费抓药。 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宋谨央进铺子的时候,掌柜的立刻起身相迎。 “人来了吗?” “来了,在后院。” 宋谨央带着素香、素馨往后面走去。 “花,蝴蝶,好漂亮!大姑娘,快看,花蝴蝶。” 宋谨央刚刚跨进院门,迎面便撞见一个一身粉色的妇人。 粉嫩的颜色,配上憔悴的面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可那妇人一无所觉,笑得像朵迎春花,追着蝴蝶跑。 大阮氏转身看到宋谨央,眸光顿时亮起,赶紧叫下人拦住小阮氏。 小阮氏此刻也看见了宋谨央。 满脸惊喜地跑过来,伸手便拉住她。 “大姑娘,快来,抓蝴蝶!蝴蝶飞啊飞,飞得高高的……” 突然,小阮氏整张脸扭曲起来,脸上全是惊恐。 “大姑娘,快逃,快逃啊,有人要害你,快,快逃……” 她声嘶力竭地狂喊,整个人陷入了疯癫。 大阮氏大惊,立刻赶着上前控制她。 小阮氏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大姑娘,睡觉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不嫌脏地直接躺下,侧着身子蜷缩起来,像只虾米一样,竟真的睡着了。 “把她抬进去!” 宋谨央淡声吩咐。 素馨得令上前,一把抱起小阮氏,将她送入厢房。 大阮氏抹着泪上前行礼。 “夫人,您来了!有劳了!” “不必客气!小阮氏吃这番苦,也怪我识人不清,平白养了窝不知感恩的东西。”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厢房。 第154章 竟然有人敢抢宋谨央的生意 厢房里,大阮氏神情紧张地看着素香替小阮氏把脉。 她不敢相信,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竟然是杏林高手。 她笑着向对方道谢,不料素香竟摇摇头说。 “夫人,奴婢学的是杀人的本事。” 吓得她倒退三步。 宋谨央睨了眼素香,转头安慰大阮氏。 “别怕!素香惯爱开玩笑!” 大阮氏听了宋谨央的话,稍稍放松些,不过眼睛仍胶着在小阮氏的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素香才放开手,替小阮氏盖严被子。 大阮氏迫不及待地上前问。 “姑娘,我妹妹如何?” “白太太没有中毒。” 大阮氏一头黑汗。 她们是来求医的,又不是来解毒的。 宋谨央拉着她出了里间,在外面八仙桌旁坐下。 “素香擅毒,我是怕小阮氏不知不觉遭人毒手,才出现疯癫的症状。” 大阮氏直到此刻才明白宋谨央的用心良苦。 素香跟着出来,屈膝一礼后道。 “夫人,白太太的确是受了刺激疯的。” 大阮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悬起一颗心。 “她,是不是不会好了?” 大阮氏的声音满是无奈与痛苦。 素香摇了摇头。 “精神上的疾病,很难治愈。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大阮氏顿时来了精神。 “姑娘可有法子救她?” “我可以替她针灸,打通她体内经络,但未必有效。” 素香顿了顿,面露难色。 “姑娘,有话还请直说。” “其实有个法子很有效!白太太因何事受刺激,就用这件事刺激她,兴许能清醒过来。” 大阮氏先是一愣,继而苦笑。 “大姑娘早不在了……”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眸光亮了亮,继续追问。 “你是说,场景再现?” 素香点了点头。 “这法子兴许有用,也兴许没用。只不过,一旦有用,人清醒过来,会感到格外痛苦!” 大阮氏彻底明白过来。 她充满怜惜地凝视着小阮氏所在的方向,一时间犹豫起来,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这么做。 小阮氏吃了那么多苦,若真的清醒过来,回忆起过往,下半生岂非活在痛苦之中? 宋谨央明白她内心的挣扎,缓缓开口。 “此事,你不妨好生考虑一下。以你对小阮氏的了解,她是想一生如此浑浑噩噩,还是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手刃仇人”四个字传入耳中,大阮氏浑身一震,定定地看向宋谨央。 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阮氏的眼里瞬间浮现出湿气。 “好,多谢夫人!” 告别大阮氏,宋谨央心情复杂,不想回府,索性真的巡视名下的铺面。 黑人羽不在,她重新安排了辛总管,他虽不如黑人羽能干,做事倒也四平八稳,不曾出现纰漏。 看了账后,辛管事突然禀告。 “夫人,近日似乎有一家专门针对咱们,咱们哪里有铺面,那家必然在边上开一家类似的铺子,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他说一半藏一半。 对家的经营模式竟然同自家如出一辙。 辛管事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小的曾见过那家管事一面,竟然是黑掌柜。” 辛管事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宋谨央的神情,见后者面无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宋谨央沉吟片刻。 “你密切关注,但无须回应。” 辛管事忙不迭地点头。 宋谨央登上回程的马车,心头还在暗忖黑人羽的用意。 素香倒是气呼呼地质问上了。 “夫人,您待黑掌柜多好啊,他竟然挖您的墙脚?奴婢气不过,下次看到他,定然撒些痒痒粉给他。” 宋谨央闻言一本正经地说。 “不行!痒痒粉太便宜他了,至少赏他一条黑盅虫,专门惩处背叛者。” “啊?” 素香顿时愣住,尴尬地说道。 “夫人,那,那黑盅虫可是要人命的!” “就是要他的命!” 宋谨央半开玩笑地说,却当真吓住了素香。 她脸色一白,嗫嗫地再不敢开口。 素馨斜睨她一眼。 “瞧你这点本事,没发现夫人是忽悠你的?” 素香这才回过味来,顿时哈哈地笑了起来。 素馨见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宋谨央微微笑了笑,便敛了笑意。 黑人羽,保护好自己,活到真相大白那日。 这日之后,宋谨央的生意连番受打击,被四皇子那一系抢了不少先机。 宋谨央听之任之,没有想任何对策。 倒是崔瑜听说后,立刻找个机会,主动联系了黑人羽,由他牵线搭桥,同四皇子说上了话。 没几日,王府的两家店铺便装修一新,一家卖刀剑,一家卖茶叶。 许是因为背靠四皇子的关系,铺子里的生意格外的好。 崔瑜脚下生风,心情也好了起来。 崔琦听说后,果断拦下他。 “大哥,听说你和四皇子走得近?” 崔瑜立刻表功。 “二弟,你好生当差,府里的柴米油盐都是小事。” 崔琦看着满面红光的世子爷,一脸担心地劝。 “大哥,你曾劝我莫与首辅走得近,如今怎么……” “好了,好了,”崔瑜不耐烦地打断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府的现状,不找个靠山怎么行?咱们连装修铺面的银子也拿不出来!若非四皇子慷慨解囊,咱们哪能赚得盆满钵满?府里的事你莫管了,只管当好你的差事。噢,对了!你若不愿在东宫当差,我出面求一求四皇子,让他替你想想办法,挪个窝。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上哪儿去便成。” 说完,哼着小曲走远了。 崔琦沉着脸回到院子。 老宅的院子又小又破,李氏花了不少时间重新粉了粉,看着好多了,但住着仍不习惯,连带几个孩子都有了怨言。 “娘,这里都没有练武场,院子那么小,根本施展不开。” “娘,这里的床板又硬又硌,根本睡不着。” “娘,您看看,这是什么吃食?老宅这是喂猪呢,这种东西,狗都不吃!” “住口!” 崔琦大步走了进来,厉声呵斥儿子。 “府里就是这个条件,你若不满,自己赚银子去。” 孩子们见到父亲就害怕,立刻低下头去,再不敢吱声。 匆匆行了礼,红着脸跑开了。 “你和孩子们置什么气?好好和他们讲道理,他们都是好孩子。” “哼!十多岁的人了,还小?” 李氏叹了口气,没再接话。 崔琦还在想刚才和崔瑜的对话,沉着声问李氏。 “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十万两左右!” “全部拿出来,我找庄宅牙人买院子去,尽早搬出去。” 李氏一惊。 搬出去? 靠爷微薄的俸禄,这一大家子怎么过活? 但见崔琦冷面冷情的,她只得吞下所有疑问,转身取来银票,交到他手上。 崔琦收起银票往怀里一塞,便出府寻人去了。 第155章 咏晴求救 白仲康在牢里大呼小叫,想见皇上,换来的却是狱卒的一顿胖揍。 “玛德!你想见皇上?皇上是你个贱人想见就见的吗?” “来啊,给我狠狠打,打死算我的!贱人死了去地府拜见先帝吧!” “啊……” 伴随挨揍的声音,是白仲康的惨叫,和不断地祈求声。 “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我真的有事要面见皇上啊!” 他越提皇上,狱卒下手越重。 不一会儿,就被打得没了人形,趴在地上,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眼见再下去,人便要没了,狱长这才啐了一声叫了停。 “呸!什么玩意儿,连着三天只给水,别给饭!” 白仲康只觉得浑身上下肌肤寸寸裂开,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渗血,生命像是水流般,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即便如此,他的嘴里仍嗫嚅着:“我要见皇上!” 中宗收到消息时,他正在皇后宫中。 两人相视无语,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小十一渐长,光靠孟氏教导,只怕不行!” 中宗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道。 “唉,把他交给谁,朕都不放心。” “……阿姐呢,交给长公主,陛下可放心?” 中宗的眸光亮了一瞬,又黯淡下去。 小十一身处冷宫,阿姐在宫外,两人怎么可能有交集? “冷宫守卫松懈,小十一贪玩!冷宫时常玩的地方已毁,您又不让他们在院里装玩物,小十一调皮,躲在垃圾车里出了宫。一来二去,迷了路,一不小心闯到了镇国夫人府上……” 皇后自打冷宫走水后,像是换了个人。 往日的和善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冷厉。 她的话让中宗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这话本子好,朕的外甥宋黎是个有才的,替小十一启蒙,绰绰有余!”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说话间,冯远进来禀报。 “皇上,白仲康日日在牢里嚷嚷,要面见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中宗冷哼一声,刀架到脖子上才真正害怕。 “陛下,您有政务便去忙吧,此事臣妾自有主张!” “也好,此事就拜托皇后!” 中宗回到上书房,沉思了一会儿。 “冯远,让东宫的崔琦走一趟大理寺,看看白仲康想干什么!” 崔琦收到口谕,先是一怔,继而狂喜。 皇上没有忘记自己,九五之尊还记着自己。 险些感动到落泪。 冯远看着激动到险些失仪的崔琦,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有宋谨央这顶大伞在,他们几个怎么也差不了。 非得折腾、欺瞒,以为母妃心善可欺,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仲康身上有伤不说,还被整整饿了三日。 整个人只剩一口气。 崔琦步入大牢里,便看到薄得像张纸的血人,倒在脏污的稻草堆里,四周全是老鼠,有些正啃咬着白仲康流血的伤处。 “把牢门打开!” 随着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白仲康依稀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他强撑着一口气,抬眼看向来人,只来得及说一句“我……要见……皇”,便彻底陷入黑沉。 等他醒来后,发现一道儒雅异常的背影,站在光影里,阳光在他周身剪下一道暗影。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白仲康眸光猛地缩起,哑着声问道。 “是你,崔琦?” 崔琦淡然一笑,撩袍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彻底惊住白仲康。 “崔珏是你的儿子吧!” 白仲康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抖如筛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惊恐。 崔琦再次一笑。 “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告发你,我是皇上派来的,你想见皇上,可有什么事?” 白仲康此刻真正地害怕起来。 印象中的崔琦是个儒雅的君子,才华比崔瑜出众,为人却低调许多。 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藏得这么深。 他正猜测他挑明实情的目的,对方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计较。 “你不必猜,你也猜不着!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兴许能救自己和……儿子一命!” 白仲康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崔大人,您保证能保我和崔珏一命?” “我会去求证,若你说的是真的,自当能保你一命!” “不过……” “我懂,我懂,从此我闭嘴,再不会说半个字。” “好!” 崔琦冷漠地转身离开。 白仲康重新被投入大牢。 这一回,狱卒没有再为难他,按时送饭菜,甚至还有伤药。 这日,他刚刚服下一剂药不久,他突然痛苦地用手扒着喉咙,那里撕裂般灼烧难忍,疼他得满地打滚。 待一切感觉褪去,白仲康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他如临深渊。 自己成了哑巴,当真生不如死啊! 还不如给他一刀,让他痛快地解脱。 也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 “他欠我们太多,活着才能还债!” 白仲康再次醒来后,糊里糊涂地上了公堂,被判流放,一个月后执行。 期间有不少人想潜入牢中,但没等挨近白仲康就会发现,当场没了性命。 白仲康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香饽饽,几方人马都想找他问出簪子的下落。 他牢里的遭遇,外面的人一点也不知道。 大阮氏日日蹙着眉头,挣扎犹豫,难以做决定。 身边的下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劝她。 “夫人,您放松些,先让素香姑娘替白太太治疗,看看效果再议。” “是啊,夫人,您日日担忧,于事无补,还可能影响自个儿的身子。” 大阮氏叹了口气。 道理她何尝不懂,但就是忍不住要担忧。 京城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 秦家一无所觉,日日为咏晴的亲事前后奔走,试图将她卖个好价。 她们总觉得秦氏掌握在手中,一个外孙女还不是死死拿捏? 秦氏也真的如她们所料那般,并未将此事告诉崔瑜。 一来,崔瑜近日得意洋洋地忙着铺子的事,日日不着家。 二来,她料想娘家不可能跳过她,私自决定咏晴的亲事。 但她不着急,咏晴却急了。 秦氏看不懂娘家人,咏晴却是看了个清楚分明。 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她焦虑了好几日,终于鼓起勇气求见宋谨央。 “夫人,大姑娘求见!” 宋谨央从账册中抬起头来。 咏晴自从搬到她院里,除了每日定省,倒还是第一次主动求见。 她搁下笔,让人迎咏晴进门。 自己则走到罗汉榻上坐下。 咏晴低着头,恭顺地走进来行礼。 起身后,微一抬头,露出眼下青色的阴影。 宋谨央眉头一皱。 “没睡好?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宋谨央不问还好,一问,咏晴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第156章 京中谣言四起,咏晴崩溃大哭 宋谨央心一沉。 咏晴素来稳重,未语先垂泪,想来遭遇的定不是小事。 尽管心急,她却没有催促咏晴,而是耐心等着她宣泄情绪。 刘嬷嬷也心疼得紧,赶紧吩咐人去打热水,随时伺候在侧。 不一会儿,咏晴止住哭意。 她知道,时间急迫,若再耽误下去,不知秦家会走到哪一步。 净了面后,她恭敬地跪在地上。 “求祖母救命!” 此言一出,宋谨央和刘嬷嬷齐齐变色。 宋谨央将咏晴扶起来,沉着声问道。 “究竟发生何事?” 咏晴红着眼眶,将秦家的谋算告诉宋谨央。 宋谨央听完,气得当场拍桌子。 “秦氏,好糊涂!娘家都打算卖她女儿了,她竟然还一言不发。” 咏晴从未见祖母发这么大的火,身子往后缩了缩。 宋谨央敛了怒气问她。 “你父亲可知此事?” 咏晴摇了摇头。 “父亲近日忙碌,许是还不知晓此事。” 宋谨央脸色沉了下来,吩咐刘嬷嬷把秦氏叫来。 秦氏被夺了中馈,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屋里发呆。 听到下人通知,吓得一抖。 这好端端的婆母怎么可能找自己? 不是说不再管她和咏恩了吗? 还是咏恩提醒她:“祖母不会是想和你修复关系吧?” 秦氏一怔,觉得不太可能。 虽然心中狐疑,但她还是强打精神,换了身衣衫,急急往端谨院赶。 刚刚进门,迎面便是宋谨央冷厉的脸色。 她的心一紧,行礼时看到边上的咏晴。 以为咏晴又在宋谨央跟前给她上眼药。 这几日受了娘家的夹板气,平白又受了婆母的惊吓,这口气在看到咏晴的时候,再也忍不住。 “咏晴,你怎么会在正院,是不是又在背后说你妹妹坏话?” “啪”一声响,一只上好的紫砂茶壶被宋谨央狠狠地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热茶溅了起来,弹到秦氏手上,刺痛的感觉,惊得她浑身一颤。 “跪下!”宋谨央厉声呵斥。 咏晴赶紧跪地,却被刘嬷嬷一把扶起。 “我的大姑娘,夫人可不是叫你跪。” 秦氏脸涨得通红,后知后觉地发现,婆母是在向她发难。 心里不由地埋怨起来。 婆母竟让她当着女儿的面跪下,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但接触到宋谨央冷厉无情的面容后,吓得一言不发,赶紧跪好。 “你娘家想给咏晴定亲?” 秦氏一愣,松了口气,原来婆母问的是这件小事,她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呢。 她不以为意地开口。 “母妃,这件还没定呢……” 宋谨央勃然大怒。 “谁给你的胆子?敢让娘家人插手王府嫡女的亲事?” 秦氏吓得一激灵。 “母妃,我娘只是提了个头,我没答应……” 说话间,云氏疾步走了进来。 她脸色惨白,像是受到了惊吓。 见到一屋子的人,脚步一顿就想往外退,可一想到听到的事,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娘,出大事了……” 刚启了个头,她看到咏晴也在,立刻噤了声。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谨央立刻明白过来,使了个眼色给刘嬷嬷。 后者笑嘻嘻地扶起咏晴。 “大姑娘,嬷嬷有几个好看的花样,想劳烦您帮忙选一选,嬷嬷想给夫人绣抹额,您看哪个合适?”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咏晴引出了屋。 屋门刚刚关上,云氏便急切地开口。 “娘,外面到处在传,大姑娘和秦家村的张秀才订了亲。” 眼看画赛的日子近了,她带女儿咏宁出府挑些首饰。 女儿像她,容貌、才华都极为出色,若能在画赛上拔得头筹,日后能谋一门好亲事。 两人挑了首饰,女儿不想回府,便去茶楼喝茶。 坐在包间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楼下传来的议论声。 这一听惊出她一身冷汗。 “最近有件奇闻,各位可要听一听?” 众人起哄,让那人赶紧说。 “汝南王府知道吗?听说他们府上的长房嫡女,竟然许配给秦家村的张秀才。” 众人面面相觑。 张秀才是何许人? 那人淡定地喝了口茶,愣是拖延半天没开口。 惹得众人心痒难耐,催着他快些说。 “张秀才,年二十又五,多年前曾中过秀才,早不读书了。前头一位娘子,生下一对双胞胎后血崩而亡,如今那两个孩子年满六岁。” 全场哗然。 这样的人家竟然能与汝南王府的嫡女定亲? “不会吧!这定然是假消息。 好好的人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众人不可置信,纷纷摇头。 “你们且看着吧,我可是听说两家连庚帖都交换了!” 众人依旧不信,还在七嘴八舌。 云氏却被吓得不轻,不管消息是真还是假,赶紧回府禀告婆母,让她老人家定夺。 云氏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 宋谨央气得胸口疼,秦氏跌坐在地,一叠声地否认。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眼见秦氏这般模样,宋谨央冷着眉弯腰直视她的眼睛。 “庚帖是怎么回事?” 宋谨央的眼睛像是能穿透一切,秦氏瑟缩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宋谨央如沉水般的眸光,始终罩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四处躲着宋谨央的视线。 “没,没,没……” “有”字还没出口,宋谨央腾地站起身,一声令下。 “来啊,搜大爷的院子!” 令一出,她随即抄起手边的龙头拐,向外走去,云氏赶紧跟上。 宋谨央一边走一边交代。 “把秦氏绑了!” 秦氏吓得连句反抗的话都不敢有。 她咽了咽莫虚有的口水,却觉得喉间干燥得,连吞咽都疼。 下人打头,刚刚叩开院门,立刻冲了进去。 冰梅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上前阻拦,一转头见到宋谨央走了进来。 “夫人,这,这,怎么回事?” “秦家人来的时候,可曾给过世子妃东西?” 冰梅怔神,那天秦家来人的时候,是水兰伺候的,她刚巧有事走开了。 “那日是水兰伺候的,今儿水兰家里有事,她请假回去了。” “搜!” 宋谨央见问不出什么,直接命人搜屋子。 眼见婆母连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秦氏敢怒不敢言,整个人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跑出来。 “夫人,找到了!” 秦氏一看,的确就是娘家给自己庚帖。 一时间,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她哪里料得到婆母竟如此彪悍,二话不说,直冲自己的院子。 她本想过几天拿回去给娘家人,要是早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她昨儿就该拿回去。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秦氏懊恼地咬着下唇,还想狡辩。 “母妃,这不是我要的,是我娘硬塞给我的,我本想还的!” 宋谨央怒目圆睁。 “你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要还,你早干什么去了?当场就该将东西扔回去!” 宋谨央越想越生气,秦家竟敢毁她孙女,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客气。 “我且问你,若这人是你娘家说给咏恩的呢?” 秦氏先是一怔,继而暴怒。 “母妃,您怎么乱说话?您怎么能往咏恩头上泼脏水?” 宋谨央嗤笑。 “你也知道这是污水?你有想过,万一咏晴无法脱身,你是想她嫁进张家,嫁给比她大十来岁的鳏夫,还要做人后娘?” 秦氏涨红着脸,嗫嚅了半晌,轻轻地低语了一句。 “那家,也是读书人!” 咏晴刚刚赶来,还想劝祖母给母亲留几分颜面,不想竟听到了母亲这句话。 她整个人瞬间石化,满眼含泪地看着秦氏。 秦氏浑身一震,似有所觉地转过脸来,看到咏晴,立刻如五雷轰顶般僵住。 忙不迭地解释。 “不,不,咏晴,不是的,我不会同意的。” 咏晴却不再听她解释,转身就往外冲。 慌不择路,险些撞到一人。 来人扶了她一把,惊诧的声音响起。 “咏晴,怎么了这是?谁惹爷的宝贝女儿伤心?” 崔瑜轻松地揶揄,不料引来了咏晴的嚎啕大哭。 他一个不防,顿时乱了手脚。 第157章 崔瑜上门讨说法,反污了咏晴名声 崔瑜一脸懵地走进院子,看到宋谨央的瞬间,狠狠一怔,匆匆行了一礼,赶紧问发生了何事。 素香屈膝一礼,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崔瑜一听,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秦家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秦五的事,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们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咏晴头上,反了天了。 他二话不说,带人就往秦家赶,势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秦氏吓得目眦欲裂。 “母妃,快拦住爷,爷疯了!” 宋谨央冷冷瞥她一眼,命素馨快马加鞭赶上去。 自己转头吩咐小丫头,直接将庚帖烧了个干净。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什么庚帖之类的,从未进过府里,可听明白了?” “是,听明白了!” 下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冷得秦氏浑身一颤,她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一家只怕从此离了宋谨央的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宋谨央淡然开口。 “所有听好了,限明日之前,搬出院子!若有违令,直接送去老宅。” 一听要送去老宅,下人们哪个敢不经心? 那可是比流放更可怕的事。 立刻捋起袖子,哼哧哼哧地干起活。 宋谨央转身就要离开。 咏恩冲了出来,倚着宋谨央的袖边跪倒在地。 “祖母,我不要搬去老宅。” 直到自己的闺房被下人翻得乱七八糟,她心爱之物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堆放在一起。 她才真正后悔! 在镇国夫人府安逸的日子,让她以为可以为所欲为时,生活给了她当头一棒。 “祖母,咏恩错了,咏恩不该那么说话,祖母,您就原谅咏恩,别把咱们赶走。” “咏恩,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有些话,说了就是说了。人,要有担责的能力。这,是祖母教你的最后一课。” 望着宋谨央远去的背影,咏恩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愤闷冲着咏晴叫嚣。 “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挑拨母亲与祖母的关系,你就这么见不得大房好?母亲从未亏待过你,有好东西从来不会少你一份,你怎么如此没有良心?” 咏晴怔怔地看着咏恩,不明白这样的话,是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母亲但凡有好东西,全给了咏恩。 自己有时也会生气,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新鲜玩意? 但一想到咏恩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做姐姐的让让便让让吧。 这一让,便彻底没了地位。 不管东西好与坏,只要母亲给她后,总会被咏恩找各种理由要去。 这一切,她都可以不计较。 但,母亲怎么能任由娘家人作贱她的亲事? 长姐已经过得凄苦无比,她的亲事再不要父母插手。 “咏晴,走了!” 祖母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咏晴丝毫不留恋,敛裙离开。 秦氏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叫唤。 “咏晴,我的孩子,你回来啊!你闺房那么多东西……” 咏晴头也不回。 “都不要了,全部给妹妹!” 望着女儿毅然决然的背影,秦氏痛哭出声。 不知是因为失去女儿伤心,还是女儿不再听话而懊恼。 秦家村口,素馨终于追上崔瑜,死命拦着他不让进。 “世子爷,夫人让您回去,你这么去秦家闹,不是坐实了这件事吗?” 崔瑜哪里听得进去? 骗银之恨、欺女之痛,早就让他红了双眼,对于素馨的话,哪里听得进去? “你让开!” 双方争执的时候,一人插了进来,抱拳一礼。 “岳父,小婿这厢有礼了。” 崔瑜倒抽一口凉气,仔细打量眼前人。 这一打量,当场气得七窍生烟。 张秀才一件满是补丁的衣裳,头发凌乱,面上胡子拉碴,人干瘪消瘦,哪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 崔瑜吹胡子瞪眼睛大骂。 “你踏马是谁?别乱叫唤!” 张秀才可不怕,他胸有成竹得很。 秦家可是说了,他家大娘子,也就是世子妃,连庚帖都收了,自己也拿到了对方的庚帖。 这亲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由不得对方不认。 他沉着脸教训。 “岳父,您身份的确高贵,可我也是正儿八经的秀才,保不齐哪一日成了进士,再谋个一官半职,前景未必不如您。” 崔瑜见对方还在胡言乱语,甚至一脸严肃地教训起他来。 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他再也忍不住,上去一巴掌扇在对方面上。 “狗嘴吐不出象牙,圣贤书没教会你做人?” 张秀才一怔。 这一巴掌力气不大,侮辱性极大。 他脸色倏然暗沉下来,猛地高声呼喊。 “打人啊,我家老丈人打女婿啦!” 素馨一见局势失控,跺了跺脚,跳上马就往回赶。 她向来直性子,打架在行,处置这种阴私却是不行的。 她刚刚离开,村里家家户户拿着农具赶出来帮忙。 “谁敢在咱们村撒野?胆儿肥了?” “竟敢欺负咱村里的人,我定然打得他有来无回,后悔出生。” 青壮们匆忙赶到,在看清崔瑜后,顿时傻了眼。 这,这世子爷可怎么打? 张秀才眼珠子一转,立刻干嚎起来。 “丈人打女婿啦,丈人打女婿啦!”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村民们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不嫌事多的老人上前,开口便劝解。 “世子爷,你们翁婿间的事,别吵别闹,有话好好说。” 这不劝还好,越劝崔瑜越是生气。 “谁踏马和这人是翁婿,你们可别乱说话。我来找秦家理论,他家手伸太长,竟敢欺我女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众人一愣。 两家结亲的事,他们早就明说了。 虽然不明白王府怎么肯把自家闺女嫁到这家,但人家决定的事,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今日一看,怕是此事另有隐情。 有些人便悄悄退开了,事关王府,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能管的。 可张秀才却不依不饶,下一秒,竟从怀里掏出一份庚帖,举着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各位,看好了,这是我未来妻子的庚帖。若两家没有议亲,庚帖怎么可能到我手里?” 众人再次一惊,举目望去,还真的是庚帖。 这下子,连崔瑜也傻了眼。 知道大事不妙,也顾不得找秦家麻烦,立刻吩咐侍卫上前夺过庚帖,一把撕了个稀巴烂,赶紧飞身上马,准备离开。 张秀才哪里肯依,拉着缰绳不让他离开,非要他赔庚帖。 崔瑜恶向胆边生,猛地收紧缰绳,马吃痛“聿”的一声长鸣,抬起前腿,狠狠地一踢,下落时正好踩在张秀才的腿上。 “啊……” 只听他一声惨叫,整个人跌倒在地,痛得满头大汗。 崔瑜却连头也没回,径直驾马带着护卫们离开了。 第158章 黑人羽状告白仲康冒名顶替 村民七手八脚地将张秀才抬家里去,张秀才冷汗直冒地呻吟。 “送我去世子妃娘家。” 众人依他所言,送去了秦氏娘家。 秦五正和秦太太说着事。 只听门外一阵喧闹,大门被推开,一众人抬着张秀才进来。 秦太太看着血人般号叫的张秀才,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询问。 一听来龙去脉,顿时气得倒仰。 张秀才白着脸惨叫。 “我要退亲,要退亲。” “不能退,不通退。” 秦五赶紧上前,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愿意返还五分之四的嫁妆,怎么舍得放弃? 还是镇国夫人手笔大,一个孙女几万两陪嫁,这几万两给他多好? 别说聘礼,就是娶十个八个也行! 秦家吵闹不休时,素馨赶回府,一五一十将发生的事禀报宋谨央。 宋谨央脸色格外凝重,沉着脸叫来了咏晴。 “孩子,若是远嫁,你可愿意?” 此事闹开,哪怕咏晴什么都没做,但她的名声依旧受了影响。 为今之计,只能远嫁离京。 咏晴一怔,双眼瞬间泛上湿气,却果断点头。 “咏晴听祖母的。” 宋谨央当场修书一封,寄去了北疆。 说话间,下人来报。 “夫人,不好了,世子爷被抓去大理寺了。” 宋谨央眸色一冷,崔瑜不是去了秦家村吗? 怎么会被抓去大理寺? 素馨也是一脸懵。 “让宋青去一趟,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刘嬷嬷在边上提醒:“夫人,宋管家不在,他去了忠义侯府,您不是让他帮着整顿侯府吗?” 宋谨央这才想起来。 崔琏得了圣旨,承了忠义侯府,还赏了一堆下人。 这些下人大多来自犯了事的府邸,初来乍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但崔琏哪有这本事,理清楚府里的事。 她便派宋青暂时去了侯府,替崔琏把府里的事,理个清楚明白再回来。 宋谨央沉吟片刻。 “让宋黎去一次,打听清楚到底出了何事。” 宋谨央一心记挂着咏晴,忽略了外面的事。 今儿一大早,整个京城沸腾了。 继崔县丞下人替主伸冤后,又有人击鼓鸣冤。 黑人羽击鼓鸣冤,状告白家嫡支冒名顶替,杀害旁支,也就是他的父亲白仲康。 “大人,草民父亲姓白名仲康,乃白家旁支。而如今的白仲康,并非家父,而是嫡支叔父白逐浪假冒。”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兹事体大,若黑人羽状告之事属实,那涉及面太广,一个弄不好,又有一大批官员要被捋。 甄容根本不想接黑人羽手中的状纸。 可击鼓鸣冤的事已经闹开了,顺天府门衙门口,聚集了不少好事之徒。 看趋势还有逐渐增多之势。 他不得不装装样子,接过状纸随意翻了翻,果然被他发现不妥之处。 “你姓黑,却状告白家,你如何证明你的父亲是白仲康?” 黑人羽淡然一笑。 “大人,只要是白家人,耳后必有一颗菱形黑痣。我有,我父亲有,杀害我父的凶手也有!” 说完,他侧过身,掀开耳朵,果然露出后面的菱形黑痣。 甄容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本想找个借口推了诉状,却不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眼看着门口越聚越多的人,甄容心一沉。 罢了,速战速决,赶紧进宫讨旨意去。 “你说有人证,人证是谁?” “汝南王府世子,崔瑜!当年是他护送我父去北疆看望嫡支叔父。” 当年,父亲听说能去看望嫡支堂弟,立刻答应成行。 自己和母亲百般劝说,他却一意孤行。 “堂弟孤苦,年岁这么小,一个人离家,我无论如何不放心,送些衣物银两去,亲眼见过他近况,才好真正安心。” 结果一去不回。 他和母亲左等右等,等来的是刺客的追杀。 若非宋谨央相救,他早就死在那年的冬日。 而母亲,尸骨无存。 “你为何当日不报官?” 黑人羽沉默良久,缓缓拉开盖在轮椅上的被褥,露出空荡荡的裤管。 在场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父亲离京后,我和母亲遭遇一场刺杀,母亲尸骨无存,而我双膝以下被砍断,胸膛被砍伤,险些失去性命。被救后,失了记忆。” 甄容同情地看着他。 “你何时恢复记忆的?” 黑人羽默了默,接着回答。 “……四皇子府上的大夫,有一套独特的针灸之法,治愈了我。” 甄容一听,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 此事竟然还涉及皇子,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行了,状纸收下,回去等消息吧!” 送走黑人羽后,甄容火速入了宫。 面见中宗后,将事情的始末仔细地禀报一番。 不料,话音刚落,中宗的眸光亮了起来。 他正愁没有突破口呢,就有人递斧子来。 当真是瞌睡遇上枕头! “你正常审理,该怎么审怎么审!不管事情涉及谁,该到案到案,该问话问话,不必心慈手软!” 有了中宗的圣谕,甄容大大松了口气。 靠山找着了,他放放心心地出了宫,当即命人叫来崔瑜问话。 崔瑜赶到顺天府,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急匆匆回府,想让秦氏赶去娘家警告一番,若再胡言乱语,他定然严惩不怠。 可刚刚到半路,就被顺天府衙役拦下。 他不得不改道府衙。 好在只是问话,并未上公堂,而是来到甄容日常办公的地方。 他刚刚到,就被甄容的问话弄懵了。 “世子爷可曾送白仲康去过北疆?” 他下意识地点头。 下一秒,顿时冷汗直冒。 他没料到,过去这么多年,这件事还是被揭露了出来,顿时后背一阵发凉。 “我,不记得了,事情过去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甄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世子爷需要想多久?” “……三日吧!” “好,三日为限,三日后还请世子爷再到府衙来说清楚。” 崔瑜魂不守舍地离开顺天府,忐忑不安地回到院子。 再次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院子一片狼藉,到处堆满了物品。 他气得高声呵斥:“怎么回事?” “世子爷,夫人下了死令,明日之前必须搬离!!!” 什么? 母妃怎么会这么着急赶他们走? 他还想多拖些时日,毕竟镇国夫人府的日子,才配得他世子爷的身份。 他顿时脸色铁青,就想往端谨院赶去。 却被秦氏拦下了。 “爷,算了吧!没用的,母妃铁了心赶咱们走,您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崔瑜顿时气馁。 打从签下断亲书,他便觉得大事不妙。 仗着以往母妃对他们的宽容,总想着还有转机。 可现下看来,母妃绝不可能原谅他们。 想清楚这一点,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被抽空,茫然四顾,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下人,嘴巴一噏一噏的秦氏,空气中混杂着的饭菜香,一时间根本分不清醒现实与梦境。 他多想眼下经历的一切就是场噩梦,梦醒了,他仍是王府的世子爷,手上有花不完的银钱,母慈子孝,永远开心快乐。 可惜,这个梦永远也不会醒! 第159章 小阮氏被逼跳水,重要的簪子被骗 崔瑜跌跌撞撞跑去老宅,飞快跑到王爷跟前。 白着脸沉声唤到:“父王,您醒着吗?出大事了,白仲康,不,白逐浪的事瞒不住了。” 崔承浑身一抖,奋力睁开昏黄的眼睛,可什么也瞧不清,眼屎糊了视线。 崔瑜也没想王爷能回答。 说了这一句后,像无头苍蝇一般满屋子飞。 双手抖得厉害。 父子俩一个心惊,一个心颤,两人都只觉得大难要临头了。 崔瑜双唇颤抖。 “父王,当日您明明吩咐老二送白仲康去北疆换人,结果他衙上有事走不开,平白沾染了我,屎盆子全扣我身上了。 甄容那小子一直看我不顺眼,这回逮着机会,还不猛踩我啊?” 说着说着,他的眸光亮了起来。 他可以把一切责任推到二弟头上,自己只不过临时接手,哪里知道真正的目的? 崔承还在“嗷嗷”叫着。 崔瑜却已经大步走开了。 他急匆匆回院,只来得吩咐秦氏去娘家警告一声,便又急匆匆离开,去四皇子府搬救兵了。 秦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瑜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她一头雾水。 宋谨央的命令摆在这里,院里还有好些东西没有整理,她便想等搬了家,再去一次娘家。 可没曾想,就这么一耽搁,就出了大事。 大房终于赶在上灯的时候,将大部分东西都搬进了老宅。 刚刚松了口气歇下,她便被一道“抓贼”声惊醒。 她赶紧披上衣衫,不一会儿有下人来禀报。 “世子妃,不好了,四爷院里进贼了。” “人呢?可有抓到?” “护卫带人去追了。” 秦氏赶紧带人到四爷的院子。 院子空落落的,四弟媳没有搬来,根本无人打理,整个院子灰蒙蒙的。 “赶紧检查一下,可有丢失什么东西?” 守院的下人打着哈欠,提着灯睡眼朦胧地走出来,一边检查一边抱怨。 “四爷院里哪还有值钱的东西?除了四爷,就没值钱的东西了。” 老四崔珑是被连夜悄悄送走的,除了宋谨央,就没几个人知道他真正的下落。 下人们还以为四爷躲出去玩闹了。 秦氏听到“四爷最值钱”的话,顿时打了个激灵。 宋谨央也听到老宅进贼的事。 “夫人,老宅进贼了,好像是四爷的院子。” 值守的护卫赶着来禀报。 她随即起身,刘嬷嬷替她披上一件外袍。 “这老宅越发不济事,什么小毛贼都敢往里闯。” 刘嬷嬷的话惊醒宋谨央。 她立刻转头问禀报的下人。 “其他院子可有受波及?” 护卫摇头,很肯定地说,小贼只到了四爷的院子。 这时,刘嬷嬷也回过神来,她震惊地看着宋谨央。 “难道说……小毛贼专程为四爷而来?” 宋谨央毫不迟疑地点头。 “四爷得罪了什么人,招来贼惦记?” 还能有谁? 诚王呗! 看来,背后之人恼羞成怒了,想拿老四开刀。 却不料老四已经被自己打发去了南岭。 诚王一死,他身后的人坐不住了。 谁也没有料到,当天晚上,白府也遭了难。 一行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白府。 打头之人低声吩咐。 “这家男主人入了狱,家里只有一个疯婆娘,咱们务必逼出簪子的下落。” “大人,一个疯婆娘,哪里还能逼问出真相?” “艹,”来人骂了句粗话,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主子非得让他走这一遭。 小阮氏睡得沉。 像个小孩子般咂巴着嘴,低低地说着梦话,“嗵”的一个侧身,被子卷到了身下。 值夜的小红从床榻前的脚蹬上爬起身,摇了摇头,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太太,您怎么又蹬被子?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她刚刚伸手想替小阮氏盖上被子,屋门被推开,几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 打头一个一进来便掐住她咽喉。 小红又惊又怕又疼,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有话问你,不许叫!” 小红忙不迭点头。 贼人刚刚松开手,小红立刻扯开喉咙叫起来。 “来……” 刚刚吐出一个音节,再次被死死扣住咽喉。 “找死!” 打头之人目露凶光,“噌”的一身抽出剑,指向睡得正熟的小阮氏。 “你再敢叫,我立刻杀了她。” 这才真正吓住小红,她拼命点头,保证再也不叫了。 来人命她将主家所有的簪子都拿出来。 小红立刻点头,指了指仍掐着她的大手,对方这才松开手,大手离开咽喉时,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红走到梳妆镜前,从桌上、妆奁盒底部抽屉时,拿出几根簪子,递给来人。 那人看了看手上的簪子,成色都极为普通,有一根还是银簪,都发黑了。 “就这么几根?” 小红点头:“主子神智不清,多了也是白白浪费。” 打头之人悄悄给手下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手势,便想拿着簪子离开。 不料,原来睡着正熟的小阮氏醒了。 “大姑娘,大姑娘起身了,天亮了!” 小红大惊,主子这时候醒来,岂非要遭毒手? 她趁黑衣人怔神之际,拔腿就往外跑。 她想得好,主子是个疯婆娘,弄不清状况,自己是个清醒的,他们定然不会放过她,肯定会追着她,主子说不定能躲过一劫。 她想的没错,黑衣人果然气势汹汹地追在她身后。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阮氏也跟着追了出来。 嘴里还不断嚷嚷。 “大姑娘,别跑,危险!” 小阮氏惊慌失措地跟在他们身后跑。 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跑着,似乎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只觉得胸膛里的心快要疼得裂开了。 “大姑娘,别跑,危险!” 她没命地跑着,似乎只有不断跑,才能止住心头传来的无尽的疼意。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前面的小红慌不择路,“嗵”的一声跳进了小池子里。 “不……燕儿,不……你要撑住,娘来救你……” 小阮氏也想跳下水救人,却被黑衣人拦住。 “想救她?拿簪子换!” 远处,隐约传来灯笼的亮光,此地不可久留。 几个黑衣人大急。 “头,你同这疯婆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拿了簪子就走吧。” 灯笼越来越近,隐隐还夹杂着人声。 打头的黑衣人死死瞪着小阮氏。 小阮氏一怔。 双眼懵懂地看着对方。 “簪子,好看的簪子,大姑娘喜欢,给大姑娘。” 小阮氏一听这话,立刻笑了起来。 “大姑娘喜欢,给大姑娘。” 立刻从头上拔下一枚簪子,递到黑衣人手中。 这是一根木簪子,却很重很沉。 看着极为普通,比那枚银簪子更不值钱。 黑衣人蹙着眉掂了掂,在水里扑腾的小红叫了开来。 “太太,不能啊!咕咕咕……不能啊……咕……他们是……坏……不……给……咕……” 黑衣人狂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黑衣人将簪子揣进怀里。 犹豫地看着小阮氏,烛光越来越近,再不走只怕横生事端。 好在这女人是个疯子,应该不会泄露今晚的事。 他咬了咬牙下令:“走!” 转眼间,黑衣人走了个干净。 小阮氏看到渐渐沉入水底的小红,目眦欲裂地大叫一声“大姑娘”,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几个粗使婆子远远地听到叫声,立刻赶来,二话不说跳下水去,将两人救了起来。 第160章 体无完肤的崔珏,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 宋谨央隔天上晌收到消息。 大阮氏传消息来时,她刚巧坐在花厅里训示下人。 刘嬷嬷手中捧着装有下人身契的匣子,严肃地扫视全场。 “签活契与死契的分别站两边。” 下人们自觉地分立两边。 “镇国夫人府与汝南王府从此一分为二,跟随王爷的人都已经去了老宅。 咱们府上主子大减,并不需要这么多下人。 夫人对此另有安排。 首先,与王府签活签,并想要离开府邸的,站出来。” 下人们一听这话都忐忑不安起来。 好些人哪怕签活契也不愿意离开镇国夫人府。 生怕夫人不要他们,要赶他们走。 签活契的下人中出来十来个,他们有的说要回乡成亲,有的要照顾儿女,正好借机离开。 宋谨央不予计较,一律放行,每人发放十两纹银,将这些人的身契挑出来,统一交到官府备案。 离开的下人领了赏银,感恩戴德跪地磕头,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刘嬷嬷继续说话。 “余下各院的人,有愿意去老宅的站出来!我会将你们的身契整理出来,交给王府管家。” 竟然无一出列。 刘嬷嬷像是早就算到般,也不诧异。 “余下之人,可有愿意去庄子、铺子,甚至离京的?” 下人们面面相觑。 去庄子、铺子他们都知道,可离京是怎么回事? “夫人的根在北疆,她早晚会离开京城,回到北疆,她需要有人前行一步,替她打理府邸,料理北疆的生意,可有愿意的人?” 众人仍不明所以时,前院的几个小厮站了出来。 “夫人,我等愿意去!我等本就是孤儿,若非夫人收留,只怕早就冻死街头。对于咱们来说,夫人在的地方就是故乡。我等愿意先行一步,替夫人去打理北疆的府邸。” 刘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人们都很犹豫,毕竟北疆太远了。 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在天子脚下自在? “愿意去的去,不愿意去的,绝不勉强。” 刘嬷嬷的话音刚落,宋谨央的陪房站了出来。 “夫人,我等愿意去!我等本就是北疆人,当年随您入了京。奴才至今仍怀念北疆的风雪,奴才愿意回去!” 说到北疆的风雪,宋谨央也是一脸怀念。 只是,京城风雪未停,自己还不能离开。 不一会儿,约摸四分之一的下人站出来,愿意替宋谨央打前站,离京远赴北疆。 这些人大多孤身一人,被宋谨央救下赏口饭吃。 刘嬷嬷吩咐小丫头将这些人的身契也挑了出来,单独存放。 等大姑娘出嫁时,这些人正好护着她一块儿离京。 她的陪嫁也可从这些人里挑。 最后剩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都打算先留下,大不了等夫人真正离京的时候,再跟着去。 宋谨央环视四下。 “外言不入,内言不出!从今日开始,由刘嬷嬷整顿府里规矩。无关人等,一律不允许再放入府。若有违令者,一律发卖!” “是!” 下人们齐刷刷地跪地称是。 刘嬷嬷仔仔细细交代细节,宋谨央则在素香、素馨的搀扶下出了花厅。 刚刚出了花厅,就有小厮来禀报。 “夫人,吏部侍郎夫人派人来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恭敬地站在不远处,见宋谨央看过来,立刻屈膝一礼。 宋谨央招招手,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回了端谨院。 丫头一进屋,立刻“嗵”的一声跪下。 “夫人,我家夫人让我禀报您!白太太醒了!” 宋谨央一听这话,刚刚坐下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小阮氏清醒了?” 丫头满脸激动,泪流满面地喜道。 “正是!白太太,醒了!” “好,好,好,”宋谨央连说了三声好。 “老规矩,下午慈济堂见!” 丫头领命而去。 宋谨央倒是有些激动地坐不住。 刘嬷嬷训了话回来,听说小阮氏醒了,也高兴起来。 几人匆匆用了膳,便赶往慈济堂。 今日是慈济堂义诊的日子。 铺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宋谨央带着人悄悄从后门进了院子。 厢房里,大阮氏、小阮氏已经等着了。 见到宋谨央两人立刻跪下磕头。 宋谨央想将她们拉起来,却被拒绝,非得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才肯起身。 几人坐下说话,大阮氏便将昨晚的惊险原原本本告诉宋谨央。 前面义诊的队伍里,有一人严严实实地笼在黑色的宽斗篷下,头上还戴着幕篱。 他排在队伍里,却表现得极为嫌弃周围的人,但凡被别人碰上一碰,立刻就躲开。 次数多了,惹得边上一位穿短褂的大哥不满。 “你躲什么躲?怎么?嫌弃人啊?排在这个队伍里的,谁踏马是高贵人?高贵人还需要义诊?”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赞同。 “这位大哥说得没错,瞧这人穿得人模狗样,不知憋着什么坏。” “就是,该不会是清倌楼里的兔儿爷吧!一副被人虐的模样。” “哈哈,哈哈……” 雷鸣般的笑声响起,引得铺子里的人都侧目看来。 第一位出声的大哥来劲了。 毫无征兆地扯下那人的幕篱。 口哨声响起。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崔县丞的嗣子,拉哇瓜国皇太女的新宠,崔二爷啊!” 崔珏露了真容,整个人羞恼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他浑身颤抖,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如纸。 “嗣子二爷啊,听说你的侯爷哥哥,当日继承了爵位,直接搬进富丽堂皇的侯府去了,他有没有为你留一间院子?” “喂,我说你少挑拨离间。崔二爷哪里需要侯府的院子,人家日日枕着皇……太女……唔,又香又甜……哈哈……” “天杀的,少说浑话!” “哈哈……” 人群发出诡异的笑声。 崔珏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崔二爷,您在皇太女府上吃香的喝辣的,那日子过得叫一个美滋滋,哪里还需要出来义诊?” 眼见众人没完没了地奚落他,崔珏的脸阵青阵红,连幕篱也顾不上,立刻就想离开。 可众人玩闹心起,哪里肯轻易让他离开。 有人用力扯住他斗篷,就是不让他走。 “别走啊,崔二爷,你给咱介绍介绍皇太女府上的好日子,让咱们也羡慕羡慕。”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嘶”的一声,干力气活的手劲大,斗篷竟然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的血红色的肌肤。 崔珏像是受了惊吓,整个人抖得厉害,嘴里发出压抑的呼痛声。 那人脸色一变,索性一把扯开他的斗篷。 “嘶……”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斗篷底下只穿着下裤,上衣空无一物,脖子以下全是鞭痕,汨汨地冒着血。 “啊……” 扯斗篷的动作碰到伤处,痛得崔珏惨叫连连,整张脸扭曲着,面上泛着可怖的红光。 “天啊,这也太惨了。” “皇太女下手忒重……” “唉,明明是镇国夫人最得宠的儿子,却偏偏不做人事,非要闹着断亲!瞧,这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简直猪狗不如。” 不知哪句话刺激了崔珏。 他满脸赤红,双目通红,愤怒地瞪视着说话的人。 “别在我面前提她!” 众人一愣,不知崔珏说的是谁! 义诊的大夫看到崔珏身上的伤,立刻挤上前。 “借过,借过,这个病人情况紧急,我先替他疗伤。” 众人表示理解,纷纷让出一条道。 崔珏悔恨交加,羞愧至极。 曾几何时,挥金如土的他,竟然沦落到义诊治伤的地步? 想到皇太女如狼般的眸子,以及不许人替他治伤的冰冷话语,浑身一激灵,眼前一黑,整个人如临深渊。 第161章 白翩翩和崔珏的身世之谜 厢房里,小阮氏正说得动情。 “昨儿小红落了水,我那颗心疼得像被劈开,脑子倒是清明起来。后来,为了救小红,又落了场水,被冷水一刺激,就彻底明白过来。这么多年,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女儿……没了……呜呜呜……” 小阮氏低低地哭泣,那声音是压抑的、克制的,却犹如一道利刃,扎进人的心里,闻之令人色变,心都忍不住疼痛起来。 “人没事就好,少了些许财物也就罢了。” 大阮氏劝慰的话刚刚落下,小阮氏的神色便诡异起来。 宋谨央刚想询问怎么回事,突然素馨脸色一变,做出噤声的动作,几步来到窗棱前,向外张望。 不一会儿,脚步声、人声传了进来。 崔珏的伤口容易感染,大夫便带着他避开人群,来到后院上药。 “唉,我说七爷,不二爷,您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您身上旧伤叠着新伤,若不好好治,只怕会留下病根。您不若求求镇国夫人,您到底是她从小养……” “别提她,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如野兽般低低咆哮的崔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唉,您又是何必呢?” 有些话,大夫不方便直说。 求一求夫人,有这么难嘛? “……二爷,春寒冻人,你本就伤着,若再添冻伤,那身子可就毁了!” 看着崔珏气得一起一伏的胸膛,大夫暗暗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爷们几个自个儿先不做人,难不成还不许镇国夫人还击? 大夫想到镇国夫人受的委屈,下手就重了起来。 “啊……” 崔珏一边上药一边惨叫连连。 这一刻,他恨得咬牙切齿。 是他想挨冻吗? 鞭伤未愈,他哪里敢穿衣? 那叫声惨烈无比,听得大阮氏、小阮氏脸色都白了。 小阮氏悄悄探出头去,看到崔珏的面容时,倏然怔住。 她总觉得这人哪里见过,可自己疯了那么多年,分明没有见过此人。 又见他满身的伤,眼里流露出同情之色。 等了好一会儿,大夫才上了药,又给了一瓶药,叮嘱他自个儿好生上药。 崔珏在大夫离开后,又磨蹭了好一会儿,仔细地披上斗篷,戴好幕篱,这才缩着脖子离开了。 等他一离开,大阮氏便叹了口气。 “你说这崔珏图什么呀,好好的汝南王府少爷不做,偏要给二爷做嗣子,结果闹成这副模样。” 大阮氏这话没错。 崔珏若还是汝南王府的七爷,皇太女如何敢放肆? 若他当真承继了忠义侯的爵位,对方也不敢公然绑人。 偏他这不上不下的,只是侯府的嗣弟,谁会将他放在眼里? 皇太女素来霸道,就更不会了! 素香忍不住替自家夫人打抱不平。 “两位夫人不知道,崔二爷可不是咱们夫人的亲生子,他是王爷和白月光的儿子。” 大阮氏、小阮氏闻言,齐齐色变。 大阮氏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宋谨央的脸色,见她并无任何不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各府的阴私,谁愿意被外人知晓? “鹅吃草,鸭吃谷——各人各有各人福!崔二爷白白享受这么多年王府的富贵生活,是时候还回来了。” 大阮氏扬着笑脸安慰宋谨央。 任谁替白月光养孩子,心里头都不会舒服。 她连问不敢问,这里头的究竟。 素香噘着嘴不满。 “崔二分明享了不该享的福,竟然还怨恨上咱们夫人,简直不要脸。” 大阮氏立刻出声附和。 “可不正是!若非他忘恩负义,夫人怎的弃他不顾?他若求一求夫人,兴许还能早日脱离苦海!妹妹,你说是吗?” 大阮氏边说边转头看向小阮氏。 这一看,大惊失色。 小阮氏的脸色惨白惨白,嘴唇抖得厉害,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 大阮氏以为小阮氏又要发病了。 整个人惊叫一声,便扑向小阮氏。 素香却快了一步,一把搭住小阮氏手腕,把了把脉后,松了口气,冲大阮氏摇了摇头。 “倒杯热茶给她。” 宋谨央吩咐完,素香已经递上了热茶。 小阮氏大大地喝了几口,搁下茶碗脸色才缓过劲来。 下一秒说出的话,令宋谨央当场站了起来。 “夫人,您,是不是弄错了?当年大姑姐只生了一个女儿,哪来的儿子?” “咣当”一声,宋谨央起身时动作太在,衣袖带起了桌上的茶碗,狠狠地砸向了地面,碎片散了一地。 “你说什么?白淑宜只生过一个女儿?那崔珏到底是谁的孩子?” 两人立刻安抚宋谨央,重新坐定后,小阮氏细细地说起了过往。 “阿姐,你只怕还不知道吧,我继大姑娘之后,还生过一个儿子。” 大阮氏脸色倏然变白。 小阮氏苦笑一声。 当年,女儿去世后,她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 为防她出事,白仲康将她禁足院里,命人严加看守。 也就那时候起,她同姐姐的联系逐渐少了。 后来,当白仲康发现她有身孕时,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她的精神倒是好了起来,糊涂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她听说大姑姐也怀了身孕。 白仲康为了照顾她,将她接进了府。 从此,她和白淑宜一起为孩子做衣裳,一起期待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感受他们的变化。 直到,白淑宜生产了,她一急,竟然肚子也疼了起来。 好巧不巧,两人又一起生产。 白淑宜生下女儿,她生下了儿子。 人间幸福千篇一律,不幸却各有千秋。 一场生产,白淑宜血崩而亡,而她却失了子。 自打儿子去世后,她受不住打击,日复一日沉浸丧子之痛,直至彻底疯癫。 所以,崔珏不可能是汝南王的儿子。 因为白淑宜没有生过儿子。 宋谨央皱着眉头,觉出不对来。 “不对,白淑宜生下白翩翩和崔珏血崩而亡的,应该是隆丰七年的事! 那白翩翩害大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她那时,分明还未出生啊!” 众人一回味,琢磨出不对来了。 尤其大阮氏,之前没往深处想,这一想,彻底糊涂了。 这事情发展的先后顺序不对啊。 小阮氏则吃惊地瞪大双眸,看着宋谨央。 “夫人,您不知道白淑宜生过两次孩子?” 这下子,别说宋谨央,就是大阮氏都险些惊掉下巴。 “隆丰三年,大姑姐还生过一个女儿。” “这,不对啊!白翩翩分明比崔珏大上几岁,又怎么会和崔珏成了双胞胎的?难道,这个白翩翩不是那个白翩翩?” 天哪,到底有几个白翩翩,哪个才是真正的白翩翩? 大阮氏越想脑壳越疼了起来。 白家这是在搞什么鬼? 非得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千真万确,我怎么可能记错。我是疯过,但我不傻。大姑姐两次生产,都在白家,第一次产女,还是我伺候的月子。 昨儿被骗的那根簪子,是她第二次生产后硬塞我手里的,求我照顾她的小女儿。可惜,那孩子出生便浑身青紫,没一会儿就去了,同白淑宜前后脚的功夫。” “昨儿被骗的簪子”这几个字钻入宋谨央的脑海,她眸光猛地缩起。 “簪子,什么簪子?到底怎么回事,快说!事关重大,万一有所疏漏,别说白家,便是你姐姐家,吏部侍郎府上下性命难保!” 第162章 崔珏再生毒计,竟然奢望重回王府 大阮氏一听这话,身子瞬间紧绷,催着小阮氏赶紧把事情说清楚。 小阮氏也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一五一十地将那晚地情况说了出来。 “我当时还糊涂着,一听说是给大姑娘的立刻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递了过去。” 宋谨央皱着眉头问,神情无比严肃。 “你可知晓,他们除了簪子,还拿走什么?” 直到这时,小阮氏才惊觉问题的严重性。 她一字一句道:“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簪子。” 大阮氏不明所以地嗫嚅。 “这簪子难不成藏着宝藏图?竟然不要银子,只要簪子!” 她是知道的,小阮氏病了这么多年,没添置什么首饰。 宋谨央目光灼灼地看着小阮氏。 “白太太清醒的事,府里有多少人知道?” 小阮氏明白过来,立刻回话。 “无人知晓得,我,总觉得,该瞒一瞒。” 宋谨央点头,盯着她身上的粉色衣裳看了看。 “如此甚好!你继续装疯卖傻,暂时能保你一命。只不过……” 宋谨央低低地吩咐她。 “你放心,从今日开始,我定然会护你周全!” 大小阮氏行礼后告退。 宋谨央独自枯坐于八仙桌前,久久没有动弹。 白翩翩的事出乎她的意料。 但那几年小阮氏的神智已然不清,也说不清楚原委。 “素馨,调查白翩翩,必要的时候,禀报皇上,请他派锦衣卫协助。” “是!” 想到刘嬷嬷曾经调查过白家,竟然也没有发现白淑宜两次生产的事。 只怕,此事是白家严防死守的。 既然如此,定然牵涉重大。 宋谨央起身理了理衣衫,刚想迈步离开,厢房门现次“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阮氏一脸紧张的去而复返。 “夫人,刚才姐姐在,有些话不方便说。昨晚的人,和您,是不是都在找簪子?不,你们找的不是簪子,而是簪子里的玄机。” 京城。 金碧辉煌的屋宇下,一人手捧图纸,激动得到颤抖。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赏!千金!” “多谢主子!” 黑衣人将从小阮氏处得到的簪子一并交给了上去。 尤其是那根通体乌漆嘛黑的木簪子。 不知主子怎么摆弄一番,竟打开了簪头,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黑衣人头也不敢抬,直到主子打赏,赏了千金后,立刻千恩万谢地领着赏金,逃也似地逃出了京。 “老大,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为毛要走?” “你懂个屁?吃香的喝辣的,也得有那个命。脑袋挂裤腰上的事,干一票就行了,咱们分了银子,回家买田,老婆孩子热炕头去。” 和贵人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吗? 今儿赏了你千金,明儿可能就要了你的命。 果不其然,他们四散离京后没多久,就有人同主子禀报。 “主子,那些人没有回家,屋子里东西都在,只是人始终没再出现。” “不用找了!” 是些聪明人,最好永远别现身! 那人的眸中射出狠厉的光芒。 崔珏躲躲闪闪地回到皇太女府上。 他花光所有银两,打点看门的小厮,这才溜出去看义诊。 这番回来,若是被西利尔发现,只怕又是一番折腾。 他小心翼翼地叩响后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死死地瞪着门后,生怕看到那张令他胆寒的脸。 门后是小厮不耐烦的脸,却让崔珏莫名心安。 “快点,快点,说好一个时辰,如今都快两个时辰了。还好今儿主子不在,出京了,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崔珏听了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刚想闪身进门,身后传来叫他的声音。 “七爷,七爷,小的有事寻您!” 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人,崔珏定睛看去,竟是崔族长的侄子,崔文。 当日在族学里,帮着他修理宋黎的人。 他眸光一缩,向后躲了躲,避开了崔文拉扯的手。 崔文一怔,继而又满脸堆笑。 “七爷,听说您发达了!不仅成为忠义侯的弟弟,竟然还被皇太女看上,马上就要成为其驸马了。” 崔珏一听这话,险些呕出声来。 给那老巫婆做驸马? 美得她!!! “我只是借住于此,你别乱说话。” 崔文嘿嘿一笑,连声说明白,神情暧昧至极,明显是不信他的话。 崔珏懒得解释,侧身就要离开。 崔文大急,伸出手拉住他的斗篷。 “七爷,不,二爷,嘿嘿,别急着走啊,我有大事找您。” 崔文那日帮了崔珏,就是想日后淘换口汤喝。 他才不在意能不能上族学呢。 不认识字,根本不耽误他赚钱。 他原本等着崔珏主动寻他,自己这么机灵,爷们身边怎么少得了他这样的人? 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崔珏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他再也坐不住了,带着最后的筹码主动寻上了他。 崔珏被他扯痛了,“嘶”的叫了一声,不耐烦地想赶他走。 门外的小厮心情不错。 主动让他们都进了门。 “有话快点说,好在今儿主子不在,说了话就赶紧走。” 崔珏只得带着崔文回到住处。 崔文左看右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皇太女当真大气,府上都是好东西,就是安排面首的住处,也这么金碧辉煌。 崔文羡慕地咽了咽口水。 “七,二爷,您真好福气。没了王府加持,还有皇太女厚爱。您瞧瞧这住的地方,配得上您那高贵的身份。” 崔珏浅浅地“嗯”了一声。 心里难得地满足了一回。 “坐吧,有什么话,快说!” 崔文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崔珏。 “二爷,这是当日我同崔理,不,宋黎争执时,从他衣袖中掉下来的东西。我当时悄悄藏了起来,想着等有空时给您!料不到自己被赶出了族学,想再见您一面,难如登天。” 他这段时日,一直徘徊在府外,候了不知多久,就在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崔珏。 崔珏冷笑一声,知道崔文的心思,不过就是想以此为筹码,要些好处。 他并没有点穿他,不以为意接过纸一看。 下一秒,整个人直起身端坐,眸光定定地凝在纸上。 那是一张当票。 活当! 当的东西,他全都认得。 是当日父王穿去相国寺的全部行头。 后来父王跳崖被救,身上外袍和挂的玉嚣,一样都没有寻回。 那些东西是怎么到宋黎手上的? 难不成,父王出事时,他就在附近? 一道毒计在崔珏心中成形。 宋黎啊,宋黎,好好地烂在泥里不行吗? 非要回来和小爷过不去。 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一把,不整死你,小爷就不信这个邪! 只要这次成事,他不仅能从此按死宋黎,兴许还能重新回到王府,做出王府七爷,彻底摆脱西利尔这个魔鬼。 为了安抚崔文,崔珏表面上承诺他,过几日同皇太女提一提,让他来伺候自己。 崔文顿时高兴得笑,点头哈腰地离开了,趁崔珏不注意的时候,顺走了八仙桌上的玉质蟾蜍茶宠。 崔珏一门心思谋划着怎么置宋黎于死地,连崔文告退都没有察觉。 第163章 堂上对质,崔瑜险些被逼破防 崔瑜自以为胸有成竹,气势十足地来到顺天府,配合调查。 一走入顺天府便怔住。 不同于上一次,甄容竟然开设了公堂。 公堂上,原告黑人羽、被告白仲康都到了。 崔瑜本还笑吟吟地入了堂,却被衙役敲着火棍,一声声高吭的“威武”逼得紧张起来,神情滞了滞。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收敛了笑容,冲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下的甄容抱拳一礼。 “大人,本世子来回话!” 甄容面无表情地开口:“世子请稍等,先让原告陈述案情。” 坐在轮椅上的黑人羽恭敬地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大人,我父亲才是真正的白仲康。如今这位白仲康……是我的同族堂叔父白逐浪。” 黑人羽满眼仇恨地看向白仲康,杀父断腿之恨,不共戴天,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白仲康在那样的目光中,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又强装镇定地直起腰背,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 “那你父亲去了何处?” 黑人羽双目充血地指着白仲康和崔瑜,咬牙切齿地指认。 “被白逐浪和汝南王杀害了。” 话音刚落,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其眼角滴落到衣襟。 崔瑜腾地大怒。 “胡说,我父王怎么可能杀人?”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崔瑜抱甄容抱拳一礼。 “大人,本世子有话说。” “世子请说。” 崔瑜清了清嗓子,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大人,此事与王府无关。父王曾经说过,因感念其兄长关怀族弟的情谊,这才冒着风险送他去北疆。这明明是做了件好事,怎么变成害人了呢?” 崔瑜义愤填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黑掌柜,我母妃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接着,崔瑜又看向甄容。 “大人,本世子脸盲!不熟悉的人分不清长相,去时一人来时一人,我如何分辨得出?” 甄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本官从未说过,世子爷护送的人,去时与来时不是同一个。世子爷凭什么认为,白仲康换人了呢?” 崔瑜的笑僵在嘴边。 “这,这不是黑掌柜……说他父亲被叔父顶了吗?” 崔瑜急得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突然,他灵机一动。 “大人,既然黑掌柜说他父亲遇害了,不是该他拿出证据吗?” 崔瑜到底不是人犯,逼得不能太急。 甄容调头看向原告。 “黑人羽,你可还有人证、物证?” 白仲康此刻得意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会有人证物证? 就是有,自家姐姐也早就处置干净了,岂会留到今日? 此时,堂外的看官多了起来。 “哎呀!黑掌柜若是拿不出证据,会不会被判诬告?” “当然,谁告状谁举证,若拿不出证据,黑掌柜绝不可能走出这公堂。” “要是拿不出证据可麻烦了,这告的不仅是白仲康,还有王府啊!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 堂外传来议论声,听在崔瑜耳中极为得意。 黑人羽以为自己恢复了记忆,就能拿王府开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府再不济,也是贵族,岂是一个平民能与之较量的? 自己大可不必慌张。 这么一想,他的神色立刻舒缓下来,露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黑人羽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白仲康和崔瑜。 甄容皱了皱眉,“啪”的一声拍动惊堂木。 “原告,速速答话!” 黑人羽抱拳一礼,朗声回答。 “草民有人证!” 此言一出,不管是场内还是场外先是安静得落针可闻,下一秒群情激动。 “天哪!黑掌柜说他有人证,我好激动,我就爱看虐打坏人的剧。” “我也是,一想到王爷、世子在公堂上受审,一颗心激动得砰砰跳。” 若非此刻身处公堂,有些人怕是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崔瑜先是一惊,心砰砰砰地急跳起来,不加思索地冲口而出。 “不可能!” 黑人羽立刻调转头看着他。 “为何不可能!” “当时明明……” 话刚冲出口,崔瑜立刻觉得不对,瞬间闭嘴,将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糟糕! 险些中了黑人羽的计。 崔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反复回忆当初去北疆的情景,虽然年代久远,有些细节已模糊不清,但他仍十分肯定,当时没有活口留下。 甄容再次问黑人羽人证何在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人,老奴在!” 紧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满脸沟壑,满头白发,背驼得直不起,整个人缩成一团,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 崔瑜死死盯着来人瞧了又瞧,待那人走近,慢慢直起身子,他才惊呼出声。 “福伯?” 来人正是先前管理王府一间破铺子的福伯,崔瑜当初去铺子时,还同他说过话。 福伯进来便颤颤巍巍地跪到地上。 “老奴拜见大人!” “你既是人证,无须跪地,起身吧。” 福伯爬了几次没爬起来。 黑人羽赶着轮椅过来帮忙,福伯借着椅子的力,终于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少爷,老奴终于又见着您了!” “阿福,你受苦了!” 眼见两人在公堂上叙起了旧,惊堂木再次拍响。 “人证,速速将案情一一道来。” 福伯抹了把泪,仔细地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当初,老奴就劝老爷不要去北疆。嫡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非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可能被先帝下令贬谪?” 白仲康一听这话,气得要跳起来打他。 被边上的衙役一边一个叉住,另一个狠狠地扇了他几棍。 这才让他老实下来。 “可老爷坚持要去,老奴实在不放心,自告奋勇相陪。一开始还好,顺利地到了北疆,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诡异了起来。” 一到北疆,真正的白仲康就不见遗迹。 福伯几次求到崔瑜头上,都被他拒绝,说白仲康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让他不必担心。 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回程日,他却依旧没能见到白仲康的面。 直到马车行到偏僻无人处,他便被护卫悄悄处置了。 “镇国夫人的人救下了老奴,要不然老奴哪还能见少爷一面啊?呜呜呜……” 崔瑜惊跳。 “你胡说!我母妃当时连门都没出,怎么可能到北疆救你?” 众一听有理,纷纷怀疑福伯的话。 岂料福伯冷哼一声。 “世子爷,北疆是夫人的根,北疆地界发生的事,想瞒过她可不容易。” 福伯昏黄的眸中突然金光大盛,“嗵”的一声朝天跪下。 “老爷,老奴终于能为您报仇啦!!!” 崔瑜惊得面色惨白。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撇清自己,绝不能沾上这杀人的罪名。 “大人,此事与本世子无关。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当初父王托二弟送人,他临时有事,只能委托我相送。我不明就理,不知送的是何人,更不可能半道杀人。” 福伯哪容他逃脱。 “世子爷,此事您分明知晓得一清二楚,否则您何必处处阻拦老奴,不让老奴见老爷?” 崔瑜气极,口不择言。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奉命行事!” 话音刚落,便被甄容抓住其中漏洞,立刻追问。 “谁,谁敢指使王府世子?” 此话一出,崔瑜顿时冷汗直冒。 糟糕! 他有些恼怒。 自己回了话,拎得清的就该赶紧顺坡下,顺势将王府摘出来。 谁料对方竟然咬死不放,倒是激起了他的恼意,口气便有些不耐烦。 “大人,要说指使,就是白仲康指使的,是他自己不想见人。” 甄容面无表情。 “哦!世子原来世子爷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秒,他高声下令。 “来人,去请汝南王和崔二爷到堂。” 第164章 崔琦巧舌如簧,诡辩连连 去找人的当口,甄容宣布休堂。 门外的看客声音大了起来。 “这个福伯命真大,也藏得深,竟然躲在汝南王府,想伺机报仇。” “镇国夫人当时还是汝南王妃,只怕是她发现端倪,先一步救人。” “没错,没错,夫人心善,最见不得人受冤。” 一时间,镇国夫人的呼声又高了。 崔瑜无比郁闷。 自己倒霉,喝凉水也瘆牙,而母妃却连面都不露,什么事也没做,就赢得众人的赞赏。 当真不公平! 没过多久,传唤的人到堂。 崔琦穿着官服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汝南王已经到了。 他“噗噗噗”的想说话,口水流了满地,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崔琦瞥他一眼,掩下眼底的厌恶后,飞快地向甄容行礼。 “大人,急召下官来,所为何事?” 甄容转告了崔瑜的话,崔琦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崔瑜被那道眼风扫过,就像被剑锋划过般,心猛地一紧。 何时这个文曲星弟弟竟有了如此凌厉的眼神? 可下一秒,他倏然醒悟,双眸大睁,崔琦几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 崔琦与崔瑜暗地里交流了眼神后,立刻转向甄容,恭敬地抱拳一礼。 “大人,此事下官不甚清楚。当日,下官的确答应父王,替他护送人去北疆。但衙门临时有事,只能让大哥走一趟。” 接着,两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汝南王的安排。 甄容冷冷一笑。 多好的儿子啊,大难来临,丢出老父亲保命,难怪镇国夫人一个都不要了。 福伯眼看这两人都推脱责任,气得冲上去想打人。 “我看到的,回程马车里那个人就是白逐浪,我看到他的侧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汝南王府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全都有份,全都不做人事。” 福伯的手还没沾上崔琦的官服,便被他侧身躲过。 福伯一个不防,整个人跌了出去,瘫坐在地上哀嚎。 黑人羽脸色变了变,想上前维护,又怕扰乱公堂,反被甄容责怪,迁怒于福伯。 好在边上有位衙役伸手将福伯搀扶了起来。 黑人羽这才松了口气。 崔瑜则借机事情的始末告诉崔琦。 崔琦终于弄明白前因后果,递给崔瑜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便冷冷地指着福伯反驳。 “大人,福伯的指认,只是猜测而已!他并没有见到我大哥杀人,凭什么说此事与汝南王府有关?” 崔瑜的眸子亮了起来。 没错,正是如此,到底是文曲星二弟,看问题就是透彻。 众人听到崔琦的话,顿时回过神来。 “原来福伯也只是猜测而已,仅凭一个侧脸,怎么能认定马车里的人不是白仲康,而是白逐浪?” “嘘,别说话!兴许黑掌柜还有杀手锏没有扔出来。” 众人屏息等着。 黑人羽冷着脸沉默不语。 崔琦再度开口。 “大人,此事漏洞百出,只怕是黑人羽存心抹黑。试想,白仲康与白逐浪分明是两个人,虽然白家嫡支被贬被流放,但旁支还有不少人在,他们岂会认不出白仲康?白逐浪哪那么容易李代桃僵?” “没错!没错!到底是探花郎,看问题就是深入。两个不同的人,哪怕长得再像,亲近之人也能辨出真伪。” “这话在理!黑掌柜必须扔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否则说白仲康是白逐浪,只怕是他胡言乱语。” “这便是你们非得除掉我和我娘的道理。只要我和我娘在,白逐浪根本代替不了我爹,肯定一眼就被我们识破。” 黑人羽沉着脸看着崔琦,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崔琦淡然一笑,不作回答。 众人议论声传入公堂,甄容手中惊堂木再度敲响。 “安静!”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甄容看向黑人羽。 “原告可还有人证、物证。” 黑人羽沉着看着崔琦。 “回禀大人,白家有一门秘术,换脸术。” 此言一出,白仲康身子猛然一抖,刚想抬头,不知想到什么,拼命压低微微抬起的头。 脑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看得人瘆得慌。 崔瑜、崔琦都怔了怔。 若白家有这样的技术,岂不是想换谁就能换谁,连先帝都能被他们换了,白家老家主怎么会被砍头,整个嫡支也不可能被流放。 “大人,白家祖上曾娶过一位苗疆圣女,此术便由其带入白家,还有不少其他不外传的技术。 因此,白家这么多年来,才能牢牢稳住太医院院首之职。 只不过这门换脸术,是有条件的。必须是血亲之人,长相相近,方可更替。” 白仲康压低头,闭上眼,极力掩藏心底的焦灼。 这个白光翰,难道忘了自己也是白家人? 白家毁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人,草民也是白家人。因为是旁支,无法习得嫡支之术,但对于秘术还是略有耳闻。” 众人恍然。 他们都忘记了黑人羽就是白光翰的事。 这么一想,倒说得通了。 “白仲康,你怎么说?” “大人,这门技术的确有,但这门技术向来一脉相承,我父……我府家主被判秋后问斩,是否传下医术,我如何得知?只不过,白家从此再无人使用这门医术,更不知道从何学起。” 白仲康恭敬地禀报。 主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局面顿时陷入僵局。 眼见案情峰回路转,可一眨眼再次走进死胡同。 甄容也很无奈,明明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案件,一个平民替了另一个平民,根本无伤国本,可皇上偏要他好生审理。 他的头也疼了起来。 这多年前的一件事,要人证没人证,要物证没物证,怎么审? 审到什么程序算是审好了? 仅凭一个福伯,别说王府,就是白仲康都按不实啊! 他面上平静,实则急上了火。 汝南王此刻安静了下来,他听到审理过程,心中明白在崔琦的一番巧舌下,此案怕是永不见天日了。 黑人羽急了。 眼看多年谋划,竟然在崔琦的巧舌如簧下,很有可能功亏一篑,不免焦躁。 “大人,白家肯定有这技术,并未失传,只要您下令搜索白家,定能找到相关书籍。” 甄容脸色不太好看。 以为他是昏官啊,哪有还有未实便下令抄家的? 这和土匪有什么两样? 黑人羽兴许也觉得自己失言了,抿了抿唇强行压制烦躁的心绪,没再说话。 崔琦、崔瑜再度抱拳一礼。 “大人,我等是否可以告退?” 甄容沉吟。 既然没有人证、物证,他自然不能再强留崔氏二兄弟,毕竟他们都是官身,万一弄不好,清流的口水都会将自己淹了。 正当他准备首肯时,一道铿锵的声音响起。 “府尹大人且慢!” 众人诧异地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看清来人后,有人激动和兴奋,有人恐惧到极点。 个个脸上表情不同。 宋谨央一身深紫色袍服,腰间系一根同色系镶金腰带,头上一顶金冠,拄着龙头拐,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 崔承见了她激动地颤抖起来。 甄容见状立刻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镇国夫人安好,恕下官不便下堂相迎。” “甄大人不必客气,请继续审案子。事关我前夫一家,涉及与我断亲的儿子,我前来关怀一番,还望大人允准。” 甄容客套一番后,命人搬来一把椅子,请宋谨央安坐堂上。 宋谨央坐下后,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当她的目光与白仲康相交时,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瞬间惊出白仲康一身冷汗。 “白逐浪,你看,谁来了?” 白仲康猛地回过头去,一见来人,瞬间石化。 第165章 事情闹大了,四皇子八皇子齐登场 堂外步入两人,赫然是八皇子和白翩翩。 白翩翩亦步亦趋地跟在八皇子身后,面上全是焦灼之色。 白仲康见了他俩,却像是见了鬼般瘫倒在地。 心知不好,他们此番来,只怕是为了那枚簪子。 一上堂,白翩翩先是朝甄容行了礼,继而关心地询问白仲康。 “父亲,您没事吧!听说您受苦了,女儿心疼啊!” 说完,眼泪纷纷跌落衣襟。 八皇子轻咳一声,白翩翩立刻收了声。 “父亲,咱们家的祖传秘法,虽说传男不传女,但您没有儿子,不如将秘法传给我吧,我一定会让秘法发扬光大。” 白翩翩开口就是讨要医术。 她不知道白仲康打死不认,因为一旦认下,自己会背上杀人的罪名! 更没有发现自己的话隐隐揭露了真相。 气得白仲康吹胡子瞪眼睛。 刚想反驳,喉间涌起的烧灼感,令他的脸色瞬间一白。 白翩翩以为自己的话戳到了对方的肺管子,掩在帕子下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甄容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小庙,竟来了这许多大佛。 他沉声问八皇子来由。 “府里姨娘思父心切,本皇子念其孝心可嘉,特意带她前来看望。” 甄容闻言面色一滞。 这是把公堂当娘家了? 他心头窝火,又不敢反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让人搬来椅子让八皇子坐下。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己索性让他们打个够。 白翩翩还在劝说父亲交出秘术,门外再次步入一人:四皇子。 崔瑜见到四皇子,一颗心瞬间放到肚子里。 见到母妃后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舒缓。 当日他去求四皇子,四皇子一口答应相助,还说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自己过会儿就把他从公堂捞出来。 四皇子果然守信。 四皇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开口便是责备。 “甄大人怎的还不放人?不是证实了崔瑜等人是无辜的?” 甄容还未说话。 八皇子倒是抢先一步开口。 “四哥,你一进来便渣渣呼呼,也不知道情况,便瞎指挥,这里可不是四皇子府,是公堂。” 四皇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八皇子。 “八弟也在,还带姨娘上公堂,倒是知礼的。” 两人对视,火光四射。 话里全是机锋。 甄容也不计较,第三次命人搬来椅子,请四皇子坐下。 当听到白翩翩劝说白仲康交出秘术时,他立刻起身朗声开口。 “没错!白家未出事前,长驻太医院。如今虽然落魄,但医术尚在,想来仁心也不少。不如将秘术交到太医院,让太医们都学一学,日后定能福泽天下苍生!” “啪、啪、啪……” 四皇子的话引起百姓的拥戴。 “此术给心怀仁心之人使用,定能救治面部受损的病人,让他们重拾偏心,重归正常生活。” “好,四皇子威武,四皇子英明!” 堂外传来一片叫好声,激得八皇子脸色铁青。 他今日带白翩翩前来,就是惦记着这法术。 还有…… 他再度咳了一下,提醒白翩翩别忘了要事。 白翩翩收到指令,立刻按了按眼角,用仅白仲康一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询问。 “父亲,翩翩当日直接去了八皇子府,自个儿的东西都没有整理,娘留给我的簪子,是您拿走了吗?” 她来此之前曾回过府,但在白淑宜住过的院子里,始终没有找到小时候见过的簪子。 白仲康扯了扯嘴角。 果然秘术是假,簪子是真。 他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摇了摇头。 白翩翩面色一变,腾地伸手替他把脉,继而腾地起身,面色冷凝地禀报。 “大人,我父亲被人毒哑了。”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一静。 甄容皱着眉头唤来随堂大夫,对方一把脉,立刻禀报。 “大人,人犯的确哑了。” 全场哗然。 “白仲康竟然被人毒哑了,是有人不想他开口吗?” “那为何不干脆杀了他,死人不是更保险吗?” “笨啊!你没听说吗?白家还有好些好东西,白仲康若死了,那些医术不就从此下落不明了?” 白翩翩反倒松了口气。 八皇子的命令她不敢违抗,硬着头皮同他来公堂,试图说服白仲康把簪子的下落,还有秘术都交给自己。 她本就忐忑,父亲对她生了嫌隙,只怕不肯告诉她。 果不其然,白仲康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如今发现他哑了,自己倒是有了推脱的理由。 八皇子面上果然浮现不耐烦之色。 一个白仲康而已,谁吃饱饭没事干,在他身上花心思,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下手之人也知道了簪子的秘密? 他不由得一惊,侧目向四皇子看去。 见后者神色淡然,不像知道簪子秘密的样子,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到底是谁? 白仲康心思一动。 他哑得好,哑得正合适。 这一哑,什么话也不用交代,旁人也逼问不出什么。 自己的手又在牢中被狱卒打伤,写不得字。 这么一来,竟像是给自己多了一层保护套。 想到此,他抬眼悄悄看了眼崔琦,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站着,根本不为外界所动。 下一秒,白仲康立刻转开视线,速度快得像是根本没有抬过眼。 但,他的动作再快,还是落在了宋谨央的眼里。 她凝眉睨了眼崔琦,也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 甄容不想再拖延下去,他要快刀斩乱麻。 刚想开口,八皇子同四皇子吵了起来。 八皇子认为既然此事为诬告,那白仲康必须当堂释放。 四皇子则认为哪怕当堂释放也得流放,毕竟愿赌服输,谁让他甘愿输给了宋谨央呢! 八皇子争不过,索性起身径直走到宋谨央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请求宋谨央高抬贵手,让他带白仲康回府养伤,待养好伤再流放不迟。 四皇子不甘示弱,也上前表态。 “镇国夫人,人还是本皇子带回府吧!八皇子的用心路人皆知,白仲康到他手上,只怕医术之类的从此再难面世。” 这话一出,堂外的百姓们不依了。 纷纷叫嚷将白仲康交给四皇子,让白家的医术归太医院所有,从此发扬光大。 一时间,气氛乱了起来,甚至堂外有人因此争执了起来。 “啪!” 惊堂木再次敲响! 众人这才惊醒,安静下来。 甄容看向镇国夫人,礼貌客套地询问几句,就想结案。 不料,宋谨央却吩咐素香去替白仲康把脉。 白仲康的心猛地一紧。 素香二话不说上前,皱着眉头把了脉后,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枚黑乎乎的药丸,直接塞到他嘴里。 白仲康挣扎着不肯吃,素香岂会心慈手软,掐着他咽喉的要穴,“咕咚”一声,药丸就吞了下去。 白仲康被呛得猛咳了起来,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转眼间,喉间一痒,吐出一大口鲜血。 随即骂了起来。 “贱人,你给我吃什么?” 话音刚落,除了宋谨央,在场之人彻底震惊。 素香这一手太厉害了,人人看向宋谨央的神色中带上了敬畏之色。 崔瑜、崔琦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白仲康,你既然已经能开口说话,便主动说说当年的事吧。” 宋谨央淡然开口。 “黑掌柜状告你的事,你有什么说辞?” 白仲康想也不想冲口而出。 “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白仲康,不是什么白逐浪,更没有嫡支的秘术,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谨央竟然不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嗯!你是白仲康,白家旁支白仲康,你什么都不知道,府上更没有秘术!”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 连甄容也诧异地看着宋谨央,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166章 白府下人上堂指认,吓破白仲康狗胆 宋谨央先是低声同甄容说了几句,待对方点头后,她又转头吩咐素香。 素香上前一步,朗声招呼。 “遂儿姑娘,请上堂来吧。” 随着话声传开去,人群中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高声喊冤。 “大人,婢女有冤,还望大人为婢女一家申冤。” 白翩翩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不可思议地嗫嚅:“遂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遂儿是白翩翩的一等大丫头,自己走得匆忙,一个白府的下人都没带。 如今见了遂儿,倒是生了心思,想将她接走,到底是伺候自己多年的人,知根知底。 不料遂儿冷眼怒视她。 “姨娘问得好,但这个问题姨娘不该问奴婢。” 说罢,遂儿从衣襟里掏出一本册子。 “大人,这本书册记录着白家的秘术!册子里还有两份手书,一份是白仲康年轻时的手书,一份是他入狱前的手书。大人可对比一下,两份手书的字迹完全不同。足可以证明,现在的白仲康是假的。” 这一幕谁也没有料到,人人震惊得瞪大眼珠。 甄容赶紧翻开书册,上面的字却不认得。 遂儿解释。 “大人,此书乃苗疆圣物,用苗人的语言写成。” 甄容又打开书册里的两份手稿。 的确迥异。 黑人羽开口请求。 “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观?” 甄容迟疑了一番,还是让衙役将和书递了过去。 黑人羽捧起白仲康年轻时的手书,眼眶瞬间泛红。 “正是父亲的笔迹。” 全场哗然。 “天哪!白仲康还真的不做人事,连关心爱护他的族弟都能下得去手。” “他这种人,为了自己活命,当然想方设法要弄死别人,取而代之返回京城。” “难怪先帝处置白家时,毫不心慈手软,原来白家当真黑透了。” 白仲康犹如冰水淋身,冷到发抖。 他必须自救,如果坐实了他杀人的事,白家就真的折在他手里了。 “大人,此乃无稽之谈。随便拿出一份手书,便想指认我是白逐浪?” 遂儿凶神恶煞地死盯着白仲康。 “手书上面有印章,容不得你狡辩。” 遂儿眼泪止不住地流。 自己一家家破人亡,全拜白仲康所赐。 昨儿,太太找到自己,问自己想不想复仇? 她想也不想当场答应。 甚至不好奇太太怎么清醒了。 她日思夜想复仇,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放弃? 白仲康双眼喷火。 “大人,这些东西都是这小贱蹄子伪造的!她年纪轻轻,又是个下人,怎么可能有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话一出,众人点头。 “是啊,这小姑娘怕是在说谎。她怎么可能接触到白家的秘密?” 众人满眼不赞同地看着她。 衙役收回手书,交还甄容。 甄容再次翻看两份手书,一份的确年代久矣,纸张折皱泛黄,一张明显很新。 要说造假,怕是谁都做不到这么以假乱真的地步。 “遂儿姑娘,你怎么说?” 遂儿狠狠地擦了把泪。 一字一句道:“大人,奴婢当然办不到。办得到此事的不是奴婢,而是我的爹爹白坚。” 一听这个名字,白仲康整个人向后跌去,眼睛瞪得如铜铃。 “大人,奴婢父亲白坚,是白家的家生子。同白逐浪一处长大,是他的书童、长随。” 当年白家出事,先帝砍了太医院院首白立洪,全族男子流放、女子入教坊司,下人集体发卖。 白坚为报恩,自赎自身,跟着白逐浪去了北疆。 “奴婢的父亲一路照顾白逐浪,甚至替他挨了不少打。” 遂儿一五一十将两人当初的谋划说了出来。 “奴婢爹爹原是不肯的,白仲康为人忠厚,对他也很好。可架不住白逐浪百般苦求,最后甚至拿家小威胁,说自己姐姐在京城,杀个把人就像切豆腐。奴婢爹爹这时才发现主子的可怕,但为了保住家小,不得不答应下来。 这件事成了奴婢爹爹一生的痛。 回京后辞去长随一职,但没有离开白府,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提出离开,白逐浪一定会下手除去他。 因为心怀愧疚,爹爹没多久便去世了。 但他去世前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偷出白家秘书,重新誊抄一本,把假的放回原处,真的藏了起来。 第二件是偷藏了真正白仲康的手书。 书册里最新的一份手书,则是奴婢偷藏的。” 遂儿说到这里,顿了顿,低低地哭泣几声后,挺直身子朗声道。 “大人,书册封底的夹层里,有奴婢爹爹的自白书,奴婢愿代父受过,一切判罚都愿意承受。” 说完,“咚咚咚”地猛磕三个响头。 众人震惊。 这个白坚当真好手段,还留下一份自白书,藏在书册封底的夹层里。 甄容取出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白逐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族弟痛下杀手,在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天理?” 甄容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劈得白仲康六神无主。 “大人,冤枉啊,大人,求您明察秋毫,万不能中这个小贱人的毒计啊。” “毒计?” 遂儿不依不饶地反问。 “到底是谁毒?奴婢的弟弟,唯一的弟弟被你们杀了,我娘……我娘……受不住打击,没几日也去了,奴婢好好的家就此散了,从此孤身一人……这些,全拜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所赐,你还有脸喊冤?” 白仲康和白翩翩都一怔,分明没想起来她的弟弟是谁。 遂儿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这些贵人,杀人如杀鸡,竟然连她弟弟是谁都记不住。 “奴婢的弟弟叫庆儿,是守后门的小厮。那日,崔珏少爷闯府找姑娘,庆儿上前拦,被踹飞撞到头磕出了血。 白逐浪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将那日出现后门处的下人全部诛杀,这之中就有奴婢的弟弟庆儿。” 遂儿悲中从来,双手覆面,泪水从指间滑落,滴落在地上。 白翩翩脸色煞白。 她想起了那日的事。 崔珏一进来便大叫大嚷,父亲为怕事情泄露,将好些个下人杀了灭口。 白仲康这时也想了起来。 他非但不愧疚,反而振振有词。 “一个家生的奴才,主子还杀不得吗?” 一句话激得遂儿号啕大哭。 奴才就该死吗? 奴才就不是人,不配活着吗? 这句话同样激怒了看客。 “这说的是人话吗?奴才也是人,也要堂堂正正做人。” “他白家算什么?竟然如此蔑视生命?还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我呸,猪狗不如的畜生。” “这秘术,他们白家不配拥有。赶紧上交皇上,由皇上指派专人学习。” 白仲康,不,白逐浪脸色逐渐泛白,最终惨白一片。 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抽空般,一刹那间老了十来岁。 甄容刚想宣判,崔琦踏步上前,抱拳一礼。 “大人,虽说目前有些证据,但这些均非直接证据,无法证明白仲康是白逐浪。 手书由丫头提交,黑掌柜确认,但难保这两人没有串通一气。 血书也未经证实,是否一定是当事人所写,也有可能是伪造的。” 甄容“哦”了一声:“那照你所说,还要什么证据?” 崔琦笑道。 “自然需家人指证,刚才黑掌柜也说,亲近之人最难骗,若亲近之人指认,我想,在场诸位一定会信服吧。” 他算准了白仲康的娘子疯了多年,早就不认人了。 白仲康的心松了一松,自家娘子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吗? 甄容为难起来。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指认? 宋谨央不急不徐地开口。 “大人无须烦恼,不如就请白家太太上堂认人吧。” 第167章 崔珏不是王爷的种 小阮氏被下人搀扶着上堂来。 一身粉色的衣衫,头上扎着双丫髻,系着粉色的头绳,脸却瘦削苍白的可怕。 整个人看上去可笑无比。 人们一见她,立刻议论起来。 “多大岁数的人了,还穿着粉色的衫裙,都不用别人说,就知道是个疯婆娘。” “疯都疯了,路都走不稳,还怎么指认,只怕连夫君也不认得了吧。” “听说她是失了孩子后,得了失心疯,也是个可怜人呐!” “嘘!我怎么听说,她的女儿是被白翩翩害死的?” …… 小阮氏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旁人的话,在下人的搀扶下入了堂。 下人跪下磕头,她也跪下磕头。 下人起身站好,她也起身站好。 下人低垂着头,她却好奇地四处打量。 白逐浪见到这样的妻,本来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脸色都轻松不少。 小阮氏发疯他是乐见的。 回京后,他已准备好使人发疯的药,谁曾想,不过是女儿落水,她便脑子不清楚了,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甄容开口询问。 “堂上所站何人?” 下人代为回答:“民妇白阮氏!” “白阮氏,你可认得那人?” 下人顺着甄容手指的方向瞧去,白逐浪正阴沉着脸打量这边,顿时吓得一激灵。 赶紧引着小阮氏看去,小阮氏定定地看着白仲康,半天没有出声。 崔瑜轻咳了一声。 “大人,白太太早就得了失心疯,哪里还能认人?不如当庭释放了吧!” 崔琦假意阻拦。 “大哥,不可阻挠大人审案。不管如何,总要请白太太辨一辨人,合规合法才能放人。” 小阮氏看了看白仲康,视线便转开了,落在角落里汝南王身上。 后者接触到她的视线,心一紧,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恐怕到极点的模样,又像是拼命在解释什么。 小阮氏愣愣的视线再度转开,这一次她看向了黑人羽。 后者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目光,淡然地行了一礼。 “婶娘,您受苦了!” 小阮氏眸中似有水光闪过。 一闪而逝的水光,令白逐浪心一紧,着急忙慌定睛看去,还是那个傻傻呆呆的小阮氏,他再度松了口气。 四皇子、八皇子不耐烦地催促。 “甄大人,赶紧放人!白阮氏哪里还识得人?” “甄大人,就别耽搁时间啦!人也见过了,问也问过了,赶紧放人!” “放人,放人,放人!” 路人也开始起哄。 他们觉得崔琦说得对,毕竟都是些死物。 就算有小丫头证明,她只是用自己爹爹的旧物来指证,自个儿没有亲身经历,证物能造假,可信程度大打折扣。 白翩翩上前一步,恭敬地朝宋谨央行了一礼。 “夫人,您是崔珏的母亲,妾身敬重您!您还有别的证据吗?有的话一并呈来,省得一趟一趟跑,免得耽误时辰。” 白翩翩表面恭敬,实则向宋谨央发难。 认为她一点一点抛证据,就是想拖延时间。 “皇上是明君,此事没有定论前,他岂会随意插手?” 这话似乎是想告诉众人,宋谨央是想拖延到皇上下旨,最好直接判白仲康斩立决。 可惜,她的想法注定不可能实现。 八皇子对秘术和簪子势在必得。 今日冒险前来,就是想捞人。 果然,八皇子也开口了。 “镇国夫人有礼了,瞧白阮氏的模样,怕是认不了人了。但现有的证据都非直接证据,咱们不能随意冤枉一个人,还是由本皇子带回府养好伤,再流放吧!” 白仲康是不是流放他才无所谓。 只要拿到秘术和簪子,他才不会管他死活。 可惜,记有秘术的医书被小丫头呈了上去。 甄容肯定第一时间呈交父皇。 到了父皇手中的东西,只怕自己很难沾手。 但那枚簪子,自己必须拿到。 所以,白仲康必须保住。 崔琦脸色很淡。 看着几方人马争抢一个白仲康,心底浮上浅笑。 宋谨央淡然一笑,却不是回八皇子的话。 “白姨娘,崔珏早就同我断亲,非我孩儿!” 八皇子心头的火噌噌噌地冒了上来。 这个镇国夫人,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自己若非看在父皇的份上,哪里会将她一个和离的商妇放在眼里? 简直不知所谓。 这么一想,脸上的笑容便淡了许多。 小阮氏环视一圈,最终走到黑人羽跟前,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看向空荡荡的裤管。 福伯上前,想从她手中抢过薄被,不知小阮氏哪来的力气,竟是扯不动。 小阮氏直直地看着,半晌,腾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见状,嗤笑出声。 “当真是疯妇,哪有向晚辈行礼的事?老白家的脸都给她丢尽了。” “快来个人扶她一把,可怜见的,竟疯成了这样。唉!” 众人震惊、感慨,却都不约而同地同情小阮氏。 白逐浪看得心头火起。 “阮氏,你干什么?还不快站起来?你个疯妇,怎么向个外人磕头?” 所有人都嗤笑地看着小阮氏。 白翩翩白了她一眼,眼角一扯,无声地说出两个字“疯子”。 下一秒,所有人圆睁双目,吃惊地看到小阮氏轻笑地唤了声“阿浪”! 白逐浪瞬间石化。 整个人僵硬如石,双目充血,瞪得比铜铃还大。 “你,你,你……” “阿浪,你不认得我了?难不成也得了失心疯?噢,不,你恨不得失忆,可惜你清醒得很。 你清醒得杀人,清醒得替了仲康兄弟的身份,清醒得追杀嫂子与大侄子。 阿浪,你没有心啊!” 没有等白逐浪回话,小阮氏几步走到白翩翩的跟前。 二话不说甩了她一巴掌。 “我早就想打你了!你害死我女儿,害我得了失心疯,凭什么还能锦衣玉食地活在这世上?” 白翩翩被打懵了,竟忘记反抗。 紧接着,小阮氏的第二巴掌又打了下来。 “这一巴掌,是替白家列祖列宗教训你!” 白翩翩的嘴角瞬间泛起了血丝。 八皇子上前拉住小阮氏,愤怒地瞥了眼白翩翩。 蠢妇! 光会丢脸!!! “够了!她如今可不是你们白家人,她已是皇家媳。” “哈哈,哈哈,皇家媳?一个两手空空,卖身为奴的人,根本不配为媳,更别提皇家了。” 八皇子想不到对方竟然这么给脸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就将白翩翩的事喧之于口。 顿时恼羞成怒。 刚想开口斥责,偏偏白翩翩哭得梨花带雨,求替自己做主。 气得八皇子恨不得再扇她一巴掌。 小阮氏甩开八皇子,走到汝南王面前。 “王爷,您还不知道吧!您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根本不是您的种!白淑宜从来没有生过儿子!!!哈哈哈,您因为一个不是您的种,扔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彻底寒了镇国夫人的心,像垃圾一样被扔出府去,这滋味是不是够绝?” 此话一出,所有人震惊。 第168章 宋谨央铿锵有力地驳斥四皇子八皇子 崔承枯骨般的脸上,瞬间现出一片灰败之色。 他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小阮氏,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绝望。 嘴里一边淌着口水,一边“噗噗噗”的发出悲凉的嘶吼。 白仲康犹如冰水淋头。 整个人抖如糖筛。 该死! 他怎么也料不到,小阮氏竟能清醒过来,更料不到她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清醒过来。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她。 “妖妇!一派胡言乱语。” 他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匍匐在地,高声叩拜。 “大人,草民妻子乃是疯妇,她说的话不可信。” “崔珏不是汝南王的儿子,你怎么比他还着急?” 宋谨央不温不火地开口,转头看向甄容。 “甄大人,不妨请府衙的大夫替小阮氏把把脉。” 甄容当即招来大夫,大夫把了脉,面露惊喜之色。 “大人,白太太完全康复了,她的脉跳得比臣下都有力。” 众人顿时大呼奇迹。 “白太太好福气啊!这么多年的疯病都治好了。” 就在众人感慨的时候,小阮氏恭敬地朝宋谨央的方向跪下行了大礼。 “民妇感谢镇国夫人相救之恩!”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天哪!镇国夫人真是菩萨下凡,救人无数啊!” 一声声活菩萨传入堂内,甄容举着惊堂木的手,迟迟拍不下去。 耳听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甄容狠狠心“啪”的一声拍下惊堂木,站在堂上的衙役敲着火棍,摄人心魄的“威武”声震动全场。 众人尽管收了声,但看向宋谨央的眼里全是崇拜之色。 小阮氏起身,走近崔承。 “王爷,冤有头,债有主!是白逐浪不做人,将不知哪里抱来的孩子塞给您当儿子。您真好骗啊!!!竟真的相信了,将自己亲生的儿子扔了,将别人的孩子宠成宝!王爷,您这是犯贱!!!” 话音刚落,崔承猛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惊得小阮氏急忙后退三步,这才堪堪避过。 王府的下人却没这好运气,他刚好低头查看,被喷个正头,一头一脸的血污,伸手一抹,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大夫手忙脚乱上前,甄容命他将人带下去救治。 崔珏躲在人群里,手足冰凉。 他不是父王的儿子? 他,才是真正的野种? 老天啊,你怎的如此不公? 既然让我做了王府少爷,就一直做下去啊,为何半道收回呢? 他伸手摸向衣袖,那里有一张薄薄的纸,咯得他掌心隐隐生疼。 白翩翩也被吓懵了! 崔珏竟然不是自己的弟弟? 自己竟被一个野种压在头上这么多年,一想到此胸膛里的一口浊气怎么也排不走。 白逐浪用手指着小阮氏。 “你,你,你会……后悔的!!!” “后悔”两个字从白逐浪的牙缝里挤出来。 下一秒,他的唇角露出诡异的一笑。 小阮氏的心一沉。 但她及时敛了心神,“嗵”的一声跪在堂上。 “大人,请您明察秋毫!” 紧接着,小阮氏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白逐浪杀了白仲康,从北疆回来的路上,先是处置了阿福,接着就在自己脸上动刀,彻底改头换面成了白仲康。 回京路途遥远,到京城时脸已基本恢复。 但那时,小阮氏意识清醒,他便借口在北疆时伤了脸,在家里也戴着幕篱。 小阮氏信以为真,还时时替他熬药治伤。 直到白仲康妻子、儿子被除掉后,他才松了口气,恰巧小阮氏神智不清了,时常认不得人,他就彻底安全了。 从此以白仲康的身份活着。 但也意味着,白家真正的医术见不得天日了。 他不得不藏起一身本事,演得像真正的白家旁支,略通医术,却不精妙。 众人听得义愤填膺。 “天杀的,白家果然没个好人!嫡支杀旁支,自己人害自己人。” “谁家好人家会送女为奴为婢为妾?” “看来白姨娘也不是好人。” 嘲讽声、鄙夷声,声声入耳。 白翩翩脸色阵青阵白,紧张地悄悄打量八皇子的神色。 见后者脸色铁青,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大大的杏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可八皇子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连眼风都不给一个,直接冷了脸。 面对如此冷漠的枕边人,白翩翩泪水哗哗地流,心里委屈至极,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白逐浪从小阮氏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如泥塑木雕般僵直地跪在堂上。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小阮氏流着泪供述完,甄容让她起了身,站在堂上回话。 他又深入细致地问了几个问题,小阮氏一一解答。 “既然事情已明,人犯白仲康,不,人犯白逐浪杀人罪名成立,即刻……” “甄大人,且慢!” 四皇子站了出来。 “本皇子并非为罪人求情,只是白家的医术值得延袭下去。还请大人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性命。” 八皇子眸光一沉,也站了出来求情。 “甄大人,四哥说得不错!待白仲……白逐浪留下医术后,再行处置。” 公堂外的百姓听到这话,也纷纷求起情来。 “大人,手下留情!” “请为天下苍生,留下白家医术!”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甄容脸色一沉。 “两位皇子想干预判案?” 语气明显不客气。 但四皇子、八皇子像是毫无所觉,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只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说完话,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 相同的利益,让他们暂时结为联盟。 甄容面色青冷,面对百姓的呼声,手中的令箭迟迟扔不出去。 四皇子见计谋得逞,面现得色。 “甄大人,虽然白逐浪犯了故意杀人罪,但他是白家医术的唯一传人,还是依着与镇国夫人打的赌,判他流放吧。” “人犯白逐浪犯下的罪过,万死难辞其咎,一个流放,如何服众?” 八皇子指了指堂外磕头求饶的众人,振振有词地说。 “甄大人,百姓在外求情,他们和本皇子一样,并非同情人犯,而是想为大乾留下医术。” 这时,宋谨央起身走到两位皇子跟前,沉着声问道。 “何为医术?” 四皇子、八皇子一怔,不明白宋谨央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怔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 堂外的求情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镇国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医者!仁心!高超的医术,落在歹人手中,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甄容连连点头。 福伯激动地抹起了泪。 黑人羽脸色仍然冷静,但眸光中闪动着的光芒,表明了他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小阮氏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白逐浪就是最好的例子,手握利器却不做人事。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向百姓走去。 “诸位,你们的心很好,留下白家医术,替天下脸面受损之人医治。可,若再遇到不良之人,将此术用于做恶,又当如何? 只要有强大的内心,和不被人歧视的生存环境,脸就是受了伤,又能如何? 他的智慧没有折损,他的身体没有受损,他依旧能用自己头脑和双手,为自己创造美好。 人,重要的不是脸面,而是一颗强大的内心!若心强大了,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打我们?” 铿锵有力的话语,满堂寂静。 下一秒,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好啊!镇国夫人说得好!心才是最重要的!” “镇国夫人,我崇拜您!我们崇拜您!” “菩萨下凡啦!!!镇国夫人是观世音菩萨下凡!!!” 百姓纷纷跪地磕头,脑袋磕得砰砰响。 四皇子、八皇子脸色铁青,崔瑜、崔琦面色也难看极了。 宋谨央冷冷看他们一眼。 比大义? 她也会! 白逐浪无力地瘫坐于地。 一切,真的完了! 突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锦衣卫厉凌脸色凝重,手执圣旨大步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是无数穿着铠甲的番役。 厉凌环视四周,朗声宣布:“圣旨到!!!” 第169章 皇太女闹市纵马险些闹出人命 厉凌高举圣旨,朗声宣布。 “除镇国夫人外,跪!!!” 拉长语调的“跪”字刚出口,所有人跪下,乌压压的满地都是。 一身紫色衣裙的宋谨央,如鹤立鸡群般突出在人群中。 厉凌遥摇地抱拳一礼,展开圣旨宣读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白逐浪戕害手足,毁尸灭迹,其行为令人发指,判秋后问斩,即日起移交锦衣卫,押入诏狱!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刚刚宣读完毕,厉凌冷着脸大手一挥,从他身后冲出一队冷铁铠甲番役,个个阴沉着脸,眸中散着冷光。 一把拖住白逐浪,飞快向外退去。 白逐浪一听说被押入诏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不,不,我不去!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我已经将簪……” 厉凌突然眸光大炽,疾步上前,照他眉心狠狠打了一拳。 白逐浪刹那间晕死过去,拖行的地面上,留下一长条可疑的水渍。 番役嫌弃地皱着眉,公堂上一个机灵的衙役,动作极快地脱下自己的臭袜子,一点迟疑都不带的,往白逐浪嘴里一塞。 惊得在场之人直泛恶心。 白逐浪晕死的面上,双眉不由自主地蹙紧。 转眼间,白逐浪被拖出公堂,厉凌雷厉风行地出现,大踏步离开,快得就像锦衣卫从未出现过。 厉凌从出现到离开,只同宋谨央行了礼。 甄容却是丝毫不介意,赶紧宣布结案,将一干人等客气地请出了公堂。 四皇子、八皇子面色极为难看。 他们来这一趟,非但毫无收获,甚至还隐隐得罪了宋谨央。 得不偿失! 心头燃起无名火。 四皇子还能忍得住,同宋谨央行了礼后方才转身离开。 八皇子的涵养功夫没练到家,他冷哼一声,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白翩翩在后面追得急,脚一崴,险些绊倒在地。 “爷,等等翩翩!” 可无论她如何呼唤,八皇子毅然决然地离开,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崴了脚,拼尽全力赶到马车停靠的地方,马车却早就驰没了影。 她悲泣地站在风中,脚踝处传来阵阵疼痛感,刺激得她脸色惨白。 整个人如同一束蒲公英,被风一吹就要四散飘零。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传来凌厉的吆喝声。 “皇太女出行,闲杂人等避让!” 不一会儿,嗒嗒的马蹄声近在咫尺。 白翩翩浑浑噩噩的,直到马蹄声逼近,方才觉出危机。 想要避让,身子却像石头般僵硬,整个人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马蹄“聿”的一声受惊,前蹄高高地立了起来,马嘴发出嘶鸣声,眼看下一秒,马蹄就要无情地落在白翩翩的身上,吓得她肝肝胆欲裂,脸下意识地高高抬起,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硬碲子,流下绝望的泪水。 边上的人看到是皇太女驾马,躲都来不及,哪里敢上前救人,只能在边上小声地惋惜。 “可怜啊,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就要被踩成烂泥了。” “唉,谁让她不够机灵,傻乎乎地挡着道,她不受伤谁受伤?” 妇人们赶紧捂住孩子们的眼睛,生怕他们看到血溅当场的景象,受到惊吓。 西利尔被吓了一跳,一个贱民竟敢挡她的道。 她冷哼一声,根本不想避让,眼看马蹄就要落到白翩翩的身上。 恰巧此时,白翩翩扬起了脸,正对着西利尔,脸上全是惊恐与泪水。 西利尔一惊,立刻拉紧缰绳,但为时已晚,马根本不受她控制,直往人身上踩。 说时迟,那时快,斜角冲出一人,一把拉住缰绳,硬生生将马拉出一个马身,马蹄堪堪从白翩翩身侧落下。 在场之人瞬间长舒一口气。 西利尔也松了口气,紧接着火气便冒了上来。 谁这么大胆,竟敢拦她的座驾? 她怒目向边上看去,下一秒惊艳莫名。 一身低级官袍加身的宋黎,看似文弱儒雅,双臂结实有力,犹如铁塔般站在边上,属于男子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黎面色淡然,眼里却波涛汹涌,似警告又像是谴责。 “皇太女还须小心,若伤了人,恐会伤及两国的和气!” 波澜不惊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威胁,但听在西利尔的耳中却格外动听。 “你是谁?” “下官宋黎!” “噢,你就是镇国夫人的义子,难怪认得我!我参加过你的认亲宴!可惜,那日我怎么没见着你?” 若是见着你,哪里还会将崔珏那个傻子带回府? 原本以为他挺好玩的,那种独有的破碎的美感,震撼了她!!! 谁知道根本不经玩,一鞭子下去便哭爹喊娘,涕泪横流,一点男子的刚强劲也没有。 “宋黎,本皇太女看上你了,跟我回府如何?我府里有锦衣貂袭,有高官厚禄!” 他只是镇国夫人的义子,义子总是比不上亲子的! 不如跟着她,要什么没有? 她不信会有人不为权势金银弯腰。 宋黎却连一个眼风都欠奉,直接转身离开。 只留给她一道俊朗的背影。 “抱歉,下官对皇太女不感兴趣!” 不想他的这番拒绝,反而激起了西利尔的好胜心。 “哼!本皇太女看上的东西,非搞到手不可。” 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脸,赶紧回头找人,却发现白翩翩早就跑得没了影。 “那布,去查一查,那女子是谁?” “主子,奴婢认识那女子,是八皇子府里的姨娘——白翩翩。” 姨娘? 身份确定了,西利尔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把那什么白翩翩,给本皇太女查个底朝天。” “是!” 经此事打岔,皇太女也不急着回府了。 她牵着马,向宋黎消失的方向追去。 宋谨央没有搭理欲言又止的崔瑜、崔琦,径直向黑人羽走去。 “人羽,恭喜你,记忆恢复了,头痛可有治愈?” “回夫人话,头痛减轻了许多。” 宋谨央转头看向福伯。 “你本是我救下的,未曾签下身契,如今与旧主相遇,便好生伺候旧主吧。” 福伯欠身,恭敬地跪地行了大礼,默默起身,站到黑人羽身后。 “夫人见谅,人羽既然答应四皇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怕无法再为夫人效力。” “你本就不是我的奴仆,是自由之身,自然来去自如。” 黑人羽再次欠了欠身,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崔瑜、崔琦跟在宋谨央身后,面色都不太好看。 众人来到公堂外,门外竟然乌压压站满人。 一看到宋谨央立刻跪地磕头。 “镇国夫人吉祥,镇国夫人安康,镇国夫人万事如意!” 崔瑜几度想凑近宋谨央,不知想说什么,每次都被打岔。 眼见宋谨央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如此超然,他的脸色更为难看。 “大人,咱们要告状,汝南王府世子出手伤人,打折了张秀才的腿!!!我们要告他!!!” 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崔瑜转头看去,惊出一身冷汗。 秦家众人抬着张秀才,推开人群,越走越近。 第170章 秦氏知晓当年真相,被气到吐血 崔瑜大怒。 秦氏在搞什么? 他不是叫她回娘家警告他们,怎么秦家还会带人闹事? 他几步上前,就要赶人。 宋谨央见状,脸色一沉,立刻吩咐素馨,速去寻宋黎,让他将查到的证据一并带上。 素馨领命而去,这边崔瑜与秦家人已经闹开了。 “您虽贵为世子爷,也不能以势压人。凭什么叫我们离开?您打人一事,整个秦家村都可以作证!我们不能为张秀才讨要一个说法,绝不会离开。” 崔瑜气得额角突突地跳,一颗心像坠入山崖的碎石,毫无规则地沉入深谷。 他捂着胸口,人慢慢弯下腰,还来不及呼痛,就被秦五一把扯住。 “姐夫,这事是您做错了!姐姐已经答应将外甥女嫁给张秀才,这可是一百万利的好事……” 秦五的话还说完,就被崔瑜一把推开。 崔瑜白着脸骂,声音却上气不接下气,明显中气不足。 “你踏马闭嘴!我女儿是王府的姑娘,不是货架上的物品。” 崔瑜胸口气得生疼,他不断按压着胸膛,脸色泛白,大口大口呼吸着。 秦太太脸色一变,冲上前帮腔。 “我女儿难道还管不得自己女儿的亲事?难道只有镇国夫人才是长辈,我这个长辈就不被王府放在眼里了?” 秦太太口口声声说王府二姑娘的庚贴就是世子妃给的。 村民们纷纷点头,说看到世子妃亲自回过娘家。 他们还说,亲眼看见世子爷撕了庚贴。 崔瑜气得七窍生烟,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寻上门去。 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崔瑜头疼、心疼得厉害,想找二弟帮忙时,才发现崔琦早就走得没了影。 他急怒攻心,整个人“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素香眼见不好,立刻上前把脉,崔瑜的长随同时将他周围的人驱散开。 素香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崔瑜的嘴里。 崔瑜见是素香,白着脸二话不说将药吞了下去。 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秦太太仍在边上不依不饶地叫嚣。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自家母亲不能替孩子相看,非得祖母插手?” 素香喂下药后,见秦太太还在瞎逼逼,立刻双手插腰回怼。 “说得好!我也来说两句,世间哪有母亲会为女儿定这样一门亲?” 素香手一招,围着张秀才转了一圈。 “来,来,来,都看过来。这人美其名曰是秀才,字却写得像狗刨。二十开外的年纪,还想娶鲜嫩的小姑娘,我呸!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不知道? 要脸没脸,要财没财,前头娘子还留下两个崽,竟不知羞耻地想娶王府的姑娘,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张秀才被素香骂得气极,刚想反驳,素香已撇下他向秦家人发起了攻击。 “秦太太,你能把自家大姑娘嫁入王府,已是祖坟冒了青烟,见好就收得了。还想插手王府姑娘的亲事,谁给你脸了?” 秦太太指着素香,气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谨央冷哼一声。 “当年,我到秦家提亲,给你们纹银万两作为聘礼,言明从此秦氏与秦家再无瓜葛,你们是怎么答应的?” 秦太太一听这话,立刻缩起了脖子。 秦五见母亲败下阵来,立刻上前反驳。 “镇国夫人,您可不能倚老卖老!哪有婆家不许女儿同娘家来往的?这话说到天边也不能啊!难不成您儿子同您断了亲,别人家女儿也要断亲?” 人群骚动起来。 “这话没错,虽然嫁出的女儿如同泼出的水,可到底是亲人,哪能真的断了亲?” “别急,听听镇国夫人怎么说,我觉着此事不简单,只怕另有隐情。” “再有隐情,也不能断人娘家路啊!” 这人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众人愤怒的眼神,立刻噤声,缩起脖子当鹌鹑。 宋谨央冷冷一笑。 “秦太太,你说呢,这是为何?” 秦太太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众人的狐疑更甚。 “看秦太太的表现,只怕当真是有事瞒着,要是理由能见光的话,何须藏着掖着?” “没错!我坚信镇国夫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眼见舆论一边倒,秦家人的心一紧,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秦五大急,小声凑到秦太太耳边提醒。 “娘,此事能不能成,就在此一搏。若不能将亲事实锤,这到手的几万两银子就飞走了。” 一听到银子,秦太太立刻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 她重重地咬了咬舌头,强烈的疼痛感逼出了眼泪,她哭着上前争辩。 “镇国夫人,咱们秦家低微,无权无势,王府说要提亲,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再次引起了热议。 “镇国夫人还是汝南王妃的时候,当真以势压人了?” “我不信,镇国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秦家太太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不得不信啊……” …… 众人狐疑的时候,秦太太暗中使了个眼色给几个媳妇。 她们一个个哭天抢地地在地上打滚。 “咱家大姑姐真可怜啊,迫于淫威不得不断了娘家路,便是受了委屈也无处说啊。” “老天爷啊,您开开眼吧,婆母想女儿险些得了失心疯,被亲家瞧不起,还有天理吗?” 好些受过婆家磋磨的妇人最听不得这话,纷纷抹起了眼泪,当起了和事佬。 “镇国夫人心善,你们求一求,她会答应你们母女团聚的。” “是啊,你们别哭了,快起来吧。哭得我心都疼了。” 人群里传出低泣声,好些人瞧着她们可怜,都抹起了泪。 秦太太一见,更来劲了。 哭天抢地地说要为女儿讨公道。 宋谨央脸色更冷了,龙头拐“咚咚咚”的在青石板路上连敲三下,场面顿时一静。 秦太太几人惊住,喉间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宋谨央冷哼一声。 “秦家当真好样的,你们可敢说说,当初我是在什么情况下上门提亲的?” 当年秦家老爷,多年守在六品的位置上没有挪过窝。 他总觉着自己怀才不遇,明明是匹千里马,没有遇上好伯乐。 可知道的人都知道,他能力不足,有个小官做做,已经是烧高香了。 可他偏不信这个邪,硬是想拍上峰的马屁,将自家鲜嫩的大闺女,嫁给五十多岁丧妻的鳏夫,那人府里姬妾无数,嫡庶子女更是多得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 宋谨央在相国寺遇见过秦氏,知她属意崔瑜,又见她行事稳重,本性淳良,本就有意下聘。 偶然间听说她娘家想用她讨好上峰的事,有心救她一救,便上门提亲。 “当年你们卖女求荣,若非我登门提亲,你们只怕早就将她卖给鳏夫了!” 宋谨央的话刚刚说完,身后便传来“啊” 惨叫声。 秦氏脸白如纸。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秦太太跟前,红着眼眶逼问。 “娘,当年是婆母主动上门提的亲,不是您求着她答应娶我进门的?” 秦太太眼神躲闪着,就是不接秦氏的话。 秦五不耐烦,一把推开秦氏。 “姐,你烦不烦!以前的旧事,有什么可提的?不就是嫁人吗?嫁给谁不一样?要我说,你当初还不如嫁给那个鳏夫呢。 他一死,整个家财还不是落到你的手里?哪会像如今这般,问你要些银两这么困难。” 秦氏气得浑身发抖。 自己一心为娘家打算,就是因为当年娘求爷爷告奶奶,将自己嫁入王府。 自己记着她的恩。 她怎么也料不到,事实的真相竟如此残酷。 她只是娘家换取财富的工具罢了,根本没人真正将她当人看。 她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去。 第171章 张秀才的姐姐现身,一段脏污的往事污出水面 秦氏挣扎地起身,惨白着脸挪到宋谨央面前,“嗵”的一声下跪,哑着声请罪。 “母妃,对不起,是我听信了馋言,误信了娘家!咏晴的事情拜托您了!” 说完旋即起身,直直来到秦太太面前,冷着脸沉着道。 “娘,我从未收到过张秀才的庚帖。咏晴的庚帖我一直好好收着,今日便交给镇国夫人。从此,咏晴的亲事由她做主,我绝不插手。” 她的话刚刚说完,水兰便从怀里掏出庚帖,恭敬地跪下递给了宋谨央。 见宋谨央点头后,素香上前接了过来。 大大的两个字“庚帖”直直地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果然是庚帖,可见秦家在说谎。” “天哪,世上怎么有这种人,竟将好好的闺女嫁给一无是处的张秀才。” “听说镇国夫人给每个孙女万金的陪嫁,只怕是财帛动人心,有人眼红了,连礼义廉耻也顾不得。” “更何况秦家卖女有先例,做她们家姑娘真苦命。” 人群里不断涌出谴责的话。 秦太太羞愤交加,整个人气得发抖。 秦五不信这个邪。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哪怕肯依。 他不管不顾地掐了把张秀才,后者“嗷”的咧开嘴惨叫,瞬间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咱们已交换了庚帖,这是不争的事实!秦家村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世子爷撕了庚帖。不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掩盖你家姑娘同我议亲的事实。 你们今日若敢当众毁约,日后你家姑娘若同旁人议亲,我定然不依不饶地上门讨要说法。” 众人面面相觑。 崔瑜刚刚缓过一口气,一听这话胸口立刻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是被恶鬼缠上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懵,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这样的事情,紧张地转头看向宋谨央。 婆母曾经放过狠话,她和咏恩,婆母都不会再管。 但咏晴不同,婆母一定不舍得她吃亏。 秦氏急得双手绞着帕子,死死咬着下唇。 张秀才得意至极。 打蛇七寸,用得着吵吵嚷嚷吗? 只一招,就让王府吃上哑巴亏。 他们若想要姑娘的名声,只能嫁给他,还要赔上多多的嫁妆。 “世子爷考虑得如何?听说您还有一个小女儿,若这个女儿名声受损,您就不怕拖累小女儿? 只要您践诺,将二姑娘嫁给我,再赔上十万两嫁妆,此事咱们便揭过,如何?” 十万两陪嫁? 人群一下子如沸腾热水,人人惊叫、质疑。 秦氏的脸更苍白了。 她不在意什么十万两,她在意的是咏恩。 她的咏恩绝不能有事。 咏恩是无辜的,是她这个做娘的犯的罪,怎么能让咏恩承担? “你胡说什么?你再胡说,我让官府的人抓你蹲大狱。” 秦氏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张秀才果然来劲了,露出一副受足委屈的模样。 “世子夫人好生无礼,我只不过议个亲,怎么到您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歹徒?我好歹也是秀才,岂是你可以随意污蔑的?” 张秀才露出可怜的神情,用令人惋惜的语调说自己的不易,以及寒窗苦读书的艰辛。 引得一波又一波的同情。 “这个张秀才也挺可怜的,好歹是秀才,世子爷喊打喊杀,竟折了他的腿。” “这若是留下病根,断了青云路,可不是毁了人一辈子?” “张秀才既是读书人,那也不能污蔑人家姑娘啊。” “两家是否议过亲,外人还真不好说。” “可是,王府姑娘怎么可能同一个秀才议亲?” “你们不知道吗?王府大姑娘嫁的就是秀才,听说娃都生了三个了。” “啊?你打儿听说的?会不会是假消息?” “怎么可能是假消息?我姐姐就住他们家附近,经常看到王府大姑娘跟在骂骂咧咧的婆母身后,提着大包小包,低着头赶路,活像受气小媳妇似的。” “那张秀才只怕没说假话!都是秀才,大姑娘嫁得,二姑娘也嫁得。” …… 张秀才还在卖惨。 引发不少人的同情。 因为王府大姑娘咏华的亲事,人人倾向于相信张秀才的话。 秦氏急得五内俱焚。 她连声高喊,自己绝不会将女儿嫁给张秀才,赢来众人嗤笑。 她越是着急解释,却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越描越黑。 宋谨央沉着脸,反复几次叮嘱素香去看看宋黎来了没有,每次得到摇头的回应。 宋谨央的心沉甸甸的。 突然,素香激动地在她耳边嚷嚷。 “夫人,黎爷来了!” 远处,宋黎正大步走来,远远的冲她点了点头。 宋谨央松了心,再次敲响龙头拐。 “诸位,稍安勿躁,事情究竟如何,咱们今日便好生分辨分辨。” 宋谨央凑近素香耳边嘀咕几句。 素香刹那间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她推开人群走上前,来到张秀才跟前站定。 张秀才还想卖惨,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到素香竖着眉毛怒目而视,心莫名一抖。 “张秀才,我问你,你姐姐人呢?” “死了!” 张秀才下意识地回答,话音刚落,顿觉不妙,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素香冷冷一笑,手指向远处一指。 “你看,谁来了?” 张秀才不屑地扯出一抹讥讽。 “姑娘,你不必拖延时间。今儿这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我必然要讨回公道的。” “弟弟,你说的公道是什么?” 一声“弟弟”瞬间打醒了张秀才。 他目瞪口呆地转头,一个苍老憔悴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眼里全是鄙夷与不屑。 来者是位佝偻的老妪。 皮肤干涸憔悴,发丝白了一片,整个人如秋日险挂枝头的霜叶,随时会随风飘走。 只是燃着两簇火苗的眼底,瞧着依旧年轻。 他一看到那双眼睛,立刻吓得双目圆睁,躺在木板上的身子险些滚落到地上。 “你,你,你……是人……是……鬼?” 他吓得声音发颤,浑身颤抖得厉害。 “女鬼”凑到他眼前,直视着他。 “弟弟,我是姐姐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张秀才死死闭上眼睛,语无伦次地说。 “他们,他……们,说你……” “说我死了?弟弟,龟公嘴里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姑娘哪里冒出来的。 秦家村的人却是知道的。 一个年轻小伙挤出来,一脸诧异地奔到她跟前,仔细打量着她。 “青姐,真的是你,可你不是早死了吗?还是我抬着你的棺木上山的呢!” “木头,我没有死,我是被我的亲弟弟卖进了倚翠楼。” “什么?” 叫木头的年轻人愤怒地看着张秀才。 “张秀才,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你怎么能做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是啊,青姐对你多好,你们打小父母双亡,是青姐一人把你拉拔长大,你竟然忘恩负义?!!!” 张秀才嚷嚷起来。 “姐,这事不怨我!是你自己自卖自身,与我何干?” 木头刚想发怒,却意外看见青姐点了点头。 “没错!的确是我提议,让你卖了我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啊?竟然主动叫弟弟将自己卖进青楼?!!!” “她这是作死啊,不值得同情。” “对,自己犯贱,还有脸再次跑来指责弟弟?” “张秀才真的挺可怜的,被误会、被欺骗,连讨个娘子也一波三折。” 青姐对于众人的指责,丝毫不为所动。 脸上仍是灰白一片,无波无澜。 “我的好弟弟,你可敢告诉众人,你为何非得卖了我不可?” 张秀才一听这话,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蜷缩了起来,浑身止不住打颤,从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倏然惨白,冷汗一滴一滴顺着额角往下淌。 第172章 揭露科举舞弊 张秀才吓得手足无措。 他一个侧身,重重地落到地上,不顾折了的腿,拼尽全力,一点一点爬到青姐跟前。 “姐,我错了!你大人大量,饶了弟弟这回吧!我赎你!只要我同王府二姑娘成亲,我就有很多很多银钱了,我一定把你赎回来。从此供着你,再不让你受丁点苦。” 张秀才跪在青姐脚下哀求,用夹板绑定的腿,再一次呈现出诡异的姿势。 尽管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却一个劲向青姐磕头认错,死死地用手攀着她的裙摆,读书人的颜面荡然无存。 “弟弟,你还是这样?也不照照镜子,你何德何能,人家凭什么选你做女婿? 你可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你自诩读书人,若祖师爷瞧见你这副软骨头的模样,可会觉得羞愧难当?” 青姐的话像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张秀才的胸膛。 “姐,只要你肯原谅我,祖师爷怎么看我,不重要!姐,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你就原谅我吧!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张秀才一边忏悔,一边重重地扇自己的耳光。 所有人看到他的这番作派,险些吐出来。 “还是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 议论声传入青姐的耳中,她羞得满面通红,厉声呵道:“够了!住手!!!” 张秀才惊喜地抬起头来,哭哭笑笑地问她。 “姐,你肯原谅我了?” 青姐没有搭理他,而是几步走到宋黎跟前,“咚”的一声跪下。 “大人,当年我代弟科举,违反了大乾的朝纲,甘愿接受一切判罚。”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肃静。 下一秒,发出如雷鸣的惊呼。 “什么?张秀才的功名是青姐考的?” “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女子怎么能参加科举?” “大人,此事定要重罚,绝不能姑息。” 青姐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当年发生的事禀报宋黎。 “父母早亡,我是姐姐,主动担负起养育弟弟的责任。家里一穷二白,弟弟想要读书,可我哪来的银钱供他上学? 好在私塾先生同情我们,免了弟弟的束修,只要我在空闲时在私塾帮忙,便两相抵消。 弟弟学得辛苦,回来背先生教的东西,一遍又一遍,还没有背出。我倒是听会了,没一会儿就背熟了。一来二去,我竟然学得比弟弟快。 先生见了,夸我聪慧,却又遗憾我是女子,无法参加科举,建功立业。 后来,弟弟屡次参加童生次不过。他绝望地说再也不考了。 我虽然失望,也没有过多苛责。 可来年开科时,弟弟竟然跪在我跟前,求我替他前去考试。 我吓得当场拒绝。 科举是多么重要,他当官爷都是吃素的? 可弟弟不依不饶,求了许多次,见我始终不答应,竟然拿起砍柴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我。 我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提心吊胆地替了考。 好在我俩本就生得像,我将自己的眉毛描粗些,竟也骗过了人,将我当作了弟弟,允我参加考试,只一次就顺利考过了。” 打那以后,几次考试,都是青姐代替张秀才参加的,终于替他得了秀才的功名。 自打得了秀才的功名后,张秀才走路都生风,娶了镇上卖猪肉的李家女,可谓春风得意。 这么一得意,便觉得姐姐碍眼了。 “那段时日,我总是不经意地遇到许多意外。下地时,不小心踩到钉耙,险些扎进眼睛;进地窖拿腌菜时,门不小心被关死了,若非邻居大娘寻我有事,兴许我就被闷死在地窖……” 她最遇上这些事,以为是意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有一次,弟弟缠着她进山采蘑菇,人却走得没了影,害得她四处寻找,险些被野猪吃了。 好在她会爬树,堪堪捡回一条命。 自这次后,她便隐隐觉出不对来。 “大人,我那时开始怀疑,是我弟弟存心想害死我。” 后来她仔细留心观察,真的发现了每件意外的背后,都有弟弟的影子。 她顿时如坠冰窖。 她想逃走,可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儿去? 她既没有路引,又不能自立门户,必须靠着弟弟才能生存。 “后来,意外发生得多了,为了保命,我索性以家贫为由,建议弟弟将我发卖了。我本意是想他卖我做奴婢,谁料他竟然为了多几两银子,将我……将我,卖到那等腌渍之地。呜呜呜……”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人群中传出不少啜泣声,人人同情这位才情出众,命运多舛的女子。 眼见她大不了张秀才几岁,却苍老得如同一位老妪,可见在倚翠楼吃了大苦。 青姐儿哭得凄惨,宋谨央的心也疼了起来。 这便是她在府里办女学,以及对崔氏一族提出让姑娘们上学的原因。 从一个族、一个府开始,慢慢扩大影响,让女子的天地更为宽广。 “既然你认了罪,便同我回衙门签下认罪书。” 青姐儿抹了把泪,磕头起身,当人们以为她要跟着宋黎离开时,她却突然一头跪在镇国夫人脚下。 “夫人,我在楼里时,时常听到您的传闻,知晓您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奇女子,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夫人可能应允?” 宋谨央没有问她是什么不情之情。 她目露慈悲地看着青姐儿,铿锵有力地出声。 “你放心跟官爷去吧,不久的将来,大乾女子能独当一面,立女户!能进学堂念书!能参加女子科考!能建功立业!” “好!!!” 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好。 青姐儿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宋谨央。 宋谨央不仅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且似乎她早就有此想法…… 青姐儿不再说话,含着泪,恭敬万分地磕头行了大礼,起身随宋黎离开。 “不,不是的!!!她说的是假话!!!张青青,秀才是我自己考的,是我自己凭本事考的。” 张秀才不要命地否认。 如果此事坐实,只怕姐姐前脚跟着官爷走了,后脚自己就进了顺天府大牢。 此事过去这么多年,哪有证据? 他只要咬死不认,谁还能拿他怎么样? 宋黎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淡然地瞥他一眼,却没有阻止他说话。 张秀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上了。 “我冤啊!我比窦娥还要冤!官爷,除非您拿出证据,否则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张秀才死死拖住青姐儿的脚,痛哭流涕。 “姐姐,我知道我恨我,恨我将你卖进烟花之地。 可你也不能随意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 你一个姑娘家,科举的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你得的功名? 姐姐,求你高抬贵手。我还有两个崽,求你让他们活着吧。” 张秀才拼命哭求,他知道姐姐心软,定然会同意的。 可这次,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不论他如何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拉出早逝的父母,青姐儿就是不为所动,如泥塑木雕般看他演戏。 他哭得喉咙干哑,还是没有求得青姐儿回心转意。 不由怒火丛生,眼底的火苗怎么都压不住。 宋黎直到他松开手,方才朗声说道。 “你放心,我早就找到证据!” 宋黎顿了顿,抿了抿唇。 “证据嘛!已经由礼部尚书呈给了皇上,此刻应该在上书房的龙案上。” 中宗看着手中的证据,气得浑身颤抖,连说了三声“好”,当场砸了一块黄玉镇尺。 玉石落地的破碎声,惊得礼部尚书心一颤。 “好,好,好,果然好极!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来人,诏内阁晋见!” 第173章 王府大姑娘小产 崔首辅第一个赶到上书房。 因为走得急,累得满头大汗,在殿外来回擦了几遍,整了整衣冠,这才让宫人通传。 一进殿,便看到黑着脸的中宗,和坐在边上大气不敢出的礼部尚书杨秀。 崔首辅暗中瞥了眼杨秀,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呆站着,连一个眼风都欠奉。 中宗瞧见了,立刻冷哼出声。 惊得他不敢再乱动,恭敬地行了礼后,稳稳地站住。 不一会儿,除了暂时缺职的建极殿大学士,其他人都来了。 文华殿大学士是詹事府少詹事褚魏兼任。 武英殿大学士由兵部侍郎韩士琪兼任。 文渊阁大学士孟真负责翰林院。 东阁大学士正是礼部尚书杨秀。 见人到齐了,中宗冷着脸一扬手,冯远立刻上前,将龙案上的证据递到内阁面前。 崔首辅沉着脸翻看,越看越心惊。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证据递给其他内阁传阅。 大家翻阅后,都倒抽一口凉气,神色格外凝重。 一时间,整个上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中宗脸上怒气怎么也掩不住。 “都成锯了嘴的葫芦?平日里朝堂上,反驳朕时,你们那嘴巴,吧嗒吧嗒可会说了,今儿该你们说话的时候,反倒一声不吭?” 几人目光投向崔首辅。 后者苦笑一声,站出来行了一礼。 “陛下,事发时,正处‘五王之祸’后期,朝纲始乱反正,故而……” “对,对,陛下,‘五王之祸’危害极大,当初朝纲被乱,正处于修复期,才会发生这样替考的事。 ” “陛下,此事谁也料不到!一般都是男子替考,谁料到会姐姐替弟弟考。” 众人纷纷附和。 中宗阴沉着脸问:“你看不起谁啊?女人就不能学识过人?非得依附男子而活?” 众人一滞。 他们说的是替考,没有丝毫瞧不起女子的意思啊。 皇上怎的就误会了呢? 中宗冷哼,手指着案上的证据。 “此事如何解决?” 众人七嘴八舌。 有说革除功名,打入死牢,以敬考尤。 有说姐姐同罪,也必须押入死牢。 还有说找出当初负责验身之人,一并押入死牢。 中宗冷笑。 “马后炮!!!”中宗气得站起身,“朕问的是如何杜绝此类事件!!!” 一个两个不省心! 押入死牢还用他们说? 替考之事浮出水面一例,埋在水底的还不知有多少。 一想到他的朝堂之上,竟混入了不学无术、心术不正之徒,顿时头疼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中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中宗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张秀才革除功名,押入死牢,秋后问斩,子孙后代永世不得科考。 张青青替考难辞其咎,本该处以流放,念她为弟逼迫,判入狱十年。” 圣旨一下,众人跪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宗俯瞰底下的内阁,一字一顿道。 “朕决定,开女学、开女科、设女官,日后女子与男子一样,皆可建功立业。”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崔首辅眉心突突地跳。 自家孙女是个跳脱的! 给她一柄枪,她都敢起义! 要是开了女科、设了女官还得了? “陛下三思!女子安于后宅,才能利于大乾的发展。” “陛下三思!!!” 冯远紧赶慢赶,赶到顺天府宣。 刚刚到达门口便被吓了一大跳。 顺天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小太监高声吆喝。 “圣旨到!” 众人刷的一声让开一条通道,纷纷跪地磕头。 “恭迎圣旨!” 冯远朗声宣了旨,张秀才,不,人犯当场吓尿,瘫倒在地,瞬间被衙役拖入了死牢。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草民知道错了,皇上饶命,姐姐救命……” 张青青跪地迎旨,起身时泪流满面。 终于为自己讨回公道,便是死也无憾了。 她转身朝着宋谨央的方向猛磕三个字,起身后,踉跄地跟着衙役入了牢。 第二日,当狱卒送饭的时候,才发现张青青死了。 死时,面上带着欣慰的笑。 宣了旨,冯远走近宋谨央,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安好,皇上久不见您,想得紧,叮嘱老奴传您入宫。” “劳烦禀报皇上,我后日入宫。” 冯远笑得开怀,立刻躬身应是。 紧接着笑着看向宋黎。 “吏目,皇上诏见,请即刻随咱家入宫。” 宋黎立刻抱拳一礼,同宋谨央告辞后,跟着冯远离开了。 人群里,射出一道怨毒的眼芒。 崔珏的手伸向衣襟,死死地握住那张当票,正犹豫着是否要拿出来,脑袋上便被狠狠地抽了一鞭。 他吃痛怒目看去,下一秒,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太女饶命,皇太女饶命。” 西利尔见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立刻厌恶地瞥开眼去。 “来啊,将贱人绑回府去。” 竟没给他一点分辩的余地,绑了手脚、堵了嘴,直接扔马上扛了回去。 人群渐渐散去,西利尔神气地走到宋谨央面前,抱拳一礼。 “镇国夫人,明日您可在府里?西利尔想来府上发呆!” “自然!我既夺了皇太女的心头好,府门自然永远为皇太女敞开。” 西利尔笑得极欢。 “夫人,您唤我西利尔即可。” “西利尔?这可不像姑娘家的名字。” 西利尔潇洒一笑。 “本太女原来叫夕丽儿,我嫌弃女里女气的,因此自己改成了西利尔。” 宋谨央缓步走向马车,西利尔一路相伴,直到宋谨央登上马车,她目送着马车驰远,这才上马而去。 回到府里,她的婢女好奇地问:“太女,您与镇国夫人相交,也是因为她有用?” “何止有用,而是大大的有用!!!” 西利尔凝眉看向镇国夫人府所在的方向,沉思不语。 自己的皇权之路是否顺利,最关键的人物并非父皇母妃,而是镇国夫人,宋——谨——央! 宋谨央哪里知道西利尔将她视为平生最强劲的对手,她一路坐着马车回府。 马车嗒嗒回了府。 刚刚在二门停稳,宋青黑着脸迎了上来。 “夫人,六爷带六太太出府,至今未归。” “他俩出府了?” “是,六太太要和离,六爷非得她陪自己再走一趟两人相识的路,要不然死也不肯和离。” 宋谨央眉头倏然蹙起。 她竟然不知道老六是个这么偏执的人。 都要和离了,还执着于当初干什么? 想当初也没见他怎么在意冯氏,怎么反倒要和离了,却深情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素馨,查一查近期老六都和什么人来往。” “是!” “宋青,时刻盯着门上,若他们回来了,立刻禀报我。” “是!” 说话间,门外传来喧闹声。 宋青匆匆行了一礼,立刻赶了过去。 宋谨央则缓步往端谨院走去。 刚刚回到院子坐下,宋青着急忙慌地追上来,满脸急切。 “夫人,不好了,大姑娘小产了,恐有生命危险。” 宋谨央眸光猛缩。 “快,让府医赶紧去大姑娘婆家,你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要快!!!” 宋谨央的心莫名地烦躁起来。 消息传顺没多久,隔壁老宅就传出了凄厉的哭声。 第174章 亲自料理吸孙女血的鬼魅 咏芳与夫君、婆婆、小姑住在一个院里。 逼仄的小院,才五间瓦房。 婆婆占一间,小姑占一间,一间是书房,一间是灶房,咏芳母女四人挤在一间房里,连转身都困难。 院子里脏污不堪,到处是垃圾,显然好久无人打扫。 耳听着屋里传出的惨叫声,眼瞅着一盆盆血水从屋里往外端,小姑子卫小美紧张地吞咽着口水,讲话都不利索了。 “娘,大……大嫂没事吧?会不会闹……出人命啊?”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你大嫂都生三个了,哪还会有事?又不是头胎!你大嫂惯会吓人!” “可,这还没到时候,产婆说是小产。” 老天保佑啊! 小侄子可千万别出事。 婆婆马氏面色一僵,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作势要打卫小美,吓得后者脖子一缩,侧让了开去。 “别乱说话!你大嫂就是到了生产的时候,再瞎说打死你。” 马氏警告地瞪了小美一眼。 小美缩了缩脖子,大嫂怀胎八月,若非下厨招待二嫂,滑了一跤,怎么可能提前发动? “娘,咱们要不要通知大嫂的娘家人?” 马氏眼珠子一瞪。 “通知什么?不过生个孩子,又死不了!” 说话间,院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小丫头拉着府医冲了进来。 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 “府医,快,快,我娘在头一间屋里,快些救她!” 马氏和小美吓了一大跳。 等看清小丫头是孙女大丫,立刻怒目而视。 “站住!大胆的贱丫头,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屋里带。” 大丫脸色一白,壮着胆子道。 “祖母,府医不是外人,是外祖母府上的大夫。” 马氏一听,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她压着消息,就是不想让大媳妇娘家人知道这事。 这小贱蹄子,竟然不经过她同意,私自去娘家搬救兵,气得她抄起扁担就往大丫身上打,痛得她满院子窜。 府医急得满头大汗,趁乱就往屋里闯。 却被小美一把拦着不许他进。 “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男大夫,怎的能往我大嫂屋里闯?” “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我是大夫,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我娘说了,女人生孩子是小事,不会死人的。” 府医听着屋里的叫声便觉得不妙,一把甩开小美,就闯了进去。 小美气得高声喊:“大哥,有男人闯大嫂的屋子,你还不快出来?” 隔壁厢房的门“嗵”的一声打开,出来一个满身酒气的书生。 脸上胡子拉碴,衣衫皱巴巴的,站都站不稳。 马氏累得气喘吁吁,却没打着几下。 见大儿子出来,扁担往他手里一塞。 “大丫如今胆儿越发肥了,敢不听我的话,你还不快教训教训她?” 卫毅喝得眼前重了影,依稀听到不听话几个字,立刻抄起扁担就打了上去。 男人的手劲到底大,还喝了酒,打得大丫痛得满地打滚。 二丫、三丫从角落里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在卫毅面前,拉住他的衣衫求饶。 “爹,不能打啊,不能再打了,求您饶了姐姐吧!” 酒劲迷人眼,卫毅此刻双眼通红,像野兽一般踢开二人,手上的扁担像长眼睛般往大丫身上招呼。 大丫只觉得骨头都要裂开了,还顾着妹妹,叫她们快走。 屋里的咏芳听到了大丫的呼痛声,用尽力气喊了一声。 “大丫,快跑!” 下一秒,人顿时晕厥过去,吓得府医赶紧施针。 好不容易救回来,立刻从药箱里拿出小半根老山参,赶紧切了两片,就往咏芳嘴里塞,剩下的叮嘱丫头赶紧熬汤。 这还是王爷用剩的,他便寻思着什么时候能救人。 赶得巧,今儿正巧用上了。 几个丫听到娘晕了,顿时吓傻了。 大丫连呼痛都不敢,生怕被娘听见。 马氏还在叫骂。 “杀千刀的呀!只会生赔钱货!!!你要是害了我大孙子,我定然要你的命!” 小美拉了拉她的衣袖:“娘,府医在呢,你少说两句!” 卫毅稀里糊涂的,眼前一黑,直接倒在院子里。 马氏一见,又急上了,招呼小美,一起搀扶起卫毅,将他扶进了厢房。 大丫松了口气,扶起两个妹妹,在院子中间跪下。 “妹妹,跪好!咱们求求老天爷,他见咱们诚心,一定会保娘亲平安!” 三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祷告。 秦氏着急忙慌地赶到,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立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迎了上去。 “我的儿,你们怎的这般命苦啊!” 也不问咏芳的情况,直接揽着三个丫头便嚎哭了起来。 宋谨央没顾上喘口气,换了身衣衫便赶着去咏芳的婆家。 刘嬷嬷看着宋谨央满脸疲惫的模样,心疼极了。 “夫人,您这累了一日了,大姑娘的事便让秦氏处置吧。” “她若是个有脑子了,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刘嬷嬷瞬间哑然。 “好了,换身朴素些的衣裙。” 卫家家贫,她若穿得过于正式,倒像是去示威般。 换了衣裙,她吩咐刘嬷嬷。 “去叫秦氏过来,坐我的马车一起去卫家。” 宋谨央刚刚来到二门,刘嬷嬷便赶着过来禀报。 “老宅下人说,秦氏已经去卫家了。” 宋谨央点点头,登上马车便赶了过去。 一柱香的功夫,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卫府门前。 看着红瓦白墙的院门,以及黑牌匾上镶金的“卫府”两个字,宋谨央抿了抿唇,吩咐刘嬷嬷上前叫门。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个不认识的小丫头,冷着脸问:“你们找谁?” 刘嬷嬷急声道:“咱们找府上大奶奶,听说她小产了?咱们夫人担心得不得了,劳烦通传一声。” 小丫头冷脸打量了一番马车,扔下两个字“等着”,就“砰”的一声关了院门。 刘嬷嬷一脸懵。 这什么情况? 好在等着不久,不过半盏茶功夫,门再度开了。 这次,出来一位打扮得妖妖娆娆的新妇。 她眸光如银波流转,看向刘嬷嬷的眼神却含着冷意。 “大嫂不住这儿,她与婆母住老宅!” 说完,便返身往回走。 “站住!” 刘嬷嬷大怒。 头一次遇上这么无礼的人。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住这里?这座宅子是卫府大奶奶的陪嫁,是她的私产。” 对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扑哧笑出声。 “我是她的妯娌!这院子小,住不下这么多人!大嫂心善,主动把房子让了出来,自己伺候婆母回了老宅!” 语气满是不在乎,似乎咏芳让出宅子是很正常的事。 刘嬷嬷气极,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再度开口。 “不过一间又破又小的宅子!陪不起别陪!既然充作陪嫁,自然由大嫂做主。她想给谁住,就给谁住,难道还要你个下人同意?” 说完,潇洒地转身离开,“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刘嬷嬷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抢了妯娌的陪嫁不说,竟还厚颜无耻地说“陪不起别陪”。 这是人说的话吗? 突然,身后传来响动。 宋谨央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刘嬷嬷赶紧上前搀扶。 宋谨央却推开她的手,转头吩咐素馨。 “去报官!说有人抢劫!” 素馨领命而去。 刘嬷嬷面有忧色。 “夫人,您这么做,大姑娘在婆家会不会难做?” “我今儿忍气吞声,他们便会善待咏芳?” 刘嬷嬷瞬间哑然。 “再去叩门!我不是大夫,赶去也没大用,倒不如先替咏芳料理了扒她身上吸血的鬼魅!!!” 刘嬷嬷顿时来了精神,气势汹汹地上前叩门。 卫家二爷宴请同窗,为替考之事心悸 开门的小丫头刚刚把门打开,“哎哟”一声,被人一把推开,刘嬷嬷一马当先直闯了进去。 侍卫团团围住宋谨央,跟在后面进了门。 宋谨央步入宅院。 院子里的布局同当初一模一样,里面的一草一木,皆是她亲手设计。 眼底的阴霾浮浮沉沉。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民宅,信不信我报官抓你们,还不快滚出去!” 妖妖娆娆的钱氏并未走远,回头见到刘嬷嬷便是一愣。 刘嬷嬷冷哼一声。 “出去?这原本就是夫人的宅院,要滚去也是你们滚出去。” 钱氏气得杏眼圆睁,高声怒斥。 “你这婆子怎么听不懂人话?我告诉你了,这宅子如今是我的地盘!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你们要找大嫂,去老宅呀,在这里闹什么?来啊,把人叉出去!” 话音刚落,她的脸色倏然变白。 宋谨央拄着龙头拐,在一众侍卫的守护下,精神矍铄大步走了进来。 二话不说,指着妖娆女子下令。 “扔出去!” 侍卫二话不说上前,拖着妇人便丢出门外,连带着几个高声嚷嚷的下人,也一并扔了出去。 院门刚关上,便传来“啪啪”敲门声。 “开门,开门,哪来的贼人,竟敢私闯民宅,我要告官,我要告官!” 周围邻居听到声音,都好奇地探头探脑。 刘嬷嬷有些忧色地看着宋谨央。 “夫人,事情会不会闹大?” 宋谨央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此事闹大,担心的可不是咱们!一个抢媳妇嫁妆的罪名,就够卫家喝一壶的了。” 说完,当即带着素香和部分侍卫,往后院闯去。 留下刘嬷嬷原地接应素馨。 听了宋谨央的话,刘嬷嬷顿时明白过来,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自己担心大姑娘,反倒过犹不及,平白替对方操了心。 卫家二爷卫秉正在府里宴请同窗好友。 今年秋闱,他打算下场。 软磨硬泡,好不容易请到素来仰慕的几位同窗,他十分珍惜这次机会。 提前多日,反复叮咛钱氏要做得周到细致。 可偏偏还是出事了。 听到喧闹声,卫秉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悄悄递了个眼风给长随。 让他去看看发生何事,提醒钱氏管好家下人,别生事。 想到钱氏,他便不甚满意。 钱氏小门小户出身,比不得大嫂稳重得体,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照顾大哥也极为经心。 可惜大哥这人忒没用,受不得一点挫折。 一遇到事,立刻蔫了,喝酒颓废,不事生产,生生浪费了老天给的厚赏。 昨儿大嫂出事,也怪钱氏,非要去老宅,让大着肚子的大嫂做一桌筵席招待她,害得大嫂滑了一跤摔倒在地。 当时他吓得心停跳了一拍,好在大嫂只是脸色白了些,人没有大恙。 他这才松了口气,带钱氏回了府。 可今儿似乎听说大嫂小产了,他的心一慌,打算明儿带钱氏回老宅,向大嫂请罪。 这他边满脸堆笑,装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那边,同窗都听到吵闹声。 但主家不表态,他们只作不知。 依旧举杯交盏,谈笑风生。 “崔兄,你今次秋闱定然能高中,我提前预祝你金榜提名。” 崔蕴秋举起酒杯沾了沾唇,嘴角扯出一抹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秋闱各凭本事,在座的都有希望!” “崔兄可是崔首辅的侄子,这近水楼台嘛,定然先得月!!哈哈!” 崔蕴秋猛地搁下酒杯,冷着脸看着说话的孙慰。 “住口,秋闱之事岂可随意玩笑?”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兵部侍郎的庶子韩靖立刻打起圆场。 “崔兄这话没说错!且不说首辅只是崔兄的远房叔父,就单单论首辅事事秉公处置的态度,也不可能偏向哪位考生。更何况皇上乃明君,他治下严厉,哪容得下官们行私?” 被两人一怼,孙慰笑容一僵,神情顿时尴尬,也缓缓地放下酒杯。 他今日本不想来,毕竟卫家同宋谨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大伯父是孙承志,锦衣卫指挥佥事,无故死在了相国寺。 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折了最宠爱的儿子,沉苛日深。 大伯母袁氏和嫁去将军府的姑母,都在宋谨央手里吃瘪。 连大哥都受影响,今年的秋闱怕是不能参加了。 他生吃了宋谨央的心都有了。 自己好好的一个家,被她毁得不像样。 可祖父劝他,毕竟是同窗,日常交往必不可少。 他想了想,还是赴约了。 却料不到,话没说几句,便被人冷着脸怒怼,心里不免有些火气。 和孙慰不同,崔蕴秋对于来卫府并不排斥。 叔父时常接济他们家,但毕竟隔了一层。 他要决胜秋闱,自然得另辟蹊径。 宋谨央便是他的目标人选。 若是被她肯定,就能在皇上跟前挂上号,殿试成功的机率就大大提升。 可怎么接近宋谨央,却是件令他头痛的事。 为此,哪怕一个小小的机会,也不愿放弃。 自接到卫秉的邀约,他想也不想答应下来。 此刻,他冷脸凝眉开口。 “今儿顺天府发生的事,几位只怕还不知道吧?” 他把张生姐姐替考,张生被剥夺功名,判秋后问斩,后世子孙永世不得科考的事说了出来。 听得几人心惊不已! 他今日赴宴前,受母亲之托,顺道送些药材给叔母。 正好遇上下朝的叔父,两人没说几句话,宫里来人通传,要叔父速速进宫,说是替考之事东窗事发了。 他当时听说了,也震惊无比! 起初还以为是宋谨央有意为难张生。 毕竟秦家不做人,想将她的孙女卖给张生。 宋谨央想方设法处置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当他了然事情的经过后,立刻无比佩服宋谨央,还有宋黎。 宋黎才去礼部没几日,还只是一个九品吏目,便挖到这么大一件案子。 这对母子的本事不可小觑。 他正想得投入。 门外的喧闹声越发厉害。 “汝南王府不做人事,竟然公然抢夺他人屋舍!老天爷啊,您睁开眼看看,在天子脚下公然打劫啊,还有天理吗?” 府外聚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卫家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的被赶出来了?” 钱氏哭得泣不成声,听到有人问话,立刻抹了把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遍。 “镇国夫人公然上门挑衅,将我赶了出来。这是咱们卫府的宅子,大嫂自愿回老宅照顾婆婆,怪我啰?” 众人当场义愤填膺地替她打抱不平。 这个让她报官。 那个说到底是一家人,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 正七嘴八舌出主意的时候。 官府来人了。 打头的官员带着乌压压一大帮衙役,步伐整齐地赶来了。 素馨就近报了官。 一听说是镇国夫人报的官,衙役一个个自告奋勇,争先恐后地报名前来,生怕晚一步,功劳被旁人抢去。 此刻围在钱氏身边的人一见这么多官爷,胆小些的吓得双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素馨上前叩门,刘嬷嬷一听是素馨的声音,立刻把院门打开,衙役刷的一下冲了进去。 钱氏眼珠子一转,跟着入了府。 府门洞开,不少好事之徒,在外面东张西望。 院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