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萤火情如蜜》 第1章 我错了 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调查:【你嫁的那个人,是你最爱的人吗?】 我翻了好几页回复,答案全是否定的。 最爱那个男人,或已消失在人海,或无疾而终,或当年连表白都不曾…… 我很幸运,我最爱的人,他叫江漠,是我丈夫,夜里躺在我身侧。 不过,他很不幸,他娶的女人并不是他最爱的人。 我知道! 我曾以为,人心都是肉做的,我嫁给他三年,极力讨好,努力活成他爱的女人的模样,他就算是块冰,也能被我捂热了。 三年婚姻生活,大概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嫁的男人是深爱多年的人,他对我也挺好。 直到那晚,我才知道我错了——在这种挺好中,我几乎忘了,人生的快乐是短暂的,痛苦才是永恒。 我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莫月约我在酒吧见面,我开车去酒吧途中,被岔口开出的一辆车撞了。 右车灯坏了,车头凹进去很大一块,还好,我人没事儿。 等处理完,距约定的时间已晚了半小时。 等我再赶到蓝调酒吧,推开包厢的门—— 我推开的,是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昏暗的灯光下,房内只有一个人,躺在桌子上。 白花花的身体,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淤青,且明显被人侵犯过,她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门口的方向…… 我认出了那熟悉的面孔。 是……是……莫月!我的姐姐。 我的脑海霎时一片空白。 “姐……” 桌子上的人没有动,巨大的恐惧如海啸般袭来。 “姐……”我浑身已经在颤抖。 桌子上的人还是没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眼睛不聚焦,瞳孔散大。 我快步走过去,捡起地上衣服要遮她身体,指尖触及她皮肤那一瞬间,我的手狠狠抖了下。 触手可及的冰凉。 抬头再往她脸上看,颓败口红下的嘴唇是青紫色的,苍白的脸色触目惊心,更重要的是,她没眨眼! 心脏位置如有重锤落下,我吓得连连后退,好几秒后,这才忍着巨大的恐惧,再次提着衣服,一步步朝她走,指尖朝她鼻子探去。 衣服盖在她身上,我泪已满面,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是这里吗?” “对,就是这个包厢!” 外面传来两个人的对话,我努力转头。 “砰—砰—” 踹门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吓得浑身一抖,便看见江漠一脸铁青的自门口进来,他的身后跟了好几个保镖。 他中午才给我说,他下午要出差,过几天回来,可他来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男人,是我靠山。 这种时候看见他,如同看见定心骨。 “哼!你果然在这里!”江漠语气冰凉,带着些奚落。 我没注意他语气中的异常,所有心思都在姐姐身上,忙着站起。 他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莫月,愣住了。 “老公,姐姐她……” 我的话未说完,江漠已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我,脱下的西装瞬间盖在莫月没被遮住的地方。 修长的指探上莫月鼻息。 我紧张极了。 “姐姐她……她怎么样?” 他没有动。 时间有一瞬的凝滞,男人蓦然转身,眼睛如野兽般盯着我,眸中全是嗜血的光。 一步步朝我逼近。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状态的他。 疯狂,嗜血,绝望。 他一步步朝我逼近。 我的心陡然停止跳动,我突然觉得我会死。 “江漠……” 他眼中的杀气实在太骇人,我一步步后退,下意识知道他在怀疑我,怀疑是我把姐姐弄成这样的。 “不,不是我……” “啪——” 猝不及防的耳光。 巨大的力,我整个人懵了,跌倒在地,脸上一阵剧痛,特别是耳朵,破裂一般,脑海里全是“嗡嗡”声。 紧接着,黑色皮鞋一下下踢在我头上,胸口,腹部…… 疼痛不是潮水,而是绝望的剑。 我除了抱着头,蜷着身体,一句句重复“江漠,不是我,求求你,别踢了,不是我……”。 姐姐才是江漠喜欢的人,她知道我喜欢江漠多年,三年前,为了成全我,她嫁给江漠的哥哥。如今,她死了…… 我也想死。 太痛了…… 不光身体,还有心。 我反复想。 还不如刚才直接车祸被撞死算了! 被车撞死…… 不对! 我忽然一个激灵,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现在躺在那边的…… 会不会……是我!! 还有江漠那句话,他说我果然在这里,那么,他是来做什么的?是谁通知他的? “阿漠……” 我只喊了两个字,黑色皮鞋再次重重踹在我心窝。 话被打断,我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不知为什么,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笑的想法: 江漠是来抓我奸的,却看见躺在桌子上的是他心上人,他心上人被人侵犯了,他以为是我安排的…… 可问题是,那些人为什么侵犯了还不够,还要弄死她? 他们是谁,目标究竟是莫月还是我? 当晕眩感传来,我唯一的想法是:终于要解脱了…… 第2章 何必明知故问 我被持续的肚子钝痛痛醒过来的,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冰冷的地板,我的意识逐渐回笼,环顾四周,这里已不是酒吧,而是……殡仪馆。 莫月的尸体停放在房间正中。 周围除了江漠,便是江漠的哥哥江熠,以及我爸莫峥和后妈张薇薇。 每个人都穿着黑衣服。 张薇薇脸色惨白,在我爸怀里哭得摇摇欲坠。 江家是a市数一数二的豪门。 很多年前,莫家也是,更确切的说,是莫家+林家。我妈妈姓林。 我和江漠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我五岁那年,妈妈走了,爸爸带了另外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回家,并告诉那是我姐姐。 姐姐叫莫月,比我大2岁。 爸爸很快和那个叫张薇薇的女人结婚,我后来才听说,张薇薇是他的初恋,我妈是第三者。 张薇薇家境一般,与我爸实在门不当户不对,而我爸和我妈那段,是豪门联姻的产物。 然而,在我记忆中,我爸和我妈感情挺好,每年许多节日,我爸都要给我妈惊喜,所以,当我听说我爸的真爱不是我妈时,我很吃惊。 我叫莫萤。 小时候,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后来,当我知道我有个姐姐叫莫月时候,就不喜欢了。 因为,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因为,我的江漠哥哥后来喜欢上那轮月亮了…… 我捂着肚子,站起身来,江漠察觉到我这边的动静,转头望我的瞬间就皱了眉。 我低了头,不敢看他身边的江熠。 江熠是江漠的哥哥,莫月的丈夫。 全国著名的脑外科医生,与江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 三年前,莫月嫁给江漠的哥哥江熠,把江漠让给我。 如今,江漠对我的态度…… 我一度疑惑,我才是外人,又或者,在他心里,我是凶手。 我忽然觉得有点可笑:论亲疏,我才是江漠的老婆,是枕边人,而莫月,充其量是大姨子,又或者,嫂子。 “跪下!” 冰凉的话,自江漠的薄唇吐出。 我抬头盯着他。 就算莫月的死与我有关,我不过错在不该与她相约,她的死是一场意外,就算要找凶手,也应该找昨夜酒吧里那群人。 昨天晚上,我已经被他莫名其妙打了一顿了! 江漠没说话,朝手下做了个手势。 站在我身后的保镖动了,有东西打在膝窝,我双腿一颤,“砰”的跪了下去,膝盖狠狠砸在冰凉的瓷砖上,仿佛碎了般。 “为什么?!” 我终于怒了,努力想撑着站起,可膝盖的痛,小腹的痛让我根本撑不起来。 “江漠!我是你老婆!我没有害过任何人!” 我很想问他: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人看?! 我却没有机会说出口。 小腿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我滚在地上。 我痛得牙齿打颤,有人按着我的脖子磕头,朝莫月的方向。 砰,砰…… 每一下都撞在瓷砖上,瓷砖很凉,很硬。 我只觉眼冒金星,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恍恍惚惚是江漠的声音:“莫萤,这个时候了!你还死不悔改?!……你是不是要我把所有证据摆在你眼前,你才承认?啊?!” “那你就把所有证据拿出来!”我奋力挣扎,挣脱后面那只手,朝着他吼。 火烧火燎的喉咙,每说一个字都是刀片划过的痛。 他看着我,眸中是怒海惊涛。 我心好痛。 比痛更深的是累…… 有那么一瞬,我奋起全身力气,流着眼泪问他,也问我自己:“江漠,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天,一小时……一秒?” 我的嘴唇在抖。 如果有镜子,这一刻的我,一定像一个乞丐。 不,在我和他的世界,我和他的感情中,我从来都是乞丐,从来……都是我在求他,求他爱我。 周围静了下来,那个按着我脖子的手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看见江漠眸中的惊涛骇浪以肉眼可见速度一层层落下,终归于平静,如黑夜中的大海,没人知道一望无际的沉沉暗色中,究竟藏着多少危机。 江漠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我瘫坐在地上。 看着正前方白色瓷砖上的小滩猩红,是我额上碰出的血,我忽的笑了:这样蠢的问题,何必明知故问? 这世上,或再没有比我更愚蠢的女人,守着一个没有心的男人,还妄图把他的心捂热……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江漠等人面前在小声汇报,马上要送莫月火化了。 江家财雄势大,可以直接进入火化的地方送亲友最后一程。 众人从我两侧走过,我清晰感觉到一双双仇恨的目光如刀子在我身上剜过。 这些都是我的亲人啊! 没人愿意听我解释,甚至没人会去想,在杀人现场,我连凶器也无。 我唯一的罪,或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啊!!!” 竭嘶底里的尖叫忽的起。 刺耳的声音传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头部就传来一阵剧痛。 第3章 你他妈就是条疯狗! 张薇薇蓦的推开我爸的手,冲到我面前,扯着我头发,揪我耳朵,扇我耳光……拳打脚踢。 “莫萤,你这个杀人凶手,你好狠的心……阿月明明什么都让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还要她死?还是这种死法!啊!啊!你有没有想过她有多痛苦!我今天要杀了你!” 头发在她手上,我被迫仰着头,眼睛看谁都是重影:“阿姨,你相信我,我没做过!” “相信?哈哈哈,我就是相信你,阿月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大把头发从她手上揪下,纷乱的落了一地。 发梢带血。 我痛得打颤,朝我爸看去,我爸别过头,叹息一声,显然不打算管。 “妈,别打了,先过去吧!别耽误了正事。”江熠的声音响起,修长的腿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的眼睛,这是从昨天到今天,我听见的第一句“别打了”。 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张薇薇很听江熠的话,止住打我的势头,重新走到我爸面前,一起朝外走去。 我像个丧家之犬坐在地上,看着江漠的黑皮鞋停在我面前。 “不是我……”我心里全是绝望,没有抬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可以报警,交给警察……” 他没立即说话,我以为会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根本不搭理我。 没想到,他开口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真恨不得……亲手了断你!” 咬牙切齿味道,他的话没说完,再一脚朝我小腹飞踹。 我痛得像虾米一样弓起身。 脚步渐行渐远。 远处,炉口已开,炉火呈蓝色,莫月的尸体缓缓往炉口运去。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忽的朝炉口奔去,扑在莫月身上。 我想死。 也许……死了就结束了吧 我万念俱灰。 只不过…… 我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救我,更没想到拼命把我扯下来的是…… 江漠和江熠。 四只手像铁钳一样,狠狠把我拽下,扔在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江漠的咆哮: “莫萤,你他妈就是条疯狗!……你要想死的话,给我死远点!” 黑皮鞋在我面前不停打转,咆哮的主人很焦灼。 “是……我是疯狗……我这个疯狗若和莫月一起烧成灰,势必会让你们恶心……我会重新找个地方死远点……” 我从地上爬起,浑身上下无一不痛,肚子里面一定在出血。 因为下面那个位置,温热的液体不断从体内涌出,比平日大姨妈量最多的时候多多了,我甚至感觉有液体漫过大姨妈巾,顺着大.腿往下。 像我这种怕痛的女人,从前痛经的时候,都能对江漠撒娇许久,如今,支持我站起来的居然是对死的执念。 “是我的错,不该爱上你……” 我捂着肚子,哭了太久的眼睛,看谁都是模糊的,“当年若愿意将就,嫁给谁都比今日好……江漠,我真没想到,你不信我,竟到了如此地步……” 江漠的旁边是江熠,我看着他。 “抱歉,我想明白了,是我的错……若昨天若没出那场车祸,若我能按时到,被轮被杀的人就是我……姐姐就不会死了……对不起……害你没了夫人。” 真的,这一刻,我情愿被轮被杀的人是我,至少死的时候,我依然以为他爱我…… 江熠旁边是我爸和张薇薇。 我没看张薇薇,只看着我爸:“爸,谢谢你的养育之恩,我妈还在等我,我走了……” 我朝后退,眼帘里是并排的四个人。 我忽的想笑:原来,我是世上唯一多余的那个人…… 身体实在太虚,我一步步挨着向前,内心盘算着怎样死不会打扰到其他人,人却已堪堪倒下。 连殡仪馆都没走出。 昏迷前那一刻,我能感觉到,我双腿已经被血浸湿。 从裤管里流出的血,兴许已淌了一地。 第4章 掉了一坨肉 再次醒来,我躺在全市唯一那家精神病医院。 我没有疯。 从医护人员字里行间听得出,我是江家送来的。 江家特别关照:要好好照顾,最好一辈子别出去,别祸害其他人,也别把我弄死了。 我看着房间里所有桌子柜子边角处厚厚的泡沫,有种变成婴孩的感觉。 我想起那时,我和江漠已结婚,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扑倒。我们每次快乐后,我都会捂着小肚子,很开心的问:老公你猜,会不会有个小宝贝已在我肚子了? 他每次都说:哪有那么容易? 容不容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很努力,甚至成功让他爱上这项运动。 我经常去看婴儿用品,也会抵不住营业员强力推销买一些回家,后来,江漠干脆叫人准备了一个婴儿间,供我堆放那些东西。 其中有一样就是贴在墙角,桌角,凳角的泡沫…… 不光泡沫,房间里根本没有任何玻璃或陶瓷制品,甚至连金属都没有。 一应生活用品,基本是硅胶。 扫视着房间的环境,耳朵听着窗外风吹鸟叫声。 我摸着受伤的脸,很痛。 突然,我感觉有点不对。 我左边听不到声音。 我的左耳失聪了! 那天晚上,江漠打到我脸上那一耳光,我感觉耳朵撕裂般疼痛那次,左边耳朵聋了。 我呆住了,但瞬间惨然一笑。 死我都不怕了,我还怕耳聋? 脑子里千回百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连身边有人进来也没注意到。 进来的是个年轻医生。 给我上药的。 他和其他人一样,穿白大褂,戴蓝色帽子和口罩,只露出眼睛。他左手拿软膏,右手拿棉签,将软膏挤在棉签上,再小心翼翼涂抹在我受伤的脸上。 这张脸上,有半边高高的红肿着,有江漠的五指印,有张薇薇指甲抓出血印子…… 我多看了他几眼,特别在他眼睛上扫过,然后将目光收回。 “这双手是做手术的手,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我音色平淡,不再看他,“你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正在给我上药的手滞了下,一秒后继续朝我脸上涂抹。 我知道我没认错人,我和江漠从小一起长大,和他同样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他出国留学,再后来回国后娶了莫月。 江熠,江漠的哥哥,莫月丈夫。 我对他的熟悉程度不会比江漠少太多。 “我这种人死不足惜。”我说,“江家财大势大,你若想报仇,犯不着弄脏自己的手,交代下去就行,想讨好你们的人不计其数。” 我以为他想亲自动手。 他依旧沉默,给我上药的手至始至终都很轻柔。 就在我以为他要一直沉默,假装我认错人时,他开口了,依旧站在我面前:“阿萤,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多了。”我说,“比如毁容,又比如,用你手上这支棉签把我眼睛戳瞎……” 他没说话,我便继续: “其实,毁容也好,瞎眼睛也好,我都不是特别在意……我这条命,你们谁想要,取走好了……” 我抬头,再次看他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内里全是复杂。 “那天,你不该拦我的……听说烧死很痛……我后来想,如果我在火里嚎叫,如果你们听见我活活烧死,或者会开心一点……” “你在胡说什么?!”男人温润的嗓音,带着一点训斥的味道。 “江熠,我的左边耳朵听不见了……”明明已经不在意这具身体,可说这句话时,我依然哭了。 男人整个人顿住了,忽的上前,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腹。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混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弥漫在鼻尖。 这一瞬,我竟感到久违的温暖。 好的那只耳朵抵在他身上,另一只耳朵在他手心。 我听见“咚咚”的心跳,感觉到胸腹间的起伏,隐约听见“对不起,对不起……”的声音。 并不清晰。 小腹一直痛,血淅淅沥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江家打了招呼不让我死的缘故,医院专门把我送去做了许多检查,之后挂了一周吊瓶。 有一天上厕所的时候,下面忽然掉了一坨肉,挂着。 软乎乎的。 我吓了一跳,当即尖叫起来。 第一反应是婴儿,女人嘛,遇到特殊情况,第一反应不外乎那些。 那一瞬,我甚至有些痛快的想,为了其他女人,江漠把自己的孩子弄丢了。 然而,很快医生告诉我,那不是婴儿。 而是我的子宫。 重度击打和发炎导致子宫脱垂。 我没有哭,我笑了: 爱得太深,错得太离谱,连老天爷都在惩罚我…… 脱垂的子宫做了手术切除掉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没了子宫是什么心态。 我人虽然还活着。 但,那只是我的躯壳。 第5章 送给你的 在精神病医院住了两年。 浑浑噩噩的。 两年来,我就最初见过江熠一次,后来他再也没来过。 至于江漠…… 像我这种杀掉他心上人的凶手,他怎会来看我?他留下的不过是叮嘱院方“好好照料”。 我倒是经常看见他,有时在报纸的财经版,有时在娱乐版。 江漠是个经商天才,江氏到他手上后,一直呈如日中天的势头,股票一涨再涨,感情生活更是丰富多彩。 女朋友有流量小花,也有知名网红。 至于我,早成过去式。 我偶尔会想,当日,我和他住的别墅,应该已经人去楼空,又或者,有了新的主人。 在这两年,我自杀的想法已经越来越淡。 有的时候和病友蹲在走廊尽头,一蹲就是一天,他说我和他一样,是石头;有的时候听病友侃侃而谈,他说人是细胞,寄生在巨大的生命体上;有时候看着病友自言自语,从早到晚表演双重人格;还有的时候,我也会看书…… 生命就那么一回事。 活或者死,其实根本不重要…… 我爸和张薇薇自然也没来看过我,我是杀他们女儿的凶手,能让我活着,已是最大恩典。 只不知,莫家的企业,我爸会如何想? 我爸只有两个女儿,从前我和江漠好的时候,他曾说迟早要把公司交给江漠,如今…… 偶尔我也会想起那个让我堕入深渊的夜,到底是谁?抓到凶手了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直到有天,医生拿来一堆测试题让我做。 软禁在精神病院受罚这件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不清楚。 还记得刚进来的时候,我明明听说要让我住一辈子。 那天,当我做完测试题,当医生说我精神已经正常,可以出院的时候,我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你还想一辈子住这里不成?”白大褂抬头,笑着看我,手上夹着支圆珠笔,笔帽朝下,咄咄咄的一开一关,“你究竟有没有病,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觉得……还好。”我犹豫了一下,想着两年与世隔绝,再出去,不一定能适应,我有些怕,“似乎,也可以一直住下去。” 人的心理很奇怪,我后来才知,那时是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就像人质对绑架犯产生依赖心理。 “我们这里是精神病院,不是慈善机构。”白大褂说,“你要再想住,得花钱,价格不便宜。” 我“喔”了一声,问:“江漠只给了两年的钱,对吗?”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一点奇怪,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顶假发丢给我,栗色的大波浪,很长。 “私人送给你的。”他说,“那件事。” 我摸了摸头顶的防水创可贴,道了声“谢谢”,再把假发戴在头上。 齐腰的长发,比我从前的头发还长。 一年前,一场意外让我失去所有头发,脑袋顶上有个洞,一个创可贴…… 其实我不在意。 无论是皮囊,还是灵魂。 第6章 抱歉,我来晚了 出精神病院的那天,我穿着进来那日的裙子。 裙子早已洗过。 只差别是,从前很合身的衣服,如今空荡荡挂在身上,像一个布袋子。 不过两年,从前也算凹凸有致的身材,如今像一块木板…… 外面阳光正好,刺得我眼睛发痛。 我朝周围看了看,这里是城郊,两侧是农田,前方右侧是公交站台。 无论如何,我得先回到城市,找份工作,找个住的地方,可我看着公交车站,竟有些怯意。 说出来不怕人笑,我长这么大,根本没坐过公交车。听说上面没有售票员,都是自动投币,后来在报纸上看见,我市所有公交车售票系统再次升级,可以用手机支付。 手机支付?我进去的时候还没这个东西。 公交车呼啸而来,停在公交车站,三五个人下车,我长吸了一口气,一手按住头上假发,朝公交车奔去。 司机专门等了我一下。 待我上车,他指了指自动投币箱,我看见上面写着2元,忙拿出钱包。 钱包里一小叠整整齐齐的100元,没有零钱,还是当初进院时的模样。 我拿出100,犹豫了一下,转身想找人换零钱。 若换做从前,区区100块钱,我还真看不上眼。 可如今,我一个没工作,没家庭,没靠山的女人,还真不敢100块钱买一张车票后,余下的钱做小费。 “麻烦,能帮我换一下零钱吗?”我拿着100元,朝最近的人走去。 “没有!”那人拒绝,厌恶的把头转向窗外。 我再朝第二人求助,依然被拒,连续好几个人后,我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这女人从精神病院出来的!我看着她走出来的。” “我也看见了!”“我也看见了!肯定是个疯子!”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把怀里孩子抱更紧,有人直接朝司机喊:“师傅,停车!把这个神经病赶下车!” “万一她在车上发疯怎么办?” “对,万一她咬人,我们这一车人怎么办?你得对我们负责。”…… 我愣在原地,手上拿着百元钞票,看着这些陌生而满脸厌恶的脸。 漠然。 我竟不知他们是在骂我,直到我右耳边传来一声:“神经病不坐车赶紧下去!” 我才恍然,他们说的是我。 委屈铺天盖地,眼泪不自觉就流了出来:“我不是疯子……神经病……” 便这时,公交车一个急刹,我晃了一下,手没抓住扶手,跌倒在地。 站起身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公交车前,直接把路拦了。 司机在驾驶座破口大骂,但随即住口,估计是看到车标了。 男人沉着脸从驾驶座走出来,使劲拍打公交车车门。 是他?他来做什么?! 两年没见,我还是能认出他是谁。 公交车门吱嘎一声开了,江熠登上车,他看了看我手上的钱,看了我脸上泪痕,脸色更沉。 他从包里掏出一张十块,丢进投币箱,随即大步朝我走来。 或因气场太大,全车没人说话。 “抱歉,我来晚了。”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之前所有委屈与心酸,这一刻化作更汹涌的眼泪,我哽咽:“阿熠哥哥……” 他拍了拍我的肩,掌心在我脸上轻擦,拭去泪痕,拉着我下了车。 我很快坐到他车上。 江熠俯身,拉过我右侧安全带。 忽如其来的呼吸,雄性荷尔蒙的味道扑面而来,虽从小一起长大,终究男女有别,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咔”的一声,安全带插入插销。 他坐直身体,停车档换成前进档,双手掌在方向盘上,缓缓踩下油门。 温润的声音如清泉般流淌:“听说你要出来了,怕你不适应外面生活,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路上堵,晚来了几分钟,看到你上车赶紧追上来。” 他顿了顿,道,“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等出了这地儿,谁也不知道你有这么一段。” 我点头,小声:“我还好。” 照道理来说,这个男人才应该是最恨我的人,然,当日劝张薇薇别打了的人是他,到精神病院给我上药的是他,如今,接我的也是他。 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他是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 过了一会儿,我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我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转头看我一眼,神情有些莫名。 为什么所有人视我为洪水猛兽,你依然愿意温柔以待? 为什么要对一个被认定是凶手的女人如此?仅仅因为小时候那一点点情分? “那件事是意外。”江熠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不相关的人,不相关的事,“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相信…… 在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好好一个人变成残缺之躯后,给我说相信? “为什么?”我再次喃喃开口。 第7章 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熠没回答我这句为什么,只专心开车。 “往后有什么打算?”他再次问,很随意的语气。 “得先找个工作,我卡上应该还有些钱,总不能坐吃山空。”我看着窗外,许多田地已被围起,这里很快将成为城市的一部分,矗立起高楼大厦。 “有想法吗?我可以替你安排。”依旧是很随意的语气。 这个城市,江家作为数一数二的豪门,江熠的资源虽不如江漠,却也是其他人无法撼动的存在。 更何况,他在“脑外”这个领域,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处于金字塔尖的存在。 他一边说,一边从储物抽屉拿出充电线递给我,同时递给我的,还有一张未开封的手机卡。 我毫不犹豫取出旧卡,丢进垃圾栏,再换上新卡,连上车载usb,几分钟后开机。 各类app疯狂更新。 “你之前做婚纱设计,以后还打算从事这行吗?”他目视前方,语速徐徐,“又或者,太久没工作,先选个高校进修,了解下当前趋势?我记得你说过想读研,若有看上的学校,给我说一声。” 我尚未想那么多,只“嗯”了一声,等app更新完毕后,第一件事就是查卡上还有多少钱。 从前还是莫家小姐的时候,我的卡是不限额的,后来和江漠在一起,他不喜欢我用娘家的钱,说我的开销由他支付,于是重新给我办了卡,也是不限额。 如今,身为莫家小姐的卡冻结了,作为江漠夫人的卡显示一切正常。 只是,那张卡我是不敢再用了。 不敢招惹江漠,我怕痛。 在精神病医院住了两年,之所以能出来,我认为最大的原因是他忘了我,我不想他记起。 好在支付宝平台上,我还有一点钱,也就十多万。 我从小爱画画,长大后学设计,对投资一窍不通。那时想,反正有爸爸,有老公,都是做生意很厉害的人,我不需要再学。 记得那时,支付宝利息不错,我转了十万过去,喜滋滋对江漠说:老公,你瞧,我也会投资了! 江漠笑着揉我脑袋:嗯,很厉害,已经知道用鸡生蛋了。 “阿萤。” 江熠的话让我收回心神。 “我刚的话,你有听见吗?” “听见了。”我回答,侧头朝他笑一下,目光很快朝前,“只是我还没想好……婚纱设计肯定不可能了,看看能不能转个方向,到其他服装设计公司……不行的话,开个裁缝店,做衣服,换拉链,卷裤脚边,修修补补。” 余光中,我看见他转头,眸光沉沉。 “你变了。”许久后,他说。 我再笑。 漫漫人生,谁不会变? 经历过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后,我懂得最深的是:认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绝对的权势面前,我只是砧板上的鱼肉,余下的,不过苟活一生。 “对了,有地方住吗?”进城后,江熠问。 “支付宝上还有点钱,我想先住几天酒店,等找到工作,再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子。”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我的适应能力还算强。 从不愿离开精神病院,到此刻已经在认真谋划未来。 不怕死,不代表就要“求死”。 “我在医院附近有套小户型的房子,50多个平方,大学在医院实习时买的,你要不介意,可以暂时在那儿住。”江熠抛出橄榄枝。 我沉默,他对我的好让我惶恐。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 第8章 人生没有如果 不可能的,我摇头甩掉那个念头。 他是江漠的哥哥,莫月的丈夫。 我是江漠恨不得死的人,是两家人认定的杀死莫月的凶手。 我明明是被世界抛弃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对我好。 更重要是,我没有理由让他对我好,凭什么呢? “那房子我已经很多年没去过了。”江熠继续,“我听说房子久没人住,会因空气不流通霉变坏掉,你若肯住,说不定还能挽救下我那套房子。” 我很清楚,他不过是在给我找理由。 “你想,你若不住,我每个月得请人打扫一次卫生,你若住了,还能给我省一笔钱,完全互惠互利。”江熠说。 “你可以租给其他人。”我说。 “可我想租给你。”江熠侧头,唇角噙着一丝笑。 他说的不是借给我,而是租给我。 不是施舍,不是怜悯,而是平等的租赁。 我心下感激:“你专门跑一趟,就为了把房子租给我?” “可以这么说。”江熠说,“房子放着也是放着,不想租给乱七八糟的人,更不想为了租套房子,还要查人家祖宗十八代。既然有个现成的知根知底,又需要房子的人,不如租给你。” “租金呢?”我问。 江熠所在的医院是全市最大的医院,落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那么套小房子,即便是老小区,一个月没7000+根本拿不下来。 他大概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半分钟才回答我: “5折怎么样?咱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一个月2000?你要愿意偶尔在家做饭的时候多一双筷子,我给你五折打五折?” 市中心的房子,一个月1000的租金,说出去都没人信。 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你喜欢吃什么?”我问。 “水煮虾,青椒肉.丝,烧牛肉,番茄炒蛋,炖鸡,最好是老母鸡……”江熠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然后怀疑的问,“你会做饭吗?” “会。” 且不说他点这几个菜特别简单,就算再难许多的菜,我也会。 我给江漠折过1000只小星星,折过1000只千纸鹤,守在教室门口给他送过衣服,把自己包装成糖果的样子,跳到他家…… 区区厨艺,自然不在话下。 我几乎用尽一切办法,让他知道我爱他。 每每想到江漠,我的心情就很复杂,车内气氛迅速凝固。 一声叹息。 “我其实很嫉妒他。”江熠的语气带了几分感慨。 我没立刻接下文。 因为我很清楚,莫月不爱他,她爱的是江漠,当年嫁给他,不过是为了成全我。 “如果当年,我们不那么自私,你没有娶姐姐,我也没有嫁给江漠,而是选择成全他们,结局会不会不同?” 至少四个人有两个是幸福的,莫月不会死,我也不会变成残缺之人。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江熠看我一眼。 我默。 江熠的小套房一看就有人经常打扫。 很干净。 一点不像他说的潮湿霉变。 进门的玄关上摆着鱼缸,鱼缸里有鱼,五颜六色游来游去;饭厅的桌子上有盛开的向日葵;阳台上摆着个躺椅,躺椅旁的茶几上小花瓶里插着满天星…… 阳光从落地窗洒下,房间一派生机勃勃。 这样好的房子,地段好,楼层好,采光好,家电齐全,装修一流,1000块钱租给我和白送给我住有什么区别? 特别当我走进卧室,看见床头角落处那张一米五长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两台崭新的电脑,一台双屏台式,一台粉红色笔记本…… 再旁边是一台多功能打印机,一沓绘画纸,全套彩色铅笔…… 我的心情更是复杂到无以复加。 作为设计师,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装备,可作为脑外科医生,这些东西不会比一台智能手机好用多少。 更何况还有彩色铅笔和绘画纸。 房子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是不是找到真凶了?”我转头问他。 除了这个原因,我找不到任何理由。 莫月不是我杀的,我没有买凶杀人,他们冤枉我两年,把我逼成现在这副模样,现在知道错了,所以想弥补一二。 江熠摇头。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到某一处时,不甘再次袭上:“报警了吗?” 江熠再次摇头:“莫家不希望报警。” 我爸和张薇薇不希望报警,我能理解,他们那一辈眼里,发生那种事情,无论女孩子如何委屈,都是有辱门楣的事。 “那江家呢?”我望着他。 言下之意是,你身为莫月的丈夫,难道不想找出真凶。 “江家同样承受不起。”江熠回答。 在这个城市,无论江家儿媳妇儿死于奸.杀,还是凶手疑似江家另一个儿媳妇儿,一旦抖出来,都是江家不愿承受的舆论之痛,最好的方法是没人知道。 “对外怎么说的?”我问。 第9章 所有人在笑,我在哭 “莫月死于车祸,莫萤伤心过度,到国外散心。”江熠说。 “呵。” 我忍不住笑出声,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我明明没病,却在精神病院呆了两年…… 我明明个完好的人,两年后一边耳朵聋了,肚子里少了女人最重要的零件,头顶有个洞,连头发都没法留…… 竟被人说是出国散心。 还有江漠,既没对外公布我和他断绝关系,身边却一个接一个女人,热吻的,过夜的,多如过江之鲫。 “所以,那件事是彻底结束了?你们不打算查,也不打算还我公道?对吗?” 全世界所有人都抛弃我,唯独他说相信。 我看着他,仿佛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阿萤……” 他的眸中满是无奈,带着愧疚与怜惜,“江家一直在找行凶之人,可那几个人仿佛人间蒸发。” 人间蒸发…… 我笑,江家拥有什么样的权势?找几个人而已,竟会找不到? 我不信。 “抱歉。”江熠小声。 我能说什么? 他是唯一愿意相信我无辜的人,他给我最大的安慰,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怪罪于他,更何况,偌大江家,真正有发言权的不是他。 而是江漠。 “那件事结束了,对吗?没有回旋余地了?”我问。 “是。”江熠叹一口气,“阿萤,重新开始,好吗?重新过一段人生。” 我很想说“好”,可我的身体,我心里的巨大不甘,一点不想说好。 “好。”我说。 生活的无奈,就在于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想怎么就能怎么。 晚上在外面吃的,江熠说要庆祝一下。 没去任何私厨,他选的地方是kfc,我坐在椅子上等他,远远看着他排队,将食物端过来。 两份套餐,给我的那份是儿童套,不光有食物,还有玩具。 小时候,我最爱吃kfc,尤爱他家玩具。 我家有一个玩具房,一面墙的置物架,有娃娃,有手办,其中kfc的玩具占了一席之地。 后来嫁给江漠后,我再也不去了。 因为,每每有kfc的玩具出来,就会第一时间送到我的手中,而且,这个出来还不是指玩具上市,送到各大门店,而是刚从生产厂家出来。 几次之后,我对玩具失去兴趣。 就好像橱柜里的扭蛋,你不知道能得到哪一个时最期待,扭动那一瞬间最期待,可若给你一整间房子的扭蛋,从前蠢蠢欲动的期待就变成平淡。 玩具依然放在置物架,我依然会兴奋的对江漠表达谢意,他对我的表达方式从最早的厌恶到后来欣然接受,到后来还会主动索要。 便是那一次次看似宠爱的举动,便是那一次次亲密无间的契合,我一度误以为他也爱上我。 托盘上是一个小黄人,拧紧发条后,小黄人会走路,从我的这端走到江熠那端。 江熠拿起小黄人,再拧了一圈,将小黄人朝向我,小黄人哒哒哒走向我。 “你笑了。”江熠忽的说。 我这才意识到唇角的扬起。 “从出来到现在,我笑了多少次了。”我抬头,看江熠一眼后,将小黄人放在托盘里,打开食盒开始吃东西。 “不一样。”他说。 我知道不一样,之前的所有笑,有苦笑,有自嘲,有礼貌,唯有刚才那一刻,我似乎什么都忘了。 从kfc出去,外面摆着一排娃娃机。 江熠不断扫码,支付,抓娃娃,一种不抓到娃娃誓不罢休的架势,我被他这种近乎执着的态度惊到了。 “身为顶尖脑外专家,你不觉得幼稚吗?” 几乎就在我话音落的瞬间,娃娃机的夹子抓起个毛茸茸的小熊,他弯腰拿起小熊,顺手塞到我怀里。 “送给你的。”他说。 我看看怀里的小熊,看看抓在右手的小黄人,觉得江熠真把我当几岁的孩子了。 那时,我叫他江熠哥哥。 之后买了拖鞋牙刷等必需品。 拖鞋买了两双,其他都是一份,因为他说要偶尔来吃饭。 再之后,他把我送到房门口,没有进去,很绅士离开。 夜里,我坐在书桌旁。 本来想直接找工作,可电脑一打开,我就忍不住搜索了江漠和我之前工作那家公司的信息。 江氏发展比两年前更加迅猛,那个男人像吃了激素似的,不光大力拓展原有产业,在资本市场更是突飞猛进。 而我之前工作那家公司,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竞品大力逼近下,主设计师被人挖了两个,品牌逐渐呈现出颓势。 我叹了口气,打开招聘网站。 婚纱设计自不用再想,我一个内心千疮百孔的女人,很难感受情侣的幸福。不说设计出来的东西能不能让新郎新娘满意,单是我内心就承受不了。 我怕我会嫉妒。 所有人在笑,我在哭。 第10章 你有在家裸奔的习惯? 面向大众的招聘网站,在设计师这个领域,没有世界顶尖服装品牌,就连中高端服饰品牌都很少。 他们更倾向猎头,直接挖成熟设计师,又或者在高校学生中找到好苗子,一步步培养。 当年,我仗着天赋好,仗着学院教授的欣赏,仗着江家和莫家的权势,在大二那年就进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婚纱设计公司,做助理设计师。 到大学毕业,我不但成功取下“助理”二字,还升级至“主设计师”,带着一帮团队。 后来,我们团队的作品在公司单独成“唯爱”系列,若不出意外,若我当年没进去,或者这个系列已成为公司的子品牌…… 想到这里,心下难免遗憾,很快再把注意力放在招聘信息上。 页面上基本是我没听过的牌子,中低端,又或者是这两年才起来的原创设计品牌。我把看上的招聘信息一一收藏在浏览器上,然后开始做简历。 不过一件简单的事。 但因为文凭不在身上,在知名婚纱公司的工作经验不愿落在简历上,求职信便显得苍白无力。 无奈之下,我临时画了一张连衣裙的草图,简洁风,展示的不过绘画功底,作为求职信附件,与简历一同发了出去。 到终于睡觉时,夜已深沉。 手机上躺着一条短信,来自江熠,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早点休息,别弄得太晚。】 我思索了一会儿,心想他应该已经睡了,便没有回复。 次日,我重新申请了qq、微信和微博。 然后开始恶补这两年时尚界的变化,观看各大品牌的春夏秋冬发布会……以及研究国内爆款…… 住的地方临近江熠工作的医院,他连着几天都有来看我。 一是送早餐。 每天早上走出卧室,我都能看见餐桌上放着简单的食物,或米粥小菜,或豆浆包子,又或者面包牛奶…… 早餐盒上有便签纸:【买早餐时顺便给你买了一份。】 我会发微信表示感谢,也表示不必费心。 他每次都会回复:【只是顺便。】 我没租过房子,不知道房东把房子租出去后,是否要保留一套钥匙?我只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然而,这种“不自在”撑不起我直接问他要钥匙的理由。 信任太过珍贵,我不想打碎。 二是看我是否住得习惯,顺便蹭个晚饭。 “你不是有钥匙吗?” 开门后,趁着他在门口换鞋,我很含蓄的点出。 他很明显顿了下,然后问我:“你有在家裸.奔的习惯?” “没有。”我回答。 “既然没有,何必担心我有钥匙?”江熠说,“早上没敲门,是怕你们做设计的都是夜猫子,吵到你睡觉。 你若是介意,我以后把早餐挂在门上,你早上起床后,打开门就能拿到。” 我略尴尬,正想着如何解释,便听他继续:“至于钥匙,我得留一套,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 “当年不要命往熔炉冲,你忘了?” 我没有忘,只是时过境迁。 自杀这种事,通常都是冲动,没有人十年如一日想死,我也不例外。 若能活着,便活着罢。 求职信一共发了8封,这些公司,若放在两年前,我不一定看得上眼,如今,为了生存,我没有太多选择余地。 一周后,我收到第一份面试通知。 对方是一家小公司,坐落在五环外,我又是坐地铁又是转公交,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与我一同来面试的还有十多人,他们大都比我年轻,看得出是大学刚毕业或者即将毕业。他们手上捏着文件袋,袋子里是简历和各种证件。 我没有这些东西,却同样捏着文件袋,里面装着几张a4纸和两支持2b铅笔。 我唯一能证明自己的,只有装在脑子里的东西,唯有现场画设计图。 面试官有三个人,一个人事部主管,一个设计部主管,还有一个设计师。 人事部主管两根指尖拎着那张薄薄的简历:“为何没有毕业证和学位证?连最基本的资料都没有,怎么证明你的能力?” “之前包被人偷了,所有证书都没了。我以为毕业证和学位证只能证明所受教育,不能证明能力,所以一直没去补办。”我笑了下,顺手给对方一顶高帽子,“贵公司既通知我来面试,不就是因为重视能力胜过重视学历吗?” 人事部主管跟着笑,目光瞟过放在我面前的文件袋:“你打算当场展示?” “如果贵公司需要的话。”我笑着回答。 “你倒是挺有自信。”人事部主管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转头对设计部那两位说,“我没问题了。” 紧接着,设计部主管和主设计师问了我很多专业领域的问题,包括面料质地、颜色搭配……也包括如何看待设计领域的抄袭问题…… 许多大牌新品一经推出,盗版层出不穷,差不多的款式,更优的价格。 多年专业素养让我脱口而出: “那是侵权!” 我们这个领域,设计师神烦被人抄,每每看见自己的作品改头换面,被其他公司制作出来,都有种吃了死苍蝇的感觉。 紧接着,三个考官齐齐变了脸色。 第11章 江漠又换女友了 便是这个瞬间,我醒悟过来—— 这样的小公司,哪有什么原创?都是靠抄袭大品牌的设计,修修补补,尽量规避侵权风险。 更有甚者,连修修补补都懒得做,直接copy了生产。 这场面试,在我看来已经到此为止,索性礼貌的笑了下,起身:“抱歉,耽误你们时间了。” “确实是侵权。”设计部主管悠悠然开口,他朝简历看一眼,眸中似有嘲讽,“莫小姐刚毕业不久吧?还有一颗企图拥抱梦想的心?” 我等他下文。 “等你在这个行业呆久了,就会明白什么叫现实。” 设计部主管继续,“模仿不是抄袭,我们公司要的是创新性设计师,吸取国际大牌的设计元素,然后变成自己的东西。” 他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抬头看我。 “是,我听明白了。”我说。 “在这个领域,只要善于借鉴,不难出爆品。我看过你画的草图,虽是中规中矩的裙子,却看得出功底不错,细节处理很好。”他顿了一下,“年轻人,心高气傲不好。” 我毫不犹豫再次拒绝:“抱歉,对我而言,设计不是职业,而是事业,我想找一个理念一致的公司。” 很快出办公室,轻掩房门时,身后嗤笑声清晰可闻: “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哼,还理念!这世上,钱才是唯一的理念!” 第一场面试就这样结束了,说不意外是假的。 刚从精神病院出来时,当江熠问我往后有什么打算时,我连摆个小摊给人锁裤脚边,换拉链,修修补补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当一份工作摆在我面前,我居然会拒绝。 回家的路上,我站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再回忆这次面试经历,我想:大概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支付宝上那笔钱多少给了我一些底气,让我还能勉强维持曾经作为设计师的尊严。 若真等到一分钱都没了,我大概不会为了可笑的尊严拒绝工作。 【阿萤,面试怎么样?结束了吗?】手机亮起,江熠的微信传来。 【结束了,没应聘上。】我一手拉着吊环,一手敲字。 一句话发送出去后,觉得没应聘上有点丢脸,遂又补充了一句,【我和他们理念不同,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模仿拼凑的设计师,我做不到。】 几乎就在这句话发出去的瞬间,江熠的微信再次来了:【是他们的损失,你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我来接你,给你庆祝。】 庆祝? 【庆祝什么?】没应聘上吗? 【庆祝你忠于自我,也庆祝你重获新生。】江熠回答。 我的目光在“忠于自我”和“重获新生”八个字上看了很久。 所谓忠于自我,难道不是假清高?很多忠于自我的人,在大浪淘沙中,早就拍死在岸边。 至于重获新生,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依靠的不外乎是从前的积蓄,以及男人。 【?】一个标点后,他问,【你在什么位置?就近下车,我来接你。】 我犹豫了一下。 从出院到现在,我和江熠实在走太近。 他是江漠的哥哥,我和他的这种近,让我有种在悬崖上走钢丝的感觉,稍不小心就会跌下,就会万劫不复。 然而,要我拒绝这份温暖,我同样做不到。 人是群居动物,我会渴望身边有个能说话的人,就像我在里面,会和病友蹲在地上一天做石头,会听人絮絮叨叨讲科学,也会给别人讲我的故事,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 我敲了个地名,再补充:【不吃kfc。】 【好。】 仅一个字,透过屏幕,我仿佛看见他在笑。 从小到大,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温暖的,儒雅的,每每靠近,都会有山岳的感觉,让人安心。 我曾经和莫月讨论过,论做丈夫,江熠比江漠好,江漠太过冷清。 可是,我就是吃江漠那一款。 英俊到仿若雕刻出来的脸庞,清淡的眉目,禁欲的气质,每每看着他,我的心神就不属于自己了,就跟着他跑。 我爱他多年。 他伤我至深。 晚餐在一家法国餐厅。 我坐在巨大落地窗前等江熠的时候,顺手刷了会儿新闻,居然就看见江漠的消息,主题是: 江漠又换女友了,口味一如既往! 我看着那张配图,男人走在前面,女孩子跟在后面,戴着鸭舌帽,看不见眉眼,只能看见露在下方的瓜子脸。 前凸后翘的身材,热裤,大长腿。 “在看什么?” 第12章 老二不是那样的人 江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转眼绕到我面前坐下。 “没什么。”我的心下满是涩意,合上手机。 不是对莫月情有独钟吗?为了莫月,可以把我往死里踢,如今,不过两年,已然变成情人满天飞。 “别放在心上,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老二不是这样的人。” 江熠显然在过来的时候已经看清我手机屏幕,他拿起菜单,娴熟的点餐。 我“嗯”了一声。 当初在精神病院,这样的新闻看得不少,每次在娱乐版占据很大篇幅。我以为看得够多,心里够强悍,没想到现在出来,再看到这样的新闻时,心里依然极不舒服。 我抑制不住心底的嫉妒,只一个劲儿喝水,一个劲儿对自己说:你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要和谁要好,都与你无关。 不要想,不要贱! “应聘的事怎么回事?”江熠笑着问,轻易把话题转移。 我把过程讲述一番。 江熠眼睛在发光,带着几分欣赏,笑着道了两个字: “骄傲!” 继而补充:“身为设计师的骄傲,不屑于宵小为伍。” “没这么夸张。”我虽在专业上有一点骄傲,却也清楚行业内很多企业举步维艰,“都是为了生活,我路上还在想,若不是手机上还有点钱,我肯定也不会这么有骨气。” 说到钱,我其实蛮多遗憾。 当年若懂得投资,买点理财产品,又或者把赚的钱都丢支付宝就好了。 只可惜,那时生活奢侈,为了足够配得上江漠,我每次给他买的礼物都贵得不得了,且从来不会用他的卡。 总觉得既是礼物,就应该是我劳动所赚。 开胃酒,冷头盘,蔬菜汤相继送上…… 我与江熠碰杯。 餐厅巨大的水晶灯反射出璀璨的光,落在酒杯和酒液上,也落在男人深深的瞳眸里。 柔和的眉眼,与江漠截然不同的性格。 “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工作。” “谢谢。” 之后的面试通知越来越多。 我投出去了8份求职信,8家公司都有给我打电话通知面试,最大的敲门砖是毕业的院校。 我们学校的设计专业在全国位列榜首,没有之一。 至于毕业证和学位证,我很快不必撒谎说什么丢了,江熠把补办的证书放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替我跑了一趟。 “江熠哥哥,你其实不必对我这么好……” 面对这样个男人,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无论是两年前,两年后,当身边再没其他人,他是我人生旅途中唯一的光。 “补办个证件而已。”江熠不以为意,“说到底,你也是因为莫月才受到那些无妄之灾。” 他顿了一下,揉了揉我的脑袋, “再说,你喊了这么多年‘江熠哥哥’,总不能让你白喊。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小妹妹。哥哥帮妹妹一把,没什么值得谢的。” 我看着他,他的眸底全是柔色。 我忽然想起当年,莫月不止一次暗示她和江熠的感情不是外人看到那样好。 “你和姐姐究竟怎么回事?”我脑子一热,直接问了这个本该是禁忌的话题。 江熠眸色更深了几分,他看着我,却没有回答我。 一场接一场的面试,最终定下来的是一家原创设计品牌的公司。 公司成立不到两年,主打年轻人市场,颜色和款式都很简单,以棉、麻为主材质,典型治愈系。 和我当下的心境很贴合。 入职有三个月试用期,试用期内月薪7k,在生产线和卖场工作,转正后从助理设计师开始,月薪9k。 每个月有绩效,每个季节有项目奖,年底除了有第13个月薪水,还会根据销量得到一笔年终奖。 这个薪水,虽远比不上当初在婚纱设计公司,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没有告诉公司,我从前工作经历,相当于就是个纯粹的新人。 签好合同后,我打电话给江熠,告诉他这一消息,并提出请他吃饭,感谢他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好啊!”江熠愉悦答,“不过想吃你做的,今天时间多,可不许用面条搪塞我!” 我一下就笑了。 当初低价住江熠那房子,其中一个条件是,他时不时来吃个饭,换个口味,可结果,他每次来都不提前打招呼,跟着我吃了好几次面条。 我:“行,我待会儿做几个拿手的,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江熠:“我去买菜?” 我:“不用,你带着嘴来吃就行!” 江熠:“好,那我掐着饭点儿来。” 我“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第13章 以后不要孩子 江熠果然是掐着饭点来的,不过,他不止带了张嘴,还提着两个包。 第一个包打开,是两瓶白葡萄酒。 “我记得你喜欢喝白的,不喜欢喝红的,不知道这两年口味有没有变化。”他一边说,一边用开酒器拔出木塞子。 “抛开上次的开胃酒,我至少两年没喝过了。”我是真喜欢白葡萄酒,看他拔出木塞,立即从酒柜里取出两个香槟杯。 潋滟的酒液。 菜还没上桌,我已迫不及待晃了晃杯子,深嗅一口,再与他的被子碰一下,喝一小口。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开来,舌头上所有味蕾都仿佛经历了一场盛宴。 “好酒!我很喜欢。”我看着他笑。 “喜欢就好。”江熠眸中似有宠溺。 那一瞬,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看错了。 那样的眼神,不是哥哥对妹妹,而是男人对女人。我心下无措,几乎怆然的后退半步,便这时,他绕到我身后,拉开我围裙的系带。 我一动不敢动。 除了江漠,他是第二个拉我衣服系带的男人,虽然只是围裙。 我的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就快了。 无关动心,只是这个动作,实在让我太紧张,泛着暧昧。 “你的耳朵红了。” 他的个头很高,比我高足足一个头,低头说话时,气息在我头顶微微吹拂着。 透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我忙着侧上前一步,“谢谢,我自己来”,说着从脖子上取下围裙挂绳,再朝他看时,他的眸中只有清澈。 之前的所有暧昧,仿佛都只是我的错觉。 菜肴一样样端上,很快摆满一桌。 有之前江熠说的他爱吃的菜,也有我拿手的,只不过,我擅长的,都是江漠的口味。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有这样的待遇。”江熠调侃,与我碰杯,“更没想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莫家小姐,厨艺如此了得!” “这话我当是表扬了!”我笑着再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真的很好喝。 不由再想起江漠,结婚三年,偶尔与他饮酒,从来喝的是红酒,因为他喜欢…… 当年,就在我以为把那颗心捂热的时候,也提过不爱红酒的涩味和酸味,更喜欢甜甜的白葡萄酒,江漠的脸顿时就垮了…… 于是,我再次妥协。 那个自私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 我当年究竟眼瞎到那种地步?明明应该看性情,非要看脸。 “菜做得多了些,吃不完。”江熠皱着眉,一句话把我拉回来现实。 “没关系。”我说,“既是请你吃饭,总不能两个菜把你打发了。” “浪费!”江熠显然不赞同。 “怎么会浪费?”我笑,“厨房有冰箱 ,吃不完的放冰箱,后面两天煮点饭就可以了,刚好不用吃面条。” “吃剩菜不好。”江熠说,很一本正经。 “浪费更不可取。”我同样一本正经。 “行吧……”江熠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这两天过来帮你吃,两个人剩下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吃。” 我:“……”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他带的第二个包里是保健品,有补充胶原蛋白的,也有补充雌激素,调节内分泌的。 正常人到我这个年龄,远不到补充雌激素的时候。 “你是不是知道了?” 看到雌激素的保健品,一个激灵,我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是知道我的子宫没了? 他“嗯”了一声,眸中是一目了然的心疼,揉了揉我的脑袋:“没关系,大不了以后不要孩子。” 孩子…… 这话说得……呵,我这辈子,最想要孩子的年龄已经过了,余下的不过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再说,两年前那件事发生后,我不认为我还有足够的勇气,再爱一次,或者再嫁一次。 “我不在意。” 我笑笑,想安慰他。 岂料,这句“不在意”出口,他脸上心疼神色更重。 “抱歉,是我没照顾好你。”他叹气。 我不解,就算说没照顾好,也应该是江漠没照顾好我,毕竟,那个男人是才是我曾经的法定的丈夫。 而他,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不过是我丈夫的哥哥,不过是姐夫。 照顾我的责任,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 “是哥哥没照顾好妹妹。” 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他专门解释一句,揉我脑袋,笑道, “很多年前,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哥哥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誓要好好照顾你,很多年后,我看你伤成这样,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江熠哥哥,一切都过去了。”伤我的人是江漠,我不想其他人背负愧疚,“你没有对不起我,事实上,你一直在帮我。” 他摇头,手上猛的使劲,将我按他怀里。 心跳在耳边,咚,咚,咚…… 我心中叹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他。 轻笑着,道:“快吃饭吧,快凉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不高。 他的手抚摸在我的假发上,我心脏跳了一下。 好在只是一瞬,他的手就移开了。 但我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因我怕他知道,假发下是一个光秃秃的鸡蛋,而且还有个洞。 第14章 你可不准藏私哟! 上班的地方在东三环到东四环之间。 听起来很偏,但在我们这个城市,还真是不错的地段,算是资金雄厚,且蒸蒸日上的公司。 我到人事部报道后,就去了设计部,一是与新同事打个招呼,二熟悉下未来的工作环境。 任何一个以产品为导向为主的公司,且产品直接面向消费者而非渠道商,设计部都可谓是整个公司最前沿最时尚的部门。 彩色的墙壁。 墙体画着蓝蓝的天空,蓝蓝的大海,黑色海鸟飞翔在其间,白色浪花席卷在银色沙滩上,溅起晶莹的水滴。 沙滩上站着一个女孩,她头戴花环,背对着来人的方向,眺望远方,安静得像个公主。 我站在壁画前,站了好一会儿。 大海的一侧有陡峭的山崖,崖上似有城堡;大海里,隐约可见巨石,石头上有美人鱼。 “咦,莫萤,你来了!” 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设计部部长,他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三个人手上都拿着纸质笔记本,应是刚从什么地方开会回来。 “叶部好!” 我微微鞠躬,再朝着叶部身后一男一女点头,算是打招呼。 “到人事部报到了吗?”叶部笑容可掬。 他站在门口,不打算立即进去,后面那两个人紧跟着他,分毫挪步的动作也无。 “谢谢叶部,已经报到了,想先过来认识下前辈们,待会儿就要去生产线了。”既是新人,我尽量把姿态放在新人的位置上。 叶部略略颔首,看表情还算满意,侧身对身后女子说:“黄玲,你带她认识下新同事,以后就到你们组。” “好的。”叫黄玲的女子27、28岁的样子,朝我甜甜一笑,“听说莫萤是名牌大学毕业,说不定以后还要请教你,你可不准藏私哟!” 我的岗位是助理设计师,叶部既说我到黄玲这一组,很大可能黄玲是组长,她这番话…… 说得好听,可我受不起。 “前辈说笑了。”我微微鞠躬,“像我这种没有实际操作经验的,就是一张白纸,以后请多多关照。” “什么前辈不前辈,喊得多见外,以后叫姐。” “是,玲玲姐。” 一阵铜铃般的笑声,黄玲笑得花枝乱颤,看着我的眼神似有无数喜爱:“哟,小嘴真甜。” 我保持恭谨姿态,余光看见与黄玲站一起的男人虽笑着,却朝我投来似怜悯的眼神。我瞬间意识到,这位黄玲,怕不是好相处的。 职场这东西,本质和名利场没任何区别。 当你在金字塔底的时候,周围都是坏人,任何人都能来踩上一踩,可一旦爬到塔尖,周围就都是好人了,所有人都会捧着你,都会对你嘘寒问暖。 我现在就是站在塔底的人,我不在意。 世间种种苦,难道还有被最爱的男人往死里踢,被亲生父亲抛弃,更痛苦的? 叶部跨步往部门内走,两步后停下,带着我们重新站在门口那幅壁画前。 他问我:“这幅画你怎么看?” 就一幅普通的画,能怎么看?充其量审美情趣高点,意境美点。 这个问题让我一下想到大学专业老师的问题,老师反复问我们,作者为什么选这个角度?色彩为何这样处理?你们感受到了什么? 那时候,同学们最爱课后调侃的是:作者站在这个角度,当然就从这个角度画了!看到什么颜色就画的什么颜色!至于喜悦、哀伤、孤独的,都只是作者当时的心境。 如今,几乎是相同的问题,因不同人问,角度和答案不尽相同。 “意境很美,梦幻风,是时下女孩子喜欢的风格。”我先道了句。 叶部依旧刚才那副表情,脸上全是笑,看不出悲喜。 “我也喜欢。”我继续,“不过,作为服装设计师,我思考最多的是用户,是人,是潜在客户。 沙滩上的女孩,礁石上的美人鱼,以及住在城堡里的公主。” 我的指尖在这三个地方依次指过。 余光所及,我看见叶部表情变化,不再是不悲不喜,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眸光里是欣赏的光。 “为什么说城堡里是公主?也可以是恶毒王后,或者喝水少女血的伯爵夫人。”叶部有点兴致。 第15章 你刚把我当成他了? “因为我们品牌的消费人群是气质淡泊的少女。”我的答案简单。 因为是少女,所以不是恶毒王后或者伯爵夫人;因为气质淡泊,所以不是勇斗恶龙的女武士…… 叶部颔首,笑容再扩大几分,他拍了拍我的肩:“好好干。” “是。”我依旧恭谨,微微垂头。 叶部大步流星朝办公室内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看出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小莫妹妹,不错哟!”跟在叶部身后的男人故意落后两步,朝我竖起大拇指,“前途可期。” 我后来才知道,部门外墙这幅画是叶部亲自选的,他问过很多人相同的问题,大多数人的答案是给沙滩上少女设计衣裙,他们将沙滩少女剖析得很透彻,极少数的人提到美人鱼,而至于城堡里的公主,我是第一个提到。 整个部门连部长在内,一共11个人,下面分为两个小组,领头人分别是张伟和黄玲。 张伟就是刚这个男的。 黄玲带着我与所有人打招呼后,指着靠近门口那张空桌子:“这张桌子以后就是你的,期待你早点过试用期回来。” “好的,谢谢玲玲姐。”我说。 三个月试用期谈不上长,几乎是所有行业标配。 新人进公司后,过不了试用期的也很少,只要不是太过分,基本都能顺利通过。试用期到一线实习的,虽然不多,但也谈不上凤毛麟角。 我下午就去了东六环外的公司厂房报道。 制造业,又是大城市,公司总部和厂房分隔两地很正常,坐在地铁上,我对着手机app研究了好一会儿路线,为未来一个月的交通感到忧心。 每天来回路上,坐地铁转地铁,再换公交,至少得花3个小时。 终于到了厂房,报到后知,我在这里的实习是真正轮岗,从仓储到排料,再到制版,剪裁、缝纫、锁眼钉扣、熨烫…… 所有流程都要走一次。 全现代制衣,厂房除了管理岗位,其他岗位都是三班倒。 白班时间8:00-16:40;小夜班时间16:30-00:30,大夜班时间00:20-8:10,每周一轮换。 公司所有管理岗和专业岗招人,只要不是空降,实习期都要在工厂和卖场轮岗。 我一个月要把所有岗位轮完,不用跟着其他人轮班,却需要选择一个固定上班时段。 “白班。”我选无可选。 在这里上班的员工,要不住附近,要不住公司宿舍。我住得远,得充分考虑地铁和公交运行时间,便只有白班和大夜班可选…… 大夜班得天天通宵,就我现在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左边耳朵听不见那事儿还好,虽然对声音位置有些误判,但总体不影响生活;真正影响大的是子宫垂落和天灵盖上那个小孔。 没了子宫后,我每个月大姨妈不来了。 据资料显示,卵巢逐步萎缩,雌性激素分泌减少,多年后,更年期会提前到来…… 这些我体会不深,我体会深的是,那以后,我手脚冰凉是常态,气血两虚。 至于天灵盖上那个小孔,虽然已经愈合,但没有头骨盖着。 它让我失去一头长发,因为根本不敢见水,怕发炎,得常年用防水创可贴保护着,还得天天消毒。 江熠是脑外专家,我好几次话到嘴边,想问问有没有办法把小孔的头骨补上,可我那样怕看到他心疼的表情…… 故,出来许久,竟从未问出口。 江熠得知我早上8点得赶到工厂,最晚6:20得出门,5:50得起床时,第一反应是皱眉,第二反应是:“太辛苦了,换个工作!” 我吃惊的望着他。 “我记得你刚工作那会儿,没日没夜泡在医院,你爸妈拿你没办法,叫我来劝,你怎么说来着?你说趁年轻,现在不努力,什么时候努力?” “你是女孩子!”他眼神无奈。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也得养家糊口,我总不能一直占你便宜。”我目光环视周围,住在这房子,说白了,就是在占他便宜。 “别这样想,我愿意。”江熠说。 长久以来,他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下隐隐有猜想,这句“我愿意”,让我有点慌。 他……他什么意思? 他无声叹息:“我的意思是,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废物利用一下,也算是资源合理分配,作为社会主义四好青年,我很乐意。” 我偷偷呼一口气。 第二日早上,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 6:20,我刚走出小区,就看见停在门口那辆低调的辉腾。 熟悉的车牌,应急灯一闪一闪。 男人斜靠在车门上,指间有白烟缭绕,明灭的星火隐在烟团中。他侧头看我,晨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将五官勾勒得分外清晰。 江…… 我的心狂跳。 这张脸,原本与江漠有三分像,如今只看侧面,更是有五分像。 我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不要想,不要贱! 我不断对自己说。 “阿萤。” 清润的声音打破晨曦的宁静。 我骤然回神。 江熠。 上车后,他灭了烟头,顺手从后排提过一袋早餐递给我: 一碗皮蛋瘦肉粥,一个煎鸡蛋。 “你刚把我当成他了?”音色如水,明明是疑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我的心脏猛的停止了跳动! 第16章 不要这么快下结论 汽车缓缓驶入车流。 我缓过神来。 我心里有巨大内疚,认错人或者把谁当成谁,换做谁都会不高兴。 更何况,他对我那样好。 “抱歉。”我小声,没有找任何理由,更没有解释,只是抱歉。 我其实知道是他,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他了。 就我对江漠的感情,爱也好,恨也罢,都不至于把其他人当做他,只是那一瞬,我想到那个男人了…… “不用抱歉,我和老二本来就长得像。”他看我一眼,特别看我捧着的粥一眼,笑道,“快喝粥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嗯”了一声,心头七上八下。 之前对我的关心就不说了,我可以假装只是好朋友,可现在这般,一大早等在楼下,专门送我上班…… 我很难做到视而不见。 “江熠哥……你其实不必如此……”我艰难开口。 拒绝同样需要勇气。 “没关系。”又是没关系,“反正早上醒着也是醒着,没什么事情,把车开到医院,想到你还没上班,干脆送你一程。” 什么醒着也是醒着…… 什么没什么事情…… 什么把车开到医院…… 撒谎!通通都是撒谎! 出小区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他在吸烟,也正是因为吸烟,加之五成像的侧颜,我才想起江漠。 曾经有一段时间,江漠烟不离手,我替他戒了好久才戒掉;而至于江熠,他几乎不吸烟,那会儿每每聚会,他都会叫江漠戒烟。 还专门发了健康的肺部和老烟鬼肺部的对比图,后来被我偷偷换到江漠手机上,做屏保。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随口:【江熠哥哥,你从来不吸烟吗?】 他同样随口:【叛逆期也学人吸过,后来学医,就戒了,再之后,除非是提神,基本不吸。】 那段对话只是生命中一朵小浪花,他应该早忘了…… 所以,他面不改色说早醒了,说睡不着。 “江熠哥,真的不必,实在太远。你待会儿回来,正是上班高峰期,赶到医院,肯定迟到。要不你把我送到中央公园地铁站,那边有到公司的直达。” 头天研究路线的时候,哪些地铁或公交要到公司那片,我记得门清。 “快喝粥,喝完再睡会儿。”他顿了下,“我今天下午的班,上午休息。你不会以为做到我这个地步,还需要天天朝九晚五吧?” 享誉全国的脑外科专家,当然不用天天朝九晚五。 只是,谎言这东西,一旦开始,就需要不断圆谎,否则就会功亏一篑。几分钟前,他才说了一早开车到医院…… 我侧头看他,他便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乖一点,吃点东西休息。” 我:…… 我默默喝粥。 喝完后把东西收好放在脚下,然后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后排有空调被,我不方便给你拿,你自己拿一下。”江熠在开车,双眼目视前方,很随意的语气,“别感冒了。” 我听话的转身拿被子,只见叠好的被子上居然还有一副玫红色的真丝眼罩,都是新的。 “江熠哥……” 我心情复杂,因为很清楚回报不了,我组织着拒绝的语言。 “不要老像个刺猬。”他打断我的话,“也不要这么快下结论,人的一生很长,给别人机会,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机会? 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儿。” 这样的情绪下,我以为我睡不着,可当我扯下眼罩,车已停在工厂外的路上,天色大亮。 我大吃一惊:完了完了,肯定迟到了!上班第一天就迟到,印象分算是没了。 “放心,没迟到。”江熠的声音传来,他看了下手表,“从这里走进去,最多5分钟,我打算让你再睡3分钟,还能提前5分钟到。” 我没想到他会算得这么精,“怎么不叫醒我”之类的话再说不出口,只看着他,欲言又止。 “不用道谢,快进去吧!”他的下巴朝工厂方向扬了下,柔声,“这里实习大多体力活儿,你注意点儿身体,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我忙着点头,看着他眼中小小的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这是我从未体会过的体贴。 “你……” 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嘘!”他把食指压到我的唇上,“别急着拒绝。你总会有敞开心扉的那天,我等你。” 我无言以对,可心跳速度加快了少许。 扭头,目光朝车窗外看一眼,工厂大门口,进去的人络绎不绝。 “快进去吧,快迟到了。”他说。 我点头,按下安全带开关。 “我今天下午上班,没法来接你,你自己回家可好?”他问,声音如清泉一般。 “嗯,我能照顾好自己。”我说着打开车门,拎着包走了出去。 到工厂门口时,我转身朝停车的地方看,他还在那里。 汽车已然启动,却没有开出去。 我再往工厂内走了好几步,再次回头,才看见汽车缓缓开出停车位,汇入车河。 如果…… 如果当年,除了我,所有的感情都没有错位,是不是结局又会不同? 然而,没有如果。 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第17章 你在做什么!? 江熠有时送我上班,有时接我下班。 从不例外的是,每天早上都有早餐送到我手中,有时在他车上,有时挂在我门把手上,由酒店送来。 我和他一起吃晚餐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多,我下班早,再到家时,差不多他也下班,恰离他上班医院近,便干脆一起吃饭。 一共实习了三周,仓储、排料轮一周,紧接着是制版、剪裁;然后缝纫、锁扣…… 每个环节都和布料打交道,我从开始只能报出每种材质的名字,到后来几乎摸一下就能报出产地和织法。 许多人很惊叹,他们在这里工作了许久才能识别的面料,我在短短半个月已能做到。 设计部叶部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说听说我很用功,期待我早点实习结束,到设计部正式报到。 一切顺风顺水,变故发生在缝纫锁扣的最后一天—— 周五下午,下班时间临近。 我起身,仰头伸了个懒腰,想着又一个阶段性目标结束,心情不由放松下来。 换班的工友们在聊天,聊到最近正在赶工的衣服。 “莫萤,你是搞设计的,来看看这条裙子?”有人指着另一个模特儿,“我总觉得这条裙子穿模特儿身上还好,穿人身上显胖。” 这是一条青绿色的棉布连衣裙,长度至女孩子小腿肚,低收腰的设计,腰部上方有布料自然垂在那里。 “是有点问题。”我盯着这条裙子,“这裙子太挑人,非又高又瘦的女孩穿不了。腰线过低,赘肉都在腰线上,普通人穿这裙子,不但显矮,还显胖。”像个绿色药瓶子。 说话间,我瞄了一眼,发现旁边挂着把剪刀。 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仿佛这里还是从前的小团队,顺手拿过剪刀—— 将收腰的锁线全部剪开,布料直落下来; 然后在裙裾上剪了五个小口,直直撕开,变成5条高分叉; 再从废料篮里取了一块嫩青色的碎布,随手扎了三个小球,再垂下几缕,用别针别到胸口; 然后从旁边挑了件灰色中款风衣,正要给模特儿套上,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竭嘶底里的味道—— “你在做什么!?” 理智回笼,我瞬间意识到闯祸了。 周围安静极了,我忙着朝门口看去: 设计部黄玲,也就是我未来的顶头上司,朝我这边快步走来。 人群分出一条道,她脚步生风,走在最前面,厂长一脸焦急,紧跟在后面。 完了! 刚用过的剪刀就放在桌上,模特儿胸口的黄果果是我刚做好别上去的,灰色风衣才穿了一只袖子,这会儿孤零零躺在我手上。 我暗暗祈祷这件衣服与黄玲无关,至少不是她设计的。 然,万恶的墨菲定律总是一次次告诉我们:最糟糕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玲玲姐……” 我小声喊,心下全是尴尬,声音中是显而易见的讨好。 黄玲的目光从下至上,先是分叉的裙摆,然后是剪掉的收腰设计,再然后是胸口的装饰果果,最后是只穿了一半的风衣…… 目光每移一寸,脸色就难看一分。 最后从衣服上移到我脸上时,她已恨不得吃了我。 “谁允许你把我的裙子剪了?谁给你的胆子!啊?!”她再吼了一句,声音在厂房里回趟,整个人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道歉,我别无他法,“我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 我低垂着头,这事儿是我的错。 人们都说“文人相轻”,事实上,在设计界,设计师与设计师互相看不起更是常态,我擅自修改别人的作品,确实是大忌。 “哼!”黄玲冷哼一声,“好一个不是故意的,一个实习期都没过的助理设计师,竟然敢改我的设计!” “不是的,玲玲姐,您的设计我怎么敢改?” 超强的求生意识让我开启信口开河,拍彩虹屁模式。 “从制版开始,我就被我们公司的服装设计深深折服。 这段时间,我天天看着这些衣服,不时有灵光闪过,很快消失,今儿受这条美观大方的裙子启发,忽然想到人鱼尾巴,生怕灵感消失,就试了下。 当时真没意识到可能会破坏原设计,请玲玲姐看在我是新人,没什么经验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 我超有诚意的朝她鞠了一躬。 厂长有心当和事佬,当下附和:“是啊,小莫虽不懂事,但我听说她以后是你的兵,黄设计师,你就看在她勤奋好学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吧!再说,这裙子早就量产,她破坏的不过是一条量产的裙子,这个月工资扣她条裙子价。” 黄玲狠狠剜了我一眼,大概是想卖厂长个面子,没再多言。 然,总有一些人看戏不嫌事儿大,又或者说坚持她们心中的审美—— “哎,至于吗?进来就大呼小叫,一点素质都没有!”人群中,有人小声。 “可不是,典型以权压人!改了又怎么样?技不如人还不许改了!”有人附和,声音还不小。 我心下一急,瞪着眼睛想找说话的人,想暗示她们快别说了,要真把黄玲得罪了,我以后不知得穿多少小鞋。 “就是!之前那件穿上就是矮丑龊,我要是顾客,我也愿意买后面这套。”还有人在说。 我看见说话的人,忙着又是摇头,又是眼神恳请大家别说了。 黄玲刚平息一点点的火气再次如火山爆发,人已处于暴走边缘,直朝众人喊:“你们给我住口!” 厂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你们这么能,怎么不去设计部?做什么工人!衣服好不好看,有你们说话的份吗?600多的裙子,1000多的风衣,你们买得起吗?! 就你们的审美,地摊上20多元的衣服最适合!至于你——” 她猛的转身,一双眼睛如毒蛇般盯着我。 “你就只适合设计地摊货! 好好的裙子被你剪成破烂货,你自己瞧瞧,有什么美感?居然还挑唆工人反对主设计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 莫萤,我本来想给你一次机会,只可惜…… 你给我滚!公司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她一只手猛的抬起,指着大门的方向,我心头一震,周围许多人脸色都变了。 “黄设计师……” 厂长急着朝我使眼色,暗示我给对方道歉。 我却笑了,平静的笑了。 “破烂货?” 看着我走向样品区,奋力的搬来一个穿着原版衣衫的模特。 众人窃窃私语,没人知道我在干什么。 第18章 你怎么来了? “砰”的一声,我把那模特重重放在穿着我修改过衣服的模特旁。 事实胜于雄辩。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鸦雀无声。 然,工友们畏惧黄玲的气场,却只能将真相吞进肚里,默默看着两个模特身上的衣衫。 她们虽一言不发,可这种无声的沉默,却恰说明了问题。 如果她的设计真比我强,没人会沉默。 这让黄玲的自尊再次受到暴击,她脸色铁青的环顾四周,指着众人尖叫: “你们这些人,审美都有问题,这种衣服能看吗!啊?” 她下巴再扬起,指着我:“莫萤,我是你的组长,你已经被我开除了!叶部那边,我会解释,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这种场面,若放在从前,我还真能轻易碾过去。 如今却不行了,我的底气早在两年已散了个干净。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默默走出房间。 到更衣室脱下工服,再换上自己的衣服。 心下不是不委屈,只更多的是活该。 如今的我,没有强悍的背景,“谨言慎行”四个字应该刻进骨头。 再朝外走,到一楼大堂,才发现外面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已瓢泼大雨。 凉风习习,温度至少降了5度。 双臂鸡皮疙瘩瞬间起了。 小夜班的人早已到岗,这会儿经过大堂的,都是白班下班的人,且人越来越少。 这场雨来得急,有伞的人寥寥无几,更多的人直接冲进雨里。 她们大多住在公司宿舍,跑几步就能到。 我没勇气冲进大雨。 地铁站离这里有些距离,只能先坐公交,若衣服头发湿了,后面一路都很麻烦,我这身体受不得寒。 且不说气血两虚,不说假发下那个被创可贴遮住的洞,光是膝盖就受不了。当年在殡仪馆那一跪,膝盖伤了点,后来,一旦膝盖受寒,提重物和下楼梯就痛。 我站在大厅玻璃墙后,看看灰蒙蒙的天,估摸着一时半会儿雨是不会停了。 叹一口气。 打开滴滴app,在输入终点时有些犹豫,究竟是图方便直接坐回小区,还是为了省钱,先坐到地铁站,到住家附近再冲回去…… 那样的话,淋雨不会淋太久,回家后洗个热水澡,喝一碗姜汤,伤口再认真处理下,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刚被炒鱿鱼的人,对于钱,有天然的节省欲。 想好后,我输入地址,按下叫车按钮。 屏幕跳转。 我再定睛一看,我去,一共有59个人排队,我前面有58人! 长长叹一口气,我点了取消。 转身,肩膀抵在墙上,仰头,脑袋抵着墙,望着天花板。 好怀念从前那辆车啊!不知我进精神病院后,车到哪去了…… “那是谁?好有型啊!” “不是我们公司的人吧?” “肯定不是,看气质就不是。”…… 周围有人叽叽喳喳,年轻姑娘们不往雨里冲了,纷纷站在大堂门口,望着公司大门的方向。 我心下好奇,侧身,斜眼朝那边看一眼,百无聊赖的站姿瞬间就直了。 江熠! 他穿着白色斜纹衬衣,右手撑着大黑伞,左手提着个袋子,正朝我走来。 名贵的皮鞋踩在雨里。 我从来知他好看,知他体型好,却不知他能好看到这个地步,精致的五官,颀长的身材,矜贵的气质,如同漫画中走来。 “阿萤。” 雨伞竖在大门外,他走到我身侧,掌心的温度落在我露出的肩上。 “冷不冷?”他问。 我摇头,只望着他。 “怎么?傻了?” 他调笑着问我,捏捏我的脸蛋,然后从手提袋里抖出一件白色的毛茸茸的衣服,披在我身上。 暖意从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怎么来了?” 若我没记错,每周五下午都是他的上班时间,前两个周五下午,都是我自己坐车回去。 “雨太大,气温又降得厉害,怕你着凉,便请了会儿假,请周教授帮我盯着。”江熠说着,拢了拢我的领口,将有一对长长兔耳朵的连帽戴在我脑袋上。 还扯了扯,唇角全是笑意。 我瞪他,他便笑得更开心,随即微微屈膝,背部对着我,竟是打算背我。 “上来。”他催促。 “不要。”我拒绝。 稍稍后退,耳朵有点烫,心里扑通扑通跳,紧张的看着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况且,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人背? 不过一场大雨,不过路上积水湿滑,我不是那么娇弱的人。 而且,我不值得他这样。 周围人越来越多,好些人已开始指指点点,隐约间,我听见“公主王子”之类的词汇。 他重新站直了身体,撑开黑雨伞,罩在我和他的头顶。 这样已很好,已是我从不敢奢求的温暖。 因衣服而来的委屈,烟消云散。 我点头。 他目光在我平底凉鞋上看过,把雨伞换到右手。 突然间,江熠做了一个动作,吓了我一跳。 第19章 公主抱 江熠拿伞的右手揽住我肩,人微蹲,左手从我腘窝穿过,从身后,打横抱起我。 我的双脚离开地面。 他右手撑伞,双手抱着我,如公主抱。 我第一反应居然是江熠力气好大,第二反应才是小幅挣扎:“江熠,放我下来……” 心脏如擂鼓,脸颊瞬间红透。 “别动。”江熠说,“虽然你很瘦,但我拿着伞不方便。” 我不挣扎了,知道他不会放手,便就着这个尴尬的,有些疼痛的姿势。 他的手没有支点,我的腰部勒得很紧张,有些痛。 “还不快拿伞?”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你真当我是大力士?” 我从他手上接过雨伞,罩在两人的头顶。 他调了下姿势,双手抱着我。 “现在轻松多了。”他笑,随即开启嫌弃模式,“你说你这么的大个人了,怎么这么轻?都不知道好好吃东西吗?” 浓浓的关心,我的鼻子有些酸。 “你是不是不放我下来了?”总觉得重心不稳,随时要掉下去。 他“嗯”一声。 我干脆双手环过他的脖颈,搂得更紧一点,他顺势将我往上托了托,我便干脆双腿环过他的腰,像布袋熊挂在他身上,这样至少不会重心一晃一晃。 他微微僵了下,脚步迟缓了一瞬,继续向前。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 “这么冷的天,我想吃火锅。”我答。 “不行,你忌吃辛辣。”意料之中的答案,“要不,我带你吃汤锅?羊蝎子好不好?我记得你爱啃羊蝎子。” “不好!”我回答,“羊蝎子都不能治愈我对火锅的渴望。” 他沉默,就在我以为肯定吃不成火锅时,他闷闷的答应了一声:“……好。” 车停在道路旁的停车位。 江熠躬身把我放进副驾,再关上车门,绕至驾驶舱,飞快坐进来。他的头上淋了些雨,后背一大片湿痕,刚放我进副驾时淋的。 “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看见我看他后背,他笑笑,并投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脚冷吗?我顺便给你带了双鞋,自己换一下。” 眼睛朝下望,我笑了。 脚垫上放着一双粉红色的豆豆鞋。 里面是白色短绒毛,外面有个小小的兔头,一对兔耳朵从鞋面钻出一点,和我身上这件长耳兔连帽绒绒衣同出一辙。 “你怎么这么喜欢兔子?”我问。 “喜欢兔子的难道不是你?”他反问,眸中全是好奇。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确实养过好几只兔子,还把人家小白兔涂成粉红色,起名叫“小粉兔”。 于是,我笑了。 “想起来了?”他跟着笑,继续刚才未完的话,“你和小兔子也很像。” “哪里像了?”我问。 兔子那么乖巧的动物,我可是刚露出小獠牙,作死丢了工作的人。 “很乖。”他转头看我一眼,“毛茸茸的,穿上这一身,更像兔子了。我刚在商场看见这件衣服,就觉得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 我沉默了一下。 “衣服和鞋都是刚买的?” “是。” “你就没想顺便给自己买件?”我看着他背上那一片湿,“我已经不冷了,你把衬衣脱了,穿我这件外套,好不好?” “兔子外套?”他好笑的看我一眼,“你是想让我留个黑历史吧?我会上你当?” 我当然没想过给他留什么黑历史,也清楚他只是找拒绝的理由,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了声“谢谢”。 大雨倾盆。 天空像破了个大洞,密织的雨帘,雨水哗啦啦打在车上。 江熠打开音响,是一首爱尔兰风笛的音乐,不同于苏格兰风笛的高昂,甜美柔和的音乐环绕在车内空间。 想到他说的乖。 事实上,从小到大,我从来没乖过,所有路都是自己选的,小时候,父母要我雪奥数,我非要学美术,后来,我爸想我学经济,我非要学设计。 唯一乖的时候,大概就是在江漠面前,因为在他面前,我会紧张,会怕他不喜欢。 直到后来结婚,自以为他爱上我后,这才一点点露出原型,会张牙舞爪扑倒他,也会在电梯里抓过他的领子,踮着脚亲他…… 真正乖的人是莫月,人前人后都是乖乖女,温柔体贴大方,从来不会忤逆父母,懂人心,知进退。 “怎么在叹气?”江熠的声音传来。 “啊?”我茫然,“我刚叹气了吗?喔,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我怕吃饭没位置。” 窗外大雨倾盆,后视镜里全是晕染成一团一团的车灯。 某个瞬间,一道熟悉的瑰丽影子划过眼帘。 我心下一惊,怆然回头,除了密织的雨和陌生的车,什么也没看见。 第20章 阿熠哥哥,不要在这里…… “在看什么?”江熠问。 “没什么,大概是眼花了。”我说。 刚刚,我看见的是一辆黑色迈巴赫,雨太大,车出现消失太快,没看清车牌。 应该不是他…… 这个城市,不止一辆迈巴赫,也许只是同款。 况且,雨这么大,谁能保证我看对了? 或只是想到莫月,想到他。 而已。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总是无法平静。 是他吗? 江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他答应我吃火锅,便没再以任何理由搪塞,也没找火锅替代品,比如涮羊肉之类,而是载着我去了城市最出名的一家重庆火锅。 没有提前订位,从直达电梯上来,还没走进大厅,麻辣鲜香的味道已扑面而来。 我深深嗅一口气,口腔里唾液腺疯狂分泌。 “好香啊!” 我忍不住咽口水,激动的抓了抓江熠小手臂。余光看见右侧镜片装饰墙映出我双眼发光的模样,旁边是男人宠溺的笑。 “早知道你馋成这样,就早带你来吃了。”江熠一边笑,一边对服务员说,“两个人,还有靠窗的位置吗?” “有的。先生小姐请跟我来。”服务员领着我们朝里面走去。 大雨很大程度影响了餐饮业生意,已是晚上六点,平日火爆的餐厅店,此刻尚未坐满。 江熠坐在我的侧方,点菜速度飞快,之后问我还有没有想吃的,我摇头,他点的每个菜都是我喜欢的。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江漠不爱吃火锅,他更喜欢私房菜,偶尔屈尊降贵带我吃个火锅,都能完美避过所有我爱吃的菜。 “鲜榨西瓜汁。” 江熠话刚出口,我忙着截断:“啤酒和火锅更配!” “还想喝酒?”江熠看着我,一脸不认同。 “就喝一点点。”我巴巴看着他,掐着小指头,“啤酒度数还没葡萄酒高!” 不知是我巴巴的眼神打动了他,还是我说得太有道理,江熠妥协了,要了两支啤酒。 我美滋滋吃了顿火锅,其间心情太好,戴着兔耳朵帽自拍了几张,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听说啤酒和火锅更配哟!】 新电话号码,新微信,朋友圈只有江熠。 他就坐在我旁边,居然还点赞回复了一句:【小兔子吃火锅真可爱,腮帮子一鼓一鼓。】 【你才是小兔……】 我的回复没敲完,江熠倏地站起,走到我旁边坐下。 我转头,还没说话,他已偏着头,俊脸朝我无限靠近。 炙热的呼吸,浓厚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咚咚咚快得不行,身体下意识往后挪。 江熠伸手在我腰上一勾,整个人跟着贴了上来,呼吸越来越近。 我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发软,挣扎了下,他的手如铁钳一样稳稳的固定在我腰上,我紧张的看看周围: “不要……阿熠哥哥,不要在这里……“ 【注:由于版权限制,请移步微信公众号阅读】 已关注ddxsw公众号请直接回复:7378继续阅读。 没有关注的亲,请按照下列步骤关注阅读: 01:打开微信,选择添加朋友,选择公众号 02:完整输入【ddxsw】,然后点击搜索 03:关注后,输入7378即可继续阅读。 或者扫描下方二维码(手机用户,直接截屏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