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锄禾修士》 第1章 林间有少年 付自安曾听过一个笑话。说是人饿极了,一到晚上眼睛都会放绿光。而此刻,付自安觉得自己哪怕是白天眼睛里也冒着绿光。 天知道为何,渡过苍江之后再也见不到绵延的灵田,数日都碰不上半点人烟。而且这青山绿水间,居然连颗能下肚的野果都寻不到。 此时,付自安和一只跟着他的小翼蛇,已有五天没有任何吃食。或是趁着付自安不注意的功夫,那小翼蛇在草丛里捕了什么虫豸果腹。虽然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看起来更像是装的。 付自安真的是饿急眼了,看小翼蛇的眼神都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天无绝蛇之路,一个夏天遗留的小水坑里居然活了三条鱼,而且都长到了半掌大小。此时坑里蓄的雨水都已经干的差不多,奄奄一息的小鱼只能在泥潭里,时不时挣扎一下。 用树叶擦去小鱼上的泥污后,付自安依然不敢直接食用。本来就饿,若是肚子里在添几条寄生虫那还得了? 尤其在这玄天界……付自安研究过那些打虫祛蛊的药方。其实都是含有剧毒成分的,大抵是赌一赌,看虫耐活,还是人耐活。 吃了鱼脍可能会很不愉快,必须烤熟! 正在付自安盘算着找点树枝来生火的时候,林间忽然传来“扑哧~扑哧~”的响动。 抬头一看,不知哪来的一只灵鹤徐徐落到了付自安面前。 付自安看着灵鹤,灵鹤也看着付自安。 还没等付自安回过神来,那灵鹤低头一口叼起铺在树叶上的两条小鱼,仰头便要咽下! 付自安大急!一把抓住灵鹤的脖子,晃动着厉声喝道:“吐粗来!!!” 而灵鹤被掐住了脖子,反而咽的更快! “咕噜......” 感觉到小鱼顺着灵鹤的脖子划过了手心,付自安大怒喝道:“知之!吐火!” 听到主人的指令,那名为“知之”的小翼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喷出火焰,把剩下一条小鱼烤熟后吃进了嘴里! “靠!” 付自安低骂一声,把目光重新放到灵鹤身上。心说你吃了我的鱼,那我可就只好吃你了! 于是付自安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锋利的虎牙匕,猛的向灵鹤腹间钻去! 灵鹤吓得仰头清鸣! 伴着清鸣,灵鹤周身青光大作,凭空有风生! 霎时间灵风四起,小翼蛇被吹飞了好远。而付自安并未被劲风所退,只是那风场抵制着虎齿匕,使之没能前进半分! 灵鹤见自己的灵风无法撼动付自安,顿时慌张的哀鸣起来,努力的扭动脖子想要挣脱!可付自安哪里依它,死死攥住灵鹤脖颈不说,抽手回刃还想再击! 也就在此时,林间又有龙吟响起!转瞬间便有一柄泼墨古剑杀到了付自安身前!等付自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古剑已经斩在他的手臂上! “锵!锵!锵!” 金石交错之声一连三响!那柄古剑连斩三下! “飞剑!?” 始终看不见持剑的人,付自安意识到这是剑修的御剑术! 付自安虽岿然不动,但心底暗惊不已! 自从修成不动罡衣以来,付自安在雪原里斗过白熊!天山镇上对过妖兽!落星湖边还盘了一尾大鲶! 随父亲行走天下,三千里路大风小浪也见了不少。但自己的不动罡衣始终是没有受到太大的挑战。 没想到这剑修的飞剑竟然如此威力!对方并未下死手,自己的一层罡衣却已经被毁!还好付自安有给自己叠上十余层罡衣的习惯,要不此时会不会少了条手臂……也不好说。 也不奇怪,但凡剑修都是修行天赋万中无一的天才,个个都是天赋近妖的怪物。三千里路行来,这是付自安第一次碰上活的剑修!有此等实力才合情合理。 天下修士是一家,那剑修和付自安是有些同门之谊的。付自安看的清楚,这三剑中前两剑,对方都是用剑身侧击,也就是敲了两下。最后一斩,也是在自己的一层罡衣破了之后,就收住力道了。没下死手,也有点切磋的意思。 那是剑修……所以付自安没恼怒。要说有气,也是气自己修为不够,居然被人家用一剑破防,回头还得再练啊。 有人来了,就不好在对灵鹤下手了,付自安松开灵鹤的脖颈。 灵鹤慌忙扑腾着翅膀飞出林子,顷刻便没了踪影。 “龙雀,归来!” 付自安放了灵鹤,飞剑的主人也唤回了飞剑。 看着飞剑归去的方向,付自安把背上的包袱往身后掖了掖,希望它尽量的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便静静等着飞剑的主人出现。 片刻后,两匹枣红的骏马拉着一辆马车缓缓从林间路驶出。 驾车的青年身着墨绿道袍、束着高冠,手里还捏着一本书籍。他远远的便向付自安行礼:“道友。依律,灵鹤瑞祥不可伤及。违者罚灵珏五百目;重伤灵鹤押幽狱三年;至灵鹤死,押数十载啊……” 付自安当然知道那家伙是个牢底坐穿兽!可他觉得自己现在要饿死了,那灵鹤又抢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应该符合“紧急避险”的条件…… 可惜,天师门用通天录定下的那些律法中,并没有“紧急避险”这么一条。也就是说,灵鹤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条件下都不行,哪怕是要饿死人了也不行。但凡付自安真的伤了那只灵鹤,又被人看见,免不了要去幽狱走一遭的。 这事,付自安很想与天师门说理,但还不是时候,只能暂且忍忍。 归根结底,他是没想到会有人出现…… 于是,付自安只能悄悄把虎齿匕藏在衣袖里,糊弄道:“哪有,我是想和灵鹤亲近一下!” 那青年剑修眯着眼微笑,也不说破,而是转而笑问:“道友,可是要去岭关戍边?” 付自安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走错路了。 岭关北是妖域不毛山,而越过岭关往西北方向,则是瀚海州。剑修山门,陨星剑山就在瀚海州。人家剑修从那边来,再是合情合理不过了。 而付自安要去的嶂州城,是在另一个方向…… 现在想来,肯定是渡苍江的时候,被那水里的旋流给卷了几百圈。挣脱上岸之后头晕目眩的,就走偏了方向。这一偏,居然到了岭关县。 难怪没有人烟、灵田啊。一边是被岩君用妖血洗刷过的不毛山,连个妖都没有。再走就是杳无人烟的千里瀚海。这条路,能有人烟那才怪了事了。 于是,付自安摇头道:“不是,我是要去嶂州城。” “嗯……”剑修犹豫了片刻,只听车厢有轻响声,于是收回要说的话改口道:“我与师妹也会路过嶂州城,不如同行?” 这正合付自安的心意,于是抱拳道:“那就叨扰了。” 言罢,付自安一屁股坐到车上。剑修瞥了一眼急忙窜到付自安身边的小翼蛇。 马鞭轻轻一挥,马车又开始前进。 …… 付自安对剑修是有些天然好感的。天下皆知剑山一脉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都战力极强,都有赫赫威名、不世奇功。更重要的是,付自安从老爹那里知晓,剑修都不是坏人。 是的,只要是剑修,就不会是坏人。 因为剑修的本命剑都在剑塚里插着,若是没个明正的心性,那剑中的剑魂是不会认可剑修的。若没得到本命剑,自然也就不能成为剑修了。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剑修哪怕不是特别好,也至少不坏。 事实证明,老爹没有胡说八道。付自安坐上车,车厢里不知样貌的女剑修便递了干粮和水出来请付自安吃。 食水一下肚,付自安心情就大好。看那小翼蛇的时候眼睛也就不再放绿光,还笑着喂了它一点干粮。 这时车厢里的女剑修便忍不住问道:“小师兄,你这只小翼蛇有一些特别,金鳞熠熠生辉,真是好看。是什么来头?” 车厢里的女剑修付自安也是瞥见了一眼。人家戴着面纱有意遮掩面容,付自安看不出她的年纪。但人家既然叫自己“师兄”,那就是认为付自安更年长。 所以付自安也顺着说道:“说来不怕师妹笑话,我也不知它是怎么回事。死皮赖脸的跟着,撵不走,天知道它是什么名堂。” 知道付自安是搪塞,女剑修便不再追问,转而问起先前的事:“说起来,小师兄怎么和我家臻鹮打起来了?” 仰头看着那只落在车厢顶上的灵鹤,付自安也是一愣,心道:“甄嬛?名字这么洋气的吗?” “……它抢了我两条小鱼!”说着,付自安又瞪了灵鹤一眼。 灵鹤赶紧振翅离去,车厢里又是一阵轻笑。 也怪不得别人发笑,荒郊野外的跟一只鸟因为抢鱼打了起来,付自安自己也想笑。但想起一路上行来的一些见闻,付自安没能笑出来,只是把怀里的盒子用包袱掩了掩。 这次不是防备谁,只是怕它丢了或是损了。 …… 马车渐快,林间的轻风吹在付自安脸上,让他心头稍微松快几分。旧路颠簸,但马车却不颠簸。因为这架马车的整个车与,都被一个流光异转的灵纹法阵托着。平平无奇的车厢下,自有乾坤。 的确是个奢侈的稀罕物。 车上三人不咸不淡的攀谈着,大抵是你是谁,从哪里,到哪去的问题。 付自安半真半假的说,自己的父母是齐山北的散修。父母都已经故去,自己修行无人指点,难有寸进。所以这就下山来了,准备拜入气宗一脉。 听他姓付,又要拜入气宗岩脉,青年剑修不免多看了两眼。 付自安知道他为何这样,却也不做任何解释。 驾车的青年剑修复姓“南客”,单名一个“龄”字,是个入世的剑修,似乎是有些名头的。 南客家的名头,付自安听过。南州大族南客家,会做这玄天之下最好的衣裳。此时在看南客的法衣,才发现那墨绿的大氅上,有一只时隐时现的彩羽孔雀。 果然不凡啊…… 不过,付自安荒郊野外待得久了,虽然听过南客家,却没听过这位南客龄的名头,所以只能笑着打个哈哈说:“久仰久仰。” 这让车厢里那位,又是没有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而大名鼎鼎的剑山行走,龙鸣灵剑南客龄,也笑的风轻云淡,只觉有趣。 一说天下行走,付自安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的南客龄,居然还是一名国朝大员! “天下行走”其实是一种官职,是宗门各支脉派出的巡查官。权力很杂,事务也不少。什么震斩妖兽、追缉邪修、监督地方都是他的事。而南客龄是剑山的天下行走,可谓是身份超然。 也是到这时付自安才知道,南客龄的剑是一柄灵剑,剑名「墨染龙雀」。剑身由白透转墨黑,如是画中之剑。其中剑魂是一只上古时的龙雀圣兽。 龙雀好斗,会自己调用南客龄的真气凌空击敌,剑法极其凌厉。 灵剑会自己击敌,南客龄遇敌之时自是八风不动。任由灵剑自出,便可斩敌寇首级。 不过,也有缺点。这灵剑不喜欢被握在手里,更不是百分之百听话。比如刚刚,南客龄只让灵剑制止付自安伤及灵鹤,却没想到灵剑两击不见付自安松手,便自作主张斩了一剑! 得知此事,南客龄大怒。他认为灵剑使用了超出必要的武力。于是把仍有些不服气的灵剑封进了剑匣里,说是要关它三月的禁闭。 龙雀剑“铮铮”轻鸣,显然是在喊冤。 人家教训自己的灵剑,付自安不好插手,只能摸着鼻子干笑。心里对剑修这个群体的印象大好。 待付自安说清楚,两个剑修心中不禁生出许多疑惑,那可是龙雀剑啊!一击之下,这位朴素衣裳自称散修的青年人,竟然是衣角都没有破一处,实力可见一斑。 南客龄偷偷和师妹交换眼神,见师妹也是眼珠滴溜溜的乱转,猜到她大抵和自己想的一样。 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待付自安的态度,也就亲和了很多。 …… 车厢里的剑修师妹,说自己是个隐世的修士,名讳不足挂齿,请小师兄叫自己一声“青出”即可。 修士分两种,入世的和隐世的。所谓的隐世,就是不管天下事,只管自己修行,追求至高境界的那种。 想隐世,家底不殷实可不行。得有人供养才能潜心修行嘛。一个家族会无条件供养的,自然也就是家族中最天赋卓绝的了。 只不过这种隐世的修士,在付自安眼里,那就是活脱脱的超级大号社会寄生虫。丝毫不做贡献,但享受最好的资源,着实浪费。于是乎,他对这位青出小师妹的好感顿时大减。 而入世的修士,就像南客龄,会受任官职管天下事。 所以付自安看这位赶马车的南客师兄,就顺眼的多了。你瞧人家这高冠弄的多整齐,一丝不苟的,板正! …… 看南客龄正在端详棋谱,车与上也确实有棋子和棋盘,付自安提议下棋解闷。 南客龄一听有人下棋,眼里都冒出了绿光:“来啊!” 于是乎,南客龄就被付自安连屠两条大龙。第三盘下到最后,南客龄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半晌之后,只能投子认输。一边念着“奇怪”,一边拿起棋谱翻寻。 “付师弟棋路为何如此狠辣诡异……甚至有些不讲德行。不知这是哪一种棋道啊?” 付自安也是一愣,喃喃说:“赢的那一道。” “赢之道?没有啊……” “书上当然没有。”付自安摊手。 玄天界的围棋之道有些不同。修士认为棋之一道输赢不是首要的。输赢当然也重要,但是获得胜利的这条路径,也就是所谓的“道”更重要。只有真的领悟棋道中的奥妙,才能养成心性、增益修行。 对弈的过程中,如果赢了。那自然是参悟棋道奥妙的一种表象。要是输,那就说明对棋道领悟不足,还需继续体悟。 所以修士的围棋,和付自安的围棋就成了两种东西。一种固执于自己的道,另一种固执于围死对面。只在固执程度上有近似之处。 这些道道付自安很难理解,只觉令人头秃,所以坚持用自己的取胜法门…… “是你自创的?”南客龄凝眉盯着付自安。 于是付自安摇头道:“是与山野修士学的。”没办法,课外兴趣班这种东西,当然不能跟南客龄说,只能信口胡诌了。 “很厉害啊!”南客龄赞叹。 “你想学?” 南客龄点点头,显然很有兴趣。 付自安疑惑:“可你刚刚说,有些缺德……” “能赢就行!”南客龄回答很是坚定。 青出师妹也眨巴着眼睛,似乎同样兴趣浓厚。 付自安笑了,觉得跟这些剑修很是投缘。看来他们都跟自己一样,是实用主义者。 …… 之后的时间,三个少年人的路程也就不再无趣。吹吹风,下下棋,评判一下南客龄的棋谱,时间很快的就过去了。 三天之后,马车终于从林间的小路,走到了尘土漫天的大道上。 这时付自安终于见到路旁,有零星的农庄和成片的灵田。 以及官道上一个由三名军士护送着的长板车。凝神一看,那长板车上躺着一排半死不活的乡民……吐粗来! 第2章 肘后备急方 先不说付自安是如何稀里糊涂穿越到玄天界的。反正他第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在娘胎里。短短的一瞬清醒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睡,直到呱呱坠地。而后又是半个月,付自安才能看清周遭事物。 最先看见的,便是给自己哺乳的母亲,和立在一旁傻笑的父亲。 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是打小在嶂岩山下跑大的,怎么就不算土生土长的玄天人了? 别管元神魂魄从何而来,也不提生而知之还带着前世的记忆。此次,生于这方天地间,付自安便认可自己是这一方天下人。 这一世付自安有父有母,当然也清楚知晓自己故乡。 这嶂州就是付自安的故乡! 离家了这么久,历遍千山万水,好不容易回到了故乡。见到的却是乡亲躺在板车上,生死不知。 付自安自然忧心。 顾不得正在下的棋局,付自安跳下马车疾步奔上前,急急忙忙向为首的军汉问道:“叔!!叔……这是怎么了?!” 三名军士听见乡音,便没有戒备。为首的军汉扭头看了一眼,见付自安是少年人,只是摇头叹气没有答话。 他多希望来的是个游方的高人,兴许能救救车上的这些苦命人。可惜,来的只是个少年。哪怕是个修士,想必修为也浅…… 军头不理自己,付自安落到板车后面,凑到一个青年军士身边问道:“哥,哥。这些乡亲是咋了?” “哎……”军汉轻叹一声说道:“这些苦哈哈害了瘴病,怕是活不成了。把他们送回乡里,也算是落叶归根吧。” …… 一听是瘴病,付自安眉头便皱的更深。 所谓的瘴病,其实是一类疾病的统称。感冒发烧也是,腹泻呕吐也算。百姓不懂许多,只知道大概是瘴毒侵入体内所致。 军士称板车上的人为“苦哈哈”,便不难猜测他们的身份。他们都是去岭关出苦力的民夫。 其实在嶂州已经算好了。虽然征苦力,但至少不是苦役。有稀粥可以下肚,不至于一群一群的饿死。得了病,还有军士送回乡里。不用问,这些板车上的人,怀里肯定还揣着工钱。 可条件还是太差了,要不那能叫苦力?缺衣少食的,还有很重的体力活要干。因此身体虚疲,自然是更容易生病。 这瘴病之所以叫瘴病,还因为古难阁的祛瘴丹能够治疗这些疾病,故而称为瘴病。百姓不懂,修道的真人这么叫,就跟着叫而已。 只是那古难阁的丹药,哪怕是修士也是一丹难求。哪里会用来救治这些普通人?普通人得了病就要靠身体硬扛了,如苦力正是疲虚的时候,大抵便是一死了之。 在生产力极其落后的社会,普通人的命,是不值钱的。 军士摇头唏嘘,板车继续前行。付自安还是跟在车旁,他自认是有些卫生知识的,企图从病人的症状看出点解救之法。 这时前面领头军汉扬声说道:“往年还好……可去年粮食歉收,今年妖族果然扣关。连这岭关都有小股妖族在不毛山上晃荡,没法去那边打猎,粮道也断了。如此情形之下,御敌工事便更是不能停了。所以……所以……哎……” “……是我们岭关守军堕了岩君的名声!少年人,你别慌,只管回家去。苦也就苦这一两年,会好的,会好的。” 付自安明白军汉在解释些什么。 嶂州不服徭役只征苦力的规矩,是岩君立的。此等仁政,玄天之下只有嶂州一地如此。 国朝上怎么评说且不论,百姓心里是记得岩君好的。可岩君仙逝三年,嶂州又是屋漏逢了连夜雨的时候。有苦力虚疲病死的事发生,军汉自然觉得丢人,堕了岩君的名声。 他让付自安不要慌,且回家去。他是想说岩君虽然走了,但岭关的守军还记得岩君的教诲,还愿顾百姓的死活……只是他也清楚其中艰难,所以话说的有些哽咽。 付自安没在回话,一心想利用自己浅薄的医学常识做点什么。于是便发现板车上一个中年的汉子,似乎在冷的发抖。 此时可是夏天正午!离开那有清心阵法的马车,付自安不一会的功夫就开始出汗了。可车上的病人却在发抖…… “打摆子”这个词顿时出现在付自安心里,他忙问军汉:“叔,他们是不是隔一段时间就如此寒栗鼓颌?过后又大汗淋漓,烧热不退?” 军汉闻言虎目圆睁,盯着付自安问道:“你怎会知晓?” 付自安心中稍定,回话道:“是疟疾!” “可….军中方士都说是瘴病啊!” 付自安没法解释许多,只说:“是瘴病里的一种,叫疟疾。” 也就在此时,南客龄的马车也凑到近前。马车上梳着高冠的南客龄仪表不凡,一看就是修士。而付自安又是从马车上下来的,军汉便猜到付自安应该也是修士。 如此,他对付自安的说法就信了大半。连忙下令停下,把板车放平。 然后他恭敬对付自安行礼:“道友,既然你能说出门道,可是知道医治的法子?这些人虽然只是凡俗之人,命如草芥。但都是我手足兄弟。还请道友出手……” 付自安赶紧摆手道:“叔,你咋跟我扯这些!?听不出来我也是嶂州人?哪有见了老乡遭难不救的道理?” 一听这话军汉的眼睛就红了,急忙放下呢些狗屁的缛节,上前就把付自安抱住,然后带着哭腔说道:“我哪会听不出来?但这出去的修士,不认爹妈的都有。我怎敢造次……听你一句‘老乡’我心里石头这才落下。娃,你快施个术法救救他们吧!” 祛瘴除病的术法,付自安一点都不会! 不过老天保佑,付自安以前看过关于屠老的报道。说屠老是从一个古方中寻得的启发,最终青蒿素问世。 付自安记得那古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肘后备急方》) 说实在的,生活在城市里的付自安,本无缘接触如疟疾这样带有明显穷苦特征的疾病。若不是屠老的青蒿素大名鼎鼎,付自安可能也不会得知古方。 所以是屠老间接给玄天界的苦命人打开了一条生路。 唯有一个问题是,玄天界和付自安前世那个蓝星有所不同。付自安不敢保证所有的事物都能一一对照。 好消息是,这十多年来,付自安也对玄天界的事物进行了一些比对试验,结果喜人。玄天界有很多事物是前世没有的。但也有很多事物,是前世也有的,只是叫法不同。 而更多的,如同那大米小麦都能饱腹,这里甘草菊花不仅叫法相同,也有清火的功效。而且,因为玄天界天地灵气充裕,自然纯净的缘故。如甘草菊花这样的事物,效力还比蓝星的更强。 如此,付自安对启发屠老的药方有十足信心。 看看马车上,同样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剑修师兄妹,付自安挺直腰背正色道:“我随父亲山中游历,曾得到一名散修医者指点。她姓屠,从她那里得知一个古方,可以治疗疟疾。其实我也未曾试过,不过这药材易寻,山中正好就有,可以一试!” 军汉回头看看车上正在打摆子的病人。都是要死得人了,顾不得许多。于是咬咬牙说:“娃,你只管说那法子。医坏了,叔担着!” “医不坏,顶多没用罢了。”沉吟了一下,付自安说道:“取山中青蒿一把,以清水浸泡,绞取蒿汁服用。” 见付自安一句便没了后话,军汉有些着急,忙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如此,好便是好了。不好,再寻他法。” 显然,对于这简单的医疗方法军汉不甚放心。但话已至此,也便没必要多说了。也没问是哪种青蒿,反正就那几种都采来便是了。 于是,军头王庆留下一个年轻军士看顾马车,自己带着另一个军士向山里去了。 等他们走远南客龄才悄悄问道:“这听起来像是巫医法子,真能用啊?” 付自安多少有点腹诽,我堂堂的中医药方被你说成巫术了。倒也不怪他会这么理解,修士用的那都是炼制好的仙丹妙药。弄点草汁吃下去这种法子,当然是不入他眼的。可那丹药,是说用就能用得着的吗? “倒是也有别的法子,比如祛瘴丹就能药到病除。可惜啊,我没有。二位带了没有?带了的话,借来救救急。” 南客龄摇头道:“没带。以我们的修为,若非闯入瘴雾,用不上祛瘴丹啊。” 付自安也只能苦笑摇头。可不是嘛,区区的疟疾。免疫力强一点的人都奈何不了,何况修士?需要的人用不起,不需要的人用不上啊。 此时别说是南客他们没带祛瘴丹,就是带了,那能带多少?救的了几个?疟疾这种病,可是一病一片的啊。 ……等等! 想到此处付自安悚然一惊,疟疾可是传染病!会通过蚊虫叮咬传播,此时是夏天,正是蚊虫多的时候。板车上的病人染病不是一两天了,这说明岭关的苦力,可能已经大范围的被感染了! 看着通往远处小镇的路,想到军汉要把这些病人送回他们家里去,付自安更是一阵头大! 忙问青年军士道:“哥,你们可有将其他生病的老乡送回乡里了?” 青年军士摇摇头,付自安才放下心来,只听他又道:“是其他人送的。” 付自安心中暗骂完蛋! 他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出去拦下所有送还病人的车马。他甚至想飞到岭关去,把那里的守将臭骂一顿。 但终究是不可能的。不知者不为过,那守将只是为了满足苦力回乡的愿景而已,他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流传于世间的学识太少了。很多修士认为普通人的命和路旁的草芥没有区别。反正春风过后,又会一茬茬的生出来。所以,他们哪怕研究过疾病的规律,也不会有闲情逸致把这些规律告诉普通人。 所以才会有这么离谱的错误发生,可悲的是付自安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了。 更可恨的是,也有想要改变这些的修士。却被他们视为异类,处处针对! 想到此处,付自安心中愤懑难平,不禁把后槽牙咬的咯嘣作响! …… 最先看出付自安神情不对的是青出,她悄悄跟师兄知会了之后,南客龄便过来询问。 付自安平复情绪,与他说明疟疾传染的问题。南客龄听了之后也有些着急,打算立刻折返岭关。 付自安却拦住他道:“疫病成势,已经不可逆!正如下棋,对手势成,一味阻拦只会折损更多棋子,最好的办法是在别处胜之。当务之急是验看药效,若古方有效,再请师兄带着药方前去告知。” 南客龄愣了好一会问道:“这就是赢之道?” 付自安不能理解他们对“道”的执着,但还是点点头。 南客龄郑重行礼称谢:“受教了!” 第3章 我姓付 车马都被拉去官道旁的偏僻处,架起了凉棚。马车上的青出师妹虽然没下马车,但很是关切。频频掀开车帘观察,还献出了自己的上品凉席。 她对这世间事似乎还是感兴趣的。 仔细一想,一个十三五岁的少女,又怎会不对这世界怀着好奇?所谓的隐世,何尝不是一种枷锁?困得她动弹不得。 付自安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之所以是个隐世的修士,大抵也不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才多大,这些事八成是父母决定的。 少年无过,错在父母。 也难怪中二病犯的时候会生出一种心思:“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是有些刺耳,换个说法:“我就是个愣头青,懂个球啊。谁教我的,我都不知道。”倒显得情有可原了一点…… 南客龄还是那般让人顺眼。华贵的大氅脱下来往马车上一搭,取出一条襻膊,束起宽大的衣袖,就开始帮忙干活了。行动很利索,不像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老爷。就是那高冠一晃一晃的有点可笑而已。 走南闯北的,付自安见了多少修士。一些个气数刚过十息的入门修士,才混上官职就开始用鼻孔看人了。 干活?……这辈子都不可能干活的! 再看南客龄,人家剑山的天下行走。修为有多高付自安不知道。但剑修入门需得气数一百三十七息,乃是各派之首!如此天赋,走到哪都得是被高高捧着的星星。但人家附身下地的时候,眉头也没皱一下。 如此一比,付自安难免生出与他深交的心思。 老爹说的对啊,这剑修果然都靠谱! …… 两名军士带回了两大捆蒿草,付自安凭着记忆,从中挑选出一种,气味浓烈、无绒毛、且叶状细碎的,以清水浸泡着。 然后便看着那些青蒿心里打鼓,到底是不是啊?应该没记错吧…… 黄昏时,有从远处庄子里过来观望的乡民,军士赶紧将他们遣回去。附近的庄子还好,没有疟疾疫情,付自安叮嘱他们以艾草驱蚊,不可大意。 待青蒿泡的差不多了,南客龄去车上取来了纱巾。不难认出,那是青出师妹帷帽上的白纱,本是防风沙遮掩面容用的。此时拿了出来,怕是不好再频频掀开车帘观察了。 白纱很细,用来过滤青蒿的碎渣是在好不过。 不一会,十七碗青蒿汁榨好。 到喂药时才发现,十七个病人里,有一个已经咽气。只能以草席盖着,送回家乡安葬。 剩下的,唯有刚刚打摆子的还能咽下药。其余的,只能灌。为防止药汁呛进气管,付自安早就寻来了空芯的苇管。 …...等所有药汁都灌下去了之后,众人就眼巴巴的看着,盼着病人能立刻好转过来。 付自安摇头叹气:“这又不是炼制好的丹药,没有那么快见效的!” 军头王庆有些着急:“那要多久?” 付自安其实也没底,那青蒿素怎么也算是精炼物了,也得三到七天才是一个流程。这青蒿汁……只能期盼这玄天界天地灵气充裕,青蒿功效更好吧。 “明早在看吧……迟则三日。” 再迟,也就看不出药效了,人都死了。 …… 悲观笼罩着众人,不安在付自安心里上窜下跳。倒是那青蒿汁,稳妥妥的发挥了功效。比付自安预计的快了很多。 治愈当然需要时间,但是让病情出现好转,有时却可以很快。 深夜时,看星星的付自安听见板车上的病人有动静。旁边同样没睡着的军头王庆立刻起身查看。 是一个壮年的病人觉得口渴,想讨口水喝。喝了点水之后,居然还想吃点东西。些微吃了一些东西后,他又一次沉沉睡去。睡梦中,仍然寒颤不止。 但要知道,白天他一直都在昏睡着,也是个眼看着要咽气的人了。吃了药之后,居然能吃东西喝水了! 这显然是好转! 而且不只是他,那个白天打摆子的病人。晚上已经退烧,而且已经能开口诉说自己的情况。他说自己的头不那么疼了……但还是不想吃东西。 到此,付自安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万幸,玄天界的青蒿果然功效更强。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屠老啊! …… 见付自安的古方真的有用,军头王庆便开始对付自安马首是瞻。 “娃”也不叫了,“道友”也不称了。真人长真人短的,甚至有些谄媚。他甚至想把自己珍藏的一小瓶千峰醉献给真人…… 这千峰醉可不是一般的酒! 王庆这样的军头,其实也是修行者。只不过修行天赋不高,灵玄气海能容纳的真气不过三五息。很多修士甚至不认可这种气数稀薄的修行者也是修士。 如王庆这样的人,只是堪堪摸到了修行的门槛。需得借助千峰醉的劲力,临时提升少许气数,方能冲开少许气窍。修炼一些基础的淬体法门,统称为体修。 王庆之所以从军,也就是为了攒点军功,换这千峰醉。以便提升实力,又或是临时爆发出一些战斗力保命。 可想而知,小小一瓶酒,其实是他的命根子。 付自安当然不收。 王庆这才表示自己有求,他问:“不知……能否把这简单的治病法子告知嶂州百姓,好叫他们免去疫病之苦。” 付自安闻言愣了一会,王庆以为付自安不悦,连连道歉:“是我鲁莽了,我造次了!我绝不外传!”说着,他又指指手下的两个兄弟道:“我保证,他俩也不会外传!” 付自安很是无语:“我敢告诉你们,还怕你们外传?要传!要努力的传!尽力传!最好嶂州人人知晓,最好天下人人知晓!灭了害人的病,有什么不好?” 王庆闻言,眼眶一红就要给付自安下拜,终归是被付自安拦了下来。 …… 第二天一早,众人按照昨夜商议好的方案分头行动。 王庆依然得带着一名军士,把病人送回乡里。没办法,王庆执行的是军令,没有半道转还的道理。 不过病人都已经明显好转,付自安叮嘱他们不要把病人送进庄子。去到庄子近前。然后在把治疗之法和注意事项告诉老乡,交由他们看顾,切记严防蚊虫!沿途也是如此照做。 另外,一名军士将折返岭关,把疫病传播的危害告知将帅。让他们迅速开始补救。最重要的是把疟疾的症状和治疗方法,以及严防蚊虫这些事项传到各地乡里。 而付自安则打算改道岭关镇。那里人多,而且送了许多病人过去,恐已经成了疟疾的重灾区。不亲自去看看,付自安放心不下。 南客龄没有丝毫犹豫的决定与付自安同行,就连那隐世的青出都没有任何异议。 嘴上没说,但心里付自安万分承情。 临别之时,王庆仍然觉得亏欠,死活要把自己的千峰醉赠于付自安。付自安拿他没了办法,害怕他误事,只好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我姓付,我回来了。你且快去办事。” 王庆愣了一下,琢磨出了付自安的言外之意,立刻老泪纵横! 这次也不再企图把自己的小酒瓶塞给付自安了。只是连退几步纳头就拜,完全没给付自安阻拦的机会。连磕了三个响头后,本还想说一声“标下领命”,却被付自安皱着眉给逼了回去。 最终,王庆只能瘪着个嘴,一声不吭的带队离去。 这一幕到底还是被南客龄看在眼里,他心中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 第4章 自己人 马车总比脚快,特别是在不考虑舒适性的情况下,两匹枣红马全力奔跑,被法阵托着的车架甚至都开始有些摇晃。 青出表示没有大碍,自己打坐修行即可。 南客龄专心驾车,也没法在观看棋谱了。 付自安用手指摩擦着翼蛇知之的光滑鳞片,心里思绪翻涌。 治疗疟疾的古方记载于哪本书,付自安有些记不清了。不过他记得那是一本晋代的古籍。也就是说,在晋代人们已经发现疟疾的正确治疗方法。 道祖九千年前一统道法三千,建立了玄天国朝。国朝延续至今,那么长的时间里,就没有人发现这种治病的方法?付自安摇头,认为绝不可能。 估计,在古难阁或者是恪物院的哪一本藏籍之中,定然写着治疗疟疾的方法,或者写着青蒿的用途。只不过,没人在意罢了。 不知从何时起,常人命如草芥已经成了普世认知。正因此,才要削尖了头的修行,成为修士。以摆脱草芥的命运,求得长生,成为人上人。 可修行天赋这道天堑,把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拦在了修真大道之外。于是…..这些人便成了草芥? 事情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父亲就教过,道祖有训:修者若水,润利世间。意思是修士们应该如同水一样的滋养世间万物。 只不过太多人把道祖的训诫忘了。 昨夜,付自安趁着王庆态度变得恭敬,把瘴病爆发的事情问了个清楚。按理说,有苦力大规模的生病了,应该飞书提报县执官,然后由这县执官再往上报。之后就该是古难阁派人出手,以免百姓遭受苦难。 事实上,岭关守已经在一个月前将此事飞书报过了,之后便没了下文。 飞书神异,发出之后乃是转瞬即达。这一个月过去,古难阁的人也该到了才是。然而岭关县执,到现在没有答复。 付自安追问之下才知道,如此已经许久了。那狗屁的县官,动不动闭关,啥事都不管!飞书不行,派人去问,他便打发手下人出来说句“知道了”。 听完之后,付自安脸上波澜不惊,心里怒火烧的可旺。所以才决定改道去镇上。 要是猜的没错,那里的疟疾也已经传开了。 付自安倒想看看,这个县执官是个什么物件,经不经打。 “付兄,想什么呢?想的咬牙切齿,莫不是在盘算着怎么把那县官毒打一顿?” 这次,南客龄也对付自安换了个称呼。之前叫师兄弟,看似亲近其实客套。 天下修士都是同门,根底上祖师爷都是道祖他老人家。师兄弟、师叔、师侄之类称呼,自然可以用在几乎所有修士同门身上。 所以“付兄”这个称呼,是表示超过了同门这层关系的亲近之意了。 恰好付自安也与南客龄惺惺相惜,便回应道:“南客兄将我的心思猜的如此通透。不用问了,肯定也跟我是打了一样的主意。” 南客龄大笑,但也不直接承认,而是转而说道:“我是想提醒付兄。我可没察觉你带着律令,没有官身与他动手……不太好。还是我来打吧……” 律令是给官员的凭证,也是法器。两个官员站到一起自有感应,通过灵识就能知道对方的官方身份。 付自安皱眉:“不亲自动手,怎卸心头怒火?” 南客龄笑道:“修行,修行……这就是修行啊。” 付自安觉得那不叫修行,真正的修行是很自然的,没有那么拧巴。 只是又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心绪不宁的。干脆盘腿一坐,趁着清晨早课时天地灵气充裕。该是把先前被破去的不动罡衣再添上两层才是。 ……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句话亦体现在天地灵气的运行规律上。 如果没有外物的影响,天地灵气这种东西,倾向于从浓郁的区域离开,去填满那些空虚的区域。 修士的修行最基础的步骤,就是把天地灵气引入体内形成真气。这个过程其实不难,因为灵气本就喜欢填满空虚的区域,而修士的体内恰好便是真空地带。 难的是,需要循序渐进控制灵气徐徐的进入体内,而不是一股脑的灌进去。 试想一下,一个新生儿,三魂未稳、体骨新嫩。刚一降世,便被天地灵气灌入四肢百骸……那后果大抵是要魂飞魄散、爆体而亡的。 所以人在初生时可供灵气进入的气窍,全部都在封闭状态。等婴儿两三月大的时候,第一个气窍「神阙」才会缓缓打开。 这就算是开了窍,早一点的也就不过两三月的时间,晚一点的可能也得到三五岁时。但只要开了窍,那也就算有了修行的可能性。 神阙的逐渐开启,也同时伴随着神念的觉醒。神念完全觉醒之后,也就能感应到自己的灵玄气海了。之后配合修行心法吐纳灵气,就可以更高效的获得真气。直至灵玄气海被填满,无法容纳更多真气之时。 这就是修行的第一个阶段,称为「引气定命」,简称“定命”。 听听名字就知道,这是能决定命运的。 为了确保神念不会被灵气灌毁,神阙是个很细很细的气窍,修炼效率很低。 不过,人的气窍总数三百有余,虽然天生阻塞,但可以用真气将其冲开。冲开更多的气窍,不仅能够更高效率的吸收灵气,以便下一步的修炼。更能够借由真气施展粗浅术法。 气窍三百有余。余多少付自安不知道,也少有人知晓。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冲开不同的气窍,所需的真气数量不同。一些重要的气窍,以及一些隐秘的气窍,需要极多的真气才能冲开。 所以,定命期纳了多少真气,也决定了修士可以修行何种法门。 比如军头王庆气数太少。只能体修,还得借助千峰醉,所以从军比较适合。 而南客龄这种天才的气数,最少也有百余,自然就可以拜入门槛最高的陨星剑山。 他们两人的命运,当然是截然不同的。 倒是……“引气定命”这个说法或许也不准确。因为灵玄气海的大小、能容纳多少真气这些事,或许在修炼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定。只不过定命完成后,才知晓而已。 ……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人在修炼的时候,往往是修为越高越能更快的吸纳周遭的灵气。修为低的修士若是在侧,根本争抢不到一丁点。只能躲远点,去无人的山野中清修。又或者是趁着高手不修炼的时候修行。 但这种时候毕竟少,最好能辅佐一些灵珏、灵香、丹药一类的事物,让修行事半功倍。 青出在剑山上是年纪最小、最得宠的小师妹。有专门的修行室,以大阵拘着灵气不外溢。也有最上乘的灵香和丹药辅佐她修行。甚至,众人还约好了一个时段,都停下修行,让小师妹也修炼修炼。 可尽管如此,青出也会时常觉得修炼并不畅快。因为能感觉到自己气窍的纳气能力仍有富余,可惜就是没有那么多灵气可供吸纳。 这次下山,南客龄更是让着她,着实让她明白了天地灵气尽数为自己所吸纳的快感。一路行来,她是有时间就修炼,尤其是早课时分,更是一秒钟也不耽搁。 而今天早课过半之时,她却忽然感觉一点灵气都纳不过来了! 实际上,南客师兄修炼时,她也偷偷试过纳气。就是想看看自己和师兄间的差距。结果自然是差的还远,师兄修行时自己能引纳的灵气少之又少。如今天这般,一点点都吸纳不到的情况,还是父亲回山门的时候。 所以,青出立刻就是一惊,赶紧掀开窗帘查看。 其实,付自安此时没有修炼,他所修炼的功法和别人的不同。他是在施展独门术法「不动罡衣」。是用天地灵气制造无影无形的罡衣,以抵挡攻击。 只不过,付自安运用此法的时候动静有点大。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所以才搅扰了青出的修行。 这时的南客龄也是察觉了灵气流动异常,还以为是付自安在修行,很是诧异的看着他。不过想到心中早有的猜测,又觉得该是如此才对。 见师妹掀开车帘,南客龄便赶紧使眼色,示意让师妹仔细看看付自安的样貌。 这师兄妹二人一开始就怀疑付自安与一位大人物有关。可惜南客龄不曾亲眼见过那位传说中的人物。但青出师妹儿时却在这位大人物身边玩耍过。 所以想让她仔细看看,付自安的样貌和那位到底有几分相似。 用车帘和纱巾遮住自己的容貌,又何尝不是遮住了别人的容貌。 付自安坐车还总是背对着车厢,几天下来青出也没有找到仔细一窥的机会。此时付自安正在专心修行,是个偷偷看一眼的好时机。 见到师兄的眼神示意,青出自然是心领神会。赶紧扶着师兄的肩膀,轻手轻脚的探出身子,想找个角度,好看个仔细。 只可惜,容貌一事能继承多少是个问题。再加上付自安又闭着眼睛,青出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敢确定。 直到她瞥见付自安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袱中,有个锦纹的漆盒露出了一角…… 那盒子纹饰相当华丽漂亮,倒是让青出都不忍多看了两眼。 也就在这个时候,付自安的小翼蛇知之发出了“吱吱吱”的叫声。 青出大惊,抬眼一看,只见付自安的眼神紧紧的盯着自己面庞! “啊!”像是受惊的小鹿,她尖叫一声,如火掠一般的缩回了车厢里。 青出在车厢里有多脸红,付自安是没瞧见。倒是发现了南客龄的脸皮颇为结实。 自己师妹如此冒犯,这个当师兄的,居然还有脸在旁边时不时的发笑,一副实在是憋不住的样子。 …… 剑修到底是正派,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干的相当不熟练。其实都不用知之叫唤,青出气吐如兰,女子的幽香早就被付自安发现了。只是弄不清她要干什么,所以就搁那绷着。 直到知之叫唤,这才睁眼看。 还别说,青出师妹美貌出众,付自安也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而南客龄装作没事的模样太过随意,甚至有些调皮了。这让付自安忍不住开口调侃道:“青出师妹好奇我的模样,倒是可以直接知会一声。我自是把脸洗白净了再让你看个仔细啊。” 实话说,青出在里面尴尬的都快休克了。被付自安这么一句话,噎的差点背过气去。付自安听见她在车厢里发出了快要窒息的声音,可能是正在掐死自己。 到这时,南客龄这个当师兄的才拿出了一点担当,开口向付自安解释道:“付兄莫怪,是我让师妹看的。总觉得……你是岩君的后人。” 倒也算是开诚布公了。他们猜测自己的身份,付自安早就知道的。特别是被王庆几个响头磕下去,怎么掩饰都是白搭。 倒是有件事让付自安有些疑惑:“那为何要让青出师妹来看我的样貌?” 南客龄也没再隐瞒,直接说道:“因为青出见过岩君。” 这时候青出也算是定下神来,在车厢里小声说道:“家父与岩君是好友,我过生日的时候,岩君就算人没来,也一定送来礼物,年年如此。所以……刚刚冒犯了,师兄莫怪。” 闻言付自安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寒江孤影剑十三,若牧也。 若牧也是剑修,不过有些独树一帜。别人修御剑,剑气、剑罡。而若牧也修剑步,相当于一种身法。十三步外难觅其踪,十三步内剑剑致命。 大抵是在十三步外你根本见不着他的影子。而十三步内就是他的领域了,谁进,谁死! 若牧也修为入圣,乃是剑尊白一的得意弟子。白一的女儿白纷纷与他青梅竹马,是一对有名的神仙道侣。两人诞有一女,应该就是车厢里的青出师妹了。 确实是父亲经常挂念的一位朋友,付自安常常听父亲提起。 实际上付自安也见过这位长辈。只不过那时才百日,付自安可记不清。 付自安百日的时候,除了一些与岩君极为亲近的人到贺之外。唯一一个登门讨酒的人就是若牧也。 所以后来若牧也的女儿过生日,也必有岩君的礼物到场。有时岩君也亲自去剑山,就是为了给她过个生日,所以若青出见过岩君。 “……你是若薇?” 付自安记得父亲提过她的名字,这也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于是若青出赶紧挽起车帘,郑重行礼:“世兄,妹妹正是若薇。” 这次她没有带着面纱,付自安看清了她额头上的火红炎花纹。那可不是花钿妆,而是她与生俱来的,所以名字才会叫若薇。 其实,“青出”也不是用假名字。那是她下山时,剑尊白一给她取的表字。姓若,名薇,字青出。是望她青出于蓝啊。 …… 付自安也没料到,这次还真的碰上了自己人。 第5章 岭关县城 说起来,这青出也确实是付自安有些挂念的人。因为在回来的路途中,他听闻了青出的遭遇。剑山入门到底有多难,也是在此事上可见一斑。 青出的母亲白纷纷是剑尊的女儿,天资卓绝。若牧也更是修为入圣,人中龙凤。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剑修世家的女儿,自当是剑修才对。 可偏偏就出了差错…… 不是青出天赋不够,她天赋仍然是顶呱呱的。可惜,去剑塚里面选剑的时候,没有寻到本命剑! 也不是青出心性不明,道德不佳的问题。 因为负责把灵剑寻回剑塚的背棺人说了。众剑不是瞧不上青出心性品德,而是有一把剑完美适合青出!那把剑极其尊贵,它不认主,其它剑也不敢认。可是这把剑,却不在剑塚之中……背棺人也不知道何时能将其寻回。 顶级的天赋,顶级的家世,就出生在剑山上,还与顶尖的神剑相匹配。气运已经好到了极致。可惜……不知道剑去了哪。 玄天之下州地无数,算得上广袤无垠、浩瀚无边。唯一有能力把灵剑寻回的背棺人都说不知何时,那还能怎么办呢? 道法自然,这些自然而然形成的蹊跷事,其中肯定有它的道。 起初,剑山众人还想,是天要磨磨青出的耐心。所以便让她在剑山等待,说不定背棺人明年回来时,剑棺之中便有那柄剑呢? 以青出天赋,本是五六岁就可以开始修本命剑了。这一等,硬是等到了现在的十五岁。 剑尊觉得在让自家外孙女等下去,怕是真的要耽搁她的将来了。只好亲自下山,给孙女求了个流火圣君亲传回来。 这也实属难得了,流火圣君之所以有“圣君”这个头衔,是因为他是当今玄天宗的掌门人。相当于皇帝,只不过他不管政务,潜心修行。政务都是交由相国处理。 为了修行,天下他都不管了。但剑尊亲自来求,青出的事他还是决定管一管。 只是后来,剑尊的孙女要拜流火圣君为师这件事,被别有用心的人弄得天下皆知。 才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付自安有些担心这个世妹。毕竟此等倒霉事,成了全天下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内容,谁心里能好受呢? 何况,惯有闲人把这些事传的面目全非。什么青出是妖火灵根……说是拜师,其实放到圣君身边镇着点。诸如此类的鬼话,付自安已经听了好几个版本了。 付自安现在也明白了,为何这剑修师兄妹会驾马车出行。 按律,现在的青出和付自安一样,还没有正式成为玄天宗的弟子。相当于没有名堂的散修,山门里的无距大阵就不能用。必须一州一地的走到白玉京去,参加玄天试,然后在天地的见证下,正式拜入玄天宗。 而又因为传闻影响,才会如此低调的,只由南客龄这个师兄驾着车,送师妹前去拜师。然后就恰巧遇见了付自安。 青出说自己是隐世的修士,如此看来也是被逼无奈。她这样的身份拜入了圣君门下,她还要管世事的话……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 话说清楚了,本来该是欢喜的事。可惜气氛却没有因此而热络起来,反而变得特别冷清。 付自安和若青出都是各自有心事。南客龄也明白他们心中的愁肠。于是乎,闭着嘴专心的驾车。 …… …… 岭关县,有个极好的地形,入了岭关就是一马平川。地势平缓,又有苍江经过,本该是块膏腴之地。 但岭关县的位置并不好。嶂州之所以叫嶂州,是因为嶂岩山脉纵横交错,形成了数道天然的屏障,可以阻隔妖族来犯。而这岭关,就是屏障的最外围,相当于边关。 岭关外的不毛山,其实本只是个草木不盛的土包,很容易越过。从前不毛山后面就有一座妖寨。每年近冬时,必有妖族翻山越岭的过来掳掠。岭关连年被击,防御虚疲,军士不足,时不时就有破关之事发生。 那时候的岭关根本没有人敢住,白白浪费了一块好土地。 后来……「龙岩真君」付山河,也就是付自安的父亲,岩君。他率领岭关军大破妖寨。将那妖塞的妖王斩于马下。并把所有妖族兵将统统斩杀,血祭于不毛山上。 被妖血浸过的不毛山,三年没有下雨,植被却繁茂了不少。自那以后便没有妖族敢接近不毛山了。 据说,令它们胆寒的血腥味飘散了好几百里。接近不毛山的妖族,甚至会听见冤魂的哀鸣。 大概率是心理因素导致的。反正岭关将士去打猎的时候,没有闻见什么怪味,更没听见什么异响。 况且,人族将士能去打猎,说明那边还有野兽灵怪什么的。唯有妖族胆寒不已,当然是怕的。 岭关安定了,这样的风水宝地自然有人移居过来。时间长了,也成了一方福地。现在岭关县城就躺在岭山山脉的臂弯下,享受着岁月静好。 越靠近岭关的县城,道路两旁的村庄田地就越多。见到田中有许多的农夫劳作,付自安的心里才稍稍舒坦了一小会。 但也仅仅是舒坦一小会,又立刻想起王庆说的,已经有妖族敢在不毛山外面晃荡了。 且不说它们的目的,是不是战略上的骚扰,以确保龙州战事顺利。敢来,就说明它们的胆子变大了。不是因为不毛山的妖血味道变淡了,妖魂的呼喊声音变小了。 而是因为岩君逝于北,只有付自安一个人回来了。 …… …… 岭关县城不是什么大城池。不过它城墙高大牢固,还有一条贯穿整个县城的宽阔大路。这些都是岩脉弟子合力以术法修建的。一夜而成,堪称神迹。 城墙下和道路旁的房子,则是百姓自己建的。没有青砖白瓦,都是些泥土混着稻草夯实的墙体。能在里面混上糯米稀加固的,都算是殷实家庭了。屋顶也都是些茅草。 碰上风骤雨急的时候,这些房子多会损坏,只能在弄些泥和草来修。若是碰上走水,一烧就是一片。就算没有任何天灾人祸的,也免不了潮湿、虫豸这些烦恼。 修修补补的破房子与结实的城墙、街道放在一起,难免会有一些违和。第一次见着这种情形的时候,付自安也想过。或许可以让岩脉的弟子们,给百姓建些牢固耐用的房屋。 不过等自己也修行了,付自安就知道这不可能,也没必要。他甚至觉得城墙和道路由岩脉弟子修建都不合理。因为修真是很难的,比制造杠杆、滑轮难得多。甚至比蒸汽机都麻烦,限制条件极多。 所以,修真是没法成为第一生产力的。 …… 岭关县城是个典型的,一眼能够望到头的小城镇。主要的设施,就在大道的两旁。比如驿站、客栈……以及一家门口围了许多人的商铺。 那商铺不是卖东西的,而是收东西的。岭关也算是个福灵之地,乡民们如果捡了什么灵草、珍虫之类的东西,都会到商铺来售卖。 通常来说,这些商铺门口都是些练家子跟掌柜的讨价还价,今天也大抵如此。只不过人群边上有个妇人,她怀中抱着的孩子,额头上都是汗珠子,却还在瑟瑟发抖。 商铺里的伙计都在忙着,而穿着锦缎的掌柜,正在与妇人交谈。 不用问也知道,那妇人是来给孩子求药的。这家商铺收药材,说明上面和丹修有关系。有个头疼脑热的来问,总会得些帮助。 今天,这妇人抱着孩子来了,也没有为富不仁的事发生,掌柜亲自出来给孩子看病了。 可是掌柜也犯难,皱眉叹气道:“也是瘴病。可我那祛瘴丹,前几天就给出去了。你哭……我也拿不出啊。” 那女子哪会不知道呢?毕竟两颗丹药活了两个人,巷子里都传遍了。所以才抱着孩子来问。可丹药又怎么可能是管够的东西?无措之下,女子只是哭的更加伤心,把孩子也抱的更紧。 掌柜也是急人所急的,可没有就是没有,他能作何? 只得摇摇头拱手道:“实在是……没有办法。你归去吧,再修养看看……” 女子也只能抹着眼泪,失魂落魄的开始往回走。 这时商铺里的一个伙计,出来跟掌柜的说话,他说:“估计是第一个孩子才这般伤心。死两个娃娃,就不会这般了。” 掌柜的没有答话,长叹一声便进店去了。 第6章 儿像娘,金打墙 伙计说的话,付自安真的不是第一次听了。可每回听见,强烈的不适感仍然会传遍全身。尽管那伙计说的是真实的,尽管玄天之下就是这般。付自安依然适应不了一点…… 按下心中的情绪,付自安凑到南客龄旁边跟他说了几句话。见南客龄点头,付自安赶紧跳下马车,往巷子里追过去。 “婶!等等,婶啊……” 付自安叫了几声,那女子才回过身来。一看,付自安尴尬的要命,那女子的年纪看起来只跟自己一般大。 也不奇怪,穷家女子早婚嫁。十五六岁就有孩子根本不奇怪。 只不过再叫“婶”却是不合适了,于是开口含糊道:“那个……孩子的病,我有办法治。不过我想问问,这城里还有多少人。也是这般寒热交替,又出汗又打寒颤的?” 女子想了想道:“我们那条巷子,几乎家家都有!” 付自安也只是问个大概,了解之后便从怀中取出一节干瘪的青蒿。那是之前留下做样本用的。 他指着青蒿讲解治疗的法子,也让她把这药方尽量的告知邻居。 于此同时,商铺掌柜也被叫到了南客龄的马车旁。南客龄也拿着一节青蒿,在做着同样的事。 “刚刚那个孩子,寒热交替、寒颤鼓颌,是得了一种名为疟疾的瘴病。我手里这种青蒿就可以治疗。你且看仔细,是这种无绒毛、叶子细碎的青蒿。它气味浓烈,牛马不食。绞取的汁液味极苦,直接服用即可治疗疟疾。效果不如丹药快,但每日服用即可见效。另外,疟疾会因蚊虫叮咬而传染。如果有人染病,就需得严防蚊虫,避免疟疾传开。若是再有人问,你就这般教他。” 看过南客龄的律令,掌柜便知道面前这位是大人物,本想下拜却被拦住。更没想到对方没有任何铺垫的,开口就是治病救人的方子。还说的那么清楚,一时间被震的呐呐无言。 支支吾吾了半天,他开口问道:“我这……大人告诉小人如此良方是何用意?” 南客龄笑了笑:“治病救人!还能何意?你们可是林氏商会的?” 掌柜使劲的点头:“正是正是。” 南客龄笑了,付自安对自己家乡的事果然熟悉。他说这家商铺是林氏的,还真就是林氏的。 “林真人慈美之名天下皆知,你应该不至于把这方子拿去卖钱吧?”南客龄问道。 掌柜使劲摇头:“不敢不敢,小的都听大人吩咐。” 南客龄点点头道:“仔细听好,此方是嶂州岩君后人寻来的。公布此方只为救百姓疾苦!林真人和岩君的关系,怕是不用我详说了。你只管去到处传扬即可,若是日后有机会得见林真人。别忘了告诉她,南客家的龄小子向她问好。” 岩君、林真人、剑山行走南客龄!把这几个人串在一起之后,掌柜立刻意识到,泼天的富贵真是落到自己头上了!急急忙忙又要下拜…… 南客龄袖袍一挥,还是没让掌柜拜下去,然后便驾车飘然离去。 …… 正如付自安猜测的一样,青出是对这个世界带着好奇的。只不过,有些事情她还看不太明白,只能开口问道:“师兄,那掌柜为何如此感恩戴德?” 南客龄笑着答道:“你那世兄公布了治病的方子,这可不是小事。必然会有国朝皆知的时候。以林真人和岩君的关系,到时候必会查问。如他这种在边陲收货的小人物,要是被林长老招去问话,能算的上是平步青云了。其实这些都是小道,你不用了解太多。” 青出的好奇心当然不仅于此,她立刻追问:“林真人和岩君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南客龄一愣,师妹在剑山长大没有听八卦的机会。但这事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思索了一下只得答道:“是师兄妹……” “如我们一样?” 南客龄赶紧否认:“不一样,不一样。我们是真的师兄妹,他们是……同年之谊。” 若青出是没听过多少八卦,也算是涉世不深。不过她却不傻,听师兄答的有些东拉西扯便心领神会,眯着眼睛笑道:“哦~我懂了!是倾慕之谊吧?” 南客龄没回答,而是问道:“话说,你看他和岩君有几分像?” “有五分像……世兄生的更俊秀些,应该是更像母亲。” 南客龄扭身看着付自安从巷子里出来,心中不由的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因为南客龄的母亲也总说,儿子像自己更多。 …… 岭关县城里最好的房子是官廨,有以石块垒砌的围墙。前堂可以办公审案,堂后则是县执官居住。 没办法,岭关这样的地方,对修士老爷们的吸引力不大。不会有官员在这里置办屋宅。都是暂时住在官廨里,待修为提升了,好调任别的地方。 青出既然不入世,那就不该出现在官廨这样的地方。尽管她非常想跟着师兄和世兄,却也只能乖乖在驿馆里待着。来到官廨的,只有付自安和南客龄。 若是在白玉京,付自安这样的白身修士或许都不该来。好在岭关是个小地方,只要是修士都会是座上宾。 接待两人的胖子相当殷勤,让付自安有些无语。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么客气还得想想怎么发难才行。谁知道坐下来一谈,才知道这位官服陈旧的微胖男子不是县执官,而是主簿。 高主簿出自恪物院门下,他自嘲神识薄弱,恪物院的「观气机法」修的不入流,只掌握了一些读写强记的法门。也不在院里丢人了,自己出来谋了个官身。这才被打发到这里来,当个管文书的主簿。 按照官职来看,主簿是管理文书档案的。但大多数的地方,主簿也是有些权利的。毕竟是县执官的重要助手,操办具体事务就不奇怪。 可高主簿却表示,自己这个主簿还真的就是纯粹的主簿。平日里只负责记录、整理、报告。因为那赵县执,什么都不让管! 听到这里,付自安觉察出一些不对劲了。 一开始以为那县执官是想提升修为想瞎了心。一天天的除了闭关,还是闭关。想晋升之后,换个地方做官。这种思维不道德,但不奇怪。 但如果,他真是这么想的。凡事交给高主簿处理,自己好好修行不是正合心意? 要是这上面没给配主簿,或者高主簿跟县执官一样也是什么事都不管,付自安也能想明白。可看着高主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自己职权如此实在是没办法啊。 这时,付自安也怀疑过他高主簿在推卸责任。毕竟,剑山行走就在这公堂上坐着。没人会怀疑他的宝剑是否锋利。 可随着高主簿继续旁敲侧击的一些话,付自安和南客龄算是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7章 岩浪 高主簿说:“那赵县执虽然师出气宗风脉,却是银火离山人士,似乎和银火州的韩氏有亲,还是自愿到岭关来的。” 银火州离山,乃是气宗雷脉的山门。气宗是玄天宗第一大派系,是国朝的中流砥柱。总共有九个支脉,所以也叫九玄气宗。虽然各有不同的山门,但如岩脉和雷脉之间的同门关系要更近一些,毕竟大家都是修行「九玄造化法」的嘛。 可惜啊,晴峰宝木亦有黄叶! 当年平妖大战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 银火离山最大的世族韩家,有个嫡系子弟是个隐世的修士,名叫韩宝哲。 这家伙是个老不羞的,所谓隐世是看着战事起,避战的借口。枉他修了一身的雷法有煌煌之威,却没想着上阵除妖,只躲在家里保存实力。 让众人没料到的是,当时岩君率部大破妖族,战事顺利。不仅功劳极大,且伤亡极小。 这老不羞的韩宝哲,便想把自己的废物儿子,送到岩君这里混点功劳。他那儿子,气数堪堪十余息,悟性又差。本来在家里混吃等死就算了,可偏偏还希望他能有出息,非要送到军中蹭点功劳。 一番运作之后,这家伙混进了岩君麾下。没想到他居然还敢精虫上脑,掳民女在军营里行淫辱之事。 最终倒是没得逞,才脱了裤子就被岩君以岩枪当场钉死了! 当时韩家声名之臭,到了百姓路过他家门口都要捂鼻子的程度。后来几年韩家可真是不遗余力的行善布施,才让百姓们不至于路过韩府时捂鼻子。但是,私底下提起还是会翻白眼…… 更加离谱的是三年之前。 岩君逝于北的消息传遍天下,玄天上下举国哀悼。唯独这韩宝哲开怀大宴,醉酒之后更是大放厥词,说要让岩君绝后! 第二天他是打死不认自己说过这种话,说是宴席间有人挑拨。也不想想,他一个隐世修者,在岩君逝去的节骨眼上开宴席,那副嘴脸有多难看。 岩君确实是走了,但岩脉的人还没死绝。 听闻此事,付自安的伯父,岩君的师兄,现在的岩脉首座长老顾暮云,立刻去了韩家。指名要跟这个韩宝哲战上一场。 韩家人一开始拒绝,说是韩宝哲隐世修者如何之云云。 顾暮云讥讽韩家是“饮宴入世,遇战便隐。”,眼看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韩家这才让韩宝哲出来应战。 其实,他们是评估了一下。韩宝哲要是对上岩君,肯定是三七开。三分钟逗笑岩君七回。所以儿子死的时候,他隐世隐的好好的,屁都没有放一个。 但跟「岩浪真人」顾暮云对决的话,还真的有个五成胜算。再加上一点丹药法宝什么的……把握很大。 但韩宝哲这种废物点心,这辈子都是遇着弱小的就在人家头上拉屎撒尿。碰上强大的就躲在房里嘤嘤哭泣。 而顾暮云可是上过战阵的狠角色!三招就以岩浪把韩宝哲给拍的生死两难了。那时,他是丹药也没来得及吃,法宝也没来得及用。还是韩家真正的隐世高手,出手打伤顾暮云,才保下了他的狗命。 顾暮云就是冲着杀他来的,又怎会让他苟活。硬是拼着一条性命,再次重击韩宝哲! 最终韩宝哲没立刻死,后来在病床上嚎了七天才嗝屁。 顾暮云也受了极重的伤,还被韩家告了一条同门相残的罪名。因为他切磋之时,胜负已经分明却还下死手。 本来是要借着这个罪名,把顾暮云押进幽狱的。结果圣君得知之后,以一个非常厌烦的冷“哼”给予了回应。于是,顾暮云的刑罚改成回山门禁足十年。 之后,韩家没有再提此事,顾暮云也一直没有下过山。 付自安知道,此事不会就这么过去,韩家必然不会罢休。韩家和岩脉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韩家在银火州是根深蒂固的大族。名声再臭,也只可能是从人前转到人后这么个变化。甚至,整个离山雷脉都会受到他们的影响,开始与岩脉交恶。 付自安早就做好准备,今后在玄天国朝中被韩家刁难、使绊子。 但付自安没想到,这韩家居然都渗透到嶂州了!不愧是世家大族,确实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是的,付自安确实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这么下作,这么无耻。哪怕是他们冲着自己来,付自安都能理解。可他们……弄了个人来当岭关的县执,然后用一种隐蔽的方式戕害这里的百姓? 这心思到底歹毒成了什么样?堪称变态!! 想到这里,付自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探向怀中的虎齿匕,眼睛就开始寻找去堂后的路。 注意到付自安的怒意,南客龄赶紧劝道:“付兄,冷静……死无对证。” 这时,付自安想起伯父顾暮云。 他总是那般四平八稳,甚至有些慢吞吞的。他还经常板着脸训斥付自安行事鲁莽、胡闹、没有体统。 可有人威胁到付自安的时候,他却莽的命都不要! 再想到他被禁足于山门,顾不上嶂州各种事才被钻了空子。付自安只得生生按下心头的火气! 南客龄提醒的没错,什么赵县执,甚至都不姓韩。杀了他自然揪不出后面的大鱼,应该拿住之后顺藤摸瓜。 想通此节,付自安起身问道:“这位赵县执人呢?” 胖主簿是个玲珑的人物,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付自安身份不凡,恭顺的很。付自安起身,他也赶紧起身道:“早上我还见过他,他说要闭关几日,此时应在……”说着,他指指堂后。 付自安低声对南客龄道:“抓活的。” 南客龄点点头,顺手提起剑匣就要带头向后堂去。 这时胖主簿又压低声音,再次提醒:“小心,他有一头雷云鹰灵兽。” 闻言,付自安和南客龄对视一眼,心中大感不妙。疾步赶向堂后……果不其然,那厮早就骑着雷云鹰逃的没了踪影。 第8章 临康高氏 ……回到公堂。 南客龄坐在堂下的椅子上,品尝岭关的山茶。意思很明显,事情应该交给付自安来处理。所以,没有官身的付自安,坐在首座上仔细看着胖主簿整理的文书。 那是赵县执的资料文书,写的相当清楚。 赵志,31岁,银火州丘县人,气宗风脉弟子,承学境的修为。 31岁承学境,跟南客龄这种天才没有可比性。但放在普通修士中,也可以算得上“年轻有为”。 赵志也是自愿求得的官身,没什么根底。有了官身还是等了三年,也没得到什么职位。最后是自己讨要了岭关县执政,这么个别人不愿意要的官职。 其实到这里为止,一切手续合理合法。这也意味着,想通过查他的得官之路,是查不出幕后主使的。 上任前夕他不仅忽然修为大增,还巧得灵兽……显然是逢得了什么大机缘。很明显了,猜都知道是韩家给的好处。 ……这些资料都是胖主簿高杰整理的,暗含着他的推测,脉络十分清楚。 所以付自安问道:“这么说,高主簿的推测是,他是得了岭关县执政的职位,才被韩家找上的?” 高杰使劲的摇头,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晃荡起来:“什么韩家?我不知道啊……” 南客龄轻笑一声,继续喝茶。 付自安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高杰,发现这胖子笑盈盈的,那茫然明显是装的。 这才想起,他师出恪物院,修的是「观气机法」,最讲知之为知之的道。推测是推测,但要让他承认,还得有更确凿的证据。这种证据可以是气机,也可以是实据。从逻辑推测,是韩家干的没跑了,但也只能确定方向而已。 “你怕是早就看出来,他要跑了吧?”付自安又问。 高杰叹气:“没办法,我也拦不住。” 确实不是高杰推卸责任。那赵志是风脉弟子,修的是气宗的「九玄造化功」,入门就要气数六十六息。而「观气机法」入门气数十三息。修为上有差距都不说了,那「观气机法」就不是用来战斗的功法。同阶之下,若没有什么厉害的法宝,肯定是打不过的。 所以赵志要跑,高杰看出来了也管不着。更何况赵志还有灵兽坐骑,南客龄都没去追,可见高主簿也是追不上的。 不过,「观气机法」也有它特殊的作用。比如,高杰今天就观察到了会有贵人到官廨来。所以赵志一走,他立刻命人打开了已经关了数月的官廨前门。还把前堂仔细打扫了一遍,算的上是扫榻以待。 “那你还看出些什么?”付自安继续问。 高杰眯着眼小声说道:“我还看出那赵志啊……命机已经绝了,肯定是活不长了。” 付自安凝眉问道:“你的观气机法,能看多远了?” 高杰难为情的笑了笑:“还不入流,短则一两天,长也不过三五天。” 「观气机法」确实能观人气机卜算未来。但生死这种大事,其实很难准确。因为风险确实容易遇见,但最终的结果却很难作准。不过,一个严谨的恪物院先生都敢说必死,那就说明确实没什么活路了。 其实,有时候也不是很难看出。就好比去派出所贩售违禁品……哪怕是没有修过「观气机法」,也能看出命机断绝,绝无命长不是? 那赵志会被灭口,付自安不用修过「观气机法」也能猜想到。也就是说,之后也很难从这件事上,抓到韩家的罪证了。 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出乎预料。想找到证据,只是想快速的,借助国朝的力量除掉这个祸害。找不到证据,那就用别的办法好了…… 付自安正想着这些,公堂外有喧哗之声响起。 高杰解释道:“公堂已经有数月未开,这会应该是乡民赶来报官了。二位觉得如何处理比较好?” 南客龄头也没抬:“你们决定。” 付自安起身道:“我可没有官身。还是请高主簿来主事吧,我们去后堂等着。” 闻言,南客龄立刻端起自己的茶壶茶盏,颠颠的向后堂行去。付自安也抱起桌上的文书,把位置让给了高主簿。 高主簿挪到案桌后面坐下,脸上笑容很盛。 …… 玄天国朝的官廨衙门职能极多。如县执官衙门这种地方,得主持全县的公道。关了数月的门,却也没出多大的事。公堂上多是些民间纠纷,和一些不算严重的犯罪。实在是因为岩君治下民风纯良。 高主簿既然修「观气机法」自然是耳聪目明、条理清楚,对于玄天律法更是烂熟于心。事情一桩一件的处理过去相当丝滑。 丝滑的在后堂偷听的两人都觉得无趣,太标准了没啥好听的…… 这时南客龄有些好奇的问付自安:“我怎么感觉从头到尾,你就没对这主簿起疑过。” 付自安笑道:“不就是高氏子弟,有什么好疑的?” “临康的高氏?” 付自安点点头。 临康的高氏,幕僚世家,可管这玄天之下的一半事。付自安甚至觉得不止一半,毕竟当朝的相国姓高,圣君又不问政事。所以高氏可能管了一多半事。 不过高氏和韩家这种世家是不同的。高家的传统是,出了家门就各随其主了。两个高氏子弟为了自己的主家斗的你死我活,也是十分常见的情况。 岩君说过,高氏老祖看天下事如观止水。她会把自家的子弟,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幼时付自安还随父亲去临康拜见高家老祖。 当时高家老祖坐在纱帐后面,看见付自安她就一直大笑,好不畅快。许久,她宏声说道:“付家小子以后只管顺心而为,图个畅快!哈哈哈,畅快啊!” 后来,付自安就被领去用茶点了,只有岩君和高氏老祖对谈了盏茶的功夫。 付自安问父亲和高氏老祖谈了什么,他笑的高深莫测只答了两个字:“好事。” 现如今付自安对他们交谈的内容已经猜到一二了。所以,一开始付自安就知道,这位高杰是冲着自己来的。 付自安对他有所试探,只是想知道这位高氏子弟到底几斤几两。他想知道在那位心如明镜,观世如止水的高氏老祖眼里,自己又有几斤几两。 “你怎么会如此肯定?”南客龄又问。 付自安没有与他明说,只是双手比划了一下高杰的体型,然后道:“高氏门中喜食糖油,因而福相。” 南客龄一愣,猛然想起高相国也是高胖体型。 “原来如此啊……可,我也喜欢糖油,为何没有此等福相?” 付自安也是一愣,心道,你就是那种狂吃不胖的败类啊?天才也就算了,居然还狂吃不胖,真气人啊! 也不告诉他为什么,只是应道:“那好,明天给你弄点好吃的,叫青出一起。” 南客龄有些发愣,没想到话题忽然会落在吃的上,他一开始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第9章 是他是他就是他 之所以话题最后落在了吃上。 是因为付自安回了家乡,却没吃上什么正经的东西。南客龄和若青出这师兄妹两人到底是从千里瀚海来的,一模一样的干粮吃了几天,愣是没一点怨言。不难看出,他们是真习惯了。 二是因为县衙的差役出去了跑一趟回来。对瘴疫的问题,给付自安带来了很多的好消息。 林氏商会的人,已经在满大街宣讲岩君后人带回来的药方。让有困难的去铺子上领药汁、拿蚊药。老百姓们也已经动起来了,找青蒿的找青蒿,采艾草的采艾草。 别的地方不一定,但嶂州地界里岩君就是绝对的权威。岩君虽然已经故去,但他儿子说的也百分之一万的没错。老百姓不用想它的真假好坏,只管去做。 差役还说,有个猎户知道一个山坳,里面有一大片青蒿,好采量大,略远而已。高主簿吩咐他们组织人手去把药草取回,衙门上下也就忙开了。 更好的消息是,最先得到药方的一些家庭。已经给家人用了药,一下午的功夫,家里的病人已经有了好转。 韩家这种庞然大物,不是一天两天能收拾掉的。关键是,人家出招了,自己是否接得住。只有接住了,才能再寻觅还手的机会。 跑了个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疟疾在嶂州翻不了天! 疫情上报一事,付自安也拦了一手,没让高主簿急着上报。高杰也很是听话的,假装没想起这件事来。 如此种种,付自安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人啊,如果着急焦虑,食欲就差。囫囵吃点也能熬着。等事情平稳了,心情放松了,就会觉得自己的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 所以话题最终落到了吃上。 可惜的是,天色晚了,官廨里根本没有任何像样的食材。付自安盘算明天一早就去林氏的商铺门口的集市看看,弄到什么就做点什么打打牙祭,解解一路的疲乏。 …… 岭关县堆积的公务有些多。高杰本就是别人的助手,文书这些事就没有可以帮他的人,所以大有挑灯夜战的架势。 付自安也不拦他。他是个会加班的,加班时机挑的天衣无缝。这还去阻拦,简直就是阻拦别人“进步”。 若是其它修士要住宿官廨,或许还有不合适的地方。但以付自安的身份住着官廨却是没有任何问题,这是他父亲曾经住过的房子啊。 南客龄也没有走,只是让差役去告知了若青出一声。虽然嘴上没说,但付自安知道他为什么留下。南客龄是担心那赵志去而复返对付自安不利。虽然付自安完全不怕,但南客龄的心意还是领了个一百二十分。 一夜无话。 这晚付自安睡了个好觉,等早课时间过后,被南客龄的敲门声叫醒。 “付兄,早课过了吧。你赶紧出去看看吧,这事只能你自己出面了。” 本来还想躺着发懒的付自安一听有事,立刻翻身而起。迅速穿戴洗漱,就推开门忙问:“怎么了。” 这时高杰也在门外。还是昨天的穿戴,发髻稍显乱了一些,看来是一夜没睡。倒是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的,「观气机法」让人精神倍增,熬夜对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影响。 见付自安出来,两人一左一右就引着付自安向外走。 高杰解释道:“青蒿有用。昨天忙碌了一天,大多数病人都喝上了药,一夜过去都有好转。昨天林氏说的清楚,是岩君后人给的药方。又不知道是谁说的岩君后人就在官廨里,都聚在外面等着见你呢。” 付自安本能的停下了脚步。说真的,这种时候他很社恐。外面都是乡里乡亲的眼巴巴的等着自己?这还让人怎么出去啊?简直要命! 两人却不由付自安分说,一人一边拽着他往外走。 “付兄,这种事你不应付,难道让我俩去吗?” 高杰也有些急眼:“你拖拖拉拉的干嘛?你回来,对嶂州百姓来说是件很大的事,你悄悄摸摸的本就不该了。现在乡亲们等着见你,你还躲?是想告诉他们,付家不要嶂州了嘛?” 付家不要嶂州了吗?这句话撞进了付自安的心里。 其实嶂州只有在嶂岩城外的一小块封地属于付家,所以本质上来说嶂州就不是付家的。谈什么要不要的,其实不合适。 但世人觉得嶂州是付家的,嶂州百姓觉得自己是岩君的子民。他们盼着付家能世世代代的守护这片土地,好叫普通人也有个活命的地方。 现在岩君走了,付家就不要嶂州了吗? 当然要! 岩君在命时的最后几年里,也没能多陪妻子。而是带着付自安走遍了玄天界。只因付自安说了,如此便可让嶂州富足,让百姓衣食有保障,让国朝强盛永绝妖患。 现在付自安一个人走回来了,不要嶂州?怎么可能?! “让我整整衣裳。”说着付自安挣脱两人的手,整了整衣襟,径自向前门外行去。 …… 官廨的门槛是高于路面的。付自安一出门,便看见阶梯下一大群人抬头看了过来。一时间“乡亲们请回去吧”之类的话,付自安忘了个干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看着人群呆住。 乡民们也是呆住了,谁也拿不准出来的是不是岩君之子啊。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叟。老叟佝偻着腰,只能扶着拐杖,还由人扶着才能走。 他口中念叨着:“让开我看……岩君给俺送儿子牌位的时候,俺是见过岩君的!心里记得清楚着哩,让我看看是不是世子。” 岩君一生战功显赫,但也不是每次都能确保伤亡极小。当年平定岭关的仗,就打的很艰难。战事之激烈,寻不到士兵的尸首,或者来不及一一运回的很多。 玄天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自己带出来打仗的兵,连个尸首都没能带回去给他的家人,岩君心中有愧。便请人雕刻木牌灵位,亲自送还。 这事付自安知道的清楚,父亲每每提及神伤不已。 ……那老叟脊柱弯曲已经是直不起腰了,待走到近前,只能奋力扭着身子看高处的付自安。 付自安哪敢怠慢?他一听便知道,这位肯定是真的见过父亲。这长辈要看自己的样貌,就没有怠慢的道理,何况是忠烈家属?赶紧两步上前,半蹲下身。主动把脸凑过去,好让老叟看个仔细。 却只见老叟顿时老泪纵横,泣道:“世子啊世子。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你的模样了。但我知道是你。” 还没等付自安想明白是什么道理,老叟转过身对众人道:“都看看,这就是世子绝错不了!当年,岩君也是这般蹲下让我看他的模样,绝错不了!除了世子,哪个修士老爷,会给我这直不起腰的老东西脸面?” 闻言,众人饱含热泪,纷纷看向付自安,眼神中尽是期盼。 这时付自安心里自嘲一笑,心想:我就是回家乡了,让家乡父老看看,有什么好怯场? 于是他站直身子,对大家抱拳道:“各位叔伯阿姨,弟兄姐妹,是我。付家小子付自安,回来了!” “哗!” 人群顿时哭喊起来,一窝蜂的围到了付自安的身旁。 第10章 荷叶罩 付自安是他们期盼已久的主心骨,是他们心中的世子殿下,更是打心眼里认可的家人后辈。 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终归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一来,就把大家从艰难的疫病中生生的往外拽。这让众人的心,根本就平静不了一点。 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乡民,表达感情的方式有些粗鄙。有人摸付自安的头发,有人捏他的脸。 有的哭嚎,说世子的衣服看起来太旧了,还有破口。定是一路上受了太多的委屈。旁人附和说世子太瘦了,定是路上吃了太多的苦。 然后便不由分说的,把瓜果、药材、鸡蛋、糕饼往付自安怀里塞。他抱不下了,就有人掀起他的衣襟,让他兜着。 付自安其实很享受这个过程。昨天还想千里迢迢的回了家,却也没顿好吃的,只能自己设法弄点吃食。倒不是埋怨谁,付自安知道条件就这么个条件。但心里多少也是有点寂落的。 而今天一早,乡民立刻给付自安补上了。多多的,甚至有些过了…… 也不知是哪来的杀才,非要解开世子的裤带看看他的毛长齐没有,家伙事够不够雄壮。还扬言说自己有一条灵鹿王鞭,要献给世子,保管世子以后多子多福。 这付自安当然是不能忍了,抬腿把那混人踹了出去。见有人按着那个混人爆锤,这才放下心来。 但到底是乱了套……一片鸡飞狗跳。 …… 这世上许多事,处理起来少不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这一套。红脸是付自安,白脸就是颇有福相的高杰高主簿了。 躲在门里看着外面乱了起来,高杰便将差役尽数遣出。一边嚷嚷着“不得对世子无礼”,一边驱赶乡民。 大多数人还是知趣的,赶紧退开。两个衙役就趁此机会,把付自安拽回衙门关上了大门。如此,剩下一小撮不知趣的,也只能离去了。 把衣襟里兜着的东西,统统递到衙役手里。付自安摇着头整整衣裳,这才向前堂走去。 南客龄老神在在的,在堂内喝那山茶,看来对这些茶的口感很是喜欢。就是那忍不住想笑的模样,让付自安很火大。两步走过去,抓起他的茶壶就想对着壶嘴喝水,动作却又在半道停下。 因为付自安看见若青出在堂后。她正探出个头,眨巴着眼睛观望。 “世妹何时来的?”付自安问道。 若青出依然藏头露尾的,她说:“刚刚到,我从后门进来的。” 付自安疑惑:“为何躲躲藏藏的。” “这里毕竟是公堂嘛……” 付自安摆手道:“无妨,没人知道你是谁。能猜到的,也必有分寸。” 得到世兄的首肯,若青出也就不再扭捏了,大方从后堂走出来。 南客龄笑着对师妹道:“我就跟你说不必那么拘谨。” 若青出嘿嘿一笑,把自己的斗篷搭在椅子上,便悄悄的四下观看。她从小在剑山长大。那地方……聊天都得趁风不大的时候,要不然一嘴沙。进了岭关镇,就算是她见到人最多的时候了,好奇难免。 而付自安则对她的斗篷好奇起来,白底的斗篷上荷叶花纹非常明艳。这应该就是南客家的独门印染技术。栩栩如生精妙无比,更是能借由图案,发挥出一些术法的效果。 青出的这一件,也是有些名头。穿好它,再带上斗篷上的罩帽,就会变得不易被人察觉。大多数人都会由心理层面将其忽视,只有极少数大修士才能凭借着坚定的心性,确认其存在。 这种东西,用来偷鸡摸狗估计还是行不通。但是穿上之后,哪怕去集市上晃荡一圈,也不会被人注意到。是大人物低调出行时的不二法宝。想必青出就是穿着它,穿街过巷来到官廨的。 付自安听闻过,但是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些好奇,便问道:“这难道就是「荷叶罩」?” 若青出点点头:“正是,是师兄送给我的。” 说着,青出拿起荷叶罩递给付自安,让他仔细观察。 荷叶罩入手微凉,手感和丝绸无二。顺滑柔软,稍有弹性。垂感上佳,重量似乎还比丝绸轻一些。就这样薄薄的一件便是水火不侵,寻常刀剑亦不可破。 付自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材质……” “藕丝……” 还没等南客龄继续解释完整。一颗胖头从付自安手臂下钻出来,凑到了荷叶罩前啧啧称奇:“长见识了、长见识了……这就是二十万根荷叶茎丝制成的「荷叶罩」啊……第一次见呢!” 闻言,付自安也是咋舌:“多少?二十万?!” 高杰绕到了「荷叶罩」的背后,也不敢用手摸,只是仔细端详着说道:“对,取荷叶茎抽出来的丝防线织造。有个麻烦之处是,荷叶茎必须新鲜,干了就抽不出丝了。抽丝纺线这个过程,也必须是熟练巧匠亲手完成,免得藕丝被扯断。因此,南客居的藕农栽种藕荷时,会先后错落。现采现纺,以免荷叶茎浪费。” “不知我说的可对?”说着,高杰向若青出拱手行礼,算是打过了招呼。 “有一处不对。”南客龄喝着茶,淡淡道:“这样一件斗篷,需要藕荷茎二十三万支。” “原来如此!”高杰一拱手,又仔细端详「荷叶罩」然后疑惑道:“但我记得传闻中「荷叶罩」应该是暗色底的啊。” 南客龄点点头:“没错,不过师妹这一件乃是特制的。取一年一生花的白芙蕖花茎制成。现在应该只有这一件存世了。” 闻言,若青出都是一愣:“这么珍贵!?师兄为何不曾提起?” 南客龄五岁时,人就已经被送到剑山了。在剑山的日子比在家里可长的多。和若青出从小就是玩伴,一起挨训被罚是家常便饭,不是亲兄妹也胜似亲兄妹。这些事也就没什么不能说开的。 所以南客龄丢了一个看土包子的眼神给师妹,然后说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白师伯和师祖知道就好。” 南客龄口中的白师伯,就是青出的母亲了,师祖自然是指剑尊白一。南客龄的意思是,我家送你衣服,是巴结白家,是因为剑尊疼你。你个小屁孩穿着衣服乐就行了,还管那么多作甚。 对于这些事,若青出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听师兄说了,所以立刻心领神会。也不再问,只是抬头看天。大人的事她管不了,更不在乎。 高杰倒是一副吃到大瓜的神情,还向付自安使眼色。 付自安白眼回之,高杰自觉无趣便继续道:“据我所知,藕丝也不是这件斗篷上最麻烦的部分。更难的是,后面预图和染色。” 这些事情就有些太细节了,岩君不曾提起,也未必知道。所以付自安很是好奇追问道:“哦?有什么说法?” 高杰说道:“预图就在染色之前,先在织物上绘画好图画。画图当然简单,但是以画意境,使之获得类似灵纹道术的效果,就必须是在绘画之道中浸淫多年的书画大家了。” “南客居的丝绢绘,举世无双!我看这件斗篷上的荷叶可真是娇翠欲滴,观之如临湖畔。而且不仅于此,仔细看它的荷叶又会有神秘璀璨的质感,如同天外神物!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啊?” 也不知道高杰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反正一通吹捧。 南客龄很是受用的点点头:“正是家母,文述墨。” “哦,原来是文大家的作品,难怪难怪。此等绘画之美感,乃是我恪物院灵纹道术苦求不得之宝啊。” 这次南客龄倒是谦虚,赶紧摆手道:“书画小道而已,难与灵纹道术相提并论。” 道祖传承的道,才是大道,其它都是小道。这到底正不正确不好说,但至少玄天界是这么个规矩。也难怪南客龄会谦虚。 “至于染色……那是南客家的秘法了。不过,从原料准备到一点点的上色,无不耗费大量时间和人力,才能织造这样的稀世珍宝!” 说到这里,高杰话锋一转,指着衣服对付自安说道:“诶,我看世子在人多时也不是很适应。正好与南客大人交好,不如就向他求购一件,以便日后使用啊!” 付自安愣了一下,忽然想明白了高杰的用意,当即失笑:“绕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第11章 靡费过甚 “买,当然要买!此等好东西最好都买回来,多多益善。” 付自安一个“买”字,把高杰听的眉头扭在了一起。 南客龄端茶盏的手也是停在了半空。 若青出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她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这件衣服太过靡费,与岩君主张的杜绝靡费之风的思想背道而驰。 岩君认为修士伸手向百姓讨要的东西太多了,导致他们活的非常凄凉。应该制止这种风气,让普通百姓也有个活头。 对于这种观点,许多修士嗤之以鼻,甚至有人觉得岩君是借此沽名钓誉、邀买人心。不过青出的父亲说岩君大义,连南客龄师兄都说岩君说的没错。 青出知道父亲和师兄都是极其正直的人。他们心性明正,道心坚定。他们说的都对,因此青出也觉得岩君是对的。 先前也是不知道这衣服的珍贵,此时知道了来龙去脉,心里难免有种负罪感。 …… 高杰到底是没有发作,只因他听付自安的前言后语,感觉付自安还有后话没说。所以,他只是长叹一声,做了个痛心疾首的模样。 付自安看他的脸嘴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神经病一样,又不用他高胖子的肥油去买,他还惋惜上了。 罢了,终归是特意跑来边关等自己的谋士,他不会的,便教教他吧。 想着,付自安把衣服递给青出,并对她说道:“此等珍宝应好好保存,常常使用。因为这是真正的好东西,凝结了无数工匠、大家的心血。常常使用才不枉费了它。我见过某些衣服,甚至不能用水清洗。一扯就坏,一碰就破。却也敢卖几十两金子,你说怪是不怪。” 青出接过荷花罩,一时间也是愣住了。她无法想象一扯就坏的衣服,为什么会有人花几十两金子去买。还没缓过神来,思绪却又被世兄的话语给牵走了。 付自安转身对高杰道:“高兄,莫要一副惋惜模样。我知道你是想与我谈‘靡费’二字。但有些事,我想先问问你。” 确认付自安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高杰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世子请问。” “高兄可有去过南州南客家?” “我确实去过……” “去了有何感想啊?” 高杰看了看南客龄,仍然是毫不避讳的说道:“南州奢靡之风盛行,尤其是南客家的封地羽郡。羽郡居民以染艳色服饰为傲,甚至会耻笑没有鲜艳衣服的人。” 说实话,南客龄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自己家确实是这么回事。 付自安看看高杰,他昂首挺胸,一副仗义执言的模样。又看看南客龄。他一副理亏的小媳妇模样,闷头喝茶也不做声。 付自安也是有点毛了:“南客兄,这厮泼你家脏水啊。你不骂回去?” 不挑这一句还好,这句话一出口。南客龄是头底的更低,高杰却更是趾高气昂了。 付自安没好气的指指南客龄骂道:“难怪棋下的这么臭,你就是傻。” 南客龄从小听的都是自己天资卓越,悟性超群。被骂傻真的是头一遭。倒也是急眼了,瞪着付自安就要与他理论。 可还没等南客龄开口,付自安便嚷道:“你说说,你家封地里的百姓,用什么东西染的色。” 南客龄是悟性不凡的,付自安稍稍一点,他立刻意识到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一边想着一边呐呐说道:“染料……” “他们的染料是哪里来的?” “在我家店铺里买的!” 高杰立刻蹦出来,摊手一指。一副“你看,我就说吧”的模样。 付自安没好气瞪着高杰问道:“我问你,你见过哪个地方的百姓有钱。或者说他们有钱了不买粮食,而是去买染料了的!?” 高杰一惊,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 “南客兄,告诉这胖子。你家封地里的百姓哪里来的钱……” “工钱!在南客居的工坊做工,有钱拿!” 付自安点头:“不止有钱吧。据我所知,南客家封地的田亩赋税是三十税一,对不对!?” 南客龄点头:“灵田的收益与工坊相比不足道也,大家肯来做工就好……” “高杰高主簿,文书资料你在行。你说说我玄天国赋税最低的时候是多少?” 高杰喃喃道:“道祖年间……三十税一。” 付自安冷笑道:“而后便时常增税,从未减过。现在都已经到八税一了。更有甚者,国朝征八税一,到了地方就是三税一,甚至半税!就他南客家,从道祖年间到现在税就没变,是也不是?” “可……”高杰无奈道:“不正是因为国朝,要购买荷叶罩此等奢靡事物,才需的把税负提到这种程度的吗?南州固然是富裕阔绰,可别处的居民为了缴纳更多的税负,不得累断了腰杆?” “刚刚世子就说要买一件荷叶罩,可知能顶多少年税?如若不买又能让百姓宽松多少?” 付自安笑了:“好好好,人家南州百姓辛辛苦苦采藕花,以手防线,辛苦织布。文大家呕心沥血,秉烛夜绘。工匠们夜以继日,千辛万苦染色。制出来的珍宝卖给你们。倒成了夺了你们盘中餐,口中食,是盘剥你们了?高主簿,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高主簿愣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付自安冷哼一声:“那就是你高杰见不得人家好,见人家南州百姓靠自己双手勤劳致富,红了眼。所以找些理由编排他们,是也不是?!” 高杰在恪物院和其它学生坐而论道的时候可多了去了。但学士们争论起来,自然是十分客气的。 如付自安这般的咄咄逼人、句句诛心的是真没碰上过。一下子就被付自安问的是汗流浃背,心头突突的狂跳。 感觉自己一肚子的道理,愣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总觉得付自安是强词夺理吧,还真不知道从何处辩驳。一时间,只觉的口不能言,手脚麻木。一张嘴就只能“阿巴阿巴”的,直喘粗气。 不只是高杰,此时南客龄的心中何尝不是波涛汹涌、气血翻涌。奢靡过甚这个问题,他和自己的母亲辩论过。母亲只说说过好自家便罢,天下事哪里是南客家管的过来的? 当时南客龄觉得母亲心胸好窄、好生自私,不如岩君这样的英雄人物辽阔。今天听了付自安的说辞,南客龄何尝不是觉得手脚麻木?不免自问,难道说自己是错怪母亲?心胸狭隘的是自己吗? 若青出心里自然也是十分澎湃。 早就知道下山能长见识,但没想到能这么长见识。剑山上的厉害人物青出见的也多了,但如付自安这般犀利的,却还是第一次。 关键青出在一旁看的清楚,自己这位世兄有些话,就是故意说的戳人心窝,真正想说的,却不是他嘴里讲的那些。 但不论他想说的是什么。青出都能感觉到,世兄的言语似乎在推翻岩君的主张!可她感觉世兄并不是什么悖逆之徒,他似乎有更好的办法,只是还没说出来? …… 付自安也知道自己前世上网跟人对线的这一套,对于这些修士而言杀伤力着实凶残。当年自己被杠精杠的哑口无言,硬是埋伏在“弱智吧”勤学苦练许久。到后面,且不管孰是孰非、理亏理正,总之是没有吃亏的时候。 也不是付自安吹牛,这身本事,对付一些个愿意讲道理,不动真气的修士,那简直是无往不利。反正是越讲理的人,在自己这里越吃亏。 比如恪物院喜欢辩难的那种学士是最好欺负了,把他们捆一块也不见得是付自安的对手。 不过嘛,高杰不是敌人。也不是硬要把他为难出个好歹来。 高杰又胖,免不了三高,待会给他气个脑淤血出来,付自安就少一个得力助手。见他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付自安就赶紧温和下来,上去顺顺高杰胸口的气,又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 第12章 口脂 等高杰坐好,付自安这才和声说道:“高兄啊,你且听我说。南州居民好染彩衫是桩美事。只说明南州居民肚子已经吃饱,身上已经穿暖了。有了更多的追求和向往,有资格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此,他们才有奔头,努力的制作更多法衣出来。修士们便能借此助益修行。” “我只恨嶂州不得如此。他们刚刚把我团团围住,哪个不是破衣烂衫,更有各种气味将我熏的头晕目眩。他们怎么就如此这般呢?我如何想,都怪不到南客家头上,我可还没买那荷叶罩呢吧?”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让天师门定下律条,不准南客居制造昂贵的衣服。其结果,无非是让南州的居民,再也没有钱去买染料染彩衫罢了。难道我嶂州百姓,日子真的就能好起来?” “南客家多吃一口,我们就少吃一口,这种逻辑本就是错误的。” 高杰的气这时候也确实顺过来了,正色拱手道:“愿听世子高见。” “你想说的道理我懂。你无非是觉得,嶂州百姓也在辛苦劳作。但是所得的收获,远比南州百姓少得多。由此,便觉得嶂州的财帛被南州吸去了。” “其实究其原因,是因为南州百姓制作的织物价值更高。所以,付出同样的努力,却能从我们手中拿走更多的东西。对我们来说,这就叫贸易逆差。” 高杰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贸易逆差”一词,但还是觉得自己想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于是努力点头,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乱颤起来。 “但你总不能阻止南州百姓生产织物啊。你真该想的是,像他们一样制造值钱的东西,把付出的换回来不是?若各州各地如此做,谁都不会受穷,谁都能染漂亮衣服。” “谈何容易啊!?”高杰一脸悲切。 付自安又忍不住挤怼他两句:“哼,你恪物院学士,还说什么恪物致知,自认满腹经纶。别人会做衣服,你就丝毫没点能耐。你还有脸满肚子的修身治国平天下,谈什么治理地方富强国朝。你好意思吗?” 付自安说话是很气人的,但这几句还真没气到高杰,他冷哼一声:“世子可别耍嘴皮啊!我恪物院不行,你行?” 道理说了一大通,裤兜里要是没两把刷子,是不可能服人的。 付自安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对高杰说道:“我们岭关山中就有一种虫,采回来制成口脂。色厚,纯正,不褪色,红颜动人。比市面上的任何一种胭脂都好!不要说南州人,白玉京那些个更爱挣艳的男女,想必抢着买的。只要我把它弄出来,到时候岭关县居民自然也就可以穿上齐整的衣裳了。” 一听这话,高杰的眼睛忽然就放出了绿光。 高杰在恪物院求学的时候,就见识过院中学士们,为了一些染朱唇的小玩意挣的面红耳赤。很多学士竞赛中,如果彩头中有上品的胭脂水粉,那他们便会拼的异常凶狠,令人咋舌。 是的,男女都争。 玄天界的修士们可是过了数千年的优渥日子了。对自己的外貌很是在意,男的打扮自己是常规操作,顶多是颜色没那么红而已。 高杰都好奇,只是一打听才知道,那些玩意贵的离谱。寻常的倒也还好,但其中极少数以灵花制作,色彩艳丽、上色纯厚的极品胭脂。就只有最顶尖的世家才能时常使用,其他人得着一点都够欢喜一阵子的。 付自安不仅会做,甚至还会做最好的?这不就相当于会下金蛋? 他眼珠子先是左转了三圈,想到付自安一回来便拿出了能够治疗瘴病的药方。轻松解决了地方疫病。便觉得这位岩君后人,应该不是胡说八道。 于是眼珠子再向右转三圈,眯着问道:“果真有这种虫子?” 付自安点头道:“那是当然。” 高杰眼珠子再左右乱转,然后低声道:“那我们不是,跟南客家一样了?” 付自安赶紧拱手:“这么说……高主簿高义,觉得这样不妥?” 那高杰就是个狗脸子,刚刚一脸的忧国优民,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变成了狰狞的坏笑。 付自安甚至觉得他牙齿都变得尖利,瞳仁也变得通红。几乎是留着哈喇子的笑道:“妥!十分妥!!!” “……不过,此番也不是长久之策,不可浸淫过深。世子应当知晓,把脸唇、衣裳染红这些事,是不能让人饱腹的!人人都去采虫无人耕种……会有饿殍遍野之虞!” 如付自安预料的一样,老爹那种心怀天下的人,终归只是凤毛菱角。更多的人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这高杰就是个典型啊。在他那套南客家多吃一口,自己就少吃一口的逻辑下。他以为嶂州也能多吃一口了,只不过是其它地方再少吃一口。如此,其实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到底是恪物院的学士,想的很是深远,已经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了。 “自然还有后手!”付自安一脸的高深莫测。 他不仅有后手,还有后手的后手,后手组合拳,甚至后手连续组合拳都有。他现在说的话,甚至都不是他的前手。 付自安太清楚了,老百姓的生活差,并不是因为什么贸易逆差,其实贸易都没多少。真正让人穷苦的原因是生产力低下。 只不过修士们的理解,很难跳出“修行”二字。天地灵气是恒定的,大能都纳去了,小修就只能干瞪眼。于是乎,便希望大能可以适当少纳一些,也给自己留条活路。 修行或许是那样,但经济不是。只不过眼下,没那个功夫还要剥丝抽茧的教他。 没那个必要,唬住他就行了。看高杰的反应,“贸易差”这种新概念,明显已经唬住他了。而口脂将产生的巨大利益,更是可以蒙蔽他的道德律! 高杰现在只觉得付自安所思所想都十分高明。 …… 一旁的青出十分好奇,她想知道世兄的口脂,是否真的比母亲用的还好?那可是自己偷拿一点都要被咒半天的玩意儿啊! 什么叫“你年纪这么小,无需施粉黛也自然清丽,莫来霍霍老娘的东西!” 年纪小就不能打扮吗?青出十分不服!奈何母亲真的会用剑劈…… 听着付自安和高杰在那里,大声密谋如何“逆差”包括自己家在内的所有人。南客龄却是显得毫不在意,反而很捧场的说道:“付兄刚刚说的口脂,我先出灵珏一百目,买一些瞧瞧。如果母亲喜欢,以后我全都包了。” 听到南客龄口中的数字,高杰脸上的肉都颤了一下。关键他给的是灵珏,不是俗财!!高杰甚至想立刻起身去拟文书。这可是他的专长,赶紧写清楚文书,让南客龄画押,免得他反悔跑了不好追不是? 付自安倒是一愣:“南客兄,你也太信得过付某了吧?东西都没见到,价钱你也不问,就敢买了?” 南客龄把茶杯轻轻放下,笑道:“付家的人品,我还用做疑?” 付自安也不能亏待了南客龄,于是想了想说道:“那不如……灵珏一百目折成黄金一百。我就当你入股了这门营生,占一成干股。南客兄觉得如何?” 南客龄眉头一挑笑道:“付兄好大的生意啊,灵珏一百目只有一成吗?好好,那我还真是有点兴趣了,就依你所说。” 这倒是个极好的结局,有了南客龄这样的合伙人,产业发展起来会快很多! “南客兄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就请高主簿先为拟定文书。” 高主簿起身刚刚应是,只听院子里“噗通”一声闷响!接着便是护院的差役破口大骂:“杀千刀的,要死啊!?” 众人赶紧起身去看,只见一只捆好的角山羊被扔在了院子里…… 第13章 羊汤 也就是盏茶的功夫,世子在官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不大的岭关县城。没见着世子都还可以忍,但是没有给世子进献一些好东西,很多人心里觉得亏欠。 付自安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官廨谈话的时候,外面已经有好些东西被扔进来了。差役本想禀报的,但听到堂内似乎在谈大事,便赶紧远远退走了。 直到那只角山羊被扔进来的时候动静实在太大。也不知道是哪个杀才,一只角山羊就这么硬生生的丢进来了。是该夸他劲大?还是骂他鲁莽呢? 付自安知道他们是好意,但也要秉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原则。赶紧把差役都遣出去院墙外面守着。已经接了的东西,也就不一一的往回送了。但是谁扔的要查问清楚,然后把钱给人家送过去。 其实不难查,岭关县城就这么大点。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乡,一问也就知道了。 最后,也是让差役告诉乡民们。去山里找找生着白绒的刺舌头,整片的采回来。世子会花钱购买,一片五个铜钱,多多益善。 所谓刺舌头,就是仙人掌。有些地方也叫龙舌、老鸦舌。上面白绒一样的事物,就是胭脂虫。 刺舌头这东西本产自瀚海州西边的胜地高原。在胜地高原上,刺舌头生的到处都是。 应该是很久以前,商队带着丝绸,去胜地高原换玛瑙玉髓的时候。觉得这种形似舌头,长满尖刺的植物新奇,便带了回来。如今,刺舌头这种十分顽强的植物已经到处可见了。 岭关海拔也相对较高,一些贫瘠的山石上,便只有刺舌头能茁壮生长了。也得益于岭关的高原气候,山头上的刺舌头便生出了胭脂虫。 付自安人在这里了,投资也拉到了。自然也就不多耽搁,操练起来。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当下就开始挣最好不过。 …… 付自安的举动让高杰非常担心,很怕口脂的做法被别人知晓。这可不是救人的药方,而是挣钱的秘方啊。 他悄悄问付自安要不要做的低调些、隐蔽些,筛查忠心之人来做。这县执官都有可能是敌人,外面的老乡就一定个个都好吗? 付自安却摇头表示不必。只知道胭脂虫是远远不够的,以后作坊起来了,也不可能瞒得住。 安排好这些事,付自安便来到官廨后厨。 …… 玄天界倒是没有君子远庖厨这种说法。可惜,民以食为天这种说法,也一样没有。 付自安向南客龄描述高主簿的体型时,用了一个词——“福相”。 真的不是付自安情商高,而是在玄天界这样的人太少了。更多的是一些,如同用竹竿撑着身体的赤贫百姓,用弯曲的脊梁,顶着很大的一片天。 就连修士都是以清瘦体型为主,毕竟这些修士老爷们都忙着修行、炼丹、炼器,少有人关心吃食如何。 高氏的圆润体形是不多见的,所以才称为“福相”。枯瘦的人见得多了,付自安都已经发自内心的觉得那是福相了。 南客龄说自己也喜好糖油,实际上是放四海之内皆准的。人就靠这玩意活着,那种源自本能的喜欢,哪里是好抵挡的? 糖油混合是烹饪的基本法则,也是终极奥义。 糖油混合物就是天下第一好吃! 只有在吃了足够的碳水和脂肪之后,人才能把眼光放到别的食物上。没有脂肪托底的瘦肉,干柴难嚼,干噎无味。没有油水支撑的海鲜,腥气扑鼻,臭鱼烂虾。 甚至于很大一部分人,在有了足够的糖油支撑后,依然对糖油混合物欲罢不能。 比如蔗糖炒色加肥瘦相间的猪肉,做出来的家常红烧肉。可以让人魂牵梦萦。如果再加上一条红烧肉汁拌大米饭,将会是绝杀。是夜半三更若想起这茬却吃不到,会恨得挠墙的程度。 这就是付自安穿越后,对烹饪的理解与体悟。所以付自安打算今天中午的主食,就做一个红烧角羊浇盖面。 也不知道是岭关老乡想的周到,还是凑巧。付自安刚刚兜在怀里的,以及本就带在身上的,再加上后来强行扔进院子的。食材倒是大差不差,缺的再差人去寻买即可。 主角是那头角山羊。 这角山羊不是老乡饲养的。这玩意翻山越岭的本事极大。老道猎手依靠着陷阱才能抓到活的。若是蓄养,去山里放牧的时候,保管跑的没了踪影。 被扔进来的角山羊,是一头母羊。羊角很小很嫩,刚刚成年。这样的角山羊很好,若是一头壮年的公羊,那腥膻味道,没个两年的吃羊经验可咽不下去。 刚刚成年的母羊就很好,异味小,肉质嫩。 烹牛宰羊这些事,付自安是从小就干到大了。穿越之前也不是厨子,关键是穿越之后自己想吃,又没人会做。所硬生生的给自己逼成了大厨,活脱脱的“玄天界流子”一位。 尤其是跟着父亲走天下这些日子,一柄虎齿匕用的是越发熟练了。 屠宰烹饪,第一步需要放血。大抵就是趁着动物的心跳没停,就割开它的动脉,如此血就会流干,不至于留在体内导致腥味太甚。快准狠,就是要点。 第二步,就是处理肠道,以免羊肠里的臭污出来。这是要讲手法的,怎么打结食道、怎么避免污臭流出都有讲究。付自安的手法是跟父亲学的,非常靠谱。 之后是褪毛。虎齿匕锋利,三两下便褪了个大概。 剩下的就得交给知之来帮厨。翼蛇知之喷出的火焰温度极高,火焰燎过之后,那些不易刮去的毛也就烧干净了。同时,羊皮也因炽火烤过而变得松脆。 母羊皮比较嫩,付自安打算做个带皮羊肉,没有去皮的打算。所以用火烤是很有必要的。 之后,洗净各处、改成小块即可。 这些活其实都很费劲。不过付自安修行功法特殊,而且已经打通了四肢气窍。一般的体修还不如他。力气很大,完成的相当快。 差役都被派遣出去了,高杰还有文书要忙。南客龄对烹饪没什么兴趣。倒是若青出全程观摩。也不要她帮忙,付自安还顺嘴给她讲解了一些烹饪之道,她听的也是津津有味。 受到小麦品种、加工工艺所限,嶂州的面粉颜色有些发灰,所以称之为灰面。不过做出来的面食依然可口,谷香浓郁。但是产量不高,是很精贵的粮食。 把面揉好,以湿布盖着。付自安又回来处理角山羊。 角山羊再嫩,始终也不是小羊羔了。还是野生的,一身翻山越岭的本事,让它的四条腿,肌肉都特别的结实。对于这些部位,烹饪起来只有一个办法合适,那就是慢慢熬煮。 只有羊腹的这一块肉,脂肪又多肉又嫩。付自安留下一块羊腹和半扇羊排,其它就都丢进大瓮里煮成羊汤。 煮羊汤有两个要诀。第一,汤锅里应该放一根松木芯。第二,最好是整个羊一锅炖了。羊杂、羊头、羊蹄这些都不要丢弃。要问为什么,付自安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这样好吃。 然后香料也不可少,尤其是角山羊的膻味,需要嶂州特有的香料来中和。 付自安一直觉得岭关是个好地方。一个地方的地貌条件复杂,就意味着物种多样性高。物种多了,好吃好用的就少不了。 岭关除了有可以开垦的平地,也有绵延错落的大山啊。这些山海拔不同气候不同,一个山头跟另一个山头上生长的植物都有区别。得益于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岭关的老百姓在吃方面,其实好过大多数地方。 比如八角、草果、香叶,山里就有。当然在玄天界,它们主要的作用还是作为药材,或者添进灵香里,或者炼丹时用。林氏商会在这里就是收购这些东西的,所以去找他们买一点根本就不费劲。 岭关还有一个好东西,小山葱。这种瘦小的葱,味道又冲又辣。卷饼吃不好,但却是极好的佐料。现在是夏天,野葱是老了点,不过问题不大。 角山羊生在岭山,它的膻味也得由岭山中特产的山花椒来中和。山花椒的味道很冲,别的地方不太流行,都是岭关老乡自己吃点而已。 一把晒干的山花椒和一块生姜投进大瓮后,不一会就能激发出羊汤中所有香料的香味。 羊肉香混着香料的味道一飘散开,付自安都要咽口水的程度,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若青出守在瓮边不走,高杰一会的功夫来了三趟。都是问汤能不能喝了,可那汤现在是空有香气,确实不能喝,只好三次把他打发走。 若青出说:“我守在这里,若是可以喝了,立刻就去叫你们。” 得到剑尊孙女的承诺,高杰才没有急吼吼的反复来问。 付自安也是笑了,这才哪到哪啊?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4章 玄天物产 佐料对做菜的重要程度不用多说了。 周礼有记载,“膳夫掌王之食饮膳羞……酱用百有二十瓮……”。大概意思是说周朝时,周天子的厨师给他做饭所用的酱有一百二十瓮。 玄天国朝的厉害人物都在忙着修真,并不是十分关心饮食这个问题。炼丹的丹方,几万种可能有。而增味的酱,就放不上台面来说了。 不过,以黄豆制作的酱类也已经有不少了。比如,豆酱、豆酱清、肉豆酱、鱼豆酱。 但是这些东西,要在大城市才常见一点。岭关这样的地方,不好找。 其实,把术法用在吃喝上的修士也不是没有,不过基本都偷偷摸摸的不好意思与人提起。也不知道,世人若是知晓岩君会用术法从盐矿中提炼精盐来吃,会被笑话成什么样。 每次用盐,付自安还是难免会想起父亲。虽然用术法提炼精盐听起来有些离谱,但那纯度是真的高,没有一点杂味。只可惜,岩君已经走了太久,付自安已经拿不出父亲提炼的精盐了。 付自安今天用的盐,是在天山镇买的上品湖盐,品质也是相当上乘的。 玄天国朝没有把盐垄断起来,所以百姓吃盐还不算太困难。岭关山中就有盐井,只是这种井盐不好吃。经过一些粗炼之后仍然有苦涩味。 不过,这种井盐用来腌制火腿效果不错,老猎户会用井盐把兽腿糊起来,然后自然风干,腌制三年左右。商队很喜欢这种火腿,把盐巴抹去后,肉片生切都能吃。煮汤、或是炒一下也是美味。甚至于,火腿中生的一些蛆状幼虫。用火焙干,也是非常好吃的。 鸡肉味,嘎嘣脆。 早上乡民塞进付自安怀里的,就有三条腌制过的山鹿嫩脊肉。付自安取了一些切碎,用清水洗净后用来炒小山葱,作为配菜。山葱为主,鹿脊为辅,咸香可口。 羊肋排用各种香料暴腌之后,付自安就把它架在杆子上。烧烤这个步骤,完全交给知之处理。它对火候的掌握极其优秀,完全碾压付自安。毕竟它可是天生就知道要烤熟猎物再吃的生物。 付自安猜测玄天人在莽荒时期,烧烤食物都是跟它学的。知之,古玄天掌管烧烤的神! 而付自安自己,则专心的处理最后一道菜。 红烧肉的主题是炒糖色,把蔗糖炒到稍微焦糊,糖的焦香和脂肪的混合令人心醉。 说起糖,有件事值得一提。 大愆寺的苦修士,是玄天之下最苦的人,甚至比赤贫的老百姓还苦。而大愆山下却生出了甘蔗这种甜美的植物。 现在甘蔗已经被引往很多地方栽种,古难阁的丹修门还会把它炼成白砂糖。原因是……炼丹的时候要用。 这种甘蔗很硬,节很密,想要用嘴啃,需得相当一流的牙口。它不会长得太高,产量是个硬伤。付自安和父亲走遍天下,已经发现了一种更好的甘蔗品种,准备以后种种看。 从古难阁买的白砂糖,一直被付自安当做应急食品带着,只是早已用完了。今天的是从林氏商铺买的一点红糖块。也不错,正好寻不到豆酱清,也就是酱油。红糖上色的话颜色更深一些。 炒好糖色,加入羊腹肉上色后。便是加水和其它香料炖煮,最后大火收汁。因为要做浇头,所以汁特意多留了一些。 饭做到这一步,就没有人能继续保持淡定了。 差役们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青出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仍然好好的守着羊汤。 高杰也顾不得什么文书了,就在红烧羊肉旁边使劲的吸气。他觉得让那些味道飘走实在是太浪费了。不能浪费,不能浪费啊…… 就连南客家的少爷公子南客龄,也伸手去抓那些正在滴油的羊排了。 没辙,他根本就不怕烫,很快就在跟青出和高杰分享羊排了。三个吃的一直“嗯嗯”。 付自安没工夫过去掺和,就让他们先吃呗。付自安自己最想吃的,还是油汪汪的面条。 擀面、切面这些事付自安做的不是十分好,以前都是母亲操持的。所以,那面条也是弄得宽厚不一。不过没关系,味道上不会有太明显的差别。 面条煮好捞起来之后,先放生蒜和葱碎,然后添上浇头。接着,付自安拿出了最后一样佐料,辣椒! 玄天人吃辣吗?答案是会吃。 有一种生在大愆山下丛林中的香料。因为它有辣味,所以人们觉得是大愆寺下面的地火侵染了这种植物。又因为它表面是白色的,得名白火子。这种东西比蔗糖贵。因为它没法引种,只在大愆山下生长。 付自安看了之后便明白过来,其实就是胡椒。 在白玉京,人们会用烤羊羔腿来招待贵客,那烤羊腿上裹满了胡椒和其它香料。付自安觉得难吃的要死。不过玄天人是很喜欢的,付自安猜测可能就是喜欢胡椒的香辣。 除了胡椒,玄天国朝地界里也有一些原生的绿辣椒,就是辣味比较淡。付自安的辣椒就很辣,它和胭脂虫来自同一个地方,胜地高原。 在岩君最后的日子里,付家三口隐居齐山北。付自安就种了一批辣椒,这种东西很好种,基本不会生虫。 辣椒当然是比胡椒要辣的多,所以付自安就不帮他们放进碗里了。只告诉他们这些红彤彤的东西叫辣椒,比胡椒辣很多,让他们自己酌情添加。 最后,也就付自安自己加了一点。 另外三人……没那个功夫。开玩笑,差点没把舌头吞进去,一口接一口的,谁有功夫管什么辣椒啊? 南客龄和若青出出身剑山,那可是在千里瀚海中间。天王老子去了都得吃沙的地方,能有什么好物产?没饿死,完全是因为剑修们能耐足够大。 两人一路上吃点干粮都没有任何怨言,只因日常也吃这些。剑尊白一认为饮食简单是非常好的。因为剑道之极,是化繁为简。而且饮食简单心无外物,便可专心于剑道嘛。 南客龄走南闯北的,也从没对吃食一事有过丝毫上心。哪怕是回到了羽郡,那也是吩咐家里要吃清淡的。一方面是,南客龄也想让自己专心于剑道。另一方面是,家里吃的那些东西,也确实不会让他有太浓厚的兴趣。 不过,付自安做的东西有点不一样…… 南客龄觉得这些食物充满了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力。那些香味,一闻就让人食指大动。红烧肉那种红润光泽,让人垂涎欲滴。本能的直觉告诉南客龄,这是极其好吃的东西。 而真的一尝,南客龄是心头都有点乱:“糟糕糟糕,不会影响剑道吧?” 第15章 志望 南客龄皱着眉头吃,付自安便问问他来龙去脉,南客龄便把师祖的教诲说了出来。 付自安嘿嘿一笑,向他解释道:“剑尊大人的话,当然不会有错。不过你理解错了,剑尊大人是让你不要贪图口欲,醉心于吃上。为了研究吃,专心不了剑道了。” “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因为你不用研究,我会研究,你只管吃就好了。吃完,就把它丢到九霄云外。这叫酒肉穿肠过,剑意心中留。” 南客龄知道这是付自安的“赢之道”,也不敢全信。但有一点南客龄是心中有数的。那就是自己的道,若是让一顿吃食就搅乱了,那么肯定是错误的道。所以,不必多想,吃便罢了。 四人之中,最可怜的其实是青出。这是她第一次下山,从小在剑山上长大的青出。确实没有接触过什么美食。她的身份固然算的上高贵,但是那是放在剑山下谈。在剑山上,她是小辈。 青出在剑山上是得宠爱的,若是要问法器、问灵香。青出用的,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比如她的荷叶罩就是独一无二的白色。要说吃食,也只有干巴巴的馕饼和乳制品罢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山下的美食就是这般的好吃,味道丰富。不过观察南客龄和高杰的反应后,她也意识到是世兄厨艺超群。 因为没有本命剑的关系,青出的修行还卡在定命阶段。这个时期谈“道”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她吃的很畅快、也很珍惜。总归是要去圣君那里当个不染半点世尘的隐士。这一路,自当尽可能的多体验、多见识。 这是下山前就与师兄商量好的。 反正距离玄天试还早,慢慢走,慢慢游。现在又可以加一条,多多吃。 …… 和剑修师兄妹不同。高杰是个好吃的,也见过些世面,好的坏的也吃过不少了。正因为此,他更是明白付自安这一手有多牛! 看似简单的烹饪手法,实际上凝结了极高的烹饪经验。 南客龄说,剑尊认为极致剑道是化繁为简。付自安的厨艺何尝不是如此? 把糖炒焦,这是多么简单的手法,是一个失手就会导致的结果。 可是恰到好处的用焦糖给羊肉上色、调味。又用几种正好就有的药材,和山里常见的野草来给烹饪增添风味。 简单是简单,可哪里又简单呢? 天老爷,可以去看看林氏铺子的药柜子。里面不下三十种药材,付自安就知道这几种好吃?在看看青翠的岭山,到底长了多少种草?他就知晓什么草,该用在什么地方? 高杰吃的满头大汗,因为天热,因为吃了糖油混合物。也因为他想起了,老祖给他指点方向时的情景。 当时,一切都很随意,更像是一场巧遇。 就是在高杰回家的时候,正好碰上高氏老祖。见到胖胖的高杰,高氏老祖当即就笑的非常开怀,她说:“你小子,这等福相。高氏上下就你最贪吃了。我看你早日去岭关等着追随付家世子好了……那才吃得好呢。” 言罢,高氏老祖大笑着离去了。 高氏门中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出去给别家当谋士的。有些小辈自己往老祖面前拱,想要老人家给指明方向。 老祖呢,也知道他们的心思,有时候就和颜悦色的劝:“再学几年,长进一些。” 有的就板着脸训:“你就老实待在家里!哪也别去!” 也有的,就被招到老祖那里。吃一盅茶,听着老祖郑重交代之后,便去寻主家去了。 到高杰这里,老祖真的很像在开玩笑。 不过,高杰还是听明白了老祖的意思。时间、地点、人物老祖都说清楚了。这已经不是暗示了,是明示。怎么也是谋士世家,这要是还没反应过来,高杰就应该去找块豆腐撞死自己。 于是乎,高杰的“字辈”便被收回,单留了一个名,被安排到了岭关。 高杰心里有些打鼓。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才学不如族中兄弟姐妹,应该是混吃等死的命。所以啊,从来没有去老祖那里转悠过。 高氏老祖是真正的大能,从来不搞喜怒不形于色那一套。她高兴就笑,不高兴啊……就算圣君来了也拿眼睛白他! 给高杰指路的时候,她是笑着与高杰说的,那说明她是真的很高兴。而且她又说的如同开玩笑一样。就好似是因为高杰胖胖的可爱,所以给他指了个吃食优渥的家族一般。 可高杰细细想来,又不是这么回事。那时候岩君刚去世,嶂州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州。所以辅佐岩君之子这种事,横竖想它也不是安逸享福啊。可偏偏,老祖对自己是一句交代都没有啊……这怎么搞呢? 怀着忐忑到了岭关,好不容易盼来了付家的世子。发现付自安还真的有些本事,高杰心里踏实了不少。 而吃了付自安做的美食,高杰真的是身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当初老祖可真的一点没有开玩笑啊! …… 想着这些,高杰喝下了碗里最后一口羊汤。 放下碗,他起身来到付自安面前,郑重鞠躬行礼后说道:“世子,我蒙家中老祖指点前来岭关,本就是等待世子您归来,好投身世子麾下。如若世子不弃,我愿奉世子为主,效犬马之劳。” 见状付自安也是一愣,还以为自己和高杰已经不露痕迹的行过这一道礼了。 倒是……这高家的谋士的确是牛啊。别人自荐,好歹说说自己学过什么、干过什么,有什么名声在外之云云。高家人就不用多说这些,上来就是我家老祖让我来的,你看着办吧。 那也没得挑理的地方,高氏老祖让来的就是牛,且很牛。 所以,付自安赶紧起身还礼道:“高氏子弟贤名天下皆知,足下愿与我共谋太平,实为万幸。你我意气相倾,年龄相近。高兄不用与我拘主仆之礼,以兄弟相称即可。日后种种还请高兄不吝才学,倾力相助!” 高杰是很认真的摇摇头,算是拒绝了兄弟相称的提议。 然后他又一次躬身问道:“敢问家主志望为何?在下该向何处使劲呢?” 付自安知道,这是高家谋士对主家的第一个问题。这时候做主人的所说的志望,如果日后真的达成了。必会传成佳话,天下传扬。有些高门望族立下的高远之志,甚至还没达成,就已经传扬的人尽皆知了。 付自安谈不上早有准备,但心里确实那么想过。他指着桌上的餐食,对高杰说道:“我只愿嶂州人,能将我们今天吃的这一顿,当做家常便饭。” 闻言,南客龄和若青出都是万分惊讶,今天这一顿全嶂州都吃?那得富足成何等模样? 高杰心中的震撼尤为甚之!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当初老祖为何说让自己来吃好的。她当时怎么就笑的那么开怀,仿佛看见了什么好事。 于是乎高杰俯身拜下,郑重应道:“家主志向在下谨记于心!必倾力辅佐家主达成此志!” 第16章 道祖甄选 最后高杰哭了……辣哭的。 为了更好的享用羊肉,付自安给自己调配了一碗蘸料。有碎葱、蒜,盐以及许多的花椒,烧糊的辣椒面。 尽管付自安再三提醒,说自己吃的东西很辣。可那毕竟他付自安在吃的东西,没点门道谁信呢? 高杰就非常好奇的试了一下,一块羊肉蘸满了辣椒面,送嘴里之后。不一会他涕泪横流,捂着脖子去找水了。那架势……似乎要跳进井里。 见状南客龄也要试试,吃完之后面色通红。倒是仍然沉得住气,没有跳脚舞手…...只是也就没有再吃了。 唯有若青出相当适应,辣的吸嘴,脸也通红。但还说着“不辣不辣”,嘴上也还在继续吃。看的出来是真的喜欢,不愧千年不遇的「天轮炽火」灵根啊…… 一头角山羊,有近百公斤。付自安他们几个,再加上一个知之。就算是在能吃,再多吃,也是吃不完的。于是付自安把剩下的都分给了差役们。 说实话,付自安觉得不好意思。毕竟社会阶级那一套,在他这里始终是个糟粕。没让别人来一起吃,付自安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但付自安的胳膊,是不可能拧得过世俗这条大腿的。玄天国朝就是一个阶级明确的社会,付自安也只能默认。让差役们与南客龄他们一起用餐,这会被视为失礼的。 在别人眼里,这当然是恩赏,差役们感恩戴德抬走了大瓮。付自安听说他们把羊汤带回了家里,用汤泡发了干饼来吃,一家老小都会记得世子的好。 炎炎夏日,大中午的众人摄入了太多的碳水,纷纷开始犯困。 青出穿上自己的荷花罩,打着哈欠回驿馆去了。高杰本来是说在去忙一些文书,其结果是趴在桌子上睡的呼声震天。南客龄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打坐养神,显然还是担心付自安会被去而复返的赵志所害。 而付自安吃饱了肚子,正好是应该修行的时候,便躲回了房里。 …… …… 自从道祖一统道法三千,建立玄天国朝之后,玄天人修行法也就统一了。到了现在,所有人都从「引气法」入道。 哪怕是一些被判为并非正统的散修,或是旁门左道的法门,最开始的时候也还是用「引气法」入门。他们都是入门后才修了一些不入流的心法、术法,甚至是邪法恶法。 「引气法」实际上是体修功法「龙魂诀」的开篇,这个开篇天下皆知,吐纳心法也是十分好记、容易掌握的。 因此「龙魂诀」实际上是天下第一功法。 五息真气就可以入门的「龙魂诀」门槛之低,甚至可以当做玄天下共用的入门功法。而「龙魂诀」修至大成,也可以获得真龙真气、真龙之力,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能! 是用最低的门槛,却也一样修入大道的强大功法。 相比之下,剑修的「星剑总纲」光是入门就要气数一百三十七息,强当然是强。可气数都过百了,修什么功法会弱呢?就南客龄这种天才,他修什么法门都会厉害的。 抛开其它,只看功法本身,肯定还是「龙魂诀」更强! 不过有些事情,发展到后来会有些变味。「龙魂诀」门槛低,「引气法」小成后,只要参军就能得到后续功法。甚至都不用去参加玄天试,在天地的见证下正式拜入玄天宗。 这么低的门槛,这么便利的条件,倒是让「龙魂诀」变得普通了。以至于大家公认九玄气宗是第一大支脉。却忘了修炼「龙魂诀」的军士,才是最庞大的修士群体。 很遗憾,付自安没能追随父亲的脚步以「龙魂诀」入道。只因「龙魂诀」五息真气的超低门槛,对付自安而言还是高攀不起。 付自安的先天气数只有两息,哪怕是依靠着极品千峰醉倍增气数,也不到五。基数太小了,翻倍都不行…… 付自安自己还好,不能修行就不修吧。父亲威名赫赫的,自己当个闲散世子也不是不行。睡到自然醒,捣鼓点玄天人没见过的好玩意。混个衣食无忧,还是很有把握的。 说不定以后有弟弟妹妹,就可以修行呢。付自安自认可以管好家中俗务,保管弟弟妹妹修行资源充足。到时候他们只要潜心修行,也当个隐世之修,其它自己来操心即可。 就算弟弟妹妹也不能修行。付自安也有把握让他们衣食无忧、生活优渥。都不是事,怎么活不是个活呢? 可岩君夫妇就没法像付自安那么坦然了。 孩子的修行天赋跟父母有关系,这是玄天人公认的。但是有多大关系,是该打个问号。 毕竟,普通人家中出修士的例子一大堆。修行世家孩子是废物的例子,韩家不就有吗? 可问题是,岩君的修行天赋奇高,而付自安的母亲姚心雨,却是个也很少见的“一窍不通”。这让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把自己摘出去? 姚氏十分自责,觉得是自己一窍不通才导致儿子的气海孱弱。是自己牵累了孩儿的前程。姚氏为此整日郁郁寡欢,不见笑颜。 付自安多想哄哄母亲开心啊。可是他哄的越是用心,姚氏在背地里就哭的越发伤心……根本就是个无解的死结。 岩君到底是个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媳妇是他力排众议娶的,付自安这个孩子是他生的。现在出了问题,把责任推到媳妇身上。然后自己另寻伴侣再生孩子这种事,哪怕世人都觉寻常,岩君也不可能干得出来。 于是,岩君瞒下了付自安不能修行的事,还为付自安寻来了修行的门道。为此,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 在道祖一统道法之前,这世间的修行法有很多,直到道祖这个天纵奇才横空出世。 道祖历遍千山万水,搜遍天下法门。把邪门歪道统统扫灭,把明正道法统统改进。然后融入了自己道中,再传给后人。 可哪怕道祖神通广大,肯定也还是有遗漏。比如,现在妖族修的妖法,还有需要被大愆寺苦修镇压的魔道。 也有后来闲散修士自己参悟的,或者是意外重新发掘的其它道法,也常有现世。只不过被看作是小道、左道,力量上也确实不如道祖的大道强。 可无论是妖法、魔道,还是小道、左道,都无法解决付自安的问题。 玄天宗的功法可以被理解为“道祖臻选”。好东西基本都弄回来了,你修就是了。其中也不乏「龙魂诀」这种,条件又简单,修炼出来效果又好的。 可问题是,付自安「龙魂诀」都修不了啊。道祖都没找到门槛更低的功法,岩君又岂能轻松找到呢? 当然,付自安来到这个世界,必然是不会寻常的。这一方天地中,确实还存在着适合他的功法。岩君也是在近乎不可能的巧合中,发现了这门功法。 第17章 爨蛇 这门功法名为「自在法」,被镌刻在一个金色的鼎炉之上。乃是上古高人逍遥子所留下的。 在留下传承的小洞天里,逍遥子留下了一些信息给接受传授的人。 他认为,玄天尊也就是道祖,一统道法的做法十分死板。道法之事本就玄奥万变,都弄到一个模子里去实在无趣。所以逍遥子便创下这门「自在法」,主打一个跟玄天尊杠着来。为的就是向世人证明,玄天尊也不是修行之道的唯一标准。 玄天尊说,一个人气海太小那就不适合修行了。 逍遥子则说,非也非也,只要铸造一个法器,代替灵玄气海即可。不过是个装真气的容器,用什么装它不一样呢? 原理听起来是简单,类似的法器也确实有。恪物院的「天残先生」王有余,天生残疾。因缺少肢体,身上就少了很多气窍。于是,他以灵纹道术制作法器,替代肢体。最终成了一代宗师。 不过,气窍和灵玄气海之间的差距很大。想到原理和造出法器的差距……就更大了! 岩君之所以笃定的认为,逍遥子是不亚于道祖的大能。就因为逍遥子真的把这法器造出来了! 那金色的鼎炉,就是可以顶替气海的法器!付自安只要获得这个鼎炉,气数问题就不再是问题。甚至付自安的气数将没有上限! 不过问题也来了。不难看出,逍遥子对道祖他老人家可没多少好感,甚至还怀着敌意。他当然不会允许玄天尊的徒子徒孙,拿自己的自在炉,去修行玄天尊的功法。 所以,要获得自在炉就必须修炼「自在法」。 而那自在法,修炼出来的真气气旋,甚至是逆向旋转的!这意味着,付自安将不能使用所有的玄天宗术法。 心法、功法这些都是用来增益修行,提升修为的道。而术法,则是使用修为的术。空有修为,没有术法,修了相当于白修。 当然,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只要能修行了,术法还可以通过自创来解决。功法是入门,之后的本领还得看个人的。岩君就是以自创的「不动炁意」纵横天下的。 所以没有现成的术法,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真气逆旋是何等的离经叛道。岩君和付自安都担心修炼这门功法,会导致付自安心性错乱,心念异常。 这种事,在邪异功法中是很常见的情况,人都修成怪物的例子很多。 为此,岩君才带着付自安去求见了高氏老祖。 恪物院这些能够卜算将来,「观气机法」修到了顶尖的人物中。高氏老祖,虽然已经是观世事如止水了,却也不是卜算最强的。但高氏老祖胜在绝对的中立,以及有口皆碑的看破不说破。 可以算是顶级谋士的职业素养吧。 关键是,高氏老祖对岩君这个后辈格外好。世人皆知,高氏老祖喜欢心性明正的人。以岩君德行,自然会受到高氏老祖的额外优待。 比如,别人踏破门槛也不一定见得高氏老祖一面,但岩君不同。他带着付自安到了临康。本准备先住下,投拜帖,再去求见。没想到被高氏老祖派人从临康城门口,直接迎回了府上。 高家老祖见到付自安时,开怀大笑。她说:“付家小子以后只管顺心而为,图个畅快!” “顺心而为”实际上与「自在法」要诀是暗合的。顺心而为不就自由自在了嘛? 人就不该被莫名的事情束住手脚,真气逆旋到底怎么了嘛?就好比,所有人的时钟都是从左往右转,付自安的是从右往左而已。 时钟这种东西,本就可以跳数字,或者是针不动,表盘来转。它甚至根本就不是时间本身。 那些真气正转的修士就都是好人了?笑话! 所以逆旋的真气,它也是真气,没有任何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付自安便在父亲的指导下顺利让自在炉认主,并开始修炼「自在法」。 …… 真的开始修行「自在法」之后,也才发现这门功法的神异之处。也越发的觉得,这位逍遥子前辈或许是脾气古怪,但绝对不是什么奸恶之人。这从「自在法」的开篇就能看出些许。 「自在法」的开篇,就像是「龙魂诀」开篇一样,是非常基础的引气法门。 「龙魂诀」是效仿真龙引导灵气入体。 对于「龙魂诀」引气法,逍遥子当然是颇为不满的。他鄙夷的地方也确实存在。他嫌弃天地灵气只有清晨时充裕,如果人人都在这个时候引气修行,那就都修炼不好了。 所以,逍遥子的「自在法」,就效仿了另一种上古神兽来获得真气。 这种神兽名为「爨蛇」,是所有翼蛇的祖先。一种捕猎后,会特意把猎物烤熟后享用的古兽。 爨蛇可不是一把火把猎物烧死来吃而已。它捕猎的方式是,用翼追上猎物,缠绕并勒死猎物,又以利牙放血。最后吐出火焰,以将猎物烤个外焦里嫩再享用。美餐过后,爨蛇便开始修行,把食物中的灵气化为己用。 自在炉是以爨蛇骨头炼制的,自在炉上的纹饰也全是象征爨蛇的图腾。 知之其实就是自在炉的器灵,是付自安修炼了一段时间后,才诞生出了实体的器灵。它真的是爨蛇,真的是古代掌管烧烤的神,正经的吃货古兽。 说到吃货,其实人们最先想到的是饕餮。玄天人就很喜欢用饕餮图腾来装饰餐器。不过,逍遥子却没有选择饕餮的修炼法,来作为自在法的基础引气法。只因饕餮贪婪,一吃就造出一片荒野。 逍遥子有明言:“饕餮之修虽疾,但贪夺过甚。爨蛇精食而炼气,颇有益趣。” 意思是,饕餮的修炼法虽然快,但是太贪婪了。爨蛇吃的仔细,用它的方法修炼很有好处,也很有趣。 也就是说,逍遥子明明可以用饕餮的方法,却为了避免贪婪而选了爨蛇。 这样的人,显然不是什么坏人。 …… 「自在法」引气便是享用美食之后,以自在炉炼化其中灵气,归为己用。不仅能增进真气,也如同「龙魂诀」一样,能够强健体魄。美食味道越好,吃的越愉悦,修炼效果也就越好。 当然,跟食材也有很大关系。灵气充裕的灵谷、灵兽、灵香。都能让付自安修行效率倍增。 因此付自安在吃饱之后开始修行,而不是像其他修士一样在清晨修行。那天早晨扰了若青出的修行,其实是用术法给自己加持罡衣,而不是修行。 吃美食助益修行,这可真是打在付自安的手板心里了。玄天之下比他付自安会吃的,应该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也因此,付自安「自在法」第一重修炼的速度特别快。没多久,就修炼出了真气三十余息,这已经超过了军中绝大多数的修士。哪怕是将军大帅,也有很多没达到这个水准。 不过,付自安的修行坦途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了…… 第18章 真正的秘方 在回到嶂州之前,付自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野外风餐露宿。可能是得益于爨炼法,消化比较充分。付自安吃一顿,可以两三天都不饿,且力气饱满。 所以他有些习惯了,觉得今天已经吃过了,可以不用再吃。 到了晚上饭点的时候,发现三个人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这才想起来,玄天界的富足家庭可是要吃三顿饭的。若不是荒年,普通人也都吃两顿。所以,他们是又饿了……或者说是又馋了。 也罢,多吃多修炼呗。 不过没有提前准备食材,只能随便做点。 鹿肉干巴切片,用稻草拴好的鸡蛋解下来五个,与蒸熟的米饭囫囵的炒在一起,最后撒上一把小葱花就算完事。还有个青菜汤,以及老乡给的咸菜疙瘩。 吃的高杰硬是把锅铲上沾着的一点锅巴都抠了下来,关键他抠的太仔细了,付自安真担心他会把那木勺啃了。 …… 当然,付自安也不可能天天当众人的膳夫。 第二天付自安开始忙别的事,众人也就自觉的对付着吃点。也就是太对付了,高杰感觉自己肚子都是扁的。 青蒿很有效,时隔一天之后,大部分病人的情况都已经稳定。百姓是知道举一反三的,既然青蒿汁能够治疗疟疾。哪怕再苦再难喝,没病的也跟着喝一点。这确实能起到预防的作用。 付自安才来的第一天,高杰就让差役查问过一遍病例。第二天再问,病人数量没有增加。 付自安一直在心里盘算,自己再晚点来,城里就得一片素缟了。现在没有新病例,当然是个好兆头。 林氏商会也带了好消息回来,说是疫病并没有传得太远。附近的几个村子确实有人生病,但再远的地方就没有听说了。而且,林氏商队对自家伙计的脚程有把握。他们觉得治病的方子,一定可以比疟疾传的更快。 都是好消息,但付自安仍然无法完全放心下来。再怎么也是见过更大风浪的人,很清楚疫病这种东西的反复无常。必须得再待几天,至少确定青蒿确实能够治愈病人,而不是给他们短暂的回光返照。 …… 第二天,乡民们就带着胭脂虫来找世子换钱了。 岭关城里的居民很有一部分是没有田的。往日都靠着拾山讨生活,是个很危险的活计,经常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逢上家里的顶梁柱害了疟疾,那就更是雪上加霜,眼瞅着就得揭不开锅。 这种小地方能挣钱的机会不多,找带着白绒的刺舌头这件事不算太困难。很多人家相当积极。虽然林氏商会赊米面,可欠人家的总不踏实,能早点还了当然好。 小半天的功夫,官廨里已经堆了两大筐刺舌头了。 这时,付自安又告诉众人,刺舌头上的那些白绒就是胭脂虫。采一片刺舌头挂着,弄点胭脂虫以竹叶兜着,钉到刺舌头上,放到阴凉处。过两个月,它就会爬满刺舌头。到时候,大家就可以把这些胭脂虫弄来换钱了。 以后也要,一直有效。 有人问:“我家院里有刺舌头,是不是不用采下来,把胭脂虫弄上去就行了?” 付自安点点头道:“对。家里没有刺舌头的,也可以采回来栽种。反正吧,我就是要这些胭脂虫。不管什么法子,拿来了就有钱。” 来的人都给世子磕头,他们觉得这都是世子在接济他们。他们不知道好日子还在后头,以后胭脂虫的收购价会越来越高。 送来仙人掌最多的,就是先前抱着孩子去商铺求医的女子。 不容易啊,瘦瘦小小的女子去那山岩上爬,在仙人掌堆里找那些有虫的。为了采几片仙人掌,脸上、手上都被划了口子。 付自安问她家中情况,她说丈夫已经好转了。有力气照看家人了,所以她才能去山里找胭脂虫。 付自安一想,仙人掌弄了一大堆来,自己一个人可处理不过来。干脆就留几个人下来帮工。反正不是力气活,就专门挑几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世子是有意在帮那些看起来没力气的女子。所以也不争抢,自觉退去了。 …… 胭脂虫的取色,并不算困难。先把它们从仙人掌上弄下来,然后晒干或者是烘干。之后,直接把干虫子研磨成粉。放入温水浸泡,如此水就会变成红色。滤掉虫子的尸体,溶在水里的,就是胭脂虫体内的胭脂红了。之后只要水份蒸发掉,煮干也可以,风干也行。剩下的东西磨细,那就是色粉了。 付自安前世看过营销号教如何用胭脂虫做古法口红。得到色粉之后,在混以油和蜂蜡。凝固之后,就是口红啦,看起来是十分简单的。 所以付自安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用这个办法让母亲一展笑颜。找胭脂虫,取色粉都没问题。等到把色粉混进油里的时候,问题可就来了。 天然提取的胭脂虫色粉,它根本就不具备油溶性。混进油中,粉是粉,油是油。根本就无法如营销号说的一样,把油染成红色。不论付自安试了多少种油,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固然,色粉不能溶于油,兑点水也是可以上色的。可那缺点就很多了,比例不好调配,上色很薄,色彩也没有光泽感。干了还会结块、掉渣,等等。 反正肯定是不如口红方便好用,上色纯厚油润。也不一定比市面上的胭脂水粉好多少。 付自安大为沮丧,觉得科研失败了。 ……儿子辛苦捣鼓的东西,姚氏自然舍不得扔掉,说自己兑水用也好。 而不久之后,姚氏便发现让色粉获得油溶性的办法。 姚氏记得灵香的灰烬,若是不小心掉进灯油里,灯油就会被染黑。所以,她试着把灵香灰跟色粉混合,果然染出了一碗脏红脏红的油。这当然还算不上成功,但绝对是突破。 之后付自安去查问了灵香的制法。 灵香的主材是灵谷,以及其它药材。灵谷付自安试了,一点作用没有。至于其他药材,各家用的不一样配比更是秘方。 不过有一样东西,不论是哪种灵香都会添加。它是灵香的芳香剂,不添不行啊。是一种名为香蔻的植物果实。 经过一系列的试验之后,付自安发现。把香蔻烧成灰之后,跟色粉混合静置一夜,可以让胭脂虫色粉获得油溶性。 之后,把它们一起浸入水中,色粉依然会溶进水。而香蔻灰则不溶于水,且会浮于水面。 只要把香蔻灰捞掉,把溶液再熬干。那就是具有油溶性的好色粉了。 用这种色粉染红清油、融化的蜂蜡,搅拌均匀倒入磨具。冷却以后,油润的口红就算是做出来了! 上色效果极好,颜色非常艳丽、润泽、颜色均匀,而且保持的时间还长。姚氏用了以后脸色大好,一度爱不释手,付自安着实让母亲高兴了一回。 这才是真正的秘方!其他人就算知道付自安用胭脂虫做口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色粉溶于油的。 当然,这也不是多么高深,不可突破的技术。不过到那个时候,付自安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品牌地位。到时候修士们只会觉得付自安的口红才是正宗的! 到时……付自安的眉笔也可以卖七十九! 玄天界跟蓝星可不同,若是普通老百姓都能买眉笔这种玩意。付自安就可以进入各家祠堂宗庙被供起来了,没人会骂他的。 在玄天界,卖七十九的眉笔,付自安绝对不会有半分惭愧,修士若是买不起一定是修士不努力。 第19章 气运 讲提取胭脂红色粉方法的时候,南客龄和若青出都故意躲远。生怕自己听见付家的秘方。 高杰已奉付自安为主,不仅可以听,还得用笔记清楚。得写明时间日期,以后整理成章载入家史中,那就是“家主何年何月,发明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奠定了家族兴旺的基础。”之云云。 更重要的是,付自安要求胭脂红制造要走向规模化。启动资金付自安弄来了,方法付自安讲了,剩下的事可就是高杰的工作了。 等几个临时女工忙活开,付自安就独自出门,准备进山。 香蔻这种东西,付自安没有带在身上,好在不算少见,岭山之中就有。这是真正的秘方,自然是一个人去比较妥当。 他要先做点口红样品出来,之后的大规模生产,应该弄到封地的保密作坊去。 出发之前,付自安特意去了一趟林氏商铺,跟掌柜订了点小玩意。 …… 付自安在官廨里的时候,他是世子。进了山就是双足站立的人形生物了。反倒是不用担心,那落跑县执官会突然冒出来害人,他绝对认不出谁是付自安。 而且县城附近,猎人活跃。其实是很难见到野兽、灵兽的。猎户进山都是以月为单位,要去很深的山里,才能找到像样的猎物。 付自安也就是沿着乡民常走的山路寻觅看看。路上碰到了不少人,他们还得忙着采青蒿、艾草、刺舌头。 黄昏时分,付自安已经回到了官廨。香蔻树不算太难找,就是上树采果子的时候,让老乡给骂了。 那个大爷说:“贼娃子,那还没熟呢,你霍霍它作甚?下来!” 付自安被骂了之后赶紧窜下树躲了起来,生怕被人认出来。想在地上捡点落果,却死活寻不到。最后还是等人家走远了,让知之去偷了两颗。下山迂回的就有点远,不动罡衣到底是不能加持脸皮的。 香蔻要秋天才会成熟,不过付自安也不是为了它的香味,所以没熟的果子也能用。也不需要太多,做点样品就行了。 付自安回到官廨的时候,女工们已经回家去了。毕竟牛马才工作到天黑不是,她们还得拿着钱去买吃食,好给家里开锅。 胭脂红已经弄了一批出来,付自安回来的时候众人正在那里围着看。 高杰指着一小碗胭脂红道:“一筐刺舌头啊,就出这么点东西啊?” 付自安点点头道:“不少了,她们活干的细,没浪费原料。” “这真能赚到钱?” 付自安笑笑:“明天见分晓呗。” 言罢,付自安取了一些胭脂红躲回了房里。 …… 回来的路上,付自安去了一趟林氏商铺。雕花的小木盒,人家已经给它腾出来了。 暂时没有模具,也怕别人不会用。就按照口脂的习惯,装进小木盒。然后以手指,或笔刷蘸着用就行。 油付自安用的是先前留下来的羊臀油。还是以山花椒熬制,中和了大部分膻味,又晾晒了一段时间。其实还是不好,还是有点味道。不过,已经比市面上防止嘴唇皲裂的口脂,气味小了很多。 这个工艺以后还得想办法改进一下。 …… 第二天,若青出一早就到了官廨。对于世兄做的口脂,她是万分的好奇。她心想,总得有人试试吧?我来帮忙试! 谁知道,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没办法,光是让色粉获得油溶性,就得一晚上的时间。付自安清早起来,还得重新提纯、混合、冷却等等一系列工序。 不过,等付自安打开精致的小木盒,把口脂放到桌上的时候。若青出就知道自己没有白等。因为那颜色实在是太艳丽了,比母亲用的那种还漂亮一些。 也不是所有修士都涂脂抹粉,比如南客龄和高杰就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反正就是一小盒红红的口脂,和以前见过的没有区别。 “世妹,试试看。”付自安把小盒子推到青出面前:“这种口脂色厚,你稍微涂一些,抿一抿就好。” 青出就等这茬呢,当然不会推脱。就依照世兄所言,沾了少许抹在下嘴唇上,然后抿了抿嘴。 若青出其实如她母亲所说,确实是无需施粉黛,美人自清丽的。她的眉眼无需修饰就已经十分好看了。涂上一点口红,就好似画了全妆。整个脸色,气场都变得不同。 看的南客龄都愣了一下,猛然觉得师妹貌似不再是个黄毛丫头小屁孩了。 若青出也赶紧取出铜镜,仔细观瞧后感叹道:“哇!这太好了!这颜色怎会如此光泽、匀称?!” 付自安满意点点头,转头问高杰:“怎么样?能赚钱吗?” 高杰却凝神在桌上的小盒子上,他眉头深皱,拿起木盒端详了半天喃喃道:“此物……好像可以加持气运啊!” 付自安都是一愣,问道:“你是说盒子?还是口脂?” 高杰摇头很肯定的说道:“不是盒子!” 付自安心头一惊! 口红先前只弄出来给母亲用过。母亲是个深居简出,极少社交的人,当然也不会拿着到处显摆。气运之事,还非得恪物院的修士们,以「观气机法」才能窥得些许。 所以气运之事,付自安也并不知晓。但如果真的有加持气运的作用,那就真的发财了! 在玄天界,气运和运气说的可不是同一件事。气运可是会影响到修士前途的。修行无外乎容纳真气,把真气炼成真元,再把真元凝成神元这么一个过程。 前面的阶段基本是按部就班就可以了,但到凝元立命这个阶段,气运就变得比什么都重要。 凝铸神元,非大气运者不可为。 修士能修炼到这个阶段,也实属不易了。想要更进一步,少不得机缘巧合,天材地宝。甚至是自然现象的启示,或者是偶然间的顿悟。这些事,没有气运一样都碰不着。 到了这个境界的修士,但凡是能增加气运的,一样他都不会错过!买的起,他一定买。买不起,想办法也要买。 “只不过,能加持的气运可能比较少。”高杰凝眉看了半天后下了结论。 “够了啊……这才多大点成本?”付自安摊手。 高杰认真点点头,气运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修行之事到了特定阶段,那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些体会着力量日渐流失,却无法更进一步的修士,内心对气运这种东西有多渴望,高杰是听说过太多的例子了。 所以确实够了,如果所有的口脂都能增加气运。他们就能踏破付家的门槛,付家世代都有人保着。 都不用所有,做一百个口脂,能有一个增加气运的,也就够吃够喝了。 第20章 很科学 但效果还是得确定一下。 高杰看看若青出心想,这位大小姐我可看不动。还是找个寻常人家女子试试吧。 也不用舍近求远,在后院帮工的女子有个年轻的。恰好也就是付自安先前叫人家“婶”那位。 把她叫到公堂上,由若青出教着涂了一些口脂之后,众人都是一愣! 这都不用「观气机法」,口红一抹好。这位面有菜色的贫家女子,气色立刻就好了几分,谁都看的出来。 高杰还是与她名言,说自己想观测一下她的气机。这是恪物院修士的道德律。如高氏老祖这种大能,闭着眼都能看见的,她都习惯性的不直接看人。高杰这种还需要掐诀施术的,怎么也会打个招呼。 女子不懂这些,反正自家世子就在旁边不会害人的,就赶紧点头。 于是高杰便调动真气,掐了一个特殊的手诀扶于额前,凝住神识向女子探了一探。 不敢多看,草草一眼之后。高杰坐定下来,掐着手指就开始计算,口中念念有词,就是念的太快,旁人根本听不清楚。 许久之后,高杰展颜一笑对那女子说道:“好事啊!你气运最近一直在攀升,后面也会保持,家中衣食无忧已成定数了!” 女子一愣,立刻就对着旁边的世子哐哐的磕头! 女子不懂观气机法的神异,甚至觉得胖子有些怪异。 那可不是气运好起来了吗?世子来了,家里人的病开始好了,又给了活计又给钱的,这能不好?所以,是该给世子磕一百个响头的! …… 付自安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嶂州人脑子并不笨。那女子就知道自己的运势好,不是那胖子算出来的,而是运势本来就好。她也能想明白运势好的原因,于是认真的向正主磕头。 只希望她们以后,能别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玩命的磕头。因为说到底,她得到的,也不是谁赏赐的,而是她的劳动所得。 口红确实有加持气运的功效,着实是意外之喜。一想到可以用口红,从有钱的修士老爷那里弄钱来建设漳州、富足百姓。付自安的心里就有种畅快感。 怎么说呢?算是劫富济贫吧! 高杰算清楚了,也没算清楚。 那女子用完口红后,气运确实提升了。不过提升的有点多,他觉得是因为口红的价值增加了。而女子作为口红的原始生产者,口红跟她是有关系的。所以她的气运提升,比胖子的预计要大的多。 这就是观气机法。严谨,也模糊。因素太复杂了,学士们用真气炼过的脑袋,有的时候也算不过来。 但口红将会红火大卖,已经板上钉钉了。 这件事从南客龄和若青出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若青出想趁着师兄不注意偷偷把口红藏起来,结果南客龄早早发现。被关了禁闭的龙雀剑都出鞘了,以飞剑掠走了若青出手里的口红盒子。 若青出连灵剑都没有,当然不可能打得过师兄。但她有别的办法,她可以拉着师兄的衣袖大哭。说师兄欺负人如何之云云。 可南客龄也不吃这套,他板着脸道:“又不是在山门里,这招没用。再说白师伯说的很对,你已经很是好看了,再用也是糟蹋东西。” 耍赖不成,若青出就只好用蛮力了。掐着师兄的脖子,让他把盒子交出来。她是真下死手啊,付自安看她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而南客龄也是个硬骨头,脸都憋红了也不肯交出东西。 付自安和高杰在旁边老神在在的看着。高杰还夸呢:“果然是情同兄妹啊。” 直到南客龄憋不住了,才对着付自安用喉咙挤出两个字来:“救…我!” 付自安这才放下茶水,承诺给若青出再做一份。如此,算是救下了南客龄的性命。 为免夜长梦多,南客龄当即抱着剑匣出门去了。大抵是要雇林氏商会帮自己把口脂捎回去给母亲。 若青出则很是乖巧的跑到付自安旁边给世兄倒茶。 …… 其实哪怕这两兄妹没有抢的掐起来,付自安也得再做些样品。主要是得验看一下,那口红到底是不是一定具备气运加持的能力。又是其中的什么东西,具备了这种功能。 最后,羊臀油排除了、蜂蜡排除了、连普通的胭脂红色粉都排除了。高杰确定下来,是经过加工处理,具有油溶性的胭脂红色粉具备气运加持的能力。 而且,把它涂在纸上或是染了食品、布料都没用。唯有作为妆容,涂在唇间有此效果。 至于为什么,高杰也给出了合理的推论:“不伤体和,欢悦颜色,故而气运扬升。” 付自安一听,也觉得应该就是那么回事了。 玄天人染朱唇的口脂,材料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有些就含有朱砂。 很多修士知道朱砂有毒,很多人也知道朱砂这种东西,需要有大修为的修士才能用。当然也有的是不听劝的人,用了一些没发现什么大碍,就继续用。 再有就是财大气粗的主。朱砂那点毒,不就是请古难阁的丹修稍微出手就能解的?不妨事,还是美丽重要。 朱砂这种东西用下来……嘴唇倒是红了,可脸色就得发青啊。 其它材料的胭脂,上色效果普通,材料也没好到哪里去。 再看胭脂红色粉,那可就是好东西了,没有毒副作用,染食物都没问题的。只是要把食物、衣服染红,其实办法还挺多的。所以,把胭脂红色粉用在这些地方,不足以加持人的气运。 但用它染朱唇,颜色、效果足够出众,又没有任何副作用。 人嘛,脸色好一些,看起来漂亮,心情都会好很多。又不损害健康,甚至看上去更健康。这么多好事让气运提升,就不奇怪了。 付自安每每佩服修观气机法的学修,因为他们的逻辑就是很科学。 …… 可惜,胭脂红色粉的生产,很快就进入了瓶颈……没有原料啊。胭脂虫其实不常见,多生在背阴的仙人掌上。 第一天能收到两筐,付自安都觉得挺多的。第二天,数量就锐减到了半筐。第三天,就只有零星的人来。 受到口红增加气运的启发,付自安和高杰一致认为,胭脂红的色粉应该还有可能被运用在丹药炼制当中。它大概率可以用来作为某种药材的上位替代。只不过,两人都不是丹修,这还得留给丹修们去发掘。 假如胭脂红确实可以用于丹药,那将是意义非凡的。能用作丹药,它就有资格用来抵充贡税!如此,国朝就会允许产灵谷的灵田削减面积。岭关就可以种更多的粮食。 只有粮食产量增加,才能有效的惠及百姓。胭脂能换钱,但想要买粮食,依然困难。玄天界可没有公路汽车,运输粮秣损耗极大。而且粮食产量,自然是多多益善。逢上灾年,粮食减产。别人不卖粮,嶂州也不会饿肚子。 地里的粮食多了,人也吃得饱了,人口就会增长。 而粮食产量和人口的增长,才是付自安视野当中,最最重要的事。 什么宏图大愿,感天悟道的,都没有人口和粮食重要。付自安期盼,丹修能早点发觉胭脂红的作用! 第21章 奸细之死 眼下也该是给胭脂虫涨涨价的时候了……从收购价就开始涨。城镇附近好采的胭脂虫采完了。乡民需要去到更远的地方采,这是应该要多给些钱的。 一开始高杰觉得一片刺舌头要给五个铜钱,这位世子大人怕是要赔掉底裤。也没阻拦,有些亏早点吃了,他才听话嘛。有时候当谋士跟哄孩子是一个道理。 不过发现胭脂红那么好之后,就觉得五个铜钱也算公道了。等发现口红有加持气运之功效,高杰开始觉得良心不安,五个铜钱少了。 也没办法,刚开始的时候付自安也不知道。 想了想,还是重新定了胭脂虫的收购价。也不按每一片仙人掌这么个粗略的收法了,就称虫体的重量。就按1钱胭脂虫,给120个铜钱来收。这相当于把胭脂虫的收购价翻了三倍。 同时付自安还提出了一个养殖户补贴政策。 现在来学养殖技术的,给三百个钱的补贴。有条件养殖的,你爱怎么花怎么花。没有条件养殖的,那三百个铜钱你就去创造养殖条件。 说实话,这种手笔仍然是太大,大得高杰心里打鼓,总觉得世子太大手大脚了。但是有口脂的前车之鉴,还有南客龄这种大金主在旁边,大有银钱管够的架势。他是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付自安也觉得,有时候驯服谋士就跟哄孩子是一个道理。把他举高高获得高空视野,他就不会叫喊了。 消息一出,林氏商会最先来问能不能做这门生意。比如别处收来的胭脂虫,付自安收不收? 付自安摇了摇头。很遗憾,别的地方海拔不够、气温不合,不见得会生多少胭脂虫。胜地高原虽然更多,但林氏商会的贸易应该不会开展到那么远的地方。 不过林氏的掌柜显然是会错意了,再三保证自己会闭上嘴。 林氏之所以能在嶂州混的风生水起,与岩君当然有点关系。但却不是因为岩君和林长老有什么有的没的。是因为林氏的生意做的很守规矩,牟利从来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畹州林家可是玲珑的很呢。 付自安也是了解他们的,所以就把各地转运胭脂虫到嶂州城的活,抛给了他们。 掌柜接的也格外利索,价格开的是半卖半送。 付自安心底一笑。罢了,那就再让他们搭一搭嶂州发展的顺风车吧。反正这天下修士当中,让付自安觉得顺眼的,肯定得有一个林姨。 连母亲都喜欢与她喝茶聊天,付自安又怎能不觉得顺眼呢? …… 两三天的功夫,胭脂虫养殖的各种事项,被迅速敲定下来。这少不了高杰天天不眠不休的功劳。付自安看他不仅没有疲惫,且有越熬越精神的架势。心里就开始惦记起「观气机法」的心法。 付自安已经发觉了,自己的真气虽然逆旋,但掌握了龙魂诀的心法,自己的体魄也是明显的强健起来。虽然爨蛇之修本就强体,可付自安没掌握龙魂诀之前,身体可没强到这种地步。 他逐渐意识到,逍遥子他老人家,似乎不是反对传人修行玄天宗的法门。他追求个自在,修什么都可以。只不过,爨蛇之修会导致真气逆旋吧。至少龙魂诀和自在法就很搭调。 这事,等拜入山门去学了「九玄造化法」就能印证了。按付自安的预计,可能其他支脉的心法也会有用,说不定自己掌握了「观气机法」,就能如高杰一样的脑子好使。 …… 青蒿治愈疟疾的功效,也可以确定了。在官廨里的付自安,总是听见外面喊“谢谢世子的药方救命,给世子磕头了”。 这是那些好了的病人来给世子磕头。说了几次,让他们多休养,不要总忙着来磕头。可他们不听啊……付自安没辙,那就让他们在外面磕吧,磕完了早点回去休息。 为了找到更多的胭脂虫换钱,乡民们确实把搜索的范围扩大了不少。找到了多少胭脂虫暂且不论。倒是真的找到了付自安意料之外的东西。 县执官赵志的尸骸,在岭山里被找了出来。 他的尸骸,已经不仔细辨认,都认不出人样子了,肢体都不完全。衣服还是那身衣服,律令也还在身上。高杰以观气机法看过,确认尸体的神魂都已经被抹去了。 两种可能,他改头换面回去享福了,尸骸是他的替身。第二就是被毁尸灭迹永久的灭口了。 高杰和付自安都觉得就他这种小人物,应该很难回去享福。所以应该是第二种情况。 大抵是某种雷云鹰身上的法器被激发,半空之中他就神魂俱灭,然后坠于山间。他以为那是给自己傍身的灵兽,实际上那是跟在他身旁的杀手。 早就知道他会被灭口。因为这家伙是真废物,当卧底都消极怠工,这种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没想到韩家这么狠,都没让他回去就下手了。而且做得这么狠啊,神魂都给抹了,杜绝了幽谷追查的可能。 证据寻不到那就算了,把个整个韩家都一网打尽。想必,那罪首会包含在其中的。 那就安葬之后,据实上报吧。多一点推断都不要有。以后在找机会追查,怀疑此事有蹊跷的就当做是伙伴。死命按住不让别人调查的,那就是敌人。 到这里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暂时告一段落。付自安也和南客龄他们商量着再次启程。 南客龄和付自安一见如故,若青出更与付自安是世交之好。大家的目的地都是白玉京,没有不同行的道理。 尽管付自安是俗事缠身,两人也没有半点意见,反而是跟定付自安了的态度。 正当几人准备着启程的时候,县守备的军士来报。说是发现有骑兵正在接近县城。 第22章 似是故人来 县城的城墙是高,但那是岩君平定岭关时用的,现在驻守的军士极少。真正的驻军都在关口。岭关若是被攻击,那飞书早就已经发过来了。所以,来的肯定不是妖族。 有南客龄这位强援在城中,倒是也不用担心出多大的乱子。只是让守备再探,再报。 不一会,守备的军士又带回了消息。 骑兵打着岭关守军的旗帜,只有两骑四马而已。付自安猜测应该是岭关守将派人带来重要的信息。就派人敲了静街鼓,也让差役准备好了迎接。 而付自安没想到。正午时分出现在官廨大门口的,居然是岭关的守将本人。 付自安认识他。马誉,中府都尉,岭关守将。通玄境修为,也不知道可有精进。弓马骑射一流,陌刀能斩大妖。他曾是岩君的亲卫,岩君还在的时候,他就是岭关的守将。 龙魂军中都敬重岩君,按说他麾下将领都是香饽饽。岩君走了之后,岩君麾下将领大多被调往各处任更重要的军职。这位没有调动,不用问,肯定是他抵死不走,下了死力气犯浑! 见到他的时候,付自安就知道他来干什么了……他是来看自己的! 也太不守规矩了,妖族就在岭关外晃荡,身为守将他居然胆敢跑回岭关镇。 可他向来就是那么不守规矩。 付自安五六岁的时候写字不认真,字被父亲批为“狗脚鸡”,于是惨被关在家里练大字。这位马叔就敢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抱着付自安翻墙逃走,去后山骑了半日的马。 等回来,他抵死了说是自己强逼着付自安去练弓马的。挨了岩君的鞭子,他都振振有词。说是自安长体格应该多活动,是个练弓马的好材料之云云。 直到岩君扬鞭,假意要打付自安。他才一把抱住岩君,然后苦着个脸认错,保证下次再也不敢。 岩君气的丢下鞭子离去,他还冲着付自安挤眉弄眼。 付自安怎么都不会忘了这张脸的。他是骑马最快的马叔,是最疼自己的马叔。可就是岁月丝毫不讲情面,怎么就在马叔的脸上刻了那么多条痕迹? 看着他满头的汗水,身上像是着了火一样的冒着热气,马匹更是喘的厉害。付自安知道他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按说岭关也没那么远,他肯定是做了些什么之后,按捺不住思念了,才急吼吼的赶过来。 还没等付自安一声“叔”喊出口。 只见骑着马的马誉对南客龄打了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接着便厉声喝道:“士卒付自安,你到近前来!” 付自安是有军籍的,乃是岩君临终前飞书给他报的。要不然他已经学会的「龙魂诀」心法,名不正言不顺。 龙魂军上下一体,军衔到哪里都算数,此时就算是马誉下的军令了。 既然是军令,付自安当然不能怠慢,赶紧上前行军礼应道:“参见都尉!” 马誉喝道:“我来问你,你提报军籍三年了,为何不到军中报到?” “父母亡故,守孝三年。”这也是岩君帮付自安想好的借口。 马誉再问:“那三年已过,你为何还不来我军中啊?” “禀报都尉,我已有真气五十余息,欲往白玉京参加玄天试。故而未去军中报道。” 马誉满意笑容始终是没有藏住,他连连点头:“好好好,你是我嶂州好儿郎。该去玉京一展才华!” “士卒付自安,那我再问你。疗愈瘴病恶疾的良方,可是由你进献的?” “是!”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付自安没有多话直接应下。 “好!”马誉扬声喊道:“嶂州付氏,龙岩真君长子,付自安。因进献愈病良方解我军中困苦之功,擢升为武骑校尉。戍边三秋,减为一载。因修为有小成,遣往白玉京参加玄天试。可酌情待承继学道之后,再到龙魂军中效命!来,拿好你的令牌。” 付自安一抬头,才发现马叔正在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就像儿时一样。 到这时付自安才明白过来,马叔也不仅仅是为了看自己而已。他是来给自己铺路的,以免自己有军籍却不服役的事落下口舌。也或许就是为了防备立一旁的天下行走,去参付自安的本子。 更重要的是来给付自安军衔和嘉奖。武骑校尉是低级军官,但也是他这个中府都尉最大的职权。减免付自安的服役时间两年,也是如此。总之,他能给付自安提供的便利全给了。 接过装令牌的小皮袋,付自安又听见马叔用如蚊子叫一般的声音说道:“你功劳很大,更大的封赏还得上头封下来,你且等等。” 付自安知道马誉是在提防旁人,便同样小声的跟他说道:“叔,这里都是自己人,无妨。” 马誉一愣,四处看看,又很小声的问道:“那个姓赵的呢?” “死了!” 马誉以为是付自安杀的,贼兮兮的给付自安竖了大拇指。 付自安忙摇头:“不是不是!” 于是马誉的目光便落在了南客龄身上,瞬间秒懂:“借刀杀人,高!” 付自安一阵无语,还没等开口解释。马誉已经翻身下马,反手抽出马上的陌刀并说道:“难得见你,总得考教你一下。你武艺不曾落下吧?” 这也是两人之间的老传统了。看看骑马可有长进了?上次教的骑射,会了多少?马叔也不是带着付自安尽是瞎玩,只不过相比写字,他更注重武艺。 这次他也没给付自安多少反应时间,话音一落手中陌刀高高举起,接着就重重劈下。 付自安也没躲,立刻高举双手抵挡。 马誉愣了一刹,本就是想看看付自安的闪躲反应,所以才突然出手。没想到付自安反应是不慢,但居然是起手抵挡! 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岩君的儿子,说不准就已经学会了岩君的不动炁意。于是也就顺势劈了下去。小心的控制着力道,若有不对,好立刻收招! 于是乎,陌刀便“嘣”的一声砸在了付自安手臂上!见状马誉自然是大喜,立刻起刀再次斩下。这一次,他就没有收力了。 付自安知道马叔要来真的了,于是小退半步稳住重心! “磅!”金石交错的鸣声响起,陌刀结结实实斩在了付自安手臂上。付自安依然是岿然不动。 本以为接住了马叔一刀,应该会让他高兴些,得些夸奖什么的。却只见马叔撇着嘴摇头,收刀入鞘后顺势翻身上马。 等在马背上坐定,马誉看着付自安道:“修行尚可,胆气不足。你怕了,所以退了半步!但你记住,岩君此生从未退过半步。你可不要堕了他的名声!” 付自安看出马叔要走了,哪还管什么胆气、名声?上前拉住缰绳忙问:“就要走?这么急?” 马叔摇头笑笑:“我是守将,你的事办完了当然得走。” 付自安真的舍不得:“吃了饭再走,我给你做!” 马誉举起马鞭作势要打,但付自安终究是不肯松开缰绳。于是乎,高举的马鞭也就没落下。他俯下身,拍了拍付自安的手背柔声道:“莫耍性子,回头再聚。” 付自安纵使万般不舍,也只得松开缰绳。 马誉向众人打了个拱手,当即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亲卫离去。 看着马匹逐渐提速,付自安多想追赶上去,就一路跟到岭关去。 而马誉的声音却远远传来:“自安莫怕,只管放开手脚。岭关,叔给你守着。凡事,龙魂军会替你撑腰!” 第23章 荻花孤雁 岭关县城东边就是山,沿着山岭最矮最平坦的地方有山路。这条路不是岩君修的,它自古就存在。是最早的商道,唯一通向瀚海,以及瀚海以西外域的道路。 有一种说法,说这条路是南客家的商人,硬生生用脚走出来的。南客龄对此嗤之以鼻。说是家里给自己脸上贴金。走这条路的商人可多了,只不过南客家的名气大一些。 不管谁走吧,确实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路虽然不是岩君修的,不过当年为了军事,岩君确实着人拓宽过这条路。而后维护条路的人,还是商人,以林氏商队为主。自己要走的路嘛,修一修维护一下也正常,也没管这路是属于谁的。 但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林氏商队的力量也十分有限。时间一长路总归是损毁了不少,眼下这条路仅仅是个勉强能过马车的程度。 付自安一行人启程当天,天就阴了下来。一进山里就连下了几天的雨。道路变得泥泞异常。若是常人,这种时候免不得要把马车弃置路边回县城去躲雨。 不过他们三个到底是修为不浅的修士。再加上若青出的马车,看着普普通通,但却不是凡物,而是一件法器。 所以也就硬着头皮继续走了。 自岭关向东,地势总体是越走越低的。翻过小山丘之后,就是大段大段曲折迂回的下坡路,如此往复。 路上大小状况一堆,不过终归是没有难倒三人。无非不了就是抬抬车轮,以灵剑垫道之类的。 就是苦了付自安的新衣裳。 那是临行前,高杰给付自安安排的。他说付自安是世子,在岭关穿的朴素点没什么。但是去了嶂州,若是还是那身打扮,会被人以为付家势弱。 先前的衣服是母亲给做的,行走坐卧相当方便。而且结实耐用,穿了这么几千里路了,硬是没多少损坏。付自安当然舍不得,但也确实旧了。于是把母亲给做的衣服收好,穿上了白玉京最时髦的道袍和大氅。 据说白玉京的人已经魔怔了,天多热都这么穿。 其实这么穿的代表就是南客龄,不过他这种贵公子,身上挂着的那块玉佩乃是法器,寒暑不侵的。寻常人这么穿,看着是气派,但大热天怕是要捂出痱子来。 人靠衣装,付自安穿上正式些的衣服,也还是有些贵气自然流淌的,气质这一块没得说。就是…...千万不能与南客龄做比对。 没办法,人靠衣装嘛。南客龄身上穿的,那可都是南客居最顶尖的华服,质感颜色实在是高到了极点。他大氅上的彩羽孔雀,甚至会变换颜色、时隐时现。 而高杰给付自安找来的……是岭关本地裁缝做的。说真的没把衣服的款式弄错,都算是个见过世面的裁缝。着实无法与南客龄的华服比较。 南客龄到底还是仗义,见好友陷入窘境立刻想办法解围。他从马车上取了一件大氅来。说自己是从未穿过,如果付兄不弃,那就赠予付兄。 那件大氅是靛青底色,色彩神秘深邃。在不同的光照情况下,色彩有不同的表现。黯时威严肃穆,亮时也透出些许锋芒。上面绘染的图案,就出自南客龄的母亲,文大家之手。 画的是蒹葭萋萋孤雁南飞,自有一种苍凉味道。稍有风起,衣服随风摆动,好似是荻穗随风摇晃。穿着它行走两步,肩背上的孤雁似乎活了过来,迎风奋进轻鸣不止。 文大家给南客龄弄的这件大氅,显然是有寓意的。她是想让南客龄这只孤雁,时常想着回南方家里看看。可惜啊,南客龄不喜欢回家,所以从未穿过这件衣裳。甚至转手送给了付自安。 付自安知道,南客龄这家伙出门在外,唯一惦记的应该就是家里的母亲。要不然他不会把衣服带在身边。更不至于为了一点口红,险些被师妹掐死。最后还要背个以大欺小的不贤名声。 他大抵只是不喜欢那个家。都不用细问,家族大了事情就杂。以南客龄性子,不喜欢家里的那些事,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看出染绘的寓意,付自安也是问道:“南客兄把这衣服送给我了,不怕文大家伤心吗?” 南客龄摇头道:“她知道我是把这衣服送给了你,定然只会夸奖!” 付自安懂他的意思,他家里人会觉得这是与付家通好的信号。而他大大方方说出来,却是想告诉付自安,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于是乎,付自安乐呵呵的收下了这件荻花孤雁氅。 兄弟的烟最好抽,兄弟的零食最好吃,兄弟的衣服我穿更合身。付自安本来就与南客龄身形相仿,穿他的衣服还真的是十分的合身。 最巧的是,南客龄没有思念家里。付自安却对家乡万分的思念啊。他这只孤雁,不是正在努力的往回飞吗?这衣服就好似是为他量身做的一样,确实比南客龄更合穿。 …… 高杰没能跟着付自安一起行动,不是他不想,而是条件不允许。他还有胭脂虫养殖的事得办。 县执官没了的事报上去了。上面的回复相当快,高杰现在已经是新县执官了。如此,高杰还得运作一番,重新弄个人来做岭关的县执。还得弄个知根底的人来,以免自己的心血白费。 最后,疟疾药方的事,军方已经上报了。付自安这边也就没有必要压着了,报上去之后,少不了一番查问等等。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高杰这个新官全得应着,走是走不了的。 也不知道他是演的,还是真情流露。反正付自安他们走的时候,高杰涕泪横流哭的十分伤心。一边哭还一边喊:“带我走吧……也带我走吧!” 实际上,胖子是真情流露。无他,只因想到没跟着付自安一路回去,要错过的新奇美食太多太多,胖子心中的委屈简直是难以言表,只能大哭出声。 付自安见到了想见的人,收到了珍贵的礼物,又到了将要启程的时候。自然是做一顿好吃的,美美吃上一顿之后。大家好该奔奔,该忙忙。 也就是这一顿饭的滋味,让高杰最后委屈的哭了起来。 第24章 牛粪 离开岭关的前一天,付自安准备做一顿好吃的。恰好又见到一个乡民在兜售从稻田里抓来的河鲜。他竹篓里其实什么都有,田螺、田鸡、小鱼、泥鳅、甚至是蛇。而混在其中非常粗壮肥硕的,其实是几条黄鳝。 付自安以前就听过“夏令之补,黄鳝为首”这种说法,还有什么“夏吃一条鳝,冬吃一支参”之类的。补不补的且先不说,反正夏天黄鳝多而肥美,正是吃它的好时节。 于是爽快的买下了所有水产。田螺、泥鳅、小鱼还有蛇都分给衙役们。付自安唯独留下了田鸡和黄鳝。 田鸡也就是牛蛙了,它和黄鳝一起,可谓恶形恶状怪物小队。高杰他们三个看了,心中也是难免犯嘀咕啊,这玩意能吃? 高杰在恪物院可是学过的,低等的妖奴以虫蛇蛤蟆果腹。他心想付自安这个世子从齐山北回来,还是吃了太多的苦了,妖奴吃的东西他都学会吃了。 当然了,三人对付自安的厨艺都有数。心里虽然腹诽,但嘴上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为了烹饪黄鳝,付自安特意让差役帮自己去镇上问问,有没有谁家有黄豆酱。没想到差役还真弄来了一碗上好的老黄酱。 叫老黄酱,不是说腌酱的老妪有多老,而是这坛酱腌制发酵的时间足有三年。付自安蘸着尝了一点,不由赞叹黄酱风味浓郁,味道周正。 如此今天的黄焖鳝鱼算是成了! 其实焖好黄鳝,除了酱要好之外,还有一个诀窍,得放一些膱火腿。所谓膱火腿,其实是指有了油哈味的腌肉火腿。多半是腌肉、火腿一类的东西受潮变质所致。不能放多,稍微放一些,有那个味道就行了。 焖黄鳝最好的伙伴是“叶子”,也就是晒干后又炸蓬了的猪皮。这种带有蜂窝结构的猪皮,能够最大程度吸收美味的黄鳝汤汁。咬上一口浓汁沁出,伴随着猪皮的糯脆口感,是不亚于鳝鱼本身的美味。 其它就是韭菜、大蒜之类的东西。 反正吃到最后,高杰用一块姜,把粘在大碗上的汤汁都给抹干净了。为什么用姜?因为其它的都没了…… 大蒜一上来就被抢光了。接下来是叶子和鳝鱼,连韭菜都一根根的捡净。然后就是汤汁拌饭……直到见了碗底,剩下的姜块没人吃。高杰便把碗抱走……伸舌头去舔也太不雅了,便只好以姜脍汁。 其它菜也没剩下。 玄天界的野生田鸡可是个极鲜美的东西!正所谓,最顶尖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手法烹饪。只用青莴笋和牛蛙一起炒了,稍微勾芡即可。除了盐和少许胡椒,没有别的调料,但其中的青笋都能鲜掉舌头! 付自安说,本来田螺味道也是极佳的。就是要在清水中养好多天,让它吐沙,这次来不及了。为此,高杰十分惋惜。 到这时,高杰破天荒的怀疑了恪物院学到的知识是否正确。他觉得这么好的东西,那些大妖是不可能让给低等妖奴吃的。 对此付自安说:“我真该把去掉的皮骨拿来给你生吃。” 其实高杰明白的,就是付自安太厉害了。他知道什么东西好吃。另外的东西不好吃,但处理一下就会很好吃。还有一些本来普通,但是以药材烹饪之后,就会变得特别好吃。 在高杰眼里,这是不亚于炼丹术的本事。 如今的高杰已经对付自安到了盲目相信的地步了。哪怕付自安指着牛粪告诉他,这玩意油炸之后裹上糖醋会很好吃,高杰也会试试的。 只可惜……付自安先走一步没有等他。 高杰想到,付自安他们可能会在路上吃很好吃的牛粪,而自己却吃不到,所以委屈的大哭。 …… …… 付自安他们没吃到什么好的,暂时还没。 山道雨天的艰难,可不是开玩笑的。若非修士,命都不见得好活,还谈什么享受?一路都是随便吃点干粮。 唯一一顿热乎的,是在歇脚洞里。 那是个高大宽阔的石窟,商队惯常歇脚的地方。平常应该有人的,但是天气不好,又逢上妖族扣关,很多商队耽搁在了路上。所以石窟里只有付自安一行人。 有趣的是,若青出在山洞里捡了一捧松子,很高兴的拿给付自安看。 付自安还算有点良知在身上。言语哄骗了青出两句,但看着她真的要用牙去嗑那“松子”的时候,还是拦住了若青出。 山洞里哪来的松子?还成堆的?……那是羊屎。肯定是先前有山羊跑到这里休息,便拉了一堆。 但不得不说形状确实像,若青出都有点无法相信。直到付自安用石头碾碎了氧化变黑的羊屎,露出了里面黄色的事物,若青出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后来,付自安在洞口的松树下,给若青出捡了个松塔。告诉她松子是从这种松塔中剥出来的,若青出和南客龄剥开松塔一看,遗憾的发现松子并未成熟。 说是在山洞里吃了顿热乎的,其实也仅只是热乎而已。因为下雨,路上没见到什么猎物。只能煮点火腿汤,泡点干饼而已。 更多的时间,付自安都看着洞外雨蒙蒙的青山发呆。 虽然是一路在下雨,但付自安认为天公是作美的。因为最近两年雨水少,国朝全境都有不同程度的旱灾。 岭关这样的地方还好,毕竟苍江的上游在这里,农田距江也比较近。费点力气还是能灌溉的。中游就不好说了,距离苍江水系远的地方,那更是地里都会干的皲裂。 还有苍江的下游,虽然已经不是嶂州地界,但依然是玄天国朝的百姓。那些地方旱灾更严重,百姓过的很苦。那里会发生的事,付自安从不愿多想。 因此下雨是好事。 等付自安一行人好不容易下了山,来到山屏县地界的时候,还见到村民们冒着雨正在举行祭祀仪式。他们向天地进献祭品,长时间的跪伏,以感激玄天降下甘霖。 毕竟有赵志的事在前头,南客龄便巡查了一下县执。山屏县也是个小地方,县执官是个没有什么根底的郎官。 跟他说了预防疟疾的事,他便表示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先前林氏商队路过,已经带来了世子的药方。见镇上家家户户都备了青蒿和艾草,付自安也就放心下来。 没有多停留,继续向前走。 又是十日左右,一行人到了嶂州第二大的城市,云泰郡。这时的付自安却是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第25章 大雨 大雨整整下了半个月,已经成了水患。 农事之艰难。旱了,农作物枯死。涝了,便淹没农田。冷了,作物生长时间短产量就低。好不容易等到了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万物复苏啊,地里的杂草、虫子就多的不得了。 没有农药,只弄些草木灰防虫。更多的都得农民下地,一点点的除去。着实是在这天地间挣命。 旱了几年,一下雨,就没完没了的下。云泰郡地势偏低,稍有不慎就得变成一片泽国。 万幸,云泰郡够大,人力物力都有。往年也遭过水灾,所以对这件事比较重视,云泰人在苍江岸边建了防汛的堤坝。如今伏汛突临,郡守更是带着人在堤坝上连日的奋战。 云泰郡守名叫庄健,是气宗岩脉子弟。四十多岁,通玄境修为。因为岩君的师父是巍元真人,他老人家在山门里辈分比较高。所以按辈分算,庄健该是付自安的师兄。 庄健说自己是气数将尽,自知修行一事很难获得很高的成就。于是,便求了官身来帮嶂州百姓做点事。 修士的灵玄气海到了一定的时候,会开始萎缩直至消失。所谓的气数已尽,就是说真气都没了,只留下之前修炼出来的真元依旧在气窍间游走。从这个时候开始,修士就必须依靠积攒的这些真元,凝铸神元了。 真气消失之前,积攒的真元越多,越有利于化神。如果天赋不足,没攒下太多真元气数就尽了。后面的修行自然是难如登天。 修行之事,付自安也不知道庄师兄是不是自谦。不过他知道,庄师兄是伯父特意放在云泰郡的心腹,正经的自己人。 庄健是嶂州人,又是岩脉子弟,上任云泰郡自然是实打实的做些事。旱了几年,也还是不遗余力的修堤坝。如今才有机会挡住这突如其来的伏汛。 不过,汛情来的还是太急了,所以这位岩系大修士,还是急忙带人来到堤坝。不断修补的同时,也在想办法加高堤坝。 不断的施展「岩形凝法」,又吃不好睡不好的。等付自安在堤坝上见到庄健的时候。一时间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个中年的苦力。 付自安就见不得自己人受苦,饶是照顾不到那么多人,但自家师兄怎么都得给做顿好吃的。 但这里究竟不是山货丰富的岭关了,冒着雨寻来找去,也就是抓了只野兔。好在坝上灰面和猪油还是有些的,付自安又从岭关带了些佐料过来。 糖油混合仍然是付自安烹饪的不二法门。做了一碗油泼面,作为主食。再让知之把兔子一烤,还有火腿肉汤。也算一顿像样的吃食。 难得的庄健对辣味非常适应。一碗油泼面三下两下扒了个干净。喊着过瘾又啃了一只兔子,没少蘸辣椒碟。吃得“斯哈斯哈”的,还大呼过瘾。最后,估计是力气花的太多了,那有些咸的火腿也是吃了个精光。 之后,没聊几句话,庄健硬生生的坐着睡着了。 付自安当然是不忍打扰,和南客龄一起去坝上帮忙。 若青出现在是空有真气,不会任何术法的时候。虽然能激发法器,但那些东西这时候也起不到作用。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必去淋雨了。 …… 老天到底是给面子,付自安和南客龄上了堤坝没多久雨就停了。时不多,天空甚至有放晴迹象。 堤坝上的力工没有注意到天空的变化,仍然埋头干活。河堤若是溃决,他们身后的家园农田都会毁于一旦。要淹死多少人,之后次生的瘟疫又会死多少人,难以预计。关键是到了秋天收不上谷物,又得死很多的人。 这些后果所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一连数日他们只顾着机械的忙碌,已经顾不上天时的改变了。 不过到底还是有工头、队正、里长之类的人在关注着天空的变化。只是偶然见到云间洒下的光晕,谁都是一愣。 雨过了?要晴了?只是稍微晴一下?待会雨会不会更大?谁也拿不准。 连付自安心里都没有底,只是看着天顶的穹光发愣。 这时,忽然变强的光照,也让庄健醒了过来。他起身往西北方的天空看了看,然后拿起付自安的孤雁大氅快步上了堤坝。帮付自安把大氅披好,庄健如洪钟一般的笑声在整个河堤上回荡开。 “哈哈哈哈!大家看啊!世子一回来,天就开始放晴了。伏汛难关,算是过了大半!想必后面该有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天佑云泰!天佑世子!世子万福!” 付自安一听这话就愣住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河堤上的力工民夫纷纷跪伏在地,并齐声高呼起来:“世子万福!” 这下付自安急了,就是碰巧来到这里时雨停而已。怎么就把功劳算到自己头上来呢?怎么就全都拜下去了?云泰之所以没有变成一片泽国,这河堤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比自己功劳大。非要找个人出来拜一下,那也得是拜庄师兄啊! “不是……” 付自安刚想辩驳点什么,肩膀就被庄健大力按住, 他低声说道:“别小气嘛,借你的名头给我用用啊。” 庄师兄这么说了,付自安自然只能把嘴边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然后庄健继续宏声说道:“弟兄们!雨已经停了,最大的考验也就在两三天后!熬过了洪峰,后面就不怕了!世子也回来了,往后还有好年景,大家再加把劲撑住了啊!” 听到这里,付自安心头突突的跳了起来,甚至手脚都有些发麻。这一刻他是真的感受到害怕了。 先前庄师兄表现的风轻云淡,付自安真心不知道情况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 庄健已经需要用付自安的名头,来给河堤上的人画饼提气了!足见众人其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付自安只能庆幸于自己的名头还算有用,河堤上的士气果然提振起来。苦力们在工头的带领之下开始呼喊号子,近处的苦力甚至还能从疲惫的脸上,给付自安挤出一个笑脸。 付自安也努力的让自己的眉头不要皱在一起,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高人模样。这对喜怒哀乐不喜欢藏着的付自安来说,真的有点难,但他还是做到了。 直到他听见庄师兄轻声嘟囔:“师弟啊,你要像岩君一样,莫要忘了他们啊。” 于是乎,付自安板着的脸上,有泪滴滑落下来。 第26章 神兵三万 身体透支的太厉害,人就活不长了。 今天开始,坝上的伙食会有更多的干菜、盐、油。河堤上的苦力民夫们,吃饱了肚子就咬着牙继续加高加固河堤。不见得所有人都能挺过去,能咬牙挺到最后的,应该也没两年好活了。 但总有人会死在众人的前面,就像是随着岩君一起冲锋的战士。一部分人的牺牲,会换来更多人的生存。这种时候付自安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带头冲锋了。 其实庄健想让付自安回城去稳定民心。 而付自安这次打死也不听他的,说:“稳民心不如稳河堤。” 万幸,雨也确实没有再下。不眠不休的两天之后,洪峰如约而至。云泰的河堤终究是扛住了这一遭,大家辛苦没有白费。 洪峰过后,苍江水位迅速的降了下去,云泰郡到处称颂世子天佑! …… …… 云泰郡能渡过难关,付自安认为跟自己的关系不大。那些称赞、祝颂让他觉得十分惭愧。 回到云泰城后,又得知了另外的好消息。其中的事就确实和付自安有关了。而且这次是实打实的大功劳,谁要是想否认这份功劳,付自安都得急眼的程度。 近年天旱,今年春季玄天国朝各地几乎没有下雨。夏天仿佛来的特别早,节气才到清明,蚊子就已经开始飞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妖族一反常态,没有在冬季才举兵南下。在这夏天都还没正式开始的时间点,切着岐山边很低调的钻进了龙州。来的还不少,总共有四个大部族,妖兵不下三万,妖奴十万有余。 赤余六十三年的玄龙河之战就此展开。 镇北军寡不敌众,只得且战且退的进了龙隐山。之后又与带着百姓逃进龙隐山的北部郡县守备军成功合流。算是没遭受太大损失,暂时的稳住了玄龙河北部局面。 同时,龙魂殿也赶紧从神龙关调集曾经由岩君率领的王牌之师龙岩军。并由真龙君本尊率领飞龙军从龙魂殿出发。两军一同北上,赶往玄龙河,阻止妖族北下。 往年妖族总是在冬季南下,有几个原因。 第一是因为冬季妖域寒冷,物产匮乏的妖族南下,意图是劫掠人族和粮食,以此饱腹渡过寒冬。 另外,龙州以北地势开阔无险可守,不过龙州境内却有玄龙大河一道天堑。 妖族可谈不上善水,造船渡过湍急玄龙河对它们来说是相当困难的。而冬季玄龙河河面冻结,妖族的战兽、战车、骑兵就可以轻松越过玄龙河了。 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贫瘠的妖域物产匮乏,且妖族不事耕种。以它们的生产力而言,根本无法支持太多的妖族生存。 以前,它们为了活下去,会以部族为单位相互攻伐,掳掠同类为食。只有个别部族敢南犯玄天,还经常被龙魂军追到妖域剿灭干净。 而百年之前妖帝横空出世,取得了妖族内部的绝对话语权。便开始有计划的组织妖族南侵。 目的有两个,一是遴选妖族精锐猛士。与人族作战得了军功,可以一路擢升到部族首领。 再就是抹掉一些低级妖族的数量。那些智力低下低等的妖奴,生下来三五年就已经牛高马大,繁殖的还快。不送去南方死掉,得吃很多食物。 如此每隔几年妖族必会来犯,玄龙河冰封之后,整个龙州平原就会变成战场。而春天开河之前,它们会急忙撤走。若是走的慢了,也是免不了尽数被诛的下场。 讽刺的是,常被妖血和龙魂军英烈献血侵染的龙州,也成了玄天灵田最为肥沃的地方。 龙魂军的总殿自古就在龙州。现在龙州成了军屯之地,龙州境内更能算的上是全民皆兵。 今年也不知道妖族打的什么算盘,怎么河面都没冰封就急吼吼的来了。虽然是连年干旱玄龙河窄了不少,但是它们要渡河少不了费一番功夫。 关键妖族进攻的步伐,如同老妪散步。也不趁着大军未到赶紧抢渡,反而还慢吞吞的看着守备军掩护百姓渡河逃离。 等两支龙魂大军抵达,妖族就占了龙河郡城,开始与龙魂军隔江对峙。 往后的事也就不难猜了,疟疾开始在龙州肆虐。修士毕竟只是少数,龙魂军士,大部分是无法修行的普通人。虽然体格强壮,但时间一长。染上了疫病就不奇怪了。甚至有些修为不高的修士军官,都没能幸免。 付自安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疟疾瘟疫是妖族引发的。 事后也调查清楚了。妖族出了个什么疟毒祭司,它向妖帝谏言,今年夏时便开始南下。趁着夏天以瘟疫大幅削弱龙魂军的力量。等到冬天来临时,各妖王一同南下。 趁龙魂军虚疲,便能突破白玉关。进入玄天国朝腹地劫掠最富有的地方。 不得不说,妖族图谋很大。玄天国朝建立之后,确实有过妖魔鬼怪突破白玉关的例子。 当时整个玄天国朝的惨况,史书都直言不忍叙述。龙魂军将此事视作耻辱至今,军中上下无人敢忘。数千年来也没让这种事情再发生过。 这次情况也真的很危险。疟疾疫病很快泛滥,导致军士战力削减三成。征调的民夫、民兵有三成病倒,就得再留两成人照看,民夫的力量消减过半。 这种状况下真龙君都不敢贸然渡河与妖族决战,只能等着古难阁的丹修来祛除疫病。 古难阁丹堂首座长老「灵赎仙人」孙永淳带着弟子,很快就到了龙州、祛瘴除疫的法门也算有效。 可问题是,古难阁就这么些个弟子,把他们磨碎了洒在龙州也不见得够用。他们所到之处,疫病自然平息一阵。丹修一走,疫病立刻又卷土重来。才按下葫芦,锅碗瓢盆就都浮了起来…… 如此,真的挨到秋天,粮食无人收割,就得大半烂在地里。大军少了粮秣,这仗可就真的难打了。不说白玉关必被破,损失也会十分惨重。 而且这段时间,古难阁或是恪物院,最好想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要不然妖族今年不成,明年再来,后年也来。 国朝危矣! 好在,付自安快灾难一步。没等古难阁钻门觅缝的找到解法,他直接给出了正确答案。 马誉飞书把药方报到了龙魂殿:“岩君之子付自安,进献治疗瘴疫良方,可治寒热交替、寒颤鼓颌、呕吐腹泻的瘴疟之疾。青蒿绞汁而服可疗病症,严防蚊虫可防传染。” 岩君的名字在龙魂军内部,那可是金字招牌。岩君之子的药方,没有人会有怀疑。所以龙魂殿立刻报发给各军。 真龙君更是盛赞此方能顶三万神兵! 第27章 岩君之子来了 所谓神兵天降。真龙君的意思说,付自安的药方好比给了他三万从天而降的军士一般,能直接左右战局的胜负! 其实,青蒿要让全龙州的人瞬间摆脱疫病,是不现实的。不过药方的及时出现,确实如真龙君所言,如同三万神兵一般。 有了药方,地方上就可以不用担心了,百姓能自己寻药医治。古难阁的丹修们可以全力帮助大军恢复战力,此为一。 面对陌生又无影无形的疟疾,龙魂军上下士气其实是低迷的。对手很可怕,看不见摸不着,一不小心就着道。 而付自安却告诉了他们。别怕,就是蚊子带着的疾病,把蚊子除掉就行了!蚊子而已!妖族都杀了不少了,蚊子还搞不定?中招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山中青蒿就能治疗。 发现此番瘴疫根本就是不足为惧的东西,龙魂军上下士气自然高涨,此为二。 最后,龙隐山里还躲着一支镇北军呢!他们本也是被疫病困得不得动弹,万幸是撤退之时飞书令保存的完好。他们也接到了龙魂殿的飞书。 妙就妙在,这药方实在是简单至极。青蒿这种东西龙隐山里很多,就地就能采摘。所以没多长时间,镇北军就恢复了战力。 磨刀霍霍的问了几次,什么时候能冲出来围剿妖族,兄弟们对军功早已饥渴难耐了,此为三。 这三条,一条顶一万神兵,并不夸张! 正面交锋妖族显然不是龙魂军的对手。要不然玄天国朝的肥沃土地就是他们的了,人族可能也就被它们当做牲畜蓄养起来了。 所以,看见龙魂军调来船只准备渡河的时候,四个部族的四大妖王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都没敢跟龙魂军打一场抢滩登陆。简单商议后便立刻放弃龙河郡城开始后撤,打算迂回着看看。毕竟有瘟疫嘛,时间越长龙魂军越弱才是。 还没撤多远,镇北军以全盛姿态从龙隐山杀出!四大妖王震惊的发现,那大祭司说的疫病根本没有发挥半点效果! 那疟毒祭司自己也纳闷呢,不应该啊!设法一查,却发现了让妖族更加胆寒的消息! 是岩君之子有破除瘴疫的办法!!岩君的儿子来了!!! 岩君的名头在妖族那里,绝对是夜止婴啼的级别。而在妖族社会体系下,大妖的儿子是大妖,妖王的儿子就是妖王。 尤其是刚刚继位的妖王,往往比它爹更加凶残。在妖族眼里,岩君刚刚逝去,岩君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一切,现在正是凶厉的时候。所以岩君的儿子和岩君的威慑力也差不了太多。 对妖族而言,岩君的儿子来了。远比那疫病没有任何效果要恐怖的多! 于是乎,四大妖王便不敢再想待到冬天这种鬼故事。没命的开始向北逃窜! 龙魂军一头追,一头堵,战果颇丰。 更有意思的是,在妖族逃走之后。通幽谷的魂修拘了妖族的魂魄,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真龙君一想,便开始散播消息。 说是岩君之子人在岭关根本没来。就是他们的那什么疫病祭司的瘟疫,根本不行。玄天人体格强壮,发热几日也就好了,没有威胁。 损失惨重的四大妖王得知消息后震怒不已。 仔细一想,什么岩君之子来了这种鬼话,肯定就是那疟毒祭司编的!她想逃避惩处而已!自己也是真的笨,岩君的儿子肯定是气宗的,他都不是丹修,怎么可能会破得了瘴疫?自己怎么就听信了疟毒祭司的谗言? 哪管什么对错,也不必求证真假。根本上总有人要背锅的,疟毒祭司不背,难道让四大妖王来背?四大妖王可不想背锅,于是它们砍下了疟毒祭司的头。死者无法辩驳,还是杀了比较好。 等它们回到妖帝那里,妖帝会怎么对它们,也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 也是在这个时候,付自安才知道。马誉也是在疟疾疫情缓解之后,率岭关的守军出关追击了妖族的游骑。斩了来散播疟疾的大妖之后,才回马去岭关县看望付自安。 再次拿出马誉给的令牌,付自安才发现皮袋子里还装着一颗红灿灿的妖核。马誉不想用妖核去换军功,他对晋升没有渴望,只想帮嶂州守住岭关。 马誉说付自安功劳很大的时候,付自安心里没有在意。主要是不知道龙州发生的事,不清楚功劳有多大。 对于疟疾之事,付自安一直觉得就是天热了,自然出现的疫病。听完龙州的战报之后,付自安自己都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有用。 这次,连任谁都觉得付自安是个福星,能福佑国朝。 毕竟例子就在这里摆着呢。付自安才一回来,岭关的瘟疫消失在了萌芽状态。旱情得到了缓解,水患也没有真正的造成灾难。龙州的战事也结束了,龙魂军取得了大胜。 玄天人是非常相信气运的,岩君之子的回归,带来了这么多的有利消息,当然是好兆头。 国朝会上,付自安回归的事,被拿出来仔细说了一通。给他定下的封赏,在过圣君那里的时候,又被他老人家亲口加了一些。只是些助益修行的灵香而已,但意义很重大。这可不多见,圣君毕竟不怎么管事。 此时,圣君身边的常侍,已经带着付自安的封赏令,启程前往嶂州城了。付自安动作稍微快点的话,就能赶在常侍之前回到嶂州城。如此也好迎接上使。 不过啊,福星福星,神志不清。付自安被庄师兄骂了一通之后,仍然不肯走。非说要再待三天,帮自己这位师兄养出点精气神来才走。 回城当日,庄健就睡死过去,硬是睡到了第三天早晨才醒。等付自安见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头发白了一半,眼中尽是死气。 付自安好气啊,什么福星不福星的。怎么好处全在自己这里,吃苦受累的人却老了那么多。 丹修太少了,云泰郡城里找不到。倒是郡丞出身恪物院,赶紧将她请来给庄健看看气机。 可惜习惯眯眼睛看人的郡丞,是个青年修士。修为也不高,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过,她说在书上看过,庄郡守的这种情况:“是疲累过甚,导致情志入了心脉,心神受损。故突生白发,眼中尽是死气。” 第28章 铁锅炖里的配菜 王郡丞习惯眯眼看人,不是因为她傲慢无礼。而是书读多了,近视。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习惯。只是看不清东西的时候,习惯性的眯眼以便聚焦。 其实琉璃眼镜这种东西,在恪物院是很常见的。多为单片,用手拿着凑到眼前,方便看字。就是价格不菲,精贵的很。王郡丞也不好意思在人前用它,都是将眼镜放在书房里,所以这才会不由自主的眯着眼睛看人。 就是个带着书呆子气的女学士,付自安信她是从书上看来的。 人所能承受的压力是有限的,超过了这个极限,人会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前段时间,庄师兄在坝上施术过多心神本就不稳,也就被郁结情志所侵。 古难阁对这种情况,是有办法的。以八荒蕴灵火,运入心脉,灵火烧尽郁结情志即可。 这条件有些苛刻。由丹修把蕴灵火传入他人体内,这是大门道。需要修为很高、很厉害的丹修才能做到,还得把庄健劝到白玉京去。 这些一时半会都来不及,心郁这种问题,也不能任由它发展下去。所以付自安不肯走,是打算先用美食,帮庄师兄祛除些许郁积。 美食这个办法是有效的,付自安试过了。而且庄师兄的郁结属于突发,应该是能够痊愈的。 只是那些白了的头发,大抵是黑不回来了。 …… 云泰是个好地方。人口多,桑麻事业发达。云泰绸缎在嶂州地界,也是一等一的名声。虽然比不了南客居的南锦,不过胜在实惠,一分钱一分货。 这里池塘、水田众多,稻米香甜。池塘野鸭、野鹅不少,配上从岭关带来的高山香料,那就是一绝。 烹饪肥美大黄鱼的时候,付自安炫了个技。套糊后炸成了松鼠鱼,浇的是酸甜口的汁。这一手真的把众人镇住了,谁也没见过做好之后,这么好看的菜。 南客龄对酸甜口味的松鼠鱼最是喜爱。一再强调这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付自安也弄不清楚,他是喜欢形多一点,还是喜欢味道多一点。 付自安本还想让知之烤一头乳猪,但要宰杀乳猪的时候,却被庄师兄叫停。 庄师兄认为宰杀乳猪是种败家行为。猪肉肯定是长大了出肉才多,早早杀了太浪费了。 于是付自安便依了他的意思,还对他保证道:“我这次回来了,就是要让你这郡守大员,过上吃头乳猪不觉得心疼的日子。你且等着瞧。” 庄健以为付自安要设法鱼肉百姓,皱着眉头说:“别忘了你姓什么就行!” 闹得付自安不得不拿出胭脂红色粉,并拽着南客龄,去好一通解释,才让这位庄师兄重回餐桌。 烤猪还是得吃的,只不过从烤乳猪变成烧猪肉。 猪是付自安用南客龄的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卖肉的屠户得了钱很高兴,又会去买布。卖布的又买粮,卖粮的又能给孩子起间房,好让孩子也成个家生娃娃。 里外里都是大好事,所以当然要吃,多多的吃。 还有什么莲藕排骨,炸酥肉,红烧肉等等……反正是变着法、不重样的吃了三天。 最后一天,付自安做了炖大鹅。锅边上贴着葱油的花卷,锅里的鹅肉很多,还配着豆角和藕。这是庄健喜欢的类型,有肉有菜有面,可以大块朵颐吃个畅快。 回到郡城的那天,恰好是桂花开满枝头的时候。付自安命人摘了一些,洗净晾干后,以黄糖水泡好酿着。今天也就正好拿出来调酒,所谓,欲买桂花同载酒嘛。 龙州产千峰醉,早就已经把蒸馏酒技术研究的很成熟了。云泰的铜锅烧酒度数也是很高的。 最先喝趴的是南客龄,他太喜欢酒里的甜味和桂花香味。实在是喝的又急又多。 女子天生就有三分酒量,不过总归不是常常喝酒的体修。没多久,青出和王郡丞也是不胜酒力只能离席而去。到最后就只剩下了庄健和付自安。 付自安便于庄健说起了炖大鹅里的配菜。 炖大鹅里面的藕,其实也还是很好吃的。但付自安放它,是因为这个时节刚好有藕。而本应该放的土豆,在玄天国朝却是寻不到的。 付自安太想要土豆了,这是一种产量极高,淀粉丰富的作物。关键是,它能在贫瘠寒冷的地方生长,味道还很好吃。 眼下发展生产力,最重要的还是提高粮食产量,如果能找到土豆,那才真是天下人的福报。 岩君也确实带着付自安去找了,他们俩走遍玄天界,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寻找有用的农作物。 胜地高原西边的海拔陡然降低,高原的下面便是一片森林,正经的蛮荒之地。 玄天人喜欢把国朝以外的地方,都称作蛮荒外域。但如胜地高原,也有土族生活。也一样的,和高原的妖族打仗。而高原下面的森林就没有任何人族、妖族了,是完全属于灵兽的蛮荒之地。 在这种地方,哪怕是岩君都得小心探索。碰上强大的古兽,只能带着付自安疯狂逃窜。 也就是在这种极致危险的地方,付自安找到了土豆。但也让他大失所望…… 第29章 小冰期 想想这种植物的名字,土豆、马铃薯。豆子才有多大?马脖子上的铃铛,又有多大呢? 原始的土豆,本身就不是付自安前世见到过的那么硕大。而是小小的一颗,就只有豆子那么大点。马铃大小的,都是后面优化过的品种了。可惜灵气充裕的蛮荒之地,也没能让土豆长的大一点。 就这,还谈什么产量? 没有产量都算了,但土豆实际上是茄科植物。开花后,会生出圆圆的小茄果,龙葵碱丰富。也就是说它是有毒的。 那些小巧玲珑的土豆洗净烤熟后,知之一再提示不要吃,但付自安还是尝了一口。嘴里麻了一天,拉肚子拉的站不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地灵气充裕,让这原生土豆的龙葵碱含量更高了。 不过,付自安还是没有放弃土豆。 付自安出生的那年,恪物院的山长刘汉星观测星象后有言:“玄天寒炁势成,甲子间天道渐寒。” 刘汉星穷理致知,付自安生而知之。刘汉星所透露的信息,与付自安所知道的知识,很容易就对上了号。 所谓的「天道寒炁」,其实就是说玄天界的小冰川期要来了,未来的五六十年天气将会变得寒冷。 什么概念呢? 按照玄天国朝的历史记载,「天道寒炁」从前也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玄天国朝建立之前。那是极致的乱世,普通百姓活的猪狗不如。修士、妖魔鬼怪、灵兽,不断的撕扯着整个玄天界。人口凋零到文明快要灭绝的程度! 还好,玄天尊横空出世。荡平乱世,一统道法三千,建立了玄天国朝。 之后,大约四五千年之前,玄天界的小冰川期又一次降临。也就是这一次,白玉关被妖族攻破,发生了国朝史书都不愿意记载的惨事。被龙魂军视为耻辱至今…… 从那以后玄天国朝衰弱的迹象也变得明显,百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被视为草芥的。 小冰川期会让天气变得寒冷,自然灾害频发。如此,农作物生长时间变短产量骤减,人口自然也就减少了。假如只是如此,玄天国朝上下忍耐点,过几十年的苦日子撑过去还没什么问题。 可北方有妖族啊!天气的寒冷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加凶残!活不下去的大妖会疯了一样,率领部族入侵南方! 到时候疲敝的龙魂军如果挡不住它们……恐怕都不是史书愿不愿意写的问题,而是国朝存不存在的问题。 因此圣君频繁闭关。不是他不贤明,而是他清楚国朝将要面对的难关有多难。唯有再多积蓄一些力量啊。 前些年,气候变化的还不明显。而近年来,冬天已经明显的更加寒冷了。自然灾害也频繁出现,先是旱灾,接着又是水患。嶂州的情况还算好的了,情况更糟糕的地方还有很多。 所以面对什么福佑天下的说法,付自安心中觉得惶恐。那可是小冰河期啊,自己多大的脸?能护佑住这个? 可说到底,付自安还是想福佑一下玄天国朝的。 因此他想要土豆,土豆生长周期短,产量高。再加上一些道法手段,稳住粮食的生产,稳住国朝的基础。龙魂军应该就能抵挡住发疯的妖族了。 所以付自安没有放弃土豆。农耕学识谈不上,但常识他还是知道一点的。袁老通过杂交选育水稻,举国上下谁不称颂一句“袁公千古”。付自安当然也是知道的。 眼下找到的土豆不行,无非是培育的不够好,再想办法就是了。比如精耕细作,杂交育种。 于是乎,付自安又让岩君带着自己找更多原生土豆品种。 结果不是很理想,仅仅又找到一种植株能长到一米多高,但茎块只是稍大的品种。 蛮荒森林太危险了,岩君是战阵上杀惯了的,生死还是可以置之度外的。可总不能带着自己的独生子往死地里钻啊!何况还是生而知之的宝贝儿子? 付自安是万万不能出事的,没有付自安口中的育种奇术。岩君吃土豆也得拉的站不起来……所以也就只好先作罢。 仅仅两个品种,要杂交出适合大规模种植的土豆还是有难度。不过岩君说,白玉山的后花园里,有很多奇花异草。岩君记得清楚,其中有很像土豆的植物,会结出小圆果。 付自安没去过白玉山,所以确定不了。但也是没办法了,一切只等回去再看。 …… 土豆培育之种种艰难,付自安并未对庄健提起,只是捡了些好听的说给他听听。 听付自安说找到了一种新作物,不仅好吃、好种。精心培育之后,亩产可以到10石!庄健当然是不相信的…… 玄天国朝的谷物亩产也就是2~3石。付自安说的这种一下高了三倍,他怎么敢信? 但其实,这已经是付自安撒谎了。他不敢说多,怕庄师兄不信。真的要是培育出前世的那种土豆,亩产到50石都轻轻松松! 当然,庄健只是不相信亩产能有那么高。对于付自安和岩君找回了新作物他自然是相信的。 付自安说土豆在土地贫瘠、气温寒冷的高山上也能长的很好。其实已经够了。哪怕是亩产比稻米、小麦低一点呢?嶂州山多,有能在山上种植的作物,就能活更多人。 所以庄健还是大笑道:“好好好,我等着看你小子牛皮吹破的土豆。你说它炖牛肉也好吃,那等你种出来,师兄允你宰一头牛!” 宰牛可不是开玩笑的,耕牛在玄天国朝的保护地位,比灵鹤也差不了多少。谁家好人宰牛啊?郭老师都不吃它。 倒不是因为它善,关键那是重要的农耕生产工具。没了它耕作效率大幅降低,会饿死人的。另外,牛也是官家的资产,百姓私自宰牛自然是会遭到重罚的。 庄健作为郡守,确实有权宰牛。只是连乳猪都舍不得吃的庄健,居然允许付自安宰牛了。真的是相当大方的承诺。 第30章 千万保重 是因为连日来美食吃的舒坦,也是因为付自安还带回了更多的好事。庄健的眼中生气又活跃了起来,他心底的郁结算是散开了。 人总有那么个时候,那些心底难过的事,在这个时候可以笑着说出来。 又饮了一盅甜美的桂花美酒,庄健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银瓶。那银瓶有一指高,拇指粗细,上面的花纹却是非常精细华丽。 带着几分醉意,庄健把瓶子放在桌上对付自安说道:“你看……前几日我还在想,若是那洪峰来了河堤挡不住。我便燃了真元顶上去,反正就用这把骨头再帮云泰挡这一次。还好,你是个福星。要不然你那土豆再好吃,我也是吃不到了。哈哈……” 付自安一听这话立刻就红了眼眶。探手拿起桌上的银瓶一看,上面果然是龙纹图案。付自安知晓此物,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这是出自龙魂殿最顶级的千峰醉,也叫千古醉。小小的一瓶,只要喝下去修士神魂大振,体内的真元都会燃烧起来。 只要半炷香的时间,修士的真元真气就可以宣泄一空!几十年的修为啊,半炷香的时间就烧了。短时间内爆发的力量,自然是撼山震岳! 可人呢!?那跟烧命有什么区别!! 付自安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东西!多少英雄豪杰死在这千古一醉之下! 这东西本就是军中事物,从来都是龙魂军的将官在用。龙魂将们怀里揣着一瓶千古醉,就敢顶着千军万马往大妖堆里冲! 其它修士怎么会用这要命的东西? 付自安都想不通,他们怎么就习惯性的用命去拼,用命去换?那洪水真的猛烈起来,喝了千古醉就一定能挡住吗?灾难真的发生了,赈灾、灾后重建不也得有个主心骨?就不能留得青山在,自保一下? 付自安的心都在悲鸣。 真想狠狠的骂庄师兄一顿,可一张口却是在哽咽:“好啊!我倒是要把这东西带回去,放在师祖的灵位前。好让他老人家知道,他的徒子徒孙别的没学会。千古一醉这招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听见付自安搬出了师祖,庄健立刻面露难色:“哎呀哎呀,师弟这是作甚。怎么还兴告状的啊?我这不是没喝吗?” …… 付自安还是很快的泄了气,有气无力的往椅背上一靠。 其实要怪就只能怪老爹,是他把这东西带进了岩脉。岩脉上下明知道,他是身在岩脉心在军中。还由着他,捧着他,护着他。 其实付自安明白的,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都有自己的坚持,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希望他们能多为自己想想。别揣着一瓶酒,就觉得天塌了自己也能扛! 见付自安不说话了,庄健笑道:“嘿嘿,有些事吧,你也别说我。真遇上事,只怕是你也一个样。” 付自安闭着眼说道:“由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要把它带去师祖的灵位那里!” “诶!!”庄健急了:“有话好说嘛,你怎么这般啊?” …… 付自安很不讲道理的拿走了千古醉。 送别的时候庄健只说:“你最好是把它拿去师祖灵位那里供着。要不然我倒是要好好跟你理论理论。” 付自安抱拳拱手道:“师兄随时来看,这瓶子若是不在师祖灵位前,我随师兄处置!” 如此庄健才满意的点点头。 相互道一声“保重”后,庄健目送着付自安离去。 从岭关走的时候,付自安是悄悄走的。离开云泰郡的时候就没这个条件了,被百姓们簇拥着送了一路。 最让付自安破防的,是那些见过岩君的老者在车边抹眼泪。说是见到世子,仿佛看见了岩君年轻时的模样。 他们问:“世子,您会和岩君一样护佑着我们吗?” 付自安点头。人们欢呼雀跃,如同过年一样。 然后那些老者,抹着眼泪哭道:“世子,你也要小心保重自己啊!保重啊!” 好不容易劝回了送行的人,才走出几里地,下一个村庄的人又会迎上来。 一路上,南客龄都穿着从河堤上披回来的蓑衣和斗笠,低调的跟车夫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每当看见有人迎过来,他就放缓车速。青出也会在这时候,闭上问题很多的嘴。 乡民们把心中觉得珍贵的事物,高高捧起想让付自安收下。 付自安喝了米酒,尝了有黄糖水的凉糕,也收下了用荷叶包着的艾团,以及三个还很鲜嫩的莲蓬。其余的,便让他们拿回去。 然后还是那个问题,世子还会护着我们吗? 付自安的回答一次比一次更加坚定。 “会”,“当然”,“一定会”,“嶂州的日子会更好的”。 人们的欢呼每次都是那么热烈,也不会忘了让付自安千万保重。 日子当然会好的,天道转寒也不是一瞬间就变得寒冷。真正最艰难的,应该是最后的那一二十年。也就是说付自安还有个二三十年的时间,来发展生产力。足够了,至少嶂州这一隅之地,付自安心中是有把握的。 …… …… 直到出了云泰郡地界,自发相送的百姓们才不再涌现。 不是说出了云泰,付自安的世子名头不好用了。而是云泰以东是蓝竹箐,地形崎岖了一些,不太适合成规模的耕种,所以没有大规模的自然村镇。居民少,分布松散,所以就自然谈不上迎来送往了。 付自安喜欢这个地方,南客龄对这里赞不绝口,若青出更是一刻也不肯呆在车厢里。因为蓝竹箐实在是风景秀丽。 雨停了之后就一直是艳阳高照,嶂州的夏天也是十分热的,若是离开有清心阵法的马车。要不了一会就得汗流浃背。 不过在蓝竹箐,有大片的竹林遮荫,林间轻风徐徐。大可以任由马车自己缓缓前行,下马车来在竹林间漫步。呼吸一下令人心神舒畅的空气。 蓝竹箐是一片天然的竹海,林间最多的植物就是蓝竹。蓝竹初长成的时候,也是青翠的绿色,不过时间长了之后,颜色就会变成花青色,因此而得名蓝竹。 蓝竹可是好东西,能长四五米高,坚韧结实。劈开之后可以做成筷子、竹筒、或是竹编工具。最主要的是烧成竹炭,非常耐烧。 也可以选最粗壮的那些来建成竹楼,蓝竹箐的居民就都住在竹楼里。其实,云泰东部村寨里的竹楼就很常见了,基本都是蓝竹造的。 因为蓝竹长的快,不加以管理,很快会把道路都占领。因此,蓝竹箐人有专门的伐竹队伍。他们就沿着道路一边砍伐,一边前进。伐下来的竹子,运到云泰,或者是道路另一头的芦县。 就如此往复,确保道路两旁的蓝竹,不会破坏道路。同时也是一门能够挣钱养家的活计。 第31章 大花熊 最有意思的是,帮助伐竹队运输蓝竹的,乃是林间灵兽。当地人称之为大花熊,修士称之为食铁兽。若问付自安,他只会称它为大熊猫。黑白相间的毛色,不是大熊猫是什么呢? 然而,大花熊和国宝还是有区别的。 大花熊体型更大,跟辆卡车似的。另外,大花熊是灵兽。所谓灵兽就是会修行的动物。它们也会用自己的门道,把天地灵气融入体内并壮大自己的力量。比如,大花熊就有巨神之力,力大无穷。 修士为什么叫它食铁兽?因为有人试过用刀兵对付它,结果就是连铁甲都被它啃了。 力大无穷的大花熊,却是一种十分温顺的灵兽。只要你别拿出刀兵来,再给它弄点面饼蜜糖之类的东西,它也是让搂让抱的。花点小力气帮渺小的直立猿运竹子,也是个有意思的差事,反正它们喜欢干。 付自安一行人就在林间碰上了伐竹的队伍。他们正在路边休息,也没见到大花熊的身影。 问了才知道,是之前的一只大花熊走累了。给它卸了车,它就径自回到了山林。现在,是等着其它花熊来的时候。 这种情况付自安都是第一次见,便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伐竹的汉子说:“快了,刚刚都应声了,正在走过来。” “还会应声?”若青出和南客龄都很惊讶。 于是,伐竹的汉子便给众人演示了一下。只见他对着竹林“哟——!哟——!”的呼喊了几声。 很快,林间便有了大花熊的回应声,仿佛在说:“来了,别催!” 其实,伐竹工的呼唤声与大花熊的叫唤声并不相像,但大花熊还是回应了。仔细一想,那伐竹的汉子也不是在学大花熊叫。他是叫他自己的,所以大花熊才知道是两脚兽在叫它嘛。 付自安也是见猎心喜,拿出钱给伐竹汉,希望由自己一行人来给大花熊喂食。 伐竹的汉子们欣然同意,便从竹篓里取出事先就给大花熊准备好的“报酬”。是特制的大号豆沙馕饼。很厚实,绿豆沙也很甜。 一般两个饼,就能让大花熊一起走四十里地。算下来的话,吃的肯定比马多,但是负重能力不可同日而语啊。一头大花熊,堪比四五匹马。当然这仅只是它愿意拉的重量。毕竟就给个豆沙饼,也不至于让人家出死力气不是? 想想看,五匹马,平日自己在山中找吃食。碰上需要运输的时候,叫唤两声就会出来帮忙拉货。只需要在这个时候,给两个好吃的豆沙饼就行。 这种好事,是能让资本家的眼泪,从嘴角流出来的程度。真是比那种会自己买咖啡的“牛马”还好对付。 可惜啊,大花熊绝对不会走出蓝竹箐的树荫一步。离开了竹林,该靠人拉马拽的还是少不了。 …… 不一会,巨大的花熊从林间走了出来。伐竹汉像是见到了熟人一般:“来了啊,来来来,休息下,休息下。” 听他这般念叨,若青出以为他认识这只花熊,便问道:“是早就认识的?” 这倒是把伐竹汉弄的一愣:“这哪认得出?都一个样……” 付自安笑呵呵岔开话题,然后带着若青出去给花熊喂饼。 花熊是知道自己力气大的,也怕伤着人。它就坐好等着人把饼塞到它手里,才抱起来啃。 看它津津有味的啃了一会饼,付自安摸到侧边开始撸熊。南客龄和若青出也是有样学样。大花熊果然是极其的温顺,任由付自安三人随意揉捏,丝毫不动。关键它的毛皮真的厚实柔软,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 撸到最后,三人自己一整个都埋进了柔软的熊里…… 饼也喂了,熊也吸了,三人就要心满意足的离去。可万没想到,这还是一头认死理的大花熊。谁给的饼跟谁走呗,非想把两匹马挤开,自己去拉南客龄的马车。还好南客龄的马也不是凡马,要不非惊了不可。 付自安三人哭笑不得,很怕耽误了伐竹队的正事。 倒是,伐竹的汉子们表示没有关系,让付自安他们带着大花熊走就行了。自己等一阵在呼唤另一只大花熊即可。他们能等,有时候也会等许久的。反而付自安给的银钱,已经足够他们挣了,这趟亏不了。 也没法让大花熊来拉马车,马车上的那些靷绳不合它用。索性还是不管那马车,让它自己走自己的。三人登上熊背,由大花熊驮着前行。 大花熊背脊宽厚,熊性更是憨厚。反正拉竹子也是拉,驮人也是一样,它都不介意。 若青出盘腿坐在前面,付自安坐于侧,南客龄抱着剑匣倒坐于后。随着熊背轻轻摇晃开始前行,三人都是惊呼夹着喜笑,觉得十分有趣。 青出真的太高兴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实话说,从山门中出来,一路风沙的她都躲在车厢里。出了沙漠也就新鲜了一阵,看了看外面的青山绿水。 怎么说呢,也是看见过的。从衣服上,画卷上。其实和想象的很接近。 南客师兄不是什么话多的人,总是在看棋谱,看剑纲。也就是由在有风沙的地方修行,变成了在马车里修行这么个变化。沉闷如常,很是习惯。 自打碰上了世兄,那就完全的不同了。只和南客师兄一起走的时候,他甚至都不喜欢去城镇里,路过也是补给之后就匆匆上路。 而跟付自安一起,还会住几天吃几顿美食!这山门下的世界,也才由此产生了极大的变化。青出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她不再隔窗相望,而是走了进去! 其实不仅是青出有这种感觉,南客龄也是一样的。听着师妹都快乐的开始哼歌,南客龄感叹道:“说来也是奇怪,我也去过很多地方,怎么未曾碰上如此有趣的事情?” 付自安笑而不语,心里却想:你个“i人”还不自知。倒是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高人,更不敢主动接近你。完事了,还喜欢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道”上。这要是能碰上有意思的事,那才真是怪哉。 南客龄那天下行走的监察官可是好当的很。换了别的山门,可能还会有人问一句你怎么监察不力?他一个剑山的天下行走,那剑尊会问他此等小事?他爱察便察,他若是不管,谁也不会挑他的不是。 所以他是真的会躲着人走的。 对于南客龄的疑问,若青出有不同的看法,她说:“那肯定是你的气运不如师兄,所以遇不到好玩的事。” 南客龄深以为然,点点头道:“该是如此了。” 付自安一愣,总是被人说气运气运的,付自安自己都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了。只希望自己真的是气运无双,能福佑天下吧。 第32章 嬛嬛不要怕 大花熊毕竟是体型放在那里,脚步很宽。看似慢慢悠悠,不一会也就走出了十多里地。 听见林中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若青出自然疑惑:“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瀑布。” 其实付自安也不确定。这条路他确实走过,但他记不起上次在这里看到过瀑布。可听那声响,应该是瀑布没错。大抵是上次走这里的时候,是枯水期吧。 这灵兽之所以叫灵兽,还因为它们总是特别有灵性的能听懂一些人话。或许是听见若青出的询问,大花熊转头钻进了林子里,开始向着轰隆隆的响声行去。 付自安看向来时的路,早已寻不见马车的踪影,南客龄却示意他不用担心。 那便安心去看看呗…… 大花熊体型大,有些地方不好钻。不过它认识路,在林间绕了两圈,还真的来到瀑布面前。 瀑布从十余米高的山涧流下,落入下方的水潭。水潭又接着一条小溪,看走势应该是要汇入苍江的。 这就更是若青出没见过的了。 “瀚海”二字虽然全是三点水,甚至还带着一个“海”字,可那是真的水最少的地方。看着瀑布飞流直下,若青出当然是惊叹不已。 不过很快,她的惊叹就变成了惊叫! “啊——!!” 因为大花熊不知是会错意,还是怎么的,猛然跃进了水潭!! 南客龄是三人当中修为最高的,是真正的大修士,所以反应也最快最有效。第一时间便是打开剑匣,让龙雀出鞘。然后借着龙雀御空的力道,在空中强行稳住身形,然后顺利的落回岸边! 付自安虽然是反应过来了,可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这种本事,到底还是没能掌握。只得看着南客龄飘然落在岸边,而自己直奔水潭而去! 若青出就更是没辙了,大花熊一跳起,她便吓的赶紧抓住了熊毛,随后自然就被大花熊带进了水里。 这水潭仅仅是五米见方,深却不下十米!巨熊入水后,水面强大的回弹又把两人弹起数米……之后两人又一次狼狈落水! 等付自安稳住了身形,却发现若青出正在水中努力的扑腾!她一个瀚海来的少女,以前下过最深的水,那可就是沐浴用的木桶了。怎么可能会游泳? 付自安赶紧游过去,拽住她的后脖领,给她提了起来。若青出也赶紧抓住世兄的手臂,不敢再多动弹。 这时两人再往岸上看,南客龄正在那里不当人的发笑。知之也在他旁边,伸直了脖子往水潭里看。 而大花熊已经爬到了另一边的岸上。它滴答滴答的滴着水,嘴角也是那般扬着,似乎也在笑。 “你这泼熊!”付自安破口大骂。 大花熊“嗷”了一声,确定两人没什么问题后,它便径自转身钻进了林子里。 “再见啊!泼熊!”付自安咬牙切齿的道别。 泼熊又应了一声:“嗡嗯~” 若青出也赶紧跟着喊道:“再咕噜噜……”忙着说话没稳住,又喝了两口水…… 泼熊也回应了青出,还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嗥呜呜呜呜~~~” …… 若青出初次游泳的感受,只有两个字“很撑!”。 付自安快要笑不活了,调侃青出是喝过大花熊洗澡水的人。南客龄这种喜欢偷偷发笑的人,都不忍扬声大笑。 青出气急,捡起溪边的石子,把两个没谱没流的兄长,砸的抱头鼠窜。 夏天的蓝竹笋,又苦又老并不好吃。不过,竹林中却又有另一种美食,竹虫。竹蜂会把虫卵产在竹笋里,待它们幼虫孵化便以嫩竹为食。待竹子长大了,竹节之中就有一条条形似蛆的竹虫。 对竹子而言这可是害虫,被它寄生了少不得竹节发黄。如此要寻找起来倒是简单。 蛆让人恶心,是因为它总在茅厕里爬。但竹虫从小就生长在清爽的竹子里,怎么会恶心呢? 付自安就是用这套说辞劝说青出吃竹虫的。 当然了,青出真的肯吃,是因为看着两位兄长都吃了,确实不是拿自己开涮。 炊具都在马车上,付自安是用竹子当做器具烘烤的竹虫。洗净之后用开水烫过,再烘烤的酥脆。之后,撒些椒盐,非常香脆好吃。 只可惜竹虫不好找,林间有太多东西想吃它们。飞鸟,蜥蜴,甚至是大花熊都会把发黄竹子掰断来找竹虫吃。所以,一点点竹虫折腾了半天,三人都只能尝味道,根本吃不过瘾。 如此,溪中的鱼便遭了殃。付自安用石头堵住小溪两头,抓了一窝溪石斑。这种鱼身上有条状的花纹,因此得名石斑。洗净去掉肚杂,以竹子穿好,由知之来掌握火候烤熟。 直接吃鲜美非常,蘸上付自安随身携带的佐料也是一绝。 吃喝尽兴之后,天色也是黄昏之时了,也该是回去找马车的时候。 这时候南客龄掏出了一支小巧的玉哨,一吹便有如灵鹤的轻鸣作响。很快远处便有了回应,那只名为“臻鹮”的灵鹤,便在天上为众人指引马车的所在。 付自安这才想起了这只灵鹤,真的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它了:“哦,是偷鱼贼,我还以为它走了呢。” 青出笑道:“一直都在,就是怕你的很,一直躲着你。” “……这么小心。” 那可不?灵兽就是很有灵性的,谁是真的起了杀心,臻鹮清楚的很。更关键的是,后来灵鹤知道付自安是岩君之子,那就更加不肯照面了。 付自安嘻嘻一笑:“你回头告诉它,我已经原谅它了,让它不必这么躲着我。” 南客龄说:“……你以为我们没跟它说过?” 付自安老脸一红,便扬声对着天空喊道:“嬛嬛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下来我给你喂鱼吃啊。” 他一嗓子之后,臻鹮轻鸣一声立刻飞的没了踪影。付自安猜测它大概是去报警了吧…… 第33章 约定 其实付自安也很好奇,灵鹤在全是沙子的剑山上是怎么生活的?南客龄解释了一番。 臻鹮其实还是幼鹤,本是生在白玉山上的灵鹤,且是最好的一只。所以,圣君把它送给了剑山。剑山为它挖了一个灵鹤湖,以阵法挡着风沙烈日,湖中养着小鱼供它食用。 这灵鹤湖名字带个“湖”字,其实比刚刚大花熊跳的水潭还小一点,水深仅能没过脚踝。仅只是为了让臻鹮有个歇脚的地方。 臻鹮也不常在灵鹤湖,灵鹤可是风系灵兽,是活动范围极大的灵兽。一个时辰飞一千里是很轻松的。大多数时候,它都在星汉河,或是嶂岩山脉晃荡。 这次若青出去往白玉京,干脆就让臻鹮也跟着回去了。剑山也就不必再为它保留那灵鹤湖了,维持那个保水的阵法,靡费可不小呢。 瀚海州当然也有活人的绿洲,只是那些地方跟剑山不挨边。瀚海州就在嶂岩高原的下方,发源于嶂岩山脉的星汉河一路向北,进入瀚海州,汇入西海。 瀚海州所有的郡县都在星汉河的周围。居民总数很少,好在剑山人更少。因此百姓的灵田贡税不多,反而还算富足。 付自安曾跟父亲顺着星汉河一路往北,又乘船往西。绕过随时都在打战的混沌外域,抵达更西边的胜地。 沿路上,只要是好天气都能见到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剑山,在远处熠熠生辉。 星汉河发源于嶂岩山脉,嶂岩山高地又与沙漠有很大的海拔落差。所以在山脉和沙漠交界处,有个特别宏伟的瀑布。如同一道天帘,所以也叫天帘瀑布。比刚刚几人见到的小瀑布,大一百倍! 付自安说起这个瀑布的时候,若青出一脸的惊讶,疑惑道:“为什么我们来的时候没有见到?” 南客龄说:“哦,有一段路其实是可以远远看见的。只是,那时候你在修行,我没叫你……” 若青出表情精彩,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剑山上的人,就是把修行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其实青出自己,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若不是付自安说那天帘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若青出可能都不一定会生出向往之情。 付自安也不明白,这两个约好要一路走一路游的人,到底是游玩了个啥。真的很像那种在高铁上,赶假期作业的好学生啊。若是付自安的话,那假期作业早就死于非命了。 见青出有些后悔没有见到天帘,付自安便安慰道:“不急,等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从天帘瀑布的顶端一跃而下,落进星汉河里,非常的刺激!” 青出问道:“就和刚刚一样?” 付自安摇头:“那可不一样,天帘可是有十余丈高呢!” “哇哦!!”哪怕是刚刚喝了很多的花熊洗澡水,若青出依然对这种冒险很有兴趣。 南客龄思考了一下说:“是可以试试,但修为要高,要不然……会死。” 若青出点点头:“等学会游水,定要试试!” “行啊,等青出学有所成,咱们就去试试!” 言罢,三人一起点头,算是做好了约定。 …… 从蓝竹箐的青山中一路向下,便是烟波渺渺的芦湖。 芦县被嶂岩山脉环抱着,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气候非常舒适。芦县有个大湖,水深至少有两三百米。湖底有大能留下的小洞天,由大阵锁着,没人能突破。或者说,没人去尝试。 那湖底洞天就像是前辈大能的墓穴,掘坟盗墓这种事当然是为人不齿的。何况这个大墓还有个守墓人。 芦湖中间有个湖中岛,常年被雾气所掩。岛上有间茅草屋,芦老就住在里面。其实世人也不知他的名号,只因他身在芦湖,所以他的茅草叫芦居,世人称他为芦老。 湖中还有一头不知形的灵兽,被称为芦兽,是芦老的灵兽。若是有人想潜水下去,一探湖底洞天究竟。那就得先过了芦老和芦兽的这一关。 芦老起码有三十年没见人了。不过人们确定,他还在芦居。因为芦县居民进献的一点土特产,他还是会收下。而且,有意外落水的渔民,还是能得到芦兽的援手。 其实,岩脉子弟对着湖底洞天都是知道来龙去脉的。说是以前一位岩脉大能,与一位水脉的高人是一对道侣,是他们在水底设的小洞天。 他俩的爱恨纠葛,在山门里流传的版本可就多了,不足以为信。但这是岩脉前辈与道侣的洞天这一说,是山门志记载的,这不会错。 毕竟是国朝的前辈高人,修士们到了芦湖,都会对着湖中烟波缥缈处行礼,以示尊敬。付自安一行人也不例外。行礼过后,也就在湖边休息,看看湖景。 付自安是很喜欢芦老的。他老人家用术法遮蔽了自己的芦居,让整个芦湖都烟波缥缈的很是好看。 在蓝竹箐走了几天,出来后见到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心里都会觉得畅爽无比。 这是目前为止,若青出见过最大的水域。看了良久,忍不住问道:“这是海吗?” “不是……你看那远处还能见到青山。但海是极为广阔的,到了海上四面都只能看见海水。” 这个若青出是真懂,在瀚海中间举目四望,除了沙还是沙。 “就像瀚海那样?” 付自安点头:“对啊,所以瀚海才叫‘海’,看不到边的。” “可我听说,海水是蓝的。这里的水就是蓝的。” 付自安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你应该听过光彩七色,赤橙黄绿青靛紫。而光彩照进水里,其它颜色的光就被吸收了。唯有蓝绿色彩散射回来被我们看见。所以,实际上海水和芦湖水都是透明的。只是它足够深,所以呈现蓝色。” 青出立刻有所悟:“先前我还疑惑,为何岸边的水是透明的,而湖中的是蓝色。原来是这样……” 付自安暗叹青出悟性出色。 南客龄看看付自安,问道:“你居然还懂恪物学。” “略懂,略懂。” 付自安大笑着掩饰自己的心虚。毕竟自己知道的这一套恪物,和恪物院那一套区别很大。两者求知所得的答案如出一辙,但获得答案的途径却完全不同。 …… 芦湖水好,湖中鱼虾非常鲜美。付自安盘算着,待渔民归来的时间就去码头看看。买些湖虾做个虾滑,另外芦湖中特有的白鱇也要弄几条来煎着吃。 盘算是挺好的,可沿着湖岸到了芦县,才进驿馆付自安就被驿丞抱住了腿:“我的个世子爷,你可不能走了。且等一下,我去叫县执来。” 没一会,县执官来了,还带着一个仪表不凡的女修士。等人家表明来意,付自安也是不由的摸摸鼻子老脸一红。 这是上使等急了,来催了。 第34章 回嶂州 代表圣君来给付自安封赏的陈常侍,三天前就已经到嶂州了。等了一天不见付自安来,陈常侍就觉出不对劲。 恪物院出身的陈常侍擅长卜算,立刻开了一卦。这才发现,若是不加以干预,这位岩君之子还得半个月才会到嶂州。 她哪里等的了那么久?那岩脉首座顾暮云,是个沉闷至极的人物。三杆子也打不出个屁,天天板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发脾气呢。陈常侍都想找理由去嶂州城里等了,可是这次圣君仪仗都跟着来了,去城里实在是不合适。 这也是付自安才刚刚知道的消息,圣君遣出了自己的仪仗来给付自安封赏,荣宠至极。 于是乎,陈常侍便把弟子派出来迎付自安。陈常侍也是卜算好了,在芦县肯定能遇见付自安。 没办法,别人以为付自安会快马加鞭。听封领赏这种事,谁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从云泰到嶂州城,本该也用不了几天。 谁知道,付自安这家伙光是在云泰逗留就是三五天。 好不容易出发了,一路上还得给送行的老乡们一个脸面。不至于老乡捧着东西来送,世子马车绝尘而去。 进了蓝竹箐,也是慢悠悠的边玩边吃。一个蓝竹箐,硬是让他走了八天才出来,是谁也该等急了。 巧就巧在就他们三人,没一个心里惦记封赏的。说白了这三个人出身地位,压根就不在乎那些,所以都不放在心上。 陈常侍倒也是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只希望付自安能快点到嶂州城。 …… 陈常侍的这位弟子姓鲁,鲁学士擅长灵纹道术,当即就拿出一个能让马匹轻身飞驰的辔头。说是先去给付自安的马换上,这样抵达嶂州的速度会快很多。 付自安借机胡诌:“我没骑马,走路来的。” 陈常侍一愣:“难怪这么慢啊!岩君擅骑,你怎么连匹马都没有?” 付自安做出一脸苦相:“家父故去后,只留有宝骏一匹。可它不愿离开父亲的墓碑半步啊……我便只好徒步归来了。” 听闻此事,鲁学士也是十分动容,唏嘘不已。 实际上,岩君的宝骏此时正在齐山北的草场里,当它的马王呢。带着一群母马跑的欢实。付自安是看它太快乐了,所以才没带他回来。毕竟,岩君的宝骏也是一匹老马了。再要劳累它,付自安自然是不忍心的。 本想带走一匹马王妃代步,可那马王对它的妃子还匹匹怜惜。付自安也是拿它没辙,倒是跟它约好了。再过几年,得让它的子嗣来给付自安当战马。 只是半道上付自安就后悔了,这一来一去的,少说又是一年,简直吃饱撑的。 鲁学士稍微唏嘘之后,便拽着付自安的手道:“也无妨,这次给你的嘉赏,有真龙君亲自给你挑选的龙血宝骏。这番回去你先委屈一下,骑我带来的马,走吧走吧。” 说着鲁学士就要拽着付自安出发了…… 付自安好说歹说,才争取了一炷香的功夫。让鲁学士先去县衙等着,带自己稍微收拾整理,便立刻出发。 其实付自安没什么要收拾整理的,唯有那个锦纹的盒子需要带在身上。他主要是要和南客龄他们商量一下对策。 鲁学士还没到的时候,南客龄和若青出就先回避了。因为已经从驿丞那里知晓此事跟白玉京来的上使有关。 那毕竟是圣君身边的常侍,若青出是要成为圣君弟子的,这个时候是跟着常侍一道回去呢?还是怎么办好? 不好办干脆不办,不打照面就是了。反正付自安的事情,跟若青出的事情,在别人眼里本就是完全不沾边的。只要南客龄和若青出,自己不要亮出身份凑将上去,那就是一件不用处理的事。 哪怕是驿丞已经知道了南客龄的身份。也不代表南客龄身边,就一定跟着若青出。反正若青出是不出世的,一路上也没见过生人。 倒是这样一来,付自安就得跟着鲁学士走了。人家的理由很充分,圣君仪仗在外面待得太久了,不合适。 三人商量了一下,那便让付自安先回去应付上使。南客龄和若青出慢慢往嶂州城去。等他们俩到了,上使也早该启程回去了。到时候,再请两人去付自安的家里好好招待一番,多玩几天。 …… 看着付自安急匆匆的离开驿站,南客龄和青出都是十分不舍。 “哎,世兄说的虾滑和白鱇鱼,咱们就吃不到了。” 南客龄道:“是啊,要不我俩自己去买?” “买了……我们会做吗?” 南客龄叹气:“知之也一同去了。” “哎,那还是备些干粮吧。” “先前备的…还够。” “那些吗……”若青出沉默良久:“开始明白高杰为何大哭了。” 南客龄点头:“那时我还笑话他稚气未消,谁知我俩也是一样啊!” 这年的夏天,就这么走到了尾声。 …… …… 嶂岩山脉贯穿了整个嶂州,又或者说所谓的嶂州就是嶂岩山脉以南的这块土地。 嶂岩山脉很大,山很多。如岭山、蓝竹箐这些还算是有个正式点的名称。更多的山,就没有名字,又或是叫法非常乡土。 比如,村庄前方的山头就叫前面山,村庄后面的山头就叫背后山。又或是向阳的一面叫阳山,另一面就叫阴山。 而真正被称作嶂岩山的,其实是嶂州城旁边的这一座。岩脉的山门嶂岩峰就在这里。 嶂岩峰是不是嶂岩山脉最高的山峰,没人测量过。但付自安知道它大抵不是,岭山西北那种终年积雪的山峰,肯定海拔更高。但岩峰绝对是嶂州人心里的最高峰,这就够了。 来到嶂州城近前。抬头,让视线越过城墙,便能看见高耸的嶂岩峰。那里有成片的黄栌,此时栌叶已经开始泛黄,这说明天气变凉已经入秋。 嶂州城里感觉不明显,但山上肯定比之前冷了一些。要不了几天,岩峰就会变成一片金黄。而再冷一些,金黄的树叶又会变红,非常好看。 岩峰上树叶红的时候,田里的收获工作也该忙的差不多了。无论收成多寡,有件事是免不了的,那就是祭祀。 太常司的官员会早早抵达,选好日子。然后一大早的带着全城百姓祭拜天地祖先。 若是丰收之年,祭祀之后就会好好庆贺一番。不论是城中,还是城外的村庄形式都差不多,就是规模有所不同。 鼓乐沿街摆开,百姓们就在街上赛舞。谁得的喝彩声大,那就能得到彩头。比如早上祭祀时用的猪头,就是很重要的奖品。 赛舞鼓乐的都是普通百姓,真正要讲乐舞好的,那还得是酒楼的歌舞姬。这种时候就不让他们下场了。他们是专业的,要是参加了,别人还比什么? 但你不让人家赛舞,人家总可以在自家酒楼面前搭台表演啊。这也是重头戏,平常里修士老爷才看得着的乐舞,现在当街表演。百姓们会非常给面子的不断喝彩。 载歌载舞的热闹之后,村中农户就拿出自家的作物与邻居分享。而在城中很多人就是周边村子来看热闹的,就多以交换、售卖为主。 这种场合要是农忙结束的早,能进山打到野兽的农人。会拿出猎物来分给别人,或是卖给别人。如此,必会被大夸本领!若是这人并未嫁娶,免不了要被媒人踏破门槛。 这份脸面可了不得。岩君年少时,就是最有脸面的那个。高低也是要风靡全村少女的。可惜,岩君心里早就装着人了,别家姑娘都没机会。 哪怕后来封了真君位衔,岩君提起此事也会眉飞色舞,看的姚氏抿嘴直笑。 付自安跟着岩君给百姓分肉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磕头。岩君就忙着跟付自安说以前的事,好不得意。还年年都要说,付自安耳朵都快起茧了。 …… 之所以想起这些,是付自安今天有些恍惚,似乎是到了庆丰收的时候。可看看岩峰上的黄栌,明明是没有红啊。 丰收是喜事,需要庆祝。世子回嶂州也是喜事,自然需要庆祝。付自安只是没想到,大家会高兴到这种程度。 还没进城,嶂岩关的军士就迎了上来,说是岩关守将派来给付校尉牵马的。 付自安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军官,还用得着专门派人来牵马? 这还得从嶂岩关说起。 嶂岩关是不亚于白玉关的重要关隘。白玉关位于国朝北,嶂岩关则在国朝西。这两个关以内的地界,便是国朝的核心。嶂州、龙州两地,其实算是边疆。 从前嶂州也时常被妖族侵扰的,妖族派来克关的大妖,也是个个身怀绝技。而岩君在妖族能有的名头,就是因为他把西域妖杀的怕了。 甚至于妖帝都忌惮于嶂州雄关和岩君的万夫莫开之勇。费尽了力气,把西域的力量转到了北方,嶂州这才太平。 西域的妖族确实很少了,龙州的压力变得更大了。因此,嶂州的守军逐年减少,很多修为有成的,都调往龙州挣军功去了。如今的嶂岩关驻军还没有岭关的多。 如此,对于百姓的好处是很多的。最主要的是,田间会有更多的劳动力。每个郡、县、乡征用壮丁、苦力数量大减。戍边三秋,时间也基本减免到两年以下。甚至很多都转为典农,不用去军中服役。 另外,贡税、田税骤减。地方兵少,养兵的负担小。加上岩君仁德,没必要的赋税就都不收了。如此老百姓不至于以彩染衫,但更不会饿的满地爬啊。 岩关的守军,曾经都是岩君麾下的兵。虽然岩关以东就算是出了嶂州地界了,且岩关守军就得在那边驻守。但岩关守军的心,肯定是在嶂州的。 白玉京来的上使就在城里。若不是如此,这岩关的守将必然也是要找个由头,亲自跑到城里来看看付自安的。如今她自己不能来,却也要派人给付自安牵马,其实也是一种表态。 …… 给付自安牵马的人是个伍长,也就是品级最低的小军官,手下有十名士卒。 付自安见他头盔下面裹着头巾,遮着一只眼。猜想这也是个久战的老兵,便问问他眼是怎么瞎的。 谁知,这厮掀开头巾给付自安看看,他眼睛是完好的。就是揍了一拳黑着眼圈,这才遮起来。 说是为了争给付自安牵马的这个机会,被他小舅子打的。 他的小舅子也是他伍里的兵,本说是猜拳决定谁给付自安牵马。结果他猜拳输了,又要耍赖。小舅子急了眼,便一拳打了过去。他也没躲,就挨着。猜拳输了就挨一拳,反正给世子牵马的事可不能跑了。 说这些的时候,这厮得意的很。反正已经牵着世子的马了,心里头高兴,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 再一问,他的小舅子就在马后跟着。 付自安扭头回去一看,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士卒正看着自己,笑的腼腆。付自安竖起拇指,对他说道:“打的好,回去跟你姐姐说,让你姐收拾他!” 青年士卒重重点头,但还是不敢笑的很放肆。 倒是前头那个牵马的杀才“嘿嘿嘿”笑得很贼。 …… 一个伍长前面牵马,两个士卒后面跟着。谈不上多气派,但总归是盔明甲亮的悍卒,透着一股杀伐气。 毕竟不是庆丰收,没有赛舞这个环节。但城中百姓夹道相迎,多少人哭的泣不成声。说多年不见世子,清减许多。 酒楼没有给歌舞姬搭台,但女舞姬倾巢而出,沿街而舞。若是世子走远了,就提着裙子跑到世子前面去继续跳,声乐喧杂。 秋收甚至都没有完全开始,自然就谈不上分享、交换作物。但不乏高高举着碗的百姓,颤声请世子饮一碗家乡水。 祭天地祖先的时候还没到,太常司的官员可能正在准备启程,自然也就没有祭祀这么个环节。 不过,也就在平时搭台祭祀的那个位置,圣君的仪仗已经列队整齐。旌旗飘扬,鼓乐缥缈。各种宝具、法器更是光彩熠熠。如同云彩霓虹由九天下凡! 第35章 可惜他也不在 付自安天大的面子,或者说是岩君天大的面子。 圣君虽然没到,但仪仗却到了。这是种不亚于圣君亲至的殊荣。毕竟圣君国朝会都已经不参加了,还特意派了仪仗前来。这其中当然也怀着吊唁岩君的意思。 仪仗的周遭自然生人回避,远远的付自安就下马,独自一人走到仪仗近前。圣君的仪仗自然不仅仅是好看而已。才进入仪仗法器光华的范围之内,付自安立刻便觉得神清气爽,一路疲乏消失的无影无踪,脑子也一片清明。 借此,付自安看清了仪仗前的两人。 一个是嶂州牧,郭远志。这也是出身岩脉的自己人,且非常亲近。岩君逝去之前,岩君是嶂州牧。岩君逝于北,接任州牧的,便是由嶂州刺史察举的郭远志。 州牧是一个州的行政长官,牧民之官嘛。而刺史的“刺”字,意为监察。换句话说,刺史是用来看着点州牧的。不论是官职,还是实际上的权力都比州牧要大。 州刺史一职,多由玄天宗各个支脉的首座长老担任。意思是你们支脉地盘,你自己也看着点,别什么都等着国朝来管。 所以嶂州刺史……其实也就是郭志远的师父,岩君的师兄,付自安的伯父顾暮云了。 在很多地州,也确实是以刺史作为最高长官来行使政令的。州牧基本就是这刺史的执行官。刺史说什么,州牧就做什么呗。 而嶂州的情况显然就不是这样,岩君是州牧,事情哪里会需要顾暮云这刺史来操心? 唯一操心的一次,也就是岩君走了,谁来接任这么个问题。谁都放心不过啊,唯有自己的得意门徒郭远志,做事最是踏实。所以便把他放到了州牧的位置上。 这位郭远志,那是从小就跟在岩君身边跑来跑去的孩子。其中亲疏关系,只用一件事就可以说明白。 岩君的独门绝学「不动炁意」,付自安学不了,学了个改版的「不动罡衣」。而正经学过「不动炁意」的传人,就是郭志远! 只喊一句师叔,就得了岩君真传的人,到底是亲到了何种地步,可见一斑。 只可惜啊,不动炁意有点难,他掌握的还不到家。另外,不动炁意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宝具「直符」之威。而直符,岩君倒是还没传给这位师侄。 有多少个夏天,郭志远曾领着半大的付自安去抓蜻蜓。抓到手的蜻蜓,就给付自安用指头夹住翅膀。直到两手十个手指都已经夹不下蜻蜓了,这才罢休。 回来路上,这位师兄还要给双手拿着蜻蜓的付自安喂水喂果子。多半也不要付自安走路,都是由师兄背着。 更别说付自安是铁定要拜顾暮云为师的,他将会是顾暮云的关门弟子。 而这郭志远,又是顾暮云的唯一一个入室弟子。是付自安的同门大师兄,哪怕他不是师兄中年纪最大的、入门最早的,那也得称一声大师兄。 里外里与亲大哥无异,甚至更亲! 郭志远比付自安大十岁,现在也是而立之年了。相比于付自安上次相见,眼角有了点皱纹,嘴边多了些胡茬。总体来说是成熟了一些,外貌可以匹配上他那颗沉稳异常的心了。 但眉眼没变多少,还是付自安心中那个板正帅气的师兄。再就是见到付自安时还是喜欢笑,且笑的有点贼。 这个沉稳内敛的大师兄,这辈子受过的所有责罚,大抵都跟付自安有关。其实次数也不多,都是付自安央求他做些出格之事。还有些没被发现的,两人掩藏的极好,无人知道。所以,见面总是心照不宣的笑。 哪怕是年纪大了,那些小事都已经不足挂齿了,可见了面还是忍不住嬉笑。 要说的话,这次郭志远还有点高兴,那个小鬼头长大了,竟然跟自己一般高了?诶……是不是比我还高了?就是苦了他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想到这里,郭志远鼻头一酸。笑容还在脸上,却硬是让眼泪淌到了嘴角才反应过来,然后赶忙背过身去。 付自安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兄流泪,那是个受了多大委屈都一声不吭的家伙,如同一块顽石。 天晓得他今天哪根筋搭错了,竟是这般哭哭啼啼。闹得付自安的眼泪也是止不住,更顾不得什么仪仗、上使。连个礼都没有,就大步上前给了师兄一个拥抱。 直到旁边的上使,发出了一声轻咳。 …… 很多修士就不谈男女之事,更别说婚嫁了。修行越厉害的修士,这种现象就越发常见,都醉心于道嘛。 玄天国朝之主、玄天宗主掌门,没有足够高的修为是不可能的。所以,圣人者,没有婚娶子嗣的占了多数。比如当今圣君就没有道侣,更没有孩子。 而且玄天国朝的主位,也并不是世袭罔替的。圣君不会担心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后宫,会被其他男人秽乱。所以也就没有必要阉两个人来服侍圣君。 所以国朝没有太监,中常侍是个很正经的官职。给事左右,职掌顾问应对,是圣君的亲信。 特别是陈常侍,深得圣君信赖,是圣君和相国之间的桥梁。圣君深居简出之后,九成九的口谕都由陈常侍传达。在国朝会上,这位到场几乎等同于圣君到了。 这位大人物带着圣君的仪仗立在一旁,付自安不管不顾先给了大师兄一个拥抱。她倒也没怪罪,就是轻咳一声提醒一下。 见付自安转头过来,她就用眼神示意付自安,去自己的位置上准备好听封受赏。 付自安对这位中年女士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自己是失礼了,也没忘了偷瞄一下上使的反应。陈常侍眼神温和,甚至赞许的点点头。 嘿嘿笑着向陈常侍行礼后,付自安赶紧回到仪仗前方站好。 龙魂军的令牌和官员用的律令,本质上是一个东西。只是样子不一样,派系不一样而已。所以,这也就不用问问,来人是不是付自安了。 没有废话,陈常侍直接高声宣道:“嶂州岩君之子,武骑校尉付自安,上前听封。” “是!”付自安应和一声,上前两步单膝跪下。 这是付自安以军职身份受封,毕竟他还没有正式成为修士。若按普通百姓来算,需要跪伏叩拜。是军官的话,哪怕是见了圣君,也就是个单膝听命的姿势便罢了。这也是马誉大老远跑来塞个军衔给付自安的原因之一。 等之后正式获得修士身份,那就是站立行礼即可。顶多是恩师父母需要叩拜,官不官的不在修士眼里。 待付自安准备好,陈常侍便取出金绢帛书,开始宣读上面的封赏令。封赏令很长,陈常侍宣读的时候,用了扩音的法器,整个嶂州城都能听清楚。 付自安昂首听着,似乎很是认真。 但其实,他眼睛正看着陈常侍身后的嶂岩峰。心里想的是,这么远的距离,嶂岩峰上有没有可能也能听得到? 付自安猜测,此时伯父肯定如以前一样。背着手,一语不发的看着嶂州城。 那么远,他看不看的清啊?哎,不用问,我的身影肯定被讨厌的仪仗光华给遮住了。远远的,顶多能看见一道彩虹在城中。 当然听不到,看不到都没关系。付自安受了些什么封赏,顾暮云早该知道了。 只是,如果他在场的话,付自安才会觉得荣耀更甚一些。 第36章 封赏 圣君仪仗既是来给付自安封赏的,是来吊唁岩君的。岩君三年前逝于齐山北,虽然举国哀悼,但是民众自发的。如今三年过去,付自安回到嶂州。圣君仪仗专程到来,这才是代表官方的吊唁。 因此,封赏令的前半部分,都在褒奖岩君的功绩,追忆岩君的英雄事迹。夸了大半篇之后,话锋才转到付自安头上。大抵意思是,英雄豪杰龙岩真君虽然故去,但他的儿子带着他的遗志回来了。 之后,说的就是付自安进献奇方,如何在龙州战场上立下奇功。引用了真龙君的赞扬,说付氏奇方可顶三万神兵。力助龙魂军大破妖孽,斩妖多少多少之云云。 再之后,那就是对付自安的封赏清单了。 首先是国朝的赏赐。说老实话,相当抠门。都是些俗财,一些丝绢、粮食、美酒。铜钱区区一百贯,折合下来也就是十金,或是灵珏十目。还没有南客龄拿出来买口红的多。 当然了,南客公子爷出手确实是阔绰到了极点。那国朝大库,跟南客家确实难以比较。刚收完税的时候大库充盈,南客家自然比不了的。但用不了多久,国库里的那点东西,就得全花用掉。 眼下这个秋收将近,又是刚刚打完仗。估计大库里能饿死老鼠,倒是真的不如一方巨富了。所以付自安也就不计较许多了。 就是后面的珍宝赏赐能把付自安气笑,什么南珠东珊,还有海狼毛皮。全是海里捞起来不顶屁用的东西,唯有海狼的毛皮算是个有用物件,可品质还不高。 付自安真的怀疑,他们是存着嶂州不临海,所以糊弄人的心思。 然后便是圣君赐的赏赐,灵珏、灵香、丹药。全都是跟修行有关的,且全都是最好的上品。都是他手边自己用的东西,顺手拿起来塞了一点给付自安。 数量也不多,但心意付自安是领受了。痴心于道的修士,老婆都不要啊。眼里就这些修行有关的东西最为重要。 比如那极品的灵香,整个玄天国朝一年也就产出那么点。分作两份,一份给圣君,一份给剑尊。 现在圣君把自己的,分了一点给付自安,还有几句勉励好好修行的话,那是真盼着付自安好的。 付自安多大的脸,安敢不悦?赶紧大声谢道:“谢圣君恩泽,圣君教诲末将必谨记于心!” 付自安知道好歹,陈常侍脸上的笑容也就浓郁了一点。 而后的便是军方给的奖赏。龙血宝骏一匹,玄铁马铠一套,龙鳞全身甲一套!这些才是付自安最喜欢的,当侍人牵着宝骏,扛着铠甲往付自安面前过的时候。他伸直了脖子的观瞧,恨不得立刻起身去摸一摸。 龙血宝骏,玄铁马铠,龙鳞全身甲。这就是龙魂军中最强战力,玄甲重骑的配置。 龙血宝骏是真龙君亲自挑选的青年公马。体型健壮,通体毛皮如黑绸缎一般油亮!瞳仁血红,此为龙血宝骏的标志!而且它乌黑的鬃毛,自然卷成了大波浪,非常的漂亮。 鬃毛卷曲,可不仅仅是好看。这代表着它有齐山高寒地区,寒山灵驹血脉。耐力好,负重能力强,腾跃能力强。 具有寒山血脉的龙血马,才可以在自己披着重铠的情况下,依然驮得动穿龙鳞全甲,持长矛、马槊的壮士。 岩君的宝骏是枣红色,瞳仁也是如这般血红,名为赤霄。赤霄就没有寒山血脉,不过奔驰速度更快。岩君之所以选择赤霄,是因为他有不动炁意护身,所以从不着甲。 妖族就知道,若是看见人族将领并未着甲就该小心了。 所以也有岩君着甲,盖以诱敌。结果赤霄有点托不动着甲的岩君。最后战虽大胜,但岩君却落在了大军后面的糗事。 其实都是龙州北草原上最好的马,不过是用途不同。说到底,岩君虽善骑,但步战才是天下无双,不动炁意还是双脚不离地的时候更强! 付自安的不动罡衣就有点不一样了,罡衣是提前加持好的,跟站不站在地上没有关系。所以他可太喜欢那匹乌黑的宝骏了,黑色是真的酷。 什么齐山北马王的子嗣,让它们一家老小团聚着吧! 玄铁马铠,龙鳞宝甲也不多余。不动罡衣始终是要真气的,龙鳞穿在里面相当于多了两层罡衣,安全保障怎么会嫌多? 战马宝甲都有了,之后就得是位衔了。 付自安这次的军功,其实不好算。或者说是没有十分可靠的计算依据。只有一点是确定的,付自安进献药方的举动,要被视为军功,而不是什么其它的功劳。 玄天国朝认可了这一点,那么接下来的事。很大程度上,就可以看真龙君,这位玄天龙魂大元帅的心情了。 真龙君的心情当然是十分美丽的,所以他大手一挥,给付自安定了个头等功劳。大抵就是把付自安的功劳,当做他率兵三万大破敌阵来算的。 要知道,付自安甚至都没出现在战场上啊…… 若是换了别人根本不可能,可龙魂军上下知道他是岩君的儿子,谁也不会多说一句!甚至还要纷纷叫好,岩君旧部更是要额手相庆! 马誉说龙魂军会给付自安撑腰,可不是说一两个大人物给他撑腰,是龙魂军上下一起! 军方认同。可国朝会的大臣们,可不会看岩君面子,他们反对的相当激烈。但真龙君态度强硬,圣君态度暧昧。最后高相国也就出来当和事佬,哄着国朝大臣们硬着头皮的认了。 因此付自安的军衔晋升为「戊己都尉」。 付自安从前那个「武骑校尉」是最低一级的校尉,距离都尉起码还差三级。而「戊己都尉」也不是最高阶的都尉,只能算是中上。不过有点说头,岩君当初就当过这「戊己都尉」。 军衔这种事,真龙君有资格拍板的,他说是什么就可以是什么。说白了,非龙魂军体系的修士,其实也不太重视军衔。 国朝会上争吵的点,不是给付自安升军衔。而是付自安那么大的功劳,就需的封赏位衔了,这才是大臣们反对给付自安定太大功劳的原因。 第37章 白衣剑修 所谓的位衔,其实就是爵位,乃是玄天宗认可的特权享有者。 位衔爵位自古就有,不过玄天尊建立国朝之后,所有修士就都是地位尊崇者了。国朝对于封赏特权阶级的兴趣就很低了,近乎废除。 直到上次一小冰川期,白玉关被破,整个国朝处于半沦陷状态。为了刺激修士们积极对抗妖异、重振国朝。当时的圣君又把这套封赏机制搬了出来,且让天师门记进了律典中,着为永例。 位衔一事,律典中记的清楚,只奖赏除妖有功者!相当于是只有得到军功,才可以获得位衔奖赏。 这项制度其实相当重要,这是至今为止龙魂军依然兵员充足的原因之一。要是没有这项制度垫底。龙魂军的地位,怕是要被修士老爷们挤到阴沟暗河里去了。 玄天国朝的位衔体系当中,排第一的乃是「天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道祖玄天尊是也。 「天尊」之下即是「圣君」。玄天国朝之主,玄天宗门之首座领袖,是为圣人。 「天尊」就道祖玄天尊这一位,以后也就不会再有别的了。而「圣君」位衔跟修为的关系比较大,更要遵从传国玉玺的意志,跟军功没有太大关系。 但再之下的位衔就全部依靠军功来获得了。 圣君之下,是尊爵。若青出的爷爷白一,之所以被称为剑尊,就是因为他通过军功获得尊爵位衔。 当然,剑尊白一是没有从过军的,他甚至只出手过一次,不过这一次的功劳足以得封尊爵了。 当年的极妖王,也就是现在妖帝的父亲。也是手段通天的逆天大妖,所有妖王中它的实力最强,所以称之为极妖王。他也是差点就能给自己冠以妖帝名号了。 只不过妖族宵小,有点力量就开始狂妄。 那年他带着自己部族的大军,趁天寒南下。他麾下四个儿子率领的四路锋锐妖军,就有所向披靡的势头。它率领的妖族中军还未出手,兵锋就直指白玉关了。 说实话,当时的龙魂军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现在的真龙君,那时候才是个中郎将,岩君更是还没出生呢。极妖王的力量太强,龙魂军确实难以抵挡。 而那极妖王,觉得战斗太过简单,没意思。也存着侮辱人族的意思,便在龙州设了擂台,说是给人族机会挑战它。 而应战的,就是年轻时的剑尊白一。 …… 极妖王设擂台,辱笑人族无士。唯有白衣剑修只身登擂。极妖王四个子嗣,又号四天妖王。于擂台四周,为极妖王擂响头皮鼓! 那人头皮鼓,是以死去的龙州军民头顶的一小块皮所制。其中聚着他们的残魂怨念,每次擂响都会让他们的亡魂痛苦不堪,鼓声犹如他们的惨呼。 战阵上龙魂将士们每次听见此鼓噪之声,都是士气大衰。 而白衣剑修对鼓噪之声充耳不闻。头皮鼓所传的苦痛之声,不能乱他道心分毫,他步履平缓登上大擂。 极妖王大声耻笑,说是人族无士,弄个毛没长齐的小孩来送死。 鼓噪加上极妖王的聒噪,终归是让白衣剑修听的厌了。所以也不等极妖王从宝座上下来,白衣剑修便神剑出鞘。 他的剑法极其简单,如同在一张白色的纸上画了一个圆! 随即,极妖王和四天妖王,以及头皮鼓、妖王宝座等一干事物,统统被画为了两半! 妖大溃! …… 此后,剑尊白一表示。妖族太弱,什么极妖王,不过是一剑斩之,今后便封剑吧。只盼妖族再出有力之妖,他也好再次启剑下山。 这话是用来侮辱妖族的,也是用来震慑妖族的。大抵意思是,你们很菜,没意思,我封剑了。但是你们要再敢狂,你看我下不下山砍你! 后来真龙君、岩君等英雄人物相继现世。确实没再遇到需要剑尊出剑的情况,弄得剑尊似乎真的封剑了一样。 可惜,现在的妖帝当时还在娘胎里,没有被剑尊一并斩除。而它降生后,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狡猾至极。硬是靠着阴谋诡计,坐稳坐实了妖帝的名头。 而且这样的家伙,肯定不会生出什么替妖族、替父亲一雪前耻的念头。它只盼着,白一封剑就真的封到底,一辈子都别在下剑山最好。 岩君对付自安说过,妖帝是很怕剑尊会杀到妖域的。所以它一直躲藏着,身在何处妖族大王也不知晓啊。龙魂军和通幽谷联手想了很多办法,仍是没有刺探出那狡猾妖帝的下落。 从前,大家都以为白一会成为圣君的。谁知道后来传国玉玺选择的是当今的圣君。白一倒是认为这样最好,如此更好专心剑道。 而圣君早就有言了,传国玉玺没选白一师兄,那是因为知道白一师兄不愿。 …… 目前国朝之中尊爵也就只有剑尊一位。或许真龙君是够资格了。可是当年白一只身登擂,斩杀极妖王。给龙魂军上下带来的震撼,真龙君是一点没忘。 对剑尊,真龙君心里充满了敬畏,哪敢跟他平起平坐? 弄得倒是岩君有点尴尬,自己的位衔跟真龙君一样。太让人难为情了,哪有这脸? 不过当年这真君位衔,是国朝上下强压下来的。真龙君甚至就是其中最主要的施压者,由不得岩君不愿啊。 尊爵之下的位衔就是「真君」了。和真人不同,“真人”二字是普通百姓对修士阶层的尊称。又或者是修士对大修士的尊称。 所谓“真”说的是修真有成。而“君”字,便是有君王之意了。比如岩君有封地,还食邑万户。 再往下是「侯爵」,有「关内侯」、和「彻侯」两级。 侯爵之下就是「少上造」和「大上造」。 少上造之下的「上造士」,就是最低的位衔。所享有的如免税、免役等特权,跟正式拜入玄天宗的修士没有区别。 第38章 这波不亏 位衔封赏制度,是国朝最危难时定下的。那时候的圣君,看着国之将亡深知军事的重要性。他鼓励修士入伍,也给出了非常优渥的条件。 往后的数千年,大多时候龙魂军把妖族按在地上摩擦。修士阶层感觉不到妖族的威胁了。妖族南下这种事,在他们眼里,那就是龙魂军练兵挣功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给军士分封嘉赏、分走资源。简直就是割他们的肉,抽他们的血。 废除位衔封赏的事,好几次放到了国朝会上,支持赞许的声音很大。理由是龙魂军士战妖,本是分内之事。该给的支持国朝都给了,没必要在搞什么位衔封赏。 说到底,他们的期望无碍乎是龙魂军最好粮都不吃,把资源都留给他们追求大道。同时呢,还把妖族治的服服帖帖。 其实,对于权力、对于利益、对于利益分配的权力。不在意甚至不喜欢的,都是修行天赋最顶尖的那几位。比如圣君、比如剑尊。 剩下的数量庞大的修士阶层。眼看着自己的气数尽了,或是眼看着寿数要尽了。便急吼吼的想要更多的修行资源、提升气运,以增加修为、寿数。 这些人对利益、权力的渴望简直突破天际。只不过,表面上装出高人模样而已。 还有一些,就属于是被这些人给膈应坏了。也就撸起袖子下场,跟他们争一番,恶心他们一下。 比如真龙君老爷子就是如此,他热衷于跟他们作对,得胜后的喜悦不亚于击退妖族。 …… 国朝会上有的是脑袋清醒的人,比如圣君统统都是修为入圣的大能。没点悟性哪可能有那么高的修为?顶多是不想管,而不是傻。对于下面人的心思他清楚的很。 所以,废除位衔封赏之事虽然被讨论,但却从来没得到过圣君首肯。 于是乎,国朝会上的非军大臣,自然就养成了凡遇封赏便极力阻止的习惯。废除做不到,就减少呗。 唯独封岩君位衔的时候有点特殊。岩君有气宗岩脉的身份,他们便想抬岩君起来,好跟真龙君在军中分庭抗礼。所以啊,封的特别顺利,位置还特别高。 不过他们万没想到,岩君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他把糖衣尽数吃下,炮弹如数奉还。 所以到了付自安这里,他们自然是急眼急的不行!在国朝会上争吵不休。 最后,高相国给付自安的封赏定了个调,封衔少上造。 本来朝堂上争来吵去的人,听见只是封个少上造。赶紧乖巧的顺着高相国的意思,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玄天国朝的位衔制度,从一开始就没有世袭罔替一说。修士还是以修为境界为尊的。圣君都不世袭,一个位衔世袭什么呢? 不过,关于封地,还是给开了一小道方便之门。虽然位衔不能世袭,但其封地可以蒙荫子嗣。 意思是说,位衔不可世袭。但是封地,可以给儿女、或徒弟一辈享受一下。也是为了勉励后人继续建功。 不过也有限制条件,那就是其子嗣、徒弟修为需要到通玄。为了让这种继承变得合乎律法,也就会给符合条件的继承人承衔少上造。 位衔到彻侯才有封地,其子只承爵少上造,算是一撸到底了。再低,就是上造士,跟其它修士没有区别。而且,若是承爵之后没有建树,也是会被耻笑、看不起的。 也就是说,付自安只需要修行到通玄境。出师之后,他就必然是少上造了。所以国朝是把本就属于付自安的少上造,提前封给了他而已。 所以,当陈常侍宣布付自安封位衔少上造的时候,全城高声欢庆。而清楚其中门道的付自安,却是愣了好一会。 “啥玩意?拿我本就该有的位衔封给我?是不是有病?”付自安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陈常侍似是知道付自安想什么。收起扩音的法器,对付自安道:“少上造,食邑三百户。新封位衔,免赋税三年。” 付自安一听才明白过来其中根结,又忙问:“封地呢?” 陈常侍没好气的说道:“你家封地问我作甚。” 付自安赶紧抱拳行礼高声诚谢:“谢圣君恩典!” …… 玄天国朝的食邑,是实封。 比如岩君食邑万户,已经涵盖了整个嶂州。那么嶂州的税收中,就有三成是属于岩君的了。 如此,对老百姓而言其实是没区别的。无非是利益归谁这么个问题。国朝内部,也就是玄天宗这些修士自己分去就行了。 这也是国朝大臣极力反对封赏位衔的原因之一。其它的,那些借威圈地之类的弊端,都是后话。 而且,岩君还是嶂州牧,税收这个事就是他管的。于是岩君就免去了百姓们三成的赋税。也就是食邑的那一部分,岩君不要了。但也不上缴给国朝,而是直接减轻百姓的负担。 付自安所到之处,百姓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他尝尝,那也是有原因的啊。 一般而言,新封的位衔都是封些偏僻地方。比如付自安就该封到岭关去,那里有没有三百户都是个问题。 国朝也怕把新贵弄急眼了,把老百姓治的太惨。所以大手一挥,这三百户得供养新贵,前三年国朝就不收税了。 如果付自安是承衔少上造,那可是没有食邑这项特权的。因为,让他承爵少上造这个头衔。目的,是让他名正言顺的去享受自家的封地啊。 但付自安是封衔少上造,那就可以食邑三百户了。而且,这三百户可是嶂州城的三百户,因为他的封地在这里啊。 嶂州城民户八千有余,虽然只有三百户可以免税。但嶂州牧是师兄,嶂州刺史是师父。大家联合运作一下,把三百户这个概念弄大一点。就可以实实在在的免掉嶂州城很多的赋税! 岩君走了三年了。这三年,嶂州百姓自然就没了岩君给的免税福利。又碰上天时不好,实打实的过了三年的苦日子。 付自安一来,至少能让嶂州城的百姓松快三年。后面的……付自安不是还有后手组合拳吗?所以付自安心里觉得可以接受了! 还有就是关于封地。 封地跟食邑不同,岩君封地内所有的产出,都归岩君。要收多少税,那是岩君的事。所以,封地一般也不大,还多是荒山野岭。 岩君逝去,其封地就由国朝暂管了。一年一年的赋税,一点都不能少。得等到付自安修为通玄,得了那少上造的承衔,才能拿回自家的封地。 而现在,付自安问上使:“封地呢?” 陈常侍答:“你家封地问我作甚?”意思很清楚了,你有了少上造的位衔,封地不就提前给你了吗? 如此,付自安虽然只得到一个本应有的位衔。但实打实的好处,却得到了不少了啊! 要不人家高相国是相国呢?他提的这个方案,真当是让各个方面都可以接受的。 付自安满意的不得了,甚至觉得血赚,于是乎脸上就堆满了笑容。 第39章 回家 见识了付自安的变脸速度,陈常侍又好气又好笑。她抬手让仪仗先行退去,然后才把付自安招到面前。 把封赏令递给付自安后,她才说道:“国朝也有难处,但对你付家不算薄了,你该体谅的。这封衔少上造,和承衔少上造,到底是不一样的,你以后自会知晓。” 付自安忙道:“知晓了,知晓了。” …… 之后,便是跟在仪仗的后面巡游,直到把圣君仪仗送出了城。 付自安请上使留下用膳,陈常侍却说:“我还有事,都被你耽误了,立刻就得走。你也不早点来!” 付自安自觉亏欠,赶紧从怀中取出一个漆器小盒子,捧到陈常侍眼前。 是口红,在云泰闲暇的时候做的,就是给上使准备的。 陈常侍一看那个盒子,还真有点好奇。打开盒子一看,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她也是恪物院出身啊,口红提升气运的功效,高杰能看出来,陈常侍自然也不在话下。 于是乎,上使满意的收下了付自安送的小礼品,然后便随着圣君仪仗浩浩荡荡的去了。 目送着上使走远,付自安便迫不及待的和郭志远商量起来:“大师兄,我们想个法子,把那免税的三百户规模扩大点。好给城里百姓过几年松快日子。” 郭远志一听立刻就瞪大了眼睛,颤声道:“这……这怎么好?!” 付自安就知道师兄会是这副样子,于是搂住他的肩膀开始游说:“哎呀,别的地方都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啊……” 说了半天,做事一板一眼的郭志远还是觉得不妥。罗列了一大堆,会遇到的问题、阻碍、风险。 对于这些问题付自安其实都不懂,毕竟他可没做过官。于是便想到了自己那个便宜谋士高杰,这些事该他管的。 于是便写了一封加急书去催高杰,上面内容简短:“事急,速来!” 其实不用催,高杰也会速来的,付自安是做给师兄看的。这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大师兄,你不当着他的面写这封书信,他会急眼…… 回到嶂州是真正的回家了,事情就相当的多。城里的这一头,算是在圣君的威仪之下忙完了。但还有封地和山门得去。 其实付自安并不能进山门,因为他还没正式拜入玄天宗。应该是存着不能让各支脉随意收徒的意思,山门的大阵是不让门外之人进的。要想进,去白玉京玄天试,拜入玄天宗再说。 而同时,顾暮云又被禁足于山门,他也不能出山门。 按付自安的想法是,不管怎么说该去山门前给伯父磕个头。哪怕是被大阵所隔着见不着面,也算是心意尽到了。 但师兄不允,他说:“当然是先回家去拜了师祖再说。去山门的日子我给你算过了,下月初七比较好。” “啊?那么久?” “你别添乱啊,听我的。” 毕竟是父母都走了,付自安对回家宅这件事,就不是那么上心了。但师兄都这么说了,付自安想了想,也确实该把父母的灵位先放回祠堂再说。 “那便依师兄所言。” …… 少上造位衔太小了,还没有所谓的仪仗。不过,新新的战甲和雄壮的战马却是可以安排上的。来给付自安牵马的岩关军士,护着仪仗走了。倒是有师兄给派的六个衙役和一干出力的搬工。 上面赏赐的东西付自安觉得寒碜,就让人用红布盖着,只露出些许。也算是衣锦还乡,场面还是好看的。 就是付自安没配兵刃,还死也要亲自抱着那个装锦纹盒的包袱,多少有些违和。 因为是龙岩真君的封地,因此付家的封地就叫龙岩郡。称郡是好听,实际上还没一个县大,顶多是个乡。 付家庄子距离嶂州城不远,若是跑马也就一个半时辰的路。但这次到底是带着赏赐,沿途更是少不了乡民迎送。等到了庄子上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庄子上也是早就准备好了,迎接的队伍远远的就等在路旁。一路载歌载舞,把付自安往家里迎接。庄上的人当然是倾巢而出夹道相迎,在庄口也举行了祭祀。 付氏族老老泪纵横,感激天地。点了刍狗,还烧了香,红红火火的。 仪式嘛,付自安不放在心上,反正是老人说怎么搞自己就怎么做了。陪着笑脸,大家高兴就好了。 之后还有宴席,全庄子的人都有份。付自安看了一眼席面,有肉。心里也就踏实点了。 到了家门前。付自安饮了一碗米酒,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大家先开席,由得他们高兴就是了。 付家看家护院的,那可都是跟着岩君百战的老卒。缺胳膊少腿的有,脸上横疤独眼的就更多了。一进家门见他们对着自己笑,个个脸上都是横肉,真的很像进了黑店! 但这些却是付自安最信任的一帮人,看见他们付自安心里那个踏实啊!于是便一路的叔、伯、婶、姨的喊过去。还要拥抱一下,或是拉着手念叨两句。 弄的付氏族老都有些着急:“族长快些吧,吉时就要过了啊。” 付自安第一次被叫“族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从前在家里,大家称岩君都是叫“家主”。 但付自安也没太往心里去,这些小事就听老人的。他们要是弄错了,那就错着,也不会如何的。 就是付自安还是不愿怠慢追随父亲的老卒,一边走还不忘回身叮嘱:“待会吃酒啊,圣君赐了九酝清!” 见老卒们都点头,付自安也“嘿嘿”的笑。 …… 祠堂在后院,一路穿过家里,付自安心里还是高兴的。以前也会觉得这破院子憋闷的很。但出去久了回来,再看见那些熟悉的事物还是觉得亲切。 尤其是那些布在各处,轮廓模糊的石兽。虽然是长大了,但依然还是想爬上去坐一下。这岩脉上下,唯一敢这么干的,也就他付自安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付自安见了谁都是一张笑脸。 来到后院祠堂的时候,倒是一愣。有好些老人站在祠堂门口等着。其实九成九付自安都不认识,但庄子上也就付氏和姚氏族人,也就是说都是亲戚。 那就给个笑脸呗。猜到后面还有什么仪式,付自安也就站定等着。心里却是盘算着待会弄个什么好做、好吃的下酒菜。 还有那些九酝清要是不够,又该怎么办?是不是该现在就先差人去城里头买点酒呢?不知道他们提前备了没有。 这时,一直主持仪式的族老,走到了付自安前面。 付自安冲着他点点头,意思是,快开始吧。 于是那付氏族老,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付氏族长,少上造卿大夫,自安贤侄孙,你归来了。” “嗯,自安回来了。” “自安啊……先主灵骨、灵位可曾带回,是否准备请进祠堂啊?” 付自安想说那是当然!不过应付仪式嘛,还是乖乖应道:“先父母灵位,均已带回。” 此时那族老明显的顿了一下。 他回身看了看后面的一干老人,然后回头对付自安说道:“自安啊,先主修为大成,位至真君。应是早早请到祠中。但……姚氏无为,嫁于先主已是高攀。我等以为,姚氏灵位就不该进入付氏祠堂了,还是送还姚氏家中好些。” 第40章 打死喂狗 “……姚氏灵位就不该进入付氏祠堂了,还是送还姚氏家中好些。” 付自安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一句“啥玩意儿?”脱口而出。 而那族老还柔声劝道:“贤侄孙啊,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儿。但那毕竟不合规矩。名门望族都是这样办的,你心里不必有所芥蒂啊。” 付自安是确认自己没听错了,怒极反笑:“呵呵呵。”回头看看,发现家中老卒也跟了过来,心道:正好。 于是,便抬手指着那个他都弄不清楚是谁的族老道:“来,把这个老毕登给我拖下去掌嘴十下,撵出门去!” 众人均是一愣。 谁都没想到刚刚还一脸和煦笑容的付自安,变脸会变的这么快。还以为他要跟族老辩驳一番。哪怕是争论起来面红耳赤,最后拂袖而去呢? 谁知他笑过之后便寒声下令,掌嘴十下撵出门去…… 这样好吗?那可是付氏族老。 众人短暂的一愣,付自安便皱起了眉头,凝眉在人群中找到了瞎老三。 瞎老三只瞎了一只眼,他眼神与付自安一碰,当即就反应过来了。立刻抬腿“咣咣”就是两脚,从人群中踢出两个人来,并厉声骂道:“他娘的,小君爷使不动你们这些杀才了是吧?还不快点!!” 被踢出来的两个人也是赶紧应是。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到那族老身边,就要把他往下拖。 老登急眼了,颤声嚷嚷着:“啊~~~你……你别忘了,你姓付!” 闻言付自安更怒,上前一把揪住老登的衣领,把脸贴到他面前吼道:“老子当然姓付!!但你他妈的不准姓付了!” 松开老登衣领,付自安回身对老兵们道:“打完给我撵出庄子去!差人去州衙把他从我付氏籍除名!他爱姓什么姓什么,就是不准姓付!” “你……你不能啊!” 老登哭嚎着被拖了下去,付自安把目光看向了祠堂门口剩下的那些老人:“你们都来给他撑腰的是吧?我说怎么没见到外公婆……你们就是想排挤姚氏族人,是也不是!?” 老人们均是两股颤颤、摆手哭泣,应声都应不利索。 这时,瞎老三赶忙跑到付自安身边说道:“这些也不全是付氏的,还有几个姚氏的。” “什么!?”付自安眉毛拧在了一起:“谁是姚氏族人,给我站出来!” 很快,几个姚氏族人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呵呵呵呵……”付自安又是怒极反笑:“你们是我母亲的娘家人,还出来给那老毕登撑腰,不让我娘进祠堂是吧?好!行!既然你们看不起我娘,那还有什么脸以她亲眷的身份,在我庄子上过活?” 随即付自安摆摆手:“撵出庄去!” 这次,老卒立刻应是,自觉出列开始执行命令。 付自安指着那些哀哭的姚氏族人问瞎老三:“我那外公婆,该不会也如他们一样吧?” 瞎老三赶紧否认:“没有没有,就是那老两口你是知道的。受了气也就是闭门不出而已。” 确实,付自安的外公婆就是那种温良到了极致的农人。这辈子都没生出过任何反抗的心思。如岩君这种大人物,他们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 哪怕是付自安这个小辈他们也不敢亲近,所以平日里来往是很少。对于付氏族老的欺压,他们只是在家里生闷气真不奇怪。 想起他们,付自安刚刚卸了一点点火气,瞎老三又在旁边补充道:“岩君走了这几年,姚氏族人主要是受气的。被付氏族人占点田亩什么的,多半就默认了……” 付自安的无名火,噌的一下又燃了起来:“那你们呢!?你们干什么了?我爹带我出去,责你们看家护院!你们就是这么看家,这么护院的!?” 瞎老三无语:“我的小君爷,那都是付家的族老,我们怎么办合适?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 “家个球!都是些三杆子打不着的人!我爹大气,让他们来庄子上过活而已!他们倒还充起主人来了!!” 瞎老三一摊手,表示我能如何? 于是乎付自安又把目光对准了剩下的那些人。 “我奉劝你们想想清楚这里是谁家!如若不服,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滚就是了!!” 付自安的一个“滚”字,让一帮老登如蒙大赦,赶紧低眉顺眼的往外走。 以付自安现在的气性,怕是路过一条狗也要被训两句的。聪明点的老卒,也就开始顺着墙根角,慢慢向后挪了。 不过好巧不巧的,又被付自安看了个仔细,于是只听他喊道:“往哪去!?都给我外面听命。今天这庄子不弄干净,谁也别安生!!” 言罢付自安只身一人进了祠堂。 见此状况,瞎老三便走到院外,对着哭喊声音嘹亮的地方喊了一句:“注意轻重,可别把人打死了。” 一旁的严老七,看看瞎老三长出一口气,叹道:“咋回事啊……我怎么这么怕咱这小君爷,他刚刚发火,我腿肚子都打颤啊。” 瞎老三笑着点头道:“从小在岩君跟前长大的,能错了?是个带兵的料子!” 严老七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嬉笑着点头,还竖着个大拇指。 然而,两三句话的功夫,外面还讨论着小君爷暴脾气呢。却听祠堂里传出了付自安的哭泣声……一干老兵的笑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打死喂狗!呸!”气不过的瞎老三,低声唾了一口。 第41章 陈年往事 付家的祠堂里,供奉的灵位极少。最高处,是家家都供奉的道祖玄天尊。下来一台是付自安未曾见过的爷爷奶奶。以及会任由付自安,把自己长须结成麻花辫的师祖。 除此之外,便在无其他。 岩君生自名为“付家寨”的小村寨,那些房子都建在半山坡上。本来一切好好的,那年大雨发生了泥石流,大半个村寨和千辛万苦垦出来的田统统毁于一旦。 岩君的父母不幸遇难,唯独岩君出去打猎逃过一劫。那时候的岩君才十二三岁,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付家寨的幸存者中,没人敢收留岩君。因为粮食太少了,养活一个小伙子,是真的会饿死自家人的。 岩君听说龙魂军会管饭,便光着膀子往岩关方向行去。 那年是灾年,比如云泰就成了一片泽国。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树皮草根都挖了来吃。岩君这一路上有个三五回都是差点饿死了。 快到岩关的时候,就差点饿死在了姚心雨家门前。 那时候的嶂州城,就跟现在的岭关是差不多的。周围的村寨少,人也少。会到岩关外过活的人家,也只能说是走投无路而已,没什么底子。 姚心雨一家,见有个半大小子昏睡于自家门口,也是慌张的很。这逃难的流民,会干出什么事来,谁说的准啊? 但到底是良善人家,也没法眼看着少年人饿死在自家门口。便匀出一些粥来,给岩君吃了下去。 岩君是吃了姚心雨端出来的一点稀粥,这才没饿死当场。 当夜,姚家便遭了贼。几个难民翻进姚家抢走了最后的粮食。在姚家墙下休息的岩君,跟他们厮打也没打赢。要不是狠狠咬了贼人一口,免不了就被当场掐死了。 岩君知道这其实是被自己连累的。那些人见到姚心雨给自己分吃的。就知道这家定有余粮,所以趁夜来抢。 如此灾年,又被夺了仅剩的粮食,与杀光了姚家也并无区别。 岩君当然是知恩图报的,人家为了帮自己一把,全家都要遭难。他便站出来说自己会打猎,让他们等着,他就去弄吃的回来。 于是乎,姚家又把锅里剩着没被抢走的一点谷粥也给了岩君。 打猎哪里是容易的事,要不然也不至于把岩君饿的七昏九死不是?寻不到猎物,便只能往更高更深的山里去。 倒也就是这一趟,有大气运的岩君得了奇遇。捡了一只猞猁幼崽,本打算就以它果腹的。 但这只猞猁很厉害,带着岩君刨到了山里的天麻。甚至还带着岩君,找到了一只重伤的灵鹤,以及被它拼死相护的灵鹤蛋。 后来岩君以灵鹤羽毛和灵鹤的内丹,换到了朴刀一柄,粮食若干。 这是天师门定下那条不能伤及灵鹤律法的直接原因。而后来猞猁长大换了一身雪白毛皮,岩君也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猞猁,而是灵鹤的天敌「天霜雪豹」。 把粮食送去了姚家。夜里,岩君就躲在姚家墙后等着。贼人果然又来,岩君与雪豹幼兽相互配合,斩贼三人。之后,就把贼人尸首挂在姚家门前墙后,以做警示。 当然,把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吓的从此不敢直视自己,那都是后话了。 再后来,岩君顺利参军。后又在军中被巍元真人发现天赋,收作关门弟子。无论是岩脉山门,还是岩关。距离姚家都算是近的,每到农忙岩君肯定还要跑回姚家去帮忙的。 一来二去,便于姚心雨生出情愫。当姚心雨到了当嫁的年纪,岩君便执意要娶姚心雨为妻。 这门亲事,是被岩君周遭强烈反对的。无论是当时岩君的上帅,还是岩君的师兄、师父,都极不看好这门亲事。 首先,以岩君的天赋,潜心修行才是正事。 另外,就是姚心雨是一窍不通无法修行,而岩君却又是「岩炁浩意」极品灵根。 玄天界女子修行得道的很多。连历代圣君,都是男女各半这么个比例。就没有男尊女卑一说。 重男而轻女这种思想,还被视为低贱人的思想。所谓刍荛之见,是说需要除草、砍柴的人才会这么想。确实也只有贫农家里,才会只喜欢男孩,因为是劳动力嘛。 但玄天界非常注重修士与常人的尊卑有别。修士和普通人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那都是不同级别的生命。如同凡人和神仙之间的区别。 以岩君天赋,本该专心修行的。若是有个道侣,两人一起修行也是一桩美事。 可姚心雨一窍不通,天地灵气根本就不入体,这种情况也少见。甚至被认为会影响到岩君的气运。 岩君这么好的修行潜力,要娶一个一窍不通的女子。这谁听了不皱眉头?真正关心爱护岩君的人,都不会支持他这么做。 就连姚心雨自己都不同意,对岩君避而不见。 …… 第一个产生转变的人,是岩君的师父巍元真人。 岩君是巍元真人的爱徒,老爷子没有道侣,也没有子女。对岩君却是视若己出。 当初巍元真人偶然发现,岩君拥有「岩炁浩意」灵根,就觉得他是最适合接受自己传承的人。 那时候的岩君还很年轻,在龙魂军只是个小小的伍长。跟给付自安牵马的人是一个军职,而巍元真人已经是岩脉的首座。 按理说,碰上这样的大人物要把自己收为关门弟子,岩君应该纳头便拜才是。 谁知道巍元真人亮明身份,表明意图后。岩君表示,很敬佩很感谢,但我要在龙魂军杀妖,给拒绝了…… 这成功的引起了巍元真人的注意。 后来老爷子便仔细观察了岩君心性。发现他不仅灵根优异,更是个忠肝义胆的俊杰。如此老爷子更是生了惜才爱才的心思。便屈尊更加频繁的接触岩君。 时间一长,老爷子对自己这个没有收进门的徒儿,更是喜欢的不行。于是,便与岩君谈好,拜入岩脉但不阻止岩君从军斩妖,还派岩脉修士帮助龙魂军。 如此,岩君才拜入了岩脉。也由此开启了龙魂军和气宗岩脉交好的序幕。 那时候姚心雨对岩君避而不见,岩君何其苦闷,常常借酒消愁。他想不通啊,这世道怎么娶个良家女子有那么多阻碍?她不会修行又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行呢? 老爷子见徒弟苦闷,便想起了当初收徒时,是因为他的忠义心性才十分的喜爱,最终坚定决心花大力气收入门中。 如今徒弟修为功业都已经有了小成,转头便把有过救命之恩,且生出了感情的女子抛到脑后,岂不是证明收错徒了? 想通此节,老爷子亲自去给岩君提的亲。 姚心雨对岩君避而不见,是想着为他好。岩君英雄人物、青年俊才,姚心雨说不喜欢那是违心的话。那可是从小就护着她的好哥哥,姚氏的心早就贴在岩君身上,扯都扯不下来了。 如今,岩君的师父气宗岩脉首座长老都亲自来求亲了。姚心雨再拒绝,那可真就是不识抬举了。 于是姚氏这才嫁给了岩君。 第42章 心底有一场从不停歇的雨 只是普通人和修士之间的鸿沟,就是这么的难以逾越。哪怕巍元真人都认可了,两人的婚姻也并不被看好。 结婚的时候,乡亲邻居不敢来贺。岩君的师兄弟中,有好多人都是礼到人不到。岩关将士倒是得了酒喝,但多是喝的摇头叹气。 他们骂巍元真人,说岩君年纪轻糊涂就算了,他那师父怎么也老糊涂!哪怕老糊涂什么都不做呢?还亲自去提亲,那女子安敢不嫁啊? 以至于付自安满百日的时候,除了岩君的一些至亲之人。便只有若青出的父亲若牧也前来道贺。岩君十分承情,而后便把青出这个侄女好好的放在心上,年年给她庆生。 巍元真人成了岩君和姚氏成婚,被人骂的最多的那一个。 付自安还记得,自己那年才四五岁。岩君在外讨伐妖族,他率领的部队遭到了包围,无奈之下他只能率军深入妖域。这一进去,就与外界断了联系。 国朝上下,龙魂军上下,都认为岩君这次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姚氏心忧,常常看着北方,眼泪就无声的滑落。甚至都不敢哭出声,因为那是丧门之举。 巍元真人坐镇付家,对姚心雨说:“莫怕!天塌下来,老夫会给你们顶着。” 那时候巍元真人就在院中正坐,还把付自安放到腿上抱着。若是往常,付自安必会把老爷子浓密的白长须,分成一缕一缕的,然后编成麻花辫。可那两天付自安也没那个心情。 老爷子以为付自安是被家里的“低气压”吓到了,便搂着他问道:“安安啊,你害怕父亲会一去不回吗?” 付自安摇头:“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我不会害怕,只会伤心。” 巍元真人的岁数二百有余,听了孩子的一句“只会伤心”立刻就红了眼圈。到底是憋了半晌才没留下泪来,他说:“安安啊,你跟你爹一样,是好样的。万事有祖祖我给你撑着。你只要快些长大……要快些啊,祖祖老了,太老了。” 岩君那次没事,还立了很大的功劳。他杀穿了整个妖域,由龙州进的妖域,后来却是从岭关回到了嶂州。岩君在妖族夜之婴啼的凶名,也就是那个时候留在妖域的。 开玩笑,对妖族而言,那真的是掀开被窝发现里面躲着个岩君的程度! 可老爷子说要给付自安,给姚氏顶天,却很快就失约了…… 没办法,天要塌,岂是人能顶的?寿数到了,任你多高的修为也是要化为枯骨的。 那时候付自安还以为修士能活几千岁。但实际上,长寿点的能活到两百七八十岁已经是顶天了。似乎几千年下来,就没有人能撑过三百岁这道坎的。 老爷子走的时候,岩君都还没能回到家中,也是听到岩君从岭关归来的消息,他才撒手人寰。 但老爷子可不是没有信用的人,他说了要给付家顶天,就真的给顶。顶不住,顶不了,想办法也要顶! 他临终之前,便把自己的「巍元石兽」布在付家各处。遗愿是灵骨不回山门,就放进付家的祠堂里!他要在这里,给姚氏、给付自安顶天。若是有人侵扰,石兽自然会把敌人碾成齑粉! 所以,老兵们不是付家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些放在各处,轮廓模糊的石兽才是。 …… 付自安哭了,不是因为软弱。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当付自安只身一人进入祠堂,抬头便看见师祖的灵位和灵骨盒,他心中的委屈,好似春江破冰。 本来平静的冰面崩裂、翻涌,相互摩擦发出吱吱呀呀轰轰隆隆的声响!掀起一片片的雾气……这些升腾的雾,涌进付自安的眼里,让他泣不成声。 这次付自安回来,没能带回父母的灵骨,只带了两块木牌牌。是岩君雕刻的,仅仅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还刻的特别好。他自嘲,说是斩妖的手艺不行,刻牌位的手艺倒是真好。 阵亡的人多了,回去总要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便刻些牌位。人多了刻不过来,岩君就亲自动手。所以他说,是斩妖的手艺不行。 玄天人讲个落叶归根,付自安却没带回父母的灵骨。不是他不想,是他们不愿意回来啊…… 付自安能理解母亲,这玄天之下都是不待见她的人。哪怕是生她养她的父母,也总是对她说“咱们拖累了人家付山河”之云云。 坚定的站在她身边的人,岩君是一个,自不用多说。 还有就是巍元真人老爷子,把姚氏当亲儿媳看待。谁敢当着他老人家的面编排姚氏,必会见识一下什么叫“顽石点头”。至少要教训到磕头比顽石点头快,才会放过。 再就是付自安这个儿子了…… 如今,巍元真人故去,夫君寿数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要不了几天也得离她而去。还剩个儿子,天天卖力想哄自己开心。姚氏心头都在滴血,怎么敢再拖累付自安啊? 所以,姚氏走在岩君之前,用的是一枚息命丹。一种服用之后让人安然离去的丹药。 姚氏临终时说了三个愿望。 第一,希望躺在夫君的怀里走。第二,希望葬在齐山北,这里比较清净。最后,希望自安不要怪罪,妈妈实在是累了。 其实姚氏随身藏着那丹药,付自安和岩君都知道。姚氏毕竟是没有灵识的,她哪里知道自己一点真气都没有。带着的那瓶丹药,就跟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闪亮。 所以两人都趁姚氏不注意,偷偷摸出来看过。但这父子两人都没有拆穿她……那要怎么办?把她的丹药藏起来?让她去用更痛苦的办法? 付自安早就跟父亲说过了,母亲是抑郁成疾。 姚氏聪慧是天生的,她惯常的将事物的构造,拆开掰碎了理解和分析。 举个例子,普通人看见一个椅子。那就是一个椅子,可以歇脚。 而姚氏看见的,是一个木制矩形支撑结构,有数根横梁加固,榫卯衔接。椅背有弧度,为的是让人靠着觉得舒适。这弧面,应该是整块的木材一点点刨出来的。这木材……似乎是橡木。 显然,这是一种过度的思考模式。其实是没必要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呢?绝大多数的正常人,是不会如此分析每一样事物的。而姚氏会,且惯常如此。 在蓝星这就被称为潜在型抑郁症。 有这种情况的人,多半都是天才,聪明到了极点,学习任何事都比别人快。他们理解事物的原理非常高效,因此有很多人都有极高的成就。 岩君说她只要能修行,就能坐稳恪物院山长的位置,可不是在拍老婆马屁。 缺点是,非常容易滑向抑郁的深渊…… 在付自安被确定气海孱弱之前,姚氏可能都还好。虽然不受世人待见,可也有人拼命护着不是? 但付自安的气海孱弱,让她太过自责了。岩君为了帮付自安寻来自在法,又断了生机。姚氏便认为这些,都是自己导致的。 换了别人,以灵火烧尽郁结就好了。可丹修灵火医病的法门,是需要患者真气能抵达那里,气窍脉络已经打通才行的。姚氏一窍不通,灵火该从哪里进入她的心脉? 姚氏是如此的安静勇敢,会让付自安忘了她正在承受痛苦。也就是她揣着的丹药,能提醒付自安母亲不易。 ……知道母亲会常有轻生的念头。付自安便总是想办法哄她,其实是怀着能哄一天是一天的心思。 所以,那丹药姚氏揣在怀里好多年了,直到岩君也快走时才用。 付自安对这结果还是知足了,他对于母亲的决定能理解,自然谈不上怪罪。不过依然是很伤心罢了。 让付自安觉得宽慰的,是母亲如愿在父亲怀中离去。岩君抱了她好久,说这是她睡的最安生的一回。 第43章 比旷野还大 姚氏离去两天后的黄昏时分,岩君也把付自安叫到跟前,说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最后跟儿子聊几句。 他说:“给你取自安这个名字,本是指望你自己好好的过好自己的日子,自己安好就行了。别像我一样的操心天下事,还累及你的母亲,累及你。” “但你毕竟是像我多些,还非得弄什么工业化、现代化,还要顾着嶂州、国朝。随你吧,反正都给你准备好了,你顺着心就行了。” “我知道你伤心,但是你别伤心。你爸我这辈子过的很精彩的,知足了。你知不知道,当年我杀穿妖域的时候。攻了他们的城,杀掉它们的妖王之后,让它的狐妖妃子给我暖床!敢问这世上还有谁干过这事!?” 付自安都是一愣,岩君是喜欢跟自己讲些功绩,好让自己崇拜一番的。有些事他反反复复的说,可这件事却是第一次听啊!藏的好深啊,硬是等着母亲走了才敢说! 所以付自安都好奇:“啊?!狐妖妃子?什么感觉?” 岩君赶紧正色道:“我可就抱着睡了一宿啊,什么都没干!你不知道,妖域的冬天可太冷了!” “那抱着是什么感觉呢?” “毛茸茸的,缓和着呢。跟抱着伯牙似的,哈哈哈哈。”父子两人开怀大笑。 “你母亲也在我怀里走了,她这辈子才是不容易。有时候我后悔,悄悄的跟着师父修道的话,她就不用承受那么多了。至于你……老子拼着命,给你把修行法也弄回来了,自觉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那当然没有!可我还是觉得亏了,和那自在法相比。我觉得还是你和母亲更重要些。” 岩君摆手:“哎呀,你不懂,你不懂。这个修行法很特别,肯定有大用处的,你好好修炼。” 付自安瘪着嘴不说话。 “儿啊,我想了两天。你娘不想回去,我也就不回了。说到底,你娘在哪里,哪里才是家。你说是不是?这里青山绿水的,很好啊。你就把我跟你娘葬在一起吧,我陪陪她。我刻了我俩的牌位,你带回去。要祭拜,就在家里祭拜吧。不用总往这里跑,太远了。” 付自安接过牌位,愣愣的看着,一语不发。 “我就这么个遗愿,其他都依着你的心意来。你回去了要上剑山也是你的事,你自己跟你伯父去说就行了。” 付自安一愣:“我上什么剑山,我那话都是说了气伯父的,还真能不拜他为师?!” 听闻此言,岩君笑的开怀极了:“嘿嘿嘿。” “军籍给你报了,你知道的,你毕竟学会了龙魂诀的心法。从军三载是应有之义嘛。咱付家不欠人家的,之后随你的心就行了。” 这句话付自安没忙着应,而是认真的想了片刻才说:“你们要在这,便在这里。你们不回家,我就把家搬过来!多大事!我迟早要把这齐山北的草场,画到嶂州的版图里!” 闻言岩君大喜:“哟呵!!小子,你可知道这里是妖域?” “区区妖域,您是没见过工业化的铁拳,我必拿下!它妖帝敢把齐山北的草场封给你,我却不敢继承,那不被笑掉大牙?” “好好好!!”岩君激动的喊了起来:“爹就在这里等你!等你把咱家搬过来!” 有了付自安的这番话,岩君走的也相当安详,面带笑意。 他这一生或许有遗憾,但他照顾了他的家人。还有个熨帖称心的好儿子,为了他而付出生命,岩君是觉得血赚的。 就是苦了付自安这只南飞的雁,只能孤独的面对如旷野一样的人生。 关键是,还在老爹临终时,吹了个比旷野还大的牛逼。 …… 工业化的铁拳当然所向无敌,可付自安并没有这样的铁拳啊。 这不,才一回家立刻遭到了世俗、偏见、恶念,劈头盖脸的一顿毒打!打的付自安真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看着祖师的灵位只知道哇哇的哭。 付自安认为父母的婚姻没有任何错处。包括师祖老爷子也一点不糊涂。他们的心,都如天顶的星,闪闪发光! 要问谁错了?那错的,必须是这个世界! 他们偏偏就要用错误认知,来挑战付自安心中的底线!真是想起来又会气笑的程度。 这可是在自己家里啊!那些人……哪里来的底气,谁教他们的啊?怎么就敢来阻拦自己送母亲的灵位进祠堂?! 其实付自安以前就问过父亲,为什么当年发生灾难的时候,没人管他这孤苦伶仃的半大孩子。而岩君还愿意把他们放进封地来,还给他们分田。 岩君说:“那年灾了,管我真的会死人的。像你娘家,就是例子啊。这种事,别人不帮也是正常的,若是帮了我当然记挂一辈子。都是沾亲带故的,怪不到他们头上去。” 付自安自认没有岩君大度,但岩君的这份胸襟明显是正确的。正确的就该学,何况那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付自安,愿意学着父亲的模样。哪怕是装,也要装个大度不是? 万没想到啊。这帮家伙,蹬鼻子上脸的…… 关键,付自安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家伙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什么“姚氏无为,不宜进祠堂”都是借口,归根结底他们是想把姚氏族人挤出庄子去。扣个族长的名头给付自安,不就是想让付自安站在他们一边说话? 说到底,他们是以为付自安年轻好忽悠、好欺负罢了。岩君的父母也是常人,就供在祠堂里,当初他们敢对岩君说这番屁话? 更离谱的是,姚氏族人还有支持他们的。别说他们是老实巴交,付自安真不信。典型的二五仔,肯定私底下被许了好处。 比如,姚氏该走的人走。你们家是知道分寸的,该留。 就这些没个典谱的话,就能让他们背叛母亲。却不曾想,最后也必是一样被撵走! 所以付自安不打算给他们留一分一毫的情面。刚刚是发火不留情面,现在是想清楚了,那更是不能留情面! 立威是其一,关键庄子得弄干净了,要不发展个卵的生产力,搞笑! …… 男人哭吧不是罪。哭罢了,收拾心绪再出发嘛。 付自安抹抹眼泪,郑重的把父母灵位放到祖师下面一台,上了灵香。付自安就开始絮絮叨叨的对师祖说话。 在付自安心里,父母亲还在齐山北。就带了个牌牌回来,其实不作数。所以没什么可以跟他们说的。 但老爷子灵骨就在上面供着,所以他老人家是在这里的,话当然都对他说。 “师祖爷诶,自安回来啦。这次我和父亲出去,寻了许多不错的农作物。都在物种盒里。”说着,付自安打开了那个常常贴身带着的锦纹盒子。 那是一件法器,岩君花了大价钱从恪物院求来的。 作用有两个,第一是它内部的储物空间,远比盒子看起来大得多。第二,它具有延缓时间流逝的作用。一棵新鲜的秧苗放进去,起码可以存八年,拿出来照样种活。 它本来就是用来存放灵谷种子的,放其它的种子、苗、孢子,也是一样。 其中好东西可多了,有不少是可以直接吃的。付自安饿的眼冒金星,盘算自在炉那有了实体的器灵,跟灵鹤抢鱼。也硬是没有想过动这盒子里的东西一口。 也就是回到家了,才打开给老爷子看一眼。给他说说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处,想必他会高兴啊。 “师祖爷啊……我娘没回来,我爹也就陪着她了。不是她们不孝顺啊。是那些王八蛋欺人太甚了,他们敢拦在门口不让我带娘的牌位进来!我没学会您让顽石点头的本事,倒是掌嘴打了他个王八摇头。可还是好气,看见您就忍不住哭。你怎么就不在了,若是多护我几年,他们安敢欺我啊!” “我爹临终的时候,我在他那里吹了牛。我跟他说要把齐山北的草场画进嶂州的版图里……要是我没办到,他笑话我,你可得帮我说话。” “哦对了,我还跟你说件事。您的徒孙庄健,想要用千古醉烧了自己的真元。好帮云泰的百姓抵挡洪水。他是一片赤胆忠心,其实该夸的。但是他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和一身修为,我以为该骂。我把那千古醉夺来了,就在这个瓶子里。” 说着,付自安把小银瓶子放在了供桌上:“你老看着点,谁来动这个瓶子,你就遣石兽去揍他!或者……托梦训斥也好。” “还有个事啊。您老要是见着我爹娘他们了,也一并跟他们说说。我长大了啊,都封衔少上造了。是我自己挣的功勋,可不是承我爹的位衔。别总是在梦里叫我乳名。‘安安、安安’的,我不是小孩了啊。” “……” “……老爷子,安安想你们了。” (第一卷 完) 第44章 爷高兴 不管怎么说,九酝清还是要打开喝掉的。进门的时候跟老兵说喝酒,转头给忘了……那怎么行? 只不过这本来热热闹闹的开怀畅饮,变成了气氛压抑的闷酒。 付自安就坐在祠堂的门槛上,没个正形,但也没人敢说他。唯一敢教训他的那位,正在山门里禁足呢。而最是疼爱他的那几位,此时都在他身后供着。那不是得由着他随心而为了? 老兵们也就在院子里或坐或站,要么倚着墙,形象也谈不上多好吧。看着倒是挺放松的,实际上一个二个紧张的不行。 小君爷说了,要听听这庄子上发生了些什么事,事无巨细都说来听听,好的坏的都想听听。 也有明言,知情不报的,包庇袒护的。添油加醋的、无中生有的,统统二十军棍逐出家门! 反正岩君牌位和夫人的牌位都搁那立着呢,量谁也不敢胡说八道。可是这个嘴上到底怎么斟词酌句才准确。都是些杀才,哪有谱?故而紧张。 跟着岩君回庄子的老兵,起初有五十余人,现在只剩下三十出头了。他们论资排辈给自己定了个序,就以这个序号为名字,这么喊着。 老大,老二伤的重,走的早。现在瞎老三其实是瞎老大,只是都喊惯了,谁也不改。 小君爷下了命令,瞎老三就开始执行。组织着他们一个个的上前来给小君爷说话,说的不妥的,少不了被瞎老三训斥。 而付自安就像个判官,听完之后就问“依律如何?”,都说不上来那就按付自安的律法来办了。 执行顺序也就是错着点,老五看见谁家干了坏事,就让老四去惩处。老七说的,又让老五去。 有罚,也有赏赐,还有拨乱反正。反正付自安的心是决了,今天怎么着都得把庄子给理顺了。 有件事让付自安惭愧,感觉听下来为非作歹的都是付氏族人。而姚氏最缺德的也就是给老登站台了。 对于这事,瞎老三是眼瞎心不瞎,他说:“小君爷,那不是人之道,取不足而奉有余嘛。付氏强,姚氏弱。假如换过来,夫人是大将军,那姚氏估计也是一样。” 付自安深以为然,人性如此啊。于是夸了一句:“有道理。” 下面顿时也跟着起哄:“哟哟哟,瞎老三,知书达理了!” 瞎老三臊红了脸。 付自安一想,也是啊,三叔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些道道了,于是追问下去。 然后瞎老三才红着脸道:“小君爷,我娃气数过十三息了!” 气数十三息,若是悟性不差,那就可以拜入恪物院当个学修了啊。不用提头去跟妖族拼命混军功,好赖也是个当官的料。再有小君爷赏识平步青云啊!瞎老三安能不喜?甚至都已经开始研究学道了。 而且对于三叔女儿的悟性,付自安是有十足信心的。三叔这么玲珑的人物,脑子好使的用不完。人家随便一读书,就能理解所谓的“人之道”。这就叫悟性了,有如此玲珑心巧的老爹,那女娃的悟性肯定不差! 你瞧,还是有喜事不是?付自安高兴,猛拍三叔的臂膀!!心怀大畅!邀大家饮盛! 满饮一碗之后,付自安长出一口浊气,高声问:“还有什么喜事一并说来听听,庆贺一下啊!” 于是乎,付自安看不清黑黢黢的地方,一个女子说道:“我招赘了个庄稼汉……怕是有了。” “哟!!” 玄天界女子少有被歧视的,所以入赘也不是什么可耻之事。龙魂军中大多数人也确实没有修士地位,招赘庄稼汉也是寻常之事。大抵就是在宣布,我结婚且有孩子了。 她结婚了,大家都知道。怀孕却是大新闻,小君爷不回来,她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昂!?”付自安立刻起身嚷道:“给我夺了她的酒碗!喝了吗?喝了多少?” 等那女子起身来到近前,付自安才看出那是排行二十二的姨。她也是一脸疑惑的把酒碗递给别人,皱着眉问:“小君爷啥意思嘛,我这不是喜事?不能庆祝?” “大喜大喜!!但你是孕妇不能喝酒!” “为啥?没事嘛!” 龙魂军中,不论男女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属蛤蚧的,泡在酒里也能活。 “会影响孩子气运,你喝嘛!” 付自安知道这些杀才不知道轻重,不吓唬她一下,免不了躲着喝。 这当然是有效的,二十二立刻慌张起来,问道:“那咋办?” “咋办!?别再喝酒!回家养着,好好养胎不准乱动。生了孩子再来讨赏,什么九酝清,到时候给你喝更好的!” 二十二讷讷的应了声,然后就被人送回去休息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付自安高声宣布:“诶,我当家了,给你们说个新规矩啊!以后结婚生育的,都赏半年的份利,以前生了的也可以补!” “哇!!”老兵一阵欢闹,有人问道:“小君爷,咋这好?为啥啊?” 付自安笑了:“为啥?爷高兴!” 老兵们又是一阵欢呼。 也就在这个喜庆的时刻,有个杀才闯了进来,瓮声瓮气的问道:“付昌茂说是知道错了,说是去给姚四喜家磕头赔罪。还愿意给钱粮赔偿,数目我听着还行。咋办嘛……” 欢乐气氛顿时为之一泄。 有不满的人,伸黑脚踢了闯进来的三十郎,把他踢的一头雾水:“干甚!?” “干甚!憨货!”瞎老三先咒骂了两句,然后笑嘻嘻的凑到付自安面前道:“算了,我的小君爷。这点破事,我去办,有分寸的你放心。大家都等你回来乐呵乐呵。是吧,你就多笑笑咯。” 付自安低着头叹气。想想也是,自己一回来,鸡飞狗跳的。还不是那些杂碎欺人太甚了?不过到底是心头那口气,被喜事冲淡了不少。说到底,犯不着,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在意不是? 于是付自安压低声音问瞎老三:“小叔公家,没什么事吧?” “小叔公天天在后山看着菜,也就我过去找他喝两盅,能有啥。” 付自安这才放心道:“那就好……乱七八糟的事就是今晚弄清楚了,快刀斩乱麻!明早,我去看看外公外婆,然后去小叔公那里看看。要备点礼品才是。” 闻言,瞎老三心头一喜,赶紧单膝下拜昂声道:“标下领命!” 然后瞎老三点了几个年轻力壮的走了。剩下的人等他们一走,立刻开始围着付自安打哈哈,分散他的注意力,生怕他又想起什么坏兴致的事来。 再后来,付自安就喝高了。坐在祠堂门口,谁来扶都不走。说是要等着三叔回来。 庄子上自然不用说,一夜的鸡飞狗跳。 第45章 叫个啥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瞎老三便回来复命了。也不是在军中奏报,所以瞎老三就说了两个字:“妥了。” 付自安自然也信得过三叔。在军中他可是骁骑校尉,距离付自安这被捧起来的戊己都尉都很近了。那可是他自己沙场上战出来的军衔,能领四五百个军士呢!庄子上这点小事他要是搞不好,要被一干老卒笑话到死。 所以付自安一句都没多问。 还有个原因就是一肚子的酒,非常难受。 瞎老三见付自安脸色不好,忙问:“要不要再喝一口烤酒回一回?” 付自安头摇的像货郎鼓,说:“我调息一下就行了。” 瞎老三点点头道:“那我去给你端碗小米粥。” 用自在法来处理一下宿醉,真的是再简单不过。也就是几息的功夫,九酝清中饱含的精纯灵气便被付自安炼到了自在炉里。 有一说一,这九酝清是真的好东西。灵谷为底,还要辅佐以其它灵药材。总共九次投料、九次发酵。最后再九次蒸馏提纯,淳清酒液自有光华。里面的灵气真的是比一般酒食充裕的多。 关键是还柔和,不会像千峰醉一样酒气顶着天灵盖,怎么散都散不尽。 其实,昨天付自安好几次都想吐了。想着酒好,便硬生生给憋了回来。今天一修炼,果然没白忍。 这一路行来,吃吃喝喝再修炼修炼,气数也是又涨了三息,到了五十四息。 修行可谓神速,玄天大试无虞了。 …… 等瞎老三端着一碗小米粥回来的时候,只见付自安已经酒气全无,一脸神清气爽。也是啧啧称奇:“小君爷修为可以啊,这么快就散了酒气?” 付自安接过小米粥一饮而尽,然后笑道:“嘿嘿,我爸教的能错了?” 瞎老三竖着大拇指就咧着嘴笑。 付自安问:“礼呢?” “门口呢。” “那走吧。” 瞎老三笑了:“小君爷,你是去看外公外婆,穿着龙鳞甲去啊?你可别吓着他们!” 是啊,还得卸甲。那盔甲付自安是真喜欢。 小时候就见过父亲前面领头,三叔、马叔他们着甲紧随其后。盔甲那“哗啦哗啦”的声响,光气场就有两米八,何等的威风?付自安那会很替父亲着急啊,老爹咋不穿呢? 现在付自安自己有一套了。不是从哪个叔那里拿来在身上套一下看看。是真正自己的盔甲!他是爱穿的很,也不嫌弃重。 但就这么一直穿着,也确实不合适。 …… 岩君仁德爱民,付家自然就没有什么奢侈事物,洒扫佣人也少。很多事情,都是护院的老兵来做,他们也没什么怨言。 付家人口简单,无论是夫人还是小君爷,都没把他们当过外人。别的不说,小君爷从小到大一口一个叔、姨、婶的喊着,这还有啥好计较的呢? 不过付自安当家了,就觉得还是太劳苦这些叔婶了。心里也盘算着在安排些雇工佣人什么的。护院就好好护院,洒扫就好好洒扫呗。 起码封位衔时,赏的那些钱和值钱货。付自安想一口气给它全花了,一点也别剩下。 家里也不仅仅是差用的人少了些,衣食住行其实也朴素。 付自安是有些好衣裳的,但也没好到南客居出品这种程度,最好的也就是云泰绸缎。关键是出去一趟回来,却发现那些衣服不合身了。 瞎老三还是有点自责的,怪自己没有提前准备。 都是军中糙汉,能想到这茬那才有鬼了。 所以付自安说:“无妨,无妨。看看我的朋友送我的孤雁氅,那可是相当的漂亮。临康的高氏老祖,还给我塞了个谋士,也给我备了衣裳。回头他们要来庄子上找我,到时三叔就能见到了。” 等付自安换好衣服给瞎老三看的时候,他也是忍不住的鼻头一酸。小君爷那时丁大点,说话还大着舌头,喊人是“三猪、三猪”的。 一转眼,在外面有了好朋友,还有专门来投靠的谋士。甚至已经靠自己封了少上造,好威风啊! 衣服小了这种事也相当喜人,那不是说明人长大了吗? “大清早的,干嘛啊……”看见瞎老三搁那抹眼泪,付自安埋怨起来。 瞎老三赶紧掩示:“没有没有。” …… 踏出家门,跟两个小叔打过招呼后,付自安就开始找自己的马:“猴十叔怎么还没来?我要牵马去认认庄子。” 瞎老三也是笑了。 听说昨天小君爷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死死拽着那匹龙血马缰绳,谁来都不撒手。非得等到猴老十出去,才把缰绳交给猴老十。 小君爷还是懂行,猴老十可是出身于龙州三十六苑的厩养。玄天之下最懂马、最会养马的一帮人,就有他猴老十一个。他也是个乐意天天待马棚的主。 当时,把缰绳递给猴十叔之后,付自安便关切问道:“如何?” 猴十叔眯着眼,摇头晃脑的看了宝骏两眼,似乎是有点漫不经心,没有认真看。但看完之后,他还是咧嘴笑,还竖了大拇指。 到底是真龙君亲自选的马,没糊弄孩子。付自安这才放心下来。又让十叔给刷刷马,再喂点好的。然后付自安才继续后面的仪式。 之后就是昨天发的那一通脾气,伤的那一通心。可今天一早,还是没忘了他的宝贝马儿。 “来了,来了。”付自安才刚问着,猴老十便牵着马从侧院过来。 付自安上去接过缰绳,又是那个问题:“如何?” “好着呢,好着呢……就是叫个啥名啊?”猴老十问。 付自安一愣……暗道糟糕,这个问题没想好。倒是有个可以学的,西楚霸王项羽,他的黑马叫乌骓。 本想套来用用,可是一想到项羽最终是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而自己还是要想看着嶂州富强起来的,便觉得不妥。 可总不能因为刚刚喝了小米粥,就叫它小米吧?这个名字倒是听着有钱,可那不就阿油欧尅了嘛?不妥……不妥。 “容我想想吧。”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便慢慢再说。 第46章 未曾打好腹稿 付自安出门挺早,庄子里安静异常。 牵着马从庄子上过的时候,气氛有些压抑。其实付自安知道的,谁都没睡。就是躲在屋里,往门缝窗缝里看人。心跳声砰砰的响。就好似付自安是什么妖鬼,生怕他忽然破门而入。 当然,到底是有些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知道付自安往门口过,就伸个头往外望,还张罗孩子:“快叫老爷。” 付自安一听眉头就皱着:“叫啥老爷,叫叔。” 别人不依:“那不合适,叫小君爷。” 于是孩子也就奶声奶气的喊:“小君爷~” 这付自安阻止不了了,让老卒喊不让乡亲喊,不合道理。老爹拿自己开涮的时候都会调笑一句“小君爷”,付自安横竖听着还是亲切的,那便由他们了。反正早乱套了。 所以,付自安笑着应声:“乖。” 之后便是很随意的闲话家常“嗯,去看看外公婆。”、“家里都好吗?”、“忙着。” 挑着礼物的两个老卒,就开始低声讨论:“小君爷是有脾气,但也看对谁。” “那都是小君爷容让了。那些挨刀的,也不掂量着点。” 瞎老三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想让他们不要再提起那些糟心事。 其实付自安也听见了,不过心情并未受到影响。那已经是昨天的事,且已经处理掉了,已不必放在心上。 而且清晨空气很好,看着红日升空也是觉得心旷神怡。甚至愉悦的哼起了歌:“东方红,太阳升…..嗯嗯嗯……” …… 给二老准备的礼物,有红糖块、香米、灰面、腊肉、干菜,一匹柔麻布,以及那海狼的毛皮两张。 乍一看,是该责备付自安人性差的。国朝赏赐了那么些东西,付自安还嫌弃不好。转手,却只给外公婆送这么点东西。 但实际上,真不是付自安小气啊。那是二老接受礼物的上限,但凡是过了这条线的,第二天必给送回来。 就那两张海狼的毛皮,付自安都没把握能让他们收下呢。 当年岩君得了封地,也想把二老请到家里享享福,过过有人伺候的日子。 但二老不愿,说岩君家里兵来将往的,他们害怕。想要去庄子里住,有块田就行了。那岩君能怎么办?不允吗?只能依了他们。 本来想给他们安排个仆人,二老坚决不同意。说农家人,要谁伺候也太不自在了。 也想送点好吃好穿的过去,结果二老连块丝绸都不肯要。说太金贵了,还是用麻布就行了。 岩君让人撂下东西就走,可第二天他们就给扛回来了。姚氏摊手,岩君就更没辙了。 那就算了呗,难道弄两个士卒去跟二老拼体力?看谁搬的快? 来来去去的试探了多少回,反正送去二老那里的,只能用农家标准来办。过了,他们必不接受。 谨小慎微,就是二老的写照。 付自安其实是随性的,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压在谁身上。外公外婆觉得这样舒服,那就这样好了。但也还是想让二老冬天能舒服一点,所以才拿了两张海狼皮子。 也得亏是国朝糊弄付自安,弄了些海里的东西来,估计二老没见过。付自安已经打算好了,就跟他们说是自己从齐山打来的狼皮,试试呗。 …… 不过,外公外婆的房子论位置、和质量都算是好的。就是他们不让扩建,仅仅是刚够两个老人居住。有个大大的院子,晒谷子很方便。院里还有一棵梨树、一口井。 付自安拍门一喊“阿公阿婆”。老爷子就像是等在门口的,立刻打开了院门。 他想给付自安拱手行礼,被付自安一把给按了回去。老头笑笑,又抬起手来开始给老卒们打拱手。 瞎老三跟老爷子也很熟悉了,笑着回礼道:“老爷子,这些东西,给您放哪啊?” 老爷子忙摆手:“不用不用,有吃有穿的,啥都不用。” “我这都出去多久了才回来,阿公就不要推让了。”付自安赶紧上前把外公拽到一旁,然后招呼着老卒把东西挑进院里。 老爷子看看确实不是什么过分的东西,也就没再说什么。付自安顺势拿起了两张海狼皮,开始说早就编好的瞎话。 老爷子听的一直点头,笑着看付自安。就是那句“长大了”,几次到嘴边没敢说出口。 见老爷子端着毛皮仔细看,似乎没有推辞的意思,付自安终于胸口大石落定。便开始寻找外婆的身影,只见她把着门,在屋里的阴影下抹眼泪。 于是付自安赶紧张罗道:“就放院里吧,去庄子口等我好了。” 瞎老三便带人打着拱手走了,还帮忙掩盖好了院门。 老太太等军士们都走了,这才出屋子,到院里来看付自安,眼泪是止不住的流一直念叨:“瘦了瘦了。” 付自安嘿嘿笑着说:“长高了嘛,这叫抽条。” 老太太点点头,也是破涕为笑:“你不用老给我们送东西,我们有吃有喝,日子好着呢。” 付自安道:“我出去了这么久,那是我的心意啊。” “知道,都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好孩子,孝顺。但……”话到这里老太太止住了嘴,拉着付自安往屋里走:“里面说,里面说。” 进了屋,付自安第一眼看见的,是供在窗边的母亲牌位。牌位前有个小香炉,有刚刚点燃的香。淡淡的香蔻味道,在昏暗的小屋里缭绕着。 普通人家不可能点灵香积淀亡者,实际上朴素一点的修士也不至于这么铺张。不过那细香当中添了香蔻,就说明也是香烛当中的上品了。 老两口节俭自己到了紧衣缩食的程度。祭奠女儿......却也还是舍得。 付自安眼神黯然。 父母去世的消息,是早就设法传回家里的。那时的二老又是什么心情呢? 可付自安还是无法开口告知他们缘由,更不敢说没把母亲灵骨带回来的原因。只是偏过头去,心里有些担忧二老会问起。 真后悔,自己路上编了关于海狼皮的瞎话,却没为这件事打好腹稿。 第47章 农与麦 好在,二老并未询问。他们心里想着,自己该知道的人家会说,人家没说就也别问了。 尤其是得知付自安为了把母亲的灵牌摆进祠堂,跟付氏的族老都闹翻了。二老心里怎么会不知道自安孙儿的心迹。所以他们便更加笃定的不问了。 说到底,虽然是害怕、拘谨。但对于付家,他们是万分信任的。事实也证明,付山河还有付自安,都从未愧对过姚心雨。如此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只是他们仍然担忧,老太太拉着付自安的手,说道:“自安啊。我们都知道你孝顺的很。但,是不是太过了……” 付自安知道她是在说庄子上的一夜鸡飞狗跳,也是有些急了:“阿婆!!我母亲怎可任那些杂碎欺辱?不收拾了他们,我哪有脸来看你们!?” 一听这话,老爷子也开始在旁边抹眼泪了。 老太太泪眼婆娑的说道:“算了,我们能忍。主要是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可以等你有了你父亲的那般修为再说啊。” 这时老爷子在旁边补充道:“是啊,自安。怂人可以怂一辈子,但是恶人恶不了一辈子。你要多忍忍啊……” “……” 付自安本想开口说什么,最后又把那些话吞回了肚子里。 说真的,这话付自安可真是一点也不爱听。这话说的可谓是一点骨气也没有。 但付自安想起了随风飘荡的草芥,它们本就不是如同大树一样,有挺立的枝干。但其实它们具有相当柔韧的力量,也可以铺满山坡。哪怕是贫瘠的土壤,或者一个碎石缝,它们也能生长起来。 外公外婆就是由贫瘠土壤中生出来的小草,凭什么要求他们如大树一样耸立呢? 其实老爷子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正如这庄子上昨夜发生的事,恶人被收拾了,怂人还好好的在庄子上,得到了应有的补偿。 所以,外公是在教付自安,他们的生存之道。 在岭关马叔对付自安说,不用退缩,什么都别怕。而在家里,外公说怂人可以怂一辈子,但是恶人恶不了一辈子。 其实他们说的都是同样的话。他们说的是由自己理解出发,体悟而得的道。 就好似自在法以食物炼气,而引气法引纳天地灵气。方法不同,却都是修炼的道。 付自安也不知道自己会长成什么样,是小草、还是劲松。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难说就是云间的大鹏,但也有可能是树梢的山雀。 唯有一点,付自安是知道好歹的。 他明白,且不论是非对错,孰优孰劣。他们告诉自己这些,是希望自己能够顺利些。 所以,他把那些不赞同的驳斥,和不敢苟同的争执,都吞回了肚子里。打算慢慢的先体悟着,以后再说。 “阿公阿婆,我会小心的,放心吧。我爸妈他们走了,但还有我在,二老在庄子上安心生活吧。” 闻言,二老一同露出笑颜。 付自安赶紧补充道:“但今天送来的东西,可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可不能再给我搬回去了!” 然后二老笑着点头:“好……好。” …… 等付自安从院里出来的时候,手上被塞了两个饼。本来是有一大摞的,付自安左推右推的,说拿不下。最后还是被塞了两个在手里。至少说明二老的粮食,确实是够够的了。 来到庄子口,付自安把手里的饼递给了瞎老三。 瞎老三笑道:“咋了,不吃?” 付自安摇摇头:“硬的很,不好吃。” 瞎老三掰了一半饼,把剩下的递给其他人,然后道:“老太太的饼好吃,很香的。哟,你看,还有豆沙。” 听见豆沙,付自安便想起了某只泼熊。不禁回头看去,然后又顺手拽了一点点丢进嘴里。 嚼了两下后喃喃道:“诶,感觉比以前软了。” 也说不清是不是自己长大了,咬合力变强,就觉得那饼不太硬了。 “这饼要趁热吃嘛,冷了就会硬了。” 付自安一想,刚刚老太太确实是从锅里拿出来的,还热乎。于是拿过瞎老三手中的半个饼啃了起来。 瞎老三看着付自安心情还不错,便问:“二老说啥。” “说怂人能怂一辈子,但恶人恶不了一辈子。” 瞎老三大笑:“哈哈哈,二老可是明白人!” 付自安摇着头笑笑,然后把饼塞给了自己的宝贝马儿,它总是探头过来,很想尝尝外婆的手艺。 至于躲在付自安袖管里探头探脑的知之,付自安很少管它,总觉得它在自己肚子里吃过了。 …… …… 付家庄子是龙岩郡最大的定居点,住的就是岩君和姚氏的族人。当然龙岩郡也不仅仅是那么大点,好歹也带个郡字呢。旁边还有几个村庄,以一条一条的土路连着。 庄子后面的这条土路,就隔开了付家庄子和麓刀营的田亩。光听麓刀营这个名字,就知道它和军士离不开关系。所以,付氏族老没敢去挤占人家的田亩,反而把矛头对向了姚氏族人。 想起这些,付自安冷笑一声。但确实不想破坏心情,便把目光放在田亩中。 稻子、麦子都是很精贵的粮食,并非所有的地都可以种。付家庄子的这些好地,有幸临这灵脉。只要是适合种植灵谷的地,依律至少有一半得种植灵谷,也就是所谓的灵田了。 龙岩郡适合种灵谷的灵田比例太小。能种的都种了,哪怕是距离灵脉稍远,但土地肥沃的那种,也都种了灵谷,所以不产稻子和麦子。 这种情况下,得亏岩君对封地的宽松对待,郡内百姓还是能吃上饱饭的。如若岩君按照律法的最大限度来操作。封地里的百姓,就得出售自己种的粮食,以兑换灵珏来上缴给岩君。 这种交易必是巨亏的,如此普通农人家里就得有人饿肚子熬了。 若问他们不堪重负会不会跑?答案是他们没地方可跑,因为他们有可能就是跑到嶂州来的。再跑……就得去不毛山了。 还好啊,岩君仁德,所以这些事都是假设。 国朝真正的主粮是小米,也称为粟。付家庄子后面这条路的两旁的田亩中,便都是粟米。 嶂州粟米只能种一季,四五月种,九十月收。等收获完了,交税期之后,就是冬训。 田间的主要劳动力得放下锄头,去各个关隘防备妖族。哪怕妖族很久都没进过岭关了,这件事岩君仍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年年操练不停。 现在的嶂州人,可是玄天国朝上下最好的兵源。首先就是百姓吃得饱饭,身体壮硕有力气。再加上岩君未曾怠慢冬训之事,所以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可战之兵。 这些人中有怀揣着去龙州挣军功心思的,岩君当然不可能阻拦,还会给他们铺平道路。所以龙魂军中嶂州人多。 马誉说,龙魂军上下会给付自安撑腰,那依然也是有原因的。 有一件事,付自安也不得不注意。岩君走了,西妖域的妖族蠢蠢欲动。一段时间后,它们必然试探,然后开始在西妖域重新扎根。 先前龙州战事,岩君之子的名头传回妖域,应该可以让它们的野心消弭一阵子,但时间绝对不会长。还是得有一场摧枯拉朽的屠戮,让岩君之子的名头同样能夜止婴啼,才能让嶂州继续太平。 要做的事很多,时间很紧啊。 …… 看着路旁田亩中的粟米穗,似乎不如往年的饱满。付自安也不敢确定,是因为时间不到,还是产量降低了。 于是便指着麦田问三叔:“这些,长势如何?” 瞎老三叹气:“今年雨水少,收成肯定不好。” “不过今年日子总会好一点,多亏了小君爷你回来的是时候。封地里不用上缴秋税,就不会有人挨饿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瞎老三是笑着的,不过忽然他意识到什么,又赶忙问:“哦,秋税家主打算怎么办?如果有变动,我还得着人提前准备准备。” 付自安头也不回:“照旧。” 后面跟着的两个小叔,脸上憋不住的得意。互相用手肘拐了对方两下,意思是:你瞧,我就知道。 而付自安又道:“但是,要征力役。” 气氛为之一凝,两个小叔惊讶的瞪大了眼,不敢呼吸。 付自安回头瞥他们一眼,然后笑道:“管饭、工钱比苦力多三倍。盖几个作坊小院,能挣大钱的。后续还得要工人。人家羽郡百姓拿了南客居的工钱,都能染衣服穿,我们也弄点好的。” “嗐……”瞎老三一拍腿嚷道:“那叫什么力役,就是雇工嘛。” 付自安回过头去看着他们贼头贼脑的笑。 瞎老三一看就知道,付自安刚刚是故意吓唬人,便笑道:“小君爷还是没变,还喜欢逗我玩呢。” 付自安摇头叹气:“变了!时过境迁啊……以前这时候,你大抵是要把我扛到肩上骑大马的。现在……‘家猪’、‘家猪’叫的何等生分。” 瞎老三知道付自安说的是自己刚刚的那句“家主”。想了想,干脆道:“好好,骑大马!!来来来,把小君爷抬上来!” 一听这话,两个小叔还有在后面抿着嘴笑的猴老十,立刻是一拥而上,就要把付自安端起来放到瞎老三肩膀上。 “唉唉唉!”“别闹!”“哎哎哎……” …… 一通打闹之后,付自安的还是牵着马走在前头。后面是瞎老三在揉腰,再后面是两个小叔叔灰头土脸的。而猴老十,躲在马屁股后面,还是那般抿着嘴笑。 瞎老三说:“哎哟,小君爷这身子骨也太结实了,我的腰啊。” 付自安心想,我肚子里有个坤乾自在炉你怕不怕? 其实,付自安不挣扎还好。但是眼看就要硌着蛋了,这本能的一挣扎,两个小叔就摔了个狗吃屎。瞎老三和猴老十怕他摔着,赶紧扶住。瞎老三是主要用力的那个,所以就有点闪着腰了。 最后,躲在马屁股后面猴老十道:“待会泡了澡,我给你揉一把就好了。” …… 庄子后面这条路,走到头就是嶂岩山。 国朝给岩君划封地的时候,其实就是贴着嶂岩山画的。倒不至于把嶂岩山划给岩君,慢说岩脉山门同不同意,关键是确实不适合耕种。 不过,这山上到底能不能耕种,还要看种什么。稍微往山上走一段,那里的一处山谷中有温泉。 付自安便觉得那里是很好的地方,在温泉旁边利用地热能做个温室,不仅可以种出反季节作物,还能作为种苗培育的基地。 如果是换了别人,要在山上折腾什么,岩脉真不会允许。但付自安……谁不同意他真的会去巍元真人那里告状的。 其实岩脉也没人反对,还给他布下了简单阵法,也就是防防走兽猛禽什么的。 这事,出发之前就在捣鼓了,一直都是由小叔公在看着。 小叔公就是岩君的叔叔,名叫付本禾。付本禾的年纪其实比岩君大不了多少。这是乡下常有的情况,这亲戚一数下来,什么小婴儿是叔叔,老妪是侄女的事那就多了。 付本禾先天真气有四息,本应该跟着岩君去龙魂军的。但是,真气不足五息的付本禾体型消瘦,不符合龙魂军的选拔要求,所以只能务农了。 当然了,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他在农事上,有特别的天赋,所以更适合在田间生活。 他有一项本事远近闻名,就是特别会选种子。粗选后的种子再经他挑选,是个好收成的保证。 起初谁也闹不清楚是为什么,也不乏有人根本不信,觉得是他装神弄鬼。后来是请恪物院的修士看了之后才晓得,原来付本禾是木系灵根。 绝大多数人的灵根脉相都是驳杂的,不会特别倾向于某一系。偏向于某一系,就适合修炼这一系的功法,所以气宗分了九条支脉,九玄气宗嘛。 木系灵根其实很珍贵,古难阁是只收拥有火灵根或者木灵根的弟子。 气宗收弟子的时候,其实不是非常注重灵根。只要气数够了,普通灵根的弟子也收,去灵根脉相最接近的一脉即可。 而古难阁,是重灵根而不重气数,需要灵根为木、火,且占比足够高的人,才能成为丹修。 木系灵根哪怕占比差点没能成为丹修,而是进了气宗木脉。那么将来,大农司、太常司也是会抢着要的。 小叔公的木灵根其实是可以进古难阁了。但是啊,古难阁的「八荒蕴灵火真诀」在怎么气数要求不高,也要先天真气三十二息才能修炼。 付本禾的先天真气差得远了,与大道失之交臂。如此令人唏嘘之事,在玄天界其实比比皆是。别的不说,若青出如此出身,还不是没有找到本命剑。 当然,哪怕不适合修行大道,木系灵根依然是非常有用的灵根。比如在农耕事业中,他就非常有用。负责看管温泉的付本禾,在付家可是有供奉待遇的。 第48章 农与菜 到了温泉,两个小叔就迫不及待的去泡澡了。猴老十本想拉着瞎老三先去泡一下揉揉腰。但瞎老三说自己好了,执意要去看看付本禾,猴老十便把付自安的宝贝马儿给牵走了。 往温泉深处走,走进岩炁缭绕的法阵,在山涧深处。有一间小屋,没有妻儿的付本禾就住在那里面。 与他作伴看山护泉的一只狼犬,见到付自安时狂吠不止。 瞎老三没好气的上前,把狗拎起来就凑到付自安近前,对它吼道:“瞎眼的玩意,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 也就是这一下,那狼犬认出了付自安,立刻开始哼哼唧唧的摇尾巴。 付自安还不至于跟狗一般见识,自己出去都多久了,变化也颇大,没被认出来也不奇怪。还是摸摸它的头。 不过却没有见到小叔公出来。 瞎老三道:“肯定还在后面看菜。”然后便轻车熟路的带着付自安往后走。 温泉培育园的地里,付自安规划的一些植物正在培育,主要是白菜、大豆,以及一个付自安刚开始都不敢相信的作物。 大豆的重要性不用多说了。有学说认为,一个文明从原始进阶到农耕。那么必不可少的要有一种谷物主粮和一种豆子,作为主要作物。 在玄天国朝,因为豆荚上有绒毛,而得名为绒豆的大豆,就是促使文明进阶的那个豆子。在玄天国朝的大地上,它至少已经被种植了一万年以上。 品种相当丰富,在嶂州每个地方收上来的豆子,都有所不同。有些品种已经不错了。但付自安觉得还不够,应该有更好的。所以便让小叔公也要盯住它,实在是因为它太重要了。 最好是能培育出,那种无法留种,且抗病抗虫的。因为无法留种才是,最高产量的终极形态。 蔬菜当中白菜很重要。 玄天国朝目前主要的蔬菜,是绒豆叶,以及葵菜。以这两个东西,混着谷物煮出来的糊糊汤,是玄天贫农的主要口粮。 所谓葵菜与蓝星常吃的那种秋葵是近亲,品种有些不同。秋葵是吃果实,而葵菜不会长出长长的果子,它只会结出小瓣小瓣的肾形种子。 付自安觉得,这才是有人说秋葵补肾的原因。但事实上,种子像肾,不见得它补肾。更何况,那秋葵的果实都已经不像肾了。 葵菜吃的是叶。煮了之后,也是黏糊糊的,口味层次上要比绒豆叶高了一个档次。所以,百姓很喜欢这种菜,认为它是比豆叶更好的东西。 另外,葵菜是一种几乎不需要打理的作物。除掉它旁边的杂草,让它长壮点也就足够了。 付自安就不喜欢这黏糊糊的东西。 当然,也倒不是自己不爱吃就忽视它。真正的原因是,虽然人们常在冬天吃葵菜,它甚至有冬葵之名。但根本上葵菜不耐寒,只不过在冬季,其它蔬菜更没活路,它是矮子堆里的那个高个。 玄天国朝要面对的是小冰期,葵菜的耐寒性还不够。 而白菜比葵菜产量高一倍。它相当耐寒,经历了霜冻的白菜,甚至味道更好。还有一项葵菜不具备的大好处,它耐贮藏。 葵菜这种东西,很脆。不能腌制,窖藏也存不住。但白菜,可以腌制成好吃的酸菜,藏进地窖吃一个冬天,也没有任何问题。 白菜作为十字花科芸薹属的植物,那家族谱系比混沌外域的妖精谱系还乱。它似乎有无限多的可能性。比如萝卜、花菜、甘蓝、包菜、油菜全是它,就是个百变怪。 最关键的是,芸薹也是国朝种植数千年的作物了,白菜也已经有了。虽然没有撼动葵菜的地位,但是很多地方都有种植。也是一个地方一个品种,品种非常多。 比如瓢儿菜,和耐寒的塌菜。它们看起来虽然不像,但付自安知道它们其实是一家子。 没费多少力气,付自安便从其中找到了包叶的白菜。这个跟付自安前世见过的白菜已经高度接近了,包芯黄芽。 可问题是……它居然完全不耐寒,甚至需要加温生长。比如把它弄到温泉旁边,长势就非常不错。 换个人,估计要把这种包心黄芽的娇贵玩意扔掉了。总不至于面临着小冰期,却还要去给蔬菜盖火炕吧? 但付自安毕竟是揣着正确答案,在找求解步骤。他笃定的知晓,就是这种东西,它距离获得强大的耐寒能力,应该不远了。所以,付自安让小叔公试着培育出不用加温生长的白菜。 …… 走到白菜地的时候,付自安不禁驻足观察。水灵灵的大白菜,长势非常好,没有完全长成,但黄叶甜嫩也是很好吃的。付自安盘算着,等高杰、青出他们到了,弄点给他们尝尝。 也就在这个时候,付本禾也是听见动静寻出来了。 付本禾在普通农人眼里,其实已经是不亚于修士的大能。也是害怕真正的修士不悦,才没喊他一声真人。但他到了哪里,那可都是上宾,非常受人尊敬。 但付本禾是踮着脚看过一眼青天之上的人,深知自己的渺小,一点架子都没有。 甚至于……有些玩世不恭。 见到瞎老三旁边的付自安,他惊呼一声:“啊呀呀。”然后做出,疑惑的神情端详着付自安道:“哪里来的少年人,居然生的如此俊俏。竟然有我年轻时,三分风采啊。” 还别说,两人真是有点像的,毕竟是一家人嘛。不过,小叔公是个瘦高的人,看起来长手长脚的像棵老松。和付自安的健硕气质,的确不是一回事。 付自安知道小叔公已经认出自己了,赶紧行礼作揖:“小叔公,自安回来啦。” 付本禾也笑着还礼:“哦呀呀,原来是小君爷啊!老东西有礼啦。” 所以说付家辈分早就乱套了,根源就在这里。论辈分他可是叔公啊,但他硬要跟着老卒喊付自安“小君爷”那有什么办法? 后来,反正付自安就是小君爷,老老小小分不清辈分的,那就喊小君爷呗。其实这件事就是跟着他开始乱套的。 但付自安还是喜欢的,总比昨天那什么贤侄孙,听着舒服吧?还有什么家主、族长的……就是没有小君爷亲切。 见到小叔公还是这般笑呵呵的精神健旺,付自安心头就高兴,哈哈笑着就上去给了小叔公一个熊抱。 “哎哎呀,好了好了。”付本禾推开付自安,然后拽起他的孤雁氅衣角道:“让我看看,这是什么金贵衣裳。我的天,画的可真好啊,似是随风摆动的芦苇。” 付自安嘿嘿一笑,给小叔公讲了讲衣服的来历。 付本禾听得一直拍手:“好啊好啊,应该值很多钱吧?赶紧拿去卖了,再去凑点钱来!” “昂!?”付自安一愣。 第49章 画饼充饥 付本禾指着远处的木屋,絮絮叨叨的开始吐槽:“小君爷啊,你看看你设计的那个温室,要么不温,要么不室,四处漏风啊,没用,甚至碍事。你不是说要用琉璃盖吗?琉璃呢?” 大抵就是付自安的一些原型设计,和真实的施工结果,那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根本没有他说的好。 比如,温室的保温和采光难以兼顾,付自安说要用琉璃盖房子,现在却还一片琉璃都没见到。 付本禾是有见识的人,他知道人家古难阁、和木玄九畹山,种那些灵草、灵药,用的都是灵纹大阵精确模拟环境。付自安说的这些“土办法”,他横竖是觉得不妥。 温室,无非就是模拟一个适合植物生长的环境。这种技术,宗门里研究的透透的。不过用那玩意来种大白菜?怕是圣君都要批一条靡费的大罪下来。 付自安心中有个坚定的认知,什么事也不是一定要靠大阵术法。那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嘛,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修行不是。所以他是打定了主意,能不用术法手段干预的就尽量不用。 术法是个跳板,必要的时候踩着上个台阶就好。如果不能绕过术法推广开来的,那都算是失败。 小叔公嘛,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付自安的有些方法在他这里就显得笨拙且落后,他心里着急。 诸如此类的牢骚也不是第一次听了,这次他憋了三年,那就让他一口气说个痛快。 付自安了解他的,如果真是按他嘴里讲的那些,那这培育园大抵可以关门了。就泡个温泉算了,折腾了干什么。 但付自安要真说个不搞了,第一个的反对必然是小叔公。 先前付自安要把铜管埋在土里引温泉水以种菜。 岩君才问了一句是不是“太靡费了?”。便立刻被小叔公插着腰絮叨了一下午外加一晚上,最终铜管才得以安装。 可岩君也不是什么财大气粗的地主。为了这件事,姚氏都要拿出头面首饰资助。 那些首饰,有些是岩君给她买的,有些是论功行赏时附带的。都是夫君用命挣回来的东西,姚氏本来非常爱惜。不过儿子要用,那便统统拿去好了。 还有个重要原因。 自在法是爨蛇之修,吃就是修行。付自安折腾农作物相关的事,始终被认为是在增进修行。 那就没办法了。别人家孩子的修行,灵香、灵珏、灵丹库酷炫。付自安大白菜、红烧肉、小米粥库酷炫。两相比较之下,那都是亏待付自安了。 所以,岩君夫妇还是尽力的为他创造条件。不过,离开食用这个范畴,有的时候就得不到支持了。比如,那个琉璃实验室就给否了。 而且付自安还是得体恤家里的。没钱了,难道让岩君去横征暴敛,还是把岩君称斤卖了?付自安也不同意啊。 只能把规模一缩再缩,配置一减再减。其实这样也好,试验性质的东西,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而现在,这位科研攻关主要负责人发牢骚嘛,还是要以安抚为主。 …… 付自安小鸡啄米似的听完之后,把三叔手里的两个小酒坛,拿过来递给小叔公。 可小叔公不接,很不满的说:“两坛子烤酒够干什么的?浇在地里,菜能长出来不?” 付自安一听,便先把酒收回来,想开口安抚两句。谁知道还没张口,小叔公又抢先道:“瞧,还收回去了。” “哎呀!”付自安又把酒递回去。 小叔公还是不接,开始闭着眼像孩子一样耍脾气:“琉璃琉璃琉璃琉璃!” 瞎老三看够了热闹,才帮付自安解围,这是他执意跟来的主要原因啊。有些牢骚他听的可多了,知道小君爷这次必被为难。 “小叔,那可不是烤酒,是九酝清!” “……琉璃琉璃琉璃。哟呵?哪来的?” “小叔,前几天不是跟您说了吗?付自安封位衔了啊,是一并赏赐下来的。” 付本禾一愣:“啊?那是不是吃酒了没喊我?” “喊了啊!昨天啊,你不是说没空吗?” 付本禾一摊手道:“昨天确实没空。育苗育种,算着时候呢,昨天可是好日子。” 付自安一路紧赶慢赶的,就是因为鲁学士说昨天是良辰吉日,还能不是好日子? “那……可有赏赐点琉璃?”付本禾仍然抓着这件事不放。 付自安摇头道:“没有,不过什么南珠东珊的,倒是弄了不少,或许可以操办个琉璃坊,想来应是够了。” 小叔公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果真!?” 付自安重重的点头,然后凑到近前嘻嘻索索的说了好多话。大抵就是关于未来前景的各种展望。 说到激动时,端着个酒坛还对着半空比划。划的很圆,就像先前老太太从锅里拿出来的饼。 …… …… 画饼这件事,是有非常多门道的。本质上,它是一种对未来的规划和预计。讲述从当下出发点,往好的地方去,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其中有两个部分,一个是语言。这必须能说会道、联想丰富,如此才能给人好愿景啊。第二,是真正的决策方向正确性。 这两者要是结合的好,那就是一场漂亮的画饼。哪怕是画的,饼也会很香,让人忍不住大嚼特嚼。 但有些人,觉得自己有个好嘴皮,非常能说会道。然后端着一堆错误的逻辑,给人画饼。这种臭饼,是很容易把自己画进去的。 试想一下,当他对一群人画一个错误的臭饼。这一群人中,自然有明眼的能看出来他在胡扯。这种人吃不下臭饼,扭头就走了。剩下的,有可能是观望,也有可能是真不聪明。 而这种臭饼人,大抵还会不停的画臭饼。一次一次的错,一次次的被打脸。如此反复,一开始信他的人,自然也就发现不对劲。 反复筛选之后剩下来的,要么是对臭饼甘之如饴的大聪明。要么是对臭饼无可奈何,离心离德的混子。 而臭饼人呢,还觉得剩下的最听话,最好管理。心里美滋滋的。 ……就这帮人珠联璧合,那还能有好? 错误的画饼就是臭饼人把自己的弱智暴露给别人。如此会筛选掉聪明人,留下笨的,然后抱团凉凉。 付本禾的脑子可好用着呢,而付自安的饼画的其实不咋地。但是,付本禾还是乐乐呵呵的吃下去了。 付自安饼画的不好,主要是因为认知超前程度比较大。说出来的话,能让小母牛在天上飞。 但他有一点厉害。毕竟是背过答案的人,这考试就不会错的太离谱,甚至总是对。 比如需要加温环境生长的黄芽白菜,在白玉京都是金贵的蔬菜。用来煮它的高汤,都得用好几种肉熬煮。普通的地里,它可不长啊。 而付自安说种在温泉边可以,结果真的种出来了。如此,付自安说再培育培育应该可以让它变的耐寒,普通地里也能种,甚至下雪也长。这就变得可信了。 还有一个例子,那就是付自安非常重视的“瘦甘蔗”。说是可以把瘦甘蔗的穗,培育出很多排。付本禾一试,还真的把它的穗,从两排四粒,培育到了四排,穗粒更是每排增加到了八到十颗。 光这就是不得了的进步,产量翻了一倍有余,甚至可以当粮食种了啊! 这就是付自安不在家这几年,得到的成果。 吃完“饼”,小叔公也就赶紧拉着付自安去看。付自安一听是瘦甘蔗的事,就恨不得小跑起来。 那哪是什么瘦甘蔗啊…… 第50章 爆米花 那哪是什么瘦甘蔗……那可是玉米!! 拯救世界三件套,土豆、玉米、红薯。这三个东西有个特点,红薯可以种在山脚,玉米可以种在贫瘠一些的山腰,土豆则能种在最贫瘠的山顶。如此,一座山就包圆了,那可真是一点土地都不浪费。 嶂州这地方,别的不好找,山那可真是一抬眼就是啊。这三件套还统统都是产量高、淀粉多的救命粮食。 只要有了救世三件套,妈妈再也不用担心闹饥荒。 既然是三件套,付自安就没理由一心只想土豆,而对另外两件不管不顾啊。土豆的好处明显,可坏处也不是没有。 土豆是通过茎块来无性繁殖的,这种下去的土豆,看似是一片,其实是一棵。都是同种同源的复制体,没有多少区别。一旦有了一种可以杀死土豆的致病菌,茫茫多的土豆,就手拉着手一起凉凉。 只要是以这种模式繁殖的作物,都得面临这个问题,遭遇病害一死一片。哪怕是忽然灭绝了也是有可能的。 土豆遭遇病害,导致爱尔兰饿殍遍野的案例,付自安可是听过的。 想想看,人们吃饱的时候,生了不少的孩子。转头一看,即将成熟的土豆,全部都在地里枯黄霉变。土豆绝收了,那人怎么办? 哪怕是熬过了第一年,那晚疫病菌还藏在土里,第二年种下去的土豆同样绝收。 五年,四分之一的人口消失!这还是因为有外来的援助了……在继续下去,恐怕人就只剩四分之一了。 付自安目前只找到两种土豆种苗,慢说还没有培育出适合种植的品种。就算是培育出来了,若是没有点后手,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因此,付自安对新作物的热情是无限的,没有止境的。只要他想的起来,吃过、见过、听过的。他都想寻来,都尽力培育,如此才能真的高枕无忧啊。 先前就说了,大豆是非常重要的。豆能吃、叶能吃。能榨油,榨油之后的豆饼是很好的饲料,能喂牛喂马。还能制作成豆腐,给人补充蛋白质。 而玉米的地位几乎和大豆是同等重要。玉米糖浆是最广泛运用的糖,肥宅快乐水就是玉米做的。连玉米棒子都可以用来喂猪。它产量高,耐寒耐贫瘠,优点数都数不完。 付自安土豆都去找了,还能不找玉米? 让付自安没想到的是,那玉米不用找。嶂州人早已把它种在了山里,只是种的很少。 …… 实际上,付自安一开始也以为要去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玉米。偶然发现它,是在找其它甘蔗品种的时候,听说有种瘦甘蔗。 这种瘦甘蔗,不仅瘦,出糖也少。是得不到甘蔗种苗的人,随便种一点在山上,用来制一点糖哄小孩的。要是一不小心发展成片,倒也可以都砍来酿酒。 乍一听,付自安猜测可能是某种高粱,高粱的杆也是有甜味的。但他对作物的培育兴趣无限,所以哪怕是高粱,也弄来看看啊。 一看才发现,这种东西跟高粱也不太像。不是付自安认知当中的任何一种植物。问了好多老嶂州人,才有人说那也是很久以前,由商队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 经过嶂州的商队,那就有可能是从胜地高原回来的商队了。但都已经不可考,付自安只知道它可能是外来的作物。那就研究看看…… 瘦甘蔗的穗会交错着生出两排穗粒,那些穗粒是黑色的,颖壳又厚又硬。付自安把它拿去烤熟,打算吃吃看。 当白色的穗粒挤开颖壳,炸成一团白花的时候,那形状和爆米花何其相似?付自安震惊的想到,这他娘的不会是原始玉米吧? 赶紧命人满嶂州的到处找瘦甘蔗。 混沌妖域是近百年才乱成这样的,从前一直都有往那个方向的通商啊。既然商人带了一次瘦甘蔗,就有可能带很多次。付自安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品种,或者更像玉米一点的瘦甘蔗! 结果还真有,有一种穗粒的样子,已经和付自安见过的玉米有几成像了。而且它的颖壳都已经变软变薄能直接吃了,完全具备了成为主粮的潜质! 到此付自安才敢确定,那是玉米。 后来也找到资深行商世家询问了一下。 老行商说,瘦甘蔗就是从胜地那边带过来的。那里的土人部族会种这个来制糖、酿酒,用的都是杆,就跟甘蔗一样。它长出来的那个穗,就是当个种子而已。 之后,付自安和岩君的物种大搜寻计划中,这胜地高原变成了必须去的地方。付自安猜测,土豆、玉米都会生在这个地方。 …… …… 等付自安和岩君到了胜地,发现这里的人主要种植的作物,也是小米。应该是由玄天商人带过来的。不过,他们依然保持着种植玉米的传统。也正如行商所说,那是他们用来制糖和酒的。 玉米在胜地人眼里,是非常重要尊贵的作物,被称为天麦! 就和灵谷在玄天国朝的地位差不多。究其原因,应是与祭祀习俗有关,酒这个东西跟祭祀就脱不开关系。 如此,想求得更多的玉米种苗,就成了很困难的事。胜地人部族,基本都不愿意拿出自己的天麦种子。 父子两人几乎逛遍了胜地的各大部族。连哄带骗,买也好,偷也罢,还是弄了几个品种。 但这些品种和传到嶂州的也差不多,都算不上好。而等父子两人到胜地河上游,最大胜地部族的时候。却发现,在这里爆米花已经成为用来招待贵客的美食了! 当部族首领把爆米花端出来给岩君和付自安享用的时候,付自安的心头狂跳不止。既然他们开始吃爆米花,不就说明玉米已经长成了吗? 后来付自安果然见到了已经长成梭形的玉米! 这种玉米还不大。玉米粒大小不一,长的不整齐,玉米粒掺杂着黑紫色。但已经是付自安认知中的玉米了。 看到这种玉米,付自安便知道自己和父亲的这一趟远行值了! 第51章 她的名字 可问题是,这胜地最大部族的首领,把自家的天麦,看的比命都重要,贵贱不卖! 而且这是个很大的部族,对种植天麦的田看管的很严,甚至还有巡逻看护的灵兽。这是偷都不好偷了…… 其实以岩君的战斗力,抢肯定是能抢出来的。可是以岩君的道德水准,偷两棵苞米他还能行。若是要让他杀人越货欺负土族,他真干不出来。 何况人家对于东方玄天大国来的客人,是非常的尊重,用最高的礼节招待父子两人。 没办法啊,只能徐徐图之。 后来听说这个部族被附近的一头强大凶兽所扰,每到秋后还得和附近的妖族打仗,以保卫田野中的粮食。 岩君便主动帮部族除掉附近的凶兽。又领着部族的勇士,灭掉了附近的妖族城寨。 其实不难打,狮子凶兽修为不高。那些妖族虽然确实是妖族,但比国朝北边那些弱小的太多了。就是个大妖领着一帮妖奴,连个妖王都没有。所以没费多少力气。 而此番义举,也确实打动了部族的首领。 那首领也是有脑子的,岩君战斗力在那放着呢。都没动手抢自己的,还是帮忙铲除祸害,此等人性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但是按照他们的习俗,那天麦是神赐的,他作为部族首领,更是不能送给别人。 于是,那首领跟祭司、巫医、萨满商量之后,得出了一个方案。 说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岩君,并承诺这胜地最大的部族,将交给岩君和他女儿的孩子来掌管。那天麦自然就可以给岩君了。 当时怀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可把付自安给乐坏了……不过他的笑声很快就哽在了喉咙里。 岩君说:“我不行,我已经有妻子了。但我儿子可以,你看他年纪正合适。” 听闻此言,付自安呆住。看着老爹,眼神中全都是问号。 …… 胜地部落以女子健硕为美,小家碧玉的那种,都是穷家女子,一般也就嫁个穷家汉。 而部族首领的女儿,那可是真正的勇士。一米八几大高个,膀大腰圆,豹头环眼。生性也是豪迈,声若巨雷,势若奔马。酒量食量,都比付自安高的多。 打妖族的时候,那可是能跟在岩君身边冲锋的主……赛张飞比秦琼,乃是女中豪杰! 付自安敬重她是条汉子,拜把子都一等一的乐意。 但结婚,似乎确实大概绝对不合适啊。何况付自安还要回嶂州去建设四个现代化,留在这里当土王怎么像话? 慢说付自安怎么想,其实人家都有点不情愿呢。 那会的付自安,还正在长个子,身高还不如人家一个女子。倒是掌握了不动罡衣了,但罡衣仅能覆盖双臂,岩君都没带着他上战场。 但架不住岩君卖力推销啊,说自己儿子修行天赋如何之高。也就是现在还小,不出十年必然比自己战斗力还强。 还非得给人家展示一下付自安的不动罡衣,拿着人家首领女儿的战刀,一刀就砍在付自安的手臂上。结果是战刀都给砍碎了,付自安屁事没有。 付自安都闹不清楚,是她那战刀不行,还是父亲用真气震碎了战刀。 不过见此阵仗,首领便满意的认下了付自安这个女婿。岩君虽好,毕竟是孩子都有了,年纪大了啊。他那儿子如此有前途,那当然是更好了! 女豪杰呢,也是个好说话的。得知付自安还会长个,也就爽快的同意嫁给付自安了。 之后就是张灯结彩筹备大婚。 这显然只是岩君的权宜之计,也不至于真的把付自安放在胜地当土王。还是只能极不厚道的,谋划窃盗之事。 付自安那个慌啊,一天要问十次:“何时下手?” 岩君总说再等等。 想偷人家的天麦,有个难点是那些看守天麦的灵兽。一种鹰类的灵兽在天空盘旋,它随时俯视着大地。哪怕夜里有只老鼠进了天麦地它也知道!它一轻鸣,浑身长着羽毛的大蟒就会出动。 羽蛇其实也是一种翼蛇,体型大,力气大,速度快。虽然不会吐火,但是有剧毒,战力很强。 当时付自安修行不够,知之还没有实体,要不或许还可以让知之这羽蛇祖宗去震慑一下。 在筹备大婚的这段时间,岩君也是频繁让“未来儿媳”带着自己和付自安,去接触那些灵兽。 灵兽之所以叫灵兽,是因为它有灵性啊,它们的认知能力其实非常高。 比如若青出的臻鹮,就知道岩君是灵鹤屠夫的主人,所以它也很怕付自安这个岩君之子。再比如那大花熊,就知道谁给了报酬,帮谁运东西。 所以,只要等灵兽熟悉了付自安,它们都知道付自安是部族女婿之后,也就是父子两人偷玉米跑路的时候了。 这个过程其实还很快的,大概就是把所有的灵兽见上一面,也就成功了。 大婚前夕,付自安和岩君摸进天麦地,一人拔了一棵玉米迅速逃离。 当然是很快就被发现了,父子俩前面跑,女豪杰后面带着人追。不过被追了一下之后,父子两人就发现她们追的并不急…… 岩君还调侃呢:“小君爷,你说我那未来儿媳妇是不是怕累着我这老公公,追的如此慢悠悠的。” 付自安也纳闷:“我怎么感觉,更像是送啊?” 这父子俩是那种硬的全不吃,软的全不剩的人。如果她们气势汹汹的追出来,或是做出一点攻击动作。那岩君催马,以赤霄的速度,她们真的追不上。 可人家半追半送的,赤霄也就跑的是越来越慢了。 真是追的不急,逃的也不忙。 岩君叹息:“我俩倒是真小人啊!哎,好歹打个招呼再走吧。” “行!”付自安当然也是惭愧万分。 付自安应是,岩君便勒马停了下来,而后面的“追兵”也就停在了远处。 然后付自安举起手中的玉米,扬声喊道:“别再送了,回去吧!等我回去把这天麦培育的更好,更甜。必将良种送回来给你!另外,你说战刀不趁手。我会用精钢,给你打造一把更重、更长、更锋利的战刃!到时一并送来给你!” 胜地风大,迎着风喊这些话,付自安都不确定她能听清。可还是见她冲自己挥手,付自安和岩君便也挥手与她道别。 只是胜地风大,见到风沙迷了她的眼。无边的歉疚就把付自安淹没,让他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心里还不断重复她的名字,倪尔嘉。 第52章 很远 看了付本禾培育的玉米,夸赞了一番之后。付自安也就把自己和父亲去胜地找到的良种玉米拿出来交给小叔公。 看见那锥形小玉米的时候,付自安不可避免的恍惚了。 再张口就开始问三叔:“三叔,那斩马的陌刀,能不能做得再重点、再长点?” 三叔一愣:“可以啊,就是用的人得很有力气,似乎没那个必要啊。” 付自安想了想道:“也是,那最好的陌刀,你能不能给我弄一柄来?” 还没等三叔答话,小叔公不乐意了:“诶诶诶,我这育种之地,你们谈些刀兵之事做什么?再说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怎么忽然说起刀来了?” 付自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跑题。玉米没培育出来,有了好刀也是白搭,所以还是先说玉米。 于是,他拿起锥形的小玉米道:“为了这东西,我爹差点把我给卖了。”之后便把在胜地上差点跟人家结婚的事,给两人说了个大概。 把瞎老三乐了个够呛,说:“没想到小君爷都有家室了,哈哈哈。” 付自安辩解道:“都没拜堂,什么家室!但也算是八拜之交。” 而付本禾的注意力却不在付自安的“婚姻大事”上,他看了锥形的玉米半天,震惊问道:“你是说,这也是玉米?这才是你说的很多排穗粒!?” 付自安点头:“是!还可以更大更多,玉米粒会排列的更整齐,长约一掌。玉米粒上会有个凹陷,就像牙齿一样,故称为马齿玉米。” 付本禾端着玉米有些失神,喃喃念叨:“那产量得有多高?地也得肥啊……这怎么成?这怎么成?快点给弄两个信得过的力气人来,我得在开一片地,得弄快些才行。” 付自安应下此事,付本禾就开始撵人了:“行了行了,走吧。我得掐算下育苗的日子,这些事不能再耽搁了,你速速的给我安排人来就是。” 本还想和小叔公喝一顿酒,但他撵人撵的非常坚决:“去休,去休。已无饮酒之暇,只恨我不得修那通天道,追不得那长生法。恐不得见那马齿玉米破土而出啊!” …… 等回头往温泉泡池去的时候,付自安便有些失神。瞎老三还想把陌刀的事拿出来再说一下,好让他想想别的事。 付自安却道:“不急,不急。” 他确实在忧心小叔公,想想他连自己回家的日子都没来,所居住的小屋也是十分简朴,便会觉得他太辛苦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付自安只把玉米交给了小叔公,其它的提也没提。小叔公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难道要把他累死不成? 奈何能帮他的人太少了,付自安也想去拐两个木系修士来,可哪有木系修士会愿意做这些农人之事?提出来怕是都要被视为无理取闹、恶意侮辱。 或许有吧,那也得等付自安慢慢的去找。又或者等他有足够的能量时,就能影响到他们了。付自安这么想着。 说老实话,付自安也觉得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真的好远好难。 就像培育这些优良的作物,有时候连一点希望的曙光都看不见。比如那土豆,现在它还是那么原始,搞不好得用几千年,才能把它培育成前世的样子。 可付自安见过更辉煌的奇迹。 人们常说的:“都不看好你,但偏偏你最争气。” 便是有这种案例,在填补付自安心中的空虚。他总告诉自己,怕什么,不是有人做到了吗?相比他们,我的条件很好了! 不论如何,不能因为畏惧艰难而停滞不前! 至少付自安已经是揣着答案求解问题了,这绝对是一种捷径。 付自安得到玉米之后,就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在玄天界有人培育出了玉米,但是却没有培育出好的土豆呢? 其实这个逻辑不难捋顺,答案非常简单。就是因为土豆有毒,而玉米没毒。那吃一口就能让人拉的站不起来,嘴麻半天的玩意,谁会去孜孜不倦的种它? 但付自安知道它的潜力,就会干这种“天下第一蠢事”,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固然,付自安也不知道植物那么多,会不会有更好的解法?但想那么多做什么?既然有答案了,就先用着呗。 莫不成还得一一去试,把所有植物都种一遍?其实也会有这一天的,不过不是现在。 遗憾的是,这次外出土豆和玉米都算有了一根线头。但红薯却是没发现半点踪迹。 还有很多,比如付自安知道另一种产量冠绝全球的作物,名为木薯。它也是个有毒的玩意,付自安也没有找到它的原始种苗。 付自安猜测,它们可能在蛮荒森林的另一头。他甚至想过,回头向东,从国朝东部的海域出发远航,也能抵达那片森林的另一头。 不难,只要修成了自在法,天下可往! 付自安从来不觉得自在法比父母亲重要,他历来觉得老爸用命去换自在炉是亏本的。但他也从未轻视过自在法。 多么珍贵啊,修真炼气的机会! 想想小叔公的感叹。他气数太少了,在普通人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岁的玄天国朝,五十出头的小叔公常以“老东西”自居。他真的害怕死,或者说很怕带着遗憾而死。 付自安却有充足的底气,这种底气不就是来源于自在法吗? 这其实至少是两代人的努力,付自安从父母和师祖手中,接过了相当丰厚的家底。他们虽然已经故去,但他们余下的力量,依然对付自安鼎力相助。 因此付自安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一定能成功! …… 付自安一边想,一边激励着自己,也一边感恩着。 于是乎,瞎老三就得到了付自安一个非常唐突且没有任何预兆的拥抱。 “咋了,我的小君爷?” “没啥,就是想谢谢你。还请三叔以后也继续帮我,我心里头有个很远的目标!” “嗐!”瞎老三撇着嘴道:“你只管说,要月亮瞎老三也给你试试瞧!” “那是以后了,眼下……还是先给小叔公安排两个力气人啊。” 瞎老三点点头:“三五、三六他们俩就挺合适的,使不完的牛力气。但最好你跟他们说,这帮人的臭脾气你是知道的。怕他们误事。” 付自安当然知道这帮人的脾气,说来奇怪的很。岩君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会长期接触到夫人和小君爷的,就不喜欢被调去别的地方。 升迁也不满,加利份也落埋怨。哪怕呆在这边,会被瞎老三踹来踹去,那也是要赖着不走啊。 这种时候最好就是由岩君亲自出面跟他们讲清楚缘由,要不然他们还以为自己被嫌弃了呢。 岩君走了,这种事自然就得付自安来了。 第53章 牧也 等回到泡池的时候,发现三五、三六两个小叔正光着腚在洗池子。 见付自安来了,猴老十就骂道:“还不麻利点,小君爷都来了!” 一问才知道,这两个杀才忘了小君爷定的规矩,在泡池里搓泥了。 龙岩郡是岩君的封地,付自安是继承来的。但温泉这一块,从来就是付自安说了算,正经是他的地盘。 洗澡这个事情,从来就是付自安最在乎。他不仅自己在乎,还要盯着所有人洗干净了。 倒是习惯了之后,这温泉有几天不来,人人都不习惯。刚刚开始有些不情愿的人,后面自己都会觉得害臊。小君爷从来都是为别人好的,愧自己当初还有怨言。 不许在温泉搓泥这种规矩,当然是一开始就定下的,不过付自安好几年不回家。这帮杀才还管这个? 大家都一块挫、一块泡,习惯了。这次付自安回来了,他们也没想起来,搓到一半就被猴老十给戳着脑袋骂了一通。 只好赶紧拿起刷子,开始擦洗池子。 付自安虽然是叹气摇头,但也不觉得奇怪。这种事吧,文明进程再上两个台阶也会有人跟不上。他们几个能喜欢上泡澡洗澡,付自安都烧高香了。 想了想付自安问道:“女池那边没人吧?” “没有。” 于是,付自安便绕过去看看。 因为付家女子不多,池子比男池小了一些。但女池泉眼更好,水清澈,水温也非常舒适。男池的水其实有点烫了,夏天就不好泡,只能坐在边上焯点水来洗。 女池是挨着山壁的,为了减少山壁上的落叶掉进池中,更为了避免山间走兽飞鸟,无意间窥见春池玉色。女池上还修了个棚子,其实就立了四个柱子,以茅草盖着。 通往女池路上的影壁墙旧了点、小了点,围着池子的木栅栏更是简陋。 姚氏喜欢宅在家中,会到这里泡澡的,其实只有女兵们。有些遮挡用的事物,但算不上太好,她们确实也不在意。 因为会到男池泡澡的,九成九也是老兵。那些杀才胆敢失礼的,抠了他的眼即可。再就是岩君和小君爷了,岩君就不用说了。那小君爷,小时候不也是被自己按着洗屁屁的,难道还防备他? 说到底就是没有外人,只需防无心之过,不必防有心之贼。 现在当然有不妥之处了,付自安指着那些陈旧设施给三叔交代:“这墙太旧了,得拿青砖重新修,遮栏也得换新,加高。这谁干的活啊?怎么四处漏风的。” 瞎老三有些不解道:“又不冷,遮个羞而已。再说,谁看她们几个啊?除了疤还是疤的……” 付自安一愣:“三叔,都说你瞎,我看你也不瞎啊。你怎么知道人家身上都是疤。” “嗐……”瞎老三辩解道:“都是一起在战场上杀过来的,身上有多少疤我还能不知道?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小君爷,你这心思也忒脏了。” “那什么……”付自安赶紧岔开话题:“我是要招待贵客,过几天人家就来了。这得收拾好啊!” “谁啊?女的?” 付自安压低声音:“我世妹,老爹每年都给她庆生的那个若薇。还有先前说的剑山行走的南客龄,和咱家的首席幕僚高杰。” 瞎老三一听就惊了:“剑尊的孙女,若家小姐要来!?” 付自安点点头。 瞎老三惊呼起来:“我的个小君爷,你咋不早说。”喊完,便是拔腿开始往外跑。 付自安问他作甚,只听他说:“事急从权,我要去支钱,到处都好好修一下。” “腰不疼了?” “哎呀,哪顾得了它?”三叔的声音逐渐远去,仿佛那腰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 龙魂军上下都会给付自安撑腰。有此待遇的,其实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若青出。 无非是付自安真的需要龙魂军撑腰。但若青出的剑尊爷爷还在,剑山地位又高。她天生自带的腰胆,本就是硬的没边,所以她确实不需要龙魂军撑腰。 甚至龙魂军跳出来给她撑腰的话,会显得有些越俎代庖。 因此龙魂军上下会袒护她这件事,并不怎么明显,但付自安是清楚的。因为龙魂军忠义当头,从来都是滴水之恩便泉涌以报。 真龙君一旦提起剑尊白一他老人家,都要拱手向西,以示尊敬。龙魂军上下对白一的敬重也就不用多说了。但这还不是唯一的原因。 剑修是公认的玄天宗第一战力,作为真正的巅峰战力,他们出手帮龙魂军解困的例子不胜枚举! 其中,寒江孤影剑十三,若青出的老爹若牧也,就可以算是被当代龙魂军最敬重的一位。 剑尊的传奇,毕竟是久远了,只有那几位老将是亲眼见过。而若牧也却是一位当代龙魂军自己眼前的传奇! 剑尊白一当然是会得到敬重的,但若牧也的名字却可以让他们兴奋的不能自已。 寒江孤影的“寒江”,指的到底是哪一条江河?其实就是龙州的天堑,玄龙河。 最近十数年来,但凡是冰封河面妖族来犯,龙魂军奋勇抵挡之际,必然也有一道孤影活跃于冰河之上。因此他才得到这个名号,寒江孤影剑十三! 瞎老三听见青出要来,激动成这个样子,也是因为此。瞎老三之所以是瞎老三,而不是什么双目健全却被刻在牌位上的死老三,就跟若牧也有莫大的关系。 若牧也救过他的命。 付自安当初问三叔,眼睛为何盲了一只,他便讲述过那次战斗。 第54章 寒江剑影 那一年妖族南侵,妖军之中有震雷大妖。此大妖鹰头神眼,猿臂及地,生有双翼。配有神兵「震雷鸣煌大九妖弓」。 此弓长四米,满弓需力四十九石,此为大九。意思是比龙魂军神臂营射手用的二十九石穿龙弓,还要强大的多! 这种弓确实很强,弓身之上雷光环绕,射出的飞失自有雷霆加持! 飞失奇快,箭失已至,才闻雷鸣划空之声。 妖族共有九个震雷大妖,它们在玄龙河北岸,筑起了九个高台,一字排开。震雷大妖驻于高台的女墙之后,相互守望。专门狙杀带头冲锋的龙魂军将官。 所谓震雷大妖点龙将。谁被点了,谁就得死。 玄龙河宽约四百丈,也就是一千三百多米。神臂营神射手的穿龙弓,在三百米内也能劲力穿甲,但确实没有大九妖弓那么大的射程。 龙魂军尝试掩护神臂营接近妖台,以便斩除震雷大妖。 可哪怕好不容易的接近妖台。台上的震雷大妖却可以躲到女墙之后。或者把沉重的妖弓留下,振翅飞上天空。等远处的大妖调转箭头,遭殃的可就是神臂营了。 龙魂军中自然也有擅射者。修得「真龙之目」的郭泉,便是千米之外取大妖首级的大修士。一手星月弓,威力堪比飞剑。 但哪怕是这位,碰上这些个震雷大妖也是吃了大亏。 毕竟郭泉只有一个,而震雷大妖共有九个!以一敌九当然是被动极了。刚把一个大妖逼的飞上了天,并以追星箭把它当场击落。气息都还没调整过来,八只雷箭就飞到眼前了! 若不是岩君凭着不动炁意强横,把她从死地拽了出来,她恐怕要栽在这些震雷大妖手上的。 …… 那日,乌云遮住星月,寒江又起薄雾,震雷大妖视线不佳。岩君便趁此机会率领重骑兵,夜袭震雷高台。瞎老三就是跟在岩君身边冲锋的亲卫。 瞎老三就是玄甲重骑,穿的就是付自安刚得的那种龙鳞全身扎甲。 这种甲衣真的已经是包裹了全身,宛如一座铁塔。龙盔之下有三层甲片层层叠叠,以保护面部、颈部,名为顿项。 军士常说,这龙鳞全身甲,什么都好,就是视野不咋地。实在是因为包裹的太过严实,只留了一道狭缝用于视物。 但震雷大妖箭术之精,便是可以做到千米之外,射击冲锋重骑盔项间的缝隙,直取骑士眼眸! 岩君大能,此番战斗当然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那夜漆黑异常,唯有岩君配着灯火,为的便是大军吸引火力。 岩君是不穿铠甲的,妖族也知道战争上不穿铠甲还冲在前面的,必是岩君。而且所有妖族都知道,击杀岩君的功赏,会到达何种地步,所以这种诱敌十分有效。 而跟在岩君身后的重骑兵,在冰面上奔腾所发出的声音和震颤,自然很快的引起了妖族的注意。 于是乎妖族的祭司,便开始引动云中的天雷。每次雷光闪耀,震雷大妖便能借机瞄准。 当时,瞎老三努力催马,想要跟上岩君步伐。但赤霄毕竟是轻装上阵,跑的是越来越远。 等瞎老三找不见岩君身影,又发现自己冲在重骑兵最前面的时候,便是大感不妙! 就在此时,云中一阵雷光闪过!几乎是本能的,瞎老三扭头便躲!根本不知道躲什么,怎么躲。反正就是直觉告诉他,不躲会死! 云层低矮,雷光过后,雷鸣立刻就在头顶“轰隆”作响!雷鸣还没停下,雷失果然飞到了瞎老三的头上! 万幸,强悍的战斗直觉让他做出了偏头躲避的动作,那雷失只是落在了他的头盔上! 尽管是没有被射中眼眸,箭矢强大的劲力还是带着瞎老三向后仰去。 而且那雷失上的雷炁也是强横至极。瞬间传遍瞎老三全身,当时瞎老三便觉得浑身麻痹伴着灼痛,身体也是完全的失去了控制。 他的战马也被雷炁轰的前蹄一扬,便仰倒下去。 等瞎老三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爱马已经咽气,并且死死的压在自己身上。 瞎老三转动脑袋,发现薄雾已经被雷炁祛除不少。视野清晰了一点,便看见岩君在远处,被带着战兽的妖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身上配着的灵纹道术明光灯,忽闪忽闪的。 主将被围,瞎老三这个亲卫是真的着急啊。别人不一定知晓,但是他是清楚的很。岩君需要立于地上,才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岩炁。那玄龙河的冰面虽能跑马,可那不是大地,是冰河! 强忍着疼痛,瞎老三想从马尸之下挣脱。才扭了两下,天空中的雷光再次亮起!强烈的危机直觉再次笼罩了瞎老三的心头! 他斜眼向远处的震雷妖台看去,只见那里的一道雷光,就是指着自己的! 完了! 瞎老三知道自己这次躲不过去了,大抵会被那雷失把头颅钉在冰面之上。 但也就在雷光熄灭前的最后一刻,瞎老三瞥见那震雷妖台上有剑影一闪! 霎时间,震雷大妖的鹰首飞旋升空,脖颈之中鲜血冲天而起,似乎要染红云彩!! 眨眼间,那雷失还是飞了过来,但终归是偏了不少!钉在了瞎老三的脑袋旁边,当时他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是被那雷失上的雷炁给带到了眼…… 劫后余生的瞎老三调整气息。推开马,翻了个身观察。当雷光再闪时他便不敢再动,不过借着雷光他看的清楚,已有三座妖台上的震雷大妖身首异处! 而雷光再亮之时,便又有四座妖台上的大翅膀,没了下落! 雷光三闪之后,便有一道孤影站在正中的妖台上,他一手掐着一只震雷大妖的脖子,一手端详着它的巨大妖弓! 空中雷光又闪,他便以真气扩音,对着河面上被困的岩君调笑:“山河兄,你今天可是跑的慢了啊,头功该是我的了!” 岩君被妖族团团围住,但依然气定神闲,笑着应道:“好好好,就算牧也兄一个头功!” 若牧也大笑:“军功就给你们了,但酒得全部归我!” 岩君当然不同意:“那可不成!!没有我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你怎么好如此轻松得手!酒只能多予你两壶,要不谁陪你喝啊?” “好!那就这么讲定了!!” 以真气扩音高声谈笑,真不是在装叉。两人也没到为了一点酒食而争吃打闹的地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引得战场上所有妖族的注意。 所以当雷光再亮,妖族都在盯着妖台看时。若牧也如同宰鸡一样,削去了最后一个震雷大妖的鹰首! 妖族丧胆而逃,然后被追上来的铁骑踏成了肉泥。 第55章 亲师兄 瞎老三见过这位豪侠,说他穿粗麻风衣,带个破烂斗笠,满脸的胡渣子,睡眼惺忪。唯有见到岩君拿出来的千峰醉,眼睛才会亮起来。 若牧也是真正的豪迈侠客,有人见过他在龙州旧城的土墙上睡觉,有人见过他在靠坐在草垛上喝酒,他甚至还会趴在小酒馆的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但没人见过他去领功讨赏。龙魂殿给他记的功劳都有好几册了,若是论功封赏,不到真君位衔也逃不离一个彻侯。但他不认啊,张口就是:“我哪知道?不是我。” 那是瞎老三的救命恩人,所以听闻他的女儿要来,瞎老三就顾不得腰疼了。 不仅瞎老三这样,见他走的仓促,剩下的人问怎么了。付自安一说缘由,猴老十也说回马棚看看就快步离去了。 两个小叔本也要去,但奈何没穿衣裳。总不能挥舞着棍棒去田埂上奔跑,也太放荡不羁爱自由了。而忙着穿衣服的时候,却被付自安叫住了。 “两位小叔先别忙去,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 说着付自安正色鞠躬,行了一礼:“此事很重要,关系到整个嶂州乃至国朝的百姓能不能吃饱肚子,也关系到父亲的遗愿和我的志望是否能够达成。思来想去,唯有两位小叔适合担当此任。” 付自安又是鞠躬,又是施礼的,他们俩哪见过这阵仗。赶紧整整衣裳,单膝跪下做出了听军令的准备。 付自安便继续说道:“嶂州百姓乃至国朝气运系于二位肩头的时候到了!且看这嶂州的青山……” 然后付自安便给两人讲了玉米,讲它能在山上长的很好,现在需要他们去帮助小叔公培育种苗,保护玉米之云云。 于是乎,心潮澎湃的两人便应了一句“标下领命”。然后穿好衣裳,去找小叔公了。 至于他们被小叔公催着去垦山坡的时候,会不会心里犯嘀咕。付自安也就先不管了。 …… 温泉一下子清静了下来,付自安自己拿着刷子又把浴池刷了一遍。其实也快,到底是力气大,刷一趟也就干净了。甚至还得收着点,以免把青砖撞坏。 接着就是放水冲洗一次,又把蓄水的闸关起来,把水蓄上。看着清泉流淌,付自安心里感慨,还是家乡的水好啊。 齐山北的山坳里也有温泉,就是硫磺太重了。气味刺鼻都不说,还不能多泡。稍微泡一下,倒是也能杀菌止痒,但泡的时间长了,皮肤反而会起疹子。 嶂岩山的温泉就没事了,随便泡。泡发了,也就是发了而已…… 等付自安脱了衣服,试了试水温准备躺进去享受一下岁月静好的时候。便有冒失鬼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见付自安局促的遮着要害,还笑话他呢:“呀,小君爷还这害臊呢!?” “说正事!”付自安没好气的嚷道。 “哦哦哦,大师哥来了。” 就说付家这些老兵称呼人的辈分有些乱,他们口中的“大师哥”也就是付自安的大师兄郭远志了。一开始是叫小君爷的大师哥,后面就简称为大师哥了。 付自安这才想起来,昨日与师兄匆匆说了一些。就被他催促着回家去,也是怕错过吉时。 当时约好了今天再说,结果事情一乱,就把这茬给忘了。本该是在家等他,然后一起来温泉的。 “哎呀!怎么不请过来?” “一会就来,这会正在祠堂上香呢,我先来给你说一声。” “行,帮我去迎着点,我穿衣服一会来。” 听见师兄再上香,付自安的心里十分的熨帖,这到底是亲亲的大师兄啊。 昨日阻拦姚氏牌位进祠堂的老登,固然是可恶至极。但有一点他却也没胡说,那就是没有修为的人,在大家族里确实是不进祠堂的,已经是惯例了。 原因有两个,第一就是那些修行世家,经常会举行奢侈的祭祖仪式。以期望供奉在祠堂里的修道先祖,重新转世回到家族中。带着他通天的天赋,帮助家族再创辉煌。 在这种精致利己主义鬼头鬼脑的逻辑下。祠堂供奉了没有修为的人,那靡费不小的祭祀仪式,不就成对牛弹琴了吗? 第二就是因为修士老爷们,去祭拜先祖的时候。祠堂里面供奉着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们会觉得膈应……觉得身份受到了挑战。死后和普通人供奉在一起,他们更是死不瞑目。 因此衍生出的什么影响家族气运之类的鬼话,糊弄人的成分很大。付自安都会用气运的事来糊弄人不是? 人家恪物院学士评判气运一事,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付自安也是亲眼见过了。前因后果都要有凭有据的,要不然岂不是成了忽悠人? 好在,付家不讲究这些。但凡父亲讲究这些,付自安肯定抱着母亲的灵位,自己开自己的族谱去了。什么族谱单开一页,他在乎?单开族谱倒是可以一试。 岩君把身为农人的父母,供奉进了祠堂。他肯定不介意祭拜或者是与他们供奉在一起。 另外,巍元真人明知道祠堂里有岩君的父母这种寻常农人,还执意要把灵骨都放在付氏祠堂,他当然也不介意。 他们都不介意,付自安就更不会管那些糟粕了。他想的很是清楚,这鬼世道自己真不见得能把它生生扭转过来。但别人扭不动,付家却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来。 谁不愿上香的,那就不上好了,又不求谁来上。后世子孙有不愿进祠堂的,也是自立门户便罢,也不是求谁进祠堂。 爱谁谁,爱咋咋,无所屌谓! 当然了,人之所以生出这种无所谓的心思。无外乎是高度的不在乎,极度的失望,又或者是深切的无可奈何。 付自安的心里,是三者夹杂啊。所以大师兄的举动,会让付自安心里十分熨帖。 难怪昨天商量的时候,大师兄说他来庄子上,让等着。他是早就想好要祭拜一下了。还得是自家师兄啊……要不怎么说那是亲师兄呢? 所以,付自安便不愿大次次、赤条条的在温泉里等着大师兄。而是穿上才刚刚褪去的衣物,迎到了山外。 第56章 草芥之生 大师兄是骑马过来的,速度比跑来报信的老牙叔慢不了多少。付自安才穿好衣服走到田边,就见到大师兄骑马来了。 他用手里的马鞭点了点付自安,没好气的说道:“你小子……” 付自安自觉忘了等着大师兄,心里是亏欠的很。赶紧上前,笑的谄媚又狗腿,嘴也是很甜:“大师兄辛苦啦,我来给你牵马。” 于是乎,大师兄也就搭着点付自安的肩膀,翻身下马。 下马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给付自安整理衣领:“这中衣让你给穿的,你就不能把这领,给它捋顺点?若是穿着南客居的衣裳,都还一副邋遢模样,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还有你这发髻,怎么这般糟乱?”说着又去帮付自安捋了捋鬓边的头发,但到底是太乱了,弄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那不是听见你来了,着急出来迎你嘛。” “哼哼,少来这套。真是上心就该在庄子上等我了。” “诶嘿嘿嘿……那不是昨天没见着我小叔公,急着去看嘛。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 “哦,说起小叔公。前些天我还去看过他,小叔公灵根属木,寿数应该是绵长的,可他总是担心自己会早死。” 付自安道:“他是遗憾没能修得造化法,怕见不到良种出苗啊。” “关键是,不能太操劳了。” 付自安点点头:“早上刚把两个小叔派遣到他那里去帮手了,但劳心总是免不了的。” “哎,这木玄的人,为什么就不能着眼一下农事?”郭远志叹了一声。然后把缰绳和马鞭一并递给了旁边的老牙叔:“劳烦老叔了。” “嘿,大师哥您客气了。”说完老牙叔咧着牙,牵着马去了。 师兄弟两人开始往山涧的温泉去,郭远志这才开口道:“听说你昨天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一个我都分不清是谁的族老,带着一些被他怂恿蛊惑的人。拦在祠堂门前,说我母亲无为,不应该进祠堂!” 郭远志早就知道缘由了,所以只是附和:“我已听闻了,他们安敢如此,当真气煞我也!” “我着人打了他十个嘴巴,然后撵出庄外去了。等回头他们去你衙门里给他消籍,你就当他死了。庄子里,我也撵了一堆人出去,都是些借我爹名头作威作福的人。” “撵的好!” “不过……”沉思了一下,郭远志又道:“不过师叔常说人心应宽,师兄做主还是给留上一线吧。你撵出庄子的那些,就编到流民之中,让他们自己讨生计去吧。” 其实,付自安只是不想看见他们在庄子里享自家的福。他们出去能寻着什么活路,倒也不至于还要过去踢了他们的碗。 更让付自安在意的,是大师兄口中的流民。 “怎么?又有流民了?” 郭远志长叹一声:“哎……万川泛滥,多地受灾。楚州受灾最重,好多河堤溃决啊。关键是楚州的雨,现在可能还没停啊!……若不是你福佑嶂州,我们也会非常艰难。” 万川是横贯玄天国朝的最大水系,苍江最终就是要汇入万川的。苍江的水位都如此岌岌可危,差点要用庄健的命去填。而楚州的雨,现在都还没停……结果可想而知。 楚州也是个好地方,产茶,产灵谷…… 但那里没有灵气聚集的山门,是个没有玄天宗支脉的州地。 若要说,以目前玄天国朝的情况来看,修士真的太重要了。人之道,取不足而奉有余。取的就是赤贫的百姓,奉的就是富足的修士。为什么要这样呢?不就是因为修士的作用不可替代吗? 比如那瀚海州,有剑山坐镇,千里瀚海条件如此恶劣,还就是有能让百姓安居之地。 再比如嶂州,只要出个岩君,也就有几十年能吃饱肚子的好日子。其实能贯穿普通人的一生了。 可那楚州没有支脉山门……天塌了,那就是真塌了。那里的人是草芥,就真的是如草芥一样,没有人关心啊。 说楚州产这、产那,其实它最能产的,是赤贫的百姓。 有个事情反直觉,从直觉上来看,人应该是吃饱了才努力生孩子。但其实饿的太厉害了,也得使劲生孩子。 因为在田亩不变的情况下,增加田亩中的劳动力,可以增加其产量。 这个时候,农人就会倾向于生育更多的孩子来帮助农耕。在楚州这种地方过活的赤贫农夫,才会歧视力气弱小的女孩,喜欢男孩。 他们会把女孩卖去别的州换点粮食。酒楼里那些衣裳轻薄,身材娇小的女歌舞姬,就是从这些人中挑选出来的了。 不过,重男轻女这种现象没有泛滥开,还被视为低贱思想。所以女子并没有普遍的遭到歧视,或是夺去继承权。 其实身子骨弱一点的男孩,也是一样的卖。酒楼里供人取乐的男歌舞姬,也有的是。 他们多是被当做女孩子来养的,付自安不明白为何,反正柔柔弱弱的玩物,不论男女都喜欢这一款。为了保持嗓音的清亮,男孩甚至会被阉伶。 富贵的一生一堆,名头是“人丁兴旺”。但穷贱也是一样的产人口,也可能盼着能生个修士老爷出来,带着鸡犬一起升天吧。 只是囫囵的生,囫囵的养,该死的死,该亡的亡。正如草芥,一茬茬的死,又一茬茬的长,朝生暮亡。 付自安希望人口增加,可不是指这种增加模式。所以除了人口以外,付自安也在意平均寿命。 小叔公五十岁,总觉得自己活的够久了,甚至开始怕死。无外乎不就是看别人十三四岁死去,看的太多了。 楚州是人口大州,人很多。遭灾了就到处跑。为免发生灾祸,国朝就把他们集中起来,一个州地塞点、一个州地塞点。 实际上,关内州地可以开垦的农田,基本都达到了极限。谁又不是扒着温饱线的边缘在过活呢? 所以,流民没有活路,又继续往更远的地方去。最后无外乎是关外的龙州,嶂州。 龙州那丈年年打,会往那边去的,多少有点力气,甚至有点修行潜质。 而近年来嶂州太平,到嶂州的,那就懂的都懂了。国朝也最喜欢把无处可去的流民塞进嶂州,嶂州也确实就是那个流民之乡。 嶂州人往上数三辈,基本都是流民,连付自安都不例外啊! 第57章 有猫腻 这些年嶂州太平了,战线都被拦在了岭关之外,甚至岭关外都没什么战。所以,到嶂州来的流民就更多了。灾年有、丰年也有,无外乎是多点的少点。 嶂州的策略就是尽力收留,并让他们去开垦荒地。嶂州虽然多山,但只要去的够远,确实还有可以开垦的地方。 早些年还出过不少乱子,比如嶂州也遭灾的时候,死了太多的人。再比如岩君小时候,就在姚家杀了三个贼人。 还有什么外乡流民抱团抵抗征税,拒绝服役的。又或者是本地乡民,看人家把地垦好了去抢、去占的。抢水、抢路……最终导致大规模的械斗,也是一死一片。 后来倒是让岩君摸索了一套成熟的安置方法来了。这其中,姚氏出谋划策的力度极大! 可惜啊,流民只知道岩君收留了他们,还给了他们相对宽松的待遇。却不知晓,有多少政令其实是出自姚氏的玲珑心思。 现在他们都走了,郭远志就按照以前的制度,按部就班的执行,可谓萧规曹随。 今年有点让他头疼,因为流民着实有些太多了。以至于话匣子一开,这位沉稳师兄也是止不住的大倒苦水。 其实付自安是知道的,他出任嶂州牧,是因为师命,因为要帮师叔承托责任,也是要给师弟铺路。里外里,都是沉甸甸的责任。 若要问他自己的意愿,他肯定更喜欢躲在山门里修行。不动炁意此等绝学都已经尽数交给他了,他恨不得日夜钻研。 本来这些事都该付自安顶上的,现在却是郭远志在承担。他其实没有怨言,倒苦水也是在说事情本身的艰难。 付自安作为他亲亲的师弟,就当好这个树洞,认真听着。等他一吐为快,把整个人都泡进水里,只露出一张脸齐平于水面看着天空时。付自安就开始给他出谋划策。 郭远志听的频频点头,一会赞个“好主意”,一会赞个“好计谋”。 到最后,付自安说:“大师兄,这几年辛苦你了,你再帮我看带一会,等玄天试回来,就放你回去安心修行。我爹说了,直符传给你。等我大试之后,就交给你。” “那怎么成!?”郭远志立刻从水中冒出来,盯着付自安道:“你少想这些闲事,修行为重。直符我也用不上,又不是像师叔一样去战场上拼,用不上的。” “没辙!我爹临走前,我向他夸下海口,说是要把齐山北放到嶂州的版图里。” “哎呀,你啊……怎么就是不听劝呢?”郭远志痛心疾首,说到此处他压低了声音:“你的修行法何等神异?无限气数、永无尽时!只要专心修炼,必然是要登堂入室、超凡入圣的。嶂州之事,我,还有师父会给你看着的!你就听我的好好修行,此为上啊!” “耽误不了什么的,我修行快。”付自安还企图辩解。 “那也不成,你想想木玄的林真人,才三十多岁就已经真元化神不惑自知了。不仅保住了青春容颜,美名天下皆知。关键是,如此寿数必定更加绵长,真正的长生道啊!” “大道是非常遥远的,没有足够的岁月是登临不了的!你别以为自己有天赋就可以耽搁!这事,不容你胡来!否则定让师父将你囚入山门中!” “那我上剑山去!” “你!……你去剑山,我们也去求剑尊,让他关着你修行!到时候剑山上没人对你心软,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跑得出千里瀚海!……也不是不让你管,等不惑自知了,谁管得了你?” 付自安笑眯眯的看着师兄,不得不说他着急训人的样子,跟伯父简直是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上哪找的这么个,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徒弟。 不过师兄到底是脑子灵光的多,付自安一句“上剑山”,郭远志就说“去剑山也不放过你。” 这话要是对着顾暮云说,他必然一连“你”个好几下,最后气咻咻的拂袖而去,还要长长的叹气:“哎……” 看见付自安的贼样,郭远志就用手指点点他道:“你小子……以后不许说这些话气师父!” 付自安撇着嘴叹气:“哎……就快气不着了,等玄天试过了,少不得要拜他为师。我定要想个别的法子!” “哼……师父也是倒霉,怎么就碰上了个你!” “嘿嘿嘿嘿。” 正当付自安在和师兄嬉皮笑脸的时候,女池那边有了嘈杂的声响。是瞎老三带着工匠来看怎么修缮的问题。 郭远志疑惑,付自安便给他讲了缘由。顺着这个话题,也就把认识南客龄和若青出的经过和经历,也跟师兄说了一番。 这些事先前就提了一句,这次就算是细说了。 听完之后郭远志说道:“这位若青出,身份可不一般啊。剑尊孙女,还是炎属的灵根,又拜入圣君门下,今后不可限量!是该好好的招待。话说,你觉得她脾气秉性如何?我可听说她母亲……嗯……” 人后说人这种事,郭远志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所以坏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其实也不奇怪,谁人人前不说人,谁人人后不被说?郭远志已经相当克制了。 师兄没说,付自安倒是意会了。但这事倒还真没听说过,他心里也不以为然。剑修应该都是道心通明、心性明正的,接触了南客龄和若青出,这事不是很明显吗? 于是他说道:“应该是以讹传讹,我觉得世妹性格很好。没有什么大小姐的架子,甚至有些憨厚。教养和心性都是很好的。” 听完之后,郭远志点头喃喃道:“那就是我道听途说了。” 接着,郭远志问了付自安一个完全出乎他预料的问题:“师弟啊,你可曾想过结个姻缘,寻一位道侣。” 付自安以为大师兄是误会了自己和若青出,赶紧辩解道:“没有的事。我爹和青出的父亲,是一起战阵上杀过妖的,我和她自然就是世家交好。关键是她和南客龄都是很不错的人,我与他们是朋友情分,好朋友。” “道侣之事,我其实未曾想过。我的事够多的了,没那个心思。也免得你和伯父又来唠叨我影响修行。青出也是一样,她是要隐世的,怎会谈什么儿女情长。” 郭远志摇了摇头:“我倒是以为……姻缘之事不一定就影响修行。你看,师叔和师娘就是个好例子。师娘虽然不能修行,但是她帮了师叔许多。师叔得以修为有成,嶂州的政务也没落下啊。” 付自安猛然觉出不对,凝眉想了想,顺着师兄的话问道:“那她呢,她能修行吗?” 第58章 关心则乱 付自安忽然出言试探。 而大师兄,人是刚正但绝不是愚笨。仅仅是稍微停顿愣了一会神,就赶紧装作茫然:“她?什么她?” 但付自安还是洞悉了一切。大师兄虽然反应不慢,但是他演技太差,那份刻意显出来的茫然出卖了他。 所以付自安眯着眼很是疑惑:“哦?” 郭远志也知道自己这个师弟,跟他娘亲是一样的。她们一眯眼看人,就说明已经看穿了别人的心思! 所以大师兄只能赶紧起身,澡也不泡了,天也不聊了。说是过去看看他们要怎么修善女浴池,自己也好出点力、帮点忙。 付自安也没跟过去,给他留了足够的逃跑时间。过了一会,起身去问,得到的答复果然是:“大师哥刚来了一会就走了。” 可惜,这种时候付自安没有吃瓜八卦的兴致。确定大师兄有猫腻之后,付自安不可避免的开始担心起来。 尤其是大师兄用了自己父母的事情做例子,付自安的心里便像是被厚厚的乌云给盖了起来,心头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雨! 大师兄不会也爱慕常人女子吧? 尽管付自安知道父母婚事之种种,没有任何错处可言。 但他始终是淋过这场大雨,深知其中艰难的人……这叫他怎能不忧心啊。 …… 回去的路上,付自安坐在马背上怔怔失神。路上碰到了三叔带着雇工正在搬运石材和木材。瞎老三喊了好几声“小君爷”付自安才回过神来。 “咋了?跟大师哥吵架啦?” 付自安摇头:“没有,泡的发懵,回去睡觉。” “睡吧,事我张罗着。” 晚饭的时候,付自安就吃了两口馒头,配菜一口都没动。 这急坏了做饭的厨娘,说菜就是按小君爷的做法做的,也是他爱吃的菜。天地良心,是用心做了。不知道小君爷为何不吃。 其实她不用辩解,谁都吃的出来,味道好的很。 有人疑惑:“是不是小君爷口味变了?” 有人附和:“别急,等小君爷在教你好好学着就是了,咱们也尝鲜不是?” 而瞎老三听说之后,便知道小君爷肯定是有了心事。 夜里,付自安睡不着,披了个斗篷就在院子里转,石兽摸了个遍。最后逛到了祠堂门口就不走了,在那里来回的逛。 有人见到小君爷在祠堂门口转悠,便急忙去找瞎老三了。他是头,有事了还是得问他啊。 瞎老三见到付自安这样也是着急啊,凑到近前甚至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君爷,事不是都过去了吗?人我也收拾了,你咋过不去这坎?要不我老三追逐去把那些杂碎都给他剁了!” 付自安也才察觉一件事,自己是这个家的核心,一举一动都会引得其他人着急操心。到底是状态还没调整过来啊。 于是,付自安赶紧解释:“不是那事,不是那事……哎呀别管了,你且先去休息,昨天就一夜没睡了。” “咋了,你倒是说啊!” 这没头没尾的让付自安怎么说?只能拽着瞎老三去睡觉:“先睡先睡,我也回去睡了。等明天……明天你陪我去一趟城里。” 瞎老三睡没睡着付自安不知道,但是付自安是一夜都没睡。 第二天一早,又跑去祠堂里上香,在那里对着师祖念叨:“老爷子,我想好要去给大师兄顶天了。就是没有您老的那般本事,不知道顶不顶得住。” 顶不住也要想办法顶,付自安打定了主意。只要大师兄铁了心,那他就撸撸袖子,跟那该死的世俗眼光干上一架! 最后还特意回房一趟,把枕头下面最后一盒口红摸出来揣好。管它个三七二十一,给未来嫂子先提升点气运再说呗。 …... 出了祠堂来到家门口,付自安发现老三叔才是真的要跟人家干一架的。剑挎在腰间,刀背在马后,还正在把弓往身上套,一副要去打猎的模样。上去一拍,发现里面还穿着软甲。 “你这是要攻城啊?是去我大师兄那里……” 瞎老三走到付自安近前,压低声音道:“那是有人为难大师哥了?需不需要多带点人,让老九他们去城外伏着也行!” “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把家伙事收起来……就是去看一眼流民。” “嗐!”瞎老三立刻卸了气,眼珠子滴溜一转道:“……那要不,我不去了?” 他那救命恩人的女儿要来,对于庄子上、温泉边的修缮,他上心的很呢。 “不成,跟我走……”付自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拽着三叔一起。 其实,是因为他知道将要面对的事情艰难,本能的便想拉住三叔。当然是因为他又可靠,付自安又信任他,觉得可以依靠啊。 最终,瞎老三还是保持了猎人打扮,剑也依然挎在腰间。说是流民那边难免乱糟糟的,配着剑是个威慑,可以免些麻烦。刀和弓就不带了。 …… 岩君走了,但嶂州府衙的人其实没怎么换。换了个州牧,还走了个州丞,听说是去白玉京任要职了。是个非常能干的人,付自安盼望着他高官厚禄。 如此,府衙的人其实都认识付自安。那天付自安接受封赏的时候,他们其实都在不远处看着。不如付自安家中的老卒那么亲近,但都是能够认得出来的人。 所以进府衙,付自安也就和进自己家一样。没人阻拦,也是一路的打着招呼过去。 别人也知道付自安是来找郭远志的,便给他指路:“郭大人在后面呢。要么是在文书房里,要么是在卷宗库那边。” 付自安拱手道谢,然后熟门熟路的穿堂过廊,很快就来到卷宗库面前。 正好撞见被摞得高高的“卷宗小山”,摇摇晃晃的从卷宗库里出来。知道抱着卷宗的人行动不便,付自安就停下来等他先走。 卷宗沉重,差役走的有点慢。付自安也耐心等着,让脑子放空一会。 稍微一晃神的功夫,抱着卷宗的差役走远了。紧接着,又从卷宗库里走出一个人来。 第59章 正主 出来的是个女子,她以襻脖挽着大袖衫。头上戴着一块方巾,应该是为了避免卷宗库的灰尘弄脏头发。关键是她的耳朵上,架着一副眼镜! 就和付自安前世用的那种差不多。铜制的镜架别在耳后,把两个镜片架在眼前。 付自安都有些意外和恍惚,时光似乎错乱了那么一下。 既然会用眼镜这种高档玩意儿,那不用问了。眼前这位,应当就是恪物院出身的学士了。 付自安没见过她,但自己毕竟许久没来过了,有个没见过的人也不奇怪。 而那位学士也注意到了旁边有人。她抬眼一瞧付自安,便立刻笑了起来。明眸皓齿,笑容十分明媚,也十分的和煦,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 她笑道:“是你。” 付自安一愣:“你认识我?” “认识的,认识的。是郭师兄常常提起的师弟,少上造卿大夫,小君爷嘛。师姐这厢有礼了。”说着便向付自安拱手行问候礼。 付自安拱手还礼的同时,心中是忽然间拨云见日、雨后彩虹。 那个板正如石的师兄,常常对她提起自己?甚至还提及“小君爷”这么个有些私门的称呼?付自安立刻就懂了啊。 以付自安对师兄的了解来看,这才是正主,绝错不了! 不用提着拳头和师兄、嫂子一起去被世俗毒打,这心情果然一下子明媚了起来。 何况这位师姐,眉清目秀笑容温婉,怎么看都是顺眼!怎么看都和师兄般配! 付自安这心情就真是不用多说了。他就感觉心里有只羊羔在草原上,哼着小曲、跑着跳。可高兴坏了啊,真是山丹丹开花红了个艳。心里头,兹哇哇滴甜。 于是,付自安也做恍然大悟状:“哦~~~是你啊!” “嗯?你也认识我?” “当然,您一定就是大师兄常常提起的那位师姐了!” “啊?他还会常常提起我?”师姐有些惊讶。 “那可不?几乎挂在嘴边。” “他是不是说我坏话,说我凶了?” “当然不是,全是溢美之词啊。” “真的假的?” 师姐还是不信。 “当然是真的。我想今天应该会见到师姐您。还特意准备了见面礼,你看。”说着付自安从怀中掏出了口红盒子,递给师姐。 师姐接过盒子打开一瞧,眼中满是惊喜:“呀!口脂吗?” 付自安在旁边赶紧说道:“是的啊,还是师兄说了,你该会喜欢这个我才弄来的。” 这一句,果然是让师姐喜红了脸。 付自安心里更是窃喜:诶嘿,又让我给蒙对了啊! …… 接着,付自安就以大师兄含蓄害羞,不肯多说为由。把师姐的相关信息问了个底掉。 师姐姓钱,名叫钱路遥。付自安也是意外啊,没想到他俩连名字都般配,一个远志,一个路遥。 那就快些,手拉着手一起去远方呗!快结婚吧,快结婚吧。付自安殷切期盼着。 钱师姐和大师兄是同一年参加的玄天试,这就叫同年之好了。后来,虽然是各奔东西,但也还有些书信往来。 郭远志被按在嶂州牧的位置上时,嶂州丞也就调去京中了。嶂州一地府衙,怎么着也不可能少一个恪物院的学士坐镇。于是,郭远志便主动去信,请这位钱路遥来帮自己的忙。 恪物院的学修,对气数要求不高。只要十三息即可,但是对悟性有一定要求。悟性水平不同,学习的内容,也就有所不同。 悟性普通,但能识数通理的。学几年「恪物入门诸学」就可以出师了。做个行政官、地方官都是没问题的。这种学修最多见,最普遍。 悟性中等,便可以学「观气机法」。哪怕只是学到个前篇,也就可以担任主官了。又或者成为豪门大家的客卿、供奉。 才智、悟性拔尖的,那就要继续精研学道。掌握「炼器术」、「灵纹道术」。 这位钱师姐倒是自谦,说自己没学会什么。但有一件事,她那眼镜是她自己做的。 这意味着,她应该是「炼器术」、「灵纹道术」都入门了,天赋可见一斑! 也难怪郭远志会用付自安父母的事情来举例子。他大抵是从这位女学士身上,感觉到姚氏的那种超绝悟性了! 钱路遥在恪物院里,悟性应该也是出众的。她本不该谋求官身,而是应该一直在院中研学。 况且,钱氏乃是江州大族,修行世家。族中子弟前途,其实是有家里安排的。 江州城跟临康城本就是挨着的,距离特别近。在家门前精研学道,这是多舒服的事? 但收到了郭远志的信,这位师姐居然就千里迢迢的来了! 要不人家世家大族,取名字有讲究呢?她这么一来,回家的路可不是就远了吗?关键她来了甚至不是做主官,只是个州丞。她到嶂州来,会遭到的家庭阻碍,同样是可见一斑。 当付自安问起此事,这位师姐倒是满不在乎的只说了一句:“管它呢。” 让付自安不得不连连鞠躬,以感谢她不远千里到嶂州来的这份情义。 转而一想,心里又是欢喜的不行。如此种种她都愿意来,心迹不是也很明显吗? 那可太好了,他们情投意合啊。 唯有一个问题是,也不知道大师兄那石头脑袋怎么长的?居然还不好意思大方的说出来,对自己都是藏藏掖掖的,闹哪样? 若是伤了人家的心,付自安非得去师父、师祖那里告他的恶状不可! …… 从卷宗库到办公的文书房,其实也没多远。不过两个人慢悠悠的走走说说,等到门前已经是非常熟络了。 这让坐在书房里办公的郭远志有些意外。 他稍稍一愣之后,便发现自己那个狡狯到了极点的师弟,稍微落后钱路遥一个身位,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还眯着眼睛看人。 郭远志可太了解自己的师弟了,眼神交流又是他们的惯常操作。所以仅仅是这么一个表情,郭远志便知晓自己的那点心思,已经被师弟完全洞察了。 说真的,这两兄弟不穿底裤一个池子里泡澡都是经常的事。但是这种“底裤”都被人看穿的感觉,还是令人头大。 关键是,还是男女之事,而且钱路遥就在面前。她背着光,斜阳从她发间穿过,她依然是这般好看。 郭远志的眼神迷离了那么片刻,就见付自安咧个大嘴笑无声的笑。 第60章 世上安得两全法 见付自安咧个大嘴无声的笑,郭远志想起了他说过的一句话。喜欢这种东西,哪怕是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 糟了个糕,他会不会对路遥说了什么?这个念头撞进郭远志的脑海,他立刻就脑补出了一大堆师弟会说的话,会干的事。于是那脸瞬间就红的如同猴子屁股一样! 钱路遥都奇怪:“你这脸是怎么了?” 还没等郭远志“嗯嗯呃”的说出个所以然来,付自安在旁边道:“热的吧,莫不成还是什么能胜过一大段对白的事?” 钱路遥果然没有听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疑惑道:“什么对白?” 郭远志可是再也不能听付自安讲解下去了。他丢下手中的笔,发用着真气,从桌子后面腾跃而出,瞬间来到付自安的身边。伸手捂着他的嘴,就拽着他往外面走。 瞎老三在后面窃笑,被大师哥用凌厉的眼神警告了一番。 钱路遥都懵了:“……怎么了?去哪?” 郭远志头也不回,回头也不知道解释什么。付自安被他捂着嘴,支支吾吾的。 唯有一个瞎老三悄悄的落后了一些,跟钱路遥解释:“嘿嘿,他们从小到大都这样。常常打闹,感情很好。” 其实郭远志哪里会跟付自安打闹?今天这种情况就属于兔子急了也咬人啊。 …… 找了个僻静的屋子,郭远志把付自安“押”了进去。关上门后,气冲冲的问道:“你要干嘛?!” 付自安一摊手:“我的个大师兄啊,你要干嘛?莫名其妙的不是你吗?” “你……”郭远志也不跟他理论那一套:“怎么个章程,你画下道来。” “你这话说的,好似我要威胁你一样。”付自安无奈的摊着手:“我只能是帮你啊。我觉得钱师姐是真心不错,这个嫂子我认了!” “你认个屁!先前就与她说好了,帮我三年。如今期限也近了,人家马上就回临康了。” 付自安一愣:“……你不会留吗?” 不过话说出来,付自安就意识到其中的不妥了。先前自己心里都盘明白了,人家来这里,那不是对她自己的前途会有影响吗?大师兄哪里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往死里拖累人家的人? “哦!明白了,你是怕她前途受影响!” 郭远志重重点头。 “简单,你去临康!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等我大试回来就放你自由。” 大师兄想也没想,立刻否决:“不成!你给我好好的修行!” 付自安心里暗道完蛋。就这位大师兄啊,他太了解不过。这些理,他已经想清楚了。那么你再怎么说,也是说不通他的。 …… 师兄和师姐所面临的问题,归根结底其实是个三观问题。也就是,到底是修行重要?还是情感重要? 毫无疑问,大师兄百分之一万的认为修行大于一切! 甚至于,付自安的修行潜质高于自己。那么他就认为,付自安的修行,也大于自己的修行。这一点付自安不敢苟同,但他却也认同师兄这道理中的另一层逻辑。 爱情很重要,但绝对不是人生的唯一线索。并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只跟着感情这条线索,没头没脑的冲下去。 付自安想,哪怕是父母亲的事,也不简单的是爱情。其中还夹杂着恩情、亲情、和崇高的道德律。 再说了,哪怕他们真是单纯的为了爱情。也不至于就要以他们的选择为标准,标榜此道。 尽管有情人不能走到一起,十分令人唏嘘。但这却也是件十分寻常的事情啊。 什么爱不爱的,付自安其实也不懂。但他直觉的认为,爱情的深刻程度不见得一定能超过其它事。 错过了爱人会后悔万分,错过了大道就可以坦然面对吗? 倒是,人生无奈却大差不差的有些相似。总是让人选一头丢一头的,这可咋选?想憋个两全之法,往往还落个两头都没的下场。 难啊难啊。 付自安哪怕和郭远志如同亲兄弟一般,也不至于要越俎代庖的替他去选。 不过有一点倒是付自安必须做的,那就是给这位大师兄提供一个选择,别让他没得选。 所以付自安走的时候甩了脸,是故意的,是表明态度。 他说:“是留下师姐,还是去追师姐,那是你的事,我不该过问。但我是否隐世而修,是我的事,你不该插手。嶂州之事,随你怎么说,我都是一定会管的!我也不会等到什么修为有成。要不然,不是黄花菜凉,而是天要凉!” …… 从府衙出来,本来心情已经扬升的付自安,又变的沉默下来。 一旁的瞎老三叹道:“何至于发脾气啊,小君爷诶。” “我那师兄,他就轴的很!不发个脾气,他听不明白啊!” 瞎老三却评价道:“你不也是一样,无非是没人对你发脾气。岩脉上下就是如此,个个都盼着别人好,但个个脾气都死犟死犟的。” 付自安一阵无语,最终无奈叹气:“还是我们嶂州穷了,要不然怎么就不能留人?” 瞎老三一愣:“咱们还穷啊?” 付自安扯扯身上的大氅。 瞎老三叹道:“那跟人家南州确实难比。” 三叔说难比,付自安的心气却又上来了,高低也是有些不服:“哼,难比?……你等着瞧,到时候我帮师兄把红妆铺到江州去。” 瞎老三笑了:“嘿,吹牛。” 这时,付自安也是“嘿嘿嘿”的笑。感觉自己大话说的是有些多了,还是收着点,收着点吧。 …… 要付自安来说,整个国朝都穷,哪怕是南州羽郡,也就那样……真要说富有,只有数得过来的几个世家大族,太少了。 但在瞎老三眼里,嶂州相当不错了。至少没饿肚子,又或者说饿的不是很厉害。只要别是灾、荒、兵、乱,一股脑摩肩擦踵的来,嶂州人都能挺的住。 这在瞎老三眼里,这已经是种很雄浑的底气了,至少就不用楚州流民这般。遭灾就得往外跑,收成不好也得跑,孩子多了还是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不愿守着点自己的地。 第61章 修士万岁 关于楚州人为什么不像云泰县那样,拼死守着自己的地。付自安就清楚其中的原因,别看他年纪没有三叔大,但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 楚州人总是沦为流民的原因,也同样是非常反直觉的,是因为楚州的地太好了。 楚州平原地势平缓,水系发达,土地肥沃。最关键的是,田地间广布灵脉。 据说上古时,楚州的森林里有非常强大的灵兽,也蕴藏着极多的天材地宝,很多重要的修炼资源,只要你敢进去,就能找得到。 后来沧海桑田,在它厉害的灵兽,还是经不住修士们孜孜不倦的求索。什么天材地宝绝迹了一样又一样,弄得气宗木玄的人都能想到把它们保护起来了!想想看这是多么难得? 楚州的植被也就一点点的被砍光,逐渐的变成了一片一片的农田,用于种植灵谷。 灵谷这种作物,是非得种植在灵脉附近的。土地要肥沃,灵脉要近。要不然它芽都不发,发了芽也不长,长了也不结穗,结了穗也不含灵气,含了灵气它也不多,会被判为下乘。 总归是,距离灵脉越近越好。 灵谷的样子,跟高粱有些像。付自安也拿不准,它是否就是某种特殊的高粱。在真言字的记述中,也被称为“稷”。 灵谷其实是可以吃的。但是,它不好吃,蒸煮之后依然颗颗分明,磨细之后也还是像沙。干噎难嚼,嚼半天吞咽的时候还会觉得喇喉咙。味道也不如其它作物那么甘甜,有些苦涩。 饿急眼了倒是也可以吃,反正是吃不死人的。 吃起来不怎么样,但放在修行之上,灵谷就有大作用了。 修行引气法的修士,可没办法如付自安一样,吃掉灵谷就把它的灵气给化为己用。 最常见的做法是,制成灵香。通过焚烧的方式,以释放灵谷中的灵气,然后在赶紧用引气法纳气。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酿酒。最早的时候灵谷的主要作用就是酿酒,辅助修行。龙魂军的千峰醉,就是灵谷烈酒中的翘楚。 而国朝已经建立九千年,道祖留下的大道之一「灵纹道术」也早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技术革新了。所以现在灵谷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提炼灵气制作灵珏! 这个运用可就广了,比如南客龄的马车,那么多的舒适功能,它就是要用灵珏来作为能源的。 其它领域,什么炼丹,炼器,画阵,制符……等等。反正是,修士就离不开这个东西。已经到了能用它作为硬通货,当钱使的程度。 人之道,到底是怎么取不足而去奉有余的,大抵就是通过灵谷。 普通人又用不着灵谷。小米可好吃多了,麦子、稻子更是金贵。能全种这些的话,老百姓的日子一定会肉眼可见的好过起来。 但这种好过,顶多能维持一阵子。少了修士,妖族南下,老百姓那可就真的要变成盘中餐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那还是得把人之道运转起来啊。 …… 可是有时候这人之道,犹如脱缰了野狗,肆意的攀咬、嚎叫,相当可怕。 比如按律,灵田至少需要种一半的灵谷。意思是,取不足的时候,就取个一半。留一半给“不足者”自己用。 灵谷价值高啊,谁会放着灵田不种灵谷呢?大多数地方,都是能种多少种多少,粮食可以在其它地里种嘛。 但楚州的灵田特别多,是灵田比例远高于普通农田的地方。 本来嘛,这种情况完全可以用贸易来解决。灵谷这么值当,用它去换粮食不也挺好的?楚州人不是应该富足吗? 可是在楚州情况又有不同。 灵田半税,手已经挺黑了,可一半这个数字对农夫来说是一种奢望啊。修士老爷们有的是办法,在不触犯律法的情况下,把这个数字提高到九成,甚至更多! 这些方法且按下不表。就说楚州百姓,为了缴纳足够的灵谷贡税,甚至得多多的生孩子,以此保证田亩的产量。 可是楚州百姓所种灵谷,有九成不是自己的。剩下那一点地,种粮食是养不活人了。还是只能种上灵谷,然后去交换更多粮食。 但是他们粮食自给率低,且又是刚性需求,不吃会饿死人。加上没有山门在后面撑腰,贸易就得由着别人定价。如此,价格自然被压的很惨、很惨。 所以在楚州这块风水宝地上生活的人们,却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最辛苦。面对风险的抵抗力极差,稍微有点问题出现,就只能做出牺牲。 三四十岁算老人,就给自己挖个坑,提前躺进去。弟弟把地留给哥哥,自己去其它地方讨生活。卖儿卖女,又或是全家逃难。 比如今年灾了,出逃的人就多,因为留在那里更是难活。 首先就是人饿极了什么都干得出来。赤贫的百姓拿着锄头木棒,是不可能战胜修士的,玄天人也绝没有挑战修士的胆子。所以,他们只能把矛头对向更弱者。岩君在姚家戮三贼,就是这种情况。 其次,今年欠的税明年是得还的。负担重的田亩,还不如就不要再种了,还不完的,干脆溜溜求。 以上种种,所以本该富庶的楚州,却成了流民最多的地方。 可怕到什么程度?楚州的地这么好,但是居然没有什么世家大族企图去侵占一点那里的灵田…… 他们只是以某种不成文,却又极有默契的方式。安静的收割、分配着其中的利益。 当初付自安了解到这些的时候,也是觉得非常震惊的。他问父亲,国朝为何不管? 岩君更加意外,反问付自安为何觉得国朝会管? 付自安这才醒过味来,玄天国朝可没有人带着大家高喊“人民万岁”。 在玄天国朝众人高呼的是“修士万岁”,一切不都是在按照这个逻辑运行着吗?九千年来,就没人往别的方向使劲,所以已经不只是口号了。 国朝之所以还出手管理一下流民,大抵也是害怕流民饿极了,把灵谷给吃掉吧。更多时候,国朝都倾向于不管,顺其自然。 倒是,国朝也不太干涉各个支脉自己管理地方。所以也就有岩君的仁德,可以在嶂州的大地上流淌。以至于付自安一度以为,玄天之下都是这般。 其实哪有的事?假仁假义都不常见啊。 第62章 理想萎缩 灵脉这个东西,在嶂州就不多见。嶂州城有几条灵脉,龙岩郡就占了一点点,是把所有可能种植灵谷的地方都种了,有些只长下乘灵脉的,也都由它了。 这对于百姓是有利的。不能种灵谷,就能种粮食了啊。再加上岩君和付自安又没有戕害他们,百姓自然就舒服的多了。 但这对付自安这种修士老爷来说,是不利的。比如大师兄就没脸把钱路遥留在嶂州。灵谷产量少,在修士界可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不过付自安知晓,南州其实也是如此的。灵脉数量也就比嶂州好一点点,好的不多。但南客家可是国朝上下数得着的富豪。 所以,付自安才要去看看流民,其实是要去留下一些可用的人来。比如建工坊、或者是家里的洒扫佣人之类的。 在这种时候,卖身去大户人家做奴仆,是流民的殷切期盼。且不说去大户人家做奴仆的,不会饿肚子。得了钱粮,还能给家人也顺条活路不是? 一开始付自安说要请雇工,那是早上还没听说流民的事。雇工哪有流民便宜啊?付自安是怀着私心的,嶂州人是自己人,给工钱就给了,让他们花去呗。 对流民……付自安也就不讲什么仁义道德了,就是来挑便宜的劳动力而已。 …… 人的理想抱负,就跟灵玄气海它是一样一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就萎缩萎缩再萎缩,直到完全不复存在。 比如,一开始想开宇宙飞船,后来发现宇宙飞船都没造出来。 那就开火箭,当个宇航员、太空人。但后来发现,那可是十几亿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那当个飞行员开飞机也可以,但必须是最先进的战斗机。可等自己个子都长定了,才发现自己的身高,距离选拔标准差了二十公分。穿内增高都不行,得踩着高跷才能过…… 那就考清北! 然后分数差了一点点,大概差四百零九十吧…… 那也算了,当个富豪开豪车好了。后来发现别的富豪,他不让…… 没办法,那就……随便整辆四个轮子的,总行吧? 结果买了车,停不起。自己工作一天,收入仅仅胜停车费一筹,甚至于自己都想变成停车位搁那躺着了。 为了节省点,还是卖力的挤地铁、公交吧。车上想着,我待会一定要扫个电动共享单车。 下了车发现电动的都被别人骑走了。仅剩下一辆人动的…… 那便骑人动的。到了下坡的时候,发现人动单车车闸失灵,刹车还得用脚。下个坡,鞋底子都给磨破了。 感觉到脚心发烫的这一刻,人就会明白什么叫脚踏实地了。 …… 付自安的心路历程大抵如此,一开始也是觉得自己穿越而来,生而知之。理想抱负自然是换天撤地,定可以救玄天百姓于水火。 后来发现自己的气海孱弱……那还是管管家里当个富家翁吧。 又后来,虽然是得到了自在法。但也随着父亲看了天下,雄心壮志也就生不出来了。 玄天国朝九千年,是付自安这个穿越者都没见过的超级王朝。怎么着?还想跟圣君、剑尊这种大修士掰掰手腕,变革一下玄天国朝? 先看顾好嶂州一隅吧,别让上一代人的心血付之东流。 确实也不是付自安没出息的只想守成,没志气的常因自己说了大话而感到后悔。只是人的见识增加了,就该明白了。事情要一步步来,做到哪里算哪里呗。 付自安的偶像,也就是教员,刚开始也只打算做个教书匠而已。 鸿鹄之志这种东西,还是得飞到那个高度再考虑啊。现在的付自安就是只燕雀,衔点草回来把窝搭了再说。 …… 说来,有件事付自安也是今天才知道。 因为付自安留恋青山,所以流民们被压在岩关外已经好几天了。 圣君仪仗到了嶂州城,流民当然不能冲撞了仪仗。岩关的守军便把他们赶到远离官道的校场上先等着。 结果当然不好,流民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缺衣少食,不少人都带着疾病。 岩关的守军实际上没法为他们提供充足的食物。分发的粥饭非常稀,混着木屑和土,就这还不见得能人人都有。 为了点吃的,打的抢的有。负责管辖的岩关守军也就只能以武力制止。反正就是白红刀子一闪,杀个人头点地。先吓破他们的胆再说,免得发生更大规模的骚乱。 这种事情持续的时间越长,自然也就死的人越多。 难怪付自安觉得自己的册封仪式有些仓促。大清早自己才进城啊,仪仗都已经等在里面了。几句话的功夫仪式结束,上使就忙着走。说是有事吧,也不说是什么事。 看来那陈常侍大抵还是知道,自己多待一会,流民就会多死一些,所以脚步不停的离开了。 至于为什么没对付自安提起,或者是以此为理由,催促他快点,大抵是他们心里有鬼。 封赏一丁点,流民这种各地避之不及的累赘,却拼命往付自安怀里塞。 还别说,算她跑的快。否则付自安肯定要以此为由头,再从那仪仗里薅点什么留下来,以给流民提供一些人道主义援助。 那天,付自安回庄子上闹了一夜。岩关的将士们,也是连夜押着流民抵达了嶂州城外。他们会在这里中转一下,之后又会被分散遣往山屏、岭关、洪县等地开垦荒地。 这一路上各地的民兵、团练、关守都会看好他们,免得他们借着最后的力气发狂,在嶂州境内大搞零元购。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个冬天得熬。能挨到明年开春的,肯定只是少数。但没人会觉得此事应该由自己负责,是老天夺了他们的命啊,嶂州已经算是给了一条生路了。 第63章 血淋淋的现实 陈常侍她们当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其实付自安哪怕早就知道了,也不会拒绝流民入境的。甚至会赶快到嶂州,好让他们多活一些下来。 流民这事吧,嶂州有经验很会处理。 这实际上是快速增加人口的途径,是廉价劳动力的补充口。比如大秦就有非常优厚的吸引流民政策。那是怕他们不来啊,条件给的相当好。嶂州没那个力量,提供不了那么好的条件。但也还是愿意接受流民的。 在付自安眼里,这些种灵谷的人,其实和灵谷是一样的,换个方式他们也能弄出灵谷来。 只不过,还是没有什么人道主义可言。玄天的人之道,也确实瘆人的很,还是不要以这个名头来糊弄人比较好。 …… 当付自安从城中出来,接近东边的流民聚集地时,心里的退堂鼓擂的震天响。 嶂州的这些流民,更准确点来说其实是灾民。 但是灾民和流民有本质的区别,灾民需要赈济,那是得放修士老爷们血,去养、去救的。流民就是自己放弃了家园的孬种,不用管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也可以心安理得。 灾民这种事,那都是地方上,比如支脉山门把他们看作子民,才叫灾民。楚州人……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啊。 大师兄昨天是说了流民很多,但还是得亲眼看见,才明白是多到了何种程度。 实际上,从楚州出来的,不下三十万。抵达岩关的,不下三万。付自安眼前的这些,约有一万。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 难怪他们担心流民会冲撞了圣君仪仗,因为流民确实散发着一种气息。 这种气息是看上去一片乌黑,灰败不堪的衣服。是熏人的气味,隔着老远就能闻见。是太多人聚集在一起,呼出的热气让气温都变得温热。还是不可名状的哀哭声、呼痛声相互纠缠。这些合在一起,大抵就是绝望。 付自安以为,这和剑尊传奇故事中的头皮鼓噪之声,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 心里的退堂鼓擂的再响,那也是得迎上去的。 刚在大师兄那里吼着自己要管嶂州之事。那就去管呗,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流民,此时此刻已经是嶂州的事了。 不说真的让付自安去安排那些流民,他自己想买的人,总该自己接洽一下啊。 嶂州的事,只要付自安想管他就有资格管,并且能管的上。哪怕没有官身,嶂州一地也还是认他的统治者身份。 比如管理这些流民的军士,肯定还是岩君麾下的老兵。去看望一下他们,确实也是应有之义。 …… 在流民中转驻扎地的边缘处,有一军帐。统带数百名军士,看管流民的军官就在那里面。同时,给流民统计资料而造的册子,也是他那里管着。 名册是个不得了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拿着名册相当于拿着流民的生杀大权。若是有人要买下流民去当奴仆。少不得要通过这份名册,把流民转成奴籍。 所以买流民,其实不是去流民堆里问问谁要卖自己。而是找这位大人,跟他说说自己的需求,让他给安排。实质上,是向这位军官买。 被买走,是绝大多数流民的殷切期盼。千里迢迢走到这里,大抵只是因为没被买走而已。 这一点从流民已经努力的把军帐给包围起来就可以看出来了。 本来,那军帐是距离流民有一段距离的,可奈何他们一点点的往军帐旁边挪啊。 因为城里的商贾,大户,乃至殷实之家。会进入那间军帐,去跟军官商谈购买奴仆的事。 距离军帐近些,在买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何尝不是一种近水楼台呢?还少不了,把脸上的污泥设法弄掉一点,看起来干净些。 一万流民,看管的军士只有几百。他们没出什么太离谱的乱子,也就算了,真管不过来。 到付自安往里走的时候,两边全是流民。 付自安的孤雁大氅彰显着他的尊贵身份。看那件衣服不需要多高的见识,其华美到了只要有不瞎两只眼,就会觉得璀璨的程度。 再眼拙的人,也知道如果被这位贵气少年人买走,那么这辈子大抵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因此,哪怕是瞎老三这种面目狰狞的悍将,跟在付自安身后。哪怕他腰间挎着宝剑,一手还按在剑柄之上。两边的流民依然要往前凑一凑,推销两句。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想把女儿卖掉的。毕竟后面的事是开荒,女孩力气小帮不上忙。也有很多,害怕自己养不活女儿,还不如把她卖进富户,能活命。 “神仙,贵人看看我的女儿吧,她吃的很少!” “贵人,我女儿生的白净啊,您看一眼吧。” “神仙,我女儿身子骨软,您带她走吧。我什么都不要,给她口吃的就行。” 别管,付自安你别管!你管不了,管不过来!付自安眉头深皱,一遍一遍的在心里提醒自己。 但情况始终是乱了起来,负责看管流民的军士也是赶紧靠了过来,他厉声喝着:“退后!给我退后!!让你们退——后!!” 可他一个人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的告求当中。 人群,开始挤向付自安!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回过神来的付自安寻声看去,却见到血渍已经飞溅过来! 瞎老三一个健步上前,挡在付自安身侧,那些血渍便都溅在了他的身上。 付自安看的清楚,出手的不是老三叔,他的剑还在剑鞘之中。倒在血泊当中的,是那个刚刚说自己女儿身子骨软,分文不取只求女儿有口饭吃的人。 他可能不是有意的,也可能是被后面的人推搡了,才有要扑向付自安的架势。 而看管流民的这位军士,是个好手。眼疾手快,剑才出鞘便封了那人的喉,断了他的生机!连一声惨呼都没发出,他便噗通一声倒伏下去! 之后,那军士便以血剑指着流民,眼中凶光毕露,口中只有严厉的“退”字!他每喊一声“退”,被他剑锋所指的方向,流民便赶紧向后退去。 一场骚乱被他用凌厉的杀意,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 付自安没法斥责出手杀人的军士。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做的极好堪称雷厉风行,立竿见影的压住了骚乱,并把伤亡控制在了极小的程度。 付自安也不觉得流民做错了什么。他们不过是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想要给自己,给孩子挣个命,潦草的活一活。 付自安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付自安真把谁买了回去,是绝不可能苛待人家的。 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错的,还是这个世界啊! 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付自安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 “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第64章 秃鹫 瞎老三抽出长剑,让自己显得更凶狠一些。他真的害怕那些流民会又围上来,如此他就不得不杀掉很多人。 瞎老三不怕杀人,他杀过的还不少,刚刚出手的军士,在他面前顶多能算个新兵蛋子。但是他知道小君爷心里仁善,见不得这些。这种时候凶煞实际上是一种慈悲。 就这样,看守军士和瞎老三,一左一右的用剑指着流民给付自安开道。付自安一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不想再点燃他们心中的任何期望。 到了军帐近前,付自安拍拍那个守军的肩膀,示意“辛苦了。” 守军抱拳回礼,不胜自喜。 其实付自安这么做,也是在舒缓一下自己的心绪。别让自己像是个见了血就战栗不止的雏鸡。 …… 瞎老三在前,才掀开大帐的帘子,里面的人立刻就把他认出来了。 “哟!三爷!!” 在付自安家里,瞎老三跟个老奴似的,鞍前马后的跑。但到了岩关,守军上下哪有不认识这位杀神,不尊一声“爷”的。而他笑着点个头,就算很给面子了。 随后钻进来的华服少年,更是让那中年军官无法安坐在案几之后。 三爷给掀帘,又身着华服的少年人,这身份不是呼之欲出吗?更何况付自安带着自己的令牌呢。 他立刻起身,躬身行礼:“末将刘彦,参见都尉。” 付自安摆摆手,刚想说点“不必拘礼”之类的话,却注意到军帐之中有股阴厉的气息。这种气息,应该是来源于……亡魂。 皱着眉头,悉心凝神的找了一会。却发现军帐的一个昏暗角落,是阴厉气息的源头。付自安可以肯定,那里绝对有什么不可见的事物! 这时,那些阴厉气息的主人,也发现付自安注意到了自己,他饶有兴致的“咦”了一声。 接着,那个角落里显出一个穿黑袍的人! 当他疑惑出声的时候,瞎老三和刘彦才注意到那个地方的异常。 待他显出身形,刘彦立刻就毛了,抓起武器架上的陌刀就喝道:“你怎么在这里?何时来的?!” 黑袍人是个身形健硕,长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说话的时候,虽然声音粗豪,可那语气却是阴柔的很:“哎呀,拿刀做什么,好吓人呀。我好歹有监察之职,就顺便看看你们岩关守将都在干些什么。没想到呀,没想到……嘻嘻嘻嘻,刘校尉是打算杀了我灭口吗?” 说着,他伸出手摸了摸刘彦手中的陌刀刀尖,少女媚态十足,却顶着一张大叔脸。 “你……”刘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付自安却是猜出了此人身份,但故作不明开口道:“嶂州岩君之子,付自安。还未请教?” 闻言,那胡子男赶紧墩身回礼:“原来是英杰之后,小女子是幽谷天下行走,桃滢滢。” 果然,付自安没有猜错,这人是通幽谷的天下行走之一,桃滢滢。 一个魂修……或者叫一个鬼修。 魂修是通幽谷的官方称呼,但玄天上下更习惯在私下称之为“鬼修”。没人喜欢鬼,自然也就没有人喜欢摆弄鬼魂的修士。他们大抵就是玄天修士中,最不被待见的人了。 去通幽谷修行「往生轮回法」,需的气数四十四息。气数要求不算高,但有个额外条件,非先天神魂强大者不可修炼。具备了这两个条件之后,还必须依律接受一条额外的限制,才可拜入通幽谷。 这项额外限制也是魂修仅有的,就是用秘法在脖子上留下一个魂印。 这个魂印有几个作用,第一是帮助魂修魂归幽谷。第二是,方便幽谷对魂修进行「搜魂」,看看他们有没有干什么坏事。第三,那魂印,其实也是个炸弹! 如若魂修有什么异常举动,便可引爆魂印。不仅把他的头颅炸上天,连他的神魂都一并抹除。 道祖有言:向死而生,魂通幽府,亦可得道。但扰魂之罪不可推卸,修魂便是罪徒! 意思也就是说,只要成为魂修,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可以先定一条扰魂之罪。之后就是押在幽狱之中,他就修他的魂吧。 “道祖甄选”留下来的东西,肯定有它的作用。虽然诸多限制,甚至默认有罪,这「往生轮回法」依然被算进大道之中。 魂修有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看管幽狱,他们既是囚犯,也是狱卒。 因为犯了罪被关进幽狱的……那下场可想而知了。大家都是囚犯,但鬼修同时也是狱卒。被关的快疯了的鬼修,还能给那些真囚犯好果子吃? 另外,先前说“死者不能辩驳”那是指妖族。在国朝死者是有机会辩驳,甚至指认凶手的。这就要依赖鬼修的,拘魂、搜魂之术了。 除了拘魂断案,和看管刑狱之外。鬼修还有一项更重要的职责,那就是处理冤魂恶鬼。无论是人、兽、灵、妖、精,都是有神魂的。 他们有些神魂本来就强的,或者是怨恨深重的,死了之后便会形成无意识的冤魂恶鬼。如果放任不管,它不断的祸害一方还会壮大自己,普通修士处理起来会非常棘手。 而魂修作为此道翘楚,是踏上神魂大道的人,收拾起来自然是简单轻松。 这才是道祖留下此道的根本原因,实在是因为「往生轮回法」,在神魂修行这个领域已经登峰造极! 比如这次流民逃难,一路上有多少饿死鬼,枉死魂。若是不管,现在抵达嶂州的那就得是一支鬼灵大军。 说真的,这种情况要是发生,岩君亲至也不见得好使,付自安肯定是完全抓瞎的。 所以,魂修是一路上都跟着流民压着阵的。 对魂修来说,这当然是美差。两三个秃鹫,跟着好几万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流民。魂修就快活活美死了。 第65章 岩脉护短 在幽谷天下行走之中,这位桃滢滢算是声名响亮。只因她自己领悟了一项幽谷禁法「寄魂术」。 此术乃是夺舍之法,抹去别人的神魂意识,抢占其身躯为己有的恶毒法子。本是明令禁止魂修修行的,通幽谷当然也不传授此法给任何魂修。 可问题是,架不住有人能从「往生轮回法」中自己领悟啊! 魂修已经是负罪之身押在幽狱当中了,也到不至于领悟了一个禁术就把他拉出来宰了不是?所谓禁术,是禁止传给别人,也禁止肆意乱用。 付自安之所以能猜到是她,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这「寄魂术」十分强大,现在的幽谷首座——童无涯,就深谙此道。 那可是修为不亚于圣君和剑尊的大能!而桃滢滢也如首座一样的,自己领悟了这项禁法,自然是声名显赫了! 另外,最重要的原因。当初评估付自安是否应该修行自在法的时候,就是用桃滢滢作为参考案例的。 当时,岩君和付自安心中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付自安如同这桃滢滢一样,被打进幽狱当鬼修处理。 毕竟付自安没有主观恶意,岩君又有大功在前。明令禁止的「寄魂术」都行,我这没有明令禁止的「自在法」也不算过分吧? 当然,那是开始修行自在法之前,做的最坏的打算。是假设被人察觉了修行法有异的最坏情况。等修行了自在法之后,就知道其实没有多少区别,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 而「寄魂术」也就是这桃滢滢,明明是个有一巴掌宽护心胸毛的糙汉,却是少女姿态的原因。 她的神魂是个女子,而她用的这具躯体,肯定生前犯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罪,所以才有被夺舍这么个下场。 …… 和剑山的天下行走不同,南客龄哪怕对这世事不闻不问,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他。但幽谷的天下行走,可是竞争上岗,若是没有实绩,那会被撸掉的。 想想看,成为幽谷的天下行走,不仅可以出狱去外面快活,还能有押送流民这种能让魂修掉哈喇子的好事,那魂修不得趋之若鹜? 对他们来说所谓的实绩,其实就是弄了多少人回幽狱去。 有个重要的原因,许多魂修都不是一开始就愿意当魂修的。不过犯了罪,人都已经在幽狱里了,再加上有神魂强大这么个天赋,顺水推舟当个魂修也就不奇怪了。 不愿意入门的,还可以特殊照顾一下,他们总有让人愿意的办法不是?所以魂修会非常认真的履行天下行走监察之职,而不是如南客龄那般划水。 如今,她已经在刘彦的营帐潜伏了许久,刘彦那点破事肯定已经被她知晓了。 …… 天下哪有猫儿不偷腥啊!流民这种草芥,多一棵少一棵的谁也不会多问。刘彦一个人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嶂州人来买流民回家充奴仆都要过他的手。 他要是真的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付自安就把他请到山里去供起来,给他立长生牌位,以后天天给他烧香。 可他刘彦配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要不然那魂修露面,他不用那么慌张,魂修更不会调笑他一句“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实际上,魂印是烙在神魂上的,哪怕她夺舍了他人,也能看见脖子上的魂印。而且魂印是神魂越强,魂印越明显的。桃滢滢的魂印,已经像是一条黑绸项圈套在脖子上了! 她修为到底多高付自安闹不清楚。不过他知晓普通魂修的魂印,就是一块黑痣一样的东西,黑痣面积大点的就算厉害了。而桃滢滢的魂印如同黑绸项圈,实力可见一斑。 刘彦一个小小的校尉,量死他也就是通了四肢气窍,力气大点是真的。要杀桃滢滢,再来三百个刘彦也不够。 …… 水至清则无鱼,付自安也不是眼睛里揉不得沙的人。 父亲手下的这些人,都算是极有分寸了。哪怕是父亲走了这么几年,他们心思野了一点,顶多也就是捞点小钱,只要事情做得不是太出格,点醒一下就完了。 流民这点事能有多少油水?几万流民,他有办法给卖掉三百个,付自安就要夸他能干。好歹也是给这三百人找到一条活路了不是? 处置流民,说到底就是给他们找条活路啊。 就这点事,要把刘彦弄去幽狱里折磨几年,显然是没有必要的。唯有这鬼修自己得了实绩,是个受益者吧。 为免这种事情发生,付自安也是不得不护短一回了。所以,他开口先说自己是岩君之子,是在搬老爹的名头来给自己壮壮声势。 还算有效,桃滢滢赞了一句“英杰之后”也是给足了面子。 付自安当然也不托大,上前夺过刘彦手中的陌刀,把他推搡去了自己身后。然后才对桃滢滢说道:“是岩关的将士失礼了。付自安代这杀才向师姐赔罪,还请师姐不要怪罪。” “嘻嘻,这声‘师姐’倒是叫的好听。早就听闻你们嶂州岩脉护短,今日得见,也是可见一斑。如此,小师弟是要护着你的‘杀才’了?” 直接挑明了说倒也干脆,付自安也就不打那些哑谜了,直接说道:“倒也不是护着,我今日来也就是查问此事的。想来事情也不大,自有军纪管着他,何须劳烦师姐您啊。” 闻言桃滢滢凑到付自安近前,痴痴的看了他半晌后才噗嗤一笑:“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对他也没什么兴趣。倒是师弟你……神魂很强壮啊,有没有兴趣去幽谷做客啊?师姐教你修行可好?” 说着,她就凑的越来越近,把付自安逼的是连连后退。 开玩笑,一个毛胡子大汉,媚态百出的凑将过来,付自安自然退的那是相当利索。 桃滢滢见付自安这般怕自己,还解释了起来:“哎呀,你躲什么,真伤人的心啊。这身躯是吓人些,可师姐我本身是生得漂亮的啊!你来幽谷,师姐带你双修……” 便在此时,一声冷哼在军帐中响起! “哼!” 桃滢滢寻声看去,却见到那个被称为“三爷”的人,正用一只独眼死死盯着自己。他身上透出的杀意,已经宛如实质,直逼自己而来! 魂修掌管刑罚,他们对人体的了解程度,也是非常高的。她能感觉到瞎老三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 显然这个人在积蓄力量,他虽然还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准备动作。但只要他一动,这一击必然是万钧之势! 毕竟是要去人家嶂州的地界上行走,对于嶂州有些什么人物,桃滢滢是早就背过书的。所以也就猜到了眼前这位“三爷”到底何许人也。 他是关山尽,人称「杀意沸腾」瞎老三。 第66章 亏名损实 关山尽这名字可是有说头的,姓关不是随祖,而是因为在关隘被军士养大。表字为“山”,是被岩君视为亲兄弟的缘故。合在一起便是关山尽渡,再无阻碍的意思! 乃是龙魂军中响当当的人物,是跟着岩君杀穿过妖域的悍将! 桃滢滢知道这尊杀神为了付自安,必是会与自己不死不休的!所以她怕了,赶紧止住自己的轻佻举动。不敢再有任何挑衅之举,急忙退后了两步。 如此,瞎老三的杀意虽然没有继续攀升,但却也没有丝毫消减。 见势不妙,桃滢滢扶着胸口叹道:“吓死个人了,怎么比那厉鬼还凶煞些!走了走了……没意思。” 言罢,她化作一道影绰绰的黑雾,绕过瞎老三贴着军帐的边溜走了。 这家伙一走,军帐中似乎就亮了几分,也便不再阴寒。 瞎老三收敛了杀意,然后有些疑惑:“这号人,怎么会来这里?”。 付自安其实也想了这个问题,桃滢滢在通幽谷的地位应该是比较高的,她可是幽谷首座的爱徒。没想到她会跟着流民来到嶂州。 不过现在不是谈论她的时候,付自安咧着嘴,看着三叔笑的有些得意。 注意到他的表情,瞎老三问道:“你得意啥呢?” 付自安嘿嘿一笑:“得意我三叔杀意沸腾威风不减当年!真是啖人妖王需拱手,夺魂厉鬼也低眉啊。” 先前在外面,瞎老三没镇住那些流民,是因为他们太弱小了。对他们,瞎老三提不起杀意。但真的对上强敌,这杀意沸腾的名头,厉害就厉害在以弱胜强。他的杀意要是起来了,高他一个境界的大妖那都得跑快点,否则全尸不见得好留。 所以付自安是真觉得高兴的,三叔还是那个三叔啊。 对于付自安的马屁,瞎老三笑的腼腆。对一旁拍手叫好的刘彦,他是毫不客气的上去就是一脚。 “喜欢躲在后面是吧?你再躲啊!”说着抬腿又是一脚。 刘彦喊冤:“冤枉啊,三爷。世子爷拦着我不让动啊!” 瞎老三哪管他喊什么冤,接连又是几脚踢过去:“躲啊,不是会躲吗?” 刘彦当然不敢躲了,喊冤也不敢喊了,就站得直挺挺的挨踢。 付自安也不阻拦,转到案几后面坐下。这家伙是该被揍的,事情做的不利索。就像是考场上作弊被抓的学生。你作弊就算了,怎么还被抓了?蠢字头当一罚!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随手抓起名册翻了两下,然后说道:“我那里需要些使唤人,洒扫仆从之类的。你好好的给我选一些。有识字的、识数的也都要,有力气的也要一些。不过有一点,必须得他们自愿去我庄子上。” 付自安一开口,责罚就算是到位了,瞎老三便停了下来。 刘彦当然是如蒙大赦笑的谄媚:“记住了,记住了。” “有多少人,多少钱,你给我报个数。” 刘彦苦着脸:“哎哟,世子爷啊。您可别寒碜我了,什么钱啊?” 付自安冷笑一声脸色就寒了下来:“你还真当你有资格卖他们了是吧?” 刘彦一愣,还没想出辩解的词来,只听付自安问道:“刘校尉!你是哪里人啊?” “嶂……嶂州。” “祖籍呢?” “好像是……大梁。” “祖上为何到嶂州来?” “……是流民。” “啪!”付自安猛的一拍案几喝道:“那为何不能体恤他人?!家中没与你说过当年艰难吗?” 付自安这一拍一吼,把瞎老三都吓了一跳,刘彦更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说吧,他们卖身的款项你贪墨了多少!?” 闻言,刘彦立即把头往地上一磕,然后便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贪墨记录全说了出来。 说的很仔细,谁买了什么人,多少个,多少钱,他贪多少。清清楚楚的,一桩桩一条条全说了。 付自安听了半晌,心里有些啧啧称奇。这厮别的不说,记性是真好,那么些个鸡毛蒜皮的,他全记得。这等记性,如果气数足够,进了恪物院真当要成大先生的。难怪是可以坐在这里管理名册。 “这些你都记得?” “记得的,记得的。这是我的长处……” “行了,起来吧。” 听完之后,付自安确实没法在责怪刘彦半点了。无他,因为他们确实没有因为父亲离去而变得放肆,还是如以往一般。 说起来,卖流民的人,不是他刘彦。正主实际上是坐在案几后面的付自安,是付自安的大师兄,甚至是被禁足于山门的顾暮云。或者准确点来说,是嶂州,是岩关。 只不过这是门糟心的买卖,只亏不赚。流民进了嶂州,安置他们嶂州得提供多少人力物力? 而以玄天国朝现在的生产力来看,这些流民开始给嶂州提供税收的日子,还很久远。卖流民那几个钱,拿的可以算是亏名损实了。 今年流民在岩关的校场上等了几日,他们的损失估计更大。 一个流民被人看中,谈好价钱成交之后。其中的钱,有五成会被算作税收交到嶂州府衙,又有三成会被交给嶂岩关守军。剩下的两成,换成粮食交给卖身者的家属。 大头的那八成刘彦没胆子动,要贪墨其实有的是办法,不过刘彦确实是个有分寸的人。 他下手的,是给卖身者家属的两成。 他也看人,人家人口多的,他就多给点粮食,自己少昧一点。人口少的,他就多昧一点。碰上如果孤家寡人的被买走了,这才全部昧下。 数目多寡有所不同,所以每一笔他都记着。 这让付自安怎么怪啊……也太少了点。 听完之后,付自安有十足的把握拍着胸脯说一句嶂州仁至义尽。第一,保证了流民自愿。第二,保证买主也是良善正户。第三,先别管多寡,这买卖中那可真的是有粮米到了流民手上的。 现在看来付自安刚刚出头保他刘彦,其实根本没必要。桃滢滢绝对不好意思拿这点事定他的罪。 这点事要是能定刘彦的罪,那她一路上跟着流民过来,别的州县上下基本都可以拉去砍头。 现在仔细一想,她可能是见到有穿着华服的人来了,才跑进军帐中看热闹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付自安察觉罢了。 第67章 再管一个 轻叹一声,付自安问:“可有分给兄弟们。” 刘彦说:“分了,人人有份,怎能独吞。” 那还能有多少,顶天了也就是买点酒喝而已。辛苦他们日夜不休的轮着班,还得面对有可能发生的流民暴乱风险。 沉默了半晌,付自安说道:“我要的人,你还是把银钱数目报上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有一条,我买的人,你不准苛扣他们家人!” 刘彦赶紧摆手:“不会的不会的,世子爷交代了,我哪敢啊?” 付自安又继续道:“你们的……我再多给你一成就是了。” 闻言刘彦又跪了下去,苦着个脸:“我错了啊,我错了啊。世子爷就别寒碜我了……” “起来!”付自安没好气的骂道:“我请兄弟们喝酒而已,你要是愧罪你就别喝,但他们得有!” 刘彦愣了一下,赶紧应道:“标下领命!” “刘彦,你得记住,嶂州容不下没有分寸的人。”说着付自安起身指着军帐外:“外面是如此,里面也一样!你若掌握不好分寸,我劝你早些回去种地,免得我亲手把你送进幽狱里!” “属下记住了!” …… 付自安不由的想起前世一些事。那时听到新闻,说是某些无良的专科技校。把学生仔强行送进厂里打螺丝,学生不去就不给毕业,还要苛扣学生的工钱。 不用问,定然是有人头费在里面作祟。在蓝星这当然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在玄天国朝,付自安却不忍想,哪里来个厂,能容纳这几万人去打螺丝就太好了。谈啥工钱?别把他们饿死,逼得人为了一点吃食就打杀起来,付自安也要烧高香不是? 那刘彦克扣了流民卖身的钱粮固然是缺德,但有个问题不该忽视,就是这流民到底值多少钱? 总说这玄天国朝普通人的命不值钱,那是真的不值钱啊。 如果不通过刘彦,直接去问数万流民,我现在要带三个人走,请你们自己出价。那会发生什么? 那肯定是流民极尽所能的出价,价钱一个喊的比一个高。只不过啊,会反过来,这价钱说的不是买主给流民,而是流民给买主! 是的,他们的市场价格是负数,所以根本谈不上刘彦亏待了他们。 刚刚付自安走进来的过程中,不是有人喊吗:“……您带她走吧。我什么都不要,给她口吃的就行。” 结果这个人,因为扑的太靠前了,横死当场…… 想到这里,付自安的心里不可避免的顾虑起那个人口中,身子骨很软的女儿。刘彦刚刚也说了,这流民也不是个个都有家小。更多的,都死在路上了,能撑下来的基本是些青壮。 现在,那女孩的父亲已经死了,她若是没有母亲看带…… 提醒了自己一万次,不要管,管不过来。可到了这时,付自安却无法说服自己不闻不问。 那就管一次?就再多管这一个! 想到此处,付自安对瞎老三说了句“走吧。”便掀开军帐走了出去。 …… 军帐这种东西,始终是出自恪物院的巧匠之手,实际上是一件法器。有简单的灵纹阵隔绝着内外,本是为了防止外面有人刺探军情。放在当下的环境,就能很好的隔绝流民们的气息。 所以付自安从军帐里钻出来的时候,还是立刻被那股令人难受的气息,压了个够呛。 但和来时有些不同了,付自安已经尽力做了自己能做的。心中有了支撑,便能目视前方坦然的行走,而不是盯着自己的脚面看。 这次流民也安静了许多,一方面是他们知道这位贵人已经采购完毕。他们便眼巴巴的盼着,后面会有人来送自己去贵人家。二方面,那滩血不是还没干嘛? 也不用谁再给自己开道领路,付自安走在前面,大步流星来到那一滩血迹旁。 瞎老三见到付自安在血迹旁停下脚步,便让看守军士去帮忙牵马。 血泊还在那里,平静的映照着天上的云,付自安走到旁边,从中看见了自己的脸。流血的人却已经不见踪影,他口中的女儿自然也是找不见人。 其实付自安没注意到他的女儿长什么样,环顾四周之后,也弄不清楚她有没有在旁边。 于是付自安指着血泊中的倒影问道:“他女儿呢?谁看见了?” 流民有些许的骚动,但是瞎老三的杀意才刚刚沸腾过,现在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仅剩的一点点波动,对普通人来说也足够有威慑力了。所以,流民的反应不算激烈。 付自安再次高声喊道:“指出来,有赏!” 又是些许的骚动之后,付自安听见人群中有个尖锐的声音响起:“这里!在这里!!” 寻声看去,有个女孩被人举过了头顶。 付自安喊道:“过来!” 举着女孩的妇人顿时开始口吐“芬芳”:“起开,你们这些杂碎!给老娘让开,小心老娘一x夹死你!……”她一路骂着些不堪入耳的话,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等她到了近前,付自安发现小女孩不过才七八岁。由于营养不良的关系,有些瘦小,所谓的“骨软”其实也是这个原因吧。大抵也不是她父亲对她不好,肯定是实在没了办法。 要不然,这么半大点孩子。怎么可能从楚州那么远的地方,来到嶂州却没掉队的?百分之一万的是她那父亲,甚至是一家老小,拼了命的护着。 付自安回头问三叔:“是这个吗?” 瞎老三刚刚虽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一个小孩子他确实没太放在心上,也不是十分确定:“好像是……” “是的是的,贵人。小人用命担保。”那妇人拍着胸口保证。 付自安蹲下身问女孩:“你家的人呢?” 小女孩指着旁边的血泊一语不发。 付自安又问:“你家还有人吗?” 小女孩摇摇头:“死了。” 她表现出了与年纪严重不符的平静,可谁又不是这样,强撑着学大人模样呢? 第68章 死的值了 付自安轻叹一声,起身看了看那妇人。这才发现她算是个有身齐整衣裳的,虽然也是脏的不行了,但还谈不上破衣烂衫。 便疑惑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那妇人腼腆一笑,墩身行礼然后压低声音道:“不敢欺瞒贵人,小人本是古州凤来楼的老鸨子,因不小心开罪了人,才被发配至此。如果贵人不嫌,我愿追随贵人,给口饭吃就行。我识字、会算账,能调教玩物。不论女孩男孩只要经了我的手,保您满意啊。”说完她掩着嘴笑。 古州就在岩关以东,是嶂州的邻居。仅只是从古州城到嶂岩城,这老鸨子就脏成了这等模样,流民之苦也是可见一斑。 说实话,付自安现在很需要些识字、识数的人。刚刚在军帐里,跟刘彦要人,还特意提及。但如果刘彦明天敢把这老鸨子送到家里,那付自安就打断刘彦的狗腿! 对这种人,付自安当然厌嫌至极,直接唾道:“呸!走开些!” 老鸨子这种人当然有唾面自干的本领,赶紧连连道歉:“是我这老贱人污了您的眼,这就滚,这就滚。” 说着滚,其实也没滚,只是躲到了付自安的视线外。然后凑到瞎老三这个“随从”近前,眼中全是谄媚。 瞎老三也不跟她计较,小君爷刚刚说的,指出来有赏嘛。那就赏她点,从怀里掏出一些散碎的银钱,就递给了老鸨子。 接到钱,老鸨子可高兴坏了,赶紧谢道:“谢贵人赏,谢贵人赏。”说着,她就往人群里钻,还继续说道:“小妮子,你可把贵人伺候好了,以后可都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羡煞旁人啊,你那爹,死的值了!” 这一句“死的值了”简直是在付自安的雷点上蹦迪! 但,那不过是个糟烂人,付自安连转身去吼她一句都欠奉。无非是心中有气,把后槽牙咬的嘎嘣作响。 片刻,马被看守军官牵了过来。付自安先把女孩抱上马,然后自己也登上马背,把女孩护在身前。 等在马上坐定,付自安却看见了一个高大身影正冲着自己比划。 仔细一看,是桃滢滢。她就站在那个老鸨子旁边,老鸨子在看着银钱发笑,其它人也都在看她手里到底有多少钱,没人注意到身形高大的桃滢滢。 而桃滢滢指指女孩,又指指老鸨子,做了一个推的动作。 付自安懂了,她是想说,女孩的父亲是被那老鸨子推出来的。 然后桃滢滢又在她脖子上比划了一圈,是在问:“要不要我帮你勒死她?” ……付自安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拍马离去。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你是判官,问我作甚。” …… 人在做,鬼在看,鬼有幽谷看,幽谷有天看。四舍五入相当于人在做,天在看。 不管谁看吧,反正付自安看不过来了。他只有两只眼睛,看不了那么多的事。看不了便不看了,还能作何? 瞎老三的眼睛更少,一只眼能看的也就更少,他只看付自安。到城里马慢了下来,他看付自安,看的也是笑的那般得意。 付自安注意到老三叔的眼神,也是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总觉得,三叔你也得意的很?” 老三叔对着小女孩努努嘴:“一开始我还想。哟,咱们家小君爷长大些了。人死在了自己的眼前,也就说个‘走’字而已。可走的时候,你还是没忘了这茬。小君爷也还是那个小君爷。” 付自安知道三叔是夸自己仁善未变,但却苦笑摇头:“谈什么长大,我顶多装装大人的样罢了。” “还是长大些了,没有对着出手的军士嚷嚷,还知道体恤人家。换了以前,见着今天这事,怕是要到家主那里去吵嚷什么‘人道主义’,什么瓦的公约呢。” 付自安沉默了一会道:“那不是没地方可以嚷了吗?” 瞎老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转移话题:“那……这妮子送去酒楼练舞?不是说身子骨软吗?”说着,他用眼神指指正在路边揽客的舞娘们。 “尽瞎扯!”付自安瞪了三叔一眼,之后又看着舞娘们失神。 多好看的女孩们,怎么就低人一等了?挣钱养活自己嘛,不寒碜!但世俗可恨,生生把她们算到贱籍里。付自安真不想向世俗宣战,他暂时还没有这个力量。 “那怎么办,干养着?” 这时付自安开始想。若是前世,这么大的女孩该送去上学。哪怕是贫困的地方。国家分文不取,给发书发笔还管饭。真是可歌可颂的,那么多人怎么管过来的啊? 自己这里真的是抓瞎完求! 那怎么办呢?要不自己开个学堂?整个国朝肯定是顾不过来的,整个嶂州现在提也是痴人说梦。但封地里庄子上,培养几个识字、识数的自家人,其实是很有必要的,后面有的是生意和管理的事啊。 只不过这又是一笔开销啊,进项那么少,也不能什么都花南客龄的呀。 正在肚子里盘着账呢,那小女孩大抵是害怕自己会被扔掉,冷不丁的开口道:“我吃的很少……还可以再少吃一点。” 付自安心头一酸,把肚子里的账本先丢到脑后,柔声对女孩说:“去了我家,你想多吃就多吃,想少吃就少吃。” “我想少吃。” 付自安和瞎老三对视一眼,两人均是无奈摇头。这世道,逼着人往死里懂事啊! …… 嘴可以很懂事,但肚子却懂不了一点。 当路过卖芝麻烧饼的小摊子,小女孩的肚子发出了凄厉的嘶吼。她把脸扭向另一侧,假装不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人家商量着把她送进酒楼,这么危险的时候,肚子怎么却叫了起来?小女孩心跳的砰砰作响。 于是付自安让老三叔去买一个烧饼,还特意叮嘱挑个小点的。 不是付自安小气。他知道以小女孩现在的饥饿程度,让她把烧饼摊吃下去,她也可以试试看。 但,她饿的久了,就不能一口气吃太多。弄个流民小女孩回来,在半道上用饼撑死她。这种事一点都不好玩,付自安没有兴趣。 况且那烧饼那么硬,若是吃坏了她的胃,后面长长的日子大大的天,还有遭不完的罪,所以才特意叮嘱要个小的。 …… 把饼递给女孩,付自安道:“慢点吃,不能急。” “是。”女孩如同领到了命令一样的回应,然后就小口小口的啃饼。 第69章 安置条例 但到底是饿了啊,咽饼就越来越急。然后便噎的有些喘不过气,瞎老三早就知道会有怎么一遭,拿出自己的水囊给女孩灌了两口水,女孩这才把气喘匀。 到这时,最小的一个烧饼也才吃了小半。 付自安说道:“且先吃这些吧。回去喝点小米粥,养一段时间。” 小米粥是个好东西,很养胃。小孩子恢复力也强,吃个两三天的小米粥,后面也就能放开吃了。 听到付自安吩咐,小女孩也很顺从的点点头,然后就要把饼还给付自安。 “那是你的了,待会你想吃就再吃一点,但是要慢。” 小女孩愣了一下,便把饼好好的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付自安本想阻拦。因为她的衣服太脏了,那饼被她这么揣进衣服里,那可就吃不得了。不过付自安立刻又将这个念头按了下去,是怕自己吓着她啊。 …… 岩君当初就定下的流民安置条例。对购买流民的人家,有非常具体的指导意见。 比如,食物不能一开始就给流民吃太多。再比如,在把流民带进家之前,需要烧了他们的旧衣服。给他们洗澡,且要仔细的洗。洗了澡,换了衣服才能进家门。 规矩是定下了,但怕他们不好好的执行,还搬出了气运这个玄学名头,说流民气运晦黯。 所谓“晦”是说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天不见月,昏暗异常。修士常在这天休息,这一天就不修行了。 而流民这么倒霉,他身上的晦气就不少,所以一定要好好祛除掉。 这鬼主意,就是付自安提的。这家伙毕竟对气运之事,心中没怀多少敬畏。惯常用它当做自己达成目的的手段。凡事不经恪物院论证,就敢扯上“气运”的虎皮,指使的别人团团转。 当然了,事实上这世界不乏付自安这种“聪明鬼”,用这法子的人可多了。付自安所指的气运之事,已经是这帮“聪明鬼”当中最经得起推敲的一个。所以,岩君才听了他的,用气运为由推行此事。 其实,让流民换衣洗澡这种事。跟什么晦气关系不大,但是他们这一路过来吃的苦太多了,身上免不了带着一些病菌。 别看他自己没事,一路过来还活着。有可能是已经扛过了疾病,身体有了抗体。要么就是身上达到了某种微妙的菌群平衡。 而嶂州居民接触了他们身上的病菌,还真的不一定能如同灾民一样的撑过去。所以清洁是很有必要的,晦气其实就是用来代指这些病菌的概念。 主要目的,当然是为了预防寄生虫、传染病之类的。 而这“聪明鬼”手段也确实是非常有用。老百姓从善如流,甚至还在指导意见中添加上自己的理解,毕竟谁也不想被晦气所染不是? 比如,用桉树叶泡水给流民洗澡,并服用。 这种桉树和考拉吃的那种桉树品种有些区别,是没有毒的。这种桉树叶煮水洗澡,确实有杀菌止痒的功效。桉树叶煮水服用,也有消炎解毒的作用,只是效用不强而已。 只是个民间的土方法,诸如此类的还有一些。不见得十分有效,总归是保证了流民入户的清洁问题。 小女孩要进付家,这一遭也是免不了的。所以付自安便让三叔先拍马回去准备。自己慢一些,也是怕把女孩颠出个好歹来。 …… 对于付家而言,小君爷从流民堆里捡了个小女孩回来,自然是个大热闹。家里又要添新人了,且先不管是什么人,大家都还是高兴的。所以就热热闹闹的在门口等着瞧。 唯有一个问题是,这些人可都是战将,身上杀气其实是没法完全掩住的。比如瞎老三这样的人,在流民堆里,因为流民气息也是不弱,他的杀气就不明显。 但稍微离开人群一点,他的气息就会凸显出来了。那小女孩用眼睛偷偷看他一眼的勇气都不具备。 而当一大帮这样的人守在门前,看见小军爷回来就大笑甚至呼喝。这种场面,更是吓的小女孩哇哇的大哭起来。 于是付自安便又一次用出了自己的,胡诌玄学不二法门,压低声对小女孩说道:“别怕,有个倒霉鬼缠着你,他们在吓唬那个倒霉鬼!等你不觉得他们可怕时,就是倒霉鬼被他们吓跑的时候了。” 修士的身份地位,在玄天界是极其崇高的。读过两年书的普通人,才会大着胆子称修士为“真人”。而白丁农夫对修士的称呼,最常见的是“神仙”。而且并不是嘴上喊喊就算了,是打心眼里的奉若神明。 哪怕是这半大的小女孩,她也知道付自安应该是修士,是神仙贵人。 既然是神仙老爷说的在吓鬼。小女孩自然也就壮胆撑着,只是眼泪还是憋不住,不停的抽噎。 付自安便摆手对众人道:“行了,散吧,吓着孩子。” 众人笑嘿嘿的各自去忙。留下几个婶子要照顾小女孩的,就到付自安马前面来把小女孩抱下马。 这一接手的功夫,十五婶就被小女孩身上的气味给熏的差点背过气去:“嚯!!这妮子!小君爷,熏个够呛吧?” 一提这事,付自安真的都觉得头晕。但也怕伤孩子的自尊心,便只是摆摆手说:“不提了。你们待会也去洗洗,女池在修,去男池,我让他们给你们守着。” 十五婶抱着小女孩向院墙后面走,同时也提醒道:“家里可没有女孩衣服啊,小君爷赶紧去弄来。” 付自安一愣,刚刚怎么就没想起来在城里给她弄身衣服? “那个……先找块皮子裹着别着凉了。还有,她那饼脏了,给她扔了。待会弄点小米粥给她吃。” “知道啦!”说着十五婶的身影消失在院墙之后。 …… 招呼十叔伺候好马,付自安开始头疼起女孩的衣服问题。也就在这个时候,老三叔也换掉了沾着血的衣服过来了。 付自安一下子想到三叔是有个女儿,比那小女孩应该是要年纪小一点,但身形是差不多的。 “诶!三叔,把关关的衣服弄一身来啊。” 三叔一听就支支吾吾的。 付自安没好气的说道:“至于嘛,一身孩子衣服把你给为难成这样?旧的就成,她不爱穿的那种。” 瞎老三当然不是舍不得那身衣裳,他是不知道怎么跟女儿交代:“哎呀,我那个妮子,你不知道……她哭了你可要赔啊!” “赔赔赔!快去!”付自安一连说了三个赔字,以催促三叔快点。 然后瞎老三就长叹一声,皱着眉走了。说真的,喊他去大妖堆里冲,他都没有这么踌躇。 第70章 老关家不使人吃亏 付自安洗手洁面弄干净了自己,才刚刚给自己倒上了一壶茶。三叔便回来了,衣服没拿来,怀里多了个小泪人。 “呀,怎么了关关?”付自安还是明知故问,其实也是没想到她会哭成这样。 小丫头名叫关雎,乳名关关或者雎儿,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和付自安小时候一样,说话有点大舌头。 见了付自安就奶声奶气的哭诉:“呜~~~~小君爷,我爹又诓我。他说要拿我的衣服给你穿。” 瞎老三一脸无奈的撇着嘴,眼神当中全是:“你看吧……我就说……” 那显然不是瞎老三的意思,是孩子自己的理解。究其原因吧,她是觉得小君爷不会要她的衣裳才是。因此对后面的那句“回头就给你做新的”她也不信。 付自安笑着埋怨三叔:“你看看,肯定是你常常不守信用,雎儿这才不信你!是不是啊?雎儿?” 瞎老三嘿嘿的笑,很难为情的解释道:“忙嘛,容易忘。” 闻言,付自安老脸一红。三叔忙能忙什么?忙酒肉?忙生计?都没有!女儿这么埋怨他,自然也就不是忙儿女了。 但其实也是忙儿女,只不过忙的是付自安这个大侄儿!三叔的忙,九成九还是付氏门中这点事啊。 于是,伸手接过妹子,对她解释道:“雎儿,你爹没骗你,确实是我要。家里来了个小女孩,她没衣裳穿,不好叫她让风吹着,羞人不是?你把你的给我一套,我明天就请裁缝来,大家都做新的。” 关关抹抹眼泪,认真的问道:“真的?” “嗯!我骗过你吗?” 关关点点头:“小君爷虫不骗人!” “那就是了!” 想了想,关雎指着付自安的孤雁氅,小狮子大开口:“那我要这样的!” “咦!!胡说!”瞎老三伸手过来想把女儿抱走。 但付自安却不依他,一转身用背隔着老三叔,然后对关雎道:“可以!但是,这衣服很贵,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可能要等你长大了,才能给你买,你能等吗?” “不等!不等!雎儿,咱不要啊!”瞎老三知道小君爷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但凡女儿今天答应了,后面就免不了给买。 但关雎这时候哪会听父亲的,便很豪气的说:“小君爷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 “哈哈哈哈,那就一言为定!” “好!给你一套最新的!”想了想关关又慷慨道:“旧的也给你一套,小君爷的衣裳更好看,我两套换你一件!老关家不让人吃亏的!” “好好好,是个公平的交换,你去拿吧。”说着付自安把关关放下。 关关绕过父亲一溜烟就跑了,瞎老三还想追,被付自安一把就拽住:“三叔莫走,还有正事与你说。” “啊呀,哪兴这么娇惯?”三叔苦着脸埋怨。 “什么娇惯,那可是我妹子。将来若是去恪物院求学,可不能被人看扁!你不知道,那里头学修都分两拨。一拨是寒门的,一拨是世家的。” 三叔一摊手:“寒门就寒门呗,何必往人家圈子里挤?” “你说的对。但是不管雎儿想去什么圈子,她都能穿着南客居的衣裳!” …… 关关小妮子,就如他老爹那么厚道。说不让人吃亏,就不让人吃亏。无非是对事物的价值,还认识的不太清楚而已。 她自己去取来的两套衣服,可真是没有一点藏私。 第一套,一件红绸合领罩衫,上面可是有提花的,一看就是云泰绸缎。下搭是用相同料子做的马面裙,内搭则是以丝绸制作的白色立领长衫。乃至肚兜、小裤,都有配套。都是簇新的,仅仅穿过一次。 虽然是用大人衣服剩下的料子拼出来的,但是也很讲究了。就这一身衣服穿上身,那跟世家小贵人也是没有区别的。 关关本是要留着在大场合穿的,目前唯一穿过的一次,就是付自安回来那天。但付自安那天发了很大的脾气,所以小妮子是没见着小君爷。 “就穿了一小会就换下来了!”小妮子是这么说的。 付自安赶紧附和:“新的,这就是新的!” 第二套,虽然没有那么新了,但也是小妮子的心爱衣服。衣服是秋冬合穿的交领上袄。外面虽然只是柔麻布,但里面缝着毛皮。 不用问,皮子是老三叔打回来的,肯定差不了!琵琶袖口和领口都有雪白的皮毛,不仅暖和,毛茸茸的也好看。 襦裙绣着花,应该是出自三婶的巧手。里面的柔麻中衣,也很软和、厚实。 还附赠一顶皮帽子。用狼头做的,狼耳朵还在上面。戴着就有一对兽耳,很好看。 “这帽子很暖和的!冬天来了就不怕了。”介绍完自己的衣服,关关叉着腰问道:“怎么样?不亏小君爷吧?” “不亏!不亏!”付自安陈恳点头。 瞎老三在旁边就没眼看了,唉声叹气道:“哎,你啊!小君爷那衣裳,够换这一千件!” 关关一下就瞪大了眼。到底也是有打算去恪物院的人。年纪虽小,但对一千这种数字也是有概念的。转头对着付自安问道:“真的吗?” 付自安摇头:“没有那么夸张。毕竟给你的,要等以后,这是得折一些的。” 关关心里也觉得,应该是没有一千件那么夸张。不过,父亲也不是会胡说八道的人,还是不想亏了小君爷。于是说道:“那我再去拿一套,不能亏了你。” 付自安赶紧拽住想跑的小妮子,笑道:“行了行了,这些足够了。你若觉得亏欠,那就帮我个忙。” “您说。” “嗯……那小女孩父母均已故去。” 付自安讲到这里,小妮子插嘴道:“那不是跟小君爷一样?” 闻言,三叔就想责备女儿,却被付自安以手势阻止。 “就是的,多可怜啊。你以后多照顾点她,莫让别人欺负她。当然,你俩也不准欺负别人。如何?” “好!包在我身上!爹说过,不能欺善怕恶。我会看顾她的,也看顾小君爷!” 付自安满意极了,就知道疼她不可能白疼。于是就笑呵呵让她抱上自己的衣服,去后屋找小女孩。 关关高高兴兴的去了,老三叔在那里咂嘴、叹气:“她以后不拖累你,我就烧高香了,还看顾你。” 付自安大笑。 第71章 教材 没过多久,关关便牵着那个小女孩回来了。洗白净了,又穿上了关关的红衣服。再加上已经吃过了小米粥,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瞎老三赞道:“哟,还是个美人胚子。” 确实是大眼睛长睫毛,五官生的很好。难怪那老鸨子会惦记她,害她爹。大抵是见着好苗子了,想要据为己有。结果还真的让她弄到钱了。 不过却被鬼看了个仔细…… 所谓不做亏心事,别怕鬼敲门。那是需要没做坏事才能不怕啊。被鬼修盯上了,就那些鬼修还能发出什么慈悲来不成?不用问下场肯定极惨。 只是小女孩到底是有些营养不良。太瘦了,看着头有点大。头发也稀疏、黄,不能像关关一样的,在头顶扎两个丸子辫。 养一养就会好的,付自安这么想着。 关关忽然开口问道:“小君爷,她叫什么名字啊?” 付自安一愣,怎么问到自己这里来了?于是他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怯生生行蹲礼,并说道:“请家主赐名。” 付自安这才反应过来,这买到家里来的奴仆,都是家主给取的名。让付自安有些意外的是,她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懂了这些?大抵是这一路上,总是被这么教吧? 付自安有些犹豫该不该给她取名,便问:“你还记得自己的本名吗?” 女孩摇摇头道:“忘了。” 付自安心底叹息一声。 按本心来说,付自安其实不太愿意遵循这些糟粕规矩的。人家父母取的名字不是挺好,何必要弄个什么“翠啊、秋啊”的名字? 但那是个内心敏感细腻的孩子,问她还记得吗?她就说忘了?这么巧的忘了? 如果她回答“没有取,就有个小名。”,付自安都信她没有大名。她说忘了,那是在顺着付自安的话回答,是谨小慎微。 打心里她就认为,进了别人家,吃了人家的饭,那就是要归别人所有的。自己的名字便不能要了,要用别人新取的。 若是不给她取名,她怕是要以为家主嫌弃她的…… 所以,付自安沉默了一下,便笑着说道:“那就叫阮晴吧。” 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爹说她“身子骨软”。但付自安也不希望她一直这么软下去,所以便只取字音。阮是一种琴乐。为了和乐器区分开,又取个晴字。也是希望她的人生,从此雨过天晴吧。 如此,叫她阮阮或是晴儿,也算好听。 讲完了名字,付自安继续道:“本名,你也应该好好回想、记牢。以后或许还会用的上。” 付自安心想,等她的“倒霉鬼”被吓跑,她的内心也充实起来之后。大抵就会明白,付家并不介意她用本来的名字,到时候再改回原名便行了。 …… 关关带着阮阮去玩了,付自安就和三叔说说想弄间学堂的事。 确实不是为了阮阮一个,还有关关。庄子上还有那么些亲眷,他们也有孩子。孩子是未来,各种维度上来说都很重要。 付自安想过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既为家主就绝对不能短视,穷啥不能穷教育不是? 这句话就跟修真心法是一样的,那都是先辈大能总结的经验。哪怕对其中原理不能全懂,照做就是了。 所以学堂要弄,不能让他们净顾着瞎跑。 实际上,世家大族都会请教习、先生。早早的开始教育族中子弟,什么都等去了山门之中才学?那怎么来得及? 别的就不说,恪物院入门有悟性一道门槛,普通天赋的也就学个「恪物入门诸学」。那东西真的不难,如果从小就开始培养。别说悟性普通,笨一点的也能掌握一二。 多数玄天人缺的是思维模式和学习惯性,说到底就是家学底子而已。这方面差了点,最后被扣上个悟性不佳的帽子,其实冤枉的很。 想法是很丰满,但一谈到现实就很骨感。谁来教是个问题。 付自安是指望不了的,回来这几天最明显了,虽然是不知道忙了什么,但是忙了个连轴转,跟陀螺似的。而且,他也待不了几天了,还得去玉京参加玄天试。那也是个不能踩着点去的事啊。 去请人的话,就得花点时间。也不知道何时能寻到,付自安怕自己一走,这事又不知道耽搁到何年何月。 其实,找个识字的人教教孩子不难,关键是教什么。那些先生、教习,肚子里是装着干货的,跟只会照本宣科的人是有些不同。 关键的难题,就在照本宣科也得有“本”才是。教材教材,没有材料就不是人人都可以教的了。 不过教材这件事,还真是难不倒付自安。且不说学了多少,他上过的学可太多了。正所谓没见过猪跑,但吃过猪肉啊!他什么教材没见过? 而且,也就是应个急,先做个启蒙教育。回头找到先生、教习之类的人物,人家还有自己的主张。 于是乎,付自安便转身进了书房。三叔笑呵呵的跟着,说是好久没磨墨了,也练练手。 付自安小笔一提,便刷刷的默了一篇《三字经》。 这玩意儿也不开玩笑。三字一句,也是有三百多句呢。难能可贵的是付自安记得,甚至于想起来都会有点手板心疼。没办法,当初记不住,那是真挨打啊! 说实话,硬背三字经对于付自安而言,算是一种揠苗助长。期盼是好的,道理是不讲的。方法是粗蛮的,手段是严厉的。背书是成功的,之后是厌学的。 也是万没想到会在玄天界派上用场,如此也算是没白挨打吧。 待付自安写完,瞎老三惊了:“我的小君爷这肚子里的学问是有多少啊?这都写的是什么啊?太厉害了。” 不明觉厉嘛。 付自安歪头看了半晌,里面的内容太多不适合在玄天界学。 那怎么办?删减,篡改!无非是三字经说三字经的,付自安写玄天界的。也不是太难,依葫芦画瓢嘛。实在憋不出来的,那就不要了。 一番折腾下来,最后剩了个八十多句。 感觉有点少,又回去数原文,才发现自己少默了许多。付自安嘿嘿一笑,前世那些打,还是白挨了啊。 八十就八十,不少了。誊抄下来一看,诶。还真是很不错的,玄天改版启蒙教材《三字道》就这么诞生了。 付自安就捧着它,给瞎老三讲解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还是那个开头,人之初,性本善…… 听到最后,瞎老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君爷!!这是什么神仙学问,也太厉害了?就给咱孩子学这?” “对!还有个更厉害的,你且等着看。” 付自安也是兴致来了,顾不得写字写的手酸疼,起笔又是一套乘法口诀。 一七得七,二八四十八……三八妇女节,五一劳动节…… 乘法口诀完了还不过瘾,又开始墨诗。 鹅鹅鹅,独钓寒江雪。举头望明月,曲项向天歌。 “背死你们!背死你们!!啊哈哈!啊哈哈哈!”付自安恶狠狠的想着。 别怀疑,出题人的意图,可能真的是想让你死。 第72章 教师 癫狂的付自安,弄教材硬是弄到了半夜。饭也没好好吃,纸倒是写了一摞。 玄天纸贵。没有什么引申义,就是说纸这个东西它有点贵。也不是嶂州的纸特别贵一些,而是整个玄天国朝的都有点贵。这些事,付自安以后在慢慢想法子吧。 没了纸,就不能继续默写了。就算是有纸,也没那个力气誊抄了,等后面安排别人去抄吧。 …… …… 隔天正午,付自安买的流民才姗姗来迟。 并非刘彦办事不力,反倒是他用心了。为了给付自安挑选点合用之人,他是连夜的往岩关跑,几乎把所有抵达岩关的流民都筛了一遍。 如此,挑选了一批非常不错的人过来。 力气人要么高大壮硕,要么跟着工匠师傅学过,算是有一技之长。仆妇也都健康、外貌端正。都是些性格敦厚的人,没有劣迹。 刘彦让他们张开嘴,给付自安看看牙口。 流民蓬头垢面,不好判断岁数。通过看牙齿的磨损和牙垢堆积程度。就可以判断出,此人之前吃的是什么,过的什么生活,年纪大概多少,这些信息。 反正牙齿磨损程度越小,牙齿越好,说明越健康。牙垢越少,也就越年轻。不仅看人如此,看牲口也这么看。所以,才会有牙行一说。大抵是说这些人,能通过牙齿判断出许多信息,才叫牙人。 付自安可不是牙人,看不懂那么些。也没心情看,觉得用这种方法衡量一个人的好坏,有点侮辱人了,所以也就不看了。 名字这种事,不至于各个都要付自安来取,交代了一句都用本名。就安排他们去洗澡了。 识字、识数的也有,就是数量不多。人也不多,他们会的也不多。就是跟着行商,跑过几天腿而已。 没办法啊,学识这种东西的珍贵程度。在普通人之间显得尤为明显,哪怕是「引气法」这种本该人尽皆知的基础修炼法。想要从别人那里求教,那也是得送点礼物的。 文字、算学都算是高深的学识。高度掌握这些的,不至于沦为流民,哪怕有个什么意外情况沦落至此,一路过来也就被买走了。 那些流民就像是古玩城门口的地摊,哪怕真有好的,也早就被买走了。剩下的没被买走,还识字识数的,那不就得是老鸨子这号人?再给刘彦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老鸨子那种人,往付家庄子上领不是?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彦这么卖力的跑、寻。确实也就让他捡到了漏的。 还要多亏桃滢滢。这位可是通幽谷的天下行走,走着走着到了古州,见到了贪赃枉法的官吏,那她可真是高兴坏了啊。 古州有「金玄山」,是九玄气宗金玄支脉的山门。是冶铁之洲,还是富庶的。古州刺史,也就是金玄的首座长老,耿不器。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下面的人多守规矩。 不过就有那胆肥的。一个小小的税吏,也敢贪墨税款,戕害百姓,侵占别人的田亩。那乡下的小庄园修的……比付自安家豪华十倍。 这次被桃滢滢抓个正着,耿真人就更是不会护她了。定了个抄家大罪,人已经在去通幽谷的路上了。家里的修士是要受牵连的,也得往幽狱去。 不能修行的……就如付自安处理家中歹人,撵走!正好流民在附近,那就编进流民之中。 他们家这些被牵连的人,实际上就是非常好的奴仆。毕竟古州不远嘛,这些人健康程度高得多。 不过,刘彦还是长了心眼的,其中领头的统统不要,就挑了几个乖巧听话,甚至挨欺负的那种来,免得出乱子。 这其中有一个人,是付自安最想要的教习夫人。 这位教习夫人是有点冤枉的,她刚被雇进去,还没开始干活呢。毛胡子少女桃滢滢就登门了。 “所有人一并拿下。”是耿不器下的命令,哪里由得她一个普通人分说? 其实她也是纯纯被骗,作为一个教习,那可是客卿身份。当人家的客卿也要看看是什么家的。这小小的税吏,身份可不够。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主要是不把稳啊…… 但那税吏瞒着她,说是去自己上官的家里如何之云云。这位教习也是存着去看看虚实的心思。结果才踏进门没多久,就被牵连了。 万念俱灰啊。 作为玄天人,她习惯性的把这件事归结为自己的气运如此,是天老爷在作弄人。 这教习夫人觉得大抵是老天爷要让自己去务农,那便务农吧。怎么吃饭不是个吃? 一路上,她也不表露自己能耐,本是铁了心要去开荒,自己过活的。还是刘彦这一番细心查询,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后来好说歹说,才劝了过来。 …… 玄天界授业之人称呼不同,职能也不同。 师父,重点是其中的“父”字,这意味着这位,会给徒弟担下父亲的责任。不仅仅是教学识、道法,还会看顾徒弟的将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指的是这种关系。 先生,重点是其中的“先”字,达者为先嘛。指的是那种在某一领域有超前认知,且愿意教授的高人。这称呼在恪物院就常见了,授业的先生是很多的,他会给所有愿意求知的学生讲学。但只讲学识,不管其他。 这其中,也有师兄师妹,给师弟师妹讲的例子,所以称为先生。也有叫老师的,一般用在经常为自己答疑解惑的那种大师身上。 “先生”一词在民间用,就特指讲授学问的那种授业者。哪怕不是恪物院出身,那也得是跟着恪物院学士伴读过的。属于专业人士,地位很高。 而教习,重点是其中“习”字。指的是习惯,习性。主要职能其实是教小孩子和家里的仆从规矩。所谓“规矩”是很杂的,比如礼貌礼仪、卫生习惯、乃至察言观色等等。 虽然有“教习先生”之类的称呼,但毕竟是专业性稍微低一些,不如先生的地位高。 说实话,付自安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先生。先生教的东西,不见得适合启蒙。一位教习再加上昨天折腾出来的教材,那才是珠联璧合。 关键是,这教习本就是些肚子里有杂货铺的人物。知数又识字的,付自安的教材给她,她一定能很快吸收转化,在哺育给孩子们。 真比一个犟头犟脑的先生好。 堪称完美!! 只是到了付家门口,这位名叫王梅的教习夫人,心里就后悔了。 第73章 凶神恶煞 其实王教习本是不想被买去谁家的。 因为以教习身份去别人家,那是客卿。但是以流民身份被买走,那就是奴仆了。从客卿到奴仆,她当然不愿意。同时也是觉得既然天命弄人,那自己就老实的去当个农民,顺应天命吧。 但是,前天晚上又闹鬼了。死了一个老鸨,也是古州人。都在传,说她死的很惨很惨,连魂都被据走了!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那“鬼”指的是鬼修,真正的鬼怪谁能不怕?而且,她这个没做亏心事的人,不也被牵连到流民堆里来了? 问她怕不怕,她从骨子里怕! 所以当刘彦派人来找,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她动摇了。心想奴仆就奴仆,别死的太惨,了却残生便是了。 其中还有个原因,她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付家。 付家在嶂州的地位不用多说了。所以刘彦是留了个心眼的,对谁也没说是要去付家。 开玩笑,如果大张旗鼓的说是嶂州付氏要人,得乱成什么样先不说。关键是假如有歹人趁机混入其中,那还得了? 所以对王教习,刘彦也只是说,是嶂州城数得着的好人家如何如何。 今天一早,天还没亮。王教习便和其它几个也要同去的人被叫醒。倒是吃了一顿不是那么恓惶的粥饭,之后就在军士的带领下匆匆的赶路。 然后问题可就来了…… 怎么进了嶂州城,又从另外一道城门出来了?不是说是嶂州城数得着的好人家吗? 也有人问了,军士便说是去大户的庄子上。 其他人没什么,庄子就庄子呗。但王教习心里可就不是那么想了。 庄子上……庄子上,坏就坏在这庄子上。当初那个女官来求,自己别去她那庄子上,什么事都没有。上次就吃亏上当了,没想到这次还是一样! 到了付家庄子上,王教习就知道自己完蛋了。那家子人,个个都满脸的横肉,一身的砍伤!一看就是土匪窝子,哪里可能是什么良善人家? 更恐怖的,他们那院后面支着大瓮,冒着热气!!莫不是……莫不是要烹煮食人!? 完了啊完了,自己抵死不来也就罢了。现在一来,只怕是连个全尸都落不下了!怪自己啊,怪自己!没有顺应天命,又起了花花心思。 想着这些,王教习自然是泪流满面,也是怕引起别人注意没敢哭出声来。 而那军士头子,却带着一个年轻人来到了自己眼前。 那年轻人显然是这里的主子,军头对他点头哈腰不说,关键是他穿在身上的大氅可不一般。豪奢至极,应该是南客居的华服不会错! 人倒也很白净,没有横肉,笑容还十分和煦。但这种人最可怕啊,笑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刀。 王教习看着自己的脚面不敢与付自安对视。很怕惹怒了他,自己怕是要遭更多的罪才能死。 但那青年还是怒了,他喝问道:“我不是与你说了必须自愿的吗?” “自愿的,自愿的。”刘彦赶紧上前问道:“王梅,您这是唱哪出啊?” 王教习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喝问不是问自己。见军头苦着脸询问,王教习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着急便把真话说了出来:“我我……先前不是说好,是嶂州数得着的好人家吗?怎么到了这……都是这般…凶煞的人?” “你!”刘彦急的跺脚:“你可知道这里是……” 刘彦正要把实情说出口,却被付自安一把拽到了旁边。然后两人就在那里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王教习心里咯噔一下,后悔死了!刚刚就该编个什么风沙眯了眼之类的瞎话糊弄过去。现在,大抵是真的惹怒了那个青年。 再看看旁边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正似笑非笑的看自己。王教习更是料定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 怎么办?跑吗?且不说此时已经是双腿发软,就算是腿不软,那又能跑得过他们?王教习绝望的闭上了眼。 …… 实际上,付自安让刘彦不用说出实情。 刘彦便问:“那怎么办?我把她领回去?” “不不不,留着,这人我有用呢。”确定是闹了误会,付自安自然是要把她留下来的。 “诶,好嘞。那真不告诉她?” “她迟早会知道不是?让她自己用眼睛看,用心去想。你刚刚不是说了嘛,她是被骗的。一朝被蛇咬,这会儿还怕着井绳呢。何况咱家这几位,是吧?” 说着,付自安和刘彦一起向老兵们看去,的确是很吓人的。 能不吓人吗?付自安几年不回来,自己刚进门的时候都是愣神。心里想的是,我不能用他们的筷子吃饭,要不然就成“食通天”了。 他们面貌吓人,这是客观因素。谁来都吓一跳,怨不得别人,犯不着挑理。 其实老兵对着这些新来的人笑,也是想释放点善意。但是有一说一啊,还不如不笑。于是,付自安又一次遣他们去忙自己的,别都蹲在这里看热闹。 …… 等王教习再次睁开绝望的双眼,发现军头、少年人、还有那些狰狞的人都走了。只留了几个高大仆妇在张罗着。 王教习仔细一听,才发现似乎是在张罗着众人去洗澡。男的女的分开,一批一批的去。 这个事倒是来之前就听说了,说是去了以后会给洗澡,还要把衣服也扔掉。王教习当时还想自己的衣料是很好的,应该不用丢。 到这时她才意识到,那大瓮煮水似乎是给人洗澡的?但是真的是洗澡吗?……谁家会给流民烧热水啊? 很快也就轮到王教习这一批了。虽然心里打鼓,但她决定还是看一眼。大不了就是一头撞死在那大瓮上! 而到了近前,发现还真是洗澡。大瓮以水煮着某种药材,散发着药味。旁边有装冷水的桶,用瓢取热水,自己兑好温水,浇着洗就行了。 那些脸上都是横肉身材壮硕的妇人交代小心水烫。同时也抬来了遮羞的木栅门。力气是真的大,那么大一扇门!两个人,一人一头就抬起来了! “快洗!都得洗啊,必须洗净了,才能吃饭!” 一听吃饭,饥肠辘辘的流民,便急急忙忙的开始脱衣服洗澡。流民都知道,吃东西这件事,得赶紧麻溜的!越到后面粥越稀,甚至没有!既然洗净了才能吃,那就赶紧洗净啊,还等什么呢? 就连王教习的本能反应也是得赶快,不过才解开衣扣的功夫,却被人拽到了一旁。 第74章 王教习 “啊呀,王教习。我到处找你,您不用在这里洗。小君爷交代了,您要特殊照顾的,您跟我来吧。” 王教习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被叫做“教习”这件事,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仔细想却也没多久,但就是恍如隔世。 也不知道怎么的。被叫一句“教习”,腿就跟着人家走了。真是也不知道去哪里,但就愿意跟着。 倒是往后一走,便看见了后面的流程。没有谁被投进大瓮烹熟,只有洗净了的人,在领披布和一些旧衣服。说是先随便穿一下,新的后面量了身在做。 量了在做?新的吗? 还真是新的,往后面走,好几个裁缝在给人量身。一头量着,另一头的布就已经开始裁了,哗哗哗的响。都是粗麻布,算不上多好,但都是新的。 原来真是大户啊!王教习这么想着,一回头看见领着自己走的妇人,正冲着自己笑。 她脸上有一道疤,从嘴角一直到耳根。长好了的红肉凸起来,像是脸上爬了一条长长的虫! 真的很可怕,但她说的话却让人心一暖,她说:“王教习,您的衣服回头我让师傅来给您量。那些都是学徒,手生。待会您先穿一下我的,我俩身形相仿。” 说着,她把手里抱着的衣服给王教习看看:“我没穿过几次,您别嫌弃,就是先将就一下。” 王教习肯定不嫌弃,她现在是什么境地还能嫌弃?但她有些不好意思,穿人家的衣服怎么合适? 于是她喃喃道:“不嫌不嫌,只是……我的衣服,其实还可以穿,洗净就行了。 不过十七却摇头道:“不好,您毕竟是了进了流民堆了,上面沾了晦气,得烧掉。我们嶂州都是这样的,是规矩。” 王教习神色黯然,十七又继续安慰:“您别往心里去,区区晦气很容易就去掉了。我们也已经知晓了,您是无辜被牵连的,到了咱家不会亏待您的。” 听见那“无辜被牵连”几个字,王教习眼泪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流。这被冤枉的人,一旦被理解,那委屈就会喷涌出来,伤心是根本止不住的! 十七就一路安慰她,甚至还陪着她一起掉了眼泪。 王教习那颗心也就被融化了。再看着十七脸上的疤,不觉狰狞,只觉心疼。 到了温泉边的时候,十七告诉她。隔壁那才是女池,但是正在修缮,所以动静大。不过她会负责看守好,让王教习安心先在男池泡澡,可以慢慢的泡。 教她用了放水蓄水的闸门,还给拿来了皂胰子和搓澡的瓜瓤。 等独自一人站在温泉边,王教习愣神了。回想了半天,自己刚刚是不是已经一头撞死在瓮边了,这会不是在发梦吧? …… 发梦也是美梦,这种时候谁都知道不必忙着梦醒,先把这美梦给它做透再说。王教习便脱了衣服,踏入那冒着热气的温泉。 自从那天忽然被人呼喝着按住,王教习就没见过多少干净水了,更别说热乎乎的干净水。这下泡入温泉,怎是“舒服”能说得清的?肯定是梦啊……稍微泡了一会,王教习开始觉得昏沉,于是睡了过去。 她可不是困的,空着肚子泡温泉,是低血糖了。如果是付自安知道这事,肯定不会让她们这么干。 只是,付自安就交代了一句:“特别优待,就当是自己人那么优待。” 自己人怎么优待?那肯定是要去温泉洗澡的啊,十七婶也就这么个简单心思。 其实挺危险的,还好早上刘彦给她们的粥不是那么稀,再加上王教习本来身体底子不差。所以也就是睡了一会,没过多久修缮女池的动静一响,也就把她惊醒了。 醒过来一瞧,自己在温暖的温泉水里泡着。隔壁的吵闹声和强烈的饥饿感都在提醒着王教习,这是真的。 军头没有骗人,真的是好人家,如此为奴为仆也可以认了。只是……到底是什么人家呢? 身为教习,经常教别人要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王教习自然也是个爱干净的人。跟着流民很难保持干净,有了条件那可没办法忍。肚子饿都能忍一忍,还是先洗仔细再说。 主家给的皂胰子很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一点也不碎。很容易就洗净了全身。尤其是头发上的油腻洗掉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 当然了,饥饿感也就愈发明显。赶紧擦净水渍,穿上了十七妹的衣服,就去女浴池那边找人。 沿着小路,绕过一小片竹林,便能见着几个工人正以青砖砌墙。十七婶也就在那边帮忙递砖,与她搭手的,是个独眼的汉子。 王教习不敢过去,因为那个独眼汉子身上透着一股气息,有些太凶了。察言观色,接人待物也是王教习的本事。她敢肯定这个独眼汉子,杀过人。 其实他们这一家子都是那股子杀气,那十七妹也是。但这位汉子,他的杀气真的好重,那贴心的十七妹子远不如他。 正在王教习踌躇的功夫,十七注意到了王教习:“呀,王教习洗好啦?哎呀,可真是大家闺秀啊!我那衣裳在你身上,可真是好看,我穿着就憨的很!” 说着她便放下手中的活,拍拍灰就走了过来。 独眼的汉子也是一样,他还在旁边笑着附和:“就是就是,人家穿比你好看!” 十七没好气的白了瞎老三一眼。 两句话的功夫,两人来到王教习旁边,王教习赶紧向两人见礼:“给你们添麻烦了。” 瞎老三抢着说道:“见外了见外了。” 十七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见王教习的肚子叫了起来。 王教习脸上一红,难为情的说道:“……让二位见笑了。” 十七说:“呀,是怪我,怪我。吃食在那边温着呢,我去给你拿。” 瞎老三抢在前面道:“我去我去,我去拿!”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王教习眉头深皱,想不明白这尊杀神为什么表现出了此等殷勤? 第75章 刨土 十七把王教习引到了温泉边的石桌上坐好,瞎老三一路小跑端来了吃食。还是那个原则,流民不能吃太多。吃食少,但是也算是精致。 一碗小米粥,加了一些切碎的白菜。一碗鸡蛋羹,以及一些鱼汤,只有很少的两片鱼肉。 瞎老三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小君爷说,饿肚子时间长了不宜吃太多,会伤及胃腹,后面有遭不完的罪。” “很好了,很好了。劳烦您们用心了。”王教习心里的感激其实更多,没能完全表达出来。别的不说,那鸡蛋羹就是个金贵的玩意,人家端出来给自己吃,那是真的待人不薄。 实在是饿了,也就顾不得多少体面,王教习直接吃了起来。那小米粥里混着的蔬菜,有些好吃。白菜梆的肉头厚,口感脆、甜。 既不是葵菜、更不是藿叶,王教习也是一时没有认出来,便问道:“这粥很好喝,就是不知里面有什么菜?” 十七说:“是白菜芯。” 王教习还是疑惑,似乎没有听过。 而瞎老三继续解释道:“就是玉京人说的黄芽菜。” “啊!”王教习一听吓了一跳! 这黄芽菜太金贵了,都是玉京贵人才吃的起的玩意,她听说过但是从没见过,没想到今天却是吃上了。本以为这一顿,那鸡蛋羹是最讲究的吃食,没想到这碗粥才是。 “怎么把这么金贵的东西,给我吃了?”王教习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十七一愣:“金贵吗?” 瞎老三道:“憨货,当然金贵,你以为小君爷给你们吃的,能是亏待了你们的?” “王教习倒是不必介意,这东西咱家多,您只管吃。等养好了胃,还有更多更好吃的。说到吃食,我们家当属国朝一绝!” 王教习暂时先放下木勺,郑重的问道:“还不知道,咱家到底是嶂州的哪个世家大族?” “咱家可是……”瞎老三刚想说出实情却被十七拦住。 “小君爷不让说。特意交代的,说要让王教习自己看。” “哦哦……”瞎老三收回了要说出口的话,然后讪讪的笑。 十七又补充道:“或者,王教习待会自己问小君爷,他是最好说话的了。” 王教习回想起之前那个穿着华服的白净少年人。这时她也明白了,这家大族是没有恶意的。倒是早上心里那些胡乱揣测,是真真的小人行径,还好没被人家知晓。 如今,人家主家让“看”,应该也是存着考教的意思。这其实是应该的,自己想留,就应该好好的表现一下,莫要被人看扁了。 其实也不难猜,线索很多的。比如,军头对那少年十分恭敬,这里的人又多带着外伤,再加上他们称呼主家为“小军爷”。 如此种种,应该是军中大将之家不会错。 岩君毕竟是嶂州人,他手下能战的大将极多,这九成九就是他麾下的哪个将军家里。 但具体是谁就不好猜了。嶂州军官多,指不定正经的家主此时还在龙州领着兵呢。 再说,王教习也只是个普通的教习妇人,谈不上对军中有什么了解,这事也就只能猜到这里了。 再观察吧。 想着,王教习也遵照十七妹的提醒,慢慢的吃完了所有食物。那鱼汤真的很好喝,鱼肉也好吃。说真的是没吃够,但是人家说了要养胃腹,这王教习当然是能懂的,便压下馋念。 走的时候,还是十七领路。 瞎老三送了一会,临别之时才支支吾吾的讲出了自己的请求:“王教习,那个……小女顽劣。但气数已过十三息,我盼着她以后能进恪物院求学,还劳您多费心了。” 说着他抱拳作揖鞠躬行礼。 王教习也是一愣啊,原来他那么殷勤是为了这个……这些人的样子,立刻在王教习心中得以重新勾勒。 一开始,真的以为他们是什么山寨土匪、啖人恶鬼。但现在知道,那都是立下过功劳的军中豪杰,被将军放在家里养着的亲信之兵。凶恶或许有,但那也是对歹人。对自己女儿,你看看……多在心啊? 跟寻常人家,其实也是一样的。只是苦了他们去与妖族拼杀,落了一身的伤。再想起今天自己还以貌取人,王教习羞愧难当。 带着这份羞愧,王教习同样鞠躬还礼:“老哥哥请放心。如若承蒙主家不弃,真的命我为教习,我自当精心尽力。就是……说来惭愧,我乡野妇人一个,恪物院诸学大道,会的其实很少。不过,我定然倾囊相授。” “关某谢过了!学识之事,家主还有安排,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您去吧,慢走。” …… 一句“学识之事还有安排”,让王教习想了一路。同时,这主家身份也是让王教习想了一路。 思来想去,总不至于是要把家学交给自己吧?还有,这家地盘这么大?总不能是岩君家里吧? 不过跟着十七进了家门之后,便打消了是付氏这么个有些逾越的想法。无他,家里中陈设只是普通,还不如之前的那个税吏。比如那镇宅的石兽轮廓就比较模糊,工艺不是很高。 有道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结合人家的吃食和温泉来看,这家人很有实力,只是比较低调。 低调好,低调才稳当! 这家府上规矩也少,十七一进门便扯着嗓子的问:“谁见着小君爷了?” 答的人也很随意:“刨土呢。” 你听听,哪有这么说主家的?刨土呢……又不是狗。真当了教习,该不该管教这些事,也是个分寸问题,免不了要听听主家的意思。 十七一听小君爷在刨土,就知道他在花园里,便带着王教习往花园去。 跟着十七往里走的途中,又见到了一起来的其他流民。一会不见的功夫,这些家伙脸上,居然有了笑容。 该是都知道自己进了好人家了。可惜,都是些懒货,这种时候不会自己长点眼力劲儿,找点活干一下?王教习摇头,反正她想好了,自己待会就问主家要点差事。 转到花园,没想到那位公子爷还真的在刨土。华服挂在一旁,人在地上蹲着。倒不是用手刨,拿着个小铲子刨。旁边也有人在帮着,似乎在种什么东西。 第76章 王梅别作死 “小君爷,王教习来了。” 付自安抬头一看,便冲着王教习笑:“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衣服一换气质就出来了啊。” 王教习老脸一红,自己哪有什么诗书在肚子里,赶紧墩身行礼:“见过主家。” 付自安起身想了想道:“那就先休养几天吧。房间他们会给你安排的,安心歇着就是了。” “成,我带她去。”说着十七就要领路。 王教习却伸手一拦,便对付自安再次行礼:“主家……我以不用修养了。若是让我当教习,立刻就能开始。吃主家的,用主家的,若是闲着反而心里慌张。” 付自安笑了笑,心想她既然有这样的心思,那依她就是了。 于是开口问道:“纸买回来没有?” 蹲在地上的严老七搭话道:“买了,就是还没切……” “那七叔不用帮我弄这些了,去把纸切一下送到书房吧,大小依着王教习的意思。” “好嘞!”严老七赶紧起身去洗手。 付自安又对王教习道:“请您来,当然是当教习先生的。不过我整理了一点家学,还请王教习先看了,一并交给孩子们。讲学用的书本,也需要誊抄一下。我比较忙,这些事就拜托王教习了。” 王教习心里咯噔一下,万没想到还真有家学相托!会不会太草率了?家学托给自己这样的生人? 不过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位公子爷这么年轻。他整理的家学或许不是很重要,所以才教给自己,这才正常嘛。 但不论怎么说,人家这份看中是实实在在的,王教习很是承情,她赶紧再行礼:“谢主家看中,我定会尽我所能传承主家学问。” 这时严老七也就回来了,也是非常客气:“王教习请跟我来吧。” 与付自安道别后,王教习便跟着严老七走了,十七也在后面屁颠颠的跟着。 等他们都走之后,付自安心情大好。蹲下刨土的时候,甚至都哼着小曲。 太好了,不用抄书了,诶嘿嘿。 …… 进了书房,草草看了一眼后,王教习便对严老七说道:“纸裁成三十二开即可。” 一张巨大的纸,对折裁开这叫“对开”。对折两次,裁成四张就叫“四开”。以此类推,三十二开就是对折五次,裁三十二张。 严老七道:“好嘞,您等着吧,我去去就回。十七来帮忙……” 十七才不听他的,直接拒绝道:“不去,我还要让王教习给我讲讲小君爷写了啥。” 严老七也是没辙,摇头道:“就你这种憨货还能懂小君爷的学问,切。” 但十七真的很好奇,瞎老三吹了两天了。说小君爷的才学天下无双,孩子们学了他的学问,必会一飞冲天之云云。他痛心疾首,说自己也就是生的早了,若是小时候就学到小君爷的学问,那肯定又是另一番人生。 所以十七好奇,他们总说自己憨。她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懂小君爷的学问,若是懂了那就是不憨。若是不懂,那就看看他的学问能不能治治自己的憨。 当严老七走后,王教习也笑着问道:“十七妹不识字吗?” “识!夫人和小君爷教了我很多呢!”说着十七指着付自安写的字道:“这是‘离’字,对吧。” “对的!” 王教习笑着拿起付自安之前写的一张纸,上面是一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咦……”王教习发现这首诗有点意思,它的字比较简单,意思也比较简单,这是很适合给孩子学的。而且它念起来朗朗上口,还讲了一些草原风貌。 ……关键,简单几个字,怎么透出了一股韧劲!再细品,又有些凄凉。 王教习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到底写了个啥啊?”十七问道。 王教习把诗给她念了一遍。 十七琢磨了一会问道:“小君爷是不是在写流民啊!?” 王教习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她要是憨货,自己岂不是玩完了?经过她一说,还真是有那么个意思。人如草芥嘛,这可不是在写流民?高啊……这首诗看着简单,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当然,王教习并不知道,这是一首送别诗。后面送别的两句,付自安压根不记得,还好前面这两句是够经典了。 王教习赞道:“十七妹聪慧啊,一下就能领会主家的意思。” “那是……小君爷从小就在我们跟前,当然懂他。”十七也是来了兴致:“再读一首,再读一首。” 王教习又拿起了下一张纸:“云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岭关无故人。” 这首付自安改了两个地名,勉强贴切。 “好意境!”王教习盛赞。 十七凝眉想了一下:“这怕是写前几年出去的时候吧,哎……” 这时候,王教习的心已经突突的跳了起来,这些好似不一般啊!这么一大摞,一张张看下去,诸如此类的好诗还有很多很多! 而诗下面压着的是《乘法口诀表》。 看见“口诀”两个字,王教习第一反应是,这个怕是不能看!赶紧把目光放到别处去。 不过架不住这口诀字简单,十七能看懂,她喃喃出声:“三三得九,三四一十二。这又是什么?” 王教习一听,凝眉想了一下,便开始掰着手指掐算!片刻后,她发现了这乘法口诀的意思!惊讶道:“是算学!” “噢,小君爷这个最厉害了,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算不过他!只有夫人可以稳胜他一筹。” “那么说,是夫人的学问?”王教习问道。 “那肯定的。”十七其实也不懂,但从来觉得小君爷的聪慧是夫人教的好。因为夫人就是聪慧无双啊。 “夫人是恪物院出身?” 十七摇头叹气:“是就好咯。” 王教习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此等从一一算到九九的算学口诀。居然不是出自恪物院吗?那是出自哪里? 拿起算学口诀,下面还有别的东西,名为《三字道》。 知道十七在旁边翘首以盼,王教习就直接读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越是念,心头越是惊讶。这孩子该知道的,快被《三字道》总结完了呀!关键是它如此简练好记,朗朗上口。 作为教习她实在是非常清楚,教给孩子的东西不能太复杂。恪物院出身的那些先生,教的东西不是不好,是九成九的孩子听不明白啊。自己去听都一头雾水,孩子能听会多少? 而三字道不一样,有了它垫底,再加上乘法口诀和那些诗,这孩子的起点高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简单的东西不见得好归纳总结,真是要有玲珑心思的。这么好的家学,就交托给自己了吗? 王教习心底跳的噗通噗通作响,会了这些出去可以称“先生”了! “不对,都会这些了,还想着出去?王梅,你这是在作死!老天爷的天命在这里等着你呢,你可别犯傻!!”王教习在心里提醒自己。 第77章 过渡期 一篇三字道念完,十七在追问着:“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这么长?” 王教习却放下纸稿,认真问道:“十七妹,别叫我猜了,以我见识猜不出来。我想问,主家到底是哪位高人。为何如此珍贵的家学,都可以随手交给我这个新来人。” “嗯…...嗯……”十七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咱这里嶂州付氏,岩君家里。”这个时候,抱着纸的严老七从外面走进来:“有啥嘛,这有什么不能说。” “是小君爷不让说!” 严老七摇头:“真憨。” 而这时候的王教习却早已惊的张大了嘴,岩君的家里!?原来不是小军爷,而是小君爷! 还以为自己命贱,只能去土里刨食吃。没想到老天是把自己从糠箩丢进了米箩! 再次看看周围那些普通的陈设。又看看铺在书桌上厚厚一摞家学。王教习心里万分肯定这里就是岩君的家。 这天下大概也只有万人敬仰的岩君家里会如此。没有表面上那些钟鸣鼎食,却有渊如星汉的家学! …… …… 嶂州地貌丰富,似乎什么都有。但是其实又什么都缺,其中最缺的其实是人。不是那种悬鹑百结的流民,而是刷子上有毛的人才。 这次刘彦立功了。不枉付自安事情都没弄明白就忙着保他。他刘彦不是傻子,知道付自安是真心的回护。所以他便下了死力气的给付自安找人。 这次他领到家里的人,真的很好用。以至于付自安都开始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好好的奖赏他一下,应该把他用到什么更适合的地方去。 不过这其中有个问题,刘彦是岩关守军,是岩关守将手下的人,要调用刘彦免不了得岩关守将点头。 实际上,那个岩关守将也是付自安的亲人,就像大师兄一样,是付自安十分亲熟的人。只要付自安开口,她肯定有很多的话,但却绝对不会拒绝。 但是啊……付自安就是不想去找她。特别是没有第一时间去问候,往后越拖就越发的不想去。只好委屈刘彦,先暂时把这事放一放。 …… 嶂州百姓或许能吃饱,但是嶂州经济远不如冶铁的古州发达。比如,古州来的工匠确实比嶂州的要强。哪怕只是学徒,也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次刘彦选来的人中,有很多就是从古州来的。有了他们的加入,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推进就快了许多。 温泉女池的修缮是个例外,因为那里有些设计不合理的地方,被工匠指了出来。所以建设进度不增反退,影壁和棚子都打算拆了重建。 虽然要重建,但工匠们却拍着胸脯保证了工期。应该也是存着要给主家露一手的意思。 温泉是要等着招待客人的,所以最先建设。 同时,付自安也规划了工坊区。其中包括了琉璃试验工坊和秘密口红工坊。不过在这两个工坊建立起来之前,需要先建一个砖窑。付自安要搞的建设很多,还是自己建个砖窑更省钱。 不难想象,日后砖窑烧煤制造的黑烟,定会把人弄个灰头土脸。发展与环境难以兼得,付自安可顾不了许多了。只是把工坊区安排在了封地的最远端的山边,眼不见为净罢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规划和设计。真正的建设还得到秋收之后,那时候付自安可能已经踏上去玉京的路了。 …… 学堂倒是不用新建,先前被付自安撵出去的老登,他家的房子修的就不错。瞎老三允许他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走,现在里面空旷亮堂。 让木匠去打造一些小案几出来,到时候在地上铺上席子,便可以开始上课。 王教习耍了一点小心机。把付自安整理的学识,读的烂熟于心,已经能够倒背了之后。才跑到付自安面前把头杵在地上,赌咒发誓给付家当牛做马。 其实付自安哪会在意那点小事,那教材若是好用,就让全嶂州全天下都知晓也无妨。 于是,付自安与她说家中不要牛马,只需要教习,让她好好教孩子们就是了。 王梅却不依了,说学了付氏家学自己可就不再是教习了,应该称先生。倒不是她要这个名头,关键是不能辱没了付氏学问啊! 付自安也依了她,所以王教习已经是王先生了。 这会,天天在书房里抄书,抄的很仔细。小楷字写的很清楚,且没有错漏,付自安很是佩服。心里也在想,什么时候折腾一下印刷术。 …… 付自安种了一些土豆。没有全都种下,而是实验性的种了三棵。目的是为了验证它的耐寒性。 付自安和父亲找到的两种土豆,都不是来自特别寒冷的地方,付自安担心它们不耐寒。 原始土豆其实应该生长在高寒山区,那种地方甚至没有适合给它授粉的昆虫。所以它进化出了以茎块单性繁殖这种能力。理论上来说,它的茎块也应该是因为寒冷,才进化出来的。 付自安找的两种土豆,当然都有茎块。若是没有,付自安就不会认为它是土豆了。 所以付自安有理由怀疑,它们是从高寒山区被其它动物带到丛林里的。只要抗寒能力没有退化,它应该能适应寒冷。所以才种一点在院子里试一试。 秋天种下正合适,等付自安去京城又回来的时候。如果它们活的很好,那就试验就算成功了。 如果这些土豆活下来了,也正好预备一些土豆的种子。 土豆依靠茎块的单性繁殖,就没法杂交了。想要杂交培育出更适合种植的品种,还得依靠开花结果这么个过程。 在蓝星常见的土豆,都是高度不育的四倍体,基本不结种子。想要进一步杂交这种常见的高产品种,还得让它返回到二倍体。 这个工作非常复杂且困难,需要分子生物学家进行大量的研究。当然了,付自安没有那么高的志望。不像蓝星的大能,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能有个差不多的品种,他就烧高香了。 而且,付自安找到了原始的品种,那是本就会开花结果的。所以啊,工作也就简单多了。 尽管简单不少,土豆这件事他还是一点谱都没有。只盼自己,真的能福佑国朝吧。 第78章 兄弟之冰 付自安想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奈何人力有限、物力有限、时间有限。所以,万事不过仅仅是起了个头。他起好这个头,然后一桩桩一件件的安排人盯着,剩下的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因此付自安也就得以闲了下来。 因为爨蛇有冬眠的习性。入了秋,不到有美食的那时候,知之甚至都不爱显出身形。若是到了冬天,那它基本就没有出现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它的影响,付自安也显得有些懒,常常睡到中午才起床。家里本来是心疼他的,就由着他。 不过,大师兄可不会放任他这样。 这事还需从头说起。这两兄弟自从在府衙吵了那么一架,是谁也不理谁。让两人真正开始说话的,还是钱师姐。 那日,付自安有了闲暇,便去请钱师姐来家里吃饭。这是第一次见面时就约好的,要让师姐尝尝付家的美食。那天,钱师姐自然是欣然应邀而来,后面还跟着个不请自来的郭远志。 是的,付自安是亲自去的府衙,是当着大师兄的面请的钱师姐。完事却压根没叫大师兄。 当然大师兄何等胸心,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跟师弟一般见识。他不叫,自己去就是了。于是就骑个马跟两人一起回的庄子。 到了庄子上,以大师兄的身份地位,那可是吃饭得坐在主位上的。除了一个付自安,谁见着大师哥都得恭恭敬敬的,他也就自在的很了。 付自安当然也不是表面上那般的没良心。这顿饭,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 一道是师姐喜好的甜口菜,糖醋里脊。而另一道,就是按着师兄喜好做的一道水煮肉片。 糖醋里脊有调料就能做,但要做的好也不容易。都是些火候、调味之类的细节。 付自安做的还算可以,关键是没有人能跟他对比,那就非常出挑了。钱师姐吃的是赞不绝口! 而水煮肉片这道菜就更讲究了。若是离开了庄子,付自安也是做不出来的。关键就是其中的配菜,别的地方可不好找。 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同行偷师,中餐当中很多菜名都极具迷惑性。典型的,夫妻肺片没有夫妻,老婆饼没有老婆。开水白菜可不是用白开水煮的,所以水煮肉片既不放水,也不煮。 真正的水煮肉片其实是不放水的,里面的汤汁是菜汁。要炒出足够多的汁水来,白菜不就必不可少了? 白菜、莴笋、豆芽、青蒜,这几样从小叔公那里弄来的蔬菜,除了一个豆芽还算常见。其它的,可不是哪里都能吃得到的,十分讲究。 把它们一起下锅干炒,炒出菜汁之后就盛到碗中。之后,把切好的里脊肉片铺上去。 最正宗的做法该是用牛肉,但付自安还没富有到随时宰牛的地步。所以,也就用的是猪肉。若是放上鱼片也可以,那就是水煮鱼了。 肉片铺在菜头上,再铺上一层辣椒和花椒。接着便是热油浇淋,以沁满双椒香辣的热油,烫熟下面的肉片,这水煮肉片就算是做好了。 所以说,它既不放水,也不煮。 水煮肉片端上桌的时候,红火火的一碗,香气扑鼻。开动之前,稍微拌一下,让肉片裹上浓稠的菜汁,味道更佳。 大师兄爱好香辣,又很爱吃蔬菜。水煮肉片里的蔬菜多,味道也丝毫不比肉差。付自安这一手,可把他惊艳到了!一端上来便忙着吃了一碗。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日争执之后便再没说过话的两兄弟,有了第一次对话。 一个说:“快给师姐夹菜啊!” 另一个说:“哦!好好好……尝尝,怕不怕辣?” 真正的兄弟,不是血缘关系。是到了饭桌上,什么冰都能化的开。 …… 火辣辣的菜肴,热辣辣的酒。这些东西一下肚,就免不了谈天说地。说着说着也就说到了在岭关遇上高杰的事。 巧合,但不意外的。钱师姐认识高杰这个小胖墩师弟。毕竟都是世家子弟,处于同一阶层,相互认识真不奇怪。 于是钱师姐很宽慰的说:“哦,原来是高杰师弟要来,他可是很厉害的,州丞之职由他接任我就放心了。” 应该就是因为这一句,郭远志酒下的极快,不一会就大醉。 都说酒壮怂人胆,可郭远志根本不是什么怂人,自然就没有壮胆一说。他酒品极好,喝醉了也没有任何一句胡说八道。 只是语重心长的感谢了钱路遥,远道而来助自己一臂之力。并承诺,若有需要,自己必然倾力相助之云云。 钱师姐也是饱含热泪饮了一杯,只道:“天涯路远,有缘必会再见。” 一旁的付自安,心里堵的慌。也不知道怎么了,这顿饭吃着吃着就成了散伙饭。 …… 也就是这天之后,付自安的松快日子到头了。 因为众人都是大醉,就留宿在府上。第二天,郭远志带着宿醉,已经是醒的很晚。却发现付自安醒的更晚。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常有睡到日晒三竿之举。 硬是把瞎老三这个领头的找来,说了他一通。让他不要再对付自安如此纵容,必会害了他。 修士应该没有空闲才是,毕竟修行这件事得跟时间抢着来。 付自安虽然是家主,但也是晚辈。大师兄和各种叔婶要教育他一下,都是应该应份的事。 于是乎,就天天被老三叔板着脸从床上揪起来去练武。各种叔婶的看家本领是轮番上阵,往他身上招呼。既教他,也打他。天天被训的跟条死狗一样…… 好处也是相当明显,除了武艺有所精进之外。毕竟是动的多了,肚子饿的更快、更频繁、吃的更多了,修行也就变得更快了。 爨蛇之修,与体术同练更佳。 第79章 贵客到 一转眼,付自安回嶂州也已经快半个月了。若青出和南客龄这师兄妹两人却迟迟不来。弄的付自安都常常观望进庄子的那条路,希望看见那架熟悉的马车,慢悠悠的驶来。 温泉的修缮也是如期完成了,瞎老三也常问,她们是不是不来了? 付自安觉得不是。她们真的不来,必有书信。以南客龄的本事,他们也很难遇上什么危险。 思来想去,便觉得可能是这两人开窍了,真的转悠去哪里游玩了。从芦县到嶂州城,路上还有几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付自安当初是被催着日夜兼程。她们俩如果是慢慢走慢慢看,那还真是要点时间的。 而这天,付自安接受了一早上的教育。去洗了个澡回来,迎接他的是一碗热腾腾的黄焖肉拌面。 庄子上做饭的厨娘不是老兵,而是姚氏的一个亲戚。从姚氏坐月子起,就一直是她在负责家里的伙食。后来学了付自安的厨艺,做饭是一等一的好吃。甚至于付自安不在这几年,有些菜她已经做的比付自安好了。 所以这一碗香辣黄焖肉拌面,也是非常的美味。付自安才拌好了面,一口都还没吃。便有人来报,说是贵客到了! 付自安一听以为是若青出和南客龄来了,端着个碗就赶紧往外迎。谁知道被迎进来的,是个胖子…… 付自安明显的一愣,确实没想到高杰比那俩师兄妹到的更早。 高杰气喘吁吁的,也不跟付自安见外,上来主动接过面条便说道:“家主用心了,知道我饿,还端着面来迎我。” 接着便是顾不上任何体面,开始嗦面。一边嗦面,他还对着付家的老兵们点头致意。反正一点不怕,一点也不陌生,似乎已经是这家里的老熟人了。 付自安想起第一次见他,他也是这般,把自己和南客龄迎到官廨里,招待的很是顺溜。是个自来熟的人。 老兵们可太喜欢这个小胖子了,因为他们就喜欢这种不认生的,吓不到的。还没等付自安张咯,三叔就主动问他够不够。 高杰委屈:“真不够!我想这口想了好几年了,哪够啊?” 付自安在旁边暗笑,认识他也没几个月…… 瞎老三也知道他信口胡诌,但是还是打心里觉得这个小胖子顺眼,便拍拍他的肩膀道:“先吃着,我去厨房再给你端来!” 胖子嗦着面含混道:“谢谢叔,多要面,多要肉,不要辣椒!” 三叔点头:“好!”然后就笑呵呵的去给胖子端面了。 付自安也呵呵的笑,这家伙融入的太丝滑了,丝滑的付自安都一愣一愣的。如此,自己出行,家里的事交给他,也是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的。 几口面下了肚子,高杰喘匀了气,才笑眯眯的问:“家主刚刚等谁呢?见我是一脸的失望。” “觉得意外是真的,失望倒是万万没有。在芦县,我和南客龄他们分头行动,而他们都还没到呢,你先到了。我有些没想到而已。” 高杰说道:“那你不是催我吗?我就快马加鞭了,一路都没怎么歇过。” “……也没这么急啊,别把你给累坏了。” “累坏倒没有,饿坏了是真的。从你们走后,我吃什么都不香!这次你去哪我都跟着。” 付自安大笑:“那我们始终是要去参加玄天试的,你也去白玉京不成?不用担心,我婶的厨艺也是极佳的,这面就是她做的。” 高杰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当真?” “当然!” “妥了!家里我看着!”高杰的想法就是,有这一碗面也足够了。总比过去这段时间强,吃什么都跟嚼蜡是一个味。 付自安的面毕竟是很辣的,高杰把最后一点底上的佐料都扒拉光之后,不可避免的开始“斯哈斯哈”。 好在老三叔是有先见之明的,端来面的同时,还给他端了一碗筒子骨汤。高杰喝光汤稍稍解了辣,又开始进攻三叔端来的更大的一碗面条。 付自安那碗面就不少,加上后来的一碗汤、一碗面,撑的人就活不成了。 三叔问他还要不要,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摆手。若是张嘴,面真的可能会跑出来。 所以不让流民吃太多,是有道理的。 …… 让高杰一觉睡到了下午,付自安也不给他准备什么好吃的了。跟流民一个待遇,吃点小米粥养养胃。 高杰倒是也没什么怨言,中午那一顿确实吃的太撑了。现在都感觉自己一肚子的面,什么都不想吃。 高杰一路辛苦了,也是该洗个澡的。付自安便带他去温泉,认认地方。两人就伴着晚霞往温泉去。 这时付自安才知道,高杰已经去过嶂州府衙,见过了大师兄和钱师姐。因为他的调令早就到了,调往嶂州城接替钱师姐任州丞。 付自安想要借自己食邑三百户免税三年的政策,帮嶂州免去一些税负的事,高杰应下了。不过,他建议付自安这次不要把免去的税额,随便的放到老百姓头上。 原因有二。第一,此举得利最大的,还是一些比较富有的世家大族。第二,接纳大量的楚州流民以及云泰的水患。让嶂州的钱粮库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应该先稳住这一头再说。 付自安想了一下,也就接受了高杰的建议。 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庄子上折腾那点小小的建设,也就让付自安立刻感觉到压力了。现在还有钱粮在库房里堆着,但账面上其实早就已经全预算出去了,等秋收之后各处一开工,库房就得搬空。 一味的减轻税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重要的还是要把蛋糕做大,这是需要有个底子的。嶂州的底子是岩君省吃俭用,给百姓休养生息数十年。 而付自安应该让他们动起来,创造更多的价值。不仅要让他们留下更多的余粮,也要让他们缴纳更多的税,好做些更重大的事,以应对更大的挑战。 高杰还建议,付自安早日出发去白玉京。应对玄天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应该去想办法跟国朝哭哭穷了。 付自安一拍大腿,觉得高杰说的对啊!心里也是盘算好,南客龄他们再迟,应该也不会迟过下月初七。到时候去山门给伯父磕了头,该出发就出发了。有好些事,还是得去京城里才好办的! 第80章 子麓 高杰还给付自安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高杰在路上接到了往日同窗的信件。人家求问,听说嶂州出了一种品质十分高,也十分神秘的口脂。问高杰能不能弄到,多少钱都不在话下! 高杰顺势卖了个关子过去,对方已经又写了两封信来追问了。 可见口脂一事必然火爆。这次他也给付自安带了一批胭脂红色粉来,付自安可以想想,后一步应该怎么做了。 泡着温泉看着星星,高杰说道:“首先给口脂取个字号是应该的,就比如南客居那样。” 关于这个问题,付自安倒是早有预案:“字号就叫心雨堂。” 高杰知道那是付自安母亲的名讳,当然不会提出任何异议:“行。你此去白玉京,别忘了这事。至少应该再白玉京的正街上弄个铺面的。” “得要好多钱啊。”付自安感叹。 高杰摇头:“无妨,问南客家租一间就事了。南客龄可是占着干股的。那会你说口脂生意让他入股,我还以为我们占便宜了。现在想来,是他南客龄真有眼光啊!” 付自安笑道:“这是共赢的,我猜你的同窗能得知我们的口脂,该是跟文大家有莫大的关系。况且有了他帮忙,我们可以赢得时间!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啊!” 之后,付自安也给高杰画了一套饼,高杰毕竟是肚子撑着,没吃下太多。只是感慨:“家主志向高远,但困难还颇多啊。” 说到底,高杰是对付自安假设的那些并不存在的高产农作物,持怀疑态度。 那便不画饼了,跟他说说在竹林里骑熊的趣事。 然而,这氛围轻松的闲聊,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穿着铠甲的军官,打破了这份静怡。她伴着铠甲哗啦哗啦的声响,直接走到了男泡池旁边。 身为女子,面对两个一丝不挂的少年,她可没有半点羞怯。 只是有些不耐烦的对高杰说道:“你,小胖,一边凉快去!” 高杰极其乖巧的应道:“诶,好嘞!”言罢就捂着羞处赶紧起身,然后抱着衣服一溜烟跑了。 接着,女军官便开始脱自己的铠甲。 付自安很无奈的叹道:“姐,我还在呢,你干啥啊?” “哼!毛长齐了吗?给你看看又何妨?”虽然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扬手灭了周围所有的灯火蜡烛。 只不过,这一夜月色很美。 …… 在付家府上,被付自安称作叔婶,以序号相称的这些老卒。实际上都是当年跟着岩君,进了妖域又一路杀出来的人。 进去的时候有六千人,从妖域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三千了。而岩君身边的亲卫营,因为要承担最艰难的战斗任务,战损比更大。三百人的亲卫营,剩下的不足百人。能活着进岭关的,就只有五十余了。 有个原因,岩君的不动炁意,所能提供的防护范围。顶多就支持这么五十余人作战。都是些性命被绑在一起的人,绳子的另一头是岩君出了死力气拽,而他们又拽着更多的人。 后来岩君常跟他们说。活滋润些,为了死掉的兄弟也得活滋润些。他们也就听岩君的,认真的活着。饭一粒粒的吃,酒一口口的喝。 活下来的人战力不见得是最强的,有些是受伤早,所以被护着。但其中老大、老二真的是实力过硬的英雄人物,是在外围冲杀最猛的人。 老大和老二是一对夫妻,两人都是善用陌刀。一人主手是左,一人主手是右。战时一左一右,配合默契无双,军中名号「比翼刀」。 当初,最后也是最艰难的这一战。岩君为突围之锋,他们两人便是两翼。最后关头更是饮了千古醉!受伤极重,是被抬回嶂州的。 后来,大家庆祝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决定以序号相称,是存着别忘了没回来的那几千人这么个心思。 按资历、按年纪、按修为、按功劳,老大老二都有资格排在最前面。 但那时候这对号称「比翼刀」的夫妻,生活都已经不能自理了,都是兄弟们日常伺候着。 没多久,他俩就撒手人寰了。付自安尤其记得,那天他们的女儿来报丧,很平静的说了父母已经故去的事实。 岩君悲痛大哭,之后的几日,便是付自安仅见过的,父亲消沉的日子。 所以付自安不喜欢千古醉这个东西,打心眼里不喜欢。还好这千古醉也是十分珍贵的,不可能人人都配着。要不然,老三叔也得没。 …… 此刻,这个脱了衣物便和付自安泡进同一个池子里的女子。便是老大老二的女儿,她叫尹子麓,实际上是在付家长大的。 尹子麓修为天赋出众,武学天赋更是极高。先天气数五十余息,本是可以试试修「九玄造化法」的。不过子麓心性刚直,是一心只想斩妖为父母报仇的人,所以还是拜入了龙魂殿。 岩君也是为她找了个很好的师父。「真龙之目」郭泉承岩君的救命之恩,把尹子麓收为关门弟子。还亲自到嶂州,教了她几年。后来,她也学有所成,也就跟着师父去龙州了。 毕竟是血液里都流淌着战斗天赋,尹子麓十五岁就在战场上立下奇功。现在才20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虎威中郎将了。 现在这付家庄子上,找不出比她军衔更高的人。若是论军衔,一干叔婶见了她都得称一声“将军”。 岩君带着付自安历遍玄天,又回到嶂州接姚氏去齐山北的时候,她才被调回了岩关。 这真的是军中照顾,一方面是由这个岩君的亲近人去守着岩关。另外一方面也是让尹子麓,远离战事激烈的龙州战场。 她太年轻了,功劳也已经够大了,就不要太过出挑了。免得像岩君一样的被人陷于险地。 她比付自安大四岁,所以付自安叫她姐。 年纪上,她处在付自安和郭远志之间,但她不像郭远志那么溺爱弟弟。付自安要是犯错,她绝对下死手收拾,付自安怕她怕的要命。 没办法,这「龙魂诀」炼体,本就是形成战斗力最快的支脉。当时付自安和郭远志两个捆一块,也不是尹子麓的对手啊。 付自安倒是个鬼精的,打不过就躲。躲啊躲的,都成了习惯了。以至于,出门那么久回来,见子麓姐没来,也不去看看这个不能善离的岩关守将。 她确实是走不开啊,那么些流民搁那呢,她能不看着点? 第81章 暖床 其实去看望一下尹子麓这事,三叔之前就问过好几回了,只是付自安总找理由搪塞。 三叔还讥笑付自安是“畏姐如虎”,付自安则说“她本来就虎!”。 也不能全怪付自安,尹子麓确实是个桀骜之人,对于同辈她真是不放在眼里的。郭远志虽然年纪更长,但在她口中从来都是“郭远志那小子”。 兄长尚且如此,付自安这个豆包就更不是干粮了。在她眼里那从来都是欠管教的小屁孩。 所以啊,泡个澡而已,有必要背着小孩子吗?没有! 于是,她就这么水灵灵的跟付自安泡进了同一个池子里。 …… 知道她又在耍那姐姐威风,付自安一脸的无奈:“哎……你怎么来了?”他心里也是后悔,躲得过初一又躲不过十五,还不如早点去岩关,何至于被她堵在温泉里啊? 尹子麓慢慢说道:“哼,我再不来你怕是要上天了。” “怎么了嘛?”付自安寻思,自己也没做错啥事啊? “你师兄给我来信了。说你欲荒废修行,整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你是不是觉得叔婶去了,顾真人又被困于山门,这天下便没人管的了你啊?!” “靠!”付自安心里暗骂:“水煮肉片进了狗嘴啊!怎么大师兄那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哪有的事!”付自安压低声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吃东西就是修行,难道我还能饿着?” 尹子麓继续疑问道:“武艺呢?” “练着呢,就休息了那么两天,还被大师兄给撞见了。他把三叔他们说了一顿,之后就天天练的我跟死狗一样!” 尹子麓轻轻一笑:“活该!练成什么样了,打套拳我看看。” “好!”付自安如蒙大赦。 让打拳,不就能顺势起身穿衣裳了吗?毕竟,光着腚耍拳是不像话的。所以他应了一声,便赶紧起来用腚对着尹子麓,穿上了付氏独有的平角短裤。 要继续穿中衣中裤的时候,尹子麓道:“哟,我在给你弄身棉袄。” 付自安没好气的嚷着:“你管我呢,我冷!” 这么说着,也就穿好中衣中裤便罢了。然后就耍拳呗,打一套三十小叔教的通臂拳。当然,眼下这情景呢,这拳打的是心不在焉了一些。 看了一会尹子麓便摆手让他停下:“行了行了行了!跟你打个商量,以后别说是岩君的儿子,我们嶂州人丢不起这脸。” 付自安倒也不往心里去,就抬头看看明月松间照,清泉……清泉就不看了。 想了想,尹子麓又问:“那……郭远志那小子,何至于写信给我编排你的不是啊?” “哎……”付自安叹了一声:“归根结底,他是觉得我修行潜力好,应该别管太多俗世,避世而修。潜心修到化神境……再接手嶂州。” “在那之前,嶂州他给你看着是吧?”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不用细说尹子麓也猜得到。 付自安无奈点头。 “哼。”尹子麓冷哼一声评价道:“就他那石头脑袋,除了守成还能如何?守成都不容易,当年我叔也是有姚婶从旁辅佐,那小子有什么?” “诶,别说,还真有……”付自安把钱师姐的事也跟尹子麓说了一遍。 “哦,难怪了。”想了一下她又道:“有一说一,那小子为人还是靠谱的。而且他也确实是为你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他为我好,我就一定能好吗?” 尹子麓点点头道:“确实,这件事我支持你。这种事就不能听那石头脑袋的。不过……你师父那一关,你怎么过?” “到时候再说……”到现在付自安还没见着顾暮云呢,所以怎么应对也是没谱。 “行了行了,那就到时候再说……过来给我搓背吧。”说着,尹子麓趴到了浴池旁。 付自安哪理她?立刻转身抱起衣服就往外走:“不搓!” “臭小子!站住!”尹子麓喝骂。 付自安停下来嚷道:“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想一想,我们都是可以谈婚论嫁的人了。还这么把我当小孩,不合适!” “哈哈哈哈哈,谈婚论嫁?你要娶谁啊?可有相的好了?” 付自安懒得跟她多说,起脚就走。 看着付自安的背影逐渐远去,尹子麓喃喃说道:“哼,婚嫁就不能跟我谈?臭小子!” ……. 玄天人不兴搞指腹为婚那一套。毕竟是孩子到底能不能修行,谁也不知道。但凡有修行天赋,那都得以修行为重。婚嫁谈不谈都得打个问号呢,不可能早早就订婚。 拿小孩子联姻?那是哪本书的笑话?玄天人可看不懂。要联姻也得是两个修为有成的修士啊,他们才有身份地位嘛。 所以,尹子麓和付自安便没有那些承父母命的婚约在身上,付自安也常常因此庆幸。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姐弟。其实很难产生爱情这种东西,她们之间多半是想打死对方的情感比较浓烈。这种情况,叫韦斯特马克效应。在六岁前就经常接触的孩子间,这种现象尤为明显。 其实尹子麓是生的好看的,凤眼剑眉,英气勃发。因为学了郭泉的星月弓,身段就更是高挑玲珑了,仰慕者众多啊! 但付自安可对她生不出情愫。当初,她要跟着郭泉离开龙岩郡的时候,付自安真的高兴的毛孔都在绽放啊。 所以这尹子麓闯进浴池,付自安不会觉得旖旎。只会觉得这姐也太没谱没流了,一点边界感没有,真是下头。 可当年尹子麓的父母故去,岩君把她接到家中的时候,她已经八九岁了。当她远赴龙州又回到嶂州,再见到付自安的时候,却是觉得他十分顺眼。 “快快长大,给我暖床!”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第82章 知耻 命运弄人,天意弄人,造化弄人,皂滑也弄人。反正总有弄人的,能人背后有人弄。 也不是一块如意切两半,总是能够恰好对上。对不上的有。对的上,却不得不分两头去的也有。 钱路遥走了。 高杰到了嶂州,就代表她可以离任了。他们俩都是恪物院的正牌学修,交接工作甚至不需要打照面,三两个真言字就能表达清楚。所以钱路遥可以很快就出发。 也不是钱路遥有多急,可她们家的人急啊。今天飞书才发回去,说近期可回家了。第二天一大早,钱师姐的母亲,便经由岩脉山门的无距大阵到了嶂州。 钱路遥来的时候,没人支持她,所以她是坐着马车来的。家里一等就等了三年。如今她终于点头说要回去了,多耽搁一秒人家都怕夜长梦多。那无距大阵用一次,就够付自安开个心雨堂的。这一来一回,钱家眉头都没皱一下! 付自安和高杰特意去送,郭远志自然也在一边。 对于高杰,人家还攀谈了几句,说是辛苦他来嶂州之云云。 对于付自安这个少上造卿大夫,岩君之子,嶂州的继承人。付自安说句“万分歉疚,让伯母牵挂了。”人家也笑着向付自安点点头。 而对于郭远志,这种没什么根底的岩脉小透明,还是个想拐带自己天才闺女的歹人,人家真的是正眼瞧都欠奉。 可怜郭远志带着歉疚,频频的鞠躬,频频的致歉。 人家理也没有理他。 付自安真是气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高杰是瞧出来付自安不悦了,总是伸手扒拉着付自安。 而付自安又何尝不知道,这里没有自己发作的场合? 有气又能怎么办?上去跟钱路遥的妈妈吵一架?还是按着她老人家,让大师兄把人掳走? 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不是?那是钱路遥的妈妈,对她的疼爱,瞎子也看的见。人家心疼女儿,这没什么可指摘的。 这种事,就算是觉得受辱,也只该知耻而后勇,不要再让人看扁。 …… 付自安绝不当隐士的心更加坚定了。其实这种心思一开始就很坚定,只是现在更坚定了。 子麓姐说的是没错的,大师兄只能守成。不是大师兄能耐不行,关键玄天界就这死样子。没有付自安这样的穿越者来点科技与狠活,它本就难有起色。 别人都是千年百年的世家大族,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让大师兄一个人,只承岩君这一辈人的努力,怎么跟他们比肩? 这世上,唯有付自安有这个办法,其余换谁来都不行。 哪怕是剑尊白一,那也得是剑宗在后面支撑的。 各个支脉能够获得供给是不一样的。比如气宗岩脉,本就是支脉的支脉,还是各个支脉中,偏冷清的那个。 巍元真人和岩君相继离世,现在的山门就更是冷清了。这就得反过来靠嶂州了,或者说得和嶂州相辅相成了。 灵谷产的少这种问题,修行是没办法解决的,只有经济和贸易能解决。 …… …… 灵谷的收获比其它的作物要早一点。大农司会算好日子,以飞书通知到天下。只要是有记载的灵田,都会被算好,被通知到。 而灵田没有登记,这是要押幽狱牵连全家的大罪。这种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不大农司算日子不会算的太仔细。只是大概某几天,灵谷成熟了适合收割。到了地方上,各地会自己再选良辰吉日收割。 以往这事得交给小叔公,他先选个吉日,具体吉时就站在灵田边凭感觉了。 如今有点不同的是,高杰来了。 高杰还是谦虚了。实际上这个家伙灵识过人,对灵气的感知能力强,也就十分适合深研「观气机法」。 钱师姐就说自己的灵识远不如他,前任的州丞就更没有他的这份眼力了。所以由他观测掐算的日子,可以更加精确。 不过高杰也是个聪明人,说是自己只能看个大概。具体的某一时刻,还是得让小叔公来定夺的。 小叔公却说自己从来都是瞎蒙,真行家来了就不该胡来了。 付自安眯着眼,由他们在那里客气的推让。心里想的是:怪事了,早晚几分钟、半个时辰收割,它能怎么地!? 后来这个想法也得到了高杰的支持,他说:“确实就是区别不大。” …… 灵谷收割是玄天修士非常重视的大事。一年到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修士老爷,也会在播种和收割这两个重要的时刻,去灵田面前守着。 尤其是收获时。如剑尊、圣君这种顶着天的大人物。也会就近前往灵田,亲自下地收割。 有传言,说是圣君一般象征性的割一点。而剑尊会挑一片顺眼的灵田收割完。 还别说,假惺惺的这一下,是要讲身份的,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做这个秀。比如,嶂州城附近的灵田得由郭志远代表,龙岩郡的当然就是付自安了。 只不过,付自安那两下也还是让人捉急。刚割了几下,就被瞎老三接过了镰刀:“小君爷,您还是别糟蹋灵谷了。有那个闲心就把落地里那些捡一捡。” 付自安嘿嘿的笑:“我这第一年,手生嘛。” 是啊,付自安是第一年,往年都是岩君。再以前,哪有他这小君爷下地干活的时候啊?他就种点辣椒还行,那玩意虫都不生,近乎可以不用管。 也不为意,付自安就按三叔说的,捡捡掉落的那些灵谷,活脱脱拾麦穗的少年。 捡着捡着还想尝一尝,新鲜的灵谷是什么味道。 往嘴里丢了一颗,一嚼又赶忙往外吐,是石子。然而吃第二颗的时候,又想把吐掉的捡回来……他娘的,灵谷就是那味! 第83章 贯气 龙岩郡的灵谷,往年都是制成灵香。今年,上乘的灵谷还是做香。这样方便分给大家,而付自安自己的修行……他可以把灵香粉撸下来直接吃进去。 灵谷制香第一步就是蒸熟。灵香里面所有的成分都是纯天然的,没有任何科技与狠活,还有很多能助益修行的药。付自安吃过不少了,效果都很好。唯有一个问题,不好吃。 这次,付自安还是决心研究一下。爨蛇之修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总不好一直把灵香当烤串这么撸啊。每次付自安这么干的时候,都感觉自己是个怪人,异食癖。 按照逍遥子前辈的提示,食物如果美味修炼效果会更好。以灵谷现在的味道和口感来看,它的进步空间还很大。 所以,付自安打算留下一些下乘的灵谷,试一试到底怎么弄,它能好吃点,也算是增益修行吧。 于是,用来掺着粮食酿酒的下乘灵谷,就都被付自安扣了下来。至于喝什么?还是挣钱买吧! 其实关于灵谷怎么食用,这个问题是早有答案了,那就是酿酒啊。付自安也想好了,就试这么一回如若不行,后面的该酿酒酿酒。 ……其实也没多少,说来寒碜。下乘灵谷落付自安手上的,也就七八公斤。 龙岩郡的那一点灵田,还不够老兵们出把汗的。谷子打下来,也就五十石左右。听着好听啊,五十石。那是因为,十斗为一石。而斗其实是一个容器,一斗说的其实是体积。 如果是一石稻米,重量大概是六十公斤。一个民夫,一条扁担的两端,各担三十公斤,刚好能挑的走。所以,一石米也叫一担米。 但灵谷的谷粒膨大,没有稻米的比重,一石只有二十五公斤左右。所以五十石确实不多。炼成灵珏,因为是有损耗的,可能还不足五十目。 灵珏五十目……甚至不够大师兄启动无距大阵去看一眼钱师姐的。钱师姐家里来接她回去。这一往返,便要消耗掉龙岩郡灵田三四年的收成。 所以说,付自安要帮师兄把红妆铺到江州去,是不折不扣的大话。 …… 收割当天晚上,付自安就试了试灵谷料理。失败了的也不浪费,还是都进了肚子。吃的有些发撑了才停下来,乖乖的回房间修行。 因为味道的问题,再加上是下乘灵谷,效果差强人意。想了一宿,第二天继续,便有了明显的进步。 做了米花丸,裹着麦芽糖,又粘了一层灵谷面和芝麻。 好吃的多了,付自安明显的感觉到灵气吸收的多了不少。但问题是,米花为主,灵谷面为辅,相当于把它当佐料吃了。这就吃的有点慢了,起不到快速修行的作用。 后来又想了很多的办法,灵谷面吃了小半袋,美食没研究出来,修为倒确实明显的精进了。 付自安的气数,终于来到了五十五息! 这是个重要的节点,这意味着付自安可以尝试再打通一个气窍。不动罡衣,应该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 …… 修行之事,无外乎是想办法把灵气归为己用。 人有先天气窍「神阙」,以缓缓纳气充实气海,待气海壮大了积攒了很多的真气后,就可以尝试冲开其它气窍。 若是成功了,真气入体的速率就更快了。同时,也就多了体内真气外出的渠道。运用得当,便可以施展术法。 付自安也尝试用自己的思维去理解,气窍和真气这些事物的本质,效果不是很好。只得出了一些模糊的概念。 比如,灵气是什么?是某种肉眼不可见的,灵识却能切实感受到的能量。 至于,灵识是什么?灵玄气海,气窍这些东西是在肉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这些问题大多修士不深究,修行就是了,以后会懂。 而付自安得益于逍遥子前辈留下的信息,眼界高了一些,便有些猜想。也无法确定,只是猜想它们似乎是介于灵魂与现实之间的。是夹层,是衔接处。 那真气是什么?是灵气存在于气海中的另一种形态。感知上,它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气团。每有一个旋涡出现,便代表多了一息真气。 当要使用它们时,气团会被消耗,但旋涡将会留存。之后这些旋涡,会自主引纳天地灵气,逐渐恢复到全盛的状态。 旋涡数量增加,引气的速度会加快。所以,气数越多引气越快。 付自安是爨蛇之修,引气方法特殊。不过,他的逆转气旋,也是一样会自主引气的。对他来说,增加气窍的数量,也可以增加真气的恢复速度。 …… 当一个真气充盈的修士,察觉引气时能感觉到真气就在周围,但是却无法引纳它们,那么就说明气海已经满了。 按照玄天宗的修行境界界定方法,只要灵玄气海满溢,开始尝试打通气窍。那么这个修士就踏入了承学境。是继承学习大道的意思。 接下来就应该根据自己先天真气的数量,以及其它天赋条件选择一个玄天支脉加入。 之所以要先天气数确定之后,再选择门派,有两个原因。 首先术业有专攻,各个支脉门派所修行的法门不同,所需打开的气窍就不太一样。 比如,「龙魂诀」开启的气窍就多在四肢,而「观气机法」则集中在头部。 另外,气窍不同,冲开时所需的真气数量有所不同。 我们可以把气窍想象成神魂和肉体衔接处的一个个节点,它们本就处在一片蛮荒的森林之中。修士要做的,就是以真气当做开路先锋,打通一条通往这些节点的路。 距离不同,所以需要的真气自然就是不一样的。因为真气这个“开路先锋”和灵玄气海这个“基地”之间的联系,是不能断开的。 打通气窍这个原理,其实很好理解。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地灵气本就会往空着的地方去。只要灵玄气海和气窍贯通一瞬间。天之道,自然而然的就会来补不足了。 就像是剪开了真空包装,之后你想在让它回到真空状态,那可不容易的。 气窍一旦打通,这条气窍将会一直通下去,而不再需要真气时时刻刻的“撑开它”。 气数越多,这个开路机就能走到更远的地方,如此能打开的气窍也就更多。 比如,双手的「中冲」气窍,就是先天最容易打开的气窍。只要五息真气,就能贯通双手的「中冲」气窍。在配合上「龙魂诀」的炼体门法,双手自然灵巧有力,便可以借此成为强大的战士。 不过要注意的是,“开路”只不过是一个比喻,气窍玄奥的多。一旦打通了某些气窍,就会导致开启其它气窍所需的气数产生变化。 比如,开启了「中冲」气窍,再想开启头部的「神庭」气窍。气数需求会由原来的十三息,变成一百三十七息。 这就是入门龙魂殿和入门剑山的区别了。 第84章 自在之法有神异 贯通气窍这件事,当然是需要慎之又慎的。 其中有许多问题。首先,以有限的先天气数,能打通哪些气窍,修成什么法门呢? 这倒是简单了,道祖他老人家,收集了天下的大道,各个方面都有涉猎,玄天宗弟子自己看着选便好。其中,对气数的要求,就是打通气窍所需气数的基准线。 比如气宗修的「九玄造化法」,需要气数六十六息。就是说拥有了六十六息真气,再来修行造化法那就坦途无虞。当然,稍微欠缺点也不怕,还有各种灵宝仙丹的。 比如,千峰醉就能临时增加真气嘛。用了这些宝贝,把气窍贯通之后也就齐活,气数稍微欠缺对后续修行的影响不足为道。别像付自安那种底子太差的,问题都不大。 剩下的问题就是,我该打通哪些气窍?顺序如何?这些气窍在哪里? 这就是得拜入山门,接受山门心法传承,再由师父来一点点的教了。 尤其是,这气窍在哪里这个问题,尤其重要。这可不是指指脑门,告诉他「神庭」就在这里就能完事的。掌握学识,理解定位法,然后在一点点的尝试,是个必不可少的过程。 …... 付自安修行法特殊,人还在引气,已经可以考虑冲气窍的问题了。百无禁忌是真的,抓瞎完球也是真的。 还好,虽然不能直接修行玄天宗的门法,借鉴一下倒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不动罡衣应运而生。 既然有个术法,就先以这个术法为核心先练着。要不存些真气在灵玄气海里,那也白搭。就相当于玩个游戏升级了,属性点放着不加,付自安真是浑身刺挠。 所以,也就不想许多就以不动罡衣的需求为依据,逐步的打开着气窍。 目前付自安已经打通了,双手的「中冲」、双脚的「金门」,以及躯干的「幽门」、「神藏」、「魂门」、「魂户」。 以这些气窍运转不动罡衣术法,所形成的罡衣只能护住四肢。 如果先前的推测没有错,付自安只需要在打开「君官」气窍,躯干就能形成一个小周天。再施展罡衣,它那应该就能包覆躯干了。 而真气五十五息就是打通「君官」气窍,所需的真气数量。 …… 说起气窍定位,这坤乾倒转的自在法还有神异之处。 修行自在法的第一重,便是让自在炉器灵认主,并把自在炉纳入体中,以顶替气海的作用。 这个过程中,有个非常要命的步骤,就是要把原有的真气气旋给炼化掉!万幸,付自安只有先天真气两息,所以炼化这两息真气,所遭的那点罪不算太深。 而顺利把自在炉纳入体中后,付自安发现了神奇之处。灵玄气海是“内在”,但自在炉是“外在”。现在以“外在”代替了“内在”。这让贯通气窍这件事,有了根本的变化! 付自安贯通气窍时,是由知之这器灵,引着真气从外而内的反向贯通。 说真的,付自安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事实已经是如此了,也无从深究。况且它还有些好处,便不需要改变什么。 付自安贯通气窍所需气数,和贯通之后的效果都一样。但是定位气窍却简单了许多! 想想看从灵玄气海出发,外面的气窍三百余。找错了就是错了,没地方可以说理。 但反过来,由气窍向内去找灵玄气海,目的地就明显的多了,想错都不容易啊! 而且,逍遥子前辈还高瞻远瞩的,把已知的气窍,都以真言铭文嵌在了自在炉上。 换言之,知之这个器灵对人体的气窍,摸得比付自安都清楚!这也意味着,付自安就不用使劲钻研怎么定位气窍,这么个问题了。 所以,逍遥子前辈才没有留下什么术法啊。无限的气数提供了,定位气窍的问题完全解决了,大道的原理也讲解了。如此坦途,还问他要术法?他知道,怕是要气的从九泉之下,上来砍人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付自安才能在父母的帮助下,摸索出了一个术法「不动罡衣」。要不然自创术法,付自安这种门外汉,谈何容易啊? …… 这天,付自安发现自己真气来到五十五息,便立刻怀着激动的心情去往厨房。没办法,最近知之贪睡,还是得用美食引诱它一下。 一道水晶肘子,还是能把知之引出来了。知之现在还很小,胃口其实不大。更多的美食还是进了付自安的肚子。 门外有老三叔和五叔护法,付自安点了一支圣君赐的灵香,以确保周遭灵气充足。 桌上还放着一杯千峰醉。修士一般不用千峰醉帮助自己冲气窍。那可是酒,吃醉了又冲气窍这种疯事,只有龙魂军会干。其实付自安多半用不上,以防万一而已。 到了高杰掐算好的良辰吉时,付自安便施展自在法,把自在炉召唤到了手心里! 自在炉本来是很大的,付自安把它纳入体内之后,它便消失不见。后来,付自安打通了四肢气窍,知之便有了实体。自在炉也就能召唤出来了,只是就变成了袖珍型。 后来付自安也发现了,修为增加能让自在炉变得更大。一开始只有拇指大小,现在倒是也有一拳了。估计「君官」贯通之后,躯体气窍的小周天形成,自在炉又会变得更大一些,就是也不知道有个啥用。 思忖了片刻,付自安静气凝神定下心来,然后在心里对知之说道:“开始吧,「君官」气窍,我们先前就试过的。” 先前确实试过,就是为了判断一下大概多少真气能够打通这个气窍。 知之得令,叫唤一声,化为流光钻进了付自安的胸口。「君官」位于左前胸,属于心脏附近的气窍。肉体上,付自安没有任何感觉,不过灵识确实能察觉知之的动静。 然后,付自安便感觉自在炉之中有自己的真气,通过了胸口的「君官」气窍。 别人冲气窍,那肯定得小心翼翼的感知着真气。不断回想着定位的法门,根据自己先前练习的感觉,慢慢探索。没有把握的,会多试几次,确定没差错了才一口气贯通。清醒灵识的药,在这种时候最是有用了。 而付自安就吃个饱,以自在法提炼着食物中的灵气,再加上气旋自己引纳的,算是做个补充。不见得提升多少贯气能力,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感受着灵气在知之的引领下,于“体之内在”中穿梭。某种程度上来说,付自安其实在发呆。 第85章 高领罡衣 知之速度可不慢。只不过需要五十五息真气才能贯通的气窍,也不算近。 大约就是一柱灵香烧尽的时间,付自安的「君官」气窍便打通了。 打通气窍对修士而言,是个非常奇妙的感受。脑袋会有片刻的清明,这段时间能想好多的事。 对付自安来说,就是逍遥子前辈留下的很多信息。先前是完全不明所以的,在这种时候便会有所明悟。这昭示着付自安距离自在大道更近了一步! 不过这种片刻的道心通明,不会持续太久,思维就会恢复正常。剩下的感受便是喜悦与充实。 努力没有白费啊,哪怕不是修行,也会高兴一下的。 …… 再睁开眼的时候,付自安发现知之和自在炉果然都有了变化。 自在炉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大小从一拳,变成了大概两三个拳头那么大。鼎炉的盖子依然是打不开的。也不知道真的打开了,会不会把自己的真气都给放跑…… 而知之,体型也是增加了。付自安把它捋直,然后用手量了一下,长了整整一拃!璀璨的金灵颜色深邃了一点,之前那个颜色像是用漆喷上去的,现在倒是自然了一点。 而这小家伙还张大了嘴,让付自安看。付自安这才发现,它喉中的灵火,有了些许蓝紫色。 付自安能理解它是想说自己的火变厉害了,但付自安只觉得更像打火机了! 说起知之的火,付自安甚至会来气。它那火,也就烧烤还行。但想想看,烧烤什么时候用猛火烧啊?绝大多数都是文火啊,知之的火可文静了……吓唬小孩可以,凶猛一点的野兽都不怵。 当初让它吐火去对付臻鹮,那都是存着吓唬臻鹮的心思。结果它还不争气的自己烤鱼吃了。关键这家伙吐火,用的还是付自安的真气。所以那时候,付自安都想把嘴给它缠起来! 对于知之的火,今天付自安也没心思深究了,只是告诉它:“哦哦哦,知道了。真厉害,你去歇着吧,辛苦了。” 知之便高高兴兴的钻进了自在炉之中。付自安轻叹一声,便收回了自在炉。 其实付自安是自知的,他不是对知之不满。而是对自己的低微修为所能制造的动静,没有期待而已。 也算人之常情。 另外,付自安有更想一探究竟的事,那就是罡衣到底能不能护住躯干了。 想想看,刀枪不入的宝甲啊!只有袖套和裤腿,这谁能忍!而付自安却已经忍了很久了! 趁着当下是灵香燃尽,引纳回来的灵气又不多。付自安便是掐诀念咒,调用真气,再施展一套「不动罡衣」! 随着周遭真气往自己周身一凝,付自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推演果然没有错,躯干的罡衣形成了!而且,比付自安预料的还多一点,罡衣甚至能护住脖颈! 这相当于在以前袖套、裤腿的基础上,加了一条裤衩和高领毛衣。 只要跟庄子上的老兵对下招就知道。真正的杀人技,那都是可着下三路、心脏、两肋、后腰、咽喉这些要害部位使劲招呼。 付自安从前只能依靠四肢抵挡,但人家会想办法绕开防御的。这罡衣的效果,当然是大打折扣! 现在就不一样了,罡衣已经能护住下颔线以下的所有部位。就是砍头都可以硬扛! 如此,腾出手来,能更好的护住头部,或者是反击!那当然是质变! 不动罡衣无影无形,连用神识都不容易察觉。别人的神识探过来,会被罡衣所抵消。 探查的人,只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神识给吞掉了。多半也就会停止这种带有明显敌意的行为。 现在罡衣覆盖了全身大部分面积,付自安身上放了什么东西,也就不会被别人察觉了。 比如,带着那都尉令牌的时候,想拿出来就能拿出来,不想拿的时候别人也察觉不到。就好似是把令牌挂在腰间还是藏在怀里的区别。以后有了官身律令,也是如此。 付自安心情大好啊。 推门出去,三叔和五叔都是拱手贺喜。毕竟刚刚周遭灵气忽然被付自安抽空,两人都察觉到了。现在又见付自安脸上笑容,便知道他修为又精进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付自安豪迈道:“哈哈哈,叔!走陪我去练两下,你俩一起上!” 三叔挑眉:“哟呵,皮痒了?” 五叔更是转转手腕:“小君爷要我俩一起上,我可就不留手了哦!” “哈!”付自安豪气道:“怕你们不成?只管来!” 当然了,几招之后,被两个叔叔薅着头发按在地上求饶的事。付自安是不会允许他们随便说出去的! “说出去翻脸啊!” 那天往后,早起练武这件事,付自安便不用人来被窝里拽了,很是勤勉。为此老五叔很是得意的跟三叔说:“我就说该对他狠点,要不然他皮的很!” 三叔连连颔首表示绝不让他再有松快时候。 …… …… 转眼到了月初,龙岩郡的小米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付自安对粮食也很重视,所以这天一大早也来到稻田边。 比刚来的时候,田里的小米穗长大了许多。是付自安记忆中适合收割的样子了。 这次小叔公没有和高杰推让什么。因为粟米这种俗物,是不该让高杰这种修士老爷过问的。虽然高杰并不介意,还站在付自安的身旁笑咪咪的看着。但主持这项工作的,还是小叔公。 他在地里感受着木炁的些微变化,然后叩拜天地。又扬手向天高声以乡土话咏唱着什么。 付自安听不懂,从小就没听懂过。问父亲,父亲也不懂。问母亲,母亲则说是在感激天地。 付自安就不深问了,以防是小叔公在装神弄鬼的胡乱唱,揭穿他多不好。 “这两下,你行不行?”付自安看着小叔公问高杰。 高杰摇头:“我唱歌可难听。” “话说,这唱的是什么?” 高杰一愣,本以为付自安是十分博学多才的,怎么不知道这个? “「告谢天地厚德生息经」,历史比咱们玄天宗都悠久。” “哇喔!”付自安瞪大了眼,小叔公懂得果然比自己想象的还多。 第86章 以天为师 在小叔公开始吟唱的同时,便有戴着鬼怪面具的人,从村庄出发,开始围着自己庄子上的田地跳傩舞。这还真是通幽谷教的,说是可以驱走鬼祟。是不是安慰剂付自安也不得而知。至少以他神魂感知,无法察觉那被阳光盖着的田地,有什么问题。 唱到后面,小叔公嗓子都哑了,跳傩舞的人才走完一圈。这只是一场小傩舞,除岁迎新的时候规模会非常盛大。 之后,便是小叔公嘶声高呼:“吉时到,开镰咯!” 旁边的人便跟着他高呼:“开镰啦!” 随着一声声“开镰”传遍整个田野,早就拿着镰刀等在一旁的农夫们,便鱼贯进入田野,正式开始收割粟米。 “你不下去来两下了?”高杰问道。 付自安摇头:“我手脚好酸,就不糟蹋粮食了。” “哦……”说着高杰抬头看天喃喃道:“我说呢,还以为喜事就是农事,原来是有贵客到。” 今天一早高杰就跟付自安说了,今晨卜卦,卦象有喜。付自安也以为应该就是收割一事。听高杰这么说,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空中有一只飞鸟,偷感极重。付自安感觉自己看见它的一瞬间,它甚至仓皇的调整了方向飞去了远处!其实没看清楚,但付自安知道那是贼鸟嬛嬛! 接着付自安便赶紧向进庄子的那条路看去。 果然,两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正在缓缓驶来!远远的便能看见,车上的白衣人影正在挥手。 高杰都纳闷:“这么远她看的清是谁吗?就在挥手了?” 付自安看着到了庄子便日渐圆润的高杰:“看我,可能看不清。看你的话,问题不大。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身体太胖会影响健康?” “我知道,我有药。” 付自安一愣,心里吐槽这古难阁怎么也不研究一下减肥药? 两句话的功夫,马车近了一些,于是便有若青出的声音传来:“世兄!我们来啦!”听上去很高兴。 付自安也赶紧向他们挥手,并迎接了过去。 “师兄,怎么在跳傩舞啊?”远远的若青出便急不可耐的问了起来。在更远处她就见到跳傩舞的人了。有些不解,这不是新年时才跳的吗? 付自安高声回答道:“因为收获的时节到了!”说着,付自安指指稻田里那些弯腰忙碌的人。 若青出看了看宽阔的田野,高声感叹道:“世兄,你家的田好多啊!” 付自安笑了。心想,就喜欢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 …… 嶂州、南州,条件也就那么个条件。但要说最惨的,那肯定还是瀚海州啊。 瀚海州能种植灵谷的灵田更少。剑山有丰厚的供给,也不多伸手向百姓,所以百姓过的还凑合。 但到底是沙漠里,可耕之地很少。龙岩郡这点小封地,在若青出眼里已经相当大了,沃野千里啊。 马车到了近前,付自安才发现若青出是按着南客龄的肩膀,在卖力挥手。南客龄高冠下的发髻,已经被弄的凌乱不堪。 他想刀掉师妹的眼神已经是藏不住了。是见到付自安和高杰向自己行礼,才赶紧整了整冠向两人还礼。 而这时若青出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绕到了前面向付自安和高杰行礼。 付自安还礼时便问:“可叫我好等啊!你们俩去哪了,怎么这么慢?” 若青出长叹一声,南客龄更是苦笑摇头。两人都是连道:“别提了,别提了!”接着便是两人七嘴八舌的吐槽。 付自安以为他们俩游山玩水去了,而真实的情况是,若青出在驿站里等南客龄等了大半个月。她都后悔,早知道还不如跟着付自安一路走。 原因是在付自安走后不久,南客龄就被事精天师给请去斩除凶兽了。 各个支脉都有天下行走。有的如南客龄低调,付自安以前甚至没听过他的名字。也有的,声名如雷贯耳。比如,天师门的「星罗天师」李瞬宇。 这还得先从天师门说起。 …… 天师门是个非常特殊的支脉。或者说它不是支脉,而是主脉。 道祖一统道法三千之前,他最早掌握的道法到底是什么呢?答案就是,天师门的「通天录」。 天师门以天为师,就连道祖玄天尊,天师门中都只打拱手,称他一声 “师兄”。所以天师门在宗门之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天师门修行的道法名为「通天录」,「通天录」一词也指天师门的一件圣器。这圣器「通天录」乃是天地诞生时就一并诞生的,是与天沟通的渠道。 毫无疑问,天师门在宗门里可以算是嫡传正宗。放在世家里,那相当于是“嫡长子”。哪怕现在宗门掌门是出自气宗炎脉,也无法改变天师门的嫡传地位。 所以不难想象天师门的优越感,着实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别说天师了,付自安去过一次天山下的天山镇。那里的普通人都让付自安领教了一下什么叫鼻孔朝天。 更别提,天师门因为岩君当初饿极眼,猎了一只灵鹤。就专门用「通天录」定了严禁伤及灵鹤的律法。甚至还想用后定的律法,判岩君先前的罪,简直不讲道理! 也就是付自安现在打不过他们,要不然真的要去理论的。懂不懂什么叫紧急避险啊?!天也要讲点天理的吧? 所以啊,那些眼高于顶的天师,在付自安心里那可都讨厌的很! 唯独这位李瞬宇天师,付自安听他名声还不错。 在国朝境内各地山门、紧要关隘、城市,都有无距大阵的存在。那是恪物院的灵纹师所建造的。 但不论是最初的建造,以及后面的维护、修缮。都离不开天师门的「经纬乾坤阵法」传人的从旁协助。因为无距大阵用的就是这套阵法啊。 而这位李天师,便是当今「经纬乾坤阵法」的传人。 李天师之所以能掌握「经纬乾坤阵法」,那就是天选天赋的。自天地形成之初,就在「通天录」上写好了的,无从深究。 而李天师因此有了维护各地无矩大阵的职责,反正都是要到处跑的,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成了天师门的天下行走。 本质上,他很少行走。他「经纬乾坤阵法」的传人,何须用走啊?那都是缩地成寸,无距天下的。他动用无距之术,可不需要消耗大量的灵珏,用自己的真气便可以了。 就是个人形的传送阵。 第87章 事精天师 李天师的名号写作「星罗天师」,但是念作「事精天师」。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爱管闲事。 为了更好的管闲事,他甚至弄了一个专门的宝具,名叫「星罗盘」。这宝具有两个作用,一是侦测灵气、灵脉、凶煞等等各种波动,以预知可能会出事的地方。就和观气机法的原理类似。 二就是,用「星罗盘」来定位其附属配件「星罗棋」的位置。以便李天师快速的找到持有星罗棋的人。 通俗点来说,这位天天看着自己的星罗盘,发现哪里有事了,就赶紧传送过去看看。看完之后发现自己处理不了的,他就传送去摇人。并把那人带回来解决问题。 之所以叫事精天师,就是因为他事太多了,总是去摇人。摇的别人都怕了,给他取了这么个诨名。有些不胜其烦的,甚至会把他给的星罗棋用其它法器封好,让这事精天师找不到自己。 在这些人当中,南客龄这老实小子就是配合度高的那个了。 一方面是南客龄的灵剑会自己击敌,不需要南客龄自己动手,所以轻松一些。另外,龙雀剑精力那么旺盛,有个机会给它宣泄精力也是好的。最重要的,南客龄的内核虽然是内向的,但他也是那般古道热肠。 所以,南客龄也就和这位事精天师关系不错。碰上要斩妖除魔这种需要打斗的事,李瞬宇就喜欢来找南客龄。 …… 这次李天师找到南客龄,事情便与流民有关。 楚州出走的流民有三十万,也不是全都往嶂州来,选择北往龙州的流民更多。 这都是付自安的功劳啊。龙州今年夏季遭了瘟疫,战事发生的又早。虽然瘟疫和战争都已经平息,但是人口的减少已经是事实了。 而夏季的这一战,又挫伤了妖族的兵力。大家都预估今年冬季,妖族不会再次南侵了。 里外里这么一算,龙州似乎更有活路,去的人也就多了。 而超过二十万的流民这么浩浩荡荡的一路,忙坏了幽谷天下行走不说。还引来了啖人的凶兽。 兽这种东西,善解人意的那叫灵兽。凶恶为祸的就叫凶兽。若是呆头呆脑也可以叫呆兽、傻兽。终归是人取的名,怎么叫看人的喜好了。 盯上流民的这凶兽,是一双血翼蝙蝠,以及它们的三百多个孩子。这种蝙蝠成年体身形巨大,翼展超过20米。嗜血,喜欢在夜间出没,也会用黑暗遮蔽光线以捕食。 它们会发出刺耳的声音以定位,然后以黑暗笼罩流民。之后三百多只鸟雀大的幼体飞到人群中,东一口西一口的咬。吸食血液的同时,更是会在猎物体内注入阻止血液凝结的毒素。 等幼体吃饱了,这一双血翼蝙蝠便以术法,把血液从伤者的伤口中抽出来吞噬。 每次来袭,最少也有七八百个流民因此被吸成干尸。 不论是异兽还是妖族,但凡是个会飞的,那肯定都是不好对付,何况这种蝙蝠能以黑暗遮蔽视觉。 关键是流民就在一旁,也不至于用什么大杀器,连人带蝠一起送走啊。那是什么活阎王? 以龙雀剿之,显然是非常好的方案。龙雀本就是空中一霸,对付会飞的敌人它就更是积极。 而且,灵剑又没有眼睛,根本就不依靠视觉来确定敌人的方位,遮蔽视觉感官对灵剑是无效的。 最关键的,灵剑会飞,且飞的极快,狡猾的血翼蝙蝠逃不掉。 所以事精天师便来找南客龄了。这就是付自安对这个事精天师印象好的原因。被吃的是流民,多少修士老爷眼皮都不抬一下。可李瞬宇愿意管啊。 然后,作为付自安看中的朋友,南客龄当然也是义不容辞跟着李瞬宇去歼灭血翼蝙蝠了。 …… “这么说,为了找到那些蝙蝠,费了很多的时间?” 二十万流民浩浩荡荡的往龙洲去,这队伍很长很长。找不到也正常,付自安是这么想的。 但南客龄叹气摇头道:“不是……” 李瞬宇可是有星罗盘,又能瞬移的。星罗盘这件宝具对距离越近的事,探知的就越清楚。在宝具的帮助下,也就是三天时间便撞见了出来觅食的血翼蝙蝠! 那日,本就是乌云满天,下着一点阴冷的细雨。 忽然间,道路旁的林间有飞鸟被惊,一群群的升空。接着就是刺耳的声音传来,震的雨滴乱飞,黄叶轻颤。之后,便有黑暗从空中蔓延下来,泯灭了本就黑暗的光。 夺命吸血的蝙蝠作祟,早就沿着长长的流民队伍传的人尽皆知了。见此阵仗,流民也知道那夺命的血蝙蝠来了,顿时乱作一团。相互推搡着,想要逃走。 人力之有限在这时得以体现。天师门加陨星剑山两个天下行走,怎么也算是这人世间一等一的绝世天才了。可喊破了喉咙不要惊慌,人群还是恐慌的自相践踏。 没有办法,黑暗完全降临之前,南客龄便拽着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却又心急不已的李瞬宇躲到了高处。然后便是打开剑匣,命龙雀去击杀血翼蝙蝠。 南客龄说,这是付自安教的。流民慌乱成势,已无法阻拦。只能去解决制造慌乱的黑暗了。 「墨染龙雀」飞入黑暗之后片刻,便有更加刺耳的悲鸣传来!而且这血翼蝙蝠发出的刺耳惊叫,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便戛然而止。 仅仅只是片刻,笼罩流民的黑暗开始星散。 待天光再显时,只见两只大凶兽,已经被龙雀大卸八块。而龙雀依然在空中飞来飞去,斩杀那些幼年体血翼蝙蝠。 战斗只是盏茶的时间,但地上倒伏的流民甚多。被血翼蝙蝠所杀很少,更多的是死于踩踏。 战后清点战果,除了两只成年的血翼蝙蝠以外,还有三四十只小蝙蝠被龙雀斩杀。难得把龙雀这家伙都累坏了,主动躲回剑匣休息。 此事本应到此为止,但是那事精天师的骚操作就来了。 他看着小蝙蝠四散逃离,便对南客龄说:“这些小蝙蝠长大之后,难免又为祸一方。就留南客师弟在这里清剿它们吧。我还有事,过几天再来接你。” 言罢,这事精天师就自己传送走了,留下一个南客龄呆愣当场。 第88章 疑惑再显 那小蝙蝠就只有普通鸟雀那么大点,南客龄一人一剑,清剿剩下的三百只蝙蝠?这不是笑话吗? 就算这三百只有群居的习惯,一起逃,还躲在一起。那也不知道要追上它们多少次,才能全解决掉啊。 再说了,这些凶恶的小东西。没了双亲的照顾,无法捕获大型猎物,再被太阳晒晒就蔫了。 也就是流民成了它们的口粮,所以现在三百多只都活的很好。如果是通常情况下,哪怕是有双亲看顾,三百多只到最后也就活个一两只。 它们成长到成年体的概率就不大,其实是没有必要处理的。为了这点事,让南客龄呆在荒郊野外十天半个月,是十分离谱的。 而这位事精天师,硬是去了整整十天才回来接南客龄。南客龄干粮都放在马车上,差点就跟流民一样的饿肚子了。 …… 听到这里付自安都有些惊呆了! 这天师门,还真是没一个能让人瞧顺眼的人啊。什么事情都得讲个度,这就叫分寸。本还觉得事精天师古道热肠,没想到是个这么没有分寸的人! 付自安打定主意,但凡是以后认识他,或是他寻上门来,断不理会他的任何请求。 若青出在旁边补充道:“这天师门,真当是觉得玄天之下都该听他们的安排。这样把师兄都在荒郊野外,都不是第一次了!” 付自安愣了,对南客龄道:“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果是我,第一次出现这种事,我就把他那星罗棋给他扔粪坑里。让他去找米田共帮忙!” 南客龄轻叹一声:“说到底,错的是他李瞬宇,而不是那些流民。我是去帮流民,不是帮他。” “更主要的是,剑山欠他一个人情。我上剑山的时候,剑山的无距大阵已经坏了许久,以前的「经纬乾坤阵法」传人不愿来修。是后来他愿帮忙,恪物院的灵纹师才修好大阵的。” 付自安顿时语塞。 还别说,这没个分寸的事精天师,帮流民找人来斩凶兽,也还真不是求名求利的。那里头哪有什么名利啊?所以他李瞬宇的古道热肠是真的。 更关键的是,剑山和天师门还真的有过结。天山上天师门的楼牌,被剑尊白一斩了一个角,现在都豁着口呢,是故意不修的。所以前任天师不修大阵,并不奇怪。 而李瞬宇不讲什么立场,坏了就修嘛。这跟师兄们的争执、过结有什么关系? 事精天师的是非功过很难评说,付自安也辨不清楚,那也并不重要。倒是南客龄这个朋友,是真的没交错! 这次南客龄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啊!那天一黑一亮,蝙蝠被大卸八块了,流民哪知道是哪位大能出手啊?付自安料定他南客龄是绝对不会去人前显摆的。 而且,南客龄道心通明,能够把事物的各个方面分开来看待。该出手的出手,该骂该吐槽的,也要说他几句。 付自安真的十分欣赏,于是便拍着他的后背道:“罢了罢了,扫兴的事不提也罢。南客兄高义,酒得多敬你几杯!林子里挨的饿,在我这里给你补回来!” 南客龄也不跟付自安客气,当即就提了要求:“我要吃松鼠鱼!” “好说!” “我还要喝桂花酒!” “啊?那个可没有了,桂花早落完了。不过我有木瓜拐枣酒,泡了好几年了。要是以往我在家,可泡不了那么长时间,早就喝光了。你该尝尝。” 南客龄眼神一亮:“好!” 付自安又转头问青出:“世妹想吃什么啊?” 青出早就等着付自安问了,立刻回答:“辣的辣的!” “有有有!给你做个麻辣香锅鸡!” “好!”若青出搓搓手,看样子是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付自安在回身去找高杰,却见到高杰正歪头望着学堂的方向。一行人是边说边走,让马车自己在后面跟着,此时已经走到庄子里了。 付自安拍拍高杰问道:“高兄有什么想吃的吗?” 高杰这才回过神来道:“都成,只要是家里厨房端出来的,什么都行!” “好好好!”付自安笑着应下,又往学堂方向仔细看了一眼。 发现是阮阮小丫头正在门口向外张望。付自安也是一愣,心想,这小丫头难道是“倒霉鬼”已经被吓跑了?怎么胆子这么足了,敢偷偷观望穿华服的贵客,还对着付自安笑。 付自安也冲她笑笑,没往心里去。 只是有个问题,又重新跑到了付自安的心里。南客龄也说了,是去龙州的流民更多啊……那幽谷天下行走桃滢滢,是为什么会到嶂州来的呢? 不过一回头,见到南客龄大氅上若隐若现的彩羽孔雀,付自安的心又定了下来。 家里有叔婶们,还有南客龄这位强援,出不了乱子的!毕竟是粗略的过过招,付自安最是清楚南客龄到底有多强。 而这时,若青出又开口提问,她还是如往常一样,有很多的问题:“世兄,这么多粟米要收割到什么时候啊?” 于是,付自安暂时把桃滢滢的事丢到脑后,对若青出说道:“三天,收割是三天。之后还有打谷、晒谷、清点、贮藏。可能要二十多天。” “再往后呢?”若青出继续问道。 “庆收,交税……”想了想付自安觉得若青出是想知道农事,便仔细说道:“往后就要看地方了,嶂州是关外。民夫需要冬练,以防备有可能来犯的妖族。大家就把地翻一翻,便去军营报道了。剩下的人也会种点萝卜之类的耐寒作物,之后就在家里修修农具。” “关内的情况有所不同,他们会马不停蹄的种冬麦、绒豆,田亩轮作全年不休。” “意思是关内的粮食其实更多对吧?”若青出问道。 付自安品出了若青出的意思,笑眯眯的问道:“当然多得多,你想问什么?”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流民?我和师兄过来的时候,还见到了很多很多。” 青出当然没法明白,瀚海州那种吃沙的地方,人们也算饱足。嶂州这种只种一季粟米的边陲,还得防着妖族。却也接纳着那么多的流民。那传说中富得流油的关内,怎么就跑出那么些流民来了? 付自安长叹一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青出,这就是人之道啊,损不足而奉有余。其中缘由,还得听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啊……” 第89章 痛吗? 实际上,在星汉河入海口的大港,以及附近的沃土,就是剑尊的封地星汉郡。那里便是由青出母亲掌管的,但若青出对俗世依然知之甚少。 因为她是个不出世的修行者,从小就是被那么培养的。也算有南客龄这个师兄还会跟她说说外面的世界了,要不然她会显得更呆。 付自安非常乐意与她多说,甚至希望能借此影响她的想法。 有个重要的原因,只要了解一些国朝历史,就会发现一个特点。传国玉玺似乎更加青睐火炁灵根,国朝九千年来火炁灵根的圣君数量最多。就连当今圣君,也是如此! 当初,同样有资格成为国朝之主的人,可是剑尊白一!真当是传国玉玺知道白一不愿当圣君吗?况且,剑尊又真的不愿吗?这些事可都是值得怀疑一下的。 以若青出的出身,再加上修行天赋,以及她千年不遇的「天轮炽火」灵根。只要她的修为没有中途受阻。一百年后,极有可能获得传国玉玺的认可,坐上那个至高的位置。 如果她的想法能和付自安接近一些,那么这个错误百出的世界,或许会变的好一点点。 付自安总觉得自己是管不了整个国朝的,能顾得住嶂州一隅,已经烧高香了。到时候,如果青出能用自己的天轮炽火照耀一下国朝的其它地方,付自安的心里肯定会好受些。 …… 环境出身不同的人,眼界和看法就完全不同。 有个事情很有意思,学堂的先生王梅第一进家门的时候,觉得付自安家里陈设普通,尤其是那些石兽轮廓模糊雕的不是很好。 说老实话,那是因为她王梅见过一些俗物,但却不知道什么是真家伙。 若青出眼里的付家那就不一样了,宽敞亮堂,陈设也很好。特别是那些盆栽、院景,看上去生机盎然的非常讲究。那些被放在家中角落,甚至有些被草木遮掩的石兽就更不得了了。 在南客龄和若青出的强烈要求下,付自安带着他们把家里所有的巍元石兽都看了一遍。 全程两人是一直都在啧啧称奇。 付自安让她们俩上手摸摸,她们都不好意思。付自安说:“那有什么的,我小时候常常骑在上面玩耍的。” 两人更是艳羡不已,南客龄道:“早就听闻巍元真人对你十分疼爱,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付自安很是自豪:“那当然,老爷子可疼我了。让我把他的胡子编成麻花辫都可以!” “啊!?”若青出感觉十分惊讶 剑尊也是白髯长须的,她对若青出也是十分疼爱的。青出的母亲就常说剑尊只有见到青出时才会有笑脸。但要若青出去摆弄他的胡子,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可惜就是老爷子他走的早……”一提起巍元真人,付自安的心头就发酸。 高杰见状也是赶紧打岔:“走吧走吧,去喝点嶂州的好茶,口感绝佳啊。” …… 朋友来了,不仅付自安高兴。家里的老兵们,也是十分欢喜。其中当然就是老三叔最上心了。 付自安把老三叔介绍给两位客人认识,还跟青出说,三叔和她父亲也是旧识。 三叔忙摆手道:“我只是无名小卒,谈不上相识,倒是令尊确实救过我的命。若不是令尊出手,我就不是瞎只眼,而是丢条命了。也无以为报,心里歉疚的很。” 青出没有学过八面玲珑的处事方式,其实还有些认生。也就是在师兄家里了,换个地方还得戴着面纱。倒是有一点她知道的清楚,父亲是非常喜欢和军汉们打交道的。每次提起,他都笑的豪迈,且常以“弟兄”一词描述军士。 岩君来时,那就更是了。若青出还记得,父亲介绍岩君时,说他是国朝之盾,天下第一豪杰。 所以青出知道,眼前这位也是跟着天下第一豪杰力抗妖异的悍将。是父亲口中的“弟兄们”。 于是青出便行晚辈礼,然后跟瞎老三说道:“三叔叔,父亲常说军中都是一起在战阵上拼杀的弟兄。既然是弟兄还谈什么歉疚。” 嚯,这句话,差点没把三叔嘴乐歪。“一起拼杀的弟兄”,怎么不是呢?更何况若青出还跟着付自安叫了一声三叔叔。老三叔的心里怎能不开花啊? 青出在喝茶,三叔就去拿付自安发明的茶点。 付自安说的白菜,青出没见过。三叔就跑去找小叔公,掰了一颗新鲜的回来给青出看。 听见青出要吃香辣鸡,老三叔亲手去抓。还不能是老母鸡、大公鸡,而是最好吃的骟鸡。 青出要去温泉了,三叔又特意请王先生去陪同。其它的杀才,说话没个掂量,怕坏了青出的兴致。 若青出也是瞧得出来谁是真心爱护,便一口一个“三叔”,叫的瞎老三走路都像在飘。 …… 到了晚餐时间,在外面忙了一天收割的郭远志也是百忙中赶来。 有了大师兄加入,席间的话题难免的变成了师兄弟、师兄妹之间的各种童年趣事。关于付自安的要多一点,因为若青出和南客龄两个,玩耍的时间更少。 高杰家里兄弟姐妹多,也让他说说有趣的事。可高杰沉思了三秒,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南客龄最知道大家族的糟心,提议大家饮盛,把话题岔了过去。 再后来付自安发现了南客龄的弱点。只要是在酒里加糖,就能轻松的把他灌醉。这家伙若是喝烈酒,便喝的很绵。但是如果是酒里有甜味,他就会开启猛灌模式,多半第一个因醉离席。 青木瓜是酸的,但拐枣很甜,再加上甘草,便可以让酒变得酸甜可口,喝了之后回甘浓郁。南客龄就喝一口,品一下回甘。喝一口,品下回甘。根本不用人劝酒,突出一个把自己灌醉。 而今天,南客龄还真没有第一个喝醉。另一个有心事的家伙,全程都笑吟吟的与大家对谈。可喝酒那是一口一杯,还一杯接一杯的。 付自安这个黑良心的,还偷偷问大师兄:“痛不痛啊?” 第90章 不安之感 根本不用细问是哪里痛。这种伤,哪怕是都结痂了、不痛了,被问到时也难免旧伤复发。何况大师兄这道心伤,正是痒痛至极的时候。 大师兄装作没听见,付自安便自己哼起了歌:“别让昨天在你伤口狂妄的撒盐~” 这种歌郭远志可是听付自安从小唱到大了,非常清楚歌的意思,更清楚付自安唱歌是故意膈应人。关键还真是膈应,大师兄当即就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十分难受。 若青出就坐在付自安旁边,很好奇的问:“世兄,你唱的什么啊?” 付自安想了半晌,回答道:“这叫通俗歌曲……唱的是求而不得之苦啊。” “哦哦哦,原来还有这种歌曲。” 付自安愣了一下,怕青出误会哪里都有这些歌,于是解释道:“倒不是哪里都有这种歌,你大概只有在我这里能听到。” “是世兄作的吗?” 付自安摇头,又是那个可以解释一切的理由:“跟散修学的。” 等这一通天聊完,再回头看大师兄…….发现他正在用酒壶给自己灌酒。 付自安伸手去夺:“喝多了伤身!” 大师兄一扭身就让了过去:“伤便伤!” 大师兄痛吗?痛,太痛了!所以很快他就醉的不省人事了,需要被三叔背着去休息的程度。 南客龄还帮郭志远说话:“不是郭师兄酒量不好,是你的酒太烈了,我都醉了!” 郭远志醉那是人醉,南客龄那可就是酒醉了,单纯的因为觉得好喝就喝多了。 没多久,他也摇摇晃晃的说要去看星星,然后就没回来了。只有三叔回来说,他已经睡下了。 …… …… 而郭远志和南客龄离席后,高杰的脸色越发凝重。这个家伙的个性付自安还是清楚的,显然不是因为席间说到了兄弟姐妹的问题,而导致他脸色这么差。 于是付自安问道:“怎么了,看你脸色怎么这么凝重?” “不知道,不知道,一天一卦是我的极限。这第二卦,是一定不准的啊。得等到子时之后。怕只怕…….”高杰眉头深皱。 不用说修观气机法的高杰。没有开过头部穴窍的付自安,其实也有些心神不宁了。再看若青出,她也是不住的四处张望。 不用问,必是因为身在付自安家里,端菜上来的人都是久经战阵的悍将。这样的地方,谁心里有个什么不对劲,也不至于开口询问啊。 可这种莫名的不安,是实实在在的。高杰没说的时候,付自安感觉还不明显。一问他,付自安就觉得一定是有问题! 高杰的话没有说完,但付自安知道他要说什么。怕只怕,子时可以卜卦之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还卜个蛋。 关键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高,因为今天高杰已经卜算过了,有喜事,且已经发生。可这么强烈的不安,不是昭示着有坏事发生吗,时间点很有可能就在子时。 顾不得许多,付自安当即开始运转自在法,先把酒气祛除!今天付自安喝的不算多,几息时间醉意祛除大半! 再仔细一感应,付自安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不知何时起,家周围都是一股子阴厉之气!就和桃滢滢身上的那种一样! …… 观气机法卜算不是万能的,很多时候它屁用没有,比如眼下这种情况。但卜算的作用,也是很强的,正如当下这种状况,可以借因果进行推断。 高杰说不知道,是因为他是正派的学修,需要坚持知之为知之的道,讲话要有根据。而付自安则会大胆的做些推敲。 高杰今天卜卦,卦相为喜。而眼下又有浓重的不安笼罩众人,付自安借此推断出事情可能会发生在时日交替的子时。 至于发生什么事,也可以猜个大概。桃滢滢在幽谷的身份地位是很高的,她可不是那种不“公干”就不能外出的苦逼鬼修。 她确实可能会对孤魂野鬼有兴趣。但非要为此,也应该跟着数量更多的流民往北去。所以,她来嶂州的原因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付自安能想到的,那就是她在追查什么厉害的阴魂厉鬼,一路来到了嶂州。 而现在……那阴魂厉鬼可能是来到了庄子上! 好大的胆子啊!阴魂厉鬼,其实很怕杀气的。打仗激烈,死的人最多,但军营闹鬼却最少,就是这么个缘由。 它居然敢到付家庄子上作祟,定然叫它魂飞魄散! …… 第一步……先报警! 遇到问题还是要找专业人士处理,付自安首先让严叔去发飞书给尹子麓。让她想办法把桃滢滢叫到庄子上来。哪怕不是桃滢滢,随便什么鬼修,先派遣过来再说。 鬼怪之事,确实在军中不多见。但真出了这么档子事,让修体的军士,怎么对付好呢? 如果这个时候,那个大胡子的美少女出现在庄子上,付自安必然会安心的去睡觉。别说呵斥她了,好酒好菜招待也是没问题的啊。 第二步,先把两个酩酊大醉的主要战斗力弄醒。 付自安和若青出各自去叫自己的师兄即可。南客龄还算好,听师妹在门外叫,便赶紧起身了。 喝了醒酒的汤之后,便是打坐修行,尽量驱散酒气。而且南客龄也不用太醒,龙雀会自己击敌不是? 不过,郭远志就真是醉的不省人事了。付自安有些自责,都怪自己非要去他伤口上撒盐,生怕他就忘了钱师姐一样。最后实在叫不醒,也就不叫了,派人守着便是。 实际上,今天全家都在喝酒。好在三叔早有交代,家中有贵客,喝酒可以,但绝对不能醉。万一有个事也好应对。加上龙魂军中个个海量,所以还不耽误事。 第三步,包括付自安在内的所有老卒,全部着甲做战斗准备。 付自安虽然是家里军衔最高的人,但对于真正的军事,其实指听过,见过的都不多。防务便由三叔来指挥。 何人驻守何处,何人巡逻,这些事其实都不用三叔专门指点。老卒本就是有任务在身上的,只需要点点改动之处和着重之处即可。 第91章 厄运专挑苦命人 有个问题,三叔也不好定夺,便问付自安怎么处理。 庄子上的人,到底是让他们各自在家里躲好,还是让他们躲到付家府上? 付家府上有法阵、巍元石兽,看似安全。但如果那鬼祟是冲着家里这些大人物来的,那让庄子上这些亲戚来,难免殃及池鱼。 经过三叔这么一说,付自安还觉得真的有这个可能。现在付自安家里,可是小半个国朝的未来啊!事情就那么巧的,发生在大家身边?万一真的是什么有心之贼,那就该是冲着家里来的。 而正在付自安思忖的时候,高杰却提醒道:“应该散,不应该聚。” 这不是卜算,而是推算。高杰也觉得,不是那种随意害人的小鬼祟。让大家都来,反而出问题。 那就家家户户通知,任何动静都紧闭门户,不要主动出门观望。更不要随意外出。 付自安也跟着去庄子上转了一圈,主要是去外公婆那里叮嘱几句。这才发现那些阴厉之气就在家里,而不在庄子上。如此,让庄子上的普通人躲在家中确实是正确的。 顺着这个思路,付自安便也在想,那鬼祟到底是怎么来到庄子上的? 无外乎是跟流民有关。比如,跟着前段时间进家的流民混进来的。或者跟着付自安回来的,又或者是跟着南客龄来的。 想到这里,付自安便问了高杰的意见,高杰也觉得应该就是如此。那就先把进家不久的这些人,聚在一起看看。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子夜,本该是众人休息的时间。但今天庄子上出事了,谁都知道。被聚在一起的人,脸上都是疲惫和不安。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怎么又起事端呢? 见他们这副样子,付自安宽慰他们:“看见了吗?家里都是甲士,连我都穿着甲。穿甲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定要护你们周全!不光有我们,还有剑山来的大修士!遇事不要慌张,听安排。待到天亮时,便无虞了。” 这时付自安注意到,最不慌张还到处安慰别人的人,反而是来时胆子最小的王先生。这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满院子的盔明甲亮是护着自己的,心里便会生出底气来。 正好她平时也是管事的人,于是付自安便把她叫到身边来问:“人都到了吗?” 王先生点点头:“都到了。只有……只有阮阮不在,早就去老三哥家里了。” 闻言付自安眉头深皱。 眼前的这些人付自安都看了,凭直觉来说,问题不大。 修士的直觉,可不仅仅是直觉。那可是被称为灵感的东西,毕竟是修的天地造化法,惯会感知变化。所以,修士都会依照直觉行事。 阮阮这孩子是十分乖巧的,有时候关关在那里调皮捣蛋,阮阮从来都只在旁边看着。甚至于,还要从旁相护,生怕关关擦着碰着。 连老三叔都说,虽然阮阮年纪更小,但却能看到大师哥的样子。郭远志小时候就是那么护着付自安的。 另一头说,关关可是个说话算数的姑娘。答应了小君爷看顾,那就是真的看顾到底。常常把阮阮领回家去和自己睡在一起,谁也不会拦着的。 三婶的手或许粗糙,但心却十分细。她不会说什么场面话,腼腆的很。但心里头软乎的紧,照顾孩子十分妥帖。 况且阮阮这样的孩子讨人喜欢,谁都乐意见到她在家里转悠。所以,她去三叔家里了,谁都不会觉出什么不对劲。 但付自安一听,眉头还就皱了起来,直觉告诉他不对!更何况阮阮今天有反常之举,青出她们进庄子的时候,她在学堂大门口观望,还发笑…… 现在再想起那一幕,付自安可不觉得小孩可爱了,而是觉得她笑的很不正常!!! “三叔,三叔!!”把三叔叫到近前,付自安道:“赶紧去家里,把阮阮叫过来……” 三叔一听扭头便去,付自安想想又不妥,追上去道:“算了,三婶和关关一并叫来吧!眼前看着放心些!” 三叔点点头,便跑着去了。 没过多久,三叔急急忙忙回来了,手里抱着关关!小妮子本是睡眼惺忪,见了一家的人,便瞪着眼睛到处看。三婶就跟在父女俩后面,跑的也是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 “不在啊!!”老三叔道。 阮阮不在三叔家!付自安一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但还是先问关关:“关关,你阮儿妹妹呢?” “我也不知道……今天叫她跟我回去,她不肯。” 闻言,付自安意识到问题就出在阮阮身上,便扬声问道:“谁见到阮晴了,谁见到阮晴了?!” 这时一个洒扫妇人抬起手,弱弱的说道:“刚刚……刚刚我好像见她从西门外过去了。好像是,也没看清。” 但也确实不需要她看清了,阮阮的乖巧是人人都知道的。她要么跟着王先生,要么跟着关关去三叔家。 她本就不是那种会乱跑,让人担心的孩子。现在两头都找不到人就肯定是出问题了。家里这么个阵仗,却见不到她人,那么还需要看清楚吗? 老三叔把关关交到三婶手里,然后又把三十叫到了前面,就要出西门去查看。 付自安让他们等着自己,然后跑到南客龄身旁说道:“帮我看顾下家里,我去看看。” 南客龄此时的醉意已经去了七分,点点头便抬起手上的剑匣对付自安道:“若有事,便高声呼唤,龙雀可行五里!” 墨染龙雀御空,可在南客龄附近半径两千五百米的范围内活动。算上视线遮挡这些问题,基本是看的清的地方,就能攻击到了。 对剑修而言,这其实应该算是秘密。南客龄主动开口告诉付自安,那真是相交莫逆了。 付自安没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重重点头后便转身向西门去。 “待会,你们不要伤了阮阮……”说着,付自安把后槽牙咬的嘎嘣作响,心中痛斥天道不公!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阮阮才是个半大孩子,素来乖巧得让人心疼!可怎么就偏偏,什么坏事都要找着她去!? 先才沦为流民,失了家中依靠。差点就被那恶毒的老鸨调教成了玩物。转头,刚跟着付自安见着一点拨云见日的曙光,这眼看着就要天晴了啊! 又遭鬼祟相缠! 第92章 蔑称 鬼祟之物,不被刀剑所伤,同样的它也就触碰不到物体。如要作祟,要么损人气机、要么坏人神魂。 若要接触现实,最常见的便是附身一途了。桃滢滢那寄魂禁术大抵也是如此,只不过桃滢滢毕竟是活人,要实现此术当然得懂通魂大道。对于已经死去的鬼祟而言,便要容易一些。当然也要厉害的鬼祟才能做到。 越是清楚这些,付自安就越不可能怀疑阮阮自己出了问题。她那么半大点孩子,要说她可能会说谎,那是当然。付自安都看出来好几次了。但要说她装作乖巧却憋着坏,付自安绝对不信! 付自安知晓她必然是被鬼祟附身了。 想当初带她进门时,付自安信口胡诌,说她身上有倒霉鬼缠着,没想到一语成谶! 现在想来,被桃滢滢追查的鬼祟,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躲在她身上了。 它是如此的狡猾、低调。付自安神魂强壮没能察觉它,桃滢滢这么厉害的魂修跟了一路,硬是没有找到它。 而现在它居然想在付自安家里作祟……付自安当然恨的牙痒! …… 思绪百转千回,时间却只是瞬息。人还没走出几步,仅只是看见了西院侧门,却见到阮阮果然从那边来了! 见状众人停下脚步,只见阮阮带着笑容冲着众人挥手走来,嘴里还呼喊着:“我在这里,我来了,主人。” 闻言,三叔和三十小叔都是一惊!两人一左一右上前,挡在付自安身前。老三叔侧身露出腰间佩剑,三十小叔也露出手中的一对指虎,「狰虎啸」! 意思很明显,在前一步,要么吃一剑,或者吃一拳! 到这时,根本不需要什么神魂感应了,谁都看出来阮阮不是阮阮了。阮阮在家里待了大半个月,是个何其文静的姑娘。说话小声小气,若是有事要找付自安,无外乎两个字——“家主”! 她何时称过“主人?”若要究根问底,那顶多是她心里,觉得付自安是自己的主人,但却从没这么叫过! 那恶鬼伏在她的身上,为了藏得更好,大多时候都封闭着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不得听闻,更不得见。只窥见了一点点孩子心思,便敢张口叫出来,这还能不穿帮的? 别人能看出来,付自安就更是知道了。 都不用它开口,阮阮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厉之气,比黑夜更黑,比无光更幽暗,已经快要把周遭都给染黑了!实在是太明显了,让付自安不由的心忧,阮阮身上到底藏了个什么鬼家伙啊! 于是付自安箭步上前,顺手抽出了老三叔腰间的佩剑! 老三叔是个连血渍都不会让付自安沾上的人,怎会任由付自安站在自己前面?本是想上前的,可付自安却横剑拦道:“我来!” 付自安的想法很简单,他刚刚就已经想好、想清楚了。阮阮是自己带回来的,若要为了顾着其他人,不得不伤及阮阮的,那这份罪责便自己来背! 那可是关关的好朋友!老三叔出手,关关不怨他吗? 三十小叔为人耿直。以前在街市上,是为了巷子里的小乞丐,便去笼子里徒手斗大虫的主!由他出手,以后他怎么面对内心的责问。 他们确实是杀惯了的悍将,可他们何时杀过好人啊!? 付自安不能蒙着个家主的名头,净给家里添乱添堵,全要叔婶给自己收拾首尾。 付自安刚才说“你们别伤阮阮。”其实就是存着自己来的心思! 于是乎,付自安拦下三叔,然后又回剑指着阮阮冷声道:“何处鬼祟,敢在我家作祟,定要你神魂俱灭!” …… 老三叔有杀意,付自安就没有吗? 那鬼祟是怕了的,稍稍的向后退了两步。 当然它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时候其它老兵已经从西门外包了进来。 这时青出她们也来到付自安身旁。南客龄托着剑匣,龙雀就在剑匣内轻颤,显然已经急不可耐。 不仅仅是人包围了过来。院子里的巍元石兽,也已经动了起来。正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此时它们动的还比较慢,相当于是在“热身”,随着越来越多的岩炁,汇聚到巍元石兽体内,它们的行动会越来越快。 “呵呵呵……”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壮胆,那鬼祟阴笑了起来:“乌土彘材,不知死期已近,还敢造次!” 一听这话,付自安和一干老兵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 “乌土”是对玄天国朝的蔑称,意为:“什么玄天,不过是一块发黑的土地罢了。” “彘材”就是对人的蔑称了。彘,猪也!意为“不过是如猪一样下锅的材料罢了。” 这可都是妖族才会用的蔑称啊! …… 有道是妖孽蛮夷而已,与异兽无异。它们本就是些,在地上爬行,高等阶生吃低等阶的低劣种族集合。对,它们甚至都不是同一个物种。 但实际上,高等妖族是以“恒族天人”自称的。意思是它们才是真正的“天人”,玄天人不如它们高级。 但东施效颦罢了,玄天人以天下人自居,还算谦逊,也知敬畏。它们就开始效仿,还要说自己是天人,其实下作的很。 玄天之下哪有什么狗屁的恒族天人,它们就是妖族! 妖族之劣有一件事可见一斑,妖族惯用玄天人的文字和语言。 它们现在记述事物,写到自己的族群的统称时,依然只能写下“妖族”两个字。只是死皮赖脸的把那两个字称作“恒族”罢了。 完了,还不认,非说那本就是“恒族”的意思,而妖族这种称呼,是玄天人刻意贬低的蔑称。 蔑称吗?当然也是…… 从古到今,玄天人对它们的蔑视,那真的是打根底上,打骨子里的蔑视。一开始就没瞧得起过。妖孽,又妖又孽的,怎么也算不上美称不是? “乌土彘材”这种词,便是妖族觉得被蔑,于是反唇相讥。也算是挖空心思想了这么个词。着实是让人一听,就会想把这些妖孽给消灭干净的程度! 第93章 魔主大王 所以阮阮身上的鬼祟一开口,还真的让众人心头一惊! 本以为就是鬼怪作祟,大抵是什么已经生出了灵智的厉鬼凶魂。厉害极了,需要桃滢滢这天下行走亲自追查。甚至于就是这些鬼修失手才出了这种厉鬼,他们当然只能负责到底。 付自安也是万没想到,此事会跟妖族有关!但不得不承认,那鬼祟是个妖鬼,那一切就说的通了! 比如,为什么要桃滢滢亲自追查?肯定跟这妖鬼的能力类似「寄魂术」有关!再比如,它的行为动机,为何显得是冲着家里大人物来的?因为它是妖族啊,制造最大的破坏,大概本就是它的目的! 这其中应该不乏许多的巧合。毕竟付自安是碰巧遇上南客龄和若青出的,也是顺便邀请他们到家里来。除了庄子上的老兵,谁也不知道将会到来的贵客到底是谁。 阮阮也是付自安恰巧捡回来的,事先没有预谋,变数也多。 付自安猜测,这妖鬼可能是被桃滢滢盯的着急了,本可能是想找机会从岭关逃出去的。大抵它也没想到会在付自安家里钓到大鱼。 …… 一瞬间付自安有了一连串的推断,不过眼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是妖鬼,那性质就完全的不同了! 付自安的身边,此时站着国朝的小半个未来。那妖鬼就算冲上来与大家同归于尽,那也是血赚不亏啊! 付自安不能容忍此事发生。 另外,付自安也不得不接受另一个事实。鬼祟虽恶,但形成鬼祟的诸多冤魂阴厉中,多半还有善念。很多鬼祟都是存着那点善念的。虽作恶,但往往会留上那么一线! 那是付自安眼中,阮阮仅有的一线生机。 而一个妖鬼……付自安便不抱希望了,他接受了此时阮阮已经死了这么个可能。 此时,付自安的心中便没有半点犹豫。 “奴才贱种,见了本王还敢不跪!受死!”他怒喝着便提剑杀了上去! 再怎么也要给阮阮报仇不是!? …… 而付自安一句呼喝,是真的有用。对于妖族而言,被称作奴才、贱种是日常。见了大王要跪伏是本能!付自安这么一喝,那妖鬼膝盖都是一弯,差点就跪了下去。 这妖鬼心里清楚,付自安那可真的是大王。 当初岩君陷入妖域的时候,妖帝便不由分说的给岩君封了一个「魔主大王」,齐山北的草场就是给岩君的封地。还说齐山北远离玄天国朝,适合魔主大王之云云。 妖帝的心思很难猜吗?不就是离间之计嘛,谁还能看不出来? 只是这种小手段,也就在妖族好用。在岩君这里……他不是很喜欢吃糖,但是炮弹上的糖衣往往照单全收。 有了妖王的册封,再与妖族作战。那便可以打着「魔主大王」的名头,呼喝妖族给自己下跪,何等快哉! 妖王那可是世袭罔替的,一般也就是实力衰弱到被其它妖族取代才会除名。如今岩君已逝,这魔主大王可就是付自安了。 …… 不过那妖鬼它到底是没有跪下去。只因为付自安盛怒,杀意坚决。剑锋指着它的眉心。所以它知道下跪也是死…… 于是,它手腕一转,手中的一小块铜镜子光华一闪,身形便立刻消失于原地。再显出身形时,已经站到了屋檐上! 那妖鬼也后怕啊,她窥探过阮阮的内心。在阮阮的心里,这位主人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所以,妖鬼也以为那主子,绝对不会伤害女孩。 再怎么也该投鼠忌器嘛,万没想到对方杀意这么决绝。 神魂不借由身体,是影响不到现实的。所以,寄魂之事还是找个强壮的身体比较好,这事看桃滢滢便知道了。这妖鬼附身在小女孩身上,是为了从桃滢滢的手下逃脱,那是没了办法的无奈之举。 阮阮这么瘦弱的身体,战斗肯定是不行的。 而现在要换躯体,也显然是来不及了。而且此时它对躯体的要求也确实不高。只需要有个先天气窍以便动用宝具,再能拿起一面镜子即可。 这次潜入国朝,它本是有很大图谋的。可惜很快就被魂修察觉了,之后便是一路的逃亡。不过干大事的宝具,一直藏在魂兜之中不曾遗落。如今在付自安家里施为效果也是一样。 也如付自安猜测的,它本是躲着不敢露头,偶尔出来探查一下。而那天清晨,傩舞的动静惊的它不得不出来看一眼,恰巧就发现了大鱼。也怕夜长梦多,草草规划一下夜里就开始行动了。 ……岩君之子,剑尊孙女,南客家的天才剑修,还有高家的谋士!如果成功把他们都灭了,此番回去肯定逃不了一个妖王当当! 想着,妖鬼是不由的兴奋大笑:“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你的魔主大王之位,就由我来做吧!哈哈哈!” 大笑着,它手中的镜子光华又开始流转! 见状付自安急忙喝道:“南客兄。” 不用细说该如何,南客龄自然懂得付自安的意思,当即掀开剑匣! 伴着一声龙吟,龙雀拖着一条墨染的痕迹直奔妖鬼! 对此妖鬼却丝毫不慌。它本就是带着目的来国朝的,对国朝这些青年俊杰,知道的比付自安清楚!如此,它又怎会不知道南客龄的灵剑厉害?它早有准备! 只见它邪笑着说了一句:“等着你呢!”便扬起手中宝镜对准了灵剑! 接着,镜中的光华便把龙雀罩住,瞬息之间便有无形的立方体把龙雀封住!再看龙雀,无论它往前后左右亦或上下移动,都是从立方体的另一个方向钻出来! ……竟然是被困在了里面! 御剑之术到底厉不厉害?当然厉害!但白一从来也教导剑山弟子,剑在手中之时才是最强的!这话南客龄自然是听的最多了……眼下这种状况,也是让他脸色沉到了极点! “界离镜!” 这时,高杰认出了妖鬼手中的宝具,不由的眉头深皱! 第94章 界离镜 界离镜! 那可是出自恪物院的天阶宝具!宝具分为天、地、玄、黄四阶。再强点,可就得叫圣器了! 存世的界离镜就在恪物院山长手中,那是每年玄天试都要用到的东西!怎么可能落到妖族手中? 高杰凝目仔细观看镜子上的气机,这才发现这面界离镜相当古朴!最少也是三五千年前的东西了! ……那不是应该毁掉了嘛?怎么会流出国朝的?糟了!! “不要让它施术了!”高杰提醒着。 其实不用高杰提醒,付自安早就打着手势让五叔行动了。 五叔出身神臂营,八百米内战力不输龙雀灵剑。只不过,龙雀灵剑也奈何不得那界离镜,五叔就不能重蹈覆辙了。 所以,他悄悄的向妖鬼视野盲区摸去。 其实是很快的,毕竟是主场作战,五叔对家里环境熟悉。几个腾身,人就已经在妖鬼身后的墙檐之上! 没有丝毫的耽搁,五叔取下背上穿龙弓。张弓对着屋檐翼角上的脊兽就是一箭! 常言道暗箭伤人,箭矢还是从暗处射出比较厉害,五叔出手岂会让人看见?他出手的位置,有屋檐所掩,妖鬼哪怕回头也看不见他人。当然了,五叔也看不见妖鬼! 不过何须看见,妖鬼就在那里五叔心里清楚,射便是了!于是乎,屋檐翼角上照着伯牙样子做的脊兽便糟了央! 也就是在高杰出言提醒的瞬间。 屋檐后“啪”的一声响,屋脊兽碎裂开来!而从中穿过的箭矢,便是直奔妖鬼后脑! 它当然没有料到,听见声响才急忙回头看。不看也罢,一看那箭矢可就奔着眉心去了!这一下,硬是吓的它身体都是一僵,甚至是闭上了眼! 可惜……妖鬼狡猾,先前就设下了防御。箭矢没入妖鬼身前一道无形之墙后,跳过妖鬼往另一边飞了出去。 等那妖鬼回过神来,它又大次次的耻笑:“哈哈哈,雕虫小技!奈我何!?” 还别说,它手里的宝具太强。南客龄和老五都失手了,众人一时也就真是想不出对敌之策了!确实是一时半会奈何不了它! 付自安只能皱着眉头问高杰:“怎么办?” 高杰想了想道:“撤出去!” 付自安没有犹豫,直接下令:“往外撤,全都走!!” 家中的老兵讲个令行禁止。付自安命令一下,老兵们便开始组织着大家往外走!! 而妖鬼仍然邪笑:“哈哈哈哈,想走?我送送你们啊!”说着,它手中界离镜光芒大作! 付自安注意到,这时院墙之外也有光柱与之呼应!再回头一看,只见阮阮的身躯已经在呕血了!是因为短时间经由她躯体的真气太多,她幼小的身体,有些吃不住了! 而那妖鬼还在放肆大笑,整个人都被界离镜的光华所淹没。 也就在这众人才看见院门的时候,光芒强的让人睁不开眼了。 而等着光芒散去,付自安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庄子外面的田野之中!而且,这夜新月惨红,把田野照的十分怪异! 正在付自安疑惑之时,却听见高杰的声音:“家主,家主是你吗!?” “高杰?!”付自安疑惑出声。 高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付自安身边道:“太好了,太好了,还好有你在!” 而付自安还警惕的很,扬剑就搭在高杰的脖子上! “家主,要作何啊!?是我,真的是我。”说着,他点亮腰间玉佩,那上面有个明光灵纹。 光线一亮,确实是高杰那张胖脸没错。但付自安还是不敢大意,勒令道:“说件只有我俩知道的事。” “嗯…..嗯……”高杰想一会道:“我屁股上有块胎记,泡澡时你见过的。” 说真的付自安真想让他脱裤子确认一下的。但这种紧要关头,还说的出这种鬼事情的,应该是高杰没错了。 于是便放下剑来,问道:“怎么回事?” “界离镜啊,那是界离镜!玄天试的时候,用的就是那宝具啊!” “啊!?”付自安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在它手里?” 高杰叹气:“不知道啊,它那个是有三五千年的历史了!现在正牌的在我么山长手里。” “细说!” 高杰便简单解释了一下。 …… 「界离镜」实际上是用来操控镜中小世界的宝具。 先用镜子照下环境,之后在用镜子照人。之后在把镜中的两者融合,便可让人进入到镜中的世界。 镜中的世界,那是一个虚拟的小世界。在里面,只要不是神魂被灭都无大碍。 受伤疼是真的疼,但伤是假的伤。哪怕是忽然在镜中死了,结果也不过是从镜子前惊醒!吓出个创伤应激障碍有可能,神魂受损也不奇怪,但却不是真的死。 镜中世界的东西被毁坏了,也无妨。那毕竟只是镜子里面的虚拟世界,好似梦境。 所以这界离镜,总是用在玄天试当中。在玄天试上,一般是怎么进入的小世界,之后还能全身退回来的。 但「界离镜」其实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把虚拟的结果,投射回现实大世界。 这样做的时候虚拟与现实的差距越大,便需要消耗越多的炁来弥补,但确实可以影响到大世界。 不过有些神异妙用,消耗少许真气便可以做到。 比如,让龙雀钻进小世界,又立刻把它投到现实当中。四面八方都设置上出入口,龙雀也就被困在其中了。 再比如把镜子中的环境,设置的远一点,然后进行投射。也就可以变相的缩地无距了。 非玄天宗修士不得由「经纬乾坤阵法」缩地无距,这是写在通天录当中的律!哪怕是星罗天师来了,也是违逆不了的。 而「界离镜」就是可以绕开通天录的传送办法,原理根本就不一样。缺点是距离没法太远。因为时间一长留在镜子里的“地点、环境”便消散了。 其中神异,哪怕是高杰这种学修也只是一知半解。 不过,他知道这是大门道,而且是非常危险的大门道!尤其是以界离镜投射现实这么一招。玄天试上几百年才因特殊情况用一次,用的时候慎之又慎。 若是出了问题,镜毁人亡都是小事,更严重的毁坏也不是没发生过。 “陆离镜山你总听过吧?那就是用这镜子出问题后导致的结果。” 高杰这么一说,付自安都是心头一惊!他何止听过?他去过!那地方的诡异,让付自安发毛。 第95章 薄弱点 万幸,为了避免危险,恪物院做「界离镜」的时候,添了许多的限制。而那妖鬼只不过是得了恪物院的「界离镜」,而不是真的掌握了这门道。 所以,它只是用镜子把大家分散开了而已。不是它不想做点更坏的事,是它也没办法而已。 “那我们现在在镜中?还是…..?”付自安问道。 “在大世界!”高杰十分肯定的说道:“要维持大家在镜中世界,消耗很大。除非借着白玉山上的大阵,否则它修为在高也供不起的。而让我们稍微传送一点距离,消耗小。” 付自安一细想,便猜到了它本来的目的是什么。这镜子在庄子上用,其实屈才了,附近连个险地都没有…… 但如果是玄天试的时候,它躲在一旁,偷偷的把镜中世界投射去大世界!?天老爷,付自安想想都是心头一凉! 忽然觉得那毛胡子少女桃滢滢,眉清目秀啊。多亏她早早的就盯上了这妖鬼,要不然付自安高高兴兴去玄天大试,搞不好要装在小盒子里送回来的。 “那它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目的是什么?”付自安疑惑。 高杰凝目看看血月道:“大概还有后手!!” 这时若青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世兄!?高师兄!?是你们吗?” 高杰寻声把光线探了过去,一看还真是若青出:“青出!快过来!” 青出一路小跑,来到两人旁边连连感叹:“太好了,见到你们了。其他人呢,发生什么事了?” 高杰又一次把眼下的状况给青出也说了一下,这时候付自安就在一旁思考青出的问题“其他人呢?” 是啊,其他人呢? 思考了半晌,付自安问道:“我听说……玄天试的时候,会把气数不同的人,带进不同的镜中小世界里是吧?” “对啊!”高杰一下子也反应过来了! “这么说……我现如今气数五十五息,高兄几何啊?”付自安又问。 高杰叹道:“我不如家主,先天气数仅有五十二息。” 付自安说道:“难怪我们离得这么近!!世妹应该气数比我们多些吧?” 若青出点点头:“我稍多一些,现在有气数六十八息。” 若青出的气数听起来不多,但她可是特殊的「天轮炽火」灵根。一息真气顶别人三四息用!等通玄立心和凝元立命的时候还有别的优势,能阻碍她登临大道的。只剩生死和难以琢磨的气运了。 “所以,咱们三个距离比较近!” 付自安凝眉四下观瞧,猜测可能还会有个大师兄在附近。他的真气应该在七十息左右。但他烂醉如泥,天黑又有稻田遮蔽,天晓得他躺在哪里。 “赶紧帮我找找师兄,他可能在哪里躺着呢。” 闻言,三人都低头寻找,若青出道:“小心些别踩着他。” “那倒是无妨,师兄有不动炁意护体……不过你们还是小心,刚刚我叫不醒他,又怕有事。便塞了一把他惯用的枪戟在他怀里,说不定现在还抱着呢。别伤着你们。” 说着付自安又想起了南客龄,于是问道:“话说,南客兄……” 若青出知道付自安想问什么,于是轻叹一声道:“师兄气数怕是三百有余了,肯定离我们很远很远!” 付自安和高杰都是一愣。两人对视,用眼神对了一句:“我靠!” 人比人气死人,气数三百余!?他南客龄怕不是要上天! 这时,付自安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镜子本就能映照神魂,镌刻上灵纹便可以用于探查他人的修为。 这界离镜作为天阶宝具,具备这种功能才是正常的。玄天试上也会用它把众人,放到不同的小世界去进行试炼。 妖鬼手中的界离镜,肯定也能依据气数不同,把人放到不同的地方。 那么这个妖鬼,它应该是想用这项能力把大家分散开,以便逐个击破。或者也不用逐个击破,只要击破其中的薄弱环节便可了。 家中叔婶都是龙魂军出身,气数少才修体的啊,他们之中,老三叔的气数有三十余息,已是翘楚。但气数和修为显然不能和战斗力画等号,一干老兵气数不高,战斗力可是非常强的! 南客龄也就不用说了,天才就是天才。那气数,光是说出来都让人心头一惊,何况他还是剑修!刚刚战斗也不难看出,妖鬼是特别针对他想过对策的。 剩下来的,付自安看看眼前的三个萌新。高杰,小腿抖的跟筛糠一样,付自安是看见了没说破而已。 若青出天赋再高,那也是还在去拜师的路上。先前在云泰大堤上,她就说过了,现在自己空有真气,顶多动用一下宝具,她帮不上忙。 唯有付自安算是练过的,万幸还把三叔的剑握在了手里。 尽管如此,气数居中的这三个,都可是软柿子啊!那么,哪里是薄弱环节,一目了然了。 再考虑到妖鬼本来的目的,应该就是去玄天试上搞事。而眼下这种情况,只要除掉这三人,他都算是任务完成了。 付自安心想,如果自己是那妖鬼,考虑到力量有限这个因素,那便把人分成三拨最方便。 气数较少的老兵和其它普通人,数量多,战斗力强。把他们放到别处去,消耗真气比较多,不划算。最好就是把他们留在原地不动。 南客龄气数最多,最是危险,给他丢的越远越好。 大师兄对它而言,可能是意外的情况。因为大师兄今天进庄子的时间点特别晚,菜都已经上桌了他才匆匆忙忙的来。 不过大师兄的气数也有七十余,那么五十和七十两个数为界。五十以下的留原地,七十以上的去最远处,如此就可以筛出三个软柿子了! 想到这里,付自安叹道:“别找了,我觉得,它可能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我大师兄应该和南客兄在一处!” 对此高杰也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是以气数把人分开,我们三个最弱……就是不知道这妖鬼还有什么手段。” 然而就在付自安也疑惑时,妖鬼便给出了答案。若青出拍拍两人,一脸震惊的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第96章 血冥往 若青出一脸震惊的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只见天空之中的血色新月,忽然开始变得盈满。并且在逐渐的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然而片刻之后,那越来越近的血月,变成了一头在空中游曳的诡异大鲸!此时在看血月,其实仍然挂在天空。 “尸尸尸尸……鲲!”高杰已经吓的下巴都在打颤了! 付自安也是张大了嘴,这就是传说中的尸鲲吗?! …… 「冥河游曳」尸鲲,这可是和真龙、爨蛇一样的上古神兽! 玄天之上月有两轮,从不同时出现。白色的月亮呼作「白玉盘」。而这一轮红月,名曰「血冥往」。 白玉盘常在,而血冥往少有。 每当「血冥往」当空,便是天地暗炁成势之时。此时通往血冥往的冥河便开了。孤魂野鬼可以借此机会逆流而上,魂归往生之境,得以安息。 而在这冥河中游曳的尸鲲,也被认为是生活在冥土往生世界的神兽!同时祂也是所有尸鬼的主宰! 尸鲲外貌诡异,似是没有双目,生着长满利齿的巨口。双鳍巨大,缭绕着腐败的尸气。 如此可怕诡异的尸鲲,在鬼修眼里却是个非常好说话的好伙伴。 只要方法得当,可以将炼好的尸鬼交给祂看管着,用的时候再以信物召唤过来。又或者是以阴厉的暗炁为酬劳,与它交换一些由祂粗炼的尸鬼。 据说「往生轮回法」中炼往生兽的法门,均从尸鲲那里得来。 修炼神魂意味着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力弱,但魂修究竟是活在现实世界的。想尽力提升这方面的能力,也就情有可原了。 因此幽谷魂修确实广泛运用炼尸的法门,当然炼的都是往生兽,而不是人。首先,幽谷当然是严令禁止炼人的。 另外,哪怕是不禁止,估计魂修也不会炼人。原因也简单,并不是人人都如桃滢滢一样的掌握寄魂之术。作为缺乏神魂支撑的躯壳而言,兽类有利爪尖牙,是比人要强壮的多的,所以炼制往生兽更好用点。 不过尸鲲就不挑选许多了,若是被祂遇上还算完好的尸首,顺手捡来炼了也不奇怪。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玄天人死后都是烧成一捧灵骨。那不是就免得时过境迁,自己还得从坟墓里被叫起来吗? 毕竟操纵亡者的,也不仅仅是魂修和尸鲲啊。还有很多异兽鬼怪也会这些法门,烧成一捧灰烬最是清净了。 …… 尸鲲神兽鼎鼎大名付自安早就听闻了,今天才是第一次得见。 它于空中游曳,周身便是透着诡异红色的冥河。在它旁边的冥河中,便有许多努力向上游动,像是怕被淹死的尸鬼。 而尸鲲时不时的张口将周遭的尸鬼吸入口中,而后又吐出许多。也搞不清楚祂是在吃,还是在吐。 看上去真的诡异。 但真正让付自安心里惊骇的是,以神魂尸鲲沟通并把祂请来,是神魂大道。那不是「往生轮回法」中的法门吗? 付自安也不认为是其它魂修在此处做法。真有魂修在这里,直接去捉拿妖鬼神魂即可,何必唤来尸鲲? 这定然是那妖鬼的手段,待会让尸鬼攻击各处,正好让各处自顾不暇。要不好不容易分散开的人,不是过一会就聚在一起了? 所以付自安不禁问道:“为何这妖鬼又是恪物院奇宝,又是通幽谷秘法的?它到底是人是妖啊?” 高杰哆嗦着说道:“是妖,应该是妖。其中缘由我倒是知道一二,但以后再说。眼下……眼下二位想想该怎么办吧。我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 既然尸鲲都已经来了,那么妖鬼的后手也就昭然若揭了。免不了要和尸鬼打上一架的…… 这时青出伸手亮出手中的一枚灵纹戒:“世兄,我有一枚灵炎戒。借我的火系真气,可以发出烈焰,还算能够一战!你以不动炁意护着我,我来攻击。我们或许能撑到师兄来!” 这倒是个惊喜,不过付自安遗憾的回答道:“嗯……只是我并未学会父亲的不动炁意。倒是另有术法「不动罡衣」可以御敌,但只能防护我自己。” “啊!?”青出一惊。这谁能想到岩君的儿子,不会岩君的独门绝学? 高杰苦着个脸道:“难怪你叫付自安啊!” “也无妨,待会尸鬼来了,我自然以剑抵挡,护着你们!青出,待会找机会攻击!撑住再说!” “嗯!”青出点点头。 几句话的时间,尸鲲游向了嶂州城方向更远处的田野。 在那里,尸鲲周遭那些想要向上游动的尸鬼,开始不受控制的下沉。它们努力的挣扎,但是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落向了地面。 见状,付自安开始带着两人往那个方向靠过去。 猜出了对方的意图,行动便会有章法。那里肯定是南客龄和郭远志的所在。趁着现在能走动,就再往那个方向靠一靠。 而这时高杰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开口道:“等等,龙雀可能还被困着啊!” “无妨!”青出丝毫不慌。 付自安又补充道:“南客兄还有点醉酒……” 青出还是摇头:“也不要紧,不用担心我师兄!区区尸鬼,万不可能伤他分毫!” 付自安和高杰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诧异,龙雀不在手边也没关系吗? 但若青出这么有把握,两人也就不用多操心了!反倒是酩酊大醉的郭远志更让人担心一些,也不知道南客龄有没有找到他。 当然了,那是两个通玄境的大修士,肯定不是最值得担心的。 尸鲲在远处撒了尸鬼后,又回身往付家庄子上撒了许多尸鬼! 但庄子上付自安也不担心,因为老兵们事先穿好了战甲做好了战斗准备。哪怕来个名将指挥,三叔他们也占着主场作战这么个地利。付自安对他们有信心。 最值得担心的,是自己这里! 那尸鲲在去过庄子上之后,已经往这边来了!祂动作极慢,但其实游的极快,仅仅是两三息的时间已经来到付自安等人的头顶上! 说真的,尸鲲不到上空的时候,也没觉得它有那么大。等祂来了,付自安心里就只有一个词,遮天蔽日! 付自安听见它发出的喘息之声,如同低沉的号角在响!它的呼吸吐出无数的浊气,似乎要将人带入死境。 而它身边那些尸鬼,惨呼着、哀嚎着不断的下坠!付自安这时也才明白什么叫多如牛毛! “完了!完了!!”高杰心中已经生出了绝望。 第97章 付自安之沸 高杰本以为,靠着付自安和若青出,或许可以保自己一条小命。可是,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阵仗。他一介学修,战斗时就是个累赘。 而若青出和付自安虽然都是前途无量,但仅是两只雏鸟。这么多的尸鬼,怎么撑得住? “这么多啊!!”这时若青出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而付自安却在此时解除了面甲,又解开了顿项。无它,这两样东西影响视野和活动!对付这些尸鬼,用不着防护的那么严密。 做完这些,付自安道了一句“别怕!”然后心中杀意开始翻涌!接着他只觉得身体机能强了数倍,付自安心中暗喜:原来是这样。 随即,付自安蹬步上前。把冲上来的第一头尸鬼劈作两半。 然后,他耳朵一动,确认在高杰的身后有响动。接着付自安腾身向后一跃,在半空中强扭腰身,手中利剑旋转之下,便把扑向高杰的一只狼獾尸鬼削去首级! 付自安就如此连续闪身奔突,第一波冲过来的十多只尸鬼,顷刻间便统统身首异处! 有了片刻喘息时间,付自安站在两人身前背对着他们沉声道:“别怕,我可是岩君之子!” …… 那妖鬼确实狡猾,很快的找到了一个薄弱的环节。但付自安是岩君的儿子,所以这环节也不是那么薄! 不论付自安会不会「不动炁意」,他都是岩君的儿子。身为岩君的儿子,本就应该带有一些天然的优势。比如,付自安实际上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 岩君是什么人?除了独门绝学「不动炁意」以外。他还是真龙君口中,千年不遇的武道奇才。 真龙君有言,说岩君的武道天赋,往前数五百年无人能及,估计往后数五百年,也难有人能望其项背。 但真龙君其实说错了…...因为他说完这话没过多久,付自安就出生了! 岩君常常感叹儿子的武道悟性,远在自己之上。尤其是付自安贯通手脚气窍之后,这个优点就变得尤为明显。 付自安对于练武确实惫懒了一些。但这种懒,其实恰恰是因为已经会了而已。 固然,付自安在子麓姐面前耍拳的时候被打击了一番。但显然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心思打拳,表现欲是负数。 他先前被三叔和五叔按着求饶也是真的。但那两位何许人也?放眼龙魂军,以一敌二,能在他们两人手里讨到便宜的也不多啊!更别说,付自安的罡衣不是生死战,也没什么大用。 除开武道天赋,从小被龙魂军悍将簇拥着长大的付自安,还有三十多名军中悍将教他武艺。他们各自的绝学,对付自安都是倾囊相授!他只要不是太笨,应该也能练出点样子的! 付自安没有什么专用的兵器,着实是因为他什么都会,还没想好专精哪一种呢! 而今天,付自安手中恰好握着三叔的剑! 叔婶们教的各项绝学之中,老三叔的「杀意沸腾」自然是首屈一指! 这项绝学三叔没打算教给女儿,是盼着她能有更好的前程。对于付自安他却是耳提面命,让他务必学会。 付自安也按三叔所教的学了许久,却是一次都没让杀意沸腾起来。曾经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学不会这门武学了。 但三叔仍然孜孜不倦,一次又一次让付自安练了又练。 他说:“起初不成都是正常的,你多多练习,若遇险境它自然有效啊!若是于战阵上拼杀多了,遇上的险、绝之境多了。身体就会记得那种杀意沸腾之感,到时候你就能指使如臂了啊!练啊,要练的,听我的没错。” 而今天,付自安懂了! 恶、烦、怒、悲、惊、惧何解?唯杀尔! 当这些情绪盛极,抑制不住的时候,就把它们转化为沸腾的杀意!再由杀意引着真气散往四肢百骸,大幅提升身体机能。这就是「杀意沸腾」! 付自安从前不行,是杀意不足,情绪不明!正如老三叔所说,该用的上的时候,杀意自然沸腾! 看着那天空中的尸鬼如下雨一样坠落,付自安心中实际上也是又惊又惧的!不过勇气这种东西,本就是用来抵抗恐惧的,它们天生就是一对! 尽管恐惧,付自安却也记得三叔教的绝学! 于是他的杀意便开始翻涌起来。接着他便感觉到真气在周身游走,身体得到了极大的强化。恐惧更是烟消云散,只剩下一颗有些躁动的杀心! 这是付自安第一次让自己的杀意沸腾起来。 谁说老三叔没有护在身边,付自安不是带着他的绝学和剑吗? …… 尸鲲投下许多尸鬼之后,哀鸣着游向了血月,巨大的身体迅速的消失在了上空。 再加上付自安冷静出战凌厉破敌,另外两人也是重拾信心! 仔细看看尸鬼虽多,但战力其实不高。人家鬼修操纵尸鬼可是有专门的法门的。而这些都是些没有神魂支撑,只知道扑咬的怪物,其实比狡猾的野兽还要好对付一点。 而且,付自安是岩君之子,若青出又何尝不是英杰之后呢? 也就在付自安喘息的这一会,又有一批野兽尸鬼从侧面钻了出来!不下二三十只之多。 这时候高杰也知道自己是师兄,不能躲在后面。于是挺身站在了若青出前面,腿还是在筛糠,但勇气也是不缺乏的。 若青出急忙拔开高杰,接着就是一掌推出,灵纹戒上立刻迸发出强烈的火光!然后一道熊熊燃烧的炎浪就滚了过去! 尸鬼最是怕火,若青出的天轮炽火对付尸鬼就更是有效了! 一大片的尸鬼,顷刻间被火烧成了灰烬。炎浪还顺势点燃了麦田,后面的尸鬼无智,不知火焰凶险还在火里趟,于是又倒一片! 付自安和高杰都惊呆了!一只灵纹戒而已,就有这么强的威力吗?就这动静,不到通玄境的炎脉修士,不一定弄得出来吧? 三人的这一环果然不算太薄。 第98章 离殇 “世妹,天轮炽火灵根果然名不虚传啊。” “世兄的剑法也很特别,姿态蹁跹。” 付自安苦笑着摇头:“那可不是剑法,是离殇剑舞。” 龙魂殿和剑山是有区别的。比如这剑,在军中那是礼器! 三叔之所以用剑,是因为他恰巧得了付自安手中的这把名剑「杜鹃啼血」!龙魂军士都是修为不够,装备来凑。有好的就用着练着呗,哪还能挑三拣四? 老三叔是孤儿,是关守军养大的,军中有什么学什么。虽然后来得了名剑,却没学过什么高明的剑法。 他素来用的就是军中庆功时跳的「离殇剑舞」。虽然是舞,但也能杀敌,飘逸灵动!付自安刚刚用的便是这套剑舞,自然是姿态有些蹁跹。 老三叔他自创的「杀意沸腾」确实是绝学。不过这用剑舞改的剑法,就不太值得一提了。 论剑,那肯定还是剑山修士才是天下第一流啊。于是付自安问道:“世妹可有什么指点之处,赶紧教我两招,我好对敌!” 高杰一愣,这还兴现学的啊? 若青出倒是急忙道:“剑山上只教总纲,剑法其实都是各位兄长自己悟的。不过,我爷爷常说用剑宜简。我父亲又说,步伐应快。” 其实付自安也听说过,那剑山之上剑法都是各悟各的,互不影响。传授剑法,会影响别人登上自己的大道。到底是天才门派啊,悟不出剑法修什么剑啊? 青出的两句话付自安倒是听明白了,出剑繁复了,步伐花哨了。 若青出见过的剑法应该是比付自安听说过的要多的多,且她见过的都是这世上最顶尖的。她既然点出来了,那就说明有问题。达者为先,该听得听啊! 其实不用她说,付自安也自觉别扭。那本就是舞步,而不是剑法。依葫芦画瓢了的改了一改,落得个蹁跹的评价。剑法这种杀技,需要蹁跹?显然不需要! 于是,付自安道:“懂了,我这就改改瞧!” 言罢,又是一波妖奴尸鬼,冲了上来!妖族可没有那个闲工夫火葬自己的同伴,所以被尸鲲捡了去就不奇怪了。还有一件令人不安的事,这尸鬼已经从野兽变成妖奴了……似乎越来越强了啊! 当然那妖奴也没比野兽强多少,付自安正是杀意高涨的时候,看见妖族更是想刺它几剑!于是乎,轻喝一声便杀了上去! 这次付自安遵照青出的建议,减少了出剑的准备姿势,又增加了步伐的频率!具体怎么改法,付自安就凭感觉来了。 武道一途,其实也是殊途同归,说到底就是杀敌。迅速过去,快点出剑不就好了? 唯有闪躲之时,付自安才以舞步穿花似的躲避。果然,厉害了不少,只是付自安依然觉得别扭! 这时,若青出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师兄,离殇之恨意决绝,恨不我去啊!” 闻言付自安犹如醍醐灌顶! 那离殇剑舞,是龙魂军庆功时的舞。但实际上那是用来祭奠阵亡将士的舞。得胜不是也一定会伴随着牺牲吗? 因此,跳离殇剑舞可不能有喜色,而是满怀恨意。所表达的意思是,我恨我没能杀光敌人,恨不得替我的战友去死! 以此舞为根基,那便应该杀意决绝才是!那为何要躲?不躲了!就算是以伤换伤,也要破敌! 想通此结,付自安战法再次变化! 这次,敌人扑咬锤击,他也只是小幅度的闪躲,避过要害便罢。而手中之剑必是要在对方打到自己的同时,击在对方的要害之处! 一处伤,至少要换一条命! 但其实,付自安哪里会有伤?他有不动罡衣啊!也是武道练的多了,便有腾挪的习惯。 再加上他那谨慎个性,惜命的紧。总觉得战斗之事,能躲的攻击都躲过去。躲不过去的,再由罡衣硬扛。罡衣破了,再靠盔甲。盔甲也破了,那便逃之夭夭。 自安自安,这名字可不是白取的。总归是安全第一条嘛,不丢人! 若青出两句提点,付自安的剑法立刻脱胎换骨。本来他在那钻来钻去,打的好生华丽。 而现在,他已经是岿然不动,就等着对方冲上来。剑剑压着对方的攻势出,招招毙敌毫不拖泥带水。 杀敌快极,以至于付自安需要一边打,一边退后两步,以避开堆在脚边的尸体。 这架势,哪怕是高杰这个外行也看出来不一样了!再说了,他虽然不会看武道,但是会看气机啊! 于是高杰不由的感叹道:“青出你也太厉害了!仅仅提点两句,家主忽然变得厉害了这么多啊?!” 其实若青出也惊讶的很,她叹道:“哪里是我厉害?那是世兄的剑道天赋实在太高啊!” 而这时高杰忽然慌张惊呼:“青出青出青出,东边东边东边!!” 若青出往东边一看,啥也没瞧见。 而高杰很着急的说:“烧东边!” 那便烧,高师兄肯定是看见什么了!若青出不再犹豫,起手又是一道炎浪推了过去! 炎浪一过去,黑暗中的一只黑毛战兽身影,就被照了出来!它身形巨大,一道炎浪,大半落在了它身上。它的身上当即燃气了熊熊烈火,就跟纸糊的一样。巨大的战兽很快就燃烧着倒下,然后又压倒一片,烧死一片。 付自安余光瞥见这么一幕,心里戚戚。用剑杀敌可真慢啊,难怪军中惯用陌刀、枪戟。 实则普通火焰也不见得有这效果,是若青出的天轮炽火实在是太克制这些尸鬼了! 一击之下,战果颇丰。青出不胜自喜,便开口再问:“高师兄,烧哪里,你说!” 高杰指着西南方向道:“那里!” 青出起手对着高杰所指的方向问:“这里?” 高杰干脆扶着青出的手往右挪了一点,又把角度也扬起来一些! “就这里,烧!” 高杰一个“烧”字,青出毫不犹豫又一次激发炎浪! 那火浪画出一道抛物线,落在远处火星四溅!烧净了一大窝蹒跚爬行的尸鬼不说,还燎到了五六只低空飞行的大翼妖。 那大翼妖的翅膀被点燃,便惨叫着在空中乱窜,不多时便分散落在各处。落点之处,又是一片一片尸鬼被烧死! 高杰自己都没想到有这么个结果,两人一起惊呼:“喔——!” 玄天宗的修士薪火相传,如他们三人这样的少年修士,九成九是不需要参与实战的。 那么多前辈修士,哪里轮的到他们?也就付自安,走南闯北的见过点真正的战斗。 虽然是雏鸟,羽翼不够丰满。但都是英杰之后,心中不乏面对困难的勇气。真碰上了危机,便能运用早就学过的振翅之法与青云齐飞。 这仗打着打着,也就顺当起来了。 但不远处的田埂上,附身于阮阮的妖鬼默默看着这一切,阴恻恻的笑着。 第99章 战局变化 妖鬼狡猾,虽然行动策划的仓促。但到底怎么才能在别人的家中腹地,把雏鸟筛出来除掉,它是真的思考清楚了的。比如如何分配兵力,它也是有自己章法的。 庄子上的战斗就不太好打,这里的尸鬼不强,老兵对付它们其实是没问题的,但是尸鬼数量很多。 没人操控的尸鬼无智,只知道攻击活物,好把他们也拖入死境。庄子上的人多,大家虽然紧闭着门窗,但却也散发着活人的气息,就都成了它们的攻击对象。 那些尸鬼在庄子各处哀嚎,挠门破窗锤墙的都有! 为了保护庄子的安全,老兵们奋力的到处救援。三叔把众人分成了几组,有的忙着去庄子上带人回付宅,有的守住宅子,也有的机动救援。局势也算是稳住了,但肯定脱不开身。 老三叔在屋顶眺望,也看见了远处青出发出的火焰。他心急如焚也想冲出去驰援付自安和若青出。可庄子上的情况也很危急,他分身乏术啊! 更糟糕的是,南客龄的龙雀剑依然被困在那无形的镜面之中。而且,它现在已经不再御空飞行,而是不断的循环坠落。瞎老三也不知道南客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忧心之下,只好再次催促道:“动作快些!小君爷还在外面撑着,我们得去帮他!” 众人齐声应是,但其实早就用着十成十的力气了,也是再难更进。 …… 战斗的时间稍微一长,会让人产生麻木感。付自安需要不断的提醒自己,集中,集中! 尸鬼的攻击,对付自安而言,其实仅能算是刮痧。但就这么个频繁的刮法,不动罡衣也已经硬生生的消耗掉了一层! ……还有六层,感觉不是太安稳。 若青出那边也是如此,两人不再叽叽喳喳的商量着打哪里。也不再因为青出的攻击,像是一场盛大的焰火而兴奋、惊叹。 唯有呼吸之声愈发沉重……太累了,尸鬼似乎多的杀不完。 若青出的真气已经非常吃紧了。那灵纹戒对真气的利用率不高,哪怕是天轮炽火灵根,真气也经不住这样造的。更糟糕的是她感觉灵纹戒的真气通过量变少了,这似乎是戒指损坏的征兆。 周遭的田野已经被烧的非常空旷,大片大片没有烧尽的尸体,散发着浓重尸气。青出有天轮炽火灵根,尸气不得入体。付自安的杀意正在沸腾,区区尸气几乎不能对他造成影响。 但高杰却没有什么抵挡之法,因此不可避免的开始觉得头晕目眩。 关键是浓郁的尸气影响了他的观气机法,让他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周围的尸鬼似乎是少了的,但又似乎更多了。 高杰摇摇头,提醒自己那颗有些发昏的脑袋。肯定是少了,尸鲲都走了,没理由更多。 尸鬼当然是少了。 在某次喘息之后,付自安忽然感觉没有尸鬼再继续围上来了。他调整站位,来到青出和高杰身边,扬剑又斩下几只零星的妖鬼后。田野安静了下来,唯有秋风瑟瑟。 青出不可置信的问道:“杀完了?” 付自安也看着高杰。 但高杰有气无力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先走。”其实付自安心里清楚,事情一定不会那么简单。但继续往南客龄那里靠这一点是不变的。 于是付自安架起高杰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拽着他走。盔甲坚硬,高杰被咯的哇哇叫,但付自安也不管他,只是架着他赶往进庄子的大道。 转眼,三人来到了大道上。秋风微凉,午夜的冷风让高杰很快的清醒过来。便就不用付自安在架着了。 “怎么样,都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付自安问道。 高杰和青出都有轻微的擦伤,都没有大碍。特别是高杰,被付自安架着走似乎伤害更大一些,一直说自己肩膀疼。 最严重的问题,还是若青出的真气不足。但也不敢停下来让青出纳气,三人继续向南客龄所在的方向前进。 然而还没走两步,便见到附身于阮阮的妖鬼,挡在了路中央。 阮阮今天穿着关关给的红衣裳,本是很好看的。可现在,一脸的诡诈怪样,看的付自安心恶不已。 关键是,此时它的身旁站着一个强壮的妖族尸鬼。 那妖族尸鬼身材高大,凸嘴利齿,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生着一对尖耳,斑秃无毛,好似一只癞皮狗。 这种妖族就是低等阶妖族当中,比较强大的那种。多半是从底层妖奴当中杂交异变而来。多智弱,但力大无穷凶狠暴戾。 眼前这一头,身上还穿着灰败的铠甲,这昭示着它的大妖身份。 妖族工业水平低下,它们造的铠甲跟龙魂军的可没法比。所以它们更喜欢龙魂军身上扒下来的铠甲。但这种铠甲少,有资格穿的大妖,往往体型巨大穿不上。于是,就把龙魂军的铠甲改一改再穿,大多时候仅能护住要害。 不过,但凡穿上这种铠甲的,无不是凶狠有战功的大妖。眼前这只大妖尸鬼,也就是这种类型了! 可惜它死的时候,尸身非常完整,连铠甲都好好的穿在身上。现在又来给付自安制造麻烦了。 刚刚打了这么半天也没见到妖鬼露面,付自安就知道事情没完。果然,它现在带着一只厉害的尸鬼来了。 万幸,仅有一只。见识过青出天伦炽火的威力,付自安还是有信心一战的。 于是乎,付自安轻声对若青出说:“青出,确保必中再出手。出手时不必顾虑我,我有罡衣。” 青出重重点头,付自安便提剑站到了前面! 这时候那妖鬼笑了起来:“也就是这躯体没有气窍了,要不然怎会容得你们几个小彘材造次?但……也到此为止了!” 付自安岂是嘴上饶人的主,他最清楚妖族都是些极度自卑引发膨胀的货色,揭其短处最是能让它破防了。 于是立刻张口就骂了回去:“被桃滢滢追的躲到了小女孩的身上,你还有脸大放厥词。垃圾就是垃圾,做个鬼怪都低劣不堪。” 妖鬼闻言果然是怒极反笑:“好好好,待会定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言罢,它将手中界离镜塞到了大妖的怀里,然后便开始发出难听的哀嚎……那哀嚎声粗戾,根本就不是由阮阮的身体发出的。 第100章 往生再造变 猜到它是要转移神魂到大妖身上,付自安立刻提剑向大妖杀去。如果能趁机砍了大妖的头颅,说不定能影响它的附身之术。 不过付自安没想到,因为大妖并没有神魂,妖鬼不需要与它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所以神魂转移的过程极快。 付自安才出剑,那大妖便能狞笑着后跳闪躲了!与此同时,阮阮也瘫倒在地。 “哈哈哈哈,气窍不多,但够用了!受死吧!!”说着,那妖鬼开始掐诀施法! 付自安弄不清楚它在干什么,因为阮阮更让人在意。也不知道小姑娘还有没有呼吸,但哪怕是阮阮死了,也不能在让她的尸首受什么伤害了。所以付自安也不管那妖鬼作何,直接抱起阮阮撤到了两人身边。 若青出还得战斗,高杰赶紧上前来接过阮阮。然后付自安就听他惊喜道:“命数未绝,还有生机!” 万幸,那妖鬼还没来得及戕害阮阮!又或者,他还需要阮阮活着? 来不及细想,也没空欣喜。不远处,妖鬼的魂术已成! 付自安只觉得周围阴厉之暗炁澎湃汹涌的散了出去,很快又引着一股尸气折返回来! 刚刚战斗的地方并不远,那里的尸气被暗炁引着疯狂的聚向妖鬼! 更诡异的是,被付自安杀死的,没被若青出烧尽的那些尸体,纷纷碎裂解离。然后化成一股尸流,飞向了妖鬼!那尸体流,快速的在那具大妖尸鬼身上聚集。化成一条条纤维状的组织,相互纠缠着包覆在尸鬼的周身! 不仅让它的身体变得更大更壮,还让它生出了巨大的手掌和利爪!而且那些在它周身包裹的暗紫色纤维组织,看上去甚至有了金属的光泽! 付自安想到了一个词……碳化! “小心啊家主!那是「惨爪尸魔」。力大无穷,迅猛如电,肌骨如钢!利爪削铁如泥,还附着尸毒,触之即死啊!”高杰提醒着。 那是「往生轮回法」中的一个分支,名为「往生再造变」。「惨爪尸魔」这也算是其中的一个上乘变化。这又一次证实了对方确实是掌握着「往生轮回法」这么个事实。 付自安真的很想知道,这些妖族到底是怎么掌握这神魂大道的。而且它的魂印去哪了? ……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不用高杰说,付自安也能感觉到这玩意的危险!它跟之前的那些尸鬼不可同日而语,刚刚那一堆加在一起,也不配给它提鞋! 光是看一眼那家伙的爪子,付自安就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隐隐作痛。这可不是错觉,是危机预感。这一战稍有不慎,会死! …… 变化一完,那怪物也不再多费口舌,向着付自安冲了过来! 见状付自安心头一动,判断出两件事。第一,这家伙维持着惨爪尸魔的形态,可能消耗不小,他想要速战速决。 今天晚上它的动作可不少,又是用界离镜,又是请尸鲲的。现在还能在用这再造变,修为真当是不弱了。但总也该有力竭之时吧? 第二,它的行动看起来不算十分顺溜。付自安猜测它对这尸魔躯体并不熟悉! 想着,付自安把杀意提到顶峰,提剑迎了上去。 而那惨爪尸魔也就扬爪砸了下来。 付自安判断出那利爪的攻击路线,不仅不避,反而欺身上前!利爪还未落下,付自安剑锋已经顶着尸魔的咽喉了! 可这玩意的碳化外皮何等坚硬,一击之下竟然是火星四溅。付自安眯眼一看它的咽喉处,仅仅是纤维组织被挑断了一簇而已,大抵只能算个皮外伤。 万幸「杜鹃啼血」也是名剑,这一剑下去剑身微屈,很快又弹了回来。若是普通刀剑,搞不好就是折断或是卷刃了! 付自安一剑已经出完了,尸魔的利爪才落在了他的身后。接着,尸魔又回爪来搂,想要把付自安拦在怀中! 付自安心道:“果然很笨。” 根本看都不看,付自安纵身起跳!同时,他手中啼血剑轻鸣着挑向尸魔的血眸!接着便是“噗哧”一声轻响,啼血剑刺入尸魔眼中! 眼睛总没有碳化外皮吧?付自安猛然继续往前送剑,想要以剑刺穿尸魔的脑袋! 而那尸魔也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急忙仰首后跳!仅只是一步后跳,就退出了十丈远。其身体机能之强悍,也是可见一斑。 “我就说你是个废物,这么强的尸魔变化,让你用成了这副德行……啧啧啧。”物理打击之后,付自安继续发动精神攻击。 然而,这妖鬼其实是个有脑子的。没有因为付自安的嘲讽而恼怒,不管不顾的再次攻上来!反倒是捂着流血的眼睛,在那里思考了起来…… 说到底,魂修用神魂多些,不擅长打斗其实并不奇怪。但那可不代表它是傻子,这家伙狡猾的紧!立刻就把事情想明白了,自己一个修魂的,在武道上跟岩君的儿子硬碰硬,不划算的。 所以它惨笑起来,以嘶哑的声音说道:“魔主大王果然是武勇过人。到底是我造次了啊……” 谈话间它调用真气,又修复了流血的眼睛。 见状,付自安的脸色反而沉了下来,这家伙也太狡猾了。它不仅没有被自己的言语所影响,还想反过来用语言让自己放松警惕。 实际上,它那快速复原了的眼睛,已经在往付自安的身后瞟了。因此,付自安也不敢主动攻过去,重心都是向后倾着的,准备随时回身护卫两人。 反正,付自安最希望的是拖时间,也不是非要跟他分个高下。 一人一妖,心眼子都是八百有余! 终归是等不起的先出手,那怪物忽然嘶吼着冲向付自安! “演过了……何须嚎叫啊?”付自安知道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便是脚步轻跳着直接退到了后面! 而那尸魔果然是半道一个侧闪变向,又折转过来,直奔高杰和青出! 好在付自安早有预料,闪身挡在了两人前面!只是,这次那尸魔的利爪再扇过来,付自安可就躲不了了,只能横剑支臂硬接一招!! “当!”一声金石交错之声后,付自安死死抵着尸魔利爪,岿然不动! 看似无恙,但心里其实惊骇!这厮利爪如此威力,仅仅只是一击!一层罡衣就这么没了! 还剩五层! 第101章 妖鬼之策 “快跑!” 付自安一声断喝,高杰就像是运动员听见了发令枪,抱着阮阮起脚就卖力的跑啊!若青出都愣了一下,赶紧紧随其后向远处跑去! 等两人撤出位置,付自安才抽身卸力,接着又反身欺进尸魔怀中。 脑子好使确实不见的反应能快。那尸魔条件反射,还是回手来搂。付自安又是那一招,原地起跳接挑灯看剑,刺的还是尸魔的那只眼!就跟上一次是一模一样。 真不是付自安刻意羞辱,关键是这家伙就这么个弱点,还总是这么个破绽,付自安能怎么办?当然是招式复读啊! 于是乎,噗嗤一声轻响之后,尸魔又捂着眼睛后退了。 现在是需要拉仇恨的时候,付自安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还要显得自然一点,只是提着剑看着对方,耻笑着摇头:“哎……” 可惜,打斗不行也不代表脑子不好。妖鬼虽然恼怒十分,但是却非常清楚自己在付自安身上占不到便宜。 第一次没打中对方,还被挑了一只眼。第二次,打中了又如何呢?人家那不动炁意,名声可是响彻了整个妖域的。 关键是,妖鬼也看出来了,付自安的不动炁意学的不到家,似乎是护不住旁人的!如此,它就更加觉得自己不该在付自安身上浪费时间了。 于是它催动真气复原眼眸,没有丝毫犹豫抽身向高杰和青出奔去。 付自安眉头紧锁,这家伙太狡猾了!那无智的尸鬼多好对付啊,自己站那里它们就会自动扑上来!而这有智慧的妖鬼……怎么嘲讽它都不理啊! 赶紧提着剑飞奔着去追,可这尸魔巨大,双腿更长更有力。身体机能也超过杀意沸腾的付自安,速度稳稳的比付自安快了一头!! 付自安只好赶紧大喝:“青出小心!!” 也就是这个时候,尸魔猛然跃起扑向了落在后面的青出! 还好青出出身剑山,再怎么没开始修剑,那也是玄天之下战斗力最强的门派。她父亲还是剑步独到的若牧也! 听见付自安一声提醒,她也是仅凭呼啸的风声,判断出尸魔已经跃来。于是乎,只见她脚步交错,身形猛然向前跃出。半空之中她回头望月,对着扑来的尸魔推出了一道烈焰! 虽然付自安有言,有必中的把握再出手。但那是指安全的情况下,眼下这种时候当然是要先保命再说! 半空中妖鬼见到若青出的天轮炽火袭来,当即腰腹发力强行扭转身姿,堪堪避过火浪后落到了地上! 它果然非常忌惮青出的火焰! 这时付自安正好从后方赶到,蹬步一跳踏上尸魔肩膀,手上剑柄一转改为反手握剑,接着便猛然往下一扎!! 还是那只眼睛,不过这次啼血剑都插进去一半!!大概是真的伤及本体身了,尸鬼慌忙的伸出利爪向肩膀上抓过来。 付自安杵着剑身,跳到另一边肩膀上。本想是在把剑插的深一点,但这时候他的右肩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心头一惊,暗道糟糕!! 他身上罡衣还没有破,盔甲更是完好,甚至尸魔的利爪都还没碰到他呢!这痛感可不是外伤! 杀意沸腾能大幅提升身体的能力,威力不凡。但是维持的时间长了,肌骨必然受累!这是老三叔也告诉过付自安的! 付自安爨蛇之修,本已经是肌骨强健了!但今天这种战斗强度太大了!就算是老三叔来了,也没法维持这么长时间杀意沸腾的。 还有一点,杜鹃啼血实际上是有一个灵纹道术效果的。若是沾了血,上面的灵纹会发出轻鸣,同时也以血中的生命之力滋养持剑者。敌人生命力越强,这剑的恢复效果也越强。 若是此灵纹奏效,付自安肯定还可以多撑一下。可炼尸第一步就是设法净血,啼血剑的灵纹今天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起! 而付自安还是第一次让杀意沸腾起来,也并不知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这忽如其来的剧痛,那就是肌骨内伤啊! 又见到尸魔已经乱爪来刨,付自安也没了把握,赶紧抽身跳远! 待付自安站稳,便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几乎动不了了!只好用左手接过啼血剑,眉头深皱。 若青出赶紧来到付自安身边!以掌心对着尸魔,逼的它是顾不了许多,赶紧退到了黑夜之中。 而这时若青出,不着痕迹的碰了碰付自安的手背! 付自安领会了她的意思!眉头赶紧舒展开来,不敢再做出凝重的表情,而是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的轻松。 若青出要么是真气告急,要么是戒指坏了……她也无法激发炎浪了! “高杰!回来!”付自安呼唤一声,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高杰,立刻开始嘿哧嘿哧的折返。 那妖鬼这么狡猾,付自安他打不过就去追青出。而青出烈火它也忌惮,那不就剩高杰这个软柿子可以欺负了?所以,不能让高杰再跑了。 付自安怕自己追不上高杰,那他就死定了! 自己伤了自己的肩膀,付自安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状况。 首先是真气其实也是所存无几。其次,才稍微收敛杀意沸腾,付自安便发现自己的周身,没有一块肌骨还是轻松的!浑身都在疼,只不过疼的明显不明显而已! 这就是妖鬼没有急着先出手的原因。一方面,是需要寻找一个好一点的尸鬼附身。另外一方面,是要尽力消耗众人的力量。 它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标,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修士。他们的身体里,都蕴含着自己无法企及的潜力!但有一条,他们的修为都不高,真气是经不住消耗的! 不得不说,手法简单但十分奏效。 当高杰抱着阮阮跑回来的时候,喘息声就像是拉风箱一样,心也是噗通噗通的跳的很响。 他没说什么,但付自安也听出来了,他跑不动了。 然而这时道路另一旁的田野,发出了唰唰的响声。尸魔又来了,它没有从自己退走的方向进攻。而是绕到了侧后方,想要攻击的点果然是高杰! 付自安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强行提起杀意,横剑挡了上去! 尸魔的利爪很巨大,而剑身又很小,用剑是不可能完全挡住进攻的。因此,那利爪实际上还是落在了付自安的手臂上! “当”的一声响后,罡衣又破一层!还剩四层! 若青出还是迅速举起手对着尸魔,那家伙最怕的就是青出的天轮火,根本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抽身而走,漆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但片刻后,天空中有呼啸的风声响起。付自安凭着神魂感知,再次提剑挡了上去! 咣当又是一声响,付自安罡衣又破一层!这次他缩着脑袋,让攻击落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尸魔还是那样一击便走,只不过这次退走之后,它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右手动不了了,是吗?” 它话音刚落,立刻又从黑暗中扑了出来。还好付自安早有预料,它肯定会往自己的右手边扑出来,所以提前调整了重心!于是又扬剑接下了这一击! 罡衣还剩两层! 糟糕的是,这一次尸魔没有立刻抽身,而是扬爪又击!付自安扛住这一击之后,罡衣也只剩一层! 再看那尸鬼,他正歪头看着旁边光举手不攻击的若青出。 “呵呵呵呵呵呵呵……”然后它笑着又退入了黑暗之中。 第102章 月光 若青出知道自己无法攻击的事已经暴露,也就不再绷着了。把已经碎裂成两截的戒指随手扔在了地上。 这次,付自安仅有一层罡衣,还不得不猜着点那尸魔,到底会扑向她们俩哪一边。 ……应该是青出,因为杀她功劳大! 正想着,尸魔果然从青出的侧身处扑了过来,付自安一个闪身迎了上去。但尸魔却立刻高高跃起,狞笑着奔高杰去了! 付自安本想回身去救,可只听自己左腿“咔啦”一声响之后,便是再也发不上一丁点力了! 而这一下之后,付自安的真气也是再也撑不住了,杀意沸腾如潮水般退去。那钻心的疼,忽然就变得十分清晰!! “额!”付自安咬着牙心想:“快动啊!死腿!!” 见状若青出急忙提醒道:“高杰快躲!” “躲!?”高杰四处看看找不见敌人身影,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躲。而且他头昏脑涨,感觉腿也不听使唤。 于是乎,他干脆屈身匍匐护着阮阮。心想,死就死吧,能保一个是一个。 下一刻,付自安便眼睁睁的看着,尸魔的利爪落在了高杰的背上!! “死!”它嘶声怒吼。 “通——!”如同以拳重击土地,亦如从高处跳落地面。那种声响,沉闷短促,听上去就不是利爪割肉的声音! 再看高杰,他周身金光迸发,把尸魔的利爪震的高高扬起! 若青出以为高杰有什么护身的法宝,但付自安知道那是不动炁意! “大师兄!!!”付自安回眸一看,果然见到大师兄就在身后。 英雄出场的时候,也不一定非常帅气。大师兄的状态就不太行,他以枪戟杵地,整个人似乎是挂在上面。气喘吁吁,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付自安唤他一声,他却以呕吐之声回应:“哕——!” 吐了一大滩酒水之后,大师兄大着舌头问道:“你小子…….在酒里,放了什么药?怎么把我醉成这样!?” 付自安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我放药了?放的忘情水和伤口盐,你自己喝的,怪我!? 便在此时,尸魔又试着转而攻击若青出。不过青出已经察觉雄浑岩炁护着自己。也不害怕,只是向着郭远志所在的方向退了几步! “通——!”又是一声闷响,尸魔的利爪再次被岩炁弹开! 见状郭远志大怒喝道:“师妹别怕,等我来攮死这个丑东西!——哕!” 到这时,妖鬼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这种时候三十六计走为上啊!本就是逃命高手的它又怎会留恋?立刻转身逃进了田野之中。 这时候郭远志刚吐完,喝了一句:“休走!”还想以岩法拦住对方的脚步,只是掐诀念咒之时,又吐了起来:“哕——!” 若青出赶紧上前扶着郭远志,问道:“郭师兄,我师兄呢?” 郭远志没法答话,只是用大拇指指指身后。青出凝目等了片刻,果然见到自家师兄也跑了过来!也是气喘吁吁的,手里还提着一支……稻谷? 若青出指着妖鬼逃走的方向对南客龄道:“师兄,它往那里逃了!快追啊!” 闻言,南客龄条件反射的追了两步,然后又折返回来,龙雀都不在,怎么追:“追不上追不上,跑死我了!你没事吧?” “世兄拼死相护,我没事。” 这时的付自安在旁边单膝跪着,已经是疼的说不出话了! 南客龄赶紧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粒丹药出来给付自安服下:“是益血丹,恢复体力,治疗外伤。” 服下丹药之后,付自安立刻感觉身体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就是左腿和右肩还是伤的很重。这种程度的伤势,不用些天地品阶的丹药不可能快速治好的。 在南客龄搀扶下,付自安站起身来,凝眉看着妖鬼逃走的方向。 南客龄道:“天亮再寻吧,现在只能让它跑了。” 付自安仰头看着天空道:“未必!” 南客龄也抬头看天,只见天空之中有一串流星,一颗跟着一颗,并排着的划过!而且那些流星,越来越近,越来越低! 很快,流星照亮了一片田野,而尸魔狼狈逃窜的身影就在那里!! 付自安冷笑道:“那家伙肌骨如钢,就是不知道被流星砸了会怎么样。” 而关于这件事,很快就有了答案!从高空坠落的第一颗流星,就落在了它的小腿上,然后它就被钉在了那里! 那不是流星,而是尹子麓的箭矢!星月弓术之「流星失」。星失是抛射,射程远,如流星滑落。星月之下,箭无虚发! 第一发流星失中了,后面的流星失也接二连三的落下。有的落在它肩头,有的落在它手掌上,反正无不把它钉的更牢! “这是?”南客龄好奇的提问。 付自安解释道:“星月弓!” “真龙之目郭将军?” 付自安摇头:“是郭将军的徒弟尹子麓,我姐。” 也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马蹄声!片刻后,着半身轻甲,束着高马尾的尹子麓,骑着她的金色宝骏「月华」飞奔而来! 从付自安发出飞书去岩关到此刻,时间大约过去六个小时。岩关到龙岩郡百十里路,尹子麓是硬生生的赶到了。 其实出发的时候,还有三十骑精锐跟着。但是十里地之后,那三十名精锐骑士是再也找不到主将的身影。不是他们不尽力,是月华之快犹在赤霄之上,普通马哪里跟得上? 尹子麓听闻付自安有事,心急如焚何须多言。如此不惜马力,根本不怕跑坏了自己的绝世宝骏啊!她心里清楚。马跑死了,那就换一匹!付自安有个好歹,那可是换不了的! 来到众人身边,尹子麓只是确认了一眼,付自安还好好的站着便放心下来。 也不停下,直奔被钉在远处的尸魔。那家伙皮糙肉厚,是被钉在地上,可还活的很好,正在挣扎着要逃呢! 不过尹子麓来了,它现在就是生出翅膀也逃不了了!! 月华奔进田野之后,只见一道道弯弧由尹子麓身上发出,密集的射向尸魔!很快,那尸魔就被打成了马蜂窝! 这就是星月弓术之「白玉光」。箭矢的弯弧弹道难以捉摸,月光如洒,密集如雨! 第103章 阮阮 在尹子麓凌厉的攻势之下,妖鬼很快被击垮了。再造变一散,尸魔身上的碳化纤维也就纷纷化成飞灰。 于是乎,等尹子麓再回来的时候,马后面拖了一只如马蜂窝一样的大妖尸鬼…… 付自安立刻觉出了不对,尹子麓不知道,付自安却清楚。那不过是尸鲲投下的一个尸鬼而已。那妖鬼,可以附身上去,自然也可以抽身离开。 于是付自安开口问道:“阮阮呢?” 高杰虽然灰头土脸,但其实没受什么伤,还好好的抱着阮阮。阮阮依然在安睡着,看不出什么异常。 不过就在此时,一声断喝响起:“还想跑?束——!” 接着只见阮阮周围结出了许多灰雾一样的丝线,探进她的体内绑住了什么。 高杰回身,让光线照到身后,只见毛胡子大高个的桃滢滢正款款行来。他身后还有一个戴天师冠,穿天师法袍的人。 那人见到南客龄便是很高兴的凑了过来:“原来南客师弟在这里,我远远见到尸鲲就赶紧去找桃师妹,若是知道你在,倒是不用这么费劲啊。”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原来此人就是事精天师李瞬宇,付自安记下他的样貌,眼神也不在他身上多停留,还挺怕被他缠上的。 而南客龄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后脑勺了,根本就没打算搭理李瞬宇。 那李瞬宇倒是也知道自己不对:“师弟…师弟,莫在气恼,师兄已经向你赔罪多次。这就再赔一次吧!”说着他郑重鞠躬:“南客师弟请原谅师兄之过吧。” 还别说,认错态度很坚决。但他会不会改,就是个问题了。 南客龄或许是不胜其烦,又或是被君子欺之以方了。只得无奈摆手,示意行了行了,别烦人了。 这位事精天师便笑呵呵的向所有人打拱手,然后去找尹子麓谈话了。付自安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大抵是他想给尹子麓一个星罗棋。 而尹子麓无论他说什么,都是一句“军务繁忙”为借口推脱,似乎没有打算上当。 而这时,桃滢滢已经来到高杰旁边,他伸手接过阮阮,便要抱着她离开。 付自安一愣,出言道:“桃师姐,这是要去哪?” 桃滢滢停下来更是疑惑:“回幽谷啊,难道去你家做客啊?” “做客也好……若是要走的话,是不是该留下我家阮阮。” 桃滢滢疑惑的看着怀里的孩子:“嗯?这妮子?你都没花钱,还管她?”付自安是怎么带走阮阮的,桃滢滢当时看的清楚。 付自安一瘸一拐的来到桃滢滢身旁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那到底是我家里人啊。” 桃滢滢笑着看了付自安半晌:“可是,把她给你,怕是也不好活了啊……” 付自安挪到桃滢滢前面拦住她的去路,然后说道:“我信师姐有办法。” “当然有,但是丹药是很珍贵的!” “我买!”付自安和南客龄两人是同时开口。 桃滢滢撇着嘴看看两人:“哟哟哟,两位公子爷,有钱哈?但那是钱的事吗?不卖!” 付自安还是拦着桃滢滢继续道:“商量商量嘛。” 桃滢滢看看怀里昏迷不醒的阮阮,玩味的说道:“除非……” “你说。” 桃滢滢冲着付自安勾勾手指,付自安赶紧把耳朵凑过去。桃滢滢就在他耳畔说了半天。 付自安越听越是皱眉:“别无它法了?” “还嫌?那你就别管咯,她跟我回幽谷,我又不会给她什么罪受。一下解脱,她不会有感觉的。”说着,桃滢滢在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付自安咬牙道:“不嫌!但是…万一气数不够呢?” 桃滢滢一瞪眼道:“用你来抵!” 不过话音才落,桃滢滢就感觉自己的咽喉被盯上了。那是一旁的尹子麓在冷眼看她! 于是她赶紧柔声对付自安道:“那就算她倒霉,更算我倒霉!不过,我总觉得……以她气运应该不至于。她遭此劫难,却也有你这样的大人物护着,你说我怎么就没这种命呢?” 付自安也没想过,自己一个坚定的辩证唯物主义者,会在这个时候因为“气运”两个字而坚定决心。 “那好!”说着付自安深深鞠躬:“那就拜托师姐了。” 桃滢滢道:“还要算你欠我人情!” 付自安依然弯着腰:“日后必定有所偿!” “行吧,来抱着她。” 付自安右手还是不能动,只能把剑插下在地里,单手托住阮阮。而桃滢滢取出自己身后的白骨刀,便对着阮阮虚手一抓! 在旁人眼里,她就是在抓空气。但付自安看的清楚,她拽出了一道虚影,一个灵体! “且看师姐刀法!” 说着,桃滢滢扬起白骨匕首开始切割那道虚影。付自安甚至能听见那魂影的哀嚎。 而桃滢滢也因此,变得十分兴奋:“哈哈哈。如此,可保她神魂强壮!” 切割很快完成,桃滢滢提起手中被灰雾线丝捆着的魂影看了半晌后道:“果然是个荻鞨人!猪狗不如的东西,哼!” 言罢,桃滢滢收起白骨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铜瓶递给付自安道:“天亮之前,你都有机会反悔。” 付自安轻叹后,直接打开铜瓶,取出其中暗炁缭绕的丹药喂到了阮阮的口中。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能后悔的? 桃滢滢刚刚对付自安说,那妖鬼用的就是寄魂术,阮阮的神魂已经被那妖鬼所侵!它把自己的神魂藏在阮阮的神魂之中。 一方面可以慢慢蚕食阮阮的神魂,另一方面更是可以完全避过桃滢滢的探查。 阮阮又没有修过魂法,肯定不是它的对手。桃滢滢说,要么就不管阮阮了,等回到幽谷给她一个痛快。 再不然……唯有一途可以让阮阮活下来。那就是桃滢滢强行分开她们的神魂,然后阮阮吃下桃莹莹的魂印丹,在阮阮身上种下魂印。让阮阮当个魂修,成为桃滢滢的徒弟。 如若不然,阮阮的神魂待到日出之时,也就泯灭无踪了。桃滢滢说,你可以后悔。其实是说付自安可以不欠这个人情,可以不管阮阮的死活。 没什么好后悔的,一个人情而已,付自安能还。至于阮阮,她若真不想当魂修那日后在想办法。首先得留的青山在啊,付自安心里就是如此盘算的。 第104章 奴人 阮阮服下了魂印丹后,脖子上便生出了一个小黑点。付自安向高杰投去了询问的眼神。高杰点点头,意思是应该无虞了。付自安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桃滢滢道:“你看看,生的多好看啊,睫毛这么长……等她过了玄天试,你就送她到幽谷来。你可把我徒弟看好了,若有不妥,我唯你是问!” 付自安再次鞠躬:“劳烦师姐了,去我家里做客吧?” 桃滢滢犹豫了一下,又看见尹子麓那刀人的眼神,便摇头道:“不去不去,你家杀气太重!再说,我还有事呢!”说着,桃滢滢举起手中的灰雾丝线给付自安看看。 “白玉京见吧。”说完桃滢滢便径自离去。她对手中的魂体说:“你叫啊,我可喜欢你叫了。待会你要是不叫了,我可不依啊,嘻嘻嘻。” 听着,付自安眉头深皱。这样的人当个判官付自安觉得是妥帖的。但是让阮阮做她徒弟,似乎十分不妥啊。 桃滢滢走了,李瞬宇也称有事,伴着流光消失。走之前他曾试图说服郭远志收下自己的星罗棋。大师兄就在那里一边干哕,一边摆手。付自安都没瞧出来他是真的在吐,还是学狡猾了。 很快,庄子的老兵们也举着火把赶了过来。确认家里也没什么伤亡,付自安心头的大石才算落下。 心中的石头一落,人便是疲乏的站也站不住了。 “……歇一会。”于是付自安便由若青出搀扶着盘腿坐下。 高杰说:“真气耗尽是会很困的,不行就睡一下。” 实际上高杰说这话的时候,付自安已经垂着头睡着了。 而若青出也说:“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困啊……”说着,她便盘腿坐在了付自安的旁边,也是才一坐定便只剩下了平稳的呼吸声。 一转眼,两人背靠着背睡着了。 …… …… 之后的两人就变成了晨昏动物,每天只有清晨灵气充裕时,和晚上肚子饿时才醒来一下。其它时间都呼呼大睡。 付自安每天醒来,便会听见很多的消息。这两天,无论是嶂州还是整个国朝,都发生很多的事。而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这庄子上冒出来的妖鬼。 那夜付自安就万分的疑惑,那妖鬼到底是怎么掌握神魂大道的。高杰说他略知一二,也是后来才跟付自安说清楚的。 实际上幽谷的寄魂禁术,除了天下行走桃滢滢以及幽谷首座童无涯掌握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自己领悟了此法。那人是童无涯的师父——万默渊。 听到这个名字付自安就是眉头一皱:“不是说死了吗?” 高杰叹气:“现在看来,恐怕没死!” 这「万魂鬼王」万默渊执掌幽谷多年,后来是被自己的徒弟童无涯检举,世人才知道其倒行逆施之举甚多。 如若只是枉顾人命,肆意炼魂这些事的话还罢了。关键是,有证据表明她在设法破除魂印! ……这还得了? 大约十年前,圣君利用掌门之权对其进行镇压。万默渊的魂印被引爆,她理应魂飞魄散了。 实际上,这件事付自安很清楚。因为岩君就是在这件事情中,恰巧发现了自在炉的存在。后来才帮付自安巡回了自在法。 万默渊伏法之后,童无涯检举有功,再加上「幽冥回生」也已经练成,乃是当世第一魂修所以顺利的坐上了幽谷首座的位置。 作为徒弟,童无涯最是知道自己的师父有几斤几两。虽然,在明面上万默渊已死,但童无涯一秒钟也没放弃过对自己师父的追查! 前段时间,她就向国朝报告过。她怀疑万默渊没有死,而且已经在妖族那边,获得了妖帝的信赖! 本来啊,童无涯也没实据,而这次庄子上发生的事,可谓坐实此事了! 就付自安睡大觉的这两三天功夫,幽谷的人已经明里暗里来过几次了。他们要弄清楚付自安,或者是庄子上的其他人,到底有没有掺和在这件事中。 虽然没有实据,但高杰怀疑,连童无涯本尊都已经来过庄子上了。没有公开露面而已。 被高杰一说,付自安才想起来这两天在梦中。似乎真的是见过黑衣的魂修。只不过,知之凶狠的喝退了对方。 对于这个事,付自安倒是不反感。鬼修自己不来,付自安怕是要去请他们来的。这就叫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了,甚至想请鬼来家里坐镇。 巴不得他们把庄子上,嶂州城,乃至整个嶂州都梳理一遍。如此付自安睡觉都安稳的多啊。 付自安想要安稳睡觉,国朝上下又何尝不是。可问题是,现在大家安稳不了了。因为万默渊外泄了神魂大道。 很多事情,道祖他老人家是想在前面的。 「引气法」作为龙魂诀的开篇,在玄天国朝不是什么秘密。拎两挂腊肉作为束修就能学到的东西,妖族会不知道吗? 后续的「龙魂诀」也不是机密,学会龙魂诀只要从军三载即可。很多人都是先会的龙魂诀,后参的军。 但各个支脉的进阶心法,那可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哪怕是岩君想交给付自安也不行,这就是保密措施了。 这些心法获知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拜入参加玄天试拜入玄天宗。 为什么就龙魂诀不设防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人才可以学真龙之修入道。妖族是无法用引气修行的。但其它的进阶道术,就得好好保密了。 道祖的安排已算万全,如此看来玄天宗大道是不可能泄于妖族的。 可,凡事皆有例外。 有的人,他就是好好的人不当,要为奴为仆。先前桃滢滢揪出了那妖鬼的神魂时也说了,那是个猪狗不如的荻鞨人。(念作敌河) 对,那家伙是个人……物理层面的人。 荻鞨人是指那些生在国朝东侧荻鞨半岛的人。所谓荻,其实是指芦苇。而鞨,是指头巾。也就是说,他们是些用芦苇编成头环带着的人。 道祖都一统大道了,他们还把带着芦苇头环的人称作“王”,原始程度可想而知。 本来,大家都是人。国朝还是愿意教化这些原始荻鞨人,把他们也纳入到国朝大家庭来的。而他们也确实接受了教化,一度成为了国朝的一部分。 然而,上一次小冰期,白玉关被破的时候,荻鞨人便叛投了妖族。 倒是有个原因,毕竟荻鞨半岛被妖族和龙隐山脉隔绝在另一边。从国朝过去,需要过海。但妖族要攻击他们,倒是能非常简单的长驱直入。 所以,那些不愿渡海接受国朝庇护的荻鞨人,便成了妖族当中高级一点的妖奴。现在已经世世代代为奴为仆了。 第105章 后续 荻鞨人之中不乏有能修行龙魂诀的,但其它大道他们还是染指不了。 然而,这万默渊,有能耐脱得了魂印的桎梏,自然是神魂大道已经修的登峰造极。所以这最不可能外泄的神魂大道,已经被她带到妖族去了。 她才消失了十年,便已经有荻鞨人修成了寄魂术和往生再造变。 更糟糕的是,按照恪物院的猜测,妖族应该也是可以修成这神魂大道的。它们自己本就有鬼修,不入流罢了。 唯有一个点值得庆幸。魂印是魂修的桎梏,但同时也是他们的加护。把神魂定在幽谷,相当于让这些走钢丝的人有了保险绳。 高杰说,在庄子上作祟的那荻鞨人,修为其实和桃滢滢相当。但他完全不是桃滢滢的对手。 这就像是两个人在山上角力,但桃滢滢背靠大山,可以依着山壁发力。而那荻鞨人背靠悬崖……在力量相近的情况下,谁会掉下去一目了然。 所以他见了魂修,只有逃跑的份。 就是不知道,那万默渊到底还搞了多少鬼?她神魂造诣如此之高,可能依然有她的应对之法啊。 …… 神魂大道外泄,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高杰断定国朝之内,仍有暗中支持万默渊的内奸。也不是高杰断定了,这是所有人都下了的断定。要不然,那妖鬼手上怎么会有几千年前就应该销毁的界离镜? 那荻鞨人已经被搜过魂了。 就如付自安猜测的一样,那家伙本就是打算在今年的玄天试上搞事的。因为他们知道,今年有许多名门望族的天才子弟将会参加玄天试。 是存着一口气把包括付自安和若青出在内的,所有英杰之后一网打尽的心思。那荻鞨人带着界离镜混到了国朝境内。 万幸,童无涯对她师父的事盯得紧,所以桃滢滢提前发现了这个家伙。 可以说这次通幽谷救国朝于水火,至于为什么国朝会处于水火之中……似乎也是因为他们。 糟糕的是,那个荻鞨人其实知道的不多。也不知道,它是否只是一个诱饵、马前卒、炮灰什么的。妖族可能还有什么后手。 所以,今年的玄天试将会提前举行。高杰还悄悄告诉付自安,说这次将不会让大家进入镜中世界了。 付自安心里腹诽。提前也太怪了,这不应该推后吗?查清楚了,确保安全了在搞啊…… 遗憾啊,以前就想着玄天试的时候暴揍同年之好,不进小世界会不会没有这个机会了呢? 也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 这次妖鬼作祟,付家庄子上唯一一个受伤的,就是付自安。 就连阮阮都很快就醒来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付自安也不许大家对她提起,就连关关都特意打了招呼。 关关满口答应了,但后面是否能保守住秘密,付自安也不知道。当然她泄密了没关系,付自安只是希望阮阮能慢一点知道这些事。 农户们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万幸只是经济上的损失,还有办法弥补。 只是可惜种了一年马上就要收的谷子啊,一夜之间烧了一大片,压了一大片,还被尸气染了许多…… 老三叔给付自安汇报这些的时候,大赞南客龄神乎其技。 那一夜,庄子上的尸鬼最弱。付自安他们这里的普通。而南客龄那里,全是战兽、大妖! 当时南客龄连个兵器都没有,他本想找根树枝替剑。可田野之中找不到啊,于是便摘了一根谷穗! 他就凭着一根谷穗,杀了一条路出来,与酩酊大醉正摇摇晃晃御敌的郭远志汇合。然后又换了一根更茁壮一点的谷穗,几乎杀光了尸鬼,然后赶来救援付自安他们。 为了烧掉南客龄杀死的那些尸鬼,大家都废了一通老力气。 付自安到这时才知道,他当时为何拿着一支谷穗……. “可这谷穗怎么杀敌?” 南客龄的解释是:“以剑气御之。确实不大好用,一只尸鬼要斩好多下才死。” 而老三叔说:“何止,那些尸鬼似乎都是被风刃刮死的,千刀万剐!” 难怪那天若青出对自己的师兄,有百分之一万二的信心。剑山的天下行走啊,以为他只是有把厉害灵剑,确实是大错特错了。 有趣的是,这位惊才绝艳的天才,这两天很是乖巧的跟在五叔身边。五先生长,五先生短的,想学五叔「暗箭伤人」的技巧。 毕竟灵剑一出就被人困住这事,还是让他非常在意的。若是有剑,何须用谷穗杀敌啊? 换个人的话五叔可能敷衍一下,但南客龄和付自安关系真的很铁。他便没有秘技自真,认真的教了南客龄。 付自安也以为,这是一桩美谈。南州天才,剑山天下行走南客龄也是五叔的学生,还挺长脸的。 …… 这段时间岩脉的无距大阵就没个停歇的时候。郭远志都不得不往返于嶂州和山门间,不断的接待贵客、要员。 这些人全部都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其中还有一多半都到庄子上进行看望。 比如高杰的母亲就专程来了一趟,见自己的白胖儿子白胖更胜,这才放心的吃了几大碗饭。 看望付自安的时候,她对付家庄子上的饭食,是夸了又夸。对于爱吃的东西,直言要拿些回去让,这就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 听说付自安肌骨受伤,她给付自安带来了一枚斑斓壮骨丹。只是一枚玄阶丹药,但却不能小看。因为,炼这丹药的主材兰纹白虎,已经数百年没人见过了。搞不好就是绝版的。 作用也非常适合付自安,治疗肌骨伤的丹药中,它药效不是最好最快的。但却是实打实的硬补,服了这枚丹药,付自安继续休养。之前受伤的地方,只会更强,更不容易受伤。 据说,以前用这药的时候,甚至会特意打断用药者的骨头,以便药效滋养全身。 付自安就不遭这罪了。关键是既然玄天试提前了,他也就得提前出发了,不能因为一点肌骨强健之事,影响玄天试啊。 高杰的母亲正经是自己人,确实可以不说两家话。夫人走的时候,付自安命人给她拿了两缸酸菜和一筐白菜,把夫人笑的合不拢嘴。 这才是亲人往来时会互赠的东西啊,何况她真心爱吃。 第106章 后续2 国朝派来慰问的代表,又是陈常侍。她刚来过,轻车熟路。 知道她要来,付自安是下了血本的演戏。让全封地的人去翻找最旧的衣服,还要弄脏再穿。陈常侍路过的时候,就派人在那里痛哭,问苍天为何不给人活路。 付自安自己更是穿上了有些不合身的小衣裳。还让洒扫仆从一干人等,全去帮小叔公除草,反正家里显得越冷清越好。 陈常侍来之前,付自安几个小时都不喝水,让自己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等陈常侍一进屋,他就开始哭惨。说自己如何凄惨,被尸魔打断了全部骨头,庄子上等着收获的粟米就这么没了,自己都请不起佣人了之云云,烦请陈常侍给递下水……实在是渴的厉害。 青出也是个敢往自己身上揽事的人,这次也不回避陈常侍了。跑去跟陈常侍说是自己为了保命,烧掉了世兄庄子上一半的粮食。国朝要是不管他,他真的要饿肚子之云云。 其实,那夜被毁的粮食,占个一两成也顶天了,真不至于让谁饿了肚子。 倒是陈常侍一句话就把青出给打跑了,她说:“你娘已经准备启程了,你要不要让她给你世兄做些赔偿?” 若青出听见自己的娘亲要来,立刻出门大呼小叫的跑路。她叫着南客龄去嶂州城迎接了。去之前还给老三叔打了招呼,说万不能让母亲到庄子上来,让老三叔做好准备配合着。 老三叔都愣了,这咋配合?封路不成? 其实青出就是这么个意思,最好是把进庄子的路封起来。 倒是,陈常侍很配合,一眼就看出来付自安在演戏,但还是配合他演到了底。把他少上造食邑户的免税特权,往后延了两年。 不多,但据说陈常侍还带着国朝补偿的财帛和破敌有功的嘉奖,付自安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也不能总抓着陈常侍一个人为难啊,大不了上京城再去别处演演呗。 …… 若青出的母亲白纷纷真的来了,若青出和南客龄把她拦在了嶂州城。因为青出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所以她不能让母亲见到世兄,否则也太丢人了。 付自安确实没有见到白纷纷,但是郭志远见到了。回来之后跟付自安说,她的脾气比江湖传闻还离谱。 别人来都是来慰问,就她是来问罪的:“我女儿在哪里都好好的,怎么到了你们付家庄子上就出状况了?” 青出解释半天:“是世兄拼死相护,我才得以周全!” 而白纷纷根本一个字都不听,转头又把南客龄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大抵就是,你这师兄是怎么护送师妹的之云云。 更离谱的是,有些魂修正在嶂州继续调查,就住在嶂州的驿馆。这位提着剑,硬是嚷到了驿馆里。差点就要拔剑跟那些魂修打起来了…… 大师兄说,最后是青出声泪俱下,大哭大闹撵她娘走。白纷纷这才气咻咻丢下一句“你们父女都是一个样!”然后便提剑走了。 据说回去时还去山门里找顾暮云吵架。还好顾暮云嫌弃那两天人太多,就赶紧闭关了,有阵法隔着,一句都没听见。 付自安说:“哎,这种情况,就让她来庄子上啊。让她说说,顺顺她的毛就好了,何必让青出为难。” 听完这番话,大师兄看了付自安半晌憋出了一句:“你真勇敢。” 把付自安给逗乐了:“更年期嘛,正常。” 但之后也是忍不住想,这修士到底有没有更年期? 之后的青出蔫了一天。早晨也没如往常一样的,带着明媚笑容来看望付自安。 付自安倒是想去安慰一下,奈何确实行动不便。又听南客龄说:“哭一天就好了。”便让她自己独处一下。 第二天,青出确实又笑呵呵的来找付自安道歉。说是母亲脾气不好,希望世兄见谅。 付自安可不是那没道理的人,这种事怎么也怪不到青出头上啊,只说:“下次不妨就让伯母到庄子上来,美食可以调节情绪啊。” 然而听闻此言,青出头都摇出了残影。 …… 相比之下,南客龄的母亲文述墨,文大家就是另一个极端了。这位太得体了,从庄子口一路就夸到了府上。 在田间的时候,她夸付氏沃野千里。到庄子上,她夸学堂书声悦耳。见了老卒们,她夸付氏门中尽聚英雄气。还向老卒们鞠躬,谢他们护南客龄周全。 听闻儿子在跟五叔学技,这位硬是去五叔家拜访,又是送礼又是道谢的。说是手边没带什么礼物,便给五婶送了自己头上戴着的发簪。把五婶给吓的,拿着簪子来问付自安怎么办。 付自安看了看那簪子。金玉的,有养发洁净的灵纹,大概够顶五叔十年的利份。当然是让五婶安心收着,因为五叔的武艺值这个价。 而付自安见到这位文大家的时候,就又是另一种感觉了。以前以为她是书画大家,应该是艺术气息很浓郁才是。但实际上,这位商人气息浓郁。 与付自安谈话三句不离生意。总而言之就是想和付自安谈谈那口红的独家经营权。 付自安却笑道:“文大家,那口红是我母亲的心血发明,还是留给我自己经营吧。再说了南客兄占着干股呢,本就是一家生意啊。其实,那口红生意只会是付家以后最小的一门生意。您要是有兴趣,就该去我家菜园里看看。” 后来,文大家便在儿子和三叔的陪同下,去小叔公那里吃了一顿饼。 是真的饼,用白菜汤下着吃。 走的时候,文大家已经答应自己出资给小叔公建个琉璃温室。说是等付自安的工坊太慢了,还是先买些琉璃来吧。 走的时候,文大家向付自安许诺,可以到任意南客居的商铺,无限制的支用钱财。只要付自安需要,多少都可以,其他的日后再算。 南客龄纳了闷了,付自安到底给母亲喝了什么迷魂汤,也没听他们聊什么紧要的事啊。怎么付自安在自己家里用钱的权限,一下子比自己还高了? 付自安只是笑道:“若问剑道、修行,文大家肯定不如你。但要说一地经济,你恐怕很难达到文大家的高度了。” 第107章 儿时已远 南州地贫,也就是占着人多了,粮食产量似乎高于嶂州。但粮食缺口都大到姥姥家了。南州居民还不喜欢种粮食,更偏爱桑麻、蔬菜、蓝草之类的经济作物。粮食,买嘛! 但其中苦楚,大概只有真正的当家人才知道。钱,南客居有的是。但钱和灵珏,它是不能当饭吃的。 大概只有文大家这样的人才知道,每年到处购买粮食,别人是怎么涨价,怎么给脸色看的。 不消说,一路运来那粮食要浪费多少。还有碰上灾年,守着钱帛束手无策是个什么滋味。 更别提,整个国朝知道南州粮食不够这么个短板,是怎么一点点的用这个痛脚,挤得南州翻不过身伸不开腿。 就这,还落得个贪逸好奢的名头…… 恪物院的山长可是说了的,天道渐寒啊。文大家太知道其中利害了。 南客龄不知道,自己身为剑修天才,实际上系着整个南州命运。如果不是顾及着南客龄有可能会成为玄天之下,个人武力数一数二的人。南州的日子还会更难。 多好的一头肥羊啊,谁不想嘎它的肉来煮自己的汤? 所以,玉米、土豆这样的耐贫瘠且高产的作物,对南州而言意味着什么。文大家太清楚了,只要付家真的把它们培育出来,那么南州出多少钱都愿意买! 这叫战略价值,不是钱可以衡量的。 更让文大家惊讶的是,付自安一上来就敢跟她说,口红没意思,不如去菜园看看。那就说明这些事,付自安是门清的! 这样的人就不宜成为对手了,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绑在自家的战船上啊!何况还是嶂州付氏,这种天下闻名的盛誉之家? 由此,给付自安一个随意支钱的待遇,也就是为了显出自己的诚意了。 其实就是个不限额的信用卡。付自安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心中也还是承情了。因为那是好朋友的母亲,也因为她代表南客家,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最关键是人合拍,文大家有足够的头脑和见识。不用付自安拿着东西卖力推销,显得像个推销员,人也掉价,东西也掉价。 付自安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这种一个眼神就交流清楚的感觉,实在妙极。 …… …… 醒醒睡睡,忙忙碌碌。付自安感觉这几天过的长,但是又特别快。几天的功夫,硬是过出了几个月的感觉。 一转眼,已经是初七。进城第一天大师兄就说,日子算好的,初七去山门给伯父磕头最合适。 其实顾暮云也说了:“既然伤了,就让那小子别来了,我看见他会心烦。” 而“那小子”知道自己确实是个闹心家伙,伯父说看见自己心烦是真话。但如果不去,他没见着自己,那肯定更加的心烦,烦的好久都睡不着。所以,还是执意厚着脸皮往山门去。 大师兄十分满意付自安表现,便答应背着付自安上山。本来是跟小三十叔说好的,由小叔来背的。但是大师哥既然要主动请缨,那肯定是让大师哥来。 也不是一路背到山门里,先是坐南客龄的马车,到了山脚下。再由师兄背着,踩着几千年的古朴阶梯,一步一步的上去。 南客龄和青出也在旁边陪同,为的是照顾付自安这个伤员。 用体壮如牛来形容付自安是不过分的,爨蛇之修让他有了一身钢肌铁骨。老三叔他们和他闹腾一下,腰都要疼好几天。让大师兄这个炁宗修士背着他上那高高的山门,着实是有些费劲了。 走到一半,差点没把两人都给摔了。 大师兄说:“不成了不成了,小时候可以背着你走好远啊,那时候觉得你很轻。” 付自安道:“小时候也已经好远了啊……” 岁月可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家伙,默默的雕琢一切,谁也躲不过。岩脉挑出来铺阶梯的白石,早就被侵蚀成了黄色,也被踩出了凹印。屁股坐在上面居然刚好合适。 其实付自安没进过山门,但他却对这条路觉得熟悉,因为他确实走过好多次。付自安第一次见到大师兄,便是由母亲牵着一路走到了山门大阵外,等着岩君出来的时候。 那时候,大抵是知道小孩子在外面无聊,就专门把郭远志遣出来陪着。从那以后两人就熟络起来了。付自安还记得,那次下山时,就是大师兄背下去的。之后,他还在山下目送着付自安一家子离去。 一转眼的功夫,付自安和郭远志已经一般高,再要背他便是这般费劲了。 还好这事是因为付自安长大了,而不是郭远志变老了,所以就并不惆怅。 大师兄还在那里抱怨:“好家伙,重的跟牛一样……从来都是我背你,你什么时候也背我一下!” 付自安说:“来来来,你上来,我单手单脚也能把你背上去。” 大师兄假意要往付自安背上骑,南客龄就上来扶着,准备帮助大师兄在付自安身上坐稳。 青出则在旁边着急:“别闹了,再摔了可怎么办?” 其实,最后的结果是付自安爬到了南客龄的背上……他是剑修,也是要通四肢气窍的,很有力气。 岩脉的修士少,山门就冷清。石阶的两旁,便是已经红透了的霜叶。除了鸟雀和风再无动静。正所谓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突出一个安静而美好。 南客龄和若青出都对嶂岩山的风景赞不绝口。 付自安却有一些心不在焉,或者说是紧张。心中是有些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待会见到伯父,他板着脸训人的时候,自己脾气又管不住跟他顶嘴可怎么办? 这样不好,付自安知道。伯父是为自己好,付自安清楚。可是啊,人有时候对自己亲近的人反而容忍度低,容易发脾气。虽然是没道理的,但事实如此啊。 所以付自安就不断的告诫自己,你已经是个大师兄背不动的人了,已经不可以再任性了,再不愉快都要忍住。 第108章 不能忍之事 南客龄到底是修为高,背付自安上山,一口大气不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用了什么剑步,脚下生风。没一会便看见了岩脉的山门。 到这里,就该是南客龄和若青出停下来等的时候了。毕竟人家师徒好不容易团聚,他们俩就不上去讨嫌了。 所以,当把付自安放下来的时候,付自安都有些愣神:“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南客龄没好气的说道:“走快点,不是可以少背你一会吗?死重死重的!” 付自安无语…… 在他爬到大师兄背上之前。若青出把自己的荷叶罩披在了付自安身上。 原来这荷叶罩还有让山门的「隔尘阵法」忽视的能力,修为越低效果越好。以付自安和若青出这种萌新修为而言,阵法会完全忽视他们的存在。 南客家之所以会给若青出送荷叶罩,目的其实是为了让她进出山门方便。当初南客龄小小年纪就上了剑山,也是靠的荷叶罩。 大阵是很笨的,可不如小区门口的保安,看人脸熟便不刷卡也让进。青出虽然是剑尊孙女,但没有正式拜入宗门,还是会被大阵所拦。有荷叶罩进出就方便了。 付自安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只要把青出的荷叶罩借来一用,便可去面见伯父。也正是因为此,付自安才有些忐忑,先前还以为自己上山磕个头就滚蛋呢,着实没做好心理准备。 当然到了近前,忐忑也就变成期待了。如此也好,可以提前见到伯父,更是能给他一个惊喜。付自安其实也想看看,伯父到底会是个什么神情。 …… 「隔尘阵法」也被称为缥缈云,因为一旦接近这个阵法便会看见缥缈的云。这事玄天人都知道的事物,若是碰上缥缈的云,不要深入原路退回,免得仙人不悦。 当然也肯定有不认识缥缈云的,难免会被大阵所拒。他只要多转悠一下之后也就回到原处了。 若是没有被拒之阵外,那便可以穿过云雾进入山门。 付自安是第一次进山门,由师兄背着穿过缥缈云后,难免的好奇四处观望。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跟在远处看一样。就是那个有些厚重肃穆感的门楼上,挂着一块匾额。 匾额上有四个古朴大字——“炁宗岩脉” 也不知道是哪位师祖题的。 炁宗的支脉有叫“脉”的,也有叫“玄”的比如「木玄」。其中规律付自安还没摸清,也没向谁问过,似乎只是为了念着顺口。 穿过门楼之后,便见到不远处有个老道。付自安凝眉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哪位长老。 然而便在此时,却听师兄道:“师父。” 于是那老道便开口搭话:“那小子走了?你背着谁?” 付自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还是赶紧掀开荷叶罩的兜帽,开口道:“伯父,是我……”这一开口,付自安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他无法想象,伯父居然老了这么多! 修士一旦真元化神,寿命就会变得特别悠长,人就老的很慢很慢了。顾暮云是岩君的师兄,虽然修行天赋不如岩君,但也是化神比较早的修士。 付自安的印象中,顾暮云就是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样貌。有些古板,总是皱着眉。衣服、鞋、冠,都沾不得一点尘埃。 他也如巍元真人老爷子一样的蓄着胡须,但没有老爷子的胡须浓密,稀稀拉拉的不算好看,不过那时却也只有几根白髯参杂。 而如今,才几年不见,他似乎老了三十岁。双鬓全白,额间青白各半,胡须也成了白髯参杂着几根黑须。 付自安不敢相信,但到了近前,一看他的眉眼,便知道是他没错。付自安也知道伯父受了伤,但并不知晓这伤对他影响那么大。于是,心头便疼得如有刀在绞! 顾暮云很诧异,也很惊喜:“诶,你小子,怎么进来的?” 大师兄感觉付自安整个人都在发抖,便赶紧开口解释道:“借了剑山修士的荷叶罩,就进来了。” 说着,大师兄把付自安放了下来,付自安当即瘪着嘴跪了下去:“伯父,自安回来了。” 见到付自安已经饱含热泪,顾暮云便柔声道:“都伤了,就不用跪了啊。” 付自安不知道如何平复自己的情绪,便一个头磕了下去:“自安给伯父磕头了!” 这到底是晚辈对长辈的礼,所以顾暮云便也绷着说些勉励的话:“好好好,今后当勤奋修行,正身养性。” 付自安才立起来一下,又咣的把头磕在地上道:“自安谨遵教诲。” 见状,顾暮云便继续道:“谨记,业精于勤荒于嬉。要高立志望,砥砺前行。” 然后付自安又是重重磕头:“自安谨遵教诲。” 顾暮云也没想到付自安会进来,这时都有些词穷了,便道:“最后,也要保重身体,珍重羽翼。” “是!”付自安应了一声,又要磕头。 顾暮云却是赶紧上前一把拦住,扶起付自安的同时说道:“可以了呀,你要磕多少啊?你这臭小子今天怎么这般乖巧,我还以为你专程来给我添堵的呢。” 听着这番话,再看见顾暮云眼角的皱纹。付自安的情绪顷刻崩溃,他把头搭在伯父的肩头,失声痛哭:“自安错了,从前不该让伯父生气的。” 到今天付自安才明白,原来长辈一老,就会再也无法对他生出叛逆的心思了。 而这时顾暮云也已经是老泪纵横,拍拍付自安的背道:“好好,大了,懂事了。但何至于此啊……傻孩子。” 付自安呜咽着道:“我定要让韩家付出代价!” “哎,净胡说……你好好修行,这些事你别管。” “不行!” 顾暮云笑道:“刚刚还说不让我生气,转脸就来顶嘴!?” “不是顶嘴,这件事我忍不了。” 顾暮云笑的更开心了:“行行行。由你,但要修成了大道再去。” “那当然,我又不傻。” “哟,不傻?我看挺傻的!你师兄让你避世而修你还不乐意!你这样何时才能给我报仇哟。你怕不会……让我看不见这一天吧?哈哈哈!” “一定不会的!我保证!”付自安答应的咬牙切齿。 (第二卷 完) 第109章 逝者如斯夫 赤余六十三年,秋末。 江州,临康城。 夕阳的余晖穿过恪物院的书库,将今天的最后一丝温暖洒在一位老叟的身上。 那老叟双鬓斑白十指黝黑,佝偻的蹲靠在院墙根上闭目享受着阳光。 他丝毫不顾身上的烟火气。阳光的角度一但变化,他便跟着阳光挪动几步,心安理得的用蓑衣将雪白的院墙涂黑了一大片。 就这样,老叟静静的听院中人说了许久,才第一次开口问道:“那岩娃子咋还不来?” 几步外的凉亭下,桌边的数人听见老叟开口都静下来凝神倾听。 听清老叟是询问岩君。一身素衣,赤发虬髯的流火圣君搭话道:“炭翁,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可惜唠......”炭翁轻叹道:“你们这些人中,我只喜欢他。”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那他娃呢?”老叟又问。 然后圣君继续道:“我们正在说的,就是关于他孩子的事。” 老叟似乎没有听清:“昂?你说撒?” 圣君刚要开口再说一次,却被老叟没好气的打断:“我是问,岩娃子走了,你们为啥不护着他娃!?” 这时剑尊开口道:“炭翁,我们没有不护着他。事出突然,我孙女都牵连其中,险有不测啊。” 哪怕开口解释的是剑尊白一,老叟依然没有好脸色:“你孙女?你孙女…你不是在吗?你咋不看好?” 剑尊顿时词穷,张口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而老叟却是冷哼一声:“哼,一个二个的,都一把年纪了,孩子都看不好,没有球用!” 饶是圣君、剑尊这样顶天的人物,听了这位老叟的数落,也是只有默不作声,低头喝茶的份。 所以凉亭下,顿时沉默了下来。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古难阁的医阁首座华旉:“我们之中还有叛徒。” 当有人把这件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公然说出来的时候。气氛又更加凝重了几分。 “我们山门人少,都是很清楚的。”穿着华贵锦纹天师袍的首座天师昊靝,以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 端坐如剑的剑尊瞟了昊靝一眼,没有说话。 而圣君试探着问道:“不知道菩如大师有没有在听。” 此时,坐在圣君旁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开口:“大师无处不在,肯定能听见。只是大师怎么会说?” 这时昊靝插话:“真龙君为何不来?” 剑尊眯着眼看他:“冬时已近,这时候他怎么来?何况,怎么可能是真龙君?!” “那么……” 圣君沉吟着,把目光放到了穿着青衣的恪物院山长身上。 见大家都投来目光,山长赶紧笑呵呵的招呼着大家喝茶,等气氛稍微缓和才开口道:“当务之急,还是该查清楚明面上的叛徒躲到哪里去了。我提议还是先派出强手把她找出来,除掉。” “这要怎么查?我天师门人少,可不是能随便送死的,查不了。” 茶桌前安静了片刻,剑尊也喃喃道:“我门中弟子......还是耿直了一些,只怕是会打草惊蛇,此事还是由幽谷出马妥帖。” 此时那个如玉琢的小姑娘倒是来了兴致:“可以!但是我那可爱徒弟,去妖域寻我那师尊,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其实……我去是最合适不过了。” 剑尊和圣君同时喝道:“休想!”在他们眼中,小姑娘模样的童无涯,更加像个肉包子。 童无涯撇撇嘴,伸手摸摸脖子上的魂印。她的魂印并不是很大一块,像是精心刺上去的蝴蝶。 这时墙根下的炭翁听厌了这些争执:“聒噪,我走咯。”言罢,炭翁自顾自起身向院外行去。 华旉见状赶紧挽留道:“炭翁莫怪......他们......炭翁...炭翁......慢走啊!” 眼见炭翁头也不回的走了,山长长叹一声。 这时天师门首席也道一声“告辞!”便起身向院外行去。 童无涯拿了一块桌上的蜜饯果糖凑在鼻尖嗅了嗅,又放回去,然后摊手道:“那就都走吧......”言罢她一个轱辘起身,小跑着奔向院外。 目送着众人走远,剑尊对山长说道:“你若查出奸细,就告诉我,必一剑斩之!” 见山长点头,剑圣起身虚手一招,唤来神剑踏剑而去。 只剩圣君和山长对视片刻,圣君道:“就这么不了了之,怕是不太妥当。” 山长却笑了起来:“掌门不必为了力所不能及之事挂怀,顺其自然便可。” “可……”圣君不解,还想说点什么。 但山长却打断他道:“说起来,大试将近” 圣君摇头摆手:“这事你定夺就行了。” “还是得跟你说说我的想法。既然不能入镜中,我打算让他们见见真章。” 圣君一愣疑问道:“不会又被炭翁说看不好孩子吧?” 山长笑了:“不是还有古难阁吗?” 这时一旁的华旉道:“我和师弟会尽力照顾的。” 圣君满意的点点头:“所以说,你们安排便好。” 聊完此事,圣君和华旉也起身离去,山长这才笑盈盈的捋起胡须。 一直在旁边侍茶的小学士见宾客都已经走光,也就不再端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奇问道:“山长,幽谷主为何拿起蜜饯果看看却又不吃?” “她尝不出甜味。” “哦,那太可怜了。我替她吃些......”说着小学士拿起蜜饯果塞到了自己嘴里。 山长也不见怪,把一个茶盏推到了小学士的面前。 见山长始终面无忧色,小学士问道:“山长定是知道奸细是谁,所以才并不慌忙,只是为什么不与他们说清?只要不是剑尊,定然都打不过剑尊的!” 山长沉吟道:“世人都以为我能看见未来,便能从我这里求得改变未来的办法。但,逝者如斯。时间如同川流的河,把一颗石子扔到河里,能对河流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何况我们这些河里的鱼,无论我们如何腾跃也无法离开河流,更无法改变河的方向。” “所以,我们便认命了吗?”小学士有意想把这场谈话延长一些,好多吃一些蜜饯果子。 “所以,我们需要算好角度、找准位置,在恰当的时机,把石子扔向河边的山坡。让这颗小石子引发石流,让半个山坡都滑落到河里,迫使它变个方向。” “哇,山长真厉害!” “不是我......是道祖似乎早有预料,所以我们只要在等等看就好。” 小学士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道祖通天彻地的本事和运筹帷幄的智慧,顿时仰慕不已。想把道祖再问个清楚,却只见山长已经起身走向自己的别院。 小学士赶紧又把一块蜜饯塞到嘴里,刚准备跟上山长的脚步,却只听山长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你把院墙重新粉刷一下,记得要上一层清漆。之后,你就去白玉京游学吧。” 嘴里的蜜饯顿时没了甜味,小学士赶紧追问:“去学什么?” “去付氏府上,有什么学什么。” 小学士还是很想不管那院墙,赶紧跟上山长。可是无论他怎么卖力小跑,都只能见到山长的身影慢慢走远,而自己却依然在亭子里。 “哎呀……山长!”小学士还想撒个娇糊弄过去。 只闻山长道:“你糖吃的太多,运动一下对体魄有好处。” 小学士哀叹一声,看着墙上的一大片黢黑苦起了脸。 第110章 古州 当国朝秉钧持轴的大人物在恪物院商讨要事的时候,付自安一行人已经在古州地界了。 没办法,玄天大试提前,付自安不得不拖着还没痊愈的伤体踏上了旅程。 此行,付自安不想让叔婶们跟着。本来说好的就让它们在庄子上养着,更何况他们现在都有了家,难道真让三叔不顾关关跟着自己?付自安可没那个脸。 可是一众叔婶觉得国朝的太平岁月过去了,说什么也要出人跟着才行。付自安思来想去,便只能点了三十小叔去白玉京。 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三十小叔可是生在白玉京的,这番上京对他来说可以算作“返乡”。第二,三十小叔光棍一条,且大有一直光下去的架势。付自安也是想着让他出门走走,万一寻着良缘呢? 不过并没有让小叔跟着,而是让他带着刘彦,以及子麓姐安排的其它几个好手。先一步出发去白玉京,做好打点之事。 付自安还是向尹子麓开口要人了。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尹子麓话很多。说是岩关不易,付自安还要把岩关少有的算写人才讨要去。 当然,说归说,她还是给付自安派来了刘彦,以及几个信得过的好手。 付自安只是嘿嘿笑着,把自家学堂里教的那些《三字道》、《乘法口诀》等等,给了尹子麓一份。 “人才少就培养一点嘛,我这里急用人而已。” 尹子麓看了之后,便责备付自安败家,敢拿着家学外传。 付自安便说了一句“岩关也是家中,不算外传。”把此事就糊弄过去了。 之后,便是三十小叔、刘彦和几个军中悍卒前一步出发。 而付自安是等着到庆收之后,税务事毕才启程。 这次大农司来的官员似乎是特意挑选过的,相当好说话。 因此付自安也就变得相当好说话了,秋税之事很快的顺利办完。付自安他们还是三人上路,仅只是多了一匹黑马。 …… 女孩子或许天生就是贴心的。出发前,若青出就给世兄在车厢内安排好了软软的垫子,希望世兄能在车厢里舒适一些。 不过车厢里可真是不舒服,毕竟付自安是个牛高马大的家伙,不如青出小巧。 所以,那车厢里的垫子再怎么软,也是让他坐不住的。也就最开始那几天没办法,他在里头靠坐着。后面伤势也逐渐的好了起来,就不愿在车厢里面多待了。 其实不光付自安不喜欢在车厢里,认识他之后,若青出也不爱在车厢里待着。 古州也有好风景,此时不看,待到何时啊? …… 古州在嶂岩山脉的端头处,虽然算是关内,但依然山多。唯有古州城一地,是个平坦的地方。其余地方,虽然整体海拔不如嶂州,但是山势起伏比嶂州还要剧烈。 其实整个玄天国朝大抵都是如此。各大山脉纵横交错,覆盖了整个国土六七成的地方,只有关内腹地有一块平原,特别适合耕种。远不如付自安去的胜地,或是混沌妖域来的地势平坦。 山多之处,百姓多疾苦啊。因为山多,交通不便,贸易就非常的艰难。百姓只能依山靠山。大抵是山上有什么就吃点什么,若是山里什么都没有,那便活不了人。 而且山一多,异兽、凶煞就多。没有修士去处理,当地人必须把它们当做神明供起来,仰着它们的鼻息过活。 比如,古州山中曾经就有供奉山君的习惯。所谓山君,是指山中的君主,虎类异兽。所谓供奉,大抵是选些童男女去给它吃罢了。 后来是金玄山门请岩脉的修士出手,在山中修建了许多的道路。打通了山中和古州城的联系。 开路不仅仅是让古州的百姓日子好过一点这么简单。关键在开路的过程中,发现了大量的煤矿以及金属矿脉。让古州一下子成为了国朝的冶铁重镇。 实际上嶂州的矿藏也还可以。但毕竟有古州珠玉在前,似乎还用不上嶂州那些,所以便没有大规模的开采。这些事都在付自安的盘算里,事情还是得一桩一桩的来。 古州很多本来贫苦的小山村,因为在附近发现了稀有的矿石。一下子整个山村都跟着繁盛起来。 日子一旦好了起来,谁还用自己的孩子去供奉山君呢?这才把供奉由童男女,改成了猪羊。 再后来,所谓山君,大多在修士手下也走不过几招。 所以到了现在,供奉之事已经变成了祭祀。跟别的地方一样,每逢时节供个猪首烧烧香,再对着山拜几下便罢了。 付自安他们此行,就碰见了一个小山村正在村口举行祭祀山君的仪式。 毕竟已经不是古时候的古州了,祭祀山君变成了非常喜庆、热闹的事。因为要祭祀山君不是得杀猪吗?之后那就有杀猪饭可以吃! 本来是被吃,现在变成了吃肉。就好似是村民变成了山君。全村老小一起吃肉的大好日子,当然是一场欢庆! 说实话,付自安从山门回来之后,心里就一直装着事。无外乎是怎么把韩氏门中屠个人头滚滚之类。 以至于那大农司的税官来的时候,便感受到了付自安身上掩不住的杀气,而变得更加乖巧,也算是个巧合。 真的让付自安内心戾气消散,趋于平静的。 是在岩关的时候,子麓姐说:“莫急,到时候我陪你去杀。” 也是古州的青山伴着缥缈的烟云,风景美如画卷一般。 还是那些端着猪肉,腼腆笑着,想请“仙人”去“请饭”的朴实村民。 第111章 随意一点 古州人认为,“吃”一词应该用在山君之类的动物身上。给山君吃,其实是无奈的。为了活人,没办法的办法。 但对神仙便不能用这个字,因为是神仙频繁出现在山里之后,日子才好起来的。 吃饭用“请”,也是打心眼里爱戴的表现。哪怕是路过的神仙,请去用餐也是他们莫大荣耀。 南客龄和若青出是不好意思的,但付自安跳着脚都要去。他们俩也就只好跟着了。 …… 村民们的米酒相当好喝。 而那不知用什么植物腌制的酸菜,所炖煮的肥猪肉。打眼一看,是个没法吃的东西。颜色寡淡,让人没有食欲。 但那酸爽软糯的猪肉,才尝了一口,付自安就开始感慨。饮食之事,还是得问玄天下的“民”。他们是最在意吃的人,那是他们的天。如果他们都不会吃,那就没人会吃了。 他们知道如何用最原始的条件,最简单的食材,烹饪最好吃的东西。跟付自安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有所不同的。 村民们用的灶台,只不过是地上挖了一个个的坑烧着柴火。大多数人都蹲着,只有付自安他们三个神仙,和一些老者有板凳可以坐。 从极北来的寒气,无法越过嶂州山脉,所以山脉气候还算暖和。但是一过岩关,气温就会陡然下降。南客居的衣服虽然能御寒,但可不能加热食物啊。 坐在火堆旁边吃饭,感觉就相当不错了。暖和,食物也都是热的。 他们用的炊具真的简单,不过是些黢黑的铁锅,里面以山泉囫囵的煮着一锅山菜。有瓜、有豆、也有叶子。 汤里连一颗盐都没有,滋味全靠一碗蘸料。 先前就说过,玄天人吃辣。古州人更是自古吃辣。虽然国朝的原生品种辣椒没多少辣味,但可以用其它的东西代替。 胡椒太奢侈,那是玉京人吃的东西。在古州,有生姜、生蒜、茱萸、花椒。再加上一些付自安也不知道的香料,这些东西滋味也相当足的。 素汤里的鲜野菜不宜多煮,煮软了就不好吃了。山菜清甜脆嫩,混合刺激的蘸料。付自安吃了都是连连的夸赞,古州人会吃! 而最关键的是,全村人的同饮同乐,唱歌饮酒,或是围着火堆跳简单的舞。这份滋味已经跳出食物本身,到了人文的高度。 让付自安深感这爨蛇之修,饮食之道。哪怕是自己这个穿越之人,也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学习的。 于是后面的路上,付自安就常常煮素菜杂汤,然后蘸着吃。以至于让若青出和南客龄都学会了自己搭配蘸料的有趣之处。 …… 古州其实很大,大半的山区人烟稀少。但古州城是个繁华的大城,铁匠铺满街都是,一进城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灌入耳朵。 铁匠是个力气活,为了有足够的体力,城中卖豆腐和羊肉的生意就很好。寒冷天气下,城里到处热气腾腾,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 若青出的认知总在这种时候被刷新,因为这一路走来人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她很喜欢人多,看到热闹景象便本能的觉得高兴。 付自安心想这可能是人类作为群居动物的本能反应。人多、温暖,这些都意味着安全啊,当然让人高兴。 自从岩脉给古州修路之后,金玄山门和岩脉山门便历来交好。就连顾暮云这种沉闷之人,都在金玄山上有耿不器这么个朋友,也是实属难得。 耿不器既然能和顾暮云成为朋友,那自然也就是岩君的朋友。交情相当不错的,军中兵刃铠甲之事,这位是多有照拂。 这次付自安到古州城。古州刺史,金玄首座耿不器遣了一个金玄弟子来招待。还给付自安带了一封手书,说是只给付自安一个人看。 看了以后,付自安便明白伯父为什么可以跟他成为好朋友,两人脾气真的有些相似之处。 手书上说,本来想着自安侄儿来了,是准备好了要见上一面的。可是听闻侄儿身边还跟着两个不得了的人。一个是世家公子,另一个是剑尊孙女。 耿不器觉得他们家世太好了。而自己身为长辈,还专门迎接,好似巴结。如此便失去了伯侄相会的意境,干脆不见了。 “等你过了大试,再来山门找我,有你好处。” 手书写的很随意,字迹堪称鬼画符,上面还滴了很多的汗渍。一看就是打铁间隙随手写的。里面说的“好处”,大抵是还没想好给什么,反正总是差不了的。 这也是拿付自安当自己人看了。想见就见,不想见了,要忙别的,随手写个手书就打发了。付自安对这份随意很是喜欢,舒服,自然。 正好也没打算在古州多留,因为到了古州便听说了今年早雪,很多地方道路不畅。未免耽误事,还是尽力赶路为妙啊。 …… 出古州的时候,付自安的伤也就好的差不多了。自在法对于身体的复原很有帮助。 进入苍州地界,就算是进入了国朝的中原腹地。从这里一直到白玉关,地势都较为平缓。有些田野绵延的很远,一眼都望不到头。 正如之前听说的,苍州果然下了雪。 付自安猜测若青出肯定没见过雪,然而她其实见过。付自安这才知道,原来沙漠也有下雪的时候。 实际上,沙漠这种鬼地方之所以不适合人待,那是真的气候恶劣。早晚温差大,白天热死人,晚上也能冻死人。下大雨的时候还会发洪水。再碰上点强对流天气,下一场雪就不足为奇了。 早上的时候,便能见到沙漠被白雪所覆盖。就好似白雪侵占了整个沙漠。不过,雪化的也很快。就像是白的雪和黄的沙打了一丈,结果是黄沙把侵略的白雪全部屠光。 第112章 心中深处 不过沙漠下雪毕竟是少数情况,若青出也就见过一次,雪也没有积起来。见到苍州大地的银装素裹,她依然觉得十分新奇、兴奋。 这付自安就知道了,南方人看见雪都一个德行。恨不得在雪地里转圈圈,嘴里还要喊着:“啊,雪啊,是雪啊,好美啊……” 若青出的表现没有那么浮夸,但也大差不差。非要把雪往车厢里捧,说是要研究研究。 付自安便与她说:“其实在雪里打滚是很好玩的,你可以试试。” 若青出肉眼可见的心动,但行动上还有些迟疑。 付自安又继续劝道:“你想,到了白玉京,你成了圣君的徒弟,再想滚下试试,那可就不好找机会了。虽然白玉京年年下雪,但被人看见可怎么办?在这里没其他人,你可以滚个痛快。” 青出问南客龄:“师兄,你滚不滚?” 南客龄:“我不滚,你想滚你滚。” 青出又问付自安:“世兄,你滚过吗?” “当然,小时候经常滚。” “那我也试试。” 接着,若青出就跑到路旁的雪地上开始打滚。 正如世兄所言,还是很有趣的,若青出甚至欢呼起来:“呜——!” 然后她便听见了,有些奇怪的呼应:“哟吼——!” 感觉似乎不是两个兄长发出的声音,若青出赶紧停下来起身观察。只见不知何时一个挑着扁担的农夫路过,是他正在回应青出的欢呼:“哟吼——!” 还是被人看见了啊。若青出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一张脸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烫的,变得通红。 付自安见状笑呵呵的道:“好,该我了。”然后便躺进雪地里开始打滚。 滚了两圈,他又笑呵呵的问:“南客兄,你还等什么?” 南客龄一脸的不情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但还是乖乖躺进雪地里象征性的滚了几下才问:“行了吧。” 此时两人再看若青出,只见她还坐在那里傻笑。 一个人犯傻,是有些尴尬的。但是三个人一起,尴尬平均摊开,也就没什么了。 只不过还是有代价,在雪地里滚两下,难免雪就会跑到衣服里面。 付自安的罡衣都是高领的,没有被雪钻到脖领子里。 若青出有天轮炽火灵根,催动真气便能把冰凉的水汽蒸干。整个人都冒烟,也是让付自安长了见识。 至于南客龄,他虽然修为最高,但却返璞归真,选择人类用了几万年的高招——发抖。 …… …… 苍州之后便是梧州。 梧州有大湖,名曰“雨”,是炁宗水脉山门的所在。说是山门,但其实不在山上,而是在湖中的岛上。 那岛其实也不是岛,而是休眠的上古神兽玄龟。本来玄龟也是会在雨湖上稍微游动一下的。不过因为天道渐寒的原因,祂跟知之一样冬眠了,已经好几年一动不动了。到天道回暖之前,祂应该也不会动。 岛上的水阁,造景精致。错落的水阁,到处都有涓涓水流。远远看去,如琉璃至宝闪闪发光。而且水阁的缥缈云范围也很小,在湖上泛舟便能得见水阁美景,算是风景名胜。 到了梧州,谁都免不了泛舟雨湖,看看传说中的神仙之境。虽然三人可以等以后直接登岛观摩。但来都来了,谁能免俗? 若青出可没坐过船,晕船吐了三次。但是仍然是精神抖擞,在甲板上转悠着到处看,要说她其实根本不晕船付自安都信。反正是看看又吐吐,吐吐又看看。白瞎了付自安给她做的虾滑。 其实付自安能感觉到,越靠近白玉京若青出就越紧张。出了梧州,到了能看见白玉仙山的地方,那就算是玉京地界了啊。因此青出明显的对这尘世,有些流连忘返。 付自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若青出可是要拜入圣君门下,一步步往着至高之巅去的人。自己怎么会觉得她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仔细一想,这世上谁又不是可怜虫,各有各的可怜。便只能用一句“子非鱼”来提醒自己,又用一句“京上盛华”来安慰青出了。 …… …… 最终,历时月余,三人来到了白玉京的城门前。 其实路途挺顺利的,本来因雪而阻的路,等付自安他们到了面前,路也就基本可以走了。也有道路确实无法通行的情况,但却又总有方便的绕行方案。 若青出和南客龄两人认为这是付自安的功劳,因为他的气运就是很好。 付自安一愣:“在我家庄子上碰上了那样的事,你们还觉得我气运好?” 南客龄点头:“好啊,当然好。如此危机,不是成功渡过了嘛?” 这时若青出说:“庄子上的那事,肯定是因为我的气运不好。世兄的气运就是很好。有你在,我们才能平安渡过此劫。” 付自安更愣:“你的气运还不好?这么高的修行天赋,气运不是顶呱呱的?” 而若青出在这时才吐露了一点自己的真实想法:“若是气运真的好,肯定就不会找不到本命之剑了。” 第一次,这是付自安第一次听到若青出提及此事。 在与她同行的这么长时间里,付自安一直认为这个如太阳般暖和的女孩,心中其实不介意此事。要介意,也应该只是介意隐世而修这个问题。 然而这是误判,因为青出其实十分介意,所以才从不提起。 意识到青出把伤心事藏的那么深,付自安难免又想起了母亲。脑子纷乱之下,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宽慰。 也就在这个时候,来迎接青出的人,和迎接付自安的人都来了。 迎接付自安的,就只有三十小叔一个。先前就已经写信告诉他了,今天会到。他一大早在这里等着,给付自安牵马。 而迎接青出的,是陈常侍领着的龙鳞近卫军军士,和天上宫的马车,浩浩荡荡一大帮人。南客龄的马车可上不了天上宫,到这里起若青出就该坐天上宫的马车了。 陈常侍说,圣君都已经在等着青出了。天上宫准备了盛大的仪式,好让青出拜入圣君门下。 若青出依然保持着体面、礼貌,甚至还能挤出些许笑容。但付自安感觉她似乎并不快乐,没有因为那天上宫的豪华马车而感到丝毫的兴奋,她甚至有点不愿意从师兄的马车上离开。 她似乎也对盛大的拜师仪式并不感兴趣。陈常侍说起此事的时候,她眼神瞥向付自安又迅速躲开。之后她也匆匆看了一眼南客龄……眼神也还是闪躲。 在付自安和南客龄与陈常侍见过礼之后,便是青出对着两个兄长恭敬的行告别礼。 说实话,离别来的太快,付自安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依节还礼,道上一声珍重,便看着若青出踏上了天上宫的华贵马车。 天上宫的马车,是少有的,有权在白玉京疾驰的马车,所以去的很快。 付自安眼睁睁看着那马车走远,才忽然想起了该如何宽慰青出。可马车已去…… 但付自安知道,有些话若不是当下就说出口。来日方长之时,便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从三十小叔手中接过缰绳,跨上马背,拍马就追了上去。 “青出!青出!”追到马车侧边,唤了两声之后。陈常侍注意到付自安跟了上来,便示意降低速度。 这时若青出掀开了车帘,付自安只见她哭的跟个泪人一样。虽然是努力擦了眼泪,可眼眶还红着,眼泪也没有止住。 于是付自安给了她一个笑容然后道:“青出,我以为你的气运不差。命运只是让你先修造化法而已,是为了让你见识更广的世界啊。若是一开始你就寻到了剑,我们便不会在嶂州相遇。你就会在剑山上枯燥的修一辈子剑。” “我父亲就修过两种门法。以你的天赋,随时都可以开始修剑!别哭了,等见过了圣君,到我家来玩,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若青出的眼泪依然在流,但是脸上也有了笑容,答话的时候重重点头。 第113章 请跟我们走一趟 命运总不给你一直渴望的东西,有可能是想给你更多。这就是付自安想告诉若青出的。 说实话,命运到底是不是这么运作的,付自安根本就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些话可以让人在内心脆弱时,获得一些至关重要的力量。 见到青出破涕为笑,付自安便知晓她已经接收到了这份力量。于是,付自安再次与她挥手道别,便勒马停了下来目送着马车远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四名着甲的军士,从四个方向包围了起来。 刚刚付自安就注意到了,白玉京的守备加强了很多,街上穿甲巡逻的军士随处可见。只是,他们要干什么呢?怎么把自己给围了? 这时其中一个头盔上有翎的军头,上前来抱拳道:“都尉爷,京城中纵马飞驰是违律之举。还请下马跟我们走一趟吧,别让我们为难。”付自安带着军中令牌,别人由此知晓了他的军衔。 付自安登时就是一愣,还想让陈常侍为自己解围,抬头却都已经看不见马车的踪迹了。 见到付自安仿佛在观察逃跑路线,军头便抽出了佩刀喝道:“付都尉,还请下马!” 京城这种地方,神仙多如狗,贵胄满地走。付自安一个小小的都尉,根本不在人家眼里。 先前叫一声都尉爷,已经是给面子了,也是看在付自安可以跟着天上宫马车飞奔的份上。而付自安没有利索的还个面子,那人家可就不讲面子了。 这龙鳞近卫也是龙魂殿中最特殊的一支军队。想学「龙魂诀」需要从军三载,可这玄天之下,有权有势的人多了。总有些不想去战场上跟妖族打仗的,那么从军这三载如果能在京城服役,不是好的多了? 能在龙鳞军服役的人,家世其实都差不了。这龙鳞近卫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世家子弟,还都是修士。要不然就是龙魂军中长袖善舞,实力过人的那几个。 同时,龙鳞近卫也是与龙魂殿其它龙魂军关系最为疏远的一支。他们和其它龙魂军士所处的阶层,压根就不一样。 最早的中郎将,指的就是他们。意思是,在京中的年轻将士。后来,国朝疆土大了,经常把他们派出去当军官。中郎将才变成了一个军衔。 眼前这几位,虽然军衔不如付自安。但却是实际意义的中郎将。莫说是付自安没亮明岩君之子身份。就算是亮明了,他们也不一定买账。 这种时候开口提父亲的名字,那真的是蠢到家了。既没有卵用,还往父亲脸上抹黑。真要让人行个方便,也不能如此大鸣大放的啊。 付自安清楚这个道理,所以赶紧笑呵呵道:“哎哟哟,孟浪了,孟浪了!这就下马,这就下马。” 说着,付自安翻身下马抱拳致歉。 这时三十叔也追了过来。三十小叔是个很耿直的人,但毕竟是京城人士最是知道什么人不能招惹。所以,也只是上来打圆场道:“几位,这都是军中弟兄,行个方便。” 付自安也说:“一时事急,绝无下次,绝无下次。” 在京中这种地方当差,每个人的心里都得有谱。第一条就是能不得罪人的,管他什么人都不要得罪透。 所以,付自安一下马之后,近卫们就收起武器。 还是那般客气:“好叫两位知晓。这几天特殊,京城之中没有方便可行。还是跟我们去一趟吧,事情如何自有衙门定夺。” 倒也不能怪人家不讲情面。这京城中,世家大族有头有脸的人多了去了。谁都讲讲情面的话,秩序怕是不复存在了。 何况庄子上的那事,付自安再是清楚不过了。京城的守备都加强了这么多,可谓正是严格查办的时候。军士奉命而为,也是没办法的事。 于是付自安对小叔说道:“罢了,那我便去一趟。” 这时正好见着南客龄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发笑,于是他又对小叔说:“你去找南客公子,让他设法捞我。” 说完付自安指指南客龄的方向,三十小叔这才想起这个救星。赶紧牵着付自安的马,一路小跑过去。 而付自安则跟着军士们往青玄街的衙门行去。 路上,他三步一回头的,往南客龄他们那里看。却只见南客龄把马车和付自安的马,都交给了酒楼门口的迎客,然后便硬拽着三十小叔进酒楼去了…… 付自安不解,心有愤愤:“……还去喝酒?” …… 转眼,付自安被军士们交给了衙门口的官恶人,然后付自安又跟着那个官恶人。从侧门进,最后坐进了衙门里的缉事班房。 所谓的官恶人,其实就是官方恶人的意思。 生在京中的平民小户家的孩子,在坊市间混大了。没个正经的行当,又爱争勇斗狠的这些人中。有一些,会被衙门的缉事差役,临时或长期的雇佣。这些人就被称为「官恶人」。 本质上,他们是些恶人,是潜在的犯罪因素。但他们天天在街市上混着,知道的挺多。衙门的缉事抓人少不了找这些“线人”获得线索。 还有些事情衙门办起来不方便,便雇他们帮忙。比如什么放哨盯梢,再比如恐吓平民什么的。 有的时候那些花膀子的恶人,或是花子帮、漕帮、脚行的要闹事。 缉事差役人手少,不一定应付的过来,就雇佣些脸熟的恶人来帮忙。 时间长了,就有专门以此为生的恶人。他们和衙门达成了不成文,没有任何实据的长期合作协定,这就是官恶人了。 在付自安的心里对他们倒是有另外一个称呼“不良人”。当然,唐朝不良人的地位,应该比玉京这些官恶人要高一些。 有些官恶人也叫官恶拳,特指那些有战斗力的官恶人。因为不允许他们带刀具,真打斗起来要靠拳头的。所以指虎这种武器,便成了官恶拳的标配。 三十小叔曾就是这个行当中,拳打南城十四坊的好手。 当然,是因为有三十小叔的存在,付自安会愿意称他们为恶人、恶拳。在民间,恶拳的谐音恶犬,才是对他们的称呼。 第114章 官恶人 龙鳞近卫其实都身份不凡,事情可以做的不卑不亢。 在衙门口混饭的官恶人没点眼力劲可不行。比如,付自安这种身着华服的公子,显然就是不能随便开罪的。 也是本着了解一下三十小叔从前生活的心思,付自安与领路的恶人闲聊了几句。那人应的非常小声,有种做贼的感觉。付自安问他为什么,那人才凑到付自安耳边说了缘由。 这才知道,他们甚至不能被衙门里的正经官员看见。因为这些没名堂的家伙,出现在衙门里,本就是一种犯罪行为。若被看见就得自己去领板子。 听完之后付自安不由的有些心疼耿直的三十小叔,觉得他肯定挨了不少打。实际上没有的事,因为三十小叔这种恶拳不会去衙门上,他等着这些比较滑头的恶人去叫他就行了。 之后,付自安掏出一些钱递给那官恶人,只说:“这也算是买你的消息了。” 那恶人还是不敢道谢,但是作揖了半天。 有这一下子,付自安去的班房,就是经过他特别挑选的了。 …… 白玉京是天下第一城,其规模之大,可不是嶂州这种边疆能比的。这里的京兆府衙门班房都有二十多个。 比如岭关那样的小地方,衙役就是些普通人。但在京城,当个差役就起码是个军中出身了。而管案件的缉事官吏,便大多是穿黑袍的魂修。 班房其实是供衙门差役休息、办公的地方。因为公堂上的事多,得一桩桩的处理过去。付自安这样待审的人,就会被带到班房里,是为了方便看管。 当然了,一般也不会进班房,而是在班房外面蹲着。付自安待遇就好的多了。 只因那官恶人听见龙鳞军士走的时候,与付自安道别称了一声“付都尉”。又蒙了付自安的小恩惠。他便把付自安引到了一个班头是龙魂军出身的班房里。心窍之玲珑,也是可见一斑。 进门之前官恶人小声对班房里道:“张头,这位是付都尉。” 张树本在跟班房里的其它人说笑,听见官恶人说话,便凝神感应了一会。然后赶紧起身把付自安迎进门里。 接着便是没好气的对那个恶人说道:“知道了,赶紧滚,小心被瞧见。” 那官恶人谄媚的笑着退下。 而张树却把班房里的人,急忙遣了出去:“去去去,去崑岩坊转一圈看看。” 等差役都走了之后,张树低声问道:“敢问付都尉可是从嶂州而来?” 付自安默不作声点点头。 张树立刻喜笑颜开,抱拳道:“末将张树,见过世子。” 付自安也笑了,赶紧摆手道:“不提这些,丢我爹的脸……你在岩龙军中效命过?” 张树点头:“是,跟着岩君混了一点点功劳。自己又折腾几年才在京中当个小官。” 付自安竖起了大拇指:“相当不错啊!” “世子且坐,我给你倒茶。”说着张树把付自安引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便开始忙活着给付自安倒茶。 付自安叹气:“还是别叫世子了,丢我爹的脸。你就叫我都尉,装作不认识好了。” “好。”张树点点头:“都尉,吃过了吗?我让他们送点吃喝进来。” 这个时候,付自安已经感觉到张树有点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说道:“行,让他们给我端碗羊汤来,再来两个烧饼吧。” “好!”张树点点头,便出去安排了。 不大一会也就回来了,然后便开始说些“路上可还顺利之类”的话。 等这些话题都聊得有些干巴了,那个官恶人端着羊汤和烧饼小跑着来了。张树又掏出钱来打赏一番,便撵走了那恶人。 这时付自安心中也就想明白了张树为何这样的表现。大抵是担心付自安开口让行个方便,而他又确实从中为难吧? 于是乎,付自安吃着饼喝着羊汤,随意的开口道:“今天主审案件的官员是谁啊?听说特别难说话是不是?” 张树一听赶紧凑到付自安近前:“不仅仅是难说话啊!「皓星学士」龙应图,您该听过吧?” 付自安确实记不得那么些人,便压低声音道:“你细说说。” 听完之后,付自安也就明白,为什么今天京城上下,就没一个敢给付自安开个方便之门的人了。 …… 付自安没听过这位「皓星学士」。有个原因,那就是这位退居二线多年。在岩君初入白玉京的时候,他就是玉京城的京兆尹。 大约就是岩君帮付自安巡回自在法的时候,他就提拔了学生来当京兆尹,然后自己回恪物院当先生去了。 而如今,国朝波澜又起,他才又回到了玉京。从前神气的京兆尹在他面前,乖巧的像一只鹌鹑!先生长,先生短,大气不敢喘一口,所有事情唯老师马首是瞻。 至于这位的身份地位,只说一件事。圣君出身炁宗炎脉,治国之道是成了圣君之后,由这位教的。他回了玉京城,再加上局势动荡了起来,圣君现在都频繁出现在国朝会了。 另外,高相国也是他的亲传弟子。 也就是说,现如今在白玉京。哪怕是圣君、高相国都得看他脸色。付自安这种小卡拉米,还想有一道方便之门? “……千万别提‘行个方便’这些事,提了罚的更重!”张树语重心长的提醒付自安,生怕他要耍自己的世子威风。 龙应图回来的这大半个月,这京城里的纨绔子弟早就被训的服服帖帖了。若是付自安不知道轻重,肯定免不了脱层皮的。 难怪南客龄拉着三十小叔去喝酒了,他作为天下行走肯定收到了邸报。这他要是来捞人,那才是把付自安往火坑里推。 倒是也不能怪他没有提前说,毕竟路上都是游山玩水的提这些干嘛。而且付自安犯事也太快了,几乎进城门的后一秒钟就给抓了,南客龄真没机会提醒啊。 情况介绍清楚了,张树才敢开口问问缘由:“话说,都尉是因何被送进来的啊?” 这时候的付自安已经吃完了羊汤和烧饼,打了嗝才道:“纵马疾驰……按律怎么罚?” 张树问:“可有伤人及物?” “没有,就跑了一小段,跟马车上的人说个话。” “那就是……罚铜加笞刑。” “多少?” “二十下左右吧。” 付自安这才放下心来:“那便打吧,我还以为多大事呢……罚铜多少?” “罚铜就要看身家地位了,越有钱,罚的越多。” “国朝应该知晓,我们嶂州相当困顿啊!” 张树一愣:“啊?是吗?我印象中还可以啊。” “你记错了……” 第115章 玉京八卦多 京城衙门断事审案,从来也不是在同一个公堂审。小事有小官审,大事大官审。这段时间正堂之中,京兆尹和龙应图专审那些有头有脸的人。 张树把付自安的案子往上一报,很快就苦着脸回来跟付自安说:“麻烦了,正堂上审你的案。” 付自安有点小遗憾,也有点小庆幸。本来想着自己事不大,难说不用惊动那尊大神,但终归是没逃过去。 倒是真不奇怪,以付自安的身份,若是都没被那位瞧上一眼。付自安这趟回去都得腹诽嶂州付氏影响力不够了,自己得加把劲才是。 其实哪怕是岩君走了三年,也确实没人忽视付氏。 特别是在付家庄子上出了那么一件事之后,白玉京上下都在传付自安的事。岩君之子付自安承继家学,以岩君真传的不动炁意,硬生生挡住了通玄境界恶鬼的攻击之种种。 也就是玄天之下没有社交媒体了,否则付自安就会知道,京城他付自安的名头其实已经很响亮了。 而且是地位越高的人,对付自安的事知道的就越清楚。他们三个自顾自的赶路、游览,但国朝的核心圈基本是他们人到哪了,都一清二楚。 还有一个原因,青出的母亲白纷纷。去嶂州城闹了一气,还真不是她欺负嶂州。她是平等的把事情怪到所有人头上,从嶂州出来可没回剑山。而是直接又到玉京责人。 没有传得沸沸扬扬,只因为她闹的是天上宫,所以很多人不知道罢了。而有资格知道的那一部分人,就肯定清楚自己应该闭上嘴。 也因此,圣君才会提前准备,陈常侍更是准时迎接。弄得三人有点措手不及,没想到一下子就到了分离这个环节。 …… 龙应图最近耳边就总是听到付自安这个名字。 更何况龙应图和巍元真人是同时代的人,所以他对巍元真人的徒子徒孙,还真有一点在意。而今天付自安都送上门了,岂有不看看的道理。 但还是想看看他耐心几何,就一直让付自安等啊等。 付自安的耐心其实不好说,也没个准。有的时候是极差的,比如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他就拿不出一丁点耐心。但比如今天这种情况,他耐心就十足。完全的不急,突出一个能等。 班房的人出去了又回来,回来又出去。等他们再次回来张树又要遣他们走的时候,付自安却阻拦道:“行了,别去了。也不至于我在这里就让他们一直往外跑,就歇着聊聊天呗。” 于是乎,班房里就乐呵呵的闲聊起来了,话题就从京城里的吃食开始。 京城是有些特殊的地方,这里的百姓其实已经开始从农业向着手工业发展了。 京城中的小铺子很多,有不少是提供各式吃食的,天南地北各种吃食都有。但有一些好店藏的很深,若是不找个靠谱的本地人问问,那是绝对找不着的。 比如刚刚那官恶人给付自安端来的羊汤,那滋味真是相当不错的。烧饼更是香酥可口,算是付自安走南闯北吃过最好的一家。 到底是修自在法,吃食的事付自安怎么都得在意一下,而问差役们最合适不过了。 只不过话匣子一打开,内容就不仅限于吃了。由哪家酒楼的厨子厉害,什么么菜拿手。发展到哪个舞姬火辣、男宠白净。由花魁争艳,再讲到世家子女争风吃醋。 嚯,话题之劲爆,内容之带劲。付自安听的是只恨手边没有瓜子! 等人家来宣他去正堂的时候,他都没有听够,这时候其实天都要黑了。 见天色晚了,付自安便拿出银钱塞给张树。让他请兄弟们去吃酒。还说改天再聚,但不在这班房里了,去酒楼。 引得差役们一阵欢呼雀跃。 …… 到了正堂,在案桌后面正坐的是京兆尹沈言。而在案桌右侧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上。坐着个银发老者在闭目养神,他连律令都没带。 他那个位置其实就是“指导位”了。只有师者才会坐的距离桌子那么近。是为了方便看清正坐的那个人,在看什么写什么,好方便指点他啊。 所以不用问了,这位就是「皓星学士」龙应图了。 道祖玄天尊的画像,都是仙风道骨白虚翩然的形象。所以上了年纪的男修士,都爱蓄须。比如,巍元真人就有美髯之名,胡子浓密白顺,让诸多同道羡慕。 而龙应图没多少胡子,便剃净了下巴。身材微胖,发髻只用一根檀木簪束着,很朴素。 付自安抱拳鞠躬:“嶂州付自安,见过两位大人。” 他可是有位衔的,公堂上只需要抱拳施礼即可。还是因为人家是年长者,付自安该保持礼貌。若是不顺眼的人,拿鼻孔对着也未尝不可。 京兆尹沈言面色和煦,微笑着向付自安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龙老爷子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京兆尹轻咳一声:“付都尉……因何被拿啊?” 付自安带着一点歉意:“骑马跑了一段……” 沈言看了看案卷,小声道:“龙鳞近卫证言也是如此,说是他追着天上宫的马车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停下来了,没有伤人及物。” 龙老爷子还是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沈言又问:“付都尉,你可认罪?” 付自安点头:“认,我确有违律之举。” 这时龙老爷子闭着眼开口问道:“你追天上宫的马车做什么?” 付自安有理由怀疑他老人家是想八卦一下,不过还是开口说明:“车上坐着挚友,道别的突然。有几句话没来得及说,所以又追上去。” 老爷子眯着眼向付自安看来:“何至于啊?下次见面再说不是一样?” 付自安也没藏着掖着:“我是想,有些话过了时候再说,就没多少用处了。还是应该当下说。” 龙老爷子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又闭上了眼。 确定老师没有进一步的指使后,沈言才开口道:“依律,应罚笞刑二十。另罚铜,数目据位而定。” “嗯……”龙老爷子沉吟了起来:“戊己都尉,少上造卿大夫,岩君之子,承封地岩龙郡。他应该是很有钱的,多罚一点,让他长长记性。” “学生冤枉啊!”闻言,付自安喊了起来。 第116章 学生没钱 付自安喊冤,让老爷子顿时来了兴致,他睁开眼睛坐正,看着付自安问道:“不是都认罪了吗?何冤之有。” “龙先生说我很有钱是冤枉我了。我封地之内前些日子遭了妖鬼突袭,损失惨重,田亩收成十不存一,所以我其实真的很穷。” 龙老爷子眯着眼问道:“身着华服何来啊?” 付自安亮出身后孤雁南飞:“这是挚友南客龄,见我穿着亡母缝的旧衣服,领子都磨破了还没舍得丢。怕丢了我玄天国朝的脸,这才送给我御寒的。我也是想着替我们嶂州稍微撑下脸面,这才时时穿着。” 老爷子沉吟了一下,又挑着眉毛问:“早就听闻嶂州在岩君治下,民有三年余粮。这么说来,竟然是讹传?” 付自安点头笑道:“龙学士,那是溢美之词,确有夸大之处。我嶂州民家余粮,或许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超过一年,家里就得有人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三年……玄天之下任何地方,三年都没有产出,又不依靠外力,那都必定饿殍遍野。” 这时沈言插话:“有一年的余粮也算殷实了,你怎么还哭穷?” “沈大人,殷实也是百姓殷实。恰恰是因为此,我家才是真的没钱。家父任嶂州牧期间,一直施行轻徭薄赋的政策,百姓才余下了那一年的粮啊。实则我嶂州府库空空荡荡。” “尤其是今年,嶂州纳流民三万余,为了安置他们,嶂州花费甚多。秋税事毕,仓中便能饿死老鼠。” “国朝给我免了税,可怜我又遭了妖鬼突袭。粮食绝产,我又身受重伤。为了给我治伤,家中日子过的很紧。说我家里有钱,实在是冤枉。” “那依你看来,你父亲轻徭薄赋之策,是好是坏啊?”到这时,龙应图也不掩饰什么了。也不理他哪些家里穷的胡搅蛮缠,直接不谈案件本身,开始考交付自安了。 付自安也不藏拙,想了想便对答:“学生以为,轻徭薄赋之策短期施行可以让民众休养生息,增长人口。但时间长了,百姓怠惰,州府孱弱。如此,难以应对更大的危机。还是应当调整得当,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付自安以学生自居,是带着请教的意思,可以算是说在龙应图的心窝上。后面对于政策的理解,也没有错处。这还要得益于,高杰给付自安提过这方面的建议。而他高杰说不定就是从龙应图那里学来的,付自安知道自己说这个错不了。 所以龙应图很是满意的点头,赞道:“不错,不错。那这么说,你已经有了增税打算?” 付自安笑着摇摇头:“学生只是个都尉,没有那个权力。不过,我还是心系此事的,便把钱都花在了农事之上。研究新农具,新耕作法,培育新作物。想要尽力提高粮食的产量。如此即使增加税负,百姓的余粮却也能变得更多。” “哦?这句是真话?”龙应图认真的看着付自安。 付自安嘿嘿笑道:“都是真话,都是真话。” 龙应图却板下脸来冷声喝道:“哼,我告诉你,你父亲都在老夫这里吃过板子。他都不敢造次,你安敢在我这里胡搅蛮缠。你以为夸大损失,说家里贫穷,便可免过责罚?做梦!你这么在乎钱帛,我也顺你。那便多打几下,你可依罚!?” 依啊,怎么不依?付自安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恭敬道:“学生依罚。” 龙应图满意的点点头:“那便笞刑五十!来人,院中行刑,老夫看着。” 付自安被拽着往院中去,假意挣扎两下还喊冤:“先生,五十是不是多了些?先生……” 其实他哪里在乎,五百也能挨。 很快付自安被按在院里以竹片鞭笞,痛呼之声震天的响! 这时,沈言都嘀咕了:“老师,五十是不是多了?” “多!?你且等着看。” 没一会,差役禀报说打完了。龙应图便带着沈言出去看。 付自安赶忙穿裤子,哎哟哎哟的演了一副惨状。 而老爷子两步上前按着他的肩膀喝道:“不许动!” 说着就扒开付自安的裤子看!付自安惊叫一声,那光溜溜的屁股上,一个印子都没有! “哼!臭小子!”龙应图拉起他的裤子,便是狠狠一脚踹了过去:“滚蛋!” 付自安赶紧整整衣裳,然后对龙应图行礼:“那学生就先滚了,先生有空到我家来喝茶。” 龙应图也不正眼看他,只是摆手。 付自安便一溜烟跑路。 等付自安走了,龙应图才对沈言道:“当年岩君因为纵兽逞凶,被我杖责五十。前两下打下去,他一声不吭。我命他敛去防护术法,他也依言。只是再打,还是一声不吭。我以为他没撤掉不动炁意呢。仔细一看,屁股都开花了。你在看看他儿子……” 笞刑和杖责可不一样,笞刑就是用桐油泡过的竹片打。杖责可是用水火棍砸,威力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沈言也笑了:“没想到岩君的儿子,居然这般狡黠?” 龙应图笑着摇头感慨到:“滑头至极,但又不仅是些小聪明,有些智慧在身上的。他爹刚直适合领兵,他倒是适合从政。今后嶂州必定比从前更好,付家有后,巍元和他那爱徒便可以安息了。” …... …… 正堂距离大门口是最近的了。一路直走,绕过影壁出来就是大门口。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玉京的大街上依然灯火通明,行人如织。 付自安小时候在白玉京待过一段时间,时间不长,都已经有点忘了。 白玉仙山常年用缥缈云所掩,看着就是天上有一朵云。而天上宫,也只是偶尔露出一角,还得人在北城才能看见。 忽略掉这两团云遮雾绕的地标,再加上人的视野有限这么个因素。会让人感觉白玉京跟其它城市其实没多少区别。 不过到了天黑之时,这种区别就明显起来了。 国朝有两座城市,不实行完全宵禁。一是学都临康,另外一座就是白玉京了。 以前,临康也是宵禁的。但是想让学生们守住这个规矩,真的比登天还难。特别是那些在白玉京待惯了的少爷小姐们,晚上根本无法在学舍中多待。学士们闹的多了,也就逐渐的不禁了。 其实,宵禁从来就只针对普通人阶层。当一个城市,修士的比例足够高时,这政策就起不了作用了。修士老爷们要过夜生活,总得有人伺候吧?这是一种属于修士的特权照拂到普通人的典型现象。 所以白玉京从来只有南城宵禁,还禁的不怎么彻底。 第117章 两只小虫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其中的五城,就是白玉京的东南西北四个城区,外加一个天上城。 天上城便是整个国朝的统治中心,政治枢纽。它真的是以阵法悬浮于空中的。 玄天国朝所有的重大事情都在这里举办。白玉京的各种大阵枢纽,也建在这个地方。圣君所居住的宫殿,也在天上城,所以也叫天上宫。 要问天上城为什么在天上,原因也简单,安全,安静,且高高在上! 天上城的下方是明湖。而明湖周围的这片城区,就是北城了。立国世族、柱国、相国等终级大员居住的地方。 白玉京东城可以算是修士区,是修士的聚集地。那里的东市,便是修士们交换物品的市场,非常繁华。 西城是富人区,俗世中日子过的不错的商贾,普通修士聚集在西城区。西市上有品类最为完整的凡俗商品出售。但也是鱼龙混杂之地。 而南城则是贫民窟。 …… 付自安所在的玉京府衙,就处在白玉京的中心位置。府衙大门对着的青玄街,便是白玉京中心的主干道路。在这里看着星夜之下,依然亮堂且人声鼎沸的街道,付自安有些感慨,总算是又闻到点大城市那味了。 他甚至觉得白玉京比起蓝星的那种大城市也不遑多让。 仔细想了想,付自安觉得大城市的感觉,其实不来源于那种顶着天的高楼大厦。而是来源于人声鼎沸的繁华气象。玉京的十二楼当然没那么高,但是这里的人气却丝毫不差。 今天其实是个好日子,付自安他们选择在今天进城,那都是有讲究的。因此,圣君才在今天准备了仪式把若青出收入门下。 遗憾的是,以付自安的身份地位,是没资格受邀观礼的。作为徒弟的若青出,也不可能有资格对谁发出邀请。 所以付自安只能抬头看一眼天上城,然后又把目光放到街上。 冬天,天黑得早,此时正是酒楼会友的好时候。看着那些在酒楼门口见了友人,便大喜拥抱,还要搂着跳两步的人。付自安便会觉得他们过得可真是快活。 这种时候就不要去问他们的快活,是建立在谁的痛苦之上了。付自安早就明确的想过,自己不是要把谁打倒。只是希望快活的依旧快活,不快活的也变得快活一点。 至少京城这样的地方,它就该有这般气象。如果因为付自安做了什么,导致这种气象消失无踪,付自安会在睡前觉得良心不安的。 …… 也就是站在衙门口思想跑火车的时候,付自安的友人也就出现了。 只见三十小叔和南客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南客龄面色红润,看样子喝的恰到好处。 三十叔一副没喝酒的样子,见到付自安就赶紧凑上来问:“小君爷,没事吧?” 付自安笑着摇头:“没事,又不是多大罪过。倒是挨了板子,但皮都没破,我叫唤两声糊弄过去了。”说着,付自安冲着小叔眨眼。 三十叔一听便咧嘴笑开了。小君爷的护身术法多厉害,他当然知道的清楚,打他板子那真是屁用不顶的。 这时候南客龄也凑过来问道:“罚铜多少呢?我先去给你交了,免得后面还得来。” 付自安摆手:“没罚,让我糊弄过去了……” 南客龄很惊讶:“那位你都能糊弄得了啊?” 付自安嘿嘿笑着:“老爷子看我可怜,对我手下留情了…...话说,你怎么没去青出那里观礼?” 南客龄摇头道:“身份不够,代表剑山的是师叔祖。” 付自安了然,南客龄口中的师叔祖,是剑尊白一的师弟——「七元解厄剑」陆楠平。 剑尊他老人家可不喜欢管事,剑山的实际话事人是这位陆楠平。有他在,确实没有南客龄什么事了。 论辈分和年纪若青出是剑山上最小的,但她毕竟是剑尊的孙女。而南客龄仅只比若青出大。作为小辈,不被放在眼里也实属正常。 京城就是这样,在京城外面多大的脸面,一进城就都会变成小卡拉米。 付自安感慨一句:“咱俩真是两只小蚂蚱。” 两人相视一笑。 其实也很好,到了这地方,付自安真的会觉得天塌了,也有一大群高个的顶着。自己倒是真的可以走进灯红酒绿之中了。 于是付自安招呼:“走走走,吃酒去!” 南客龄叹气:“酒楼菜色一般啊……” 付自安却道:“你没去对地方,我都打听清楚了,跟我走吧。” 南客龄愣了好半晌,真的很想知道付自安一下午在衙门里都干了什么。 …… 南客龄的马车,早就差人送回去了。付自安便带着两人,步行去西城,这时候走路可比马车快。 从横穿玉京的朱玄街,进入西城区的内门小西门。这路两边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天色虽然黑,但灯火是举的真高。路旁便什么样的人都有,付自安南客龄两人都是大高个,稍微一踮脚就能把热闹看清楚。 路边有杂耍卖艺的,画糖的,也有卖各色吃食的小摊,还有唱曲说书的街头艺人。还有一些耍弄灵兽的人,似乎还有点修为在身上。 玄天还是有散修的,基本都是守着些一脉相承的道。都是些当年道祖看不上,构不成威胁,也没什么危害的小道。他们虽然也是修士,但根本就没有修士的地位,沦落到街头卖艺不奇怪。 倒是付自安毕竟是学了自在法,思想受到逍遥子前辈以及前世文化的影响。脑海里居然开始想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概念。 甚至开始想,要不要给他们安排点活路。以免有朝一日用的上这些小道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失传了,可惜啊。 当然,也就是一想。那都是不入门的花样,围着看的都是些普通人。也引不起付自安的兴趣,所以三人还是直奔目的地。 三十小叔就在前面用身体给两人开路。有些人被挤了不乐意,一回头看见两个穿华服的贵公子,就赶紧闭着嘴退到一旁。 没多久,两人便来到了西城正街上的兰华苑。 白玉京的十二名楼,有一半是寻欢作乐的酒楼。这些酒楼都分布在东城和北城。所以,哪怕是南客龄都会觉得,西城的酒楼不如东城的高档。 但跟着付自安进了这里头才发现,自己似乎也不是很了解玉京。 第118章 一只大虫 这家兰华苑表面上就是普通酒楼,但是穿过前楼厅到后面的院子里,才发现这里是别有洞天。布景相当雅致,池塘水榭也建的很漂亮,水里还铺着彩色的明光灯非常瑰丽。 池塘正中的水榭上还有个戏台,有个青衣在唱戏,嗓音很是好听。 这时付自安压低声音道:“人家跟我说,这里的菜色上佳,价格公道。最关键是唱戏唱曲的这些,都是名角。” 南客龄摇头:“我不懂这些,有名也不认识。” 付自安一摊手:“我就更不知道了。无妨,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够好听。” 南客龄点点头。 …… 其实池塘水榭旁这些可以听戏的位置早就坐满了,不过以付自安两人的身份,倒也是不在这里用餐的。 他们一进门的时候,人家迎客就说了。说是自家的当家台柱知道今日会有贵客到。早就扫榻以待,这就安排两位去邀月楼。 两人倒也不是土包子,这点事还是懂的。这就是话术而已。人家的红花台柱,是只有贵客来的时候才表演一下。只要身份够了,谁来都是那么个扫榻以待。 付自安他们两个,放在天上城确实是蚂蚱,没资格去观青出的拜师礼。但在西城里,可以先把付自安撇开不谈,光他南客公子的名头就足足够够了。 他们俩一进门,人家酒楼上下那可就得忙活开。 …… 所谓的邀月楼,其实就是一个建在池塘边的二层小楼。楼虽小,但店主真的穷尽心思了。 那小二楼的正位上,三人一坐下。便就知晓为什么叫做邀月楼,因为实在是赏月的好地方。 坐在那,往侧旁,能看见池中明月。而餐桌正前方,是敞开式的舞台,前半夜就是看得到星月的。 才坐好,便有漂亮的侍女抱着灵貂前来,轻轻放在三位客人的腿上。那些灵貂训练有素,在客人腿上窝好便不乱动。要问那是用来干什么的,那是用来暖脚给客人解闷的。 要不怎么说店主已经是穷尽心思,想的周到?与明月对饮而三,当然是很雅致的。 可问题是,这邀月楼这么敞亮。四处通风,旁边还有水塘。寒冬腊月的,前段时间下的雪也才化,它不冷吗? 诶,灵兽暖脚安排上。 这白玉京里头用姑娘、娈童给人暖脚的酒楼多了去。但付自安就不喜欢这么作贱人。就是听差役说这里暖脚都有灵貂,这才叫着南客龄来的。 实际上白玉京就是选天下灵兽最密集的地方,灵山大川里的灵兽固然多,但是它们也要讲领地的,不可能凑在一起。白玉京就不同了,作为修士最为密集的城市,灵兽数量、种类冠绝天下。 其实,不愿用人来暖脚。端个火盆,再或者奢侈点弄个灵纹器,也是一样。但这家酒楼别出心裁,以灵貂来给人暖脚,恰合付自安的心意。 这些灵貂,可是货真价实的火系灵兽。体型不大,但在林子里可是捕食者,牙尖爪利的。这店主有能力把这些小猎手,训练的这么温顺亲人。其身份也是让人不由的产生猜测。 专门奴御灵兽的小道散修还挺多,刚刚付自安就在街上看到了一些。而这家兰华苑手笔不小,付自安感觉他们与大愆寺有关。 当然了,付自安是来玩乐的,高兴就好。兰华苑后面的主子是谁,可不关他的事。 …… 南客龄也很满意,摸着腿上的锦毛灵貂道:“不错不错,怎么我就不知道有这么家酒楼?” 也就在这时,兰华苑的台柱带着伴舞登上了二楼。 她接话道:“回公子的话,我们家兰华苑是去年才开起来的,所以名声不显。还需几位贵客多多带朋友们来捧场啊。” 南客龄点点头,又对付自安道:“确实可以常来啊。” 付自安也笑着点头。 然后那台柱便说道:“那小女子兰不语,先为几位贵客歌舞一曲助兴。”言罢,乐声响起,兰不语带着舞团开始婉转轻唱、翩翩起舞。 付自安和南客龄却对视一眼。不是惊讶于她的美貌、嗓音、舞姿。而是因为她那名字“不语”,就像大愆寺会给门徒取的道号。什么不语,不听,不说,不净的。 反正他们的道号,是喜欢加些带有否定性质的前缀。 大愆寺有些特殊,要成为苦修士需要的气数可不少,修炼「大愆心经」需要81息。有了这么多气数还愿意做苦行修士的,那可就难找了。 所以大愆寺,也收门徒。气数不够,甚至没有气数的。只要愿意皈依,都可以成为门徒。 而门徒之中念根优异,又有修行潜力的,便可以得到大愆寺的培养。其中若是有气数接近「大愆心经」门槛的,大愆寺是真的愿意花大力气帮他开气窍的。 也算是贫民小户登临大道的一条好途径。 …… 酒楼、青楼不一定是妓院窑子。以色娱人是有的,衣着轻薄吸引顾客也是惯常操作,饮酒笑谈做出媚态也很常见。但脱了衣裳做皮肉生意,还是南城比较多见。 至少兰华苑不是那样的。甚至付自安和南客龄怀疑,这不语姑娘是大愆寺的门徒。她自然就不会十分下作。歌舞一曲之后,她便端坐于两人对面,陪两人饮酒谈话。 问及称呼时,两人也没隐藏什么,大方的表明了身份。 不语一听两位贵客身份,脸上没有多少惊讶,或许早就知道了。但却十分郑重的给两人行礼又倒酒,说是两人到来让兰华苑蓬荜生辉。又问两人有什么想听的,想看的。 付自安两人没什么想法,全凭不语自己安排。 至于三十小叔,他其实全程没胆子看漂亮的舞姬们,只是低头吃猪肘子。人家都已经给他上了两个了,他还在那里吃呢。也就不能怪人家不重视他了,他显然跟两位世家公子,不是一个身份啊。 如此喝酒笑谈,又赏舞望月,一下子也就到了深夜。 南客龄的酒量,不可能比得过修自在法的付自安。再加上兰华苑的兰酒又是甜酒,故而大醉。 不过,南客家在西城便有宅子,很快就有人来接他回去休息了。 而岩君封位衔时得到的宅子,理所应当的在东城。所以付自安便和半醉的三十小叔一起走路回东城。 冬天晚上冷,街上人少。付自安路上便拿着小叔调笑,问他有没有注意哪个舞娘好看,可以去买回来给他暖床。 三十小叔因为红脸,不想让小君爷看见,便大步流星的走前面。 却没想,黑夜之中,京城之内。付自安便在东城里遭到了袭击! 一头灰斑白毛的灵兽,在付自安身后悄悄的跟了许久。它一点点的慢慢接近,等到付自安停下脚步大笑的时候,它忽然从屋檐上跃下,猛的把付自安扑倒在地! 付自安先是一惊,接着便是赶紧翻身回去。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探手一摸便确认手感没错! 然后他鼻子一酸,伸手抱住毛茸茸的灵兽大头,登时就嚎啕大哭起来:“伯牙!伯牙!你好了!伯牙!!你终于好了!” 伯牙用额头上的气味腺,在付自安脸上拱了又拱,蹭了又蹭,似是想要擦干付自安的泪水。 可这没能让付自安止住哭泣,却是让他哭的更加厉害:“我也想你,我也想你……可是,可是咱爸妈没回来啊!” “呜——。” 玉京城的冷风,呼啸不已。 第119章 你要儿子不要? 伯牙这个名字,实际上是玄天民间相当常见的名字。“伯”其实就是伯仲叔季中的伯。“牙”是小孩、孩子的意思。合在一起,就是家中好大儿的意思。 说句开玩笑的话,付自安其实只是付家次子,长子应该是大伯牙。 那个雨夜,嶂岩山脉深处。只有一臂长,枯瘦如柴的小伯牙钻进岩君怀里想要获得一点温暖。饥肠辘辘的岩君看了它半天,横竖觉得它与自己一样的可怜,便没忍心吃它,就这么抱着它熬到了云散日出时。 之后,岩君就拉开了自己的传奇序幕。这其中,伯牙到底起了多少作用不可估量。 付氏自岩君而起,伯牙就是付家的图腾。比如,庄子上的屋脊兽就是照着伯牙的形象做的,京中的宅邸也是一样。 岩君征战时,便留伯牙看家。它会卧在屋顶上,守护着付家。 对付自安而言,伯牙不是屋脊兽,而是床脚兽。 自打付自安能够视物,每睁眼总能看见伯牙。从付自安幼时起,它就时时刻刻的守着付自安。习惯性的把大头放在付自安的床脚,尽力的不拦着付自安伸开腿脚,也尽力的把自己凑的离小主人近些。 付自安还走不稳的时候,便喜欢往伯牙身上爬。拽住它的皮毛,由它驮着到处走。伯牙是非常喜欢去高处的,但只要付自安在背上,也不用谁交代,下个台阶都一步一步的走,就更不可能往高处蹦了。 后来大师兄来了,便由大师兄背着。其实,他们脚边,那肯定还跟着伯牙啊。 可最后,岩君却不得不把伯牙过继给别人…… 逍遥子前辈留下的小洞天,是想把自在法传承给后人的。所以,这个小洞天中有重重考验。但只要不硬闯,都不致命。 可问题是……在后面的数千年里,有许多的修士大能发现了这个逍遥子的小洞天。他们无法通过重重考验,就想把这份机缘留给后人。 这些家伙的心思可就很歹毒了。他们在逍遥子前辈设下的禁制外面,再设下重重禁制。毫无疑问全是些阴毒要命的陷阱,就没打算让别人活着离开。 这些禁制的阴险程度,让人防不胜防。岩君都已经突破了层层禁制,拿到自在炉了。在出来的时候,居然又触发了阴险的禁制。 那些人是存着别人进去把传承带出来,他们把人坑杀于此,以夺取宝藏的心思啊。 便是在破除这些陷阱的过程中,伯牙受了很重的伤。 它被「阴极雷蜇」所伤,这是一种生活在云中的水母型灵兽。偶尔成群的出现于雷云之中。它的蛰刺中,含有一种奇异的剧毒,名曰「阴极雷毒」。 这种雷毒对没有真气的生物几乎不造成影响,但是对于真气越强的生物它的效用就越恐怖。 这种雷毒会把人的真气调用出来,然后把它侵染成雷炁,并让雷炁在四肢白骇到处游走。 中毒者的症状便是周身麻痹、剧烈疼痛,抽搐无法行动。 这种症状要一直持续到使用者的真气耗尽。然而真气是会自己恢复的,待真气恢复到一定程度后,中毒症状又会复发,还会加剧。 折腾个一两次,中毒者的全身经络就毁了!修为尽失,全身瘫痪,若无外力相助,哪怕活着肯定也活不长。 如果是修为高的人中了此毒,可能第一次发作期间就呜呼哀哉了。而伯牙还好,它是天霜雪豹,对风雷的抗性本就较好。另外,它中毒时体内的真气不多,所以才留下一条命来。 其实,银火州韩家便有高手善用这种奇毒,韩家应该是能够解这种毒的。但那时候的岩君跟韩家早已是水火之势。更何况,那阴险陷阱很有可能就是他们韩家设下的。岩君带着伯牙去找他们,那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 但岩君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弃自己的好大儿,于是他便找到了另一个或许有办法解此奇毒的人。 畹州林氏在炁宗木玄的地位,就如付家在岩脉,或是韩家在雷脉。而岩君与林家千金,有「百花羞涩」之美名的林有枝,是同年之好,常有来往,关系极佳。便忙去找这位出手相助。 林有枝没有含糊,偷偷取了家里的重宝「阳雷亟木」,植于伯牙体内,以神木替心保全了伯牙的性命。 后来,林氏门中得知此事,便找上门来了。 畹州林氏乃是柱国之家,玉京宅邸在北城最好地段的那种。 想想看,小叔公有个木属性灵根,修为不高都有极高的身份地位。林氏有家传的特殊木系灵根。林有枝这种千金,更是有与百花通灵的能力。 在玄天国朝林氏势力之大,哪怕是全盛时期的岩君也抵抗不了。何况当时,岩君也伤的需要卧床了。 倒是木玄的人本就性情温和,来了也不跟岩君翻脸,而是跟岩君讲道理商量着来。 岩君当然是没什么道理的。 以「阳雷亟木」救伯牙是林有枝的个人行为,林氏不可能为此负责。「阳雷亟木」乃是林氏重宝,是不可以流落于外的。人家只是来取回自家的神木,至于你的灵兽,便请岩君自己想办法好了。 ……可那能怎么办? 岩君便与当时的林家家主说,可否让林氏的传家至宝就留在伯牙体内。而把伯牙赠予林氏?如此,就不算林氏至宝外流,等伯牙寿数到了,「阳雷亟木」也还是林家的。 林老爷子当时大笑问道:“你给它取了‘伯牙’这个名字,是拿它当亲儿子看待,这不成了把儿子过继到我家,你真舍得?” 岩君答:“舍得,它能活命我便舍得。” “我倒有个提议。你先休妻,我再把孙女许配给你,便以「阳雷亟木」当做嫁妆,你意下如何?” 岩君为难摇头:“我与妻子相濡以沫多年,心中难容他人。若娶师妹,对她们都不妥当。” 林老爷子大声叫好:“好!好你个龙岩真君付山河!难怪我那傻孙女对你青眼有加。今天你要是允了,就该是我舍不得了。” 接着,林老爷子便对着外面问道:“有枝,夫君没有给你讨来。讨了个儿子,你要不要?” “要!”林有枝哭着在外面应声。 于是,林老爷子便给岩君留下了续命疗伤的丹药,并与他说道:“放心,你把‘儿子’过继给我林氏,林氏便算与你付氏有亲了,日后还应多来往。我带它回去再给它好好调养一下,现在这样只能卧着哪算治好?” 言罢,老爷子起身,抱起伯牙出门。之后便带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有枝离去。 路上林老爷子与林有枝说道:“你与岩君无缘是个遗憾,但这也代表着你与大道有缘。识此人杰,料想你也难在对别人心生悦慕了吧?就此了却红尘,潜心修行吧。” 林有枝点头应下。 此后林有枝本就已经出色的修为,更是突飞猛进! 第120章 现在伯牙很好 若是按道理来讲,林氏仁至义尽。 但人,就不是个只按道理活着的生物,付自安也是如此。 情感上,付自安就是觉得林氏抢了自家的伯牙。以至于觉得林氏上下,只有一个林姨是让人觉得顺眼的。 对于此事,岩君和姚氏都说付自安偏颇了。付自安何尝不知道自己偏颇呢?那其实是因为想念伯牙而生出的怨恨啊。 不过这一切,都因为此刻可以把伯牙抱住而释怀。尤其是伯牙是偷偷摸过来,把付自安扑倒的。 伯牙可是付自安的第一个武艺老师。付自安才能走稳,伯牙就开始教他如何悄无声息的接近猎物,更想教他如何避免被偷袭。 当然了,付自安是没学会一点的,伯牙可是天霜雪豹,它能做到的事,付自安怎么做得到?所以,到了这会他还是毫无防备的被扑倒在地。 但这就说明伯牙痊愈了! 它不再是时常轻轻抽搐,疼到颤抖,连发出哀鸣都费劲的伯牙了。 这让付自安,安能不泣?他现在只觉得把伯牙给林氏也值得的。他清楚林家对它很好,更觉得自己的偏颇其实不应该。 从齐山北回国朝之前,岩君就叮嘱付自安。若是回白玉京,没事不要去探望伯牙,实在忍不住想看,就躲着看看。否则对伯牙不好。 而付自安却在盘算,应该怎么去林家把伯牙给偷回来。又或者是意淫自己找到什么他们垂涎三尺的重宝,然后大次次的去把伯牙换回来。 现如今,摸到伯牙腹部有一块如树皮的坚硬皮肤,便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愧对林氏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不厚道的想法。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情感就是私我化的。由情感所引动的想法,就有可能利己自私。这都是人之常情,能耐住妒忌,忍住不作恶,便是君子风骨了! 这也恰恰也是姚氏母子俩知道林有枝钦慕岩君,却依然不觉得她讨厌的原因啊。 …… 其实,付自安从接近玉京城开始,就在想着怎么才能合适的看望一下伯牙了。听差役说有以灵兽暖脚的酒楼,便打定了主意要去坐坐,那都属于是望梅止渴。 没成想,伯牙自己跑了过来。这让付自安怎能不喜? 跟伯牙一起回家的这路上,手就舍不得从伯牙身上拿下来。深更半夜的还把刘彦和三十小叔都派遣出去,想给伯牙买最好的禽肉来吃。 可惜,买回来那些伯牙都不爱吃。也不知道是它口味变了,还是怎么着。 那便和伯牙去屋顶上吹冷风,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夜的话。伯牙也这么让付自安倚着,听了一夜。 直到天亮了街上又有鼎沸之声。到这时,也就是该把伯牙送回去的时候了。 这一夜付自安也是想了许多。 其中有个事,他不得不承认。若硬要算,伯牙和林姨待在一起的时间,似乎已经比自己的时间长了。 而且,伯牙最疼最痛苦的时候,付自安只能在旁边哇哇的哭。是人家林姨拿了家里的重宝给它治疗,帮助它渡过最困难的时候。 若论亲疏,付自安真不一定有资格和林姨比较。 再说,伯牙本也不是属于谁的,但它体内的「阳雷亟木」确实属于林家。老付家只想要伯牙活,没想过侵占别人的重宝。 现在伯牙一切都好,也能自由的到处乱跑,那就该送它回去了。至少要让林氏上下知道自家的「阳雷亟木」还在家里,如此林姨便不会从中为难。 …… 城北的林府付自安不想去,那里林氏的人太多了。而付自安知道,林姨更常待在另一个地方,而且就在东城。 林氏实际上是玄天之下最大的药商。林姨有万花通灵的能力,那是去林中寻药,都可以向花草问路的人。这样的人,哪怕是被国朝上下捧着的古难阁丹修,也得反过来捧着她。 所以,她在十二楼中的第一名楼,古难阁旁边有一家自己的花药店,叫百花阁。 古难阁可大了,一整个古难坊都是古难阁。丹修们除了入门的时候,要去两位山引火,其它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古难阁修行。这是东城成为修士聚集地的原因,是因为古难阁在这里,东城才高那么一等。 而林有枝作为木玄的炁修,在坊里有属于自己的阁院,她在古难阁丹修心中的地位也就可见一斑。 …… 古难阁这样的地方,只要天一亮那必然会人来人往。寻医问药,在哪里都讲究个赶早。 付自安对古难阁其实并不熟悉,何况古难阁总是改建、扩建。不过,伯牙肯定是知道路的,所以便让它来带路。 而之后发生的事,才让付自安感慨自己确实脱离玄天国朝太久了,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现如今,非古难阁丹修者,进古难坊都要提前预约了。每天限制着进入的人数,免得坊内人满为患。也没用什么厉害的阵法阻人,就是龙鳞近卫把守着所有进入口,逢人查问。 付自安没有预约,但还是顺利的进入了古难坊,靠的是伯牙的面子。 伯牙现在在京城里可是有官职的!职位是高相国特批的「花前带爪侍卫」,主要职责就是收拾想骚扰林有枝的花痴男女。 从前岩君还在,林有枝虽然是有“百花羞涩安敢言芳”的美名。但世人知晓她钦慕岩君,又忌惮岩君的武力,总体还算消停。 岩君一走,各路怪东西就纷纷冒头,一个二个都觉得自己只比岩君稍逊一筹,坚信自己能够打动林有枝芳心。有些为表达爱意,就敢翻墙走瓦!没皮没脸的骚扰。 那要说翻墙走瓦,伯牙让他们两只脚问题也不大。林有枝也不会跟他们客气,就让伯牙往死里下手。 有了死伤自然就有人闹,但终归是闹错地方了。林有枝何许人也,国朝特批伯牙这个带爪侍卫,让它等同于龙鳞近卫,可以在京城内行使无限制的防卫权。对林有枝的回护之意相当决绝! 说真的,付自安得知这些,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伯牙跟着岩君的时候也伤过些混账王八。可他们去府衙一告状,便有人提出要处决凶兽伯牙。还是岩君用屁股挨板子,给应了过去。 而跟着人家林姨,伤了人不仅没事。还混出官职来了,人比人真的气死人…… 第121章 听我说谢谢你 百花阁处在古难坊内区的幽静位置。可能之前也不是那么幽静,只不过伯牙这护花侍卫下手还真挺黑的。所以,那些人学会了知情识趣,这里便幽静了起来。 花阁门口的侍女明显是知道付自安会来。见到伯牙就赶紧迎上来问是不是付公子。付自安表明身份之后,就被引到了前厅。 伯牙一进前厅,便自顾自的往后院走。付自安想出言阻拦,却又想到这里其实是伯牙的家。 倒也不至于哪里都跟着去,伯牙去了后院,付自安还是乖乖坐下,只是不住地向后院方向观望。 很快侍女给端来了蜜花茶。甜丝丝的,是南客龄喜好的口味,付自安也就喝个解渴而已。 也没等太久,就从伯牙离去的那个花园方向,一个身着冰蓝色华服的少女款款行来。 看到她的时候,付自安都呆了片刻,没有及时收回目光。 直到人家行礼之后道:“灵逊雪,见过付师兄。” 付自安才回过神来,赶紧还礼:“见过灵师妹。” 师妹姓“灵”,因为她是玄灵族人。玄灵族人多貌美,就连天下第一美人林有枝也是得益于玄灵族血统,所以才生的倾国倾城。 当然“天下第一美人”这种称号,其实不是说她最好看。而是说她最为知名,也是赞扬她的修为足够高。 毕竟美人年华三十载,岁月总是不饶人。但林有枝早早就踏入了化神境,那顶级的美貌就奔着两百年去了。这当然是羡煞旁人的,所以才夸她是天下第一美人。 真要说长相秀美好看,那眼前这位灵师妹也是不遑多让的。 玄灵族人可是天生的炁修士,他们的灵根,多半都有明确的属性偏向。其属性偏向还会体现在肤色、毛发或是瞳仁之上。 灵师妹的属性偏向就应该是水、冰。因为她有一头冰蓝色秀发,还盘成了猫耳式样。光是看她的发式,付自安便知道她肯定也是十分喜欢伯牙。 灵师妹虽然名为逊雪,但肌肤如霜似雪的白皙,其实并不逊雪几分。 她的瞳仁也是水蓝色,非常的温婉动人。这其实也挺少见的,大多数玄灵族,都只有一个与灵根相近的外貌特征,灵师妹居然有三个。 而到这时,付自安才反应过来,这百花阁里,其实最不需要护卫的大概是林姨。以她的修为,宵小哪敢造次? 可百花阁里的其他人,相当需要伯牙这个带爪侍卫啊。且不说灵师妹这种有顶级美貌的玄灵族人了。其实百花阁的普通侍女都清丽的很呢。 …… 闲聊几句之后付自安才知道,灵逊雪居然是林有枝的徒弟。 时过境迁,林姨都已经有徒弟了。这里付自安有个猜错的地方,灵师妹的灵根不是水、冰系,而是木、冰系。也不知道是木占比多,还是冰占比多。 不过,那冰玄山门……就快没有传人了,比岩脉还要冷清,真是没人去的地方。且不管占比多少,灵师妹有木修木,确实是非常合理的。 和付自安预料的一样,灵师妹是非常喜欢伯牙的。每天都给它梳毛,伯牙吃的禽肉也是师妹每日亲手准备。 “只是,伯牙似乎不怎么喜欢我。还是不太理我,更是从不粘我。” 付自安笑着摇头:“应该不是,昨夜我喂它吃禽肉它都不吃,看来是吃惯了你喂的。” “……这样吗?” 其实付自安知道为什么,肯定是因为灵师妹发色太淡,与伯牙所认知的其它人都不一样,故而与之疏远。 不敢说出来让师妹伤心,付自安岔开话题问道:“话说,林姨什么时候会来?” 灵逊雪显然不是非常擅长说谎的人,支支吾吾的说道:“啊,那个,师父出去了,还需很久才会回来。她先前就有交代,说是如果您来了,就让伯牙跟着您走便好。” “跟着我走?”付自安看看伯牙离去的方向,心中却是了然。如若不是林姨在,伯牙百分之一百的在自己脚边守着了。去了这么半天不回来,就是等着付自安过去呢。 其实付自安知道林姨为何避而不见,他心中也是盘算好了要消除这层芥蒂,便不能由她再躲着了。 于是付自安叹道:“可惜,也不知道我会在京城里待多久,还能不能见着她。诶,说起来,从前在嶂州,林姨就说自己的花园十分漂亮。要不灵师妹带我看看?” 灵逊雪一愣,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办好。她这一乱,付自安便晓得林姨就在花园之中。 本来人家露出难色,付自安就该找些理由把这事揭过去。但此时,他却是微笑着露出一脸期待:“说起来,我还收集了一些远方的花种,打算送给林姨呢。” 或许是受到了暗中指示,灵逊雪迅速镇定下来说道:“好,我带师兄去看看。” 之后便得体的起身领路,带着付自安穿过前厅来到阁院之中。 从外面看,百花阁不算大,表面上也平平无奇。但百花阁的花园里可是有阵法模拟着春夏气候的。哪怕是今晨玉京还飘了一会细雪,这里也是温暖如春,繁花似锦。 一切都很美,唯独有棵紫藤攀着刺槐看起来有点奇怪。而且伯牙就端坐在那紫藤旁边,正好能晒到太阳的地方,也算是给付自安指了方向了。 来都来了,付自安还真的就仔细看看花草。没办法习惯了,和父亲历遍玄天的那几年,他是路边的羊屎,都要捻开看看有没有种子的。到了林姨这里,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培育的作物。 不过很遗憾,都是些好看的花和药材。金贵是真金贵,但种了定然是让人饿肚子的那种。 于是付自安便指指伯牙道:“有时候我会想,伯牙那么厚的毛皮,又是冰系灵兽。为什么还喜欢晒太阳。” 灵逊雪看着伯牙,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付自安继续道:“那时候伯牙中了很致命的毒,浑身颤抖抽搐的厉害,眼睛还望着有太阳的地方……我们便赶紧把它挪到阳光下面,它似乎才好受些。” “我们都知道它很痛苦,心疼的都要碎开了。我的眼泪就一直一直的往下掉,怎么抹都抹不干。直到我爹带着林姨急急忙忙的来到家里,它才逐渐好了起来……” “你想想,在我心里,林姨那可是救世的神女,心慈又貌美。” “多亏了她,伯牙现在还能安逸的晒太阳。进坊的时候我才知道,伯牙都有官职了,多好啊……带爪侍卫。它跟着我爹的时候,还有人想处决它。跟着林姨,我看谁敢?” “伯牙跟着林姨会活得很好,这一点我们全家没有过丝毫的怀疑。” “其实我想念伯牙,也曾想过要接它回去。但实际上伯牙跟着林姨的时间,已经比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所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伯牙的命是林姨给的,它就应该跟着林姨,护着你们。” “我今天也不是来带伯牙走的。我就是想谢谢林姨,谢谢她对伯牙的照顾。还要谢谢她帮了我娘……” 说到这里,紫藤花串便开始随风摇曳起来。 第122章 解开的心结 感受到师父的情绪波动,灵逊雪有些忧心的攥住了手。但付自安还是继续说着。 “我娘她朋友很少,关系最好的便是林姨了。每次听说林姨会来,她都十分期盼。” “我娘得了非常严重的郁疾,痛苦程度可能不亚于中毒的伯牙,因此她常有轻生之念。是林姨给了她一枚丹药......那其实是她的定心丸。若不是有那丹药,她的行动可能会变得更加无法预料。” “其实我们一开始就知道她带着那丹药。母亲虽未提起,但能帮她寻到那丹药的人,不会再有别人了。” 话到这里灵逊雪已经听的云里雾里了。 付自安也就不再假装什么,直接对着紫藤道:“林姨,我娘离去的非常安详,只是如同睡着了一般。我和我爹都对此心怀感激。我也坚信,您一定想了许多帮她治疗的办法。是实在找不到办法了,才顺她的意思。” 话到这里,缠绕在刺槐上的紫藤花便轻轻落到了地上,缩成一个花团。很快身着紫衣的林有枝从中显出身来。 她侧身瘫坐,双手抱在胸前已经是泣不成声。眉心的紫色花钿因为深皱的眉头而扭在了一起,眼角的泪珠大滴大滴的落下。 她的嘴唇颤抖着,开口说道:“从你父亲第一次与我说起时,我就在想办法。我求过家中老祖,可我家也没有对症之材。我问华仙人,她说一窍不通者,她也施不了灵火。我又问孙仙人求丹药,可他说修者无虞,这种解忧除郁的丹药早失传万年了。我又去求明行大师,他却说什么‘苦应自承’,我气得都跟他打了起来。然后菩如大师就把我遣回了玉京。” 付自安知晓,她想的这些办法,岩君何尝没试过?要是真的有办法,他又怎么会让母亲受苦。 “我确实没有办法了……后来心雨哭着求我,我的心又何尝不是如刀绞一般。我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办法能医她心疾了,只能遂了她的心愿。” “自安……听闻他们故去,你可知道我有多伤心。” “我好想你们啊。你回来的时候,我便想去见你,但是我怕你怨我。听说你受伤了,我只敢偷偷去看望你。你的灵蛇凶我,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听到这里,付自安鼻头一酸,便是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忍住眼泪。 也是到这时付自安才知道,那时在梦里被知之凶了的,原来是林姨。 付自安知道,林姨之所以能早早的踏入化神境,其实就是依靠与生俱来的不惑自知、爱憎分明。如此道心通明的她,连母亲也对她十分信任,她又怎么会害母亲呢? 况且她林家千金,要是真的想害人。必然会有不被察觉的办法,又怎么会如此容易被看破? 正因为是瓜田李下惹人怀疑的举动,也才引得她揪心不已,难以自辩。 但越是如此,付自安就越得解开这个误会。不该让真心帮忙的好人暗自垂泪啊。 话说开了,就好了。这时付自安便想要上前扶起林姨,再好好安慰一番。 然而才稍稍靠近一点,便能察觉到她周围剧烈的木炁波动。付自安一愣,随即便发现林姨脚边。那些被她泪水浸润的植物,居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接着,付自安便察觉到不仅仅是林姨身边。就连周遭的一大片区域,天地灵气都在迅速的转化为木炁。整个花园的植物也都开始随之滋长,各色花朵也在纷纷绽放。 再看林姨,她似乎睡了过去。还是刚刚那个姿势,但是被花丛托着,呼吸均匀睫毛轻颤。 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付自安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好事! 这时灵逊雪过来把付自安拉到一旁,耳语道:“师父似乎有所突破!” 付自安一愣,心中不胜欢喜! 好事,当然是好事! 就在此刻,远在陨星剑山提着大笔写字的剑尊,猛然发现自己写的大字,边缘处的墨迹开始有规律的晕染。一点点一束束的,像是些植物正在奋力滋长、盛开! 于是他停下笔,疑惑道:“哦?!” “诶,这是怎么了?”旁边的李目远疑惑的问道。 剑尊饶有兴致的看着玉京方向,却是轻笑起来。 …… 另一边,大愆山上大愆寺,正在念诵心经修行道法的苦修士明行,忽然感觉坐下蒲团活了过来。它瞬间长出了无数的藤蔓,把明行给包了起来! 惊讶之余,明行赶紧挣脱藤蔓起身,却发现自己周围已经变得绿意盎然。 他道一声:“无量罪!” 却得到了一阵轻笑作为回应。 “你慢了。”菩如大师如是说道。 …… 恪物院中,山长刘汉星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等一下,浇一点,浇一点又等一下,如此往复。 直到看见那株兰花的花茎开始抽条,并迅速的开出了几朵素雅的花来。他才激动的叹道:“你可终于开了,祖宗。” …… 通幽谷,童无涯看着囚犯送来的一大盆果蔬,便有些恼怒:“肉呢!?” 送饭的囚犯吓得瑟瑟发抖,颤声应道:“蔺大人说今日木炁充沛,应食果蔬……” 摆摆手把囚犯遣走,童无涯抱着手开始疑惑:“我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 …… 天上宫,圣君才刚刚指点了青出两句,便停下来对青出道:“木生火,你抓紧纳气。我也去修行了。”说完就走了。 …… 古难阁,华旉长老即刻下令,立刻驱离古难坊闲杂人等。除了那些无法行动的病患,其余人必须立即离开,否则以乱法论处。 …… 天山,天师门。感觉到变化的昊靝急忙来到通天录旁边,动念把通天录翻到了最后,便见到上面出现的一行新字。 “赤余六十三年,冬。林有枝应感顺炁,悟道于白玉京。神元圆满,修为入圣。” 这天,林有枝修为大成,超凡入圣。距离登临大道,便只有一步之遥。也成了继岩君之后,近千年来第二个年纪不到四十,修为便超凡入圣的人。 第123章 狮子小开口 有人神元大成超凡入圣,整个玄天之下修为够高的人,都会有所感应。于是,原本龙州附近蠢蠢欲动的小股妖族,便急急忙忙的撤回了城中。 真龙君看着各处返来的奏报,感慨道:“那小子,真是能福佑人的。他可能不记得了,他降生的那天,也是他爹入圣的那天。” 之后,真龙君为一支骑兵送上了壮行的烈酒,他们要反攻妖域。冬天往北去,其实并不明智,不过总要偶尔给妖族一点小惊喜。更关键的是,要为追查妖鬼事件,给一些掩护。 …… 白玉京似乎迎来了早春,一夜之间城里的梨花和桃花都一起开了。不过到了当天晚上,震怒的寒冬便试图抹除这点春色,用鹅毛大雪把春色给盖了起来。 不过,由林有枝所引动的木炁源流仍然持续着,所以花还是顽强的开着。于是乎,第二天的白玉京那就是红花披雪,美丽异常啊。 如此,温酒赏红雪的雅士,街上都快站不下了。就这,还有许多人火急火燎的往白玉京赶,想要见识一下这番奇景。 林有枝在花团锦簇温暖如春的百花阁里睡着了,没人知道她会睡多久,但没有人会打扰。入圣这种事,各自表象不同,顺其自然是必须的。 付自安让伯牙护着林有枝,伯牙也就乖乖在花园里守着。外面,里三层外三层,是林家的客卿、高手、护卫,以及龙鳞近卫。这种时候谁敢打搅林有枝,那就是向畹州林氏宣战了,那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林氏的老祖,林鹿声老爷子,却来到东城的付家府邸。一整个早上,付家都充斥着他爽朗的笑声。 他到底有多高兴,从他对付自安的称呼就可见一斑。一口一个“小友”,把付自安叫的只能以“前辈”二字应之。 说实话辈分也确实有点难令。林鹿声和「巍元真人」章言之,实际上是同一辈人。而林鹿声的年纪还要小一点。从师门里算,付自安可是章老爷子的徒孙。那不就跟林姨是同辈了? 所以是乱套,干脆各论各吧。 付自安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狗屎运在身上。也就是去看望一下林姨,恰逢她境界有所突破。解除本不该有的误会,反而成了助力她突破。那是人家几十年厚积薄发啊。一转头,功劳又算了自己一份。 林老爷子送来的礼单长长的一串,其中「阳雷亟木」赫然在列。 付自安深感受之有愧,推辞再三。尤其是「阳雷亟木」其实代表的是伯牙,现在付自安更希望它能跟在林姨身旁。一是因为她们感情也很深厚,二是因为那样对伯牙而言更有利。 林老爷子乐了:“我就说,岩君人杰,其子肯定也有过人之处。那小友你说,想要什么缺什么,总该让我表示一下感激之意嘛。” 付自安想了想说:“林前辈我惭愧啊,本不该收受什么的。但晚辈心中确实有所想,便斗胆提出来了。” 林老爷子豪爽笑道:“只管说。”心里都已经做好了付自安会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然而付自安其实是狮子小开口:“我想让前辈给我安排一位客卿,擅长培株育苗,是信得过的人即可。” 老爷子眉毛一挑问道:“小友要培育何种灵植,不如直接从我家里拿算了,免得麻烦啊。” 付自安摇头叹气:“问题就在这里了,晚辈不想培育什么灵草仙植。只想改良一下粮食……此事从不敢与木玄修士提起,怕被误会是我在出言侮辱。” “粮食?”林老爷子愣了:“其实国朝的粮食,已经算是良种了啊。” “是我找的一些新粮食。” “新粮食?”林老爷子叹气:“小友啊,老夫还是要劝你一句,此道不应浸淫过深,修行为重啊。国朝田亩中所种的粮食,无不是传承千年的良种,新粮食其实没多少用处的。” 这事情就是这么的难啊。除了家里人,到目前为止付自安遇到过唯一能够理解此事的人,便只有文大家了。 万幸是不被理解的情况多了,付自安也就掌握了应对之法。于是他开口道:“前辈提醒的是,只是先父带我游历各地,发现的那些东西,若是就此不管我心中难安。我的想法,也是浅尝辄止,给我个三五年时间,若是不成便作罢了。您给我安排一个客卿,助我三年即可。” 付自安这么一说,林老爷子自然就能理解了。和先父一起寻来的东西,付自安这个孝子上心并不奇怪。 那便遂了他的孝心。林老爷子当即点头,便开始思考人选。想着想着脸上忽然就有了笑容:“好!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但你可要答应我,要好好待她啊。” 付自安赶紧起身鞠躬:“前辈放心,晚辈安敢薄待啊?” …… 林老爷子高高兴兴的回去了,付自安也高高兴兴的拉着南客龄在家里庆祝。 这一桩心事,可总算是解了。一个出自林家擅长培育药材的木系修士帮忙三年,不说一定成功吧,但肯定也是突飞猛进! 而且,只要那个客卿别太难说话,配合度高一点,事情真的有可能成的。付自安也认为,林老爷子不会弄个难对付的人来糊弄自己的。 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付自安喝的大醉。 第二天一早,灵逊雪到访。 付自安还以为,她是带着那个客卿来的。一问才知道,她就是那个林家派来的客卿…… 付自安愣了:“可你是林姨的徒弟啊。她都还没醒,不问问她的意见吗?” 灵逊雪想了想道:“我觉得,师父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付自安一想,确实,林姨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她甚至可能乐于促成此事。如此,这样安排确实是妥当的。灵师妹显然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人,还跟自己年纪相仿,比较合得来。 只是,付自安总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也不管了,是林姨的徒弟付自安的心就可以放肚子里了。根本不用担心什么良种外泄、秘法外传之类的事。 倒是,既然是林姨的徒弟,那就更不能亏待了,所以付自安道:“等我大试结束,我们一起回嶂州。师妹放心,这三年付自安绝不薄待。有任何要求,您只管提,我必尽力满足。” 灵逊雪微微脸红,蹲身行礼道:“谢谢师兄。逊雪并无额外要求,全听师兄吩咐。” 付自安满意点头,心想灵师妹可真是乖巧。 第124章 不客气 计划这种事,从来难在变化这里讨到好处。因为林有枝踏入圣阶,悟道不醒。所以玄天大试只能向后推延。 不是林家势力多大的问题,是任何人入圣悟道,都将是这么个待遇。超凡入圣如果再进一步,那就是登临大道了。一个超凡入圣的修士,随时都有可能成就大道自然。 何况林有枝的时间太多了,她的天赋太高了,气运也丝毫不差。国朝上下料定她能登临大道。 如此,为了一个将成大道者,延后一些小卡拉米的玄天大试,甚至都不用经过讨论。有必要的话,取消延到明年也没关系。 对此付自安腹诽不已,早知道就不用提前嘛。不过这种念头一诞生,付自安就觉得自己陷入了时间悖论里。如果自己晚些到白玉京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情况? 付自安也知道,这是种自我意识过剩的臆想。自己晚点到,很有可能就是自己错过红花披雪的盛景而已。林姨她该突破,自有她突破的办法。 不过付自安心里还是犯嘀咕。玄天试这一提一延的,怎么感觉大试的时间点又回到了冬末。区别就是自己早早的进城了?莫非真的是山长在安排什么? 可是,刘汉星从来都主张任何举动都不能改变光阴。连付自安都听过这番理论,他是从来不会主动干预未来的。 所以,这可能就是凑巧而已。 …… …… 入圣悟道这种事有的人快,有的人慢。短则一瞬,长的也会有百日之多。 这段时间白玉京自然要把防卫力量倾斜到百花阁的附近。毕竟嶂州妖鬼之事才起,为了玄天试也防备再三。现在节外生了有枝,当然会把注意力先放到她身上。 于是,白玉京的其它地方忽然就松快了下来,节奏变得非常悠然。本来忙着准备玄天试的人,全都开始忙着赏景。国朝又出了一个圣阶大修,真的是一桩美谈。 但付自安可是片刻也安闲不得。大试推后,也就意味着有些事可以提前。 有件事付自安的内心已经蠢蠢欲动了许久,一旦有了时间便不能等了,那就是心雨堂。 以付自安对商业的理解,如果心雨堂能在白玉京红花披雪的盛景之下开张,那么它一定会得到一个很好的开头。而如果它能在这段时间名声大噪,那么它就能给世人留下一个很好、很美的印象。 天赐良机怎么能错过?林姨的热度,又岂有不蹭之理? 所以付自安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借机炒作,好让自己的商业帝国拔地而起的速度再提上一提。 可是,理想的丰满与现实的骨感,简直就是胖瘦头陀,从来都一起出没。很多事情真的到着手运作的时候才发现,并不简单。 …… 高杰说应该在玉京的正街上开一个店面,说的是府衙正对着的青玄大道。在这条街上开的店面,其实无不是老字号,甚至还都是交易比较大宗的店。 要盘下这里的铺面,那开销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心雨堂的利润会很厚,但其实付自安清楚自己还没有足够多的商品,以至于需要这么大的流通量。 师爷说的对:“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所以便考虑退而求其次的。北城正街不可能,天上城就更是做梦了。南城也不行,付自安丢不起那人。剩下的,也就是东西两城的正街。 东城其实不错,距离家近,但付自安还是有些犹豫。修士这个人群,他不是没钱,但他们的花销也不小。这东城正街上的商铺里,有法器、灵丹、符箓、灵兽以及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 而付自安打算卖的……是彩妆。 固然,口红有增加气运的功效,放在东城贩售不过分。可付自安肚子里的计划可不仅仅是卖口红。口红是个开头,后面还有一连串的东西。那些东西不见得有什么神奇功效,无非是让人变美些,是非必需品。 把它们放在东城,付自安担心修士们不会上头。想想看,街对面是古难阁的丹药,右手边是出自恪物院名匠的灵纹法器。左边是的各地香坊制作的上品灵香、灵珏。 而中间,是付自安那个黑良心的,一根眉笔卖七十九……太出挑了不是? 名声这个东西,跟名字是相关的啊。付自安可不希望心雨堂被路过的人指着骂。但凡真的混到了那个地步,赔多少钱付自安都会把店关了。 综合种种看来,西城正街不胖不瘦的正合适。搞砸了就关张,真的闯出名堂来了,那在去青玄街上做大做强。 …… 这时候就该是南客龄这个大股东出马了。说起来,南客龄这家伙几乎已经住进付家了。自己明明有家,但就是不回。哪怕有事出去,第二天饭点也必定准时出现。混吃混喝的,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让付自安嫌弃的是,想跟他商量一下心雨堂的事,他从不上心。只让付自安拿主意,执意当个甩手股东。让他去叫青出来玩,他也不去,说自己根本见不到青出。懒得让付自安感觉他在孵蛋。 不过店面这个事情,是非得他出马不可了。 南客龄倒也不含糊,拽着付自安去看了两处铺面。这两处都符合付自安的要求,在西城正街上。 付自安也不跟他客气,选了其中地段热闹的丝绸庄。 南客龄也觉得付自安选的好,因为这个店面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那灵貂暖脚的兰华苑,无事的话还可以去那里听曲。 之后,南客龄消失了一天。第二天付自安再见到他时,只见他拿来了崭新的地契文书。那个店面连带着后面的一座院房,居然已经改姓付了。 南客龄说:“最迟明天就能搬干净,你自己折腾吧。” 付自安愣了,他本来只是想要租而已,虽然是不付钱的那种租。但谁知道,人家直接把店面都白给他了? 南客龄说这是母亲的意思。 毕竟,那口红文大家已经见识过了。她清楚口红的价值,南客龄当初入股的一百金就显得单薄了一点。文大家的意思是,就不金来银往的看着见外了,其它地方慢慢的找补。 “合伙做生意,需大家都得有足够的好处,这才能长久。多占多得,乃是短视。反正我娘就是这么说的,你也就别管了。” 那付自安也就不管了,账面上的东西需要算清楚,账面之外的有时候就得模糊一点。 南客龄都快把付宅当自己家了,有这层交情在,也就不用太客气了? 第125章 心雨堂的筹备 按说到了这个时候,付自安就该派个掌柜操持后面的事。 但一方面,付家以前不经商,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另一方面,玄天之下也只有付自安自己知道,心雨堂应该是什么样的。所以,这些事就免不了他自己来办。 比如店面的翻新装潢这种事,就只有付自安知道沿用原先那个不妥。 付自安第一次见到那店面的时候,里面的丝绸生意还在做着。货架、柜子、展示的架子上都有色彩斑斓的丝绸。如此看着也算和谐。 等丝绸一般出去,里面灰蒙蒙暗沉沉的颜色。虽然打扫的很干净,但哪怕说它闹鬼付自安也信。 不重新装潢一下,付自安是绝对不会把心雨堂的招牌挂上去的。 那就免不了到处奔走,寻能工巧匠,买各种石材、木材、金属。不仅要设计空间隔断,还要考虑装潢用的器物。 全是事。万事开头难啊,这第一家店确实费事,后面培养出人来了,付自安就可以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做这些的时候,还得低调着点。毕竟身为岩君之子,少上造卿大夫。亲自操持这些事会被人笑话的,还免不了又被长辈们教训一句“修为为重”。 所以这段时间付自安也不再穿着孤雁氅到处晃荡。而是换了一身寻常公子会穿的锦文圆领袍,外面则是毛皮的斗篷。还稍微贴了点胡子,好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点。 跟着他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刘彦。 什么“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那是记性不够好才这么说。真逢上记性够烂的,该记的事写哪了,他也记不得,没有卵用。而刘彦这家伙是记性好到不需要笔头的程度。买点东西,询价问材,有他在一旁,出不了一点错漏。 另一个人,则是灵逊雪。 付自安之前还担心林老爷子派来的人不好说话,实则灵逊雪是另一个极端。她也太好说话了一点。哪怕是操持这些商贾之事,她也愿意跟着没有怨言。 关键是付自安真的需要灵逊雪的帮助,灵师妹不仅生的美,她更有非常优异的“美商”。她不仅擅长打扮自己,对美丽事物的关注度和审美力也很强。 付自安之所以发现她的这项能力。是因为付家府邸有几棵白梅,当年就是林姨送的。前几天也是有要开的意思了。逢上林姨入圣,这两天就开的特别美,还伴着幽香。 灵逊雪也没什么事,就给它们剪去了多余的枝条,又挪了挪家里的盆景。看她其实也没干什么,可是经过他稍微这么一动。院子里透着的一股雅致就显露无疑了。 宅邸里的造景其实本出自名家之手,也不差的。但到底是时间长了,疏于管理。还是灵师妹让它重回当年风采,任谁看了都得夸赞。 南客龄都感叹:“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弟子啊。” 于是乎,付自安就想着能不能让她帮着考量一下心雨堂的装潢问题。灵师妹欣然受命。挽起头发,带上头纱和面纱,就跟着付自安到处跑。 确实也是帮了很大的忙。选购各种装潢材料,包括各种染料、大漆的时候。灵逊雪总能给出付自安心目中的意见。 对于付自安拿不定主意的,她也一定可以给付自安做出合理的推荐。她还知道哪家店铺的瓷器好看,哪家的珍玩典雅。 不能小看这些事。付自安就知道,实际上很多搭配得当的,布置典雅的地方。那都是经过长时间打磨的。 比如,蓝星的咖啡厅,有些布置的就非常漂亮。甚至光凭装潢就能引得人去拍照打卡,咖啡都成其次的了。 这样的地方,无不是主人的心血之作。可不是一蹴而就的,多半是在开店之前就攒了很多装饰物放在家里。 摆了又摆,挪了又挪,挑挑选选了许久,等开店的时候才一股脑放进去。之后,还会不断的调整。 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出效果的? 而有灵师妹的帮助,这个过程就大幅缩短了。 最关键的,她能从付自安那些不甚详实的描述中,听懂付自安想要的感觉。就这份熨帖,真是让付自安舒畅不已,时常感叹:“知我者,灵师妹也。” 尽管有这么两个得力助手在一旁,把先期工作的速度提到了最高。折腾完,却也是半个月之后了。而后一问工期,那更是半年开外! 还好付自安现在真真的有钱,加钱、加工人、加一切。再一算,工期也少不了三个月。 付自安捂着头苦恼不已,这意味着有九成的概率,心雨堂的开张将错过红花披雪的盛景。可蹭热度也要有底子的啊,难道用一个大型装修施工现场去蹭热度不成? 而且,这是心雨堂,是付自安开的第一家店。说破个大天,他也将就不了一点。 那便只能不蹭热度了……说到底,热度只是一时的,一个字号不可能光靠热度,来日方长啊。 …… 不过,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在付自安决意放弃蹭热度之后不久,却有利好的事情发生。付自安先前就向林氏商会订购的一批大漆小圆筒做好了!就在京城里,随时可以送到付家府邸。 那可是在岭关县,拿到南客龄的第一笔投资时,就下定的东西。只不过,当时林氏商会掌柜告诉付自安的时间是……八个月之后。 没办法,这大漆器物制作,需要一遍一遍的上漆、晾干、打磨。本就是费工费时的。人家立刻马不停蹄的给付自安做,那也得要八个月。这都算快的了! 那也得定啊,不定的话,以后定也还是得往后推八个月。 付自安只能先定了等着,因为时间太久远,所有事情的安排都把它们给忽略了。再怎么盘来算去,也没想到这批装口红的小圆筒能在这个时候做好啊。 要问原因,那肯定是林氏商会下了死力气。可能是用什么近似的器物给付自安改出来的。 真是雪中送炭了啊! 有了这漂亮的外壳,在找两个木匠做个小机关。付自安就能捣鼓出那种旋转伸缩的口红了,这才是真正的头部产品嘛。有了这玩意,春意不及时也不要紧了。 付自安信心大增。 静下来一想,却也觉得晚一点开张,其实真的不见得是坏事。假设明天就开张,付自安就只能放几盒口脂进去。而现在有了旋转式口红,绝对能给玉京人一个惊喜! 甚至不止于口红。一路采买付自安也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有了灵感就可以回家先试试,真捣鼓出来了,就能让心雨堂单薄的货架,再添置点东西。 于是,之后的几天付自安就乐滋滋的捣鼓旋转式口红,和其它玩意。 …… 这天白玉京又下起了大雪,因为天太冷街上赏景的人都少了一多半。 付自安知道店里的赶工肯定还没停,毕竟当时花了重金,就是要保证工期的。 只不过想到那些汉子冒着大雪,顶着天寒还在工作,付自安心里的各种“公约”又被翻的哗哗作响。 也倒不至于再去给他们加工钱。付自安了解他们,但凡给了钱,那肯定还是要带回去给老婆孩子的。 但付自安是怕他们冻伤了,或者是别的什么不可逆的伤害。所以,还是打算像之前一样,给安排一顿热乎乎的吃食。 想着,付自安便穿上厚衣服,叫着三十小叔陪自己出发了。 到了地方一看,发现工地上歇了下来。工地上来了一帮花膀子的恶人,围着刘彦和他手底下的几个人,气氛有点剑拔弩张! 付自安一看就乐了。 瞧啊,白玉京的生活是很难讨的。这黑道大哥都得在雪天光着膀子,冻的跟孙子似的。 第126章 是个狠人 所谓花膀子,就是指有大花臂纹身的人。 刺青之事在玄天民间盛行,而白玉京风气最盛。在玉京之外,刺青多以墨汁完成,只有一个墨黑色。图案小,也比较简单。 但白玉京的手艺人会用多种彩色染料,给人纹上一大片图案! 多以各种威猛灵兽为题材。美术风格借鉴工笔画的线条清晰、精致。也会加入许多和炁、道有关的臆想元素。 实际上是非常瑰丽的民间艺术。不过,它总出现在恶人的身上,那名声就臭了。 三十小叔背上就有一头五尾的虎狰兽,作咆哮状,四周伴着青蓝色火纹,威风凛凛,凶猛异常。 付自安见到的时候,小叔背上多了一些疤,那狰兽的尾巴看起来就不止五条了。 付自安真心觉得,那是很漂亮的。但三十小叔从来把那视为自己的黑历史。遮遮掩掩,耻于示人。 其它叔婶也说过,那狰虎其实是小叔的命途。因为小叔身上的伤疤基本都避开了狰虎的要害,甚至还让它的尾巴变得更多了。所以,他有了更好的归处。 玄天人信命信运,这纹身讲究很多。纹什么兽、配什么花纹,都要考究一番。不仅要符合人的气质属性,更要能让他的命途变得更好。 不难听出,这是玄天民间喜欢纹身的原因。那既是表达,也是抗争,还是对改变命运的向往。 当然了,这些原因太深层次了。表面一点的原因,是因为纹身的人,够狠! 古难阁有的是麻药方子,有些也比较容易入手。但纹身一事,可不用麻药。否则图案将会缺乏神髓,没有精气。那叫死刺,纹个死的灵兽在身上,惹人笑话的。 用细针深刺皮肤几万针啊。其中更是不乏某些染料有毒性,上身之后强烈地疼痛会伴随数月之久。如此也能咬牙坚持下来的,别的不说,是真的很能忍疼的。 人对别人狠,不可怕。碰上比他狠的,那就得屁滚尿流。但人对自己狠的,那可就厉害了,确实会让人心生敬畏。 而在白玉京坊市的黑暗处,狠、勇对有些人而言是活下去的条件。 这白玉京的恶人,基本都有纹身。或者说有纹身的才会被叫做恶人。那可是他们在白玉京街头地位的象征。 毫无疑问,只有足够狠、足够恶的人,才会有最繁复、面积最大的刺青。 …… 今天来找茬的这几个,也算是狠人了。这数九天光着膀子,他能不狠吗?没办法,要让别人知道他是狠人啊,那不就得光着膀子,露出刺青? 其中领头的人也好认,是一个身上纹着红毛「当康」的毛脸大汉。 所谓「当康」就是一种生着巨牙的野猪。青毛利丰收,红毛则乱突。如果出现青毛当康,意味着丰收。但红毛了那就是发情了,会乱突乱撞,毁坏田亩、房屋。 换言之,这家伙在身上纹了一只发情的大野猪。 小叔看了一眼之后,悄悄对付自安道:“当康不是重点,彰显他的是肩背上的那枝‘大王花’,花有四五朵,骨朵也有几个。” 付自安疑惑问道:“代表什么?” “人命。” ‘大王花’其实是一种山茶花,红艳非常,是花中大王。在肩胛骨上纹大王花,暗喻“背着人命”。四五朵大王花,那就是四五条人命。花骨朵,则意味着以后还要再背。 付自安撇着嘴摇摇头,确实是打心眼里看不起。 就这种光膀子的家伙,也敢和刘彦他们叫板。真是太稚嫩了,他们甚至看不出来刘彦他们衣服下面有软甲。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无非是收些“规费”、“门费”之类的。 南客居之前在这里开店的时候,应该是会支付这些保护费的,甚至还会给的多一点。 可刘彦他们,再怎么也是岩关的守军。现在几个宵小来收保护费,让他们怎么适应的了。都不是钱的问题,传出去谁丢得起那人? 先前付自安交代过需要低调做事,不要轻易动武。要不然,那些花膀子现在应该躺雪里才对。 场面一时僵持。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付自安来做生意的,也不是来整顿京城治安的。龙应图都没弄清楚坊市巷子里那些事。付自安还没有正义感爆棚到,要把这些在玉京存在了几千年的事给理顺。 这些家伙揍他一顿是小,回头给付自安做工的那些人,免不了要被它们特别照顾。 固然也可以杀之后快。可杀了红毛当康,免不了后面还有青牙山魈。这一旦开始了,那就得拉一支龙魂军来。 而且,后面衍生的糟乱事可多了去了,拉来的龙魂军又会变成新的恶人啊。所以,才会有官恶人这种人的存在,是真的图省事。 这就叫癞蛤蟆爬脚上,不是怕,是恶心。 反正按规矩来就行了,不多给,也不少给。别人给的付自安也给,别人不给的付自安也不给。 确定了这项原则,付自安便让三十小叔上去跟他们交涉。而付自安自己,则躲在后面看看小叔是怎么跟他们谈的。 …… 三十小叔已经太久不出现在玉京了。这些后面混起来的花膀子,不可能认得出他。 倒是,三十小叔知道恶人那些道道。骂着“撮鸟腌臜”上去推开一个喽啰,就找着那红毛当康说话。 头几句是付自安也听不懂的黑话,之后人家也就知道这位也是江湖人了。如此气氛稍微缓和,一帮恶人纷纷退到红毛当康的身后,听着大哥说话。 三十小叔说,自家主人没打算坏坊里的规矩。但该多少多少,花膀子们要是妄想多要,也不介意让坊市里换换天。 那红毛当康打个拱手,便也交代了自己后面也有人,都是尽力维持这规矩不会逾越之云云。 等说起具体数目,小叔就炸毛了。比当年贵了不说,还有一笔什么莫名其妙的香药钱。 而那红毛当康也是叹气一声,认真的解释了一番。 店铺所在这昭义坊的管事官员,也就是坊正,是个修士。这“香药钱”就是要孝敬他的。 红毛当康暗指此坊主出自大家族,还是很厉害的。能避免昭义坊后面的那条运河上的漕帮作乱。全坊都交这笔钱,这就是昭义坊的规矩。 听了之后,三十小叔回头去找付自安,问他怎么办。 付自安是有些犯嘀咕的。坊正小吏,还明目张胆的收“孝敬”。白玉京也挺乱套的啊。 龙应图老爷子也奉行顺其自然之道吗?只管出挑的,能顺利运作着的奇怪规则就不管了? 他都不管我管个蛋! 想到这里付自安点点头,一挥手示意,给。 于是乎小叔便拉开褡裢,拿出钱吊子付了一个月的钱。 到这时,花膀子终于能把耷拉着的衣服穿上了,也是难为他们了。拿着钱那红毛当康脸上也是有了喜色!打着拱手开始向付自安这个躲在后面的正主,说点吉祥话。 无非是些祝老板生意兴隆,以后一个坊里互相照应的话。 付自安没搭理他,他也还是笑脸拱手告别:“那就替韩爷给几位问个好,咱们来日方长,以后再会。” 付自安一听那个“韩”字,便立刻出言问道:“待会!你说什么爷?韩?” 红毛的当康,左右看看低声道:“就是银火州的韩氏啊。咱们店面以后也算由他照应了。” “哦——。”付自安把尾音拖得很长,他扒拉开刘彦和小叔,走出来问道:“我说,你今天出门先迈的是左脚是吧?” “啊?”红毛当康一愣。 而下一刻,付自安的脚已经踢在了他的膝盖上。 “——卡!”也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脚的。红毛当康只觉自己的右膝已经应声碎裂,一个站不稳便哀嚎着倒了下去! 而付自安依然骂骂咧咧:“让你先迈左脚!” 第127章 放着我来 刘彦他们几个见到付自安动手,立刻就咧嘴笑开了。都是岩关的悍卒猛士,进了京城被几个花膀子的围着收保护费。要说他们心里没情绪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也知道家主是要做生意,所以只能忍着。 而现在,付自安不忍了,他们当然也就不用忍了。唯一遗憾的是,习惯性的伸手去腰间摸武器,却什么都没摸着,只能提着拳头上了。 “直娘贼,刚刚还敢瞪耶耶!” “用指头指你耶耶是吧?给老子断!!” 顿时,叫骂、惨呼响彻街头。 刘彦和两个兄弟,外加一个三十小叔,对二三十个花膀子的恶人,说老实话有点欺负人。顷刻间,花膀子就倒了一地! 三十小叔还嚷着:“进巷子里,去巷子里打。”当街打和在巷子里打,性质是不一样的。去巷子里,打死了都好说。 而躺在地上的红毛当康,却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认栽,我们认栽。” 在白玉京讨生活,除了够狠,还要有足够的眼力!人家出手自己没看清楚,就已经伤的站不起来了。红毛当康便知道自己今天碰上硬茬了。 而接下来刘彦和三十他们出手,那红毛当康的心里就比天还寒了! 这是绝对惹不起的人! 而且他第一时间也就想明白了,自己是提了那姓韩的,人家才动手的。说明是他们跟韩家有过节。那就是修士家族之间的事,自己这个蚂蚱认栽躲起来就行了。 不是他不够硬气,是这不是该硬气的地方,于是他凄声喊:“别打了,快跑!去叫韩爷!叫韩爷来!” 看见有些腿脚利索的钻进巷子里了,付自安便依着三十叔所说,指挥道:“行了,把人弄到巷子里去。” …… 西城坊里的街道小巷,不如东市那么宽敞。因为没有特别高的建筑,光线其实也还算亮堂。不过相比人来人往的正街,这出了事情的小巷子,便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付自安他们一开打,工匠就跑光了。 工头还在街上缩头缩脑的往里看,一脸的为难。 付自安扬手对他说道:“休息两天,工钱照发,过两天再带人来。” 工头苦着脸点点头,赶紧一溜烟消失在街上。 付自安又来到红头当康的面前,对这种恶人,付自安是没打算给一点好脸的。于是,他起脚搭着他那条好腿的小腿骨。 红头当康躲不开,也不敢躲,只是赶紧求饶:“别!别,爷饶了我吧。” 付自安倒是也没发力,只是问道:“我看你背上四五朵大王花,挺横啊。玉京城里背这么多人命,也没人拿你。是‘韩爷’保的你?” “不是,不是。人命都是斗杀,是跟漕帮的相斗。还有……堆货场的擂台上。合规矩的,没人拿问。” 付自安抬头向三十叔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叔点点头,表示这家伙说的不假。 付自安想想也是,在怎么也是玉京城里。杀普通良民,杀奴的事有很多。不过谈到“逍遥法外”四个字,他个花膀子的恶人确实还够不上。 真有这种事,姓韩的不可能会保他的,所以他绝对第一个被查办。 于是,付自安便把脚收了回来:“这么说,我还得夸你奉公守法了?” 因为膝盖太疼,红毛当康还“嘶嘶”的抽着,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回爷的话,街头过活不易。我好不容易混个官恶人的差事,珍惜的。凡是按着规矩办。” “哦,你是个官恶人,姓韩的雇的你?” “有时候是他,有的时候是衙门里。” “他都雇你干些什么?” “收钱……教训不交钱的人。”说到这里,他看见巷子口的熟人,便破口大骂起来:“臭婆娘!快滚,晦气!” 付自安顺着他喊得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到一个匆匆离去的妇人。 “爷……再有就是一起逛下窑子,请他开个苞什么的。” 付自安一听心头就是一阵火大,一踢脚下的石块,那石块便准确的打在了红毛当康的膝盖上。顿时疼的他嗷嗷大叫,坐在地上的人,硬是用屁股弹跳了几下。 “逼良为娼?”付自安寒声问道。 “呵呵呵呵呵……”红毛当康却惨声笑了起来:“这位爷,人人都是被逼的,总得有条活路不是?” “哼!”付自安冷哼一声。知道他是想岔开话题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却偏不遂他的心意:“刚刚那个女人是谁?你媳妇?” 红毛当康摇头:“窑子里的烂货。” “我看你对她挺上心的嘛。” “我去睡她,不兴花钱……就看顾下。” “呸!”付自安唾了一口继续道:“不给钱的,那就该叫媳妇!又不给钱,又要睡,还不娶?你他妈是个东西?” 红毛当康顿时低下了头:“爷说的在理,回头就娶。” 付自安抬头看看各处,不见有人来,便问:“那姓韩的……怕不会不来吧?” 红毛当康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是这坊里的扛把子吗?” 红毛当康点点头。 付自安咂咂嘴摇头:“你这实力……也不太行啊。” 其实,付自安还真有些冤枉这红毛当康了。堆货场死斗,没有残废着下擂台,实力已经相当不错了。 在嶂州“小君爷”面前提鞋都不配,是肯定的。但那真不是因为他不行,是付自安身边的高手太多了。 所以红毛当康只是苦笑:“从前,我大哥比我强的多……但死了。” “怎么死的?” “吞了韩爷的孝敬,被他打死的。” 还想继续问问,为什么会敢吞修士的“孝敬”,巷子深处却有呵斥传来:“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在耶耶地盘上撒野!” 付自安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法衣的中年人从巷子里行来。此人面貌猥琐,三角眼、鹰钩鼻,留着两撇胡须,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一手提着衣摆,走得大步流星,气势倒还挺凶的。 见状,三十小叔便揉着手腕迎了上去。 而付自安赶紧健步上前拉住小叔道:“我来,这个我来。” 第128章 误会 付自安早就对银火州的韩氏恨的牙痒了,一肚子的火是忍了很久。没有专门打上门去,实属克制。如今有个韩家的喽啰蹬鼻子上脸的凑了过来,付自安怎么也要亲手捶他两下收点利息才行啊。 所以,付自安让三十小叔等着,要自己来。 见那姓韩的腰后挂着一条鞭子,雷炁扰动。小叔赶紧掏出自己的「狰虎啸」递给付自安。 付自安脱下御寒的斗篷,接过指虎,套在了手上。 那姓韩的可不是傻子,一看眼前这阵仗就知道对方不是善茬,便停在了远处。 也不如刚刚那么气势汹汹了,语气温和了几分开口道:“我乃银火州韩氏,韩升。不知阁下跟那些腌臜货闹了什么误会?” 付自安大步上前,摇着头说道:“没误会,没误会。你耶耶我从嶂州来!” 一听“嶂州”两个字,韩升便知道糟糕了,立刻开始寻找后路。不过偏头一看,只见到刘彦他们几个已经从四通八达的巷子,包抄到了他的后面! 而再一回头,就只见到付自安已经冲了上来! 韩升也知道这其中确实没误会,韩家和嶂州岩脉、付家确实谈不上误会。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狠,一句都没多问就冲上来了! 既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便也提出自己的狠劲来,恶声骂道:“小杂种,安敢造次!” 说着,他抽出腰后雷鞭便向付自安甩了过来! 那雷鞭相当阴狠。从付自安右边来,但是鞭尾绕过付自安的脑后,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刁钻的叮向了付自安的左眼! 不过,面对韩家人,付自安本来没法随时翻涌的杀意,却早已沸腾了起来!比上次对那妖鬼的时候,杀意居然还要强烈几分! 这个时候的付自安,感观十分敏锐。鞭尾的移动轨迹,都看的一清二楚。于是他偏头扬手挡住鞭击,右手更是探出,一把握住了韩升的雷鞭。 见付自安伸手抓自己的鞭子,韩升便冷喝道:“找死!!” 随即,他便开始向雷鞭灌注真气。顿时,他手中“兹啦啦”的雷电之声响起,一道强烈的电流猛然窜出,由雷鞭导向付自安! 银火州韩氏善用雷鞭。修为够高的,虚手凝雷便可以形成雷鞭。一鞭子抽下去,着甲也要脱层皮!修为差的,就如这韩升,以法器雷鞭来导电! 这类雷鞭法器,有两种攻击比较有威胁。一种是雷电通过鞭身由鞭尾窜出。这样会忽然增加鞭子的长度,让人防不胜防。而且雷电形成的鞭击威力也相当大。 第二种,便是用鞭子缠绕对手,然后导通强烈的雷炁攻击对手。这种攻击的威力更大,基本是中了就会让对手失去战力! 付自安伸手抓住雷鞭,这恰恰遂了韩升的心意,他正愁着付自安移动太快,不容易打中呢。 然而,当强烈的雷炁传导到付自安的手心之后,他却没有如韩升预想的那样抽搐倒地! 韩升反而感觉到鞭子上一阵怪力传来! 他立刻握紧鞭子,弓步稳住重心,想要避免鞭子被抽走。可却发现根本抵抗不了那力量一点,人立刻就被拽的一个趔趄。 再抬头,就见到还有一段距离的付自安挥出了左拳! 三十小叔的指虎「狰虎啸」是特意为他打造的法器,以配合他的家传拳法。 他可是付自安的拳法老师,不仅教过付自安军中拳法,江湖拳法,也教他家传「斗虎拳」。所以,付自安用这对指虎也是十分得心应手。 狰虎啸之左拳,名为虎啸。是前手的次拳,只要灌注真气,每次出拳便会带出一道约两臂长的拳锋,如猛虎爪刃撕扯敌人。 因此付自安在一个看似触及不到韩升的位置,便挥出了左拳。 这让韩升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没有防备的,虎啸拳锋打在了他的脸上! 不过,韩升先前就以炁宗术法「玄炁甲衣」给自己加持了一层防护。 「玄炁甲衣」不是什么多厉害的术法,承学境炁宗修士都能掌握。不论什么属性的真气都能施展,防护能力有限。对物理攻击的抵抗力弱,对属性攻击比较有效。 虎啸击出的拳锋是金炁攻击,因此虎啸拳锋在韩升的脸上激起了一阵电光!大部分的攻击被「玄炁甲衣」所吸收。而少部分冲击力,也倒是让韩升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脑袋有些发昏。 等他回过神,付自安已经欺身到了近前! 这次韩升没有看见付自安出拳,因为他的右拳是朝着韩升肋下去的。 狰虎啸之右拳,名为狰吼。这是后手的重拳,拳风仅有一拳长,专打甲士!劲力可以透过盔甲直接落在敌人的身体上!威力巨大!! “吼!!”伴着狰吼发出的声响,韩升的右下肋骨塌陷了下去。 这一拳几乎抽走了他肺里的空气,他想喊但是喊不出声,他想吸气却也吸不进去。只能张着嘴,任由血渍大口大口的吐出! 付自安一突,一拉,两拳。不过是片刻功夫,就已经把韩升打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一方面,付自安确实拥有不能以修为来衡量的战斗力。另一方面,这韩升虽然四五十岁了,但修为其实仅仅只有承学境。白玉京坊市百余个,他就混到了其中的一个坊正而已,能有什么大能耐? 比起那晚的荻鞨妖鬼,他真的是不如一根。 实际上这是付自安留着手了,要不然打死他也是分分钟的事! 这韩升混到在西城坊里收黑钱,在韩家的地位可见一斑。肯定是个屁用不顶的小喽啰。但杀了他落下口舌,被韩家盯着打官司,对付自安来说是很吃亏的。所以付自安不能杀他。 打残倒是完全没问题,这家伙收黑钱都收到付自安头上了。付自安不给,两人便相斗打了起来,修为高打修为低还受了伤,他能怨谁? 龙应图来审也顶多又是罚铜打板子。付自安才进城就走过这一遭了,还会怕不成? 不过只才打了两拳,付自安哪里会解气?他当即抓着韩升挥鞭的右手,朝着他的双膝便是一边一脚踹碎了他的膝盖!接着,他掰着韩升的手来到他身后顺势一扭,便把他的手骨全部拧碎。 这个时候,韩升已经晕过去了。可付自安还不想放过他的左手,拎起他的左手刚要拧,便听有人喝止:“住手!修得伤人!” 付自安扭头一看,也不知道谁报了官,一队差役已经按着刀跑了过来。 趁对方还没到,付自安赶紧发力。“卡啦啦啦啦——!”又把韩升左手的骨头全部拧碎! 穿着黑袍的缉事捕头大怒:“干什么!?”同时,他手上放开刀掐起了法诀。 衙门的魂修可不好惹,付自安赶紧放开韩升,退到一旁摊手解释道:“误会啊,贼人我已经拿住了,他带着恶人想抢我的钱……” 第129章 我有疑问 受害者。 付自安是勇斗横恶,不畏强权的受害者。 虽然被缉事捕头拿住,付自安也没忘了努力表达自己的道义立场。当然,光有道义立场其实根本不够,更有用的是他的都尉令牌。 缉事的魂修,得知事主是付自安后,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手也不掐诀了,灵纹镣铐也递给了弟兄,抱拳拱手笑的很客气。 他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付自安都愣了一下,他问:“付都尉,刚刚我见到他伸手打你,你没事吧?” 付自安疑惑。他看见了?应该没有啊……再说那家伙哪里伸手了?他不是扬鞭吗?难道魂修想下套坑我? 而这时那魂修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对付自安道:“桃行走让我向您问好。” 这幽谷魂修不管是在山门里还是山门外,都不会用“师兄妹”互相称呼。他们多用职务相称,又或者是叫声“大人”。 虽然不知道这魂修就是桃滢滢的手下,还是别的什么情况。但付自安也是立刻了然,这位应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于是抱拳道:“确实是他先打我,我才还手的。” “那事情就清楚了。不过,还得烦请付都尉跟我们回去一趟。” 这坊正官小,但怎么也是国朝册子上的臣属。把人打成那样了,走一趟不过分。 “我这些弟兄就不用跟着去了吧?”付自安问。 那魂修压低声音提醒道:“这事,人越少越好。” 付自安懂了,看看倒地的那些恶人,对三十叔说了一声“打点一下”,之后他便跟着魂修又往青玄街的衙门去了。 …… …… 还是被客客气气的请到了班房里先坐着。不过这次京兆尹没有让付自安久等,应该是才审完堂上的案子,就把付自安叫到了正堂上。 付自安轻车熟路踏入正堂,一拱手抬头时才愣住。 今天正坐于案桌前的还是京兆尹沈言,不过案几旁的那个座位上,却不是龙应图了,而是一个穿着青衫的总角孩童。 付自安发愣是在想,龙应图老爷子难道也如幽谷首座一样,会什么返老还童的奇术?怎么变成小孩了? 沈言见付自安愣住,也就开口道:“付都尉,多日不见啊。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小学士是来游学的何郁璞。” 付自安这才仔细一瞧。发现这次何郁璞坐的那个位置,不是什么“指导位”了,就是旁听的次坐。 不过,从临康来游学的学修可多了,唯独这个总角稚童能够坐到京兆尹的身旁,身份恐怕也是有特殊之处。 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付自安抱拳先向沈言行礼:“见过沈大人,见过小学士。” 小学士很高兴,也拱手道:“见过先生。” 被称作先生的付自安没有多想,毕竟对方还是个小孩,有可能是礼貌的把所有人都称作“先生”。 气氛还是很轻松的,现在付自安福泽深厚的名头传的很盛,都盼着结交他呢。沈言更是笑容和煦略带调侃的说道:“付都尉因何又被拿到我这公堂上了。” 付自安赶紧否认:“今天不是被拿来的,今天当个人证、苦主。真正犯事的那个,送去古难坊了。” “哦?” “说来也是怪事。我被人当街勒索,幕后主使还是个坊正。” “昂?”沈言赶紧拿起案卷,眯着眼睛的仔细看。 付氏和韩氏的过结不是什么秘密,国朝上下基本都知晓。今天那个花膀子也就是没打听清楚付自安来自嶂州了,要不然他都知道不该触着霉头。 这种事涉及到两个家族,乃至两个山门。哪怕是让圣君来亲自裁决,那也是断不清楚的。 谁都能理解他们会打起来,无非是看看谁占理一点,然后便和稀泥呗。 今天这个事,说破个大天他韩升私自收取黑钱孝敬是有罪在先的。所以,无论如何也是付自安占理。 所以这事情还是好判的,韩升判个罢官夺职。付自安就判个扰乱秩序,象征性的罚铜即可。 心中有了方案,沈言便把案卷放下。一旁的何郁璞站在椅子上伸着手,小声道:“先生,给我看看。” 沈言便把案卷递过去,然后又向付自安复述一遍案情。 案卷上写的和真实情况还是有很多区别的,但无非都是些偏向于付自安的细节。比如是对方先动手,参与打斗只有付自安和韩升两人之类。 复述完案情后,沈言问:“……付都尉,案卷所写,可是实情啊?” 付自安点头道:“确实如此。” “那事情便清楚了。韩升越权逾矩,私立名目行敲诈勒索之事。判罢官夺职,逐出京城,永不录用。不过付都尉此事处置有些不妥,还是应该报到我这里来,由我差人拿办啊。不过,毕竟是检举有功,判罚铜三吊好了。” 一吊钱就是一串拴在一起的国朝铜钱,标准就是一千枚,也叫一贯。十贯钱可以换一个标准金锭,大约黄金三十克。小小的一个,也等同于灵珏一目。 付自安先前京城纵马。往严格来判,罚他三十金都有可能。而今天只罚铜钱三吊,这就相当于“罚酒三杯”了。 这付自安岂有不受之理,赶紧行礼:“付自安愿意领受责罚,日后必当注意言行。” “先生……”这时一旁的何郁璞却开口道:“我有疑惑。” 沈言顿感不妙。付自安微微一愣,心里开始盘算这孩子的身份,怀疑他是不是跟韩家有什么关系。 而何郁璞则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看着案卷上有提及‘差恶人上门索财’,这些恶人不用拿办吗?” “还有,据我所知付先生和银火州韩家本有过结,这次付先生出手打断了韩升的双腿,双臂,还重创韩升肺肋。是不是可以算是借机报复啊?” 公堂上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付自安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第130章 问题儿童 僵持了片刻后,何郁璞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于是小声道:“……还请先生教我。” 沈言无奈的叹道:“你问付先生吧。” 付自安一愣,问我? 何郁璞又向付自安行礼:“……还请先生教我。” 付自安疑惑的向沈言看去,沈言却只是对堂下说道:“休息一会,你们先回班房歇一下吧。” “是!” 堂上堂下当班的差役应声后纷纷离去,何郁璞便一脸期待的看着付自安。 付自安这才相信,这个孩子或许真的只是在求知,想了想便糊弄道:“你刚刚也说了。是‘可以算借机报复’,那是不是也可以不算借机报复?” 何郁璞点头。 “那既然都可以,为何要算我借机报复?” 何郁璞道:“因为他受伤的程度很重啊。” 付自安摇头:“那是因为他的武力逊色我太多了。” 何郁璞自己补充道:“况且是他先出手?……明白了,明白了。” 这时候,倒是沈言赶紧开口补充:“这个问题还涉及到的其它因素,你需要以后慢慢学。” “哦,好……那恶人不用管吗?” 付自安解释道:“此事之中,差恶人做事的是韩升,他们几乎是受他胁迫不得不做。这时候,你可以把他们看作韩升的作案工具。你可有听过,把杀人的刀拿去判罪的?” 闻言,何郁璞瞪大了眼,眼中充满了惊喜。他觉得付自安说的很有道理,且没在书本上见过,难怪山长让自己来找他求学呢。 其实不仅是何郁璞,就连沈言都连连点头,对着付自安竖起了大拇指。 而何郁璞跳下椅子鞠躬道:“谢谢先生,受教了。” 付自安还以为糊弄孩子的事到此为止了,谁知道何郁璞又问:“但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坊正小吏就有这么大的本事,在玉京城里作威作福吗?” 付自安摇摇头:“他不仅是坊正小吏。还是个修士,还出自世家大族,带着法器,掌握着家传的武技。是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给了他作威作福的条件。” “那为什么他都有这些了,还要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违律乱法?” 付自安冷笑一声:“那自然是因为韩氏失德。” “那么,要问韩氏的罪吗?” 付自安抿嘴微笑,又反问:“你还觉得我是借机报复吗?” 何郁璞摇头。 付自安便笑而不语。 这时沈言道:“好了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自己跟着付先生下去问吧。我还有案子要审。” 还没等付自安问是怎么回事,却见到何郁璞跑到了沈言耳边与他耳语了一番。 然后沈言就笑着点头:“付都尉,刚刚没跟你细说。何郁璞是山长亲传的学生,是山长安排他来找你求学的。所以,这段时间要劳您看顾一下他了。” 何郁璞赶紧跑出来对着付自安行礼道:“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付自安张大了嘴:“我能教你什么啊?” 何郁璞道:“山长说,有什么学什么。” 这时沈言又笑吟吟的接话:“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付都尉。” “昭义坊坊正空缺了,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人选来补充。干脆就由付都尉暂代坊正,也可以借此教教郁璞如何管理一方。” 付自安无语:“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沈言笑着摇头:“怎么会儿戏,龙岩郡一地不是被付都尉治理的井井有条吗?或者……我再给你派个助手?” 付自安权衡了半晌,只能轻叹一声摇头道:“助手就不必了,反倒是请沈大人不要太过干涉我们治理昭义坊。毕竟,山长要我教,我就得教点新东西啊。” 闻言,何郁璞努力的点头,觉得如此甚好。 沈言也是大手一挥,笑道:“好说,好说!只要不违反律法,付都尉只管放手施展。” 付自安之所以同意,有多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刘汉星的安排付自安不得不深想。而且,付自安有求于恪物院的事还多。所以哪怕是并不擅长带小孩,这何郁璞也是得照顾好的。 而那坊正之职付自安也接下来。一方面,如同付自安愿意跟若青出解释农事。何郁璞才这么小,便是山长的亲传学生,他以后在恪物院的影响力会很大。 而恪物院是国朝出官员最多的支脉,付自安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够影响到他。好让玄天国朝变得好一点。借由坊正这么个职位,让他接受一些新东西,是合适的。 而另一方面,那就是付自安的私心了。西城不如东城,坊里的腌臜事太多了,心雨堂被这些腌臜簇拥着,付自安心里头觉得不舒服。不如自己管一管,是会多些烦心事,但捋顺了会舒心不少。 …… 于是乎,等付自安从公堂出来,再次见到车水马龙的青玄街时,手里便牵了一个小男孩,弄的付自安有些恍惚。心里是难免嘀咕,这是唱哪出啊!? 而这时何郁璞小声的问道:“先生,你其实就是借机报复对吗?” 付自安低头看了何郁璞半晌,然后道:“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真话。” “先生请说。” “从现在开始,以后每天只提三个问题,我便都告诉你真话。” “啊?三个太少了……” 付自安则说道:“你的问题太多了,有些事情,明明已经判断出来了,却还是习惯性的问。长此以往会失了判断力。我要改改你这个毛病。你若不愿,便回临康去吧。” 何郁璞又一次瞪大了眼,然后急忙道:“那刚刚的问题,我不问了。” 付自安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 言罢,便牵着何郁璞往街上走。 这时何郁璞又问:“‘去哪里’这种问题,应该不算吧?” 付自安反问:“你觉得呢?” 何郁璞摇头道:“不算。” 付自安不置可否:“带你去买好吃的。” “是什么?” “冰糖葫芦,这算今天的一个问题。” “啊!?为什么?” 付自安刚要开口,何郁璞却自己答道:“因为到了我就能知道,没必要问。我懂了,不问了。” 不得不说,何郁璞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山长的学生,悟性还是有的。 于是付自安便再教他一点:“还有,提问应该注意时机,时机不当的问题,是得不到正确答案的。有感觉不该问时便要住嘴,如果问了得不到回答,那就别再追问。” 闻言,何郁璞很想细问为什么,但又觉得似乎得好几个问题才能把这件事问清楚,便赶紧守住了嘴。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控制提问时,便不由的感叹出声:“哇,先生好厉害啊,难怪山长让我向您求学。甚至,刚刚我还想问山长为什么让我来找先生。现在,我有些明白了。” 山长到底是怎么想的付自安不知道。但搞不好,就是因为何郁璞这个小家伙问题太多,太烦人了,所以设法把他支开而已…… 第131章 看你造化 付自安有时候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总是做出些自相矛盾的事。 带着何郁璞买冰糖葫芦,其实是存着想把他嘴堵住的心思。但是真当他吃到了冰冰沙沙糖葫芦,还想再吃的时候,付自安又开始担心他的牙齿。 何郁璞说自己的牙齿还是乳牙,会换的不用担心。付自安才又给他买了一串。由此何郁璞便觉得付先生是个很好很好的先生,心里非常高兴。 但付自安却高兴不起来,他已经开始后悔接下坊正的差事了。 白玉京的一个坊里住多少人家不好说。南城的一个坊,可能会塞下六千户,两个坊的人口就比嶂州城多了。东城的少一些,也有两千户左右。而西城的一个坊市,里面应该有三千多户,一万多两万人。 自己来做个生意而已,大试结束就该回嶂州去的。怎么忽然就跟这么多人扯上了关系。 付自安担心自己开始存着糊弄的心思,最后却是把自己给糊弄了进去。 买糖葫芦的时候,付自安往白玉京坊市的巷子里看了一眼。那里有些穿布衣的人在穿行,他们跟大街上穿华服的人是不一样的。白玉京的坊市里,就是他们的世界。 再看卖糖葫芦的人,付自安心里又开始想。那些没有科技与狠活的糖浆,在炎热的时候是很容易化掉的。那这卖糖葫芦的人,在夏天的时候靠什么过活呢。 ……继续往西城走,不过这次付自安没走大道。而是带着何郁璞穿过了坊市,来到运河边。 白玉京的水运相当发达,穿城而过的运河共有四条。其中有三条是人工开凿,都是东西走向,河道也比较直。 穿北城而过的,因途经明湖而得名“明渠”。 而穿过东西两城的运河有两条。其中位置居于城中的这条最大运河,名为「总任渠」。有五十米宽,出城后经支流进入玄天国朝第二大水系玄龙河。 而在东西城与南城交接处的这条运河要窄很多,出城后会汇入「总任渠」,名为「少督渠」。 还有一条运河,是天然形成的河道蜿蜒于南城,名字叫「金粮河」。 付自安来的这一条运河,便是昭义坊后面的「总任渠」。 因为冬季是枯水期,总任渠的河水有些浅。河上没有很大的船通过,不过小船一艘接一艘的还是很多。 今年已经很冷了,万幸总任渠还没有冻结。付自安在想,过几年天气更冷时,河面可能会完全冻结。甚至到深寒之时,会出现全年冻结的情况。 到时候,整个国朝粮食产量都少,运粮的成本也大幅的增加。 两三百万人口的白玉京,粮食完全依靠从外面运进来,普通人的生活肯定会异常的困难。若是提前准备一些雪橇爬犁之类的东西,或许能赚一笔。 …… 想的有点远了,付自安把目光收回来一些,发现何郁璞正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 “先生似乎有些忧愁。” 付自安沉吟了一会,指指旁边的坊市:“你觉得坊正应该做些什么?” 何郁璞想了想道:“坊正应该管理好居民户籍,维护坊市秩序。” “那是寻常的坊正。既然山长让你来,我得教你些不一样的。你现在可以把坊市看作一个乡、一个县,把白玉京看作整个国朝。作为治理一方的官员,你得想想如何让坊里的居民,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比如韩升,他从没考虑过这些,才被我找到机会揍的满地找牙。如果你像他一样,从不想这些。只想从坊里人的嘴里抠一点出来,吃到自己肚子里。我不排除也把你揍的满地找牙。” 何郁璞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先生,人之道,取不足而奉有余。” 付自安笑道:“没错。但是你也别忘了,道法自然。你信不信,如果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那么,哪怕你不想要,他们也会硬塞给你。而且比你夺来的要多得多。” 何郁璞的内心很惊讶,付先生今天所教的事,每一件都让他感觉接触到了新世界。可惜只是看见,还隔得很远,根本触碰不到。 于是何郁璞说道:“先生,我没有思路。” 付自安笑了:“我也没有,所以我们得再看看。你心里也揣上这个问题,随我一路观察。回头我要考教你,看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何郁璞重重的点头,之后就眉头深皱,脸上挂起了和付自安一样的忧愁。 付自安不觉得让小孩子思考这些问题是在为难他,何郁璞不是普通的小孩,他可是山长的亲传弟子,专程被山长派到自己身边的。 付自安更没打算隐藏什么,但凡他能学会的,统统归他。 之后,付自安便带着何郁璞去茶馆里听了书,吃了肉很少的羊肉包子。 见路边有人唱戏,也凑了个热闹。付自安本想把何郁璞举到高处,让他看个仔细。但发现唱戏的女子,在那里撩胳膊露腿的,便赶紧带着何郁璞跑路。 路过一个小酒馆的时候,又见到了有花膀子的恶人,在教训闹事的醉客。 这次付自安没带着何郁璞跑路,还让他仔细的看。直到那些恶人过来撵人,付自安才带着何郁璞悻悻离开。 之后付自安又和何郁璞蹲在路口数数。 数进出卸货码头的船只数量,数码头力工的数量,数货运马车、板车的数量。还要数来往的人数。 这时候就体现了何郁璞的作用了,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正式开始修行观气机法的修士。是给两个包子,就能跟着付自安走来走去的人形计算机。还自带扫描识别的功能,好用的不得了。 到这时付自安便觉得,教这个小家伙一点东西,同时也可以让他帮自己做事啊,也不算太亏。 而对于何郁璞来说,这是十分有趣的一天,比在书房里看书有趣十倍。 但也困难十倍,尤其是当坐着马车跟着先生回家的时候。先生冷不丁的开口问道:“怎么样,观察了一天,对于早上那个问题,你心里有答案了吗?” 这一瞬间何郁璞犹如五雷轰顶! 先生说过要考教的……可就玩了这么一天,自己早就忘了。 更糟糕的是,先生一句责问都没有。不打手心,也不让练字默书。他只是摇头叹气的说:“能学多少还得看你造化……你自己把握吧。” 一瞬间,何郁璞便觉得有座山压着自己,压力好大。脸上愁容弥补,眉毛都完全挤到了一起。 见状付自安笑而不语,心想响鼓不用重锤。何郁璞最好是自己当一面响鼓,因为付自安是一定不会重重锤他的。 第132章 差的还远 关于传道授业解惑,付自安有一点点自己的见解。 学生一旦开始觉得老师的教育,是老师应尽的义务和本分。那一些学生的内心就开始跳荡,满无所谓了。仿佛是没教好,那就该是老师的锅,跟自己这个学生关系不大。 但如果学生知道老师完全可以不教他。自己需要努力些才能从老师那里获得真东西,那么学生反而会珍惜机会加倍努力。如果这个过程中,老师还尽心尽责的传授了,那么他便会对老师感恩戴德。 何郁璞是个非常好的苗子,但在恪物院被盯着学的比较多,已经开始惯于等着老师来填鸭了。 付自安没这个兴趣,第一天就得把一些规矩给他树立清楚。让他知道,学不好那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付自安的立场原本也就如此,何郁璞学好了,付自安确实会高兴。但他什么都没学会滚回临康了,付自安也吃得下、睡得香。 从何郁璞的表现来看,他意识到问题的速度极快,付自安觉得孺子可教。 …… 付自安早上出门的时候,只说去给工人安排顿好吃的。回来的时候,牵了一个总角稚童,还是山长的亲传弟子。 免不了让南客龄和灵逊雪十分惊讶。 付自安没有细说,只说收拾了一个贪赃枉法的坊正,然后自己成了坊正,顺手还把山长派来游学的小学士给带回来了。 灵逊雪帮付自安拿下斗篷的时候,见到他的衣袖上有血渍吓了一跳。付自安赶紧解释那是仇家的。 灵逊雪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这一点付自安早就发现了。同时她还喜欢花草和动物,这样有爱心有耐心的人,往往会十分喜欢小孩子。 见到何郁璞满脸的愁容,灵逊雪便主动的跟他交谈,带他认识家里。最后还把何郁璞安排到了自己旁边的厢房。 这又帮付自安免去了一些麻烦,因为照顾小孩子的生活与板着脸当他的先生其实是有冲突的。而且既然是山长的亲传学生,那付自安可以没教会他东西,但绝不能怠慢了他的生活。 有灵师妹张罗,付自安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只是心里多了一些愧疚,总觉得有些麻烦灵师妹过甚了。 南客龄对孩子没什么兴趣,但对付自安当坊正这件事非常感兴趣,表示很想看看付自安是怎么当坊正的。 怎么当?付自安手一摊:“你瞧呗,反正我是打算胡来的。” …… 夜里雪又飘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练武的院子便铺满了雪。付家毕竟是武勋世家,宅子里最大的院落留作练武场了,地方很大。 从军中一起过来的几个兄弟也喜欢这里,关键是冬训这事,其实都已经刻在骨子里了。越冷还越想练,练得还愈发精神。 冬练三九,安逸的时候付自安或许还多睡一下,天一冷起来便不会有什么耽搁。天天早上便到院子里和弟兄们一起晨练,偶尔还会过两招。 就是付自安实力太硬,除了三十小叔没有人能在他手上走三招。付自安笑骂他们不顶用,他们就练的更勤了。 别人早上都忙着做早课纳气,付自安总是第一个到院子里。昨夜雪大,免不了自己拿着扫帚嘿哧嘿哧的扫雪。 整扫的起劲时,何郁璞和灵逊雪也就来了。 灵逊雪每天也都很早,这付自安知道。倒是没想到天寒地冻的,何郁璞也来得这么早。 付自安看着情绪还是低落的何郁璞问道:“我还想着你别丢下早课就值得夸奖了,怎么你也跑出来了?” “先生,我想了一夜,没睡着。” “哦,那可别怪我没有告诉你。以你的年纪来看,若是不认真睡觉可能会长不高,修观气机法也一样……” 何郁璞一听吓了一跳:“啊!?我就奇怪,感觉自己不长个了……先生帮我。” “那就练点健体之术好了,来这里站好跟着我做。第一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因为觉得有趣灵逊雪便说道:“那师兄也当我的先生,我也练练。” 付自安笑着点头,灵逊雪便加入进来。 因为付自安带着他们,动作做的非常认真到位,每一个动作都发着力。和蓝星那种站在操场上有气无力的比划,不是一个概念。 所以一套广播体操做完,何郁璞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他凑到灵逊雪耳边说了什么,然后灵逊雪便开口问:“师兄,为什么叫广播体操?” 付自安一愣,自己只是随口念叨出来而已。 不过还是想了个理由解释道:“这是个简单的活动筋骨法门,以后要广泛的传播开,所以叫广播体操。” 说完,付自安低头问何郁璞:“郁璞,你应该记住了吧?” 何郁璞点点头。 “那就休息一会再做两遍。回去将这法门告知山长,每天早晨至少让学生们做一遍,可以些微强健他们的体魄。” 何郁璞赶紧认真行礼:“谢谢先生授业。” 接着他又问道:“那……我天天做广播体操就能长高了嘛?” 付自安摇头:“还不够,从今天开始到你弱冠之年,每天至少要有四到五个时辰的睡眠。秉烛达旦这种事,次数不可多。之后再多吃一些牛乳、鸡蛋和肉,便可长高了。” “学生记下了。”何郁璞总觉得仰着头与先生说话是十分费劲的,对于长高这件事已经憧憬了许久。如今有了大高个的付先生给出方法,顿时自信满满。 不过,很快他想起了自己本不是问这件事的,于是又赶忙问道:“啊,先生,我一开始是想说昨天你考教我的问题。” 付自安点点头道:“没想出来没关系,因为那是一个没有准确答案的问题。我只是希望你能认真思考,后面能看明白我的企图,评判其优劣。然后决定自己怎么做。” 听完之后何郁璞愣了半晌,叹道:“我怎么感觉先生跟山长好像……” 付自安大笑:“我可差的远了。” 第133章 是喜是哀? 很快弟兄们也纷纷来到院子里,见到何郁璞和灵逊雪还在做操便难免好奇。 何郁璞说这是先生教的体操,军士便也跟着练起来。付自安在一旁练拳法,说那比较适合非体修的人。 但军士们还是想学,那毕竟是祖上积德跟着进了付家,能学到的谁也不愿错过,管它有用没用的。 付自安便让何郁璞这个小先生认真教会他们。 正练着有人来禀报,说是京兆府衙来人了…… 迎出去一看,是沈言差人送来了坊正的律令。 来人正是第一次进衙门时在他班房里待过的张树。是相熟之人,所以付自安又从他嘴里得到了一些消息。 沈言向银火州的韩氏发了一封斥责文书。这种东西,没什么实际作用,顶多让韩家的脸上难看一点。当然了,韩家的脸早就被按在粪坑里了,突出一个虱子多了不咬。 沈言之举谈不上是站在付自安一边,或者是帮付自安。他不过是履行职责,顺便也告诉韩家,发生了什么。 之后,躺在古难坊的韩升就在夜里被接走了。这件事,刘彦他们盯梢时也见到了。连夜出的城,不知去向。 付自安十分遗憾,韩家一副打算认栽的模样。如果是有人来,带着受伤的韩升去衙门口哭闹。付自安必会借此机会,在韩家的头上再浇一瓢屎。 付自安也清楚,韩家不会就此罢休。只不过,以这种世家大族的行动逻辑而言,现在不是他们报复的时候。 因为林有枝入圣的势头还没有退去,林氏对付自安的亲好之意,根本没做任何掩饰。另外,恪物院山长的弟子都来到了付自安身边。南客家的公子感觉都像是付自安的客卿了。 国朝上下都隐隐捧着付自安,他们岂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触霉头? 他们现在就是冬眠的老鳖,甚至比老鳖还能憋。如果见势不妙,那么哪怕到了夏天,它们也可以缩在沙土里。而他们的报复,一定在付自安失势之时,肯定还会连本带利。 还是得在暗处较劲。 其实暗斗序幕早就拉开了,付自安便不能闲着。 又让三十叔出去摸摸看韩家在玉京城有些什么势力。昨天小叔就已经揣着钱奔南城去了,他的路子在那边。 其实想要消息,也可以依靠南客家、林家。 韩家从前很高调,是出了“门前掩鼻”的事之后,才变得特别低调的。一问肯定是能得到答案。但付自安想低调一些,更不想把其它家族卷入此事之中。 这种事,去请人家帮忙人家一定是会帮的,但情分就此也就尽了。 所以还是走自家的路子。这路子确实谈不上宽,但以付自安的力量,也不太适合纵横无忌不是? …… 晨练之后,便是吃早餐的时候。 付家的餐食谱中,肉蛋奶本就是每天都必须有的东西。只不过玉京城里牛奶不容易找到,但羊奶还是很常见的。 何郁璞不喜欢喝奶,问付自安有没有替代方案。 付自安说:“有,矮着。” 于是何郁璞屏气喝掉了羊奶,也吃了鸡蛋。 灵逊雪喜欢羊奶,但是不喜欢吃鸡蛋,付自安则让她别吃蛋黄。 何郁璞便自信表示,自己一定可以比灵先生长得高。 南客龄则在付自安差人做的无烟火炉旁,用羊奶煮茶叶、红枣和桂圆。这是付自安昨天才教他的吃法,今天一早他又开始尝试了。见他如此喜欢,付自安心里便有了章法。 吃饱喝足,付自安准备去昭义坊当他的坊正。不过今天不仅有何郁璞跟着,南客龄也要凑热闹,也不好意思让灵逊雪一个人在家待着。干脆让她也换上普通衣服一起出发。 …… 这两天,街上的雅士基本没了,但白玉京的交通却变得更加艰难。 林有枝所引发的木炁源流其实没有结束,但那始终只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寒天一旦动了真怒,硬要给白玉京披银装,这是谁也抵抗不了的。 这一早上,街头便是两侧商铺的伙计在扫雪。抬头看的话,也能见到有人拿着长长的竹竿在处理瓦上的霜雪。有些够不着的,也需要搭梯子上房。 不论是街上的,还是屋顶的那些雪,最后都被堆在了入坊的路口上。其实不碍事,因为这种天确实没必要保证坊里的通行性。付自安只希望坊里的人也早早处理积雪。随便堆在哪,反正别堆在房顶上。 何郁璞顺着先生的视线看了许久便问道:“这么厚的雪,会不会把房顶压塌啊?” “会。”付自安道:“不够结实的房子会被积雪压垮屋顶。东西两城应该还好,南城的话就不好说了。” 这时赶车的车夫轻轻叹了一声。 付自安问道:“大叔,因何叹气?南城已有房屋撑不住了?” 车夫点头道:“是啊,天要人命啊。还想着今年有林真人福佑,会好过点。哪不知……我们巷子里的老婆子,被夜里塌了的屋顶压了一夜。今早人挖出来的时候,已经走咯。倒是脸上带着笑,怕是已经在冥往享福了。呵呵呵,哎……”他又笑又叹气,也分不清是喜是哀。 付自安也无声的叹息,今早和大家一起锻炼进餐的愉悦淡了许多。 …… 到了心雨堂门口,却见到刘彦和一个穿着绸缎法衣的人已经在等了。 刘彦是没吃早餐直接骑马先过来的,他要负责对接工头。就先出门,在外面对付一口。他也没想到,身边这位会主动过来。 他身边的中年人带着律令,付自安一下车就感应到了。而他的身份更是让付自安一愣,他是白玉京西城县执,梁玉清。 白玉京的管理机构,最高的是白玉京统管司,名义上是白玉京的最高管辖部门,但基本只管天上城和龙鳞近卫。 接下来就是白玉京京兆府衙,也就是沈言那里。 再之下,还划了三个县,东城县、西城县和南城县。北城直属于京兆府管理。 县之下就是坊了,昭义坊隶属于西城。那么梁玉清这个西城县执,就是付自安的顶头上司了。 今天付自安上任坊正,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来跟这位报个到。万没想到,天寒地冻的,这位居然跑到了心雨堂门口等着。 第134章 解法 天虽然冷,但这对修士的影响本就不大。 特别是梁玉清见到和付自安一起来的那些人,只觉得自己真他娘是个天才,主动跑来等着也实在是太明智了。简直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自己都会为自己的智慧感动到流鼻涕的程度。 确实是由不得梁玉清不来等着付自安这个下属啊。 他付自安何许人也?可以和整个龙魂军称兄道弟的岩君之子。小小年纪已经是少上造卿大夫,是嶂州真正的主人。 他和圣君弟子、剑尊孙女有过命的交情。剑山的天下行走,南客家的贵公子就跟在他身旁。 顶着福佑国朝名头,才进玉京第二天便成全了一个圣阶强者。林鹿生都唤他为“小友”,这在白玉京已经不是秘密。 甚至,恪物院的山长把亲传学生安排到他身边学习! 岩君逝于北,过去的那几年,国朝上下几乎已经要忘了付家了。但是,付自安才一回来,立刻就用一连串的事情告诉整个国朝。付家不会落寞,至少在付自安这里不会。 这些事,在白玉京这种地方谁不心知肚明,谁不得掂量掂量? 更别提昨天付自安在巷子里干了什么,梁玉清知道的很清楚啊。 韩升的四肢外加半边肋骨,没有一块好骨头啊!真是下手又黑又狠的狠角色…… 韩家屁都没敢放一个把人接走了,这位还被按在了坊正的位置上。 这是怎么回事?把一个官打残,然后顶替他的位置?国朝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任官了? 梁玉清不懂,只觉得腿肚子打颤。 昨天沈大人还专门把自己叫去酒楼里喝了一盅。只交代了一件事,那个新上任的坊正要干什么你都别干涉。实在是没谱的也别管,来问我就是了。 嚯…… 玉京嘛,眼力劲是生存之道。不长眼的,一死一个不知声。不仅是看别人,也要看得清自己。 梁家三代都是无名的小修士,三代奋斗把梁玉清放在了西城县执这么个位置上。说好听点是京官,说难听点就是哈巴狗一条,给京兆尹打打下手而已。无非这条看门狗是厨房的看门狗,确实是有油水而已。 一提起油水……梁玉清那不就更是胆寒了?付自安能打韩升,就打不了自己这个梁玉清?韩升收了点孝敬而已,梁玉清的腚沟子更不干净。何况梁玉清是恪物院的学修,可顶不过那位韩升能打。 也是一晚上没睡,把这件事情盘了个仔细。判断出这位岩君之子肯定是因为和韩氏有宿怨,所以才闹得这一出。 要不然,梁玉清就应该立刻收拾铺盖卷跑路了。至少不要被这位不由分说打一顿啊,逃出去被拿回来应该都没那么惨。 当然,他知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所以今天便跑到心雨堂门口来了。无非是想让自己显得乖巧一点。 …… 让梁玉清没有想到的是,本猜想这位肯定是跋扈到了极点,今天有多大的气都得受着。可没想到,这位居然反而谦和到了极点。 这更是让梁玉清心头突突的跳。这种人才最不好惹,最得拿捏好分寸,陪仔细不是? 其实付自安是真的难为情,自己再怎么也是下属、后辈,让上官在风雪里等自己,不合适嘛。 所以他抱拳行礼迎了上去。 寒暄之后付自安叹道:“梁大人,您可是上官啊,怎么反倒在寒风中等我?折煞我也……” 梁玉清何等玲珑,赶紧摆手笑道:“我是见到这里新店装潢凑过来问个热闹。没想到遇见您了,真是凑巧啊。” 看出梁玉清的小心翼翼,付自安也想到可能是自己昨天的举动把人家吓着了。便再表现的亲和些:“外面风大,咱们去里面叙话。” 转眼两人来到了心雨堂二楼。 心雨堂的装潢,今天没有开工,只有工头来招呼了一声。但一楼现在就是个工地,总不至于坐在石材上聊天。倒是二楼并未开始动工,还有桌椅。平时刘彦他们也会在这里休息一下。 在二楼落座之后,两人便是一通冠冕堂皇没有营养的交谈。 付自安说自己没管理坊市的经验,让梁玉清多指点。而梁玉清又说付自安青年俊杰,只管放手施展,他必鼎力相助之云云。 不是不知道梁玉清在客套。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付自安便不跟他客气了。当即提出希望梁玉清能引荐一些商贾给自己认识一下。甚至最好是蹿个局,饮宴一番,看看有什么钱可以赚。 这其中有个点。 依律,白玉京沿街开门的这些商铺、店面,其主人必须是修士、上造士或以上身份。 但实际上,修士少,做生意的修士就更少了。这些店面的主人,会把店面租给做生意的商贾。又或者是拥有这店面的商贾,会花钱请修士来挂名。 但不管是怎么操作,归根结底这不合乎律法。而且天师门也是不可能改律法的。他们不仅不会改,不顺心了难说还会查问这些事,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商贾。 所以,如果去店里问,店主是谁。人家只会说主家是某某真人。但实际上,这位真人是只管收钱、吃股份的修士老爷。 这种情况,在西城特别常见。付自安真的要找到那些纯粹的生意人,还免不了费些功夫。但是让梁玉清帮忙,那可就简单多了。 聊到这里,梁玉清才收起一点自己的小心翼翼。毕竟付自安有求财的心思,那就很有搞头啊。 介绍商贾、洽谈生意这种事,那可就是打在梁玉清的手板心上了。西城的商贾就没有他梁玉清不认识的!当场就如数家珍的给付自安说了几个,也毫不避讳的表示自己跟他们很熟悉。 两人都是觉得瞌睡遇上枕头了。当即掐算了个好日子,定在几天后,去兰华苑饮宴。付自安还当场让刘彦去定了邀月楼的席面。 此事敲定之后,梁玉清美滋滋的告辞。对他来说今天在寒风中的等待,真是相当值当了。 …… 梁玉清走后,何郁璞不禁问:“先生似乎非常在意商事啊。” 付自安看着窗外的昭义坊说道:“今晨与你说,那个问题没有准确答案。但其实也有,发展工商业就是。这个线头被你找到了,你就顺着理它看看。” 第135章 付自安的大试 提到商事,何郁璞的眉头皱了起来。按照他的认知,商贾可不是什么正经人。特别是平民经商,是非常不对的。 修士从不喜欢平民商贾,觉得商事应该由修士自己来从事。所以白玉京的商铺必须属于修士。 究其原因逻辑十分简单,普通人应该努力的在农田里生产粮食、灵谷。其它的事,普通人最好碰都别碰。尤其是商人这种不劳而获的职业,如果人人都当商人……哦豁,完蛋。 这就是修士对商人、对普通人的看法。 能够修行的人,需要登临大道,这是有益于玄天国朝的。 而没有修行天赋的常人,把头扎进土里,努力的拱出作物来,全力的辅助修士修行即可。这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作用。 也得亏是商业中确实有很大的好处,这太容易被聪明人察觉了。所以他们想了很多办法规避律法的限制,或者依附于修士。他们韬晦的累积资源,直到培养出自家的大修士,以立足于国朝。 这其中,南客家就是典型。同时这也是南客家是国朝顶级富有的家族,但地位却比老牌世家低上一头的原因。 …… 而在付自安眼里,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别的不用,只要木头点着的火焰还滚烫。那么修士们趋之若鹜的力量,就在其中了。 只要木头还能烧起火来,常人也就能够把水烧开。 那可是烧开水啊,蓝星文明的基石,是多么非凡的力量!每个玄天人都能掌握这份力量,只要运用得当,可以让所有修士都歇着。 这就是付自安的未来视界。 付自安不会担心工商业,会给玄天国朝带来不好的影响。他只会觉得等修士修炼也太慢了,完全不如制造一把火铳来得快。 而何郁璞那个用真气炼过的小脑袋瓜,一晚上也没想出正确答案。那是因为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第一秒钟,他就已经把正确答案给排除掉了。 说真的,当先生说出答案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先生一定错了。如果不是山长亲自开口让他来找先生求学,他恐怕都会第一时间开口反驳,认为先生是本末倒置。 但山长让他来的,先生会错,难道山长还会错? 再加上短短的一点相处时间,也让何郁璞察觉付先生确实不是凡人。所以何郁璞皱着眉头,使劲的想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修士心中的道理,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付自安真的没兴趣硬生生的扭转他们。关键是付自安掌握着更有趣的办法,而且他十分乐意用这个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故弄玄虚。 看着脑子快要冒烟的何郁璞,付自安打算给他一点点提示,但要用谜语的形式,需要学山长的做派。 “玉璞,你来看,那些登上屋顶扫雪的人,其实有不亚于修士的力量。我们应该尝试着挖掘这份力量。传国玉玺已经提示我们很多次了。真不明白,为何还没人察觉。” 这一刻,何郁璞的脑子彻底宕机。真是糟糕啊,这熟悉的迷惑感。就是自己貌似知道,应该知道,但却又抓不到的感觉。天啊,难道付先生是山长变的吗? 南客龄的视野跟何郁璞稍有不同。 他心里有根何郁璞没有的弦,被拨动了一下。他心里想的是,自己家是不是已经挖掘出一些付自安说的那种力量了。所以,南客家现在其实很强? 至于灵逊雪,其实大部分的事情都没听明白。但她却也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付师兄,他真的非常非常厉害。 …… …… 白玉京那些五层、七层的高楼,要么在街面上,要么在古难坊里。如昭义坊这种平民小户住的地方,最高不过一楼半,有个储物的小阁楼都不错了。所以站在心雨堂的二楼窗边,倒也确实能把昭义坊尽收眼底。 不过付自安还是对视野不满意,想要爬出窗外翻上屋顶。 何郁璞要跟着,付自安便背着他。 灵逊雪也想去,但有点害怕,付自安说:“无妨,我扶着你。” 南客龄则被付自安埋怨:“大哥,跳啊,你这么慢。” “我怕踩坏你的瓦!” “踩坏重新换,别怕!” 就这样,几个人爬到了心雨堂房顶上,视野果然大好。 …… 坊市坊市,实际上“坊”和“市”是两个部分。坊就是居民区,而外围的一圈可以对着街开门的房子,是市。 坊和市之间是有坊墙的,坊墙把整个坊给围了起来,以前还有坊门。定时的开关门,以便施行宵禁。 宵禁是想禁普通人,修士老爷们却喜欢在外面过夜生活。而伺候他们的人,其实住在坊里。如此,关门就相当不方便了。有时候得提前让坊正小官,晚关坊门。 慢慢的就逐渐不关坊门了,以至于那坊门坏了塌了,便直接拆除,免得还要斥资重建。比如昭义坊的几处坊门就都不在,只有门框和门头还在那里立着。 坊正一职,本质上只是管理坊。不过,作为一地之管理员,同层级又没有其它管理人员,权利被泛用到市上就不奇怪了。 这种时候就要看市的主人和坊正的身份地位对比了。如果是东城、北城,那么坊正肯定没那么大的胆子把手往街市上伸。如果是南城,那坊正就可能是说一不二的了。 西市介于中间,比如出自银火州大族的韩升,也敢去街市铺面里讨要点孝敬钱。 付自安这个坊正,可以把西城县执吓的瑟瑟发抖,自然也可以把街市的所有商铺搓扁揉圆。于是乎,一个有点浮夸的计划,在他的脑子里一点点的成型。 屋顶上寒风萧萧,但几人都是修士,有华服、法器御寒所以都很自在。 付自安长叹一声,对其他几人说道:“其实我的玄天试已经开始了,国朝上下都在看着我。他们想知道我会做什么、能做什么。我打算用尽量短的时间,让这里换一番面貌,所以你们就多看两眼吧……以后这里就变样了。” 其实付自安猜的没有错,虚假的玄天大试,就是把所有准修士拉倒一起,给他们一些考验看看潜力。 但对于付自安这样的人来说,那不过是个过场。而真正的大试,无时无刻的都在进行着。在不可见的天上城里,有无数双眼睛正静静的俯视着。 第136章 万福 那个狂放不羁的计划,还需要时间来慢慢实现。 当下有两件事得做,一是让昭义坊适应新坊正,二就是组织他们处理屋顶上的雪。 付自安他们在屋顶上才站了一会,雪便又开始飘了。冬天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如果不管瓦上霜,坊里的一些旧房屋显然是撑不住的。 如坊正这样的小吏是没有配备手下的,不过付自安可以征调民壮来干活。如果是狠活就得雇佣恶人。 至于经费问题,可以找上官申请。但申请经费这种事也太不懂事了。虽然梁玉青很懂事,但付自安不能不懂事。其实不懂事的坊正也不会存在,真需要经费那都是自己解决。 处理瓦上霜的事,不是什么狠活,是征调民壮就能解决的。 谁是民壮,是提前定好的。非战时,每百户出一壮劳力,叫到就去。若是百户一人不够了,在由这一人回去叫其他壮劳力来。事情越大,人与户的比例就越高。 到十户出一人的时候,那就浩浩荡荡的一大片。这得是有很大的事情,比如修运河,城宫什么的。 而到了一户一人的时候,那就说明妖族已经在城外了。 这些事,已经有个百十年没发生过了。所以征调民壮也就是百户一人这么个规模。 昭义坊在册的有两千余户,但这册子显然是扯淡,恐怕有个两三百年没重新统计过了。算是些国朝心知肚明,但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根据付自安和何郁璞昨天的粗略估算,昭义坊可能有三千七百户。三五户人挤在一个院里的情况应该比较多见。 也得亏那册子算的并不清楚,要不然人口就不会有那么多了。 今天这事是小事,按两千户算,也有两百个民壮了,够够的。 不过付自安想要把这些人叫出来,还得找到韩升在昭义坊的住处。那里有些坊正用的工具。得用它,居民才知道谁是坊正啊。 …… 坊正这种官,一开始的时候都是普通人里头挑个识数的充任罢了。也是国朝发展到今天,白玉京规模实在是够大,所以才由修士来担任。 与坊正同级别的里长,在白玉京以外的地方,也就是村里选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当。 因此,坊正当然是没有官廨的,更不可能有衙门了。 其实梁玉清都没有衙门。只给他提供了官廨,办公就在宅子,公堂也没有。资料都在京兆府衙那里,需要的时候他都得去府衙调阅。有案子也得到府衙审。 所以,韩升的住宿问题是他自己解决的。办法是……强占。 而原本的那户,被他埋哪了,天晓得。没有苦主告状,这件事甚至没法算到他头上。 地方倒是不难找,随便找人一问,顺着路过去一看,胡同里门楣最新、最漂亮的一处便是。 门本是锁着的,锁还是灵纹锁。倒也难不住几人,南客龄都没出剑,虚手一劈,那锁就成两半了。 进去一看,这就是个金屋藏娇的地方。住在这里的女子昨天逃的仓皇,丢了很多女人的衣服在地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韩升很是会享受,最大的房间是个大浴室,修的相当漂亮。那浴池也足够大,估计平时都是多人同浴。 付自安心想:“这地方别浪费了,该保留的保留,以后就弄成澡堂。” 几人分头到处找了一圈。毫不意外的所有金银细软、值钱物件都拿走了,大抵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倒是那件属于坊正的灵纹器没被带走。 估计是没看上啊……就一铜锣、一锣槌而已。 ……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昭义坊的中心,刘彦便把坊锣敲的哐哐作响。 锣的声音很刺耳,在灵纹道术的加持之下,它的声音将会到达昭义坊的所有地方,只要不是聋子就一定能听见。 不多时,民壮也就寻声到了坊市中心。 只不过,付自安预计的两百个民壮是没有的。只有二十多个奇形怪状的老头,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站是肯定站不直了,能站着都已经相当不错了。 南客龄无声大笑,感觉就要笑不活了。 何郁璞的脸上也是写满了哭笑不得。 灵逊雪有些担心会误了付师兄的事,所以没有笑出来。 唯有付自安看起来最为开怀,笑得“呵呵呵呵”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 见贵人在笑,便有个一脸黑灰的大爷,壮着胆子问道:“大任,招吾们甚事啊?” 这大爷的牙齿可不剩几颗了,说话就不是那么清楚。好在付自安还是听明白了。 可就是,大爷的这个问题,付自安也正在问自己呢:“招他们来干啥啊?天寒地冻的,你说说……” “那个……哎”付自安一边叹气一边琢磨着道:“叫你们来啊,给你们发点高龄补贴。” “昂?”大爷还有点耳背。 付自安又说一遍:“发高!龄!补!贴!” 大爷顿时就苦起了脸,他张嘴指着自己的牙:“都莫牙了,莫钱贴了,真莫钱啊。” 付自安一个大无语,我堂堂的少上造小君爷,来你这老翁手里要钱来了? “是我给你补贴!我给你钱!” “昂?咋会嘛……我耳背了,耳背。”其实大爷听见了,只是不敢信,觉得应该是自己耳背没听清。 付自安也不跟他解释了,对刘彦道:“一人发点钱让他们回去吧。” 刘彦问:“发多少?” 付自安其实想让刘彦带了多少发多少,不过又怕闹出别的事情来,便道:“十个钱吧,发十个就行了。” “好嘞。”刘彦应了一声,便拉开褡裢,开始给老头们发钱。 等十个钱真的到了手里,那些老头就开始不停的作揖:“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也不知道是谁,这时候还要内卷一下,非要跪下去接钱:“我给大人磕头了!” 他这一跪,人人便都跟着要跪,拦都拦不过来。 拦不住也就不拦了,付自安轻叹一声便对他们道:“记着,是心雨堂给你们的钱。” 老头们赶紧喊道:“心雨堂万福,心雨堂万福。” “行了行了,拿到钱就赶紧起来归去吧,别在冻出个好歹来。”付自安扬手让他们散去。 老头们千恩万谢的离去。其中有个上了年纪的花膀子,也想混在众人中走。 但付自安早看见他了,刚开始他就不敢过来,是付自安盯着他,他才站到了队伍末尾。后来付自安又使眼色让南客龄帮忙盯着。若不是被盯着,他怕早就磨着墙角溜了。 这时候,付自安便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吓了一跳! 而付自安说道:“他们拿了钱回去就罢了。你个花膀子的,不得给我做点事啊。” 花膀子顿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爷,您吩咐,您尽管吩咐。” 第137章 巷子里的事 其实把老头们叫出来,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付自安知道了一件事,前几任坊正都没干过正事。 不过付自安好奇,白玉京虽然大事没有,小事还是免不了的。比如过年的时候,就免不了驱傩、游车什么的,总得要人啊。 正好那个上了年纪的花膀子在,这些事他肯定知道,付自安一问便也明白过来。 小事情也分三种,第一种是有彩头的,比如驱傩、游车。这些事要挣脸面的,看不上坊里的人弄,都是街市上的商人牵头出钱雇人来搞。 第二种事,干了是有好处的。比如有公益性质的派米分布,这种就由坊正带着官恶人来操作。目的当然是把油水揣进自己兜里了。 最后一种就是真的出力干活,比如付自安想组织的除瓦上霜。那就随便叫几个倒霉蛋去,都是由官恶人去叫人,可以看谁不顺眼叫谁。 付自安心想,如此看来如果真的碰上大事,肯定也是胡乱拉人了。而且,整个白玉京可能已经惯常如此了。 规矩是规矩,惯例是惯例,这种情况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付自安也想在老恶人这里把所有惯例都问个清楚,别在干出外行的事来就行。 不过,老恶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付自安看了看他身上的纹身。手臂上有条锦鲤而已,看来在恶人之中地位不高。也不为难他,便让他带路,去看看昨天被自己踹断一条腿的红毛当康。 实际上这就有点为难他。不过付自安说自己是去看望那红毛当康,给他送药,以后还要用他。那老恶人也就带着付自安去了。 …… 玄天律规定了普通人不能在白玉京经商,只有街市上的房子可以对外开门做生意。但实际上坊中的巷子里,还是有些贸易的,只是没有敞开着门做生意而已。 比如,刚刚那个满脸煤灰的老头,就在从事一种坊里百姓需要的营生。 他是摇煤球的人。 付自安家里点炉子所用的炭,那都是上好的竹炭。一节一节的,还能看出竹子的形状。耐烧,没烟,价格不菲。 坊里的百姓用不起那么好的炭,他们用的是煤球。收来的煤渣、碎煤,再捣碎。掺了四分之一的黄泥和适当的水。 捏成一团之后,放进簸箕里摇晃,如同做元宵一样把它弄成圆形,再晾干,这就是普通人用的煤球了。 算是对资源的充分利用,便宜实惠。普通人取暖做饭都得靠它。 这种东西街市上就不会有卖的。坊里的邻居知道老汉卖煤球,会去敲老汉的门,问他买。 再比如,花膀子们会做的一些生意是明确违律的。 要经过一个断头巷子时,付自安注意到有人在盯梢。而等自己这一行人过去时,那人已经躲了起来。没有人声,只有两只鸡叫的很怪。 老恶人在前面引路道:“大人,在这边。” 他想把付自安引离,但付自安却不想遂他的心意。循着那鸡叫声过去,一脚就踹开了被顶着的门。 里面是斗鸡耍钱的地方…….不少人,有花膀子的恶人,闲着无事的男女。 付自安眼神冰冷,接触之人无不低眉缩首。尤其是那些花膀子其实知道付自安是什么人,看见这位闯进来,小腿肚子都打颤。 “天寒地冻的,你们倒是热闹啊。”付自安目光扫了一圈之后,最后落在两个老汉身上。他顿时就被气笑了……那是两个刚从自己这里拿了补贴的老汉。 付自安健步上前,揪着老汉的领子喝问道:“老子给你钱,是让你来耍的!?” 其实那老汉也觉得自己无辜,这位大人也没说是给钱要干啥啊……于是他支支吾吾的流眼泪,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有那两只斗鸡打的正是热闹,嘶鸣的厉害。 付自安不胜其烦,丢开老汉的衣领对那些花膀子吼道:“给老子歇了!谁是头儿……” 这时便有花膀子赶紧上前把两只鸡收走。很快,一个鼻青脸肿,吊着臂膀的人,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刘彦一看就乐了,这家伙是昨天被自己揍的。 付自安两步走到他近前,把他吓的如同筛糠。 挤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出来,付自安抬手搭着他的肩膀。此举,又是把他吓的是抖都不敢打了。 “你叫什么?” 花膀子回答道:“发…发.发狗。” “发狗还是发发狗?你是结巴吗?” 付自安瞪着眼睛喝问。 花膀子赶紧把舌头捋直:“发狗,发狗。” 付自安看看他胸口的纹身,是一只五黑犬在玩两个大骰子。黑狗戏骰……付自安不由的思维发散了一下。俗话说的“狗运”是这个意思吗? “发狗啊,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别扯没用的惹我生气知道吗?” 发狗赶紧点头。 付自安便道:“国朝律法不许斗鸡赌钱,你知不知道?” “大人,是韩爷命我……” 没等他说完,付自安发力扣住他的肩膀,发狗吃痛赶紧改口:“知道,知道。” “那韩家的渣子,骨头都被我拆了。你这也没歇业啊,你还想说是他让你干的?” “是我违律,是我……” “既然违律,我拿你罚你,你不算冤枉吧?” “我……我不冤。大人,他占五成利,给您七成。”发狗急忙说道。 付自安冷笑一声:“我看的上你这两个铜子?给我听好……” “今天我也不拿你去衙门,但今后这里要歇业等我的安排。” “是!”发狗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另外,你把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来耍钱的那些个一起带出去。挨家挨户的看,谁家屋顶雪没扫的,你就去问,为什么不扫。逢上惫懒的,你就盯着他扫。逢上无力扫雪的,你们就帮他扫。” “昂?”发狗十分疑惑。 付自安把手挪到他的后颈处,低声道:“听好了,这是对你们聚众赌博的惩处。今天日落之前,坊里的屋顶上不能有昨夜落的雪。到时候我去高处看,若没办妥,我就带你去衙门里。当然,你得能撑到去衙门的时候。” “是!”发狗后脊椎骨在付自安的手里捏着,他只觉得遍体生寒。 而付自安笑呵呵的顺顺他的后脖颈,继续道:“听明白了,是罚你们去做事。不是让你去给我吆五喝六。我讨厌懒人,碰上惫懒的,你呵斥也罢、教训也好但是不要把人弄伤了。碰上需要你们帮忙动手的,你一个大子也不准拿,给老子客客气气的!你但凡有一点脸色不好看,我就要你好看!” 发狗努力点头:“明白了。” “真明白了?”付自安眯着眼问道。 “大人是要我斥责懒汉,帮扶老弱。” “哟呵!”付自安惊喜万分:“发狗,你很聪明啊!你好好的干,如果你能一直聪明下去,我会让你发财的,别让我失望。” “好!”这时候发狗脸上甚至有了喜色。 第138章 人分四类 从赌坊出来之后,还能听见发狗在大声的指挥、安排。 何郁璞小跑着跟在大步流星的付自安身边:“先生,先生。给我说说其中的道理吧。起初我见您很生气,还以为会严格查办,可为何又从轻发落了?” “我是很生气,但一开始就没打算严格查办。成了一个地方的治理者,那一个地方的百姓就是你的子民了,是自己人。自己人犯了错,不是除之而后快的,应当设法纠正他们的错误。当然,那些纠正不了的,就要及时除掉。” 何郁璞皱着眉头问道:“可尺度该怎么把握?” 付自安想了想回答道:“你可以把人分成四类。第一类善且聪明,你自己需要成为这种人。第二类善但愚钝,你需要教他们怎么做,如果能把他们教聪明就最好了。” “第三类,恶但聪明。应该用力量压制住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你还需要知道。第二类善但愚钝的人,常常辨不清善恶。会跟在这恶而聪明的人身旁,为他效力。你可以扮演这类人以便指挥第二类人。但最好不要真的成为第三类人。” “第四类,恶且愚蠢。记好了,这种人其实不多,但他的危害程度往往会被低估。其它三类人努力做出的成果,会被这种人轻易的毁掉。善且聪明的第一类人,最容易低估他们的危害。所以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把这种人找出来除掉!不要留情,不要侥幸!” 何郁璞听完,脑子里闪过许多国朝历史中发生过的事。那些事和人,正好能与先生所说的四类人对应起来。 这让何郁璞一整个呆住,甚至忘了继续跟着付自安,等回过神来付自安已经走出去一段了。他便对着付自安认真鞠躬:“谢先生指教,学生受教了。” 这时,南客龄也是对着付自安鞠躬:“付兄高论,我实在是茅塞顿开,受教了。” 总是和花草打交道的灵逊雪体悟的没那么快,不过她也牢牢记住了付自安的话,然后默默的对付自安行礼。 付自安笑着向他们还礼:“我若是说的不对,你们也要指正我啊。” …… …… 在坊市的街巷里,还有一种相当古老的生意。既不开门,也不关门,而是半掩着门做,也就是俗称的“窑子”了。 这种生意在玄天国朝并不违法。为了防止那些娼妓受欺负,也多是由恶人看顾着。 昨天付自安问那红毛当康是不是逼良为娼。他回答说,谁都是被逼无奈。付自安便信了他的,没在深究。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肉体美色这种东西被当做商品贩售,那也是要讲个品质的。真的有逼良为娼之事,那得往值当的地方去卖。大抵不会发生在巷子里,因为太便宜了,逼她干什么? 那些半掩门的窑子里,多半是些中年女子在挣口饭吃。有些就是良家,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那般半开门扉的。这真谈不上是恶人逼她,是生活逼的嘛…… 付自安当然是抵触这件事的,可他也很清楚,现在还不能管这件事。不给她们找到出路,就禁止她们半掩门,只会让她们过的更惨。 如果真的有别的活计,她们还要自甘堕落、贪图安逸。只想过点这种张着腿便行的轻快日子。那付自安也不会多说什么,打发到别处去罢了,眼不见为净。 …… 实际上,昨天那个因为担心跑来看红毛当康的妇人,真的救了那红毛当康一命。要不是她出现了一下,付自安说不定就把那家伙给废了。 那厮自己说睡了人家不给钱,那他肯定是给了别的。要不然,那妇人便不会在那么危险的时候凑过来看。 韩升出了事,他养在住处的金丝雀是急急忙忙卷着钱跑路。而红毛当康却还有人来远远的看一眼。 这就说明那红毛当康,是有人记着他的好的。有人记他的好,也就说明他不是太坏,至少要比韩升是好得多。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付自安也就没在对他用狠,以便从他嘴里挖出更多韩升的罪证。 甚至于到今天,付自安还想再看看这个家伙。如果他确实靠谱那便让他继续当官恶人、当昭义坊的扛把子。 因此,来看望这家伙的伤势,其实一开始就在付自安的计划之内。 …… 等到了红毛当康的住处,付自安对自己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 居然有几个身上都还没有纹身的毛头小子,在他家门口等着。见付自安一到,便齐刷刷的跪了一排。说是恳请贵人放过康叔,有牢狱之灾他们愿意代替,哪怕是押幽狱也愿往。 付自安用脚抬着他们的屁股一个个的踢开,骂道:“你们这些傻子,就你们几个还想进幽狱?滚远点!” 这个时候领路的那个老恶人也就赶紧上去撵人了,身为一个恶人他活了一把岁数,没点东西是不可能的。 路上付自安跟何郁璞说话他听见了,装作没听见而已。 虽然道理不一定能听懂,但付自安说坊里都是自己人的话,他听了个仔细。而且他也见识了付自安的为人。哪里还不知道,付自安确实是来看望的,不是来问罪的。 老恶人撵走了没头脑的少年人,里面也就有人迎了出来。迎出来的人便是红毛当康的那个相好,她自称九娘。 九娘是个莫约四十多岁的女子,早已谈不上徐娘半老。岁月的风霜把她摧残的够呛,年轻时的风采已经不多。穿着打扮倒是得体,头上戴着的绒花饰物很好看,付自安都多看两眼。 让贵人进了自己的腌臜地方,九娘十分局促。付自安倒是说了几句让她放松的话,但效果不大。 红毛当康还是在卧床的状态,膝盖肿的老高。见到付自安的时候还想起身见礼,付自安摆手让他别费那个力气。 这家伙是有点人缘的,屋里的桌子上放着好几包草药。付自安拿起来看看,都是从不同的药铺里抓来的,看样子是别人送的。 所以,付自安坐下来笑着说:“看来你为人可以啊。有人照顾,有人送药,还有人跪在门口求我不要拿你,他们去给你顶罪。” 红毛当康拱手叹气:“小娃娃不懂事,还请大人见谅。” “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们怎么就那么顾你?” 当康想了想,又是叹气:“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坊巷子里的可怜娃。教了点拳脚,再给口饭,没让他们饿死而已。” “他们父母呢?” “害,也不知道。这玉京城里,狗都吃得上肉。但人有的时候是说死就死……我是不忍心见他们被买来卖去的罢了。” 付自安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个小药瓶放在桌上:“那你以后就帮我做事吧。也好带他们吃点肉,人再怎么也该比狗过的好些。” 第139章 不合道 付自安拿出来的小药瓶,是他之前受伤用剩下的伤药。都是很好的药,给康劲滴了一点在膝盖上之后,红肿和疼痛马上就退去了。 红毛当康名叫康劲,不愧是有大面积纹身的猛汉,确实相当能忍。他的膝盖其实一直都钻心的疼,但他就忍了一晚上,没有吭声,没有哀嚎。付自安来了,他还能气定神闲的交谈。 反倒是等疼痛如潮水般退去,绷了一宿的人放松下来,便开始有些睁不开眼了。一个没注意,人就睡过去了。 九娘有点着急,付自安告诉她:“没关系,休息一下是好事,你别吵醒他。这个瓶子里的丹药,等他醒了你给他吃,再去买点肉给他补补。” 说着还让刘彦给九娘拿了一吊钱。 九娘跪在地上捧着钱,泪如雨下:“大人,钱我还有,还有的,买点肉不在话下。” “你的钱是你的,你自己收好了。”付自安指着门扉道:“但这扇门以后你得给我关好了,不够丢人钱。” 毕竟是提到了九娘的伤心处,她呜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俯下身给付自安磕头。 付自安一边往外走一边叹气道:“你去给坊里的弟兄传话,就说坊里要换天了。问人收规费的手都给我缩回来,尤其是半掩门的抽成规费,立刻给我停了。这钱也拿,一帮老爷们不嫌寒碜!告诉他们,钱以后跟着我挣,但规矩很多。觉得会不好混的,最好趁早滚!” 从九娘家里出来之后,付自安才发现雪变得更大了。又给老恶人十个钱,让他盯着扫雪的事,若是发狗办的不好,只管来报信。 老恶人却说:“不会,不会,发狗是个办事得力的人。” 付自安也便信了他的,启程回家。 …… …… 在玄天国朝,白玉京天下第一城之盛名人人皆知,其繁华盛景闻名于天下。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那白玉京人个个都是锦衣玉食的大老爷。 白玉京的街面上当然是繁华光鲜的。但街市背后坊巷里,白玉京人也有他们自己的苦楚。 比如付自安这样的小官,负责治理玉京一坊。按律他应该可以得到一些官田所产的粮食和灵谷,作为俸禄。 但是啊,那官田在哪里鬼都不知道,更不要提一连几百年都是歉收这个问题了。这官田的产出没了,就用些钱帛来顶替。折算下来,再对比白玉京的支出情况。俸禄之微薄,简直令人发笑。 怪就怪在,能当上这白玉京坊正小官的,还往往不需要那点俸禄。要么本来就是不缺钱的主。要么,一个坊里那么多人,肯定能想办法弄出钱来。 坊正都是如此,坊里的官恶人、恶人,就会一步步的自己想办法。一点点的压下去,这些有形或无形的力量,便进一步增加白玉京居民的生活负担。 白玉京毕竟是个无田可耕的地方。百姓只能依靠给人打工干活为生。一开始也是奔着多一个人打工,多一份钱的心思。老百姓积极的生育,很快的时间白玉京的人口就膨胀起来。 如此,工作机会便不够分配,为了应对巨大的生活负担,百姓们就只能不断的压低自己的工价。 付自安就做过对比,在嶂州用工和在玉京用工价格有差距,玉京的工价高了五成。但是玉京人的生活成本,比嶂州那些有房有地的农夫,高两倍不止。 农夫是农闲了来帮工。不仅有钱,地里的作物还慢慢的长着呢。拿到手的工钱,基本是净收入。 而玉京人拿到手的,那就是全部了。吃喝拉撒睡,样样要钱。如果被纸醉金迷的白玉京培养出点什么喝酒、听曲、耍钱的兴趣爱好,饿死了都不奇怪。 当然白玉京也有优势,比如不是那么太看天。不用存着今年的粮,想着明年会不会有天灾,能不能熬过去。 只要别出现全国朝,粮食都减产这种情况,玉京的粮食价格也就会稳定。 所以白玉京人出手也确实阔绰一些,刚领完付自安的十个钱就敢去斗鸡耍钱了。 …… “当然,这其实也算是优势。” 付自安说这话的时候,众人涮羊肉的手都停下来看着他,还想从他嘴里听些别处再也听不到的东西。 而付自安则数着自己的羊肚烫了几秒,有点慢条斯理的。急的何郁璞站起来要帮付自安涮羊肚。 倒是被灵逊雪拦了下来:“还是我来吧。” 于是乎,付自安就吃着灵逊雪给汤的羊肚,然后继续给众人讲经济学。 …… 钱这种东西,不能充饥不能保暖的,需要花掉才好。躺在库里的钱,就是一堆废铜烂铁。而市场上流转着的钱,那就是推动经济运转的血液。 玉京人惯会把铜钱花掉,当然是好现象。 其实,钱在小地方是不好用的。比如某些乡村里,能买到的东西就不多。所以很多地方,用俗财给工钱人家不喜欢,宁愿要些粮、布。 但白玉京大家都愿意要钱,因为白玉京什么都有,基本能想到的就能买的到。这当然是白玉京的一种优势,是其他地方不具备的特点。 根本上,这背后的原因,是白玉京这个超级大都市,已经具备了完善的贸易系统。别的不说,光是那四条运河,那就是一笔天大的财富啊! 有了这么好的底子,付自安肚子里的那个狂野计划,便不需要做很多很多的铺垫就能展开。 比如发展嶂州,需要从培育良种作物开始。而发展昭义坊,其实只要去里面花钱就行了。 付自安今天召集了老头,给了他们每人十个钱。他们拿着钱,有可能买米、买油、买炭、买面。甚至去一趟半掩门的女人那里…… 不管怎么说,钱花出去了,就有第二个人得到了这些钱。而第二个持有钱的人,还会继续花这些钱。如此看来,付自安把钱发给一个人的同时,其实会让很多人得到钱。这样一来,他们的生活都会得到一点改善。 听到这里,何郁璞说道:“这当然是让他们得到了改善,可我们的钱少了啊。” 付自安笑了:“你说的没错。但我可以设法,把钱重新挣回到自己的腰包里。如此就可以形成循环,人们越愿意花钱,挣回来的速度还可以更快。” 何郁璞问:“怎么挣?” 付自安道:“比如让他们帮我干活。” “扫雪?” 付自安摇头:“不是,那产生不了多少效益。我会让他们帮我造东西,然后给他们工钱花用。我再把东西卖给坊外的人,把他们花掉的钱挣回来。” 闻言,何郁璞愣了半晌:“这其中怎么没有受损的环节啊!?” 他思索了一会又问:“这不就相当于,有很多东西凭空多出来了!怎么会这样?先生?是不是漏了什么?这不合道理啊,既不合天之道,也不合人之道。” 第140章 这也是道 何郁璞是修士,他所知的一切,必然与道法相关联。脱离了道法的任何概念,想要让他接受可都不容易。 越是修士,越是难以理解脱离了道法的事物。这一点,付自安早就知晓了。 有些道理和岩君、伯父、师兄这些修士讲,那真的是如同对牛弹琴。特别是在付自安还是稚嫩孩童的时候,他们只会觉得付自安还小,对“道”理解的不够深,等他理解的够深了,就不会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为此,付自安被气的无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其中最是顽固不化的,当属顾暮云,所以付自安最爱气他。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付自安也成长了,他学会了不与这个世界去辩驳,而是顺着它的脉络。 跟修士讲经济,就不能仅仅说经济,还要说说“道”。道法自然,涵盖了所有事物,那么道法自然也就可以用来解释所有问题。 所以面对何郁璞的疑惑,这次付自安给出了另一种视角的解释。这当然也是得益于付自安自己修行道法,是他对道的体悟。 “郁璞,天地乾坤,天为阳、地为阴,阴阳生万物。并没有什么是凭空诞生的,它本就存在。” 闻言,何郁璞感觉自己抓到了一点点线索,但还不是很清楚,歪头看着付自安。于是付自安又给他进一步的讲解。 天上的太阳洒下了阳光,是为阳炁。大地受阳炁而化合,使万物生长。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由此诞生,这便是阴阳生万物。 付自安其实不算懂“道”。但他知道光合作用,所以如此解释这个问题。 其实万物早已在那里了,在阴阳之间不断的生长着。涵盖了所有的一切,只是看你如何索取。 这种取求,是不会将之取竭的。修士一直在纳气,却也没把真气纳光。天之道,依然运行着。人之道也惯常不变。 归根结底,是人们对道,还有误解。 人们总觉得万物之中有些是有用的,有些是无用的。比如灵气对修士而言有大作用,那便是有用。而山野间的草芥,对修士而言没用,所以草芥无用。 真的是那样吗?当然不是! 犁地的牛就是吃草的,它吃了无用的草,便可以在田间劳作,种出灵谷来。这些灵谷,是修士趋之若鹜的东西。 如果没有草的话,牛可就没法劳作了。现在再看草,对修士而言有用吗?当然有! 草芥之中,也蕴含着天地化合的阴阳之炁,其实是保有能量的。所以牛吃了它,便可以行动。就如同我们吃了谷物,便有力气一样。 修士不会吃草,便说草没用,当然是错误的。一个人不能修行,便把他视为草芥。认为他除了耕种以外别无价值,这自然也是错误的! “我刚刚所说的经济循环之道。不过是以钱,催动了被你们视为草芥的普通人,去把本就在天地间存在的事物,催变成我们需要的性状,让无用的变成有用的。” “万物本就在那里了,并非凭空诞生。只不过找一种取用的办法,我们不是惯常把这称之为道法吗?” “所以,这也是道。” ……话说到这里,付自安便暂时停了下来。 炊锅里的羊肉汤“布嘟布嘟”的冒着气泡,汤已经被熬的有点干了。付自安便端起旁边的汤壶,在锅里加了些汤。 因为那汤本也温着的,所以汤只平静了片刻,很快又滚了起来。付自安夹出锅中的老豆腐,放进自己的蘸料碗里。 老豆腐,需要多煮,煮的发泡,吸收了汤汁,再混上蘸料乃是一绝。付自安一口气把锅里的豆腐吃了个精光。 火锅旁静悄悄的,仿佛只有付自安一个人在吃。但其实谁都没走,只不过他们都定住不会动了。付自安明白,他们需要消化一下自己的道理。便也不打搅他们,自顾自的吃喝。 只是三个人居然呼吸声都轻不可闻,付自安有些担心他们会憋死自己。 由不得他们不震惊啊!付自安口中那些触手可及的道,似乎是真的存在的。或者说,在付自安叙述这些道之前,那些道仿佛不存在。而付自安说完之后,那些道就出现了,而且它其实一直都在! 这种茅塞顿开的微妙感觉,让他们甚至忘了呼吸。 万幸,南客龄因为失神没有握住手中的酒杯。于是那个有漂亮彩釉的瓷杯,落到地上摔成了几半! “啪嚓——!” 何郁璞回过神来,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小脸上的五官都快要拢在一起了。他想不通啊。付先生看起来那么年轻,但是怎么就对道法有这么深的见解了!? “让我来找他求学,山长诚不欺我啊。”何郁璞这么想着。 其实他心中也还有很多的疑问,但是暂时不敢问。不是提问次数用完了,而是担心自己贪多,会错过道法本身的精妙之处。 灵逊雪也是扶着心口轻轻的喘息,刚刚确实有那么一会,让她感到窒息。 不敢确信自己听懂了,但灵逊雪感觉似乎已经理解了一点木玄心法的奥妙所在。原来……草芥之中,也蕴含着天地化合的阴阳之炁! 至于南客龄,他反而回神的最慢。万幸是他修为很高,哪怕是屏息凝神许久,也不至于把他憋出个好歹来。 片刻后,只见他扬手想要把原本的杯子凑到嘴边,又发现杯子已经摔了才停下手来。 轻叹一声,他开口问道:“那是不是可以说,人是这门经济之道的‘真气’,人越多,这门道法越厉害?” 付自安还是佩服南客龄这个家伙的,天才就是天才,修行快,脑子好用。 当然了,他之所以解读效率更高,也是因为他是南州南客家的公子。经济这门道法,他南客家可是国朝之最!所以,一点就通了。 付自安笑道:“我喜欢你这个比喻。白玉京坊市里那些找不到活计的人,就是闲置不用的真气。关键白玉京还打通了不少的气窍,光大运河都有四条。无数的商人在把各地的东西运到这里,就像是天地灵气。所以,只要掐诀念咒,让真气运转起来,术法便是水到渠成啊。” 第141章 长生扣 南客龄这也算是打开了话匣子,这让何郁璞的好奇和求知欲再也按捺不住。一连串的问题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这门道法修至大成有什么作用?这门道法会不会也产生魔妄?这门道法的局限性在哪里?这门道法…… 付自安均未作答,只是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然后给他夹菜,夹菜,再夹菜。 …… 老天爷也是这般不语,只是一味的下雪。 大雪飘了三天才停,城中堆雪之处都如小山一般。灵逊雪忧心师父也去古难坊看了,那里倒是万全的很,她说师父依然安睡。 但南城冻毙者甚多,西城也有人死于严寒。 昭义坊倒是没有发生这种事。 发狗还真是个办事得力的人,付自安让他带人除雪一天,第二天他见到雪势不减,便又继续照做。 这种人,谁来用都会觉得舒服。所以,他便顺利接到了付自安给的肥差。 是些派碳派米的事。让他去,是因为他扫雪的时候,谁家真有困难,他该是真看清楚了的。 付自安也跟他划下道来,该派发的是该派发的,给他的是给他的。让他自己想清楚、分清楚。 如果事情办的清楚,那他的酬劳一定清清楚楚。如果事情办得不清不楚,后果是什么他需要心里清楚。 …… “怎么青出还没到放风的时候?”说真的付自安都有情绪了。又不是幽狱,就这么关着她修行,人不得关出毛病来? 面对付自安的询问,南客龄也是摊手。 付自安埋怨道:“那你去看看她啊,怎么当师兄的。”他自己是没资格去的。 南客龄还是摊手:“圣君都在闭关!木生火啊,现在正是他们修行的好时候,我凑什么热闹。” 到这个时候付自安才对师兄那句“把你关在山门里修行”有点具体的概念,那是真的关啊。如此看来,林姨悟道结束之前,青出是不可能放风的了。 转念一想,付自安又把目光放在灵逊雪身上:“那为何灵师妹不趁此机会潜心修行啊?” 灵逊雪叹气:“我倒也想,就是……纳不到气。” 何郁璞也是叹气:“我也一样。” 这就是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了。天上宫的那位全力修行,整个白玉京的修士都够呛。反正都是引纳灵香里那点真气,什么时候修行就不重要了。也不知道,青出会不会也纳不到气,却还要被关着。 付自安的自在法倒是基本不受影响,修为稳稳的提升着。他已经在考虑头部气窍的问题了。只是还有点拿不准把握,到底哪个气窍更适合不动罡衣,还得琢磨。 …… 雪停了之后,付自安便又一次去往昭义坊。 心雨堂的装潢已经重新开工了,工匠们都在忙活着。刘彦就站在心雨堂的大门口,一脸的得意洋洋。 付自安问他高兴什么,他指指心雨堂的门头道:“您往这里看。” 于是乎,付自安四人便抬头看去。只见门头上挂着一串饰物,是些各色绳子编的结扣,拴成了一串。 付自安没见过,南客龄不知道,灵逊雪也一脸的疑惑。 这个时候博闻强记的何郁璞就派上用场了,他看了一会叹道:“这难道是长生扣?” 刘彦自豪的点点头。 何郁璞继续解释道:“这可是古稀老者才有资格编的长生扣,意思是愿意把自己的寿数结成绳扣,渡让给有恩之人。是用来表示感激的。” 付自安一愣问道:“哪的习俗?” 何郁璞道:“大愆山。” 付自安又问刘彦:“哪来的?” 刘彦便向后院喊道:“发狗,发狗。” 没一会发狗小跑着出来,手还是吊着,脸上的淤青倒是消下去了一些。一见到付自安等人便赶紧鞠躬连连行礼。 刘彦指指长生扣:“你给说说。” “哦……好。”发狗便赶紧交代了来龙去脉。 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付自安差发狗他们去给无力扫雪的老人,除屋顶雪又送米送碳。这其中,有六户是年过古稀的老者。 对于付自安雪中送炭的恩情,老人们自知无力回报,便自发编了这绳扣。发狗是遵照付自安的指示,说是心雨堂安排的福利,所以人家便送过来了。 “何至于啊……”付自安看着那长生扣,轻轻叹息。那可是把自己的寿命让给别人作为报答的意思。 就仅仅是一点炭,一点米而已。 说实话,付自安实在是没有放在心上,安排这些事的时候,仅仅是让刘彦去转达给发狗而已。 这两天太冷,雪太大。付自安便拉着何郁璞在家里画画图纸,做点小玩意。也就是顺嘴安排了这点事。结果他们就要用剩余的寿数来还? 付自安想起历史上那些巧立名目献祥瑞,以谋恩赏的案例。便眉头一皱,瞪着发狗道:“你是不是逼人家了?!” 付自安这话把发狗急了个够呛:“啊?哎,我……付爷,怎么可能嘛。就是人家诚心谢您。您是不知道南城冻死多少人!西城也没好到哪里去!昨天隔壁坊可是都在办丧事啊……” “跟您说句实在话,一开始你让我去扫屋顶雪。我真以为您就是拿我们寻开心的。结果第二天一起来,就听着隔壁坊的人说,有人家屋顶被雪压塌了。我这才明白您的心思。一看雪还在下,便不敢怠慢,又叫着人去扫雪。” “后来,您又说给派点米和炭,还特意交代了让我手脚干净些……其实哪会啊?我哪有那脸?我心里都记着您的好,何况他们……要不是您帮这一把,今天坊里,可能就少不了我们去帮着抬人走了。大恩大德,街坊心里清楚的。” 听完付自安还是轻轻叹气:“那还是犯不着。你把绳扣送回去,就跟他们说好好活着。那点事,用不上这么弄。” “啊呀!”发狗更是着急了:“我的亲老爷啊,您就收着吧。老人又不会什么术法,就是个心意,就靠着这个绳结,还真能把寿命给您了不成?他们要真有那个能耐,活不到现在。” 见付自安撇着嘴不说话,发狗又补充道:“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有您这样的神仙管着坊里,他们只会多活几年。” 这时候何郁璞拉拉付自安的衣角,付自安一低头,便看见何郁璞在冲着自己点头。意思是:没关系,确实没什么用。就是个心意,美好的祝愿而已。 付自安这才无奈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而何郁璞心里却十分感慨,先前先生就说:“你不要,他们也会硬塞给你。” 现在真的见到了,何郁璞心想:这可能才是道祖说的道,真正的「人之道」。 第142章 我就是规矩 所谓投桃报李,人都是相互的。付自安给了坊里一点点好处,又收到了来自坊里的一大片心意。他的心里也就开始惦记坊里的事情更多了一点。 把工地看了一圈,又把工头交代了一番,让他注意细节。然后还是给安排了一顿热乎的羊肉汤饼,让工匠们分头去吃。 之后付自安便让发狗带着去坊里转转。 也没说去哪,本也想看望下孤寡老人。但是又怕去了,弄些老人下跪的事出来。便想着闲逛一下,然后去看一眼康劲。 正这么想着,却见到康劲杵着拐杖从巷子里出来了。 然后就还是那出,想让身边两个弟兄扶着自己跪下去,好给付自安磕头。 付自安可没有好脸色给他,指着喊道:“我看谁敢扶他跪下。康劲,给你药是想要你快点好了帮我做事!膝盖都伤了还要跪,你以为玩呢?以后这些大身段的,少给我使,我不爱看。” 康劲是明白好赖的,哪怕被说了一通,还是咧嘴笑的很高兴,只是夹着拐杖给付自安作揖:“好好……不使,不使。” “你这腿都还没好利索,就该多养着。出门来又是为何?”付自安问道。 康劲嘿嘿笑着:“是听说您来了,我想着给爷问个好。” 糖多不黏,话多不甜。骂过一次的事,就不用再提第二遍了。正好也打算安排点事给康劲,付自安便提议去发狗那里说说事。 而康劲却极力邀请付自安去自己家。本以为他说的是九娘那里,问了才知道,他说的是韩升的住处…… 也就是这个时候,付自安才知道韩升占的是他家,先前还以为韩升把原主人给埋了呢。 康劲说,那是家传的宅子。 付自安问他怎么那么狗腿,把家传的宅子都给韩升住? 康劲摇头叹气:“哪会是心甘情愿的……” 结合他先前说的,付自安能猜到一点。他说坊里本来有个更强的扛把子,因为私吞了韩升的孝敬,被他打死了。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康劲没有主动提及,付自安自然也就不深问了。 倒是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很多人都被打伤了。但付自安却没在昭义坊感受到恨意。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怕,但是不恨。付自安也以为是自己的威慑力足够了,现在看来也不仅仅是那样。 …… 再次来到那个门楣簇新的宅院。 九娘也在,她正带着几个妇人在打扫卫生。到处都被洒扫过一遍了,没有那些轻佻的纱帐,也没了灵香混着女人脂粉的轻浮气味。再加上没搬走的那些陈设也换了位置,摆的规整了一些。 付自安点头赞道:“顺眼多了。” 那个大浴池洗的是相当干净,石料的每一个缝隙都焕然一新,乳白的石料也反射出了柔和的光泽。 看着那池子,康劲叹气:“挺好的池子,砸了吧…..可惜。但留着又没用,这么大的池子得费多少水,多少炭啊。” “想搬回来住?”付自安问道。 康劲点点头:“听您的,该给九娘一个名分。我都在她那里住了好几年了,这次把她娶回家。” 提及此事,九娘脸红便说要去倒茶,却才想起没有茶具。 康劲出主意,让她去张婶家端几碗醪糟来。 九娘支支吾吾的,觉得那东西招待这几位贵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付自安倒是大手一挥道:“不要论贵贱,关键是味道。如果味道周正你就端来。” 九娘赶紧道:“周正,周正的。玉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周正!” “那还等什么,去吧。” 付自安正是需要知道坊巷子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按说啊,他们都该是从事手工业的手艺人。但凡是有特点的,都应该挖掘看看。 九娘走了之后,付自安四处看了看,又对康劲道:“娶九娘是应该的,但更应该给她个稳定的生活,让她安定下来。我其实心里有个主意,说给你听是建议不是命令,你不要搞混了,回头你自己决定。” 康劲使劲点头竖起耳朵听着。 “这地方啊,被韩升占了去,但也留下了一些装潢。你看看,到处都得花钱,算是他给你的租金了。砸了倒是一了百了,但其实也可以留着做个浴肆澡堂嘛。” 康劲一愣,眉毛拧在了一起。 何郁璞他们三人,却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玄天国朝的修士老爷们可是很会享受的,沐浴文化由来已久。高门大户家里的浴室都建的漂亮。更不乏有的浴厅豪华,就是可以用来待客的。 比如付自安的封地里,就有温泉浴场嘛。 那可是相当受欢迎的,不仅郭志远隔三差五要去,顾暮云也时常与他一起下山。尹子麓在的远,但凡有时间或是回乡,那百分之一百的要去泡一下。 当初南客龄、高杰、青出他们,见到付自安家的温泉,心里都是欢喜万分,都很爱去泡的。 不仅如此。除开一个剑山确实水少,人也少。其它的山门便都有供山门弟子洗澡的公共浴肆。 在这其中,龙魂殿的酒浴和古难阁的药浴,更是在修士群体中久负盛名。 尤其是古难阁的药浴就在古难坊,既有治病疗伤的特殊药浴。也有解除疲乏、舒缓经络的普通药浴,京城的修士是很爱去的。 碰上这么寒冷的天气,付自安都想叫上大家去泡一趟。可惜古难坊现在戒严,只能在家里用浴桶泡。 说真的,不得劲。 再比如,那韩升就很会享受这一套嘛。别的不说,浴池是下了血本修的。 民间其实也有公共浴室了,不过都是些高档的风月场所配备的,还没有平民化。所以,在坊里开一家平民化的浴肆澡堂,付自安觉得是可行的。 玉京长大的人就没有纯土包子,浴肆澡堂是什么,康劲自然知晓的清楚。付自安这么一说,他心头就突突的跳。要是能开起来,说不定还真有点意思啊! 说不心动,那是骗鬼,但问题还有好多! 热水怎么烧,谁来洗,收多少钱?最关键的是……合不合规矩? 等他把问题提出来,付自安笑了:“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合不合规倒是不用操心,现在昭义坊我最大,西城县执都管不了我,我就是规矩。” 第143章 野猪和巧媳妇 付自安势必要打“破坊内不得营商”的规矩。其实这些规矩本来也就不牢固,也没听说谁去拿问摇煤球的老头啊。 无外乎,是别直接的影响到修士老爷。比如澡堂这种东西,修士老爷不会来,他们会去更高级的浴场。而到坊里来洗澡的那些人,没资格去高档地方,便不存在抢客户一说。 是各洗各的,互不影响。付自安没打算挑战他们的权威,大抵就是你们不搞的我来搞这么个事。任他们也挑不出不妥来。 客源的话,都不用付自安想办法,康劲他自己就能想到不少。坊市里和附近坊市里的花膀子恶人、官恶人。还有那些有稳定工作的人,比如店铺的伙计、掌柜。 他们身份地位不高,修士老爷享受的地方他们够不着,但是花点小钱来坊里泡个现成的暖和。康劲自己想想都心热,客人不会缺的! 真正最大的阻碍,其实是烧水问题。 高档洗浴场,用的是灵纹道术,几乎是不惜成本的追求舒适。但康劲这里不可能用得起。那就得雇工、烧水、抬水、外加煤炭这些,那都是成本。要从客人身上把这些钱收回来,还要有盈余做利润,是不容易的。 想到这些,康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要命!到底挣不挣得到钱呢?这事可能还得让九娘回来帮着算一算,她才算的清楚啊。 付自安把主意一说,便笑眯眯的看看众人反应。 康劲明显是感兴趣的,虽然眉头皱着看似苦着脸,但其实兴奋已经让他的面色有些红润。 灵逊雪也和付自安一样看众人,现在她对付自安基本盲目信任,她觉得付自安既然提了一定可行。师兄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何郁璞听闻这门生意的时候,眉头是舒了又皱,皱了又舒。无数次想开口向先生求证啊,最终都忍住了。 南客龄却皱着眉摇头,其实他是不看好的。因为成本一事,他这商人家的少爷是知道点的。他预估这门营生想要挣钱,其实不容易。 而且南客龄预估的没有错。 蓝星的洗浴中心,如果仅仅提供洗澡这么一个服务,它也是挣不到钱的。那还得配着自助餐、按摩等等的一大堆服务,把价格抬上去了才有利可图。本质上那是自助餐中心,不过提供了个洗浴而已。 而旧时纯洗澡的澡堂,多半都的背靠企业。比如铁路、矿场、工厂。要不然低廉的票价,是很难盈利的。 收费贵了,就会赔的更多。因为支付不起这笔费用的人群,会减少洗澡次数,甚至不洗。 比如现在白玉京普通人洗澡的次数就不高。多半是夏日用凉水为主,又或者是仅仅清洗头发和手脚。 光顾的人少,成本平摊不开,只会赔的更多。 开澡堂是个挺复杂的问题,关系到了很多面,甚至跟整个坊市、城区的经济水平都挂着钩。 在付自安肚子里,所有问题当然都有解决方案。 不过,他今天却必须得把决定权给康劲。因为这是生意,有亏有赚有风险的。需要他自己心甘情愿。 付自安一句鼓动的话也不会说,又不是来强夺人家房产的,一切要等他这房子的主人自己下了决心。 他愿意了,付自安可以指点着他在这里开澡堂,付自安也免得找别人看顾。他不愿意,付自安换个地方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这种风险付自安闭着眼睛担,甚至是没有风险。但付自安却也绝对不会给他打包票。 …… 就在所有人脑子里打着算盘的时候,九娘也就抱着醪糟坛子和一摞土碗回来了。 一进门见所有人都一脸凝重,她也是一愣。 付自安摆手:“别管,先给我盛一碗尝尝。” 醪糟,醴也(念里)。也叫甜酒,米酒,以糯米发酵而成。略有酒味,但主要是甜,哪怕不放糖都是很甜的。是贫家小户解馋的零食,还得丰年才会酿造。付自安身边这几位修士老爷们,可没多少机会吃它。 但凡要发酵的东西,都不是那么好做的。发酵得好,醪糟就酒香醇厚,甘甜润喉。如果做的不好,气味刺鼻,甚至伴着酸臭、苦涩。喝起来口感味道都很一般。也就是吃不到多少糖的穷人,会甘之如饴了。 所以这种东西也没有被修士老爷认可。 但付自安知道,这东西要是做的好,那可是非常好吃的小吃。用来煮汤圆、煮鸡蛋,或者是兑奶喝都很有风味。 刚刚付自安问醪糟味道是否周正,让九娘都是一愣。会这么问,说明付自安是行家,他知道醪糟的味道差距会很大。 九娘去张婶家的时候,也是小心了又小心,三番五次强调要最好的,要招待非常重要的贵人。张婶就没敢怠慢,挑挑拣拣拿了一坛最好的。 等九娘揭开醪糟纸封,甜酒的香气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付自安吸吸鼻子往坛子里一看。见到白色的糯米醪糟上,铺着星星点点的黄色花瓣。付自安顿时就笑了起来:“南客兄,你今天有口福了,是桂花醪糟!” 南客龄一听赶紧凑了过来,九娘给付自安盛的醪糟,就被他接了过去。 尝了一口,南客龄连道了几个好,皱眉问道:“怎么我就不知道白玉京有这好东西?” 得到贵人称赞,九娘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赶紧加快速度给每人呈上一碗。 付自安尝了一口也是很满意,事实证明这坊巷子里就是一座金矿,藏着很多金子的。在白玉京这种地方投资,怎么可能会亏呢? 大家忙着品尝醪糟的功夫,康劲就把九娘叫到身边,然后把付自安的主意给她说了说,也问问她的意见。 付自安也不插嘴,就喝着醪糟让他们自己商量。 有趣的是,康劲以为九娘会计算一下,和自己商量一下最后才决定。 没想到九娘当场就急眼了:“啊呀,当家的,这种事你还来问我干什么?听付爷的还能有错处?你是从哪里觉出来我比付爷高明的?” 也不管康劲在那里支支吾吾的辩解,九娘当即转身噗通一声又给付自安跪下了:“爷,家里的事,我听当家的。当家的听您的,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全听爷的安排。” 闻言付自安也是哭笑不得。瞧,有些事想让是让不开的。 “诶诶诶。”付自安无奈摆手:“我只是这么一说,什么生意都是有风险的,你们自己要想好了在决定。” “想好了,什么风险咱们都担。”九娘说着还使劲的拽康劲,意思是让他表示一下。 康劲又想跪,被付自安一指便只能作罢,嘿嘿笑着道:“是是,我的腿是付爷给的,不能想跪就跪。爷,您是大人物不要计较我这杀才脑子不好用。确实没什么好犹豫的,您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九娘接话道:“就是我们草芥之人,不懂许多。还得劳烦付爷教我们,但我们一定用心学!” “对对对,砍头也才碗大的疤,康某愿意赴赴汤蹈火!” 付自安没好气的说道:“开澡堂子,赴汤蹈火怕是免不了了,但肯定用不上你的猪脑袋!行了起来吧!”说着,他挥挥手袖,绣娘才嬉笑着站起身来。 看着九娘的喜悦已经满溢而出,付自安叹气道:“他一头大野猪,娶了你这么个玲珑心思的,算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第144章 体面 屋主同意了,付自安也就不再隐藏什么。心里的安排一桩一桩的说出来。让九娘记好了,再帮着康劲去执行。 何郁璞没想到,先生在这件事情上给自己布置了一个课题。那就是按照先生的设计要求,解决热水的问题。 本以为也不是多难的事,先生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一切设施,不得包含任何灵纹道术。那东西太贵了,普通人可用不起。” 这可不是何郁璞擅长的领域,本能的就觉得实现不了。 付自安也不怪他,只说:“这本就不难,你不要往复杂了想。你认真思考出一份论述给我。哪怕你觉得不可行,你也写一写因何不可行,来说服我一下。” 策论、议论、辩论,这些可就是恪物院的本门功夫了,何郁璞点点头认下。 …… 对于开澡堂子这件事,付自安有自己的执着。在他眼里,那是划分文明的一道分水岭。让治下人民能够把保持清洁当做习惯,也是他志望当中的一部分。 人必须得保持干净,这是最基本的体面,得保持住了。在付自安的心里,这件事根深蒂固。 猫尚且舔毛洗脸。人怎么能吃的不如狗,清洁还不如猫? 在老家庄子上,他就已经会逼着叔婶们去洗澡了。来到白玉京,体面人是多了一些,但是一进巷子各种怪味。康劲这些汉子大冷天光着膀子,身上都有股味。这是必须得盯着他们,改掉的毛病。 那澡堂子就算是不盈利,付自安也会往里头贴钱开着,好让他们洗干净了。所以这门生意对康劲而言是不可能亏的。 其实客源这种问题,就不是事。 今天早上付自安还给工匠们安排了一顿热汤面。反正都是要给他们的额外福利,换成一个热水澡加一碗醪糟也是一样。那澡堂不就有客人了吗? 而且付自安已经决心好好的建设一下这昭义坊。那工匠们就不可能有闲下来的时候。人不够的,还得从坊里再多培养一些。 …… 建设澡堂,只不过是付自安心中,昭义坊建设计划的一个环节而已。昭义坊的基建差的还远,付自安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康劲家里出来后,付自安就见到了一只有白肚皮的雀猫,蹲在院墙上。它那四个原本白色的小爪子,全沾上了黑泥,正在努力的清理。 那些黑泥就是在巷子里踩的。 白玉京的街道干净,那是店面的伙计每天要上街洒扫的。毕竟那是客人进门的途径,脏着谁来啊? 进了坊墙里可就没人管了,天气干燥的时候就起灰。逢上下雨便泥泞不堪,有些路还全是坑洼。深一脚浅一脚,泥点子都能溅到后脑勺上! 前两天雪大,被白雪盖着还不明显。 今天雪停了,进出坊的人多,雪就踩化了。一搅和全是黑泥水,就跟那怨鬼一样,谁过都得哀叫着往人身上爬。 别说猫了,付自安现在衣摆、鞋子上也是黑泥。南客龄和灵逊雪穿的是步云革靴,真是不沾无尘的。但衣摆、裙摆也还是遭了殃。 何郁璞就更是了,小家伙毕竟是腿短,要跟上大人们就得小跑。黑泥水都甩到屁股上了。 这是个问题啊,就这种条件开个澡堂子。前脚洗、后脚脏。怎么办?反身回去再洗?那不是让康劲卡上bug了?逢上天气不好,来一波客人,把人身家都全洗给康劲不成? 居民的家里其实也是这样。家里漏雨、积雨,污水都泼巷子里。唯有一点,屎尿还算没有往巷子里弄,都用净桶装着有人来收。 雨季的时候,巷子里的污水有可能往家里倒灌。为了避免这个问题,有些人家必须得把门槛修的很高,进出门跟跨栏似的! 离奇的是,昭义坊是临近运河的坊市,实际上本是有地下暗渠排水排污的。生活污水会通过地下的水渠,排向明渠运河,最终流出城外。 让付自安震惊的是,大概七八千年前,白玉京人就发现取用的地下水变得苦咸。然后当时的修士们便发现是地下水渠排污,导致污水渗入了地下所致。 当时国朝还真是辉煌,立刻就改造了整个排污系统,添加了处理污水的功能。 以白玉京的聚源大阵,配合着埋在地下的灵纹阵枢。整个白玉京地下暗渠不会渗水,排入明渠也不发臭,明渠入运河也不脏污。 那可是国朝辉煌时期,最顶级的灵纹道术。这套排污系统实际上现在都依然非常给力。东城、北城的排污排水就非常好啊。 正如付自安说的,白玉京已经打通了很多“气窍”。这套排污要是能让付自安搬到嶂州城去,他做梦都会笑醒的。 但到了西城的一些坊市,事情没人管。暗渠堵了长时间不疏通,居民最好就把家里的排污口也掩盖掉。要不然污水反着一来,谁都遭不住。一家掩,家家掩,很快就成摆设了。 其实也不是西城的每个坊市都这样。 但昭义坊……一敲坊锣出来几个老头是为民壮。那个时候付自安就知道,这里该有个五六十年没来过正经坊正了。 这种事,头上有一个懒政的,后面全完蛋。接烂摊子的,一是处理不了,二是发现不处理也可以,三就是都不处理,我何必处理了。 付自安跟他们不一样,付自安要处理。 所为的,其实很多。但无外乎是为了心中的志望。也是为了让国朝上下的人看看,这世界其实可以更好。 在屋顶上跟大家说,要让昭义坊换一番面貌,首先就要从这巷子和沟渠开始。 …… 不过,要处理这件事。就不是请客吃饭,扔几个小钱,可以行得通的了。 不是付自安舍不得花钱,那街道付自安可以雇人去清扫,那暗渠他也可以请人去通。结果呢,付自安外面努力花钱,而坊内百姓努力糟蹋。 这种时候那可就能体现群众力量了。别看付自安修士老爷,根本不可能扭的过他们,总不至于给每家每户安排上洒扫仆役吧?不出三天,一切都得恢复原样,惹人笑话罢了。 要不怎么总是说,社区环境靠大家?因为不靠大家确实是不行的。 也没那个耐心等他们一点点的变成体面人了。付自安打算下点猛药,帮他们体面体面。 第145章 卫生管理办法 当晚付自安就整理了一些规矩条陈,然后让众人一起参详。 现在何郁璞他们三个,对昭义坊治理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参与度很高。毕竟跟着付自安折腾这些事,常常有些精彩刺激的事,更是能见识到付自安的独家道法。 不过,这次付自安弄出来的《昭义坊卫生管理办法》,有点太刺激了。 南客龄叹道:“会不会有点过了?” 何郁璞也皱眉:“似乎从来没有先例啊。” 就连对付自安盲目信任的灵逊雪,都没能说出支持的话,满眼都是忧心忡忡。 要说付自安自己有把握,也不见得。但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有办法至少比没办法好。瞻前顾后不是他的风格,所以就一个字,搞! 之后便是让康劲和发狗等一干官恶人,带着《公共卫生管理办法》去坊里通知全坊百姓。 …… 拿到规矩管理办法的时候,康劲有些犯嘀咕。管理办法里有个人卫生管理规定。以后每个出坊的人,都必须保持干净,否则就要被收税。 规定的很细。 头发至少要不能成团、打柳,要梳理整齐,或是带冠。否则收蓬头税一文。 脸也必须干净,耳后脖子都不能有脏污久垢。否则收垢面税一文。 如此细致的,还规定了衣服不能太脏,手臂不能搓泥,腋下不得有味,等等一大堆。反正是不合规定的,就收一文钱。而且是出一次坊一文! 来个叫花子之类的脏人,没有十个铜钱是不准出坊的。否则,回去洗净了再来。 康劲和九娘研究了半天,总觉得这规定跟自己将要开的洗澡堂有关系。康劲心里也是有些惊骇的,这付爷太黑了吧?逼着所有人来自己这里洗澡? 九娘无语:“人家不会在家里洗吗?” 康劲又吓一跳:“那我们的澡堂岂不是没人光顾?要不要跟付爷商量下,等我们的澡堂子开起来了,再出这个规矩。” 九娘白了他一眼道:“你个不洗澡的,真是不知道这澡要时常洗才会干净。我们的生意只会好不会差!关键是先出这规矩,后开澡堂。坊里才不会觉得是我们作梗,还会觉得我们提供了便利。” 康劲想了半晌道:“那……付爷就这么帮咱?” 九娘凝眉想了半天得出了结论:“也不是,应该就是嫌你们不干净!这下面不是还要求洒扫坊里吗?” 康劲相信九娘的判断,她总是对的,于是当即起身:“那我得出去一趟,先让弟兄们洗干净了,别讨付爷的嫌。” “对的,快去吧。” …… 除了个人卫生,对公共卫生也有要求。大抵就是要求每家每户负责自家周围的街道卫生。同样是列出了详细的卫生要求。不说一尘不染,每天洒扫是少不了了。 以后付自安会把保持巷子干净的工作,交给固定的人。但一开始还是得让他们自己来,要不然他们不知道爱惜。 这次,对没尽到打扫义务,把自己家周围打扫干净的人家,也不收税了。但民壮徭役就要由这些人家来出。 这些民壮干什么,规定上也写了的。首先那就是要一起打扫整个坊里。付自安的意思很清楚,你家门口你不扫,那我让你到处扫! 再然后就是关于排污暗渠的问题。 之前,百户出一人的民壮,需要重新定人选。这批人就要负责整个坊区的排污渠疏通工作。 这肯定是又脏又累的活,付自安打算给他们一些福利。只是一开始先不公之于众,希望他们推些老实巴交、或者有担当的人出来。 另外,那些受罚成为民壮的人,最脏最累的部分,一定会给他们备着的。 …… 之后,康劲就忙活开了。什么通知《公共卫生管理办法》,重新统计户数,组织他们推选民壮等一连串的事,全都落在了官恶人头上。 付自安说了,之前给的一吊钱和伤药可不是白给的。于是乎,康劲就成天杵着拐杖,带着全坊的花膀子,领着刘彦到处游走。 还好天公作美,一连几日都是艳阳天。三天的时间,事情也算办了个妥当。但只有康劲自己知道,最近几天他忙成了什么样。 这几天一回到九娘这里,第一件事便是大口喝水,大口吃饭。然后也少不了烧一桶热水泡一下,解解乏。再往后沾枕头就能睡着。第二天还特不想起,但是又被九娘催着出去给付爷办事。 康劲都向九娘感叹:“付爷的钱和药,是真他娘的不好拿啊!累死我了……倒是,那些钱我用的踏实了。明天在给我弄点酒肉,我还是得犒劳一下自己。” …… 宣讲规矩,统计人户这些事完成了。后面就是规矩得落实了。 康劲知道这件事不会轻松,因为作为坊里人他知道,坊里早就已经骂成一片了! 没有当街骂,但是躲在家里咒天骂地的人可不在少数。尤其是个人卫生管理条例。毕竟涉及到一大串闻所未闻的税款。老百姓是几乎条件反射的认为,这是坊正设法收钱的手段。 关键是也太黑了,这也要收,那也要收。一开始还听闻了很多关于新坊正的善举。没想到,那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啊! 关于钱这个事,实际上康劲已经跟他们说过很多次了。坊正大人不是那种缺钱的人,让他们把自己收拾仔细,一定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坊去。 可没有人相信,康劲也没办法,只想着以后他们会知道的。 …… 付自安倒是给了个章法,也不是真的要把他们逼出个好歹来,所以紧箍可以一点一点的缩。 个人卫生管理条例的实施,就应该一步一步来。 昭义坊有四道坊门,距离心雨堂最近的是坊南门。这里将是最后一个,被堵起来检查卫生的坊门。 第一天只管坊北门。坊北门出去之后是运河边,这道门其实是坊民走的最多的。所以这里最早开始检查卫生。不干净又不想交税的,自己回去洗干净,要么绕路。 这天怨言确实是很大的,但毕竟还有三道门可以走。坊民便摇头叹气,纷纷绕道。 第二天,东坊门也开始检查卫生。坊民反而表现的平静,一副已经认命的样子,自觉去走另外两道门。 而第三天,坊西门也被堵起来检查了,只剩下坊南门可以走。坊民就再也平静不了了,因为那最后的希望之门,明天也会被堵起来。这种紧迫感,让他们不得不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说,坊正的店铺就在南坊门附近。然后便是群情激愤之下,呜呜泱泱的一群人要去坊南门找坊正。 “一定要讨个说法!!” “走啊!都一起去,人多力量大,否则咱们谁都活不下去!” “再不行就报官,县执不管,还有京兆尹,总有人会管管我们死活的!” 第146章 敢惹? 当坊民聚集起来,浩浩荡荡的往南坊门来的时候。付自安正带着另外三人在心雨堂的屋顶上看热闹呢。 实话说,等了几天了,谁知第三天才闹起来。只能说玄天老百姓还是太乖顺了。 这死规矩定下去了,坊民情绪反弹是在预料之中的事。别说付自安和他们的关系是官与民,修士和常人。哪怕是亲人之间,也有好说好讲,却闹矛盾、落埋怨的时候。 处理这种事,本是有很多办法的。鲁迅先生就教过,要开窗,可以先说要掀掉屋顶,等闹起来了在追求折中,如此就能达到开窗的目的。 但付自安这次不打算这么搞,他说:“……有时候也得用那些方法,但这次没有必要。而且这是我们第一次对坊里做管理,不妨就一次把我的风格让他们知晓清楚。” “因为以后他们不理解的事情还多,我不打算一开始就给他们去解释,让他们事后去琢磨好了。让他们知道,以后遵守规定就有好处。不遵守规定,闹也没用。这就叫‘划下道来’。” 这里所谓的“道”,其实就是底线。是一道付自安和坊民之间的默契底线。慢慢磨也是磨。发力发狠,一次定好也是个办法。这就要看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了。 显然,在玄天国朝付自安与坊民之间的实力悬殊,大到突破了天际。所以付自安就打算来点立竿见影的快办法。也好让大家都知晓,他付自安可不是只会拿钱砸人搞怀柔的好好先生。 “你们就在这里躲着看吧……如无意外就不必出手了。”说着付自安和南客龄交换了一下眼神。 南客龄点点头,端着剑匣向其它房子的屋顶跃去,一会就见不到踪影了。五叔的「暗箭伤人」算他没有白学。 实际上,今天付自安给所有花膀子的恶人下了死命令,那就是不许出手!对坊民动粗动武的行为,必须由付自安亲自来。 南客龄之所以端着剑匣躲在暗处,目的是为了防备那种别有用心,想恶意把事态扩大的人! 有没有这样的人,付自安也不知道。但凡有,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动机,付自安今天是必杀之,而且是有多少杀多少! 再次交代屋顶上的何郁璞和灵逊雪注意安全后,付自安纵身一跃,直接落到地上。两步路来到街上,康劲和十几个花膀子早就已经等着了。 付自安走到他们中间,康劲道:“爷,人已经来了。” 看看众人,付自安道:“倒是拿出点恶人的样子来啊,要唬人的!” “哦哦哦……” 闻言,恶人们赶紧用腰带把上衣束在腰间。之后褪去上衣,露出膀子上的各式纹身。 付自安也解开圆领袍的领扣,把右手衣袖脱掉。他可没有纹身,脱衣袖是为了露出里面的甲衣。 要说威慑力那肯定还得是盔甲。恶人的大花背、大花臂,顶多算个屁。吓唬下良善还可以。他们是实在没有盔甲,才在身上弄这些唬人嘛。 可以看看社会上那些带拇指粗大金链子,纹身纹到后脑勺的大哥。当他们看见踢正步、穿防弹背心,凡事先敬礼的可爱之人,大哥的心底会有多慌! 但凡被看一眼,大哥就得弯腰弓背,露出和煦的笑容。点头哈腰都得利索着点,万一被误会是在挑衅,后果得自负不是? 付自安的白色圆领袍里面,穿的是一件银色薄鳞甲,手上皮护腕也没镶甲片。也没穿裙甲,就随便穿了一双皂靴。 倒是腰间的蹀躞带上(念叠谢),有金饰,明晃晃亮堂堂。那是他有位衔才能带的,能彰显身份。 把刘彦递过来的虎头刀,挂在蹀躞带上,付自安喊一声:“走!”便率先走在前面,高马尾在后面轻轻的晃着。 不动罡衣实际上有收敛气息的作用,但付自安只要稍微放开气息,他的英武气场,便立刻沿着街道蔓延开来。 来往路人是想看,又不敢仔细看。但一看,又挪不开眼睛。谁都在想,这年轻郎将是哪家的贵人呀。 刘彦倒是习惯了,跟在尹子麓后面抖过的威风也是很多了。 而康劲他们,跟在这么有气场的人物后面这还是第一次!也不知怎么的,胸膛是不自觉的挺了起来。横竖就觉得自己的鼻孔也是有视力了,不用鼻孔看人不行,很怕自己堕了爷的威风。 就这样的一帮人,气势汹汹的从街上转进巷口。巷子里那些吵嚷着要找坊正讨公道的人,立刻就愣在了当场。 坊南门高高的门楼已经在眼前了,可看见付自安带着花膀子,大步流星的从街口走出来。便没有正常人敢再往前迈步的了。 特别是恶人们已经露出了花膀子,而付自安穿着铠甲腰间还挎着虎头刀。这架势……哪是普通百姓能惹的? 坊民纷纷停下了脚步,但却还有两个领头的人想让大家跟上。一个是穿着花褙子的妇人,另一个是穿着灰色深衣的中年男子。他们在前面吆喝着有理说理、大家别怕之云云。 只是没有人跟他们走而已。 付自安偏头问刘彦:“认识吗?什么人。” 之前的人户统计,刘彦全程跟进。这坊巷子里,不说全都认识,但能在前面领头的人,他应该都是见过的了。那穿花褙子的妇人,在坊里还是有点名声的,所以他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女的那个叫苗蛾。是个事婆,什么事她都掺和……” 在白玉京,事婆泛指从事媒妁、稳婆、牙婆、针线婆等等一系列女性工作的人。 用一个群体来描述一个人……此人凡事掺和的劲头,那就可想而知了。 刘彦他们统计人户的时候,她就经常凑过来帮忙,然后讨点小犒赏。不说事办的多利索吧,还真是出过力气的。 这位业务范围堪称广泛,什么接生、说媒就不在话下了。哪怕夫妻吵架帮说和,老妇相斗帮吵嘴也能胜任。甚至于除虫、拿鼠、聘狸奴,她都可以帮着张罗。 收费也很少。别的不说,人缘是很好的。以至于刘彦都帮她说话,告诉付自安她什么都掺和,其实就是在帮她开脱了。 “这么年轻啊?”付自安感叹一句。 看年纪她也就大约三十多岁。 刘彦点点头:“嗯,丧夫丧子,孤人一个……” 付自安点点头,心里有数了:“男的那个呢?” 刘彦摇摇头:“没见过,等我问问他们。”言罢,刘彦便去问身后的花膀子们。 没一会,刘彦来禀报:“有人说见过,但好像是对面安和坊的人。” 闻言付自安点点头,心情大好。 “行。” 第147章 我就是官 杀鸡儆猴是个很好的办法,但是更好的办法是杀猴儆猴。可自己山里的猴,舍不得杀啊。这种时候,居然有其它山头的猴跑来,这让人的心情怎能不好。 虽然心情好了,付自安也不能表现在脸上,还是寒着脸来到坊门下喝道:“我就是坊正,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付自安一喝,坊民不仅没有上前说话,还开始纷纷往后退缩。 坊正他们也见过些了。但这佩刀穿甲的,谁不是第一次见,他们还敢说话? 于是乎,付自安便又向前几步,指着苗蛾问道:“你!你有话要说是吧?” 苗蛾想着这年轻贵人,也并非满脸横肉,应该能听些好话。何况贵人开口问了,于是她壮着胆子凑到了付自安面前:“呵呵呵,大人我……” 而付自安根本就没听她要说什么,张口道:“算了,闭嘴我不想听。” 苗蛾一愣,又说:“不是,大人我…” 付自安却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上前钳住苗蛾反身一抛!苗蛾一米五的小个子,直接被付自安扔到了坊门梁上坐着! 人都已经坐上面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坐在坊门梁上,顿时连连惊叫:“啊呀!啊~呀!” 付自安指着苗蛾喝道:“闭嘴坐稳了,摔下来我可不赔!” 苗蛾吓的……只能坐在门上,扶着突出的门柱哭泣。 坊民觉得自己可以找坊正理论。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有道理的,而坊正是没道理的。 诚然,付自安也知道自己的道理并不绝对。真的理论起来,有的是不占理的地方,所以付自安也不想跟他们理论。 付自安有这么好的拳法,为什么还要讲道理?付自安只想告诉他们,自己拳法很好。不要拿些微不足道的道理,来挑战自己厉害的拳法。 解决完一个习惯多管闲事的苗蛾,付自安便继续向坊民逼近,嘴里还问着:“谁还有话要说?” 坊民们自然是不敢出声,连连后退,三五百人已经挤作一团。 这个时候,付自安就佩服那个领头中年男人的勇气了,这时候他居然还敢狺狺狂吠:“这坊正如此不讲道理,我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大家别怕,不要退!跟我一起闯出坊去,去找京兆尹大人讨个公道!别怕啊!” 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怀揣着别的心思。 付自安刚刚随手就把一个大活人丢上了坊门。这份力道,哪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再看看他的盔甲,有金扣的蹀躞带上还挎着刀,再不要提他身后还有一群凶恶的恶人。 民不与官斗,说的就是这种时候了。 所以任那中年男再怎么喊,就是没人向前一步。 付自安两步走到了中年男面前,笑呵呵的低声说道:“第一次干这种事吧?有经验的都知道要躲在后面,最好掩住面容。你却站在了前面,活腻了吧?” 中年男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站在了最前面。心里也是暗道不妙。 说他完全没有经验,其实也不是。只是这事发生的仓促,他也没想到一转眼是眼下这样的情况。现在想走,巷子那么窄怎么走?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是没有办法了。那坊门虽然很高很吓人,但是上一上倒是也无妨。 本着这种心思,那中年男子很硬气的开口道:“坊正大人,你也是英杰之后。居然如此不讲道理。就不怕堕了……” 他可能是想说 “就不怕堕了岩君的名声吗?”,但付自安可不希望父亲的名号从他的狗嘴里说出来。 所以,还没等他说完,付自安探手扣住他的面颊,手腕一抖便把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被卸了下巴的中年男,手上难免胡乱的抓挠。于是又被付自安抓着手腕,用力一扭。霎时间,中年男的呼痛响彻整个巷口! 他哪里能想到,眼前这带笑脸的少年郎,对付自己的时候下手居然如此狠决。 来闹事的坊民有三五百号人,见此阵仗无不噤若寒蝉。 其实前面的坊民是想退走了。可是人挤着人,在人群后面还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往前面挤的。 见状付自安,便高声喝道:“都给我站着不许动!谁敢在往前挤,我打断他的腿!” 付自安的声音传到人群最后,有几个还想往前面挤的人。不过发狗和他的弟兄们,也早已包到后面了。三下五除二,几个想往前挤的人也给揪了出来。 如此,人群的骚乱迹象立刻平息。 等人群站定,付自安揪着那中年男的头发,把烂泥一样的中年男展示给坊民看。 “你们仔细看看,有谁认识他!他叫什么,住哪里,你们认识吗?”问着,付自安眼睛扫过众人。 前排的坊民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 付自安便道:“你们都是老坊民了,这样一个四十出头的人,你们从没见过。他还带着你们闹事,你们心中就没有生疑吗?” 坊民不傻,他们不是没起疑,只是认为此事会有利于自己,所以才跟随他来的。 而付自安继续道:“我若是猜的没错,就是他告诉你们。我的目的是收钱,而非让你们收拾干净自己,是也不是!?” 这时候,不管是看没看清的,都是不住的点头。 还有人应声:“对!是他说的!” 有意思的是,这其实是付自安在冤枉那个中年男。 怀疑付自安动机的,是坊民自己那颗饱含怀疑的心。谁都知道,怀疑诞生于自己的心里。但面对付自安施加的重压,逃避责任才是人性的第一反应。 于是乎,他们便顺理成章的,把诞生于自己内心的怀疑,全部压在了中年男的头上。 中年男这时也是着急的“嗯嗯啊啊”的叫唤,想要为自己辩解伸冤。 但付自安这个冤枉他的人,非常知道他有多冤枉。怎么听得他在那里嚎叫?便是抬腿起脚猛踢他的侧肋! 一脚踢过去,那人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叫喊也叫喊不出来了。 如同丢死狗一样,随手把中年男扔在一旁,付自安对着坊民说道:“我告诉你们,他就是歹人派来的奸细!目的就是想搅的这坊里鸡犬不宁!” “我颁布卫生管理条例,是为了让这坊巷子里变的更好,更体面!让你们也过过体面人的日子!你们就这么被别人当刀使?” “什么图你们的钱?你们就不会看看,这两天干净人不是都从坊门顺利的出去了?我收他们钱了?” “我会稀罕你们的钱?也不打听打听,在我工地上干活的都是什么待遇?只要你们把自己和坊里收拾干净了。后面,有的是你们的甜头!” “也不妨告诉你们,我是军武出身,脾气不好!今天也是让你们知道知道,在军武里不听上将的命令,会有什么下场!我还拧不过你们几个了?笑话!” “给我听好,规矩不改!明天起,所有坊门检查个人卫生!后天,开始检查街道卫生!” “谁再闹事扒了他的皮!” 话训完了,缉事的鬼修便适时的,带着班房里的兄弟赶了过来。 付自安两句话便按了个煽动闹事的罪名在那中年男人身上。跟过来闹事的坊民,整齐划一的成了人证。中年男人的罪,当场就定了下来。 付自安让鬼修们带他回去搜魂,好找出主谋。 鬼修说:“他神魂不济,对他用「搜魂术」,他可能会扛不住啊。” 付自安当着所有人的面回应道:“需要他抗得住吗?知道主使不就完了?” 鬼修抱拳领命,拖着煽动闹事的中年男人走了。 付自安看着众人冷笑:“还去报官……我就是官!” 第148章 人就活张脸 之后,付自安跃上坊门梁,又把苗蛾给“拿”了下来。她倒也是个皮实的,坐在坊门上哭哭啼啼。被拎下来之后,脸上就能挤出笑容了。 跪着给付自安磕了半天的头,诉说自己如何愚钝,还以为是给坊民谋福利的好事,结果其实是被歹人利用。 付自安懒得跟她计较,只让她起身去找眼生的人。 蟑螂这种东西,你看见一只,它一家老小就都在了。 好在,是坊里的人管坊里的事。一边疏散着人,一边就让恶人和苗蛾这种事婆,去把不认识的人挑出来。他们都不认识的,大概率就没人认识。 不多时,就找出了两个坊外人,还有那三个刚刚在后面推挤的,也是坊外的人。 一共五个,都是些软骨头,被付自安瞪一眼就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自己是如何被那中年男子收买,被安排干些什么,有没有同党之类。也没有漏网的,倒是免得南客龄出手了。 这时候,坊民其实都没走远,就围在巷子口看着热闹呢。 付自安指着跪在巷子里的细作,对坊民道:“你们自己看看,这么多的奸细!他们都是拿了钱来闹事的。你们都没拿到钱,还跟着来闹,蠢!!” 说着,付自安瞪向苗蛾,她也是羞愧的跪了下去。 “算你老实,没有拿钱。否则……哼!”付自安一声冷哼,苗蛾吓的匍匐在地。 “我生平最恨奸细!我告诉你们,如果是坊里人敢拿外面的钱来祸害坊里!我必让他生死两难!”付自安高声问道:“你们说,这些家伙怎么处理!?” “打死!打死他们!!”巷子里的坊民高呼。 付自安点点头,对恶人们道:“打!往死里打,打完扔出去!以后不论内外,只要是奸细都是这个下场!” 等恶人们一拥而上,付自安把康劲叫到身边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刘彦走了。 …… 到了中午,缉事的差役派人来心雨堂禀报,对那中年男子的搜魂已经完成了。毫不意外的,幕后主使他也不知道。 那人名叫周松,祖上也是出过学修的。念过书,通晓律法。运河对面的安和坊人,是个刁健讼棍。 所谓讼棍就是吹毛求疵、挑唆讼事、颠倒黑白,让人去打些民事官司然后从中牟利的人。今天他来带头闹事,可以算是专业对口。 几天前,付自安颁布卫生管理办法。他就被一个人请到了安和坊街市上的青楼里,花天酒地的快活了一番。然后又塞给他不少钱,希望他能在昭义坊弄点事出来。 对于给他钱的人是什么人,他只知道对方是行商,其它的一概不知。现在那人,肯定也是不知去向了。 其实到底是什么人,明眼人都知道,就连那周松都能猜得出来。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便没法在明面上查办而已。 …… 当然了,很多事情也不需要证据。岩君在国朝纵横多年,不树敌是不可能的。但这些敌人之中,这么卑鄙无耻、下作不堪的,便只有那么一家,韩家! 于是乎,一些传闻便在整个西城流传。 毕竟也是打死了五个,搜魂死了一个的事情,已经有资格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了。在付自安的有心控制之下,事情便是指名道姓的指向了韩家。 都在说,韩家收买讼棍,令其去付自安任坊正的昭义坊煽动民怨闹事。然后被付自安把人抓住给打死了! 其中也参杂着付自安如何蛮横不讲道理,出手如何狠辣。说他动不动就把人全身骨头敲碎,当做布娃娃在街上踢着玩之云云。 坊间传的言之凿凿。还说被付自安发现了,谁拿了韩家的钱闹事捣乱,必会被他剥皮抽筋不得好死。 当然,传的更厉害的,是说韩家有多卑鄙无耻,喜欢祸害坊民、荼毒常人之种种。 之前韩家和付家的过结,银火州百姓往韩家门口路过都掩住鼻子的事,也是又被拿出来在白玉京传扬了一遍。 还别说,这些传闻逢人都信。第一,那韩家的名声之臭,大家是早就知道的了。谁不知道现在的银火州韩氏早就低调的很了,不就是因为名声臭了嘛。 第二,付自安是岩君之子,这岩君的赫赫功绩谁都知道。毕竟是军武出身,他儿子凶恶这种事,谁都觉得是顺理成章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集体记忆是个极其离谱的东西,当它发生错乱的时候,谁也察觉不了。用不了多久,这个聚众闹事的事件,会在坊民的心里变一个模样。 那将是一个,外人派来奸细煽动大家闹事,然后被坊正爷带领着众人揪出来除掉的故事。 当然,这种记忆错乱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发生。可能是在三五年后,也可能是三五十年后。 眼下,坊民的心中主要的情绪是恐惧和无奈。他们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这条胳膊,是不可能拧的过恶官坊正的…… 当逆反的情绪被压下去之后,大家便可以冷静的审视规则,或者说是往另一个方向,带着偏颇着审视规则。正所谓逆来顺受,不受的后果,谁也不想承担。 如此,卫生管理条例也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字里行间无碍乎写的是两个字,干净。别管那恶官付自安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他就是要个干净!那便给他,钱是真给不了,但干净其实可以努努力。 当天,付自安离开西城的时候就听说,坊民已经开始清扫巷子了。 …… 他们知道就好,付自安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真的开始堵着门检查卫生的时候,执行标准也就不那么严格。 实际上,坊里也很有一部分本就是讲究人家,他们本就是体面而干净的。这部分人对于卫生管理办法,嘴上没说心里其实是支持的。 这也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社会现象,真正心思通透的人,其实不爱发声,而更爱付诸行动。以至于某些场合下,是那些蠢好人和蠢坏人的声音最大。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本来正确的事,也会被倒反天罡为错误的…… 坊门才封的那两天。有些人也没把自己洗的太干净,但到底也是洗了。到了坊门口就被花膀子呼喝着:“下次注意!否则拿着钱再来!” 而本就很干净的人,出坊门的时候是对着那些花膀子点个头就出去了。这份优越感,也让他们心里舒坦至极,足以让他们走起路来抬头挺胸。 有道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一旦确认坊正真的不是要钱,而是要脸。那么人人都得考虑一下脸面问题。 干净从来都是被称赞的,而不干净从来都会被人笑话。 谁谁家的人,历来干净,恶人见了都客气些。某某家的老叔,收拾一下居然也还俊朗,被寡妇抛了媚眼。摇煤球的老头都知道出门擦把脸。而巷口的谁谁,被恶人训斥了只知道傻笑,这人完蛋! 没几天对付自安的声讨就微不可闻了,而且被另一种声音取而代之。 “老天爷,今天从隔壁坊穿过,那个脏啊。我刚洗的鞋,一下就脏了!哎……真糟心,难怪坊正老爷非得让我们弄干净些,还是干净着舒坦啊。” 第149章 甜头 坊民开始行动了,付自安也自然该有所回应。 也就在大家都忙着打扫巷子的时候,刘彦便提前召集了民壮,开始着手疏通暗渠。同时也让坊民着手打开被自己堵上的排污口。若是弄不开的,也可以上报等着民壮们上门帮忙,不收钱! 到这个时候,众人也就算是知道坊正爷口中的甜头了。 疏通排污渠是好事,坊民也知道有些坊市的排污暗渠一直都通着,日子过得很方便。坊正爷组织民壮来干这些活,又不用家家户户出钱什么的,这当然是天大的好处! 但,好处哪里才会这点? 很快就有人发现,被招去的民壮,管发一身新衣裳,和每天两顿饭。干完脏活累活之后,会被统一喊去康劲家里洗澡。吃饱洗干净了,热呼呼的往家里走,手上还会拎着坊正老爷发的东西。 东西是每天都发,也不重样。有炭、布、米、面。甚至有一天,听说是干了什么大工程,疏通了一处严重的堵塞。那天给发了药草、腊肉和鸡蛋! 拦着人一问,坊正老爷管饭给吃些啥。民壮的回答就可真的让人眼馋了。 “也不一样,什么都有。羊肉烫饼、糖腿包子,有时候是羊奶配炊饼。哦对了,还吃了新鲜的吃食,什么羊肉抓饭,真特么香啊!!刘爷说了,等彻底完工,再大吃一顿!俺也不问,坊正爷说了的,就不会少。我安心干活,等着吃就行了。” 当这些事传开了。起初那些找理由说自己这里疼那里痒,无法充任民壮的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们在家里急的“邦邦”拍腿,腿都拍细了! 而这些聪明人,也是最知道找补的了,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康劲头上。 …… 要说康劲跟着付自安混的时间也不长,也就半个月。被付自安踢断的腿,都没好利索呢,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但是人的气质这一块,已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穿着上已经向着刘彦刘爷看齐。现在喜欢穿圆领袍,有官气。圆领底下的中衣领子要做高,那必须是白净板正的包着脖子,显气质。天冷了就在外面披毛斗篷。说是个差役也有人信的,那花膀子也开始耻于示人了。 穿着还只是一方面,关键是说话也不喜欢恶声恶气大嗓门了。跟坊里说话喜欢绷着点,先想一下再说。不带脏字、不讲粗话,不高兴了才带着点怒意。 这都也是跟刘爷学的。 九娘一天要念叨几次:“你们这些汉子,就是要跟对人啊。我现在就担心付爷懒得管咱这摊子小事了……愁啊。” 九娘还是盘的远,知道付自安的身份,就知道整个嶂州都是他的。在这坊巷子里,一定不会长待。对此,康劲也无可奈何,但也不想许多,只想着多跟着刘爷学点事。 身上流氓气一消散,手下弟兄更敬畏不说。跟那些良家的街坊,也能和和气气的点个头。 有些以前看见自己就绕道的人,现在笑着喊一声:“康爷,您安好。”康劲心里头这滋味,也就不用说了。 也是因为康劲变了个样,又鞍前马后的给坊正老爷办着事。坊民有事还真就求上门来了,有的还带着礼。 这也算是让康劲长见识了,还有人送礼求门路想当民壮的?也就是在付爷这里才有这事了。 这些家伙,当初统计人户,一个二个对民壮的事避之不及。现在见到当民壮又削尖了头想钻,哪有那么简单? 不过对于此事,付自安也是早有交代的,康劲也就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害……民壮怎么会有缺啊?坊里上下消尖了脑袋的想往里钻,哪那么容易?你们想想看,就付爷给那些个好处,哪个不是铆足了劲的干?谁也怕被撵走不是?肯定不会有空缺的。不过……” 说到这里,康劲就会玩味的看人一阵。卖个关子,才继续道:“都是坊里的,也别说我没给你们透风。民壮这个事呢,也就是临时弄这么一阵子。付爷说了,以后就不要民壮了。改成雇工,直接给钱的。” 别人还是着急,怕疏通暗渠的工作结束后,没活了。 这个时候康劲就会笑他们:“哼,没见识的。付爷何许人也,做事何等手笔?这也就刚开始,后面修路、铺墙、改院,开铺子。什么活不要人?就我家打算弄个澡堂子,到时候都少不了请工请力,还要招长工。发狗那里,付爷也给他指了条财路了。要是有雕刻手艺的,就赶紧去找他。” “反正,这坊里只要人不懒的,在付爷手底下找个活计该是不难的。但有一条,把自己收拾整齐了。付爷这人爱干净的很,自己都收拾不干净,好吃懒做的肯定是不要!” 对于人家送来的礼,康劲也有分寸。 到底是一个坊里的人。几十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是什么人,心里其实都清楚。 碰上那种真想找活计的,他们送的东西不贵重的。还反倒是收下了,好让人家安心等着。不必再去别处告求,以免还落得个被哄被骗。 对于那些人性不好,贪图好处的。送的礼物再好,也让他们拎回去。说是付爷不让搞这一套,别来断人前程。 不仅康劲这里如此,刘彦和手下的几个弟兄、发狗、乃至九娘也是他们告求的对象。 当然,大家的答复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很快也就传开了。坊民也就变得越发的乖顺,到了没事都要去巷子里扫两下的程度。 昭义坊的面貌可以算是立竿见影的焕然一新。 …… 对于昭义坊里人和街的迅速变化,南客龄是觉得非常吃惊的。他一开始还以为付自安那个卫生管理办法,只会滋生骚乱和怨怒。 但实际上,骚乱很快就过去了,付自安快速的得到了一批忠实拥趸。他们干净利索,随时准备为付自安干活。甚至顺手除掉了奸细,还往仇家脸上抹了一把锅灰。 一切太顺利自然了,能说服南客龄的便是付自安有那个气运了。 要说有什么漏洞,就是付自安在这件事情中的花销不少。但按照付自安的经济道法,那些钱他肯定还可以挣回来。所以南客龄翘首以盼,想看看付自安到底能挣多少钱。 而何郁璞却有别的看法,他越发的开始觉得付先生可怖了! 对,是可怖!就是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怖。他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在付先生的算计之内。 坊里的事和自己的论述都是。 第150章 新事物 何郁璞本觉得论述这种事,是自己拿手的。于是,回去之后就写了一篇工整、漂亮的论述。以论述不依靠灵纹道术,而建设洗澡堂是不太可行的。 自信满满拿给先生一看,本以为是肯定能够过关的。结果其中观点,被付自安驳的体无完肤。 恪物院的学修那是要讲道理的,何郁璞对于先生提出的道理都心服口服。只好拿回来再改了一次论述…… 这次何郁璞自己也没信心了,结果当然也还是被再驳了一次。 尤其是付自安最后的一句话,让何郁璞真的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付自安说:“你回去赶紧把这篇论述烧了,也莫要在向别人提起,真的有人问起也别说跟我有关。我真的很怕,别人会以为那是我教你写的……” 备受打击之后,何郁璞这次真的是认真细想了。之后他也意识到先生才是对的。不过是持续的烧些热水,给很多的人洗澡。哪怕不用灵纹道术,也能实现。 何郁璞所能想到的所有阻碍,比如能效、水的重复利用、引水之法、以及避免炭毒等等。这些都在《恪物入门诸学》当中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尤其是当何郁璞开始认真的计算其中成本的时候猛然发现,用这些,比灵纹道术节省的太多了! 虽然有些浪费的现象,但无非是浪费了一些煤、水之类的东西。与灵纹道术所需要消耗的灵珏相比九牛一毛!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何郁璞小小的世界观被冲击了一下。 他从来都觉得灵纹道术就是解决问题的最优途径,就连恪物院学舍的热水洗澡方案,都是使用的灵纹道术。 可先生早就知道,那很浪费。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这让何郁璞不得不再重新审视,那些被他两三个星期就背过去的《恪物入门诸学》。 同时,付自安也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指点他一些常用、有用的物理知识。这一部分,恰好是恪物院学修惯会忽略的部分。 这恪物院的入门诸学,其实是一堆学问的统称,各种各样的书籍都有五十余套。 在恪物院中讲学的重点是与道法、灵纹道术相关的部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只是用来佐证道法、灵纹道术的正确性。恪物院的先生常常对它们是一笔带过,就说说那本书上说了相关的事,可以去看看之类。 但这些东西的正确性已经被佐证过数千年了,到了不用佐证的程度。所以,那些充当证据的书籍,便不再被人重视了。 然而,这一部分便是付自安眼中真正的恪物学。与付自安在蓝星学的那些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是差不多的。 在付自安的有意引导之下,这扇“旧世界”的大门,忽然就对何郁璞敞开了!每当从中获得知识,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何郁璞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害怕和畏惧。 因为何郁璞是足够聪明和敏锐的,他已经意识到这些能让整个世界产生根本性的变化。 所以他开始觉得付自安有些可怕,甚至开始怀疑付自安是某种魔妄,正在带着自己偏离大道。 但同时,何郁璞又不自觉的想从中汲取更多的学识,于是他变的有些惶惶不安。 …… 对于何郁璞的心理变化,付自安有些大意的没有察觉。他只觉得是小孩子发现了好玩的东西,正在钻研呢,所以也就不去管他。 也不奇怪。打死付自安,他也猜不到,何郁璞正在怀疑他是魔妄。 实际上付自安这个人,放在玄天人眼里,就是有点邪性的。他所知道的,总是跳出常理,但又十分的合理。他的想法,总是超脱于世,与玄天修士格格不入。 甚至于他想出来取乐的游戏,都这般……让人欲罢不能。 很多事情安排下去了,付自安也就闲下来了。唯有一个何郁璞,时而欣喜时而忧郁的在那里设计洗澡堂…… 冬季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无聊的。灵逊雪和南客龄下棋总是不赢,而跟付自安下棋,算了那也太气人了,还不如去用拳头捶树。如此,她就提议要不来玩点投壶之类的游戏。 但投壶这种东西,在付自安和南客龄手里,那有什么好玩的?把壶放在墙后面,猜壶在哪里,才有一丁点悬念。 于是乎,付自安便决心弄个东西出来给大家玩玩。 其实也不算巧合。发狗身上的纹身,是一只五黑犬在玩一对骰子。付自安早就问过他为何,而原因也简单。 因为发狗家其实本是做骰子的小作坊,也就是到他这里,这生意不好做了,才改行斗鸡的。 不过家传的手法,发狗其实学通了的。对于选兽骨,再把骨块弄成骰子,以及在上面做手脚,发狗可是行家。 于是付自安便决定发挥他的这个特长,让他加速打造一副麻将牌出来。 拿到付爷给的图纸,发狗哪里敢怠慢?赶紧去把住在其它坊的老叔叫来,加上家里的老爹,三个人不眠不休的,连夜赶制了一副麻将出来。 经过处理的骨料是现成的,雕刻上付自安也要求他们弄的简单一点。主打一个先弄一副玩着,后面再细细的做呗。 主要是给麻将上漆色花了点时间。这个漆不上是不行的,要不然阴刻麻将花面会难以辨别。 也就是第三天傍晚,发狗便拿着做好的麻将牌来交差了。那天正好是付自安他们百无聊赖的时候,见到麻将牌那可真是如获至宝。 何郁璞在忙着设计澡堂。凑了个热闹,听听规则就跑了。他觉得只是十分简单的数学游戏,不是很有兴趣。 刘彦那时候也领着兄弟们在忙坊里的事,根本抽不开身。三十小叔人还在南城没有回来。 就付自安、南客龄、灵逊雪还三缺一,正好就把发狗留下来凑个搭子。 发狗一开始不好意思,他哪有胆子跟三个修士老爷坐在一个桌子上玩。但是一听是可以耍钱的,这家伙眼睛里就开始发绿光啊!于是就壮着胆子坐下,听着付自安讲解规则。 麻将这种东西,规则是可以动态改变的,无非是增加胡牌的类型。一开始就简单糊,玩到后面还可以增加复杂算番的花花绕,如此便能增加乐趣了。 典型是易于上手,但也难于精通。 付自安就先教他们最简单的胡牌方法,几局的功夫也就扩展到了对对胡、清一色、字一色等等,也很容易掌握的特殊胡法。 而麻将这么有趣的新鲜东西,让这些玄天人一上手,那可就停不下来了。 第151章 雀神 麻将最上瘾的时候,应该是刚刚学会玩的时候。胡了那么一两把之后,刚有点滋味,付自安又教一种更难凑,但胡了可以赢更多的玩法。这份刺激就停不下来了。 每次伸手摸牌都盼着是心里的那一张。没摸到是十分遗憾的,十分紧张的。害怕自己还没摸到,别人就先胡了。 而如果摸到了,先前累积的那些紧张焦虑,会一瞬间释放出去。 任何游戏都应该遵循这个规律来设计。制造一些持续而舒缓的压力,然后一口气把这些压力释放掉,人会在这个时候释放很多的多巴胺。 不断的循环这个过程,这种感觉会让人上瘾。胡的牌越大,压力也就越大,释放压力后的快感也就更强。由此来制造不同的压力峰值,让人感觉更加上瘾。 麻将这个古老的游戏,它的设计就是这么精巧。哪怕是在蓝星这种娱乐至上,娱乐项目丰富万千的世界,麻将的地位依然稳如泰山。 那么麻将对玄天人的冲击力,自然就可想而知了。 本来就有点疲累的发狗,到了深夜眼睛中的绿光,越来越绿。如果可以,他希望这麻将能打到地老天荒。 开始玩之前付自安就有言在先,需要玩点小钱才有意思。所以特意给发狗一吊钱当做赌本。输了不要他还,赢了的也都归他。 然而,这一吊钱他很快就还给了付自安,因为他已经赢了一吊钱。 发狗也不是个一般人啊。毕竟是纹着狗戏骰子的人,从小抱着骰子玩大的家伙。 在付自安和南客龄的面前,他还用不出什么手快出千的手段,更没有那个出千的胆子。 但他就是赢。也不是运气好,就是单纯的会赌。规则三人是现学的,但这家伙对这档子事就是学的极快。 牌才打了几局,付自安就发现这家伙已经能用手指摸出牌面来了。 而且他不整理牌,牌摸起来就那么放着。推倒胡牌的时候,牌形从来都是花的,一个不挨一个,推倒了才理顺给众人看。而但一理顺了,还就是胡了。有时候那番种付自安都得反应一下。 “付爷刚刚说的,这叫「七星一般高」,二十四番。”说着,发狗兴奋的搓搓手。 实际上这番种,付自安也就提了一句而已。 记性好,掌握快,能很快在心里盘算出概率最高的胜法。 不仅如此,眼睛还会看,耳朵还会听。也不是偷看别人的牌,就是看人家打什么,猜人家手里的牌。别人一叹气、一欣喜,这家伙就知道别人听牌了! 付自安都佩服了,这家伙就是先天雀神圣体! 天赋真的是体现在各方各面。麻将天赋这一块,南客龄这种绝世天才跟他比都还差的远。付自安自己也只能望其项背啊。 赢的人不想停,输的人也没玩够。 习惯早睡的灵逊雪到了深夜还精神抖擞。她已经输了很多了,但依然兴高采烈,决心待会胡把大的赢回来。 从麻将这件事上,也是能看出灵逊雪性格之温和善良。 发狗胡一把大牌,从她这里哐哐赢钱。她不仅不气不恼,还给发狗拍手叫好:“厉害厉害!这么困难的胡法你也能胡,太厉害了。” 南客龄一边打牌一边在那里念叨什么“道”。还指着牌桌赞叹,说是付自安弄出来的这一摊麻将牌有些混沌,但是透着道理,益趣非常! 小赢一点点,也是乐此不疲,每局结束都要说:“似乎已经摸到窍门了,再来!” 那两个兴头足,南客龄把把都喊“再来”,付自安见他们高兴也就陪着了。手上放了点小水,稍微输了一点。 牌局一直从星夜持续到了鸡叫,到底是些修士早课没忘了。察觉时辰差不多了,才回房去做早课。 走之前,南客龄对发狗道:“这麻将,你给我做个三五副来,我拿回去给家里解解闷。材料选最好的,钱不会少你的。” 灵逊雪也道:“我也要,我也要。我要十副,做漂亮点!” 等这两人走了,发狗脑子嗡嗡的响……咋要那么多?这就订出去十五副了? 而付自安则问发狗:“这麻将,你家作坊多久能做一副?” “七八天吧……” 付自安叹气:“太慢了,我教你一个办法。制作这种东西的时候,一个人只负责一个步骤,可以大幅增加生产速度。这叫流水线作业,一个麻将如同顺着河流经过每一个人手中,最终成型。” “这件事你多琢磨,工匠不够的招工,招不到就在坊巷子里收点学徒。工序越简单的,可以交给新手做,同一件事一直做下去,很快也就熟练了。” “钱我会先给你支一些,你就尽力的增加产量。”说着,付自安拿起桌上的麻将道:“普通的可以用木头做,先做一百副。材料更好,品质好的,要五十副。再更好的,最顶尖的,起码也要三十副,刚刚他们俩订的不算在内啊。不过当下还是先做个两三副这种骨制的出来。要快,过几天我要用。” 发狗听的脑子都发懵,付自安说出口的数量,根本不是他敢想的。 但实际上,只要这东西一旦流传开了。区区两三百副麻将,根本不够白玉京塞牙缝的。 “我可告诉你,我要量,也要质。你做不好我会找别人做的,你自己拿捏好。” 虽然是脑袋发懵,但这是付爷在赏饭吃,发狗还是知道的。于是他赶紧跪伏在地上高声喊道:“发狗谢过付爷。生,愿做付爷的狗。死,也是付爷的鬼狗!” 有些事很难讲,这一出康劲又何尝没有来过? 就像付自安允许他们收些不贵重的礼。这世界就是这样子,你不让他们跪,不让他们拜,不让他们效忠。他们真的会寝食难安的。 所以付自安没有阻拦,只是提了最后一点要求:“在我这里,不允许苛待手下。想想我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也要怎么对手下的人。” 闻言,发狗又给付自安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他拿着付自安给的一小袋金子走了。 第152章 麻将的魅力 到了傍晚发狗就又回来了…… 他说,作坊里排工干活的事,自己其实不行。还是得交给老爹和叔父、叔公。他们现在已经把老伙计叫来了,正在为了麻将的生产全力以赴。 这一趟来,发狗也是有要事,那就是给付自安看看样品。 骰子这个东西是不能小看的,并不是个简单的东西,因为它其实有很多种类。 比如,发狗纹身上的骰子就不是简单的六面体,而是十八面的赌骰子,可以用作行酒令。发狗身上的一对十八面骰子中,就有一个写着“酒来”。也是有喝酒吃肉享受富贵的寓意。 有些骰子确实用作娱乐赌博,但骰子也是一种占卜工具。比如八面的八卦骰,十面的天玄骰子,又或者是十六面的八卦天玄骰子。 面数多的,甚至有二十面、三十六面。 骰子的用途不同,它的制作工艺材料都不一样。普通的骰子,也可以用陶、木头。但占卜用的骰子,最次也是动物骨头了。 不同人用、不同功能的骰子,要加工不同的材料来制作,工艺也有很多种。比如打磨、雕刻、抛光、上漆、金银嵌错、珠宝镶嵌等等。 如此,做骰子的工坊,就得有掌握这些工艺的工匠,以及配套工具。所以不能小看发狗家的骰子作坊,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的。 也因此,发狗回去这一趟的功夫,还真的就给付自安带来了惊喜! 发狗的父亲提出了一个量产麻将牌的解决方案。 除了基础款的木质麻将,就用一块木头雕刻,也没好讲究的。其它品质的麻将,就都用发狗的父亲提出的方案来解决。 木质麻将缺点不少,首先是木头颜色不一、纹理不一致,可能会被从牌背看出牌面。这是付自安自己都没想到的缺点。 但想想发狗这种先天雀神圣体,被他记住麻将背面的细节,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人家到底是专业做这一行的,打眼一看就知道问题所在啊。 另外,木头刻了字,上黑漆。还是不如白的好看,也不如白底彩漆那么好辨别。还不耐用,破了损了也不好修。 不过只是基础款,给人学着玩玩,普通人家图一乐还是够了。 而更高品质的麻将牌,就把牌面和牌背分成两个部分,然后用榫卯拼嵌起来。 牌面就用牙白的牛骨,雕刻后上漆色。牌背就可以选择不同的材料自由发挥,可选的太多太多,每副不一样都能做到。 低档一点的,嶂州的蓝竹质地厚实,纹理均匀差别极小。直接用它刻麻将,料子薄了点,手感、质感都不好。但它可以充当牌背。 这就算是物美价廉的好东西了。如果损了甚至还能修,牌背坏了换牌背,牌面坏了换牌面。 在高档一些,也可以用些石材、玉材。因为是两片拼在一起的,玉可以不是那么厚。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贵。 再往高档做,牌背可以用最顶级的木头,然后在上面走金线花纹。这就十分的费工费时了。 牌面也可以换成更高档的做法。什么镶宝石,错金走银,兽牙,砗磲,可选的好东西还很多。这些都将是顶级奢侈的豪货,得定制。 实际上,付自安也知道古早的麻将,是两块拼在一起的。但这种手工麻将比较贵。它是怎么做的,付自安也不知道。 万幸付自安没有瞎指挥,只跟发狗说想要不同档次的东西。想要顶级品质,具体怎么算顶级,他也没做要求。 所以,仅仅是半天时间,群众的智慧给出了一份完美的答案。而且给出这份答卷的,还是发狗的父辈。 不知道为什么,付自安从没见过他们,但直觉就是对他们万分放心。天然的觉得他们非常可靠,还对于发狗没有急赤白脸的进去掺和指挥,也感到满意。 于是,付自安对麻将的生产放心下来。大手一挥告诉发狗,生产的事就交给父辈,你发狗多跑跑业务当个销售也不错。 事情谈完了,发狗没有忙着走,开始磨磨唧唧的没话找话。扭捏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开口问:“爷,那……那今天还打牌吗?今天我自己带了本钱。” 付自安一愣:“喝,你是来我这里创收来了,是吧?” 发狗舔着脸笑道:“不是不是……我是觉得这麻将新奇,还是应该多了解一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客龄也是凑过来问道:“正事谈完没有?谈完就赶紧来打牌吧,或者边打边谈也行啊。” 不仅南客龄这样,付自安伸头一看……灵逊雪已经在牌桌上坐着,在摞麻将牌玩了。 那能怎么办?打呗…… 结果又是一夜的麻将。 到了第三天,灵逊雪甚至开始问:“发狗怎么还不来?太阳都开始落山了。” “你让人家睡会吧……”付自安是真担心他会猝死牌桌。 然而话音才落,家里的仆役就带着发狗进来了。灵逊雪和南客龄默契的向牌桌去,付自安只得拉着发狗问他:“你这几天睡觉了嘛?” 发狗其实也是个耿直的,急忙点头:“睡啊,回去倒头就睡,睡醒吃饱就来。” 付自安心道:好好好,创收的事一秒都不耽搁是吧。今天还得把你们几个的夜宵给安排上。 …… 付自安一开始就知道,玄天人一定会喜欢麻将,但他确实没料到他们会喜欢到这个程度。 麻将打到第四天的时候,付自安自己是有点受不了了。他有点坐不住了,想干别的。 但其它三人兴趣依然浓厚啊。发狗也就算了,他换个地方照样玩。但南客龄和灵逊雪想找牌搭子是不容易的,付自安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作陪。 然而好巧不巧的,这时有个人来找付自安。此人就是付自安的顶头上司,西城县执梁玉清。 当然,付自安的这位上司其实并不顶头,或许应该算是“抵足上司”。 有点事情本应该付自安这个下属去拜访商量,又或者是他可以差人来说,但都没有。这位选择亲自走一趟。 也就是之前付自安提的,请商贾们在兰花苑饮宴的事。梁玉清此行其实就是提醒一声,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怕付自安这位正主,贵人多忘事,又或者是忙不过来之类,再来确认一下。 得到付自安一句“翘首以盼”的答复,他的心也就放回肚子里了。 之后,付自安就趁机把梁玉清给按在了牌桌上……也是想着能让他顶自己一会,就顶一会的心思。 没想到,这位一坐下去,便是屁股生根再也不起来了。硬是和另外三人又打了一宿的牌。 次日早晨,付自安起床,见到他们牌局散时,居然还在约着晚上见。 第153章 计划有变 转眼到了算好的「玉堂日」。这种日子最适合设宴款待或是拜访贵人,什么事都容易成。宴请西城商贾的日子,也就定在这一天。 中午时,付自安、梁玉清、南客龄和灵逊雪已经坐在兰华苑里打着麻将了。 在玄天国朝,商贾的地位并不高。虽然确实是有钱,但地位还不如发狗这种恶人。因此,坐在麻将桌上的这些修士老爷们,就不适合亲自接待陆续到来的商贾了,会吓到他们的。 负责接待的人是刘彦和发狗。 发狗这家伙的八字胡,被付自安请人来修了一下,便不再那么猥琐了。在给他穿上商贾喜爱的团花绸缎衣,也就有点生意人的样子了。 付自安的身份放在商贾眼里已经算是顶天的高了,但凡来的都带着礼品。刘彦负责收下这些礼品,发狗便带着人落座席间。 商贾中也有身份高一些的,这一部分其实都是世家的商业代理人。比如,林家执事,南客家的掌柜,还有古州来的行商。他们其实也是代表身后世家来跟付自安谈生意的。 发狗会把这些贵客,带到付自安的牌桌面前聊上几句。对这些人,付自安也就不用端着架子了。热情的聊两句,然后招呼他们坐下打牌。 玄天人对于修士都喜欢的东西,从来趋之若鹜。众人一进门便见到付自安这些当官的修士老爷在打牌,人人的眼睛其实都盯着。 桌上那是什么东西?似乎是种娱乐用的牌?修士都玩,肯定是有大奥妙的吧? 因此,几位大掌柜听见可以让自己上手一试。也就都不含糊,道一句“却之不恭”便喜滋滋的落座。 之后便是由发狗教着打牌。 等牌桌开了好几桌。便由兰花苑的不语姑娘,带着歌舞姬们来陪着打,教着玩。 发狗两天前就被付自安派来教她们打牌了。毫不意外的,歌舞姬们非常喜欢。 歌舞姬们除了日常的歌舞练功、彩排,闲暇时间也是很多。而且生活优渥的她们,其实是非常缺乏娱乐的。别人娱乐去看歌舞,歌舞姬看什么呢? 也就是一晚上的时间,她们就完全被麻将所征服。 第二天,发狗再来的时候,已经接到了兰不语下订的五副蓝竹牌。都快要掐着发狗的脖子催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说要给加钱,让务必赶紧把牌送来。 也难怪兰不语着急,手下的女子们,已经为了打牌的位置在掐架了。 这还没完,到了下午兰不语又把蓝竹牌的数量加到了三十副。还加订五副大漆牌,五副玉牌,也是要求做的漂亮。 也不知道她听谁提了的,以后酒楼这种娱乐场所少不了这种东西。不备着,怕客人不悦。 那不得赶紧下定,早些把这项服务给客人提供上?似乎是生怕发狗慢了,还直接全款下订。 发狗说给订钱就行,兰不语不依,说:“就全给你,你赶紧做,牌但凡送来的早,我还有钱赏你的。” …… 修士和普通人之间是有鸿沟的,不过商贾之间其实都算认识。他们不敢到修士的牌桌旁观瞧。但并不妨碍他们可以把大掌柜的牌桌团团围住。 发狗便向他们连连致歉称:“抱歉啊,几位。这麻将牌才刚刚被付爷发明出来,我们已经是没日没夜的赶工制作了,但就做了这么几副。只好让大家看热闹了。等回头这牌多做一些出来,再请大家来玩。” 发狗这么一说,便就有商贾围上来问了。这牌卖不卖?多少钱一副? 不仅有要买的,也有要卖的。卖玉石、珠宝、珍贝、木材、兽料的,便开始忙着跟发狗洽谈了。一瞬间发狗被弄的分身乏术,付自安便让刘彦去帮忙。 …… 何郁璞就坐在灵逊雪旁边,他除了帮着笨蛋师姐决定一下,出哪张牌之外。也在暗中观察自己的“魔妄先生”。 何郁璞灵识极佳,他观测气机的能力其实也很强。他意外的发现,今天付先生的气机尤其的收敛。这与前段时间他的气机大盛,区别十分明显。他觉得先生在刻意低调。 可是为什么呢?何郁璞想不通,所以他便仔细观察着付自安。 然而付自安这一天就是非常的低调,发狗和刘彦忙的都冒烟了他也不过问,就坐在那里专心的打麻将。 也就是开席了,见到几位大掌柜还对牌桌有些依依不舍的,付自安才笑了那么一下,对他们说:“我们先封了牌桌,饮宴后再打。建议你们不要多饮酒啊,要不然输了可别怪我。” 等诸位商贾落座之后,付自安便说了一些不疼不痒的场面话。之后,商人们来敬酒,付自安还是风轻云淡。 确实也订购了一些东西,石料木材什么的。还有茶叶、糖,还垂询了古州的行商,想让他们做一批铁桶。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听起来就并不重要。 何郁璞都不知道,先生为什么安排那么大的场面。 这时候何郁璞还不知道,付自安要做的事,才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做完了。他迷惑的答案,就是那个他看不上眼的小游戏啊。 …… 有些事付自安事先有预料,但程度上也还是估计不足。这些玄天人对麻将的喜爱程度,就远超付自安的预计。 付自安原本的打算,是要捣鼓许多的玩意出来,在昭义坊铺开。好让昭义坊变成一个手工业及平民商业基地。可但是,操作才做了几步就猛然发现,似乎依靠麻将这个小玩意也够了。 看看南客龄、灵逊雪还有一个梁玉清。一边不眠不休的打麻将,又急吼吼的催问发狗麻将牌。又想让发狗留下来打牌,又想让发狗赶紧去把自己订的麻将牌给做出来。 后来,让发狗拿着一副麻将到兰华苑一试水,等这家伙拎着金子回来的时候。付自安便更是确定,也不用捣鼓许多了,光一个麻将足够了。 所以这次饮宴的主题,已经被付自安默默的从商贸洽谈,改成了麻将展销。 看看众商贾的反应,付自安心里知道已经成了。那就不用操心啦,安稳坐着当自己的福佑国朝少上造即可。 毫无疑问,麻将会在玄天国朝成为爆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