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图劫》 第1章 举头三尺 江南佳丽地,六朝帝王州。 三月惊蛰,烟雨朦胧,为江南春色平添了些许慵懒。 在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的江宁府,栖霞山算不上好景名胜之地。 不过此山倒也非平平无奇,群峰葱翠碧绿,主峰凤翔峰丹峰璨盛,远眺如烘炉烈火,颇有些神秘玄玄之感。 凤翔峰有座草庐,唤作“真龙”。 草庐外,有两人围着青石相向而坐,与周遭浑然融为一体,若非口鼻间微微有白气呼出,还真叫人以为魂归九幽去了。 老僧着一身素衣袈裟,慈眉善目,恰有几分佛陀之相。 三日前,老僧一苇渡江而来,不由草庐之主分说,兀自冯虚御风登上山巅。 身形未至时,山林间已然传来他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惊得飞禽走兽乱窜。 坐在老僧对面的道士,面如冠玉,仪表堂堂,虽说年纪轻轻,但古井无波,说是仙风道骨倒也不算吹嘘。 道士并未计较老僧的失礼,也不请老僧进入草庐喝杯热茶一尽地主之谊,反而自顾自地坐在了门前的青石旁。 他似乎早就料到这几日会有不速之客登门,也知老僧的来意。 两人于对弈于青石前,一言不发,足足三日,还未分出个输赢。 离此不远处的望江亭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呼呼酣睡着。 许是给山下的江水声吵醒,打了个哈欠,斜瞥了老僧和道士一眼,嘀咕一句“不过一场输赢而已,至于这般较真”,翻了个身,便又睡去。 这时,老僧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弛下来,只见他捻起一枚黑子落下,原本僵持不下的棋局豁然开朗。 抱吃的两路白子霎时化作粉末随风散去。 “真人,大炎王朝立国不过十余载,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你若强行出手搅乱天机,岂非置大炎百姓安危于不顾,置天下苍生疾苦于不顾。” “你既然夺了造化,便该顺应天道。须知大道无为,天命无常,一切皆有定数。” “此言差矣,正因天命无常,更该有德者居之。” 道士仰望青天,似有所思,转脸对老僧道:“不到最后一刻,大师又怎知输赢?” 说罢,落下一子,山上霎时起了狂风,草庐摇颤,黄草飞天。 隐隐间似有千军万马奔腾,金戈交兵之声,自那棋盘跃然而出。 道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用两路白子换来扭转乾坤的机会,数道粉末随风飘起,局势转眼便倒向白子。 “真人一意孤行,就不怕业火缠身,毁了一身的修行?” 老僧见状,眼中运出两道精光,急忙出手,与道士角力最后的胜负。 道士并未理会,与老僧你来我往,于棋盘之内博弈。 山林间,狂风造作。随着两人不断落子对弈,栖霞山上空的乌云愈发地凝重,周遭黯淡无光,一道雷电冲破乌云迷障,径直地朝着栖霞山这头落下。 少年惊呼“我滴个乖乖”,一个鹞子翻身,忙不迭地冲了出去。 轰隆一声响,雷电击中望江亭,激得泥石飞溅,屹立不知多少岁月的望江亭轰然坍塌。 雷霆之威,并不少见。 每逢雷雨季节,栖霞山常有雷电劈断古树,夺去走兽性命之事,为此少年没少等雷云散去,奔走在山林灭火。 运气好时,还能捡上几只野味,大饱口福。 然而像今日这般,区区一道雷霆便将望江亭摧成废墟,如此恐怖的破坏力还是头一次见到。 惊魂未定的少年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暗自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定是要被压成肉泥,成了这天下唯一一个躺雷而死之人。 天象奇变,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却丝毫没有打搅到道士和老僧。 他二人依然端坐着,沉浸在棋盘上的对弈搏杀之中。 少年从不信这世上有神仙鬼怪一说,然而眼前这一切也由不得他不信。 老僧和道士定是有些道行,否则阳光明媚,万里晴空,怎就只有栖霞山方圆十里内黑云压顶,雷霆滚滚呢? 偏偏这一切还发生在老僧与道士对弈的期间。 无缘无故遭了顿雷劈,虽说平安无事,但心里多少也会有些怒气。 少年本想去搅了棋局,也让道士和老僧尝些不自在,然而刚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 “老和尚与真人几乎打个平手,功力高深莫测,我若贸然前去耍浑,真人或许不计较,可这老僧万一小心眼,日后下山去,难免会遭到算计。” 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重文抑武的大炎国,能见着高人对阵比拼,实属罕见,便是遭些苦,也是值得。 少年暗自思量,打消了耍浑的念头,“还是看他俩如何分出个胜负吧。” 于是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远远地瞧着老僧和道士对弈。 局势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慈眉善目的老僧难得露出了凝重的神情,踌躇半晌落下最后一子。 道士依旧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不假思索,抄起棋子便落。 狂风停了,乌云散去,凤翔峰恢复往日的宁静祥和。 鲜血落在棋盘和僧袍上,如同一朵朵殷红的桃花。 “阿弥陀佛,老衲输了。” 老僧身形有些摇晃,双掌合十,眼神有些涣散,他的声音掺杂着遗憾落寞,更多却是悲悯。 “承让!贫道能与大师在此山林之间煮茶手谈天下,乃平生快事。” “真人,棋局对弈不过是你我二人的游戏罢了,而国与国之间纵横捭阖,交兵伐武,赌的却是黎民百姓的生死。 老衲说服不了西凉国主,也阻止不了真人偷天改命,实属老衲之过,唉……” 老僧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大师,何须自责。前世因,今世果。今所受,皆是昨之因;今之为,亦种明日果。” “百姓疾苦,战乱不断是因;群雄并起推翻暴政,天下安定是果。君王贤明,国家强盛,君王昏庸,社稷羸弱。强国吞并弱小,何为因,何为果,还能分清个前因后果否?” “十年前,那孩子来栖霞山,某家开了方便之门;十年后,大师来栖霞山欲断天机,却惜败某家之手。二十年、三十年后,西凉统一天下,还是各领风骚,大师又怎知此番种种不是定数?”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而我道家亦讲究个无为自然。大师与贫道,过去现在,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有为法,亦是自然。” 道士的声音清脆悦耳,却没有半点感情起伏。 他偏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少年,笑了笑:“若真能分出个理所应当,那天命该是无常,还是有常呢?” 老僧闻言一怔,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与道士对弈的这三日,拼的何止是定力和心力,而是赌上了一辈子的修行。 输赢一定,老僧一身浑厚的佛功便化了去大半。 道士坦诚直言不见喜怒,亦无凌人之意,借着天下局势变幻将诸法空相的道理娓娓道来,佛道两家经典融会贯通,毫无可攻的破绽,境界上老僧便已落了下乘。 老僧原是西凉万佛寺的了禅大师,因受国主之托,才不远万里来此断机缘。本意是为天下苍生,但何尝不是仗着一身修行影响天机。 方才为劝道士罢手,搬弄道家经典,高谈阔论。他修了一辈子的佛法,却连“诸法空相”四字都不曾明悟,却还在人前班门弄斧,当真是羞愧难当。 “道法自然,是为如来。阿弥陀佛,老衲自认坐禅空性,不过坐井观天罢了。今日得真人点拨,实乃三生有幸。” 了禅大师有所明悟,双掌合十,恭敬地朝着道士拜了一拜,便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少年。 走到了近前,少年一脸茫然,不知这老僧要作何计较。 了禅大师脱下手腕上的白玉宝珠递给少年,笑道:“初次见面,不曾准备礼物。这颗珠子陪老衲多年,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倒也沾了些许佛性,送予小兄弟把玩吧。” 宝珠宛若雪莲洁白无瑕,珠圆玉润,灵气内敛,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少年并未伸手去接,他不晓得了禅大师的真实身份,不过识人观物的眼力还是有些。 眼前这颗白玉宝珠既是老僧修禅念佛的修行之物,日夜受教佛理梵音,餐香饮露,其贵重程度已非世俗金银所能衡量。 将如此贵重之物赠予他这个毫不相干之人,若无所求,了禅大师的用意还真难以捉摸。 少年长于江宁鱼龙混杂的市井,两面三刀、阴人耍奸之事司空见惯,也常听说书先生街头茶社胡侃,终归还是明白些道理——天上掉的馅饼,是要命的刀子。 “多谢大师美意,无功不受禄,小子愧不敢受。” 了禅大师微微错愕,没想到少年拒绝得如此干脆,反倒高看了几眼。 十年清苦可以成就一个人,也足可以毁掉一个人,光是这份耐得住的性子,就绝非等闲之辈。 了禅认真地端详少年,浑浊的眸子运出微弱的金芒,神色如六月的天,变幻不定。 少年面黄肌瘦,邋里邋遢,却眉高气足,双目炯炯有神。 若说他心性沉稳,谈吐得体,举手抬足却又有市井之气,眼里隐藏着桀骜。 恍惚间,了禅大师从少年身上看到了三种动物——狐狸、豺狼和狮子。 了禅皱起了眉头,让这孩子下了山,究竟是福是祸? 少年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心下正嘀咕着“老和尚莫非知道我的身份,打算对我出手?” 了禅大师忽然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擒住他的手腕,另一只运向了他的印堂。 “老秃驴,你……要做什么!” 少年怒骂,试图从了禅大师手上挣脱开来。 了禅大师不为所动,一手按在少年的额头,金刚威势顿时压了过去。 少年哪里是了禅大师的对手,转眼被金刚威势压得无法动弹,周身骨头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得“嘎嗒”作响,钻心的疼痛走遍全身,除了哇哇痛叫,便无下文。 少顷,禅大师松开了手,目光却是异常火辣,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少年怒目圆睁,压着急促的喘息,心里满是疑惑。 “难怪,难怪……” 了禅大师没头没尾来这一句,少年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了禅大师。 “老秃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我?” 了禅大师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小兄弟,可听过万佛寺?日后你若想学习无上妙法,或是遇上难事,万佛寺皆为小兄弟敞开方便之门。 此物便是凭证,在西凉境内,只要小兄弟亮出此物,便可畅行无阻。” 了禅大师将白玉宝珠递给了少年,又道:“小兄弟不必顾虑猜疑,老衲对你并无加害之心。” 万佛寺是佛门正宗,西凉国教,地位尊崇无比,任少年再孤陋寡闻,也曾听说书先生说过不少万佛寺僧人救世为怀、普度众生的辉煌事迹。 上下打量了禅大师,见他言语真诚,并无恶心,少年半晌才打消心中的顾虑,将白玉宝珠收起,躬身道谢。 了禅大师满意地点点头,向远处的道士行礼告别。 少年把玩着宝珠,目送着了禅大师迈着虚浮的脚步下山,不免有些担心起来,老和尚内伤严重,现在下山难保不会死在回西凉的路上。 万一真让我言中了,万佛寺的僧人会不会找我麻烦呢。 原以为有了这颗宝珠,他日与万佛寺也能攀些交情,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变成烫手山芋。 唉……我还是把这件事想得简单了,不到万不得已,宝珠还是不要轻易示人为好。 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身旁,望着天空飘起的枫叶,说道:“世人皆有所求,或是扬名立万,或是权倾天下,便是这修佛多年的老僧亦不能免俗。” “你上山十年,既不求武学,也不求方外之道。碌碌无为,岂不荒废光阴?” 这是道士头一次与少年开口说话。 少年哪敢慌神怠慢,转身准备回话,但见道士老态龙钟,倍感吃惊。 转眼之间,真人便老了数十岁,莫非他已然悟道,不日便要舍弃泥垢之身,羽化飞仙? 虽作此想,但少年不敢多言,也觉得有些荒诞。 想他八岁来栖霞山,自此与世隔绝,忍受十年寒苦,岂会无所求。 只因在山上听道士诵了十年的经,他早有明悟收获,却因心中还有一事想不明白才不愿下山。 “世道艰难,小子不过蝼蚁,苟活于世,求不求的,有什么意义。” 少年眉眼微抬,故作轻松,其实他心中所想,道士只是看破不说破。 不然十年前他也不会打开方便之门,更不会每日与少年诵经传道。 对此,少年亦是心知肚明。 “心有正道天地宽,一切皆在于心。只知坐而论道,纵有所求,亦不过镜花水月。” 少年眼珠子转了转,反问道:“真人得道了吗?” 道士坦然,说道:“半脚入门,未曾得道。” “真人既然还未得道,又怎么知道是何物?” 面对少年的狡猾之辩,道士分毫不作计较。 “相遇是道,分别也是道。大道无形,便如长江之水。读书人取之,为往圣继绝学,着书立传,教化百姓是为道;兵士取之,戍边安民,为万世开太平是为道。打更的取之,巡夜报时何尝不是道。” “你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大道之下,自有无形之手推你向前,替你去争。蚍蜉尚敢撼树,你有何不敢。” 道士稍顿了顿,看着少年又说道:“倘若你只为一己之私,举头三尺有神明,莫要自取灭亡。” “多谢真人指点。” 少年心中有了答案,望着下山的路,眼里涌现出火热的光。 “你我缘分已尽,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日后也不必再来栖霞山。” 道士决绝离去,少年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情绪万千。 此番下山,凶险异常,有没有命活着尚且不知。 少年好好地瞧了瞧周遭熟悉的景色,扑通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章 武帝遗孤 暮色将近,江晚风淡。 少年下山后,并未着急返回江宁,而是绕着栖霞山向北寻找了禅大师。 了禅大师在万佛寺地位超群,此番与真人交手后,生机迅速地流失,若死在半路之上,日后别说借万佛寺的势了,还极有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毕竟泥巴掉裤裆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沿着江边找了一路,唯见滚滚江水和孤帆远影,少年心中忐忑,望江啐道:“辣块妈妈的,这老和尚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莫非老和尚受伤是假,怕真人出手要他性命才是真?” “嘿~他还真是一百八十个心眼!” 转念一想,真人若真动了杀心,早就出手了,何必与老和尚对弈三日,老和尚不会看不出来。 倘若如此,老和尚又去往何处了呢? 栖霞山毗邻长江,不管北上南下,还是西去,都只有一条路,老和尚何故无影无踪,难不成凌空飞渡,一口真气没提上来,坠江而亡了? 在未见到老和尚弄清原委之前,只当是没有来过栖霞山,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少年本该有名有姓,却自称阿四。 江中月影,物是人非。 阿四不见悲喜,褴褛的衣裳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神渐渐游离,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寻常的夜晚。 那晚,如果不是鬼瞎子醉酒后的一番疯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会蒙在鼓里,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贱种,浑浑噩噩,不知何日会死在江宁的街头。 大炎王朝开国皇帝武帝南宫炎之子,这个身份足够荒诞离谱,也足够惊天动地。 武帝遗孤的存在,给了朝堂追求正统礼法的老臣无尽的幻想,对于“兄终弟及”、得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官家南宫义而言,是动摇皇权的绝对威胁。 不管阿四是否接受,只要这个消息传将出去,没有人会在乎消息的真实性,各路势力皆会以他作为争权夺利的筹码。 这一点,阿四非常清楚,但自那晚后,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好好活着。 无论身份真假,他都想亲手揭开当年的真相,为自己、为天下人讨一个公道。 “言知之易,行之难。应对老和尚一事尚且小心谨慎,时过境迁,要想查清十八年前之事,又谈何容易。” “想我孑然一身,无权无势,要向官家讨个公道,简直难如登天。” 阿四微微叹了一口气,眸子反倒明亮不少,右手猛地一握,拳头周围的气流顿然迸发出一股威势。 其实在栖霞山这十年,道士虽然没有传授他武学功法,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 道经听得多了,阿四发觉丹田里奇迹般地生出了温热的气流。 年长日久,丹田内的气流愈发磅礴,一不小心竟凝出一颗丹丸。 这丹丸与天地呼应,吞吐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游走,周天反复,绵长不息。 对于这种变化,阿四研究了许久,窥得些许门道,不过始终无法完全驾驭丹丸。 凭借一身被真气温养淬炼多年的筋骨,足可应付山下的寻常之辈,可若对上有些武学造诣之辈,怕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当初被仇恨蒙蔽双眼,未曾细究鬼瞎子那老东西的疯话几分可信。此次下山,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阿四走在通往江宁的路上,脚步显得有些沉重,假若鬼瞎子所言非虚,他将面对的是上京皇宫里的大炎之主。 向大炎王朝的皇帝讨公道,除非有通天的本事。 想到这里,阿四一阵摇头苦笑,“变强”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 走过燕子矶、幕府山抵达老虎山时,大雾骤起,明月朦胧。 影绰绰间,只瞧见江面上几缕灯火飘忽不定,时不时有打杀之声传来。 阿四好奇,猫着身子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雾笼罩的江面瞧不见景色,但打杀之声却是越发真切,如果所听不假,应是有一群人在围攻一人。 被围攻之人身手矫健,招式凌厉,虽然气息有些紊乱,但在人群中游走丝毫不落下风。 阿四凝眉沉思,自从江湖武林人士被武德司指挥使南宫戈率兵清缴收编,朝廷颁布禁武令之后,大炎境内除了吃官粮的和得到朝廷持械授权的人以外,无人敢习练武功,私自打造和携带武器。 此刻约莫着亥时刚过,江边的渔民早就收船歇息了,这么晚还有人敢无视朝廷律令,私自在江面上械斗拼杀,若不是官府之人,恐怕也只有江淮一地的淮帮和漕帮才有这般胆子。 粮食和海盐是江淮的两大支柱产业,苏湖熟天下足,江淮粮食产量占据大炎国三分之二还多。 淮南之盐煎,淮北之盐晒,江淮盐场大小八九十座,漫说在大炎国,放眼四国亦是居于首位,堪称是取之不尽的宝库,因此才有“煮好之利,两淮为最”的美誉。 淮帮和漕帮之所以能靠此做大,不受禁武令限制,明目张胆持械习武,其靠山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江面上有人厉声喝道:“阁下伤我三当家的性命,还想就此逃走,未免也太不把我淮帮放在眼里了。” “识相的束手就擒,我还可在两位当家的门前替你求个痛快。不然,休怪老子辣手无情!” 这时,有位女子冷声回道:“凭你等臭鱼烂虾,焉能阻挡留得住我。” 漆黑的江面,一股猛烈的气劲排开浓雾,流光四射,只听数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坠入江中便没了动静。 “逐月飞花,落地金钱。” 那人似是看出女子功法路数,惊惧之下急忙问道:“阁下可是武德司指挥佥事宁红妆?” 女子铁了心要置淮帮帮众于死地,不作半点回应,攻势愈发凌厉。 “给脸不要脸,弟兄们上,今天务必要将这贼女斩杀,给三当家报仇。” 船上有人发令,淮帮帮众齐声附和,使出看家本领围攻女子,两方交战得愈发激烈。 “自家人跟自家人玩命,看来淮帮所犯之事不小。” 阿四有些玩味地看着江上星火,心里打起了算盘。 听闻武德司直接听命于皇帝,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同时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职能,直接向皇帝负责,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连大臣和法曹各司都无权处置武德司成员,可谓权力巨大。 那女子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即便不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宁红妆,至少与宁红妆的关系不一般。 淮帮嚒,虽然势力庞大,在江淮盘根错节,但终归只是一群亡命之徒,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倒不如在危急关头,相助那女子一臂之力,让她欠我一份人情,日后前往上京,没准还能帮衬我一把。 “啊……” 女子发出一声惨叫。 “老子不管你是不是宁红妆,伤我淮帮这么多兄弟性命,你只有死路一条。” 船头,淮帮的领头大汉扫了一眼甲板上死去的弟兄,恶狠狠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女子。 “哼哼……武功高强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乖乖地跪在老子面前。” 这女子气息非常凌乱,双目充血,虽苦苦强撑着,可已然是强弩之末,身体直打颤。 “卑鄙!” 大汉不屑冷笑,“卑鄙?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为了活着,给你下点药又算得了什么。” “一刀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 大汉提刀走向女子,发出淫荡的笑声,“倒不如我替兄弟们爽一下……” “你敢……” 女子气急,心神顿时失守,混乱的真气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全身,“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瘫软倒地。 大汉见状喜色更盛,心中最后一点警惕彻底放下,扔下刀伸手便去扯女子的夜行衣。 江上浓雾遮罩,视线模糊,好在阿四耳力惊人,听着船上两人的对话,心知女子现在的处境极为不妙。 上前探出一步,正要思辙营救,却听船上大汉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浓雾中便有道人影朝着这厢飞来。 阿四连忙收回脚,隐匿大树背后,微微探出脑袋。 “臭娘们,你敢暗算我,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大汉以为女子任人宰割,见色起意,不料那女子竟暗藏一手,好在反应及时,不然女子打出的穿骨钉射中的可不是左肩胛骨,而是他的心窝。 色字头上一把刀,大汉吃了瘪,怒不可遏,顾不得伤势,提刀追着女子劈来。 刀光锋寒,眼看着便要落在女子身上。 阿四无法坐视不理,随地捡起一枚石子,便朝着大汉打去。 石子快若流星,只是眨眼间,便已到了那两人跟前。 只是这石子飞行的终点与阿四的预期有了一点点偏差,好巧不巧的撞在了那女子的胸前柔软之处。 “啊……!” 女子发出一声痛叫,她本打算趁着仅有的力气,故技重施用两枚透骨钉结果了大汉,哪知自己反倒被人给暗算了。 石子的力量非常霸道,女子径直的撞向了大汉。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大汉下意识便是一脚将女子踢飞出去,随即落地警惕的环扫着四周。 女子口吐鲜血,不偏不倚地朝着阿四所在的方向砸了过去。 阿四内心叫苦,与那女子森寒的目光对视一眼,只得挠头苦笑两下: “嘿嘿,那个我说我是救你的,你信吗?” 女子瞪了他一眼,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两枚透骨钉打了出去。 “我来助你。” 阿四大步冲出,本欲接住女子,哪知御气不够娴熟,脚下刚一发力,身子飞起,径直地与那女子撞在了一起。 “你……” “姑娘,我真的是好心来助你的,你相信我……” 扑通…… 女子摔得七荤八素,一时气得吐血昏迷过去。 淮帮的大汉见黑暗中蹿出来的阿四,先是一愣,转而阴鸷笑骂道:“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来只是个废物而已。” “小子,爷爷的事,你也敢管,当真是虎口里探头,找死!” 说着,大汉提刀便朝阿四砍去。 寒光熠熠,映出阿四有些稚气未脱的脸庞,阿四低头一缩,白刃贴着头皮划过。 大汉讶异,这小子看起来平平无奇,身手倒是灵活,居然能躲了他这一刀。 脚步一挪,大汉的刀再次落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阿四运起丹丸之力,真气灌注双腿,倒蹬一脚。 嘭的一声,大汉倒飞了出去。 阿四双脚落地,举起从地上捡的一块石头,身形如电,追着大汉的脸便抡了下去。 “啊——” “少侠,我错了,饶我一命。” “留你一命过年呢?!” “啊啊——” …… 大汉痛叫声越来越弱,阿四连抡十余下,直到对方被砸得血肉模糊,他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阿四定了定心神,瞧着不远处昏迷的女子,“虽然冒了不少风险,但能救下她,这笔买卖还是划算的。” “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估计淮帮的人很快便会找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走微妙。” 阿四将大汉的尸体扔进江中,将周遭的痕迹尽可能抹掉,随即检查起女子的伤势。 女子眉眼含春,桃腮舌干,分明中了催情春药。 “难怪先前她突然之间真气紊乱,气血如沸,原来是中了奇淫之毒。” “淮帮的手段果然够下三滥的,不过对付武学造诣比他们高强数倍的高手,倒也算聪明。” 女子身材修长,前凸后翘,阿四踌躇再三,还是抱起了女子。 “嘤嘤——” 阿四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但在十里秦淮,男女的那点事,他早就见识过。 女子“嘤嘤”两声,让他有些心猿意马,心中直念着——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唉,姑娘,你要干什么,请你自重。” “姑娘,你手往哪儿放呢!” “……” 第3章 收点利息 老虎山不高,杂草过腰,鲜有人来。 相传这里曾经发生过老虎伤人之事,因此过路之人宁可多走十里地,也不敢在此逗留。 阿四趟着杂草,怀里的女子很不老实,发出些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不说,手不是在阿四的上身游走,便是要扯开自己身上的夜行衣。 这也怨不得女子,身受内伤,又中奇淫之毒,一时失了心智,也在所难免。 不过,这倒是苦了阿四。 抱着八九十斤重的人趟着过膝的杂草走路本就不易,一边应对女子的轻薄之举,一边还要与自己较劲,阿四心里憋屈得紧。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幽深的山洞前,阿四这才松了口气。 低头瞧了瞧满面通红,浑身发烫的女子,心道:淮帮用的淫毒比艳群芳的春药要厉害十倍,可恨我还为及冠,为今之计,若要保这姑娘清白,非这山洞里的寒潭不可。 火折子闪过几点芒星,一束微弱火苗飘忽着,照亮脚下的路。 阿四抱着女子走进山洞。 洞内微风徐徐,空气湿润,非但没有发霉的味道,反倒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滴答——” 水滴击打着石头,声音清脆,越是向里面走,温度越来越低。 不多一会儿,前方出现一片聚而不散的白雾,下方一处见方的寒潭。 阿四将女子放到寒潭边,随即生了堆柴火。 温暖的火光将山洞内照得透亮,更是将那女子冰艳绝美的脸庞照得清晰可见。 阿四一时看得有些痴了,世上竟然还有比凌谣漂亮的女子。 女子的蹙眉,让阿四恍惚间想起了当年在江宁时,凌谣对他呵斥数落时蹙眉的样子。 在江宁的那几年,阿四孤苦无助,只有与凌谣在一起时才觉得日子松快几分。 凌谣每每见他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总会苛责,他因知凌谣是真心相待,心里觉着温暖。 想到一别十载,不知凌谣在艳群芳过得怎样,是否被人欺负,牵挂相思之情油然上了心头。 女子睫毛微动,许是被寒气所袭,体内毒性得到压制,不禁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但因肋骨断了三根,身体一动,痛得眉头又拧到了一起。 呼痛时吸气,又牵动肋骨,痛得更加厉害了。 阿四看着,仿若是凌谣受苦,顾不得男女有别,伸手便解了女子的腰带,去了一身夜行衣。 一阵阵处女芳香袭来,阿四情窦初开,一颗心情不自禁的怦怦直跳。 解开女子的肚兜,看到对方乳酪一般的胸脯,男女毕竟有别,他的手是怎么也不敢再往前伸了。 “我救她一命,还要替她接骨,换作别的女子早就感动的以身相许。” “救当是收她点利息了,这不过分吧。” 阿四嘬了嘬牙花子,江湖好汉,活的就是一个洒脱。 寒意侵袭到赤裸的胸上,女子身子一颤,微微睁开眼。 见到阿四那张满是泥垢的脸,露出两排大白牙,登时意识到什么,怒道:“小贼,你……” 话未说完,便又晕了过去。 “你什么你,出门在外,也不知道保护自己。” “今儿你是运气好遇见了我,要是别人,有你哭的。” 阿四腹诽两句,伸手去摸女子的肋骨,一碰到她凝脂滑嫩的皮肤,身似电震,有如碰到炭火一般,立即缩手。 火光映在阿四脸上,双颊绯红,神态忸怩。 可想到女子肋骨若不接上,放置寒潭中,日后必会落下病根,于是只得掩下心中杂念,摸到女子断了的肋骨,对准接上,又将肚兜遮住对方的胸脯,他这才心神略定。 从外边捡了几根树枝,放置于女子的胸前背后,用树皮牢牢绑住,使得断骨不致移位,这才又重新帮女子穿上里衣,扣上扣子。 随后将她送入寒潭浅水之中,以腰带作为牵引,一端系在树上,防止女子滑入深潭。 “听说书先生说,武林人士常用内力替人治疗内伤,不知是真是假,姑且试上一试,没准还能起些作用。” 阿四闭目盘坐,指托阴阳,丹田内陡然喷涌出一股浑厚的真气。 一指点上女子的百会穴,真气如潮水一般灌入。 外力入侵,女子体内原本混乱的真气如同接收到指令一般,同时对抗起外来的真气。 阿四阳差阳错走上了超越武学的炼气之路,对武学理论分毫不知,哪里懂得治疗内伤需导气归元。 他见女子体内真气抵抗,只知蛮干,调动体内磅礴的真气来试图压制那股不听话的真气。 结果导致两股真气如同仇人见面,拼命厮杀,在女子体内横冲直撞,女子满脸苦色,浑身颤抖不止。 “这姑娘的内伤竟如此严重,看来我还得再加把劲。” 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出,女子的经脉几欲撑爆,好在还是被压了下来。 “总算搞定了。” 阿四长呼出一口气,正要收手,一股森冷的寒意袭了上来。 糟糕! 忘记她体内的奇淫之毒还未解开,我强行帮她压制真气,反而激起了寒潭之气霸道的本性。 阿四意识到不妙,想要抽手,却为时已晚。 寒潭之气、内力真气和药力三股力量相互争夺女子体内的主权。 没过多久,三股力量陡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吸力,疯狂的抽取阿四的真气。 真气迅速流失,寒意涌进经脉,阿四现在就像是一个冰封住的人,四肢僵硬,浑身结满了冰晶。 完了,偷鸡……救人不成,还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阿四身子如同被掏空一般,双腿一软,栽倒在地,浑身空虚无力。 脸色煞白如纸,汗水早已浸湿了破衣烂衫。 这时,怀里的那颗白玉宝珠绽放出耀眼的金光,宁静祥和的佛家之气涌入阿四的胸口,伴随阵阵梵音萦绕在耳边。 暖流在全身游走,驱走冰寒,覆盖在身体外的冰晶迅速融化。 阿四如同劫后余生,呼出一口浊气,却也不敢动弹。 寒潭中,女子“嘤嘤”两声,似是极为舒爽。 脸上渐渐褪去了浴火焚烧的潮红,精纯的真气溢出体外,周遭水流荡起圈圈涟漪。 “你倒是舒坦地泡着凉水澡,害得我多年攒下的家底,一下子被你给吸光了。” 阿四倍感无奈,心中直叫苦。 白玉宝珠佛力无比绵长温和,感觉到力气开始恢复,阿四侧身掰开腿,摆出一个奇异的造型,在梵音的作用下,心如止水。 山洞里凉风变急,寒潭上飘起的白气一分为二,一半环绕着女子,一半流进了阿四的口鼻之中。 冰凉的气息扫去了身体的乏累,绵绵如丝的真气和佛家精纯的佛力在这一吞一吐之间炼化。 阿四入定,真龙草庐的道士昔日颂念道经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他如往常一般,感悟着道经中的真理,身体不由自主地摆出各种奇异的姿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涓涓小溪逐渐变成河流涌进奇经八脉,经由周身窍穴释出,如小周天循环,反复淬炼,精纯的真气下沉归入丹田。 不知多久,阿四从入定中醒来,摸了摸怀里的白玉宝珠,赞叹道:“嘿嘿,老和尚的东西果然是宝物!” 感觉修为好似精进不少,阿四信手朝着前方推出一掌。 寒风呼啸,卷起寒潭白气,如同一条苍龙撞向石壁。 “嘭”的一声,尘烟四起,碎石激射,噼里啪啦。 阿四惊诧,上前查看,发现石壁上竟出现一个能够分辨出轮廓的掌印。 “如今我的真气不及先前一半,信手打出一掌,竟然能有此威力。” 阿四心里清楚,他这一掌只用了四成功力不到,呈现出惊人的威力,恐怕与那股寒潭白气有些关系。 “那姑娘身手不凡,武学造诣不低,或许能从她嘴里得到答案。” 阿四坐到火堆旁,回想今晚发生的事,寻找是否有处置不当之处,以免给自己招来祸事。 栖霞山天象变幻,极有可能招来官府的人前来探查,若是寻上了栖霞山,真人应该不会透露我的身份,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 这位从上京来的姑娘杀了淮帮三当家,淮帮定然不会罢休。 看来江宁已是是非之地,与这女子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等她醒来,还是分道扬镳为妙。 等等,上山前,江边打斗的痕迹清理干净了么? 阿四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临走前清理了一遍,但天那么黑,难保不会有遗漏的地方。 还是稳妥些比较好,等天放亮后,再去看一眼。 阿四反复思虑了足足半个时辰,再没有发现其他不妥之处,这才放心。 折腾了数个时辰,眼看着天便放晴了,阿四全然没有睡意。 …… 天刚蒙蒙亮,阿四下了山。 到了江边打斗的地方,将方圆二十丈以内的地方一寸寸检查了一遍。 江宁凶险,小心驶得万年船。 昨晚打扫得急,留有不少痕迹,阿四细心处理了一遍,该填灰的填灰,该落叶的撒落叶。 “这下任你淮帮、官府如何搜查,也绝不可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阿四看着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地面上的石子发出肉眼难察的细微抖动,阿四眉头一皱,凝神静听,神情有些严肃。 不多时,西南边传来了马蹄声,远瞧着有二十余名由捕快、官兵组成的队伍,骑马疾驰而来。 阿四飞快地冲向草丛,路过昨夜藏匿的大树时,脚下踩到一块硬物。 “嗯?是个腰牌?” 捡起腰牌扫了一眼,来不及细想,便猫进杂草丛中。 捕快、官兵没过一会儿便到了老虎山下。 阿四惊咦,江宁县的捕头衙差向来穿的是素衣公服,而眼前这些官兵的穿着内为素衣公服,外套薄贴片软胄,腰间配备短刀和弓弩,倒像是江宁府的府兵。 没想到江宁府竟调动府兵查案,淮帮还真是厉害! “是谁躲在那里,还不出来!” 捕头谢寒衣望着杂草丛一声叱喝,众捕快和官兵不约而同地拔出了刀。 阿四朝脸上抹了两把泥,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第4章 宁红妆 谢寒衣望着脏兮兮的,有些呆傻的乞丐,心里在想自己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昨夜,淮帮数十人血染长江,淮南东路楚州、扬州、高邮各地官府已经乱了套。 自打朝廷对江湖武林动手整顿后,江淮两地还从未出现过这么大的人命案子,何况死者中还有淮帮的三当家。 坊间说,“淮帮当家的跺跺脚,江淮两地都要抖一抖”,其实毫不夸张。 淮帮财大气粗,靠山通天,江淮各州县官员对他们向来是又爱又恨。 清晨,江宁府的官兵叩开江宁县官邸的大门,武散官御武校尉李佩奇给搂着小老婆睡觉的县令带来了知府签署的公函。 公函中只有短短十四字,“限期一月,缉拿凶手,交由淮帮发落”。 县令一大早还没睡醒,哪里知道江宁发生了人命案子。 听李佩奇简短截说,了解事情原委,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急忙招人叫来谢寒衣,严肃地吩咐:“寒衣啊,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多余的话本县令就不多说了。 县里的衙役捕快任你调遣,二十天,就二十天,若抓不住凶手,你还是回去种田吧。” 江宁县与上元县在江宁府城里以秦淮河为界,同城而治。 河北为上元,河南为江宁,衙门官署皆在府城之内,但两县府城之外各有管辖之地,江宁县管辖府城西南一片,上元县管辖府城东北一片。 县令有苦难言,凶手如果潜进了江宁县,缉拿凶手,他自然责无旁贷。 可江浦县和上元县离案发地更近,府城又有捕快和城防驻军,查案缉凶怎么也轮不到他才是。 现在连凶手的下落都不知道,就让他一个从七品江宁县令去管淮南东路提点刑狱司和扬州府本该管的案子,这不是耍流氓嚒! 官大一级压死人,轻飘飘一张纸,却如泰山一般沉重,压得县令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办法,只得再压谢寒衣。 办淮帮的案子,中间的难处谢寒衣门儿清,要说压力,他一点不比县令少。 在大炎,敢对淮帮动手的,除了朝廷的人,还有谁有这胆子。 那凶手杀了淮帮的三当家,还能全身而退,武艺必是不俗,但凡有点脑子也能想到,这凶手即便不是朝廷的人,也与朝廷脱不了干系。 二十日……淮南东路不愿碰的烫手山芋,却丢给了江宁府。 谢寒衣长叹了一口气,凭他多年的办案经验,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回想当初,府试名落孙山,谢寒衣弃文从武,如今好不容易出人头地,混了一个“江宁第一捕头”的名头,岂能说放下就放下,淮帮的这件案子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阿四装疯卖傻,这边傻呵呵地冲着江宁府的官兵笑,那边又伸手向江宁县捕快讨要吃的。 “跟一个二五子瞎耽误工夫,给本官滚开!” 御武校尉李佩奇性急,一把揪住阿四的衣衫,便要扔出去。 “呲啦“一声,破烂的衣衫被撕成了两截。 好你个皮五辣子,仗着祖辈的那点功勋混个武散官闲职,便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阿四一把抱住李佩奇的腰,哭诉道:“你赔我衣裳,赔我衣裳……” “撒开!嘿……小乞丐,反了你了,再不撒开,看本将不把你锤死。” 李佩奇自认为功勋之后,不愿拉下身段跟乞丐拉拉扯扯,哪知眼前这个小乞丐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还有几把子力气,它推都推不开,一时情急,举拳便要捶阿四。 谢寒衣伸手阻拦,看了一眼阿四,心中有些不忍,打开荷包掏了几钱碎银。 “小兄弟,我赔你的衣裳,你松开他怎么样?” 阿四瞥了一眼谢寒衣,不依不饶,“他弄坏我的衣裳,我要他赔!” “江宁北部地广人稀,山脉崎岖,找个人颇为不易。现在距案发已过数个时辰,我们人手又不足,若再不与凶犯抢时间,只怕凶犯逃出江宁,到时候大人问责起来,可就不好交代了。” 谢寒衣扭头看向李佩奇,“李大人,你看要不……” 李佩奇不爽地“哼”了一声,他脾气虽说火爆了些,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何况江宁府知府对他另有交代。 为了攀上知府的关系,他上下打点费了不少银子。 此次知府大人交代的事若办不好,以后升迁之路恐再无指望。 “小乞丐,看在谢捕头的面子上,本官不与你计较。” 李佩奇从袖中掏出二两银锭,“只要你松手,这些钱便是你的,足够你买几百身新衣裳了。” 阿四:“你说真的?你别以为我是傻子,就那么好骗。” 李佩奇忍不住发笑,哪有人说自己傻子的,这小乞丐分明就是个二傻子嘛! “骗你作甚,你只要松手,这银子就是你的。” 见阿四松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银两,李佩奇暗自松了口气,将银锭扔了出去,翻身上马,催促着谢寒衣起程。 谢寒衣并未急着走,而是问阿四:“小兄弟,你住在这附近吧,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阿四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指了指谢寒衣和李佩奇这伙人,随后张嘴咬了咬刚得来的两个银锭,辨别真假。 江宁府的府兵来得如此迅速,说明宁红妆的行踪早就泄露了。 即便他们不知道宁红妆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捉拿朝廷正六品的武官,公然与武德司作对才是。 江宁府如此作为,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他一个二呆子能知道什么!” “谢捕头,莫要耽误工夫,早些去案发现场,兴许还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李佩奇有些不耐烦,心说方才你还催老子,这会儿怎么不急了。 谢寒衣笑了笑,心道:连小兄弟打的算盘都看不出来,难怪李校尉在江宁官场这么多年,还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武散官,性格嘛终归是虎了些。 “小兄弟,昨晚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谢寒衣继而说道:“只要你将听到的、看到的告诉我,这些银钱便是你的,当然你若是存心欺骗,可是要去江宁的大牢里吃上十天半月的牢饭。” “大牢……我不去……我不去。” 阿四后退一步,故作忌惮,连连摆手。 然而又瞄着谢寒衣手中的荷包,露出贪婪之色,他结结巴巴地道:“昨……昨晚风大,比刀子还要厉害。” 说着,阿四朝着对岸一指,“我起来撒尿时,隐约瞧见有个人影往那边飞去。” “什么!你确定看见有人飞向对岸去了?” “天太黑了,我只是瞧见个影子。” 阿四挠挠头,“要真能在大江上飞的,那准是个老神仙咧。” 世上有没有神仙,谢寒衣不知道,但能在江上凌空飞渡,绝对是准一流高手。 谢寒衣脸色沉重,如果小兄弟没有看错,那人影极有可能是凶犯。 凭我们这些人,合力对付一个二流高手尚且不能,如何能拿得住准一流的高手。 准一流的高手只能来自京畿之地,难怪淮南西路提点刑狱司和扬州府都不肯接这个案子。 江宁府知府素来精明,怎么会接如此烫手的山芋,看来回去后要与知县大人好好商量一番。 “小兄弟,可还见着别的什么人?” 阿四摇摇头,“别……别的就……就没有了。” 李佩奇眼珠子一转,催马上前,锐利的目光盯着阿四,叱道:“你这小子,忒不老实。知道欺瞒官家的后果吗,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老实交代,前两日这里是否有怪事发生?” 前两日?看来这姓李的不光是为宁红妆而来。 阿四不理,抠了抠鼻子,坐在地上数着挣来的银钱。 “讨打的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啊是的?” 李佩奇见阿四如此怠慢,热血上涌,不过还是压住了火气,掏出十两白银,扔到阿四面前,好言说道:“小子,现在可以说了吧?” 阿四露出洁白雪亮的牙,迅速将银子收了起来。 奶奶个熊的,这小子他娘的还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李佩奇啐了一口唾沫。 阿四将栖霞山的天象如此这般那般,冠以大能渡劫成仙的幌子,虚虚实实简短道来,听得李佩奇直嘬牙花子,觉得自己小半个月的俸禄打了水漂。 “小子,记住你说的话。待本官查明一切,如果你小子说话有假,到时候看本官不捶死你!” 说罢,李佩奇与谢寒衣带着队伍朝着栖霞山方向驶去。 …… “一来二去,还白赚二十多两银子,这笔买卖不亏。” 阿四啃着野果子,刚进山洞,便觉得一道凌厉的劲风从侧方袭来。 嗯?伤势还未痊愈,便对我这个救命恩人出手。 浮光掠影,宁红妆玉掌拍了过来,阿四嘴角勾起一抹不被察觉的笑意,向前迈出一步,强劲的已然击中左肩。 嘭的一声响,阿四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石壁之上。 “咳咳咳……姑娘,且慢动手。” “说,你是何人,从何处学得武艺?” 宁红妆大步流星冲到面前,短剑抵住了阿四的脖子,冷眼逼问。 “不问青红皂白,对救命恩人出手,这就是宁姑娘的待客之道?” “你怎知我的身份,说,你到底是何许人!” 宁红妆叫人认出身份,脸色冷到了冰点,心里却嘀咕:我奉命来江南秘密行事,有武德司替我掩护,他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咳咳……昨夜姑娘与淮帮匪患的对话,在下恰好听到一二。” 阿四本想将腰牌交出,但转念一想,没准以后用得着,暂且按下不表。 短剑上加了几分力道,阿四的脖子登时出现了一道血痕,宁红妆嗔道:“我劝你老实交代,不然便要了你的命!” “宁姑娘,不必紧张。在下如果对你有不轨之心,任由淮帮的人杀了你便是,何必冒死救你呢。” “你身中奇淫之毒,在下但凡有一点坏心,你认为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如果要杀你,你早就死一百次了。” 宁红妆闻言,脸颊飞起两朵红霞,耳根发烫得紧。 其实,她醒来时就已经检查了身子,处子之身还在,那救她的人大概也不是什么大恶人。 只不过人心险恶,由不得人不防。 “你最好没有不轨之心,不然……” 宁红妆收回了短剑,但阿四还未起身,短剑又重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凭你能从淮帮盐枭手中救出我?” 宁红妆冷冷地盯着阿四,能将她从淮帮手中救出,应该有几分造诣才是。 但方才她只使了两成功力,阿四就招架不住。 她心想:这少年莫非故意藏拙? “宁姑娘,你最好别动气。刚给你接上的肋骨,若是错了位置,你难道还想让我再来一遍吗?我没什么意见,不过宁姑娘你就……” “你……” 宁红妆气得语塞,方才试探阿四时还不觉得,经他这一提醒,顿觉得肋下疼痛难当。 阿四拨开了宁红妆的短剑,径直地走到寒潭前,洗了几个刚摘的野果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咕咕——” 宁红妆偷偷潜上淮帮的货船,几日水米未尽。 昨晚又与淮帮盐枭大战了一场早就饥肠辘辘,此刻见阿四津津有味地吃着果子,更觉得前胸贴后背。 “山间野果,若不嫌弃,尝尝吧。” 宁红妆接过果子,坐在阿四旁边,吃得不拘小节。 武德司作为皇帝直接掌管的司曹,常常外出执行艰苦的公务,饱一顿饥一顿,过得跟江湖人士没什么分别,有时候甚至比边塞的将士还要辛苦,又怎会如那些贵族豪门诸多讲究。 三两果子下肚,阿四抹了把嘴,将编好的说辞都倒了出来。 虽然阿四碍于女儿家面皮薄,刻意没有提上山的过程,但宁红妆淫毒发作时,也并非毫无意识。 想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男子怀中做那种没羞没臊之事,宁红妆面色冷艳,心里却如小鹿乱撞,羞臊得紧。 昨晚若非他相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宁红妆现在还心有余悸,想到少年助她在寒潭中解毒疗伤,一身功力悉数被她吸去,导致少年现在功力全无,她看向阿四的眼神也多了些别样的情愫。 先前我对他那般无礼,他却丝毫不计较,终究是我小人之心了。 瞧着少年消瘦的身体,褴褛脏污的外表,宁红妆有些心疼。 这少年孤苦无依,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实属难得,有机会,定要还了他这个人情。 等回上京寻个机会,替他在武德司谋个差事,日后也无人敢欺负他。 “宁姑娘,如今江宁府和江宁县的人都在抓捕你,我暂时将他们引到别处去了,但过不了多久必会折返回来,此地不宜久留。” 阿四见宁红妆不再对昨夜之事刨根问底下去,稍稍松了一口气,“江南已成是非之地,姑娘若行动方便的话,还是早些下山北上为妙。” 宁红妆神情淡定,经过寒潭一夜疗伤之后,她的功力大有精进,凭江宁县和江宁府的官兵,想要拿住她,可没那么容易。 她觉得阿四似乎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就好比本是两个陌生人,她却对阿四身上的气息感到亲切一样解释不清。 她甚至觉得阿四有些神秘,寒潭虽有凝神固本之效,但不至于让她这种级别的高手一夜之间功力大增,如果不是阿四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实在找不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 “阿四……” 见宁红妆整个人贴了过来,嘴角还挂着冰冷的笑意,阿四连忙往后闪了一步,“宁姑娘,你要干么事?” “阿四……奇怪的名字。” 宁红妆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四,觉着眼前这少年不光有些神秘,还很可爱。 “宁姑娘就莫要再取笑我了,天色不早,你还是早些下山去吧。” “怎嘛,先前也不见你这般怕我。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四挠挠头,对宁红妆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有些吃不准。 莫不是这小妮子发现我话中的漏洞,意欲不轨吧。 女人心海底针,越是漂亮的女人,说的话越是不能相信,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还是赶紧溜吧。 “宁姑娘身份尊贵,武艺高强,自是不惧官兵,若想在此山中休息几日也是无妨,我就不打扰姑娘清修了,就此告辞。” “阿四,你要去往何处。” “自然是江宁,姑娘难道还想随我一同前往?” “有何不可?” “啊这……” “你不愿意……” 宁红妆脸色微寒,腰间两把短剑“当啷”一声,拔了出来。 阿四神色一惊,笑脸相迎:“岂敢,与宁姑娘同行,那是在下的幸事。” 宁红妆冷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现在有伤行动不便,你背我走。” 阿四翻了一个白眼,腹诽道:辣块妈妈的,方才对我动手时也没见你行动不便。 现在要下山了,你倒是享受起来了。 “姑娘,别太过分。拿人当牲口使唤,你还是不是人了。” “嗯?” 听宁红妆言语不悦,阿四只得委曲求全,乖乖弯下身子,心里骂道:这娘们儿脑子是不是缺根弦,明明伤了肋骨,还要人背,就不怕肋骨错位嚒。 宁红妆嘴角微微上扬,趴在阿四的后背,高喝一声:“驾!” “我……” “还不走!” “宁姑娘,你该减肥了。” “再说一遍?” “……” 第5章 草芥的命 月落乌啼,江宁的夜被凝云笼罩。 上元县管辖境内,通过各处的道路口已经设下拦路哨卡,不少衙差捕快举着火把等待着凶犯现身。 只不过此地幅员辽阔,地形复杂,仅凭谢寒衣所率人马根本无法展开地毯式搜索,守株待兔显然不是好的决定,这便给暗黑者带来了搂草打兔子的良机。 “狗娃子,快回来睡觉了。再不回来,看你阿爹怎么教训你。” 群山抱翠之地,一座规模的村子里,一个妇人站在门前,冲着村口喊道。 “娘亲,我抓到大黄就回。” 狗娃子扭头回应着妇人的呼唤,脚步却未停下,下腰抓着前方那只头顶着一撮黄毛的大鹅。 “嘻嘻……终于抓住你了,大黄。以后再乱跑,我就不跟你好了。” 狗娃子将大鹅紧紧的抱在怀里,正要回村,忽见不远处亮起一团团明火,紧接着便是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咦……都这么晚了,三叔公他们卖完粮食回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火把清晰地映出了不速之客的面容。 “三叔公!” 狗娃子一眼认出马背上的老人。 “快……快跑!” 脸色煞白的三叔公循声望着瘦小的身影,眼睛瞪直了。 “跑?老子今日便要屠了你们这村子。” 凶神恶煞的山贼统领咧嘴阴笑,一把将三叔公扔到地上,见狗娃子转身要跑,拿起马背上的弓箭。 “嗖”的一声,箭矢径直地射向狗娃子的后背。 “大黄……快……” 狗娃子倒在血泊之中,紧紧地盯着跑向村子里的大鹅,那双清澈的眸子渐渐黯淡了下去。 “狗娃!我的儿啊!” “你们这群畜生,连娃娃都不放过,我跟你们拼了!” 狗娃的母亲痛不欲生,涕泪横流,举着锅铲就朝着山贼首领扑去。 山贼喽喽跳下马,不由分说,便是一刀刺穿了狗娃母亲的身体,随即红刀子抽出,将狗娃母亲踹倒在地,啐了一口唾沫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山贼头领对此非常满意。 村口的动静惊动了村里的人,有人惊恐地喊道:“山贼来了!” 山贼头领冷笑,一根带火的箭矢射向山阳村的村口木牌,火焰顷刻从箭矢上蔓延开来。 “弟兄们,把这里的粮食、女人和钱财都给老子抢了!” 话音刚落,周遭面目可憎的山贼亮起明晃晃的刀刃,兴奋地吆喝着闯进了村子。 不过须臾,村子里响起了打砸声,村民的凄惨声,以及山贼泯灭人性的笑声。 “浑水摸鱼,先生的计策妙不可言!淮帮三当家被杀,如今整个江宁府的官兵都在忙着搜寻凶犯踪迹,他们哪里会想到,我们敢趁机打家劫舍。” 山贼头领拍了拍旁边身穿儒衫的男子肩膀,咧嘴笑道:“先生,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你何必这般小心谨慎。” 儒衫先生有意掸了掸被山贼头领拍过的肩膀,淡淡地说:“算上这山阳村,雁鸣乡一带七八个大村落都被你们劫掠了,所得细软想来也是不菲。该有的孝敬你可莫要忘了。” “嘿嘿,瞧先生说的,咱怎可能忘。不光是大人的,先生的这份孝敬,咱也是备下了。” 山贼头领谄媚赔笑,眼神却有些不屑,心道:装什么大尾巴鹰,读书人他娘的算个屁,不还得乖乖的听大人的差遣,跟老子一起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算你还会做人。做了这一票,回山寨好生待着,没有大人的命令休要下山。江宁府最近不太平,若是给大人带来麻烦,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儒衫先生不屑与山贼为伍,言语冷厉且充满不屑,叮嘱道:“记住管好你下面的人。” “害……先生,你就把心咽回肚子里去吧。这事也不是一次干了,咱懂得分寸。” 山贼统领皮笑肉不笑,对这位趾高气昂的儒衫先生起了杀意,只不过打狗还要看主人,只能暂时先咽下这口气。 转而对一旁的山贼喽啰斥道:“让村子周围的弟兄们招子放亮一点,若放走一个漏网之鱼,老子扒了他们的皮。” “得令!” …… 阿四与宁红妆一行南下江宁城,为躲避官府兵丁的搜捕,舍弃官道,而是选择大山林子人迹罕至的小径。 道路虽然难走,好在没有遇上官兵。 宁红妆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似的趴在阿四的背上,甩也甩不走,若非阿四这些年听道经打下了炼气的基础,恐怕早就累死在路上。 不过身上背着一个绝代佳人,难免不揩点油,也算是收点利息了。 “说是内力全无,可这一路走下来,气息绵绵不乱,就算是我怕也只能勉强做到这个程度。他……看来没有说实话。” 惊诧之余,宁红妆打算要重点关注一下身下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但对于阿四会武功一事,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走个两日就到江宁城了,宁姑娘可想好如何应对官兵了?咱丑话说在前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到时候谁也别拉着谁。” 走出茂森的树林,山岗清风徐徐,阿四伸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头,单手托着宁红妆向上挺了挺。 就是这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却是让宁红妆甚为羞怒,斥道:“小色狼,你手往哪儿放呢。” “咳咳……” 阿四干咳两声,发现手掌托着的绵软,不正是宁红妆那挺翘的屁股嚒,当即双手又托住宁红妆的大腿,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手滑嚒。” 宁红妆冷哼一声,对阿四苍白的解释并不满意。 “还没到江宁城就急着撇清关系,合着淮帮那些死去的人都是我一人所为呗?我要是出了事,你……” 宁红妆忽然发现前方亮起了火光,眉头一皱,“嗯?江宁的官兵竟搜到了这里,动作未免也太迅速了。” 辣块妈妈的,早知宁红妆这般刁蛮,当初就不该救她。 阿四心中腹诽道,听闻官兵搜到了这里,神色突然一凝,抬头望着前方。 只见前方那山谷开阔之地火光有冲天之势,且向四周蔓延。 “不像是江宁的官兵,倒像是走了水。” 阿四摇了摇头,谢寒衣和李佩奇所带的人马并不多,就算人人举着一个硕大的火盆,也绝不可能形成这般冲天火光,况且明火执仗岂不告诉凶手他们所处的位置。 环扫四周地貌,确定此时所处位置,渐渐一幅江宁全貌地图便出现在脑海中。 “山阳村。”阿四道。 “听闻汤山一带常有山贼出没,难道……” 宁红妆凝眉深思,如果是山贼的话,顶风作案,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江宁府竟会有山贼,阿四闻言脸色一沉,不敢想象山贼闯进山阳村会造成何般景象,背起宁红妆迅速地冲下山岗,如同一只灵动的燕子,一股劲风托着他直奔山阳村而去。 “阿四,你冷静点。你现在去为时已晚,而且还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见死不救,岂是大丈夫所为。你若怕暴露,大家现在就可分道扬镳。”阿四冷声道。 “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宁红妆娇嗔道,眼中的赞许之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寒意。 江宁府既有驻军,也有府兵,若非官贼勾结,又怎会让山贼猖狂至此。 江淮的官场根上已经烂了,难怪官家决心整顿江淮官场,上不封顶。 …… 山阳村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村民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山贼们扛着女人,揣着鼓囊囊地财物,拿着带血的刀刃,大摇大摆地朝着村口走去,半路遇上从火海里冲出的村民,不由分说,便是一刀下去,要了人的性命。 村口外,山贼统领望着箱子里的细软和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娘子,眼都笑细了。 山阳村不愧是十里八乡最富庶的村子,小娘们儿一个比一个俊俏,啧啧……瞧这皮肤滑嫩的,哪里像是干粗活的老妈子。 “留几个人再好好搜搜,不可留下任何活口,其余弟兄跟老子回山。” 山贼首领一边吩咐着将打劫来的财物和娘子们带走,一边不顾青衫先生的厌恶,搂着对方的肩膀,笑道:“青衫先生,今夜我看你就别回城了,这些娘们儿可一点不比你们城里的差……哈哈。” 青衫先生推开山贼首领,目光投向那些被绑着的女子,稍作迟疑,一本正经道:“夜确深了,山路多有不便,某明日再回去向大人复命吧。” “青衫先生,这才对嘛。” 山贼首领仰头哈哈大笑,勒马调头,“人生一世,不过一个累字。为名、为利,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不如及时享乐,有酒吃酒,有女人就玩女人,这才不负来他娘的世上走一遭。” 青衫先生下意识地点点头,忽悠意识到不妥,故作正经。 山贼首领有心看其笑话,哪里会愿听那些劳什子的之乎者也,刀背在马臀上用力一抽,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嘶鸣,随即如箭一般蹿了出去。 黑暗中,远远传来青衫先生一句谩骂,“你大爷……啊……” “还读书人呢,当真有辱斯文。” 山贼首领学起青衫先生那副端着的模样编排两句,随即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驱马离去。 乌泱泱数十双手沾血的山贼有条不紊的押着女人,运着金银细软,随着火光渐渐湮没于黑暗。 留下的山贼望着同伙回山上潇洒,一个个脸上写满了不忿。 “他娘的,怎么每回都是我们几个。大家都是山贼,外来的就这么不招待见嚒!” “到人家山头讨生活,没将我们扫地出门就算不错了。别发牢骚了,赶紧四处搜搜,免得又让人揪住小辫子在大当家那儿一顿编排。” “就你认真,就你负责。饭吃人家剩下的,女人也玩人家剩下的,你他娘的这辈子就不能抬起头做回人?” “把头抬起来就能做回人了?大家都是山贼,谁手上没沾过人命,你就是把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在那些人眼里,不过还是个畜生而已。”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这么讨厌做畜生,你当初别跟着大伙上山啊!” “行了,都少说两句。生如草芥,若是有的选,谁会愿意做山贼,让人戳脊梁骨。” “……” 山阳村里,四个山贼扛着刀,心不在焉地搜寻着,他们抱怨着命运不公,却对满目疮痍的村子以及满地死状极其惨烈的村民麻木不仁。 “啊……!”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悲怆的叫声,山贼们闻声握紧了刀,直奔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四人迅速地赶到村口,一道人影忽然蹿出,挥着棍子朝其中一名山贼攻去。 “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山贼,我杀了你们!” “哟,来了个细皮嫩肉的。” 一名山贼挥刀将棍子击飞,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讥笑道:“就凭你也敢对我们兄弟动手,蠢猪。” “他们都是些老实本分的村民,你们如此作为,就不怕天谴报应吗!” 刀架着脖子,细皮嫩肉的大胖子丝毫不惧,含泪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山贼,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撕心裂肺。 “老子饭都吃不上了,还管什么天谴,去他妈的报应!。” “跟他废什么话,杀了这条漏网之鱼,咱们也能早些回山享点乐子。” 一山贼正要动手,另一山贼阻止道:“慢着。” 说着,这山贼伸手夺过胖子腰间的荷包,抖落出两片金叶子和一块锦帕,讶异道:“唷,这还是艳群芳的东西,小子,你挺会玩啊!” 转头对身旁的山贼们道:“能出入艳群芳必是有钱的主,这小子衣裳华贵,看来是这村中的富贵子弟,没准还能揩点油水。” 旁边的山贼立刻会意,恶狠狠地瞪着胖子威胁道:“小子,想要活命,拿出买命钱。”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种的,就杀了你爷爷!” 胖子一口唾沫啐了山贼一脸,激得对方暴跳如雷,对胖子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眼看着胖子半条小命便没了,有一山贼阻止道:“行了,别把他弄死了。” 拉开还未解气的山贼,这人看着胖子好言相说道:“小兄弟,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若交出来,日后我兄弟为你和这村里的村民立座碑,下了阴曹地府也不至于成为无主之魂。” “呸!你们这群天杀的,小爷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奶奶的,你想死,老子成全你。” 山贼恼羞成怒,举刀便朝着胖子砍去,只听“当啷”一声,刀刃断成两截。 断刃擦着胖子的脸颊飞出,鲜血顷刻间便从伤口流了下来。 “敢问哪里的高人,藏头露尾与鼠辈有何异。” 山贼如临大敌,靠拢到一起,警惕地望着四周。 一道黑影由远及近,阿四放下宁红妆,望着火海中的山阳村,此等惨状与人间炼狱有何分别! “是你们干的?” 阿四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四名山贼,杀意滔涛。 为首的山贼扫了一眼宁红妆,转眼将目光投向阿四,还以为是哪里的高人,原来竟是个小娃娃。 “你是哪家的小子,敢管爷爷的闲事,活腻味了不成?” “看来我没有冤枉你们!” 阿四冷冷地盯着山贼,双拳紧握得嘎吱作响。 胖子挡在阿四面前,说道:“兄台,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你……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走?呵呵,老子说让他们走了么。这小娘们儿长得如此俊俏,今晚就留下来服侍哥哥们吧。” 一名山贼不屑地笑着,火热的目光在宁红妆的身上贪婪地扫视着。 宁红妆撩了撩有些遮眼的头发,淡淡地说:“杀了他。” 话音刚落,阿四已然冲了出去。 “这小子……” 为首的山贼忙不迭地后退,身旁两名山贼则不约而同地挥刀劈出。 “找死!” 阿四料想先前在老虎山拍出一掌威力不俗,足可震退眼前这两名功夫还未入门的山贼,但是铁了心想要这两人的性命,于是用出四成功力拍出一掌。 眨眼,一股惊人的威势自周身宣泄开来,强劲的气浪将两名山贼径直的震飞出去。 “我们是汤山黑龙寨的人,小子,不管你是谁,若敢伤我兄弟,黑龙寨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为首的山贼见阿四如此凶煞,只得亮出黑龙寨的旗号。 “黑龙寨?” 阿四闻言一愣,攻势戛然而止。 汤山距离钟山有上百里路程,淮帮三当家刚死,他们就出现在此趁火打劫,若是无人通风报信,实难让人信服。 为首山贼以为阿四畏惧黑龙寨的威名,登时又趾高气昂道:“小子,黑龙寨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念在你年少无知,现在和你的同伴离开,爷爷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你们屠了山阳村能当没发生过吗?” 阿四冷哼一声,大步流星,挥拳直攻那山贼面门。 “不识抬举!” 众山贼恼怒,纷纷举起刀刃联手攻击。 四名山贼虽未练过武功,但在刀口舔血的生涯中磨练出了杀人伎俩,配合得相得益彰。反观阿四,虽然悟出更高层次的炼气之法,却不懂得运用,有种使不上劲之感。 在四人的包夹中走了十数招,已然身负数道刀伤。 宁红妆背负着双手,望着与山贼名拼命的阿四,兀自说道:“遗形忘体身自若,损心去意伺精神。虚怀若谷真气足,呼而将出弑神兵……” 阿四灵光一闪,双手不由自主地结出一道印,霎时浩瀚的真气在胸口涌动,直逼近四肢百骸。 只听一声清喝,数道真气像是化了实质的刀剑一般,齐齐向着四周射去。 “噗噗”数声,血溅三尺,四名山贼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双双倒地。 走到一名山贼面前,阿四问道:“说,黑龙寨的人现在往何处去了?” “小杂种,爷爷……” 话未说完,便听一阵风啸,这名山贼身首异处。 “你说!” 阿四的眸子像鹰一样,盯得山贼通体发寒,下意识就想跑。 “噗……” 山贼刚起了半身,一道气劲击穿身体,随即直直的栽倒在地。 “小畜生,我要你的命!” 见两名弟兄死去,靠近阿四的山贼双眼猩红,抓起手边的刀便朝阿四奔来。 头颅飞起,身躯栽倒…… 阿四像是无情的刽子手,面无表情地走向唯一活着的山贼。 “说出黑龙寨山贼的位置,我饶你一命。” “我……我说!” 山贼吓得尿了裤子,连忙跪在阿四面前,将黑龙寨山贼去向、人数等一五一十的相告。 “少……少侠,我可以走了吧?” “呵呵,你还算是抬举,走吧。” 阿四脸上露出瘆人的笑容,山贼心底直发毛,恨不得会那缩地成寸的仙人之法,一步万里。 见阿四并没有下步动作,这才转身飞奔而逃。 然而还未跑出数丈远,一柄刀快若流星,扎进了山贼的后背。 “你……你不讲武德……” 直到山贼的尸体一动不动,阿四这才转身来到宁红妆面前,说道:“方才若不是宁姑娘指点,我未必能斩杀得了这四个畜生。” “你若杀不了他们,本姑娘岂不很没面子。” 宁红妆莞尔一笑,心道:我只点拨了一二,没想到他顷刻便能悟出其中真义,这份天资真是让人羡慕。 “少侠,你……你是江宁城里的小混混阿四?” 胖子拖着疼痛的身躯围着阿四转了一圈,愈发坚定心中所想,这位少侠不就是当年在艳群芳偷我银钱的小子嚒,十年不见,竟变得如此厉害。 “哦,你认识我?” 阿四错愕,仔细一打量,终于认出眼前这胖子,笑道:“你就是十年前在艳群芳丢了嫖资的大冤种?” “咳咳,惭愧。山阳村赵德柱,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胖子老脸一红,望着化作火海的山阳村,悲痛涌上心头。 “德柱兄,山阳村已毁,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阿四问。 “打算?” 赵德柱茫然的望着葬于火海之中的这片养育他的乡土,从此刻起,他便成了天地间的无根浮萍,茫茫人海,该何去何从。 阿四和宁红妆相互对视了一眼,静静地看着赵德柱。 赵德柱村长之子,家境殷实,如今遭逢大劫,一切化作泡影,旁人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劝人放下,未免也太残忍了。 “这世道,生如草芥,命比纸薄。不,天命如何,草芥又如何。别人能掌控他人的生死,保护所珍视的一切,我为何不可以。我要宰了那些畜生,为死去的山阳村村民报仇雪恨。” 赵德柱跪在两人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擦了擦眼泪。 “两位恩人的救命之恩,待赵德柱来世再报。” 说罢,捡起一把刀起身便走。 “站住!” 阿四备受触动,在山贼眼里,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眼里,寻常百姓的性命不就是如草芥一般无足轻重嚒。 赵德柱脚步一顿,转身望着阿四,不解地问:“恩人还有何吩咐。” 阿四说:“山贼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事又如此冲动,慢说山阳村的血仇报不了,就连你自己的小命也会搭上。” “贱命一条,死便死了。我若是怕了他们,枉为人子。” 赵德柱有些不忿,他心里何尝不知,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对付得了黑龙寨的那群畜生,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做一个不孝不义之徒吧。 “没有我的帮助,山阳村的血海深仇,你这辈子也报不了。” 阿四嘴角勾出一个弧度,淡淡地道:“天底下没有吃白食的好事,你若能从我的裤裆下钻过去,我便替你杀了那些山贼,如何?” “你……此话当真?” 赵德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四,有被侮辱的愤怒,有好似抓住希望稻草的期待,也有无可奈何的无奈。 倘若要给至亲邻里报仇,阿四的确是最好的帮手。 赵德柱扔下刀,跪在阿四面前,俯身低头向着对方的裤裆爬去。 宁红妆看着这一幕,心道:小家伙还挺会糟践人的。 赵德柱爬到了阿四的裤裆前,有些犹豫,这一下钻过去,以后他便再也无法抬起头做人了。可深海血仇不得不报,为了那些死去的亡魂,钻便钻了。 这时,一只手挡在赵德柱的面前,他刚一睁开眼,便听阿四道:“德柱兄,为了山阳村血仇,你连自己的尊严都可以放下,我若再有意羞辱你,岂非于那些山贼无异。” 赵德柱心慌了,连忙道:“恩人,你这是何意,莫非要反悔?只要你出手,就是我这条贱命,也随你取之。” “德柱兄,你起来吧。” 阿四一把将赵德柱搀扶起来,郑重道:“山阳村的仇便是我的仇,黑龙寨的那些山贼,不会活太久的。” 赵德柱闻言喜极而泣,忽然想到黑龙寨的山贼人数众多,即便阿四出手,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再多几个像阿四一般身手的帮手,那自是稳妥不少。 这女子与阿四同行,一身劲装,想来也是个练家子,如果她能够出手的话…… 想到这里,赵德柱对宁红妆说道:“女侠,如果你能出手相助,赵德柱也愿钻你的裤裆。” 阿四闻言,忍俊不禁。 赵德柱啊,赵德柱,亏你想得出来,钻宁红妆宁大姑娘的裤裆,你就不怕她夹爆你的猪头嚒。 “宁姑娘,大义面前,德柱兄又如此心诚,我看你还是从了吧。” 宁红妆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笑话!让一个男人钻了本姑娘的裤裆,此事若传将出去,日后谁还敢娶。 “臭小子,再敢戏弄于我,必要你好看。” 宁红妆剜了阿四一眼,冷冷哼了一声,留下两人便走。 “恩人,你看这事弄得……哎呦,这可如何是好。” 赵德柱满脸自责之色。 “好什么好!” 阿四踹了赵德柱一脚,骂道:“一个黄花大姑娘让你钻了裤裆,哪来这天大的好事,天天搁这想屁吃。还不赶紧跟上。” “哦……哦,多谢两位恩人!” 第6章 血洗定林寺 晨曦破晓,钟山之巅宛如琉璃宝玉,霞光不急不缓地流动着,推开四方的昏沉。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不见尽头。 只见有两道人影像是鸟儿一般飞掠拾级,眨眼数丈远,飞进漆黑茂密的历阳树林之中。 少顷,两声闷哼打破了周遭的宁静,便见数只蛰伏的野鸟惊得飞起。 阿四将拧断脖子的山贼慢放到地上,抬头望着远方山脉走势,还有那石头虎踞的江宁,不禁赞叹道:“走势龙盘,秀色横分,端的是钟灵毓秀之地,难怪定林寺距江宁那么远,依然香火鼎盛。” “你也懂寻龙望气之术?” 宁红妆擦了擦短剑上的鲜血,从巨树后面走了出来。 “神仙人物才会的法术,哪是我一阶凡人所能懂的。” 阿四摇头浅笑,对仙人仙法心生向往。 结发受长生,羽化登天门,世间若有修仙法,何不逍遥瞥红尘。 “宁姑娘难道不觉得暖阳初升,山中生机勃发,隐隐似有祥和佛道之音,便是这一呼一吸间都觉得整个人爽利不少?” 阿四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宁红妆。 “故弄玄虚。山林间空气清新,自然怡神爽身。” 宁红妆翻了一个白眼,钟山再灵也不至于成了精,准是定林寺和尚做早课诵经念佛的声音吧。 怪哉,我尚且听不到,他又是如何能听见的,八成是信口胡诌。 阿四无奈地耸耸肩,心想难不成幻听了。 宁红妆仰望着耸入云霄地山峰,想起“钟山抱金陵,霸气昔腾发。天开帝王居,海色照宫阙”两句诗,不禁叹道:“昔日谪仙人至此,尚且不惜辞藻,钟山的确是个造化隽秀之地。” “只可惜黑龙寨的那群山贼上了山,定会闹个鸡飞狗跳,便是定林寺这等佛家清静之地,恐怕也要遭了血光之灾。” 阿四闻言点点头,黑龙寨的山贼连村民的血汗钱都不肯放过,何况是香火繁盛的定林寺呢。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传来。 只见赵德柱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们走的也太快了”,扶着树想要缓上一缓,山贼瞪着双眼死去的面容映入眼帘,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还早,山贼都还在梦乡之中,我与宁女侠先上去摸一下情况。德柱兄,你先在此歇息片刻。” 一夜奔袭数十里地,赵德柱居然熬了下来。看着他那双已经已经磨破的靴子,阿四心中有些不落忍。 “那……那我稍歇片刻,有劳两位大侠了。” “放心吧,那山贼头领的命我给你留着。” 阿四拍了拍赵德柱的肩膀,旋即与宁红妆两人催动身法直奔山上而去。 赵德柱见他二人不过是数个喘息的工夫,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说道:“若我有他们这般本领,山阳村也不至于……” 咽了咽口水,赵德柱稍作歇息,捡起地上的兵刃,一咬牙便上山去了。 …… 定林寺的山门下的迎客亭里,山贼四仰八躺,酒气冲天。 一名山贼睡眼惺忪的起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踩上另一山贼的裤裆。 那人痛醒,骂道:“赖疤子,你他娘的瞎了眼了,再偏一点老子可要断子绝孙了。” “嘿嘿,尿急,尿急……” “妈妈的,喝酒也不见你这么积极,真是懒驴拉磨屎尿多。” 山贼不爽地翻了一个身,又呼呼大睡了过去。 赖疤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晃着头走到解剑石跟前,掏出家伙一泻千里。 “哼,跟老子七东八西的,哪天背后捅你一刀,看你死不死。” 赖疤子打了个尿颤,系好腰带,正要转身回亭,忽见地上多了个人影。抬头瞧见一张稍显稚嫩的脸,正要呵斥,一把冰冷的短剑已经划过他的脖子。 赖疤子临死都瞪直了双眼。 “赖疤子,你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闹腾,老子揍死你。” 被吵醒的山贼一屁股坐了起来,朝着亭子外扫去,见赖疤子倒在地上,轻蔑地讥笑道:“真是个废物,几斤酒就把你喝成这鸟样,真是有损黑龙寨的颜面。” “黑龙寨这么威风嚒?” 亭中响起少年陌客之声,山贼下意识道:“黑龙寨乃是江宁第一大寨,你说威风不威风。” 甫一说完,山贼顿时意识到不对,忙不迭地去找兵刃,阿四却挡在了他的身前,将刀递到对方面前,笑问道:“你是在找它嚒?” “找你大爷!” 山贼举刀便朝阿四劈砍过来,阿四也不避让,真气运出体外形成罡罩,轻松抗下山贼的攻击。 练家子? 这山贼眼珠子滴溜直转,举着刀向同伙靠近。 宿醉的山贼们被吵醒,头疼愈烈,虽说定神分清了敌我,奈何脚步漂浮,人都站不稳。 宁红妆确是个狠人,身形刚从亭子上飘落下来,便打出数枚金钱镖,这些山贼一个个脑门中镖,气绝而亡。 唯一存活的山贼见状,拔腿就跑。 “先前不是挺威风的嚒,现在怎么吓尿了裤子。” 阿四凌空飞去,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在山贼面前。 “少侠,你饶了我吧。” 山贼见前后去路被堵,立马扔下刀,扑通跪地,抱着阿四的大腿求饶。 “黑龙寨坏事做尽,你让我如何饶你?” “黑龙寨的这帮山贼丧尽天良,小的就算良心被狗吃了,也绝不可能与他们为伍。” “都怪那该死的村长,小的家中本来有屋又有田,奈何那村长蛮横不讲理,占我家宅夺我田,小的走投无路,只能接了黑龙寨看守大门的差事。” 山贼急忙与黑龙寨撇清关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小的就是个临时工,请少侠饶小的一条狗命吧。” “哦?照这么说来,你还是个良民咯?” 阿四嘴角微微一咧,也不戳破。 “小的对天发誓,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若有欺瞒,天打五雷轰。” “好,那我便信你这一回。” 阿四点点头,又问:“我来问你,黑龙寨的那群山贼现在何处?” 山贼暗中窃喜,将山中情况和盘托出。 原来半个月前,黑龙寨头领带着上百山贼占领了定林寺。 寺庙里的住持带着众弟子反抗,奈何山贼统领颇有些身手,主持血溅五步,众僧不敢再妄动。 在这半个月里,前来上香礼佛的香客无一例外,均被黑龙寨的山贼格杀抢劫,那些妇道人家则是被山贼拖进禅院。 佛家圣地行腌臜之事,和尚们奋起反抗,结果三十余人尽皆死在了山贼的屠刀之下。 阿四听得青筋暴跳,怒火中烧,一掌拍向那山贼的天灵盖。 “你……”山贼翻了白眼,口吐鲜血死去。 “既然做了山贼就该有死的觉悟。” 阿四眼中泛着红光,冷冷地瞥了山贼尸体一眼,转身对宁红妆说:“宁姑娘,你是官,我是民。此事我本不该管,但黑龙寨多行不义,天理难容,就算你要拿我去见官,今日我也要替天行道,血洗定林寺里的这群畜生!” “定林寺里有上百山贼,没有我相助,你一人能应付得了?” 宁红妆抱胸看着阿四,语气平平。 按照规矩,黑龙寨草菅人命,上报江宁府派兵剿灭便可,而宁红妆作为京官又有任务在身不该插手,但黑龙寨如此胆大妄为,与江宁府的官员必定有所勾结。 宁红妆此次带着皇命下江南,就是要替官家彻查江淮两地官场营私舞弊,欺君罔上的罪行,因此就算阿四不说,她也不会坐视不管。 “你就不怕身份行踪暴露?” 对于宁红妆的态度,阿四有些意外,攻打定林寺,必定会闹出动静,保不齐会引来官兵搜查。 宁红妆像是看傻子一样望着阿四,不以为意道:“暴露?哪怕你将钟山夷为平地,他们也不会搜到此处。” 阿四细想,深以为然。 黑龙寨山贼大张旗鼓闯上钟山,攻占定林寺,抢杀江宁府的香客,就算有所失察,但香客半拉月未曾归家,他们的家人早就该找上官府。 唯一的解释就是官府与黑龙寨的这帮恶贼心照不宣。 蜡块妈妈的,别让我查出来是谁,否则定要活剐了他! …… 定林寺山门上的匾额已然失了颜色,山门斑驳,房舍陈旧,一砖一瓦都在述说着千年古刹的传奇岁月。 晨曦笼罩着寺庙,祥和之气不减分毫。 然大雄宝殿前那口不知摆放了多少岁月、香灰沉积的大鼎早已没了往日的缭绕香火。 菩提树和高榕树摇摆着树梢,将一阵阵清凉的晨风送进寺庙各个角落。 倏地,只见一道道白烟飘进寺院,约莫着一炷香过去,宁红妆和阿四堂而皇之地飞了进来。 巍峨的大雄宝殿里,供奉的神佛宝相庄严,然而殿里却不见和尚诵经念佛,鼾声此起彼伏。 面目可憎的山贼躺在地上,袒胸露乳。身边蜷缩着是那些被抢来的妇人女子,她们虽然沉沉睡去,但浑身的淤青伤痕都在向这座千年古刹述说着昨夜都经历了什么地狱折磨。 想这佛家清静之地成了黑龙寨山贼藏污纳垢之所,阿四凝望着那尊高高在上的释迦牟尼佛,不禁想问低眉顺眼的漫天神佛,佛若悲悯渡人,为何不金刚一怒,度了这群该死的畜生。 宁红妆纵是见惯了恶人的残忍手段,但面对眼前情景,亦是胸中生出恶火。 一刀一剑,阿四和宁红妆像是来自隐藏地府的判官逐一审判山贼的罪行,铁面冷血,不放过任何一人。 鲜血汩汩流向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滚热,恶心。 熟睡中的妇人女子苏醒过来,见着满地的鲜血,死去的山贼,还有那两道可怕的背影,吓得惊恐万分,想要逃离这人间炼狱,奈何身子绵软无力,只得努力地蜷缩着,打着寒颤,早已流干的泪水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后山,双眼浮肿,脚步虚浮的青衫先生打开房门,望着小院里盛开的月季,想到昨晚与两个面容姣好的黄花闺女一夜风流,神清气爽。 “才人相见都相赏,天下风流是此花。端是人间仙葩啊!” 青衫先生折下一朵殷红的月季插在头上,怡然自得地出了小院。 “罢了,八成是叫不起来了,正事要紧,我还是早些下山去吧。” 通往住持禅房的曲径小路,青衫先生走了一半,便哑然失笑调头离开。 两个小娘子把在下折腾得差点下不了床,那家伙一人对付七八个妇人,不折腾个元气大伤,双手扶墙,我看是不会罢休了。 见到一阵一阵浓烟吹进后山如白云缥缈,青衫先生先是一愣,心想钟山不愧是江宁的名山,自有一番灵气。 下一刻青衫先生脸色大变,骂道:“山贼就是山贼。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若不是还有点用处,岂会让他们如此藐视王法,在佛家圣地胡作非为。” 青衫先生寒着一张脸,又转身急冲冲地朝着主持禅院走去。 禅院的屋顶上,鲜血从刀上滴落,汇聚成血线流到屋檐边。 “蜡块妈妈的,原来是他这狗娘养的。” 阿四骂道,扭头对宁红妆说道:“宁姑娘,你宁可徇私枉法也要随我上山,他才是你此行的目的吧?” “重要么?” 宁红妆反问,声音刚落,人如惊鸿飞上了主持禅房的屋檐之上,伏了下来。 如果推测无错,这位青衫先生应是江宁城里与黑龙寨之间的联络人,从他这头入手,兴许能查出新的线索。 “咚咚咚!” 青衫先生一顿猛砸住持禅房的门。 好一会儿工夫,便听屋里响起骂骂咧咧地声音。 “谁他娘的一大早清早砸老子的门,若无杀头大事,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是我!” 青衫先生亮出身份,等了两个小息,依然不见人开门,于是一脚将门踹开。 衣衫不整的黑龙寨首领,手里拿着大环刀,怒不可遏。 青衫先生瞥了一眼大环刀,斥道:“大老黑,黑龙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是生怕江宁府的官兵搜不到钟山来是吧,让你管好手底下的人,你是怎么管的!” 大老黑在七个娘们儿的肚皮上折腾得了一夜,累得腰酸背痛。刚睡下不久,就被人哐哐砸门。 奶奶的,你他娘的不过是大人的一条狗,老子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敬你三分,你他娘的跟老子开起染坊来了。 大老黑原本就对青衫先生颇为不满,此刻又被劈头盖脸数落一顿,哪里还憋的住气,怒骂道:”田从文,你他娘的不过是大人跟前的一条狗而已,再敢对老子吆五喝六,信不信老子活撕了你。” “大老黑,你居然敢调查我,若大人知道此事,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田从文脸色铁青,整个江宁没有几人知道他的身份。大老黑将他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分明是对大人有了二心,如此居心叵测之人绝不可再留。 “你敢对我动手?” 田从文冷冷地盯着大老黑,蔑视道:“大老黑,大家虽身为棋子,但各有不同。小兵卒子从来都是弃子,今日你敢要了在下的命,要不了多久,你们黑龙寨就会给在下陪葬。” 大老黑闻言不仅没有忌惮,反而放声大笑,提刀向前逼近,眼中闪烁着杀意。 “田从文,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棋子与棋子还真有区别,你以为抱住了江宁城里那位的大腿,就没人敢动你了嚒?” 大老黑搓了搓如同钢针一般的络腮胡子,继续道:“你认为老子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的?尔之依仗,在江宁尚算不得人物,在江淮又算得了什么,给人提鞋都不够资格。” 田从文已经被大老黑逼近了角落,他指着大老黑又气又惊,说道:“你……你居然敢背叛大人!” 田从文脑子飞转,谁会愿意做像大老黑这种穷凶极恶之徒的靠山。 有权有势之人豢养打手做见不得光的事虽说稀松平常,但将身份底细暴露无遗的黑龙寨山贼收归麾下,无异于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黑龙寨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慢说在朝廷十恶不赦的匪患名单榜上有名,就是江淮两地的百姓都恨得牙牙,哪天朝廷下定决心剿匪,或是黑龙寨的山贼山下露头,难保不会引火烧身,将主人家给牵连进去。 何况像大老黑这等不讲规矩,只看利益的反复小人,就不担心以后卖主求荣嚒? 若非手眼通天的人物,还真镇不住黑龙寨。 照此看来,在江淮掰着手指头也能算的过来,除了淮南东路和江南东路军政大员,便只能是淮帮和漕帮这等黑白两道通吃的帮派了。 果不其然,大老黑不屑一笑,随即便亮出了底牌。 只见他不屑一笑,得意道:“背叛?不过是找个更大的靠山而已。虱子多了不咬人,靠山多了腰板硬。与淮帮比起来,你家主子又算得了什么。” “田从文,若不是某念着微薄情分,黑龙寨搂来的银子,凭什么让你们分一杯羹。平日让你耍点威风也没什么,但你也太不识抬举了,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便不能再留你。” 大老黑能上黑龙寨第一把交椅自然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既然亮出底牌,自然便动了杀心,举起大环刀便朝着田从文的脑袋劈去。 田从文知道今日要丧命在此,可终究只是个读书人,心里顿时慌了,转身便要跑。 眼看着大环刀要将田从文劈成两半,只见一道黄光飞来,“当”的一声,断成两截。 紧跟着,阿四和宁红妆从屋顶落了下来。 田从文眼中闪过异色,原以为屋顶只藏着一人,却不料是两人。 “两位少侠不请自来,插手黑龙寨的事,未免有些太不懂规矩了吧?” 将断刀扔至一旁,目光在阿四和宁红妆两人身上徘徊,心道小娘子长的水灵诱人,手上功夫却也了得,适才一招能断了某精刚打造的大环刀,她的武学造诣只怕是四品。 咦,怪哉。此子平平无奇,全然没有半点内力波动,却给人一股强烈的压迫之感,莫非已经修至返璞归真之境? 兴许是我多虑了,没有一甲子的修行,也只能在武道大门之外罢了,便是经天纬地之才,绝无可能在他这个年纪有此造诣。 阿四沉声说道:“大老黑,黑龙寨伤天害理、草菅人命,怎嘛,你心里没点数么?” “多行不义必自毙!呵呵……方才在下还想提醒你约束好手底下的那帮杂碎,现在好了把这两位少侠招来了,你的死期到了。” 见阿四和宁红妆是冲着黑龙寨来的,田从文如释重负,取笑大老黑的同时,飞奔向着禅院外逃去。 “你这厮真不要脸。” 田从文的厚颜无耻令阿四甘拜下风,明明是狼狈为奸,这厮竟然满口仁义道德,仿佛方圆数十里的冤魂和禅房里那些被凌辱的娘子都是黑龙寨山贼做的似的。 他倒将自己摘了出去,换作旁人还以为是个正义之士。 阿四哪里能让一个比他还不要碧莲的人逍遥法外,抬腿便要去追,宁红妆拦住了他,说到:“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你还真是……” 阿四知道宁红妆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但不能将田从文杀而后快,颇为不爽。 大老黑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两人跟田从文不是一伙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今日与田从文撕破脸,若让其下山去一通乱嚼舌根子,那黑龙寨上下百余口子人还要不要活了。 想到这里,大老黑突然发难,舞起拳头便朝着阿四攻了过来,宁红妆眼疾手快,与其对了一拳,顿感觉一股强横的内劲直钻身体,紧忙运起内力将之逼出体外。 “小娘子,功夫不浅嘛。” 大老黑后退半步,手臂有些发麻,提气向前一跃,恰似饿狼扑食,碗口粗的臂膀同时向着宁红妆的太阳穴打去。 叮的一声脆响,宁红妆腰身一扭,两柄短剑射出。 大老黑身形魁梧,身法却异常灵活,见那两柄短剑颇为锋利,急忙变换身形,双臂趁势收了回来。 来不及庆幸两条胳膊保住,宁红妆凌空一脚,一柄短剑如同流星一般袭上大老黑的面门,而她则握住另一柄短剑,脚步一点地面,随即也扑了过去。 此还击不过喘息之间,但出招如行流水,迅猛刁钻,阿四暗自叫好。 这时,一群山贼闻声兴冲冲地赶了过来,手中握着寒光烁烁的兵器,气势颇有些骇人。 瞧见当家的被人攻击,登时个个眉毛直立,豹眼环瞪,抄起兵器一同围攻宁红妆和阿四两人。 “来得正好,小爷我来一个杀一个!” 阿四眼中涌现出嗜血的光芒,提刀杀进了人群中。虽然宁红妆和大老黑那种级别的交锋不是他所能参与的,但是面对只通粗浅功夫的山贼,就如猫见了老鼠,不过砍瓜切菜之事。 宁静祥和的上林寺,惨声连天,直冲云霄。 涌进主持禅院的山贼越来越多,阿四早已杀红了眼睛。 “小杂种,你敢伤我兄弟性命,老子要活剐了你!” 大老黑气急,瞧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恨不得将阿四扒皮抽筋,奈何宁红妆不是好相允的泛泛之辈,每每要出手对付阿四时,总是被宁红妆给拦了下来。 “大老黑,你带人屠杀山阳村的村民,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短剑从大老黑的腰间划过,宁红妆脚尖一点地,身形如同箭一般又倒飞大老黑的身前,凌空又斩下一剑,凌厉的剑气倏地射出。 “嘭”的一声响,禅房被剑气削去了半角,大老黑惊险避开致命一击,心有余悸,更加恼怒,骂道:“臭娘们儿,待老子擒住你,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枚乌黑的丹丸塞进口中,大老黑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只见其浑身赤红如同烧红的铁,青筋暴起如一条条长线虫爬全身,狰狞的面容令人头皮发麻。 凉风绕进脖子,更加清寒。 眼看着大老黑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宁红妆不敢再有轻视玩味之心。 一个山贼偷偷竟然藏有魔教遗馈——乌云丹,此丹乃是采用世间至阴污秽之物女子经血,婴孩儿肉骨,辅以至阳大补药材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丹名虽有几分脱俗之味,但每颗小小的丹丸都是罊竹难书的孽障。 乌云丹能够迅速提升习武之人的境界修为,可副作用也极为明显,服用之人十之八九会堕入魔道,轻者武功全失,疯魔成性,重者散功之后,七窍流血而死。 瞧着大老黑外放的气势,武学修为至少也有五品,宁红妆暗自捏一把汗,千机逐月剑法瞬间施展了开来。 双目开合间,禅院便如一张棋盘,万花纷飞,飘而不落,勾勒出一个封闭的空间。 大老黑的一呼一吸,空气震颤,临近的花朵缓缓游动。 千机逐月剑法要义在于料敌于先,大老黑一出招就已经被宁红妆洞悉先机,攻守退避时机拿捏恰好,纵然大老黑有万夫不敌之勇,也拿宁红妆没有办法。 不过大老黑以命搏命,武学境界高出宁红妆一头且拳脚攻势刚猛有力,两人一时间也未能分出个高低来。 殷红的鲜血染尽尘埃,满地皆是尸体。阿四踏着尸体,一步一步将数名已经吓尿裤子的山贼逼到假山旁,冷冷地说了一句“杀”,旋即血淋淋地刀向着山贼们砍去。 刀劲削了假山,数颗人头凌空飞起,惊恐的眼睛来不及瞧着世间最后一眼,人头便扎进了尸海之中。 鲜血自山贼的腔子喷涌而出,浇得阿四如同从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魔,嘴角咧出阴森森的笑容。 宁红妆不曾料到大老黑竟然以断臂为代价来破她千机追月剑法,短剑斩断大老黑的左臂,宁红妆也随之受了一掌,吃痛叫了一声,退向了阿四这边。 便是这一声痛叫,仿佛唤醒了阿四内心深处的恶魔,又似乎赋予了他无尽的勇气,只见他机械地转身接住宁红妆,随即飞身朝着大老黑斩出一刀。 狂风骤起,一股强横的威势犹如泰山一般压了下来。 大老黑坠下虚空,仰头咆哮,举拳朝着空中轰去。 “不好!” 宁红妆失声惊呼,阿四修为低微如何能对付大老黑这种级别的高手,何况他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失了神志,必然死路一条。 宁红妆拼尽全力前去相救,但时机已晚。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虚空中响起一阵桀桀怪笑,一道骇然的掌印直直地朝着三人拍去。 第7章 邪王出世 山峰震动,禅院墙舍接踵倒塌,尘烟盖过了云头。 绝世高手! 三人脑海中皆闪过此念。 仅仅一掌便有开山裂地之威,非大宗师境的绝世高手不可为之。 宁红妆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望着悬在虚空中的模糊身影,思绪不宁。 据她所知,大炎国境内大宗师级别高手屈指可数。东临逊雪梅先知,西蜀菩萨蛮李光烛,北燕纨绔徐长卿,以及隐藏在上京城的两位。 这五位大宗师虽然武力超群,地位卓然,但受朝廷监管,奉官家差遣,均有要职在身,守护一方。为一个匪贼喽啰,玩忽职守,不远千里,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那么,眼前这位高手究竟是何许人也? “多谢高人出手相助,小的万分感激。” 大老黑朝着虚空拱手,满脸讨好,以为眼前这人定是淮帮派来的救星,此时若能攀上交情,日后平步青云,叱咤江宁指日可待。 黑衣人冷漠地“嗯”了一声,随后将目光投向了阿四。 宁红妆察觉黑衣人眼神不善,跃身而起,千机逐月剑法瞬间施展开来,口中喝道:“臭小子,还不快跑!” “宁姑娘多保重!” 阿四从未见过宁红妆神色如此凝重,心知黑衣人不好善了,于是拔腿就跑。暗自祈祷道,宁红妆你可莫要有事才好,不然叫我日后如何心安。 “没想到梅先知也会破例收徒。小姑娘,你这剑法使的也算有模有样,不过却失了梅须逊雪三分白的意味。” 黑衣人微微有些错愕,抬手便是一掌化解了宁红妆的剑法攻势,掌力将震出数丈远,随即黑衣人催动身法,不紧不慢地朝着阿四逃跑的方向追去。 大老黑挡住宁红妆去路,邪笑道:“小娘子,那小白脸有啥好的,不如留下来陪我玩玩,哥哥有的是钱。” “找死!” 宁红妆恼怒,千机逐月剑法极尽能事地施展开来,漫天剑气形成的乱流向着大老黑这厢肆虐着。 还真是婊子爱金妞爱俏! 大老黑啐了一口唾沫,见宁红妆如此不识抬举,顿时收起调笑之心,满脸尽数辣手摧花之意。只见他那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好似一头成年的狒狒,双拳朝着前方砸去。 两股气流轰然撞到一起,恍惚间似乎连周遭都随之震颤。 宁红妆心系阿四的安危,哪有恋战之意,调头便朝着前山追去。 “喂,我说咱们素不相识,你老追着我不放作甚。” 阿四自问在逃跑这门技术活上还是有点东西的,虽说没学过轻功,然而就凭那御气的本领,与宁红妆比拼脚力,胜负未尝可知。 只不过,面对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他就像一只老鼠面对花猫无处遁形。 好不容易逃至前山,原本不疾不徐的黑衣人陡然发难,一掌轰塌了大雄宝殿前立着的数丈高的白玉观音像。 提着大刀赶上山的赵德柱见到此景当即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大步冲到阿四身前,仰头对着黑衣人怒斥道:“你这贼厮,有事冲着你赵爷爷来!” 见赵德柱如此仗义,阿四颇有些感动,忙道:“德柱兄,此时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我拦住他,你快些逃命去吧。” “我赵德柱岂是贪生怕死之辈。阿四少侠,这本就是我们山阳村的事,你快些走。” 赵德柱豪气干云,臃肿肥胖的身子此刻却无比的高大,他举刀指着黑衣人,喝道:“贼厮,此事与他无关,放过他,我任你处置。” 黑衣人不为所动,惊咦一声,嘀咕道:“七杀入命,与那人……缘分使然,便看能生出何般造化。” 七杀入命?造化? 阿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那人又是谁。可眼下性命危急,哪容得他细细思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冥冥之中如有神助,阿四心无旁骛,真龙道人吟唱道经的声音又一次萦绕在耳边,不知不觉手上掐起了一道剑诀,便是“活着”这一念头,让他生出与天搏斗之心,猛然一喝,身如利剑带着惊天威势冲天而起,直奔着黑衣人斩去。 正所谓: 丹丸隆隆震紫府,真气熊熊满江河。衣袂猎猎狂风起,八面赫赫虎威生。 心外无物留一念,大道玄玄犹神在。自在冥冥通法咒,掐指一剑荡群魔。 黑衣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惊吓还是惊喜,眼神火热无比。 只听他厉喝一声,一只大手掌印随之拍了下来。 虚空之中,一掌一剑相斥不过喘息之间,阿四大吐一口鲜血,栽了下来。 赵德柱何曾见过这等手段,惊以为天人对决,然见阿四即将撞上那观音佛头,立即回过神来,忙不迭地伸手去接,却不知阿四与黑衣人的对决余威犹在。 刚一接住阿四,便觉浑身如遭重锤,一口血箭喷射而出,瞬身不知断了多少条骨头,软趴趴地倒了下来,成了阿四的肉垫子。 “天命……机缘……那便逆天改命,扭转乾坤!桀桀。” 空中响彻着黑衣人的笑声。 倏地,黑衣人目光一凝,双手迅速结出晦涩的法印,随着一声暴喝,长虹贯日,一道强横无比的力量轰向那半截白玉观音。 “砰”的一声巨响,白玉观音彻底化为飞灰。 定林寺发出猛烈地震颤,地面龟裂向着四周蔓延。 “哗啦哗啦……” 铁链撞击的声音愈发清晰,地面开裂的缝隙也越来越大。 少顷间,原白玉观音石像莲花坐下,出现一个偌大的无底洞,阿四和赵德柱两人坠落了下去。 黑衣人对此杰作甚是满意,竟饶有兴致地凑到了洞口朝着下方望去。 忽然,一道殷红的光芒冲出洞口,黑衣人所料未及,连忙避让,然而为时已晚,被红光撞得倒飞出去。 虚空中,黑衣人刚稳住身形,便呕出一口鲜血顺着遮面巾滴落下来。 这时,宁红妆和大老黑出现在大雄宝殿的上方。 黑衣人抬头瞥了一眼,眉宇间浮现出怒意,捻指一弹,只听“叮”的一声响,一道光芒贯穿大老黑的眉心。 大老黑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双目死死地瞪着黑衣人,从屋顶上滚落下来。 宁红妆疑惑不解,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既然与山贼不是一伙,先前为何要出手。 难道是冲着阿四来的,那小子身上究竟有何秘密? “万人往,你可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黑衣人冲洞口说道。 “万人往……邪王万人往!”宁红妆闻言脸色剧变。 邪王万人往是天下武林和魔门都非常忌惮的绝顶高手,作为南越国国主,却身兼魔门补天道和万花门掌门。 传闻二十三年前,已经是大宗师境的万人往为了突破武道极境,竟不惜屠杀南越国数万余众生民,取精血修炼秘法,后南越国被武帝南宫炎所灭,万人往下落不明。 阿四和赵德柱落入万人往的手中,好比羊入虎口,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何况如果邪王万人往现世,人世间必将经历一场浩劫。 情急之下,宁红妆试图阻止,还未到洞口,黑衣人弹指一挥,两道气劲射出,宁红妆霎时被点了穴,无法动弹。 “小姑娘,机缘造化,你能看懂得了几分,好生待着吧。” 黑衣人轻笑两声,飞出了定林寺,消失在群山烟翠之中。 寒意从洞口喷涌而出,铁链的撞击声如同索命亡音,宁红妆听得浑身直发毛,心急如焚。 黑衣人的点穴手法十分吊诡,宁红妆与丹田紫府彻底断了联系,无法调动一丝一缕真气冲击被封锁的穴位,直直地立在洞口旁,感受无底洞中释放出的诡秘。 钟山内腹深不见底,四面冰壁紧咬着九根胳膊粗的铁链。 锁链横空的尽头悬吊着一名中年男子,唇红齿白,气度超凡。 令人惊奇的是,此人周遭冰火两重天,炽热与极寒之气生生不息地涌进其身躯之中。 中年男子紧闭着双眼,脸色狰狞骇人,全身释放出的戾气让人胆寒。 钟山夺天地造化,洞渊之内有一方冰火奇潭,水火不容却自成一体,蕴含着厚重的地脉灵力,绝非百年、千年的钟灵石乳这等天材地宝所能媲美。 若非大机缘、大毅力者,也无命消受,中年男子每日消受冰火玄气,足见不凡。 “啊——” 赵德柱受了黑衣人一击本已昏迷,下坠撞到铁链痛醒,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坠进了冰火奇潭之中。 阿四的运气倒是好上不少,单手抓住铁链锁环,悬吊空中。 这时,中年男子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两条血线贯穿眼仁,阿四与其对上一眼,神魂为之颤抖。 想要避开对方的目光,然而中年男子的双眼好似有神奇的魔力,令阿四无法挪开双眼。 万人往盯着阿四,神情淡漠。 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洞中数十年,时间对其而言早没了意义。若非生命还未走到尽头,他也不至于麻木不仁,就连国仇家恨都像风一般散了。 然而,命运最爱捉弄人。 当年那些仇人联手将他关押在此处,意图借助冰火奇潭之力来消解他的身躯,偏偏冰火玄气助他凌驾大宗师境之上,半只脚踏进极武之境。 当他几乎忘记过去,一个毛头小子闯进了他的视野,那熟悉的面容让他看到了故人的影子,过往种种昨日重现。 “南宫,你我刎颈之交啊,你怎能如此对我!” 万人往痛心疾首,血红的双眼瞪着阿四,咬牙切齿。 亲人,子民,好友……尸山血海; 信任,背叛,谎言……杜鹃啼血。 记忆碎片复合,眼前如走马灯一样回顾着他的一生。 那些让他千般珍惜的友情岁月,那些折磨着他数十年的国仇家恨,如冰如火。 中年先前遭黑衣人暗算已经受了内伤,此刻情绪失控,丹田紫府如火山爆发,冰川解冻,真气冲撞周身大穴,冰火奇潭的冰火玄气似龙吸水一般疯狂涌入其身躯。 一时间,万人往心智渐乱,陷入疯魔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阿四不知所措,但见万人往发疯似地扑来时,他下意识地松了手,“扑通”一声坠向冰火奇潭。 赵德柱沉在冰火奇潭中,如同千刀万剐,刚冲出水面,便被阿四又砸得七荤八素,又沉了下去。 水下,赵德柱挣扎着要离开这要了亲命的水潭,阿四将其拉住,比划着道:冰火奇潭有疗伤奇效,洞里的那个疯子强得离谱,别急着出去,先苟一苟,让他想一想对策。 赵德柱直挠头,半晌才明白阿四的意思。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再死一次不成。 赵德柱冲着阿四重重地点头,努力憋着气,将重心放低对抗着浮力。 瞧着赵德柱那张憋得越来越红的脸,阿四心乱如麻。 冰火玄气不着于相,阴阳交兵中产生的力量就连他都不敢忍受,何况不通憋气之法的赵德柱呢。 阿四忽然发现体内的真气不由自主地溢出体外,与冰火玄气对抗,为其争得喘息空间。 “竟有此妙用!” 阿四欣喜,念头一动,真气澎湃外放,在他与赵德柱周围形成了一个狭小的避水之地。 赵德柱惊奇之余,急忙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脸色这才缓了过来,见阿四双眉紧锁,似在思索对策,也不敢打扰。 阿四发现丹田紫府内的真气迅速流失,如果得不到补足,要不了多久会真气枯竭而死。 一念想到武功超绝的神秘人,那人究竟是何来路,若要致我于死地,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将我送进这深洞之中。 阿四知道宁红妆是指望不上了,想要活命只得靠自己。 既然天地间的灵气能纳为己用,那这冰火奇潭中冰火玄气有何不可! 念头既起,周身窍穴尽数打开,火红与深蓝两股气流似是受到召唤一般,涌进身体之中。 阿四终究还是低估了冰火玄气的霸道,窍穴刚一打开,钻心的疼痛让他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 如果说冰火玄气是爆发的山洪,那么阿四的奇经八脉便是田野间的沟渠,如何能招架得住山洪。 冰火玄气以摧枯拉朽之势在阿四体中横行无忌,冲撞撕裂每一寸内脏与筋骨。 “阿四少侠!” 见阿四身躯冰火交缠,脸色煞白如纸,赵德柱吓得六魂不在,下意识伸手去拉。 “别……过来!” 阿四猛地睁开一红一蓝的眼睛,颤抖地嘴唇吃力地蹦出三个字,随即便喷出一口鲜血。 推出一股柔和的气流将赵德柱挡住,手掌瞬间化作一团火焰。 “啊……!” 阿四痛苦嘶吼,身体踉跄两下跌倒,霎时全身皮肤开裂,赤焰从缝隙中钻出燃烧着全身,幽蓝的冰炎又反扑上来,与赤焰争夺对阿四身体的控制权。 寒冰冻住赤焰,赤焰又燃化寒冰。 赵德柱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身子又被一股气流挡在外面,此刻不知作何是好,只得暗自祷告,皇天后土,你就睁一睁眼吧…… 万人往负手而立,悬于虚空之中,俯视着冰火倒卷的水潭,神色不似之前般癫狂,反而出奇的平静。 那双被血线贯穿的红瞳显得异常冷漠妖冶,一呼一吸间,周遭的风愈发的狂躁。 “道非道,魔非魔。南宫,他自己送上门的,这可怨不得我。” 万人往脸上露出瘆人的笑容,一个逆天的复仇之计酝酿而出。 只见他探掌一吸,两道水珠将阿四和赵德柱两人送向空中。 “你……你休要伤他!” 赵德柱惊慌,万人往浑身散发出的惊人威压,让人双腿直打颤,不敢与其对视。 “冰火玄气乃天地至阴至阳之灵物,焉是凡人所能降服,便是孤登临极武之境亦不敢妄为,他吸收冰火之气简直找死。” 万人往注视着赵德柱,眼中闪过妖冶的光芒,“小子,他如此护你周全,你甘心他就此被冰火玄气要了性命?” 赵德柱问:“你能救他?” 万人往冷冷一笑,说道:“这世间,能救他者,唯孤一人。” 赵德柱闻言,心道此人虽然疯魔,但应是所言不虚。他关在洞中多年,冰火玄气未曾伤及分毫,若他都救不了阿四少侠,恐怕世间无人能救。 阿四少侠侠骨热肠,为了山阳村的血仇牺牲太多,我怎能让他为此丢了性命。 赵德柱扑通跪下,乞求道:“高人,求你出手救他一命,小的赵德柱愿一命换命!” “不……要……” 阿四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心里早将赵德柱骂了无数遍,“辣块妈妈的,与魔头做交易,亏你想得出来!” 冰火玄气并未因阿四出了水潭而停止涌进他的身体,反而因为他的炼化,而激起了冰火玄气的暴虐性子。 体内的想要摧毁阿四的身躯出来,体外的又要疯狂地涌进来的。 阿四努力地维系着一种有进有出的平衡,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若非真龙道人所传的道经着实有两把刷子,使其还能守住灵台清明,他此刻恐怕早就化作一抔烟尘,随风消散去了。 “你小子倒有二两脊骨,不过孤决定的事,谁也左右不了。” 万人往说得霸气凛然,不容置疑。 赵德柱听着万分欣喜,忙不迭地向万人往叩首,他却不知万人往境界不稳,又突逢变故,体内像是火山在喷涌,真气几乎不受控制,此刻若非强行压住魔性,便是不爆体而亡,也会完全成魔,泯灭人性。 “你若拜孤为师,孤便救他一命。” 赵德柱踌躇道:“这……” 万人往眉头一皱,冷声道:“怎嘛,拜孤为师还委屈了你不成?” “弟子赵德柱拜见师尊。” 赵德柱知万人往绝非善类,但见阿四痛苦万分,便果断地朝万人往拜了三拜。 “甚好!” 万人往阴恻恻地笑了笑,身形自上而下,两掌分别探向阿四和赵德柱的天灵盖。 一时间,三人如同三花汇聚。 汇聚佛魔道三家精要的不死印法赫然绽放开来,冰火玄气与万人往的一身内力形成三股气流在三人间疯狂涌动流转。 补天道《天阙心法》醍醐灌顶,赵德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渐渐体表泛起阵阵微弱的白光。 万人往身上暴戾之气逐渐柔和,脸色也愈发的红润,鬓角的华发褪去了银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四周身赤焰冰炎隐没于体内。 这时,万人往陡然睁开冰冷的红瞳,一掌将赵德柱推了出去,随即手掐法诀,剑指射出一道红光,直中阿四的眉心。 “噗……” 阿四喷出一口鲜血,眸子泛起了红光,“万人往,你对我做了什么?” “桀桀……小子,不过是在你道心上种了一颗魔种而已。孤助你炼化冰火玄气,又以道心种魔大法助你修炼,你可莫要辜负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武学宝典。” 万人往幻影一闪,拎着赵德柱朝着洞外飞去。 “哈哈……南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该你做出选择了。” 万人往得意的笑声响彻洞中。 “南宫炎,你究竟对这个疯子做了什么!” 血红魔种似有呼吸一般,“扑通……扑通”,阿四一阵晕眩,恶心上头。 随着嗜血的魔性化作烟雾包裹着丹田紫府中的泥丸,阿四疼痛难当,感觉有成千上万的虫子在啃食着身躯,每一口下去,无数的负面情绪交织着涌上心头。 愤怒,嗜血,怨毒,阴狠,贪婪…… 恍惚间,波动的潭水如同镜子映出阿四的春夏秋冬,人性的七情六欲。 层林尽染白毛雪,大地沉浮。两道身影渐渐在浓雾中显形,雍容华贵,气度不凡,阿四望着这两位无面之人,流下两道血泪,怨恨道:“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 两道剑气刺穿了无面人的身躯,鲜血挥洒在雪地之上,如同一朵朵殷红的梅花,阿四如视珍宝,大笑着倒下……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阿四躺在秦淮河畔,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进入眼帘。 鬼瞎子,凌谣……他们低头笑看着阿四,伸手想要将他拉起来。 阿四起身,倏地这些人陡然换上一副面目可憎的面孔,不屑地将阿四推倒,随即张口扑过来,啃咬着他的身躯,鲜血流进秦淮河中,化作一朵朵碧翠粉黛的荷花。 这时,荷花荡里摇曳出一艘小船,有一头戴金冠的男子望着对岸。身影是那么的熟悉,阿四向着对方摇手呼喊,那人闻声转了过来,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容。 打眼一瞧,那人手上竟提着两颗血淋淋的无面人头。 阿四吓得惊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秋风凛冽,狼烟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阿四后退两步避开敌军的枪,随即持刀扑了上去。 一人屠尽一城,一城又城。阿四杀红眼,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魔,杀上上京城,杀进皇宫内,将那高高在上的南宫义五马分尸。 “杀!杀!杀!” 鲜血染红大地,苍穹泣血悲鸣,山崩地裂,血雨成灾。 阿四端坐在用百万尸骨和无数金银垒砌的高台之上,搂着倾城绝世的妖姬大口吃肉,大口饮血,身下伏着万千红粉骷髅,酒池肉林,人间炼狱。 倏地,潭水荡起一阵波纹,宁红妆娇羞地从镜中走了出来。 “桀桀……” 阿四发出瘆人的笑声,火热的目光在宁红妆身上扫了一眼,随即便扑了过去。 第8章 道心种魔 “臭小子,你放开我!” “臭小子,唔……” 宁红妆羞怒嗔怨,推不开入了魔的阿四。初尝云露滋味,别有一番异样萦绕心头。 眼瞧着阿四身躯压了下来,撕扯着她的衣服,宁红妆心如死灰,难道我这清白之身要与了他嚒。 宁红妆眼中含泪,大脑一片空白,任由阿四胡作非为。 窗户纸一捅即破,然而在这紧要关头,了禅大师相赠的佛珠飞出,绽放出耀眼的佛光。精深的佛法在空中漂浮,浩瀚祥和的佛气笼罩着两人。 阿四压在宁红妆柔软的身躯之上,好似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一动不动。 混沌的意识里,仿若响起洪钟大吕。 一道金光裂开苍穹,照进幽冥血海,煞气凛然的阿四不由自主地飘出。 天空中,出现数道伟岸庞大的佛陀虚影,或是拈花微笑,或是金刚怒目,抑或不悲不喜。 诸般佛法吟唱,佛道至理化作金光文字环绕在阿四的周身,压制消解他的魔性煞气。 “南无三曼多,嚩日啰赧悍……”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纵然佛法有驱魔消业之力,却难以化解阿四的魔性,反而激得魔种有同归于尽之势。 只见阿四身躯泛起了比血水还要浓稠黑红光芒,光芒化作天魔虚影,张牙舞爪地攻击着佛陀虚影。 混沌的意识空间里,阿四头疼欲裂,无数的邪念似乎要撕开身躯,冲出体外。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不动明王九字真言在虚空响起,浩瀚的佛气顿然化作护法,诸般降魔法器将天魔轰得支离破碎。 只不过春风吹又生,成千上万的天魔重生,其身形、其相貌更加凝实,仿若邪王万人往一般,施展出不死印法。 魔象丛生,气劲横扫虚空。 天龙八部,真火燃烧苍穹。 佛魔相争,冲破与压制相互撕扯,隐隐间要将阿四的身躯、神魂意识一分为二。 便是在这无尽的痛苦之中,阿四的六识比任何时候更加玄清,天魔策与佛法至理像是烙铁一般,在阿四的意识空间里烫上烙印。 意识一分为二,一念天魔策,一道须菩提。 “诸法止观,明心见性。”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有心为物,无物曰空。” “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 阿四的意识开始混乱,佛法与天魔策心法混为一念,念头滋生,逐渐有膨胀炸裂之势,寂灭死亡的气息开始心头释放开来。 少顷间,生机流逝,耄耋垂死。 混沌苍穹天门大开,青玄照耀大地,浩浩正气湮没满天佛魔。 只听那天门之中传出无情之声,阿四如遭雷击,意识心魔因此而停顿。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混沌无极生天地,阴阳候列,变化由表……” 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阿四困顿,然冥冥中有修道之功业,心神合一,渐进入玄奥之境。 一人独立江河湖海上,望波诡云谲,苍生悲苦。 又走于山川小溪之间,见涓涓细流,润物无声。 虽不明就里,但想起真龙道人临行前之嘱托“大道无形,生死自取”,竟下意识道出一句“上善若水。” 话音一落,天地分明,海晏河清。 两双眼睛直直地对视着。 一边是楚楚可怜中带着三分羞怒,一边是痴呆傻愣中带着三分惊艳,两人不知所措。 在清白名誉面前,女人终归是比男人还要理性的。 “还不下来!” 宁红妆娇嗔道,纤纤玉手已然伸到阿四的腰间猛烈地报复起来。 阿四疼的龇牙咧嘴,心中那点邪火顿时灭了,翻身离开宁红妆的身子,旋即四处扫了扫。 幽森的洞里,铁索猛颤,冰火奇潭见了底,只留下一个泉眼。 阿四的记忆停留在万人往将他推向冰火奇潭的那一刻,对于宁红妆何时躺在他的身下,衣衫为何凌乱不堪,全然想不起来。 我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便宜老爹! 南宫炎踩着累累骸骨开国立朝,开罪之人不计其数,而阿四连一天的皇子福都没享受过,却要替自己的亲爹背负孽债。 阿四心里苦水翻腾,今日是半只脚踏入极武之境的万人往,明日又会是哪路神仙? 道非道,魔非魔,只有从幽冥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才知道道心种魔有多可怕。 若非了禅大师相赠的佛宝,他此时早已失了心智,成为一头只知嗜血的魔兽。 脚步声响起,阿四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哪还有心思了解身体的变化。 清白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比命还重要,何况宁红妆贵为武德司指挥佥事,身份更非寻常。 虽然此事乃入魔时所为,并非他的本意,但大错铸成,容不得他狡辩,该如何向宁红妆交待呢? “宁……宁姑娘,在下铸成大错,本该任由你处置。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在下还有一件要事要办,待处置妥当之后,在下必登门谢罪,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宁红妆冷漠地看着阿四,柳叶眉微蹙,心里恨淡了不少。 虽说清白有损,被他占了便宜,好在还是逃过了一劫。这事本也怨不得他,他能有此态度,也算有些良心。 只是他一个破衣烂衫的臭小子,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呢? “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嚒?” “此事不办,死不瞑目。” 阿四重重地点点头,又道:“在下不学无术,但也懂一诺千金。以宁姑娘今时今日在武德司的地位,想要找一个人不是难事吧?” “你知道就好!” 宁红妆抽回短剑,裹了裹被撕扯坏的衣裳,淡漠地说:“你的事,我没兴趣。不是什么人都跟我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 宁红妆满脸忧色,心中惴惴不安。邪王万人往出世,天下风起云涌,而阿四得传魔门至高无上的武学宝典天魔策,与万人往扯上关系,必定会被天下人视为魔头。 届时朝廷和各国高手出手铲除魔门余孽,阿四首当其冲。 “宁姑娘此话何意?” 阿四哪里知道宁红妆的担忧,以为对方知其身份,晓其所图,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宁红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提醒道:“当年万人往修炼天魔策上的魔功,魔性大发,便是有南海慈航静斋的佛门心法相助,依然难以压制魔性,最终彻底堕入魔道,犯下滔天杀孽。” “如今你即便放下魔功不练,但因道心种魔,如寻不到化解魔性之法,日后势必会重蹈覆辙。” 倘若不是那件佛门至宝替阿四压制住魔性,自己哪还有现在的完好之身。 宁红妆认真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越发觉得不简单。 一个不通武学常理之人,却有四品境的武学修为;那冰火二气何其危险,他却能化为己用;身怀佛门至宝,却被万人往到道心种魔……凡事种种在宁红妆看来超出常理之事,发生在阿四身上却显得如此合理,似乎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好的一样。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哪天我坠入魔道,宁姑娘莫要手下留情。” 阿四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升起一股暖流。 “你倒是看得开。若让我知道你滥杀无辜,我必会取你性命,为民除害。” 宁红妆瞪了阿四一眼,她终究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之人,如果阿四堕入魔道,她自问是没有信心下得去狠手的。 想到赵德柱被万人往带走,宁红妆兀自叹了一口气,说道:“赵德柱被万人往带走,大抵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也不必去寻了,凭你现在的修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阿四说:“万人往既然收了他为徒,应当不会加害于他。” “人心难测,与魔为伍,谁能说得准呢。” 宁红妆摇摇头,那赵德柱原本也算是个纯良之人,然而经历山贼灭门,家园付之一炬这等人间至惨至苦之事,对于无家可归的人而言,也许只有心中的恶才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心中的恶被唤醒的人,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力量,万人往的出现十之八九会将赵德柱推向无尽的深渊,于公于私宁红妆都不愿阿四与赵德柱再有来往。 望着冰火水潭中那口泉眼,阿四不置可否。 此次遭遇虽然凶险万分,然而不管是对于他,还是赵德柱,抑或是宁红妆何尝不是一场造化。 如果机关算尽,事事计较得失,赵德柱的一生清汤寡水,谈不上精彩。 人生在世,精明也好,愚钝也罢,守着纯良,顺着心意才是最大的智慧。 对于未来,阿四想得越来越通透。 如果天命注定要他成魔,那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入魔。 “宁姑娘,得了冰火二气的造化,且试试修为精进到何般程度。” 阿四爽然笑起,只不过下一秒,脸色有些尴尬。 想要冯虚御风,然心念动起时,丹田紫府与外界似隔了一重迷障,无法联系。 宁红妆不明所以,抓住阿四的胳膊,揶揄道:“武学之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凭你那三脚猫的修为,便是得了些造化,又能如何。还是我带你上去吧。” 阿四老脸一红,不能冯虚御风,问题定然与天魔策有关。既然不能像往常一样御气,那便试试天魔策上所记载的幻魔身法。 我就不信,得了邪王万人往的天魔策和冰火二气两样宝贝,人还能像个废柴一般。 念头一动,天魔策在脑海里如同一副画卷展开,种种晦涩的文字化作一道道小人虚影演绎着幻魔身法。 阿四尚不能理解其身法精髓,但照葫芦画瓢,默念着心法,丹田紫府霎时出现一个缺口,一股股天魔气涌进身体之中。 “啊……” 洞中响起阿四的惊呼声,而他的身形早已在多重幻影幻相中,抵达心之彼岸。 “罢了,我与他非亲非故,替他操那么多闲心作甚。” 宁红妆稍叹了一口气,纵身一跃,身如鹰隼飞向洞口。阿四催动身法时,周身释放出让人极为不适的感觉萦绕在宁红妆的心头。 说是坦然,可又怎会真的放下呢。 江宁府的官兵终究还是被惊动了,李佩奇率领数十府兵姗姗来迟。 围着关押万人往的洞口,对那些苏醒痛苦的妇人却是置之不理。 “妈了个巴子的!” 李佩奇从洞中爬出来,躺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 “李大人,何以如此动怒?” 副将伸手将李佩奇扶起,心里满是不解。 黑龙寨山贼作恶多端,几个头目早已上了朝廷悬赏名单,如今山贼首领伏法,上报到官府能领一大笔赏钱。 天大的好事,这位李大人怎么跟死了亲娘似的。 李佩奇有苦难言,飞身上马,勒住缰绳,吩咐两道:“留几个人在此守着,其余人将山贼的尸体带回。” 说罢,策马扬鞭,返回江宁城。 第9章 北莽美人 风过留痕,何况是人。 谢寒衣领着一路官兵沿江向北搜寻,丝毫没有发现。 谢寒衣不禁直犯嘀咕,难道追寻的方向错了? 眼看着临近六安地界,副捕头秦老三提醒道:“谢捕头,正儿八经的,再往前去就过界了。” 连续搜了两日,人困马乏,谢寒衣勒马停下,叹了一口气。 那小兄弟亲眼看见有人影过江向此方向逃跑,怎的一点踪迹都差不多,难不成还真是个神仙。 “不对,那小兄弟在撒谎!” 谢寒衣忽想起案发那晚,他在酒肆吃完酒回家时月色晦暗,大雾遮眼,在巷子里差点还摔了一跤。 像他这样的练家子目力本就比一般人要强,那晚尚且看不清路,一个普通人又如何能瞧得见江上的人影。 打了一辈子鹰,竟被一个小子给耍得团团转。 谢寒衣双眉紧锁,招来秦老三吩咐道:“老三,你速写那小乞丐的画像传回江宁,让弟兄们务必留意,一旦发现直接实施抓捕。” “是!” 秦老三取出白纸,口水润了润笔尖,稍作回想,便将阿四的模样画了出来。 “老三,你这画工……” 谢寒衣瞧了一眼画像,哭笑不得,对秦老三的画工实在不敢恭维。 那画纸上的人物着实有些抽象,若非亲眼见过,谢寒衣还真无法将画中人物与阿四联系在一起。 说到底秦老三不过是个走马提刀的大老粗,能化成这样,也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谢捕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俺老秦拿手的是替娘子们描眉,要说替人画像,那真是赶鸭子上架……” 秦老三挠头憨笑。 信鸽南飞,谢寒衣率领官兵原路折返。 …… 江宁府城外,阿四叼着一根草,倚着草垛,瞧着远方的城门。 人说近乡情怯,阿四虽说不至于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久客伤老之情,但想到城中故人,物是人非的感慨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此刻,他恨不得插翅飞进城,到那嫖客云集的秦淮河,对故人道上一声“我回来了。” “宁姑娘,你好了没有?” “急什么,你要是敢偷看,我挖了你的眼!” 草垛后方传来宁红妆冰冷的声音。 又不是出嫁,换件衣服都这么慢,阿四无奈地摇摇头。 自打定林寺洞中发生亲密之举后,宁红妆对阿四的态度虽谈不上一百八十度转弯,但比以前可是要更加冷漠。 来江宁城的路上,宁红妆假借伤势未愈,阿四只能背着。 为了避开官兵的搜捕,专挑崎岖难走的路,宁红妆还嫌走得慢,动不动就拔剑威胁,让他遭了不少罪。 不过有人斗嘴,倒是解了路途的枯燥乏味不说,也让阿四对武学修行有了更深的了解。 宁红妆说武学之道,贵在内外兼修。 没有高深的内功作为支撑,外功再强也只是花架子,反之亦如是。 所谓“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武学修行皆逃不过此理。 阿四则不以为然,武学之道不止于内外功,天地自有力量,若能纳为己用,或可打破世俗武学约定俗成的认知。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的道已然超越了世间武道,那是更高层次的长生之道。 此二者差别在于像宁红妆这样的高手,凭借精湛的内功和高深的轻功身法,可飞檐走壁,蜻蜓水上漂,而阿四的道却可借助天地间的自然力量摆脱肉体凡胎的限制,御空飞行,只是眼下他的修为尚且,还不能做到这个程度。 宁红妆换了身农家女子洗的发白衣裳,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束了根花布条,不施粉黛,却依旧美艳动人。 阿四不禁感叹,就宁姑娘这冷艳不可亵玩的气质,已叫人自愧不如。 城里的大小姐们站在宁姑娘面前,怕也只有陪衬的份。 端的是一个人间奇女子! “发愣作甚?等下进城,你我以姐弟相称,官兵盘问起来,你要是露馅儿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见阿四怔怔出神,宁红妆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阿四回过神,忙点头应承下来:“宁姑娘还是担心自己的容貌是否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吧。江宁看守城门的小吏多是些见钱眼开的主,他们万一要刁难起来,姑娘可别小气吧啦的。” 他这话三分玩笑,七分认真,绝非危言耸听。 宁红妆听着心里欢喜,但还是白了他一眼,“只是图些钱财倒也罢了,若真敢动手动脚,那要看他们长了几颗脑袋了。” 其实她也知道,大炎在官家治理下社会治安上了台阶,可这世道人心易变,像见色起意,欺压良善之事也是常有发生。 人兹要得了势,就如牛鬼蛇神一般,拿着鸡毛当令箭,对他人横加刁难。 哪怕是与某个人物打过照面,都会大肆宣扬这段八竿子打不着的交情,妄图从中借势,以达到欺人谋利的目的。 “宁姑娘威武!” 阿四随口奉承一句,走在前面,心想:待进了城,各走各的路,免得她拖我下水,惹出不必要的乱子。 城门口加派了不少人手,监门官手持着画像比对来往的百姓,动作粗鲁无礼,倒也不曾刻意刁难。 宁红妆和阿四排在队伍的中央,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人挪着步子。 这时,一个散发着臭味的乞丐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乞丐年纪与阿四相仿,捧着一只破碗,“公子爷,夫人,好人有好报,赏点吧。” 夫人……宁红妆俏脸羞红,美眸一凝:“我们不是夫妻。” “娘子、公子郎才女貌,小的以为你们已经喜结连理,是小的说错话了,实在该打!” 一个巴掌拍在嘴上,乞丐赔笑,将破碗递到宁红妆面前,“娘子,赏点呗。” 早看出这两人有点暧昧,刚才故意那样说的。 别看这小姐嘴上不高兴,心里准是乐开了花了,银钱指定不会少给。 乞丐暗自得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像乞丐这么有前途的行当不是谁都能混的。 谁有钱谁抠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看人识人,嘴皮子滑不滑溜,这里门道多着咧。 果不其然,宁红妆摸出二两银子。 这时,且听监门官叫道:“抓住那个乞丐!” 阿四闻言一惊,下意识就想跑路,宁红妆反手抓住了拿。 乞丐不明不就里,官兵要抓的是我,你小子跑个什么劲。 “喂,我说娘子,你这钱到底还给不给了。” “想要啊……” 见过不要脸的,但还从没见过要饭要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宁红妆眉头一蹙,指着乞丐对官兵道:“两位官爷,这个要饭的勒索小女子。” 还有这种操作? 阿四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心里直呼女人果然都不是好惹的。 “好大的狗胆,在官爷面前,也敢勒索良家女子。” 监门官撇了一眼宁红妆手里的银子,手里的画像也懒得比对了,抬手便扇了乞丐一巴掌,吩咐官兵将人押走。 “小娘子,你奶奶的,你也太不讲武德了。” 乞丐白白挨了一巴掌,怒火都快冲上天灵盖了,奈何官兵在前不敢造次,捂着脸连忙对监门官谄笑道:“郑大爷,是我二赖子呀。” “二赖子……他娘的,你是二赖子就敢藐视王法,在城门前敲诈勒索?” “郑大爷您贵人事忙,可能忘了前些日子,小的还替爷去宏觉寺排过头香咧。这小娘子含血喷人,爷你可要替小的做主啊!” “放你娘的屁,爷想要上宏觉寺的头香,跟寺里的和尚打个招呼便是,轮得着你一个臭乞丐献殷勤?” 监门官摆摆手,抓够了乞丐,他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况且肥肉都送上门了,哪有工夫跟一个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的乞丐在此多费唇舌。 “郑大爷……我是冤枉的……爷……” 乞丐被官兵押走,监门官这才认真打量宁红妆和阿四两人。 “小娘子,是哪里的人啊,进城所为何事?” 监门官搓着一绺胡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宁红妆,心说好俊俏的小娘子,稍作打扮一下,比那艳群芳的凌谣姑娘也是不差。 要是能陪我睡上一晚,就是少活两年也值了。 阿四怕宁红妆的口音穿帮,抢先大道:“回大人……小的是江宁县李家庄人士,这位是小的家姐……咳咳……此次小的与家姐是前往城里瞧大夫去的……” 一阵剧烈的咳嗽,宁红妆将事前准备好的方巾递了过去。 我系你妈,这小子不会是个肺痨鬼吧! 监门官瞧见那方巾上的血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兴致全无。 “方才多谢大人秉公执法,替我姐弟做主。” 阿四作揖恭敬地行礼,将宁红妆手里的银子偷偷塞给了监门官。 “有大人和几位官爷在此坐镇,保护百姓的安全,实在辛苦了,些许孝敬请几位爷喝碗清茶,还望大人莫要推辞。咳咳……” 监门官见阿四如此懂事,满意地将银子收好,退了两步捂住口鼻说:“小子,念在你有病在身,本官就予你一次方便,进去吧。” 说着,监门官色眼看宁红妆两眼,“遇上什么困难,可让你家这位姐姐来寻本官,若能帮上一二,本官不会推辞。” “多谢大人!” 阿四忙点头,拉着宁红妆就往城里去了。 多懂事的小子,可惜是副短命相,摊上这么个病,怕是治不好了哟。 监门官稍作感慨,先前被阿四扫了兴致,这下看着宁红妆柳腰翘臀扭动时的动人曲线,愈发心痒难耐。 嘬了嘬牙花子,监门官自顾自地嘀咕道:“待那小娘子出城,定要想个辙弄到手。” “叔,玩一晚就行了,真要弄回家去,你就不怕我家婶婶吃味。” “嘿……你小子腚痒了是吧。淮帮三当家被人杀了,上头那些大人们现在如坐针毡,你小子要是玩忽职守,让凶犯在眼皮子底下跑了,到时候可别连累老子。” 监门官踹了不省心的侄子一脚,想到家中那个两百多斤的彪悍婆娘,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犯下这么大的案子,那凶手能是等闲之辈?谢捕头都抓不着的人,就算我们十二个时辰不合眼,成天守在这里,有什么用?看如今的江宁,乞丐抓光了,府衙大牢都人满为患了。” 这侄子啐了一口唾沫,“我们就像一群无头的苍蝇,瞎折腾。” “怎嘛,吃了两天干饭就以为自己能耐了,不该你操心的事别瞎议论。你要还想吃这碗饭,就给老子记住,不做多不犯错,宁可糊涂也莫要出头。” 监门官瞥了子侄一眼,到底还是个愣头青啊,再不好好教育一番,没准哪天就惹出乱子来了。 “打些酒割斤肉,让你婶婶做几个下酒的小菜,咱爷俩晚上喝几杯。” 刚到手的二两银子转手给了子侄,监门官想了想,担心这小子嘴上没把门的,又嘱咐道:“小娘子的事你要敢跟你婶婶透露半个字,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 江宁自古以来是历代王朝经济与军事的战略要地,也曾是多代王朝的古都,其繁华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就算是江宁这等繁华之地,与其他路府州军也没什么两样,城内外的景象从来都是两番天地。 城内有多繁华,城外就有多贫瘠。 城内的繁华之气被四周的城郭隔绝在内,容不得城外乡野沾得半点便宜,穷苦人家靠着农作和给地主打工勉强维持生计,一辈子也熬不出头。 当然,城内也非处处繁华。 就像大炎王朝对阶级按照士农工商划分等级一样,江宁城除了十里秦淮,其他各处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譬如阿四现在所处之地,原本都是些穷人居住之所,乌烟瘴气,现在却换了副面貌。 青砖房厦鳞次栉比,往来人流中不乏读书人,勾栏瓦舍门口也多了不少漂亮的小娘子。 十年不进江宁,现在反倒有些陌生了。 阿四慨叹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又不得不承认,南宫义为大炎还是做了些实事的。 宁红妆有任务在身,意欲作别,此正合了阿四的心意。 临别前,宁红妆提醒阿四少管闲事,随后问了他的去处,得知阿四要去秦淮最大的勾栏——艳群芳,心里有些不悦,撂下一句“好色的小贼,小心染上不治之症”,随即便负气离去。 阿四无奈地摇摇头,勾栏瓦舍又非青楼妓院,谁说去那儿就是寻花问柳,何况自己还小,纵想举兵,也无力不是。 艳群芳终究不是一个好归宿,虽然凌谣卖艺不卖身,但人言可畏,累了名声,很难再寻摸个好人家。 艳群芳的杨妈妈是十里秦淮出了名的吞金兽,狠角色,要把凌谣赎出来绝不是百八十两银子能打发的。 “得搞钱啊!” 阿四长呼一口气,十年前不声不响地离开,回来依旧是副穷酸。 现在去艳群芳,准是要被那些姐姐、龟公们给取笑死。 在江宁这种遍地黄金的地方,搞钱法子千万条,但对于没有出身的百姓而言,想要劫富济贫,亘古不变的法则是拼胆量、目光和狠辣,像阿四这样的混江龙,回到江宁,那便是潜龙入海,如鱼得水。 “盐价一天一个价,还让不让咱老百姓活了。” 一个老妈子挎着篮子,骂骂咧咧地从官盐铺子里走了出来,恰巧撞上了阿四。 阿四忙扶着老妈子,瞧对方衣着虽朴素了些,但衣衫齐整,头上还别着跟银簪子,想来也是富贵人家的老妈子。 “大娘,这官盐现在什么行市?” 阿四心下好奇,江淮两浙地区盛产海盐,就算是涨,能涨到什么地步去。 “五百文一斤的盐,你说是不是要了人命。” 老妈子没好气的抱怨道,见眼前这小子懂点礼数,好言说道:“小伙子,看你手上也趁不了几个钱,能忍就忍了吧。实在开不过去了,也别来这盐栈……” 老妈子左右瞧了瞧,压低嗓音道:“现在有不少井户私煎私卖,才一百文一斤,粒细干净,味道也不苦。” “大娘,既然私盐便宜,你为何要来这盐栈受气?” 阿四瞥了一眼老妈子挎着的篮子,好家伙,提手都压得变形,这篮子里起码装了十几斤盐。 明知盐栈的官盐贵,质量差,不必私盐性价比高,还跑来盐栈买盐,这不是二傻子冤大头么。 老妈子颇有些无奈,叹气道:“买卖私盐有违大炎律法,我家小姐要竞选良家子,哪能为了这点钱财,而冒不必要的风险,若是传将出去,岂不坏了小姐好事。” “良家子?官家何时开始向民间遴选妃子了?” 阿四闻言眉头一皱,自他老爹建国以来,慢说是皇帝,就是皇子外戚娶亲向来只迎娶高官显贵之家的女子,公开向民间遴选妃子,岂非开了先河。 南宫义这才上位几年,就开始贪图美色享乐了? “官家头一次在民间选良家子,举国上下不知多少人为了一个参选名额争得头破血流,你这小伙子……我还要赶着回去给小姐做点心,不与你在这口舌了。” 老妈子见阿四如此孤陋寡闻,也懒得与他再扯闲篇,挎着沉甸甸的篮子,扬长而去。 “这盐价涨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哦……” “江北淮帮,浙南盐帮,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总有一天朝廷会收拾他们。” “衙门口朝南开,那些官员和他们蛇鼠一窝,指望朝廷,不如去求神拜佛。” “听说朝廷要对北莽用兵,官家正为粮饷犯愁……” 朱雀大街上,百姓们怨声载道。 阿四远远没有想到如此繁华的江宁城,一棒子能砸出一群吃穿不愁的小康富民,有朝一日竟也吃不起盐。 城里尚且如此,这城外乡里乡村的穷苦百姓,又过的是什么光景。 他算是听明白了,朝廷要派兵打仗,粮饷不济,便打起了盐铁的主意。 朝廷向盐商超发盐引筹措军资充实国库,向以盐帮、淮帮这等盐户组织起来的帮派提高征收食盐额度的同时,又强制以低价从他们手中收购剩余食盐,后又高价投入市场销售。 如此下来,朝廷两头吃利,盐商在其中只得赚些微薄利润。 坏就坏在地方官员贪墨成风,克扣提留“引银”不说,还与盐帮、淮帮私相授受,默许盐户贩卖私盐,以便在其中牟取暴利。 私盐泛滥成灾,手上攥着大量盐引的盐商更是叫苦不迭。一方面官盐供给量大幅减少,而盐商又不愿缴纳昂贵的提银从官府手里提盐,另一方面私盐扰乱市场,盐商又不愿以低价出手,以致于盐引如同废纸,而现囤积的官盐砸在手上出不去。 朝廷拨乱反正,能待何时。 若不是官府力压着,只怕江淮两浙的盐商早就与贩卖私盐的私贩同归于尽了。 朝廷与盐商的博弈,地方官与帮派的勾连,盐商与私贩的斗争,扒了谁皮,都会养肥一群人。 若说苦,那最苦的还是百姓。 “辣块妈妈的,江淮两浙的地方官不杀一批、抓一批实难消心头之恨。” 瞧着自己老爹亲自打下的江山,被霍霍成这般样子,阿四怨气难平。 王朝初建,百废待兴,朝廷本该与民休养生息,恢复民生社稷。 如今国库空虚,贪污腐败之风,内伤不治,何以言兵。南宫义,你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儿,难道真要大炎二世而亡嚒? 阿四心中郁结,怒气无处可解,也没兴致去想搞钱之事,见着前方不远处有一茶楼,便前去打尖歇歇脚。 走到茶楼门前,小厮刚迎出来,只见一群穿着厚袄大汉野蛮地撞开阿四,闯了进去。 “站住!” 阿四揉了揉肩膀,怒斥这群不速之客。 一名满脸胡须的野蛮汉子回头瞪了阿四一眼,随即便上了二楼。 “交出千钧太阴,跟我回去领罪。” 楼上剑拔弩张,茗客吓得四散而逃。 这群野蛮汉子手中握着兵器,冷意压迫着窗前那一袭白衣胜雪,头戴斗笠之人。 瞧着此人身段修长,凹凸有致,应是位女子。 暖风从窗中吹了进来,轻轻地撩起此人的面纱。 口若含丹,黛眉如画,凤眼含波,数不尽的千娇百媚,不似人间俗物。 若非女子右手边摆着一长一短两柄刀,身世不明,神色倨傲清高,只怕阿四也要学那些混迹街头的色痞子上前去调戏一番。 这娘们也忒美了,就算是秦淮河的那些花魁,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一些个忙着逃跑的茗客见到她这副容貌,都忍不住驻足,什么性命大于天,早就抛之脑后了。 倒是一些个惊慌奔跑中的良家美妇和富家小姐,带着嫉妒和倾慕急匆匆地下了楼。 到了楼下,惊魂未定,想起这位姑娘的容貌,不禁有些羞涩,若她是个郎君,便是私奔叛夫也心甘情愿。 白衣美人扭头看向阿四,略带惊奇,问道:“你不怕嚒?” “怕?他们冲撞了我,我不找他们算账,那便是法外施恩了。” 阿四笑了笑,推开挡在面前的大汉,骂了一句“好狗不挡道”,随后一屁股坐在白衣美人对面,对着楼下喊道:“小二,上茶!” 第10章 第五司命 北莽人崇尚武力。 大柱国将军皇甫浩南这等武学名门之后珠玉在前,北莽武林人士纷纷效仿其投身行伍建功立业。 因此,北莽军中,武林各派势力盘根错节,宗门子弟在军中这口火炉煅烧多年,除了军纪铁令,向来不知礼仪二字如何书写。 追击白衣美人一路南下的这群莽汉与皇甫浩南同为天阴宗弟子,军中地位不俗,平素拉虎皮扯大旗,目空一切。 如今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南狗小崽子当庭辱骂,焉能咽的下这口气。 盛怒之下,这群北莽武士早就将上峰的嘱托抛之脑后,一名武士拔出腰间的佩刀,叫嚣道:“南狗小崽子,你找死!” 锋利的刀朝着阿四的脖颈子砍去,吓得上茶的小儿“哇”的一声退到了楼梯口。 白衣美人恬静地端起茶杯向嘴前送来,微微抬起黛眉瞧着阿四,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阿四嘴角噙着笑,抄起一双筷子,头也不回地探了出去。 锋利的刀刃被筷子夹住,一阵劲风吹得阿四那件不知从何处顺来的素衣袍子朝着桌底下钻。 “吧嗒”一声脆响,夹住刀刃那一头的筷子碎裂。 然而,刀刃却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夹着,任那位北莽武士如何使力,依旧纹丝不动,着实令人啧啧称奇。 白衣美人微微一顿,美眸中闪过惊奇喜色,嘴角上也多了抹笑意。 阿四无暇欣赏,暗自讶异,这些个莽汉身手好生了得,若非在钟山上得了机缘,怕在美人面前丢丑了。 感受到刀上真劲传来的压迫之感,阿四收起了玩味之心,悄然催动不死印法,寂灭死气在筷子吞吐吸收莽汉生生之气,随即又倒转寂灭死气。 不死印法生死二气相互转换,以体内小世界与自然世界相互呼应,借劲化劲,生生不息。 莽汉感受到自身的真气疯狂流逝,开始惊慌,随即抬起左手朝着阿四的天灵盖拍去。 阿四见状,生死二气赫然从筷子两端抽离,气游右臂,一掌拍出。 只听啊的一声痛叫,莽汉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被阿四一掌轰出窗外,重重地摔在地上,惊得大街上的人远远围观,抬头骂娘。 北莽武士们见状震惊不已。 想那被拍飞的莽汉——他们的小师弟资质差了些,但好歹也有三品修为,竟在南狗小崽子手中走不过两招。 南狗朝廷自建国以来,不是一直在打压江湖武林嚒,怎会培养出如此出众的小崽子? 北莽武士们心中有疑惑,但为了维护北莽武士的荣耀,为了替小师弟出口恶气,怎的也不可能饶了阿四,接二连三,朝着阿四攻了过去。 “姑娘,借你的刀一用。” 阿四俯身避开一刀,伸手向白衣美人讨借武器。 白衣美人笑了笑,将桌上的两把名刀推了过去,阿四凌空翻身,就是抽出千钧、太阴二刀。 耀眼的白光在众人眼前划过,只听得两声清脆明亮的声音,一股股极寒之意瞬间在茶楼里蔓延开来。 “扑通……” 千钧插入地板深处,阿四几个踉跄稳住身形,扭头对白衣美人道:“姑娘,你这刀也忒重了,跟杀猪刀有的一拼。” 千钧乃是由北莽武学巅峰宗师,相传踏入仙人境的天阴宗开派祖师于北冥深海中所得一块千年玄铁炼制而成。 千钧无锋,一尺六五,力重九九八十一斤。 “混账!我天阴宗镇派宝刀,岂能容你如此糟践。” 北莽武士一个个气得脸皮紫胀,哪管得三七二十一,将毕生所学悉数施展开来,大有拆了茶楼的架势。 阿四舍弃千钧,手执太阴,迎上众北莽武士便是一阵乱砍,毫无章法,招招透着狠劲。 白衣美人端着茶杯斜偏着头,桃花美眸中透着对阿四身怀绝学却不会舞刀的不解,又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时的意外。 也许,眼前这位南人郎君,兴许便是她要找的人。 白衣美人探出细长纤纤的玉手,将千钧收进刀鞘,饶有兴致地看向打斗的人群。 常言道,乱拳打死老师傅,北莽武士遇上乱砍乱劈的阿四,深有同感。 阿四的幻魔身法变幻无常,极为高明,同境界之中难逢敌手,即便对上修为境界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北莽武士,亦是游刃有余。 北莽武士中不乏五品高手,然而面对阿四,却被打得节节败退,着实让人面面相觑,怀疑人生,仿佛二楼这方小天地里的空气都在与他们作对一般。 “南狗小崽子像猴似的耍刀,丝毫不懂刀法,明明错漏百出,怎的连身都近不了,当真有些邪性。” 北莽武士们心中直犯嘀咕。 “何方大胆贼人,竟敢在江宁府私斗!” 楼下响起了官兵的叱喝声,北莽武士唯恐横生枝节,狠狠剜了阿四一眼,说道:“南人小崽子,好好活着,这笔账我天阴宗迟早找你算清。” 北莽武士甚是不甘地跳出窗外,钻进人群之中。 李佩奇带着江宁府兵走上楼,见一片狼藉之中有一男一女闲庭对坐着饮茶。 “方才是你们与人械斗?” 李佩奇的脸色稍缓了缓,总算没闹出人命案子来。 想他使银子托人搭了知府大人的线,想借助淮帮三当家一案再往上爬一爬,哪知黑龙债山贼作乱,在追击凶手的档口,犯下滔天血案,就因此事在知府和通判两位大人那儿挨了顿训斥,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此时带领官兵出城本是要前往唐山捣掉黑龙寨的老巢,哪知半路被这茶楼掌柜的拦下求助,又不好在众百姓面前之前拒绝,损了官声口碑影响年末的考核,只得硬着头皮咬着牙带兵平事。 只不过像他这样在宦海混迹十余年的老官儿,多少也有几分精明。 大炎刑法严苛,又限武多年,胆敢在江宁府动手械斗,绝非泛泛之辈。如果遇上武林高手,慢说以后,就当下而言能否保住一条性命都成问题。 所幸一切比预想中的要好不少,起码眼前这二位不像是蛮不讲理之人。 “大人,北莽细作潜入江宁府,其所图为何小的不知,但他们公然辱骂我大炎,小的实在看不过眼,便与他们起了争执,若非大人来的及时,小的这条贱命怕就要折在那群北侉子手里了。” 阿四放下茶杯,注视着李佩奇,不卑不亢。 “擅自习武,持兵械斗乃是要被发配北境给披甲人为奴的。小子,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本官抓几个在场的人一问便知你所言真假。” 李佩奇冷笑两声,目光从白衣美人身前的千钧太阴两柄神兵转向阿四,忽觉得有些面熟,但记不起何时何地见过。 “那些北侉子身手不凡,自称北莽天阴宗弟子。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叫掌柜、店小二上前一问便知。” 阿四斟茶自饮,风轻云淡,倒是对面的白衣美人第二次听到“北侉子”一词,蹙起了眉头,桃花眼中浮现出一抹冷意,只不过稍纵即逝,便又恢复如常。 “他说的可是实情?”李佩奇招来掌柜的问话。 掌柜的开茶楼大半辈子,迎来送往,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面对李佩奇局促不安中却透着沉稳,回道:“回大人,小的确有听到北莽、天阴宗之词,不过在楼下听得不太真切,倒也吃不准那些贼人是否来自北莽。” 阿四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心道:只拣重要又不得罪客官的事情说,掌柜的确也是个聪明人。他这茶楼招待来自北莽的白衣美人,细究起来,在官老爷面前也难全身而退。 事情几分真假,李佩奇一肚子清楚,他并不想深究下去,以免给自己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遣退了掌柜的,李佩奇的目光从阿四身上再次扫向了对面的白衣美人,火热的目光绽放着惊艳之色。 好俊的美人胚子,便是狐狸精幻化出的美人亦不如此。 如能得此美人青睐,功名利禄又算得了什么。 李佩奇有些自责,先前怎就未能多看美人几眼。 “你是何人,莫不是北莽的探子吧?” 李佩奇终究还是耐不住心底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痒痒劲,假公济私,想要打听白衣美人的芳名。 “茫茫江湖,匆匆过客,途经江宁,无意生事。朝廷的事,与我无关。” 白衣美人早就习惯了异样目光。从北莽到大炎的这一路上,即便她换上一身男儿行头,依然免不了被人上下打量,或痴迷,或色深,或占有…… 她的这份淡然不屑,在李佩奇看来却是异常的冷漠。 “如此甚好。” 被美人拒之于千里之外,李佩奇怅然若失。 望着李佩奇失魂落魄的背影下了楼,阿四不禁感叹道:“祸水哦,祸水。” 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这世上能有几人抵得住白衣美人的绝色天香。 白衣美人闻言也不恼,掏出两块碎银置于桌上,将千钧、太阴二刀别至腰间,望着阿四道:“走吧。” 阿四不明所以,问道:“姑娘此言何意?” 白衣美人走到楼梯口,又转身望着阿四。 阿四见状,只得起身跟上。 路上,白衣美人问阿四,可有住处。 阿四挠了挠头,暗自琢磨道:这小娘子莫不是看上我了吧,听说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打小就会养童养媳,像我孤苦多年,下山后竟能白捡一个美人娘子,倒也是件美事。 “姑娘,你要做我的娘子,咱自然是乐意的。只不过有些话咱得说在前头……” 白衣美人停步,回首望着阿四,嘴角噙着笑,说道:“想娶我为妻,你一个小流氓能拿得出手三聘六礼嚒?” “瞧这话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看我现在寒酸,日后必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阿四昂着头,顶着阳光,在白衣美人看来,颇有几分童真,毕竟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君。 “你若是能助我成为天下第一,我便娶了你。” 白衣美人笑意浓浓,字字认真,听起来却不像是开玩笑。 “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助你成为天下第一,那可真是个技术活。” 阿四手探向白衣美人的腰肢,笑道:“不如你助我君临天下,我许你凤仪金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铿锵——” 白衣美人拔出半截太阴,刀刃距离阿四的手不过毫厘。 阿四抽回手,讪笑两声,故作姿态道:“瞧你这只臭手,见着了漂亮娘子就不老实了,该罚!” 白衣美人安静地看着阿四演戏,阿四忽觉得索然无趣,尴尬笑了两声,找了个坡下了他这头驴。 “我叫第五司命。从今日算起,看是你先君临天下,还是我先天下第一。” 白衣美人出人意料的应了君子之约,倒教阿四有些茫然无措,转念一想,像她这样的天下大美人都不怕吃亏,我又怕个什么劲。 “第五姑娘,我叫阿四,你未来的夫君。” 阿四作揖,在人潮人海中注视着第五司命。 从这一刻起,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君临天下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何等的异想天开,第五司命却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小瞧阿四之意,更没有半点震惊。 也许在她看来,若无君临天下的野心和气吞山河之气概,也不配她多看一眼。 第五司命说:“在你认祖归宗之时,才是约定生效之日。现在,我不会出手助你。” 阿四哑然失笑,脸色沉了下来,深邃的眸子闪过一缕寒意,不过很快便隐了去,只见他笑道:“第五姑娘,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第11章 形势逼人 牙行的伙计收起一颗金珠儿,又道了两句吉祥话,这才高兴地离开了。 阿四替第五司命享受了一把老爷的阔绰,说好地要君临天下,许人凤仪金銮,结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还是向第五司命讨的银子。 但他丝毫不觉得惭愧,迟早都是一家人,花自家人的钱,心安理得。 两进的宅院算不上大,却也比一般人家富丽,更重要的是僻静。 第五司命素爱清静,喜欢一个人琢磨武学之道。 泼辣刁蛮的女子见多了,但像第五司命这般喜欢舞刀弄枪的天香国色,还真不多见。宁红妆也算一个,姿色也算得绝佳,不过与第五司命相比,终归还是有些差距。 可若说舞刀弄枪且要争个天下第一的绝色佳人,这世间奇女子,独第五司命一人矣。 阿四问,第五姑娘为何有这么大的执念,一定要当天下第一。 第五司命听到姑娘二字,突然动起手来,将阿四好一通猛揍。之后,阿四再也不敢以“姑娘”“娘子”这等极具女性化的称谓称呼第五司命,但思来想去总得有个叫法吧。 “祸水”二字,第五司命似乎并不介意,任由阿四抖机灵,于是“祸水”便这么叫开了。第五司命转脸便回了一个诨号,“小贼”。 甭管阿四如何不愿,“小贼”这个亲昵的称呼,从此便跟着叫了一辈子。 第五司命说,成为天下第一,就可以杀了那人报仇。阿四问,那人在北莽嚒?第五司命嗯了一声,便终止了这个话题。 北莽那等不毛之地能出得什么了不起的神仙人物,竟逼得祸水成为天下第一才能杀之报仇。那样的强者高高在上,怎会与第五司命有深海血仇。 强如登临极武之境的邪王万人往,可能杀得? 阿四心想,天魔策高深莫测,万人往既然能修炼至极武之境,或许能助祸水成为天下第一。 不过想到万人往那疯魔成性造下的无妄杀孽,阿四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很多年后,阿四才得知第五司命的仇人原来是她的亲生父亲,北莽妖孽一般的存在。一个心狠手辣的野心家,想要实现天上地下唯其独尊的男人。 阿四不似第五司命淡泊恬静,在新宅子里安生了一日一夜,一声招呼也没打,就出了门。 在一日一夜里,阿四梳理对武学之道的认知,遇上疑惑之处,腆着脸求教第五司命,而第五司命来者不拒,一一解答,颇有些耐心。 有良师的解惑,阿四总算对身体的异样变化有了大致的了解,心里对第五司命又多了些钦佩。 不,准确说,应是敬畏。 第五司命对武学之道的见解颇高,面对阿四的疑惑,常常只需只言片语便能点破其中关键所在。比起东临逊雪梅先知的关门弟子宁红妆来,不知高明多少倍。 由此可见,第五司命的家学渊源深厚无比,她的武学修为怕是已经到了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境界。 第五司命说,九品制境界不过是江湖人一叶障目的分法,只有看见自己命运的人,才知云云江湖何其不值一提。 八品以下,虽能运用一二非凡力量,感受天道气息,但终归摆脱不了凡人枷锁,生老病死已有定数。 唯有九品才算初窥门径,以肉眼凡胎感悟煌煌天道,可称为俗世间武学宗师。而九品之上,一嗔一念风起云涌,一剑可渺万里层云,有此之威,是为超凡脱俗。 阿四问,邪王万人往修为凌驾于九品之上,其所谓极武之境莫非便是世间武学修士的终点。 第五司命摇头表示不知,那等境界不是她所能明白的,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极武之境只是修道之人的起点。 她暗暗发誓,此生必要站在那个高处不胜寒的起点,俯视着北莽的父亲并杀了他。 这时,阿四和第五司命自是不知九品之上有坐照、金丹、通玄、神虚和天道五大境界。 所谓: 世间法门千千万,八品非常却也凡。 九品不入大道门,纵是超凡亦枉然。 入神坐照结金丹,三花聚顶是通玄。 五气朝元返神虚,无垢不灭天道生。 阿四扪心自问,即便没有道心种魔这一茬,即便他能驾驭得了天魔策,以他如今之修为拼命起来,大抵是可与五品修为的高手一较高低。而第五司命在他看来,简直高深莫测,难以望其项背。 可第五司命究竟看重自己身上的哪一点,因何笃信,自己能助其成为天下第一呢? 第五司命不说,阿四也懒得去问。认祖归宗之事他尚且不急,又何必急于弄清一个无关紧要的真相。 眼下,对他而言最紧迫的事莫过于弄一大笔钱财去秦淮河为故人赎身,以及找鬼瞎子问个明白,不过像鬼瞎子那等恶人,八成是不会老实的。 阳光明媚,春风凉薄,这偏远的居民区,街上的行人多有些面黄少力。 饭馆酒肆里,街头的棚子里,不乏饮食男女抱怨盐价行市,有些个胆大的扬言组织老百姓去盐帮、淮帮门前闹事,管他有何背景,若真逼急了,抢了又有何妨。 盐关乎国计民生,江淮盐市崩坏,弄得民怨沸腾。 宁红妆贵为武德司指挥佥事,此时下江南,率先对淮帮动手,其目的不言而喻。 江淮官场迟早会掀起一场风暴,这对阿四来说或许一个了解朝廷党派的契机,那些武帝旧臣是忠是奸或能窥得些许面貌。 酒肆里,阿四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认真地听着百姓们的议论。 “听说张家老家主向城里各家盐商发了帖子,今晚要在淮香楼商讨对策。我看呐,八成是要给官府施压了。” “早该如此了。私盐泛滥成灾,官盐又居高不下,而今江淮两地的盐市都什么鸟样,官府须得负主要责任。” “害,说起来便来气。我那淮北的表弟,原本是淮帮盐场里的一个小工,半年前偷开锅子炒盐,现在人家在扬州府都买了大宅子,娶了四房小妾。奶奶的,钱袋子鼓了,气势也足了,现在连我这个表哥都不放在眼里,想想就气人。” “……” 茶杯热气腾腾,阿四的心却凉了半截。盐商管不住,江宁府必定会生出大乱子。 百姓们怨气难消,像酒肆里的这些食客扬言一般去偷去抢,与淮帮盐帮作对,与官府作对,矛头对错了人,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就别在此招摇显摆了。” 阿四故作不屑,拉高嗓音,直冲那几个妄谈政事的食客们。 “未谙世事的小子,你懂什么!” 吆喝着闹事的食客们面呈怒色,将目光投向了阿四。 阿四招来店小二嘱咐两句,很快店小二端着酒菜送去对面那一桌。 食客们不解其意,不过瞧着上新的酒菜,脸色也好了不少。 “几位哥哥为咱老百姓仗义执言,是条汉子,小弟佩服。只不过商人逐利,讲的是和气生财。私盐泛滥,盐商处境堪忧,尚且不敢对付私盐贩子,纵然张家将全江宁的盐商召集起来联名上书官府,又能得个什么结果。” 有人问:“官府还能派兵镇压?如此倒行逆施,岂不激起民愤,江宁府敢承担风险嚒?” “盐商真敢与官府撕破脸皮嚒?官府要打发盐商何需一兵一卒,只需让私盐贩子取而代之便是。” 同桌的食客们闻言皱眉沉思,酒肆里的食客也纷纷好奇地聚了过来。 大家认真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脸上多了几分敬佩,只不过眉头间的愁云却是更浓了。 阿四窃笑,不紧不慢道:“刚才听几位老哥说要带头抢盐,咱是被逼得没办法,可抢盐此举已经触犯王法。大家觉得官府会作何想,又会如何处置?” 有人道:“法不责众,难不成官府还真敢将我们全都收押判刑不成?” “何须责众。官府只需以寻衅滋事,盗匪乱政的罪名抓几个带头闹事的明正典刑即可,杀鸡儆猴,足以震慑人心!” 见众人面露惧色,六神无主,阿四嘴角微微一样,又道:“淮帮三当家被杀,如今江宁风声鹤唳。淮帮逼江宁府给一个交代,如若扣一个同伙帮凶的罪名,即便江宁府从轻处置,那淮帮呢?” 众人猛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 是啊,官字两张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江宁的盐商如张家,在本地颇有名望,与盐帮、淮帮,乃至本地府县级官员交往甚密,而族内不乏有功名在身或在朝为官的子弟,他们再如何闹,无非是要官府给一个态度,给他们让出一部分利益而已。 而普通百姓要名望没名望,要背景没背景,就算声势闹得再大,结果又能如何。淮帮、盐帮树大根深,连江淮、浙南官场都要忌惮几分,与他们为敌,岂非自寻死路。 有食客愤懑地将酒碗拍在桌上,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照老弟你这话讲,咱们这些老百姓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倚官挟势,孰难申辩呐。” 有位年长的老者叹了一口气,撂下一吊钱,走出了酒肆。 众食客如同斗败的公鸡,颓丧不已。 “方才那位老者说得不错,民不与官斗,缺的便是势。” 阿四笑了笑,侃侃而谈道:“有道是,形势逼人。朝廷现在要对北莽用兵,盐税是重要的军费来源。江淮官场贪墨舞弊,如今官家震怒,遣派特使下江南专办盐案。你们说,池塘里的鱼还能蹦跶多久啦。” “老弟,此事当真?” 食客们上下打量着阿四,满脸的不可置信,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能量搞来这等惊世骇俗的消息。然而,阿四成竹在胸,淡定从容,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阿四问:“敢问这位老哥,放眼咱这江淮、浙南二地,有谁敢惹淮帮,敢杀那三当家的?” 淮帮三当家被杀一事,虽然江宁县在张贴榜文公告里只是一言半语,并未透露死者身份,但早已在民间迅速传开。如果死者不是淮帮的重要人物,官府也不至于如此郑重其事。 说话最怕的便是说一半,留一半。 阿四点到为止,众食客们却充分的发挥想象力,将事实无限放大编织成一张当今官家清除武帝旧臣,回收盐铁制营之权,彻底扫清北伐障碍的阴谋巨网,淮帮三当家之死是开启官家实行阴谋的第一环。 阿四听得哭笑不得。 众食客们极其兴奋,盛赞当今官家好手段之余,又激烈地探讨起如何借势而造势,将盐商、官府、盐帮淮帮以及那些私盐贩子推向朝廷的铡刀之下。 一群臭皮匠出谋划策,五花八门,所谓术之方向越来越偏,阿四不得不将众人又拉了回来,点出其中关键所在——将盐商架在火上烤,逼他们与官府,与盐帮、淮帮,以及那些私盐贩子彻底对立起来。 说罢,阿四借尿遁远离了现场,暗自道了一句“成败看命,自求多福。” 在江宁,没有一条消息是能掩住风的,要不了两日,朝廷特使下江南的消息必然传遍整个江宁。 老百姓是江河里的虾米小鱼,他们汇在一起可搅动风云,掀起撼动大船的波涛。处在风浪漩涡之中的大鱼——那些头顶着乌纱帽,手里攥着银钱和盐引的官商私贩,终究要为了曾经所拥有的一切而挣扎。 毕竟拥有过的,谁也不愿失去。 盐商掀桌子与否,看的不是官府给的活路,而是老百姓还有没有活路。 一场斗盐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 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大炎,城里人盼的向来是一步登天。尤其是在这比肩上京的江宁城,争做人上人博出位是这座城市最真实的写照。 时运兴时一夜暴富,时运不济时家道中落。前脚众星捧月挥金如土,后脚流落街头如过街老鼠。 越是繁华的地界,越是龙蛇混杂。 阿四没有想到十年之后会重操旧业,走街串巷,与地痞流氓又一次玩起了十赌九输的搏命玩意。 攧钱,投壶,掷骰子,推牌九,赌圆盘…… 这些坊间盛行的赌博玩法,阿四驾轻就熟,不过半日工夫,在江宁县三街九巷“杀”得一帮赌徒赤目红面,恨不得将他活撕了。 赌徒大多还是守规矩的,有些个耍无奈的刁蛮赌徒和吃香难看的庄家本欲生事,但瞧见少年阿四气定神闲,举手投足之间比他们这些地头蛇还要硬正,心里一合计,八成是哪个高门大院家的少爷,登时偃旗息鼓。 阿四却也不惯着,稍稍亮出几式拳脚功夫,他们也便知难而退了。 站在长胜赌坊的门口,望着望着门头上的牌匾,掂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秦家,呵,这回该把账算一算了。” 第12章 长胜赌坊 作为江宁城的四大赌庄之一,长胜赌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携带百贯钱者才有资格进入一楼大堂赌钱,登二楼、三楼者,至少要有千贯、万贯家财,俗称登高。 赌庄设有专门的沽价先生,没有现银者,可以抵押珠宝首饰,房产田契兑付赌资。 顶楼的金玉满堂更是夸张至极,自大炎朝建国以来,也只接待过三次贵客。 最近接待的是号称赌门第一人的川西摘星手陈遂,也正是那一日,在扬州府和江宁府两位知府的见证下,陈遂正式收淮帮少主翟荣为徒。 “嗨呦,鹊儿枝头叫,贵客喜迎门。财神降福运,离手把把赢。这位爷,里面请!” 赌庄门口的小厮瞅见沉甸甸的钱袋子,伸出笑脸迎着阿四进门,顺嘴讨了个彩头。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这里。吉祥话说得不错,今儿我要大杀四方。” 都说物是人非,瞧这迎来的熟悉面孔,阿四有些意外。 倒是这门童小厮一脸错愕,上下好生打量阿四一眼,眼瞧着有些熟悉,却也想不起来是谁,只道是曾经来长胜赌坊耍过的客官,也并未在意。 “嗐,在这江宁城扎根,有份活计养家糊口,谁还分那个贵贱。就算有点闲钱,也不敢有不安分的心。你瞧这条富贵街上,多少个买卖,一夜之间改名换姓的。咱老百姓呐,有个安稳就知足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厮笑着说道。 阿四笑了笑,江宁城里人人拜高登高,小厮能有这份悟性,确是个通透的人。 一吊钱的彩头打赏出来,小厮欢喜至极,心道这位爷看着不着调,出手倒是阔绰。 前后脚两人进了富丽堂皇的大堂,小厮收起赏钱,不带喘息地跑到柜台前,对着一个富贵的中年胖子嘀咕了几句。 中年胖子远远打量了阿四一眼,淡淡道了一声“知道了”,随即招来一位模样俊俏的女子,“去,给客人敬一杯大红袍。” 说罢,中年胖子吧唧抽了两口烟斗,翻起账册。 一碗大红袍漱口,阿四抄着手绕着各赌区转了半晌,迟迟未下注。 看场子的头头注意到这里,直犯嘀咕,这小子莫非是个老千。 心下拿不定主意,便将此事向看账册的中年胖子禀报。 中年胖子放下账册,一边抽着烟斗,一边朝阿四那处看去,稍瞧了数眼,随后敲了敲烟斗,将烟灰倒了出来。 他说:“这小子八成是要登高的,且看看他的斤两。他若敢出千,也不必活着出去。” 看场子的头头做了嘬牙花子,便又回到人群中走动巡视,对阿四也变得格外关心。 一赌桌前,骰子落定,博头喊道:“大小输赢,买定离手。” “连开了三把大,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老子押小!” 上百两银钱顷刻押了小。 有人带头,赌客们纷纷跟风将银钱押了下去,无一买大。 博头抬眉瞧了眼人群中的阿四,见他没有押注的意思,便准备开盅。 “小,小,小!” 赌客们放开嗓子激动地喊着。 博头左右扫了一眼,瞧着宰杀的时机成熟,伸出右手去揭筛盅。 “慢着!” 一包沉甸甸地钱袋子扔上了桌。 博头瞧那钱袋子落在了大字区域,嘴角微微一抽,当即对阿四道:“这位客官,买定离手,过时不候。你还是等下一局吧。” “博头,骰盅未揭,即可下注,何时多了一条过时不候的规矩,你是欺负在下不懂规矩嚒?” 阿四挤到桌前,噙着笑,目光死死地盯着博头,身子向前压去。 “这……” 博头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头微微偏向看场的头头。 两人目光对视,收到对方的眼神,博头又挺直了腰板,沉声道:“小兄弟,既然你非要赌这一局,那某也不便拦着。买定离手,全凭运气,若是输了,你可莫要怪某没有拦着你。” “请。” 骰盅揭开,四四三,大。 “小兄弟,你还真是好运气。” 博头脸笑肉不笑,将满桌银钱推到了阿四面前。 先前买小的众人,虽心有不甘,却还保持着体面,毕竟能揣百官银钱登堂的要些脸面。 倒是那嗓门最大的赌客反常地瞪了阿四一眼,从袖中掏出两个足有十两重的银饼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的小字区,转脸冲着阿四叫嚣道:“小子,这把老子还押小,你敢押大嚒。” 有好心人劝他莫要意气用事,开大开小与阿四无关,但这人却道阿四撞了他的财气,无论如何总要将这口气给挣回来。 他还骂道:“你们这帮怂货,先前跟老子一起下注,挣了不少。怎么,现在不敢跟了?” “你拿我当钓钩,找错了人。小爷我是吃着百家饭、混迹在赌档里长大的,从来不是吓大的。” 阿四轻蔑一笑,一个托手而已。 只见他将满桌赢来的赌资全部推向了大字区,又道:“赌桌上的事,一拼命,二凭运,三看家底,四比赌技。你敢博,小爷我奉陪到底!” “怕你不成!” 那托手冷哼一声,目光扫向周遭的赌客,示意众人下注。 只不过他这运头一破,大多数赌客都不愿跟,反而转手买大。 不过也有些之前跟着那托手赢了不少银钱的,尤其是瞧不惯一张有些稚嫩的生面孔在他们的地界耀武扬威的赌客倒是拿出真金白银支持托手。 转眼之间,赌桌上银钱堆积成山,少说也有两千贯。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周边赌客的关注,下注者不多,看戏的却是不少。 看场的头头偷偷摸了摸下嘴唇,博头收到指令,登时炫起了技法。 骰子在盅里撞击得“哒哒”作响,数个喘息后,骰盅落桌。 “大小输赢,买定离手。” 看戏的赌客,有些手痒,趁机又下了几百贯注。 “小,小,小!” “大,大,大!” “……” 博头看着阿四道:“小兄弟,这回你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运气好坏,对你一个坐庄的博头而言,不还是两头赚,你激动个什么劲。” 阿四淡淡地说。 博头坐庄,赌客买大小,不论哪方赢,庄家都会从中抽利。 赌桌上买大一方注大于买小一方,如果买小的一方赢了,那么庄家自然抽的利就多,反之则少。 通常博头庄家通常会根据下注多少,来决定开大开小,对于阿四这般在骰盅未摇之前便下注的人,明面上自然是吃亏的。 这博头在长胜赌坊这么多年,玩骰子的技法早已炉火纯青,他知道这一盅骰子只要一开,必然是小的,因此得意的神情早就写在了脸上。 骰盅一开,博头便看向阿四讥笑道:“小兄弟,准备好赌资再来吧。” “大!是大!” “我就说吧,跟起势头的下注准没错。” 人群中有几人兴奋地跳了起来,有人抱着阿四道:“小兄弟,我就知道跟着你下注准没错。这一把,我终于回本了。” 有人瞪着博头骂道:“哎呦,真他娘的邪了门。你这肆怎么摇骰子,为何把把开大。” “不可能!” 博头成竹在胸,对玩骰子的技法自信满满,哪知低头一瞧,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六六六,还是个豹子! 出了豹子庄家还要倒赔三倍的彩头,博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四,结巴道:“不可能,你……你……你出老千。” “出老千?” 阿四猛地一拍桌子,登时惊得周遭专心赌钱的人浑身一颤,纷纷凑了过来。 “博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自己摇的骰子,如今出了豹子,却肯定地说不可能,你凭什么笃定骰盅里开的一定是小?难不成你这个庄家还出老千不成!” 阿四拿住了博头的要害,质问得博头哑口无言,脸皮紫胀得如猪肝一样,只知摇头否认。 庄家出老千,日后谁还敢来长胜赌坊! 周围那些赌客闻言,一脸怒色,直道:“好嘛,我说怎么每次来长胜赌坊只出不进,原来这长胜赌坊自己出老千。” 有些赌客气不过,扬言要拉着博头去见官。 “不过万贯银两,只要客人玩得开心,我长胜赌坊送得起。” 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回首一望,瞬间让开了条道。 只见中年胖子在一帮看场子的打手拥护下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烟锅子上火星忽明忽暗,一众赌客的心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只要是长胜赌坊的常客,无人不知这位中年胖子的手段,那是剥皮抽筋的主,吃人不吐骨头。 众人暗自替阿四捏了一把汗,心道这位小兄弟可有苦头吃了。 中年胖子吧唧抽了两口烟,烟雾吐向阿四,眯着眼睛道:“在下秦虎,腆为长胜赌坊二当家。不知秦某何处做的不周,让小兄弟上门打秋风?” “秦二爷说笑了,赌桌上的事,大家各凭本事。今儿在下手气好,能挣顿饭钱,明儿个没准怠慢了财神爷,连裤衩子都要叫你长胜赌坊的打手给扒了,打出这条街去。” 阿四笑得阳光灿烂,一股柔弱的怪风恰好倒卷着烟雾刮向秦虎。 秦虎未曾设防,被烟呛得连咳数声,随即瞳孔猛地一收,转脸又露出了笑容。 “小兄弟真人不露相,不妨报上家门,日后也好交个朋友。” “山野小民罢了,不足挂齿。” “既然如此,那秦某便不留小友了。” 说罢,秦虎一挥手,便见先前给阿四奉茶的那位娘子端上一盘金饼子送到面前。 阿四瞥了一眼,并未急着收下,说道:“长胜赌坊名声在外,在下慕名而来,还未曾尽兴,秦二爷便要赶人?” “小友,赌行里有句话,见好就收。听人劝吃饱饭,你若执意要赌,长胜赌坊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欢迎。” 秦虎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阿四问:“早就听闻长胜赌坊都登高一说,不知在下这点家底可够资格?” “当然可以。小兄弟便是要点了天灯,秦某也能为你打开方便之门。” 秦虎又吧唧连抽了数口烟,眼神充满挑衅,不过这一次烟可不敢再吐向阿四。 点天灯俗称打擂,五行八作皆有类似的规矩,稍有差异的地方在于当行里点了天灯,就要无条件接受挑战,便是挑战者提出赌命的要求,也要接受。 秦虎出言相激,摆明了是要给阿四挖坑,逼得他知难而退。 “看来这天灯在下非点不可了,否则你秦二爷的脸往哪里搁。” 阿四在秦虎的脸上拍了两下,随即沾了油腻的手往对方的肩上抹了一把,“秦二爷,登高点天灯吧。” 说罢,呲笑两声,便往二楼走去。 大堂里的人都看傻眼了,秦家兄弟威名在外,连江宁县的老爷们都要给几分薄面,这小子倒是初生牛犊,竟敢找秦二爷的不痛快,还敢扫秦二爷的脸,真是不要命喽。 登高点天灯,若是让这小子大杀四方了,那长胜赌坊日常生意还怎么做,秦家兄弟还有脸在江宁的地头混嚒。 众人一时间没了兴致赌钱,都想去二楼瞧一瞧这位不知进退的小子究竟有何能耐。 秦虎见此,更恼阿四不懂规矩,搅了他的生意。心下打定算盘,今日务必要让阿四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二楼中庭,一根通神跃龙石柱直冲顶层。 一盏大红灯笼挑上了石柱,分外扎眼,二楼的赌客瞧着如损了颜面,颇为不适,三楼的赌客瞧了,顿起戏谑之心。 “长胜赌坊好些年头没见人点天灯了,不知是何等人。” 有人道:“不是傻子,便是仇人。” “这世上像翟荣翟大少爷那般人物能有几人,此人明摆着是冲长胜赌坊来的。与秦家为敌,但愿此人不会死得太惨。” “老子才不管他是傻子,还是仇人。他敢点天灯,便是瞧不起我等。总要叫他懂点规矩,日后少在江宁耀武扬威。” “……” 众目睽睽之下,阿四徐徐登高露出庐山真面目。 二楼有头有脸的赌客们堵住了楼梯口,有人冷声质问道:“小子,是你点的天灯?” “山野小子初回江宁,囊中羞涩,在此向大家借点钱花花,各位爷,赏个脸吧。” 阿四云淡风轻,嘴角勾着两分不屑的笑意。 众人瞧他这番做派登时气得直要后槽牙,果然如此,这小子真是狂悖无耻。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他一番,如何在江宁立足。 “借点钱花花,小子,你好大的口气。” 这时有一位浓眉大眼的汉子走了出来,盘着两颗狮子头,故作姿态道:“在下沙多金,弟兄们抬举,叫一声金爷。” “某身无长物,平时喜欢以赌会友。某的家财比不上在场的各位仁兄,但在秦淮有十来间铺子,一年也有个六七万两进项。你想借钱,便得让某称称斤两。” “金爷,这么有趣的小娃娃,岂能让你一人消遣了。” 阿四寻声望着沙多金身后那些面露愠色的众人,不确信声音出自何人之口。 “小子,你往哪儿看呢,爷爷我在这呢。” 阿四低头一瞧,见沙多金身旁多了一个小娃娃,个头不及沙多金的腰。 阴沟鼻,死羊眼,头顶着金钱鼠尾,两撇八字胡缀了金粉,模样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矮脚虎?” 此人阿四十年前便认得,江宁伢行的扛把子,人称矮脚虎,干的尽是折寿的勾当,江淮两地各大妓院里的娘子很多都是出自他的伢行。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矮脚虎,你有兴致,某自不会拦着,就怕弟妹她……” 沙多金点到即止,惹得周围赌客接跟着笑了起来。 作为一个贩卖人口、心狠手辣的主,矮脚虎惧类的笑话在江宁人尽皆知。 被戳中痛处,矮脚虎也不甘示弱,阴阳怪气地说:“小娃娃目中无人,金爷,你可别见色心喜,故意放水。” 笑声戛然而止,沙多金脸色涨得铁青。 龙阳之好自古有之,不过即便是在开明前卫的大炎,依然不为主流认可,矮脚虎将其公之于众,打了沙多金一个措手不及。 “咦……” 阿四看了沙多金一眼,嫌弃地远离数步。 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沙多金脸臊得通红,揪着矮脚虎的金钱鼠尾骂道:“矮脚虎,你他娘的再敢胡诌,信不信老子扯了你的尾巴!” “你敢!” 矮脚虎吃痛,鹰爪朝着沙多金的裆部抓去。 沙多金后退,用力一扯矮脚虎的辫子,随即踹出一脚。 矮脚虎后背着了一脚,人如同一个西瓜滚翻在地。 “哎呦,狗日的沙多金,你他娘的还真出死手啊。” 众人见此忍俊不禁,阿四却是眉头一皱,没想到这两人竟也是练家子。 “金爷,矮脚虎,在下点了天灯,不是来看你们打情骂俏的。” 阿四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耐地说:“在场的谁愿意赐教,让在下见识见识江宁赌行里的英雄好汉。” 打情骂俏?他们两个要是滚到一张床上了,那不叫人吐了。 赌客们不爽阿四点天灯目空无人的态度,但冲着他这份不怕死的勇气,暗自比了个大拇哥,这小子还是有点硬正的。 “江宁赌行岂能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给看扁了。” 沙多金和矮脚虎被阿四当堂讥讽,闹得颜面尽失,对阿四怀恨在心,彼此不约而同放下成见。 “小子,今天就是玩命,金爷也奉陪到底。” “老子在江宁混了这么多年,还能被你一个小娃娃给啄了眼?小子,你等死吧。” 沙多金和矮脚虎的话倒也激起了不少赌客的好胜之心,纷纷应赌,誓要摘了阿四的天灯。 秦虎倚着楼梯的扶手,望着楼上的情景,眼神阴晴不定,有几分笑意,也有几分冷意。 烟斗火星忽明忽暗,云雾缭绕,“好啊,闹起来好。” 秦虎招来手下人吩咐两句,随即便上了楼。 小厮们手脚十分麻利,数张长桌拼到一起,周围清出尺宽的空地。赌桌上,一边摆放着笔墨纸砚,一边展示着各式各样的赌博玩意。 “今日,小兄弟在我长胜赌坊登高点天灯,我秦虎便做个公证人。规矩还是那个规矩,谁要摘天灯,便在此立约,契约签定,只论输赢,不计生死。” 秦虎吧唧抽了两口烟,不怒自威。将笔墨纸砚推到众人面前,锐利的目光左右横扫,二楼顿时鸦雀无声。 “金爷、虎爷,请吧。” “有二爷做公证人,我沙多金自然是放心的,我签。” 沙多金向秦虎拱了拱手,拿起笔望向阿四,轻蔑道:“小子,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江宁人的腔调。甭管你的赌注多少,金爷多出一倍。” 沙多金落笔签约,矮脚虎紧随其后,捻着胡须沉声说:“金爷说得对,咱们江宁人生来便有三气。阔气,豪气和义气,今儿便让你好好见识一番。金爷多出一倍,我矮脚虎出三倍,看你有没有命拿走。” 众赌客闻言齐声叫好,纷纷响应。 江宁与上京遥相呼望,不是帝都,更似帝都。生在江宁的人,活一辈子争的就是一个气顺,争个脸面便如吃饭喝汤,寻常得很。 秦虎要的就是这股气,只见他放下烟斗,招来小厮送上两盘金银玉器,淡淡地道:“在江宁,规矩大如天,脸面比命重。小兄弟来此点天灯是看得起长胜赌坊,诸位爷慷慨应赌,那也是给我秦虎面子。” “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胜者,我长胜赌坊相赠金银玉器两盘,外加秦淮河畔三进宅院一座。” 二楼一片哗然,不愧是秦二爷,出手果真大手笔。光是那两盘金银玉器便是价值数万金,秦淮河畔的宅院少说也值五六万两银钱。 “秦二爷敞亮!” 阿四笑着拱了拱手,秦虎果然有些手段,笼络人心本就不易,操弄人心谋取暴利,那便是夺后天造化了。 这样的人如果行正道也就罢了,走歪门邪道,注定是活不长的。 长胜赌坊添彩头,就连三楼那些身份地位不俗的赌客也坐不住了。 契约越签越多,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很快便引起了一些大人物的关注。 “公子爷,长胜赌坊有人登高点天灯了。” 秦淮河的听雨轩内,一个长相阴柔的男子,听着属下汇报,眼中闪过一缕寒意。 “是何许人?” “是个生面孔的小子,来历倒是不清楚,正在查。” “生面孔,敢在长胜赌坊点天灯,他这是要跟谁叫板呢?” 阴柔公子翘起兰花指,托着尖尖的下巴,沉思片刻,说道:“让秦虎去探那小子的底吧,只要不是上京的人,便让他折腾去。” “那小子招摇过市,八成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凭他那点能耐,也敢学公子爷登高点天灯,可笑至极。”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公子高调尚可,你一个抽读书的有什么资格不把人放在眼里?” 阴柔公子斜瞥了青衫儒生一眼,眉宇间露出两分杀机。 青衫儒生登时吓的满头冷汗,连忙磕头道:“公子爷教训的是,小的这就去好好调查那人底细。” 阴柔公子冷哼了一声,想到黑龙寨被人一锅端了,阴柔公子便愤懑不已。 就差一步黑龙寨便被会臣服于他,哪知眼前这个臭读书的和他的主子竟然是父亲在江宁的棋子,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次回去指不定要遭何等处罚呢。 阴柔公子自然要将这笔账算在这个臭读书的身上,他盯着青衫儒生,冷声道:“田从文,告诉你家主子,最近给本公子安分一点。黑龙寨被人扫灭,你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想想如何向我爹爹交代吧。” 田从文头磕着地,浑身直颤抖,即便心中委屈至极,亦不敢有任何的不恭,只怪自己没有一个好爹,不然想他一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何必不知羞耻的向一个连之乎者也都说不清楚的贵公子摇尾乞怜呢。 “行了。那小子敢上门点天灯,秦家那几条臭鱼又怎么会放过他,让他们去探吧。” 阴柔公子对田从文的反应颇为满意,毕竟是他爹爹手下的人,他也不好过分呵责。 于是抿了一口茶,平复心情后又道:“给本公子查清楚对付淮帮的那几人的来历,敢动本公子的人,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小的领命。” 田从文起身,不敢多看阴柔公子一眼,小心谨慎地退下。 “慢着。” 阴柔公子忽然叫住,田从文如遭电击,身子一僵,心想:小祖宗,你到底要闹哪样。 “公子爷,有何吩咐?”田从文努力挤出谄媚的笑容。 “听说艳群芳的凌谣姑娘风华媚骨,你去大殿下,待今晚本公子办完要事前去看看传言是真是假。”阴柔公子说。 “这……” 田从文有些为难,花魁虽然出身于风尘,但从小接受专人培训,精通六艺,才学出众,身价不菲,哪是说见就能见着的。 何况凌谣姑娘更是江宁府花魁中的花魁,此次百花盛会中呼声最高的娘子。 见阴柔公子有些不悦,于是只得咬牙道:“小的遵命。” 田从文退下后,阴柔公子又招来贴身仆人吩咐道:“今晚我要与江宁的盐商见面,爹交代的事不容出乱子。你去把薛大公子请到艳群芳去,来到江宁地界,总要与他这位薛知府的贵公子通个气才是。” “是。” 仆人离开,一名气度不凡的锦衣公子从内厢走了出来,“翟荣,你的驭下手段颇有几分叔父之风了。” “长文兄抬举小弟了。” 阴柔公子连忙起身,给锦衣公子斟了一盏茶。 “薛安国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身上去了,还不如他的儿子把局势看得明白。” 想到江宁府对盐市走势的不满,翟荣不禁有些怒意。 “将三叔的命案交给江宁县去办,薛安国真是不把淮帮放在眼里。周怀忠也是个废物,这种差事他也敢接,回头定要替爹敲打他一番。” 阴柔公子转脸看向一旁的锦衣公子,无奈叹道:“长文兄,你说江宁府的官怎的尽是些庸碌无能之辈。” 锦衣公子笑道:“芝麻绿豆大的官,用着不顺换了便是。薛安国打的什么算盘,你我还不清楚么,他以为官家派人下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殊不知这朝廷可不是官家一人说了算的。” “我不信官家真敢撕破脸,此事定要争一争。” 阴柔公子吐出一口闷气,出兵打仗,这军备物资,招募兵马哪样不要钱,朝廷总不能让人搂完银子就过河拆桥的吧。 “翟荣,这事你我就别操心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锦衣公子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轻蔑之意。 江淮的局势如同一锅粥,连官家和枢相都理不清,这小子自恃聪明。 “翟荣,点天灯的小子你真应该好好查查。” “一个哗众取宠的小民而已,不值一查。” 锦衣公子微微摇头,饮了一口茶,说道:“钟山上杀害大老黑,释放出邪王万人往的几人中有一个少年吧,在江宁城长胜赌坊点天灯的也是个少年小子,你不觉得的有些巧合嚒?” 翟荣闻言脸色大变,忙起身,转眼又坐了下来,风轻云淡地说:“此事倒也不急。长文兄,可听说过陈御风?” “陈御风?” 锦衣公子思索片刻,转脸盯着翟荣,压低嗓音道:“你说的可是建国初期,率领整个武林襄助武帝,后又起兵反抗朝廷,被朝廷镇压身死的武林盟主陈御风?” 翟荣点点头,示意下人门外看守,随后才小声说道:“陈御风当年并未战死,而是金蝉脱壳躲了起来,暗中培植势力。家父收到消息,这位昔日的武林盟主就在江宁……” 锦衣公子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翟荣如竹筒倒豆子将此次来江宁的目的说了出来,锦衣公子听得无比震惊。 暗中联络陈御风为江淮东路,为枢相效力,说的倒是好听,实则不还是看中了陈御风手上的那股武林势力,一旦收为己用,淮帮便不会受制于人。 淮帮有钱,若再有陈御风相助,便有了与枢相对话的资格。 翟通天还真是好算计! 锦衣公子瞥了翟荣一眼,随即笑道:“要不说叔父能成为江淮的枭雄人物呢,为兄远不及也。若能得到陈御风的相助,简直如虎添翼。” “唉……江宁虽小,却也人海茫茫,可真是难坏愚弟了。” 翟荣长叹一声,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你急也无济于事,还是先着手把盐商的事办好吧。” 锦衣公子劝道。陈御风蛰伏,淮帮能查到线索,武德司必然早已知晓。这么多年,连武德司都没找到陈御风的人,就凭淮帮这些江湖混混,不过是盲人摸象罢了。 “薛安国不退让,盐商的事便不是事。” 薛安国作为武帝旧臣,若非枢相周全,他恐怕早就被官家打成乱臣贼子抄家流放了,而今还稳居在江宁知府的位置上,实属是一件奇事了。 按理说,有活命之情在前,又有提携之恩,薛安国对枢相应以死效命。然而薛安国却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与枢相一党鲜有来往,近乎到了划清界限的地步。 翟荣不解,朝廷上下皆知薛安国是枢相一党,他为何还要自绝门路,难不成还要倒向官家。墙头草,可没有好下场。 别说翟荣,就连他的爹爹翟通天,淮东总督都不明白薛安国在打什么算盘。 此时,薛安国在知府衙门后堂里接见李佩奇,若是知道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小辈如此编排于他,大抵是要小惩大诫的。 薛安国将密信放到案上,抬头看向坐在堂下端着盖碗无所适从的李佩奇,问道:“栖霞山上当真没找到人?” “大人,末将将栖霞山搜了个底朝天,除了一座空空的草庐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李佩奇赶紧放下盖碗,小心回话,他的前程可全系于知府大人,此次空手而归,生怕薛安国怪罪。 后台里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李佩奇如坐针毡,后背早已湿透,躬身道:“大人,末将无能……” 薛安国沉默半晌,开口道:“真人不露相,来去无踪也属正常,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大人明鉴。”李佩奇暗自松了一口气。 “黑龙寨如何提前得知江宁府在搜捕要犯的?” 薛安国瞥了李佩奇一眼,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又放了下来,冷冷地说:“浑水摸鱼摸到本府的头上,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幸好那群土匪被灭,否则本府真当提头去面见官家了。” 李佩奇扑通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打着哆嗦。 十余个村落被屠,定林寺僧众被杀,黑龙寨做下的案子算得大炎开国立朝以来头一等大案。此罪若是算在自己的头上,便是杀次头也不为过。 李佩奇心吓得心肝直颤,他低着头,不敢面对薛安国那张脸。 薛安国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人自以为聪明,殊不知在玩火焚身。李将军,咱们可都是裤腰别着脑袋为朝廷当差的,凡事做事都要小心谨慎些,哪一天脑袋搬家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李佩奇连忙磕头道:“大人教训的是,末将谨记于心。” “我已跟石总督打好招呼,待淮帮一案了结,你可去他帐下听用。”薛安国说。 “多谢大人提携之恩,末将感激不尽。” 李佩奇低头长呼一口气,连磕三个响头,想到邪王万人往出世,必生祸端,于是投桃报李提醒道:“大人,定林寺镇压的魔头被人放了出来……” “此事我已上奏朝廷,你无需操心。盐市不稳,私盐横流,先是出了淮帮命案,百花盛会又召开在即,恐再生出乱子。” 薛安国拍了拍李佩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既然领了府兵调度之权,更该挑起担子,命案要查,治安也不能疏漏。下去吧。” “末将领命。”李佩奇拜退。 “万人往此刻恐已到了上京城……多事之秋。” 薛安国叹了一口气,但愿有人能拦得住邪王。 第13章 守陵太监 开国之初,武帝南宫炎命司天监在嵩山北麓,洛河以南的丘陵和平地选址圈地修建皇家陵寝——炎陵,并将其父母遗骨迁葬至此。 武帝的陵寝刚修建完主墓室,便离奇暴毙而亡,只得仓促下葬。 南宫炎登基之后,用了十年才将武帝陵寝营建竣工。 如今放眼整个炎陵占地虽然辽阔,却颇有些荒芜。唯有那一条宽阔平整的墓道和几座建筑彰显了几分皇家陵寝该有的气派,周遭却是杂草丛生,各种石料、木料堆砌成山。 营建陵寝的工人们早早到进了地下墓道上工,偌大的炎陵里,也只看见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太监握着一把镰刀割草。 一阵西风吹得杂草沙沙作响,老太监抬头朝着南方望了一眼,“看来是故人来了”,说罢便又埋头割草。 洛河边,邪王万人往与赵德柱正不急不慢地朝着炎陵走了过来。 “你跟孤走了一路,逃都不逃,就不担心被那位被孤道心种魔的臭小子?” 万人往望着一言不发的赵德柱,老天总算对孤不薄,待孤出世之日,便送来一位七杀入命,性情纯良的徒弟。 不过万人往有些好奇,赵德柱跟随他一路,任打任骂,从不反抗,也不试着逃跑,难不成还真转了性子。 “他有名字,他叫阿四,是我的救命恩人。” 赵德柱已经数不清说了多少次,但他很固执。每当万人往贬低阿四时,他总是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去维护着。 至于万人往对阿四因何有如此大的敌意和仇恨,赵德柱却无暇顾及,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变强。 只有他足够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负,才有能力去做他想做的事。 “阿四?” 万人往轻蔑一笑,赵德柱哪儿都好,就是骨子里的敦厚太不像魔教中人了。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心不凉薄,总要遍体鳞伤。 “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嚒?他姓南宫,若他父亲在世,至少也是个侯爷。你呢,不过是一个山野小民而已。你视他为同袍,他把你当什么了?” 万人往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赵德柱阿四的真实身份,想他曾是一国之主,魔门之首,他的徒弟应该活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来上京的这一路,赵德柱一直在维护阿四,这让万人往颜面扫地,心中十分不爽。 此次他顾不得许多,总要教赵德柱认清现实,日后专心修炼,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万人往见赵德柱沉默不语,毫无反应,怒其不争道:“孤怎么收了你这么不成器的东西。你拿自己的命换他一条命,这么些日子了,怎么也不见他来寻你?” “混账,你给孤站住!南宫家的人最是薄情寡义,你在那小子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用不到你时,你在他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你明不明白!” 赵德柱一言不发,万人往气得暴跳如雷,身化虚影,转瞬挡住赵德柱的去路,一掌将他轰飞数丈远。 “咳咳……” 赵德柱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望着怒不可遏的万人往,依旧沉默。 万人往甚是无语,也觉得颇为好笑。自己早知道赵德柱的为人,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也许是得知南宫炎暴毙而亡的消息,自己失去了复仇的目标吧。 南宫,你两腿一蹬下了阴曹地府,你是解脱了,可你始终还是不放过活着的人。 孤不信像你会暴毙而亡。 “小子,你最好不要对南宫家的人抱有任何幻想。” 望着脸色有些煞白的赵德柱,万人往终究还是心软了,“孤曾经与南宫炎有八拜之交,生死兄弟,孤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被镇压在钟山下数十年,每日面对着无尽的黑暗和阴阳二气的折磨,你知道等待死亡是什么感觉嚒?” 回想起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万人往情绪有些激动,痛苦的脸色愈发狰狞。 “无数的亡灵在你耳边私语,记忆一遍遍撕开血淋淋的伤疤。你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它却偏偏束缚你的手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一能受你掌控的便是仇恨。” “小子,千万不要再走孤的路。” 万人往微微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 “他……比我苦。” 赵德柱抬头望着正午的太阳,又道:“师尊,你不该给他道心种魔。” “你……榆木疙瘩,气煞孤也!” 万人往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叉腰不耐地走了两个来回,冷笑道:“好啊,你想成为他的兄弟是吧,孤扒了他父亲的坟,我看你们以后还如何当兄弟!” “师尊……” 赵德柱急忙阻止,但登临武道极境的万人往哪是他能拦住的,话还未完,万人往已经飞出一里开外。 …… “砰”的一声巨响,千钧巨石门被轰得粉碎,万人往的身影飞进武帝南宫炎的地下皇陵。 “活着君临天下,死了也不忘统御阴间,南宫,你当年立下的宏愿便是如此吗?” 宏伟壮观的陵墓如仙宫一般,千军万马列阵,天门耸立,万人往收在眼底,全无半点震撼,气势巍峨,金碧辉煌的皇宫他也曾拥有过。 想到南宫炎当年在黄河河畔的豪情壮志,万人往更觉得他虚伪。什么天道崩坏,纵是身死道消,也要拯救万民于水火,到头来不还是为了满足私心。 悠悠天地,人死如灯灭,做阴间帝皇,简直是个笑话。 “南宫,你满口大义,视我为邪魔,彼此彼此。” 拾级九五天梯,万人走进仙宫大殿,宝珠华光迎面而来。 恍惚间,只见那高台之上,一个身着朱红天字服,头戴大冠的中年男子,高高在上凝视着台下众生,虽不见悲喜,却自有威严霸气。 许是同病相怜,他这位邪王被囚禁在地底下太久,如今故人相见,甚是激动,一时间竟将仇恨抛之于脑后。 “南宫,你好歹是一代帝王,竟藏身于这地宫之内。” 万人往飞向高台,口中讥笑道:“怎嘛,是怕我这个昔日兄弟来寻你的仇不成?” 与中年男子对视了一眼,万人往这才反应过来,龙椅上坐着的不过是南宫炎的蜡像而已。 万人往神情有些落寞,回头望着台下左右跪拜着的大臣,原来都是些蜡像木雕罢了。 “不可能,南宫,你一定在骗我。” 万人往犹记得南宫炎带领各路武林高手将他镇压至钟山地底时,修为已然到了八品。 试问一个武学修为堪至巅峰的绝世高手怎会轻易暴毙而亡,何况南宫炎乃一国之主,就算对手半只脚踏入武学极境,也要掂量掂量。 “你将帝位拱手于人,编造弥天大谎,你在躲避什么。” “莫非你心中有愧,无脸再见我?可这多年了,你为什么都不去钟山看我一眼?” 万人往还心存着半分侥幸,可他毕竟是不可一世的邪王啊,过去种种苦难历历在目,他如何能轻易放过背叛他、伤害他的人,怎能让南宫炎一死了之,不给他一个交代。 恨意滔滔涌上心头,万人往血红的眸子里涌出无尽的怒火,霸道的气势自周身散开,逼得大殿里风声呼啸。 “你想阴间称帝,孤偏不让你得逞。” 南宫炎蜡像金身的脑袋被万人往五指扣着扯了下来,转身朝着台下拍出一掌,掌力如洪水猛兽,顷刻之间,齑粉飞扬,文武群臣的木雕蜡像化作粉末。 万人往提着的蜜蜡头颅,一间间宫殿寻找南宫炎的棺椁。 皇陵深处,赵德柱走在没有尽头的墓道里,心急如焚。 那座照着上京城紫宸殿修建的宫殿里的一片狼藉,让赵德柱不得不相信,万人往铁了心会毁坏武帝南宫炎骸骨。 挖坟掘墓损阴丧德,为天下人所不齿,毁亡者遗骸,更是绝户绝种的行为。 倘若南宫炎的骸骨被毁,他日后若见着阿四,又该如何自处呢。 皇陵的尽头,远远传来万人往的笑声。 “住手!” 赵德柱脸色煞白,加快脚步,踏进墓室宫阁时,万人往一掌将石棺棺椁的盖子拍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墓室里发出轻微的晃动。 还是晚来了一步! 赵德柱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地上被棺盖压得不成形的头颅,又羞愧,又气恼。 “逝者如斯夫,武帝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师尊,您为何还不能放下仇恨,打开心结呢。” “哼……你若能放下,为何还要跟随孤呢?” 万人往冷哼一声,看都不看赵德柱一眼,五指运出红光,猛地朝棺椁里的石棺盖子一口,两百多斤重的棺盖硬生生被他搬开了。 石棺里武帝南宫炎和文德皇后露出了真容,两人虽已死去多年,面色依旧红润有光泽。 万人往眼中涌出幽幽红光,仇人安静地躺在面前,他那孤傲的脸上终究还是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南宫死了,孤找谁去报仇,就算成为武道第一人,还有谁配与孤对弈,孤活着还有何意义。 万人往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愤怒,迷惘,无助……魔性复燃,脸色逐渐狰狞,竟抬起手朝着石棺里拍去。 “师尊,住手!” 赵德柱去拦,为时已晚。 南宫炎和文德皇后的尸体被毁就在眼前,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阴风涌进墓室。 棺椁之上陡然冲出一股强悍的力量,震得万人往向后踉跄半步。 “何人如此大胆,给孤滚进来!” 万人往神色一凝,心里泛起了嘀咕,孤登临武道极境竟然不曾发现有人潜伏,此人修为不容小觑。 墓室口一道黑影在地面上晃动着,不多时一老太监走了进来。 老太监瞧了一眼地上的棺椁石盖,随后恭敬地跪服在棺椁前,三叩首后,这才起身看向万人往,吐出沙哑的声音。 “万大哥,你还是一点没变。” 万人往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番,眼中顿时闪过喜色,不过很快便被轻蔑讥笑之意取代。 “童天赐,你……竟活成这幅模样。” 万人往笑而不止,三分意外,七分感慨。 遥想当年初见时,童天赐作为南宫家奴跟随在南宫炎身边,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便已是六品之修为,其为人坦荡洒脱,颇有名侠之姿。 万人往万万没有想到,像童天赐这般武纵奇才,竟会沦为一太监耳。 如此作贱身边忠心卖命之人,南宫炎当真是薄情寡义,无耻之尤。 “童天赐,南宫炎如此作践于你,你还为他守劳什子的陵。不如毁了他的陵寝,随孤一同去西荒重整魔门,来日踏平上京为你讨个公道。” 万人往目光凌厉地盯着童天赐,一手运起天魔功轰向石棺。 童天赐剑指射出一道真气,化解天魔功的气劲,笑道:“万大哥,有你此言,不枉我等相识一场。我童家世代为南宫氏的家奴,官家仁义,潜龙在邸时不因我的卑贱出身而轻视,反而待我如同袍,此番恩情纵然九死也难报其一。” “官家登龙造极,我当侍奉左右。如今他龙御归天,如非不得已,我这老奴也早该随他而去。” 万人往料到童天赐不会反南宫炎,却不曾想到他竟然如此死心塌地。万人往不免是又羡慕,又气愤,他道:“童天赐,都落到这番田地了,还百般维护,你到底在畏惧什么?” “他仁义?他若仁义,会召集各路武林高手对付与他有过命交情的结义兄弟?他若仁义,会覆灭结义兄弟的南越国?” 万人往双目赤红,气势骇人,他指着石棺质问道:“童天赐,你告诉孤,他这样背信弃义,残忍无耻之徒有何仁义可言?” 赵德柱目瞪口呆,心道:难怪师尊会对阿四兄弟如此敌视,原来竟有此因果。换作是我,恐怕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将这番仇恨算在阿四头上,多少也有些不公平。 上一辈的仇恨,怎能延续给下一代呢。 “万大哥,再对官家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念旧情。” 童天赐双眉倒竖,浑浊的眼中陡然射出锐利的精光,一身陈旧的内侍官袍被真气撑得鼓鼓作响。 “怕你不成!” 万人往杀意毕露,凌空飞起,身法如光如电,磅礴的真气自掌下宣泄,排山倒海的气势顷刻压向了童天赐。 童天赐不动如山,却气势斐然,只见他轻描淡写的一记剑指探出,与万人往隔空对峙。 两股强横的力量瞬间爆炸开来,皇陵内晃动不止,石棺棺盖在地面上震颤,发出一声声骇人的巨响。 赵德柱被一股气浪掀翻狠狠地撞在石壁之上,喷出一口鲜血,想要起身,可墓室周遭的空气中有股无形地力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万人往和童天赐两人隔空对峙一动不动,赵德柱觉着新鲜,这两人不是要动手嚒,怎的跟两块木头似的。 然而就在这数个喘息之间,无形的压力一波比一波要强,赵德柱坚持不住,双腿扑通跪倒在地。 再一息过去,赵德柱彻底趴在地上,勉强催动天阙心法让自己能保持这一定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当赵德柱已经感到无法呼吸时,周遭无形的压力一泄而空。 只见万人往落地后,倒退了一步,脸色有些发白,而老太监却纹丝不动,探出一掌将地上的数百斤中的棺椁石盖吸起重新盖在了石棺之上,严丝合缝。 “童天赐,没想到你竟然也登临了武道极境。甚好,这世间有一个对手,寡人也不算寂寞。” 万人往眼中红光一敛,不再打毁坏棺椁的主意。 “武道极境,不过是初入道门而已。” 童天赐与其平淡,从怀中掏出一颗鹅蛋大的金光宝珠塞进棺椁壁上的龙口之中,霸道狰狞石龙双目中闪过一道金光,旋即墓室周遭响起一阵阵机扩声响。 皇室陵寝皆有普天之下最厉害的能工巧匠所造,其中所布机关厉害无比,便是宗师级别的绝顶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童天赐这时才启动机关,难道说…… 万人往脸色微微一变,问道:“莫非你早就算到寡人今日会来?” “世上或许有未卜先知之神通,但我区区一守陵太监,哪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童天赐拿出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石棺,头也不抬,继续道:“官家乃千古真龙,当初与一众高手将你镇压于钟山之下,便知会有今朝之事。” 说到此处,童天赐有些感伤的叹了一口气,“官家在世时,常念叨你。薨逝前,曾想登临钟山看你一眼,也好全了同袍之义。可惜天命难违,你今日造访炎陵,这封信也该交给你了。” 一封书信飞出,万人往接过书信,瞧见信封上“吾兄亲启”四字,五味杂陈,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终究是拆开了信封。 童天赐转身来到赵德柱身前,注视两眼,慈眉善目道:“七杀入命,倒适合继承你师尊的衣钵。难得你还有几分敦厚,咱家比不上你师尊家底深厚,这刀诀便送予你吧。” 赵德柱望着童天赐递来的那块有太极图案的绢布,连忙行礼道:“晚辈受不得前辈如此厚礼,这刀诀还是留给阿四兄弟吧。” “阿四?” 童天赐有些疑惑,但赵德柱不会无缘无故说起一人,想来定是与官家有莫大的渊源。 难道是官家的遗孤? 童天赐脸上久违地露出激动之色,是了,官家与灵主子遗留民间的孩子不就是排行老四嘛。 “你见过他?” 赵德柱点点头,恭敬地说:“阿四兄弟救过我的性命。” 童天赐眼眶有些湿润,他扭头望向南宫炎躺着的那具冰冷的石棺,默默道:官家,少主他还活着。 “他救过你,便是缘法。” 童天赐向墓室的大门外弹出一抓,气流波动,只听得墓道里响起一声清脆明亮的金属声响,不多时便见一把鸟兽龙缠的锋利绿刃飞了进来。 “此刀名为龙雀,昔年跟随我征战沙场二十余载,饮血长河,斩杀名将天骄过百。一并相赠于你,但愿你日后能不忘初心,相助于他。” 赵德柱还未来得及推辞童天赐相赠之物,便觉着一股森冷的寒意袭了过来,扭头望去,只见万人往面色冷峻,眼中充斥着怒意,就连攥着书信的手都有些发抖。 “师尊……” “他的龙雀宝刀和刀诀虽然贵重,但你是孤的弟子,你受得起。” 文人素爱君子剑,武人偏爱枪戟,而赵德柱更喜大刀。 师尊都发话了,赵德柱不再扭捏,欢喜地接过龙雀宝刀和刀诀,恭敬地道了一声“多谢前辈”。 “童天赐,见面礼收归收,但让孤的弟子辅助南宫炎的儿子,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万人往将手中书信以内力搓成粉末,瞪着童天赐玩味冷笑道:“南宫炎不是自诩正派嘛,他的孩子道心种魔,要不了多久就会成魔,着实有趣。” “道非道,魔非魔”,想到万人往在钟山石窟里念到这句话,赵德柱不免提阿四担心起来。 道心种魔大法是何其厉害的秘法,一旦魔种根深,魔性便会像种子一样靠真气滋养,生根开花。内力越强,魔性便越强,若是魔门修士道心种魔修炼魔功事半功倍,可正派修士却会遭到反噬,心魔随修为而强大。 倘若心魔完全占据道心,便是化作天魔之时。到时,纵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道心种魔!敢对少主动此手脚,万人往,你好大的胆子!” 童天赐闻言暴怒,强者的气势自周身散发开来,墓室里顿时刮起猛烈的阴风,逼得赵德柱直后退。 “孤怕你不成。别以为靠一封书信就把孤打发了。南越国的亡国之仇,孤被镇压之恨,种种血债孤毁一笔一笔向南宫家讨回来。” 万人往脸色转冷,双目涌现出猩红妖冶的光芒。 “官家说过,少主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咱家过去未曾寻他,今天也不会为了他对你们出手。” 童天赐与万人往对峙片刻,身上气势一泄,微微叹了一口气,只不过态度却没有之前和善,他沉声道:“万人往带着你的徒弟离开炎陵,否则就别怪咱家不念以往的交情了。” “孤若不走,你能如何。” 万人往冷哼道,向前逼近一步。 话音刚落,忽感知到有数道强者气息朝着炎陵而来,万人往蹙起了眉头。 大炎立国多年,高手几何不得而知,倘若来人都是如童天赐这般修为的强者,凭孤一人之力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覆灭南宫一族不急于一时,待去了西荒重整魔门,自有一拼之力。 “童天赐,好好活着,我们会再见的。” 万人往抓起赵德柱催动幻魔身法,光影重重,空气一阵波动,两人便消失了。 童天赐摇头笑了笑,料定万人往必不会大动干戈。 先前一番交手,他便看出万人往境界不稳,若不静修巩固,迟早会掉回大宗师。 其实,在钟山石窟时,万人往与黑暗为伍,以半生仇恨催发心魔,神智不清,无法控制住对阴阳二气的吸收,即便不会彻底被心魔控制沦为一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也会因阴阳二气炼化不及而爆体而亡。 阿四和赵德柱的出现,使其泄去四成修为,这才恢复神智,却也因此修为境界受损。 “官家,万人往当真借着阴阳二气超凡脱俗,却不知是福是祸,但愿他不要阻碍少主的路。” 童天赐在石棺前跪拜,眼神异常坚定,便是拼上老命,也要替官家守住基业。 墓室机关扣下,千斤重的石门坠了下来,此门一关,从此便真的与武帝南宫炎天人永隔,活到童天赐这把年纪依旧难免怅然若失。 …… 万人往与赵德柱的身影掠出。 此时,炎陵出口的上方,悬着九名身着紫袍,头戴银色面具的高手。 不远处,骏马驰骋,上百名蜂腰螳螂腿,英武不凡的军卒奔袭而来。 万人往停在虚空,霸王气势犹如山崩海啸一般盖世无双,惊得骏马抬腿嘶鸣,紫袍高手下意识后退。 “凭你等也敢拦孤,给孤滚开!” 掌中内力奔涌,凝聚阴阳元气,随着一声爆喝,阴阳元气瞬间化作万千不死印符,似洪水猛兽一般奔涌而出。 顷刻之间,方圆数里狂风造作,强横的能量向四面八方奔袭。 这时,那九名紫袍高手同时出手,却被万人往震退数丈远。 “让他们走。” 童天赐的声音响起,九名紫袍高手与一众军卒顿时停手。万人往冷哼一声,带着赵德柱向西方飞去。 九名紫袍高手落地,为首之人对童天赐抱拳行礼道:“老天官,放虎归山,必成大患。” “官家要对北莽用兵,西边诸国蠢蠢欲动。邪王前往西荒重整魔门,必定会钳制各国高手。” 童天赐负手望着西方,有屡自眼中一闪而过,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天佑大炎,官家能继往开来,打赢这场仗。” “邪王出世,破军星动……老天官,告辞。” 九名紫袍高手抱了抱拳,凌空而起,消失于天际。 马蹄声近,勒马骤停,上百军卒持兵不动。 将军飞身下马,腰悬宝剑,大马金刀地进入炎陵,见着童天赐,拱手问道:“童总管,可是邪王万人往?” “老奴见过南宫将军。” 童天赐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武德司不愧是皇城第一司,暗网遍及天下,万人往出世的消息又怎能逃得过他的耳目。 “邪王狂胆包天,擅闯皇陵,童总管放其离去,让我皇室颜面何存。” 武德司统领、总指挥使南宫戈脸色有些不悦。 “南宫将军,一个实力凌驾于大宗师之上的至尊强者,能留得住嚒?” 童天赐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镰刀和篮子,“老奴大半截身子入土了,还是用这残废之身,除一除杂草吧。” “什么,他竟真的突破了?” 南宫戈大吃一惊,但想到南方传回来的情报,跟着童天赐的脚步,边走边道:“童总管,您老可知是谁将邪王从那钟山石窟中放出来的?” “阴阳二气凶险异常,是哪位大宗师所为?”童天赐故作不知。 “童总管,倒是猜错了。” 南宫戈翻了一个白眼,老狐狸,何必明知故问。 “听闻是位未及冠的少年,其容貌与武帝颇为相像。” 南宫戈顿了顿,仔细观察童天赐的神色。 童天赐不动声色,弯腰割草,南宫戈见状又道:“你看是否要差人去查一查那少年的身份?” “此事官家可知晓?” 童天赐一边割草,一边问道。 “身份尚未查明,怎敢惊扰官家。” 南宫戈望着身形有些佝偻的童天赐,眼神有些玩味,他道:“那少年现在就在江宁,江宁现在是是非之地。我想总该查一查,若真是我皇室血脉,总不能任其陷进去,理该接回上京成认祖归宗。” 童天赐将一把杂草扔在地上,直起身捶着腰,感叹道:“人上了岁数,便不中用了,割两捆草,这腰就疼得直不起来了。” “童总管何出此言,你是武帝钦点的老天官,事关社稷还要你多费心呐。” “南宫将军,此事依老奴看,还是先报于官家为妥。至于那少年如何处置,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还是童总管老成持重,那少年查与不查,杀与不杀的,便让官家定夺吧。” 南宫戈嘴角微微一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童天赐,继续说道:“人上了岁数,不能只活络心思,手脚也要勤活络,割草还真不错,既能活动手脚,也不至于辛劳。” “这般闲云野鹤生活真叫人羡慕,不像我等刀头舔血。我会留下一队禁卫守住炎陵,不会再让你受闲杂人等打扰。” “如此甚好!” 童天赐神情淡然,活在当今官家的监视之下,出不出炎陵也没什么打紧。 只不过那远在江宁的少主能否经得住风雨,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阿四并不知道,他的行踪早在武德司的掌握之中,一场几乎要了他性命的暴风起势了。 第14章 二爷规矩 长胜赌坊里人满为患,十之八九都是来看少年如何被秦家收拾的。 只不过这位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的小子在长胜赌坊点天灯后,却过五关斩六将,反倒叫人惊掉了下巴。 若说少年赌技精湛,年纪轻轻有此火候,着实让人难以信服;可若说这少年蒙的一场胜果,运气未免也太好了。 天下赌徒千千万,财神爷还专宠了少年不成?围观的群众打死也不相信。 “这小子好生了得,连败金爷和矮脚虎三局,若再输下去,只怕他们那点家底可都要抵押出去了。” “想当年翟大少力挫江宁赌术高手,拜入摘星手门下。恐怕这江淮,也只有翟大少能与之一较高下。” “当年翟公子可是一路杀上三楼赢遍行家里手,他具不具备与翟公子一拼的资格,此时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非也,非也。诸位可莫要忘了,赌局上比的可绝非是一技长短,淮帮势大,谁不忌惮一二。” “放屁。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我江宁的世家大族还怕了他淮帮不成。” “你也不扫听扫听,现在的盐市是何行情。若江宁的世家大族真有能耐,那些盐商还能被逼得找官府要说法?” “……” 看客们从阿四与翟荣赌计高低,转为江南东路与淮南东路两地势力之争。若非是在长胜赌坊,怕是要动起手来。 其实因为市盐这一项,江南东路民生经济深受两淮掣肘,故江南东路与淮南东路两地纷争由来已久。 矮脚虎攥着手中的牌九,紧张得后背早已湿透,周遭嘈杂之声使他心烦意乱。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谁再叽歪,老子把他扔进妓院里去当龟公。” 矮脚虎绿豆大的眼睛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吓得看客们捂住嘴巴,二楼顿时鸦雀无声。 沙多金斜瞥了一眼矮脚虎,嘴角微微上扬,目光转向赌桌上的五位赌客,冷哼一声道:“还不亮牌。” 那五位赌客脸色有些惨白,烂牌在手,结局已定。 “唉,罢了,愿赌服输。” 有四名赌客唉声叹气,将手中的牌亮了出来。 “瘪十?你他娘的一副瘪十还拿这么久,笑死爷了。” 沙多金发出不屑的笑声,在场众人见状亦跟着大笑起来。 “哟,双红头,双斧头,手气倒还可以。” 沙多金瞧着赌桌上的另外两幅牌九,一副红梅、红头牌,舌头舔了舔嘴唇,将手中牌我那个桌上一拍,冷嘲道:“跟金爷比,你们还不够档次。” “嚯,难怪金爷如此气盛,原来抓了一副双地!” “风水轮流转,这把看来金爷通吃了。” “金爷得意的太早了,你看那小子气定神闲,摆明了手中有牌。” “……” 这时,那位还未亮牌的赌客脸色惨白如纸,倏地咆哮一声“我不赌了”,趁人不防,将手中的牌往嘴里塞。 秦虎眼疾手快,烟袋锅子立马抽向对方的脸,啪的一声过后,“呲呲”声响起,一阵烟熏火燎。 赌客抱着半张脸,蹲下身惨叫连连,鲜血自手指缝里溢了出来。 “敢在长胜赌坊耍无赖,打断他的两条腿,扔出去。” 秦虎冷哼一声,丝毫不嫌弃烟袋锅子上还沾着烫熟的人油味,“吧嗒吧嗒”连续重重吸了几口,一口烟从嘴角冒了出来。 “这位爷,坏了长胜赌坊的规矩,可就别怪哥几个手辣了。” 两名打手玩味地看着有些疯傻的赌客,随即一人将其架起,另一人沙包大的拳头直朝对方的肚子招呼。 污秽之物不由自主地吐了满地,施暴的打手嫌弃不已,脸上凶色更深,踌躇腰间的铁棍,朝着那赌客的两条膝盖砸去。 “咔嚓”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传出,鲜血汩汩,赌客疼得几近昏厥过去。 惨叫声响彻整个赌庄,看客们却是冷眼旁观。 有人嘲笑道:“风水鸡蛋壳,财去人安乐。有些人命中注定享不了富贵,赖不了旁人。” 打手拖着赌客下楼,地上留下两条瘆人的血迹,那人撕心裂肺的喊道:“还我田产,还我房契!” 不多时,便听外边有人惊呼道:“死人啦。” “怂货,多大点事,就自杀。” “家产输光,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倒解脱了。” “……” 楼下的议论声分外扎耳,阿四额头青筋跳得有些厉害。 虽说那赌客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但终归与他也占些因果。倘若无人开设赌场,兴许那死去的赌客,还能做点正常的营生。 “小子,没道理你把把压我们一头吧。快些亮出牌面,强撑着也改变不了定局。” 沙多金胜券在握,心情大好,他看着矮脚虎,揶揄道:“矮脚虎,先前不是挺威风的嘛,这会儿怎么蔫儿了。就算你输个清洁溜溜,凭咱多年的交情,总要照拂一二,弟妹的安居之所为兄早已安排妥当,你无需挂心,啊哈哈哈。” “桀桀,沙多金,我日你仙人板板,你还真以为吃定老子了。” 矮脚虎瞪着沙多金,咬牙切齿地说。 “狗嘴吐不出象牙。怎么着,你还能翻身不成?” 沙多金冷笑,脑海里尽是矮脚虎娘子丰腴妖娆身段的影子。 贞洁是女人的命,但女人的清白何尝不是男人的脸面尊严。 沙多金当众一再调侃娘子,就算矮脚虎有龙阳之好,也难忍受此等奇耻大辱。 老话说,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矮脚虎本就不是个善茬。只见他用力地握着牌九,对阿四说:“小兄弟,听说过投降输一半的规矩吧。我瞧你人不错,只要你现在投降,便是给我矮脚虎面子,咱们交个朋友。” 沙多金明牌,矮脚虎便有了地气。 矮脚虎想借此一局定乾坤,让狗日的沙多金输得连他亲娘都不认识,可他吃不准阿四手中的底牌。 “投降输一半?” 阿四皱起眉头,转脸看着秦虎,问道:“秦二爷,不知可有这个规矩?” 秦虎还未开口,沙多金大笑道:“矮脚虎,你莫不是输傻了吧。投降输一半,赌场上何来此规矩。” 周围的看客们满脸疑惑,接二连三地附和道:“投降输一半是哪里来的规矩,怎么没听说过。” “若有此规矩,方才那位小哥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矮脚虎明知底牌赢不了金爷,便胡诌规矩,摆明了是想联手那小子倒逼金爷,如此也好少输些银钱。” “定是如此。” “这不是坏规矩嘛。” 看客们对矮脚虎的行为颇为不满,但又有些畏惧矮脚虎,只得对阿四吆喝道:“小兄弟,这世上哪有投降输一半的道理,快亮出底牌吧。” “没错,赌场上杀伐需果断,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沙多金眯着眼睛,晃着脑袋,任由看客们议论吆喝。他自信吃定矮脚虎了,不然矮脚虎何须玩此愚蠢手段。 秦虎清了清嗓子,叼着烟锅子走向阿四,说道:“投降输一半规矩有倒是有,不过须得征得赌桌上超过一半对手的同意,同时赢家自愿接受庄家抽利四成。” 有人质疑道:“二爷,何时有这等规矩?” “嗯?” 秦虎偏头瞪了对方一眼,随后问阿四:“小兄弟,你要投降嚒?” 抽四成的利,赢家辛苦半晌却叫赌庄得了利,这笔买卖怎么算也是亏的。 不过矮脚虎和沙多金要斗,成全他便是,反正赢了这么多,吐出些来也好。 心里有了计较,阿四将手里的牌推了出去,说道:“能少输点,何必还要蛮干呢。秦二爷,这局在下投降。” 说着,将面前一半的赌资拿了回来。 沙多金一见急了眼了,赌桌上的银钱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怎能连声招呼都不打,秦虎、矮脚虎和阿四三人就坐地分赃了呢。 “兀那泼才,你要拿回本钱,爷爷我同意了嚒!” 沙多金豹眼环瞪,叉腰指着阿四便是一通厉喝,随后又气汹汹地质问秦虎:“二爷,你这么做坏了规矩吧。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像你这般巧取豪夺,岂不砸了长胜赌坊的招牌。” “怎嘛,小金子,你不服?” 秦虎抽着烟锅子,于烟雾缭绕间斜瞥沙多金,挑衅的意味颇浓。 “小金子是你叫的?秦虎,看得起你,叫你一声二爷。你若这般不讲规矩,我沙多金别的本事没有,嗓门还算响亮。” 沙多金顿了顿,又道:“不出三日,我要让你长胜赌坊臭名远播。到时看还有谁愿意来此光顾。” 江宁四大赌庄争斗得厉害,“财势名”三者容不得出半点纰漏。 沙多金的威胁可谓是拿住了秦虎的软肋,可秦虎是何等奸枭,岂能任人拿捏,当下一声冷喝,楼梯口“噔噔”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便见十数名打手冲了上来,将沙多金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收租子的蠢货,跟二爷叫板,沙多金,你有那个资格吗?” 打手头头逮着表现的机会,好生卖弄,手上那把锋利的匕首把玩出花来了。 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沙多金无暇细想,望着一群摩拳擦掌、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凶恶打手,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过来。 靠着祖辈置下的家业,他在江宁也小有几分薄名,只不过与秦家三兄弟比起来,不过是一只小虾米而已,根本入不了秦虎的眼。 今日若与狗日的秦虎结下梁子,慢说守住家业,能活着便是祖坟冒青烟了。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四成利抽便抽了吧。 沙多金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秦虎道:“秦二爷,今日便卖你一个面子。你说有此规矩,那便照此规矩办。” 天不怕地不怕的金爷也有认怂的时候,周围的看官觉着稀奇,不过更多是同情。 长胜赌坊店大欺客,今日沙多金或许自认倒霉,可往后这世要是落在自己身上,难不成只能想沙多金一样装孙子嚒? 不过他们更关心秦虎是否当真要为了那四成利自砸了招牌。 “小金子,你也别觉得委屈。投降输一半的规矩由来已久,只不过这规矩在南方乡村里流行,鲜有上台面罢了。” 见沙多金认了怂,秦虎的脸色缓和不少,摆手示意打手们退下,继续道:“你若信,这场赌局照常进行;若是不信,这场赌局大家亮出底牌,各凭本事,但你三番五次在长胜赌坊闹事,总要给二爷一个说法。” 秦虎的一番话乍听起来颇为公道,可细琢磨起来,分明就是威胁。 有些头脑练达的看客同情了看着沙多金,不敢多言。 这场赌局的关键早已不在“投降输一半”这条规矩是否真实存在,而是沙多金能否承受得起长胜赌坊的报复。 沙多金就算再蠢,此刻也回过味来了,虽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秦二爷的话,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沙多金说。 秦虎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矮脚虎,说道:“矮脚虎,这小兄弟已经投降,到你亮出底牌的时候了。” “沙多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结果呢……” 矮脚虎戏谑地望着秦虎,继续揶揄道:“跟二爷作对,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沙多金心里憋着火,冷哼道:“少他娘的废话,头到不了你家娘子膝盖的臭鼹鼠,我就不信你能压老子一头。” “你……你他娘……” 矮脚虎再次被戳中痛处,脸皮紫胀,将牌九拍在桌上,怒极反笑道:“我这副牌不大,不过正好能压你一头。” 沙多金,看你如何应对。 众人勾着脖子往桌上一瞧,嚯,果然是一副地牌! 难怪矮脚虎向那小子提出投降输一半,他这是要王八吃称砣,铁了心要割沙多金的肉啊。 秦二爷不愧秦二爷,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能闻出味来,这一局得利堪比长胜赌坊半拉月的进项。 同一张赌桌,联起手来坑,沙多金不倒霉谁倒霉。 众人不由的为沙多金心疼了几个喘息。 沙多金望着矮脚虎的那副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沙多金,你犯了众怒,难怪会落得这般下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后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阿四叹了一口气,遗憾不已,饮了一口茶,笑道:“投降输一半还真是条不错的规矩,不然以秦二爷的手段,怕是连在下的遮羞的裤子都要叫人脱了。”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秦虎吧唧抽了一口烟,淡淡地说:“小兄弟若是输个精光,二爷借你本钱翻本就是,何须如此。” “沙多金,大家都是老相识了,不至于赶尽杀绝。只要你此刻下跪求饶,爷爷保证好生照顾你的妻小。” 瞧着沙多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矮脚虎别提多解气。 沙多金难以接受现实,更想不通矮脚虎为何要劝阿四投降输一半,难不成二人是老相识,此番便是为他做局? “矮脚虎,你好深的算计!” 沙多金咬牙切齿,伸手抓起阿四弃掉的牌,翻开一瞧,顿时瞳孔一缩,气得吐血。 “丁三配二四,至尊宝!” “他竟然把至尊宝给弃了。” 人群一片哗然,满桌的银钱赌资不可不谓不丰巨,便是达官贵人见此巨资,亦不敢说不心动,这小子竟然拱手于人,着实让人想不通。 “你……你们……” 沙多金指着阿四、矮脚虎和秦虎三人,眼中的怒火喷涌而出,堂堂九尺壮汉,竟不争气的落下泪来。 那可是他祖辈几代攒下的家产啊! 感受着无数双异样的眼光,沙多金一阵头晕目眩,他挥起拳头发疯似的朝着阿四打去,“小畜生,我要你的命!” 第15章 妖女月离 “哎……沙多金,赢钱的又不是在下,你要在下的命是何道理……” 阿四故作惊吓,连连后退。 沙多金练过拳脚功夫,这番不要命挥出的拳头,气势凶猛,竟带起一阵阵罡风。 “沙多金,你疯了……秦二爷,你管事不管。” “小兄弟,坚持片刻,二爷这就叫人来相助。” 秦虎吧嗒吧嗒地抽了口烟,不紧不慢,丝毫没有要相助的意思。 “辣块妈妈的!” 阿四将秦虎十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眼下他不便显露身手,只得慌乱中前脚绊中后脚,一屁股摔倒在地。 好巧不巧的避开了沙多金的狂风暴雨,慌忙中伸脚一勾,沙多金一个踉跄栽出了窗外,砰的一声响,摔得昏厥过去。 “长胜赌坊是无能力保护客官的安全,还是你秦二爷有意针对在下?” “我看这天灯也没必要再挂了,待在下寻得靠得住的赌庄,再与诸位切磋。” 阿四起身掸了掸灰尘,神色冷厉,转眼瞪着矮脚虎,“还有你,忘恩负义的东西,下次再让在下遇到,定叫你的下场比沙多金还要惨!” 说罢,阿四拂袖便要离开,一群打手堵住去路。 大家撕破脸皮,秦虎也不再藏着掖着,冷笑道:“小子,点了天灯就想走,你当二爷的赌庄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矮脚虎春风得意,这时也站了出来,“小兄弟,话别说那么难听。赌场上不讲交情,你有能耐,赢回去便是,可若要威胁爷,爷可不是好相允的。” “不愧是靠吃人血馒头为营生的畜生。矮脚虎,你吃人血馒头吃到在下身上了,果然够胆。” 阿四摊了摊手,对一群看官道:“在下以为江宁人都是讲规矩的好汉,本想托大点天灯与大家切磋切磋,交个朋友,奈何长胜赌坊店大欺客,秦二爷与矮脚虎窜通设局,先是威逼得逞,现又要坑害在下。” “秦虎,矮脚虎,你们当真以为这江宁是你二人的天下嚒?”阿四语气森冷,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众人闻言,真相大白,登时惊呼连连,义愤填膺。 “难怪秦二爷不出手,原来是想借刀杀人灭口。” “我就说此事必有蹊跷,任谁手里至尊宝也不会投降认输。” “长胜赌坊上百年的老店,本以为信誉过硬,没想到竟与客官联手设局坑害我等,这等黑心的赌庄不来也罢。” “……” 声讨长胜赌坊的声音高涨,气愤离场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显贵。 “小杂碎,休要胡乱攀咬。” 矮脚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子啥时候与秦虎联手设局坑人了,明明是你小子自己主动认输的,怎么还成了老子的问题了。 感受到周围那些吃人的目光,矮脚虎气不打一处来,来长胜赌坊耍玩的赌客十之八九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让人记恨上,慢说他的生意收影响,就是被人打一顿闷棍,也不是不可能。 “混账东西,长胜赌坊乃江宁四大赌庄之首,何须如此自砸招牌。” 秦虎气得青筋横跳,好你个兔崽子,竟敢给长胜赌坊泼脏水,倒打一耙。 阿四反问道:“秦虎,你觉得在下是傻子嚒,放着钱不挣?” 秦虎惊忙辩驳道:“我秦家贵为江宁名门,慢说是赌桌上这点银钱,便是十倍、百倍,也不放在眼里。你小子再敢胡言乱语,二爷定要拔了你的口条。” “哦?秦家如此家大业大,那为何你秦二爷还要欺瞒天下,编出投降输一半这等荒诞规矩,为何还要抽四成的利?” 阿四玩味地看着秦虎,言语慷慨激昂。 秦虎还要解释,阿四却抢先一步,又质问道:“你为何要抽四成利?” “我……” “还说不是与矮脚虎狼狈为奸!今儿是我和沙多金被坑,往日里不知又是哪些好汉被你长胜赌坊给坑害惨了。” “我,我尼玛……” 秦虎气得暴跳如雷,断断没有料到阿四如此牙尖嘴利,更没想到阿四有如此深的臣服。 面对阿四的连番质问,秦虎一时间便如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何况此事,他贪图利益,做得本就不光彩。 他无力反驳不要紧,却是让周围的看客们更加笃信秦虎表里不一,将往日在长胜赌坊输得钱都算在了秦家头上。 “亏你秦家还是江宁大族,竟做这等下作之事,简直猪狗不如。”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秦虎,必须给我等一个说法,不然今后我等决计不会再来长胜赌坊。” “自作孽不可活。可惜秦家好不容易出了吃皇粮的老三,哪曾想长胜赌坊这般坑害百姓,秦家老三仕途怕是到头喽。” “哼,秦家老三也不是什么好鸟。这些年,可没少滥用职权,打压秦家的对手。” 群情激奋,讨伐秦家之声愈演愈烈,隐隐有起冲突之势。 秦虎肠子都要悔青了,可商人逐利没错啊,只怪小瞧了阿四。 这小子十之八九是冲着我秦家来的! “放肆!长胜赌坊百年传承,屹立江宁不倒,靠的便是信誉二字。尔等也不用脑子想想,我秦虎岂会,又怎敢为了区区蝇头小利自毁家门声誉。” 秦虎向着嘈杂的人群咆哮,一群打手亮出了棍棒。 “倘若再有人出言不逊,休怪秦某辣手无情!” 秦虎脸色冷到了极点,周身形成一股无形的威压。 然而看客们却是不吃这一套,他们中大都家世背景不俗,随身带着扈从。 见秦虎盛气凌人,不知悔改,竟还敢驱使打手威逼,这些看客们登时也来了脾气,不约而同示意扈从对峙。 长胜赌坊内气氛变得异常压抑,秦虎意识到方才的冲动之举已经犯了众怒,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将目光投向阿四,手中的烟杆“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小杂碎,你究竟是谁。我秦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针对泼脏,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老实交代,二爷既往不咎,否则定要你血溅三尺。” “我不过是一个慕名而来的赌客而已,倒是秦二爷你伙同矮脚虎做局欺人,纵容手下行凶,如此作为让人失望透顶。” 阿四语气冷淡,抱拳对着看客们,感激道:“感谢诸位仁兄仗义相助,不过此事乃是在下与秦二爷之间的事,诸位不必牵扯进来。” 众人闻言,顿觉得阿四顺眼许多。这小子临危不惧,还能替别人考虑,倒是仁义。 “小兄弟,此事不光是你们之间的事,长胜赌坊坏了规矩,便是我们江宁人的事。” “没错,长胜赌坊必须要大家一个说法。” 这时,楼下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是谁向我秦家讨要说法?” 不多时,一个长相威严,由眼角有块刀疤的中年汉子走上了二楼。 众人一瞧来认识秦家大爷,便让开了一条道。 “大……大哥……”秦虎心里有些发怵。 秦龙瞪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二弟一眼,朝着阿四的方向走去,见赌庄里的打手和一名看官的扈从还在对峙着,旋即真气外放,将二人逼退数步。 嗯?竟是位三品修为的武者。 阿四微微讶异,大炎禁武多年,擅自习武乃是重罪,这位秦家大爷毫不避讳,果然够嚣张。 不过转念一想,秦家在江宁屹立上百年,与官府勾连颇深,要弄一张习武的许可,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来有机会也得搞一张许可凭证,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敢在长胜赌坊点天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小辈,恭喜你,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赌庄打手麻利的搬来一张椅子,秦龙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继续道:“投降输一半的规矩你不认,那么秦某做主,方才这一局便算你赢。桌上的筹码尽皆给你,长胜赌坊不取分毫。” “矮脚虎嘛……” 秦龙顿了顿,人群一阵骚动,一名打手将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矮脚虎提上了楼,扔到阿四面前。 “矮脚虎趁乱逃走,被小的擒住,请大爷处置。” “嗯,此事办得不错,去账房领一百贯钱。” 秦龙点点头,瞥了矮脚虎一眼,随即对阿四说道:“长胜赌坊以信誉为本,矮脚虎坏了规矩,秦某留他一条狗命,他所犯的罪责自会交由县尊达人定夺。” “小辈,你看此事处置可算公允?” 阿四扫了一眼周围人的神色,见众人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暗自赞叹秦家大爷好手段。 本以为能借此事让长胜赌坊名誉扫地,不曾想这位秦家大爷一出场,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危机,果然是位枭雄人物。 “秦家大爷出事自然公允。” 阿四咧嘴一笑,将桌上的银票房契等物揣进怀中,剩余的银两却是退了回去,朗声道:“桌上的银两算是在下请在场的诸位义士吃碗茶水,天色不早了,在下就此告辞了。” “慢着。小辈,这么走,怕是不合规矩吧?” 秦龙斜瞥着阿四,沉声道。 阿四故作不解地问道:“秦家大爷这是何意,莫非是嫌弃在下给的茶水钱太少了?” “小辈,方才辱我长胜赌坊声誉时,张口规矩,闭口规矩。怎地赢了钱,就要走,也太不把秦某放在眼里了吧。” 秦龙面色不悦,语气微寒。 “还请亲家大爷赐教!” “你点了天灯,就算要走,是否也该问问大家伙的意思?”秦龙说。 阿四一拍脑门,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解释道:“秦家大爷莫怪,先前二爷一番闹腾,扫了兴致,点天灯一事倒是给抛诸于脑后了。” “今日在下点了天灯,如果不留些什么在长胜赌坊的话,秦家大爷断然不会让在下安生离去。” 阿四笑着对众人抱拳,拍了拍鼓囊囊的胸口,继续说道:“在下斗胆,敢问诸位仁兄可要挑天灯?在下银钱不多,小命还有一条,愿舍命陪君子。” 经历先前的小插曲,众人对阿四颇有好感,此番见他说话诚恳,还颇有些礼数,倒也没有为难争雄之心。 不少人表示,改日再切磋。 秦龙有些诧异,众人的态度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阿四作为一个挑衅者,不仅没能引起这群人的厌恶,反而经他三化两绕,竟能赢得众人的好感。 此子不简单呐,任由其成长下去,日后必定是个人物。 换做平时,倒可提携小辈一二,但他上门挑事,损害长胜赌坊声誉,今日若不好生教训一番,我秦家日后如何在江宁立足。 “秦家大爷,既然大家都高抬贵手了,你还有什么异议嚒?” 阿四耸了耸肩,心道秦家大爷,我倒要看你会耍出什么花样。 “小辈,他们不愿拉下脸面与你为难,那是他们的事。可我长胜赌坊的颜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扫的。” 秦龙拍了拍手,楼上走下来一位妖媚女子,半露的香肩上纹着一朵嫣红似血的杜鹃。 阿四迎面打量了一眼,这女子虽然妆容素雅,却天生媚骨,举手投足间媚态百变,只不过她那双桃花眸子却隐着冷意,一看便非善类。 女子扭动着腰肢,脚踝、手腕上套着的银环铃铛,有节奏的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四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耳边有人吟唱着咒语,听得头晕目眩,心脏加速跳动,就连天魔策心法都不由自主的运转起来。 隐隐间,武者道心上滋生出得魔性兵分两路,涌入眉心识海和丹田紫府,嗜血杀意喘息之间便袭上心头。 女子噙着媚笑,玉手滑过阿四的胸膛,媚眼秋波送出,见阿四眼中闪过一缕血光,霎时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心中狐疑道:咦?这小子身上怎会有我天魔气息,莫非是我魔门中人? “这位小兄弟好生有趣。” 女子神色转瞬又露出了笑意,来到秦龙面前,欠身行礼道:“奴家,见过大爷。” 银铃声止,阿四灵台渐渐清明,默念那不知名的道家经典,很快便压下了心头的魔性。 这女子不知修的什么功法,竟能乱人心神,当真好生厉害。 阿四定了定心神,瞧见周围群众神情痴呆,对妖艳女子更加忌惮。 “月离姑娘,请你出手与这小辈赌上一局。” 秦龙眼神有些火热,伸手想要去抚女子的丰臀,却又收了回来,心有不甘。 奶奶的,这个小妖精,能看不能碰,愁死老子了。 阿四问:“秦家大爷,是否在下与月离姑娘赌一局,此事就算揭过了?” “自是如此。”秦龙说。 “好,大丈夫一言九鼎,秦家大爷,可莫要像二爷一般言而无信。” 说着,阿四扭头看向月离,问道:“月离姑娘,你要如何赌?” 秦龙冷笑,心道:月离师承川西摘星手陈遂,她的赌技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子,待会儿有你哭的。 “早就听闻月离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月离姑娘,在长胜赌坊三年,力挫江淮赌技高手,其实力纵然是翟大少,恐怕也无法匹敌。” “这位兄弟,运气虽说不错,但在月离姑娘面前,怕是要将先前赢的都要吐出来了。” “秦家兄弟果然都是睚眦必报的主,对付一个少年,竟然派出如此强力的高手。” “……” 见众人已经在替阿四默哀,秦虎来劲了,放肆大笑道:“小子,跟月离姑娘切磋,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分。你要是怕死就别签生死状,让二爷扒了你的裤子,在大街上溜两圈,啊哈哈。” “哼,没赌过,怎知我一定会输。兴许月离姑娘见在下英武不凡,玉树临风,高台玉手呢?” 阿四冷笑,额头青筋暴跳,又道:“不过二爷你放心,若是在下赢了此局,不会像你一般下作,定会给你留一条亵裤的。” “你……小杂碎,有你的。” 秦虎气得涨红了脸,转即对月离抱拳说:“请月离姑娘出手,务必赢下此局。” “咯咯……奴家最是喜欢风趣好看的男子了呢。” 月离笑得花枝乱颤,红唇微微张合,让人看得热血沸腾,便是阿四这个雏儿也不例外。 “娘子果然有眼光,郎情妾意,也许咱还能在此传出一段佳话呢。” 阿四挑衅地看着秦虎,笑道:“秦二爷,你可得防着点,万一月离姑娘被在下拐走了,有句话怎么说来,赔了夫人又赔姨太太。” 秦虎气得跳脚,骂道:“混账!你若输了,二爷定要剥了你的人皮做灯笼!”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住口!” 秦龙怒叱沦为笑柄的秦虎,心想是不是该将老三叫回来接替老二的事务了。 “小郎君,你可敢跟姐姐赌命?” 第16章 秦虎之死 “小郎君,你可敢跟姐姐赌命?” 月离舔了舔红唇,又半掩笑容,作小女子娇羞之态。 “月离姑娘想要怎么个赌法?” 阿四轻笑一声,心中却有些没底。若对手是个普通人,他也没什么好忌惮的。可对手是来历不明的月离姑娘,方才不经意间就差点着了道,如今拼命,还不知对方会使出何般手段。 “小郎君不必这般严肃,咯咯……简单~” 月离姑娘咯咯媚笑两声,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药瓶,“奴家这里有两瓶无色无味的药剂,其中一瓶剧毒无比。你我各自挑一瓶服下,你若安然无恙,便算你赢,怎么样,可敢一试?” “月离姑娘,不如换个赌法。” 秦龙连忙劝阻,月离姑娘我是秦家的摇钱树,命可比那小比崽子金贵多了,万一服下毒药……断然不能让她拿性命开玩笑。 何况这骚娘们儿简直是人间极品,大爷我还没玩够呢。 “大爷,奴家可不是开玩笑。赌桌上,命由天定,小郎君,你说是不是。” 月离浅浅一笑,看向阿四,还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阿四浑身一激灵,辣块妈妈的,这个小娘皮还真是妖精,比秦淮河的那些娘子们骚多了。不,是危险,稍不留神,小命就被拿攥在手里了。 瞧着桌上的两个药瓶,阿四心里直犯嘀咕,当真只是其中一瓶有毒?万一这小娘皮说假话呢,两瓶里装的都是毒药,那不管选哪一瓶,咱不都是个死。 阿四心中有了计较,说道:“月离姑娘都不怕死,在下若不舍命相陪,岂不教人笑话。姑娘请吧。” “公平起见,还是小郎君先选吧。” 月离莞尔一笑,心下惊咦道:他竟真的敢赌命,是真的有胆色,还是有所依仗呢? “月离姑娘仁义。” 阿四点点头,手在两个药瓶之间徘徊。如月离所言,这两瓶药无色无味,就算他身怀无上妙法,也难以分辨出哪一瓶里装着毒药。 阿四随即挑选了一瓶,待月离将另外一瓶拿走,笑着说道:“月离姑娘,这回总不会拒绝在下好意了吧。你先请。” 嘿嘿,你若毒发身亡,大家皆大欢喜。否则的话,咱才不管什么劳什子的生死由命,凭我的修为配合幻魔身法,我就不信有人能拦得住。 “小郎君,打的一手好算盘。” 这小子好生奸诈,倒是低估了他。瞧他这般行事作风,颇有我魔门之风。这两个药瓶我早就做了手脚,可惜,老天都不帮他。 月离嗔怪地白了阿四一眼,扭头对秦龙说:“大爷,这要是有人耍无赖脚底抹油,可拦得住?” “谁敢坏规矩,便是与秦家为敌。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大爷我也必重金悬赏七品高手将其斩杀。” 秦龙脸色一沉,气势瞬间释放开来,座椅扶手咔嚓一声被他掰断。 “有大爷这句话,奴家此次就算服毒而亡,也心甘情愿。” 月离的香舌舔了舔唇珠,目光转向阿四,又哥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郎君,依奴家看,你我也别客气的,一同服下瓶中药剂吧。” 辣块妈妈的,这小娘皮不光心狠手辣,脑子还挺灵光。 重金悬赏七品高手,秦龙这狗日的,还真看得起我。 哼!连这关我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替父报仇,与南宫义作对。 “好吧,月离姑娘都不怕死,在下贱命一条,又有什么好怕的。” 阿四耸了耸肩,淡淡地道。 月离拔开瓶塞,示意阿四行动。 两人就这般个怀着千八百个心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众目睽睽之下,服下了瓶中的药剂。 冰凉的药剂顺着喉咙进入腹中,药力一经化开,瞬间全身阴寒无比。 阿四顿知坏事了,毒性阴寒却比火焰还要炽烈毒辣,体内像是有成百上千的刀子。 众人瞧见阿四露出痛苦的神情,再看月离从容不变,自然明白此局胜负已分。 “可惜了,这小兄弟年纪轻轻,便要丧命于此。” “唉,年轻气盛呐。终究还是要为年轻冲动买单了。” “……” 秦虎大笑不止,嘲笑道:“小杂碎,跟秦家斗,你还差得远呢。来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不知所谓。” 秦龙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般蔑视了阿四一眼,随后拱手对月离姑娘笑道:“月离姑娘好手段,秦某谢过了。” 七星散剧毒无比,中毒者不过七息便会全身溃烂,吐血而亡。 月离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四,柳叶眉蹙了起来,狐疑阿四怎么一点毒发的征兆都没有,但见阿四气息越来越弱,这才放下心来,只道或是阿四修炼功法特殊的缘故吧。 “咯咯,小郎君,你可是输给奴家了哦。” “娘子此话说早了吧。” 阿四扶着赌桌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无比,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显然在忍受着非人的痛苦。 “你中了七星散,不可能安然无事!” 月离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四。 秦龙问:“月离姑娘,兴许这小子体质特殊,毒发而亡尚需些时间?” “或许如此。” 月离一时间也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七星散可是连九品高手都无法抵御的剧毒,阿四能坚挺这么长时间,兴许真如秦龙所言,体质特殊吧。 “呵呵,那便等上一炷香如何?” 阿四那张惨白的脸上挂着冷笑,颇有些瘆人,双目隐隐泛起了红光。 秦家想要他的命,阿四也不再收敛心中的杀意,空气逐渐降温到了冰点。 月离感受到阿四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瞳孔猛然一收缩,惊呼道:“你是……” 话到了嘴边,她又收了回来,瞧着阿四有些僵硬的将桌上得意银两用布包裹了起来,她竟有些哭笑不得,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如此要钱不要命的。 “月离姑娘,好眼力。” 我已极尽所能收敛天魔气息,没想到还是被她认出来了,瞧她功法邪性,行事作风不似正派路数,八成与魔门脱不了干系。 将包裹系在身上,阿四与月离对视了一眼,扭头对秦龙说:“秦家大爷,一炷香就快到了,希望你不要抵赖不认。” “哼!看你有没有命活到一炷香后再说吧!” 秦龙冷哼一声,向月离投去询问的目光。 月离没有理会秦龙,而是认真打量着阿四,想要确定心中所想。 时间转眼即逝,一炷香时间很快便到了。 “月离姑娘,你输了。” 阿四呲笑一声,问秦龙,“秦家大爷,此局胜负已分,你当如何说?” “大哥,这小子身中剧毒,就算不死,也已重伤,不如……” 秦虎向秦龙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当场解决了阿四。 秦龙脸色异常难看,长胜赌坊今日声誉大损,本来想借助月离手段扭转局势,不曾想阿四十分难缠。如果现在动手杀人,遗人口舌,岂不更加坐实了他秦家欺世恶名。 “住口!我秦家以信传家,岂能出尔反尔。” 秦龙怒斥秦虎,起身走到阿四面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小兄弟,好手段,秦某佩服。” “秦家大爷不愧是江宁有头脸的人物。” 阿四看向月离,露出瘆人的笑容,问道:“月离姑娘,看你了?” “小郎君,当真要奴家的性命?” 月离下意识后退一步,不过脸上依旧还过着魅笑。 阿四反问道:“不然呢?” 秦龙脸色一变,好言说道:“月离姑娘是秦某请来的客卿。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大丈夫焉能与女子计较。” “小兄弟可否给秦某一个面子,此事就此作罢,秦某愿拿出一颗参王雪蟾丸作为补偿。” 说着,秦龙肉痛地将精致的瓷瓶递了出来。 这时有人惊呼道:“参王雪蟾丸,那可是疗伤圣药。” “万两雪花银都换不来的无价之宝,秦家大爷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有人劝阿四道:“小兄弟,秦家大爷连此物都拿了出来,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听众人如此说,阿四也颇为好奇,伸手接了过来。 隔着瓷瓶,都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阿四感觉身体内的痛楚似乎都得到了些许缓解。 果然是疗伤圣药! 众人以为,此事终于善了,但阿四却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只见阿四将瓷瓶又还了回去,看向月离,淡淡地说:“月离姑娘好福气,秦家大爷拿如此贵重之物换你一命。可换作是我,你会如何做呢?” “这……”月离语塞。 秦龙甚为不悦,语气冰冷,“小子,见好就收,咄咄逼人没有好下场!” “参王雪蟾丸如此贵重的圣药,在下有命拿,恐怕也无福消受。秦家大爷,你说是不是?” 阿四走到月离面前,伸手挑了挑对方的下颌,玩味道:“月离姑娘,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说罢,阿四背着装满银两的包裹,朝着楼梯口走去,路过秦龙身旁时,冷冷道:“秦家大爷,今日是在下命大,来日再来讨个公道。” “好,秦某等着。”秦龙强压着怒火说。 众人闻言傻了眼,好家伙,这小兄弟好大的气性。今日做过一场,就算有些吃亏,好歹也是全须全尾地收场了。 就算你对秦家不满,也不必当着人家的面扬言来日报仇吧。 堂堂秦家,在江宁屹立百年,在你小子眼里就这么不当回事嘛。 唉,过刚易折啊。小兄弟,你就等着秦家的怒火吧。 “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了,就这么放那小杂碎离开?这口气,你咽的下去,我咽不下去!” 长胜赌坊顶楼的密室内,秦虎气得怒拍桌子。 “还不是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惹出来的事!” 秦龙剜了秦虎一眼,想到阿四方才离去时嚣张的模样,气得三尸暴跳,“秦家在江宁立足,何时靠的是和气生财,从来都是不留隔夜仇。敢惹秦家,老子定要那小子身首异处。” “大哥,我现在就找人去宰了那小子。” 秦虎闻言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起身便要行事。 秦龙叫住秦虎,嘱咐道:“那小子有些手段,虽说中了剧毒,但为保周全,把供养的那些个二品、三品的武士全都叫上,务必将那小子的人头给我带回来。” “大哥,你就擎好吧。” …… 夜色渐浓,晚风拂面晓月残。 距离长胜赌坊不远的弄堂巷子里,阿四再也支撑不住,呕出两口黑血。 幸亏沉睡在丹田紫府内的阴阳二气苏醒过来,不然我这条命算是交代在长胜赌坊了。 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阿四感觉身体轻松不少,左右打了两眼,哼着小曲儿,拐进一条巷子里。 “一呀么更儿里呀,月了影儿照花台。 勾了哥哥我的魂儿,小妞儿你还不快点来……” 巷子幽深,少见光亮,只听有人大喝一声:“小子,站住!” 声音落罢,有几道人影蹿出,手握着短匕,白刃寒光熠熠。 “哟,这不是长胜赌坊的秦二爷嘛,差这么些人来堵我,还想翻本不成?” 阿四玩味地盯着秦虎隐匿的方向,心中纳闷,大炎的禁武令莫非是废纸不成,区区一个秦家,竟然豢养了这么多武士。 “小杂碎,折损我长胜赌坊声誉,侵吞大笔银子,你以为你真的走得了吗。识相的,束手就擒,二爷给你一个痛快。” 秦虎从黑暗中走出,烟斗火星忽明忽暗。 “哦……秦二爷,你真要把事做绝了。” 阿四淡然一笑,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长胜赌坊也算是老字号了,秦二爷这般不守规矩,倘若在下出去吆喝两声,你觉得长胜赌坊日后在秦淮还能开得下去?” “何况有朝廷的禁武令在前,你秦家藐视王法,擅自豢养二品、三品武士,就不怕被官府拿去抄家杀头?” 阿四的伶牙俐齿,秦虎见识过,可还是没料到阿四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武士的修为境界。 其实以他的身份,今日在长胜赌坊,不必为了区区四成薄利而坏了规矩。 只是朝廷要对北莽用兵,各地官员为了筹集军饷,完成朝廷下派的政治任务,横征暴敛,杂税繁重不说,官府对于他们这些下九流行当的,更是狮子大开口。 秦家虽然家大业大,但还是要看官府脸色行事,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官府倚仗他们这些下九流筹集军饷,很多事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子,你见过死鱼还能翻起浪的吗?实话告诉你,秦家上头有人罩着,今日就算要了你的性命,官府也不会细究。” 阿四后退一步,暗自扣起了几枚铜钱,“这么说,秦二爷非要在下性命不可了?” “没什么好说的,敢惹秦家,今天就得把命留下!” 秦虎嘬了一口烟,眼中闪过杀意,吩咐打手行事,随即便向后退去,以免衣衫沾了污血。 打手们得令,个个面露凶相,豹眼环瞪,其中一人举起匕首,径直朝着阿四冲了过来。 嘭嘭两声,打手身中两掌,错愕的后退两步。 想他一个彪形大汉,本该狠狠地教训眼前这小子一顿,在东家面前博个出位,却反被教训一番,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挥舞着匕首直奔阿四的命门袭来。 他哪里知道,阿四修为实力早已是四品大圆满,对付二、三品修为的武士,犹如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阿四一个侧身,轻松避开锋利的匕首,化掌为刀劈在大汉的后脖颈子上。 只听“嘎达”的一声闷响,大汉朝前踉跄两步,随即双腿一软,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点子有点硬!” 周围的打手看得直打退堂鼓,目光投向秦虎,不敢妄动。 “你们他娘的看戏呢,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怕什么。拿下他,二爷每人赏银千两,不然都给老子卷铺盖滚蛋。” 秦虎威逼利诱顿时起了作用,几名打手蜂拥而至。 阿四冷笑,脚下一跺,凌空而起,直奔秦虎而去。 数枚铜钱同时打出,只听几声惨叫,打手们硬生倒在血泊之中。 秦虎吓得屁滚尿流,慌不择路。 阿四就如夜猫戏鼠,不急不慢追着秦虎,直到巷子那头传来人声,他这才又发出两枚铜钱,精准地打进了秦虎的双腿。 “小兄弟……少侠,爷……不要杀我,我给你钱,很多的钱。” 秦虎掏了一叠银票出来,连手上的戒指都摘了下来。 阿四不为所动,寒冷的目光中尽是杀意。 秦虎肝胆欲裂,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其状要多窘迫便有多窘迫。 “盛气凌人的秦二爷也有怕死的时候!” 阿四将秦虎拽到面前,“秦二爷,你难道认不出在下了?当年你折辱我时,那是何等的威风霸道,何等的不讲情面!” 秦虎心神已乱,只知一个命的求饶,哪里还有心思将十年前那晚被扒了裤子,在长胜赌坊门前示众羞辱的小娃娃联系在一起。 “好汉,你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 “今日本想在长胜赌坊赚点小钱,就此揭过你辱我之仇,奈何你不识好歹,偏要与我为难,那我便不能再留你了,也算是给这十几年来被你欺负过的人要一个公道吧。” 话音落,秦虎双目瞪得如铜铃一般,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哪知阿四看都不看他一眼,拿起银票转身便走。 “还以为是什么狠角色,不过是个贪财的穷鬼,装什么装。” 秦虎以为躲过一劫,躺在地上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心里发狠,“小杂碎,二爷不杀你誓不为人。” 忽地,眼前一黑,巷中一口破缸砸了下来。 “你……” 秦虎望着阿四消失的方向,口里涌出鲜血,带着“原来是怕脏了手”这句未说完的话,再无了声息。 阿四回到方才打斗的地方,对先前被他击晕的打手补了一刀,啐了一口唾沫道:“秦龙,你离死期也不远了。” “小郎君,好厉害的手段。” 第17章 扛个妖女 “是你!” 阿四警惕地盯着黑暗中走出来的月离,神色颇为凝重。 这个妖女修为当真深不可测,连我都不曾发现她藏匿于此。 “咯咯,小郎君不必紧张,奴家又不会吃了你。” 月离咯咯轻笑,扭着腰肢,走了过来,纤纤玉手抚向阿四的胸膛,掌心一股真气怦然而出。 嘭的一声闷响,阿四胸口涌出一股真气将月离震得后退。 好浑厚的内力! 月离大惊失色,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不可置信的看着阿四。 他才大多的年纪,内力之浑厚精纯竟然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月离姑娘,既已洞悉我体内的天魔气,还要试探,莫非连在下的师尊你都不放在眼里。” 阿四面沉如水,妖女与魔门关系匪浅,却一再试探我,不知有何目的。万人往在魔门地位尊崇,扯他的虎皮看能不能唬住这妖女。 “小师弟,令师尊乃是魔门至尊,月离岂敢不尊。” 魔门中能有资格修炼天魔策功法,除了她的师尊,便只有魔门至尊邪王万人往。 前些日子,月离接到消息,邪王出世。阿四这时出现,又身怀天魔气息,故而推测阿四是邪王新收的弟子。 “哦,你也是魔门中人?” 阿四挑了挑眉毛,这妖女果然是魔门中人,潜伏在我大炎境内,不知意欲何为。 “小师弟既然修炼天魔策功法,应当知晓天魔八音妙法。月离不才,天魔八音只修炼至三重境界,否则先前在长胜赌坊里,小师弟不可能轻易化解。” 月离运起天魔八音内功心法,两条荷藕般的玉臂在空中抖动起来,银铃声幻化出八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阿四闻声顿觉心中的邪念、欲念横生,头晕目眩,眼前出现种种幻境,于是连忙催动天魔测心法抵御,幻想魔音骤然消失。 “你能习得天魔策中的天魔八音,想来在魔门中也非平庸之辈。未请教贵师门?”阿四脸色有些不悦,为何邪王传授我的天魔策并无天魔八音的功法信息。 “魔门有两大教派,一为补天派,一为合欢宗。补天与合欢同宗同源,故而只有这两派历任掌门和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修炼天魔策上的功法。小师弟,你说奴家还能出自哪个宗门呢。” 月离咯咯直笑,心中却道,他既然是邪王的弟子,为何连师承渊源都不清楚,也许是邪王刚出世,还未来得及与他讲这些事吧。 不过补天派和合欢宗一百年前的恩怨,就算邪王想说,怕也是开不了口吧。 一百五十年前,补天派门主石少雄与合欢宗宗主祝玉卉本是截天教弟子,前者是截天教最为杰出的弟子,后者则是截天教教主祝尤之女。 祝玉卉心属石少雄,而祝尤又有意将教主之位传于石少雄,因此在祝尤的撮合之下,石少雄与祝玉卉完成订亲,只待石少雄举行教主继任大典后,与祝玉卉举行婚礼。 然而,命运总爱捉弄世人。当时天下战火纷乱,西域代国与周国关系紧张,终在西凉国的挑拨之下开战。石少雄带领截天教弟子相助代国与扶持周国的慈航静斋圣女相遇,两人因缘际会走到一起,并孕有一子。 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截天教与慈航静斋开战。 沧海横流,时光荏苒。慈航静斋元气大伤,迁宗至南海。石少雄与祝玉卉各执半部天魔策创立补天派与合欢宗,截天教也随之式微,只不过祝玉卉离开截天教的原因也成了百年来一大谜团。 “既是同门,姑娘却要手足相残。此刻前来,该不会还想与在下一叙同门之谊吧。” 阿四目光有些冷厉,月离明知我是万人往的亲传弟子,先前在长胜赌坊却毫不留手,难道这补天派与合欢宗还有何过节。 两派隐秘阿四一个外人自是不知,当初阿四向宁红妆打听魔门之事,宁红妆也只寥寥数言。 “你现在不是没事嚒。小师弟,你这般不近人情,可真伤了奴家的心呢。” 月离收起了玩味之心,认真道:“奴家前来就是想问问小师弟,邪王前辈现在身在何处,奴家想去拜会一下他老人家呢。” 石少雄与祝玉卉的恩怨绵延百年,老死不相往来,可两派历代掌门却又秉持他二人创派时立下的规矩,半部天魔策只传下一代掌门继任弟子。 直到邪王万人往的出现,打破了两派的平衡。当年,万人往骗取合欢宗的半部天魔策,实力大增,统一魔门。 合欢宗哪里能甘心自己只掌握半本天魔策,若非钟山石窟里有阴阳玄气,他们早就出手逼迫万人往交出属于补天派的那半本天魔策。 可惜万人往脱困时,月离和合欢宗弟子终是晚了一步。 幸好遇到阿四,月离又岂能错过良机。 阿四好奇地问:“你找师尊所为何事?” “奴家想问问万前辈,何时将补天派的半本天魔策借给合欢宗研习几日。” 月离也不藏着,她想这位小师弟天资虽然不俗,但毕竟修炼时日尚短,断然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便将此行目的说了出来。 半本天魔策? 阿四闻言一愣,原来合欢宗只掌握了半本天魔策。万人往当初在我身上施展道心种魔大法,的确传授了多门绝学,但照妖女所言,他还是有所保留。 我若不说出万人往的去向,妖女为了半本天魔策,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 “姑娘,看在大家都是魔门弟子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师尊的去向不是你我能打听的。你想要补天派的天魔策,大可让你师门长辈讨要,你就别在我身上枉费心机了。” 说罢,阿四转身便走。 “小师弟,你当真不愿说?”月离追上来问。 “家师行踪飘忽不定,我又何必瞒你。我还有事,便不陪你在此絮叨了。”阿四说。 “小师弟,你不愿说,奴家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将万前辈传授你的天魔策功法抄送一份给奴家,奴家便放你离开。” 月离伸手挡住阿四的去路,眼中运起淡淡的寒光,天魔真气释出体外,月光下竟有淡淡粉红氤氲环绕,让人心神悸动。 “姑娘,若真是拼起命来,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阿四运起不死印法,周身祥和的气息中透着杀机。 不死印法! 月离见状欣喜,万人往不传秘法都传给了他,那天魔策定也悉数传给了他。 月离心知阿四修炼了天魔功,她的天魔八音境界不够,暂时拿阿四没有办法,想要从其口中套出天魔策,用强定然不行,只得用合欢宗最为擅长的魅惑之法。 于是,月离运起《神媚》心诀。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副要动手较量的阿四,突然拔腿就跑,身法奇怪,变幻莫测。 “好高明的身法!” 月离纵然有些哭笑不得,但见阿四施展的幻魔身法,仍不由赞叹一声。 灯火通明的秦淮,漆黑的天空中,两道黑影迅速闪过,在屋檐上飞驰,又忽像黑猫灵动地在各楼宇上跳跃。 月离紧紧地跟着阿四,额头已然生出点滴香汗。 不愧是幻魔身法,纵然我修为高出他两个境界,可比起轻功,已然逊了一筹。 月离不知,阿四急着甩掉她,毫无意识间,将那冯虚御风的驭气之法也施展了开来,两重妙法叠加,身法自然更加迅捷轻盈。 “姑娘,你这般穷追不舍,莫不是看上了在下,想要逼在下去合欢宗当你的压寨夫君不成。” 阿四出言调笑,心下嘀咕道,妖女如此穷追不舍,带她去淮香楼只怕会坏事。 心思一动,阿四赫然想起天魔策中记录的一门指法——截天指。 于是,身法陡然一停,回首打出一记截天指。 “你……” 月离应对不及,只觉得胸口一麻,周身真气像是被截住一般,顿时与心神失去联系,身子径直地朝着阿四撞了过来。 两团挺拔柔软撞进怀中,带起一阵奇怪的感觉,让人心尖上有些痒痒的。 “混小子,你竟暗箭伤人。” 月离整个人倒在阿四的怀里,脸颊上不禁泛起了一层红晕。 “嘿嘿,月离姑娘,人家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你这般穷追不舍,如今得偿所愿,怎的还害羞起来了。” 阿四咧嘴坏笑,伸手要对月离胸前作出惊人举动。 “混小子,快放开我。你若敢对我不轨,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哦?我对你不轨,你又能奈我何。” 阿四邪笑,手指挑起月离精致的下巴,嘿嘿笑道:“听说合欢宗阴阳双修妙法能够助人增长修为,何况大家又都是同门,我若做点什么,想来也不过分吧。” “你敢!”月离脸色发白,惊慌得瞪直了双眼。 咦!见月离心神慌乱之下,面容上竟有些灵韵波动。 阿四惊咦一声,飞速在月离的神庭、印堂、迎香和承浆四穴一点,瞬间月离的面容变幻。 一张拥有绝世花容的脸映入眼帘,气质动人,香腮胜雪,横看竖看她都像精灵多过像人,只是那双明亮清澈的桃花眸里多了些许怒意,损了美人的两分亲近质感,又平添些许眩人诡艳。 阿四从未见过这么漂亮诱人的秀发冰肌,美丽得近乎诡异,便是美如宁红妆那般干练的女子,在她的面前,也终归是黯然失色。 这世间,怕也只有第五司命姑娘,才能胜她一筹。 “啧啧,姑娘好俊的面容。若非在下已私定终身,定是要娶你为妻,给咱生几个大胖小子。” “胡说!你……我是你师姐,你休要乱来。” 月离的脸蛋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心里也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会与他这样的泼皮无赖私定终生。 阿四揽过月离柔软的腰肢,将其抗在肩膀上。 “喂,混小子,你要干什么!” “孤男寡女的,你说我要干什么。” 明月之下,阿四扛着月离御空飞驰。清爽的风撩起俏佳人的发丝,自在的穿过耳后,月离心神渐渐松弛。望着满城的灯火,她一时间有些迷离。 原来江宁的夜色竟如此美丽,可笑我在此竟错过多年。 “混小子,你这般欺负奴家,就不怕奴家向秦家大爷告密嚒?” “姑娘,你与秦家大爷还真是伉俪情深呢,叫的这么亲热。不过,那秦家大爷可知你合欢宗弟子的身份?”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月离娇嗔一声,心中有些酸楚。武德司的眼线遍布天下,她这些年为了掩人耳目,隐姓埋名屈身于秦家是何等的不易。 秦龙那人简直就是色中恶魔,日日都想行颠龙倒凤之事。幸好月离习得神媚之法,迷乱秦龙心神,使其无以得逞。不过整日应付秦龙,月离也觉得恶心,腻了。 若是能早些替师尊傅心月寻得补天派的半本天魔策,她也好脱离苦海,一刀灭了秦龙那厮。 阿四见月离半晌没了动静,以为对方想算计于他,提醒道:“月离姑娘,你中了我的截天指,别想动什么歪心思。” “截天指何等高深的武学,你竟用来点穴,真是暴殄天物。” 月离没好气地啐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她也好奇,阿四会将她带往何处。 …… 转眼间,阿四带着月离飞进新买的宅邸。 第五司命那张绝代之姿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这么晚了,祸水应该睡下了吧。 阿四瞧了一眼第五司命的屋子,见屋子漆黑,便打消了与佳人寒暄两句的心思,扛着月离便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这时,第五司命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第五司命那张白皙绝美的面容出现,如皓月一般明亮的眸子闪烁着两道清冷的光芒。 目光在月离身上停顿一息,转而又投向了阿四,眼神中有些疑惑。 “祸水,这么晚还没睡呢。” 阿四笑着挠挠头,暗道失策,怎么就把月离姑娘给忘了呢。若是第五姑娘误会了,怕也解释不清。 第五司命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月离,问道:“你这是掳人采花?我倒是听说有些双修功法可以助人快速提升修为,但毕竟是歪门邪道。习武贵在厚积薄发,欲速则不达,小贼你还是少走捷径为好。” 阿四问:“你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第五司命有些不解。 “祸水与在下有约在先,如今我深夜里扛着如此漂亮的俏娘子回家,你就没有一点不快?” 阿四将人放下,好让第五司命瞧清月离的容貌,对于第五司命的反应,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辣块妈妈的,我是你未来的夫君,你一点也不吃醋,还真是心胸宽阔。 月离内心无法平静,她对自己的容貌姿色颇为自信,可见着第五司命的第一眼,她才知道何为天人。 莫说那天仙般的气质无法媲美,便是容貌姿色也是输了一筹。 论娇媚,对方是千娇百媚,只是静静伫立在那儿,便叫人想去亲近。而论容貌,对方那张天生的狐儿脸,从任何角度来看,都美得不可方物。 世上,怎会有她这般夺天造化的女子。 难怪混小子对我的容貌姿色无动于衷,真不知他哪一点好,竟能让这本不该在俗尘出现的娘子与其定下婚约。 第五司命冲着月离点点头,她回过味来,轻笑一声,道:“这位姑娘若心甘情愿与你双修,那说明在下眼光不俗。倘若你只是恃强凌弱……小贼,你我还未拜过天地,我随时可与你解约。” “祸水,像你这般心性,若不做仙人,还真是屈才了。” 阿四叹了一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第五司命嘴角微微一扬,说道:“有欠有还,才算公平。” “混小子,你还不放开我!” 月离听着不是滋味,你们两人打情骂俏,将我晾在一旁,还有天理嚒。 “人、财我都交给你了。这位娘子颇有些手段,祸水你要留点心。” 阿四将身上的细软金银一股脑儿地塞在第五司命怀里,随后将人前一推,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办。” “危险吗?”第五司命问。 “不好说。” 阿四迟疑片刻回道,盐商私会密谋,官府和淮帮的人未必不知。 长胜赌坊一事给阿四提了个醒,虽然朝廷明文禁武,三令五申,但秦家一个坐拥些财势的豪绅尚且能豢养武士,那么在江淮经营多年,叱咤风云的淮帮,难道就不能招揽一些高手? 第五司命解下腰间的佩刀,交给阿四,说道:“太阴借你傍身,莫要给我弄丢了。” “人在刀在。” 阿四拔出太阴,寒光映面,刀身上萦绕着寒气。 果真是一把绝世宝刀! 宝刀入鞘,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阿四化身一道残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四走后,月离好生打量起眼前这位美得不像话的女子,饶有兴致地问:“你是北莽人?” 第五司命浅浅一笑,默认了来历。 “姑娘这般神仙女子,怎的会瞧上那家伙?” 得知第五司命是北莽人,月离警惕之心反倒放松不少。北莽与大炎有国仇家恨,她虽然看不出第五司命的深浅,但起码能确信一点,第五司命不是敌人。 只不过像第五司命这般奇女子,在北莽定是身份不俗,她不远万里来到大炎,与一个魔门弟子定下婚约,究竟有何目的呢? 月离思忖着,耳边传来第五司命的话语。 “那你又为何着了他的道呢?” 第五司命笑了笑,对如何安置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不禁犯难,想着想着,对阿四也抱怨起来。 把人家这么漂亮的娘子抓了回来,也不好好安置,随手推给我,不管不问,难不成还真当我是她娘子,操心他惹的那些风流琐事。 埋怨归埋怨,第五司命还是打算解了月离的穴道,只是她尝试了数种解穴之法,不起作用。 “截天指不是一般手段便能解的。” 月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哦,那就委屈姑娘了。” 第五司命将装着细软银票的包袱朝里屋地上一扔,抱起月离走向了阿四的屋子。 将月离放到阿四的床上,两人四目相接。 月离的桃花眸忽然运出妖冶的光芒,手腕上的银铃似是受到感应一般响了起来。 韵律千变,铃声中蕴藏着摄人心魄的危险。 “姑娘早些休息吧,等他回来,便放你离去。” 第五司命笑了笑,转身便走。 月离瞳孔放大,光芒隐匿,内心震惊,她拼着受内伤的风险强行突破截天指力的封锁,使出天魔八音,本欲摄住第五姑娘的心神,怎料对方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六品以下的武者都不能抵挡,她竟然不受影响,难不成她的修为已在六品之上?! 月离自诩是魔宗天才,二八芳华,便已成为魔门年轻一代中修为最杰出的弟子,可今日遇见第五司命,连番遭受打击,心里好生不快,甚至都有些憎恨眼前这位妖孽一般的存在。 “哼,他那样的混世魔王,到处惹是生非,没准就死在外面了。” “他最好无事,不然你这辈子便在他的床上度过下半生了。” 第五司命笑了笑,语气平淡,转身离去。 “哼,跟那混小子一个德性。且让你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你。” 第18章 探淮香楼 淮香楼灯火明亮,但不似周围酒肆饭庄那般喧闹。 “能让大半个江宁的富商商量包场,除了我淮香楼,江宁恐怕找不出第二家咯。” 掌柜的倚着门框,滋溜抿了一口小酒,抚着半截胡须,颇为美哉。 不过想到楼上那些个主今日齐聚的图谋,掌柜的脸上又露出的忧虑之色。 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与官府对着干,只怕没什么好下场。 “但愿那翟大少能平息此事,只是这盐价天天涨,官府不作为,倒真叫人活不下去了。” 掌柜的叹了口气,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咳。 转脸一瞧,原来是淮帮翟大少的随从,掌柜的立马笑脸相迎,“爷,可是翟大少有什么吩咐?” “哼,管好你的嘴,有些事岂是你一个开酒楼的能议论的。” 这随从年纪轻轻,脾气却是不小。傲慢地盯着掌柜的,直到见对方掌嘴赔笑,这才满意地说:“让人准备一辆马车,一会儿公子爷要用。” “好嘞,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掌柜的点头如捣蒜,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对方手里,谄笑道:“不知翟少爷对酒菜可还满意?” “掌柜的,是不是我说话不管用啊。” 随从语气不善,点了点银锭的分量,看在钱的份上,好心提醒道:“你以为今晚我家公子爷和江宁的这些位是请客吃饭来了,不该打听的事少打听。” 随从拿着银子上了楼,掌柜的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狗仗人势的东西,老子的银子算是喂了狗了。” 虽说不爽,可掌柜的丝毫不敢怠慢,将墙角打着瞌睡的小儿叫醒,去准备马车。 淮香楼顶楼足可容纳下近五十人的包房里,张家老家主与江宁二十余位有头有脸的盐商老板围着翟荣,脸色颇有凝重,显然第一轮谈判并未得到一个非常满意的结果。 众人瞪着张老家主发话,并未注意到此时屋顶上的瓦片被人揭了开来。 “诸位,你们抱怨盐市崩坏,私盐横行,怎嘛你们手脚都干净得很嘛。当初有人拿刀架着你们的脖子,让你们向官府购买盐引吗?你们手里面屯的那批盐,又是谁不许你们卖了?” 翟荣冷笑,冰冷地目光扫了扫众人,最终停留在张老家主身上,“张老家主,我听说你想带大家伙与官府对抗,你是想把桌子掀了,不给大家留个吃饭碗是嚒?” 张老家主握着拐杖的手直颤抖,张家是江宁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而他古稀之年,竟然还有听一个黄毛小子训斥,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可恨张家食盐买卖做得太大,如今身家性命都掌控在别人手中。 张老家主毕竟是大风大浪中闯过来的人,长呼一口气,抬头望着翟荣,毫不示弱道:“翟公子,当初我们各家向官府购买盐引,可没说不许提盐,如今私盐在市面上大肆流通,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行此下策。大家一个锅里里面吃饭,总不能连口汤都不给人留吧。” “张老家主,江淮这口锅,谁能伸筷子,谁吃干的,谁是水的,你我都说了不算。” 翟荣轻蔑地看了一眼张老家主,把玩着手中折扇,“你们既然要吃这碗饭,看涨的时候胡吃海塞,怎嘛如今看跌了就要掀桌子?朝廷要打仗,军费总得有人出。江淮两地私盐泛滥,钱不是进了我淮帮的口袋。” “你们这么闹,将扬州府和江宁府置于何地?江淮盐市这口饭,你们要是没胃口,那就挪挪位置,有胃口的人多的是。” 江宁盐商闻之色变,翟荣此话分明是想要将他们踢出局。 先前大家伙一起倒腾盐市,钱也不光是进了他们这些盐商的口袋,大头都让官府和淮帮给拿了,而今淮帮勾结官府给他们挖了一坑不说,还要再捅上一刀,这谁能受得了。 食盐是在座盐商赖以生存的根本,将他们踢出局,简直是要了他们的亲命。 “姓翟的小子态度如此强硬,这些盐商或许会服软,可江淮两地的百姓往后的日子恐怕要更加艰难了。如朝廷再不出手,只怕会激起民变。” 阿四摸了摸怀中那块腰牌,幸好当初没有将宁红妆的腰牌交出。利用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身份行事,没准还能给盐商们添把柴,逼他们倒戈。 宁姑娘,你可别怪我多事。谁叫你来江宁多日,一点动静都没搞出来。 “张老家主,此事你看要不就算了吧,大家和气生财。” “可眼下我们手里的盐引如同废纸,货仓里盐又出不去,再这么下去,大家还能坚持多久。” “……” 翟荣咄咄逼人,江宁的盐商果真如阿四所料,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向主心骨张老家主要个主意。 “翟公子,话别说得这么难听。都是一条船上的,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便是不留情面了。如果有人想将我们踢出局,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张家当年能白手起家,靠的可不是向人摇尾乞怜。” 老态龙钟的张老家主手中拐杖用力一敲地面,浑浊的双眼射出骇人的光芒。 世人皆知张家的发家史。当年南宫氏逐鹿天下,张家曾倾尽家财资助,张氏大女、小女分别跟了武帝南宫炎和当今官家南宫义。只不过张氏的两位女子结局都不算好,张氏大女早年间在难产而死。 张氏小女虽然在南宫义登基称帝后得到侧封,但不得南宫义喜欢,后又卷入宫廷厌胜一案,被打入冷宫。 张氏贵为皇亲国戚,但因两女皆不得势,张家这些年为了发展,不得不才对淮帮和官府多有礼让。 “张老家主,脾气倒是不小。若是十年前、二十年前,你张家还能在江宁作威作福。可年代不同了,张氏早了没了昔日的显贵,说得难听的一点,你连给本公子提鞋都不够资格。” 翟荣冷着一张脸,杀意在眼中喷涌。敢威胁本公子,若非来江宁之前,父亲几经叮嘱,本公子定要你这个老东西血溅三尺。 “年轻人口气大,老夫年迈,没精力在此耗着。老夫的要求很简单,要么淮帮停止私盐供应,由官府出面打击私盐,重新稳定盐市;要么淮帮将江宁盐商手中的盐引和库盐以原价购回,换一些胃口大的人合作;要么淮帮按照私盐价格兑付盐引,而官府放开对官盐的管制。” 张老家主准备起身离开,饮了口茶,继而说道:“朝廷要打仗不假,后方亦要稳定。你们淮帮的主子,上京城的那位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于朝廷,于社稷,老夫倒是希望你们好好考虑第一条建议。” “张家老家主此刻还能为朝廷社稷考虑,实属难能可贵。” 透着光亮,阿四好生地打量着张老家主,看来他对朝廷的事知之甚多,得找他问清楚淮帮背后的倚仗。 “老东西,你找死!” 翟荣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大步冲出,手中折扇亮出一抹寒光,锋利的刀刃直刺向张老家主的胸膛。 阿四暗道一声不好,不顾行踪暴露,拔出太阴破开屋顶。 同一时间,张老家主身边的两名随从同时出手,一人架住翟荣的折扇,一人出掌攻向翟荣。 翟荣躲过随从的攻击,却还是中了阿四的一脚,嘴角溢出鲜血,胸口疼痛难当,感觉骨头被人踢断了两根。 翟荣长这么大,连翟通天都不曾动他一根手指,今天却被人打伤,他气得无以复加,双目充血,指着阿四对张老家主骂道:“老东西,你竟敢在淮香楼埋伏杀手,你是何居心!” 阿四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着实吓了众人一跳,就连张老家主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转身看向自己的随从询问,随从们却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神情。 张老家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着脸庞稍显稚嫩的阿四,心道:此人修为不俗,竟连老夫身边的随从都能发现。 今晚在这淮香楼里所聊之事皆为隐秘,涉及上京城的大人物,若传将出去必有大患。 此人恐怕一早便潜伏与此,但不知是何来历,不过此人能及时出手相助,应该不是敌人。 “多谢这位大侠出手相助,老夫感激不尽!” “张老家主不必客气,你的处境官家已尽皆知晓。” 阿四向张老家主一拱手,窃笑道:淮帮背后的倚仗,料想与南宫义不对付。他们把将江淮弄得乌烟瘴气,却在上京城里享福,此番我将水搅浑,看他们如何坐得住。 “什么,官家都被惊动了!” 张老家主瞠目结舌,难怪江宁府态度暧昧,既不弹压盐商,也不打击私盐稳定盐市,原来薛知府早就知道内情。否则怎会有淮帮及背后那位对其不满的传言流出,甚至让翟荣这个小兔崽子亲自来江宁平息风波。 看来官家早就掌握实情,按兵不动,就是为了下一盘大棋,准备对那人在江宁势力一网打尽。 定是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攘外必先安内,朝廷反对之声不绝,官家这一步棋,必定打得那些人措手不及。 “大人可是武德司的官爷?” 话刚问出口,张老家主就后悔了,但又难掩内心的激动。 官家,你总算是想起我们张家来了。这些年,俺老张过得实属不易啊。 “老家主,不可多言。” 阿四有些暧昧地向张老家主亮了亮腰牌,随即迅速收了起来。 宁姑娘,他自己说的,可怨不得我。你就是找我麻烦,也挑不出理儿,嘿嘿。 盐商们呆若木鸡,阿四和张老家主的对话,虽然不过只言片语,但是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难怪江宁私盐泛滥成灾,江宁府一直稳而不发,就连缉拿江水血案的真凶亦是雷声大雨点小,看来官家已有圣裁,拿淮帮开刀整顿江淮官场。 不过,官家真的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吗? 盐商们都是千年的狐狸,仅从几句对话及官府近期的反常举动,便迅速推断出武德司的人前来江宁的目的。 然而事情琢磨的越透,眼神们更加六神无主。 他们这些人,手脚没一个是干净的,与淮帮、官府都有利益往来。 如果官家当真要整顿江淮官场,他们这些池鱼是最先受到殃及的。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盐商们心慌无比,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张老家主,眼睛顿时放光。 都说张家不受朝廷待见,可张老家主一有危险,武德司的人便出手搭救,言语间又颇为客气。 毕竟是姻亲,官家就算不待见,碍于皇室脸面,总要照拂一二。 若是我等抓住张家这根救命稻草,兴许还能保全家业。 “翟公子,张老家主的态度,便是我们的态度。” 盐商们对翟荣拱拱手,转脸看向张老家主,示好道:“张老家主德高望重,日后还要多多倚仗张老家主提携。” “江宁盐商以仁为先,以国家社稷为先,都是为官家效忠,大家不必如此。” 张老家主抚须轻笑,虽然对这群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盐商心有不屑,但好在能及时醒悟,便也不多做计较。 与之相对的翟荣,此刻像是吃了泡屎一般,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朝廷里头政治博弈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一点,官家派武德司的人下江宁,也未尝不可能。 故而就算阿四来历不明,翟荣也不敢贸然得罪,可想到原本大好的局面,竟被人给搅了局,实在难以咽下心中的这口气。 只见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来到阿四面前说道:“武德司的朋友我倒是认识几位,阁下是在哪个佥事大人手下当差?” “你怀疑本座的身份?” 太阴入鞘,阿四瞥了一眼翟荣,说道:“翟荣,好好珍惜你淮帮大少爷为数不多的跋扈日子吧。” 翟荣脸色微微一变,他这话是何意思,难道官家真要将我淮帮当作弃子给扔了不成。 不,若得不到枢相的支持,官家岂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兵北莽,此人定是危言耸听。 不管他是不是武德司的人,此事定要知悉父亲,那些拿我淮帮好处的官员,总是要出一份力的,我就不信,官家还真能将江淮一锅端了。 翟荣眼中闪烁着寒光,见阿四不肯亮出身份,便觉得有鬼,强硬道:“冒用武德司的身份,可知是杀头之罪。只要本公子一封书信送去上京城,你活不过初五。” “你若嫌命长,倒是可以修书一封,本座替你走一趟,亲自呈给总指挥使大人。” 阿四冷笑,目光阴鸷。 想诈我,翟荣,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武德司作为独立二府三四六部外的权力机构,只受南宫义调遣,地位尊崇无比,岂会与一个不入流的江湖帮派结交,何况淮帮阻碍南宫义北伐大计,南宫义正准备动刀子,就算武德司里有人与其相熟,此时也不敢引火上身。 “小子,有胆就报上你的名号。若真是武德司的朋友,本公子自当为你接风洗尘,可若你欺世盗名,淮帮定倾尽全帮之力将你诛杀于江宁。” 翟荣皱了皱眉,心下狐疑,这小子难不成还真是武德司的人? “哈哈哈……这世间想要得知本座名号之人海了去了。” 阿四发笑数声,轻蔑地看着翟荣,淡淡地道:“你嘛,你算老几。” 第19章 街头刺杀 “你算老几?” “你……” 翟荣脸皮紫胀,气得七窍生烟。想他淮帮大少爷,向来骄傲尊贵,何曾被人如此羞辱。 “阁下好大的口气,今日这笔账,本公子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 翟荣恨不得将阿四掏心挖肺,然而此次前来淮香楼未带帮中高手,而他又自知不是阿四的敌手,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 负气离开时,翟荣不忘威胁江宁的盐商,“与淮帮作对,没有一个好下场,你们好自为之。” 瞧着翟荣灰溜溜的离开,江宁一众盐商觉着颇为解气,可想到官家整顿江淮官场,他们这些人拖家带口的怕是没个好出头,焦虑之色顿时写满了脸。 事关大家的生死存亡,作为众人的主心骨,张老家主自是当仁不让,屈身向阿四求教:“敢问大人,官家……”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阿四打断。 “张老家主,有句话说得好,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阿四背负着双手,摆出一副高人姿态,盐商们的担心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他爱莫能助。 历朝历代,商人地位低下,连做工的都不如。商人利用智慧和手段使天南地北的物品流通,让市场经济的繁荣发展,却也最为重利,轻则像吸血虫一般压榨百姓扰乱市场,重则利用手中巨额财富腐败渗透朝廷官员,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运。 所谓商人重利轻别离,纵然有恪守本分,行仁义之事的儒商、仁商,但相对少数,故而任何朝代对商人都有极高的防备之心,商人就算再风光,最终也只能沦为掌权者手中的棋子。 棋子的价值就在于随时可用,亦随时可弃。 盐商们如张家,能在江宁立足,有智慧,也有见不得人的手段,对于朝廷而言,留与不留,全看是否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便如此刻,张老家主和盐商们对他还有利用价值,自然也要编些话稳住他们。 “有些话在下不便多言,如今这江淮波诡云谲,你们不光要恪守本分,还要想官家之所想,急官家之所急,解官家之所难。” 阿四郑重其辞,众盐商听得忽而愁云密布,忽而心领神会,忽而又疑惑不解。 张老家主见阿四不愿再多言,却也没有要离开之意,便让盐商们先行离去,而他则留了下来。 “张老家主,还有指教?”阿四问。 “大人,今日一番教诲让老朽茅塞顿开。” 张老家主感激道。 阿四又问:“你知该如何做?” “其身不正,必招祸殃。老朽知道,高楼终有崩塌的一天。” 张老家主面露惭愧之色,稍顿了片刻,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这些年,江宁盐商谋求发展没少替淮帮向官府行贿赂之事,光是张家这些年向官府行贿就不下百万银钱。张老家主打算说服江宁的盐商,将有关不法之事的证据收集起来,交由武德司处置。 淮帮倒行逆施,私盐横行,张老家主直言蛇打七寸,带领江宁盐商反抗,将各商户的库存食盐按照原先的价格放出,以此来冲击私盐市场。与此同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计代价地从浙东、浙南、东临、河北等地购买私盐,弥补库存食盐短缺的问题。 再者,带领盐商煽动百姓一同给官府施压。 “张老家主果然忠君体国。民心向背,就算淮帮背后的倚仗势力再大,亦不得不弃车保帅。” 阿四拱了拱手,张老家主全力一搏的计划还真让人有些意外,不过生死关头,也只能如此了。 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牺牲少部分人利益,让老百姓得到实惠,亏心那便亏心吧。 阿四心想,若是能从张老家主口中套出淮帮背后的势力,或许能帮助他更进一步理清朝堂的局势。 “大人的意思是上京城的那位会将在苦心经营多年的党羽全数放弃?” 张老家主吃惊道。 “那位,哪位?”阿四两眼放光,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江淮有不少官员都是武帝旧臣,枢相大人怎会轻易放弃。” 张老家主有些不解,这位大人身为武德司的指挥佥事,官职不低,怎么对武帝旧臣一党浑然不知呢。难不成他是有意试探我? “张老家主知道的还真不少。” 阿四笑了笑,随即冷哼一声,不爽道:“大炎在官家的治理下繁荣昌盛,那些武帝余孽视作不见,竟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真是不知死活。若非官家念及旧情,怎能容他们如此跋扈。不过此次北莽用兵,他们竟敢罔顾朝廷社稷,动摇国本,天理难容。” 原来幕后黑手是当朝的枢相赵为民。 武帝旧臣,哼!他们若真忠心于父亲,就不该置黎民生死于不顾,行颠倒乾坤之事。 我看那赵为民不过是打着父亲的旗号,为自己谋私罢了,谁到了他那个位置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 “老朽受教。” “张老家主,官家圣心烛照,你的付出他老人家会记在心里的。” 阿四再次出言安抚张老家主,随后便拱手告辞,飞出淮香楼。 张老家主目送着阿四离开,心道武德司的人果然武艺超群,若是官家能派几名好手相助,漫说在江宁,哪怕放眼整个江淮,也可与淮帮一拼。 张老家主拄着拐杖,来到了隔壁的屋子,还未伸手叩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老朽,见过大人。” 如果阿四在场,一眼便能认出张老家主行礼之人正是他假借身份的正主,武德司指挥佥事宁红妆。 进了屋子,张老家主正要向宁红妆禀报方才商议的内容,只见宁红妆一摆手道:“事情我已知晓,你且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吧。” 张老家主有些疑惑,官家决意整顿江淮官场,将武德司的指挥佥事大人派出来搜罗证据这本无可厚非,只不过一个小小的饭局,何故先后脚来了两位指挥佥事大人,真是怪哉。 心中虽有疑虑,但张老家主又不好过问,只得带着疑惑离开。 “原来我的腰牌被他捡了去。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给本姑娘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想起那日钟山石窟中她与阿四除了那层窗户纸,其他该做的都做了,宁红妆脸不自觉臊红发烫。 此番她奉命下江南暗中调查江淮官员不法之事,即便案情有了重大进展,她也不敢轻易暴露身份。阿四倒好,竟然假借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身份,假传官家圣意,与翟荣和江宁盐商把事情挑明了,必然会激化江淮的局势。 如今朝堂上已经够乱了……这家伙,真的是胆大包天,得想个法子保他一条性命。 宁红妆头疼不已,邪王万人往出世一事还未来得及上报,不如兵行险着,一并向指挥使大人禀报吧。 心中有了主意,宁红妆长呼一口气,紧蹙地柳叶眉半松弛开来,“小色胚,你为何有兴趣趟这趟浑水。” 话分两头。 宁红妆这厢还在犯愁,阿四那边也好不了多少。 深夜里,除了秦淮河,偌大的江宁已经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 忽的,一声猫叫,阿四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辣块妈妈的,魂都要被吓掉了。” 阿四定了定心神,大喘了两口粗气,四周出奇的安静,但隐隐感觉有浅浅的呼吸之声勾着空气微微波动,像一圈圈涟漪逐渐散开。 脚步一停,那细微的波动顿时停止。 阿四眉头一皱,难道是我察觉错了。 抬脚继续往前走,心神警惕了起来,耳目变得更加灵敏。 果然! “哪里来的野猫野狗,大晚上的不睡觉,发什么情呢!” 阿四暗自握住腰间的太阴,冲着黑暗中斥道。 “满口喷粪,爷爷今晚便取你狗命!” 夜空里,多了四道身影,明晃晃的刀刃运出森冷的寒意。 “唷,口气倒是不小,是翟荣那厮派你们来的?” 阿四凝视着半空中的杀手,心道:翟荣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动作如此迅速,竟连武德司都不放在眼里,看来淮帮早就做好与南宫义一争高下的准备。 只不过他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像赵为民那等人精,岂会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帮派,而自毁前程和声誉呢。 再说了,这大炎朝是南宫氏说了算,而非他赵氏。 “想知道,下地府去问阎王吧。” 被阿四点破身份,杀手们也不慌张,四人落地,兵器直指阿四。 “想要我的命,你们也得有那份本事。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敢对武德司的动刀兵,你们莫不是嫌命太长了吧!” 铿锵一声,天阴出鞘,清脆的响声和亮眼的寒光惊得杀手们神魂一震。 “武德司又如何,谁能知道是我们做的。” 一名杀手闻言一愣,随即呲笑出声,受人钱财,焉有惜命之理,全然没有畏惧之意。 “愚蠢!” 阿四冷笑挥刀便朝四人斩去,刀光耀眼,气劲强横带起一片烟尘。 “黄口小儿,老子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杀手身影一晃,四散开来,随后催动身法反扑。一则挥拳轰出,一则月牙刺灵动迅疾,一则剑光龙蛇,一则狂刀大开大合。 这五人在街头斗得你来我往,杀手来势汹汹,身法其快的阿四不敢大意,来回对数十招,阿四渐渐出现颓势。 杀手见阿四不善使刀,漏洞百出,攻势更加凌厉。 不过数个喘息,阿四已然身负轻伤,趁着杀手调整身形的间隙,阿四轻喝一声,运起全身内力,猛地挥出太阴,将两名杀手逼退。 这时,两股寒意却从背后袭了过来。阿四不待迟疑,身形斜转,顺势将太阴横出。 “铛铛”两声脆响,太阴刀身喷涌出的真劲瞬间将两名杀手荡开。 刀身猛烈震颤,虎口一阵发麻。 阿四心知缠斗下去于己不利,须得速战速决。于是化守为攻,一声低吼,身若猛虎下山追着一名杀手而去,挥出太阴,雄浑的刀劲刚猛无比,顷刻便将那格挡的杀手斩得双膝跪地。 “小子,纳命来!” 杀手被彻底激怒,联手围攻阿四。 阿四一面挥刀应敌,一面掐指打出一记不死印,双膝跪地的杀手痛吟一声,当即脑袋一歪,失去生机。 太阴被月牙刺架住,两名杀手左右而出,一人使出回空大劈棺,一人使出仙人指路。 这一掌的威力无比惊人,连空气都仿佛被压缩了一般。再看那长剑灵动刁钻,直取阿四的要害。 阿四身形一晃,巧妙的躲开了长剑的攻击。然而胸口却是遭了一掌,杀手见状精神大振,刚要抽手追轰一掌,不料阿四的胸口涌出一股浩瀚的内力,将其反震出丈远。 一口腥甜涌上嗓子,阿四忍痛咽下,全力朝着那持剑的杀手劈去。 这一刀虽无掌法,但胜在至简,似有雷霆之势。杀手面色一惊,举剑相迎,便听“铛”的一声,剑身断裂,太阴威势不减,一刀砍在杀手的肩上,登时鲜血喷涌。 趁你病要你命,鲜血激起了阿四的野性,幻魔身法一经催动,浮空掠影,顷刻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起,杀手倒地而亡。 电光火石之间,两道寒光逼近,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月牙刺一柄扎进阿四的左臂,一柄在阿四的腰间拉出一道血口子,鲜血直流。 “找死!” 阿四一把擎住对方的手腕,内劲逼出,杀手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举起月牙刺朝着阿四的胸膛刺去。 另一名杀手这时亦挥拳攻了过来,阿四不得已横刀挡住月牙刺,随后飞身一脚将那名杀手踢飞,而他则身影飘向后方。 伤口鲜血直流,体力迅速流失,阿四深吸一口气,紧忙封住穴道。 天魔功的催使会激发魔性吞噬道心,阿四不敢轻易动用,然而以纯正的道家真气为基施展天魔策的功法,威力却大打折扣。 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使用。 这一失神间,两名已经奔着他的上中二路攻来。一人双手持月牙刺,催着其快的身法逼近;另一人紧跟其后,贴近阿四时,身子腾空,一掌劈了下来。 阿四瞳孔猛地一收,真气极尽灌注于太阴,只见一道耀眼的寒光闪过,迎面而来的杀手登时被逼得调转身形。而阿四丝毫不得喘气,冲天而起,截天指探出。 “连魔门的功法都使了出来,小子,还敢说你是武德司的人。” 杀手有些吃惊,转脸便又露出了瘆人的笑容,俯身便是一掌拍了下来。 “寒冰掌!”只见杀手掌间喷涌着寒气,空气凝结成霜。 阿四抬掌相迎,两道掌力碰撞,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威力,将阿四真的坠落在地。 冰冷的寒意迅速侵占整条手臂,使得左臂雪上加霜,几近麻木。 “中了老子的寒冰掌,还不束手就擒。” 杀手望着阿四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一般,双掌泛着寒意,寒气凝实,一片片晶莹的白霜凭空出现。 “跟他废什么话,公子爷还等着看他的人头呢。” 说话的杀手冷喝一声,身形一掠绕到阿四的背后,月牙刺径直地朝其后背刺去。 腹背受敌,阿四只得顾其一,晃身夺过月牙刺,以命搏命,再次催动全身的内力,朝着杀手挥出一刀。 当啷一声,将杀手逼退,回身再避另一名杀手时,为时已晚。 “砰”的一声响,阿四倒飞出去撞在牌坊石柱之上,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阿四扶着太阴吃力的起身,左臂渐渐失去知觉,寒冰掌力侵袭内脏,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想他手中虽有名器天阴,奈何不懂刀法,钻心的疼痛霎时间让他几近失去意识。 幸好先前得到冰火玄气的淬炼,肉身强度比之六品高手,否则杀手的那一记寒冰掌足可要了他的性命。 “是你们逼我的。” 眼瞧着敌人攻势凶猛,而自己身受重伤,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阿四不得不运起天魔功,顿时天魔气滔滔充盈全身,噬杀的念头袭来,就连双目都泛起了红光。 “哟呵,小子,你莫不是姓蟑,跟蟑螂一样命硬……哈哈……” 杀手放声讥笑,转瞬脸又冷了下来,淡淡地道了一句“不过也仅限于此了”,随后便率先冲向阿四,两柄月牙刺星芒绽放,如流星一般划破漆黑的夜。 阿四口气森冷的吐出一个“杀”字,旋即施展幻魔身法,数道残影凭空显现。 “什么!” 杀手惊呼出声,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然而,阿四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他面前,犹如鬼魅般迅捷。 “噗嗤”一声,太阴径直透过了杀手的脊背,直抵前胸,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你……” 这一刀来得非常突然,杀手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阿四的后背,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疑惑。 “谁才是臭虫?” 阿四头也不回,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杀意。 太阴闪烁着寒光,阿四猛地拔出,血溅三尺,杀手应声倒地,气绝身亡。 “小杂种,你给我去死!” 杀手满腔怒火,双眼喷薄着愤怒与痛苦,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三位同伴倒在血泊之中。他猛地跃起,全身功力汇聚于掌心,拍向阿四。 那一刻,空气仿佛被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 阿四置若罔闻,“咯咯”冷笑,声音宛如从地狱深处飘来的冷笑声,让人不寒而栗。月光映照下,他的身影若隐若现,猩红的眸子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只见他轻描淡写地挥动剑指,一道耀眼的光芒直射杀手的胸膛。 杀手如遭雷击,僵在半空中,随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重重摔落在地。 这时,阿四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杀手面前,太阴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弯月弧度,轻易斩断了杀手的一条手臂。 杀手痛苦至极,咬牙切齿地盯着阿四,愤怒地咆哮道:“有种就杀了我,公子爷不会放过你的!” 阿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漠如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再次施展截天指,一道璀璨的光芒直射杀手的丹田。 “你……畜生,你竟然废了我的丹田。” 杀手目眦欲裂,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阿四只是冷漠地转身离去,留下杀手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他冷冷地留下了一句话:“回去告诉翟荣,他的命,我要定了。” —— 月色惨白,让笼罩在黑夜里的街道显得十分诡异。 倏地,江宁城中起了白雾,寒风吹起阵阵灰尘。 身受重伤的阿四喘着粗息,腥红的双目甚是空洞,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回家的方向,恰似一直没有归处的孤魂野鬼,在寂静的街头游荡。 魔性对道心的侵蚀愈发的深,阿四用理智控制着心神默念道经与魔性对抗,煞白的脸时而狰狞,时而淡漠。 “啧啧,邪王的弟子,竟然这般废材!” 空中响起嘲笑声,不多时,便见一个头戴罗刹面具的男子挡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阿四沉声问。 “你无须知道我的身份,交出天魔策,我饶你不死。”罗刹男子眼神冷酷,语气阴沉。 “想要天魔策,你有这个能耐嚒。” “试试不就知道了。” 罗刹男子闻言冷笑,阿四修为深浅他早已摸清楚。换作平时,以他的修为或许能与阿四打个平手,可如今阿四重伤在身,他也无甚好顾忌的。 罗刹男子手持一根降魔杵,大步流星,罗刹指疾点而出,直取阿四的要害。 阿四见状不退反进,截天指打出,两道指诀隔空相撞,指力突崩,一股阴柔却又霸道的力量将两人震的后退数步。 罗刹男子迅速反扑,降魔杵光芒大盛,朝着阿四的天顶盖抡去。 阿四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太阴铿锵出鞘,与降魔杵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罗刹男子讶异,不曾想深受重伤的阿四还有一战之力,于是探出一掌。 阿四照葫芦画瓢,亦是拍出一掌。 双掌相对,两人的内力在这一刻激烈震荡,周遭空间仿佛都为之颤抖。 “与我比拼内力,你也太狂妄了。” 罗刹男子发笑,阿四先前与杀手交手内力几乎耗损殆尽,与全盛的他比拼内力,简直是找死。 只不过,罗刹男子并不知晓,内力对于阿四而言是绰绰有余之物。他更不知道阿四早已学会万人往的独门绝学不死印法。 不死印法是一门让修炼者真气内力生生不息,永不衰竭的高深法门。其精髓是借力化劲,利用生死二气的极速转化借劲化劲,将对手攻来的真气内力幻化为生气充盈自身。 随着时间的推移,罗刹男子惊诧的发现,自身的真气内力飞速流逝,而阿四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你这是什么邪门功夫?”罗刹男子惊怒交加地问道。 话刚问出口,罗刹男子便想到自己的师尊曾经提过,邪王万人往有一门比星宿派的吸星大法还要精妙的绝学。 罗刹自知打错了算盘,再与阿四对峙下去,这一身的功力都要被其化了去。大惊失色之下,连忙打出一记罗刹指。 阿四晃身避开,猩红妖冶的眸子涌现出杀意,举起太阴便是一刀斩下。 罗刹男子见势不妙,急挥降魔杵抵挡。 “当啷”一声响,罗刹男子倒退数步,见阿四不要命似的提刀奔了过来,他心下一晃,催动身法,飞身逃走。 “想逃,没那么容易!” 阿四朝着空中劈出一刀,天魔真气凝实成一道气刃。 罗刹男子反手又是一记截天指,虽是仓皇间打出威力有损,却还是抵挡了一息,而他则借此遁逃出去。 “噗~” 见罗刹男子已逃远,阿四再也压不住体内翻涌的气血,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摇摇欲坠。 半个时辰后,阿四终于到了宅院门口,双眼一翻,一头栽了下去。 第20章 正儿八经 翟荣与江宁知府薛安国的公子薛才,扬州府知府宋阙的公子宋长文在艳群芳鬼混了两日。 这些个官二代光顾,艳群芳的鸨子眼睛都笑细了,那丰满的肥臀比往日扭的更加起劲。 不过翟荣的心情着实糟糕透了,感觉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本来想尝一尝艳群芳花魁的滋味,可是田从文那厮办事不利,被他三拳两脚打成了猪头,赶出了艳群芳。 薛才有意讨好翟荣,于是打着薛安国的旗号去请凌谣,可凌谣毕竟是艳群芳的花魁,朝廷举办的百花盛会在即,对方既然毫不讲情面的拒绝了,薛才亦不好用强。 见薛才都无能为力,翟荣也只能作罢。 风月场失意,事业也一再受挫,派出去的杀手杳无音信,铁定是失手了。 想到阿四坏他好事,鼓动江宁盐商与淮帮对抗,翟荣气不打一处来。 转念一想他此行来江宁的目的,翟荣气败得劲,酒喝的不尽兴,磕了几颗药丸,将气全数撒在了娘子们的肚皮上。 这两日,进出过翟荣房间的红娘子们,最终都是带着伤出门的,那些柔软细腰都快断了。 好在艳群芳还有几位专门调教新人的老师傅,终于把翟荣治的服服帖帖。 翟荣扶着墙离开艳群芳时,倒是闹出了不少笑话,被随从抬着回了别院。 江宁城还是那座江宁城,不过繁华中透着衰败之象,阴云遮顶。 那些平日里呼风唤雨、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会儿可比翟荣还要郁闷。 谢寒衣和秦三此时正在食为天吃着闷酒,淮帮三当家被杀一案已过去半月有余,距离江宁县给的期限已不足三日,他们两却是一筹莫展。 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件案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结果,上头要给淮帮一个态度,江宁县就得玩命相陪,最苦的就是谢寒衣他们这些权力底层的人,明知无可为亦要为之。 谢寒衣内心无比纠结,为了淮帮的案子,没日没夜奔波十余天,弟兄们苦不堪言,他真想撂挑子不干,躺平算了。可心里又抱有期待,倘若这件无头公案能办漂亮了,江宁也能太平些。 除暴安良,执法为民对于他这位江宁名捕而言,是应尽之事,却非必尽之事,他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当年弃文从武如此,现今想借淮帮的案子搏个出路亦如此。 秦老三想的倒是比他简单,他才不管这件案子能不能查出头绪,更不在乎所谓的升迁,他秦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二哥秦虎惨死相中的情景历历在目,折磨得秦老三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那日前往长胜赌坊点天灯的小杂碎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竟然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娘的,难不成还飞了不成!” 弑兄之仇不共戴天,秦老三郁闷的一拍桌子,抬头对谢寒衣说:“谢捕头,正儿八经的,淮帮的案子查不清,更查不得。家兄被贼子暗杀,你若能助兄弟查清此案,缉拿真凶报仇。我秦家愿替你疏通关系,谋个江宁府的差事。” 秦老三与谢寒衣搭班子多年,深知谢寒衣的为人。一个寒门子弟弃文从武,不就是想图个好差事,多捞点钱财,改变自己的命运嚒。 “老三,这件案子哪是想甩手就能甩手的。” 谢寒衣苦笑,淮帮势大气粗,连知府大人都要给几分薄面,就咱们这位县令大人又能有什么办法。若翟通天逼迫官府给交代,到时候不还是要拿我们这些小杂鱼开刀。 “大不了治个办事不利之罪,怎么着,县尊大人还能剐了我等不成,这鸟差事谁爱能干谁干去!” “老三,我们不一样。” 秦老三见说不动谢寒衣,便打起了他老娘的主意。他说:“谢捕头,江淮这官场,你我也算看透了吧,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江宁府疏通不了,咱们就去浙东。浙东那地方能养人,婶子身体不好,你也该让她享享清福了。” “何况凭你这一身武艺和才学,去哪儿吃不了饭。老三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助我擒住真凶,你的前程我秦家全力运作。” 秦老三说。 想起家中受苦的老娘,谢寒衣终究还是说动了,“老三,有你这句话,此事谢某定当全力以赴。” 秦老三开怀大笑,倒了两碗酒,一同干下。 谢寒衣放下酒碗,说道:“老三,令兄的案子要查,但淮帮的案子我也不想放弃。毕竟县尊大人于我有恩,谢某也不想不明不白的离开江宁。” 这谢捕头哪儿都好,就是摆脱不了穷书生的那股子儒酸气。 秦老三也不戳破谢寒衣内心真实的想法,饮了一碗酒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拦得住。听我一句劝,多为自己打算。” 谢寒衣不置可否,望着廊外升起的旭日,怔怔出神。 想当初他弃文从武,虽是负气之举,亦有谋生糊口之考量,但何尝不是想换个门道施展抱负。世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个为了几两铜臭而出卖读书人的追求,就连与他共事多年的同僚亦作此想。 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初心从未改变。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鸿鹄之志,即便不能做到“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也该凭一己之力造福一方百姓。 唏嘘的是,即便有此等志向,但在江宁乌烟瘴气的官场里,纵是他再努力,亦如沙下顽石,水中浮游,终究是出不了头。 他一人深夜独饮时,时常在想,做个小小江宁县的捕头也好,说不上风光,但起码在他管辖的地头,能够护得百姓一二周全。 故而对江宁县尊是心存感激的,没有周大人的伯乐之恩,他也不会有安身之所。 如今,周大人焦头烂额,他唯有忠人之事,最不济也能替周大人抗下些罪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案情,理不清头绪,酒喝的也少些滋味儿。 谢寒衣眼神不经意间飘向楼下,看见一个身材清瘦的背影,觉着有几分熟悉,可想不起来是谁,便也没做多想。 街道上,阿四揉着胳膊那处被咬得渗出血的伤口,想到月离得逞离去的表情,忍不住一阵腹诽。 月离莫不是属狗的吧,不就是关了她两日嚒,半块肉差点被咬掉了。 难怪魔门之人如此不受待见,行事作风也太离经叛道,毒辣阴狠了,以后倒是要离妖女远些为好。 辣块妈妈的,都怪万人往那厮,若不是他对我施了道心种魔大法,与翟荣派来的那伙杀手交手,也不至于搞得如此狼狈。 阿四手伸进怀中,攥着了禅大师相赠的那串佛珠,心想照这般情形下去,我迟早会走火入魔,重走万人往的老路。连祸水都没办法解决道心种魔的问题,不知西凉万佛寺是否有办法。 “小贼,入魔也无妨,不过是重新找个如意郎君而已。” 第五司命冷酷无情的轻笑,让阿四直嘬牙花子,奶奶个熊的,此生不娶祸水,就算坐拥天下又有何趣味可言。 “鬼瞎子,十年不见,你死了没有。” 回到江宁,阿四一直没来得及去见鬼瞎子,说是事情耽搁,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纵然他恨极了鬼瞎子,可内心深处对养父总还抱着一丝幻想,又怕从鬼瞎子口中得到的信息又非他所想要的,故而不知该如何面对。 “馄饨。” “刚出笼的包子。” 不知不觉间,阿四来到了艳群芳的门口,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练摊卖馄饨的老板,闲得翘着二郎一边包馄饨,一边望着艳群芳的小厮打扫着门庭,不出半个时辰,那些留宿在艳群芳的嫖客必然会差小厮前来买上一碗馄饨。 “这几日可有的忙咯!” 老板心里乐开了花,像艳群芳这等豪华的勾栏,虽然请的都是淮扬名厨,但来此耍活寻乐子的宾客,哪个不是出身高贵的主,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 子时一过或是巳时一到,甭管是那勾栏里的小娘子,还是达官贵人,总要差伙计买两碗点上辣油的馄饨,清清爽爽地补一补损耗。 “弄碗馄饨喝喝。” “啊要辣油啊!” “老……要的。” 话到了嘴边,阿四又憋了回来。十年后的今天,馄饨摊依然还在,故人不在,难免叫人有些唏嘘。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上桌,老板没走,好奇地打量着阿四,问道:“小兄弟,从外地刚赶回来吧,你可是赶巧了。” “老板,这话怎么说的?” 老板瞧阿四穿得寒酸,估摸着是哪个穷酸公子的随从,纵有些瞧不起,不过难得有个人说说闲,便敞开话匣子道: “江宁府近日会在此举行江淮花魁大会,江淮两地俊俏的小娘子都会齐聚于此,大饱眼福,你说是不是美事。” 馄饨摊的老板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继续说道:“艳群芳的老鸨子还真是大手笔,不仅将对岸那座最大的花楼给买了下来,为了宾客近距离观赏百花斗艳,更是在秦淮河上架起了一座拱桥。” 老板将一笊篱现包的馄饨下了锅,又道:“不过你也来晚了,这附近最好的位置,早就被江淮两地的达官贵人给包了。” 阿四瞧了瞧秦淮河上,果真有一座气势恢宏的拱桥,三辆马车并肩通过不成问题,河面上三座大的画舫铁链相缠,工人们还在忙着搭台子。 秦淮河的两岸,不少穷书生席地而卧,一手攥着书本,正呼呼大睡。 艳群芳虽为秦淮最大的勾栏,但因养着红官人(妓女)供人取乐,比起秦淮河上那些培养艺伎瘦马的画舫大船,在雅致格调上终归是落了下乘。 因此,往年的花魁大会只会在画舫大船里举办。 勾栏青楼是地方官府重要的税收来源,而花魁大会在大炎更是由州府牵头举办。 有官府出面保驾护航,避免商家之间的恶性竞争,将选美大会的层次直接提拔至促进文化和经济交流发展的盛会。 极大的带动了当地的文旅娱乐业的繁荣,富商权贵、文人墨客在此买卖瘦马艺伎,留宿风流,人身安全得到保障不说,还能博得一个慷慨风流的美名。 而官府坐收其成,光是从花魁大会中抽取的数成税费,足可抵县城一年的税收。 所以多方共赢的花魁大会,对于举办场地、承办方都有极高的要求。 “艳群芳的老鸨子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拿下这等肥的流油的好差事。” 阿四狐疑道,江宁府将本届花魁大会放在艳群芳举办,有点耐人寻味啊。 “馄饨来了!” 馄饨摊老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听到阿四的嘀咕,轻笑道:“手段?呵,银子使的多呗。江宁扬州两府会办,场面必然要比往年隆重。这又是买楼、修桥,搭台,哪样花费不是巨资,艳群芳敢一家包圆了,换作你是官府老爷,你还有别的选择嚒。” 经老板一点拨,阿四想想也是,遇上艳群芳这等冤大头,官府不坑,岂不是天理不容了。 阿四又有些不解,艳群芳哪来这么大的手笔,银钱难不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老板,敢问凌谣姑娘可还在这艳群芳?” “想见凌谣姑娘?” 馄饨摊老板一副看穿阿四心思的神情,眼神里带着三分鄙夷,七分同道中人的笑意。 艳群芳熙熙攘攘,门槛都要踩断了,两江富商阔少、权贵名士,来此为的不就是目睹秦淮艺伎一较高下嚒。 谁不知道凌谣姑娘是本届花魁大会最有力的折桂人选,人气居高不下。 这小子明知故问,出身不咋滴,倒还学会了穷酸读书人的弯弯绕。 “小兄弟,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点好。 凌谣姑娘是本届花魁的大热人选,艳群芳当明珠一样藏着,莫说你家少爷,就是里面的那些个阔少富商,要见凌谣姑娘一面,也得拼一拼实力。” 阿四笑了笑,先前还担心凌谣嫁做人妇,他来此会扑个空。 如今确定人还在,而且过得还不错,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老板,照你这么说,就是进了艳群芳,也不一定能见着凌谣姑娘了?” “可不是怎地,不过呢……” 馄饨摊老板卖起了关子,见阿四识趣地拿出两钱碎银,登时眉开眼笑,说道: “如果你家公子真的想与凌谣姑娘见上一面,最好能写出一篇好词来,兴许还能博得红颜一笑,与你家公子见上一面。” 有资格竞争花魁的女子都是勾栏瓦舍通过精挑细选出来,教授琴棋书画,礼乐才艺,耗费十年、二十年之功,才能培养出来一个花魁。 毫不夸张地说,一个花魁有力的竞争者,都是千里挑一,用金银喂出来的。 因此,这些女子眼界不俗,不是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娼妓能用金钱打动得了的。 阿四长在秦淮市井,勾栏瓦舍里的门道早就烂熟于心,岂会不知花魁大会的苛刻条件。 与馄饨摊老板在此扯闲篇,不觉得无聊,反倒有些高兴,好像与故人少了些生疏。 一碗馄饨下肚,阿四抹了抹嘴,“多谢老板指点迷津,就是这味道可比十年前差远了。” 说罢,阿四撂了八文钱,扬长而去。 馄饨摊老板闻言一愣,接手老父亲的馄饨摊已有五年了,从没听那个老主顾说味道有什么不同,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批评,心里非常不爽。 “没皮的小子,充什么大爷!” …… 第21章 当年真相 甜水巷,地处烟花繁盛之地,人群密集,鱼蛇混杂。 上至员外流商,中至一流举子二流医,下至七戏八丐九卖糖,无一不有。故而在治理问题上,常常让官府绞尽脑汁,却无从下手。 这里的路,阿四再熟悉不过,一步一回忆,一脚一流年。 在这里经受的人情冷暖,便如走马灯似的,浮现在眼前。 忽然,阿四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登上富丽堂皇的马车,扬长而去。 “怎么会是他?” 那熟悉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在艳群芳销魂两日后被抬走的淮帮翟大公子。 阿四心下好奇,翟荣自命出身不凡,自降身份来甜水巷这等乌烟瘴气之地,恐怕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这时,只听有人操着洪亮着嗓子,喊着“都让让。” 阿四抬头一瞧,只见一个满身油腻的魁梧壮汉扛着半边猪朝着一旁的肉档迎面走来。 王屠夫? 阿四一眼认出来人,心中起了报复的念头,不动声色地推出一掌,一股劲风直奔王屠夫而去。 然而王屠夫并未如阿四所料那般当众出丑,只见王屠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半边猪挡在了身前,原地一个转身,阿四打出去的那股掌力撞在猪肉上,弹向了一边茶摊。 “嘭”的一声响,木柱断裂,帐篷坍塌,尘烟弥漫,惊得周围人避让三尺。 茶摊悍妇呛得咳嗽两声,单手叉着水桶腰,指着街上众人,破口大骂:“是哪个杀千刀的,生孩子没屁眼的,拆老娘的棚子。有种的站出来,看老娘不活撕了你!” “练家子?” 阿四惊咦一声,走到王屠夫面前,揶揄道:“王屠夫,你可还认得我。” 王屠夫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再细细端详,试探性地问:“你是老鬼收养的小子?” 阿四欣然回道:“记性倒是不差。” “我就说嘛,吃着甜水巷百家饭长大的小子,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王屠夫爽朗地笑着,半边猪放在肉档上,手脚麻利地分割着猪肉,还问道:“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阿四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后矢口不认道:“有什么好留恋的,该走时自然还是要走的。” 瞧着王屠夫两鬓斑白,阿四一阵唏嘘。 想当年,为了二两肉,王屠夫持着剔骨刀追了阿四两条街,对他一顿狠揍。如今再见,心里却没了恨意,觉得王屠夫的面相不似以前那般凶恶,反倒和善不少。 “唉,你们年轻人呐,天不怕地不怕,总想出去闯个名堂,遇着事了也不愿低头。” 王屠夫感慨,割了几斤瘦肉扔给阿四,“拿着,别空着手回去。” 阿四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走进了人群之中。 王屠夫停下手中的刀,叹气道:“这孩子,还真不一样了。” 数盏茶的工夫,甜水巷的深处的一座小院门前,阿四踌躇半晌,终究还是推开了门。 院里,鬼瞎子躺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饮着小酒,哼着曲儿,颇为怡然自得。 见阿四进了院子,他也只是瞥了一眼,便拈了两粒茴香豆,扔进嘴里。 阿四将手上的猪肉扔到桌上,淡淡地道:“老东西,你还是当年那副鬼样子。” 鬼瞎子住的院子比十年前还要破败,阿四冷笑,果然狗改不了吃屎,这老东西还能活着,当真是老天瞎了眼了。 “去那鸟不拉屎的山上躲了几年,就以为有资格取笑老子了?” 鬼瞎子瞥了阿四一眼,轻蔑地哼道:“穿的人模狗样的,不还是个狗杂种。” “你监视我?” 阿四嘴角抽了抽,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鬼瞎子斜瞥了阿四一眼,不屑道:“监视你?别太高看你自己,老子没那闲工夫。” “那你为何知道我的行踪?”阿四冷冷地盯着鬼瞎子,暗中掐起了不死印。 “万人往那厮报复人的手段倒是有些高明。” 鬼瞎子顾左右而言他,滋溜一杯小酒下肚,余光将阿四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神色颇为不屑。 不过想到那日遇见的可怕之人,鬼瞎子后背已然有些发凉,猛地饮下一口酒,这才好受不少。 至于如何得知阿四的行踪,他自是不会说的。 阿四知道鬼瞎子的来历并不简单,曾经或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可当鬼瞎子说起万人往时神色间的不屑,却还是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难不成这老东西当年也是跟邪王万人往齐名的人物。 “老鬼,我既然回来了,你便该知道我的来意。”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你还能要了老子的命不成!” 阿四见鬼瞎子对自己如此冷漠轻视,心中怒火更盛,于是骂道:“老东西,给你脸了!” 说罢,阿四抬手便是一掌,掌力势如破竹。 “轰……” 藤椅被轰得四分五裂,鬼瞎子却率先闪到一旁,“你小子活腻味了,以为学了几招庄稼把式,就敢跟老子叫板了?玩横的,你小子还嫩着呢。” 说着,鬼瞎子的身躯里迸发出惊人的威势,身法如电,还未待得阿四反应,一拳已然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嘭”的一声,两人双双连退数步。 鬼瞎子啐了一口唾沫,整条手臂震得直发麻,心道:这小子竟然硬生生接住我的四成功力,小小年纪有如此精纯浑厚的内功修为,看来在那栖霞山确是得到了不小的机缘。 阿四冷冷地盯着鬼瞎子,胸口钻心疼痛让他更加坚信,鬼瞎子曾经定也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为何沦落到至此,恐怕与自己有莫大的干系。 “小子,今日老子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至高武学。” 鬼瞎子冷哼一声,双掌运出森白的寒气,周遭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只听得暴喝一声“玄冥神掌”,鬼瞎子连拍两掌,便见冰冷至极的掌力宣泄开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阿四。 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晶掉落在地。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阿四后退两步,振臂轰出一拳,便见真气仿若长虹一般射出。 两股力量相撞,气流激荡,狂风乍起。 阿四内伤刚好,不敢轻易动用天魔诀,临阵招式上便落于下风,终究还是未能拦住鬼瞎子的玄冥神掌,被震得飞了出去,撞得院墙凹陷了进去,若非真气浑厚,肉身又经过阴阳二气的淬炼,此时内脏早就移位。 这厢还未稳住身形,鬼瞎子脚下一跺,数十块石子悬在空中,随着他一掌拍出,浑厚的掌力摧得石子犹如箭矢,以闪电般的速度射出。 阿四愣在当场,他没想到鬼瞎子的实力如此强横。 只是一晃神间,凌厉的石子已然到了近前。 千钧一发之际,阿四脑中灵光一闪,既然比拼内力不是对手,那便试试御气手段呢? 武学练到至高境界,武者可通过内力真气隔空御物,但怎么也比不上这天地之间浩浩正气为我所用。 想定,阿四心神合一,捻指掐诀,泥丸于丹田嗡嗡震颤,神识迅速于周遭自然取得联系。 顿时,天地间疾风劲走,气流激荡。 鬼瞎子一愣,心说:这小子,又要玩什么把戏。 但见阿四前方两尺方圆,出现一道无形的气墙挡住飞矢碎石,“砰”的一声响,阿四有些承受不住鬼瞎子的力量,单膝跪地。 这时,丹田内的泥丸好似感受到阿四的艰难,迸发出一个惊人的力量,雄浑的真气涌出丹田,灌注到双掌之间,内力真气与天地正气两股力量叠加在一起,终是抵住鬼瞎子的攻击。 “有点东西!” 鬼瞎子眼中闪过一抹认可之色,身形忽然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阿四的面前。只见他并指成剑,如同刀削一般,斩向阿四的脖颈。 阿四眼疾手快,迅速后退,同时右手抬起,一股清风直冲而上,化作一股气劲,狠狠地撞向鬼瞎子的胸口。 “当啷”一声脆响,鬼瞎子身体外泄金光,如同一尊金钟罩顶。 阿四错愕,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外家武学宝典金钟罩? 心里这般想着,阿四攻势却是不减,双重力量的运用下,绕着鬼瞎子周身连拍数掌。 “当啷……当啷……” 鬼瞎子稳如泰山。 阿四无计可施,骂道:“你这老鬼,有本事真刀真枪来过,缩在龟壳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鬼瞎子不由分说,忽然施展出玄冥神掌,虽然阿四御气之术威力惊人,但缺少对应的玄门正宗法门,只得凭着感觉来应对鬼瞎子的攻击。 半炷香的工夫,两人交手近百招。鬼瞎子一开始还在探阿四的底,受了两掌,但仗着数十年的修为及对敌经验,八九招下来,也摸透了底细,阿四只能疲于防守应对。 “嘭!” 阿四胸口中了一掌,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金光隐入身体,鬼瞎子哼笑两声。见阿四还要反扑,眉头一蹙,枯瘦的身躯赫然迸发出无比强横的威势。 阿四不禁再次呕出一口鲜血,鬼瞎子释放出的强者威势如同大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东西竟如此恐怖,看来不得不动用天魔诀了。 阿四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神念一动,天魔决心法便自行运转起来,清澈明亮的眸子骤然涌现出血红色的光芒。 鬼瞎子见状,嘴角一抽,这小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收敛全身气势,鬼瞎子负手而立,俯视着倒在地上的阿四,淡淡地说:“世上能接某百招的后起之秀屈指可数,从今日起你有与某对话的资格了。” 鬼瞎子的话掷地有声,爽朗而不失威严。他那副有些佝偻的身躯里充沛着无限的能量,浑浊的眸子此时明亮生辉,与好色无度、暴虐成性的老鬼头简直判若两人。 说着,话音一转,语气带着些许调笑:“不过像你这般事事玩命,只知蛮干的莽夫,就算得到了答案又能如何。想问什么便问吧,说与不说,要看某的心情。” “我贱命一条,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不想糊里糊涂的死。” 阿四一点也不意外,艰难地站起身来,脸上有些失落,说道:“早就知道你不是瞎子,这般欺瞒于世,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呵……某这双招子……瞎与不瞎有何分别。” 鬼瞎子自嘲笑了笑,似是想起了悲痛的往事,脸上满是悲伤和自责之色,只见他捡起地上的酒坛子,仰头痛饮。 “咳咳咳……” 辛辣的酒水呛得鬼瞎子直咳嗽,他直愣愣地望着阿四,面目有些狰狞。 鬼瞎子呛得直咳嗽,他抬起头看着阿四,面目狰狞,忽然悲愤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某这双招子如果没瞎,便该看清南宫炎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阿四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不悦,“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恶语相向,是何道理。如果没有南宫炎,会有现在的太平天下吗?” 鬼瞎子犹如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仰头大笑,笑声却是异常的悲愤。 “恶语相向?当年南宫家连士族都谈不上,你以为他抵御北莽侵略,平定南方六郡国势力靠的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狗屁!” 鬼瞎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继续道:“如果不是某号令武林群雄相助,南宫炎凭什么能窃取周世宗的帝位,黄袍加身,摇身变成大炎的开国皇帝?” 鬼瞎子狠狠地戳着心窝子,非常恼恨当年所做下的决定。 他许是多年不曾与人敞开心扉过,这时面对仇人之子,满肚子的心事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一说了出来。 十八年前,南宫炎建立大炎王朝,登基称帝,年号昭武。 一日,南宫炎在凌云阁大宴群臣。子时,皇城太极钟忽然响起,凌云阁血流成河。 次日,皇城布告,武林盟主陈御风率领武林人士残杀勋贵功臣,武德司总指挥使南宫戈率领部众大肆搜捕屠杀江湖武林人士。 一时间,江湖掀起滔天的腥风血雨,人人自危。陈御风发出江湖盟主令,集结武林群雄,誓要向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武帝讨一个公道。 然而,江湖草莽又怎能斗得过官府。陈御风所率群雄节节败退,士气受到重创,后因叛徒出卖,上万武林人士全军覆没,而武林盟主陈御风却下落不明。 南宫戈并未就此罢手,一路横扫江湖各派,凡是不愿投降者,皆格杀勿论。 昭武四年,武帝颁布限武令,从此一个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汇聚的武林,一个以济世为民为己任的侠客江湖,彻底宣告结束。 “盛世鸿图,就是一场劫难,多少江湖儿女为了成就你们南宫家的鸿图霸业断送了性命。” 鬼瞎子又痛饮了两口酒,血红的眼睛里恨意灼烧着,他悲怆地说:“他们可都是心怀苍生,侠义为先的英雄好汉啊,最后居然死在了一心辅佐的人手上。” “是你爹,是南宫炎背弃盟约,亲手毁了偌大的江湖武林!辜负了那些死去的亡魂。到底是谁欺世盗名,是狗贼南宫炎!” 鬼瞎子越说越激动,一掌将石桌拍得四分五裂,他道:“你以为某想留着这双招子吗,某恨不得自裁谢罪,但某发过誓,总有一天某要让你们南宫家向天下人谢罪,为那些死去的江湖儿女平反正名。“ “难怪你对我恨之入骨,我也怨不得你。” 阿四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竟牵扯出如此耸人听闻的隐秘,更没想到眼前的鬼瞎子竟然是武林盟主。父债子偿,回想到年鬼瞎子对他做的那些事,惩罚倒是有些轻了。 “某与你南宫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某的妻儿老小都是死在你们南宫家的屠刀之下。” 说起家人,鬼瞎子眼眶泛红,但泪水却早已哭干了。 阿四问:“那你为何不杀了我,报仇雪恨?” “你以为某不想杀了你吗?” 鬼瞎子冷哼一声,连着饮了数口酒,待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又道:“当初你在襁褓之中,某就想掐死你。可是某不能这么做,你死了,谁来为那些死去之人平反。” “恶人自有天收,背信弃义者终会因背叛而死。” 鬼瞎子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他冷笑道:“南宫炎可能到死都想不明白,你的皇叔,他的亲弟弟竟然会谋朝篡位,毒害于他,哈哈……这就是报应。” 鬼瞎子当年想要以襁褓之中的阿四做要挟,逼迫南宫炎认罪,为武林人士平反,奈何人还没到上京,就传来了南宫炎薨逝的消息。 无奈之下,他只能南下,蛰伏在江宁。 阿四心中一紧,忙问:“你说南宫义谋害我爹,你可有证据?” 鬼瞎子淡淡地回道:“证据?南宫义连史书都篡改了,你觉得他会留下证据。你若想查清南宫炎的死亡真相,不如去上京问问那些旧臣。” “此事我自会去查个清楚。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 阿四话未说完,便被鬼瞎子打断,“你想问,有什么信物能证明你的身份是嚒?” 阿四急问:“你有何凭证?” 鬼瞎子笑而不答,转身走进屋子,没过一会儿,拿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 “你自己看吧。” 阿四呼出一口浊气,双手有些颤抖地伸向锦盒,踌躇片刻,刚要打开,鬼瞎子却拦住了,提醒道:“你可想好了,打开此盒,从此你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日后如果你不能替冤屈的亡魂平反正名,某必杀你而后快!” 打开锦盒,里面只有一截剑穗和一封书信。 阿四打开书信,看着上面隽秀漂亮的小字,瞳孔越放越大。 信上的一字一句在他心里激起了千重浪,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鬼瞎子,问道:“我……我娘,她还……还活着?” 第22章 王家小姐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人潮人海,光影嘈杂,阿四漫无目的地走在秦淮街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与这歌舞升平,喧闹不止的夜色格格不入。 从鬼瞎子那里得到的信息太多,也太沉重了,使他的脑海里一片混沌,整个人好像坠入深海一般,窒息,彷徨。 此时此刻,阿四唯一能听得见的只有心脏砰砰狂跳的声音。他很想找一个空旷的田野放肆呐喊,登上泰山之巅,问那苍天,为何要如此折磨他。 他不理解,灞下之盟本可成为后世美谈,南宫炎为何要背弃那些跟随他救世的英雄儿女。 他不理解,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为了帝位皇权,竟然残害手足,谋朝篡位,还堂而皇之地假传“兄终弟及”的圣旨,肆意篡改历史美化其名。苍天若有眼,何以坐视不理? 像他们这样的人怎配做天下之主,奉天承运,受众生供养! “我不但知道你娘还活着,我还知道当初是谁追杀你们母子。你不是和武德司的人搅合在一起么,想知道幕后黑手,便让某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鬼瞎子的话言犹在耳,当年如果不是南宫炎派人追杀我们母子,那还能是谁呢? 想到娘亲被囚于暗无天日的地牢一十八载,受尽屈辱,而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阿四自责不已。 不救出母亲,以血还血,我阿四……我南宫玄枉为人子。 鬼瞎子出的题说难也不难,当年参与追杀他母子的人中,便有几位江淮两地的大人物。南宫炎要整顿江淮官场,那几位大人物也牵涉其中,解题不过是顺势而为。 要对付那几位大人物,凭阿四的修为,直接潜入府邸刺杀了便是,可鬼瞎子既然提出来,恐怕远不止这般简单。 鬼瞎子点出武德司,必有深意。如今与宁红妆失去联系,即便有联系又能如何,想要与宁红妆合作,手中也得有对方看得中的东西才行。 很显然,除了他武帝遗孤的身份外,恐怕再无他物。 阿四心中有些烦躁,前方人群出现的骚动,却将他拉回现实之中。 “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阿四抬头望了一眼艳群芳的牌匾,心道回江宁有些时日,倒是未曾去见一见故人。 艳群芳如日中天,谁敢在此闹事,八成又是些求而不得的酸儒,或是千金难博美人一笑的二世祖吧。 凑近人群一瞧,倒是有些出乎阿四的意料。 只见人群中,有一位容貌秀丽,却面相刻薄的女子,正指使着家丁殴打艳群芳的小厮。 艳群芳的鸨儿杨妈妈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见对方是江宁王家的大小姐王月如,于是压下心头的怒火,赔笑道:“哎呦,王家小姐,这都是误会。” “我家女儿筹备竞选花魁,怎会有空指使书生写诗诋毁大小姐呢。再说了,大家无仇无怨的,何必如此。依奴家看,准是有些个好事之人,从中挑唆,王家小姐切莫着了别人的道。” 王月如像是遇见了瘟神似的,嫌弃的向后退了两步,一手用秀帕遮住下颚,一手将绢纸举起,不客气地说:“少来套近乎。艳群芳的鸨子,有此诗为证,你还狡辩,当真不要面皮。快叫凌谣那浪蹄子出来,不然我拆了你的艳群芳。” 出身风尘自比不得大家闺秀,王月如的鄙夷之举,杨妈妈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多做计较。 王月如带人上门闹事,让杨妈妈颜面扫地,此番梁子算是结了下来。 杨妈妈瞥了一眼绢纸上寥寥数行诗句,暗自叫好,可又忌惮王月如的家世背景,只得好言好语。 “王家小姐,不就是一首打油诗嘛。王家小姐端庄高贵,怎会是那诗中所写女子。我艳群芳开门迎的是四方客,有怠慢之处,王家小姐给分薄面,改日奴家登门致歉。” 识字的好事之人却不嫌事大,逐字逐句的念起了诗。 “金闾名门少礼数,自恃容貌心恶俗。自比枝头凤凰鸟,东施效颦不如鸡。笑讽风尘无真情,色相卑贱任人欺。岂知沧海有遗珠,端庄娴雅世难寻……” 诗写的一般,不过对王月如刻画得入木三分,周围人笑得合不拢嘴。 更是有人反复念着“自比枝头凤凰鸟,东施效颦不如鸡”两句,王月如脸皮挂不住,将绢纸握成一团,气愤地扔在地上。 “你们竟敢取笑本小姐,可知淮帮大当家是本小姐的姑父。来人,给本小姐撕烂他们的嘴!” 王月如脸皮紫胀,叉着腰怒瞪众人,指使着家仆行凶。 杨妈妈也非善茬,对艳群芳的小厮递了个眼色,不过眨眼的功夫,大堂里涌出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 “老鸨子,我表哥就在江宁。你敢伤我一根毫毛,他绝对饶不了你!” 王月如平日里仗势欺人,哪见过贱民反抗的,艳群芳的阵仗,着实让她有些慌神。 杨妈妈不以为意,弯腰将纸团捡起打开后,递到众人面前,委屈地诉苦道:“大家评评理,慢说我家女儿凌谣最近不曾与人接触,便是为了交流诗词歌赋,那接触的必然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子。这首诗虽言辞达意,但过于直白,缺少信雅韵味,又怎会是才子们所愿作的。” “王家小姐,你可是要竞选良家子的人,可莫要因为一些莫须有之事,白白折了名声,如是进不了宫,岂非不美。” 言辞达意? 王月如闻言气得额头青筋暴跳,这贱妇分明就是在说本小姐就是那诗中所写一般恶毒,连艳群芳的妓女都不如。 她正要发作,却见周围人的人频频点头,纷纷指责她故意找茬,嫉妒凌谣的容貌才华,生怕凌谣也参加竞选良家子,抢了她的入宫名额。 “搬出淮帮来,很了不得嚒。江淮的盐市都是你们这群给弄坏的,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朝廷会派人整治淮帮。” “地上跑的鹅要跟天上的大雁比高低,这不是自讨没趣嚒。” “凌谣姑娘是本届花魁的热门,岂会与你一般见识。王月如,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是每个娘子都先像你一般拼命往官家的后宫里挤的。” “……” 王月如气得胸前起伏不定,脸皮涨红。想她自诩容貌端庄秀丽,受教于名师学习琴棋书画,虽然出身商贾之家,但总比一个勾栏青楼里的女子要高贵吧。 故而她从未将凌谣放在眼里,可在朝廷选良家子的档口,坊间流传出这么一首辱人名声的诗,所谓人言可畏,若不找凌谣理论个明白,如何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可这明摆着占理的事,怎么到了眼前这群人嘴里,自己就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呢? 王月如着实气不过,叉着腰骂道:“凌谣那贱蹄子给本小姐提鞋都不够资格,她也配与本小姐竞争良家子的名额。” 此言一出,更是激起凌谣的护花使者们的谴责,彻底坐实了王月如自导自演的戏码。 王月如百口莫辩,指着一众人说不出话。家丁们见主子受了欺负,哪还管得了许多,逮着人就打。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周围的人投来目光,瞬间傻了眼。 人群纷纷侧目,惊愕之情如潮水般涌动。 王月如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双眼瞪得如同铜铃,难以置信地盯着阿四,尖叫声划破天际:“你这无法无天的刁民,竟敢动手打我!” 只见王月如捂着红肿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瞪着阿四,尖叫道:“你这刁民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阿四目光冷冽如冰,他一字一句地说:“像你这样蛮横跋扈、满口喷粪的泼妇,哪一点比得上凌谣!” “你……”王月如气急,指着阿四的鼻子对家丁吩咐道:“给我杀了他,我要他死!” “啪!” 阿四又是一巴掌甩在王月如的脸上,声音响亮而清脆,王月如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发丝凌乱,早没了先前的端庄。 周围的人群被这一幕震惊得目瞪口呆,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然而,内心深处,他们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快。 王家的家丁们愤怒地挽起袖子,如同一群野兽般朝阿四扑去。 阿四不屑地看着王家这群连庄稼把式都不会的家丁,几个回合间,便撂翻在地。 “王家大小姐,你不是要在下的命嚒,怎么这就要走?” 王月如见形势不对,在丫鬟的搀扶下想要逃走,阿四大马金刀的挡住去路,出言讥笑。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王月如面皮挂不住,气得直跺脚,也顾不得富贵人家小姐的礼仪操守,对着一旁几名不知所措的家丁怒吼。 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犹豫之色。他们平日里跟着主子作威作福,哪见过这种阵仗,更何况阿四出手狠辣,一个照面就撂倒了好几个家丁,他们哪里还敢上前。 “没用的东西!” 王月如怒骂一声,见阿四脸上依旧挂着轻蔑讥讽的笑意,心中更是气愤,下意识地推开丫鬟的手,像是一只发疯的母猫朝着阿四扑来,一口咬住他的手臂。 “嘶~” 阿四吃痛抽了一口冷气,用力将王月如甩了开来,骂道:“疯妇,你是属狗的?” “你……”王月如从未遭受此等奇耻大辱,羞愤得梨花带雨,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愤怒的呼喝声。 “何人敢伤我王崇德的女儿!” 转眼间,王月如的父亲,王家家主王崇德带着十几名护院打手气势汹汹地赶到现场。 王崇德见女儿倒在地上,衣衫不整,脸上红肿,顿时怒火中烧,目光如刀般射向阿四,他怒喝一声:“是你?” “王家主有何指教?” 阿四面色不改,负手而立,颇有几分高人意气。 “好啊,你承认便好。敢伤我的女儿,当真是活腻味了。” 王崇德怒而冷笑,对着身后的打手们道:“废了他的双手双脚!” “遵命!” 一众打手抱拳领命,转眼便朝阿四走了过来。 阿四面色不变,想到王家与淮帮翟氏乃是表亲,私盐一事必是脱不了关系,于是心中生出一计,将宁红妆的腰牌脸了出来,淡淡地道:“连武德司都不放在眼里,王家主,你好大的胆子?” 打手们脚步一顿,虽不认得腰牌,但武德司这个名头足矣让他们忌惮。 “武德司算什么东西,王某……” 王崇德话说一半,目光在腰牌上扫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挥手让手下停手。他深知武德司乃是朝廷的密探机构,权势滔天,纵然王家有淮帮撑腰,也不敢得罪。 “原来是武德司的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还请海涵。”王家家主连忙上前赔罪,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说着,王崇德将爱女王月如拉至身前,斥道:“都是我平日将你惯得没大没小,在大人面前也敢放肆。还不快给大人赔罪。” “爹,他方才欺辱女儿,您还让我给他赔罪……” 王月如甚是不解,武德司算什么,怎的自家这位平素威武的爹爹对一个下贱的小子如此卑躬屈膝。 “混账东西!” 王崇德狠狠抽了王月如一耳光,强行将她按倒在地,挤出笑容对阿四道:“小女无知,还望大人莫要计较。” 王家的家丁打手和看热闹的百姓被王崇德此举惊得呆若木鸡,敢情眼前这个穷酸小子还有这么大来头,一个便将王家家主治得服服帖帖。 杨妈妈仔细地端详着阿四的面容,总觉得这位年轻的武德司大人有些熟悉。 “杨妈妈,在下你用这种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在下,莫不是贪恋在下的美色,啊哈哈~” 阿四冲着杨妈妈挑了挑眉毛,转身便离开,经过王月如身旁时,他冷笑道:“王家小姐,你那表哥不是在江宁府么,你若不服,三日后的百花盛会,让你表哥来一较高下。” “是他!” 杨妈妈总算认出阿四,惊呼一声,望着阿四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嘀咕道:“讨债鬼总算是回来了。” 王崇德心疼的将女儿拉了起来,看向阿四的背影眼中闪过怨毒之色,他转身问杨妈妈:“杨妈妈,你与这位大人有交情?” “王家主,不该你知道的事最好别打听。他,你惹不起!”杨妈妈淡淡地说。 王崇德自讨没趣,嘴唇动动,带着王月如及一众下人离去。 “妈妈,那位少侠是谁?” 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声音温软动听,虽然遮着一方紫色面纱,却依然难掩其国色天香。她亭亭玉立地站在杨妈妈身边,望着人潮中渐渐消失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不是让你别出来嚒。” 杨妈妈宠爱的看着那道倩影,语气有些苛责,但想到阿四那副欠揍的模样,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说:“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第23章 妓女十娘 时间转瞬即逝,眼看到了百花盛会日子。 偌大的江宁城可谓热闹非凡,闹出了两个大动静。 随着江宁盐商集体大放食盐,盐价如同跳水一般,百姓们得了实惠,走私盐的利润骤降,以致于盐商与私盐贩子的矛盾到了冰点。 这让在江宁逗留多日,想要一展拳脚向翟通天证明自己能力的翟荣头疼不已,私盐贩子若安抚不住,稍有差池便会演化成一场流血冲突,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翟荣只能灰溜溜的回到扬州府,窝在淮帮继续做一个无能的二世祖。 官府也不比翟荣轻快,民情恶化,治安不稳,江宁各县出面协调无果,知府薛安国在连发三道令箭催促翟通天收手,重新稳住盐市提振民心的同时,又约谈翟荣,希望他将江宁的私盐贩子势力尽数撤出。 就在两方角力之时,以张家为首的江宁盐商居然煽动上千百姓聚集在江宁府门前,声讨官府,要求严打私盐。然而,令薛安国和翟荣都未曾料想事态已经失控,私盐贩子为利铤而走险,纠结一群势力持械围堵盐商。 江宁府门前,一场流血的械斗骇然发生。让人费解的是,直到械斗结束,官兵才姗姗来迟,抓了几个头目草草了事,留下一地鸡毛。 而夹处于江宁县与上元县之间的秦淮河地段,却是另一番景象。 以艳群芳为中心,两岸数条街坊,酒楼、茶馆、勾栏妓院皆是高朋满座,人气火爆非同一般。 全国各地的富商豪绅,尤以江浙两地为最,皆在近日云集。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也不在少数,河边、茶楼、酒肆时有文人才子吟诗作赋,抒发对即将参加百花盛会比拼的心仪娘子的倾慕之情。 秦淮河的八街十坊一十二巷繁华无两,此等盛况总算是给心中压着大石的知府薛安国宽慰少许,对艳群芳赞赏有加。 艳群芳的杨妈妈俨然有成为大炎国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风月名鸨。 这一日,南城的一处宅院门前,一辆马车驶离。 阿四关门回到院中的凉亭里,将请柬随意丢在桌上。 “你不打算看看嚒?”第五司命放下一本武学典籍,抿了一口茶。 “一个妓院要办慈善晚宴,老鸨子派人给我送请柬,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嚒?” 阿四端起第五司命用过的茶盏,将剩余茶汤饮尽,随后嘀咕道:还真有些小瞧了杨妈妈,连江宁县捕头都没能查到我的落脚处,她却不费吹灰之力。难怪艳群芳能承办百花盛会,杨妈妈的背景恐怕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第五司命早就习惯了阿四的随性,瞧了一眼见底的茶盏,也不羞恼,反而又添了一盏茶,又端起来抿了一口。 “你不愿去,那不去便是。” 第五司命浅浅一笑,匆匆与阿四对了一眼,随后又聚精会神的看起书来。 “这不好吧,毕竟那杨妈妈与我有些交情。祸水,要不你随我一起去凑凑热闹?” 阿四瞥了一眼石桌上的那份请柬,嘬了嘬牙花子。杨妈妈向来势利,以前一直瞧不起我,此番给我送请柬,莫不是看重我那借来的身份? 转念一想,之前替她解了围,一顿酒席也不算白吃她的。 第五司命专心读书,一手比划着的武学招式,对他的事毫无兴趣。 阿四有些无奈,夺下第五司命手中的书籍,一张笑脸探了出去,说道:“祸水,你可知道法自然,万般武学之道,皆离不来经世体会四字。整日在家读书,能读出个什么武学门道来。” 阿四将栖霞山真龙道人与了禅大师博弈时所听来的话,胡乱编扯劝说第五司命。 “小贼,你知道的,我不喜热闹。” 有些人需要借助先贤总结的道来明悟己身,知行合一,而有些人的修行经世体悟更为合适,在第五司命看来,阿四显然属于后者。 不过见阿四兴致有些乏然,第五司命又鬼使神差的补了一句“今日不行,书中还有几处不明,明日或许可陪你出去走走。” 第五司命莞尔一笑,如盛开的桃花。 阿四像是磕了春药似的,神魂都快跳出体外。辣块妈妈的,祸水就是祸水,这一笑,世间有几人能招架得住。 “祸水,大丈夫一言……嗯,咱们说定了。” 阿四拿起桌上那张请柬,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第五司命拿起茶盏,望着阿四此前唇角碰过的地方,嘴角微微上翘,脸上却又浮现出难得的异样。她与阿四虽然遭遇不同,却命运相似,原本可走同样的道,可阿四别有机缘,走上了另外一条道,前途如何尚不得而知。 “但愿那位前辈所言不虚。” 第五司命微微叹了一口气,重新收拾好心情,抿了一口茶,目光又回到了书本之上。 ※※※※ 到了艳群芳,阿四没有走正门,绕墙到了后院,推门时才发现这门上了锁。 前楼大排筵席,后院二十好几个丫鬟伙计忙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影掠墙而入。 厨房里,七八个灶台火焰腾舞,铁锅翻炒声不绝于耳,扑鼻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 “奶奶个熊的,老腰都快断了。” 刚出锅的菜让人食指大动,伙计咽了口口水。 后院人来人往,阿四正愁怎么混到前楼去,见伙计端着食盒走出厨房,心下一喜,计上心头。 匆匆行色,上前一把从伙计手里接过食盘,催促道:“杨妈妈又在催了,让大师傅们都抓点紧吧。” 为了应对百花盛会,杨妈妈从扬州、淮南、浙东请了好些个大师傅,人多眼杂,伙计毫不起疑。 “催催催,就知道催。工钱没见着几个,催命倒是勤快得很。” 伙计啐了口唾沫,看都不看阿四一眼,嘟囔两句,转身便又进了后厨。 “嘿,各位爷,前面催得紧,拜求爷们手上的活帮忙抓抓紧。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尽管吩咐……” 好狗的伙计! 阿四情不自禁要给伙计比个大拇指。 艳群芳临街而立的是一幢会宾楼,后面则是四进的院子,十步一景,廊腰缦回,轩阁小楼藏于景中,幽静雅致,非达官贵人不得使用,可想而知其宏伟壮观程度丝毫不弱于当朝二、三品大官的府邸园子。 这也是艳群芳能稳居十里秦淮勾栏瓦舍行当里翘楚的重要原因之一。 若是寻常人来,兴许还会迷了路,但对阿四而言,却是轻车熟路。 没过一会儿工夫,阿四来到了前院。 这时,一位身着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与一群趾高气扬的人进了内宅。 “那不是周扒皮嚒,十年不见,还是这么欠揍。” 阿四一眼认出,前面领路的中年男子正是江宁县知县周怀忠。 周怀忠能被江宁县的老百姓送以“周扒皮”的亲切称号,全因此人无利不起早的主,为了蝇头小利,都可在县衙公堂之上,颠倒黑白,不分是非。 “周扒皮这般谄媚逢迎,那些人肯定非富即贵。” 阿四心下好奇周怀忠要搞些什么名堂,但见门口有几个持刀壮汉把守,便打消了心中念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去找凌谣姐吧。 会宾楼大堂人声鼎沸,阿四不动声色地上了三楼,他记得东厢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是凌谣居住的。 只不过,刚往东厢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当年离开江宁时,凌谣姐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官人(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如今成为炙手可热的花魁人选,杨妈妈就算再小气,总该将兰香小筑给让出来了吧。 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兰香小筑,阿四左右瞧了一眼,推门闪了进去。 好巧不巧,与一鹅黄女子撞了个满怀。 “啊——” 女子大惊失色,张口便叫,阿四连忙捂住对方的嘴。 “别叫,我不是坏人。” 女子惊恐地盯着阿四,“唔唔”,想要挣脱开。 好色无耻的,玩完不给钱的臭男人见得多了,但偷摸进姑娘房间里,意图不轨的淫贼还是头一次见。 不是坏人,哼,那些做贼行凶的进了官府大堂的,哪个不说自己是冤枉。 要是信了你这小贼的话,那母猪都得上树咧。 女子眼神里哪有半点相信的意思,阿四也是无奈,好言说道:“你不叫,我就松开你。” 女子点头如捣蒜,阿四刚一松手,女子立马想要冲出去,大声喊道:“快来……” “小娘子,你这么搞也忒没诚信了。再叫,看我不扒光你的衣裳,也好让外边那些嫖客们瞧瞧小娘子的玉体!” 阿四故作凶相,女子不敢再动弹,眼泪汪汪,甚是可怜。 “憋回去!” 女子闭上眼睛,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心想完了,我在艳群芳苦守了十六年的清白,就要被这该死的淫贼给糟蹋了。 阿四松开手,女子睫毛动了动,仍不敢睁眼,像根木头似的杵着。 “咦,这小娘子倒有点像小婵。” 阿四越瞧越觉得眼前这小娘子与凌谣身边的小丫头秋婵有六七分相似,试探着问:“小鼻涕虫?” 女子闻声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四,眼睛一眨不眨,渐渐泛红。 小鼻涕虫,多么亲切的称呼,已经有十年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秋婵记不清多少个深夜从梦中惊醒,窗外的月亮明亮刺眼,但那个瘦弱的身影却是不在。 她多么希望那人能出现在窗前,再叫她一声小鼻涕虫,说着街上的一点都不有趣的事逗她开心。 阿四喜上眉梢,说道:“真的是你!” “臭阿四,你怎么才回来,我和姐姐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秋婵扑到阿四怀里痛哭,激动的手臂都在细微地颤抖。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嚒。” 秋婵胸前两团柔软不小,阿四被搂得紧紧的,也不好动弹,暗自苦笑: 小鼻涕虫是真的长大了。 待秋婵的心情平复下来,阿四连忙分开,此举惹得秋婵回过味来,脸颊红得发烫。 秋婵说,阿四离开的第二年,杨妈妈就让凌谣搬进兰香小筑,但凌谣不肯,怕换了地方,阿四回来找不着家。 也就是这两日百花盛会,富家公子和文人墨客来得较多,怕被人瞧见说闲话,降低了档次,这才顺从杨妈妈的意。 短暂寒暄,阿四知道凌谣此刻并不在兰香小筑,而是去了前楼梳妆打扮,准备晚上的慈善晚会献舞。 杨妈妈巧弄心机,手段确实不俗。让凌谣登台献舞,不仅能博得一个心善的美名,还能在达官贵人圈子中赚一波好感,这对随后的百花盛会无疑添了一道助力。 “你去见过……” 秋婵忽然叹了口气,阿四与鬼瞎子势同水火,连凌谣都劝服不了,这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 “见倒是见了一面,老东西跟十年前一个德性。这会儿八成又在哪儿鬼混呢。”阿四淡淡地说。 秋蝉道:“来了有几日,一直是柳姐姐服侍的,这会也该起来了吧。” “狗改不了吃屎。”阿四没好气的骂道。 “提到他,你说话便这般难听。回来这么些日子,也不说先来看看姐姐。” 秋蝉有些无奈,臭阿四回了江宁,竟然不先来看望自己和凌谣姐,顿然有些吃味。可瞧见阿四那消瘦的身形,秋蝉终究不忍苛责,心道臭阿四这些年孤身在外,准是没少吃苦。 “走,我先带你去见姐姐,她可想你的紧,随后再带你吃些好吃的。” 说着,秋蝉便拉着阿四往外走。 “小鼻涕虫,你先将琴送去,晚些时候我再去找凌谣。”阿四说。 “臭阿四,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姐姐好不容易将你盼回来,你却不去见她,也太没良心了。” “小鼻涕虫,我现在去不是给她添乱嚒。杨妈妈若是知道,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你。” “再说给凌谣姐一个惊喜,岂不更美?” 秋婵想想也对,凌谣姐姐见着臭阿四,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哪还有心思登天演出。 杨妈妈在凌谣姐姐身上下了血本,因为阿四的出现,导致凌谣无心竞选花魁,到时候杨妈妈生起气来,慢说会找人打断阿四的腿,就连凌谣姐姐兴许都会被卖出去,填补艳群芳的损失。 “那行吧,你待在这里别乱跑。” 秋婵再三嘱咐,抱着琴走了。 “早知道凌谣竞选花魁,当初就该在长胜赌坊多搂些银子了。” 阿四盘了盘手中的银钱,虽然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比起那些富商豪绅,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且不说今晚的慈善晚宴,便说说百花盛会。 花魁竞选除了相貌神态,言行举止外,还要比试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与大炎科举考试取状元、榜眼、探花一样,参选青官人选出前五。 在竞选过程中,台下宾客除了根据喜好购买鲜花为喜欢的娘子助威以外,在竞选的最后环节,还可进行打赏。 获得打赏最多的娘子则评为本届百花盛会的花魁,花吟、花芙、花颜、花女逐一次之。 “老鬼有闲钱嫖妓,也该让他放放血。”阿四起身出门。 …… 前楼,锣鼓一声响,淮剧、越剧名旦先后上台唱起了名段,拉开了艳群芳慈善晚宴的序幕。 大堂里七八十桌筵席坐满了人,每人身边都坐着一名妓女。 二楼和三楼的走廊对着舞台临时改成了雅间,包下客房的江淮两地盐商,此刻正坐在雅间里,搂着妖娆的妓女听戏。 柳十娘人老珠黄,平日无人问津,自然也没有资格住在二楼和三楼,杨妈妈难得发回善心,将一楼的一间库房腾出来给她居住。 若不是凌谣每十天半月的替鬼瞎子垫付六七贯嫖资,柳十娘还真没脸在艳群芳待下去。 与大堂里的热闹相比,柳十娘这里却是冷清多了,心里的苦也无处诉说。 床上,鬼瞎子嚷嚷着要起床出去吃酒,柳十娘哪里愿意放他出去,死死抱着老头的胳膊骂道:“好你个鬼瞎子,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副模样,要钱没钱,哪个姑娘肯伺候你。” “花魁又怎么样,过个一二十年,还不是跟老娘一样人老珠黄。你嫌老娘伺候不够是吧,你要有本事再来啊。” “你这个没良心的老鬼……想当年谁还不是花魁了,想上老娘床的富商阔少都排到江宁府了……” 说着说着,柳十娘便哭了起来。 鬼瞎子似是被触动了,叹了一口气,“要说当年,就外面那些个人,老子还……” “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柳十娘,这两日你也没怎么睡,好好休息吧。” 鬼瞎子推开柳十娘,麻利地穿上衣服。 柳十娘心里委屈,但职业操守还是有的,将木杖递给了过去。 “老子心不下,过些日子,如果……“ 鬼瞎子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下次来,老子替你赎身。” “你说的当真?” 柳十娘抹了把眼泪,望着鬼瞎子,目光里满是期待。 “老子何时骗过你,说陪你大战三百回合,难道没做么?” 鬼瞎子拄着木杖,用力地捶着老腰,两条腿轻飘飘的,“老了,老了。” 柳十娘扑哧一笑,“知道老娘的厉害,就早些给老娘赎身。” 老鬼抬腿要走,门这时被推开了,柳十娘忙裹起被子,花容失色。 阿四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子,“柳姨,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风骚动人呐。” 冲着柳十娘笑了笑,阿四转脸看向鬼瞎子,讥讽道:“老鬼,你也有不行的时候。” 鬼瞎子见来人是阿四,冷哼一道:“哼,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好意思笑话老子。” “老鬼,难得柳姨真心待你,你却三心二意。明明有的是银子,却不肯替柳姨赎身,你也太叫人寒心了吧。” 阿四瞥了一眼鬼瞎子拄着的木杖,鄙夷的笑了笑,明明是个高手,还在女人面前装孙子。 鬼瞎子有没有钱,阿四并不清楚。 在阿四的记忆里,像鬼瞎子这种吃喝嫖赌样样精的主,别看在艳群芳连嫖资都要凌谣垫付,实则在秦淮河上的青楼画舫里包了好几个红官人。 一个不做营生混吃等死的老头,哪里的钱包养红官人? 偏这鬼瞎子每到月初,就能变出不少银两,在青楼画舫、赌坊酒馆里一通花销,到了月底吃糠咽菜寒酸几日。 秦淮河边的人都很纳闷,猜测鬼瞎子的钱来路不正。 有人说,这鬼瞎子估摸是哪个朝廷大员的父亲,不然哪能供他这般花销。 做人当如鬼瞎子,天天青楼会娇娘。 有段时间里,关于鬼瞎子的传言五花八门,连知县周大人都被惊动了,派人请上公堂好一顿询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阿四曾经好奇要弄个究竟,但鬼瞎子走起路来比兔子还快,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将他一顿好打。 如今得知鬼瞎子的身份,阿四自然不会用常人的眼光来看他。 老话说得好,烂船还有三千钉。鬼瞎子曾经好歹也是名声赫赫的武林盟主,还能缺了银子? 柳十娘看着阿四,想了半天才想起,眼前这少年,竟然是鬼瞎子收养的孤儿。 十年不见,都出落成个大小伙子了。 柳十娘摆出一副笑脸,“这不是阿四嚒,咋刚回来就跟你呛起来了。” “柳姨,男人可以乱睡,话可不能乱说。他可没有资格做我的义父。” 阿四侧目看着柳十娘,脸上挂着的笑容天真烂漫,但不知为何柳十娘只觉得心底发毛,顿时闭上嘴,不敢造次。 鬼瞎子心疼柳十娘,骂道:“小杂种,你再敢胡沁,赌约之事,老子就不作数了。” “是嚒?老鬼,我贱命一条,早就习惯了漂泊,也没什么野心,倒是你,你甘心嚒?” 阿四冷笑,这老东西,还真以为吃定我了。 “你……!” 鬼瞎子没料到阿四这般无奈,反将了他一军,气得举杖便要打阿四。 柳十娘生怕这两人呛呛起来,动手闹出人命,壮着胆子劝道: “凌谣,这么些年不易,今晚的演出是杨妈妈费劲心力替她争来的,你们可别坏了她的好事。” “还是柳姨有良心。” 阿四冲着柳十娘咧嘴一笑,转脸冷声问道:“老鬼,凌谣要竞选花魁,你平日吃她的喝她的,是不是也该给她撑撑场子了?” “你在教老子做事?” 阿四脸沉了下来,眼神阴鸷,“别逼我翻脸。” “呵呵,玩心计,你小子还嫩着呢。” 鬼瞎子言语很是不屑,捡起地上的木杖,自顾自向门外走去。 “走路都打飘了,就剩一张嘴能了。” 两人骂骂咧咧出了门,留下柳十娘一个人瘫坐在床上。 原以为苦日子到头了,终于可以跟着鬼瞎子出去过日子了。 瞧他两人这架势,不分个你死我活是决不罢休的。 “哎呦,我怎么这么命苦哟。” 柳十娘独守空房,连门都懒得关了,缩在被窝里,痛哭流涕。 第24章 公子笑纳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江宁在月色与灯火的交相辉映下,更加繁华。 在这五光十色的城中,艳群芳无疑是最璀璨的星星。 一场前所未有的慈善拍卖晚宴,消息一出,整个江淮都为之轰动。 今晚,各界名流齐聚一堂,他们或是为了欣赏艳群芳娘子们的风情,或是为了竞拍今晚的珍品,亦或是为了在这政治与商业的交织中,寻找自己的利益所在。 艳群芳的鸨儿杨妈妈盛装出席,风情万种,让在场的宾客啧啧称赞。 她站在雕花楼梯的顶端,目光如炬,红唇噙着笑意,扫视着场内的每一位宾客,内心激动万分。 经她一番操作,艳群芳赚足了噱头,开了官府与青楼勾栏合作的先河,往后十年,恐也无敌手。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少陵野老的诗,只引了前半阙,在今日之场合,意境已然发生改变,却也取得不错的效果,赢得宾客们一阵叫好。 杨妈妈端庄浅笑,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待到掌声稀弱,她这又开口介绍本次慈善拍卖晚宴的目的和章程。 这章程倒也简单,其一乃是拍卖品亮相,价高者得,三锤定音;其二,青官人上台表演,出钱打赏。 所谓有钱捧个钱场,便是如此。 而目的一旦与边疆战士、百姓沾边,便让这场慈善晚宴变得格外有意义。宾客眼里的杨妈妈,倒是有了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 杨妈妈一番陈词说罢,请上江宁知府薛安国。 薛安国方脸剑眉,腰板如松般挺直,四方步不急不缓,官威自显,让人不禁起了敬畏之心。 一段简短的开场致辞后,宣布慈善晚宴正式开始。 二楼北边正中的包厢里,阿四翘着二郎腿,吃着姑苏东山最好的琵琶。 鬼瞎子吐出两颗果核,瞥了一眼桌上的请柬,有些嫉妒,阴阳怪气地道:“你小子给杨鸨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竟然给你送了份请柬,还安排了一间如此雅致的包厢。” “奶奶的,老子平日没少在艳群芳使银子,这娘们竟然如此慢待老子。” 鬼瞎子气不过,狠狠地往嘴里送了几颗李子。 阿四斜瞥了一眼鬼瞎子,瞧他那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禁腹诽道,若不是凌谣贴补,你这老家伙在艳群芳怎会如此逍遥快活。 心中作这番想,阿四还是将宁红妆那块腰牌拿了出来,扔到鬼瞎子面前,淡淡地说:“我手上有这块腰牌,你会不知道?” “老鬼,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玩什么聊斋。你打什么算盘,我也能猜出个八九成。” 鬼瞎子看都没看腰牌一眼,又将腰牌扔给了阿四,不屑地说:“怎嘛,这点小事就把你难住了?” “呵,想必你也知道武德司派宁红妆来江宁的目的,朝廷要整顿江淮官场势已成形,我做与不做其实无关紧要。丑话说在前头,江淮的百姓若是遭了难,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阿四对鬼瞎子终究还是不放心,当年朝廷对江湖绿林动兵,孰是孰非尚未可知。照阿四推测,鬼瞎子手上必然还掌握一股神秘的力量,倘若其动机不纯,整个大炎国可能会陷入危难。 “就凭你最近在江宁耍的那点小孩儿把戏?没有老子,你成不了气候。莫说从南宫义手中夺回帝位,就是离开江宁都成问题。” 一个羽翼未丰的武帝遗孤,鬼瞎子还不放在眼里。他呲笑两声,朝着对面的包厢看了过去,玩味道:“有些事不是你愿不愿意,而要看它会不会找上你。你小子,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鬼瞎子的姿态让阿四有些不爽,但他也自知眼下的处境。鬼瞎子的话说得不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眼下,麻烦就找上门了。 对面的包厢里,淮帮大公子翟荣正投来怨毒的目光。 两人隔空对视,翟荣向阿四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而阿四则是端起茶杯回敬对面,脸上五分戏谑,三分冷厉,两分兴奋。 翟荣见状气得抓起一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谩骂艳群芳的杨鸨儿瞎了狗眼,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安排包房,真是拉低了他这位大公子的身份。 “区区一个贱民,公子爷何须动怒。慈善晚宴上只要公子爷压他一头,在场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还记得他是那根葱。如果公子爷想要那小子的命,花上一笔钱找青衣楼雇些个杀手便是。”一名随从道。 翟荣闻言双眼放光,心道随从的话不无道理。虽然自己带过来的随从武艺不高,但是青衣楼作为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自是不缺高手,就算价格贵些,但对于淮帮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哼!武德司又如何,青衣楼对雇主身份保密极为严苛,就算武德司能查出是青衣楼所为,也绝不可能冒着两国开战的风险,前往西凉国青衣楼的总坛追查雇主信息。 想到这里,翟荣的心情大为好转,看向对面的阿四就如在看砧板上的鱼肉,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此事尚需慎重,翟荣暂且按下不表,心知得向父亲翟通天修书一封派来得力稳妥之人再行买凶之事。 杨鸨儿身为风月场的老手,练得一副从善如流,八面玲珑的能力,此次慈善拍卖也是由她主持。 这时,司仪呈上一只精美的玉杯,这是第一件拍品。 杨鸨儿高声宣布:“此玉杯名为羊脂白玉杯,产自江南美玉胜地良渚,由工匠名师仇九卿亲手雕琢而成,是件不可多得的珍品。起拍价五百两,各位可有意向?” 话音未落,便有人应和:“三百贯!” 翟荣气定神闲,命随从喊价:“四百贯。” “五百贯。”阿四喝道。 翟荣眉头一挑,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等待着场内的其他宾客出价。但见无人再应,他这才缓缓开口:“八百贯。” 两人之间的较量逐渐白热化,每一次的出价都像是暗中的较量,甚是激烈。 随着价格一路飙升,终于有人选择退出。 杨鸨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翟公子出价九百贯,还有更高的出价吗?” 阿四微微一笑,仿佛胸有成竹:“一千贯。” 翟荣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一千五百贯。” 阿四没有立即回应,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此刻,场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应。 终于,阿四开口了:“既然翟大公子如此喜欢这玉杯,我便不再相争。恭喜翟公子。”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狡黠,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翟荣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阿四会如此轻易地放弃,但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仿佛这是他在这场较量中的胜利。 接下来,艳群芳展示的数件拍卖品均被翟荣以高价拍下。 翟荣十分得意看了一眼阿四,身边的随从谄笑道:你小子竟敢跟公子爷比本钱,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哪根葱。 阿四与翟荣目光相对,脸上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随后摇摇头,似是在取笑一个大傻子。 “娘的,那小子摇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成嘲笑本公子?” 翟荣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随从说。 翟荣心想,确实如此。 “先前的拍卖品不过是暖暖场,诸位兴趣泛泛也能理解。但接下来要拍卖的珍品乃是我大炎国国手名作,多少名人雅士曾为了求一幅画作,而踏破了这位大国手的门槛。” 杨鸨儿卖了个关子,也充分调起了宾客们的兴趣。 随着礼仪拍品请上台,一幅精美的山水画作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江南名家宁道子中年得意之作《云岚秋意图》,起拍价八百贯。” 遥观此画笔触细腻,构图巧妙,云岚秋瀑,与钟灵毓秀的青山浑然一体,一眼秋意萧索,再观萧索中蕴含着饱满的力量,那是一种即将喷涌而出的生机,颇有几分道蕴。 名门富商多是附庸风雅之辈,然见到此等堪称传世佳作,竟是低头汗颜家中收藏的那些名人画作不够档次,于是纷纷举牌竞拍。 而文采风流的文人墨客,其中不乏真名士,惊叹江宁府好大的手笔,区区一场慈善晚宴,竟然将宁道子的得意之作拿出来拍卖,虽有心中不太赞同此法,有些折辱名家的气节和污了佳作的文化价值,但想到正因这场慈善晚宴才得以一观,终觉得不虚此行,有些家底的名士亦是参与了这场竞拍。 转眼之间,数十回合的竞拍,《云岚秋意图》拍卖价竟涨到了四千贯。 “满堂皆是沽名钓誉之徒,一张破画而已,这些人真是疯了。” 翟荣轻笑一声,对《云岚秋意图》的价值不敢苟同,但既然要在今晚出尽风头,自然也不会在意多花几个大子儿,他抬眉看向对面的阿四,眼神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随后吩咐小厮举牌。 “我家公子爷出五千贯!” “淮帮的翟公子,出价五千贯,还有没有要出价的。《云岚秋意图》是宁老的得意之作,其价值自然不须奴家多言。” 杨鸨儿眸中闪过一缕奸狡之色,介绍翟荣的身份着重加了语气,随后目光又移向了阿四的包厢。 “六千贯!”阿四道。 “六千贯,楼上天字号包厢的贵宾出价六千两,翟公子,你还要加价吗?”杨鸨儿笑着问。 二楼地字包厢里,翟荣微微有些讶异,武德司一年俸禄才两三百贯银钱,这杂碎一口价六千贯,果然衙门里的人都是一个德性,除了敛财受贿也没什么能耐。 “去,再加四千贯!” 翟荣大手一挥,随从立马上前喊道:“我家公子出价一万贯!” 一万贯!众宾客不约而同发出惊呼之声。 《云岚秋意图》虽然艺术造诣颇高,但论市场行情,不过四五千两银子,翟公子果如此大手笔,果真是个败家子。 “一万贯!翟公子出价一万贯,还有哪位宾客要出价?”杨妈妈吆喝道。 翟荣翘起二郎腿,隔空注视着阿四,眼神数不尽的戏谑,小子,有能耐你再叫呀。 “一万五千贯!” 阿四吐出一个果核,随即对着台下的杨鸨儿又道:“《云岚秋意图》虽然意境高雅,但韵味不足,终究未能超脱凡尘。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凡着有相者,便落了下乘。杨妈妈,依在下看懒来,在场不会有傻子出比在下更高的价了。” 原先众人还在好奇二楼包厢里这位跟翟荣叫板的宾客是什么来历,此刻见栏杆前站着的是一位少年公子,更加疑惑阿四的身份。 瞧这少年衣着普通,平平无奇,难道是高官子弟,还是哪个豪门旺姓家的公子,艳群芳既然将他安排在二楼的天字包厢,想来身份有些不俗吧。 然而,又听得阿四两句品评之言,鞭辟入里,道出宁道子中年作画刻意追求大道意境的状态,不禁对阿四又更高看几眼。 杨鸨儿也颇为好奇,大字不识一箩筐的阿四,何时谈吐变得如此不俗,竟也能坐而论道。 江宁的盐商今晚也在受邀之列,不过却没张老家主的地位,只安排在了一楼的雅座,他们远远瞧着阿四有些眼熟,却未曾认出来,倒是张老家主目光如炬,一眼认出阿四正是那晚露面的武德司指挥佥事大人,于是远远的对阿四拱了拱手,随后又招来身边的管家附耳吩咐了几句。 “两万贯,翟公子你可还要出价?” 杨妈妈笑语盈盈,喜不自胜。 这两个小祖宗都不是省油的灯,可劲的掐吧,否则老娘精心策划的好戏岂不白唱了。那小子在长胜赌坊赢了那么多的银钱,也该投桃报李了。 “杨妈妈,行善积德,本公子哪怕出个十万八万不在话下。可既然是慈善拍卖,大家自当量力而行,倘若有人哄抬价格,事后却无力支付拍品善款,将一桩好事化作个人出风头的舞台,那翟某也绝不做那冤大头。” 翟荣提起一口真气,声音洪亮,生怕有宾客听不见。 “行善积德须当量力而行,翟公子慈悲心肠,奴家佩服!” 杨鸨儿施了一礼,话锋一转,又道:“今日来此参加慈善晚宴的宾客皆是有头有脸的名士人物,断然不会肆意哄抬竞拍价,何况有薛知府坐镇,谁若敢藐视法度,肆意胡为,相信江宁府定然不会放过。” “如此甚好!” 翟荣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偏向对面的阿四,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朗声开口道:“这位甲字包厢的小兄弟衣着平平,举手投足粗鄙不堪,既不像名门子弟,亦非文采风流的学士,方才竞拍出价却大言炎炎,本公子怀疑他哗众取宠,实则连万贯家财都没有。” “哦?没想到把控江淮食盐,堪称掌控两地经济民生的第一大江湖帮派,堂堂淮帮的公子哥翟大少竟然也会以貌取人,看来出身高低并不能完全影响一个人的德行眼界。” 阿四摇头叹息,遗憾道:“区区两三万贯银钱就叫你翟大公子胡乱污蔑攀咬,倒真让在下没想到啊。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今日在下总算是见识了。” 阿四言语犀利,惹得万众瞩目,就连薛知府都有些诧异,不过转瞬之间又恢复如常,但眼中仍保留着些许欣慰之色。 财大势汹的淮帮,连江淮的官府都忌惮三分,到了阿四的嘴里,却成了一个不入流的江湖帮派,继而由挑明淮帮掌控两地经济命脉,将盐市崩坏,百姓苦不堪言的境况责任推给了淮帮。 短短几句话,成功将淮帮定性为恶势力,将其推至百姓、盐商以及官府的对立面,此举不可谓不高明。 这一刻,艳群芳的会宾楼里鸦雀无声,但众宾客愤怒的神情与吃人的眼神,无声更胜于有声。 翟荣也非真傻,虽然在他看来阿四不过是巧弄唇舌,贬低自己,但周围气氛异常诡异,使得他不由不去深思。 很快翟荣便品着几分味道来,但为了保持风度,他压下心中的怒意,冷笑道:“小兄弟,有些话说起来容易,但要收场就很难了。本公子无心与你一般见识,你若能拿出两万贯银钱,便算本公子轻看了你,自会当场向你赔罪,可若是拿不出,那本公子可就不留情面了。” “翟公子,这话可是你说的。” 阿四嘴角微微上扬,保全对着楼上楼下的众宾客道:“在下本想凑个热闹,为大炎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无意与人起争端,扫了诸位的雅兴。奈何翟公子怀疑在下的用心,那么劳烦大家伙做个见证。” 阿四稍顿了顿,继续道:“倘若在下能拿出两万贯的银钱,翟公子,你也不必向在下赔罪,请诸位每人吃一碗满天星如何?” 满天星乃是淮扬极为奢华昂贵的名菜,不似广东的佛跳墙一锅烩,选材用料极为讲究,光是处理食材的工序便不下二十道,而烹饪烧制更讲究保留食材自然鲜味,一料一炖,一炖一火候,七七四十九种食材鲜味自然交融,美味至极,而且能滋阴补阳,调气中和,是食补圣品。 故而,一碗满天星价值上百贯银钱,非是达官贵人无力消受。 在场宾客不下三百人,每人一碗,便是三万贯银钱。 “一人一碗而已,好说。” 翟荣嘴角抽了一下,故作大度。 三万贯银钱虽然不多,但若便宜一群不相干的人,怎会情愿,但他吃准了阿四绝对拿不出两万贯银钱。 “别说本公子欺负你,如果你拿不出两万贯,本公子也请你吃上一碗这辈子都未必能吃到的满天星。”翟荣嘲笑道。 会宾楼四楼一间颜值宽敞的房间里,梳妆台前坐着一道倩影,铜镜里映着一张美丽动人脸庞,佳人对镜贴着花黄。 机灵可爱的秋蝉拿着一根素雅的玉簪,绾起佳人的青丝,同身为女子,却也被身旁这位佳人绝代倾城的容颜所倾倒,她笑盈盈地赞道:“姐姐,生的真是好看,楼下那些官人们一准被姐姐迷得神魂颠倒。” 凌谣浅浅一笑,望着镜中的自己,明亮的眸子忽然有些黯然,只见她微微叹气道:“无根的浮萍,好看又有何用。出身于风尘之地,不是遭人惦记,便是惹人非议。我不喜人前卖弄,却也身不由己。” 说着,凌谣话音一转,又道:“十年了,他还活着么?” 秋蝉狡黠偷笑,她当然知道这世上能让姐姐如此思念之人,也只有臭阿四了。 姐姐若是知道阿四就在楼下,恐怕连妆容都不顾,直接下去寻他了。 “姐姐,别怪小婵多嘴,老鬼头为何要这般对你们?” 秋蝉小心翼翼地说,这个疑惑在她心里憋了十二年。老鬼头既然收养了姐姐和阿四,为什么一个送进艳群芳这等风月之地,另一个却像是对待仇人一般。 凌谣眼神深邃,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小婵,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只是因为老鬼头的出现,我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罢了。” 秋蝉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道:“可是,姐姐,他本可以对你们好一些的。” 凌谣苦涩地笑了笑,望着镜中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她继续整理着自己的妆容。她道:“小婵,有些事,你不会懂的。自己的路,得自己走,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抗争方式。” 秋蝉看着凌谣坚定而自信的眼神,心中的疑惑更甚。不过她知道,凌谣是一个坚强而勇敢的女子,她做的决定,任何人也无法改变。 不知为何,秋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命运真的能抗争吗? 我要奔向哪里去呢? 我何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抗争方式呢? 心中的三个疑惑让秋蝉如同溺水一般,喘不上气来。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一阵喧嚣声。 凌谣皱了皱眉,问道:“楼下莫不是拍出了什么了不得了藏品,怎这般喧闹。” “我去瞧瞧。” 秋蝉长呼一口气出了屋子,倚着栏杆伸头查看,只见对面那厢房中的富家公子正冲着自己这个方向放声讥笑。 “小兄弟,说好的是三万贯银钱,你拿出一张破房契,能值几两银子,别丢人现眼了。” 是他!这姓翟的好生嚣张,知府大人在场,他也敢如此放肆。 想起前些日子,翟荣大恼艳群芳意图霸占凌谣一事,秋蝉便有些恼怒,要是有人能好生教训这纨绔一番,便是让我给他洗一个月的脚,我也愿意。 秋蝉远远瞪了翟荣一眼,转身又回了屋子。 楼下,阿四与翟荣剑拔弩张,在场的宾客都在等一个结果。 “翟大公子,稍安勿躁。” 阿四笑得云淡风轻,手指一松,一股轻柔的力量将房契送下了楼下。 众人的目光霎时被这张轻飘飘的纸张给吸引住,杨鸨儿望着朝她飘来的房契,心道这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样? 伸手接过房契,还未来得及看,就听阿四的声音响起:“秦淮河畅春园三进的宅院,翟公子认为价值几何?” 翟荣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这小子哪里来的实力能够在江宁这么好的地段购买一座宅院? 翟荣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一个报复计划生于心中。 “畅春园的宅子少说也值五万贯银钱,当年某也是托了不少关系,这才抢到一处。”有富商道。 畅春园离艳群芳隔了两条街,是这闹市中难得幽静雅致的区块,住着不少富商雅士,三进的宅院虽说小了些,但胜在物以稀为贵,非常抢手。 “没想到这位小兄弟手里居然有畅春园的宅子,人不可貌相啊。” 有人认出了阿四,惊呼道:“我想起来的,他就是在长胜赌坊点天灯的那位小兄弟,畅春园的宅子还是秦虎输给他的呢。” “原来是他,连月离姑娘都败于他手,这位小兄弟当真了得!” “今日可算是见到活的了……” “吁……听说秦虎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你们还是收敛些为好,别忘了秦豹现在正四处捉拿凶手呢。” 谁也不愿沾惹是非,尤其是惜命如金的商人,只是眨眼的工夫,会宾楼哑然无声。 宾客们的非议阿四并没有放在心上,吧唧吧唧两口果子,对翟荣说:“翟公子,怎么说,可还认账?” “小兄弟,东西是死的,有人买才是活的。” 翟荣拖着长长的话音,目光扫向一众宾客,沉声道:“我不信在场有人敢收了你的房契。我们淮帮向来重视情义二字,别人敬我一尺,他日淮帮十倍奉还。” 在场众人谁听不出翟荣话中意,这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 此刻,就连堂堂的江宁知府薛安国都端坐着,神色古井无波,那些有意向阿四购买宅院的人,投鼠忌器,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 会宾楼的气氛一时间压抑得紧。 翟荣见状有些得意,打开折扇轻轻优雅地摇了两下,讥笑道:“小兄弟,做人最要紧的是分寸,切不可目中无人。若是再拿不出两万贯银钱,你的那晚满天星本公子请定了。” 阿四嘴角依旧噙着笑意,可心里却是有些失望。仅凭翟荣的两三句话,就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到底是淮帮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还是这满会宾楼来自天南地北的富商显贵,文人名士皆是些利欲熏心之辈呢? “老朽愿出两万贯银钱,请公子笑纳!” 张老家主咳嗽两声,拄着拐杖起身,朝着阿四拱手,态度十分恭敬。 “李某愿相助两万贯,请公子笑纳!” “郁某也凑凑热闹,出一万贯,请公子笑纳!” “此事怎能少了我李家,李某也出一万贯!” “周家出八千万贯,请小兄弟莫要嫌弃。” “蒋某出五千万贯,请公子笑纳” “……” 江宁盐商以张老家主为首,十数名盐商一个接着一个起身表态,身边的随从则早将准备好的银票拿了出来。 此举让周遭宾客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江宁的盐商不惜与淮帮撕破脸皮。 宴桌上那些随行的娘子们更是讶异的发出声来,纷纷认真地打量起阿四的容貌,忽觉得他俊朗不凡,神秘的身份更是为其平添了几分让娘子们无法抗拒的迷人气息,这些娘子们讨论起家中是否有适龄的小娘子,准备说个媒。 稍长几分年纪的娘子倒是比那些年纪轻轻,估计满脑子三从四德、礼仪礼法的小娘子们胆大开放,径直地对着阿四喊道:“小哥儿,可有婚配?姐姐给你说门亲事如何。” 阿四哭笑不得,故作淡定地轻咳两声。 “你……你们!” 江宁的盐商狠狠扇了翟荣一记耳光,丢了面皮,翟荣脸色铁青,满腔怒火犹如火山喷发,他将矛头指向了张老家主,斥道:“张老家主,你怂恿江宁盐商与我为难,此事淮帮记下了。” “原本我淮帮念及江淮两地是一衣带水的兄弟,在淮南东西两路食盐短缺的情况,还匀出一部分给你们,现在我看也没有必要了。” 张老家主和一众江宁盐商还未回应,阿四率先鼓掌笑道:“翟大公子,我听说书的先生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炎国的盐场何时姓了翟,难道你淮帮要谋反叛国不成?” 第25章 狼狈为奸 众宾客有些吃惊地看了看阿四,这小子好一口伶牙利齿! 开罪翟荣不说,竟然还给淮帮扣了一个叛逆谋反的帽子,他就不怕翟荣杀了他吗? “混账!山野小贼,休要逞口舌之利!” 翟荣厉声怒斥,恨不得活撕了阿四,他接着道:“我淮帮子弟皆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淮帮每年上缴朝廷的税银不知凡几,焉能容你泼脏水。小子,小子,你若再敢胡沁污蔑淮帮,休怪本公子无情!” “说说而已,你说不是便不是呗,翟大公子何至于如此动怒。” 阿四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 翟荣文言愠怒难消,狠狠拍了一下栏杆,栏杆登时咔嚓一声,露出几道裂纹。 紧接着,翟荣朝着作壁上观的薛安国拱手道:“薛知府,这小子搬弄是非,捣乱慈善晚宴,难道您要袖手旁观嚒?” “清者自清。贤侄来了江宁,也不去府上坐坐,本座可要挑你的理。” 薛安国起身稍理了理一身常服,不怒自威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江淮一衣带水,江宁的盐要是短缺了,休怪本座打你板子。” “自然不会。” 翟荣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三尸却是狂跳不止。薛安国毕竟是一府的知府,当着本人的面,翟荣还真不敢像与扬州府知府的大公子宋长文一起时那般放肆。 经此一事,翟荣也总算是看清了薛安国的态度,从此不会对其再抱有任何幻想。 薛安国,看你日后如何向枢相交代! 艳群芳里的宾客们此时也品出些滋味来,都说薛知府与淮帮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今看来,传言不足为信。 薛安国表明了两个态度。其一,翟荣再狂,在薛安国眼里也只是个小辈;其二,淮帮敢短缺了江宁的盐,那就是与朝廷作对,薛安国不会再留情面。 薛知府不愧是江宁的青天,他还是站在江宁百姓这一边的! 江宁的盐商开心不已,心中对官府的种种疑虑就此打消了。 张老家主带着众盐商向薛安国的恭敬地作揖行礼,直呼:“薛青天,真乃江宁的父母官!” 薛安国打算动身回府,今晚该他唱的戏已然结束,临走前他抬头看着二楼的阿四,沉声说:“小兄弟,你很不错。” 话分两听,在众宾客耳中,薛安国对阿四今晚的闹剧颇为不满;而在翟荣的耳里,薛安国却是赞许。 可阿四却觉得薛安国话里有话,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琢磨不清楚。 “你小子的面子倒是不小,才见了一面,薛安国那老狐狸就表了态。” 鬼瞎子连说了三声“好啊”,似乎早就料到薛安国会有此举。 阿四扭头瞥了鬼瞎子一眼,随后冲着对面的翟荣喊道:“翟公子,看来今晚在下是无福想用你的那碗满天星喽。” 翟荣此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身为淮帮的大少爷,还要保持风度,只听他冷哼一声,又道:“一碗满天星而已,你想吃,本公子可以赏你十碗。” “瞧瞧,这才是风度,不像有些人,话说一箩筐,一个大子儿也没见着。” 杨妈妈阴阳怪气的冲着楼上喊了一句,随后对翟荣那厢问道:“翟公子,在座的诸位可是要一人上一碗?” “上!” 翟公子咬着后朝牙,真是不爽给不爽他妈开门,不爽到家了。艳群芳开门接客,图点钱财也无可厚非,但杨妈妈的这话叫人听着忒不是滋味。 “得嘞。” 杨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对一旁的伙计使眼色,既然逮着条大鱼,不宰便没天理了。 望着楼下花枝招展的杨鸨儿,阿四腹诽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给她搂了这么一大单,够她艳群芳的红娘子们一月忙活的,她反倒还损起我来了。 阿四有些无语地摇摇头,感受到对面翟荣那杀人一般的目光,阿四嘴角一翘,笑道:“翟公子出手如此阔绰,不如宁老的画也让给你?” “不就是一幅画嚒……” 翟荣脱口而出,只是话说一半,就被另一位书生打扮的随从给拦住。 “公子爷,若您收了那幅画,咱们往后的日子怕是要捉襟见肘了。”随从说。 “出门前,不是在账房支了十万贯嚒?”翟荣皱眉说。 随从面露苦涩,翟荣养尊处优,花销极大。来江宁不过数日,就已花销出去两万多贯,方才拍下多件珍品,又花销出去近万贯银钱,如若再收了那幅画,外加上请宾客满天星博堂彩,少说也要去掉个五万贯。 青衣楼杀手要价高的离谱,翟荣又要在江宁待上一段时日,这笔账随从怎么算也算不过来。 翟荣得知详情,脸色有些尴尬。 是啊,他此番来江宁所图之事一件都还未办成,银钱倒是花去了大半,再伸手问家里要钱,翟通天还不把他给骂得狗血淋头。 “公子爷,不必为此事焦虑。江宁的那些私盐贩子与盐商掐的紧,他们的货源若是断了,岂不再无翻身之日。” 另一名随从自信满满地说。 翟荣双眼放光,压低声音问道:“你此话何意?” “对那私盐贩子而言,公子爷就是他们的财神爷。问他们拿些孝敬,他们还能拒绝不成。” 说的话随从瞥了一眼翟荣左手边的书生,眼神有些挑衅。 “不错!”翟荣笑道。 书生见状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翟公子,犹豫这么久,莫不是连两三万贯银钱都拿不出吧。” 阿四背倚着栏杆,连正眼都不带瞧翟荣一眼。 攻守易型,令人瞠目。宾客们有些疑惑,翟荣自恃甚高,霸道无端,只知压人一头,从未听说过在钱这方面向人低头的,这回打算向阿四低头了? 张老家主神情如常,却给人一种容光焕发的感觉,内心世界与江宁的盐商们一般无二,翟荣连番吃瘪却不敢过分嚣张,其中缘由他们是心知肚明的,他们都等着看翟荣的笑话。 这时,艳群芳大堂的门被人粗鲁地推了开来。 “翟公子今晚的花销,我秦龙包了。” 人未至,声先至。薛安国前脚刚走,披麻的秦龙后脚便至,端的是位不速之客,让众人颇为意外。 秦家老三秦豹与一众家丁紧随其后,阵仗不小,似是要与人火并。 杨鸨儿柳叶眉皱了皱,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秦龙莫非也是冲他而来。 前些日子,秦虎被杀,秦家在料理身后事。今日正好又是秦虎的头七,故而艳群芳并未向秦家发送请帖,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杨鸨儿还亲自登门吊唁,顺道与秦龙作了一番解释。 秦家兄弟此时前来,怕是要坏事,当真是个讨债鬼啊! 杨鸨儿暗暗叹了一口气,连忙走下舞台,笑脸相迎,“奴家见过秦家大爷,三爷。两位大爷能来,艳群芳蓬荜生辉!” “杨妈妈客气。江宁府办如此大的慈善晚宴,我秦家若是不来人,岂非让人笑话。” 秦龙脸色严肃,眼眶红肿,显然来艳群芳之前刚为二弟秦虎痛哭了一场。 说着,秦龙向二楼的翟荣拱了拱手,又对杨鸨儿道:“我家二弟新丧,秦某此次披麻前来,若是有扫兴之处,还望杨妈妈多多担待。” “大爷说这么说倒教奴家惭愧难当了。” 杨鸨儿连忙吩咐手下,“还不快给秦家的两位大爷看座。” “秦家兄弟若是赏脸,可愿来在下的包厢一坐?” 翟荣挑了挑眉毛,侧目看了一眼对面的阿四。 那小子上次在长胜赌坊点天灯,让秦家脸面尽失,当晚秦虎又遭人杀害,保不齐便是他干的,正好可以利用秦家好好挫一挫他的嚣张气焰。 “翟公子有请,秦某怎敢不从。” 秦龙抱拳说罢,留下家丁把住艳群芳的大门,便与秦豹走向了楼梯。 “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楼梯转角的梯台上,秦豹转脸看向对面二楼的阿四,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 “秦家大爷不在家守二爷的头七,怎有空来艳群芳。”阿四淡淡地说。 “小子,你说什么!” 秦豹震怒,“铿锵”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三弟,不可鲁莽。” 秦龙冷冷地看了一眼阿四,拉着秦豹进入了翟荣的包厢。 阿四看着对面地字包厢里,秦家兄弟与翟荣寒暄,微微蹙了蹙眉头。 秦家一直查我的下落,秦龙与秦豹这个时候过来,八成是有人将我持有畅春园房契的消息给递了过去。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阿四的目光扫向楼上、楼下的宾客,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 “杨妈妈,既然秦家大爷发话了,那在下也不好夺人所好。宁老的《云岚秋意图》,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杨鸨儿闻声脸上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勉为其难的对二楼的地字包厢说道:“秦家大爷,翟公子,你们看这事……” 秦龙走到栏杆前,对着大堂的秦家管家比了个手势,那管家从怀中掏出一袋金饼子扔上台,不屑道:“我家大爷说了,翟公子今日的花销皆由秦家出了,自然不会食言。” “秦家大爷好手笔!” 杨鸨儿面带笑容,对着那点金饼子的娘子递去一个眼神,得到对方回应后,笑着道:“还不快去给各位爷每人上一碗满天星。” 说着,杨鸨儿拿起小锤往台上一敲,一锤定音,宣布国手宁道子的画作《云岚秋意图》被秦龙拍下。 台下一片叫好声,艳群芳的丫鬟小厮们手脚也是麻利,很快便将一碗碗价值百两的满天星端上了桌。 接下来的拍品一件件亮相,从珍贵的字画、玉器,到稀有的香料、珠宝,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引起了在场宾客的浓厚兴趣。 阿四和翟荣的针锋相对,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但似乎又因秦家人的到来戛然而止。 “小子,树敌太多绝非明智之举。秦家人都是疯子,你行事如此招摇,后果你承受得了嚒?” 鬼瞎子饮了一口茶漱漱口,随后又咽了下去。 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秦家在江宁屹立百年,靠得可不是一个“仗义疏财”。 世人皆知秦家有龙虎豹三兄弟,却不知还有个与薛安国不清不楚的四妹秦螣。 这小子做事不留一线,将秦家又逼向翟荣一边,真是够疯的。 “虱子多了不咬人,我不找麻烦,麻烦就不找上门了吗?” 阿四不以为然,翟荣不过一个二世祖而已,成不了气候。就算翟荣与秦家联手,也不代表他没有留后手。 何况他心里有自己的计较,若不借势将江淮的风暴掀起来,他又怎能置身于风暴之眼呢。 “活着难,求死还不容易嘛。” 鬼瞎子淡淡地说,闹就闹吧,看你小子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地字包厢里,说到秦虎之死,翟荣扼腕叹息。 “杀害秦虎的凶手,本公子已有眉目。奈何贼人背景不凡,本公子亦是无能为力。” “翟公子,凶手可是对面那小子!”秦豹震惊,想他身为衙门公职人员,动用同僚关系都未能查出阿四的行踪,而翟荣竟然不费吹灰之力。 秦豹坐不住了,拔出兵刃,便要去手刃了阿四。 “老三,稍安勿躁,先听翟公子把话说完。”秦龙瞪了秦豹一眼。 秦虎一死,是人都会将此事与阿四联系在一起,秦龙绝非愚蠢之人。得知翟荣与阿四今晚在艳群芳争锋,秦龙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倒非是要立马将阿四擒住报仇,而是另有目的。 不过,他没料到翟荣竟会主动示好。 要说翟荣动用淮帮关系替秦家查询真凶,秦龙打死也不信,可翟荣今晚反常示好,其心必妖。 “翟公子,但不知那小贼有何通天手段?”秦龙问。 没想到秦家的这两兄弟如此好忽悠,那本公子就不客气了。 见秦龙、秦虎严肃地看着自己,翟荣内心窃喜,郑重地在桌上写了三个字。 “武德司?!那小子是武德司的人?”秦豹半信半疑。 “二弟与武德司无冤无仇,那小子怎会杀害我二弟。” 秦龙故作不解,他怎会不知秦虎因何而死,当初秦虎要带人除了阿四,便是他默许的。 “那小子确为武德司的人无疑。至于他为何要杀害秦虎,我就不得而知了。” 翟荣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有些惭愧,官家因江宁私盐泛滥一案震怒,遂让武德司察查此事。家父收到枢相的密信,命我前来平息风波,劝薛知府趁早收手。奈何薛知府一意孤行,我束手无策,只能以淮帮名义约谈江宁盐商,结果这小子横插一脚,弄得大家不欢而散。” “今晚我与他争锋,便是想出一口气。” 秦龙双目闪烁着光芒,听了翟荣一番解释,他这才明白薛安国为何不同意秦家涉足盐业,原来是防着秦家居中分一杯羹。 “翟公子,武德司来查私盐一事,可会牵涉淮帮?”秦龙问。 秦豹剑眉一皱,瞧了秦龙一眼,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治理大炎,官家还要倚重枢相。何况眼下朝廷用兵,后方更加不能乱。” 翟荣笑了笑,摇了摇折扇,反问道:“这个档口,你觉得官家会如何做?” “嗯,翟公子说得在理。”秦龙点头道。 翟荣忽然意识到秦龙是冲着淮帮的盐来的,这倒是中了他的下怀。 “江宁的盐商,尤其是张家,以为能靠武德司翻身,呵呵,自以为是。今朝能给他泼天的富贵,明日淮帮也能断了他的财路。唯有朋友,生意才能长久。” 翟荣注视着秦龙,话锋一转,“苍蝇不死,终归惹人心烦。既然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那么……” 两人低声耳语,说到关键之处,兴奋得两眼放光。 第26章 凌谣仙子 秦龙与翟荣密谋达成共识,两人就差斩鸡头烧黄纸了。 秦豹兴致不佳,脸上甚至有些忧虑之色。 在他看来,翟荣的提议有可能给秦家招来灭顶之灾,而他更想用自己的手段来为二哥秦虎报仇雪恨。 心中的疑虑也只能等回府后再与秦龙商量,秦豹呼出一口浊气,目光从阿四那间包厢转向了楼下。 随着最后一件珍品被浙东的一名富商拍得后,杨鸨儿宣布着艳群芳炙手可热的青官人,本届百花盛会花魁热门人选凌谣即将登场。 被拍卖会消磨了时间的宾客们顿时来了精神,他们来捧艳群芳的场,十之八九是为凌谣而来。 毕竟能在百花盛会前一睹佳人芳容,也算不枉此行了。 万众瞩目,伴随着轻柔的丝竹之声,轻纱飘动,如梦似幻。 一阵淡雅的香气,若有似无地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能勾人心魄。 众人屏息以待,期待着这位传说中才情与容貌出众的娘子惊艳亮相。 漫天的花瓣落下,凌谣身穿一袭流云般轻盈的华服,颜色淡雅而不失华丽,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 她款步而来,每一步都显得轻盈优雅,仿佛踏着云彩下凡的仙子。 虽然隔着一层面纱,那卓尔不群的气质依旧惹得宾客们窒息,他们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张面容精致如画,眉如远山一般清丽脱俗的面容。 凌谣抱着一尾弦琴走上舞台中央,轻轻转动身子,清澈的眸子中闪烁着智慧与灵动,似乎能看穿世间一切纷扰。 青葱玉指轻轻拨动着琴弦,那悠扬的琴声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充满了婉约与柔情。琴声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沉婉转,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动人的故事。 随着琴声的起伏,凌谣时而低头沉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韵味和魅力。 一曲终了,琴声渐消。 凌谣缓缓睁开眼睛,面纱下的红唇微启,露出淡淡的微笑。 “此曲此音足可绕梁三日,我等凡夫俗子今日有幸闻之,不枉此生了!” “听闻凌谣姑娘弹得一手妙音,今日一见,果非虚言。” “真乃天仙也!凌谣仙子!!” “……” 宾客们无不为之倾倒,那些迁客骚人赞不绝口,直呼凌谣为意外落入凡尘的真仙子。 纵然是那些陪伴相公、情人而来的娘子们,此刻心中除了嫉妒,便是汗颜,谁不愿意成为像凌谣这般才情出众,气质不凡的女子呢。 翟荣直勾勾地望着台上的凌谣,秦龙瞧出端倪来,抚须说道:“十年一花魁,凌谣姑娘更是个中奇女子。翟公子玉树临风,若能出双入对,倒也能传一世佳话。” “凌谣眼高于顶,哪里瞧得上我们这等凡夫俗子。” 想起前些日子,凌谣不给半分面皮,心里是又爱又恨。 “一个不识抬举的青官人而已,让她屈服,翟公子使些手段便是。”秦龙笑道。 “我听说秦大爷金屋藏娇,那位月离姑娘容貌绝色,丝毫不输凌谣,对于房中妙术更是别有心得。秦大爷,何时也让本公子见见?” 翟荣侧目看着秦龙,心道便宜的话谁都会说,你秦龙若真有手段,让月离也陪本公子一晚。 秦龙闻言脸色一僵,转瞬又朗声笑道:“翟公子好生风趣。这么着……事成之后,秦某必玉成好事,将凌谣献上,任由翟公子享用。” “好说,翟某就先谢过秦大爷了。” 翟荣拱了拱手,正想着到时候如何蹂躏凌谣时,却被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我滴个乖乖,杨妈妈,没想到你们艳群芳还真有如此俊俏的小娘子,方才弹得那首曲子,搔得在下心痒痒的。” 阿四趴在栏杆上啃着果子,像极了一个市井流氓,他笑着说道:“要是能娶回家,准能生几个大胖小子。” 楼上楼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山呼海啸般的笑声,是啊,如此绝代倾城的俏佳人,谁不想抱着暖床呢。 “哟,楼上这位爷,我家女儿是卖艺不卖身的。再说了,您要真喜欢我家女儿,那也别光嘴上说呀,今儿晚上慈善募捐,您总归也得出点力不是。” 杨鸨儿一挥手中的团扇,白了阿四一眼,转脸又带着一副风尘味儿的笑容,对台下的宾客们道:“诸位爷,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宾客们纷纷附和,慷慨解囊,遣随从至募捐登记处登记捐献善款。 面纱后,凌谣浅浅一笑。 这人虽然觉有些孟浪,但也有趣,与那家伙倒有几分相像。 不知不觉,凌谣又想起了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臭小子,心中竟带着些期盼,抬头望向二楼。 不看还好,这一望,仿佛望穿了秋水,记忆抵过了岁月年轮,十年匆匆去了,却又从未离开。 水雾朦胧间,少年阿四换了模样,倔强着而脸庞稚嫩,坏笑着而眼神忧伤,总叫人心被揪着。 两人隔空对望,时间似乎停止了。 原来他早就回来了,那日在门前替我出头与王家小姐相争,大概也是他了。 凌谣心里涌起一阵阵暖流,让她这孤苦的人生多了几缕芬芳。 “咳咳……” 杨鸨儿瞧出异样,紧忙咳嗽两声,将两人拉回到现实之中,还不忘狠狠剜了阿四一眼。 阿四扮了一个鬼脸,笑着对杨鸨儿说:“杨妈妈,这话说的可就不中听了。今儿晚上,在下没少吆喝,嗓子到现在还冒着烟呢。” 凌谣被他这一举动给逗笑了,眼眶打转泪水顿时止住。 人长高了不少,可这性子却是一点没变,看到他平安无事,甚好,甚好。 “小娘子娶不娶的另说,但今晚这场子咱总得打肿脸撑一撑。畅春园的那宅子,就当在下博凌谣仙子一笑了。” 阿四三笑而过,看了一眼凌谣,转身进了包厢。 还是喜欢这般胡沁! 凌谣笑容更甚,恨不得这会儿便上了二楼,抓着阿四的耳朵,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拧上两下,随后拿出姐姐的威严来,好教这小子以后不敢再胡言乱语。 “老鬼,你不表示表示?” 鬼瞎子回避阿四的目光,将头扭到一边去,磕着瓜子,淡淡道:“风头都让你抢了,这会儿又惦记起老子的棺材本,能再讲究点嚒。” 阿四无奈地冷哼一声,他也非硬逼着要鬼瞎子表示,只是这么些年来,鬼瞎子亏欠凌谣甚多。 “老鬼,我与凌谣不同,你莫要算计她。” 将武德司的腰牌收起,阿四瞥了一眼鬼瞎子,问道:“你怎么对我,我都能理解。可她与你有何冤仇,你既收养了她,为何又将她往火坑里推?” 不待鬼瞎子回话,阿四又道:“你也不必告诉我,但愿你的良心还在。” 说罢,阿四朝着厢房门外走去。 “这就走了?”鬼瞎子问。 “我不像你,有柳十娘守着便荒废武功了。” 阿四挥挥手离开了包厢。 盛大的慈善拍卖晚宴很快落下帷幕,艳群芳的门前车水马龙,有娘子陪伴的达官贵人们驶向了夜色之中,而那些孤身前来的,难免不在艳群芳留宿一宿。 凌谣找寻不到阿四的身影,急着向杨鸨儿询问住处,终究还是被拦了下来。 ※※※※ 月朗星稀,残风拂拂。 寂寥的夜色里,秦淮河上花船画舫挂着的灯笼璀璨如繁星一般,却异常的安静,反倒而是河边的那些醉汉多是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或是对世道艰难,或是对娘子们的求而不得。 码头边,停着一条摆渡小船,船家依靠在船头,斗笠遮面,似是进入了梦乡。 “船家,南城走起。”阿四跳上船。 “客官不在艳群芳留宿,这么晚去南城,倒是要遭一场风凉咯。” 船家打了个哈欠,小船驶离码头、 “船家,你看我像是能在艳群芳花销得起的主嚒?”阿四饶有兴致地问。 “连江宁的盐商都对客官马首是瞻,艳群芳一宿又算得了什么?” 船家冷笑,撑船的竹竿就手朝着阿四横扫了过去。 “你是何人?” 阿四隔空运出真气缠住竹竿的一端,随即又拍出一掌。 竹竿霎时如同一个发射出去的箭,反方向射出。 船家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失足落河。只听他轻喝一声,腰马合力似宝钟坠地,脚下的船头下沉半尺有余。 竹竿离手一半,这才抓住,手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看来秦家老二的死必是你所为。” 船家摘下斗笠,露出了真容,正是江宁第一名捕谢寒衣。 借着月光,谢寒衣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在江宁搅动风雨的少年,他实难将那个有些刁滑,也有些可怜的小乞丐与阿四联系在一起。 “鼎鼎有名的谢捕头,说话也得讲证据。” 阿四脸色缓了缓,手上暗自掐着诀。 差点将这位谢捕头给算漏,江宁的衙门还是有些能干之才。 “是嘛。那你妨碍公务,让本捕头错过追凶良机,又当如何说?” 谢寒衣脸色严肃,说话间,大步一跃,凌空朝着阿四的天灵盖抡下一棍。 “谢捕头,误判追击方向,难道不是你的失职?淮帮的案子没你想的这般简单,你再追查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阿四单手擎住竹竿,手中运气暗劲一扭,竹竿像拧麻花一样,裂出一条条缝隙,直向谢寒衣那一段迅速蔓延过去。 谢寒衣暗道一声不好,紧忙将竹竿丢弃,随即又举拳朝阿四奔袭而来。 “若人人贪生畏死,让不法者猖,无辜者屈,正义无法伸张,岂非世间将陷混乱之境,失去秩序与安宁?” 谢寒衣义正言辞,抽出腰间的铁尺,带着风雷之势直击阿四面门。 “说的好!如果像你这样的人都不能站在百姓这边,那谁还能替百姓发声。” 阿四朗声赞同,身形如风般飘忽不定,巧妙地避开了谢寒衣的铁尺,同时一脚迅猛踢向他的腰间。 尽管谢寒衣反应机敏,但腰间仍被阿四的脚尖触及,一股巨力传来,他身形一晃,几乎失去平衡,险些跌入河中。 “小兄弟,既然你也不愿看到社会秩序混乱,那就该束手就擒,随我回衙门受审。” 谢寒衣自知不是对手,却也毫不退缩。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催动全身功力,气势赫然暴涨。仿佛有万钧之力汇聚于身。 脚步移动间,铁尺舞动得更快,带起一道道凌厉的残影,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都撕裂开来。 两人再次陷入激战,铁尺与拳脚的交锋声不绝于耳。 小船在河心原地打转,层层涟漪跌叠成水浪拍打向岸边。 “想要抓我回衙门,那便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阿四笑了笑,神念一动,水面剧烈震颤,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升起,转眼便在两人之间构起了一道珠帘水墙。 “以气御物?” 谢寒衣惊诧,他年纪轻轻怎会有如此高的修为。 铁尺劈向水墙,却似劈在棉花中一样,软绵无力。 谢寒衣不信邪,攻势愈发猛烈,如他往日练功一般,每一招都使出十成的力道,可始终劈不开水墙。 “别枉费力气了。” 阿四抱胸看着谢寒衣,有意点拨,“练武和做人一样,心有杂念,其道不显。你名寒衣,出身寒门,有今日成就实属不易,若为了个人利益轻言放弃初心,纵然你再勤奋刻苦,也无法超脱。” 谢寒衣闻言一愣,觉着阿四话中有话,劈砍水墙的动作自然也慢了下来。 皱眉想了想,谢寒衣忽然回过味来,“你偷听我与秦虎的谈话?” “碰巧路过而已。”阿四轻笑道。 这时,暗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秦豹率领二十余名捕快划船而来,前后堵住阿四的船只。 “弟兄们,随我一同杀了此贼!” 第27章 一剑鬼神惊 “秦豹,手下留情,勿伤他性命!” 谢寒衣急呼,然而秦豹心中只有复仇之火,早已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已经带领一众捕快朝阿四攻了过去。 “想要我命的人海了去了,秦豹,你算老几!” 阿四冷笑一声,丝毫不将秦豹放在眼里。 “恶贼,还我二哥命来!”秦虎凌空一刀斩出,刀劲汹涌澎湃。 “秦虎人人得而诛之。倒是你,身为公职人员,滥用公权!” 阿四脸色严厉,秦家在江宁巧取豪夺,做下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光是长胜赌坊,就不知坑害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秦家的种种事迹,在江宁长大的阿四早就有所目睹。 随着阿四的一声厉喝,秦淮河的水面再次震颤,成百上千的水珠迅速升空,像有无数只眼睛盯得人头皮发麻。 秦豹与捕快们身形一滞,他们的攻击如同被一堵墙所阻挡,无法触及阿四分毫。 “谁给你的胆子!” 倏地,阿四豹眼环瞪,万千水珠化作两堵水墙朝反方向朝着秦豹和一众捕快压了过去。 “这是什么妖法!” “……” 捕快们从未见识过如此精湛的武艺,他们惊讶得几乎无法自持,纷纷挥舞起手中的武器,试图破了那道神秘的水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秦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破!” 秦豹眼神一凝,运起全身内力,猛地一刀劈下。 只见水墙表面泛起层层波纹,仿佛要破裂一般,然而,那看似脆弱的水墙却瞬间恢复了平静。 这小子的功法路数好生邪性! 秦豹倒吸一口凉气,稍定了定神,抬眼时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扑面而来的强横气势压得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一道虚影突然出现在秦豹面前,磅礴的掌力如海浪般汹涌而至。 阿四一掌拍向秦豹的胸口,秦豹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扑通”一声坠入秦淮河中。冰冷的河水顷刻间将他吞噬,一股寒意直逼心头的寒衣将短暂失去意识的他又拉回到现实之中。 秦豹意识到杀害自己二哥的少年绝非等闲之辈,反倒是他过于轻视对手了。 他暗自思忖,即使自己与一众兄弟联手,恐怕也未必能够制服得了阿四。 然而,就这么轻易地放仇人离去,又实在难以消解他心头之恨。 “看来不得不动用那样东西了……” 秦豹挣扎着游出水面,刚爬上河岸边,就听一声闷哼传来,他定睛望去,只见谢寒衣已被阿四点了穴道。 “此贼穷凶极恶,今日若不将其斩杀,日后必定危害一方。” 秦豹挣扎着站起身,眼神中充斥着杀意,大义凛然地号令着捕快,然而眼皮子一直在跳,让他心中略感不安。 可眼下也容不得他多想,于是倒出一粒丹丸服下,感受着澎湃的药力在身体里涌动。 修为水涨船高! 阿四见状,眉头微微一皱,眼神闪烁着寒光。 捕快们见秦豹吞下丹药后气势异常厉害,于是也纷纷效仿,将一颗颗乌黑的丹药送入口中。 转眼间,秦淮河的水面上,数十股气势升腾,使得河风乱流不止。 “豹哥,你给的丹药真是好东西,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一位捕快兴奋地朝着秦豹喊道。 “血灵丹果然名不虚传,小小一粒,就涨了十年功力。” “……” 见众捕快实力大增,秦豹信心大增,“杀了那小子,我请兄弟们玉楼春喝花酒。” 随着他的一声吆喝,众捕快握紧兵器,气势汹汹地朝着阿四攻了过去。 “不可!秦豹,快住手,你要将弟兄们推进火坑嚒!” 谢寒衣厉声惊呼,他一眼认出捕快们口中所说的血灵丹乃是魔门遗馈乌云丹。暗道此邪丹炼制之法灭绝人道,有违天和,秦豹是从何处得来如此多的邪丹。 “呵呵……用处子经血和婴孩肉骨炼制乌云邪丹,你们却称之为血灵丹,一群蠢货。” 阿四冷冷发笑,大老黑死去不久,乌云丹又出现在江宁城,秦家与黑龙寨必有瓜葛,甚至与魔门亦有联系。 山阳村和定林寺的惨案就像梦魇一样萦绕在阿四的心头,罪魁祸首一日不伏诛,阿四便一日无法释怀。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武林恩怨,连官府都卷入进来,其背后所隐藏的真相恐怕不光是让残破不堪的江湖重新波澜,甚至能撼动一个王朝的根基。 万万没有想到,当捕快们知道所服丹药的来历后,只是稍作迟疑,便有朝他攻了过来,这令阿四非常失望,甚至有些愤怒。 只见阿四愤而掐起一道剑诀,一股骇人的气势破体而出,直冲云霄。 谢寒衣看见这一幕,心中涌起无尽的惊愕与恐惧。他的瞳孔紧缩,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那股骇人气势所带来的压迫感,他无法想象,阿四的剑诀施展开来后,将会展现出何等可怕的力量。 谢寒衣焦急万分,奈何身体无法动弹,“小兄弟,手下留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连声音都在恐惧中颤抖。 在这一刻,谢寒衣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无助和绝望。他深知纵是秦豹和捕快们服下乌云丹,也绝非阿四的对手,只能寄希望于阿四饶捕快们一命。 阿四腾空而起,真气如龙似虎,在周身翻涌,与皎洁的月光交融在一起,恍若一柄直刺苍穹的巨剑虚立空中。 狂风呼啸,水浪冲天。夜空中,阿四头顶着月轮,宛若一尊神明,威严不可冒犯。 他声如洪钟,冷峻的话语回荡在每个人心头:“我心有剑,可荡群魔,一剑鬼神惊!” 随着他一声猛喝,天地间的力量似乎都在为他而沸腾,以与天地搏斗之心真气凝华而成的剑,携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斩落而下。 捕快们身形一顿,感觉泰山压顶,让人无法喘息。 这一刻,他们的身体好似被虚空中无形的锁链束缚住一般,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气剑朝着自己斩落下来,他们的脑海里只出现四个字:“神仙手段!” 轰的一声响,秦淮河的水位竟然剑气压下两个刻度的水位。 众捕快口吐鲜血,大脑一片空白,还未回过神来,便觉得身下又是惊人的力量涌动,将他们和船只一同推向空中。 河心炸开一个漩涡,破坏的性的力量将船只摧得支离破碎,众捕快被震得倒飞出去,随后犹如一只只被射中的大雁直直地摔进了河中。 而秦豹则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被震出数丈远,重重地撞向河边的老垂柳,连喷三口鲜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目睹眼前景象,谢寒衣心中大痛,眼眶充血,“你杀害官差,我不会放过你的。” 阿四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谢寒衣的认知,除了放下一句狠话,他也知当下还能做些什么? “凭你这点功夫能奈我何?” 阿四露出不屑的笑容,瞥了远处的秦豹一眼,随后转身看向谢寒衣,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淮帮控制江淮两地盐场,与官府沆瀣一气,盘剥江宁盐商,鱼肉百姓,你为何不查?” “黑龙寨山贼劫财害命,山阳村、定林寺在内十数乡村百姓、僧人遭难,是谁与山贼勾结敛财,你可知道?” “黑龙寨头领和秦豹从何处得来的邪丹乌云丸,他们与魔门有何瓜葛,你查过么?” 阿四的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把利刃,直指要害。 面对阿四这一连串的质询,谢寒衣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和委屈。什么该查,什么能查,岂是他一个捕头所能决定的。 同时,他也知道,作为一名捕头,他所面临的不仅仅是捉拿罪犯的职责,更多的是在纷繁复杂的世道中,如何坚守自己的信仰和道义。 “你很委屈吗?今日我对你手下留情,是因你心里还有几分士人理想。” 阿四看着沉默不语的谢寒衣,替他解开定身穴,目光变得更为犀利:“我不妨把话说得再透一点。你在江宁县任捕头,领的是朝廷俸禄,你心里所装的不应该只是某个对你有过小恩小惠的人,而应该是我大炎王朝的黎民百姓。” 谢寒衣知道,阿四所指的是江宁县县令周怀忠。心里的想法被人挑明,谢寒衣更加羞愧。 “什么是前程?学以致用,为百姓办实事,得一个心安叫前程。只知曲媚逢迎,为违法乱纪之人保驾护航,那叫死路。人在做,天在看,你谢寒衣究竟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小心!” 谢寒衣惊呼一声,大步跨到阿四身后,铁尺用力一抽,只听“叮叮叮”数声金属撞击的脆响,暗箭被打落河中。 河岸边,秦豹双目充血,瞪着谢寒衣咬牙切齿地说:“谢……谢寒衣,你……你为何要与我作对!” 阿四脚下轻轻一点,身似鸿雁飞向岸边,脚踩着秦豹藏着袖中箭的那条胳膊,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声道:“秦豹,你们秦家人怎么都一个德性,喜欢暗箭伤人!” 说着,阿四抬腿便是一脚跺下,秦豹抱着断臂满地打滚,喊得撕心裂肺。 “狗日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秦豹骂道。 “是吗?”阿四语气更加森冷。 “小兄弟,念在秦豹这些年跟随我破案有功的份上,请你饶他一命。今日他有错在先,但也是为了给他的兄长报仇,才失去理智。” 谢寒衣见状,急忙求情。 “看在谢捕头的面子上,我今日就饶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阿四稍作迟疑,指间射出一道剑气,破了秦豹的丹田,废了他十余年的修为。 秦豹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阿四转过身来,看着谢寒衣说道:“谢捕头,秦豹我交给你了,但愿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谢寒衣点了点头。 阿四冷笑一声,身形一动便消失在夜色中。 秦淮河水波荡漾,捕快一个接着一个艰难的爬上岸,谢寒衣见此一幕,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 回想阿四临走前说的那番话,谢寒衣一边惊诧阿四年纪轻轻却谈吐不俗,所言所行颇有几分高人意味,一边又慨叹凡事黑白分明,谈何容易哦。 “谢捕头……” 捕快们上了岸,自知理亏,不敢正视谢寒衣。 “带上秦豹,随我一同回衙门。” “属下遵命。” 第28章 人之常情 日上三竿,阿四缓缓睁开眼睛。 “小贼,看来你的功力又精进了。” 第五司命端坐在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四。 她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媚而不妖,清新脱俗,腰间悬着千钧太阴两把神兵,又为其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倒是有些精进,不过我的情况你也清楚。道心种魔,修为越精进,魔性越盛。” 阿四苦笑两声,起身下床洗了把脸,吃起了第五司命准备的青菜小粥。 “祸水,你的厨艺还真不赖。这碗粥可比艳群芳的满天星有滋味多了。日后等你过门,我是有口福咯。”阿四说。 “邪王的手段自是厉害,不过道心种魔未必不好,正魔皆在一念之间,全看你的意志了。” 第五司命淡淡一笑,眼中多了少许关切,她将一碟咸菜往阿四面前推了推,继续道:“历来道心种魔之人修行一日千里,但无人能降伏心中的魔。即便是邪王那等妖孽人物,亦是未能爬出深渊。想娶我过门,还是先想想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走一步看一步吧,万一哪天我入了魔,你别手下留情。” 阿四放下碗筷,摸了摸肚皮,注视着第五司命:“昨晚动静闹得可是不小,天阴宗在敌国境内都敢如此嚣张,在北莽,岂不是横行无忌。祸水,为了两把神兵,招惹如此厉害的敌人,值当嚒?” 昨晚阿四回到家中,撞见第五司命与数名黑衣人打斗。 那是一场属于高手之间的对决,阿四第一次见识到第五司命的真正实力。 千钧、太阴同时出鞘,刀气纵横,威势骇人无比,纵是天阴宗出动了七品高手,愣是被第五司命打得重伤逃走。 第五司命稍作迟疑,抬眉看着阿四说道:“你若是怕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虱子多了不咬人,迟早有一天,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陪你去闯一闯。” 阿四坦然一笑,眉头却微微蹙起,眼中闪烁光芒。天阴宗有军方撑腰,说是北莽的国教亦不夸大。 他们敢动用军方势力在敌国涉险,向祸水追讨千钧、太阴,此事北莽皇帝不可能不知情。 如今北莽与大炎势同水火,两国交战一触即发。北莽皇帝放任军方行事,岂不是给了大炎一个出兵的正当理由? 而南宫义既然要挥师北上,对敌国细作活动应是严加防范,为何却让敌国军方势力自由潜入大炎境内? 于情于理,这都说不通啊! 此事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极有可能是祸水在北莽捅破了天,而这件事对于大炎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追讨千钧、天阴,不过是北莽为了掩人耳目而找的说辞罢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逃到大炎?” 第五司命察觉出阿四察觉了出了什么,浅浅一笑,看向阿四的眼神,别有一番意味。 “想,等你想说的时候,我洗耳恭听。”阿四说。 第五司命认真地看着阿四,有时候她真觉得阿四是个骗子。 圣人言,读书明理。像阿四这样没怎么读过书的人,说话做事怎么如此有章程,有分寸。 更甚者,阿四这样生活在底层的小民,哪里来的眼界心机,竟还好打抱不平,将自身的利益与百姓紧紧系在一起。 莫不是真应了那人的那句话,“从穷苦百姓中走出来的强者,才真正有资格成为天下的主宰,受万民敬仰的帝王。” 未来的事,第五司命吃不准,但她确信像阿四这样的人,不必拘泥于四书五经,所谓圣贤之道,有些他们天生就能领悟,经世越深,站的便越高。 不过,要让阿四多认些字,这份工作着实有些难为第五死命了。 “饭吃完了,就去前堂吧。那位张老家主一大早就来府上候着了。” “他来作甚。” 阿四心下狐疑,江宁盐商与私盐贩子打得如火如荼,张老家主此时登门,必定有所求。 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身份在冒用下去,迟早会穿帮。 唉,假的终归是假的,正主不知是否已经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淮帮三当家一条命的份量还远远不够。 ※※※※※※ “老朽见过大人。” 见阿四走进正堂,张老家主连忙起身行礼。 阿四瞥了一眼堂屋里摆放着的几口木箱子,问道:“张老家主,今日不会是送礼来了吧?” “倒是想给大人送些稀罕物,又怕污了大人的清名。” 张老家主笑了笑,坐下后继续道:“这几口箱子里装着的东西,对大人还有些用途。” “哦?这几口箱子里装着莫非是江宁盐商与淮帮、官员多年往来的账本?” 阿四说。 “大人慧眼如炬。” 张老家主拱拱手,小心翼翼地留意着阿四的神情变化,余光还时不时瞄两眼面前的箱子。 张老家主的这一番举动阿四尽收眼底,毕竟账册一交,张家与江宁盐商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部掌握在阿四手里呢,有所顾虑也符合常理。 “张老家主迷途知返,带领江宁盐商弃暗投明,此事管家若是知晓,必定龙颜大悦。” 阿四端起桌上的茶壶,笑着走到张老家主面前,“家中没有仆人,怠慢了张老家主,还望多多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张老家主连忙回道,又从怀中掏出一卷花名册交给阿四道:“江淮官员受贿的名单及受贿金额,尽皆记录在此名册之上,请大人过目。” “张老家主费心了。” 阿四接过花名册,坐下一页一页的翻读起来。 “呵,郝通判也在册。江宁通判郝文通,太平兴国八年……辣块妈妈的,满江宁上下就找不出一个清官来了?” 人名,官职,金额,记载甚详,简直令人发指。 阿四怒火中烧,杀意遍布全身。这些人号称父母官,可所行之事与窃国之贼有何分别。 张老家主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却也不敢再坐着,起身低首弯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训斥。 可他失望了,阿四神情平淡,语气如常。 “早知道江淮的官场烂透了,却没想到烂得如此彻底……千里做官只为利,今日总算见识了。” 阿四攥着花名册,踱着步子,忽然转身盯着张老家主,问道:“十年寒窗,他们就是为这?贪这么多银子,他们一辈子花得完嚒。” “有些的图升官发财,有些的沉迷美色,也有些的要个办事方便。你不贪我不贪,便是给上头的添堵。就算要给百姓办点实事,也要顾个人之常情。” 张老家主听后,苦涩地摇了摇头。当官的见多的,两袖清风的大灯笼也未必找得。 “大人,说句歪理,做官与我们这些五行八作有时候也没什么分别,既要讲规矩立场,也要懂人情世故。”张老家主说。 “歪理?” 阿四冷笑,张老家主的一番歪理,不就是那些贪官污吏们营私舞弊所信奉的真理的嚒。 “你倒是活得通透明白,把如此烫手的山芋交给我。” 阿四拍了拍手上的花名册,若是将这几箱贪污受贿的证据公之于众,等同是向江淮这潭浑水里投了一块巨石,声响必定连上京城里都能听得到。 “大人有命,老朽岂敢怠慢。” 张老家主笑容停滞,心道他说这话是何用意,难道是怨我办事太过麻利了? “东西我收下了,张老家主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吧。” 阿四看了张老家主一眼,倒是有些难为他了,一把年纪还要冒着身家性命,对我一个寂籍无名的小辈点头哈腰。 “这……” 见阿四要打发他走,张老家主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张老家主还有事?”阿四问。 “听大人的安排,我们绞尽了脑汁总算暂时把盐价稳住了,不过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家伙让老朽来问问,大人打算何时对淮帮动手,若解决不了货源问题,只怕我等砸锅卖铁也拯救不了江宁盐市。” 张老家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出盐商们的难处。 浙东那边的盐场得悉江宁盐商与私盐贩子打得激烈,趁机涨价,而江淮两地的私盐贩子又有淮帮作为靠山,江宁盐商快无力支撑下去。 前些日子在江宁府衙前,盐商们与私盐贩子火并了一场,虽然官府居中调停,但没有实质的结果,而私盐贩子又是混江湖的,手段极黑,盐商们担心报复,心志开始动摇了。 “不至于吧,这才几日,张老家主就扛不住了?” 阿四挑了挑眉毛,暗道:盐商们,在江宁经营多年,还能没些手段。这老狐狸是向我施压来了。 “龙潭虎穴我张家愿随大人同往,可世道艰难,人心难测呐,老朽怕压不住他们。”张老家主言辞恳切,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你回去告诉他们,既然上了一条船,理应同心同德。谁要是三心二意,想分道扬镳,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与淮帮撕破了面皮,这时再去投靠,淮帮作何感想,不用我多说了吧。” 阿四饮了一口茶,淡淡地说。老狐狸,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在我这里唱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给谁看呢。 “唉……只能如此了,老朽再尽力周旋吧。” 张老家主长叹了一口气,动身离开,走到门前,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说道:“大人可知昨晚闹了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阿四问。 “听说薛知府养的外宅与人有染,昨晚恰巧被薛知府给抓个正着。” 张老家主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的笑意,有意无意地看了阿四一眼,又继续道:“说来也是奇怪,薛知府并未处置那对奸夫淫妇,反倒是他自己打道回府了。” “奸夫是何许人,敢染指薛知府的外宅?” 阿四听后,眼神中有些玩味。事关男人尊严,何况薛安国乃是堂堂一府的至尊,竟能咽下这口气? 事出反常,想必这背后涉及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权力斗争。 “奸夫乃是提点江宁府兵的御武校尉李佩奇将军的门客,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那人叫田从文,与翟大公子还有些来往。” 张老家主故意卖了卖关子,又坐回原先的位置,继续道:“至于那淫妇嘛,说起来,与大人还有些瓜葛。” 阿四闻言一愣瞪着张老家主,忙道:“休要胡说!想我冰清玉洁,初入江宁,与薛安国养的外宅八竿子打不着,你这老家伙,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治你一个诽谤之罪。” “大人可与秦家有所过节?” 张老家主一口茶水差点没忍住喷出来,哪有男子夸自己冰清玉洁的,这位小大人可真是有趣。 “是有这么档子事,这跟薛安国养的外宅有何关系?” “那就对了。” 听闻外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阿四有些急了,若是让祸水误会了,此事还真未必能解释得清楚。 张老家主又一味的故弄玄虚,着实可恨,阿四有些不耐烦地斥道:“对什么对,张老家主,你到底要说什么?” “大人可知秦家还有个老四?”张老家主反问道。 阿四摇摇头,“你是说薛安国的外宅是秦家的老四?” “正是秦家四小姐,秦螣。只不过她鲜有露面,又与薛知府是那层关系,故而秦家也很少提及她。”张老家主不急不缓地说。 “原来如此。” 阿四点点头,撮着牙花子琢磨起来。 秦家既然攀了薛安国的关系,秦螣竟还干出偷奸之事,秦家人果然都是胆大妄为之辈。 李佩奇门下与秦螣私通,身为顶头上司的薛安国却置若罔闻,他在顾虑什么呢? “张老家主,你方才说与秦螣私通的是何许人?” “李佩奇将军的门客田从文。”张老家主回道。 如果是田从文,此事倒能说得通了。 身为江宁知府,难道为了区区一点钱财,便赌上自己的前程性命,联合黑龙寨山贼草菅人命,这手段何其毒辣,又何其卑劣。 薛安国啊薛安国,你当真是这样的人吗? 阿四神情严肃,眼中闪烁着寒意,若薛安国真的丧尽天良,我必要取他狗命。 “张老家主,这几口箱子里装着的账本,我倒是有了个处置的办法。” 阿四将张老家主招至身前,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将一个石破天惊的计划道了出来。 “大人,如此做,可是将他们都逼上绝路了,是否在斟酌斟酌。” 张老家主惶恐,瞧着阿四那张冰冷脸,惊出一身冷汗,握着拐杖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你觉得草率了?呵呵,草台班子唱大戏,那才精彩,何况人家把台子都搭好了。”阿四冷笑道。 张老家主无奈地离开了,一边叹息,一边直呼,“疯了,都不要命了。” “人心不古,不疯魔,不成活啊。”瞧着花名册上那些身居要职,在江淮有头有脸的官员名单,阿四失望至极。 “听说你在外面养了个外宅?”第五司命的声音幽幽响起。 阿四闻声神色一变,就瞧着第五司命走了进来,连忙收起花名册,讪笑道:“祸水,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第五司命抬眼看着阿四,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都是那老家伙胡诌的,此事跟我绝无关系,是薛安国养的……哎,你听我说。” 阿四追着第五司命,忙要解释,可嘴不知为何一时间笨拙了起来。 “我不管你在外面是自己养外宅,还是替别人养,别带进家来,我不喜欢被人打扰。” 第五司命捧着书边走边看,丝毫没有停下听阿四解释得闲心,其实她还真不在乎阿四在外面有几个女人,这些事除了影响修行,对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不过她的想法出人意表,倒是让阿四愣住了,还有这等好事。 很快阿四便压下了心底那点小窃喜,有天下第一大美人在身边,谁还惦记外面那些胭脂俗粉。 “替别人养?祸水,真没有这档子事。”阿四又解释道。 第五司命停下脚步,看着抓耳挠腮的阿四,眯着眼睛问:“那就是自己养咯?” “这……我谁也不养,就养你。” 阿四急了,第五司命又一次笑了。 第29章 第一孤臣 江宁城西,长江风高浪急。 一艘货船缓缓驶来,船板上的幡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船舱内走出一位身材伟岸、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腰间别着一把长剑,虽不似江湖儿女一般有侠义之气,但自有一股威严。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江宁,不愧是王气兴盛之地。” 中年男子立于船头,目光如炬,眼中透露着坚定果敢。他微微侧头望向那呼呼作响的幡子,神秘地道了一句“风浪越大,鱼越贵。” 说罢,男子一跃而起,身若飞鸟,凌空渡江,消失在滔滔江水之中。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得江边休息的水鸟四散而逃。 紧接着,一匹白马如流星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女子着紧身劲装,曼妙的身姿凹凸有致。 长发随风飘扬,犹如黑色的绸带在空中舞动,让那张娇艳如花得面容多了几分豪迈不羁的气质,端的是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 此女子正是让阿四念念不忘的武德司指挥佥事——宁红妆。 宁红妆飞身下马,疾步向前,恭敬地半跪在中年男子面前,抱拳行礼道:“宁红妆,见过大人!” “红妆,这段日子,你辛苦了,起来吧。” 中年男子目光如电,似是能洞穿人心,凝视着宁红妆。原本他还打算严厉训诫一番,但见宁红妆毕恭毕敬,神色还有些闪躲,心中的不满稍稍淡了一些。 毕竟她是大宗师东临逊雪梅先知的弟子,何况事态走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 宁红妆心中松了口气,缓缓站起,但仍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她偷偷抬头瞥了一眼中年男子,只见对方的神色严肃,心中不禁一紧。 “大人此次亲身来江宁,莫非官家另有旨意?” 宁红妆试探着问道,接到密信,得知眼前这位大人即将抵达江宁,心中忐忑不安。 她来江宁执行任务已有一段时日,虽然江淮两地官员贪污受贿一案已取得重大突破,但案情进展仍有些缓慢。 此案原本应当秘密进行,然而在调查过程中,因淮帮三当家被杀一事而闹得满城风雨,导致走漏了风声,给查案工作增添了不少麻烦。 宁红妆抬头瞥见中年男子神色有些不悦,心知自己多嘴了,连忙垂首说:“红妆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中年男子正是大炎朝的皇室宗亲肃王南宫戈。作为武德司总指挥使,南宫戈连续侍奉两朝官家,堪称大炎朝第一孤臣,只听命于官家。 南宫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宁红妆一眼,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深知江淮的水很深,稍有差池便会引发朝廷动荡,不然也不会将四品官的指挥佥事派出来查案。 朝堂上,以枢相为代表的天下文人与官家为代表的皇权势力争斗激烈。是人都能想到,官家的怒火定然会烧至至朝堂外,趁机打压枢相一党,为北伐清除障碍。 故而,宁红妆查案过程中走漏风声与否,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风声一走漏,朝堂里的人多了应对之策,想要捉住更大的鱼,就有难度了。 “听说你与那位叫阿四的小子交情匪浅?”南宫戈突然问道。 宁红妆心中一惊,额头渗出了细汗。她连忙解释道:“大人,他救过红妆一命,所以……” 南宫戈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说:“能得到邪王的真传,敢假借武德司之命招摇撞骗,他也算有些能耐。” 宁红妆心底一沉,南宫大人此时来江宁,难道是冲着阿四那小子来的。 想到这里,宁红妆不禁为阿四捏一把汗。阿四得了邪王万人往的真传,等同与魔门为伍,这便犯了忌讳。假借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身份,在江宁搅动风云,实为死罪。 宁红妆五味杂陈,既有对阿四的担忧,也有自责。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当初就不该放任阿四胡作非为,可他那样的人,便是没有我的腰牌,也会随性而为,又怎会轻易屈服旁人呢。 “大人,阿四心思活络,为人还算正派,若能招至武德司善加调教,日后必能成为我大炎的有用之才。” 见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宁红妆索性就与南宫戈摊牌了。她跪在南宫戈面前,想替阿四讨要一个活命的机会。 南宫戈看着宁红妆,内心波涛汹涌,他又无法言明阿四的身份。 他有些纳闷,那个嫉恶如仇,事事循规蹈矩的宁红妆去哪儿了。这才来江宁多久,事事维护那小子,真是女大不中留。 南宫戈当然不知道,宁红妆与阿四在钟山已有了肌肤之亲。不过宁红妆百般维护阿四,也并非全是为了那点朦胧的男女之情,而是觉得像阿四这样有赤子之心的人若是死了,那这个世界得多无趣,多么的不公。 “你把江淮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交给他处置,就不怕他捅不破了天?”南宫戈沉声问道。 宁红妆脸色惨白,她知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将案情透露给阿四,甚至放任阿四盗用身份行事,这本就触犯了王法。何况江淮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乃是重要机密,未得到许可,便擅自交给一个外人,若要追究起来,她便是有七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红妆知罪,请大人责罚。”宁红妆伏在地上,心跳如雷鸣般急促。此事我未来得及禀报,南宫大人却已知晓,看大人对我一直有防范之心。 “我要见见他。” 南宫戈突然说道,打断了宁红妆的思绪。 她惊讶地看着南宫戈,内心焦虑不安。她没想到南宫戈并未立即问责,反而要去见阿四。 难道南宫大人打算当面处置阿四吗? 宁红妆跪在南宫戈面前,思绪纷乱,不知道该如何为阿四求情才好。 南宫戈意识到宁红妆会错了他的意思,语气缓和了几分,说道:“怎嘛,本座连他一面都见不得?” “红妆不敢。” ※※※※ 江宁城内,上元县管辖地界,兴隆坊的一处别院里。 田从文跪伏在地上,后背早已湿透,心里叫苦不迭。 江宁少许人知道田从文是李佩奇的门客,却不知他实际上也是翟荣的眼线。 翟荣为了监视薛安国,授意田从文勾搭秦螣,通过秦螣这位枕边人来把握薛安国的心思和动向。而李佩奇为了前程,又通过秦螣攀上了薛安国的高枝。 万万没有想到,左右两位主子都得了好处,而他由始至终只是一枚棋子,讨好秦螣的面首。 田从文心中叫苦,秦螣那风骚娘们儿是个好“吃”的主,几日不去便像催命鬼似的,若非实在推诿不过,他昨晚也不至于上了秦螣的床。 谁能想到作为慈善晚宴拍卖会的首席嘉宾,薛安国早早就离开了艳群芳去找秦螣呢。 田从文毕竟是个读书人,被人当场捉奸,羞愧难当,也吓了个半死。 灰溜溜的离开秦螣的宅子时,田从文也没搞懂薛安国为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打个半死也行呀。 “田从文,你做的好啊。本公子让你与秦螣多多亲近,你竟然上了她的床。你如此会搞事,在本公子手下当差,倒是屈才了。” 翟荣寒着一张脸,话锋忽然一转,“你管不住下面的东西,不如还是割了吧。” 翟荣话音刚落,一边的随从便拔刀走了过来。 田从文吓得六魂不在,要他做太监,那还不杀了他算了。他连连磕头求饶,“小的知错,翟公子,请饶小的一命。” “饶你一命,那谁给薛安国和秦家一个交代?” 翟荣冷冷的盯着田从文,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扔到田从文面前,“本公子给你一个机会,杀了秦螣。你自己选!” 田从文闻言一愣,心生疑惑,这时杀了秦螣,不是逼着薛安国和秦家来报复自己? 不对!田从文心里咯噔一下,翟荣分明是想借刀杀人,栽赃嫁祸给薛安国。 好毒的心计! 田从文心里清楚,秦螣一死,他也活不了,所以秦螣不能杀。 只是翟荣咄咄逼人,他该如何抉择呢? 田从文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忙抬头对翟荣说:“翟公子,小的知道李佩奇将军与薛安国的一个秘密。” 翟荣挑了挑眉毛,问道:“什么秘密?” 见翟荣有些兴趣,田从文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稍稍平复心情,说道:“李佩奇将军与谢寒衣率兵出城追凶时,薛安国曾单独嘱咐将军前往栖霞山跑一趟。” “栖霞山?前往哪里作甚?”翟荣问。 “小的几次试探,李将军避而不答。依小的看,此事大有文章。” 为求活命,田从文也顾不得“忠诚”二字。 翟荣踱步思忖,栖霞山能有什么秘密,难不成又与那个小子有关? 年纪轻轻就能出任武德司指挥佥事一职,那小子的背景恐怕不一般。 想到阿四多次让他下不来台,翟荣的心里恨意勃发,甭管他有何背景,杀害我三叔之仇,欺我之恨,总要报了此仇此恨。 “杀了秦螣,从此本公子身边有你一个位置。” 翟荣锋芒一收,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翟公子,我……” 田从文如遭电击,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有多么无力,哪怕他做一条尽心尽力的狗,但像翟荣这样的人,依旧不会多看他一眼,哪怕是稍纵即逝的怜悯之情亦是奢望。 他捡起了匕首,纵然心里有无尽的恨意和拒绝,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小的,领命。” 田从文缓缓站起身,踉跄地走出了别院。 他前脚刚走,一身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宋长文出现在翟荣身边,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长相憨厚,身材壮实的公子。 宋长文望着田从文离去的背影,忽然问翟荣:“你说他会杀了秦螣吗?” 翟荣闻声扭头一看,顿时脸露喜色,连忙起身拱手道:“两位哥哥来啦,小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自家兄弟,何须客气。天霸,你说是也不是。”宋长文笑了笑,走向翟荣的座椅坐了下来。 “正是,正是。翟荣,田从文这厮两面三刀,我看不是好人,你以后还是少与他来往的好。”陈天霸大手拍了拍翟荣的肩,郑重地说。 “一枚棋子而已。秦螣必须死,他自然也要死。” 翟荣笑着说,恭敬地将这位淮南东路安抚使之子迎到了另一张椅子。 “这是何意?我看他就是个怂包,定然不敢杀了秦螣。”陈天霸挠了挠脑袋,有些不解地问。 宋长文与翟荣相视一笑,“天霸,田从文和秦螣暗通款曲,让薛安国颜面扫地,换作是你,你会饶过他们吗?” 陈天霸想都不想,便回道:“奸夫淫妇,自当杀之。” 翟荣和宋长文闻言哈哈大笑,直呼“应当如此。” “听说你在江宁连番受欺,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替你揍他去。” 陈天霸握了握拳头,粗壮的胳膊上虬筋暴起,古铜色的肌肤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说来惭愧。” 翟荣老脸一红,将几次与阿四的冲撞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宋长文笑而不语,陈天霸听得怒气直冲天灵盖,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起身拉着翟荣说道:“竟有如此猖狂之人,翟荣,你现在带我走一趟,看我不活厮此贼。” “天霸兄,稍安勿躁。” “翟荣,那厮都骑在你头上拉屎了,你还稍安个什么劲。失去的面皮,我替你找回来!” 陈天霸抓耳挠腮,甚是不解。心想,翟荣莫不是被那贼厮给欺负怕了。 “天霸,你何时见过翟荣打断了牙往自己肚子里面的咽的,你且听他说。”宋长文饮了一口茶,悠闲的摇着扇子。 “那你说,你是不是怕了那厮。” 陈天霸愤愤不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翟荣瞄了宋长文一眼,拿了一块瓜果递给陈天霸,随后对着两人面露苦涩,将阿四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不就是武德司的一个指挥佥事,咱们占着理,还怕了他不成。” 陈天霸一口吐了几颗瓜子儿,不屑地说。 “不错,武德司虽然权势滔天,但也不能欺人太甚。我想一个淮东安抚使再加一个淮东总督的份量,武德司也得掂量掂量。御史台的那些大夫们也正愁没有机会参武德司一本呢。” 宋长文摇着扇子,神情平淡。其实翟荣在江宁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线范围之内。 翟荣感动不已,起身面朝着二人,又行了一次礼。 “两位哥哥,此事我心中早有计较。百花盛会不日便举行,那小子定会当场,到时候自会有他好瞧的。”翟荣说。 “有天霸在,那厮若敢动粗,只要修为不超四品境界,天霸一人便可收拾了他。”宋长文说。 “天霸兄,功力又精进了?” 翟荣讶异,上下打量了陈天霸一眼,心道这才一月没见,他的境界竟然又突破了,真是傻人有傻福。 “你们有所不知,这一个月在军营里,差点没让我爹给折磨死。” 陈天霸挠头憨笑两声,神色颇有些得意。 “惭愧,惭愧。天霸兄天资聪慧,愚弟我这辈子也只有望其项背的份了。” 翟荣笑着恭维道,心里却也有些苦涩,若非这些年沉迷酒色,荒废了修行,也不至于在二品境界停滞五年之久。 不过话说回来,尝了美色滋味,他还真不愿受那劳什子的罪,荒废也就荒废了。 “你就是离不开娘子那白花花的身子。” 说起修行,陈天霸兴致顿起,“你们先聊着,我再去打套拳去。” 说罢,陈天霸一个纵身飞到荷花池边,打起了拳。 宋长文和翟荣早就习以为常,两人无奈地摇摇头。 “那人你见过了?”宋长文忽然开口问。 “见过了,倒是没给个明确的态度。” 翟荣点点头,进一步说:“不过像他那样的人物,摆些架子也在情理之中,多跑几趟便是。” “若能将他拉拢过来,枢相便会如虎添翼。即便管家真要拿江淮开刀,枢相定然也会全力保住淮东的门生故吏。”宋长文说。 “两手准备而已。不过话说回来,江宁的那些盐商还真有些棘手。他们听闻管家要拿江淮的官员开刀,一个个的腰板都硬起来了。” 翟荣叹了一口气,阿四几次三番的针锋相对,让他意识到官家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整治江淮的官场了。 下面的盐商要管,上面的大人物要伺候,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腰板再硬,能硬得过刀剑?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枢相这棵大树不倒,他们便永远翻不了身。” 宋长文瞥了翟荣一眼,嘴角微翘,露出难以察觉的奸诈之色,他合上折扇说:“官家毕竟是官家,终归要给他个台阶下。不过在此之前,也该给武德司的人提个醒,江淮这一亩三分地不是上京城,他们不能放肆了。” 说着,他将一份文牒推至翟荣面前:“那小子的底细我替你查了,武德司并无这一号人物,不过他手里的那块腰牌倒是真的。杀害你三叔的凶手,就是这块腰牌的主人,大宗师梅先知的弟子,宁红妆。” 翟荣浏览了一遍文牒上的内容,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打了一辈子鹰,倒让鹰琢了眼。他压着怒火,冷声道:“原来只是个招摇撞骗之徒,差点让他给骗了。” 宋长文侧脸看向翟荣,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淡淡道:“梅先知的弟子我们动不了,但总要让他们长点记性。我看就拿那小子开刀吧。” “此事秦家已着手安排。青衣楼的杀手,那小子再能耐,也只有一死。” 第30章 潦草潦草 秦螣与田从文私通一事,不消两日,便在江宁城传开了。 整个江宁城的人都知道,薛安国被李佩奇的门客戴了绿帽子。 有人说,薛安国养外宅纯属子虚乌有,否则薛安国当场就该将那对奸夫淫妇打杀了。 也有人说,外宅与人私通,人多眼杂,薛安国不便当场出手,他也没必要出手,因为下面人会替他处理此事。要不了多久,那对奸夫淫妇就要向阎王爷报到去了。 既是传闻,便无真相。饱受盐市混乱之苦的百姓们,更愿意逢人便议论此事。在让薛安国颜面扫地这件事上,没有什么报复手段比传言床上那点风流韵事风险更低,民众更喜闻乐见了。 不过,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究竟是谁最初将消息散播出去的呢?是想让全城的百姓看薛安国的笑话,还是别有用心? 出了东城门,都能听到百姓们在议论薛安国养外宅一事,阿四不禁感叹道:“空穴来风,杀人诛心呐。” 东城外三四里处,村落傍水而建,几户清贫人家,炊烟袅袅。 谢寒衣耍完一套剑法,大汗淋漓,推开竹篱笆门,见一老妇人吃力地端着一个木盆。 他忙上前接过活计,一边晾衣服,一边抱怨道:“娘,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些粗重的活留给孩儿做就行了,这万一要是闪了腰,那该怎么办。” “娘还没七老八十呢。什么事都让你做了,那娘不成废人了。” 老妇人整理着晾衣架上的衣服,笑着道:“你在衙门当差,甚为辛苦,家里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娘能替你分担一点是一点。” “娘,您又来了,孩儿现在好歹是吃皇粮的公差,还怕娶不了一门媳妇儿嘛。”谢寒衣无奈地摇摇头,将老妇人扶到树荫地下坐下歇息。 老妇人揉了揉酸疼的膝盖,望着谢寒衣忙碌的背影,笑容甚是和蔼。只不过瞧着谢寒衣老大不小了,还没个枕边人,心里有些愧疚。 若非家中清贫,以吾儿相貌和才学,上哪儿不能说门亲事。 老妇人知道,同样的话说多了,就招人烦了,故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大娘,谢捕头一表人才,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大小姐都对他芳心暗许呢,可惜谢捕头一直忙于公务,顾不得儿女私情。” 阿四提着礼物站在篱笆门外,左右打量了一眼,心道:谢寒衣在江宁县当差多年,日子过得竟如此清贫。 难怪淮帮三当家被杀一案,江宁府点名要他来查。 谢寒衣见来人是阿四,先是一愣,随后放下手里的伙计,赶紧挡住了阿四的去路,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就不能来吗?”阿四反问道。 “若为公事,你该去县衙,若为私事,你更不该来此找我,我与你没什么交情。” 谢寒衣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两日才刚交过手,他不认为阿四会有好心来探望自己。 “寒衣,为何将你的朋友挡在门外。”老妇人声音响起,人也走了过来。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看大娘的。” 阿四早料到谢寒衣会是这个态度,侧身进了院子,直奔谢寒衣的目前走了过去,笑道:“大娘,一直说来探望你,奈何俗务缠身,您老可别挑小的理。” “你这人不请自来,未免太无理了吧。”谢寒衣道。 “寒衣,不得无礼。娘是这般教你待客之道的吗?” 老妇人一声训斥,谢寒衣便沉默了。 “小伙子,你跟大娘说说,城里哪家姑娘看上了我家寒衣。” 老妇人笑呵呵拉着阿四进了屋,谢寒衣瞪了阿四一眼,乖乖地跟了进去。 闲唠了一会儿家常,阿四将谢寒衣夸上了天,大灯笼都找不着。随意编了几个大家闺秀一见钟情的故事,哄得老妇人开心不已。 天到了晌午,老妇人硬是将阿四留下来用饭后,便去厨房里忙活饭菜去了。 “亏你编的出来,江宁王家的千金,谁人不知她是什么德性。你在我娘面前这般吹捧,倒要看你日后如何收场。” 谢寒衣没好气地白了阿四一眼,王月如刁蛮泼辣,蛮横无理,便是这辈子孤身一人,也绝不会多看她一眼。 “这还不简单,把人绑了就是。不听话,就再下点药。生米煮成熟饭了,也容不得他王家不忍。” 阿四笑了笑,反客为主,拿起水壶倒了两碗水,“有在下为你撑腰,你担心什么。” “我是官差,不是山贼草莽。” 谢寒衣瞪了阿四一眼,端起碗喝了一口水,好奇地问:“身为武德司指挥佥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芸芸众生,为一己之私违法犯罪的比比皆是,不差我一个。” 阿四不屑一笑,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册子,直奔主题:“谢捕头刚正不阿,这件事可有兴趣管一管?” “早知你来定没好事。” 谢寒衣抬眉看了阿四一眼,翻开册子,洁白的纸上只有寥寥数十字,歪七扭八,像是一群蚯蚓爬行。 “这字……”谢寒衣不禁蹙眉,话刚开口,阿四立即打断道:“咳咳,能辨认就行,好看有那么重要吗,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麻烦。” 说到此处,阿四的脸颊微微发烫,略带几分底气不足地瞥了一眼窗外。 册子上的那数十个字他可是练了足足一上午,就连第五司命都看不下去了,想要替他写一份,但奈何男人的那点自尊,阿四大义凛然的拒绝了,还就在“纵容”的问题上狠狠地“批评”了第五司命一番。 “字如其人,潦草,潦草。” 谢寒衣嘲笑了两声,认真地看起了册子。虽然字迹潦草奇丑,辨别有些吃力,但谢寒衣还是“啃”了下来。 册子上字数不多,蕴含的信息量极为惊人,直言江宁府都钤辖、御武校尉李佩奇门下田从文与黑龙寨山贼勾结,草菅人命,屠杀十余乡村,大肆敛财。 “江宁竟发生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谢寒衣惊得起身,愠怒之色写满了脸。当初薛安国命他二人协同办案追查凶手,李佩奇却单独行动,他便觉得奇怪。原先以为是淮帮三当家被杀一案比较复杂,薛安国对李佩奇另有交代。 这时看到阿四提供的信息,他才回过味来。难怪当初想要搜捕上元县的那一片乡镇,李佩奇多次阻挠,他自己带着兵马去搜捕,原来是怕事情暴露。 案情还未查清,凶手亦未抓捕归案,李佩奇就被知府大人提拔为都钤辖,此事透着怪异。上元县十数乡镇被灭,若非知府大人遮掩,不可能传不出一点消息,莫非此事与他也有关系? “谢捕头,事情就发在江宁,你怎会不知?”阿四问。 江宁说大不大,若真有人瞒天过海,一个江宁县捕头还真未必知道,不过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呢。谢寒衣避而不答,反问道:“此事你怎会知晓?” 说话间,谢寒衣的母亲将几样可口的小菜端上桌,便要离开。阿四怎般劝说,老妇人坚持说:“你们年轻人有事要谈,老婆子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老妇人临走时,还不忘嘱咐谢寒衣,“寒意,你虽出身寒苦,但做人要有骨气,不能忘本。老百姓的冤屈,你应该做主,也必须做主。” 阿四一阵感慨,有老妇人这样慈祥正直的娘亲教导,谢寒衣自当是不差。 他很羡慕谢寒衣,若我从小有娘亲在身边教导,便舍弃王侯爵位,做个读书的学子也是一件美事。想到自己的母亲仍在受罪,一股忧伤的情绪袭上心头。 谢寒衣并未注意到阿四的变化,而是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他问阿四为何对黑龙寨一事了如指掌。 “天下事有几件能瞒得住武德司的,何况山阳村被屠是我亲眼所见。” 阿四淡淡地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将黑龙寨山贼霸占钟山定林寺,杀害庙里僧众和香客之事一一道来。 谢寒衣闻言震惊不已,这些年,他玩命似的查案抓贼,为的就是对得起手中的饭碗,给江宁百姓一个和谐的环境。讽刺的是,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就发生在江宁城脚下,而他却一无所知。 怒火在胸口燃烧,谢寒衣气得三尸暴跳,人性竟卑劣至此。然而有一事尚且不明,他压着怒火问:“定林寺的山贼是你杀的?” “千刀万剐都难赎他们的罪过。”阿四直言不讳。 谢寒衣注视着阿四,没有发现半点闪烁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钟山定林寺的邸报他也看过。邸报上言,邪王万人往出世,定林寺血流成河,死者俞两百二十余众,这与阿四所言出入甚远。 “你与邪王是何关系?”谢寒衣问。 “他救了我,也算计了我,说是敌人,也不为过。” 阿四坦然说道,夹了一块咸菜放在嘴里吃着,“这么多年没回来,就惦记这口雪里蕻呢。” 巧了,谢寒衣也颇爱这口雪里蕻咸菜。 他正眼瞧了阿四一眼,见阿四如狼似虎,风卷残云,觉着有趣,不禁问道:“你真是武德司指挥佥事?” 凡入武德司者,皆是经过千挑万选,谈吐智识,武艺修为,身世品行无一不查,作为只听命管家的特殊存在,武德司人办事既要雷厉风行,亦要守章程规矩。 可阿四行事作风,办案手段,与武德司八竿子打不着。 “啪”的一声,阿四将宁红妆的腰牌拍在了谢寒衣面前,说道:“这腰牌做不得假吧?” 谢寒衣端详了腰牌两眼,确是不假,他将腰牌又推到了阿四面前,说道:“东西自然不假,但人未必是真。” “哦,谢捕头有何指教?”阿四问。 “若我眼光不差,你还未及冠。武德司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四品以上者须及冠,此为其一。再有武德司指挥佥事一共有四位,其中最为年轻的是大宗师东临逊雪梅先知的弟子宁红妆,她是位女子;其三,你的行事作风与武德司格格不入。” 谢寒衣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四,“你冒用武德司的身份,就不怕招致祸殃吗?” “规矩是人立的,何况还是不成文的规矩。”阿四挑了挑眉毛,心道:谢寒衣不愧是江宁第一名捕,眼力、智识皆是不俗。 “除非你是皇室宗亲。”谢寒衣脱口而出,又想即便有皇室宗亲的身份,也不可能担任如此要职,于是又更正道:“除非你是皇子。” 阿四放下筷子,笑看着谢寒衣,说道:“万一我就是皇子呢?” 第31章 人命案子 皇子? 谢寒衣上下打量了阿四一眼,大炎倒是有几位公主,可后宫那些娘娘们至今未能为官家诞下一龙子,这也是文武百官担心社稷不稳的重要原因。 虽然有官员提议从皇室宗亲里过继一个聪明伶俐的孩童到官家膝下,但官家坚决反对,此事便暂且搁置了。 谢寒衣摇了摇头,自嘲道:我怎会在想他是不是皇子,甚至心里还有些期待呢。 “只当你是耍嘴皮子了。你要是皇子,谢寒衣愿为你马首是瞻亦无不可。” 谢寒衣放下碗筷,拿出一块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随后郑重地看向阿四,说道:“我倒是好奇,像你这般人,不管是来自江湖,抑或是出自朝堂,何故将目光停留在百姓身上。” “黑龙寨一事叫你撞见了,你出手无可厚非。江宁盐市混乱,自有官府负责,你为何要强出头?百姓的生死对你而言这么重要吗?” 阿四闻言收起了笑容,抬头直视谢寒衣询问的目光,反问道:“百姓的死活难道不重要吗?” “谢捕头,或许在你们眼里百姓很渺小,便如草芥一般,无足轻重。可又谁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历朝历代成就霸业的君主,谁不曾振臂高呼拯救万民于水火,大行收复天下人心之事。大业一成,便将天下视作自家私产,你分一道,我分一道。他们的子孙或要开疆拓土,或是参加党争,他们在朝堂里动动嘴,百姓们就要流血牺牲。” 阿四神情肃穆,言辞犀利,“让他们肩负一个国家的命运,却又视他们如敝履,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一个出身市井的人都明白此道理,为何人人却问他们的死活重要与否,真的不重要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炎的百姓,他觉得自己有一份守护的责任。 阿四慷慨激昂之言犹如雷霆贯耳,令谢寒衣为之一震。望着正气凛然的阿四,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谢寒衣慨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其兴也勃焉,其亡也乎焉。” 谢寒衣心知小看了阿四,更是惊讶阿四竟真的出自市井。难怪他深知百姓疾苦,朝堂上衮衮诸公,熟读百家至理,却不如他如此赤诚通透,真是可笑。 “在下受教。”谢寒衣起身,恭敬地向阿四作揖行礼。 阿四起身回礼,望着门外似火的骄阳,心情平复不少,“田从文只是一个负责联络的棋子,黑龙寨首领大佬黑脚踩两条船,淮帮那头是谁,这条线应该好好查一查。” 说到此处,阿四想到一人,话锋一转,说道:“你与秦豹亲如兄弟,今日咱们在此小聚,他不在倒是有些遗憾。” “他昨日就向县尊递交了辞呈,这样也好,秦家的底蕴深厚,他本就没必要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 谢寒衣手中的筷子一顿,瞥了阿四一眼,心想秦豹修为都叫你废了,你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当真是好兴致。 想起过去与秦豹一起查案的日子,谢寒衣一阵唏嘘。终究,他们并非同道中人,只望秦豹能迷途知返,不再一错再错。 阿四神秘一笑,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谢寒衣,缓缓道:“有件趣事。秦家大爷养了个俏娘子,听说还是魔门合欢宗的圣女。” 谢寒衣闻言讶异,秦龙的心头好,江宁城没有几人不知,然而另外一层身份却鲜为人知。 难怪那叫月离的女子邪魅得很,只看一眼就叫人热血喷张,原来是合欢宗的圣女,那秦虎和大佬黑手里的乌云丹也就说得通。 谢寒衣问:“你是说秦家、淮帮与魔门又勾结?” “此事牵涉淮帮,谢捕头,你不会不敢查吧?” 阿四噙着笑意,目光挑衅地看着谢寒衣。 谢寒衣眉头微皱,但目光坚定,沉声道:“你不必激我。身为捕头,自当秉公执法。无论是谁,只要犯了法,我谢寒衣必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阿四见谢寒衣态度坚决,并无退缩之意,心中不禁有些佩服。 他收起挑衅的目光,正色道:“谢捕头果然是铁面无私,在下佩服。今日承蒙招待,我先回了。” 阿四拜别谢李氏,谢寒衣将他送至门外。 这时,一匹枣红马快速驶了过来。 谢寒衣见来人是今日当值的同僚,不禁皱起了眉头。阿四见状,笑道:“谢捕头,看来你今日是闲不住咯、” “谢捕头,又出人命案子了。”捕快的声音略显紧张,他的喉咙上下滚动,吞咽了一口唾沫。 “何时的事?”谢寒衣沉稳地询问。 “约摸半个时辰前,我带队巡视至石屏坊时,听到有人惊呼,立即前往查看,发现……” 捕快瞧阿四凑了过来,欲言又止,谢寒衣见状,说道:“但说无妨。” “秦豹的四妹秦螣和李将军的门客田从文双双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活气。” 捕快看了阿四一眼,低声对谢寒衣说:“属下已经封锁现场,但鉴于是薛知府的外宅,属下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谢捕头主持大局。” 谢寒衣闻言,眉头紧紧皱起。江宁城刚传出秦螣与田从文私通的风波,如今两人却突然丧命,不可谓不巧合啊。 ※※※※※ 江宁县辖区,石屏坊。 听闻薛知府的外宅,秦家四小姐和奸夫死了,百姓们蜂拥而来,石屏坊的巷子围得水泄不通。 “偷汉子,死倒是便宜他了。” “奸夫淫妇,活该有此下场。” “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 “嗨,我说,抛开事实不谈,男人养外宅就没错吗?谁知道是不是那奸夫勾搭在先。” “谁说不是,男的要是没点问题,屋里的那位至于偷汉子么。” “说到底还是我们女人命苦啊,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我们女人找个男人,就是偷奸,还真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男人三妻四妾自古有之,你们这些娘们儿知不知何为三从四德。” “……” 人群里,男人与女人,围绕着公平正义展开了交锋。当然,也不乏有人在讨论杀人凶手。 有人说,凶手必定是薛知府无疑。身为男人,谁能容忍自己的外宅偷汉子。 也有人说,此事没那么简单。 阿四和谢寒衣赶至,他们发现原本封锁现场的江宁县捕快已经悉数换成了江宁府的府兵,而江宁县的三名捕快鼻青脸肿在站在角落,显然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 “站住,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得擅闯。”一个府兵头头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谢寒衣知道,江宁府一旦介入,他想进去没那么容易。瞧了一眼受伤的弟兄们,谢寒衣忍住怒火,还是亮出了腰牌,好言说道:“江宁县捕头,谢寒衣,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府兵头头看都不看腰牌一眼,谢寒衣他又怎会不认识,前些日子他还跟随李佩奇一起出城追查杀害淮帮三当家的凶手下落。 他直言道:“谢捕头,规矩你应该懂的,劝你莫要与我等为难。” “此案发生在江宁县地界,本捕头进去查看一下案情有何不可。”谢寒衣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声又道:“何况你们出手伤人,是否也要给本捕头一个交代。” 府兵头头瞥了一眼谢寒衣紧握铁尺的手,有些不屑地说:“怎嘛,谢捕头莫非还要与我等动手不成。” 此话一出,登时有数名府兵拔出兵器围了过来,与江宁县的捕快们对峙。 谢寒衣见情形不对,江宁府府兵态度如此强硬,料定秦螣与田从文的死大有文章,他抽出了腰间的铁尺,就算不能进去查案,也要为受伤的弟兄们讨个公道。 “呵呵,江宁府的府兵果然威风不小,不知在下可有资格进去?” 阿四挡在谢寒衣面前,笑呵呵地看着那府兵头头。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找不痛快!” 府兵头头瞥了阿四一眼,随口啐了一口唾沫,态度极为嚣张。 阿四亮了武德司腰牌,一脚踩在府兵头头的脚面上,探出脑袋问:“你方才说什么?” 府兵头头疼得直抽抽,瞧见阿四手上那块腰牌,惊恐与疼痛之色交织,脸色极为扭曲滑稽。 “大……大人,小的有眼无珠……” “啪”的一声,府兵头头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哎呦……”府兵头头捂着肿胀的脸,心里叫苦不迭,武德司的人不去查大案要案,竟来过问区区一件人命案子,委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吧。 一旁的府兵们见自己的头领被欺负,立马想要过来解围,“小子,殴打官差,你活腻味了。” 府兵头头闻声脸色剧变,急忙扭头叱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武德司的大人,也是你们能冲撞的,还不赶紧给老子退下。” 说罢,府兵头头忍痛,看着阿四谄笑告饶:“大人,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府兵们一听来人是武德司的大人,当即吓得退了下去。 要了亲命了! “你还算识趣!” 阿四抬起了脚,府兵头头低头哈腰,谄媚道:“多谢大人手下留情,大人您请。” 阿四看了府兵偷偷一眼,淡淡地问:“谢捕头他们可进得?” 府兵偷偷忙不迭道:“自是进得,自是进得。” 第32章 杀人凶手 秦螣的宅院不算豪华高庭,抵不上苏式园林的鬼斧神工,一步一景,山水写意稍显收敛,但也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四五月的天,随着气温升高,秦螣早早就搬进了荷花池边的雕花琼楼里。 众人来到琼楼下,隐隐嗅出这扑面而来的清香之中还掺杂着点点血腥之气。 阿四抬脚还未踏进去,秦豹突然出现,挡住了去路。 秦豹脸色苍白,显然修为被废后,身体还未调理好。他双目布满血丝,眼角挂着泪痕,悲痛之情写满了脸。 “你这贼厮,来此作甚。”秦豹怒瞪着阿四,质问道。 “老三,不得无礼。”谢寒衣上前劝道。 见谢寒衣维护阿四,秦豹冷哼一声,“谢捕头自诩清正,何时学会了曲媚逢迎这一套,走起了武德司的后门。” 谢寒衣知道秦豹心中有气,也不计较,好言道:“老三,不想你四妹死的不明不白,就让开。” 阿四轻蔑地看着秦豹,嘲讽道:“阻挠武德司办案,呵呵,秦豹,你是嫌本官对你下手轻了?” “你……” 秦豹脸色阴沉,被怼的哑口无言,一时气不过,便挥拳向阿四砸了过来。 修为被废,与废人无异。拳头砸在阿四身上,就像挠痒痒似的。 阿四收起笑意,脸色倏地变得阴寒,单手扣住秦豹的命门,手臂猛的一发力,便是一招“老汉摔碗”。 秦豹被扔进了荷花池中。 “你安敢欺我!”秦豹盛怒,内心却填满了苦涩和屈辱。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如今沦为废人,实在心有不甘。 “再有下次,绝不留情。”阿四淡淡地说。 “你站住。”秦豹奋力游上岸,掏出匕首刺向阿四地后背。 “当啷”一声,铁尺将匕首拍飞,秦豹一个踉跄,差点又失足落水。 “老三,休得放肆。”谢寒衣挡在阿四面前,一个劲地朝秦豹使眼色,劝他不要再惹事生非,早些离去。 秦龙赶了过来,扫了阿四和谢寒衣一眼,阴鸷鸷地说:“三弟,人家是官,咱们是民。民又怎么斗得过官呢。” “大哥……”秦豹心有不甘。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秦龙瞪了秦豹一眼,转脸看向阿四,冷冷地道:“秦家不是谁都能欺辱的。四妹之死,你若查不出凶手,秦某便用自己的手段了。” 秦豹撂下一句话,带着秦豹离开。 “秦龙不比秦豹,你要小心他的手段。”谢寒衣面露隐忧,秦龙阴险狠辣,定然不会放下与阿四的新仇旧恨。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接着便是。” 阿四不在意的笑了笑,秦龙若真敢玩阴的,我不介意灭了秦家。 二楼,阿四和谢寒衣走进房间,顿时被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所包围。 房间内,并无打斗痕迹,但地上散落几块点心和一地的瓷盘碎渣。 秦螣与田从文的尸体躺在血泊中,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格外扎眼。 秦螣的脸色苍白,双目圆睁,似乎死前的惊恐与不甘仍然凝固在她的脸上。 她的胸口处,有一道致命伤口。 田从文的左手边有一把沾血的匕首,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并无惊恐,反而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临死前的解脱,还是人逢喜事突遭变故,来不及做出反应。 府兵头头一把夺过仵作手中的验尸笔录,递给阿四,谄笑道:“大人请过目。” 阿四简单地扫了一眼验尸笔录,便转手交给了谢寒衣,他则是来到血泊前,蹲下身子细细查看。 秦螣的致命伤像是一把匕首精准刺进心腔所致,伤口边缘薄而光滑。 田从文的致命伤是脖子上的刀伤,凶手一刀割断了他的咽喉。 阿四查看了一下田从文的双手,随后起身左右又扫了两眼。 谢寒衣放下验尸笔录,问道:“有何发现?” “从现场情况推断,秦螣偷汉子东窗事发,田从文杀了秦螣后,自尽而亡。从伤口的尺寸及深度来看,凶器确定是这把匕首无疑。” 阿四淡淡地说,看向谢寒衣的眼神颇有些神秘。 “如此简单?”谢寒衣抬头看了看阿四,随后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尸体,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问身旁的捕快,“是谁发现他们死在这楼里的。” “是厨娘。” 谢寒衣点点头,问那府兵头头,“厨娘何在?” 很快府兵头头亲自将厨娘请了过来。 阿四瞧着眼前这位厨娘有些眼熟,不禁又想起回江宁城时撞见的那位买盐的老妈子。 江宁城到底是小啊,在这里也能碰到她。不过,她怎么是秦螣的厨娘? 阿四问:“大娘,多日不见,你可还认得在下?” 厨娘浑身发颤,只瞧了阿四一眼,便颔首低头,说道:“大……大人,草民……” 厨娘话说的不利索,索性跪倒在地,哭诉道:“大人,人真不是草民杀的,请大人明察秋毫。” “你说你家小姐要竞选娘家子,说的便是秦家四小姐,秦螣?”阿四问。 厨娘听声音耳熟,对面这位大人似乎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于是抬起了头,认真打量了阿四一眼,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小兄弟是你啊!”厨娘紧张的神情舒缓了下来,尤其是见阿四脸上挂着笑容,她也有了些底气。 正所谓,熟人好说话。厨娘上前拉住阿四的手,嗓音也大了几分,她瞥了一眼府兵们,说道:“小兄弟,可得要管一管你的手下了,哪有这般冤枉人的,四小姐的死跟我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厨娘,大人问你,你好生回话!” 府兵头头有些不忿,不过例行公事而已,奶奶个腿的,你这老婆子竟在武德司大人面前倒打一耙。 “啧啧,你看看他威风的。” 厨娘啧啧嘴,告完府兵头头的状,这才老实回话道:“小兄弟……大人,说来惭愧。草民本是王家府上的厨娘,前些日子王月如小姐在外受了欺负,回到府上大发雷霆,草民这就被赶出了府。” 厨娘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恼,“当初我就不该做那梅花糕……幸好秦思小姐收留,草民才不至于没了活计。” “这么说来,秦四小姐还是个善人。” 阿四摸了摸鼻头,厨娘被王月如赶出王府,与自己倒是也有些关系。 “谁说不是呢。今儿,四小姐说想吃梅花糕,家里没糯米,草民就去米行跑了一趟,谁曾想梅花糕做好端上来,四小姐她却……哎呦,都是这该死的梅花糕惹的祸哟。” 厨娘捶胸顿足,有些畏惧地看了秦螣的尸体一眼,哭诉道:“四小姐,你好好地一个人,怎么连块糕都不吃,就走了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阿四和谢寒衣对视一眼,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谢寒衣清咳了两声,正色问厨娘:“今日你出门时,可发现秦螣有何异常?” 厨娘摇摇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任何异常之处。 阿四知道从这厨娘嘴里也挖不出什么线索,于是让厨娘先行退下,随后又对府兵头头嘱咐一番,便离开了琼楼。 谢寒衣匆匆追了出来,低声询问:“这就走了,不再仔细勘察一下现场?” “查案缉凶不该是你们捕快该干的事吗,何况凶手做得如此干净,也没什么勘察的必要。”阿四瞥了谢寒一眼,淡淡地说。 “你也以为此案另有凶手?” 谢寒衣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方才在琼楼里听阿四的推断,他还疑惑武德司的人查案水平怎会如此低。 此时听阿四弦外有音,谢寒衣顿时有了与阿四探讨案情的兴致。 阿四眸光深邃,犹如寒星闪烁,他说:“此案疑点重重,若田从文是凶手,那才是见了鬼了。” “何以见得?”谢寒衣问。 “田从文是个右撇子,既然自刎,匕首为何会掉落在左手边?” 阿四停下脚步,田从文是个读书人,长期握笔的手会留下老茧。他检查过田从文的双手,只有右手的拇指、食指内侧,中指第一关节处有茧。 谢寒衣闻言点点头,这一疑点他自然也是想到了。 “田从文和秦螣皆是一刀毙命,他们的伤口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伤口平整光滑。坊市里,那些肉档里杀猪割肉十数年的屠夫恐也难以达到这般精准熟练的手法。”阿四稍作停顿,接着揭开了第二个疑点。 谢寒衣欣然同意,补充道:“出手能够做到快准狠,伤口平整光滑,若非练家子,无法做到这一点。” 阿四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角度也不对。田从文身高比秦螣高出半尺有余,试问他若用匕首刺秦螣,该会是何种角度,秦螣的伤口上下两端开口又岂能相同。 说着,阿四照着田从文杀秦螣的推断,比划匕首刺出的方式。 谢寒衣眼中异彩连连,心里对阿四又多了几分佩服。 只是简单查看了一下两具尸体,便能看出如此多的破绽,武德司出来的人眼力果真非同凡响。 “还有,田从文为何含笑而死?”阿四又说。 谢寒衣点点头,阿四提的这一点的确匪夷所思。 走出石屏坊,谢寒衣抑制不住内心的困惑,问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有些愚蠢地问题,“你觉得凶手是谁?” 尽管有诸多疑点表明田从文与秦螣之死另有蹊跷,但现场并无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辅助锁定凶手的身份。 “田从文和秦螣一死,对谁有利,谁就是幕后真凶。”虽然推断方向没问题,但阿四一时间也搞不清楚此案对谁有利。 “莫非是薛知府?” 谢寒衣愁眉不展,秦螣与田从文私通,似乎只有薛安国才有作案的动机。 阿四摇摇头,反问道:“他有必要在谣言四起的时候,给自己招这么大的麻烦吗?” “那凶手会是呢?” 谢寒衣嘀咕道,忽然想到一人,激动地说:“李佩奇!” 田从文是李佩奇的门客,而李佩奇又投效在薛安国门下。自己的门客睡了长官的外宅,他这个主子若不做点什么,似乎无法向薛安国交代。 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害两条性命,未免也太残忍了。 阿四笑了笑,看来他们两人想到了一块儿。他耸耸肩,说:“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第33章 冤枉好人 江宁御武校尉、都钤辖的府邸出乎意料的呈现出一派衰败景象。 高大的府墙,爬满了蔓藤。朱门褪去华丽的色彩,铜锭虎头上尽是岁月侵蚀的痕迹。 阿四抬头望着那门头之上高悬的匾额,虽然字迹斑驳,但仍能窥见它昔日的辉煌。 谢寒衣叩开了大门,老者探出身来,眯着昏花的眼睛,问:“两位来府上有何事?” 谢寒衣道明身份,老者半掩着门,走出来行了一礼,随后瞧了瞧阿四,说道:“谢捕头,真是不巧。我家老爷去知府大人的府上,若有要事,等老爷回来,老奴替您递个话。” “就不烦管家了,我等在此等候李兄便是。” 谢寒衣拱了拱手,老者点点头,“那就辛苦两位大人了。”随后关上了门。 “谢捕头,李家怎么衰败成这副模样。”阿四打量着发朽的门槛,心里有些疑惑。 李家就算再没落,李佩奇好歹还有个武散官的闲职,每月俸禄少说也有三十贯钱,其余杂项包括米面木炭等合计也有二十贯,日子不应该过得如此紧巴才对。 “放在寻常家庭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放在李家的确有些捉襟见肘。” 谢寒衣将其中缘由道了出来。李佩奇父亲一死,便应了“树倒猢狲散”这句老话,曾经那些与李家交好的达官显贵便不再来往。 李佩奇有心重振门楣,可区区一个武散官谁又会放在眼里,他不得不上下打点,疏通门路,一来二去,家底败光了,所谓“平步青云”却似梦幻泡影,一场空罢了。 “重振门楣,便用这见不得光的手段?我看他都钤辖的位置也坐不安稳咯。” 阿四心中有些鄙夷,像李佩奇这样的人,难怪会把钱财看得如此之重,与黑龙寨山贼勾结倒也能说得通了。 李府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管家有些发抖地手,端着两碗水走了出来。 “两位大人,喝口水吧。”老者说。 阿四将水一饮而尽,随后将碗交给老者,谢道:“多谢老丈。” 老者接过谢寒衣递来的碗,刚迈开步子,又停了下来,他看着阿四说:“大人,眼前未必为实。马无夜草不肥,人也不外如是,瞧这太平盛世,不也处处逼人为娼。” 说罢,老者进入府宅,关上了大门。 留下阿四和谢寒衣两人面面相觑,李府的老管家显然话里有话。 阿四皱了皱眉头,“难不成李佩奇还身不由己了?” 这时,李佩奇骑着一匹骏马停在了门口,“李捕头,真是稀客啊。” 李佩奇一眼认出来阿四就是那日在茶楼里与北凉人闹事的小子,故又道:“听说江宁城来了位人物,年纪轻轻就做了武德司指挥佥事,说的可是你?” 抬头望着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李佩奇,阿四眉头微微一皱,好一个盛气凌人的御武校尉。他轻笑一声,说道:“李将军不欢迎在下?” “上京城来的官,在下又岂敢怠慢。”李佩奇皮笑肉不笑,不急不忙的下马,将缰绳拴在拴马桩上。 阿四和谢寒衣的突然造访,让李佩奇意识到薛安国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他有些后悔为何要掺和到田从文和秦螣的事情中。 想到在薛府里,薛安国严厉训斥自己的场景,李佩奇心里堵得慌。 “江东军的差事,我看你还是别想了,自己把屁股擦干净。” 薛安国的话言犹在耳,李佩奇又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好不容易抱住的大腿,这回也要与他撇清关系了。 狗日的田从文,当真是害死老子了! 李佩奇叫苦不迭,他为了谋个前程,人前人后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装了多少孙子,眼看着要进入江东军任职,竟出了这么档子事,可谓是功亏一篑。 李府的门打开了,李佩奇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谢寒衣和阿四对视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庭院中布局错落有致,不难看出园林景致曾也是精心设计过的。奈何年久日深,又缺乏维护打理,给人一种衰败之感,地面道路坑洼不平,青砖损坏颇多,让人不禁为之叹息。 与大户人家相比,李府人丁着实有些单薄,除了几个个到了花甲之年的老奴,不曾见到年轻力壮的仆役。 “他们都是李家的老仆了,也亏得他们忠心,不然早就回老家享清福了。” 见阿四对府上老奴有些好奇,李佩奇主动解释道,瞧着自己府上光景萧条,李佩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要说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我想忠诚二字算一个。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将军,好福分呐。” 阿四向投来目光的李府老奴抱了抱拳,心里嘀咕道,李府破败萧条至此,那与黑龙寨勾结敛来的钱财都去哪儿了? 李佩奇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招呼阿四和谢寒衣两人在假山上的一座凉亭里坐了下来。 老管家端来三杯热茶,茶非好茶,不过是切碎的高沫,李佩奇喝的有滋有味。 如果不是阿四知道他的底细,还真无法将与黑龙寨勾结草菅人命的罪魁祸首联系在一起。 谢寒衣吹了吹热气,正犹豫该如何开口时,李佩奇却出人意料的单刀直入,他说:“你们是来过问秦螣的案子的吧?” 李佩奇注视着两人,神色颇为平淡,他放下茶杯,继续说道:“这件案子跟我没什么关系,你们找错人了。” “李将军倒是个爽快人,只不过死的可不止秦螣一个,死者田从文听说还是李将军的门客。” 阿四挑眉看了李佩奇一眼,果然不出所料,提及田从文时,李佩奇的嘴角不经意的一抽。 阿四笑了笑,转脸对谢寒衣说:“李将军日子过得如此节俭,却能大手笔养一个门客,这倒是件稀罕事。” 谢寒衣有些无语,狗急了还跳墙呢,哪有人这般问话的,句句戳人短处,这不是逼着李佩奇跳脚嚒。 他预感到今日与李佩奇的对话,大抵是要不欢而散的。不过甭管是打草惊蛇,还是投石问路,既然来了李府,那也不能瞻前顾后。 有时候他还真佩服阿四的干脆,与其含糊其辞的问案,猜来猜去,不如直截了当来得省时省力。 谢寒衣看向李佩奇,问道:“田从文既是涉案的重大嫌疑人,也是本案的死者。李将军总归要给个交代才是。” 一个冷嘲热讽,一个咄咄逼人,李佩奇听得三尸暴跳,头脑一热,骂道:“他死了倒是轻巧,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次不知要连累多少人!” 话刚出口,李佩奇又意识到不对,正色道:“门客有错,我的确负有管教不严之责。不过查案缉凶是你们的职责,你们不去调查案情的真相,跑来我府上,让我给个交代,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此案若与李将军毫无瓜葛,那江宁府的府兵为何封锁案情现场,殴打驱赶江宁县的捕快。” 阿四摊摊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佩奇,又说道:“行动如此迅速,李将军,解释不通啊。 “竟有此事?” 李佩奇闻言惊起,连连数落江宁府兵,“看来是我平日太惯着这群兔崽子了,如此骄纵跋扈,简直目无法纪。” 说着,李佩奇怒火中烧,在凉亭中踱了两步。倏地,拔出腰间佩刀,“你们别拦着我,我现在便去砍了那群兔崽子。” “管家,给我备马。”李佩奇朝着凉亭外喊了一声,便要冲出凉亭去。 院中静谧,管家始终不曾出现。 “这老东西,八成是耳背了。” 见阿四和谢寒衣两人安静地喝着茶,丝毫没有阻拦他的意思,李佩奇老脸一红,将佩刀拍在桌上,自圆其说道:“恕李某失礼了,也就是你们二位在,不然现在我便去砍了那群兔崽子。” “为官者,不都讲究个想上头所想,急上头所急。他们不过是一些听命的大头兵罢了,再说也没闹出人命,李将军何必大动肝火。” 阿四与谢寒衣对视了一眼,随后笑了笑。秦螣与田从文之死,打一开始他便不信是李佩奇,亦或是薛安国所为。 凶手作案,看似毫无痕迹,实则错漏百出,如果是李佩奇或薛安国所为,完全可以让人销声匿迹,根本无需多此一举,所以秦螣和田从文死在一处,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谢寒衣问:“李将军觉得此事是谁所为?” “谢捕头,我若知道凶手是谁,还会劳烦你们二位跑一趟,上门兴师问罪?自然早将那凶手绑了送去衙门伏法。” 李佩奇脸色有些不悦,眼神里反倒透着些许难色。其实他也是有苦难言,秦螣和田从文东窗事发,他还主动向薛安国请示过,是否要用些手段把人除了,却遭到了薛安国的反对。 官场里见不得光的手段李佩奇见多了,谨慎猜疑之心自然也重。今早听属下禀报秦螣和田从文被杀的消息,他登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一方面担心查出对薛安国不利的证据,一方面又担心此事是冲着他来的,故而擅作主张。 为了此事,薛安国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李佩奇意识到此案与薛安国并没有关系,那幕后真凶便呼之欲出了。 见阿四和谢寒衣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李佩奇故作不忿地道:“田从文虽说是我的门客,但从未限制过他的自由。哪怕他与淮帮,与薛知府的外宅有交往,我也从不会过问。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查,若无凭无据冤枉好人,李某也不是吃素的。” “李将军说得在理。”谢寒衣闻言心里有些讶异,却不动声色,转眼对阿四说:“小四大人,我就说此事与李将军无关,你偏不信,还上门来叨扰,实在有些打……咳咳……太莽撞了。” 小四大人,小四? 怎么感觉像是在骂人二五卵呢? 阿四心里犯嘀咕,却也说不上来谢寒衣的这声尊称有何不妥,便不再多做计较。 “人心隔肚皮,田从文那厮,死真是便宜他了。害得我还跑江宁一趟,惹得天妒人怨的,还冤枉了李将军。” 说着,阿四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到李佩奇面前,笑问道:“李将军与大老黑有多久没联络了?” 第34章 小四大人 “李将军与大老黑多久没有联络了?” 阿四话刚出口,李佩奇脸色骤变,手指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纸张一角瞬间被抓破。 纸上仅有寥寥数行字,却将田从文勾结黑龙寨为非作歹的经过以及李佩奇调兵搜查的去向记录得一清二楚。 黑龙寨之事,除了薛知府,再无他人知晓,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查到自己头上。 李佩奇震惊地看了看阿四和谢寒衣,转瞬便恢复了平静。武德司监察天下,就算是挖地三尺之事,他们也能查得水落石出。 田从文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当初自己真是瞎了眼,竟然将他收入门下。 见事情败露,李佩奇懊悔不已,他心里很清楚,手上这张纸虽然轻如鸿毛,却能要了自己的命。 “这能说明什么?小四大人,田从文是李某的门客,他想了解李某的调兵搜查时间和路线,也并非难事。” 李佩奇看着阿四和谢寒衣,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手也不自觉地摸向桌上的佩刀。 阿四看了一眼桌上的刀,面不改色,淡淡地说:“田从文死得倒是巧了,如今死无对证。” 谢寒衣和阿四两人表面上若无其事,实则一直对李佩奇有所防备,他们心中甚至有些期待,恨不得直接对李佩奇说:“李将军,快动手吧!” 三人对视,凉亭忽然就静了下来,仿佛时间一瞬间停止流动。 李佩奇哪能听不出阿四话中的意思,他瞬间收回了手,强装镇定了笑了笑,试图打破这微妙氛围,“世上居然还真有如此巧合的事,连李某都觉得田从文的死于在下有莫大的干系。” 说完,他放声大笑三声,随后面色如常,对阿四拱拱手道:“小四大人,武德司鉴察天下,查清这件案子想必不是难事,还望小四大人费心察查,还李某一个清白。” 李佩奇稍顿了顿,脸色再度阴沉下来,言语间透出一股不善之意:“不过,若是有人强行要给李某安个罪名,李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阿四稍作沉默,随后笑道道:“有谢捕头在,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谢寒衣看了阿四一眼,心道这人心眼子也太多了! 他二人心中都明白,李佩奇此刻的瓶颈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再聊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于是,两人起身说:“李将军,今日多有叨扰,我们就先告辞了。” “见外了不是。两位若不嫌弃,常来寒舍坐坐。” 李佩奇应付道。 见阿四和谢寒衣两人走远了,他这才长舒一口气,总算将瘟神送走了。 然而,一想到自己被武德司盯上了,李佩奇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心中的憋闷如潮水般涌来,他刚想拿起一只茶杯发泄心里的憋闷,但又因心疼钱而犹豫不决。 最终,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放下茶杯,叹道:“这世道,想要混出个头,怎么就这么难!” 李府外,阿四与谢寒衣分道扬镳。 临走时,阿四提醒谢寒衣,李佩奇明里暗里透露田从文与淮帮有来往,恐怕有所文章。不料谢寒衣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并已经计划好下一步的计划。 阿四不由比了大拇哥,称赞江宁第一名捕不是浪得虚名。 两人渐渐有些相见恨晚。 ※※※※※※※ 前往秦淮河的路上,阿四步伐悠闲,脑海中浮现出慈善拍卖晚宴上凌谣华丽登场,动人心魄的身影。 阿四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十年光阴流转,凌谣的蜕变令人惊叹,如今的她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风姿卓越,让人陶醉。 阿四暗自思忖,自己回江宁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还从未正式见过凌谣一面。 此次前去相见,免不了要受她一番抱怨。 “如果让她知道我与祸水私定终身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阿四忽然萌生出一个坏坏的念头,让他心神为之荡漾。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悠然地挡住了阿四的去路,那人带着几分不屑,冷然出声:“你就是阿四?瞧你也不过一市井小民,竟敢与翟荣作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四眉头一皱,抬头望去,只见对方跨坐一匹骏马,虽然文质彬彬,但眉宇间却透露出孤傲之气,目光中充满了轻蔑与傲慢。 面对对方投来的轻蔑目光,阿四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悦,腹诽道:辣块妈妈的,麻烦他妈给麻烦开门,真是麻烦到家了。 “哟,翟荣那废物身边竟还养了你这么一条忠心的狗奴才。” 阿四冷笑一声,眼中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森冷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惊得那骏马长嘶一声,跃起前蹄。 “无知刁民,你要做什……啊……” 骏马胡乱舞动蹄子,后背上的公子惊慌不已,紧紧地抱着马脖子,好一阵才安稳下来。 阿四伸手一把将那公子拽下马背,带着七分讥讽,三分质询的语气,说道:“说吧,你与翟荣是什么关系,为何跑到咱面前狗叫?” “你敢侮辱我是……” 那公子被气得脸色通红,犹如熟透的柿子。说到“狗”字时,他又强行憋了回去。他深呼吸两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自报家门并表明了来意。 江宁知府薛安国之子薛才,今日奉父命请阿四前往江宁府衙一见。 薛才满心疑惑,自己的父亲身为江宁知府,平日里连三四品的官僚都不愿接见,为何要见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偏偏还让他这位大公子亲自来请。 “薛公子怎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是翟荣身边的狗奴才呢。” 阿四出言讥讽,目光侧向薛才身后的马车,心道:让薛才亲自来请,薛安国真是给了好大的面子。不过他这个时候要与我见一面,是为了盐商聚众反抗一事,还是为了秦螣的案子,抑或是别有所图呢? “你……放肆!” 薛才一声怒喝,语气中充满了不悦,“像你这样粗鲁无知的市井小民,大字不识一箩筐,真不知家父为何要见你。” “薛公子,这就是你请人的态度?” 阿四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咱是没读过几本书,可薛公子是个读书人,你拦住在下的去路,盛气凌人,出言不逊,你的礼义仁智信莫非都喂了狗吗?” “你……” 薛才气得差点吐血,他终于理解一向行事稳重,颇有城府的翟荣为何会屡屡栽在阿四手里,因为眼前这人就像一条疯狗一样,牙尖嘴利,一逮着人就咬,简直是无耻之尤。 薛才被阿四一番话气得七窍生烟,几乎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他终于明白,为何向来沉稳老练的翟荣会被阿四这泼皮无赖般的言辞所激怒,此人简直就是一条蛮不讲理的疯狗,牙尖嘴利,一逮着机会就咬,实属无耻之尤。 连翟荣都招架不住他,我受点气似乎也没什么。 薛才如此一想,心情略显平复,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淡然道:“请上马车。” “没空!” 阿四头也不回,冷硬地抛来两个字,随后径自从薛才身边绕行而去。 薛才闻言一愣,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知府大人有请,换作他人恐怕都会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的赶往府衙。 而今这等刁民,竟敢说没空! 他以为府衙是什么地方?是阿猫阿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堂堂一州之尊的府尊,竟敢如此无视!简直是狂悖无礼至极! 看着阿四决然离去的背影,薛公子忽然意识到,这个刁民绝非易与之辈。 想到父亲薛安国那张威严的脸庞和严厉的语气,薛公子顿时菊花一紧,连忙追了上去:“阿四……兄弟,方才是我失礼了,还望你海涵。家父特地吩咐我务必请你到府衙一叙,希望你能够不计前嫌,随我一同前往。” 阿四停下脚步,扭头看着眼神有些躲闪的薛才,忽然淡笑一声,“既然薛知府诚心诚意的邀请,那我受累陪薛公子走一趟。” 薛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着实拿阿四一点办法都没有。 马车驶向府衙,不急不缓,薛才骑马跟在一旁,一言不发。 阿四透过窗帘,瞧着生闷气的薛才,喜怒形于色,倒是个简单的人。他心里有些好奇薛才对他为何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于是问道:“薛公子,翟荣那厮并非善类,你贵为府尊之子,为何要替他打抱不平呢?” 薛才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回道:“翟荣与我是多年至交好友,你不该在我面前如此说他。” 阿四说:“薛公子是读书人,大道理无需我多讲。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淮帮倒行逆施,翟荣无恶不作,你与他来往,难道就不担心招致祸殃?” 薛才扭头看了一眼阿四,“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句话绝非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小民能说出来的,自己是否真的小瞧了他? 不知怎的,薛才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也许是他的想法,他的努力一直不为薛安国所认同的缘故,也许是憋得太久了,难得有人愿意与他探讨此事。 薛才想了想,开口道:“眼见未必真实,人力也有尽时。此消彼长,在乎能力,更在乎于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 此话从薛才口中说出,确有些滑稽。阿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问道:“此话怎讲?” 薛才见阿四笑容意味深长,心叹道,恐怕也是对牛弹琴了。 “都说江淮一衣带水,不分彼此,扬州府宋知府能兼任淮东总督,而家父出任江宁知府数十载,兢兢业业,也只博得一个不错的官声而已,你觉得为何?” 薛才看着阿四,反问道。不待阿四回答,他又说:“江淮之事,可是淮帮一家之事?江淮不能乱。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家父不愿做的事,我替他做。” 阿四皱着眉头,问道:“即便知道淮帮无恶不作,你也要与其威武?” 薛才满不在意地回道:“为了大炎百姓,只要结果是好的,就算行事有些瑕疵,又何必较真呢。” 在他看来,官场便如江湖,讲的是人情世故,很多事身不由己,能坚守初心为百姓做点实事便不容易,为达目的,纵然不择手段,亦无可厚非。 阿四眉头深皱,初听薛才的高谈阔论,似乎不无道理。如今这世道,慢说官场,就说市井之中,亲朋邻里之间,求人办事,没点人情礼往,寸步难行。 转念一想,却觉得荒谬至极。如果凡事都讲人情世故,人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这世道岂不成了人吃人的地狱。强者盘剥弱者,而弱者永远低人一等,无法出人头地。 大炎朝存在的意义为何?圣人之言,世俗礼教,国法律令……如此种种岂非自欺欺人! 想及此处,真龙道人的讲经之声如雷贯耳,充斥在阿四的脑海中。道经中蕴含的至高至深的奥义道理让阿四站在九霄之上俯视苍生,辩证的看待世间万法变化的本质。 天地阴阳,日月盈昃,世间万物皆循天道而行,顺着昌,逆者亡。王朝国度集万民意志,乃是天道显化,由人而治。 若存天下为公之心,为万民而治,则海晏河清,盛世太平。若私欲凌驾万民意志之上,法将不法,国亦不国,大厦倾覆。 阿四豁然顿悟,深邃的眸子中射出两道精光,周身释放出的强横气息转瞬变得祥和可亲,很快便没入体内。 马车外,薛才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撤去,浑身轻松不少,他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空气。 薛才扭头看向慢车,眼神有些畏惧,不过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不认同在下的观点?” 话音刚落,又有一股让人胆寒的威压扑面而来,薛才脸色大变,心道:就算意见相左,也不至于如此动怒吧。 正想着,一股疾风冲出马车,将车窗的帘子高高掀起,阿四脸色煞白如纸,汗珠如雨。 薛才见状瞳孔猛地一收,不知何故,急忙叫马夫停车。 阿四双手合抱阴阳,双臂颤抖不止。突然的顿悟,使得修为境界更上一层,原本是件喜事,可玄门道气的壮大激发了天魔气的野性。 此时两股真气争锋相对争夺丹田紫府的控制权,连带着五脏六腑和周身经脉窍穴都受到了波及。 他强忍着剧烈的疼痛,缓缓转头看向薛才,努力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不必停。” 见阿四如此坚持,薛才命马夫继续赶路。 薛才不喜练武,但也有些见识,估摸阿四练气出了岔子,见阿四如此坚持,他让马夫赶车慢且稳一些,自己安静地跟着马车。 他心里憋着疑惑,实在难耐,没过一会儿,便忍不住又问阿四有何高见。 阿四实在是被问烦了,心想薛才与翟荣交情不浅,前些日子两人还在艳群芳夜宿嫖妓,兴许能从他这里寻找到一些突破口。 于是,阿四将李佩奇勾结黑龙寨一事,田从文与秦螣被杀一案挑些重点说了一遍,并有意无意的将矛头指向了薛安国。 薛才闻言脸涨得通红,家丑外扬,连他这个儿子都替薛安国臊得慌,晚节不保啊! 不过他了解自己父亲的为人,辩解道:“田从文与秦螣之死,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家父持中守正,绝不可能作出这等事来。” 阿四有些玩味地看了薛才一眼,问道:“那薛公子认为秦螣和田从文为谁所杀?李将军与翟荣是否有勾连?” “此事我怎会知道。” 薛才没好气地说,他知阿四不可能无缘无缘提起翟荣,内心有些疑惑,于是又问道:“你认为翟荣在幕后指使?他图什么呢?”” 阿四笑了笑,递出一个“翟荣图什么,你会不知道吗”的眼神,便专心调气压制体内的两股真气。 薛才勒马停住,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爹啊,你不听劝,如今这祸事终于还是来了。” 薛才叹了一口气,抽了两鞭子,加速跟上了马车。 ※※※※※※ 江宁府府衙后院,薛才将阿四带到后,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薛安国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此刻正提着一个水桶,在菜园子里给瓜藤浇水。 “你来呐。”薛安国抬头看了阿四一眼,笑了笑,“稍候片刻,待我把几株藤浇完。” 望着菜园子里忙碌的背影,阿四微微有些讶异。 遥想初见时,薛安国不怒自威,一身正气,让人敬畏。此次相见,薛安国毫无官架子,农活干得娴熟,倒像是邻家的长辈,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阿四实难将薛安国与色令智昏养外宅,纵容下属违法乱纪的知府大人联系在一起。 人不可貌相啊! 阿四心里有些忐忑,总觉着薛安国对他的态度有些暧昧。 片刻过后,一身泥泞的薛安国将农具放好,用清水随意洗了把脸,便招呼阿四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少年侠气,鬼瞎子好大的福气哦。” 薛安国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倒了碗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阿四闻言,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薛安国竟然知道我与鬼瞎子的关系,看来他此次叫我前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阿四感觉到薛安国来者不善,便直接开门见山,他问:“不知大人唤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年轻人做事就是毛躁。有些事急不得。急了,便会失了周全。” 薛安国不急于回答,他放下碗,带着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了阿四一眼。 见阿四神色淡然,薛安国眼中突然运出两道锐利的目光,似是能洞察人心。 刹那间,原本和蔼可亲的农家汉子,转眼又变回了威风八面的知府大人。 “我听说秦家老二秦虎死于你手?”薛安国问。 第35章 知府威胁 薛安国的话刚问出口,阿四心神一震,果然是来者不善。 薛安国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开口问,定然还有后招。 阿四不动声色,坦然地迎向薛安国那逼人的目光,淡淡地说:“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是吗?” 薛安国挑了挑眉毛,轻咳两声,便见府衙的管事带着三人走了过来。 阿四打量了一眼三人,有一人倒是认识,是长胜赌坊的小斯。另外一男一女两人,阿四没什么印象,从两人的穿着来看,八成也是给大户人家做工的。 薛安国接着说:“秦虎曾羞辱过你,你怀恨在心。十年后,回到江宁城便去长胜赌坊找秦虎的不痛快。不过你也有些本事,点天灯赌命还安然无事,秦家因为你颜面扫地,长胜赌坊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 “秦家横行霸道,不知坑害多少百姓。在下去长胜赌坊点天灯出口恶气,也没什么不妥吧?” 阿四端起碗喝了一口水,余光偷偷注视着薛安国,内心激荡不已。 与秦家的仇怨,薛安国说的只字不差,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妙。 十年前,他只不过是江宁市井中的一个小流氓,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薛安国贵为知府却对他如此关注,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薛安国的底细。 他,究竟是枢相赵为民的人,还是南宫义的爪牙? “大人说的不错,是在下年轻鲁莽了。惹怒秦家,他们若要报复,在下这条小命可就岌岌可危了。大人,您可要为民做主,敲打敲打秦家才是。” 阿四放下碗,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苦涩地说。 薛安国没有理会阿四的诉求,转头看了管事一眼。 管事立时意会,对着身旁的三人喝道:“秦虎死的那晚你们都看到了些什么,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但凡有半点欺瞒,叫你们尝尝牢狱的滋味。” 三人闻言吓得跪倒在地,长胜赌坊的小厮率先交代:“大人,这位客官赢了赌局,扬言日后要找秦家报仇。走后没多久,小的就看见秦二爷带人从后院出去了,后面的事,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 妇人抬头指着阿四,冲薛安国说:“大人,就是他。草民亲眼所见,那晚秦二爷向他求饶,他二话不说,一刀就捅死了秦家二爷。” “不对,不对。”妇人身旁的男子摇摇头,纠正道:“那晚小的分明听他说当年之辱,今日以血偿还。随后拿起一根木棍硬生生将秦家二爷给打死了。” 薛安国斜瞥了一眼阿四,淡淡地问:“小兄弟,你听清楚了?” “大人,好手段。” 阿四淡然一笑,那晚如果有人在场,怎会逃过他和妖女月离的眼睛。 三名证人眼神闪烁,阿四的目光扫过时,立即就低下了头,心里慌乱的不行。 证词前言不搭后语,连秦虎如何死的,都说的自相矛盾,这三人不过是薛安国临时找来唱戏的陪衬罢了。 以薛安国的老辣,事先不可能不给三位证人组织证词,但他显然没有这么做。 一见面就给阿四来了一个下马威,薛安国是在提醒阿四,不管有没有证人,只要他想定阿四的罪,不过是谈笑之间的事。 对此,阿四了然于胸,官场黑暗肮脏的手段,今日他也算是开眼了。 薛安国示意管事将三人带走,随后朗声大笑道:“小兄弟在武德司当差,惩戒几个违反乱纪的刁民,亦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薛某好心提醒一句,江宁不比上京,有些事管得太宽,闹得大家都很难堪,想收场可就难了。” 阿四故作不知,摸了摸鼻头,问道:“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件事?” “你是聪明人,还要本官提醒吗?”薛安国冷哼道,对阿四装傻充愣的态度甚是不满。 阿四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有些玩味。江宁城近期发生的大事屈指可数,薛安国一面警告他不要插手,一面又对具体的案子遮遮掩掩。 如此作态,反倒让阿四觉得薛安国心里有鬼。之间他眼珠子提溜一转,开口问道“大人,秦螣与田从文之死,您怎么看?” 话一出口,果不其然,薛安国神情有变,虽然只是瞬间之事,但还是被阿四捕捉到了。 薛安国清咳一声,正色道:“翟荣睚眦必报,先前没能杀得了你,必定还有后手。你何不趁早除了这个麻烦,对于江淮两地百姓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杀了翟荣? 阿四愣了愣,江淮的问题,不是杀一个翟荣便能了事的。翟荣要是死了,淮帮上下不得陷入疯狂。 不对……薛安国是想借翟荣之死逼淮帮与枢相一党决裂。 阿四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薛安国,后背一阵发凉。 薛安国好深的心机,辣块妈妈的,这个老杂毛哪是对付淮帮,分明是在算计老子。 难怪此前的态度暧昧,原来姓薛的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亏他忍了这么久没对我动手。 我若杀了翟荣,淮帮与赵为民一党决裂,赵为民不会计较官家南宫义,但他会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 明面上赵为民为首的朋党是父亲的旧臣,日后或能成为我的助力,薛安国这一步棋走下去,是逼着赵为民一党与我划清界限。 “江宁在薛大人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翟荣那厮就算再疯批,总要顾及大人的脸面。” 阿四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正,信誓旦旦地说:“规矩咱懂,大人毕竟是要向官家交差的。在下保证,在江宁期间,定当依法行事,绝不滥用私刑。” 薛安国微微错愕,要他杀了翟荣,他反将了我一军,想套我的底细,话说得滴水不漏,这小子真是好一张巧嘴。 “哈哈……” 薛安国发出一阵笑声,颔首再看阿四时,脸迅速阴沉了下来,他冷冷地说:“你的女人缘倒是不错,一个是貌美如花的凌瑶姑娘,一个是千娇百媚的北莽圣女,她们若出点意外,岂非人间悲剧。” 阿四那张煞白的脸变得更加阴森,薛安国拿凌瑶和第五司命的性命作威胁逼他就范,无疑是触碰了他的逆鳞。 他暗自掐诀攥拳,眼中涌现出杀意,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冷了下来。 “你在威胁我?”阿四目光锁定薛安国,冷笑道:“大人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吗?” “怕,但你杀不了我。”薛安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只是清咳一声,西厢房的屋顶上飞下一名剑客。 阿四眯起了眼睛,虽然看不出剑客的深浅,但剑客身上散发出如利剑一般锋锐的气息来看,此人准是位用剑的高手,绝非阿四所能匹敌。 剑客刚落到薛安国身边,院内涌入大批官兵。阿四没有理会剑客挑衅的目光,他环扫屋顶上那群弓箭手。 稍一动手,还不得被他们射成马蜂窝。 辣块妈妈的,薛安国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身边有个用剑的高手不够,还调动如此多的官兵。 阿四自知今日若是闹掰了,定然无法全身而退,而且也犯不着以命相搏。 他攥了攥拳头,长呼了一口气,换作一副笑脸,给薛安国倒了碗水,说道:“大人有命,在下岂有不尊之理。” “翟荣那厮无恶不作,我早就看他不爽了。薛大人你放心,这几日我便找机会干了那杂碎!”阿四谄笑道。 薛安国给了阿四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不急不忙地喝了口水,随后对剑客范无赦说:“无赦,让他们退下吧。” 范无赦点点头,随即大手一挥,对着一众官兵说道:“退下。” 官兵退去后,薛安国淡淡地说:“小兄弟,莫要辜负本官的期望,记得以后有空常来。无赦,替我送送小兄弟。” 常来你妹哦! 阿四心里骂道,“大人不嫌弃,在下定常来向大人取经。”说罢,拱手告辞。 范无赦送阿四出府衙,路上他说:“我叫范无赦,要不了多久,我们可以较量一场。” 阿四避而不答,反问:“范兄,身手了得,为何不仗剑天涯,反而寄人篱下?” 范无赦回道:“俗世洪流,站得住脚已经千辛万苦,想要出人头地,更是难于登天。江湖孤影,不算自在。” “人就是江湖,退是退不掉的。” 阿四笑了笑,范无赦陷入沉默。 离开府衙,阿四的脸阴沉无比,薛安国挖的火坑,不跳是不行了。 祸水实力卓绝,自保不是问题。凌瑶不过普通女子,又该如何应对。 看来得找一趟老鬼了。 ?? 府衙后院,薛安国的对面多了两个人。 武德司增总指挥使南宫戈将阿四喝的半碗水泼到地上,重新倒了一碗。 “安国老弟,此事你做的甚好。官家常说,江淮有薛文石在,他是放心的。”南宫戈说。 “官家谬赞,臣诚惶诚恐。” 薛安国忙起身对着北方行臣子之礼,随后回到座位上,欲言又止:“南宫大人,江淮这边的事,你看……” “江淮的风气早该正一正了,安国老弟你心里得有个准备。至于那小子……” 南宫戈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他沉声又道:“一个人若是无君无父,就该用些手段,让他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他自己又姓甚名谁。” “下官明白,下官已经做好准备。”薛安国踟躇良久,还是问了一句:“南宫大人,我那孩儿……” 见薛安国扭扭捏捏,南宫戈直接打断道:“江淮的事尘埃落定,红妆自会带她回上京,在武德司里给他谋个差事。” 宁红妆补充道:“薛大人,答应你的事,自不会食言。” “甚好,甚好。” 南宫戈起身道:“行了,安国老弟,人我也见过了,走了。” 薛安国拱拱手,对于南宫戈的雷厉风行他习以为常。 …… 宁红妆与南宫戈同乘一辆马车从府衙后门离开。 路上,南宫戈掏出一块腰牌递给谢红妆,沉声道:“找个时机,把这个腰牌给那小子。你的腰牌不能总借他使用,不合规矩。” “属下明白。” 宁红妆接过腰牌,内心起疑,大人为何为阿四那臭小子破了规矩。 然而,当她看见腰牌上“巡鉴司”三个烫金大字,脸色顿然一变。 巡鉴司没有品级,在武德司却属于一个特殊存在的职衔。虽然没有调兵实权,但替官家巡视监察天下,又属于遣派钦差,就算是各省道的巡查司、提刑司都要礼敬三分,甚至要从旁协助巡鉴司办案。 故而这个职衔在武德司一人之下,让人眼红不已,武德司里的老人早就垂涎三尺。 此腰牌若是给了出去,武德司里的那些老人定然会伺机抢夺,阿四若留下这腰牌,往后的日子必定麻烦不断。 南宫大人,将这腰牌给他,这不是在害他么。 宁红妆心有不愿,看了南宫戈一眼,便又立马低下了头,“大人,巡鉴司腰牌贸然给出于法不合,何况那小子就是一个小流氓,难堪大用。” “红妆,武德司用人何时轮到你多嘴多舌了?” 南宫戈面若冰霜,威严不可侵犯。 “属下不敢!”宁红妆吓了一跳,连忙跪地。 “你盯着那小子,必要时再添一把火。” 南宫戈瞥了宁红妆一眼,心里补了一句:江淮非乱不可。 第36章 只是卖唱 兴隆坊,翟家别院。 翟荣听手下人禀报,秦家兄弟带着两个怪人登门造访,心情顿时大好,紧忙吩咐手下人赶紧将贵客请进门。 “秦龙的办事效率真够快的!” 翟荣开怀大笑,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日盼夜盼着青衣楼尽早给个回复,终于有了结果。 想起阿四那嚣张欠扁的模样,他的眼中涌现出无尽的杀意,青衣楼的杀手来了,小杂种,你离死期不远了。 不多时,秦龙兄弟二人率先步入厅堂,笑着对翟荣行礼道:“翟公子,让你久等了。” 与秦龙兄弟一同进入厅堂的还有两人,相貌有些怪异。 其中一人头戴青色纶巾,身着黑色素衣长袍,手里拿着一把二胡,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书生。 这人系着一根红色的绸带,遮住双目,一手搭在手持一根墨玉洞箫的胖子肩膀。 那胖子头顶绿色毡帽,体形肥硕宽大,体重不下两百斤。黑色素衣长袍将他整个身躯罩在其中,走路一瘸一拐。 薛寒衣微微皱眉打量着两人,心中暗自思忖:一个瘸子,一个瞎子,这般的杀手组合倒是罕见。 他将秦龙拉到一旁,轻声问:“这两位就是你从青衣楼请来的高手?” “翟公子,莫要小瞧这两位,他们可是青衣楼杀手榜排名第一的高手。“ 秦龙压低嗓音,生怕惹得青衣楼高手不快,又强调道:“高人异相,高人异相”。 其实,秦龙心里比翟荣还要忐忑,为了请这两位相貌“出众”的高手,足足花了二十贯银钱,今天两位杀手找上门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青衣楼给糊弄了。 许是听见两人的交谈,青衣楼的杀手有些不悦。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在下萧三绝,江湖人称吹箫书生。” 瘸子冷笑一声,洞箫在空中转出一道剑花,弹指打出五道真气。 古拙的箫声响起,曲声幽怨,众人闻声,只觉得脑袋昏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一般,痛得直入骨髓。 忽然,洞箫光芒隐去,只见他身跨出一条瘸腿,一股凌厉的气劲擦着翟荣的耳边迅驰而过,“砰”的一声响,柜上的香龛炸成齑粉。 翟荣与秦家兄弟三人惊魂未定,稍定了定神,便听那瞎子幽幽地开口道:“二弦醉梦死,何诉人间万古仇。老夫胡九弦,在江湖上略有薄名,瞎九。” 话音一落,柔音弦上起,悲凉心中生。倏地,胡九弦将拉杆抽了出来,惊心刺耳的声音凝于拉杆的一端。 翟荣等人眼睛都瞪直了,拉杆无弦自鸣,这等手段得是高手不能为。 胡九弦目光一收,转拉杆如剑一把自腰间刺出,便见一道刺眼的剑气将厅堂外距离数丈远的奇石削去大半。 掌声响起,翟容来到萧三绝和胡九弦面前,抱拳道:“翟某能得两位先生相助,如虎添翼,此次翟某定能手刃仇人,一雪前耻。” 翟容发出爽朗的笑声,言语恭敬有加。果然高人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多留意了萧三绝一眼,心说:此人倒是人如其名,吹箫先生,箫吹还真是不错。 想到这里,翟容的脑海里浮现出艳群芳那几位训练红官人的大师傅,双眼冒光,嘴角露出淫荡的笑容,心里又补充了一句:艳群芳的那几位大娘子吹箫也是不错,等收拾阿四那贱种,定要再去大战三百回合。 “翟公子客气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萧三绝语气平和,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翟荣热情招呼道:“两位先生快请坐!” “秦老板,你怕不是有些误会,我有必要澄清一下。” 胡九弦将右腿扶到左腿上,掸了掸裙摆上地灰尘,然后看向翟容等人,笑容中透出一丝严谨:“青衣楼杀手榜……呵呵,纵然我俩联手亦不够格,也只能在江浙地区排个第一。” 翟容和秦家兄弟闻言,面露惊讶之色。萧三绝和胡九弦方才只露冰山依旧,已经让他们不敢小觑。 连他们这样的人物尚且进不了青衣楼的杀手榜,那些榜上有名的杀手岂非个个都是妖孽般的存在! 翟容并不知道青衣楼杀手榜评选有极其严苛的标准,虽然青衣楼杀手遍布各国,人数众多,然而要想获得评选资格,杀手修为不得低于六品。想要入榜,青衣楼还会根据杀手近一年所作出的贡献,即为青衣楼创造的利润来进行第二轮的入榜评选。 故而,青衣楼杀手榜排名前二十名的杀手,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让人仰望的存在。如吹箫先生和瞎九这般能在江浙大省排第一,其修为实力足以让绝大多数武者望其项背,手上所染鲜血,更是数不胜数。 见青衣楼的杀手如此厉害,翟容已迫不及待的想看阿四身首异处。秦龙的心情与他出奇的一致,他耐不住性子问:“不知两位先生,打算何时动手?” “阿四,武德司指挥签事,正四品武官,五品修为实力,身兼补天派半部天魔策功法,魔门至尊邪王万人王对其有授业之恩……是比较棘手。” 胡九弦如阿四的底细如数家珍,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夹着的纸片,用真气传给了翟容,“你们与他为敌,到现在还能活着,也是一个奇迹。” 翟容、秦龙和秦豹三人听后,面色均显尴尬。 娘的,老子花重金请你们来杀人,不是让你们来取笑老子的。 秦龙瞄了一眼翟容,见翟容只是微微皱眉,并未被惹怒,他偷偷松了一口气。 萧三绝并未在意他们的感受,他将茶杯推到了胡九弦手边,随后对翟容、秦龙二人说道:“两位老板,这个任务对我们来说非常具有挑战性。一个杀手执行任务,要具备四个条件,细、密、快、狠。调查要仔细,部署要周密,出手要快,下手要狠,绝不能给目标活命的可能。” 翟容闻言,深感赞同,他转头对秦家兄弟说道:“看到了吧,这就叫专业。” 秦龙点头附和道:“当然了,青衣楼的杀手,物超所值,贵点也值得。” 然而,萧三绝却突然转了转手中的洞箫,淡淡地说道:“严格来讲,我们只是卖唱的。” 胡九弦接过话茬:“你们得加一倍钱。” “没问题,加!” 翟容欣然同意,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就如秦龙所言,物超所值,贵点也值得。 秦龙脸嘴角猛的一抽,忙说:“两位先生,临时加价,不合规矩吧。” 我系你妈,这跟仙人跳有何分别,事情还没办,就敲诈勒索。狗日的翟容,合着不是你出钱,一点也不心疼是吧。老子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胡九弦淡淡一笑,说:“秦老板,一分价钱一分货来的。先前你也没说那个叫阿四的小子是邪王万人往的传业弟子,我们青衣楼动用大量人力替你们查清阿四的底细,人尺码较都是要钱的,所以先前付的二十万只是订金,事成之后,你还得付我们二十万。” “秦龙,二十万贯而已,你没问题吧?” 翟荣扭头看着秦龙,眼神有些玩味。 秦龙颔首沉吟,娘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强颜欢笑,抬头问胡九弦:“先生打算何时出手?” 胡九弦一本正经地说:“欲成此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择日在再动手也不迟。” 萧三绝目光火热,舔了舔嘴唇,勾起一抹邪笑:“听说艳群芳在江宁享负盛名,先去摸一摸那些娘子们的底,这样也稳妥些。” 秦龙一听顿时就想跳脚骂娘了,心中骂道:这两个精虫上脑的狗东西,想嫖妓直说便是,还摸那些妓女的底,简直冠冕堂皇! 青衣楼怎会有这种德性的杀手,太不要碧莲了! 翟荣作为同道中人,对萧三绝和胡九弦两人的心思深表理解。如果这两个杀手没点爱好的话,他反而有些不放心了。 故而,他给萧三绝送去一个“懂的”眼神,笑着说道:“百花盛会明日召开,那小子定然会去。两位先生今晚去摸摸底也好,兴许在艳群芳里能找到合适的良机。” “翟老板是个妙人,日后有机会一起切磋一下。” 萧三绝嘿嘿淫笑,转头瞥向秦龙,“秦老板,劳您带个路,咱们走吧。” 话刚说完,胡九弦带着萧三绝就要出门。 他娘的,用得着这么猴急吗! 秦龙见状好一阵无语,老子花了足足四十万贯,请来的竟是两个好色淫荡之徒。让老子带他们去嫖妓,还真拿老子当冤大头,皮条客啊。 …… 送走青衣楼的杀手,翟荣一人在厅堂里,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凌谣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庞不知足不觉的浮现在脑海中,眼中寒光一闪,嘀咕道:一个出来卖的,也敢跟本公子摆谱。 哼,等杀了那小子,看本公子如何收拾你。 翟荣脑补着凌谣在惊恐中褪去全身的衣衫,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心里生出一股邪火,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时,别院的官家快步走进客厅,禀报道:“公子爷,表小姐来了。” 翟荣狐疑道:“月如,她来做什么?” 月如那小妮子倒是有几年没见了,听说她正在竞选娘家子,想来出落的甚是水灵。 翟荣双眼冒光,嘴角微微上扬,起身理了理衣衫,“去,将本公子的折扇拿来。” 第37章 表哥疼你 王家与秦家一样,是江宁有名望的大家族。 很多人只知王家靠着与淮帮的表亲关系,才能屹立不倒。事实上,当年翟荣的姑姑嫁到王家时,淮帮与漕帮一般,只是吃水运卖力气这碗饭的小帮派。 没有王家的帮助,淮帮也不可能迅速打通淮南东路官府的关系。 可是,自从淮帮迅速发展至让王家仰望的地步后,两家的走动便少了。 在王月如的记忆里,翟荣从小便不是一个好相允的人,而且十分的好色。以往两家常来常往时,翟荣总会用表哥的身份对她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王月如犹记得,有一次王家去淮帮参加翟通天的寿辰,翟荣将她拉进屋里检查身体,否则便将她没有小麻雀的事传将出去。 那时王月如年少懵懂,被翟荣占去不少便宜。 如今回想起来,王月如脸颊发烫,有些庆幸这几年两家走动的少,否则定会被翟荣霸占了身子。 其实,她并不在意翟荣是否色令智昏,荒淫无道,她最在乎的始终是她自己。如果不是要竞选良家子,她倒是想过嫁给表哥翟荣。 王家与淮帮亲上加亲,在江淮便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万众瞩目,任谁都要拜倒在她的脚下。 “不知表哥是否会看在表亲的份上帮我教训凌谣那个贱人,还有武德司的臭小子?” 王月如心里有些忐忑,如果表哥愿意出手,只要不突破最后一步,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依了便是。 想及于此,王月如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你且在此等候。” “是,小姐。” 丫鬟点头应和,恭敬地退到一旁,心下却狐疑道:翟公子荒淫成性人尽皆知,小姐一人去见翟公子,就不怕被夺去处子之身? 管家看了丫鬟一眼,眼神里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表小姐,这边请。” 王月如“嗯”了一声,跟着管家穿过一条长廊,向着翟荣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翟荣一本正经地捧着书,轻摇着折扇,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眼中闪过一缕笑意,摆了一个自认为风度翩翩的姿势,随后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公子爷,表小姐来了。”管家关上书房的门,识相地退了出去。 “表妹,许久不见,想煞了为兄。” 翟荣见王月如出落成大姑娘,颇有姿色,见猎心喜,于是放下手里的书卷,摇着折扇来到王月如面前,急不可耐地抓向王月如白皙的手。 王月如见状,微微欠身行礼:“月如见过表哥。” 她心中暗自思忖,这般容易让你轻薄了我,岂不叫你小瞧了我?于是,她巧妙地躲开了翟荣的咸猪,“表哥净会胡说,若真的想月如,这些年怎不见来府上。” 翟荣见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故作歉意地说道:“倒是为兄的不是了,月如表妹,可是要罚为兄?” 瞧着王月如那一脸的幽怨之色,翟荣心中愈发痒痒难耐。他嘿嘿一笑,再次伸出手臂,欲揽王月如的纤细腰肢。 王月如躲开了他的手臂,走到窗前,手帕轻掩脸颊,娇滴妩媚之态尽显,让人心生怜惜。 她声音低柔地说道:“月如岂敢罚表哥。表哥心里想着的皆是美娇娥,月如庸脂俗粉,不敢奢求别的,但愿表哥偶尔也能想起江宁还有个苦命的妹妹。” 说着,王月如竟微微抽泣起来,着实让人有些心疼。 翟荣听罢,心中更是瘙痒难耐,腹部的邪火噌噌直冒。 他贪婪地注视着王月如窗前那妖娆婷婷的身影,双目中喷涌出强烈的占有欲。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翟荣心中暗自想到:这些年,我翟荣享用过不少娘子,怎地就把月如表妹这样一个尤物给忘了呢?真是暴殄天物啊! “月如表妹,此话从何说起。” 翟荣强忍住内心的冲动,故作正经地走到王月如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道:“表妹天生丽质,如出水芙蓉的仙子一般,岂是俗世女子可比的。都怪表哥这几年忙于帮中事务而疏忽了表妹,表妹若不解气,便打表哥两下。” 说着,翟荣想握住王玉茹的手朝自己的脸上扇两下。为了能得到王月如的身子,翟荣展现出了足够的耐心,就如同一只发春的野猫。 王月如心头一阵得意,手腕只让翟荣触碰了一下,便又抽了回来。 她佯装楚楚可怜的样子,委屈地说:“表哥莫要说些甜言蜜语哄骗月如了,如果月如真如表哥说的这般好,那些读书的怎会写诗羞辱月如,抬高艳群芳凌谣那个贱人!” 翟荣望着眼泪汪汪的王月如,内心发笑。 我说这小妮子怎会好心来看望我,原来是为了凌谣那个贱人。 读书人矫情归矫情,也非蛮不讲理之辈。他们写几首诗讨好凌谣属人之常情,如果月如表妹你不去招惹凌谣,他们也不至于对你口诛笔伐。 月如表妹的确有几分姿色,可与凌谣那般神仙容貌相比,未免也太自取其辱了。 翟荣自然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伸手捏王月如的脸蛋,笑着说道:“那些读书人把脑子读坏了,区区一个风月场的卖笑女,怎能与金枝玉叶的表妹相比。” 这回王月如没有拒绝,翟荣色胆大了起来,揽住王月如的小蛮腰,将其搂在了怀里。 王月如撅起了嘴,委屈的将头贴在了翟荣的胸口,“表哥,凌谣那个骚蹄子怂恿读书人辱我名声,月如还有何脸面见人,不如找个井投了一死百了,省的招人笑话。” “月如,我的好表妹,此事表哥替你做主。” 翟荣的手不老实地顺着王月如丝滑的小腹向上游走,他正色说:“凌谣清高孤傲,以为竞选个花魁便与青楼女子不同了。这次百花盛会,便叫颜面扫地。” 王月如娇喘一声,抓住翟荣肆意妄为的手,眸中闪烁着寒光,“我要她身败名裂”! 凌谣,你这个贱人,本小姐要让你知道得罪本小姐的后果。 “行,没问题,此事表哥来替你办。” 翟荣嘴角露出笑意,手突破了王月如的封锁,攀上让他期待已久的那傲人挺拔之处。 “表哥~” 王月如娇哼连连,眼中却是寒意闪烁,将阿四在艳群芳门口动手打她的事说了出来。 她紧紧地搂住翟荣的脖子,娇声道:“表哥,他敢打我,我要他死!” 翟荣微微一愣,怎么哪儿都有他的事。上次慈善拍卖晚会,那杂碎与凌谣眉来眼去,就觉得两人关系不简单。 小杂碎这般维护凌谣,看来他二人八成有一腿。 哼!凌谣你这个贱人,还以为你有多清高,原来也是个水性杨花的臭婊子。 不过如此也好,等本公子杀了你的小相好,再好好享用你。 翟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停下对王月如身体攻略的动作,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小子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颇有几分本事,此事颇有些棘手。” “表哥,你莫非也怕了那小贼?”王月如语气突然冷淡了下来,刻意与翟荣保持了点距离,眼神充满了失望与不屑之色。 还以为表哥有多厉害呢,原来跟我爹一个德性,听到武德司三个字腿就软了。 王月如心中满是疑惑,凌谣不过是江宁的一个青官人,怎会攀上武德司的高枝,大抵是美色祸人心吧。 说甚冰清玉洁青官人,不还是出卖肉体攀附权贵。 王月如心中甚是不屑,又颇为不甘,早知那小子是武德司的四品官员,也不至于前去艳群芳闹事,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既然已经得罪了武德司那家伙,再去攀附也来不及,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表哥。 王月如幽幽叹了一口气,俏脸上写满了委屈,惹人怜惜。只见她对翟荣微微欠身,说:“表哥,月如就不为难你了,我走了。” 翟荣闻言神色轻微一变,岂能让到嘴的鸭子跑了,于是连忙一把将王月如拉进怀中,柔声安慰道:“好表妹,好月如。表哥又没说不替出头。” 王月如眼睛放光,娇声问道:“这么说,表哥你是答应月如了?” 翟荣嘿嘿笑了笑,熟练地将王月如衣衫的扣子解了两颗,手径直地伸进了衣衫里,他说:“那小子毕竟是武德司的人,杀了他容易,想要做到不留痕迹却非易事,故而得想个万全之策。” 王月如哪里招架得住翟荣这等风月老手的调情手段,浑身燥热无比,脸颊羞得红晕飞起,呼吸顿然急促起来。 “嗯……表哥想到万全之策了?”王月如问。 “过几日你便知道了。”翟荣卖了个关子。 王月如实在招架不住翟荣的手段,浑身乏力,瘫软在表哥的怀里,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她凑到翟荣的耳根边,呵气如兰,“表哥,你好坏哦。” 翟荣顿时兽血澎湃,“好表妹,表哥如此帮你,你该怎么报答表哥啊?” 说着,翟荣低头攻略王月如的樱桃小嘴。 王月如媚眼如丝,纤纤玉指抵住了翟荣的嘴唇,“表哥,你想月如如何报答?” “好表妹,好月如,你就给了表哥吧。” 翟荣双目欲火,一把抱起王月如便朝里屋走去。 “表哥,月如竞选良家子,失了处子之身,便无法入宫了。” 王月如眉目轻颤,成为良家子进宫,陪伴当今官家左右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但她知道不给点好处,翟荣绝不会罢休的。 于是媚声细语道:“表哥,不如还像以前一样,替月如检查检查身子吧。月如的身子可是有很大的变化哦。” “好表妹,表哥疼你!” 将王月如放到床上,翟荣便扑了上去,心里得意道:来都来了,还检查个鬼的身子,待会儿便让你直上云霄。 嗯,说起来,表妹的身子挺有料的。 …… 半个时辰后,翟荣鸣金收兵,与王月如同乘一辆马车返回王府。 马车里,王月如抱着翟荣的胳膊,娇声说:“表哥,你好厉害。” 翟荣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内心叫苦道:幸好本公子提前服下了合欢丹,不然哪能喂饱这妮子。 在三轮的对抗中,王月如越战越勇,逐渐掌握战场的主动权,而翟荣予取予求却愈发的麻木。 一个时辰后,激烈的对抗草草结束。出门时,翟荣双手扶墙,两条腿抖如筛糠。 他心里叫苦不迭,娘的,月如这妮子与艳群芳里的那几位大师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表哥,月如身子都给了你,从此便是你的人了,你可一定要替人家出了这口恶气。” 王月如瞥了一眼翟荣那两条有些发抖的腿,眼神有些不屑,甚至是鄙夷。 真是个废物!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说好只是检查一下,结果还是被他强要了身子。 哼,男人都是一个德性,一旦用下半身思考,便就没了理智。 身子占也就占了,可你好歹中用一点,服了药还这般无能,让我一人在上面折腾,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早知是这个结果,今日就不该来找他。 王月如有些后悔,成为良家子,日后讨得官家的欢心,没准能做个贵人,到时候想要收拾凌谣和阿四岂不手到擒来。如今处子之身一破,想要糊弄过去,怕没那么容易了。 翟荣哪里知晓方才与他大战三百回合的好表妹会对他如此鄙夷,瞧王月如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他自信的以为表妹被他的超强战力给折服了,内心还颇为得意。 他捶了捶酸软麻木的腿,笑了笑,“好表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那对奸夫淫妇,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着,翟荣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忽瞧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他的瞳孔猛地一收。 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帘子外的不是别人,正是从江宁府衙回来的阿四。 翟荣叫住管家停车,蔑视了阿四一眼,讥笑道:“小子,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唷,这不是翟大公子嚒。” 阿四挑了挑眉毛,目光瞧向马车里头。 王月如依偎在翟荣怀里,脸色阴沉,双目藏不住想刀人的目光,“是你!” 阿四有些纳闷,马车里的小娘子为何对自己如此大的敌意。 忽地,他一拍脑门,总算是想起王月如的身份,于是给翟荣竖了一个大拇指,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翟公子不愧是淮帮的少主,倒是挺会做生意的。听说你这位表妹正在竞选良家子的,你这招釜底抽薪用的甚妙!” 阿四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路过的人都能听见。 “你……”王月如气得语塞,见众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赶紧催促翟荣放下帘子,快些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小子,你别得意。咱们的账,本公子会连本带息跟你算清楚,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翟荣冷哼一声,对赶车的官家说了一句“咱们走”,随后便放下了帘子,马车迅速驶离。 “以翟荣那傻缺的性子,应该当场跟我跳脚才对,他竟隐忍不发,一定没憋什么好屁。” 翟荣的态度让阿四有些意外,他暗自思忖少许,翟荣啊,翟荣,你想杀我,薛安国想杀你,那咱们就比比,看谁先死。 阿四冷笑,本来还打算找一趟鬼瞎子,不过翟荣的突然出现倒让他收了想法。他想,鬼瞎子本就在考验他,现在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贸然去找老鬼,这不等于向老鬼认输嚒。 想罢,阿四便朝家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家门口,远远便瞧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他皱起了眉头,“最近可是愈发热闹了。” 第38章 四女争锋 傍晚的天空毫无预警地阴沉下来,一场倾盆大雨如约而至,让人措手不及。 阿四的心情也随之沉郁起来,他瞥了一眼雨中那孤零零的马车,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推开眼前的这道门,定有不妙的事情等待着他。 “辣块妈妈的,这雨下的,简直能淋死个人。”阿四忍不住抱怨道,推门而入。 院里视线朦胧,影绰绰间,只见凉亭中有四道人影分散而立,像是在对峙一般。 许是雨声太大,他听不见那四人到底在交谈些什么。 阿四蹙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穿过院落的长廊,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溅起一朵朵水花,他的心也随之愈发的紧张起来。 当他接近凉亭时,一股冰寒的气息迎面而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阿四双目运起精光,抬头朝着凉亭中一瞧,登时脸色一变。 凉亭里,妖女月离、第五司命、凌谣和秋婵四人大眼瞪小眼,却是一言不发,显然在阿四回来之前,恐怕已经发生过不快。 阿四苦笑,我就说这场下得也太邪乎了,都说三个女一台戏,四个人凑一桌麻将,那不得“杀”个你死我活。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阿四转身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便仿佛置身于四道凛冽如霜的目光交织而成的网中,那目光如刀,让他浑身涌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此刻,凉亭之中,传来一道慵懒而妩媚的声音,犹如琴弦轻挑,引人沉醉,“小师弟,为何见着师姐便要走,你就这么怕公开咱们的关系嚒。呵呵…” 不用猜了,浪笑的定然是妖女月离无疑。 阿四抬头望去,只见月离这小娘皮侧身趴在栏杆上,一双明媚的眼睛犹如狐狸般狡黠。 她的香舌轻轻舔过朱唇,频频暗送秋波,阿四摇摇头,没好气瞪了月离一眼。 然而,他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下移,停留在月离胸前那一对被栏杆挤的几乎撑破了衣衫的宝贝上。 他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字:“太他娘的大了!” 这妖女,简直就是一个要人命的妖精! 阿四定住心神,慌忙收回目光,故作镇定地步入凉亭,“这老天脸变得也太快了,到了梅雨,那可怎么活哦。” 凉亭的大小恰到好处,容纳七八个人毫不拥挤,然而月离她们几人却分散而坐,彼此之间只留了一个人的位置空间,阿四心中犯起了难,无论他坐在哪里,都难免会有人感到不悦。 “小师弟,来师姐这里坐。” 月离微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容,仿佛在向阿四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息:上次的账我们还没算完,若不交出天魔策上卷,我看你今日如何收场。 “不要脸的骚狐狸!” 秋婵冷哼一声,转头冲着阿四娇嗔道:“臭阿四,没想到你也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哼,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秋婵话音刚落,便引来众人异样的目光。 旧是谁,新又是谁? 阿四闻言,满脸无奈,心里暗忖:这小鼻涕虫,真是语出惊人尽胡咧咧。 他偷偷瞄向了凌谣,只见凌谣脸颊泛起一抹红晕,耳根子羞涩地发红。 “小婵,休要胡说。” 凌谣故作镇定地低垂眼睑,用那软糯的嗓音,带着几分恨意回应道:凌谣脸颊泛红,耳根发烫,却又故作镇定地颔首,操着软糯声音,恨恨地说:“江风不忍孤帆度,明月何曾照旧人。十年前,他说走就走。如今,回得不声不响。一个人没了心肝儿,纵是你对他千好万好,亦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阿四听出了凌谣心中的怨念与责备,想要解释,但场合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秋婵意识到自己言语欠妥,想要弥补,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找寻新词圆场,于是焦急地转向阿四求助:“臭阿四,你倒是说啊!” 阿四又是一阵无语,小鼻涕虫,你这不是给我挖坑嚒。 他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月离不合时宜地又掺和了进来。 “唷,好一个花心的小师弟,以后若是遇见更貌美的女子,是不是也要抛弃师姐和她呀?” 月离与第五司命算上今日是第二次见面,并不知道第五司命的名字。 她饶是玩味地看了第五司命一眼,随后转头又换了一个姿势,将胸前旖丽的风光尽显无余,她的眼神有些幽怨,似乎在怪阿四不懂欣赏她的美色。 “姐姐的师门里就缺你这样的小男子,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入姐姐的师门?哈哈。”月离笑得花枝乱颤,声音中充满了调侃与戏谑。 阿四白了月离一眼,“行了,就你话多。” 月离魔门身份不宜张扬,凌谣和秋蝉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庆幸的是,宁红妆暂未露面,否则这局面可真要变得难以掌控了。 凌谣和秋婵过来的目的,阿四大抵也能猜个七八。月离不请自来,倒让阿四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来了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 乌云丹始终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黑龙寨、秦家,还有淮帮,他们与魔门怎样的牵扯,阿四还真想问一问月离。 “小贼,事情进展的还顺利?” 一直置身事外的第五司命忽然开口道,她放下书卷望着阿四,那张绝世清媚的脸庞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一双桃花眸子灵动的闪烁着光芒,有些清冷,也有些无奈。 第五司命一开口,凉亭里的三个女人同时将目光投了过来。月离心中嫉妒之火燃烧,她迅速瞥了一眼凌谣那绝美的容颜,便别过头去。 凌谣和秋蝉的眼神则显得更为复杂,她们盯着阿四,投来质询的目光,其中既有幽怨,也有好奇。 “还算顺利。” 阿四点点头,悻悻然对凌谣二女报之以笑,随后走到第五司命身旁坐了下来。 第五司命素爱幽静,沉醉于武学之道,最是不喜被人打扰,阿四深知这一点。凌谣她们三人突然造访,阿四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本来回到江宁就该去看你们的,怎奈有些事必须去办……不过,今日你们来了也好。” 接着,阿四握住了第五司命的葱白玉手,向凌谣和秋蝉这两位江宁唯二的亲人介绍道:“第五司命,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第五司命听罢,嘴角微扬,莞尔一笑,向凌谣和秋蝉两位点头致意。她罕见地打趣道:“不知怎么的,刚到江宁就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贼船。” 秋蝉闻言惊呼道:“臭阿四,你竟与她订了婚!” 臭阿四回江宁才多久,便与这位姑娘订婚,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 他了解人家的家世底细和为人吗? 这位姑娘倒真是天上的仙女,连姐姐在她面前都稍逊一筹,难怪臭阿四这般猴急。 只不过感情一事,不该相识相知,日久生情吗,第五姑娘哪有姐姐这般知根知底。 秋蝉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丢失了一件心爱的宝贝似的。 “未过门,就是说有可能不是咯?” 月离媚眼如丝的看着阿四,舔了舔红唇,诱惑道:“小师弟,要不师姐也与定个婚约吧。” 这妖女,专程是来挑事的吧, 阿四瞪了月离一眼,没好气地说:“千万别,我还想多活两年。” “小师弟,你如此绝情,就不怕师姐伤心么?” 他还真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月离幽怨的看着阿四,暗暗腹诽道:她拒绝的如此干脆,莫非我还真不如这个北莽女子。 凌谣看在眼里,有些怅然若失。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道:原以为这次相见,还能回到十年前,却是我一厢情愿了。 凌谣知道,阿四不再是十年前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孩子了。她的目光在第五司命和月离之间徘徊数眼,虽替阿四感到高兴,但自己的心里终究是难以平复,五味杂陈。 凌谣神色有些黯然,她开口问第五司命:“姑娘是北莽人吧?” 第五司命点头回应。 “难为你了。他向来贪玩放荡,不过也懂得疼人。” 凌谣收拾好心情,瞥了一眼眼神有些躲闪的阿四,不禁笑了笑。 也不知他哪里交来的好运,赚得这样一位性情淡然的绝色女子。如果第五姑娘能拴得住他,倒也是件好事。 “他以前遭了不少罪,也是个苦命的人……第五姑娘,以后就麻烦你了。” 凌谣起身来到阿四面前,温柔地说:“见你无事,我便放心了。今日就是过来看看你。” 说着,将一张请柬递给了阿四,又道:“呐,这是杨妈妈给你准备的请柬。” 这时,秋婵打抱不平道:“臭阿四,姐姐央求了杨妈妈许久,杨妈妈才同意姐姐来看你的。你可别不识好,冷了故人的心。” 秋婵最是见不得凌谣受委屈,她心里有些不忿,却也不好将矛头对准婚约在身的第五司命,便只能撒在了月离的头上。 她斜眼量了一眼月离,不屑地道:“有些不三不四的女子,还是少接触为妙。” 月离一听顿时就上了火,若不是阿四出手阻拦,早就一掌将秋婵拍出凉亭。她厉声骂道:“小丫头,你再敢对我无礼,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秋婵不知江湖事,也没点畏惧,冷哼一声,正准备骂回去,凌谣喝道:“小婵,不得无礼。” 说罢,凌谣对月离微微欠身,随后看了阿四和第五司命一眼,“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送送你。” 阿四跟了出去,将凌谣和小婵两人送至门口。 凌谣忽然转身,将自己油纸伞伞塞到了阿四手中,带着几分不忍,苛责道:“这么大的人,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万一发了伤寒,免不了又要遭罪。” “习惯了。”阿四笑了笑。 凌谣闻言神色一怔,眼神柔软心疼。 一句“习惯了”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无法想象阿四这十年到底遭了多少罪。 凌谣伸手想去擦拭阿四脸上的雨水,但手到了半空便又停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杨鸨儿的嘱托,正色道:“今天艳群芳来了两个江湖人,瞧这穿着打扮,不像善类。杨妈妈让我提醒你,最近这段日子,小心为上。” 凌谣和秋婵上了马车,不多时便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中。 “杨妈妈,何许人?”阿四皱了皱眉头,随后关上了门。 第39章 不解风情 凌谣和秋婵两人一离开,第五司命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继续钻研武道去了。 像她这般朝夕醉于道,不舍昼夜的毅力,让渴望变强的阿四自惭形秽,但这不耽误阿四要从妖女月离身上找点乐子。 月离天生媚骨浪心,一身资本雄厚不已,又修炼合欢宗的媚功,一颦一笑间便有蛊惑人心,魅惑众生的能力。 目光在月离身上扫了两眼,阿四顿觉的一阵心猿意马。 辣块妈妈的,妖女就是妖女,这才几日不见,变得跟狐媚子似的。 阿四稍定了定神,注视着月离,有些玩味地说:“妖女,你赖在我这儿,就不怕你的老相好秦家大爷生气,拿皮鞭子抽你?” 月离神色一凝,眼中的杀意一闪即逝。很快,她又恢复成方才那个有些慵懒,对事事不在意,却浑身散发出诱人魅力的妖女。 秦家大爷,秦龙,月离听到这个名字,就一阵犯恶心。 如果不是秦家手上有一颗玄牝珠,就秦龙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色鬼,凭什么让合欢宗的圣女委身侍寝。 月离当然不会真的侍寝。合欢宗有一门催魂大法,能够迷人心智,制造幻象。秦虎每次以为和月离经历了一次炮火连天的激烈拼杀时,实则抱着空气,自个儿玩自个儿。 玄牝珠是极阴极寒之地自然孕育出的宝珠,虽然阴煞之气极重,却有助于武者内功修行。秦家祖上不知是何机缘得了宝珠,秦虎对这件祖传的宝珠极为看重,藏的也极为隐秘。月离在秦家待了多年,都不曾发现宝珠收藏的地方,不然月离早就将秦虎大卸八块了。 合欢宗的功法以阴阳和合为基础,弟子修为境界越高,孤阴孤阳,欲火便越强,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五品境界是一道分水岭,故而合欢宗弟子修为达到此境界时,不得不找一个双修道侣调和阴阳。 月离不想随便找个道侣,只有玄牝珠能帮她中和阴阳了。她应该感谢阿四,如果不是阿四将秦家逼迫的太紧,秦龙也不至于方寸大乱,被月离跟踪找到宝珠所在。 这些日子,有玄牝珠相助,月离的修为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小师弟,你不会是在吃秦龙那腌臢的醋吧。”月离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胸口一浪接一浪的起伏。她像一头饥饿的老虎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香风扑面,有些发甜。阿四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月离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月离眼红的嘴唇凑到了阿四的耳边,呵气如兰,“只要你把天魔策上卷默写出来,奴家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对了,忘了告诉你,奴家可还是处子哦,咯咯。” 我去,这谁顶得住! 长这么大以来,阿四虽然在艳群芳见过不少男女床帏上干的那点事,但与女人亲密接触,也就宁红妆一个。 月离这般撩拨,阿四心里有些发痒,玩味之心更浓,他抱住月离的细腰,伸手在那富有弹性的翘臀上拍了一下。 月离“嘤咛”娇哼一声,媚眼如丝,“小师弟,莫非想吃了奴家。” 阿四有些得意,对月离挑了挑眉毛,问:“月离姑娘,大饼谁都会画,你不拿出点实际的来,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是假呢?” 月离眨了眨桃花眼,娇滴滴地道:“那一晚奴家都任你欺负了,你还想如何?” 合欢宗弟子修炼采阳补阴的功法,行事不讲章程,为正派人士所不齿,口碑自然不好。月离是合欢宗弟子不假,并不代表她也是一个浪荡不知廉耻之人,该要的脸面总是要顾及的。 那日被阿四扛回家,在他的床上煎熬地度过一夜,每每想及此事,月离心里便有不忿。 “月离,想要天魔策上卷,那便来些实际的,不然你还是早些回去伺候你家那位大爷吧。” 阿四玩味地笑了笑,向前一步,将月离逼近了角落,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那晚夜探淮香楼,阿四差点死在那群刺客手上。月离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白天替她解穴还被反咬了一口。 阿四至今还有些耿耿于怀,后悔当初没问月离收些食宿费。 又是秦龙,他诚心恶心我是吧! 月离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就刀了阿四。秦龙那厮房中的恶趣味,虽然没有用在她的身上,但在一旁瞧着都快被呕心吐了,她现在一听到秦龙二字,就应激反应了。 这个小混蛋真是不解风情! 这一刻,月离真觉得阿四就是她的命中克星,若无必要,她真想离阿四远远的,只不过天魔策上卷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对于阿四提出“实际的”要求,月离岂会不懂,毕竟馋她身子的何止阿四一个。她忍不住腹诽道,男人都是一个臭德行! 心中虽是厌恶,但为了天魔策上卷,她不得不虚与委蛇。美眸中藏不住的妩媚,秋水绵绵,柔软无骨的身子像水蛇一般缠了上来,写不尽的妖娆。 “小师弟,别忘了你说的话。” 月离轻柔地咬了阿四的耳垂一下,随后便闭上了眼睛,做好了时刻迎接炮火洗礼的准备。 瞧着月离开这副任君采撷模样,阿四心里倒是犯起了嘀咕。辣块妈妈的,这妖女为了半卷天魔策,真的心甘情愿委身于我? 阿四低头压向了月离精致美艳的脸庞,忽然顿住,心想:虽然吧,我的确馋她的身子,但我怎么感觉她在给我下套呢,该不会是想采阳补阴,把我吸成人干吧。若是如此,她的用心也太歹毒了。 月离的睫毛微微颤动,心里直打鼓。虽然阿四还未及冠,但年轻有年轻的好,他就像一头即将成年的牛犊子,浑身充满了干净而又让人躁动的男子气息。 粗重而又温暖的鼻息喷抚在月离的脸上,月离如遭电击一般,浑身紧绷了起来,心里却又荡漾得紧,抗拒中又有些期待。 她的眼睫毛动得更加厉害。 这丫头,装得不累么? 感受到月离身体的变化,阿四顿然明白过来。合欢宗采阳补阴,浸淫房中术,羞耻之心比较寡淡。没想到他们的圣女以妖媚示人,真要与她行男女之事,却又表现得如此未经世事,当真有些意思。 阿四邪邪一笑,起了捉弄月离的心思。他的鼻头在月离的琼鼻上蹭了两下,月离顿时浑身一僵,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隐隐发出两声呻吟。 阿四的鼻息最终还是停留在月离的红唇之上。 月离心里发慌,嘴唇微动,终究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为了半卷天魔策牺牲自己的清白,且不说阿四会如何看她,她自己也过不了这一关。 就在她推开阿四的同一瞬间,阿四开口道:“我身边缺个贴身侍女,你不妨考虑一下?” “你……” 原本月离为自己的反复而发臊,但听阿四竟想让她留在身边当一个贴身侍女,登时气的脸皮紫胀,她娇嗔道:“小混蛋,奴家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吗?” 气死我了!让我一个堂堂魔门圣女,给他当侍女,这个小混蛋还真敢想。 不就是半卷天魔策嘛,大不了让师尊亲自去找邪王讨要便是。 月离气得想跳脚,不过她还是对阿四高看了几分,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悬崖勒马,不然今后在阿四这个小混蛋面前就更抬不起头来了。 “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自己把握住啊。” 阿四耸了耸肩,将目光从月离胸前起伏的两座山丘移开,他由始至终就没动过天魔策上卷交给月离的心思。 此时,月离自己主动放弃,更是顺了他的意。日后就算月离再讨要,他也能拿此事堵住月离的嘴。 他轻咳两声,话锋一转,向月离询问乌云丹一事,“江宁出现的乌云丹是否与你有关?” 月离瞪了阿四一眼,数落道:“你这人还能要点脸吗?” 这个小混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前脚刚戏弄完我,后脚便又来打听事情,真是厚颜无耻。 “脸要来何用,又不能吃。”阿四笑道,眼神有些古怪。 月离俏脸一红,怎会不知阿四在揶揄她方才的反复。 她没有多做计较,想着阿四所说的乌云丹一事,眉梢微皱,稍作思考,正色道:“合欢宗虽然修的合欢道,但与你们补天派一样,根基传自截天教,像乌云丹这等有伤天和的邪丹定然是不会碰的。不过,其他宗门会不会炼制乌云丹就不得而知了。” 截天教虽被视作魔教,其所修乃是截天道。 所谓截,断也。不止是死,亦有生的意思,所以石少雄当年向死而生,借由天魔策,从截天道中悟出补天道。 从道统上而言,截天道与当今三大道教派系正一道、全真道和黄老道齐名的玄门大道。根本上,截天道传人起步高,或因功法缘故,性格较为孤僻,久而久之便被正派宗门定性为魔教。 不过纵然为正道所不齿,但截天道传人向来是不屑于旁门左道的,一旦招惹不必要的因果,轻则影响道心,重则心魔缠身。 月离坦言,秦家手里的乌云丹与淮帮脱不了干系。她在秦家潜伏的这些年,不止一次撞见秦家大爷与淮帮的人密会。她依稀记得,秦龙有一次携带重礼前往淮阴去拜会翟通天。 “月离,魔门好歹是鼎鼎有名的江湖势力,居然也愿放下身段与一群不入流的山贼土匪为伍,你们是何时想得这般通透。” 阿四想起偷袭他的那名罗刹男子,此人功法路数像极魔门中人,而且是冲着天魔策而来,没准便是此人向淮帮提供的乌云丹。 大炎严打江湖势力,淮帮竟敢与魔门勾结,想必连枢相赵为民都不知此事。 看来淮帮所谋不小! 阿四眼中闪烁着寒光,拳头握得嘎嘎作响。 月离见状,心中嘀咕道:不知又是哪个倒霉催的惹怒了这个小混蛋,可有的受了。 唉,他说的也没错,魔门众人自降身段也是情非得已。 虽然像大炎这般无差别清剿江湖势力非常罕见,但各国严打魔门势力也确有其事,如今魔门龟缩在西荒不毛之地,生存甚是艰辛。 月离微微叹了一口气,想替魔门辩解两句,但还是打消了念头,她好心的提醒阿四:“不是每个魔门众人都像奴家这般好相予。小师弟,以你现在的修为,还是小心为上。” “没想到你这般关心我的安危。月离,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阿四微微错愕,心想这小妮子莫非吃错了药,竟会这般好心。他笑着说:“其实做我的贴身侍女也不错。把我伺候舒坦了,没准我随手便传你几式足够你受用终身的无上妙法。你也知道,天魔策不传外,自己人就另当别论了。” “你想怎么个贴身法?”月离声音酥麻,眉目含春,身子紧紧地贴上了阿四,挑逗道:“是你这样吗?” “咳咳……这样也不是不行。” 阿四血气方刚,怎奈得住月离这般诱惑,登时一点就着,心中直呼,要死了,要死了。 他克制住心中的欲望,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过你得征得祸水的同意。” “你想得美!” 月离咬咬牙,在阿四身上浪费了一晚的时间,心累了。 她扭动腰肢,拿起角落里凌谣送给阿四的油纸伞,化作一道优美的倩影飞出凉亭。 回首顾盼,美目倩兮,春意如丝,笑焉如花,“小师弟,听闻邪王前辈人已到了西荒,你哪日有空,同去拜会他老人家。” 西荒地处西凉以西,人烟罕至,沙海纵横,万人往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当日赵德柱为救我一命,舍身拜入万人往门下。本该助他回归正道,奈何阿四现在自顾不暇,他心里有愧,叹气道:“终究是我亏欠了他。” 不知那家伙过得如何,万人往既然收他入门,应该不会亏待于他。 阿四在凉亭中独自坐了良久,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孤身为战,终归不是一件易事。 “百花盛会结束,张老家主送来的那几箱东西也该派上用场了。” 阿四不是没想过现在就将江淮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公布于众,但百花盛会召开在即,他不想节外生枝影响凌谣的竞选,同时考量薛安国的底细不明,如果贸然公布石破天惊,引起的轩然大波必有误伤。 今日与薛安国见了一面,倒是坚定了他的决心,既然要疯,那大家便一起疯一场吧。 “咕~” 一天没怎么进水米,阿四的肚子打起了鼓,起身前往厨房想找点吃的。 路过第五司命的房间时,门突然开了,第五司命倚着门框,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四,冷声道:“贴身侍女?” 阿四眉毛一挑,斩钉截铁地拒绝道:“祸水,你别说了,此事绝无可能。就算她是魔门圣女,没有你点头同意,我绝不会收。” 瞧着阿四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第五司命就觉得有趣。她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笑问道:“如果我同意呢?” 阿四瞳孔一收,挠头含糊道:“那……那再说呗。” 第五司命不以为意,说:“其实你可以让她拿下卷天魔策跟你交换,兴许能解决道心种魔的弊端呢。” “万人往的手段,哪是那么轻易化解的。” 阿四故作轻松道,第五司命的提议,他不是没想过。月离虽为魔门圣女,却无可能掌握半卷天魔策。 第五司命兴许也想到了这一层,抿了抿嘴,说:“如果你去西荒,我想陪你走一趟。” 第40章 多情公子 第五司命的修行已至瓶颈,想要再进一步,实非易事。 天下武学尽归墟。她不远万里自北莽来到大炎,只为能进入归墟书院——大炎皇室推出限武令,横扫江湖武林各道,将天下武学典籍收归于上京城南龙门山,并于山中修建一座屹立武学之林的武道书院。 归墟书院为皇室所建,从不轻易对外开放。 第五司命想进入归墟书院遍览武学典籍,借鉴前人之路,从而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修行之道。 这样,她才能回到北莽,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仇人悍然挥出自己的刀。 只不过阿四到上京认祖归宗,重夺皇位一事遥遥无期,第五司命深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但她更不愿因此而使自己的修为停滞不前。北莽的仇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她的到来。 如果能走一趟西荒,对她而言兴许也是一个机会。 “群物归大化,六龙颓西荒。”西荒自古便笼罩在神秘与凶险的色彩之中,它拥有与北莽不同的苍茫广阔,是最接近原始自然的地方。 相传,西荒是最接近神明的地方,位于西凉之西,地势高耸入云,地形地貌复杂多变。这里既有荒漠流沙的残酷无情,又有远古森林的神秘莫测,更有黑海赤水的极端恶劣。 可以说,西荒是人类的炼狱,也是大凶古兽的天堂。魔道各宗门如过街老鼠般被赶至西荒,由此可见此地生存环境的严酷。 然而,在这片看似荒凉之地,却有着“万山之祖,龙脉之源”的昆仑山。昆仑山方圆八百里,高七万丈,宛如一条祖龙蛰伏于此,为这片土地增添了无尽的神秘与敬畏之感。 世间的武学宗门中,那些底蕴深厚的派别,其创派祖师或多或少都与昆仑山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因此,尽管西荒凶险万分,但对于那些修道习武之人来说,这里仍是一个充满诱惑与挑战的所在。他们甘愿冒险探寻,只为寻求那未知的机遇与突破。 世间武学宗门中,底蕴深厚者,其创派祖师大多与昆仑山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因此,尽管西荒之地凶险万分,但依然吸引着无数修道习武之人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探寻。 西荒的最东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即使烈日高悬,也难以掩盖那里的死寂与恐怖。 忽然,一股旋风席卷而起,将黄沙抛向天空,那些被风蚀得面目全非的山堆在轰然声中崩碎,枯萎的树干与赖以生存的小动物一同陷入流沙之中,消失不见。 以“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来描绘这片荒漠,实属恰如其分。 然而,风沙刚过,远处的沙堆里,一只干裂的手忽然伸出,紧接着,一个胖子从沙子里艰难地爬了出来。 “呸,呸……”他连吐了两口沙子,用单薄的袖子抹了一把脸,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后,这才开始仔细地打量周围的环境,目光所及,皆是荒凉废土。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急色,神情也愈发的焦虑起来,他连忙奋力地刨着沙,刨着刨着,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他孤零零地苟活于世,真心待他的却没有几人。 想那被黄沙埋在地下的师尊,虽然平时很凶很霸道,对他动辄打骂,却不似旁人口中所说的“邪王”那般嗜血好杀。 他心里很清楚,邪王是真的将他视为关门弟子并传授真本事的。 突然,只听“轰”的一声炸响,一道身影从地下飞了出来。 赵德柱见状,喜出而泣,带着哭音喊道:“师尊!师尊,你没事,太好了!”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万人往有些嫌弃地训斥道,不过脸色却稍有的温和。他运功将满身的沙尘震开后,颔首看着眼角带泪的赵德柱,心里涌出一股暖意。 能为孤掉两滴马尿,算他还有些良心。嗯,这个徒弟没白收。 赵德柱抹了把眼泪,憨憨地笑了笑,问道:“师尊,此次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究竟所为何事?” 这一路,他与万人往马不停蹄,直奔西荒而来。他很好奇,武帝南宫义给邪王万人往的那封信上都说了些什么,以致于万人往离开炎陵后身上的气势发生了明显变化。 原本一身让人内心深处恐惧的血煞之气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威严、令人敬畏的王霸之气。 万人往闻声嘴角微微一抽,魔门被赶至西荒,说到底他这位魔门至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不过为人师表,顾及面皮,自然不能再向自己的徒弟言明。 只见他拂袖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 说着,万人往望向远处丘岭眉头微微一皱,抬脚向着前方走去。 西荒沙漠环境恶劣,对习武者来说是一处绝佳的试炼场。如果不是有意要锻炼赵德柱的意志,帮助他提升对真气的掌控运用能力,尤其是让他减一减那一身该死的肥肉,万人往早就御气飞向目的了。 赵德柱摇摇头,一段时日的相处让他渐渐摸清了万人往的脾气,所以也不多问什么,老老实实地跟了过去。 烈日西斜,半个时辰已逝,两人已深入丘岭腹地,脚下的沙地也硬实不少。两边是风化严重的山丘,不时有大块沙石滚落。 万人往突然停下脚步,赵德柱不解其意,但尚未及思索,便感觉一股凛冽的寒意直钻后脑,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紧紧锁定他。 倏忽间,一道黑影自赵德柱身侧疾掠而过,直冲万人往而去。赵德柱面色骤变,迅速拔出腰间的龙雀宝刀,大喝一声“师尊小心!” 宝刀出鞘,龙雀啸风,绿芒璀璨夺目。 赵德柱大步跨出,运起同样是老天官童天赐所赐的刀诀《霸刀》第一式——踏宴扬旗,锋利的龙雀宝刀破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霸刀刀气自刀锋中喷涌而出,好似一只龙雀振翅,携带着凌厉的劲风。 刀光闪烁间,那道黑影突然消失,赵德柱一刀落空,在沙地上斩出一道沟壑,刀劲卸入地下,左右两侧的丘岭霎时开始龟裂,碎石轰轰而落。 赵德柱脸色一凝,眼中浮现出好战之意。这时一道电光从天而降,寒意逼近头顶,赵德柱不敢大意,脚尖一点,身子向后掠去。 抬头一瞧,见空中那名刺客以扇为剑,身法极为迅速。赵德柱运起《霸刀》第二式——飞瀑倒流,双手握住龙雀宝刀凌空撩出一刀,磅礴的真气带动四周浓烈的烟尘,恰似一条苍龙直冲云霄。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赵德柱以为刺客中刀无疑,眼前再次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旋即便见那名刺客身化数道影子四散而开。一息间,数道刺客身影同时向赵德柱攻了过来。 赵德柱只觉得眼前一阵刺痛,无数的芒点让他头晕目眩。他屏住呼吸,催动天阙心法,有些生涩的施展《霸刀》第四式——擒龙六斩,龙雀宝刀斩下,龙吟破空,六道刀气以惊人的威势向着四周压了过去。 霎时,数道刺客虚影被斩成泡影,消失在空气之中。 赵德柱连退数步,强行压下吼间的一口腥甜。 他喘着粗气,浓眉皱到了一起。对手的剑招颇为奇险,剑招一经施展就会产生无数似利针刺肤的细碎气劲并幻出千万眩人眼目的芒点,再配合奇诡的身法简直无懈可击,稍有不慎便会被对方抓住破绽,一击毙命。 他将目光投向了神情淡然的万人往,心中不由发问,这刺客怎地也会幻魔身法? 这时,刺客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万人往的身旁,赵德柱不由多想,当即持刀又是一招“醉斩白蛇”径直地斩向那名刺客。 刺客身形不动,折扇在手中转出一道剑花,随后探出折扇架住龙雀宝刀,手臂往后一拉,身若灵鹤戏水,身形颇为优雅。 赵德柱被向前拉了两步,正要抬手反击,万人往叫住了他,“德柱,住手!” 说着,万人往扭头看向刺客,脸上浮现出满意地笑容,朗声笑道:“多情剑客无情剑!无恨,二十年不见,你已半步踏入七品境,幻魔身法和幻魔剑法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不过,不错,为师果真没有看错你!” 秦无恨,二十年前,年仅十六的他在江湖上便已小有名气,江湖人称“多情剑客”,现任万花门门主,是万人往最得意的大弟子。 “无恨拜见师尊!恭喜师尊再收爱徒。” 秦无恨恭敬地在万人往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掐指运诀解了幻容术,顿时变了个模样。 “师……师尊?” 赵德柱微微错愕,上下打量起秦无恨来。只见对方身形高挺笔直,相貌英俊,下颌蓄着一撮弄黑文言的小胡子,虽是位剑客,却是儒生打扮,手要折扇,脸上挂着一丝骄傲的笑意,气质卓尔不群,说不尽的倜傥不群,潇洒自如。 难怪他会幻魔身法! “德柱,还不见过你大师兄。” 见赵德柱有些木讷,万人往便一阵来气,心里暗暗骂道:孤贵为南越国国主,曾经也是相貌堂堂,文采风流,所收的弟子皆是天赋异禀,聪明灵慧之辈,怎地犯了糊涂收了赵德柱这么一个憨傻的玩意。 赵德柱挠头“哦”了一声,随后转身对秦无恨行礼道:“德柱,见过大师兄!” “德柱师弟,无需多礼。”秦无恨温和一笑,拍了拍赵德柱的肩膀,夸赞道:“前些日子就听说师尊新收了一个弟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秦无恨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塞到赵德柱手中,“师弟,初次见面,师兄也无甚拿得出得礼物相送。这瓶九花玉露丸倒是疗伤圣药,就赠予师弟吧。” “无恨,你可莫要宠坏了这个憨货。” 万人往对秦无恨这个大弟子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眼神里尽是赞许之色,他瞪了憨笑的赵德柱一眼,板着脸斥道:“你瞧瞧,就他这副憨样,有哪一点像孤的弟子。无恨,以后你可得替孤好好训导他……对了,多教他学些四书五经。” “师尊,师弟天资聪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秦无恨向赵德柱递了一个眼神,让赵德柱赶紧表个态。 赵德柱也非真的憨傻,上前恭敬地对万人往说:“师尊,弟子一定多向大师兄学习,用功读书,努力修行。” “嗯,你知道便好。”万人往脸色稍作缓和,便有严厉起来,“一年之内,你的修为若不能超过南宫家的那个小孽畜,看为师如何收拾你!” “师尊,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赵德柱挠挠头,面露苦涩,暗自腹诽道:师尊的脑袋莫非是秀逗了,阿四少侠那是何天资,我怎么能跟他比。 何况阿四少侠习武早,修为还比我高,我就是昼夜不睡,也不可能追赶得上啊。 “气煞孤也!孤怎会收了你这样一个懦弱的软蛋。” 万人往真是恨天不成钢啊,一路上他想进办法改变赵德柱,起码像个大丈夫,然而赵德柱模样虽然憨傻,可内在却非常澄澈。 丁是丁,卯是卯。与阿四决裂绝无可能,更别提去害他了。赵德柱心中所想很简单,他只想尽快提升修为实力,如此才能帮助阿四对付那些黑暗中的妖魔鬼怪。 “嘿嘿,师尊……你保重身体,切莫大喜大悲,引伤自身。”赵德柱说。 “你……” 万人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一副恨天不成钢的模样。这一个多月以来,万人往和赵德柱好像对调了身份,他差点没被赵德柱给气死。 他让赵德柱站住别动,随后绕到赵德柱身后,抬腿狠狠踢出一脚,赵德柱趴在地上吃了一口的沙子。 万人往冷哼一声,对秦无恨说:“无恨,你要不还是替孤将他逐出师门去吧。” “师尊,师弟还年轻,假以时日定能为您分忧。”秦无恨说。 “无恨,孤此次来西荒决定重整魔道,带领大家杀回东陆,血债血偿!” 秦无恨收起了温和的笑容,正色沉声道:“师尊,当年您交代的事,弟子追查了二十年,终于查得水落石出。” 万人往闻言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沉声道:“回万花门再说。” 第41章 邪王帝心 万花门的一处山庄里,随着万人往和赵德柱的到来,顿时忙碌了起来。 赵德四下打量着周围那些绿意盎然的植物花卉,内心无比的震惊。 谁能想到在这渺无人烟的荒漠里,竟然还有如此一处春意盎然的好住处。 山庄里的布置极为讲究,仿造苏式园林风格,一步一景,好不雅致。 更有鬼斧神工的奇景,打通地下百丈深,引出一口活水小泉,源源不断地注入鱼龙池内。 秦无恨号称多情公子,山庄里自然少不了年轻貌美的女子。 就在万人往和秦无恨进入一座阁楼里密谈的工夫,百无聊赖的赵德柱随处晃悠,至少撞见不下二十位或是嬉戏,或是准备瓜果美食的俏娘子。 娘子们衣裳清凉,凹凸曼妙,看得赵德柱一阵口干舌燥,若是放在以前,总免不得厚着脸皮追着这些小娘子一番调戏。 万花门倒是不负其名,难怪一脉单传,这么多的小娘子,谁愿意与人分一杯羹。 秦师兄可真是享尽了齐人福! 赵德柱有些艳羡,又有些不是滋味。都是关门弟子,待遇差别怎生这般大。 “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赵德柱感慨道,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阁楼,腹诽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背着我说。 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赵德柱运功打坐起来。 阁楼里安静的出奇,气氛异常的压抑。秦无恨偷偷瞧了一眼古井无波的万人往,不敢作声,心中却是万分敬佩。 师尊不愧是曾经的南越国国主,魔门至尊,即便知道二十三年前的真相,依然能保持这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沉稳。 万人往眯着眼睛,缓缓地抚着青须,二十三年前发生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浮现。国仇家恨好似巨石压在胸口,让他感到窒息,心头也生出滔天的杀意。 如他所料,当年之事确有蹊跷。 二十三年前,万人往修为至九品巅峰,天魔策练至大圆满,岂料魔火焚身,魔性难以抑制,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于是万人往便从南海慈航静斋“借”了《华严经》和《明王无量心经》两本镇宗秘典修炼,试图借助佛道祥和之力来化解体内的魔性。 然而,事与愿违,化解魔性并非此消彼长这般简单。万人往的佛功一日千里,甚至结合天魔策的功法创出如《不死印法》这等奇术,但魔性始终不得化解,反而水涨船高,终究导致他陷入分裂与癫狂之中。 南越国只是一个拥有数十万百姓的小国,未免南越生乱,万人往起初杀的只是监牢里的死囚,再接着便是那些罪不致死的罪犯……他记不清到底杀了多少人,只知当南宫炎率领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时,他才恢复了神智。 皇城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如同人间炼狱一般,万人往悲痛万分。 为了避免南越生灵涂炭,万人往单挑南宫炎在内的七大绝顶高手,最终被囚于钟山石窟之内。 “师尊,当初您既然意识到有人从中作梗,为何还要单刀赴会?” 秦无恨终于将憋在心中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当年他在姑苏游太湖时,偶接到南宫炎举兵攻打南越的消息,于是星夜兼程,终于在大战前夕与万人往见了一面。 “事发突然,南宫炎又举兵来犯,孤当时心智已失,无力深思,故而才让你去查这件事。” 万人往脸色缓了缓,拍了拍秦无恨的肩膀,“无恨,这些年辛苦你了。慈航静斋敢算计孤,待孤重整魔道,不日便杀了拿老贼尼。” 慈航静斋与补天派的恩怨可追溯到一百五十年前,石少雄与圣女青瑜那段为正道所不齿的爱情,从此便结下了仇怨。 万人往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慈航静斋依旧没有放下当年的恩怨。 老天兴许是最爱与凡夫俗子开玩笑,当他前往南海求取秘典时,与石少雄遭遇相同的情况,他竟然也爱上了慈航静斋的第三十八代圣女惜月。唯一不同的是,青瑜对石少雄的感情是真的,而惜月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为的是让万人往走火入魔,成为天下公敌。 南越国主屠杀数万子民,巧取豪夺慈航静斋的武学典籍,这两项罪名万人往背负了二十三年。 “自从师尊钟山被囚,魔门群龙无首,分崩离析。如今各派在西荒苟延残喘,颇有微词,师尊要重整魔门,他们未必会真心听从调遣。” 秦无恨提醒道,近些年魔门各派为争至尊一位,相互猜忌,时有冲突发生,亏得合欢宗宗主——阴后师妙铃压着,不然魔门的光景更是雪上加霜。 魔门势力以九大派系为支撑,补天、合欢、截天、无极、寂灭、妙音、真传、鬼谷和灭情,故又称为“魔门九道”。 除补天道一脉外,其余八道对天魔策垂涎已久。与补天派一衣带水的截天教、合欢宗,也未必会站在万人往这一边。 除非万人往将天魔策交还给合欢、截天两派,否则祝无殇、师妙铃两人必然会率先倒戈。 这也正是秦无恨担心的地方。 万人往倒是不以为意,轻蔑冷笑,沉声道:“一群屠狗之辈而已,不足为虑。” 说着,万人往推窗望着盈盈翠绿,眼神微寒而又坚定。欲将取之,必先予之。他心里有了决定,又说:“孤打算与魔门各派共享天魔策,帮助魔门在短期内提升实力。无恨,你将邪王令发出去,孤不信上八道不心动。” 秦无恨闻言惊讶不已,天魔策是补天、合欢两派立根之本,交出天魔策,倒是能遂了师妙铃的意,但截天教能同意吗? 何况让魔门上下数万弟子同修天魔策的功法,岂非养虎为患。 “师尊,此事是否酌情……” 万人往并不打算对最信任的大弟子秦无恨解释心中的考量,秦无恨的话还未说完,他就打断道:“此事孤心意已决,不必再意。” 他的目光投向了阁楼下专心修炼的赵德柱。 这小子,倒是勤奋刻苦,不过月余,修为便到了三品境界。若是完全炼化体内的冰火玄气,不出一年,便能成为魔门后起之秀里的中坚力量。 不过,他的天赋终究是比不上南宫炎的小孽畜。 南宫,你的小崽子被孤道心种魔,孤走过的路,他也得走一遍……哈哈哈! 万人往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他转身对秦无恨说:“江宁的那个小子是南宫炎的种,你替孤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师尊,您若舍得,何不一掌劈了他?”秦无恨轻摇着纸扇,嘴角含笑,望向万人往的目光别有深意。 大炎国当今官家如何坐上帝位,秦无恨也有耳闻。如今诸国对大炎虎视眈眈,此时如果让世人知晓南宫炎尚有一子存世,定会天下大乱,哪怕大炎内部分裂亦不为过。 秦无恨默默同情起了阿四这个便宜小师弟,一个被众人抢夺利用的武帝遗孤,大抵是逃不过沦为政治工具的下场。 万人往背负着双手,斜睨着秦无恨,脸色微寒,他反问道:“无恨,你觉得一掌杀了他好,还是让他身败名裂,遭世人唾弃更为解气呢?堂堂大炎国南宫家的皇子,竟然是一个嗜杀成性的魔头,你不觉得更有趣吗?” 秦无恨错愕,下一刻便低下了头。都说君心难测,他的这位师尊毕竟曾也是位君主,心思一样让人揣摩不透。 重整魔门计划万人往似乎并未过分看重,诸项事宜并未与秦无恨逐一交代。 眼看着两人再无话说,山庄外倏地传来一道绵酥悦耳,却又透着清冷的声音。 “万人往,你终于还是出世了!” 师妙铃? 秦无恨闻声神色一变,合欢宗的耳目遍及各地,果然不容小觑。 师妙铃此番八成是为了天魔策上卷而来,少不得要做过一场了。 目光投向万人往,秦无恨正要询问如何应付,就见万人往飞出了阁楼,他也紧跟了过去。 赵德柱睁开双眼,抬头望向天空,过了好一阵,这才有一道倩影映入眼帘。 听说内功修为深厚的武者,可以练出一门千里传音的神通,想来便是指天上这位女子一样的高手。 赵德柱心里嘀咕道,对师妙铃颇为好奇,运起轻功登上了阁楼的飞檐。 师妙铃脸纱半掩,只能看到大半截脸庞。可是仅这露出的部分,已是风华绝代,充满醉人的风情。一对秀眉斜插入鬓,双眸清澈,极具神采,顾盼见让人为之情迷,配合她洁白无瑕如同白玉雕琢的娇柔皮肤,谁能生出惊艳的感觉。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的美人!” 人活小半辈子,头一回见着像师妙铃姿色绝佳,气质雍容的娘子,赵德柱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便是阿四少侠身边的那位宁娘子也比及她吧。 赵德柱心里这般想着,无意间瞥见秦无恨一眨不眨地盯着师妙铃,目光极为火辣。他暗自好笑,没想到连师兄这般阅女无数的花丛老手竟也抵挡不住美色诱惑。 万人往抚须看着师妙铃,淡然一笑道:“妙铃,多年不见,你依旧不减当年呐。” 师妙铃眼神透着些许柔和,但下一刻又变得冷厉起来,“万人往,当年你食言而肥,现在也该兑现承诺了吧。交出天魔策上卷,半年之后,我自当归还。” 万人往眉毛一挑,玩味地看着师妙铃,沉声道:“我若不交,你又能如何?” “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师妙铃便施展起了天魔大法,凌厉的气势微微吹起了那半片面纱。 秦无恨哪能让祝玉妍对付自己师尊,幻影剑法配合着幻魔身法,霎时间,师妙铃周围多出八道秦无恨的身影。 第42章 魔门阴后 秦无恨的修为实力,除开师妙铃在内的魔门八大高手,可排进前十。 他能给予万花门武功和幻魔身法悟出上乘剑法——幻魔剑法,足见他的天资非同一般。 同样是六品修为实力,秦无恨比月离多用了二十四年。 成也多情,败也多情。 秦无恨一生风流潇洒,最爱的不是附庸风雅,吟诗作对,而是结交世间美娇娘,窃玉偷香。 故而与佳人纠缠的越多,心神精力耗费的也越多,无暇专心修炼武功。 万人往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要万花门不断了香火传承,其他事便由着秦无恨随性而为了。 万人往被囚于钟山石窟,师妙铃便成了魔门实际的掌权者,秦无恨她倒是见过几回,不过幻魔剑法的精妙却是第一次见。 瞧着那些幻魔分身,感受着芒星灼眼的疼痛,师妙铃美眸中闪过一缕讶异之色,不过秦无恨的攻击她还不放在眼里。 见师妙铃如此不屑,秦无恨心中一凛,八重身影合一,以扇为基,真气凝成一柄剑,直奔师妙铃的胸口刺去,迅疾而又凌厉,碎星剑芒令人眩晕不已。 师妙铃轻笑一声,抬手推出一掌,浑厚的真气如潮水般涌出,伴随着摄人心魄的魔音。 师妙铃的天魔八音臻至化境,不需像月离一般借助铃铛催起魔音,而是通过天魔真气与自然气流之间的摩擦达到魔音摄魂的效果,兼具虚实双重攻击效果。 魔音重重,勾人欲望。秦无恨头晕目眩,感觉一身的三魂六魄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抽了出去,可脑海里又是诸般活色生香,玉体横陈之事。 他催动万花门的独门心法——信花游,稍稍清醒几分。 此间事在电光火石之间,秦无恨来不及调整身形,手中真气凝成的剑赫然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 霎时间,前方空气中流光波动,强横的气劲混淆着魔音赫然反震了回来。 秦无恨感觉胸口重重地挨了一掌,肋骨几乎要断掉两根,一口腥甜涌上了喉咙。 秦无恨脸色惊变,他没想到两人之间实力差距如此之大,仅仅一招,便败于师妙铃之手。 如果不是师妙铃手下留情,秦无恨此刻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秦无恨也不是个甘于认输之人,将催幻魔身法催到极致,准备再与师妙铃拼上一拼。 这时,身后想起万人往的声音,“无恨,你一小辈怎敢与你妙铃师叔讨教,还不快赶紧退下。” 声音刚落,万人往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秦无恨面前。 秦无恨恭敬地抱拳行礼,对师妙铃道:“师叔,方才是无恨无礼了。” 师妙铃轻哼一声,便没了下文。 见此态度,秦无恨目光反而有些火辣,带刺的玫瑰向来艳丽,让人无法拒绝。 何况师妙铃是魔门第一美人,妖娆魅惑的心掩藏在雍容的外表下,更能激起天下男子一探寻究竟的野望。 秦无恨轻摇着折扇,脸上挂着笑容,又恢复了方才那副风流潇洒的书生模样,满怀期待地问师妙铃,“师叔,不知无恨是否有幸为你画一幅美人扇面?” 万人往闻言剑眉微微一蹙,没好气地呵斥道:“还不退下!” 好家伙,连徐娘半百的师妙铃都敢惦记,他这风流成性也不知遗传的谁,当真是色胆包天。 “听闻师侄丹青妙笔,想必出手定是上乘之作。不过你若真有心,不妨择个良辰吉日,去师叔的合欢宗耍玩一趟。” 师妙铃倒是出人意料,笑焉娇俏,顾盼间数不尽的风情万种,这哪里还是先前那位雍容高冷的阴后。 她饶是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嗓音,笑道:“师叔那里可有各种款式的衣裳,你想让师叔穿哪款,师叔便穿哪款,咯咯……” 师妙铃笑得妖娆妩媚,全然不顾一旁的万人往,饶是秦无恨这般花丛老师亦是臊得有些脸红,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 更别提一直在静静看戏的赵德柱,他的小兄弟早已不争气地抬了头,恨不如现在就杀入那炮火连天的沙场中,与可恨的让人心脏嘭嘭直跳的敌军战个天昏地暗,山崩地裂。 “多……多谢师叔。” 秦无恨实在架不住内心的躁动,飞快拱手一礼,尽可能的保持着风流姿态,逃命似的掩下云头,钻进了山庄里。 “师兄,等等我。”赵德柱追了过去,他心中一横,娘的,就算师尊打死我,我要求秦师兄赏我个娘子消消火。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师妙铃笑得花枝乱颤,她扭头看着万人往,挖苦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一把年纪的人了,对两个小晚辈还用起神媚心决,也不怕传将出去被江湖同道笑话。” 万人往拂袖冷哼一声,他比谁都清楚师妙铃的真实面目,说甚性情高冷,其实就是一个磨人的女妖精。 合欢宗那种修炼阴阳合欢功的地方,出来的人能有什么端庄可言! “你……臭男人,谁一把年纪了,谁一把年纪了。” 师妙铃气得差点跳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比二八年华的少女还要水灵的脸蛋,又看了看如凝脂一般的肌肤,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怒瞪着万人往,脸色阴沉,冷声质问道:“万人往,天魔策上卷你给是不给?” “孤不给,你又能如何?”万人往脸色如常,声音淡漠,他继续说道:“妙铃,别忘了天魔策下卷是你心甘情愿交给我的。” “你……” 师妙铃听到这话,脸色更加铁青,她不再与万人往多费口舌,身法一动,天魔八音便瞬间施展开来,气势如虹,直逼万人往。 然而,万人往却仿佛置身于事外,负手而立,淡淡地说道:“你不是孤的对手。” 直到师妙铃的掌势如狂风骤雨般逼近,他这才不慌不忙地推出一掌。 这一掌蕴含了万人往登临极武之境所触及大道的微末领悟,他熟知师妙铃的一招一式。 仅仅一息,两人对了一掌,两股强横的掌力迸发出得气劲在周遭疯狂肆虐。可转眼之间,又被万人往手臂上环绕的不死印法吸进体内,紧接着又化为更加雄浑的掌力喷涌而出。 师妙铃娇喝一声,被逼退数丈远,随后身法如电,再度逼了过来。天魔八音与天魔大法两门顶尖武学同时催动,其实强了数倍不止。 高手对决,不再局限于一招一式,而是内力的较量。万人往与师妙铃两人再度对掌比拼内力。 天魔决与天魔大法分别是天魔策上下卷记载的最为高深的内功心法,却天差地别。天魔诀修炼天魔真气,能够迅速提升武者的内功修为,修炼天魔策上的武学事半功倍。 而天魔大法以幻变为要旨,修练出的真气飘忽莫测,似虚还实,至阴至柔又沛然浑厚,最厉害处就是能随心所欲,在任何情况都能伤人,教人防不胜防。 天魔大法更有吸纳法,讲究以无形之力,盗取对方有实之质,敌人发力愈猛,愈是正中下怀,可以像是个无底黑洞任意吸纳敌人攻来的真气。 此功法虽然厉害无比,但对修炼者要求也甚高,必须是纯阴之体的女子。 万人往借鉴此门吸纳之法,以天魔决为基础,结合慈航静斋《明王无量心经》创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不死印法》,却至阳至刚。 “妙铃,可惜你的天魔大法只修到了第十七重境界,不然你我还真能勉强打个平手。” 万人往笑了笑,随后神色一正,转被动为主动,不死印发猛的一催。登时便以刚猛之势破了师妙铃的天魔大法。 师妙铃惊觉不对,万分危急之际,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臭男人,我为何不能修炼至第十八重境界,你会不知!” 只见她娇哼一声,全身真气激荡,硬生生将万人往的那一掌之力强行化去。这时,万人往天魔真气凝聚而成的擒龙爪已经扼住了师妙铃的咽喉。 “你,突破那个境界了?” 师妙铃讶异,娇躯微微颤抖,如此近的距离注视,她才发现万人往两鬓微白,华发早已藏不住。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不再挣扎。 万人往松开了师妙铃,“妙铃,孤答应给你的上卷自不会食言。孤打算重整魔门,将天魔策与同道上下共同研习修练。” “臭男人,你敢!天魔策乃是补天和合欢两派的镇派之宝,岂能拱手于人。” 师妙铃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万人往,就算我同意,截天教也不会答应。” “此事孤意已决,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天魔策是补天道和合欢宗在魔门立足的资本,魔门各道又绝非善茬之辈,若是让他们学了天魔策上的武学功法,日后必定会反过来对付她二人。 师妙铃实在不解万人往为何作此决定,但她知道,万人往决定的事,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她更不愿打破祖师祝玉卉定下的规矩,她坚持道:“臭男人,天魔策上卷我可以不要,但下卷我绝不会同意交给其他各道各洞。谁若敢善学下卷的武学功法,我定会见一个杀一个。” 说到此处,师妙铃神色阴沉,双目寒光不断,杀意时隐时现。 万人往一字一句地警告道:“妙铃,孤也告诉你,谁敢阻挡孤的路,孤决不轻饶,你也不行。” 师妙铃听后,眼中寒光更甚,她冷冷地问道:“便是慈航静斋的惜月也不行?” 万人往陷入沉默,他的态度让师妙铃更加气愤。好在当她要发作之时,万人往终于开口道:“不行。” “你还真是个薄情寡义的臭男人。” 师妙铃笑焉如花,似乎万人往的回答让她颇为满意,她话锋一转,说:“听说你收了一个叫阿…阿四那小子做徒弟,这名字起的没头没尾,也不知是哪个没过书的人起的。” 师妙铃总是不太能记住阿四这个名字,“那小子在江宁闹出不小的动静,连大炎官府都惊动了,你就不担心他被人给算计死?” “孤收的弟子,你方才也见过。在江宁的那个小孽畜,他还不配做孤的弟子。” “哦?既然他不是你的弟子,那我便让月离那丫头用催魂大法将天魔策上卷套出,随后再打杀了吧。” 万人往抚须哈哈大笑,“妙铃,你那宝贝徒弟若真有将他打杀的能耐,你也不至于跑到孤这里兴师问罪。”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师妙铃,取笑道:“那小子不是省油的灯,劝你还是看住宝贝徒儿吧,不然来年你可是要当师奶奶了。” “哼,他敢!”师妙铃脸色微寒,她绝不允许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在月离这一代重演。 师妙铃最是了解自己的徒弟,万人往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觉得有必要将月离召回来,万一真被那小子骗了,岂不真要做师奶奶了? 不可!那小子若真敢打月离的主意,我非杀了她不可。 “莫非被孤言中了,妙铃,孤提前向你贺喜了!哈哈……” “哼!万人往,你休要得意。你要重整魔门,合欢宗鼎力相助。可若你要将属于我合欢宗半卷天魔策公之于众,我会让你和惜月后悔一辈子!” “告辞!” 第43章 百花盛会 万里之外,阿四人在繁华的江宁城,却不知又陷入了万人往精心设计的陷阱中。 真可谓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然而,万人往的这一次算计,虽然险些要了阿四的性命,却对他命运的转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百花盛会热闹程度堪称空前绝后,相较于皇家在上京城每年举办的元宵佳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南地北的迁客游子,富商豪绅闻风而来,使得江宁人满为患。且不说秦淮河两岸人山人海,光说河面上,船只如织,密密麻麻,紧紧相连,导致整个河道堵塞不通。 远远望去,似是整个秦淮河如被填平了一般壮观。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秦家三当家被杀的那件案子,凶手到底抓住了没有。他们津津乐道的花边传闻,从知府大人被外宅秦家四小姐戴了绿帽子一事,转而讨论起本届花魁的人选。 百花盛会已召开三日,但阿四并未着急前去捧场,而是摒除外物,心无杂念的修行,同时向第五司命又请教了不少他这个阶段所遇到的问题。 第五司命不厌其烦,逐一开释,时不时的劝诫阿四多认些字,但阿四却是听不进去。 这一日,阿四拿着凌谣送来的请柬找到了第五司命,邀请她一同去凑凑热闹。第五司命不给他半分讨价还价的机会,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阿四些郁闷的出门,到了艳群芳的门口,消失了数日的谢寒衣却是将他一把拉进了巷中。 他饶是玩味地问谢寒衣,不去办人命案子,还来艳群芳凑热闹,是否有相好的姑娘。 谢寒衣不苟言笑,神情有些紧张地四周望了望,随后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阿四,留下一句“活着”,便匆匆的离开了。 阿四打开纸条看一眼,脸色异常的平静,他运起真气将纸条摧成粉末,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巷子。 铜锣三声响,小曲儿婉悠扬。 虽然百花盛会已经连开了四天,但每天的开场表演皆有不同,这次请来唱戏奏曲儿的是苏浙一带最有名的角儿,宾客们颇为捧场。 开场表演一过,杨鸨儿盛装登场了河面上搭建的那座壮观的舞台。 红唇扬笑绿柳腰,春风含情水涛涛。 不愧是曾经名动秦淮的花妖,虽然年过半百,却依旧风韵犹存,叫人心猿意马。 台下宾客顿时来了精神,甭管是读书人,还是富商阔少,目光齐齐汇聚在杨鸨儿胸前的挺拔,心里不约而同地说上一句: 这娘们还真带劲! 杨鸨儿多年不像此刻这般备受瞩目,紧张得犹如三十年前那个初登台的青官人,手不知该何处安放。 心情稍待平复,又恢复了鸨儿该有的八面玲珑,处变不惊。 “四月暖风烟雨柔,秦淮歌舞不见休。” “添衣送去枕边人,挥手迎客入画楼。” “当真累死我个美娇娥!” 独有的唱腔软糯婉转,一颦一笑尽显妖娆,词曲惹人浮想联翩,众宾客会心打趣,心里愈发地痒痒。 “杨妈妈今晚盛装出席,不会也要与小娘子们一较高下吧。” “江宁府将百花盛会让艳群芳来操办,岂会没有真材实料。” “当年杨鸨儿也是十里秦淮出了名的花妖,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小娘子定是不俗。” “话也不是这么说,玉楼春往年出了不少花魁,今年参加竞选的姑娘未必比艳群芳的差。” “……” 经过三日比试,竞选花魁的青官人人数已从一百余名减少至二十一人,个顶个的貌美如花,风韵别有不同,这也导致宾客们很难把握本届花魁最终归属,交流和争论便也多了起来。 杨妈妈春风含笑,对江宁府、商行及现场的宾客逐一道谢,随后宣布晋级第四轮的青官人正式开始比试才艺。 各家勾栏瓦舍的青官人们轻纱遮面,身着华丽的霓裳,款款走到舞台指定的位置亮相,台下人声鼎沸。 “绿柳姑娘!” “景儿,景儿!” “红袖姑娘!” “……” 远远的,谁能分清舞台上站着的是谁,但两岸的宾客却是不管,呼喊着心中所爱。 一个穿着清凉纱裙的青官人率先走到舞台中央。 姑娘对着台下行了一礼,现场立刻沸腾起来。 “绿柳姑娘!” “绿柳姑娘加油!” “……” 台下应援的声浪此起彼伏,有听过绿柳姑娘小曲的,更多是素未蒙面的。 不过没人去管这些,凑凑热闹,广撒网,没准就能赢得一个青官人的青睐。 江宁的官员们见此盛况举杯对饮,心中不胜欢喜,年底考核拿个一等绩优的评价可期。 往年百花盛会规模不大,官府指定一家勾栏举办,故而参与竞选的青官人数量有限,能入富商权贵眼的娘子自然不多,导致大家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值朝廷筹措军资的档口,江宁府为了解决僧多粥少的情况,指定让家底雄厚的艳群芳独立出资牵头,并下发公文明确要求各家青楼参与,并开放部分商业分润,所以本届百花盛会规模空前无比,参与花魁竞选的青官人,便不下百余人。 为宾客们提供周到服务的红官人更有数百人,皆是从容貌姿色、艺技才情等多个方面综合挑选出来的,当然服务费用相比以前也翻了两倍不止。 不出江宁府所料,本届百花盛会非常成功,一掷千金的场面可谓是异常的火爆,仅仅三日江宁城综合收入便暴增了百万贯。 江宁的官员们心情大好,江宁府筹措军资的任务兴许能比其他各州府率先完成,待监中外宫考使将绩评呈报官家,兴许官家龙颜大悦在朝会点名褒奖一番,大家伙以后得路可就越走越宽了。 江宁府通判郝文通翻了翻桌子上的名单,今年来的书生学士不乏有功名在身的,若能写下几篇传颂的诗词歌赋,也能引为一段美谈。 都钤辖李佩奇侧目看了看郝文通身旁空荡荡的椅子,神色有些凝重。 今日之场合,知府薛安国说甚都该到场,身陷风波,不来也能理解。可让他一个统领府兵的武官前来,着实让人有些看不懂。 李佩奇抬头看了一眼跨河拱桥长廊里一间雅厢,愈发觉得翟荣可恶无比。 周怀忠督办淮帮三当家被杀一案不利,竟然腆着脸去接待淮东来的那几个二世主,这狗日的当真会见风使舵。 淮东安抚使之子霸道无端,跟个混世魔王无甚两样,但愿他不要惹事,不然又要给薛知府添堵了。 李佩奇如今动辄得咎,不敢有半分大意,可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他举杯满饮,捻着胡须,心中计较回去再调一队府兵暗中跟着淮东的那几个二世祖。 阿四被安排在极为靠后的一桌,此刻心里正吐槽杨鸨儿变脸跟翻书一样时,就听同桌一个头戴纶巾的书生道:“兰桂坊的绿柳姑娘是今年最热门的花魁人选之一,样貌与玉楼春的李景儿姑娘不相上下,只是气质稍逊一筹,不过她的运气倒是不错,抽到第一个登场。” 同桌一位毛脸汉子问:“老弟,此话怎讲?” “大会刚开场,大家兴致较盛,舍得银钱买花打赏。” 那书生饮了口酒,继续笑着解释道:“等这阵热劲过了,自然就会有所收敛。毕竟今年入选的娘子可比往届翻了两番,刚开始就把宝都押了,后面捉襟见肘,岂不让娘子们笑话。” “老弟所言在理,最后一轮才是花魁决胜的关键。大家肯定会把宝留在最后,帮助自己喜欢的娘子。” 毛脸大汉恍然大悟,举杯向那玉面书生敬酒,称呼上也换作了敬称,笑问道:“先生可有钟意的娘子?” “确有一两个合胃口的。” 书生回敬了一杯酒,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江宁府将本届大会办得甚是招摇,江东淮东两地的富商来此者有十之八九。小生寒门出身,若非有点才气,写了几首好词,怕是连个座位都没有,又怎敢奢望与他们一较高下呢。” 毛脸汉子闻言,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今这百花盛会全叫官府和淮东的权贵富商给败坏了风气。 弄得小娘子们青红官人不分,如果卖艺又卖身,那选个红牌便是了,还竞选个什么劳什子的花魁。 “往年参加竞选的青官人,都教淮东的那帮孙子给包圆了。” 毛脸汉子饮下一杯酒,他也知道青官人都是些无根浮萍,在权势富贵面前,卖不卖身的哪里容得她们自己做主。 邻桌的几位苦淮东富商久矣的宾客,闻言凑过来附和道:“今年江东若再不争气,以后势必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淮东的那帮兔崽子给看扁了。” “兄台,待会儿你写两手好词,压一压淮东读书人的嚣张气焰。” “……” 瞧着这些人忿忿不平,誓要为江东子弟争口气的模样,阿四笑了笑,也未点破。 以前勾栏青楼自己举办花魁比赛,虽然本质上是搞噱头,吸引宾客赚更多的银子,但还是青官人之间的选美比拼。 有人气的青官人多少还是有话语权的,可以决定见什么样的客人,卖艺不卖身。 但自从官府横插一脚之后,使得花魁大会变成一县一州府的重大活动,其性质必然变味,背后牵扯的是一条庞大的利益关系网。 富商鱼贯而来,明面上是图个美色,实则是为了打点官府的关系,变相行贿送银子,再者是借助大会的影响力宣传自家的招牌。 而权贵与官府,就如同富商与官府的关系一样,富商要打点官府,官府自然也要向上打点权贵,以此为年底政绩考评,官职晋升谋个搭天梯而站队孝敬的机会。 那些文人雅士自不必多说,或多或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最差也是个童生,现场即兴写下一篇受权贵富商青睐的诗词歌赋,也许会赢得富商的资助,权贵的提携。 当然,士族权贵核心圈子的门,也不是靠钱和才气就一定能砸得开的,大多数人在百花盛会上闹得欢,其实也只是陪衬罢了。 江东子弟多以为,淮东不过是因为淮盐盐场主要集中在淮南东路一带,又有淮帮把持盐业,淮东子弟说话行事才会目中无人,殊不知淮东与江东本是一体。 要真论个高低,关键还是看淮东与江东向上通达的靠山谁更胜一筹了。 如果连这背后的利害关系都看不明白,还要给江东子弟挣颜面,那就是瞎子茅房里打灯笼,不知死活嚒。 “兄台,慎言,慎言。” 书生好心制止,左右瞧了一瞧,见不无妥,这才松了口气,压着嗓子道:“淮东势大,莫要给自己揽了祸事。” 众人心里憋屈,但又不敢与淮东子弟叫板,只得端着酒杯左右敬上一杯。 中年汉子找了个台阶,厚着脸皮道:“大家伙来,就是图个热闹,给心仪的小娘子助助威。有钱就捧个钱场,没钱咱就捧个人场,买几束花聊表心意。” “……” 阿四举杯加入,憋屈直言,可人的青官人又要被淮东子弟给糟蹋了。 众人瞧他衣着朴素,言谈举止不似学子,本不愿搭理,但见阿四年纪轻轻深谙青楼之道,言语间又句句戳中心窝,大家念他同道中人,又是江东子弟,便收起了轻贱之心,推杯换盏,几杯酒水下肚,便熟络了起来。 鬼瞎子搂着一个风韵十足的娘子吃酒,时不时地打量阿四两眼,心道:越来越看不透这小子了。 “……花暖晴日,且饮相思泪。马蹄踏遍春郊绿。再话东山琵琶红。” 舞台上,绿柳的表演到了末尾,一支古琴曲,一首即兴创作的《蝶恋花·晴日》赢得满堂喝彩。 曲终,一群伙计走了出来,三人一组,一个人捧着装满鲜花的托盘,另外两人则抬着一个特制的木箱。 木箱上刻着“绿柳”二字,箱子掏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只能往里投钱,却没办法取出。 宾客打赏得到的鲜花可以留下作纪念,也可以扔向舞台、河道上,搞一搞气氛。 等待伙计们将木箱抬上舞台,由专人取钱统计,公示于众。 此举,也是为了防止伙计们在收取打赏时动手脚。 由于刚开场,宾客们的热情十分高涨,出钱买花的不在少数。 淮东、江东两地的宾客,刚开场就较起了劲,三贯五贯的不当数,一个劲地往桶里扔,卖花的伙计还跟着唱彩。 阿四看到附近一桌几个江东的书生凑了几贯钱购买鲜花,不禁感叹: “人有了攀比之心,当真是卷的可怕啊。” 伙计们抬着木箱在两岸走了一圈,回来时不少箱子都已经装满了。 舞台上,伙计们麻利地将赏钱点清,唱道:“绿柳姑娘,赏钱五百贯。” 绿柳笑盈盈地向台下施礼,樱桃小嘴轻启,“绿柳,谢谢各位官人的厚爱。” 下一刻,楼上一雅间里有伙计喝彩,“乌氏布行,乌公子打赏绿柳姑娘五十贯。” 说完,一名礼仪端着装有银铤的托盘,在舞台上走了一圈。 紧接着,又有数个礼仪上台,挎着花篮,将花瓣撒到空中。 一时间,漫天花雨。 “多谢乌公子!乌氏布行的料子触手柔软,奴家非常喜欢咧。” 绿柳微微蹲身,对着楼上的乌公子行了一礼,该打的广告也不落下。 “乌公子出手阔绰,真给我们江东子弟长脸。” 阿四身旁的中年汉子话音刚落,就听楼上又有伙计喝彩: “淮东刘氏布行刘老爷打赏绿柳姑娘六十贯。” 这些喝彩的伙计都是经过官府培训的,在这个时候报出淮东地名,故意挑起江东与淮东之争。 “淮东张记油行张公子,打赏绿柳姑娘一百两贯。” “江东富通钱庄赵公子,打赏绿柳姑娘两百两!” “……” 江东与淮东子弟为了颜面之争,硝烟开始在大堂里弥漫开来。 没过一会儿,花瓣将舞台上、河道上铺了厚厚一层,淮东与江东子弟争得不相上下。 “淮帮翟公子,打赏绿柳姑娘白银五百贯!” 伙计唱罢,台下议论声顿起。 “淮帮的大公子翟荣来了,看来这次淮东又要大出风头了。” 书生饮下一杯酒,满脸的无奈。 阿四眼珠子滴溜一转,举杯笑道:“淮帮大少爷而已,又不是淮帮大当家,他能带多少钱。“ “我江东富商一人一口唾沫,都把他淹死了,还怕了他?” “小哥,不至于,不至于……来,喝酒。” 阿四声音说得不大,但是附近几桌都能听得清。 众人听着刺耳,面露呈尴尬之色,却又不好回应,只得瞪了阿四两眼。 毛脸汉子好心解释道:“小兄弟,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淮帮把持江淮两地的盐业,盐商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阿四故作不解,扯着嗓子,大声问:“老哥,这话怎讲。有官府的盐引,他淮帮敢不放盐?” 玉面书生闻言色变,压低了声音说:“眼下朝廷要对北边用兵,靠着盐引筹集军费,他们只管卖,哪里会管淮帮放不放盐,放多少盐,又放给谁。” “你不知道前些日子盐都涨到五百钱一斤了,寻常百姓哪里还吃得起。幸好像江宁张家那样仁义的盐商不少,他们把盐价做低……这些话哪说哪了,再说就要犯忌讳了。” 书生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楼上,端起酒杯抿了抿。 “原来如此,多谢小哥提醒。” 第44章 挑起对立 “绿柳姑娘的赏钱共计一千五百二十贯七钱,恭喜绿柳姑娘。” 舞台上,负责唱彩的伙计敲响铜锣,大声报出绿柳的赏钱。 “要死啦!光是绿柳姑娘就赚了一千五百贯,后面可还有二十位青官人,那得多少赏钱!” 鬼瞎子怀里的娘子听完喝彩,直接捂住了嘴巴,心中羡慕的要死。 青官人才艺表演结束决出三甲后,还有赏花环节。 为了与前三甲娘子独处一夜,在座的富商权贵挥金如土以表诚心,少不少的也得砸个万两雪银铤。 “花好值千金,败柳无人问。红尘风流……谁怜命薄……” 昔日艳群芳的红牌娇娘,如今沦为三等熟妓,在大堂伺候其貌不扬的鬼瞎子,不由地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一个人一个命,你这婆娘有什么好感伤的。说那些个扫兴的话,也不怕小相公们不高兴。” 鬼瞎子哼哼两声,端起酒杯滋溜饮下一口酒,搭在妓女腿上的手很不老实。 “你这死人,柳姐姐欺负不够,还来祸害人家。” 沦落风尘,吃了皮肉色相这碗饭,注定了凄凉的结局。这妓女也只是偶有感触罢了,哪里敢惹得在座的小相公不快。 转脸就是一副笑脸,像水蛇一样扭动着身子,斟上一杯酒,送到鬼瞎子嘴边,撒娇道:“老鬼,你还行不行嘛。” 酒水下肚,老鬼脸上露出笑意,将妓女搂得更紧了,说道:“嘿嘿,行不行,今晚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在座的宾客闻言,哈哈大笑,书生虽然觉得下流,但也情不自禁地给鬼瞎子比了个大拇指。 毛脸汉子举杯道:“没想到老先生还是个色中恶鬼,晚辈敬您一杯。” 这头闲篇扯着,酒喝着,舞台上青官人的表演各有千秋,不乏有文采斐然的青官人写出妙词,或是弹得一手意境雅致高远的曲子。 淮东与江东两地的子弟为了颜面和意气之争愈演愈烈,赏钱如流水一般,花雨纷纷不停,只不过越是往后,两边的人打赏的金额却是越来越少。 第二位青官人,最终获得打赏八百贯二十钱。 第三位青官人则惨了,赏钱刚过四百贯,直接腰斩。 第四位是醉红楼力推的青官人,人气不低,情况倒是比前两位好些,赏钱接近一千贯。 接下来上台表演的青官人就差了许多,赏钱最少的竟只有三四十贯。 小娘子不过豆蔻年华,哪里受到了这个结果,当即梨花带雨,那模样着实惹人爱怜。 百花大会进程过了大半,有钱的阔少富商都等着赏花环节大出风头,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资质并不出众的青官人浪费银钱,而手头并不宽裕的读书人,还想将所剩不多的银子留给喜爱的娘子。 淮东、江东子弟的无动于衷,让还未经人事的小娘子初次尝到了人性的冷漠,她失望的低下了头,偷偷擦拭泪珠儿,随后长长呼了一口气,对着两岸的宾客欠身行礼,便准备下场。 “慢着!” 阿四起身叫住台上的青官人,环顾左右,见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多是不解和轻蔑时,他反倒放心了。 “姑娘,像你这妙龄,能弹琴作词,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强多咧。” 阿四稍顿了顿,又道:“你看哥哥我,大字都不识几个,小曲也就会唱个十八摸,咱都不觉得丢人。你还哭哭啼啼的,叫不叫人活了。” 台上青官人满是感激地看着阿四,蹲身行礼道:“多谢公子抬爱,红袖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今日要在二十一位佳丽中取三甲,再决花魁,很多宾客颇有微词,觉得时间安排得太过紧凑,娘子们状态必然不好。 他们可不愿见着自己最心爱的娘子,因为等待时间过久,导致最终上台表现欠佳。 如今突然被一个故作姿态的穷酸小子打断了进程,他们心里更加不爽。 数落阿四的声音此消彼长,淮东子弟更是出言不逊,连带着江东子弟一同挖苦。 “艳群芳到底怎么办事的,连阿猫阿狗都有资格与我等同坐一处,真是扫兴。” “小痞子都能进入百花盛会,江东也不过如此,啊哈哈。” “小子,没钱别在这里充大爷摆阔。” “现在的年轻人喽,真是一点都不踏实。” “江东子弟多才俊,就这?” “……” 面对淮东子弟极尽能事的奚落,江东子弟顿觉颜面无光,恨不得将阿四生吞活剥了。 书生也是看不下去,拉了拉阿四的衣角,“小兄弟,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况台上的娘子与你又无瓜葛,你何必逞能,开罪了大人物,可没好果子吃。” 阿四冲着书生微微一笑,“淮东子弟如此瞧不起我江东,定要讨个说法才是。”说着,他径直地向着人前走去。 “小兄弟,还是太年轻了呀。以为说些好话就能讨得小娘子欢心,他哪里知道兜里没钱任谁都会轻贱几分,更别说这些被银钱喂大的青官人了。就算小娘子愿意交往,那老鸨子也不会同意啊。”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有些不忍看到阿四被当众拒绝奚落的场面。 在众人讥笑的目光下,阿四走到河岸边,拿出几个巴掌大的银铤扔向舞台,也不管台上的伙计能否接得住,转脸冷目扫视众人,朗声说道: “江东的姑娘,自有我江东子弟来疼!” 一众宾客面面相觑,待那伙计唱彩“这位爷打赏红袖姑娘银钱八十贯”后,大堂里迸发出惊呼之声。 “没错,江东的姑娘,自有我江东子弟来疼。” 江东子弟纷纷叫好,热血瞬间被点燃,银钱纷纷扔上台,花雨纷飞。 不少文弱书生来了灵感,提笔疾书,十几篇辞赋一气呵成。 就连江东的富商老狐狸,也不乏有慷慨解囊的。 毕竟他们,还是要面皮的。 江宁的盐商子弟早就在家中长辈的逼迫下,把阿四那张面孔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 他们一眼辨认出,眼前这位少年,正是武德司的大人。 一开始他们还疑惑武德司的人为何要跟江东子弟叫板,但稍稍思量便会过意来,这位大人分明是冲着翟荣去的。 最近,江宁盐商水深火热,这帮盐商子弟对淮帮早就恨之入骨。慈善拍卖晚会发生的事早就传开了,这帮盐商子弟觉得颇为解气,对阿四也倍加推崇。 此时,阿四站了出来,他们自然不约而同地跟随,见菜下碟,期待让不可一世的翟荣再丢丢脸面。 “红袖姑娘共得赏钱九百二十一贯。” 江东子弟就像打赢了一场胜仗,不约而同举杯庆贺。 跨河拱桥上的一处豪华雅间里,县令周怀忠正在小心翼翼地伺候五位贵气十足的公子哥。 “周大人,你们江宁的百姓很勇嘛。” 说话的贵公子鹰钩鼻,面容狭长且苍白,双眼深陷,显然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 “翟公子,都是些无知小民,逞一时之气而已。” 周怀忠满脸赔笑,心里早就将阿四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杀害淮帮三当家的凶手至今仍在逍遥法外,翟荣这狗日的若是回去向他老子再添油加醋,倒打一耙,他区区一个从七品县令当真不知该如何向知府大人交代。 “哼,江东子弟对淮东如此不满,周大人,我有理由怀疑,杀我三叔的凶手就是你们江东的人。” 翟荣目光阴鸷,冷冷盯着周怀忠,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翟公子,江宁在石总督和薛知府的治理下,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 周怀忠偷偷打量一眼江东总督和江宁知府的公子,汗颜道:“不怕几位公子笑话,下官治下的江宁县确有些个不服管教的刁民,若说偷鸡摸狗,下官信,但说对淮帮有不轨之心,下官可打保票,他们绝对没有这个胆子。” “何况三当家武艺超群,哪里是几个小蟊贼所能对付的。” 说着,周怀忠向江东两位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之子投去求助的眼神。 “周世叔,翟贤弟不过与你说笑而已,你这副模样也不怕让人笑话。” 江宁知府之子薛才瞥了双腿打颤的周怀忠一眼,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对翟荣道:“翟贤弟,案子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凶手一旦落网,周大人定会亲自绑了送到你淮帮去。” “有哥哥这句话,愚弟就放心了。“ 翟荣拱拱手,故作姿态道:“想我那叔叔老实本分,为人和善,怎的遭了这祸事。若不能亲自手刃仇人,倒要教几位哥哥笑话了。” 周怀忠偷偷擦了一把汗,雅间里的这几位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凶案一日查不明,他是一日也睡不安神。 也不知谢捕头有眉目了没有。 扬州知府之子宋长文指着楼下的阿四,忽然问道:“周大人,那小子三番两次与翟荣作对。听说你麾下的谢捕头与他走的挺近啊。” 周县令往楼下细瞧了瞧,眼中寒光一闪,忙陪笑道:“宋公子,传言不可信。谢寒衣为人正直,岂会与一个小痞子来往。你放心,下官回去便问问谢寒衣,倘若他真与那小子交往甚密,下官必将他一撸到底。” 宋长文淡淡地说:“管好你的手下,不然给你惹下祸事,周大人,我们可求不了情。” “下官省的。”周县令点头哈腰,心中愤慨不已,好你个谢寒衣,你惹谁不好,偏要惹这群二世祖。 周县令已经打定主意,淮帮三当家的案子迟迟抓不到凶手,上头要交差,总不能他自己顶这口锅,那便让谢寒衣去背吧。 淮东总督之子陈天霸随他爹,常年混迹在军营里,养就了一副大老粗的性子。 听说阿四就是那个欺负翟荣的混账,登时撂下茶杯,急吼吼地道:“翟荣,可是那小子欺辱于你,我去拿了他,任由你处置!” 陈天霸脑子缺根弦,做事不计后果,若无人拦着,他还真敢当众把人打杀了。 江东总督之子石让连忙拦下,笑道:“天霸兄,要收拾那小子何需你出马。” 说着,石让招来随从吩咐道:“去,查查那小子的底细,找个机会把他绑了来见我。” 石让在“找个机会”四字上着重了语音,江淮风云变幻,小心驶得万年船。做戏做全套,他又道:“手脚麻利些,不要留下痕迹。” “属下遵命。”随从会意,领命退去。 薛才侧目看了石让一眼,心道就你这随从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他喝一壶的。 江东总督石文进与薛安国分属两党,薛才有些犹豫是否提醒石让莫要招惹阿四。 宋长文俨然以老大自居,见石让如此上道,心中甚为满意,他斟了杯茶推到石让面前,笑道:“还是翰林做事谨慎,天霸,你多学学翰林,做事不要毛手毛脚。” 陈天霸挠头憨笑,周怀忠堂堂一县之首目睹着几个公子哥的违法行径,也只能尴尬赔笑。 “长文兄,总不能教那小子出尽风头,弄得我淮东子弟毫无颜面。” “你若同意,我便砸他几千贯,也好让他知道我淮东子弟的厉害!” 翟荣望着楼下众人瞩目的阿四,有些忿忿不平。 宋长文摇摇折扇,淡淡地说:“一个不入流的青官人,一个泼皮无赖,跟他做意气之争,反而自降身份。” “长文兄说得在理。翟荣老弟,你们难得来一趟江宁,何必与贱民计较。” “愚兄可打听过了,后面出场的青官人个顶个的妙不可言。等到赏花环节,翟荣老弟以雄财力压众人一头,岂不更加解气?” 薛才给了翟荣一个你懂的眼神,暗自道:秦螣与田从文之死,真的是他所为吗? “来了江东,自然听哥哥安排。” 翟荣哈哈大笑,目光瞥向阿四,杀意浓烈。小子,且让你得意一时。 … 红袖姑娘向阿四抛了一个媚眼,开心地离开了舞台。 “妹子,记住你是江东的姑娘,咱们江东子弟捧得起!” “多谢哥哥!” 阿四挥了挥手,江东子弟又跟打了鸡血似的,齐声附和。 有些子弟嫌银钱带得不多,差仆人回去再取些银子。 更有夸张的,扬言就算把房契抵了,也要给江东子弟挣回面子。 淮东子弟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发誓,“现在闹的欢,待会儿有你们好看的。” 鬼瞎子咪了一口酒,心道:利用人心,操弄舆论。三言两语,挑起江东、淮东两地子弟对立,小杂种倒还有点东西。 第45章 再次争锋 酉时一刻,天渐暗淡,秦淮河两岸灯笼高高挂起,光芒四射。 艳群芳独具巧思,特殊定制的两面琉璃镜,将明亮的烛光汇聚于舞台中央,平添了几分华丽多彩。 百花盛会的才艺比拼进入尾声,台下的宾客早已人困马乏,强打着精神,等待着最为热门的花魁人选登台表演。 杨鸨儿作为大会的总控,着实忙得腰酸背疼,差点累晕过去。好在下人懂事,递上一块甜点垫补了一口,这才回光返照。 不待多喘几息,她又连忙命伙计们扯下筵席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珍味佳肴,换上了极品雀舌和苏式名点。 李景儿十五岁赢得花魁,时隔三年再次参加竞选,人气依旧不减。 刚一出场,万众瞩目,疲惫的宾客精神为之一振。 一时间,秦淮河两岸山呼海啸。不但相熟的书生,就连天南地北的富商阔少也跟着兴奋地呼喊了起来,更有功名在身之辈将“有辱斯文”四字抛诸于脑后,当场吹起了流氓哨。 “快看,玉楼春的李景儿姑娘登台表演了!” 李景儿迈着莲步徐徐来到舞台前,向台下蹲身施礼,一双脂玉小巧的脚分化惹人注目。 “景儿姑娘!” 淮东子弟先前丢了面子,现在一个个大声喊着李景儿的名字,冲着江东子弟示威。 现场的火药味浓烈无比。 “娘的,这帮家伙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与阿四坐在一桌的毛脸汉子,打算吆喝着江东子弟回击。 阿四吃了口茶,淡淡地说:“我家养了一条黑狗,平日里也喜欢叫。你打它吧,它更来劲。不理它吧,叫累了也就老实了。” 众人闻言放声大笑。毛脸汉子一把搂住阿四,笑道:“小兄弟,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损人的。” “那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咬回去?” 阿四见书生一言不发,痴痴地地望着台上的李景儿,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小相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啊!嗯……”书生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 “我说,真要喜欢景儿姑娘,就来点实际的,别像群鸭子一样吵堂,聒噪!” 阿四生怕书生听不清似的,扯着嗓门,就差一个喇叭了。 淮东子弟大多数人都听见了,鸦雀无声,一个个脸皮紫胀,眼神要吃人。 “兄台此言在理!” 书生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耳朵,用一副懂了的眼神看着阿四,提高嗓音道:“景儿姑娘才情高雅,不以世俗眼光看人。没钱打赏不要紧,但也别像贩夫走卒似的吆喝,扰人表演,非丈夫作为。” “景儿姑娘,请开始你的表演。”书生对着李景儿作揖,白净的脸上还多了些臊红。 李景儿颔首向台下宾客们再次施了一礼,随后开始了表演。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李景儿纤纤玉指娴熟的拨动琵琶,唱着新词,跳着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宛若一只飞天孔雀,媚而不妖,高贵中甚至还带着些许野性。 宾客们看得如痴如醉,连阿四都不忍不住鼓掌。 李景儿的表演还未结束,伙计们抬着的箱子就已装满,宾客们还在抢着打赏买花。 淮东子弟方才被阿四和书生两人当众挖苦,心里憋着气,为了让李景儿高看一眼,纷纷慷慨解囊。 “淮东张记油行张公子打赏李景儿姑娘一百二十贯钱。” “淮东杏花楼李老板打赏李景儿姑娘一百贯钱。” “淮东冯有才冯举人打赏李景儿姑娘八十贯钱。” “淮东程公子赠诗一首,打赏李景儿姑娘五十贯钱。” “江东乌氏布行乌公子打赏李景儿姑娘一百贯钱。” “……” 唱彩的伙计们嗓子早已如烟熏火燎,淮东子弟的打赏唱彩之声如潮水般汹涌,压得江东子弟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这二十一位青官人中,唯有李景儿能与凌谣相抗衡,一较高下。 阿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江东与淮东情绪对立是他一手挑起的,如今两边子弟都士气高昂,一派要让对方颜面尽失的架势。照此情形发展下去,还未等凌谣上台表演,宾客们的热情退去,钱袋子怕也空了。 即便凌谣技高一筹,艳压李景儿,但所获打赏银钱不足,必定输给李景儿。 “唉,这一番努力,岂不是为李景儿作了嫁衣嚒。” 阿四苦涩地笑了笑,心中充满了纠结与无奈。 凌谣若能摘得花魁桂冠,多年的付出便不算辜负,然而一旦名扬江淮,身价倍增,再想为她赎身恐怕会更加艰难。 舞台上,经过伙计们的一番清点,统计工作尘埃落定,李景儿以三千八百两五十钱的赏金,傲居青官人之首。 “多谢诸位相公的厚爱,景儿这厢有礼了。” 李景儿虽然曾是上届百花盛会的花魁,拥有不少追随者,但因不愿屈从于不喜欢的男子,倒是得罪了不少权贵。 而且这次百花盛会竞争激烈,对手身怀绝技,容貌姿色皆是不俗,她原以为夺魁希望渺茫,然而阿四的出现,却让她看到了曙光。 她在台上杏眼含泪,目光热烈地凝望着阿四,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宾客们看在眼里,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淮东的子弟们更是心生不满,纷纷议论:打了那么多赏钱,却换不来景儿姑娘的一次回眸,这江东的小痞子何德何能! 这时,李景儿的狂热粉丝,阿四同桌的那名书生有些吃味地问:“这位兄台,能否冒昧地问一下,你与景儿姑娘是何关系?为何她看你的眼神如此不同呢?” 阿四闻言,略作沉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与她也只今日一面之缘,她这么色咪咪的看着我,兴许是被我玉树临风的外表、潇洒倜傥的身姿给迷倒了吧。” 书生听后,不禁翻了个白眼,心中暗忖:“还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呢?要点脸吧!”他四处张望,试图寻找李景儿的身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此时,邻桌一个三四百斤重的胖子突然跑了过来,气冲冲地质问道:“小兄弟,你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你有我高大威猛、器宇轩昂吗?” 胖子声音阴柔,粗狂的外表下竟有一副姑娘的嗓子。 他轻蔑地上下扫了阿四一眼,一手翘着兰花指,一手叉着腰,轻蔑道:“瘦得跟小鸡子儿似的,长相粗鄙不堪,要气度没气度,要力气没力气的,凭什么景儿姑娘会看上你。” 这是哪里来的活宝! 阿四抬头一瞧,只见眼前的大宝贝满脸横肉,两绺黑毛像钢针一样长出鼻孔外,两条内八腿夹得紧紧的。 辣块妈妈的,这跟器宇轩昂也挨不着边啊! 阿四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桌的人已哄堂大笑,有好事者故意挑逗这位肥胖男子:“这位娘子,你与他计较作甚。他不过是信口开河,哪里能与你相比。” “你才是娘子,你全家都是娘子!” 活宝闻言气得直蹦脚,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阿四,对众人说:“你们说句公道话,我跟他,谁更美艳动人。” “姑娘……咳咳……美艳动人通常是赞美女子的。”有人“善意”地提醒道。 活宝闻言,脸色瞬间羞得通红,直红到耳根,她羞愤难当,抓着阿四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胁迫地说道:\"你说嘛,是你好看,还是我好看?\" 噫……阿四赶紧将手抽了出来,起身离开座位,后退两步道,嫌弃地说:“你好看,你了不起,你是这天底下最器宇轩昂的小郎君,行了吧。” “我就说嘛,连我这样的姿色,景儿姑娘都看不上,凭什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活宝听罢,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自信阳光的笑容,对阿四说道:\"小兄弟,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 \"奴家见过先生。\"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子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人前,她奉上李景儿的请帖,恭敬地问道:\"景儿姐姐想约先生明日玉楼春赏花吃茶,不知先生是否有空?\" “额……” 活宝闻言,顿时呆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娃子。 周围的人见状,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认出了那娃子的身份,惊呼道:\"这不是景儿姑娘身边的彩云嘛!\" \"嚯……景儿姑娘都下请帖了,小兄弟,厉害啊!\" 周围的人瞧着彩云手上的请帖,羡慕不已。 书生捂着心口,醋意十足地说道:\"兄台,你还说跟景儿姑娘没关系,她都约你喝茶了。\" 活宝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通红,他羞愤难当,大声辩驳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景儿姑娘怎么可能会约他吃茶!\" 他想不明白,凭他上元县十里八乡最好看的纯爷们,要姿色有姿色,要才情有才情,怎可能输给平平无奇的小子。 “彩云,你说实话,是不是这小子故意让你这么做的,请帖也是假的吧!” 说着,活宝伸手去抢请帖,却扑了个空。 “再闹,信不信我嚯你两个耳光。” 阿四目光冰冷锐利,活宝与他对视一眼,吓得后退两步,突然“哇”的一声,扭身离开,如同在夕阳下奔跑,追忆逝去的青春一般悲伤。 嗯,哄不好的那种。 “彩云姑娘,请帖我收下了。” 阿四淡淡地扫了一眼请帖,然后随手将其扔到了一旁去,对彩云笑了笑。 彩云瞥了一眼桌上的请帖,又问:“那小先生明日可会赴约呢?” 阿四沉思了片刻后回答道:“这几日不得空,改日吧!” 彩云闻言微微讶异,但并未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疯了疯了,简直疯了!”周围的宾客闻言,纷纷瞠目结舌,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江淮两地不知有多少富商阔少、文人举子为了见景儿姑娘一面而踏破了玉楼春的门槛,景儿姑娘连见都不见。 这小子连一文钱都舍不得打赏就能得到景儿姑娘的青睐,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他竟然还蹬鼻子上脸,拒绝景儿姑娘的邀约! 他未免也太不把即将蝉联花魁的景儿姑娘放在眼里了。 显然阿四的举动惹恼了周围的宾客,其是那些给李景儿打赏不少银钱的富商,他们纷纷吩咐手底下的随从打听阿四的底细,倒是要看看这个胆敢拒绝李景儿邀约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别人梦寐以求的好事,这小兄弟唾手可得,竟还不珍惜,当真气煞我也。” 书生气得快要吐血,气冲冲的要与阿四理论。 “尿急,让让……” 阿四见情势不对忙借尿遁离开,到了艳群芳的后院,这才松了一口气,暗自思忖道:奶奶的,李景儿这是怪我们没给她打赏吗?竟然这般害我! 这时,一位面容和善的老者走了过来,虽说上了年纪,但双目炯炯有神,眉眼之间还有几分威严。 “小兄弟好手段,连玉楼春的李景儿都对你青睐有加。” 阿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什么青睐有加,还不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 “小兄弟,可否聊两句?” 阿四抬头一瞧,觉着老者不是普通人,就凭这份气定神闲,不是在官宦人家做事的管家,那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见老者亮出通判郝文通的随身玉符,阿四微微一愣,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通判大人府上的管事,失敬……失敬!” “小兄弟,老夫就开门见山了。” 老者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阿四,“你鼓噪人心,挑起江东与淮东子弟对立,所图不会只是让小娘子们多赢些赏钱这么简单吧?” 阿四不知老者来意,打哈哈道:“嘿嘿,老先生,我一个还未及冠的小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哦?”老者笑了笑,哪里会信他的鬼话,又问到:“那你为何要处处针对淮东子弟呢。” 阿四挠挠头,这老者是个精明之人,若不撂些实地,怕是要刨根问底。 “老先生,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看不惯淮东子弟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淮东盐场多是不假,没有我们江东,仅凭他淮东的盐商百姓,能吃得了多少?” 阿四唾沫横飞,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也不怕您笑话,我没读过什么书,听说书先生讲过些道理。吃水不忘挖井人,淮东子弟赚江东百姓的血汗钱,咱不奢求他感恩,但也不能忘恩负义不是,那淮帮倒行逆施,扰乱盐市,换作是你,也看不下去吧?” 听完这话,老者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自己反被这少年给将了一军。 原来是冲着淮帮来的,难怪老爷对他如此看重,倒是我小瞧他了! 老者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自然不信阿四的那套说辞,但顾左右而言他,还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光这份不要面皮的能耐就能成事。 “看不出来,小兄弟还是一个大义凛然的少年侠士。” “老先生过奖了,鼓鼓舌而已。”阿四谦虚地笑笑。 “小兄弟在百花盛会这般闹腾,想必有喜欢的娘子吧?” 老者抚着发白的胡须,眯着眼睛,“让老夫猜猜。绿柳?李景儿?还是凌谣?” “凑凑热闹罢了,老先生就莫要取笑我了。” 阿四闻言面不改色,心里却是一沉,薛安国刚见没几日,江宁府的主簿又找上门,难不成是要敲打我? “小兄弟,你急着喝茶,但锅里的水还没烧开,火却要灭了,这时该怎么办?” 老者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阿四。 阿四沉默,通判提举一州府的军资库,掌管税赋民财出纳。百花盛会大会是州府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老者说此番话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老先生,这也简单,添把柴就是了。” 老者问:“哦,这把柴该怎么添?” 阿四是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将法子说了出来。 老者眼前一亮,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小兄弟,果然不是普通人。若真能如你所言,日后想要在通判大人府上谋个差事,尽可来找老夫。” “……” 片刻的对话,虽然短暂,但这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如同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脸上挂着阴险的笑意。 当阿四重新落座时,凌谣已经登台献艺。她的琴声悠扬而深远,充满了无穷的变幻,仿佛将人们带入了一个神秘而高远的意境。 初听时犹如置身在静谧的山林之间,淙淙涓溪绕竹林而过,禅音绵绵,洗涤尘心。 再听时,茫茫苍海,皑皑白雪,沙场浴血……七种意境变幻,人心操控于之间七弦。 台下宾客听得神魂颠倒,为凌谣的琴曲拍案叫绝。 “高山流水,广陵止息,笑傲江湖,凌谣姑娘竟能复原失传已久的绝曲,真为琴道绝世天才!” “多首绝曲复原新编,浑为一体,既不失原曲的意境,又能保障彼此音律协调,节奏有序,七弦八音,比原曲意境更加高远。” “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今闻此神曲,此生无憾矣。” “高下立判,高下立判啊!” 文人墨客激动万分,其中不乏醉心音律之道的举子进士涕泪横流,顾不得失礼,冲到台前恳求凌谣姑娘再奏一曲。 就连富商们都坐不住了,他们虽然有的是钱,可在大炎社会地位比手工业者还要低,名家大师瞧不起商人,又怎会为了区区黄白之物自降身份,为商人奏曲呢。 台下宾客为之疯狂,台上凌谣恰如天上的仙子俯视苍生,不悲不喜。 “郝大人,赏钱五十贯。” 伙计唱彩,台下一片哗然。 百花盛会由官府牵头诸般,官员出席向来以坐镇撑场面为主,由于他们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官府,所以轻易不会打赏,以免扰乱公平秩序。 郝文通曾是昭文二年的状元郎,连他都忍不住打赏,足见对凌谣的喜欢和琴艺的认可。 李佩奇行伍出身,不通琴曲,见郝大通破例打赏,心知其别有所图,只能忍痛跟进,打赏了四十贯钱。 “李将军,赏钱四十贯。” “……” 紧跟着,一众官员纷纷出手,江东富商见状哪敢不跟,忙招呼身边的仆人吆喝打赏。 “江东大通布行陈老板赏钱一百五十贯” “江东乌氏布行乌公子赏钱一百八十贯。” “江东汇通钱庄蒋掌柜赏钱四百贯。” “淮东妙手堂掌柜刘一手赏钱两百贯。” “……” 作为本届花魁的热门人选之一,凌谣在江东大小也是个名人,凭借着官府的背书,其影响力水涨船高。 表演刚刚结束,已经收获赏金超过四千贯,比李景儿还要多。 台上伙计唱彩结束,杨鸨儿上台正要宣布晋级的名单,阿四叼着一块杏花饼,走到岸边,说道:“杨妈妈,你急什么。” 阿四在百花盛会上一通搅合,让艳群芳多挣了不少银子。 杨鸨儿只恨百花盛会头几日没能将阿四给绑来,不然准要再多挣一倍的银钱。 “哎呦,小相公,您都有了景儿姑娘的请帖了,还不打算放过我家女儿凌谣呀!” 杨鸨儿喜笑颜开,拉高了声调,生怕宾客们不知李景儿赠了阿四一张请帖似的。 “看杨妈妈这话说的,凌谣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谁不喜欢!” “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兴大家伙打赏,就不许我向凌谣姑娘讨个好了。” 阿四冲着台上的凌谣挤眉弄眼,一副色胚三尺流涎的模样。 凌谣隔着面纱捂嘴轻笑,小弟最是调皮,且看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她这一笑不要紧,宾客们是既羡慕又嫉妒,连杀了阿四的心都有了 “呦,瞧小相公这话酸的,你抬举我家女儿,妈妈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拦着你呀。” 杨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向伙计递了个眼神。 伙计端着盘子,毕恭毕敬地说:“花开富贵鸿运来,扶摇青云有东风。小相公,您请。” “说得好,当赏!” 阿四出手给伙计就是两贯赏钱,对郝大通和岑斌拱手抱拳,说道:“两位大人珠子在前,各位老板、相公一片诚意在后,我寒微出身,不敢抢了大家伙的风头。” 说着,阿四掏出一叠银票放到盘子上,又道:“身为江东子弟,李景儿姑娘在时,我没能尽尽心意,这会儿若再不表示表示,岂不让瞧上的翟大公子和淮东子弟笑话我江东寒酸。” “江东小相公,赏钱一万贯。” 伙计唱完彩,收起银票,上台计数。 阿四方才的一番话让江东子弟颇为满意。读书人有功名在身,但大多家境一般,光靠每月朝廷发的几斗米,余不了几个钱,几轮打赏下来,银钱就已经散尽了。 普通富商家底好些,但不像读书人容易意气用事,打赏点钱向官府买个好,也就差不多了,不会与大富商权贵在最后一个赏花环节去争姑娘们。 而阿四一番鼓舌,提江东子弟挣了面皮不说,还实打实的打赏万贯巨资,倒真让人另眼相待,江东子弟鼓掌称赞,顺便还讥讽江东子弟几句。 “珠玉在前,不是珠子在前。妈的,你这个小瘪三,书没读过几天,却在此调嘴弄舌,一再戏弄我淮东子弟,你是何居心!” 翟荣在楼上雅间忍了许久,终究还是爆发了。 他一把推开江宁县令周怀忠,怒气冲冲摔门而出,带着两三个淮帮枭众,“噔噔瞪”冲下楼。 第46章 不摇碧莲 翟荣虽非无智,却年轻易怒,只需稍激,便失心性。 见识过青衣楼杀手的手段,知晓阿四离死不远,翟荣反而没了对武德司的忌惮之心,铁了心要与阿四争这一时之长短。 “小瘪三,别以为有点依仗,就可以目中无人。在这江淮地界,在本公子面前,你凭什么嚣张!” 翟荣目光飞快地扫了江宁府通判郝文通一眼,随后看向阿四,目光阴鸷,脸色阴沉。 淮帮枭众二话不说,将阿四围了起来,宾客们见状颇有些忌惮,连说话声音都小了几分。 “唷,江东子弟方才不是挺能的嚒,现在怎么不敢吱声了?” 淮东子弟一见淮帮翟大公子下场撑腰,霎时神采飞扬,纨绔讥讽江东子弟时底气十足。 “你是何人?” 阿四嘴角一咧,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这位盛气凌人的翟大公子,故作不相识。 翟荣神情错愕,不料阿四不按常理出牌,何其藐视不屑,脸色难看无比。 狗东西,转眼就装作不认识本公子,武德司的人都这么厚颜无耻嚒。 翟荣心中暗骂一声,强压住怒火,沉声道:“小子,我知你底细,你却未必了解本公子的手段。奉劝你最好收敛点,不然……哼哼……” “不然如何,翟公子莫非还要雇些杀手,要了在下的命不成?” 阿四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翟荣,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杀意来,像翟荣这般狂悖之人倘若不杀,只会成为为祸一方的恶贼。 翟荣明知他是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身份,竟然还敢出言威胁,倘若换作寻常百姓,岂不要当场打杀了。 阿四很清楚,翟荣此时还不能死,不然接下来的戏就没办法唱下去了。 宾客们面面相觑,江淮谁人不知臭名昭着的翟大公子,这位小兄弟居然不识,可听翟荣那口气,两人似乎有所过节。 这倒是有些说不通了。宾客们燃起了八卦之心,颇为好奇阿四到底有何倚仗,竟敢与翟荣为敌。 前几日参加慈善拍卖晚宴的宾客,皆是人群中最为身份尊崇,家世显赫之辈,他们早就认出阿四,却坐山观虎斗,不声张,也不插手。 淮帮的枭众撸起袖子,作势便要打阿四,厉声骂道:“连我家公子都不认识,瞎了你的狗眼!” 枭众不吆喝还好,这一声吆喝,翟荣面子更觉挂不住,嘴角抽了抽,暗骂一声“狗日的东西”,随后伸手拦住枭众,折扇“啪嗒”一声打开,徐徐清风吹起鬓边,倒也有几分公子风流之姿。 “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小子,夹起尾巴做人才能活得长久。” 翟荣优雅的合上折扇,捋着鬓发,瞥了阿四一身素衣,揶揄道:“连丝绸锦缎都穿不起,见识能好到哪里去,倒是本公子高看你了。” 郝文通不禁皱了皱眉头,腹诽道:翟通天是怎么教孩子的,说话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 在大炎,士农工商阶级分明,普通百姓,尤其是工商阶层即便再有钱,出门也不得穿丝绸锦缎。 然而,因为富商能置下那么大的产业,与官场上来往比较密切,所以通常情况下,富商穿丝绸锦缎出门,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说是不言而喻的潜规则,但不代表合法合规,翟荣堂而皇之地借此来羞辱阿四,何尝不是在打官府的脸。 “这位公子模样好俊啊,就是中气不足,力有不逮,想必平日里读书很是辛苦。” “好心疼公子啊,公子在我手上怕是走不过一个回合,呜呜,哥哥真叫奴家心疼……” “公子莫怕,奴家回头给炖两挂羊腰子补补……” 翟荣的脸臊得通红,肾亏的毛病被人当众揭开,心里恼得很,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失了他翩翩公子的风度,勉强噙笑,眼神扫过那几个说话的风骚娘们儿,差点忍不住要吐了出来。 很是不耐地转过身,对枭众挤眉弄眼,示意将那几个胡咧咧的风骚女子给拖出去。 收到命令的枭众,会心一笑,转身跑到那几位女子面前,放声说道:“你,你……还有你,我家公子看上了,今晚别走了,留下来服侍我家公子。” “公子天人之姿,果然品味不俗,在下佩服,佩服!” 阿四哈哈大笑,抱拳躬身行礼,眼神戏谑地看着翟荣。 翟荣气得脸皮紫胀,哪还顾得了君子风度,冲上去前去,一脚踹在枭众的屁股上,骂道:“你他娘的,还有你们这些骚娘们儿,给本公子滚!” “少爷,你不是……” 枭众还要解释,翟荣抬手便是一耳光,气得直跺脚,“他妈的,这几个老妈子赏给你了,赶紧给本少爷滚!” 雅厢里,扬州府公子宋长文的脸色有些阴沉,愈发瞧不上翟荣,也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他奶奶的,翟荣那厮在搞什么,淮东子弟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淮东安抚使的公子陈天霸见着楼下的闹剧,将盖碗摔在地上,气鼓鼓地说:“长文,刚才你为何要拦着我,否则俺早就把那小子给捶得他亲娘都不认识了。” “天霸兄,稍安勿躁。翟荣素有白花蛇之称,岂会轻易饶过那小子。” 薛才笑着接过一盏茶递给陈天霸,继续说道:“咱们与翟荣不同,有些事,他一草莽出身的能上,但咱们不能往前冲。” 说着,薛才看向一旁的宋长文,又道:“长文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天霸听完薛才的话后,脸色更加难看,见宋长文又点头默认,不爽地嘟囔道:“大家都是一起耍的弟兄,何故要分个你我,俺看你们就没拿翟荣当自家兄弟!” “天霸,住口!” 宋长文目光冰冷,陈天霸与之对视一眼,顿时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你下去捣乱,不是给石世叔和薛世叔添麻烦?” 说着话,宋长文瞥了一眼江宁县令周怀忠,随后笑着对薛才和石让说道:“玉楼春就在江宁县,甭说一个李景儿了,台上的二十朵金花,兹要是你喜欢的,难道还怕周世叔和两位哥哥不替你安排嚒。” “嘿嘿,俺可不比翟荣,贪多嚼不烂,俺有景儿姑娘一个就够了。要是让俺爹知道俺一晚上找了好几个娘子伺候,准会把俺锤死的。” 陈天霸挠头憨笑,对着周怀忠、薛才和石让拱手抱拳道:“周世叔,两位哥哥,俺的景儿姑娘就麻烦你们了。” 薛才哈哈一笑,对周怀忠道:“周世叔,可别让天霸兄失望。” 周怀忠擦了擦额头的汗,讪笑着点头,心里却骂道:想我堂堂进士出身的从七品知县,满腹经纶,食朝廷俸禄,竟然沦落到要对几个黄口小儿言听计从,做起拉皮条的肮脏勾当,天理何在! 楼下,淮帮枭众对那几个女子生拉硬拽。 “见过去青楼寻花问柳的,像你这般猴急抬人就走的,咱也是破天荒头一次见。” 阿四笑了笑,走到了郝文通面前作揖行了一礼。,随后又道,“你这么做,扰乱大会秩序,未免也太不把通判大人放在眼里了。” “家父翟通天!” 翟荣盯着阿四,一脸不屑,根本不把郝文通和一众江宁官员放在眼里。 想他父亲翟通天平时交往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员,淮南东路和江南东路的安抚使、总督都视他为子侄,区区一州府之通判、钤辖又算得了什么。 阿四故作没听清,扯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家父翟通天。” 翟荣脸有些挂不住,黑着一张脸,威胁道:“小子,你最好老实点,再敢鼓唇弄舌,信不信本公子拔了你的舌头。” “原来你爹是翟通天啊。” 阿四哦了一声,对一旁的妓女问道:“这位姐姐,可知道翟通天是什么人物?” 宾客们交头议论,“连大名鼎鼎的翟通天翟大当家都不认识,还敢当众戏弄翟公子,这小子如此莽撞无礼,开罪了淮帮,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妓女有些畏惧地看了翟荣一眼,小声提醒道:“翟荣公子是淮帮的大公子,小相公,你莫要再胡作非为了,赶紧跟翟公子认个错。” “她说的没错,你现在跪下来给本公子磕三个响头,本公子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如若不然,本公子叫你后悔来这世上!” 翟荣摇着折扇,自鸣得意,武德司又怎么样,惹怒了本公子,一样要让你付出代价。 有宋长文和石让两位江淮军政总督的大公子在,翟荣全然忘了畏惧二字该如何写,狂狷跋扈。 阿四冷冷地问:“你在威胁我?” “威胁你又如何。连江淮两地税收都要依靠淮帮,小子,你算什么东西!” 翟荣冷哼一声,走到阿四身前,低声道:“别以为你是武德司的人,本公子就拿你没办法。上面雅厢里坐着的是淮东总督、淮东安抚使和江宁知府三位大人的公子,他们皆是本公子的至交好友。今日就算本公子打断你的狗腿,江宁府也不会为难我。你该怎么做,不用本公子教了吧?” 江淮两地税收要依靠淮帮,虽为客官试试,但当着江宁府一众官员的面搬到台面说,也太不留情面了。 秦淮河两岸的宾客闻言异口同声的发出一声惊呼,心道:翟荣不会气傻了吧,将讳莫如深的事挑明了,是想告诉大家,江淮是由他淮帮说了算么? “翟荣休得放肆,再敢妄为,休怪本官不客气!” 郝文通和一众江宁官员脸色铁青,心中将翟荣十八代祖宗都给问候了一遍。 “郝大人,临行前,家父让侄儿给你带个话,今年中秋照旧。”翟荣瞥了郝文通一眼,目光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江宁府上下官员收受淮帮不少好处,但在私盐一事上,却要与淮帮为敌,故而翟荣对江宁这帮官员已经失去了耐心。 淮帮手里攥着不少把柄,翟荣不信江宁这帮官员真敢与他撕破面皮。 “你……”郝文通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为好,被人攥着把柄,只能任人拿捏。 “蠢货。” 雅厢里,宋长文脸色更加难看,拳头攥得紧紧地,恨不得将翟荣生吞活剥了。 薛才神色反而有些轻松,重新咀嚼那日与阿四的对话,觉得颇有道理——淮帮,不会长久了。 倏地,薛才得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田从文和秦螣之死,没准真是翟荣这个疯批所为。 翟荣,枉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陷害我爹,坏我爹名声,此事我薛才记下了。 石让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二人,暗笑道:父帅果然没说错,真是一出好戏。 他的目光投向阿四,眼神里充满了兴趣,“他,还有何手段?” 江淮两地百姓深受盐市崩坏之苦,对淮帮和官府恨之入骨。富商权贵,士族子弟感触不深,所以即便翟荣言语狂悖,却还能保持风度,但是寻常百姓却是没什么好脾气,异口同声的骂了一句:“狗日的翟荣!” 凌谣替阿四捏着一把汗,眼神里尽是担忧之色。阿四争强好胜,万一淮帮枭众欺负阿四,准要闹出人命。 她急得迈出一步,正要开口劝阻,就见阿四冲她摇头,她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用眼神询问阿四到底要干什么。 “拼爹,我怕胜之不武。” 阿四笑了笑,又道:“听闻翟公子曾在秦家的长胜赌坊点过天灯,不巧在下也点过。你有没有兴趣与我赌上一局,倘若你赢了,莫说磕三个响头,就算是一百个,咱也照磕不误。怎么样,翟公子,你敢吗?” 淮东子弟闻言,嘘声一片。 “胜之不武?你以为你爹是当朝一品大员啊,不摇碧莲!” “不摇碧莲!” “竖子狂妄!” “一个乡野刁民,跟翟公子比拼家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跟翟公子赌钱,这小子恐怕还不知道,翟公子早年得到川西摘星手陈遂的调教,赌术颇为精湛。与翟公子赌钱,那不是瞎子茅厕打灯笼,找死嚒!” “……” 论诗词歌赋,翟荣自问不在行,但说到吃喝嫖赌,整个江淮还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赌术这门行当,不但要有过人的目力耳力,以及平稳的心态,还要会技术巧劲,往往大多数赌徒连心态这一关都过不了,更别谈奇技淫巧。 赌,淮帮帮众主要娱乐之一。 翟荣从小生长在这种环境里,耳濡目染,又有川西摘星手教授赌术,十岁赢遍淮帮上下,十五岁在江淮打出名头后觉得无甚趣味,便不再沾赌。 他原本打算先将阿四两条腿打断,出一口恶气,阿四主动提出赌一局,反倒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你真要跟本公子赌?”翟荣看着阿四,如同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 “你要自取其辱,本公子自然奉陪到底。” 翟荣满是不屑地笑了笑,收起折扇,“未免他人说我欺负你,掷骰子比大小,胜负天定。你输了,本公子也不要求你磕一百个响头了,你只要当着大家的面,对我淮东子弟说一句,江东不如淮东便可如何?” 宾客们闻言哗声一片,淮东子弟出言激将,“那小子,你要没胆子就别强出头。” 江东子弟见阿四势在必行,一反常态,急着与他撇清关系,直呼:“翟公子,他跟你赌,与我们江东子弟何干。” “小子,你要赌是你的事,你没资格拿我们江东子弟的脸面做赌注。” 不过,倒也有些侠义之士支持阿四。 譬如与阿四一桌的毛脸汉子,拍桌而起,指着众人骂道:“娘的,你们要与小兄弟撇清关系,先前他替大家伙出气争脸面时,你们干嘛去了!一帮没皮没脸的混账。” “难怪淮东压我们一头,全赖你们这群草包憨货!” “……” 江东子弟内讧,翟荣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他看着阿四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江东子弟。你现在还要赌吗?” 阿四耸耸肩,丝毫不在意江东子弟的反水,“赌,当然要赌。如果咱赢了,翟公子是不是也该有点添头?” “我会输?”翟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哈哈大笑道:“也罢,如果本公子输了,你有什么要求?” 阿四微微一笑,回答得干脆利落:“咱的要求也很简单,你若输了,以后见着咱,便叫一声爷爷。” “爷爷?”翟荣微微一愣。 “哎!”阿四笑着答应道。 翟荣怒骂道:“你他娘的占本公子便宜!” 阿四不耐烦地问:“翟公子,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到底赌不赌?” 翟荣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回答:“赌!”他心中暗自发誓,待赢了赌局再好好羞辱阿四。 “翟公子,爽快!不过骰子什么的没意思,不如就赌翟公子你有多少根手指吧。” 阿四说着,故意顿了一下,眼神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翟荣被阿四的话弄得有些迷惑,但凡人都是两只手掌十根手指,小孽畜要比这个,莫非脑子被门挤了。 他心里甚是不屑,但还是抢答道:“本公子十根手指,小子,你输定了。” “是吗?”阿四冷笑,指尖运出一道凌厉透明的剑气,趁着翟荣得意放松之际,他一把擒住了翟荣的右臂。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突如其来响声,似是二胡演奏,却极为不和谐。 第47章 断指见血 剑指落下,却被突如起来的一道阴柔的力量给弹了开来。 翟荣趁机从阿四的手里挣脱开来,连退数步,心有余悸地瞪着阿四,骂道:“杀才,你要作甚!” 阿四阴沉着脸,不去理会翟荣,他寻声看向了艳群芳门外那一瘸一瞎两位衣着古怪的人。 偷袭之人使用的功法与妖女月离的天魔八音极为相似,阿四心知这回遇上硬茬子了。 艳群芳门外,瞎子低头在地上摸索着掉落的二胡,而那瘸子正用一种说不清道明的眼神看着阿四。 阿四挑眉回应,目光森冷,眼神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青衣楼杀手难道要当众杀了这杀才?自曝身份,未免太不专业了。 青衣楼杀手突然出现,翟荣有些错愕,不过很快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只有当众杀了阿四,才能震慑江宁府那些不服淮帮的盐商,以及怀有二心的官员,如薛安国之流,他们定然要重新掂量日后如何对待淮帮的态度。 即便买凶杀人一事,大家心知肚明,官府追踪查出青衣楼杀手的身份,然而想要更进一步,查到雇主的身份证据却难如登天。纵是青衣楼交出证据,矛头也只能指向秦家,与他翟荣没有任何干系。 想及于此,翟荣露出疯狂的笑意,眼神火辣地看着吹箫书生萧三绝,不动声色的递出一个眼神,示意萧三绝现在就动手杀了阿四。 萧三绝神色淡漠,伸手将瘸九胡九弦扶了起来。 胡九弦身子微侧,手中的二胡轻轻一拂,空气中似乎传来了悠扬的旋律,用极具穿透力的嗓音说:“二弦醉梦死,何诉人间万古仇。” 众人眼前一亮,上下好生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见对方奇人异相,高深莫测,自是一副高人模样,他们心中不禁闪过“这两人莫非是世外高人”的念头。 六品修为! 阿四内心震惊,他斜睨了翟荣一眼,再次动了杀机。 “客官,可要点首曲子。我兄弟二人吹拉弹唱,会的曲目可是不少。” 胡九弦侧了侧头,似乎在寻找阿四的位置。 “切~”众人见状大失所望,他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不屑的嘲笑声,“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原来就是个卖唱的”。 杀才,你们还真把自己当卖唱的了! 杀手充满技术含量的职业,竟然被他们这般糟践,青衣楼怎生培养出如此不要面皮的杀手! 翟荣脸色铁青,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吐出。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声张,只能干瞪着眼,频频向瘸九使眼色。 阿四摸出一个银锭扔向胡九弦和萧三绝二人,扬声道:“请两位先生演奏一曲十面埋伏。” 银锭快若流星,劲道颇沉。胡九弦感受到一道劲风直逼过来,脸色微变,催动身法,原地留下一道残影,随后拉二胡的弓子横出卸去银锭大半力道。 胡九弦退后一步,弓子如剑向空中一撩,便改变了银锭的飞行方向,他的身形也紧随而至,如同一只燕子。 “十面埋伏杀机过重,不如在下给客官奏一曲太玄听松吧。” 夹住银锭,胡九弦身形稳稳落地。 众宾客被胡九弦这一手功夫惊得目瞪口呆,这哪是什么瞎子,分明就是个武林高手嘛。 见胡九弦出了手,翟荣脸上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错怪了胡九弦和萧三绝,心里还怪不好意思的。 “在下山野小民,欣赏不来如此意境高雅的曲子。” 又摸出一个银锭打向吹箫先生萧三绝,阿四一记擒龙手将得意忘形的翟荣右胳膊拿住,剑指探出,不由分说便割了翟荣的小指。 此套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一息之间。翟荣还未反应过来,忽地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笑容一僵,随即发出痛苦的哀嚎,“该死的杀才,我要你的命!” 他奋力挥出一拳,阿四嘴角露出渗人的笑容,甩开翟荣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 翟荣一拳落空,身形不稳,差点栽进秦淮河里。 阿四一脸无辜的瞪着翟荣,抱怨:“翟公子,你这是何意。输了赌局,便要在下的性命,你这人好没品!” 秦淮河两岸的宾客这才回过神来,瞧着翟荣那只滴血的手,顿时发出一声惊呼,“我勒个天爷啊,这小子竟然断了翟荣一根手指。” “天哪,连翟荣都敢冬,这小子莫非是混世魔王不成。” “断刃手指,还自觉得受了委屈,他也太厚颜无耻了。” “人至贱则无敌,这小子真是个杀才。” 淮帮翟家在江淮两地百姓心目中早已是无可撼动的存在,任何人敢于翟家为敌,都不会有好下场。 纵然江宁的这些盐商,逼不得已站在了翟家的对立面,却从不敢打翟荣的主意,即便翟荣出手想要了张老家主的性命时,张老家主亦只是无能狂怒罢了,却不敢真的让随从动手伤害翟荣一分一毫。 而阿四不光煽动江宁盐商对抗淮帮,还处处与翟荣为敌,今日更是断了翟荣一根手指,这在江淮两地百姓眼里,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捅破了天。 江宁通判郝文通脸色有些难看。不,更准确的说,是恐惧而导致的脸色扭曲。 不是说好相激翟荣多放点血吗,血是放了不少,可他娘的,怎么变成断人手指了! 郝文通万分懊悔,薛安国那老狐狸不来,我为何一时想不开,来这劳什子的百花盛会上凑热闹。 李佩奇却是不这般想,他看向的眼神充满了艳羡之色,心道:身在武德司果然有恃无恐,倘若我能有个手眼通天的靠山,必能成就一番功业,有何至于窝在江宁郁郁不得志。 “就这点能耐嚒?”鬼瞎子老神在在的饮了口酒,手在那妓女身上难得老实片刻。 胡九弦和萧三绝未曾料到阿四出手如此果断狠辣,两人愣了愣神,随后一前一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他们想得很清楚,秦家只付了杀人的钱,自然不必去管翟荣的死活。待杀了阿四交了差,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遗憾的是未能在这笔买卖里多捞一点。 翟荣脸色有些发白,心里暗暗发狠,胡九弦和萧三绝见死不救,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小孽畜,你断本公子一根手指,淮帮与你不死不休!” “呵……翟公子莫非忘了方才的赌约。你说你有十根手指,可在下却以为你只有九根。” 阿四轻蔑的笑了笑,目光瞥向翟荣那只血淋淋的手掌,努了努嘴道:“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九根。翟公子,愿赌服输,跪下叫一声爷爷听听。” “你……你好歹毒!” 一个人能不要脸到何种程度,翟荣从未想过,但今日是真的见识到了。面对阿四,他忽然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他的目光飞快的在宋长文所在的雅厢瞧了一眼,心底还莫名的生出一股悲凉。 也许他正在期待着宋长文和陈天霸能够下来,为他出一口恶气吧。 “歹毒?” 阿四闻言放声大笑,仿佛听了一个要命的笑话。不过数个喘息,他的脸又阴沉了下来,冷冷地说:“与翟公子你比起来,在下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待翟荣反击,阿四又道:“淮帮深受皇恩,理该感恩戴德,专心盐业。上为朝廷缴纳赋税,充盈国库。下为江淮两地百姓,提供良价食盐。可你们倒好,把持盐场,为了搜刮民脂民膏,挣些脏心烂肺的臭钱,竟然罔顾国法,私自流通食盐,导致私盐泛滥,盐市崩坏,百姓苦不堪言。” “我请问你,五百文一斤的盐,寻常百姓可吃得起?” 两岸百姓皆是感同身受,憋在心里许久的苦水,终于有人替他们说了出来,此刻赶紧莫名,转头怒瞪着翟荣,纷纷义愤填膺地大骂起来。 像“淮帮都是一群畜生”、“狗日的翟荣”、“姓翟的不得好死”之类芸芸辱骂,已经算是十分客气的了。 翟荣何曾感受过这等民情,心里有些忐忑,强行辩解道:“你这杀才休要胡言,淮帮凭盐引放盐,何罪之有。朝廷有朝廷的章程,私盐泛滥自有官府整治,休要将脏水泼给我淮帮。” 阿四有些玩味地偏头看向郝文通问道:“郝大人,是这么个理儿吗?” 郝文通脸都气绿了。阿四图穷匕见不假,但最可恨的还是翟荣这个狗东西。 私盐泛滥,盐市崩坏,官府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却也是有口难言。然而翟荣竟然将所有的责任推卸给官府,郝文通岂能平白替朝廷背了这口黑锅。 他知道再由着阿四和翟荣两人胡闹下去,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于是愤怒地拍桌而起,指着翟荣呵斥道:“翟荣,放肆!” “难道我说错了?”翟荣冷笑道。 “你……”郝文通气得差点跳脚,刚准备呵斥翟荣,阿四抢先开口道:“翟荣,淮帮所犯之罪,官家自会定罪。还说说说你吧。” 阿四向郝文通拱了拱手,随后对翟荣说:“你淮帮三当家被杀,江宁府在缉拿真凶时,你指使黑龙寨浑水摸鱼,下山烧杀抢掠,草菅人命,定林寺那些吃斋念佛的僧人都未曾逃过毒手。翟荣,究竟谁更恶毒!” 此言一处,犹如晴天霹雳。两岸宾客百姓,无论身份,无论地位,皆是震惊无比。就连郝文通这样在江宁府身居要职的官员,亦是瞠目结舌。 “你胡说!”翟荣真的慌神了,他心里不解,黑龙寨一事做的极其隐秘,阿四又怎会知道。 “在下亲眼所见,岂容不得你狡辩!” 阿四神色严肃,不怒自威,他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李佩奇,随后擒住翟荣那只血淋淋的手,冷声问道:“翟荣,你如此蛇蝎心肠,天理难容,本公子断你一根手指,不为过吧?” “杀了他!” “杀了他!” 两岸百姓群情激奋,他们或有不少亲人曾去定林寺上香失踪不归,或有亲朋在那些被屠的乡村之中,或是为盐价暴涨所累,或是心中的正义之火被点燃,此刻皆异口同声的呼吁阿四取了翟荣狗命。 这里发生的事,很快便传至正江宁城,暴怒的百姓纷纷朝着秦淮河涌来。 郝文通察觉势态不妙,紧忙向李佩奇发出命令,让他赶紧调动府兵,维持秩序,以防百姓暴动。 “口说无凭。你说翟荣指使黑龙寨山贼草菅人命,你可有证据?” 宋长文神色淡漠,与陈天霸出了雅厢,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六神无主的翟荣喜出望外,向宋、陈二人投去感激的目光,心中十分感动,一层水雾竟是不由自主的蒙上了双眼。 长文兄、天霸兄,关键时刻他们没有弃我! 翟荣精神一振,附和宋长文的质疑,“小孽畜,你若拿不出证据,本公子定然要告你一个诬告之罪。” “你跪下叫声爷爷,我便如你所愿。” 阿四挑了挑眉毛,揶揄道。随后目光转向宋、陈二人,心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要替翟荣出头,想必身份不简单。 也不知是谁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养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二世祖来。 翟荣脸色阴晴不定,被人断了一指,若再遵赌约跪地叫阿四一声爷爷,还有何面目回淮帮,不如上吊一了百了。 为今之计,只能向江宁府施压。翟荣盯着作壁上观的郝文通,沉声道:“此贼当众行凶,断我一指,又诬告栽赃,请郝大人为在下做主!” 阿四指责翟荣之罪虽无实据,去也非空穴来风,此时郝文通替翟荣做主,岂不是要犯众怒,坐实了他与淮帮有勾连。 郝文通神色一怔,他又不是傻子,怎能答应翟荣的请求,可若不回应,却又说不去。 一时间,郝文通不知如何处置为好。 “长文见过郝世叔!” 宋长文打量了阿四一眼,随后向郝文通作揖行了一礼,又道:“许久不见,世叔依旧风采照人。” 陈天霸路过阿四面前时,冷冷地哼了一声,若非宋长文拉着,他早就冲下来替翟荣出一口恶气了。 他十分关切的检查了一下翟荣的伤口,拿出军中最好的丹药给翟荣服下。 郝文通挤出一丝笑容,抓住宋、陈两根救命稻草,寒暄道:“长文、天霸,来了江宁莫要急着走,找个日子到我府上坐坐。” “世叔相邀,长文怎敢拒绝。” 宋长文笑了笑,随后换上一副冷漠的面孔在,冷冷地看着阿四。 “喂,你是何人,这般色咪咪的看着我,莫非对我有所企图?我告诉你,我可不好龙阳这一口。” 阿四双手抱胸,作出一副惊恐地模样,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宋长文额头挂满了黑线,心中骂道:难怪翟荣屡屡栽在他手,这个小比崽子也太不要碧莲了。 “家父宋阙!”宋长文按下心头怒火,自报身份。 第48章 哪门子官 阿四故作没听清,扯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家父宋阙。”宋长文黑着脸,冷声道:“小子,你最好老实点,再敢鼓唇弄舌,信不信本公子拔了你的舌头。” “宋阙是谁?听都未听过,很厉害吗?” 阿四耸耸肩,故作不知,然而心中窃喜,淮南东路能来几个高干子弟,反而对他接下来所行之事是件好事。 他一脸疑问,扭头问一名妓女:“这位姐姐,可知道宋阙是什么人物?” 周围的宾客闻言错愕,交头议论,“连淮东安抚使宋阙宋大人都不认识,还敢当众戏弄长文公子,这小子如此莽撞无礼,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妓女有些畏惧地看了宋长文一眼,小声提醒道:“宋公子是淮东安抚使送达人的长子,小相公,你莫要再胡作非为了,赶紧跟宋公子认个错。” 宾客们交头议论,“连大名鼎鼎的翟通天翟大当家都不认识,还敢当众戏弄翟公子,这小子如此莽撞无礼,开罪了淮帮,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哦……”阿四一拍脑门,话音拖得很长,生怕秦淮河两岸的宾客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原来又是一个拼爹的,你也想与再下赌一把嚒?嗯……先前与翟荣赌了手指,宋公子的爹毕竟是当朝大员,我看不如就赌脚趾吧。” “不过,我提醒宋公子,可别像翟荣一样,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这时,一旁调息的翟荣听阿四仍在出言讥讽,气得没忍出一口鲜血。 宋长文嘴角微微一抽,心想这小子是真的傻,还是装糊涂,竟然连自己的父亲宋阙都不知道。 宋阙,淮南东路安抚使兼任扬州府知府,虽是三品外遣官,但掌控的权力堪比当朝二品大员。 而站在宋阙背后的是传承三百余年的宋氏家族。宋家不仅是扬州府数一数二的士族门阀,哪怕放眼整个大炎也极具威望。 昔日,宋阙的父亲宋逸曾是武帝南宫炎的旧臣,官至户部尚书兼三司计省三司史,总管全国各地之贡赋和国家的财政,又称计相,地位与当今枢密院枢密使,中书门下平章事赵为民比肩。 可以说,只要宋阙不犯大错,进入中枢是迟早的事。而作为长子,宋长文想要在官场谋个一官半职,不过举手之事。 宋长文将宋阙搬出来,不光是吓唬阿四,也是在给江宁府官员提个醒,淮帮的事最好妥善处置,不然便是与宋家为敌。 面对阿四这样的泼皮无赖,宋长文似乎也没什么辙。 他依旧保持着士族门阀家贵公子的气度,用冷厉的目光赶走了郝文通身旁的主簿大人,随后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郝世叔,我大炎推限武令已久,这小子身怀武功,还出手伤人,目无王法,若不加以严惩,何以振朝纲!还望郝世叔能够明察秋毫,秉公处理此事。” 郝文通嘬了嘬牙花子,心中有些为难。阿四与翟荣的纷争,他深知不该再横生枝节,只不过用人朝前,不用人便一脚踢开,太小人行径了。何况眼下民意皆站在阿四这一边,如果按照宋长文的要求处置阿四,只会激化民愤,实在得不偿失。 常言道,其身不正,必有忌惮。 郝文通为官多年,并非一尘不染,与淮帮、扬州府走动谈不上密切,却也撇不开,他自然不好直接拒绝宋长文,所性便将处置阿四一事推给了薛安国。 他拍了拍宋长文的肩膀,微微叹一口气道:“贤侄,此事自有薛知府做主,本官不在其位,有心无力啊。” 宋长文脸色依旧淡定从容,可眼中确实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冷意。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浅显道理何须旁人来教,郝文通的推诿之词不过就是一句糊弄孩子的屁话。 在大炎,通判与知州同领州事,职掌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审理等事务。阿四与翟荣之争,不过是民事之争,本就在通判职权范围之内。 宋长文并不奢望郝文通能擅权将阿四打入死牢,只不过想让郝文通给阿四一点颜色而已。 姓郝的这厮,前怕狼后畏虎,一点小事都这般推诿,当真难堪大用。 我看江宁府通判的位置也该换人做了。 宋长文感觉自己身为宋家长子的尊严受到了侵害,对于不听话的人,他可不会有好脾气,君子不留隔夜仇。他打定了注意,百花盛会结束便写封信回扬州,让宋家里的长辈走一走门路,摘了郝文通的乌纱帽。 他二人的神情和心思阿四瞧了个真切,心里不甚鄙夷。 郝文通再怎般打太极,也改变不了他贪污受贿的事实,证据可都在阿四手里攥着呢。至于宋长文嘛,阿四倒是有了新的认识。 此人薄情少义,颇有些臣府,比脑子被门挤了的翟荣可要危险多了。 宋家树大根深,与当朝枢相赵为民同坐一条船,南宫义想借盐引一案整顿江淮官场,宋家恐怕会被轻拿轻放。 如果淮帮倒戈,兴许能拿到搬倒宋家的铁证。 阿四摸出宁红妆的武德司腰牌,扔到了宋长文和郝文通面前,笑着问:“郝大人,这位宋公子大言炎炎构陷在下,他指控之罪,江宁府可治得了?” 郝文通瞧着桌上的那块腰牌,心快凉到了谷底。上京城早就传出官家意欲整顿吏治,率先拿淮帮开刀。欲成此事,武德司是不二的选择。武德司的人到了江宁,这件事郝文通也有所耳闻,淮帮三当家被杀一案迟迟未能了解,便也佐证了这一点。 正因如此,在江宁风波皱起时,郝文通选择急流勇退,能避则避,并且欲淮帮尽可能撇清关系。 知府薛安国爱如何闹腾,便由着他,郝文通则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可他没有想到,麻烦终究还是找上了门,更没料到,眼前这个有些稚嫩的少年竟然是武德司指挥佥事,四品官,比他这个江宁府通判还要大一级。 想到方才自己差官家试探阿四,合谋要让翟荣为首的淮东子弟大出血一事,郝文通快臊得不行了,也不管宋长文作如何想,连忙堆笑道:“原来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大人,失敬失敬。且不说大人并无罪过,便是有罪,也轮不到小小的江宁府过问。” 郝文通踹了身旁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江宁府推官一脚,让其给阿四腾出位置,鬼使神差的又补了一句:“江宁府不行,扬州府也不行,便是淮南东路和江南东路的路道司也是不行。” 阿四蹲身在宋长文面前,饶有兴致的盯着对方,一脸揶揄取笑之意,“宋公子,你听清楚了吗?” “武德司监察天下,为官家耳目,更该克己奉公,岂能滥用私刑。便是对簿大庆殿,本公子亦无可惧。” 宋长文早已查明阿四的身份,一个欺世盗名的蟊贼,他还不放在眼里。他迎着阿四的目光,发出两声冷笑,“倘若有人假借武德司之名,干违法乱纪的勾当,郝大人,又当如何处置?” 郝文通微微愣神,盗用武德司指挥佥事之身份,哪怕只是狐假虎威,并未犯下恶行,按照大炎律,亦是杀头重罪。试问天下人,谁有这份胆子,何况那腰牌货真价实。 宋长文这小子,竟敢质疑武德司指挥佥事大人的身份,还真当本官是傻子不成。 郝文通心底腹诽道,他知道随着宋长文对其称呼的转变,与宋家的交情便有了裂缝,日后想要修复是绝无可能了。不过与得罪武德司相比起来,与宋家断交也算不得要命之事。 郝文通正欲表态,调息一半的翟荣却又不合时宜的凑了过来,他将那封验证阿四身份的书信拍在郝文通面前,揶揄道:“郝大人,你想攀高枝,待看清楚身份了也不迟。” “翟荣,注意你的身份!” 郝文通瞪了翟荣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若非是看在翟通天的面子上,他早就差人将这个混账东西给安排个罪名,扔进江宁府死牢,秋后问斩了。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书信,再抬眉看了看神色平淡,丝毫不见慌乱的阿四一眼,心里有些犯难。 翟荣和宋长文这两个自以为是的黄毛小子,还真给本官出了个难题。 倘若这封书信证实宋长文所言,那本官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坐实翟荣所指的攀高枝之嫌,丢了面皮,威严扫地,满城的百姓将如何看待自己,日后还如何治理江宁? 反之,如果书信并非铁证,抑或这位少年郎确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那本官看了书信,岂不是与武德司结下梁子,以后定会遭到武德司的报复,流放外地不无可能。 看,还是不看,这是一个要人命的问题。 “郝大人,你若真怀疑在下的身份,不妨看一眼。” 阿四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桌案上的书信,心里也慌得紧。然而见郝文通犹豫不决,他心里反而有了些底气。 这不就是炸金花博弈,拼的就是一个胆大唬人,辣块妈妈的,赌桌上,我还没怕过谁。 “两位大少爷还真是手眼通天呐,连武德司里都安插了自己人。呵呵……郝大人,在下也要提醒你一句,武德司是官家的耳目,官家最是忌讳什么,想必以你为官多年的经验,不会不清楚吧。” 阿四站直了身子,望着人群外的宽阔大街,惊人的耳力隐隐听见有一阵马蹄声真奔着这处而来。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心道:他们来得未免有些早了吧。 扭头朝着台上的凌谣看了一眼,随后俯视着郝文通,浑身释出凌厉的气势,“有些事过界了,生死簿上便会添上一笔。郝大人,你也想像他们一样,试试官家的刀利否?” 郝文通神情严肃,心里有了决断。他将书信推给翟荣,冷哼道:“翟荣,再敢胡乱攀咬,即便指挥佥事大人不与你计较,本官也要治你一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 宋长文和翟荣相互对视一眼,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朝着与他们预期相背的方向发展。宋长文满心疑惑,郝文通何故不惜与宋家为敌,无视验证身份真伪的证据,也要力保冒名顶替的阿四。 郝文通难道不怕朝廷追查下来,治他一个查人不明,玩忽职守,包庇重犯之罪吗?他到底图什么? 翟荣被仇恨蒙蔽,他被阿四断指时,郝文通袖手旁观,已然与淮帮公开撕破面皮。故而他对郝文通亦是恨之入骨。 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郝文通的鼻子骂道:“郝文通,你知法犯法,包庇罪行凶,你信不信本公子将你那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全数抖露出来。相信你也清楚,只要淮帮出手,要不了三五日那些事就会传到官家的耳朵里。” “放肆!翟荣,你敢对本官出言不逊,你好大的胆子。” 郝文通脸皮紫胀,愤怒拍桌,与翟荣对峙起来。 “郝大人,好大的官威。” 陈天霸走了过来,脸色孤傲,目光不悦,“身为父母官,你不替百姓做主,却包庇他这么一个小痞子,你他娘的做的哪门子的官!” 说着,陈天霸一脚踢翻了郝文通面前的桌子,转头盯着阿四,眼神火热,充满嗜血好战之色。 “小子,我看你拳脚功夫不错。若非你处处与翟荣、长文为敌,某倒是可以举荐你去淮东总督军中做个承信郎。” 陈天霸摆开架势,挑衅地勾了勾手,“来,让某试试你的拳脚。倘若技不如人,就别怪某把你的屎尿屁给捶出来。” 淮东总督?此人孔武有力,眉目间蕴含血煞之气,倒像是征伐的将军。 看他与宋长文、翟荣以兄弟论交,想必是淮南总督陈太阿之子。 此子性情直爽,不像宋长文之流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可惜交错了朋友。 陈天霸一出现便引起了阿四的注意,宋长文来讨公道,却未曾多看翟荣一眼,而陈天霸不同,一上来便关心翟荣的伤势,足见他极为看重情义。 “听说你在淮东有一个混世魔王的诨号,巧了,一树梨花压海棠,血手人屠鬼见愁,说的便是在下。” 阿四笑了笑,探手将被打翻在地的点心吸到掌心,他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待有机会去淮东军营中一走,再与你切磋切磋拳脚。” 隔空取物? 陈天霸见状一怔,眼中好战之意更浓,“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听马的嘶鸣声,约摸着估算出来人不下一百。 第49章 夜族之女 江宁府一百余名官兵赶至艳群芳,为观的群众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 府兵持兵列阵,将百姓们挡在外围。江宁府如此强硬的手段,百姓们一辈子也见不了几回。 他们见府兵们铁血威武,更加好奇接下来阿四与江淮的这帮二世祖会发生什么样的争斗,但再也不敢像此前那般声讨翟荣,示威冲阵了。 李佩奇骑着高头大马走进人群的视线范围,双眉冷星,不苟言笑地扫视周围,气度分毫不弱于沙场饮血的悍将。 虽然当了三十多年的武散官,但李佩奇弓马娴熟,兵法亦有涉猎,像防止百姓暴动这等事务,于他而言不过是小儿科。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便召集府兵以百花盛会的舞台为中心,辐射方圆数里,排兵布阵,将兵力分布于各个干道的出入口,可谓是雷厉风行,一气呵成。 不愧是功勋后代,颇有几分干将之姿! 阿四由衷的赞叹道,可惜终究门楣名利所累,本是有沙场征伐之才,却沦为为他人牵马执蹬的境地,可惜啊。 李佩奇的到来让郝文通面对翟荣、陈天霸和宋长文三人更有底气。 陈天霸想要与阿四一较高下,他却偏偏不让,板着张脸狠狠地道:“百花盛会关乎朝廷社稷,谁敢在此闹事,便是不给本官面子。” 郝文通音调渐渐高了起来,他侧目看着翟荣和宋长文两人,冷声道:“李将军,甭管他是何身份,有何背景,便是皇室贵胄,只要寻衅滋事,一律抓进大牢,从严查办!” 面对态度强硬的郝文通,陈天霸觉得憋屈得紧,沙包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的确行事鲁莽,却非糊涂无知之辈。百姓捶一顿也就捶了,大不了事后赔些钱财,可若把官兵给揍了,想要收场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许江宁府并不会拿他怎么样,可若回了淮东,他的父亲陈太阿准要将他吊在淮东军的大营里,用沾水的鞭子抽上个百十来鞭。 那种皮开肉绽,每一鞭都似要把人的三魂七魄抽出体外的撕裂疼痛,他可不愿再吃第二次。 翟容气得三尸狂跳,本公子被那狗日的东西断了一指,姓郝的你连问都不问,反而还倒打一耙。 调这么多府兵过来是什么意思,显示你郝文通的官威,还是打算要了本公子的命? 郝文通压不住,翟容转脸就将矛头指向了李佩奇,只见他呵斥道:“李佩奇,你敢!” 李佩奇是什么样的人,翟荣最为清楚不过。一个落魄的功勋后代,却没有功勋子弟的傲骨,为了前程,但凡有一点机会,都会用心钻营,就如同一条哈巴狗一样,对能决定他前程命运的主人摇尾乞怜。 翟荣还记得李佩奇当初跪在他的面前,誓死效忠的奴才模样。三年前,李佩奇通过田从文这条线联系,终于与翟荣私下见了一面。 李佩奇送上几乎耗尽李家大半家财打造的一尊不动明王金身玉像,翟荣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随后便将不动明王像摔至地上。反观李佩奇,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更甭说敢吱一声表达心中的不满。 李佩奇莫不是忘了当初是如何求本公子给他谋个前程的?本公子还就不信他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翟容心中如是想。 李佩奇避开他那强势逼人的目光,用力振了振手中的佩刀,冷哼道:“本官受领江宁府都钤辖一职,守御一府,职责所在。” “李将军,可要想清楚再说,莫要自毁前程。” 宋长文瞥了李佩奇一眼,幽幽地说。他的神情却出奇的淡然,自顾倒了杯酒饮下。事情到了这般田地,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江宁府既然摆明态度,那么以后丁是丁卯是卯,大家各行手段。 至于翟荣和淮帮嘛,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商人和江湖草莽势力不过是权贵门阀手中的棋子,一旦这颗棋子开始影响局势,于自身不利,该断则断,该舍弃则舍弃。 像淮帮这等草莽势力,没有士族门阀之根基,即便势力再大,终归是别人行方便之事的工具,大抵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 李佩奇何尝不是个明白人,淮帮三当家被杀一案就让他嗅到了危险,大势不可逆,淮帮失势是迟早的事。 故而当薛安国兑现承诺,让他提点江宁府都钤辖时起,便有意与淮帮疏远。不过他还是低估了临时下船的代价,翟荣岂会让他如愿,利用秦家四小姐秦螣之死,又将他拉回到了漩涡中心。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岂能因私废公。宋公子,本将的前程自有官家定夺,还轮不到你在此指手画脚。” 李佩奇神色冷峻,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满与坚定。 宋长文不屑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雅厢里,薛才注视着独揽大权江南东路军政大权的江东总督兼安抚使之子石让,内心极其复杂。 薛家与石家站队不同,自己的父亲薛安国有摇摆不定,官运不及石总督无可厚非。可石让像含玉出身似的,文武双全,谦和又不失豪爽,却又让人捉摸不透,这让自诩才华横溢的薛才心中极为不平衡。 莫非,还真是一人一命,他石翰林的命就是比我薛才的命好! 薛才心中不服,他承认自己气量狭隘,却还是带着三分嘲讽,七分玩味之意,说道:“宋长文和陈天霸在下面挨了欺负,翰林兄置身事外,不做些什么,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日后淮东和江东还如何相处?” 石让转头直视着薛才的目光,淡淡一笑:“江宁毕竟是文松贤弟的地盘,愚兄岂敢代劳。何况贤弟你与长文、天霸亲如兄弟,此时出手不正是雪中送炭么,我想郝大人和李将军定会看在薛世叔的面子上,卖给贤弟一个人情。” “贤弟啊,为了薛世叔的前程,你何乐而不为呢?” 石让伸了个懒腰,他已然厌倦了这场无聊的戏码。 “翰林兄,你可是代表整个江东的脸面。你不出马,岂不让淮东的士族门阀子弟笑话我江东人野蛮无礼。” 薛才轻哼一声,石让的话虽然讥笑大过提议,但也非全然没有道理。他不是没想过出面,可与翟、宋、陈三人作对的是阿四,武德司指挥佥事,连他的父亲都不敢怠慢,他又怎敢与之作对呢。 那日与阿四一番对话,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所谓的出路。枢相赵为民这棵大树即便是乘凉的好去处,但未必容得下薛家。 石让耸了耸肩,无心与薛才闲扯,“贤弟,你莫要想太多,愚兄只是来看戏的而已。” 薛才闻言错愕,很快便释然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杨鸨儿打圆场的声音。 此间插曲一过,杨鸨儿与郝大通商量了一番,最终定下晋级赏花环节的名单。 阿四并未强硬要求翟荣兑现赌约,宋长文没有走的意向,陈天霸和翟容便也继续留了下来。 杨鸨儿登台宣布最终晋级名单,艳群芳的凌谣、玉楼春的李静儿、兰桂坊的绿柳,蓝香班的韩小宛、凤来楼的如烟、艳春楼的柳园园、莳花馆的玉京和丽春院的红袖八位青官人晋级。 按照惯例,百花盛会只取前三甲,而此竟取了八名青官人,算是开了先河。 两岸的宾客哗然一片,质疑江宁府的用心之时,八位青官摘下面纱,她们或是清丽脱俗,或是冷落幽兰,或是艳媚如火,美貌与韵味各有不同,一颦一笑让人流连。 众人皆觉得江宁府的决定公道无私。 很多读书人兴致陡起,提笔挥毫,他们并不知道今日留下的佳作,为这八名青官人日后成就秦淮八艳之名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 赏花环节颇为简单,进行的也非常顺利。 宾客们见着青官人的容貌后,凭借自身的喜好,向伙计们购买刻有青官人名字的铭牌,每五十贯钱购一块铭牌,最终统计铭牌数量,算上之前环节所得折合,决出花魁归属。 凌谣和李景儿分别以两百一十块和两百八十块铭牌,成为花魁最有力的两位竞争人选,而先前几轮的比拼,凌谣比李景儿少得银钱一千五百贯。 伙计跑到阿四面前,恭敬地问:“大人,可要打赏?” “这还用问。”阿四将准备好的五千贯银票递给了伙计,见台上的凌谣冲他一个劲地摇头,心说:只拿出五千贯,确实有些小气了。 凌谣既然要争这个花魁头衔,我理该多给她撑撑场面,只不过这些钱算是便宜了杨鸨儿和江宁府。 阿四又掏出一沓银票递给伙计,说道:“再赏!” 伙计点了点银票,开心地唱彩道:“这位先生购得凌谣姑娘铭牌两百块。” 凌谣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傻子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 翟荣受了屈辱,正愁无处发泄。见阿四有意捧凌谣姑娘,便又起了报复之心。 “ 拳脚功夫比过你,没道理在钱财上还要低你一头。” 为了替他的月如表妹出口恶气,他这回可是从王月如手里哄骗了五万贯钱。 “小孽畜,你想捧凌谣那个贱人,本公子翩翩不让你如意。” 翟荣咧嘴冷笑,招来伙计,便将一沓厚厚的钱票扔了过去。 伙计唱彩道:“翟公子,购得李景儿姑娘铭牌四百块。” “小先生购得凌谣姑娘铭牌两百块。” “翟公子购得李景儿姑娘名牌四百块。” “小先生购得凌谣姑娘名牌两百块” “……” 就在宾客们感叹翟荣睚眦必报,而阿四却能在银钱上再次力压翟荣一头时,凌谣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了一层黑气,裸露在外的手臂腿脚亦是如此。 “怎么回事?”阿四察觉到不对劲,眉头紧锁,神色颇为凝重。 没过一会儿,凌谣那双美丽的眸子突然变得血红,仿若来自深渊的凝视,让人看上一眼,心中胆寒无比。 同台的青官人花容失色,纷纷离开了舞台,唯独李景儿没走,反倒来到凌谣身边,一脸的关切。 杨鸨儿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家快看,凌谣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的眼睛怎么变得这么红,好生吓人!” “我的天,她不会是被西凉国灭族的夜族之女吧?” “不可能吧,兴许是中了什么毒呢?” “怎么不可能,我记得九州奇异志中有过记载,夜族来自于西荒,夜族之人每逢月圆,双目如血,浑身如墨,和凌谣姑娘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如果是夜族之女,眼圈房之前怎么没发现?” “不知道,兴许成年的夜女才会如此吧。凌谣姑娘,今年刚好十八年华。” “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凌谣姑娘是艳群芳的宝贝,杨妈妈就是发现也不会临时把她换下去吧。” “夜女是不祥之人,以后估计没人敢再去找凌谣姑娘了。” “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本来有可能做花魁的,怎么就成夜女了呢?” “哎,可惜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阿四从未听过夜族一说,也不敢笃定真假。 可是人言可畏,名声是女儿家的命,纵然凌谣不是夜女,日后怕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阿四哪能坐视不理,脑子一热,冲了出去。 杨鸨儿毕竟是见识过场面的人,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凌谣,随后对台下的宾客解释道: “夜族被西凉国灭族得有上百年了,哪还有什么遗族。我的女儿凌谣打小就长在艳群芳,绝不可能是夜族之女,如今出现这个情况,我想兴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杨鸨儿一边使眼色,让秋婵将凌谣扶走,一边又提高嗓音对一个伙计吩咐道:“快去把城里的董大夫请来,绝不能让我家女儿蒙受不白之冤。” “是。”伙计麻溜地下了舞台,嘴上说着:“凌谣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是夜女。等董大夫来了,一切自有分晓。” 秋婵一直将凌谣视作亲姐,何曾见过凌谣受过这等羞辱,心疼得像被针刺了一样。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她和李景儿一起搀扶着凌谣往台下走,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 姐姐明明已经占据上风,过了今晚便是名动江淮的花魁,她怎么可能是夜女嘛。 秋婵痛惜凌谣过去多年的辛苦白费了。 “让我来看看。” 第50章 疯子傻子 “让我来看看。” 阿四飞身登上舞台,挡在李景儿和秋婵面前,把住凌谣的手臂,神色非常的凝重。 虽说黑气覆盖着整条手臂,样子有些瘆人,但触手嫩滑细腻的感觉一丝不减。 “景儿姑娘,你这个朋友,咱交定了。” 阿四从李景儿手中接过凌谣的另外一条手臂。 李景儿微微欠身行了一礼,识趣地离开了。 “臭阿四,你能有什么办法。” 秋婵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见着亲人后,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委屈,梨花带雨,哭声不止。 “没想到你我刚相逢,便又要分别了。阿四,这世间没那么糟,切勿再糟践自己了。” 凌谣有气无力地看着阿四,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泪光。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阿四平安无事的归来,还摇身一变当了武德司的指挥佥事,连淮东权贵子弟都要退让三分,她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可转念一想,庙堂中处处杀机,而阿四性格又极为刚烈,容易得罪小人,凌谣的心又紧了起来。 猩红的眸子闪烁着泪光,她柔声嘱咐道:“你如今在公门任职,切不可再由着性子胡为。能忍则忍,能退则退,万……万不得已,再争高低。” 凌谣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临别之言句句不离阿四。 阿四眼眶泛红,心里直道凌谣是个傻女人。他抑制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柔声道:“先别说话。” 说话间,阿四便将真气渡了过去,真气不急不缓地在凌谣全身游走。 阿四真切的感受到凌谣奇经八脉中流淌的血液生机澎湃无比,充满了难以言状的力量,但又不像外来入侵之力。 外来入侵之力譬如中毒、高手灌注的真气,在体内皆是有迹可循,而凌谣体内的那种气血之力浑然天成,仿佛是天生的,母胎里带出来的一样。 奇怪,难不成凌谣真是夜族之女? 阿四不禁皱起了眉头,暗自嘀咕道:“辣块妈妈的,奇了怪了。” 阿四神色愈发凝重,运起真气过五脏进六腑,往来反复多回,一寸寸检查,倏地眼中绽放出精光,他抬头看着凌谣问道:“今日上台之前可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饮过什么?” 秋婵擦了擦眼泪,歪着脑袋说道:“凌谣姐起居化妆都是我伺候的,没接触过别的什么人啊。” 凌谣忽然想起什么,她的目光飞快舞台下宾客中扫过,欲言又止。 “快说!”阿四一脸严肃,声音有些急促,让人不敢迟疑 凌谣被阿四的样子给吓到了,六神无主,下意识就说道:“义……义父来过一趟,替我搭了把脉,提醒我小心饮食,防止被对手下了毒手。” “是他?!” 阿四猛地回头看向鬼瞎子,鬼瞎子感受到他凌厉地目光,咧嘴一笑。 该死的老鬼,竟敢伤害凌谣,忘恩负义的东西,回头再与你计较。 凌谣抿了抿嘴,不可置信地问:“是……义父做了什么嚒?” “无妨,放松心神,我这就替你解了麻烦。” 凌谣颔首点头,闭上眼睛,如同是一朵莲花盘坐着。 她体内气血怪力的源头是心脏,心房之上原本被人用某种手段下了禁制来遏制这股力量的外泄,可连接几处大穴的禁制明显被破坏了。 禁制比点穴更加玄妙,阿四不甚了解,决定尝试通过自身的真气来修复禁制。 只见他并指成剑,快速点膻中、天池、幽门及紫宫诸穴封锁气血,旋即剑指停留璇玑,以心神沟通丹宫泥丸,磅礴的真气顺着剑指源源不断的进入璇玑大穴。 “嘤嘤——” 凌谣身子微微一颤,胸前几处敏感穴位遭人点击,酥麻得如同电流游走全身。 若非黑气遮面,掩盖住了羞臊的神态,她恨不得此刻就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她也并未阻止,她相信阿四这般做绝不是为了占她的便宜,心中还想,这没脸没皮的,快及冠了,还是这般调皮。 可是在宾客们的眼里,阿四却是一个趁人之危的色中饿鬼。 “那小子饥渴如斯,连夜女都不放过,这般下作,真是不要碧莲。” “这位小兄弟也算是同道中人,不错,对洒家的口味。”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小子是宁色不惜身呐……” 台上的伙计一脸犯难,问杨妈妈:“杨妈妈,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你看这……” 杨妈妈愁眉苦脸,凌谣若是坐实了夜女之名,媚香楼损失的可远不止一个花魁名头,那是一个聚宝盆啊! 她这心里憋着火正无处可撒,逮着伙计就是一顿劈头盖脸,“把他撵下去,你行嚒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杨妈妈……我好心当驴肝肺……” 伙计委屈得不行,乖乖地站在一旁。 杨妈妈叹了一口气,小煞才倒不会害了凌谣,也有几分能耐,若是能救了女儿,可就是艳群芳的大恩人,唉……死马当活马医吧! 翟荣是个睚眦必报的主,与阿四交手没有占到便宜,还将自己弄成了一个笑话,这个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见报复的机会来了,不与宋长文、陈天霸两位官二代商量一番,也不顾自己的伤势,兴冲冲地起了身。 “艳群芳玩的好一手瞒天过海。” 翟荣跳上舞台,杨鸨儿见势不对,上前阻拦,堆笑道:“哎呦,翟公子,你不在雅间饮茶,怎么下来了。是不是看上哪个青官人了,您言语一声,妈妈肯定给你安排得一一当当的。” “臭娘们儿,滚开!” 翟荣一条鞭腿踢出,杨妈妈飞出舞台。 翟荣自小学武,虽然身体被酒色财气掏空,但全力踢出的一脚,也全非一般人能承受的。 杨鸨儿身为女子,身子本来就弱,吃了他这一条鞭腿,嘴角溢出鲜血,蜷缩在地上,差点晕了过去。 翟荣不依不饶,指着阿四与凌谣两人,冷笑道:“众位可都瞧见了,凌谣分明就是夜女贱婢,一直与他眉来眼去,没有半点忌讳,想必这两人早就睡到了一起,此等淫妇荡妇,有何资格竞选花魁。” “杨鸨儿,你拿天下人都当傻子不成,你好大的胆子!”翟荣说。 陈天霸无奈地摇摇头,翟荣莫不是真疯了吧! 他刚被阿四断去一指,江宁府还严正警告莫要再闹事,翟荣却又生事,还攻击阿四最在乎的凌谣,简直是不要命的疯子,傻子! 阿四手段狠辣,就算是杀了翟荣也不意外。 想到这里,陈天霸不免为翟荣的安危担忧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宋长文,心想着危急时刻还是要拉着宋长文一起保翟荣一命。 宋长文作壁上观,对翟荣颇为无语,心里似乎还有些期待翟荣究竟能疯到什么程度。 白花蛇?翟荣,那就让本公子瞧瞧你有多毒,多么冷血。 第51章 自证清白 郝文通的警告,翟荣视若无睹,彻底将李佩奇和郝文通两人激怒。 郝文通拍桌而起,凝视着翟荣的目光森寒无比,“大胆翟荣,本官三令五申,你还敢惹是生非,当众伤人,未免也太不把江宁府放在眼里了。” 说着,郝文通弯腰将杨鸨儿给扶了起来,随后扭头对李佩奇道:“李将军,将此子拿下,押入府衙大牢候审!” 李佩奇脸色阴沉,拔出佩刀,指着翟荣冷声道:“翟公子,江宁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吃苦头。” 翟荣闻言一怔,竟没想到郝文通和李佩奇来真的。其实,他至今都不明白,郝、李二人是怎么敢为了一个小杂碎跟淮帮撕破脸皮的。 难道就不怕淮帮把他二人这些年贪墨之事给捅出来? 郝、李二人代表着江宁府,他们连宋长文、陈天霸的面子都不给,足以说明江宁府决定倒戈相向,与枢相赵为民彻底决裂。 如此倒也无所谓大家撕不撕破脸皮了,你做初一,我做初五。 想清这一层,翟荣心里反而倍加轻松,毫不收敛的表现出他对江宁府一众官员的轻蔑和桀骜不驯,只见他桀桀笑道:“郝文通,李佩奇,你们要是不怕丢了乌纱帽,大可将本公子押入大牢。” 说着,翟荣还故意的顿了顿,郝、李二人的脸色越难看,他越发觉得痛快。“两位不妨试试,今日本公子若是吃了牢饭,明日便会有人将一些东西送往上京,相信不出三日,两位便将成为让官家重视的名人。哈哈……” 翟荣说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定然是郝、李二人贪污受贿,违法乱纪的证据。 面对翟荣赤裸裸的威胁,不光是郝文通和李佩奇两人气得脸都绿了,在场的一众江宁官员脸色都难看无比。 江淮两地的官员与淮帮多少都有利益往来,不过要论与淮帮翟通天的交情,还轮不到下面的官员,他们也只是身不由己,与人方便的同时,顺便分一杯羹罢了。 今日翟荣敢以此要挟郝、李二人,明日便可毁了江宁府上下大小数百官员的前程。 翟荣不讲武德,坏了规矩,连牌桌都掀翻了,简直就是犯了众怒。一时间,江宁府大小十数位官员纷纷动了杀心,不断给郝文通和李佩奇二人使眼色,让李佩奇尽快将翟荣这个狗东西下大狱。 “翟荣,看在你是故人之子的份上,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得不说,翟荣这疯狂的举动确实奏效,郝文通有些顾虑,他强压着怒火,“现在滚下台。本官便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然,江宁府衙大牢的十八般刑具,总要让你过上一遍。” “郝文通,你何必如此心急。你口口声声要维护律法,本公子倒要问问你……” 翟荣指着正在帮凌谣修复禁制的阿四,目光阴鸷,他冷声质问道:“本公子被他断去一指,你在做什么?就因他武德司指挥佥事的假身份,你便要徇私枉法?” “大胆!翟荣,你竟敢污蔑本官。”郝文通青筋暴起,双目瞪得如铜铃一般。 “翟大少,我很不喜欢你这种嚣张跋扈的样子。” 阿四睁开了双眼,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你区区一淮东的刁民,对两位大人指手画脚,不把江宁府和整个江东放在眼里,你居心何在,是要谋逆造反不成!” 在场众人闻言,神色俱惊。 “谋逆造反,他还真敢说。今日得罪了翟荣,就不怕以后遭受报复嚒。” “这小子的嘴比刀子还厉害,翟荣颜面连番被折,保不齐会做出过激的事来。” 郝大通捋着胡须,向阿四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这小子上纲上线,胡搅蛮缠本事真是有一手。” 翟荣脸都吓出猪肝色了,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起半点谋逆造反的心思。 “放你娘的屁!我淮帮上下皆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翟荣气急,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阿四。他道:“小杂种,别以为有块腰牌在手,就可以无法无天。你这假身份,迟早会被戳穿。” 阿四反唇相讥,“你说是就是,你以为你是玉皇大帝啊。照你这说法,咱说你每晚在猪圈睡三十头老母猪,白天还要吃二十斤狗屎,那也是真的喽?”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这小子也能扯了,睡三十头母猪,光是一头就让人吃不消了。” “兄台,你睡过母猪?” 说话宾客臊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才睡过母猪,你全家都睡过。老子就是形容一下,你他娘的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周遭宾客一脸嫌弃的表情,挪了挪凳子,尽量离那宾客远些。 翟荣的脸真比吃了二十斤狗屎还要难看,额头青筋暴跳,他冷冷的说:“本公子亲自派人去武德司查过,根本就没有你号人物。除非你拿出官凭,否则仅凭一块腰牌,不足以证明你的身份。” “你怀疑咱违法乱纪,你不举证,反倒让咱自证清白,这算什么狗屁道理!” 阿四翻了一个白眼,凌谣的心房禁制修复了七八成,他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便继续戏弄翟荣。 “翟大少,咱现在怀疑你偷吃了咱的桂花糕,你是不是该剖开肚子?你若敢,咱就自证清白,很公平吧!” “你……胡搅蛮缠,本公子不与你这粗鄙之人争辩。” 翟荣气得一时语塞,本公子举证你们不认,让你自证清白,你又让本公子举证。 我系你妈,有他这般耍无赖的嚒。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投向黑气覆面的凌谣,心中忽然有了新的计较,于是对杨鸨儿道:“鸨儿,为了百花盛会,你在凌谣姑娘身上砸了不少银钱吧。” “原本她是有机会摘得今年花魁桂冠的,往后三年内,艳群芳少说也能从她身上净挣个十万、八万贯钱。” “呵呵,可惜她竟然是个夜女,不祥之人,艳群芳坏了名声不说,还做了笔赔本的买卖。本公子说得没错吧?” 杨鸨儿露出一丝苦笑,翟荣话说得不错,若凌谣坐实夜女之名,艳群芳赔了笔大买卖,她都不知该如何向背后的东家交代。 她知道翟荣接下来想要干什么,看了阿四和凌谣两人一眼,心中甚是为难,“自家的女儿,就是再不好,那也是奴家的心头肉,哪有赔与不赔一说的。” 杨鸨儿在伙计的搀扶下,缓缓登上了舞台。 “鸨儿你是聪明人。凌谣是夜女的身份,用不了三日便会传遍大江南北,放着这么个赔钱的货在身边,何必呢?” 翟荣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对杨妈妈道:“这颗鹅蛋大小的东海明珠,相信杨妈妈知道价值几何吧?” 杨妈妈望着翟荣手中的明珠,眼中露出了贪婪之色,她点点头道:“按照市价,少说也值个四、五万贯钱。” “你应该知道,没有人会愿意买一个不祥之人,但是本公子今晚愿意出价一颗东珠,我相信在座的也没有人愿意出比本公子更高的价格。” 翟荣俯视着台下宾客,凌厉的目光中透着威胁。 谁人敢与淮帮大少争一个不祥之人,宾客们无人站出来,翟荣对此情形非常满意,再次摇曳起折扇,对杨妈妈道:“鸨儿,你可以考虑一下。” 众宾客面面相觑,除了感叹淮帮财大气粗以外,也只能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得罪淮帮,不然会遭到淮帮疯狂的打击报复。 翟荣姿态何其嚣张跋扈,忍了半晌的凌谣,到底还是心神乱了,身子一晃,黑气变得愈发厚重。 “守住心神,别理这畜生。” 阿四出言提醒,全神贯注地修复凌谣的心房禁制。 杨鸨儿左右为难,“这……” “鸨儿,你是个聪明人,这笔买卖你不吃亏。” 翟荣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迈着四方步走到阿四身前,俯身下去,拍了一下阿四的肩膀,掌中暗劲运了过去,低声笑道:“小杂种,我知道你在意凌谣,放心吧,我们淮帮上下两千八百男丁会好好疼惜她的。” 翟荣的暗劲阴辣,甫一进入阿四的身体,体内真气顿时被激得混乱无状,阿四毫无防备,气血上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第52章 土鸡瓦狗 “阿四!” 凌谣发出一声沙哑的惊呼,她的心神再一次乱了。见阿四口吐鲜血,下意识地伸出手,身子一动,便脱离了阿四的指尖,切断了与真气的联系。 即将完成修复的连接膻中穴的禁制前功尽弃,一股强烈的气劲突然顶在胸口,像是被铁榔头狠狠捶了一下,纤弱的凌谣岂能经受得住,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翟荣,你找死!” 阿四狠狠地剜了翟荣一眼,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化去暗劲后,再次将真气渡向了凌谣。 翟荣吓得后退一步,但见阿四并未有进一步动作,忽然意识到阿四用真气给凌谣疗伤,根本无法分出心神来应对自己。 于是,他又猖狂了起来,明目张胆的举掌朝阿四拍了过去,讥笑道“小杂种,你若是不服,大可出价便是。不过就算你是武德司的四品武官,恐怕也没见过鸡蛋大的东珠,你拿什么和本公子比?” 只不过,话刚说完,他的脸色就变了样。 “砰”的一声响,翟荣的手掌还未触及阿四的肩膀,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飞了出去。 鸡蛋大的东珠径直地砸在杨鸨儿的胸口,随后又弹了出去,滚到了舞台的角落。 翟荣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看向阿四的眼神充斥着畏惧之色。背在身后的右手不停地颤抖着,虎口早已开裂,鲜血将腰带染出一朵殷红的花。 小贱种竟然如此恐怖,幸好他在帮凌谣那个贱人压制异变,不然方才那一击准是要了本公子的命。 翟荣冷视了阿四一眼,眼神怨毒无比,他扭头对杨鸨儿说:“杨鸨儿,这个贱人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这……” 杨鸨儿瞧了阿四和凌谣一眼,面露难色。 虽说风月场中多薄凉,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凌谣是她一手带大的,当作货物买卖,她无法过了心里的这道坎。 可翟荣铁了心要借凌谣来羞辱阿四,已经没有转圜余地。此时若是拒绝,便是与淮帮,甚至是淮东的这些权贵为敌。 艳群芳不过是一个给人提供乐子的地方,后果着实承担不起。 杨鸨儿思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眼珠子滴溜一转,向郝大通投去求助的目光。 “郝大人,你看这事闹的……” 郝文通心存侥幸的心思,本想趁阿四与翟荣口角再次置身事外,可他也清楚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避无可避,他说:“翟荣,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般放肆,就不怕将淮帮置于绝境?” “做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郝大人,我大炎似乎还没有过不许人丁买卖的这条规定吧。”宋长文挑了挑眉,淡漠的眼神里透着狡黠。 翟荣闻言附和,嘴角噙着冷笑,“没错。本公子花钱买个奴婢有何不可,郝文通,你未免管的也太宽了。” 翟荣骄纵跋扈,不知收敛,薛才实在看不下去,便走出了雅厢,他站在栏杆边,对着下方说道:“青官人买卖,艳群芳可自行做主。不过翟荣,你还是收手吧。何必闹得大家都没了面皮。” “薛文松,本公子错看了你!” 薛才与他有十余年的交情,虽谈不上知己,却也是酒肉朋友。即便薛安国与淮帮的关系名存实亡,他也不曾与薛才决裂。 可当他被阿四断去一指时,薛才未曾替他说过一句话,此刻竟然还要劝他收手,翟荣失望透顶,甚至感到有些无助。 想他翟荣作为淮帮少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经历过背叛和无助。 他扫视着秦淮河两岸的宾客百姓,感觉天下人皆有负于他,恨意在心中飞速滋生,使他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疯狂而无所顾忌。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小杂种,别枉费心机了。” 看着凌谣那张布满黑气的脸,翟荣一脸嫌弃,但还是伸出手去掐凌谣的脖子,阴恻恻笑道:“可惜了你这个贱人一副好面容,今晚本公子本将你赏给随从们玩玩。” 这时,阿四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涌出骇人的精光。 一记截天指打出,翟荣感觉浑身僵硬,转眼间有道虚影闪过,紧跟着脸上火辣辣的疼。 阿四一拳轰向翟荣的肚子,伴随一阵闷哼声,翟荣喷出一口鲜血,如断线的风筝倒飞进秦淮河。 就在一息之间,阿四身形掠去,翟荣还未与河面来一个亲密接触,阿四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前。 一记飞燕连环腿,将翟荣踢向空中,紧追着奔其胸口连踢两脚。翟荣尚未作出反应,便又重重的摔在舞台上。 “啊……” 翟荣中了截天指,身子无法动弹,躺在地上,连叫惨叫。 “方才暗算我,咱不与你计较,你还敢得寸进尺,真以为咱不敢杀你?!” 阿四抬腿朝翟荣的肚子踹去,“你不是很狂嘛,再狂一个试试。” 翟荣痛得撕心裂肺,脸色狰狞无比,他怒吼道:“狗杂碎,有本事解开穴道,真刀真枪做过一场!” 他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阿四分毫不放在眼里。若要取翟荣性命,一招便可,但世上有什么游戏比猫捉老鼠更为有趣呢。 阿四饶是玩味地看着翟荣,淡淡吐出四个字“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便见他猛地一跺脚,翟荣立即被舞台的反震之力震向空中。 紧接着一道气劲没入穴道,翟荣身体顿时恢复自如,体内为数不多的真气也恢复了联系。 他迅速的轰出一拳,却被阿四侧身轻巧躲过。 翟荣心中一凛,立即施展出一招秋风扫落叶。 阿四淡然后退两步避让,躲过攻击。 翟荣见状,一个鹞子翻身,双手作鹰爪,出手迅疾如电,直取阿四的上三路。 杨鸨儿惊恐之下,顾不得凌谣,连滚带爬下了舞台。 “小杂种,本公子要你的命!” 翟荣舔了舔嘴角,凌空飞起,眨眼之间,鹰爪已经探向了阿四的咽喉。 只见阿四不动如山,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翟荣的鹰爪距离他的咽喉只有半寸之时,空气陡然出现剧烈的波动,一股强横的威势从阿四身体中迸发出来,翟荣感觉面前出现一堵无形的墙壁,他鹰爪攻势停滞,无法向前更近一步。 阿四的御气之法已经超出了翟荣对武学的认知,他后退两步问道:“小杂种,你使得什么妖法?” “要你命的法!” 阿四冷喝一声,剑指探出,出招朴实无华,然而翟荣神色大惊,只感到有三股霸道凌厉地气劲迎面射来,他急忙后退,调起丹田内为数不多的真气,挥动折扇施展出引以为傲的一招“春风拂杨柳”。 只听嘭嘭两声,折扇被削成两截,翟荣一个倒飞出去,右脸和左胸出现两道伤口,鲜血渗出。 淮帮枭众见翟荣受伤,怒不可遏地冲上舞台,亮出兵器围攻阿四。 “一群土鸡瓦狗,焉敢班门弄斧!” 第53章 不忠不孝 阿四轻蔑地扫了淮帮枭众一眼,周身突然释放出惊人气势。 迫人心神的威压犹如山洪爆发,逼得淮帮枭众倒吸一口凉气,双腿抖如筛糠。 幻魔身法稍稍一催,咫尺天涯,淮帮枭众还未来得及反应,阿四已然出现在了他们的后方。 截天指连发数道凌厉的气劲,淮帮枭众忙挥舞兵器,却是毫无章法,乱成一片。 不过数个喘息之间,淮帮枭众胸口同时飚出一道血溅,随后到底晕死过去,偌大的舞台很快便被鲜血流淌了一地。 “竟有这般身手,难怪连淮帮都不在放眼了。” 石让暗自嘀咕一句,他的功法好生厉害,年纪轻轻就有自傲的修为,若给他二十载,兴许能成为大炎新晋的至尊强者。如果在敌国,他这样的天纵英才,足可引起宗门争斗。 唉,大炎重文抑武,武林人才凋敝,若是能多出几个像他那般惊才绝艳之辈,大炎边境无忧矣。 石让微微叹了一口气,对阿四起了爱才之心。他心里盘算着,是否给阿四在淮东军中谋个差事,日后也好为国效力,建立一番功业时,赵荣悄无声息地擒住了凌谣,整逼迫阿四束手就擒。 翟荣掐住了凌谣的脖子,威胁道:“小杂种,你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急!” 凌谣喊道:“你别管我,你走吧。” “你大可杀了她,不过别怪咱没提醒你,她若是死了,你们整个淮帮要给她陪葬。” 阿四脸色阴沉,一步步逼近,骇人的气势似潮水一般涌向翟荣。 “大言不惭!” 翟荣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意,心底发虚,强忍着恐惧,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叱道:“你再敢上前一步,我立马拧断她的脖子。” 阿四顿住脚步,死死地盯着翟荣,不敢轻举妄动。 “喂,翟家小子,那夜女杀了多可惜,不如两颗东珠卖给老汉。” 话音未落,两颗东珠从翟荣眼前划过,鬼瞎子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走到人群前。 “哪里的老狗……” 翟荣扭头便骂,只不过话才说了一半,瞧见是鬼瞎子,不禁眉头一皱。他突然意识到鬼瞎子哪里是与他谈买卖,分他的心才是真。 他这时醒悟过来,为时已晚。阿四剑指点出,锋利的气劲洞穿了手臂。 “啊——” 钻心的疼痛袭来,翟荣痛苦的叫了一声,原本掐住凌谣咽喉的手臂耷拉了下来,鲜血汩汩直冒。 凌谣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吓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小杂种,我与你不死不休!” 翟荣双目充血,神色癫狂,毫不犹豫地朝着凌谣扑去。 千钧一发之际,阿四身形如电,瞬间闪至翟荣面前,一掌将其重重拍飞数丈之远。紧接着,他扶起凌谣,关切地问道:“他有没有伤到你?” 凌谣摇了摇头,但那娇弱的身躯却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阿四见状,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好恨自己方才的大意,差点导致凌谣陷入绝境。 “翟荣,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你有本事便杀了本公子,否则,淮帮必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鲜血与疼痛交织,令翟荣彻底丧失理智,他如一条疯狗扑向阿四。 阿四冷笑一声,一拳将其轰倒在地。他冷嘲热讽道:“要我的命?你有那个实力吗?” 话音未落,阿四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记耳光重重落在翟荣的脸上,留下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这一个耳光,是替你爹打的。你爹辛苦创下淮帮家业,而你却不思长进,整日胡作非为,辱没门楣,实属不孝!” 阿四声音掷地有声, 啪!啪! 阿四声音掷地有声,再次扇了翟荣两记耳光,“这两巴掌,我替大炎朝廷所打。盐业乃朝廷经济命脉,你们淮帮独霸江淮盐场,为谋取私利,擅自习武铸兵,招募打手,违法乱纪,辜负朝廷厚望,实乃不忠!” “你们肆意操控盐市价格,致使百姓吃不起昂贵的食盐,而你翟大少却肆意挥霍民脂民膏,依仗淮帮财势,目空一切,横行霸道,实乃不义。” 翟荣被连续三记耳光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满腔的怒火与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化作了无尽的耻辱。 “凌谣姑娘何等的端庄贤淑,你造谣污蔑她为夜女不说,甚至还企图对她无礼。我们之间并无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却一再企图害我性命。你如此歹毒残忍,与畜生又有何异?” 此刻,翟荣的骄傲和尊严被阿四掰开了揉碎了,又狠狠的践踏在脚下,心智已失,连忙跪地磕头求饶,哭着道:“少侠,你饶我一条狗命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 然而,阿四依旧面无表情,冷酷如霜。他像是来自地狱的判官,审判着淮帮与翟荣所犯下的罪行。 他紧紧抓住翟荣的衣襟,将其提至半空,眼中闪烁着无尽的杀意:“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有何颜面继续活在世上!” 第54章 天霸出手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阿四的声音不大,却如冬雷震震,惊得秦淮河两岸百姓瞠目结舌。 忠孝仁义是立国、立家、立身之本,孔圣儒家在世俗社会里立起的一座道德碑,要求百姓立言立行,伪君子而勿做小人。 因此,生而为人,凡是与这座道德碑背道而行之人,皆会为世人所不齿。 圣人微言大义教化世民数千年,翟荣“忠孝仁义”四样都不沾边,在世人眼中,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秦淮河两岸短暂的安静后,百姓们无不拍手叫绝,直呼“骂得好!” 就连郝文通、李佩奇这些江宁的官员,都觉得阿四批判翟荣之言句句在理,颇为解气。 “狗贼翟荣,不得好死。” “圣人礼法,岂容翟荣这厮践踏!” “杀了这畜生,以正礼法!” “……” 百姓们声讨声此起彼伏,响彻秦淮河上空。大炎的文人雅士圣人弟子自居,对蔑视圣人礼法,败坏道德风气的翟荣,已然当作负面典型,决心要倾尽一切口诛笔伐,以此来警示世人。 权贵门阀子弟们此刻却哑然失声。 “这就是民心的力量吗?”薛才似有所悟,喃喃道。 翟荣被阿四像小鸡子似的领着,他的眼神空洞,有恐惧,也有迷茫。 那些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齐聚起来,竟然令他内心感到无比的恐惧。 他从未想到,那些蝼蚁曾经畏惧他,敬重他,对他卑躬屈膝,而今却将他视作畜生,唾弃他,想要杀了他。 所有的屈辱都是阿四一手造成的!无尽的耻辱瞬间化作炽烈的怒火,翟荣在虚空中挣扎着,歇斯底里的骂道:“狗杂碎,都是因为你,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多行不义必自毙,翟荣,事到如今你还冥顽不灵!” 阿四对翟荣已经多次起了杀心,但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重,为凌谣,也为江淮两地的百姓。 天魔诀感受到阿四的杀意,自行运转起来,一股让人胆寒的威压赫然以舞台为中心,向秦淮河两岸压了过去。 翟荣瞧见阿四清冷的眸子中突然闪过血红的光芒,感觉自身都被那股眼神给洞穿了一半,被地狱里的恶魔久久的凝视着。 他浑身一颤,后背直起白毛汗,更觉地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魔鬼,魔鬼……” 翟荣吓得六魂不在,反复重复着“魔鬼”二字。 “淮帮,完了。”石让淡淡地看了翟荣一眼,走出雅厢,结束了令他感到无趣的江宁之旅。 台下,陈天霸见翟荣已失去智识,心中颇为不忍。 他侧目看一眼嘴角噙笑的宋长文,暗自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台上的小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了翟荣。” “就算是他的错,你的气该撒的也撒了,适可而止吧。”宋长文淡淡地说。 “就算,适可而止?辣块妈妈的,他屡次加害我时,你们在哪里,为何不劝他适可而止?” “如果受伤的是我,你们又当如何?今日是我,明日是他们,你们高高在上,算计着利益得失,仗势欺人时,可曾替他们想过,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 阿四的脸冰霜一般寒冷,他气得大笑。 在市井混迹多年,他早该习惯了残酷的强权法则。这个社会哪有公平可言,只有弱者才会要求公平,而强者向来只讲利益。 然而,当他看见宋长文和陈天霸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还满口公平道义之时,当他看见身为江宁府的父母官,郝大通和岑斌却对几个世家公子谄媚之时,他非常的失望。 不,准确地说,那是一种对世道不仁的愤慨。 数千年来王朝更替不知凡几,为何没有一个王朝能够实现真正的公平。 大道无私,头顶苍穹的人们,为何不能建立一个更加文明的社会,使百姓生而平等,再无贵贱之分,人人遵纪守法,不欺善怕恶,活得有尊严。 阿四疑惑,问题出在何处,是历代王朝不愿解决阶级矛盾,还是建立的政治制度有问题,亦或是人性如此。 秦淮河两岸忽然静了下来,然而这份宁静不过稍纵即逝。 那一刻,寻常百姓、宾客和勾栏妓院里的娘子们想过曾经所遭受的不公,但下一刻,他们想到的却是欺负他人时获得的快感,便是有些身不由己之人,也只是不屑地摇摇头,徒之奈何,奈何图之。 “强词夺理。” 宋长文颇为不屑,也不打算再与阿四争辩什么。弱肉强食是天道,只有弱者才会抱怨不公平。 “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吃打!” 陈天霸说魁伟的身影飞出,抡起拳头就向阿四砸去。他一出手便是杀招,那一拳隐隐间似有虎啸之声,速度之快,让在场之人感到心惊。 然而,阿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待到陈天霸冲到近前时,他却将手中的翟荣当作棍棒,向陈天霸砸去。 别看陈天霸高大魁梧,身法却异常灵活。侧身移步,避开攻击,随后扭身打出一招“虎跃山涧”,沙包大的拳头径直地朝着阿四的后腰轰去。 这一记重拳陈天霸使出全力,其力道可想而知,然而阿四却岿然不动。 转瞬,陈天霸就感觉阿四的身躯中涌出强横的力量,将他震得连连后退。 宾客们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陈天霸从小混在军营,由淮东总督陈太阿亲手调教,武艺超群,竟然不是阿四敌手。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武德司的人果真不凡。 “哈哈……你很强,但也不过如此。” 陈天霸发出爽朗的笑声,嗜血战意于眼中频频涌现,调整身形,提起一口真气,便又朝阿四攻了过去。 他这冲击身法自军中练就,下盘稳不说,来势汹汹,似野猪在森林中奔袭。 阿四不敢硬拼,御起一道气流且挡且退,以此来卸力。 陈天霸的攻势卸去三分之时,已然到了近前,阿四猛的收力侧身避让,陈天霸所料不及,瞪直了双眼骂道:“你好歹也有四品境的修为,竟然玩阴的……” 话音未落,陈天霸止不住脚步,飞出了舞台,砸向了近前的两桌。 只听得一阵锅碗瓢盆摔碎的声响和宾客们的哀嚎之声,陈天霸起身晃了晃脑袋,转身冲着台上骂道:“奶奶的,你算计俺,算什么英雄好汉!” “有种的,光明正大打过一场,俺肯定能把你锤死。” 陈天霸脑门青紫,豪迈地抹了一把鼻孔里流着的鲜血,却弄个了大花脸。 阿四见陈天霸模样狼狈滑稽,扑哧一笑,倒觉得他比台下的几个公子哥要有趣得多。 “再打过也还是这个结果,你不是咱的对手。今日我卖你一个面子,饶他一条狗命。” 阿四笑了笑,将昏迷的翟荣扔了下去,暗中又运起一股真气不动声色地打进了翟荣的丹田。 翟荣小便失禁,半身鲜血,从空中落下带着一股难闻气味。 在场之人生怕避之不及,纷纷后退,唯独陈天霸不嫌其脏,大步冲去,一把将翟荣接住。 阿四看在眼里,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陈天霸与翟荣、宋长文之流有所不同。 翟荣鲁莽狠辣,仗着淮帮之势,胡作非为。宋长文城府很深,阴险狡诈,身为官宦人家子弟,又眼高于顶,本质上与翟荣是一类人。 陈天霸则不然,鲁莽耿直是他的缺点,也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宋长文想要报复阿四,又顾忌自己的身份,便将陈天霸推到了台前。 陈天霸毕竟是淮东总督的嫡子,见识必然不少,也不是真的愚木脑袋。如果他不是对待朋友一片赤诚,何必替翟荣强出头。 “今日俺承了你的人情,但不代表俺的拳脚不如你,山水有相逢,日后再找你比过。” 陈天霸向阿四点点头,扛起翟荣离开了艳群芳。 看着陈天霸离去的背影,阿四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烧黄纸,拜把子。 “跟他这样的人交个朋友,或许是一个有趣的选择。” 第55章 不出意外 陈天霸就像是一个孤行者,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渐渐消失在街头。 有些落寞,有些愚蠢,却也让人心生敬佩。 在他的身上,阿四看到了赵德柱的影子,一样的重情重义。 阿四的脑海里忽然崩出一个念头,烧黄纸,拜把子。“跟他这样的人交个朋友,或许是一个有趣的选择。” 陈天霸一走,百花盛会的会场顿时冷清了不少。江宁府的官员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无奈郝文通没有挪动屁股的意思,他们也只能干陪着。 宋长文看了一眼郝文通和李佩奇,眼神颇有深意,“圣人言,知为吏者,奉法以利民,不知为吏者,枉法以侵民。”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薛才,淡淡地问:“薛贤弟以为然否?” 薛才不置对错,言道:“圣人确有此言。” “今日这百花盛会办得好,涨了不少见识。时辰不早了,宋某也该回去了。薛贤弟,有道是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宋长文笑得有些轻蔑,他冲着郝、李二人随意的拱了拱手,“两位大人,有机会去扬州府做客。” 郝文通脸色阴沉,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对宋长文的回应了。宋长文搬出圣人之言来指责教训他徇私枉法,对于一个靠着读圣贤书改变命运的文官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佩奇亦是没好脸色。他行伍出身,却也通诗书,自然听出了宋长文的话外之音,心里骂道:什么东西!没有宋阙和宋家门阀撑腰,本将早就一刀砍了你。 近些年,扬州府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你宋长文还有脸搬出圣人之言,面皮简直比江宁城的城墙还要厚。 “宋公子,年纪轻轻便有这番见地,着实不凡。” 李佩奇捋着燕须,脑海灵光一闪,正色道:“翟荣怎么说也是淮东子弟,不如你扬州府来处理此事?郝大人,你说呢?” 郝文通向李佩奇投去感激的目光,点点头,回道:“甚为合理。宋贤侄,不如你修书一封,让宋老哥派些兵来。当然你不必顾忌官场规矩,哪能让自家的侄子受了委屈,薛大人肯定会打开方便之门的。” 李佩奇和郝文通两人一唱一和,莫说是宋长文脸上挂不住,就是薛才都听不下去了,连忙打哈哈道:“咱江宁府的事,难能劳烦宋世伯。” “长文兄,你且回去歇息。今日之事,家父自会秉公办理,给你和淮东子弟一个交代。” 宋长文瞥了薛才一眼,拿腔拿调地道:“贤弟此言差矣,为兄虽有功名在身,但江宁的事自有江宁府处置,何须向我交代。此事若传将出去,累了薛世叔的名声,你让为兄如何自处?” 薛才嘴角微微一抽,暗自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把宋长文给惹毛了。 “长文兄说得在理,是小弟欠考虑了。” 薛才虚伪一笑,作势要送宋长文离去,忽然感觉后背有一股寒意袭来,心说坏了。 果不其然,阿四的声音传了过来,“百花盛会还未结束,宋公子怎急着要走?” “怎嘛,你要拦我?”宋长文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凝视着阿四,心说他不去拦陈天霸,偏要找我的麻烦,此子好深的心机。 “大人,您这是……”郝文通是个老狐狸,一眼就察觉出其中的不正常,心说台上那位不会又要找宋长文的麻烦吧。 哎呦,祖宗哎,就算管家要对付宋家,你也不必在今日这个场合上与宋长文为难吧。宋长文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们这些江宁府的官员如何自处。 “郝大人不必心急,在下又非翟荣那等只知仗势欺人的泼才。”阿四说。 翟荣那泼才怎能与你相比,你简直就是个鬼见愁啊! 郝文通心里编排道,脸上却挂着笑容,问道:“不知大人有何赐教?” 阿四笑了笑,扭头看着李佩奇,煞有介事地说:“李将军,在下以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身份命你封锁每个街道出入口,若有人敢强行重振,便已寻衅滋事唯由抓入府衙大牢候审。你可听清楚了?” 李佩奇不知阿四要搞什么名堂,与郝文通对视了一眼。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指挥佥事是货真价实的四品武官衔,李佩奇哪敢不遵,只得咬咬牙说:“本将……遵命!” “武德司指挥佥事又能如何,你这杀才,你今日与我为难你,就等着承受我宋家的怒火吧。”宋长文愤怒无比,但还是坐了下来,他也想看看阿四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阿四说:“花魁花落谁家尚且不知,郝大人,此事还得劳你收个尾。” 郝文通回道:“凌谣姑娘乃是不祥之女,花魁头衔自然是玉楼春的李景儿姑娘。不知大人有何异议?” 宾客们闻言甚为好奇,难不成凌谣姑娘不是夜族之女? 可凌谣的变化又当作何解释?宾客们以为阿四是想以势欺人,替凌谣强要了花魁的头衔。想到翟荣此前揭露艳群芳弄虚作假,凌谣与阿四早有一腿之言,更加可信了几分。 他们心里,自然也有些看不起阿四,尤其是凌谣的追随者,此时更是对阿四生出嫉妒和怨恨之意。 “郝大人,倘若凌谣姑娘确为夜女,景儿姑娘胜出成为花魁,自然是合情合理。” 阿四顿了顿,两岸的宾客百姓来了兴趣,继而又说道:“只不过凌谣并非夜族之女,而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至于是下毒,还是哪般手段,咱能力低微,见识浅薄,无从判断。” “你说有人对凌谣动了手脚,这怎么可能,你有什么证据吗?” 郝文通脸色一沉,百花盛会是由官府主导,艳群芳举办,参选的青官人都是来自江宁各大青楼艺馆,大家都是利益共同体,又怎敢与官府作对,损害自身的利益。 不对,坐实凌谣夜女身份,最得利的就是李景儿,难不成还真是玉楼春的人干的? 阿四将角落的凌谣迎到台前,“凌谣,为证明你的清白,我只有得罪了。” 说着,剑指在凌谣胸前几处点了一下,解开穴位。 登时,凌谣身上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逐渐露出了绝美的容颜和白皙嫩滑的皮肤。 这样的女子,纵是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二词也不足以形容其美貌和气质,她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阿四与两岸的宾客们一样,看得有些痴了。 就算他绞尽脑汁,把当年听说书先生说的那些描绘娘子们肤白貌美气质佳的词在心里过了一遍,也找不到一个绝妙好词来表达心中的惊艳,只能干巴巴地说:“绝了!” 凌谣瞧见阿四这副花痴呆傻的样子,心里还是起了些许波澜。 这个小色胚,怎地越来越像艳群芳里的那些嫖客了。 凌谣腹诽道,终究还是受不住阿四那火热的目光,啐道:“瞎看什么呢!” 阿四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众人说:“这才是真正的凌谣姑娘,大家对她的身份还有什么怀疑吗?” 所见即所得,在场众人早就没了质疑之心,不少读书人替凌谣鸣不平,恨不得现在就将暗中做手脚之人挖出来狠狠揍一顿,送去见官。 “我早就说嘛,凌谣姑娘怎么可能是夜女呢。夜族都亡了一百年了,哪里来的什么遗族。” “杨妈妈早就解释过此事,当初是谁编排造谣来着,用心歹毒至极。” “哼!凌谣姑娘仙灵出尘,怎舍得对她下手。歹人真是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别让小生发现他是谁,不然纵是倾尽十年所学,满腹笔墨,也要将那人恶毒之心昭示于众。” “……” 郝文通招来杨鸨儿询问了两句后,春风满面的登上台。 不多时,杨鸨儿领着李景儿在内的几位青官人也上了台。 郝文通捋须看着台下众人,朗声道:“本官宣布,艳群芳凌谣为本届花魁大会的魁首。” 宾客鼓掌叫好,待高潮过去后,郝文通又笑着道:“凌谣姑娘遭人构陷时,李景儿姑娘不离不弃,颇有侠义之风,本官决定破例擢李景儿与凌谣姑娘并列魁首。” 并列魁首?台下哗然,读书人盛赞此举公道,弘扬仁义,江宁第一。 随着铜锣敲响,百花盛会终于落幕。众人急不可待的准备散场,前往艳群芳找喜欢的娘子一夜风流时,阿四又站了出来。 郝文通摇头腹诽道,“不出意外,意外就来了。” 第56章 宣战江淮 不出意外,意外来了。 张老家主与一众久未路面的江宁盐商亲自赶着马车来到了百花盛会现场。 前些日子,因演盐市混乱,盐价保障,百姓们人心惶惶,把盐商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个遍。 张老家主和一众江宁盐商以原价出售食盐来对抗私盐贩子,并且游行示威敦促官府调控盐市,甚至不惜流血牺牲,他们干的这几件大事让江宁百姓另眼相待,口碑急转直上。 马车如同,望不到头。周遭百姓宾客有些疑惑,百花盛会都结束了,这些位老爷怎的才来,马车上的那一口口大箱子又装的是什么,竟还劳烦他们亲自送过来。 江宁的官员嗅出一股危险的味道,李佩奇神色凝重,不着痕迹的对副手递了个眼色。 郝文通凝视着马车上那些口箱子,心里有些堵的慌。秦淮河伤吹来的风,没了先前的清爽,他反而觉得阴冷得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张顺发,你带领江宁盐商来此所为何事。若再向上次那般藐视法纪,本官可不是好相允的。”郝文通正色说。 “老朽见过大人。”张老家主恭敬的向台上的阿四作揖行礼,随后转身又对郝文通等江宁官员施了一礼,严重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愠怒。 不好相允?江宁盐市都乱成什么样了,江宁府只顾自己这一头利益,助纣为虐,完全不顾盐商与百姓死活。 张顺发与江宁的盐商没冲上去把郝文通的脸给挠了,已然是给足了面子。 在场的各盐商家的阔少公子们一头雾水,纷纷上前询问情况,不是被训斥一顿,就是屁股上挨上一脚。 随后听从长辈们的吩咐,老老实实的将马车上的大箱子都抬上舞台。 阿四拍了拍身前十余口大箱子,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看向秦淮河两岸的百姓,深吸了一口气,说:“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阿四,武德司指挥佥事。你们可以叫我阿四,不过称呼无所谓,但谁他娘的敢叫我小四,我跟他急!” 百姓们面面相觑,实在不解“小四”有何不妥。不过,堂堂的武德司指挥佥事大人,说话办事一点架子都没有,倒是很招人喜欢,尤其是那一口带有粗语的江淮话,叫人亲近不少。 百姓们最是不喜衙门里的人打官腔、摆谱,阿四颇对他们的胃口,自然也不吝啬于捧场。所以,当阿四话刚说完没多久,两岸就响起一阵阵笑声。 “咱此次来江宁可不是为了跟翟荣那厮争风吃醋的。江淮私盐泛滥,辣块妈妈的,五百文一斤的盐,有几人能吃得起,官家得悉此事龙颜大怒。” 阿四笑容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试想淮帮区区草莽帮派,如何能控整个江淮盐场,大家都心知肚明。在下身负皇命而来,便是要给诸位一个交代!” 说着,阿四将台上十余口大箱子一一打开,箱子里装满了张顺发这几日赶制出来的账册。 阿四拿出一本账册公示与众,神色严峻,森冷的目光在两岸的宾客中扫了扫,随后停留在郝文通这厢。 “阿四大人,有什么话,咱们回府衙再说!” 郝文通脸色煞白,一身的官服早就被汗水浸透。望着台上还为及冠的少年,神魂都在颤抖。 此子好深的心机,手段好生老辣! 郝文通不得不正视起眼前这位长相稚嫩,却心机深沉的阿四。从淮帮三当家被杀的那一刻起,整个江宁府都已入彀中。 指使江宁盐商,打击私盐,维稳盐市收服人心;慈善拍卖晚宴与翟荣争锋,告诉示人淮帮不可惧;百花盛会惩治翟荣,指责淮帮倒行逆施…… 煽风点火,操弄舆论,收服人心,一桩桩一件件,他布局谋划得滴水不漏,仿佛每一步都在掌控之中。 此子手段之毒辣,心机之深沉,当真令人胆寒。 面对如此对手,郝文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愈发恐惧。如果让阿四将江淮两地官员与淮帮来往,营私舞弊的证据公之于众,那对于整个江淮而言,无疑是一场地震。 阿四瞄了郝文通一眼,并未理会,而是继续道:“仅仅淮南东路一路,官员营私舞弊就达五百万贯银钱,淮东上下大小百余名官员,无一不与淮帮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周围的百姓惊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百姓们才回过神来,秦淮河的两岸顿时如鸭子吵塘一般,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在百姓们的认知里,当官哪有不贪的。淮帮独掌江淮盐场,财大势雄,怎么可能没有官府“功劳”,贪污受贿是公开的秘密。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淮南东路的官员贪墨竟有五百万贯之巨,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真是骇人听闻,堪称我大炎立国以来第一答案!” “淮东官场贪污成风,若再不下猛药,大炎可就完了。” “淮帮上下打点的越多,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也就越多。盐价一天天涨,官府却不肯干预,怎能没有猫腻。” “淮帮可恶,那些个官老爷更可恶。我大炎立国才多少年,吏治一塌糊涂,幸好当今官家乃是明君,否则危矣。” “淮东那些当官的如此,咱们江东官老爷们还能一尘不染了?我看呐,天下乌鸦一般黑。” “……” 百姓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过议论的风向逐渐吹向了权贵士族门阀,继而又指向了江宁的官员。 在座的权贵门阀子弟脸色古怪,他们选择隐忍不发,心里却将阿四记恨了起来。 狼行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各行各道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存在即是合理,所以他们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阿四此举虽是职责所在,却累了权贵门阀的名声,梁子也就结下了。 郝文通等一众江宁官员自不必多说,脸皮紫胀如猪肝色,心中极为恐慌。 万一阿四将他们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的证据公布出来,闹得人尽皆知,哪还有转圜余地。 郝文通心中暗骂道:把淮东官员贪墨的证据放在江宁公示,他们该作何想。此子用心险恶至极!可恶! “今日在此立公法台,昭彰天理,以正视听。淮东官员违法乱纪的证据,诸位有兴趣,自行取之月阅读。” 阿四话音落下,张顺发的护卫取出一面幡子,悬于舞台的立柱之上,“公法”二字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分外瞩目。 众宾客抬头望去,只觉得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夕阳下的那道稍显瘦弱的身影颇为伟岸,稚嫩的脸庞不失威严,清澈的目光透着坚定,众人心中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见目的达到后,阿四飞身离开。百姓们各怀着目的动了起来,纷纷涌向公法台。 宋长文再也坐不住了,官家要整顿江淮,把淮帮交出去,再找些小官吏顶罪便是。将整个淮东的官员推进火葬场,慢说是他宋家,就是当朝宰相赵为民也接不住这么大的篓子。 郝文通还在犹豫,宋长文见状气急,都什么时候了,还打心里那点小算盘。淮东官场若是塌了,江东能好得了哪去。郝文通,当真是愚蠢至极。 他猛地一拍桌子,起身指着郝文通的鼻子骂道:“郝文通,你是想看他把整个江淮闹个天翻地覆吗?” 郝文通越想越觉得危险,他也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他紧忙对李佩奇吩咐道:“李将军,拦住他们!” “与整个江淮宣战,这小子也是够疯狂的。他这份心机和胆识倒是与他爹一般无二。” 鬼瞎子看了阿四一眼,提溜着酒壶离开了。 第57章 防民之口 “快,快拦住他们。” 江宁县县令周怀忠见百姓们涌上台翻看江宁官员违法乱纪的证据,霎时脸色惊变,忙吩咐捕快们前去阻拦。 方才,他见翟荣在阿四手上没讨得便宜,小命快闹没了,赶紧偷回江宁县召集捕快前来相助。 江宁第一名捕谢寒衣不知去往何处,周怀忠心里甚是不爽。 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这个谢寒衣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仗着本官对他的宽容,竟敢玩忽职守。淮帮三当家的案子至今没有着落,得亏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薛知府千头万绪,无暇文案,不然定要将谢寒衣推出去顶罪。 两班人马纷纷涌来,台上的百姓吓得四散,不少人失足跌至秦淮河中。片刻工夫,秦淮河里乱作一团,翻船的、落水的、捞人的……放眼望去颇有些群鸭戏水之意。 岸边的百姓越来越是气劲,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的比赛,或是哈哈大笑,或是加油助威,那场面着实有些滑稽。 百姓与官府关系似鱼水,亦似针尖麦芒。百姓的日子不爽利,自是要责难官府,他们或许人微言轻,可却会用自己力所能及的行动来抗议。 正如此时,郝文通、周怀忠和宋长文三人的态度,不得不让百姓们坚信阿四之言,箱中所放之物准是淮东官员违法乱纪的证据。故而就算官府派兵来围堵收缴,他们也不会作鸟兽散。 留守、见证、嬉笑、议论、谩骂,此皆为百姓们抗争,表达心中之不满的途径。 “郝大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用这等强硬手段对付百姓,就不怕朝廷问责吗?” “派兵阻止百姓上台,郝大人,你以为此举就能堵住悠悠之口?淮东官员违法乱纪与你何干,你当的到底是江宁府的父母官,还是他扬州府的通判?” “朗朗乾坤,天理昭昭,郝大人想要只手遮天不成!” “郝大人,此举学生不服!” “……” 读书人的手段就要高明许多,他们中站出一二带头质问官府,所有的书生便效仿起来。一为读书人的理想大义,一为这得之不易的良机。 人之一生,匆忙而过,让世人铭记就已不易,名传千古更比登天还难。若能干一二轰轰烈烈的大事,兴许史书上还能记下一笔,也算不白活一场。 读书人自发组织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年长的居中,年轻气盛的分列两端,他们亦步亦趋走向舞台,与府兵和捕快对峙起来。 大炎重文抑武,读书人号称天子门生,受人尊敬,地位颇为崇高。哪怕他们面对的是一品大员,也只是执学生礼而已,所以江宁府的府兵和捕快是轻易不敢对这群读书人动粗的。 众口铄金,郝文通脑袋嗡嗡直响,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阿四神色平淡,点完火就要离开,郝文通哪肯放过,一把抓住阿四的手臂,老眼泛红,“大人,你不能走啊,你这么做事要我们江淮两地官员的命呐。” “郝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阿四故作不解,有些嫌弃地抽开手臂,淡淡地说:“淮东官员违法乱纪,与江东官员有何干系。郝大人,身正不怕影斜,莫要庸人自扰了。” “阿四,你休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淮东官员若是被问责,江东官员难辞其咎。” 宋长文脸色铁青,气急反笑:“江淮若是乱了,大炎社稷国本动摇,你一区区指挥佥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你是何人,可有官身,有何资格跟咱吆五喝六。” 阿四向前一步,目光冷厉,逼得宋长文不敢对视。 李佩奇手中的佩刀一阵震颤,旋即“铿锵”一声,刀身出鞘,飞至阿四的手中。 刀刃抵着宋长文细嫩的脖子,阿四冷冷地说:“我想武德司要杀一个人,应该没有人敢阻拦吧?” 刀锋上散发出冰冷的寒意让宋长文浑身一激灵,心中很是忐忑,生怕阿四不计后果,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可他毕竟是淮东安抚使之子,未来宋氏门阀的掌门人,岂能被阿四所吓到,只见他冷哼一声,强硬地质问道:“哼!你要杀我,敢问在触犯了哪条律法。” “我要杀你,找个罪名还不容易嚒。” 阿四冷笑,手上力道加重,锋利的刀锋在宋长文的脖子上留下一个寸长的伤口,几颗血珠渗了出来。 宋长文神色惊慌,紧忙躲开刀锋,可看到阿四那满脸的戏谑之意,愠怒之色顿时又爬上了脸。 阿四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宋公子,给你按一个与淮帮勾结,意图谋逆的罪名,抬举抬举你,如何?” 宋长文眼中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畏惧之色。武德司罗织罪名,铲除异己的手段是出了名的,若真要给他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就算他有一万张嘴,也难以辩白。 郝文通和李佩奇两人识过阿四的阴险手段,他们此刻后背早已湿透,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生怕武德司的这个小祖宗又给他二人罗织个杀头的罪名。 薛才瞧了一眼宋长文脖子上的伤口,神色有些凝重。宋氏门阀威望极高,子弟门生遍及各地,宋长文若是出了事,必定要闹到上京去,到时候连官家都未必能护得住武德司。 “不可!大人,你闹也闹够了,该收手了。”薛才面沉如水,出言阻止道。 “薛才,看来我与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白费唇舌。” 阿四无奈地摇摇头,薛才得失计较太多,反而少了些赤诚与率真。 薛才努了努嘴,终究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阿四的目光瞥向远处,只见一队人马正疾驰而来。他拂袖一甩,刀应声进入李佩奇刀鞘之中。 “住手!” 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为首的刀疤脸中年汉子飞身下马,掏出薛安国的鱼符,“都给老子住手。” 中年汉子名叫谢连城,是薛安国的贴身亲信,更是救命恩人,平时替薛安国打理州府事务。 薛安国曾对府上训言,谢连城与他无二,谁敢对谢连城不敬,便是对他薛安国不敬。 薛才倍感讶异,问道:“薛叔,你怎么来了?” 谢连城没有理会薛才,而是将郝文通和李佩奇拉到一边说话。 这几日,谢连城陪着薛安国会见贵客,处理机要之事,薛才是知道的,心里更加起疑,谢连城此行的目的。 这么晚了,薛叔来此将郝、李两位叫到一旁,到底在说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薛才看了一眼阿四,心道为何郝、李二人听了之后脸色大变,难道官家有旨意下来了? “公子,老爷吩咐,这里的事你莫要管了,现在随我回去。” 谢连城与郝、李两位大人说了几句,便又折返回来。 李佩奇将府兵尽皆召回,郝文通则是对周怀忠一通呵退,随后折返回来,他二人脸皮紫胀,眼神不时朝阿四瞟了两眼。 薛才不解地问:“薛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去的路上再与你细说。” 说着,谢连城拉着薛才便走,临走还不忘嘱咐宋长文一句,“宋公子,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薛安国这时把府兵撤回去,是打算不管江东官员的死活了? 宋长文皱了皱眉,谢连城倒是给他一个台阶,否则他这位宋氏门阀未来的继承人不知是否要与翟荣一样,被阿四也断一指。 他捂着脖子对谢连城点点头说:“有劳谢先生。薛贤弟回顾,替愚兄问世叔好。” 薛才点点头,满怀歉意地对宋长文道:“长文兄,我们家老爷子的性子,你也知道。明日小弟在食为天摆一桌,向长文兄赔罪。” 宋长文淡淡地“嗯”了一声,看来得给阿爹传个信,我宋家得趁早准备了。 谢连城拍了拍阿四的肩膀,低声道:“小兄弟,大人的耐心有限,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拉着不情不愿的薛才离开了这是非之地。江宁府官员、府兵见此状纷纷作鸟兽散,而百姓们则涌向了那几口大箱子。 见郝文通偷摸着要走,阿四轻笑一声,叫住了他:“郝大人,淮东官员违法乱纪的证据若是被人收缴了,我不介意把江东官员营私舞弊的证据也公之于众,孰轻孰重,你该分的清楚。” 郝文通闻言一怔,随后甩了甩衣袖,愤然离去。 第58章 今晚不许走 天色暮霭沉沉,秦淮河喧闹非凡,两岸的宾客各怀心思奔赴目的地。 最是轻松的莫过有钱有闲,又未进入豪门核心圈子的宾客,分毫不去管外界的洪水滔天,一心惦记着与青官人把酒言欢到天明,迫不及待的去了艳群芳。 权贵士族子弟人此时无心钟意十里秦淮的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阿四的出现,淮东官员违法乱纪证据的曝光以及江宁府的态度,皆印证了上京城里传出来的风声——当今官家要整顿江淮官场。 一场针对江淮两地的大清洗风暴已经刮起,对他们而言,这一场风暴或是危机,抑或是良机,不得不星夜兼程赶回家族,与长辈们商议应对之策。 读书人心怀大义,打消了“谱写”一段风流佳话的心思,为了大炎的黎民百姓,江山社稷,更为了青史留名,他们决定前往明州、苏州说服太平兴国五子出山。 杨安道、杜石台、楼子文、王若一、王应求合称太平兴国五子,都是明州的名贤大儒。五子兴学业,以儒学传道教化世人,当今朝堂中不少大官皆是他们的学生,其份量一叶知秋。 艳群芳里,杨鸨儿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冲着楼上楼下喊道:“姐妹们,上茶咯。” 她嘴上噙满笑意,心里却是抱怨起阿四来。 杀千刀的讨债鬼,也不知交的什么好运,他居然也能混了个武德司指挥佥事的大官做做。 安稳过日子,娶个几房娘子不香嚒。他连命都不要,就为了闹这么一场,让老娘白白少赚一大笔银钱。 阿四心底还是佩服打了鸡血的杨鸨儿。 百花盛会从筹备到正式举办至少历经了大半年时间,就说召开这几日的忙碌,哪怕是一个身强力健的汉子都未必扛得住,杨鸨儿身为女儿身,竟能保持这般高涨的热情,着实让他这个野心极大,却有吃懒的武帝遗孤感到汗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财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不为所动。 随着杨鸨儿的一声吆喝,各青楼艺馆的宝儿们卖弄着风骚,回应道:“来咧!” 之后,她们领着参加百花盛会花魁竞选的青官人们、店里面炙手可热,满身绝活的红官人们陆续下楼,登上有雕琢群花芬芳吐露的大型石台之上。 上百位俏娇娘同台,杨柳细腰,丰乳肥臀,数不尽的妖娆多姿。顾盼巧笑间,秋波潺潺,春意浓浓,更是千娇百媚,勾魂夺魄。 光是在娘子们之间飞快的扫上一眼,怎能不心神荡漾,流连忘返。 宾客们色心大起,直咽口水。他们火热的目光在娘子们的胸前、腰肢、玉腿、美足之间反复打量,不禁兽血沸腾,邪火上下直窜。 面对如此空前的盛况,白花花的俏娘子如同待宰羔羊一般就在眼前,宾客们着实感到有了种官家翻牌子选妃的得意之感,他们心里大抵也是要呼上一句,“噢哟哟,要命了,简直要了亲命了!” 青官人相比红官人妓女,多少还有些自由,她们大多时候可以自主选择见什么客人,但往往面对现实,又不得不低头,趁着年轻,姿色俊俏,或是多挣些银两,或是寻摸个良人,托付终身。 凌谣和李景儿两人中了花魁,身价不可同日而语,自也不必像其他青官人那般,站在台上待价而沽。 当然宾客们也不敢打她二人的主意,武德司的那位鬼见愁连翟荣、宋长文、淮东官员之流,说打就打,说揭露就揭露,他们又怎敢惦记大杀才看上的女人,不是纯纯的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嘛。 凌谣款款来到阿四身边,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阿四,三分娇羞,四分扭捏,二分嗔怪,她说:“今晚你不许走,我有好多话要与你说。” 阿四挑了挑眉毛,未曾料到凌谣如此直白,不让他晚上走,莫非还要发生些不可描述的快乐之事。 “这……这不好吧。”阿四邪魅一笑,虽然他并不打算今晚留在艳群芳,但火热的眼神赤裸裸的在凌谣身上逗留着。 李景儿见状有些讶异,想到阿四为了凌谣不惜与翟荣、宋长文为敌,她便释然了。 然而,作为凌谣的闺中密友,有些事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她又怎能轻易放过凌谣呢。 “妹妹好一手金屋藏娇,你有心上人竟连我也瞒着。” 李景儿笑着打趣道:“先生方才欺负我,你也不管管他。今晚我也不回玉楼春了,明日再找你讨要一个说法,嘻嘻。” “好好好,明日我让这杀千刀的给你一个说法便是。” 凌谣与李景儿相视一笑,之后李景儿知情识趣的离开了。 阿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难怪先前李景儿对凌谣不离不弃,原来是闺友情谊。 他倒是有一点想不通,凌谣让他给李景儿一个说法,这是怎么个章程。难不成还要牺牲自己的色相,让李景儿初尝一遍云雨的滋味。 “辣块妈妈的,干我何事。”阿四吐槽道。 本来就是一句玩笑之语,凌谣怎会将阿四真送到李景儿的床上去,只是未曾料想阿四不仅当真了,而且得了便宜还卖乖,言语中对李景儿还有点不屑之意,心里顿时有些不快, 她有心维护李景儿,嗔怪道:“你倒还委屈了。景儿才色双绝,世间不知有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装什么装。” 阿四摊了摊手,故作无奈的说:“好吧。我身边正好也缺个侍女,便让她来试试吧。” 凌谣被她这句话给噎坏了。杀千刀的,回来后处处惹我生气,可比十年前坏多了,当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凌谣伸手在阿四的胳膊上掐了一把,负气而去。 秋婵这时出现,撅着嘴道:“臭阿四,你还愣着作甚,莫非还打算挑两个小姐姐陪你过夜嚒?” “有你和凌谣陪着,咱还挑啥挑。” 秋婵笑脸一红,骂道:“呸!尽说胡话,不知羞。” 阿四挑了挑眉毛,向秋婵使了个眼色。 秋蝉心领神会,趁人不备,捡起三颗大东珠偷偷地塞进了阿四的怀里,随后就要拉着阿四上楼。 “小婵,今晚就不留了,我还有事要办。”阿四说。 “你能有什么事?” 秋婵有些不解,想到阿四家中那位比凌谣还要美的绝色仙子,还有那可气的骚狐狸,他心里竟有些失落。 阿四现在贵为武德司的指挥佥事大人,怎会自降身份与我们这些青楼女子为伍。人往高处走,人果然是会变的。 秋婵脸色幽怨,她松开了阿四的手,独自上楼去了。 阿四有心解释,转念一想,能活着再说吧。 第59章 风起了 薛府。 薛安国撂下盘了一天的账本,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官家要北伐,朝廷为解决饷银问题,率先将重担压给江淮两浙,江宁府使尽浑身解数筹来的税银距离朝廷压下的指标还差近百万贯。 “此次百花盛会盛况空前,许是能一举填补空缺。” 薛安国端起建盏,正要吹一吹热气,发现茶水早已凉透。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便将冰冷的茶水一口饮了下去。 这时,谢连城和脸色发白的薛才走了进来。 回府的路上,薛才一再询问谢连城为何薛安国对淮东官员违法乱纪的证据放任不管,谢连城并未按照约定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只是说了一句:“大人自有他的道理,何况违法乱纪不该受到律法严惩吗?” 薛才这才意识到,在这江宁城里,疯的何止阿四和翟荣两人,他的父亲薛安国同样也是个疯子。 将江宁府置于淮东的对立面,疯狂到与当朝枢相为敌的程度。 薛才实在无法理解自己这位老父亲的做法,一个宦海沉浮数十年,本该是进一步思退两步的精明之人,何以将自己置身于众矢之的。 在他看来,官家要整顿江淮官场,就算不能置身事外,也没必要上赶着与人决裂吧。如果势态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官家他能顾念薛安国的一片忠心,给他和薛家留一条活路吗? 薛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埋怨道:“爹,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就算不釜底抽薪,也没必要添这把柴火吧。” 薛安国抬头瞥了他这个聪明过头的儿子一眼,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你谢叔若不叫你回来,你是不是还打算帮助宋长文那小子?哼,此事是你能掺和的?” “爹,非是我要掺和。武德司的那位叫阿四的大人用心何其歹毒你又不是不知道,淮东官员违法乱纪,他去扬州府闹不行嚒,偏要在江宁生事。一旦那几口大箱子里装的证据传将出去,淮东官员作何感想,宋阙又作何感想?” 薛才咽了口口水,稍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翟荣被打成重伤,翟通天岂会善罢甘休,他若要鱼死网破,江宁府的官员又当如何自处。爹,宋长文都已表明态度,郝文通和李佩奇两人却迟迟不愿出手,你早该敲打敲打他们了。” 薛安国闻言脸色有些阴沉,他眯着眼睛看向忿忿不平的薛才,腹诽道:我薛安国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怎会生出他这么一个蠢材。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放下建盏,“江宁府的事何时轮到外人指手画脚,郝文通和李佩奇都是聪明人,知进退,懂分寸。倒是你,不学无术,自以为是。” “你是什么身份,可有官职在身?如果不是看为父的面子,堂堂江宁府的通判和都钤辖凭什么容你吆五喝六?” “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整天长文兄,长文兄的,老子可没他这么个好大儿!” 竖子不争气,薛安国倍感无奈。 薛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亲爹为什么动这么大的气。 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东,为了他这个亲爹,可为什么薛安国就不能理解他呢。 “爹,今日没外人在,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薛才决定摊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直视着薛安国,说:“我知道爹你和宋阙都是枢相一党。宋阙背靠宋氏门阀,在淮东又有淮帮这棵摇钱树,担任扬州知府不过一年,便擢升为淮东安抚使兼任扬州知府。” “爹你恪尽职守,治理江东呕心沥血,换来的结果是什么?在江宁府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五年,那石勇何德何能,不过是仗着祖辈那点余荫,竟能兼任江东总督和安抚使之职,总管一路军政。” “爹,你说这公平吗?” 薛安国闻言脸色越来越沉,薛才自知戳到亲爹的痛处,说得更加起劲:“如今朝堂愈演愈烈的朋党之争,不过陛下于枢相之间的权力之争,爹你跟着枢相这么多年却得不到重要,可知缘由?” 薛安国怒极反笑,问道:“你认为,是何缘由?” 薛才回道:“当年陛下潜龙在邸时,爹是他府上的幕僚。武帝开国后,虽然爹你拜入枢相门下,可与枢相亲手栽培起来的宋阙相比,亲疏远近显而易见。” “爹换作你是枢相,会毫不保留的信任一个外人吗?” 宋安国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形,谢连城一个劲地比划,示意薛才少说两句,薛才却是无动于衷。 只见他上前两步,倒了一杯凉茶递给薛安国,苦口婆心地劝道:“爹,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于人下。现在陛下要对北莽用兵,正是你乘势而起的好时机。” 想到自己所受的那些委屈,薛才眼眶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哽咽道:“爹,你能明白孩儿的良苦用心吗?” 薛安国淡淡地问:“说完了吗?” “说完了,爹,你可得三思啊。” 薛安国饮了一口茶,瞧着眼前这位让他不知操了多少心的儿子,五味杂陈。 眼神里有疼惜,有无奈,更多却是愠怒。 “噌啷”一声,茶杯碎了一地。 薛安国起身狠狠的扇了薛才一个耳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宦海波涛,风诡云谲,多少能人志士以凄惨收场。你区区黄口小儿,一叶障目,也敢钻营心机,对官场之事大言炎炎,混账至极!” “我为何让你去请阿四,为父的用意你可明白?我薛安国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竟有你这么一个不成器的逆子。” “爹,我……” 薛才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然而,他还想继续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却被薛安国直接打断。 “从今日起,你休想踏出薛府半步,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专心备考秋闱。读书治学,再敢三心二意,休怪为父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薛安国对自己的儿子寄予厚望,想到薛才所做所为,气就不打一处来。 为了培养薛才,他不知请了多少名师,可薛才总是浅尝辄止,偏又酷爱爱玩弄政治权术,自作聪明。 殊不知人心鬼蜮,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薛安国着实担心薛才聪明反被聪明误,倘若有朝一日他不在官场,薛才该怎么办。 “爹,你不能这么对我……” 薛安国咆哮道:“给老子滚,再敢多言,我打断你的两条腿!” “你……我告诉娘去!” 薛才哼了一声,含着泪拂袖离去。 “公子毕竟年轻,他所做所思都是为了大人,大人何必动这么大气呢。” 在谢连城看来,官场如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莫说薛才,就是宦海沉浮多年的高官权贵也未必能看清局势。 薛才之言虽说管中窥豹,但也是建立在讯息闭塞的情况下做出的推断,在他这个年纪却也不易。 “连城啊,我也是没办法啊。你这侄子不思长进,只知钻营心机,玩弄权术,若再不多加管教,日后我也保不住他。” 薛安国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管那仪态端不端庄,提起茶壶牛饮了两口。 “那人你见到了吧,如何?” “只是匆匆一瞥,怎么说呢,七分市井,三分侠气……” 谢连城思索一会儿,又道:“眉宇神态的确不俗,颇有似几分武帝的影子。” “那便好。” 薛安国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两道精光,“若非陛下意欲北伐,上京的这把火烧到的江宁,枢相苦心谋划多年……” 说着,薛安国叹了一口气,“做好准备吧,没准我也要葬身在这场大火里。” “为了大炎,万死不辞。”谢连城不假思索,态度坚定。 薛安国摇摇头,郑重地说:“连城,你不能死。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出了事,他不保才儿,你也要保才儿一命。连城,你能做到吗?” “大人放心,连城绝不负所托。” 薛安国点点头,走出书房,微风徐徐。 薛安国仰望朗朗星空,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漫漫长夜,风起了……” 谢连城长呼一口气,默道:“但愿天地有正气,化清风扶殿下上九霄,让我大炎江山如这星河一般浩瀚璀璨。” 第60章 瘸三瞎九 梅季临近,雨量果然不负众望,来得越来越频繁,不讲半点道理。 要不说会笑的女人都有些好运气。百花盛会结束,杨鸨儿把宾客们揽进艳群芳里伺候着,外边天就彻底黑了下来,不多时便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好些宾客本来没有在艳群芳留宿的打算,这下倒好,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可乐坏了杨鸨儿,苦心人天不负,不好好宰这群肥羊一笔,岂不是天理不容。 于是,龟公们可劲地拣艳群芳里贵重之物狠狠地招呼,就连区区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都卖出了二两银子的天价。 小娘子们陪酒玩乐,留宿亲热的价格自不必多说,平日里十两银钱的出台费直接翻了五倍。 艳群芳如此,秦淮河周边的酒厮客栈、艺馆青楼等供人消遣的场所亦是不遑多让。 大雨滂沱,如天河之水滚滚而下,快要陷入沉睡的江宁城,只有雨声和雷声不断回响着。 雨水冲刷着青石地板,发出急促的声响,仿佛暗夜中的低语。 阿四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浑身早已湿透。他任由雨水蛮不讲理的拍打着脑袋,再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整个人沉浸在这种被湿漉漉的寒意着的感觉,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静。 淮东官员违法乱纪、营私舞弊的证据公布后,在场人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薛安国是个聪明人,将府兵和捕快撤走,不仅表明了立场,更是与淮帮和整个淮东的官员撇清了关系,百姓们会惦记他的好,朝廷要顾及朝廷的脸面,就算管家要清算,对他总要网开一面。 他这一步棋走得不可谓不高明,既保住了薛家,同时又逼了江东官员一把。至于私盐一事江宁府如何处置,答案也不言而喻。 将一切罪责都推给淮帮,江宁府自然也不必再被百姓诟病。 街灯昏黄,光影摇曳,阿四的身影有些孤独。 眼看着过了石桥,再有个半炷香的脚程就到家了,青衣楼的杀手却一直不曾露面,不禁腹诽道:秦龙、翟荣他们莫不是被骗了,找来的都是什么牛马杀手,也忒他娘的不靠谱了。 月黑风高杀人夜,如今暴雨倾盆,不留半点痕迹,多好的杀人良机,那一瘸一瞎两个杀才竟然白白错过,青衣楼的杀手怎生这般业余。 一道闪电径直的劈向了石桥,紧跟着一道炸雷响起。 轰的一声巨响,沉浸在内心世界里的阿四被惊得当即爆了一句粗口,“我滴个妈哎……” 话音未落,赫然有两张惨白的死人脸映入眼帘,心有余悸的他吓得又是后退了一步,“你们两个老杀才,到底是人是鬼!” 萧三绝和胡九弦两人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前者两百多斤的肥胖身子稳稳落在石桥的栏杆柱子上,后者却是脚下一滑,“啊”的一声,栽进了河里,溅起了丈高的水花。 阿四见状,忍俊不禁,心里更是认定这两个所谓的青衣楼杀手,其实真就是卖唱的。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 萧三绝嘴角抽了抽,洞箫舞出一道剑花,自报上了家门,可话还未说完,就被不耐烦的阿四给打断了。 阿四不客气地骂道:“觅你大爷,老是扯这些以后有的没的,显得你读过几本书了是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兄弟,你可让我二人好等呐。” 胡九弦冲出水面,身子在空中打了个寒颤,之后落到了萧三绝的身边。 说到杀人,他二人心里苦啊。以为百花盛会结束,阿四会早早的回家,于是便在这唯一经过路上守株待兔。 哪曾想等了近两个时辰阿四才姗姗来迟,他二人在狂风暴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 萧三绝懊恼不已,怨声载道:“胡九弦,你这老东西,出门也不看黄历挑个好日子。杀个小辈,何必急在一时?这暴雨天,搂着小娘子,饮几杯小酒,奔赴一场风花雪月岂不美哉?” “吹箫的,瘸三,到底是你瞎,还是我瞎九瞎。我要是能看得见,你也配与我齐名。”胡九弦没好气地说。 “额……”萧三绝语塞,相信一个瞎子看黄历,还不如相信母猪能上树呢。 “我看你们不是卖唱的,而是卖笑的。” 阿四闻言冷笑,不再与胡九弦啰嗦,拔出太阴。 寒芒一闪,雨水仿佛为之停滞。 幻魔身法施展开来,雨中多出数道残影。 霎时间,人已到了胡九弦和萧三绝的近前。 太阴一刀斩出磅礴的刀气,卷起一条水龙,带着沉闷的啸声冲了出去。 白天已经试探过萧三绝和胡九弦两人的实力,虽然不知两人的真实修为境界,但他确信眼前这两位有些不靠谱的青衣楼杀手修为至少都是五品,故而一出手便毫无保留。 “竟没想到你是魔门弟子,那更该打杀了。” 萧三绝见识出阿四的身法路数,讶异一怔,随后脸上露出冰冷的杀意,箫声响起。 胡九弦则是不慌不忙地的拉起了二胡。 曲声响起,却似鬼哭狼嚎,一道道真气自乐器中射出,化作凌厉的刀剑枪戟径直地奔着阿四而去。 一时间,时空仿佛停止,滂沱大雨硬生生被气劲分割而开,伴随着一阵空气摩擦的声响,以气凝成的刀兵便刺向了阿四的胸膛。 两股气劲赫然相撞,迸发出一股骇人的气浪,竟将方圆数丈内排成一片真空,雨水不侵。 六品修为? 阿四身子一晃,体内气血翻涌,心里苦笑自己有些托大了。 秦龙和翟龙请两个六品修为的杀手来对付我,他们还真看得起我。 此次若能侥幸活下来,便将秦家灭了。 阿四心中发狠,一个六品杀手还能勉强应付,同时对付两个,他心里没底。 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 胡九弦和萧三绝并不打算给阿四喘息的机会,作为青衣楼专业的杀手,自当懂得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 他二人的手段也逐渐凌厉起来,以气凝兵的数量成倍增加,且气势更为骇人。 阿四身形一晃,如同幽灵般在雨中穿梭,巧妙地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太阴在他手中舞动,刀刃划出一道道寒光,卷起数条水龙以雷霆之威直奔胡九弦和萧三绝二人。 胡九弦的二胡声愈发急促,每一根弦的振动都似乎能撕裂空气,真气化作的刀剑愈发凌厉。 萧三绝默契配合,箫声低沉而有力,每一声都似乎能撼动大地。 然而由于阿四的幻魔身法极为高明,不死印法玄妙异常,胡九弦和萧三绝一时间竟拿他没什么办法。 战斗愈发激烈,三人的身影在雨中快速移动,刀光、真气、音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 阿四突然发力,太阴上凝聚了一层淡淡的光芒,他大喝一声,刀直指胡九弦。 胡九弦感受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袭来,急忙拉起二胡,试图以音波抵挡。但阿四的攻势太过迅猛,刀光一闪,直接穿透了音波,直逼胡九弦的要害。 萧三绝见状,急忙吹响墨箫,箫声中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试图将阿四的剑势引偏。但阿四似乎早有预料,他的刀势突然一转,化作一道弧线,绕过了箫声的吸力,继续向胡九弦袭去。 胡九弦无奈,只得身形急退,同时拍出一掌,转眼掌力却被太阴斩退。 就在这时,萧三绝的箫声突然一变,化作一道道音波,如同利箭一般,从阿四的背后袭来。 阿四感受到背后的危机,身形一转,太阴刀在手中旋斩而出,破了音波。 “噗嗤……” 胡九弦劈出一剑,阴毒的剑气在阿四的后背留下一条伤口,鲜血汩汩,很快便将大半衣裳染红。 萧三绝见状追着打出一掌。 “砰”的一声闷响,阿四的胸口出现一道掌印,身子止不住了退了数步,连吐两口鲜血。 “小兄弟,束手就擒,我二人给你一个痛快。”萧三绝说。 “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阿四心下决然,眼中闪过一抹红光。一催不死印法,二催幻魔身法,刀光重重,迎面而来的刀兵荡得形神溃散。 双方实力较为悬殊,即便有《天魔策》顶尖武学功法作为倚仗,以一敌二终究是招架不住,体内气血翻腾得更为激烈,阿四忍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胡九弦听觉灵敏,右耳微微一动,嘴角便挂上了冷笑之意。 二弦拉起《追魂夺魄曲》,声音如泣如诉,先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紧接着便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抽取人的魂魄,那种撕裂的疼痛,非是常人所能忍受。 萧三绝的指尖真气喷涌,恰如其分的控制洞箫,《索命亡音》悠扬的舒展开来,每一个音符进入耳中,就是一根针扎进了命魂之中。 弦音与箫声相互交织,无形中如泰山压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又似惊雷震得人头晕目眩,让人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生出恐惧之感。 就在阿四面前,一具具杀意凌然的士兵凭空出现。 阿四能感觉到这些以气化形而成的士兵修为不弱五品,震惊至余,生死关头却也容不得多想,只见他咬了咬牙,催起《天魔诀》,丹田紫府的泥丸顿时被天魔真气所掌控。 “桀桀……” 阿四露出邪恶的笑容,道心里的魔种得到天魔真气的滋养飞速成长,魔性侵蚀着理智。渐渐的,阿四的脸色狰狞起来,原本那双清澈的眸子化为血瞳。 只见他身若长虹破开雨帘,以刀为剑,周遭四散的气流纷纷汇于刀身。 萧三绝感受到阿四周身释放出的堪比六品武者的霸道气势以及刀身中蕴含的玄奥剑意,心中不由一沉。 这小子好生妖孽,今日若不杀了他,必定后患无穷。 “瞎九,全力做了他!” 萧三绝冲着胡九弦喊了一声,随后运起身成功力,吹奏《索命亡音》。 “呵呵,瘸三,多少年你我没如此认真过了!” 胡九弦眼瞎心不瞎,感受到阿四招式的变幻后,便已然暗中掐了诀。萧三绝一声落下,胡九弦便已凌空飞起,手中的弦杆拉得异常急速。 谁说二胡拉不了《十面埋伏》? 怪哉的是,胡九弦手中的二胡却如琵琶一般,紧张、激烈、残酷……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种种情景画面通过声音演绎出来。 阿四举刀立于虚空,大脑倏地一片空白。 “死!” 一股凌冽的杀意侵袭全身,阿四神志恢复时,却见胡九弦一剑劈了过来。 “潇湘夜雨,剑断巫山!” 萧三绝同时赶至,曲声不绝,箫却作剑,刺向阿四的后背。 腹背受敌,阿四眼中闪过坚决之色,幻魔身法一催,身形闪出两人的包夹区,旋即一道截天指打出,再举剑朝着胡九弦斩下,大喝一声道:“一剑鬼神惊!” 不远处,一袭白衣走向石桥,此人面若白狐儿,腰别宝刀,身段如女子,却着一身男儿打扮。 第61章 祸水出手 “一剑鬼神惊!” 阿四暴喝,声若惊雷,震动穹霄。 太阴刀斩落下一刹那间,四方雨水停滞不动,随即又似得到神灵法旨,与天地间的灵气同时向刀身汇涌而去。 胡九弦是个瞎子,但是心眼却不瞎。 阿四一刀斩出的骇人威势早已超越五品,便是他这个六品武者亦不敢托大的认为自己全力一击能有此威能。 此子扮猪吃老虎,真实修为不可能低于六品,组织里调查情报的杀才们都是吃粪长大的嚒,连目标的真实修为都查不清楚,就敢接单。 他娘的,敢如此坑我和三绝,此次若能完成任务,回去定要将那些兔崽子碎尸万段。 《十面埋伏》又叫《淮阴平楚》,共有列营、吹打、点将、排阵、走队、埋伏、鸡鸣山小战、九里山大战、项王败阵、乌江自刎、众军奏凯、诸将争功和得胜回营十三段。 胡九弦心虚不宁,无意间跳过走对、埋伏和鸡鸣山小战三段,直接奏起了九里山大战一段,曲声急促紧迫,激烈又昂扬,由此催化出的万千兵甲浑身缠绕着煞气,更显的威风凛凛。 随着胡九弦操着一口秦腔唱出一句“力拔山兮气盖世,万军敌兮霸王羽”,众兵甲举起手中的兵器,一起攻向了阿四。 轰的一声巨响,黑暗似是被斩出一道巨大的裂缝,刀气乱流,暴雨犹如瀑布一般灌入河中。 胡九弦催化的千百兵甲早已湮没于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铮”的一声,胡九弦手中拉杆的弦突然断裂,十面埋伏戛然而止,只见他的身姿一晃,便喷出一口鲜血。 “瞎九,死了没?” 箫三绝的呼喊声在雨中回荡,急切而又不安,但攻向阿四的动作却丝毫未做迟疑。 他的剑势已成,根本无法收手,只能硬着头皮将剩余一半的剑招施展出来,剑气如虹,破空而至,直指阿四的要害。 “还死不了。”胡九弦有气无力地回道。 “青衣楼不过如此!” 阿四脸上露出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面对攻来的萧三绝,他冷哼一声,之后便打出一记截天指,只见一道青色的光芒射出。 萧三绝神色突变,墨箫一抖,剑招化攻击为守,剑势陡然弱了两分。 眨眼间,墨箫剑气与青光指力相撞,“嘭”的一声,空中炸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截天指?没想到万人往竟连这等绝学传授给了你。” 萧三绝眼中闪过一抹戾色,截天指本属截天教的一门指力神通,虽然石少雄当年成立补天派时带了出来,但该门绝学不外传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莫非他是万人往的亲传弟子?” 萧三绝心下狐疑道。 青衣楼虽然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也从未怕过谁,可那邪王的威名如雷贯耳,当年他初入江湖,还只是个小虾米时,万人往就已经是绝顶高手。 魔门至尊发起狂来,青衣楼真的扛得住嚒? 萧三绝暗自捏了一把汗,转念想到青衣楼里那些负责情报的兔崽子为了扳倒他和胡九弦无所不用其极,他抬头看了阿四一眼,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个报复的念头。 “呵呵……” 阿四狞笑不止,妖冶的眸子运出幽幽红光,凌然不屑地凝视着萧三绝。 萧三绝感觉自己被深渊里的妖魔给盯上了似的,加入青衣楼从事杀手这份有前途的职业三十年来,头一次面对刺杀目标而心中发毛,即便是眼前这个小子修为境界还远远不如他。 萧三绝心中暗骂一句“狗娘养的”,之后握紧墨箫,《潇湘剑诀》第八式施展开来。 “巴山夜雨涨秋池!” 随着剑诀唱罢,萧三绝身若鸿雁顶着漫天大雨,箫剑一抖,寒光大盛,光影淅淅沥沥如雨,随即凌空朝着阿四劈出一剑。 胡九弦耳根动了动,听出萧三绝已有全力一搏之意,他强忍着内伤掰正身子,指间射出的真气缠着二胡,化作五根琴弦。 “铛啷啷……” 五弦弄人事,声声知疾苦。琴声响起,让人仿佛置身在狼烟四起血流成河的战场,成千上万的甲士从尸堆中爬出,同时向阿四发出了最后的冲锋。 萧三绝心有灵犀,能将《亡灵序曲》给逼出来,胡九弦已经打算拼命了。 回想两人并肩作战的数十年,多少次面对强手都能化险为夷,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冲着胡九弦大喊一声,“瞎九,待会儿吃酒!” “哈哈,好!” 胡九弦朗声大笑,真气猛的一催,气势暴涨,蒙着双眼的红色布条被劲风卷得飘向了空中。 “招!” “杀!” 两人先后清喝一声,只见成千上万的甲士踏风而起,举起手中的兵刃朝着阿四砍去。 天空中不知是暴雨运出了精光,还是真气凝聚而成的无数剑雨,同时落了下来。 “不死印法!” 阿四的口鼻喝出一口白气,身如明王不动如山,那双诡异的红眸却如阿鼻地狱里的魔,冷酷嗜血。 天魔真气自体内迸发开,释放出一圈圈梵文化作佛门精光宝轮贪婪的吸收着周遭灵气,不断壮大不动明王身。 “一剑鬼神惊!” 太阴化作十丈长的气刀,以排山倒海之势斩了下来,万千兵甲只是挣扎两息,便化为乌有。 胡九弦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不稳,一个踉跄栽向河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吼道:“三绝,就就是现在!” 话音未落,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乌光射向了空中。 空中,阿四劈出第二刀时,体内魔、道两种力量对身体争夺已经对抗到了极点,随着“一剑鬼神惊”泄去大半道家玄门真气,天魔真气赫然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道心出现大量的裂纹,红色的种子发出了妖艳的嫩芽。而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之感,痛得他几乎失去意识。 阿四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嗜血的杀意涌上心头,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一个冰冷邪恶的声音,“杀!” 萧三绝见状嘴角露出冷意,竟将全数真气灌注于墨箫中,身与箫合二为一,如同一道霓虹迅速冲了过来。 “砰砰砰!” 剑雨落了下来,恐怖的力量不断地攻击着精光宝轮。 只是两息,精光宝轮便出现裂纹,隐隐有碎裂的征兆。藏身于周身窍穴之中冰火玄气不受控制的疯狂涌入丹田紫府,一分为二。 冰玄气化为道家玄门真气,火玄气化为天魔真气,加之不死印法吸来的外界真气,一时间道、魔两股力量,依旧难以形成一个平衡。 “扑哧……” 萧三绝的墨箫剑气终究还是破开了不动明王身,贯穿了阿四的胸膛。 阿四双目猛地一瞪,抬手一掌就将萧三绝逼退。 萧三绝微微一愣,调整身形,潇潇夜雨剑又一次施展开来。 这时,夜空里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你杀不死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第五司命一袭白衣飘然出现在萧三绝的面前,脸庞俊美的不像是人,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含着清光。 “青衣楼要杀的人,这位公子你能拦得住?” 萧三绝扫了第五司命一眼,见对方并无半点内力波动,便放下心来。 他的目光移向第五司命的那张美狐脸,竟看得有些愣神,满是横肉的脸上流露出遗憾之色。 好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白狐儿,可惜是个男儿身。不过若是将他卖给那些喜欢小相公的贵公子,应该能卖个高价。 “幸亏他没死,不然我灭了青衣楼。” 第五司命看都不看萧三绝一眼,脚下生出一股清风,径直地飞到了阿四面前。 将扎在胸口的两根“锁魂针”拔去,第五司命回头看了萧三绝一眼,秀眉微微一皱,随即青葱玉指朝着阿四的眉心点去。 只不过还未触及眉心,便被眉心中蹿出的冰火玄气给震了回去。 第五司命有些严峻的脸庞露出了笑意,“心若冰清,灵台清明”。 说罢着,只见她弹指打出一道真气射入阿四的怀中,一道祥和明亮的佛光飞向了阿四的头顶。 隐约间,萧三绝好似听到有高僧在念经,察觉出自己的杀意逐渐减弱,他心中一紧,心中再次涌现出滔涛杀意。 剑气纵横直贯长虹,第五司命神色平淡,待得萧三绝快要近前,身形一动,腰间寒芒划出一道残月。 白虹掠出,一刀卷起千重浪,雨水如影随行,倾向一袭白衣。 波澜壮阔,河面上炸出十余道水柱。 “不可……能!”萧三绝狂喷一口鲜血,径直地坠向石桥,眼睛瞪得如铜铃铛一般。 我……我竟在他手上走不过一招。 还没“死”透的胡九弦这时冲出河面,接住了萧三绝。 “你这老东西……” 萧三绝内心绝望无比,无力吐槽胡九弦。他数十年苦修出的玉箫剑心被迫,自知难以活命,便想成全胡九弦,于是《潇湘剑诀》再度施展开来。 他推开胡九弦,说了一句“快走”,随后一剑“潇湘夜雨断巫山”袭向第五司命。 “你想死,我成全你。” 第五司命语气平淡,身法一催,白虹身影已掠至萧三绝的一侧,千钧横扫而出。 萧三绝身影一滞低头看着腹部,“噗嗤”声响起,鲜血喷涌,肠子掉落出来。 “三绝!” 胡九弦惊呼一声,脸上写满了愠怒与愤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举拳飞控轰向第五司命。 第五司命没有出手,而是扭头了看着阿四。 “啊!” 阿四仰天发出一声通体舒畅的吼声,周身气势陡然一敛,随后打出一道截天指。 胡九弦应对不及,身子一僵。 “他用命护你,你为何不逃?”阿四问。 “我与三绝,向来同进退,他死了,我瞎九岂能独活。”胡九弦说。 “你倒还有些情意,不过……” 阿四拖长了身影,将太阴吸到手中,“你想杀我,我定要取你性命。” “噗”的一声闷响,太阴刀落,胡九弦的人头在石桥上咕噜噜地滚动着。 红色的绸带似是感知到主人的生命终结,缓缓地落在了人头旁。 “祸水,你既然来了,不如陪我去看一场好戏。” 第62章 公子石让 大雨淅沥沥的下着,第五司命和阿四走在空荡的街头。 两人的脚程不快。 阿四身受重伤,走几步路就会咳嗽一阵。伤口虽然疼痛难忍,可他的心却比风雨还要迷乱。 第五司命曾说过,在他认祖归宗之前,不会出手相助。可今晚,这位孤傲的野狐儿却食言了。 不论第五司命出于何种目的出手,能在阿四腹背受敌的千钧一发之际出现,他知道,这辈子绝不能负了祸水。 江宁的夜只属于他二人,即便没有繁星皓月照亮前行的路,然而漫天的风雨已经将他们的身影紧紧相连。 阿四很享受这一刻,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只要有祸水在身边,路上应该不会太孤单。 第五司命郑重其事的对阿四说,剑更适合他。 阿四像是炸了毛的刺猬,气得伤口又一次撕裂开来,鲜血浸染了衣衫。他没好气的回道:祸水,没想到你也会骂人。 第五司命笑了笑,对于阿四的胡搅蛮缠,笑而不语便是最好的回应手段。 果不其然,阿四顿觉无趣,没皮没脸地凑了上来,笑道:“我觉得刀就很好,尤其是你的佩刀。” 万人往传的半卷《天魔策》记录的功法都很玄妙,唯独缺少配合兵器的功法,所以不管是练刀,还是耍剑,对他而言并无不同。 何况以他现今这身体状况,不解决道心种魔的弊病,再强的招式功法,不过是催命符,而再超然的神兵利器,亦是无甚意义。 雨水落在油纸伞啪嗒啪嗒作响,让人听着有些心烦,伞沿下露出了半张美人脸庞。 第五司命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大雨中脸色惨白的阿四,道心种魔的弊病不除,终究是一个祸患。 今晚若不是那位神秘女子传信,恐怕她赶到现场也只能与阿四的遗体告别了。 第五司命轻呼出一口气,她努了努嘴,“也许你该去一趟万佛寺。那位大师的佛珠既然能中和道魔真气,或许他手上有彻底解决你问题的法子。” “万佛寺是西凉国的国教,就算帮我,也必有所图谋。” 阿四咳嗽两声,万人往前往南海慈航静斋盗取两本佛门秘典都未能化解魔性,他为何舍近求远,其缘由不言而喻。 像了禅老和尚这般依旧傲立山巅的绝世强者,一言一行皆有深意。将贴身的宝贝佛珠送人,老和尚打的什么算盘,总是要弄个清楚。 “等待江宁事情结束,找个机会去一趟万佛寺,看看那老和尚死了没有。”阿四说。 第五司命不解地问:“江宁的事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俗世洪流,争斗不休,身陷其中只会影响修行。在第五司命看来,人如浮游,唯有登临极境,所谓的仙人境界,才是正道。 “此事关乎认祖归宗,你说大不大。” 阿四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世人皆知武帝遗孤存活于世,人心中有了忌惮,我才能搏得一个认祖归宗的机会。” “难怪你在江宁像是一条野狗,逮着人就咬,咬着了就不松口。” 第五司命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着阿四,忽地脸上绽放着动人的笑容,“小贼,我似乎下不了你这条贼船了。” “嘿,祸水,你怎么还骂人呢。” 阿四故作不悦,板起了一张脸,不过很快便又沉醉在第五司命的美色中。 良久,一阵咳嗽将他不情不愿的从美色中拔了出来,他暗自啐道:“辣块妈妈的,祸水就是祸水,随意笑笑,就让人找不到北了。” 他幽幽地轻叹一声,朝廷的事,是天下人的事。民心,才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第五司命又露出了无懈可击的招牌式笑容,阿四见状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两声。 不知不觉,两人到秦府门前,第五司命望着门头上高悬着的匾额,微微蹙眉问道:“小贼,就是这里?” “秦龙重金雇青衣楼杀手来对付我,他这般看得起我,说什么我也得来拜会一下不是。” 阿四嘴角微微一勾,眼中露出寒光。 “秦龙胆大胆妄为,便是踏平秦府,亦不为过。” 黑暗中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紧跟着一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男子跨着高头骏马,领着上百兵士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此人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好一派英武之姿。 第五司命由衷慨叹,纵然大炎国重文抑武,但能征善战的英武之辈依旧层出不穷,当真是天佑大炎,国运兴盛。 若再任大炎国休养生息十年,兵马强盛如北莽、西凉诸国皆不是其对手。 “你是……”阿四上下打量对方一眼,觉着似曾相识,努力回忆半晌,这才想起在何处见过。 他的神情顿时便凝重了起来,“你是与翟荣一道去的百花盛会,若我没猜错,你是江南东路总督兼安抚使石勇之子石让。” 石让讶异,武德司的手段果然高明。他跳下马背,拱手不卑不亢道:“尊驾好记性。在下石翰林,见过大人。” 阿四问:“翰林公子,大深夜带着上百兵士来此,不会是为了巡逻的吧?” “城防巡逻那是都钤辖李佩奇将军的事,翰林得知秦家作恶多端,便求家父带了百名士卒前来相助大人。” 走近看清了阿四那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石让脸色微微一变,目光飞快在阿四身上扫了扫,所记定格在阿四胸口的几处减伤,勃然怒道:“秦龙那腌臜泼才,好大的狗胆!” 阿四围着石让转了一圈,一番打量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翰林公子的情报莫非出自一位姑娘之手?” 石让有些汗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终于舍得出现了。” 阿四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石让浑然不解,倒是第五司命眼前一亮,与给她送信的神秘女子对上号,“是她?” 第五司命心里她有些不解,既然旧相识,她为何不露面一见呢,做事这般藏着掖着,究竟有何图谋? 阿四后退两步,郑重的向着四方黑暗的天空抱了抱拳,“宁姑娘,改日一叙,我向你隆重的介绍一下你未来的大姐姐。” 话音刚落,一道流星划破长空,射向了阿四。 “逐月飞花,落地金钱。姑娘用这等手段对付自己人,不太好吧。” 阿四将那枚金钱镖收入怀中,随后对石让吩咐道:“石公子,有劳派人守住秦府的前后门,对了,还有狗洞……扣门吧。” 狗洞? 石让忍俊不禁,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办起事来老成持重得未免也有些过了。 秦家人在江宁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去钻那辱人的狗洞。起码秦龙,秦波不会。 石让迅速的吩咐下去,一名士兵砸门喊道:“快门,开门!” 门后明显又一阵脚步声,但过了半晌就是开门,阿四抽出太阴,大喝一声“让开”,随即一刀便将秦府朱红油漆,镶着铜钉的大门劈砍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秦府的大门瞬间化作齑粉。 第63章 秦家覆灭 秦府的大门被轰开后,士兵们鱼贯而入。 秦豹怒气腾腾,率领府上数十余名看家护院的打手迎了上来,见阿四与第五司命姗姗来迟,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大哥与翟荣那厮所谋之事暴露,这个小痞子兴师问罪来了? 自打他成为废人之后,忍受不住外人的议论,故而闭门不出,对外界发生的事也是知之甚少。 他认为自己的兄长秦龙和白花蛇翟荣雇来的青衣楼杀手多半是不靠谱的。 毕竟做捕快这么多年,缉拿匪盗,大小事也经历不少。 他还从未见过有杀手接了雇主单子,不急着去布局刺杀目标完成任务,而是让雇主掏钱青楼潇洒的。 那什么劳什子的吹箫先生,还有那个拉二胡的瞎子莫非失手了? 望着满院身姿威武,浑身煞气的士兵,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了秦豹的心头。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些士兵身着的劲装制式不对,似乎是江东军专属配备的甲胄武器。 翟荣和宋长文早已验明这小痞子的假身份,就算他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也无权随意调动江东军。 军队是护国利器,也是皇权独霸的依仗,牵一发而动全身。放在哪一个王朝国家,军队都最为让掌权者忌惮敏感。 在大炎,没有朝廷旨意,随意调动军队形同谋逆。 秦豹意识到,阿四带江东军来府上,绝非是为了公事,十之八九是为私仇报复来了。 此间念头迅速在脑海闪过,秦豹压着心头的怒火,侧目斜睥着石让问道:“石翰林,不知我秦家犯了什么罪,竟劳你如此兴师动众,深夜带兵破秦府的大门。” 阿四走到人前,掩面剧烈的咳嗽几声。擦去嘴角的血迹后,他眯着眼睛看着秦豹,脸上露出瘆人的冷笑,“秦豹,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打算除掉我,就该多使些银钱,不然青衣楼总派些个瘸子、瞎子,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豹冷哼一声,侧目避开了阿四冷锐的目光,心里一阵发慌。连青衣楼的杀手都不是这小痞子的对手,秦家又当如何应对。 “秦豹,事到如今,你还装傻充愣。” 阿四狞笑了起来,倏地脸色阴沉下来,厉声呵斥道:“蜡块妈妈的,这么晚,我冒雨前来,你以为是跟你闹着玩呢!” 感受到阿四无边的怒火和吃人的眼神,秦豹的眼神里有些慌乱,他阴沉着脸,扭头看向石让,沉声道:“石翰林,抓贼缉凶是官府的事。你若是替这小子被青衣楼刺杀一事来兴师问罪,恕秦某不奉陪。” “我秦家在江宁屹立百年不倒,什么风浪没见过。谁要是敢在秦府胡来,秦某就是拼上一死也要讨个公道。” 话音一落,数十名秦家豢养的打手便亮出了兵器,只待秦豹一声令下,与江东军拼个你死我活。 “不要命的,大可放马过来试试爷爷的刀锋利否!” 阿四轻蔑的扫了秦虎等人一眼,太阴“铮”的一声出鞘。朴实无华的一刀斩下,磅礴霸道的刀气宣泄开来。 只听砰的一声,秦府里那座人工堆填,奇石装饰的假山赫然被削去一截。 秦府众打手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手中握着的兵器微微发颤。 秦豹见识过阿四的手段,却没想到,不过几日未见,身负重伤的阿四竟然实力又突飞猛进,震惊之余,他是敢怒而不敢言。 石让摸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淡淡地说:“我手里倒是有秦家近十年来作奸犯科的证据,也不多,像什么巧取豪夺,贿赂命官,伤人性命之类的案件也有个十几桩,秦豹,你要不要看一看?” 说着,石让从袖中掏出一册木牍,似又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补充道:“哦,对了,你任江宁县副捕头期间,以权谋私,颠倒黑白的案子也有几件。” 秦豹望着石让手上的那册木牍,心都凉了半截。能在江宁屹立不倒的家族,哪个屁股是干净的。 “石让,我们与你何怨何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秦家!” 秦豹脸皮紫胀,咬牙切齿。石让这个时候拉清单,分明是要毁了我秦家啊。 他偷偷瞄了一眼阿四,懊悔不已,怎么就惹了这个驴操的小祖宗。 “与朝廷作对,这个下场已经算不错了。”石让笑了笑,将木牍递给了阿四。 “都这会儿工夫了,怎的不见秦家大爷。是去找翟荣讨要好处了,还是和月离姑娘在床上研究双修之术呢?” 话说完,阿四人已经走向了后院。 石让命一兵士押上秦豹带路跟着带路。 秦家祖上以走镖起家,黑白两道吃得比较开,积累一定家财后做起三教九流的买卖,经后人不懈努力的经营,攒下偌大的家业。 就说这秦府,如果没人指路,便是个武林高手亦要迷得晕头转向。 不怪妖女月离在秦府耗时多年,才找到那玄牝珠的所在。 拙心园是秦府上最大的园子,秦龙与一众侍妾的住所。 阿四一行人刚进入园子,就听见娘子们的惊呼声和关门声。 “秦家大爷倒是会享受,给个皇帝做做,恐怕他也不愿意换咧。” 阿四粗算了,就方才那些惊呼声,至少是十五六个娘子发出来。只不过这么多的小娘子,怎的就没给秦龙整出个子嗣来? 进入秦府这么久,除了秦豹和那一众打手、下人外,阿四还真没见着一个纨绔子弟。 秦龙也五十好几的人了,没个子嗣着实有些不像话了。 “秦豹,你大哥那方面不会不行吧,连个大胖小子都生不出来。”阿四戏谑道。 阿四的话似是戳中了秦豹的痛处,他咬牙切齿地说:“哼,与你何干!” 子嗣一事在秦家是闭口不谈的话题。秦龙与大房曾也有过一个儿子,被秦家视若珍宝,未来的家主。 秦豹很喜欢这个侄子,可天道不公,那孩子八岁时得了一场天花,死了。 之后不管秦龙,还是秦虎,即便纳再多的妾室,纵是他们这两头牛为了耕好地,都快累死在娘子们的肚皮上,就是整不出一点动静。 秦龙和秦虎两兄弟认命了,将传宗接代的任务交给了秦豹。可秦豹整日跟着江宁县那帮捕头外边晃荡,心野得很,一直未曾娶妻。 阿四似是看穿了秦豹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也不需要秦豹带路,就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他很确信,秦龙就在身前这屋子里。 之所以如此笃定,原因倒也简单,这屋子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像肥猪喘息的粗重声,许是拱了白菜,爽利的呻吟着。 声音的主人,明摆着就是秦家大爷秦龙。 石让与几名江东军兵士面面相觑,随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啧啧啧……” 你懂,我懂,大家都懂。 秦豹脸臊得通红,又气又恼,腹诽道:嗨哟,我的好大哥哎,那骚狐狸有什么好的,你日搞夜搞,怎么就没个够。 咱们秦家都快完了,你还不忘在那骚狐狸身子上卖弄,可真是我的好大哥。 阿四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第五司命,不料对方竟然六亲不认,直接拔出了千钧,他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一脚踹开了房门。 月离曾向阿四说起过,秦家大爷在那方面有些特殊爱好,欲求不满。 为了应付秦家大爷这位变态的老色鬼,她用上了合欢宗一门迷人心智,制造出幻想让人身临其境的手段——催魂大法。 因此,他丝毫不担心撞破秦虎的好事,将月离置于羞愤难当的处境。 众人满怀兴致的进入屋中,本想瞧瞧什么样的娘子能让秦家大爷色令智昏,然而敢见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他们惊掉了下巴,当场石化。 床榻上,秦虎裸露出身子,满脸淫荡之色。 他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和手中助兴的物什,实在是不堪入目,多看一眼都会长了针眼。 “大哥,你在做什么!” 秦豹脸臊得跟猴屁股似的,三尸暴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难道大哥就是这般日夜宣淫的? 秦老三从兵士手中挣脱开来,拿起地上的衣裳就往秦龙身上罩去,“大哥”二字不知喊了多少遍,却未能把秦家大爷的魂给叫回来。 该死的妖女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秦老三发现了秦龙的异常,冲着屋子里喊道:“妖女,你给老子滚出来!” “别喊了,她不在屋里。” 阿四说。 “咯咯……”屋外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一道倩影打着一把粉色的油纸伞,立在屋顶的飞檐之上,这女子晃了晃白皙手腕上的铃铛。 铃铛发出一阵奇妙的旋律,很快秦家大爷便苏醒了过来,见着阿四等人,他登时傻了眼。 老子不是在跟月离那小妖精共赴巫山呢嚒,这个小杂种怎么闯进了老子的房间,府上那些混账东西都是吃干饭的嚒。 咦,月离那小妖精呢? 秦家大爷瞬间意识到不对劲,老脸一红,赶紧扔掉手中助兴的物什,宽大的袍子紧紧的裹着身子,“老三,这是怎么回事。” 秦老三面如猪肝色,无奈地摇摇头。 他心里直叫苦,好家伙,你自己做下如此丢人之事,被那妖女耍得团团转,还好意思问我。 兵士们亮出兵器抵住秦家兄弟的要害,将他二人带到了屋外。 “妖女,你的手段在下佩服。” 想到方才屋中那一幕,阿四忍不住笑出声,给月离比了大拇指。 “小师弟,你要不要也试试?” 月离脚下生莲,不急不缓地落了下来,不经意间瞧见了屋檐下的第五司命,她的眼里涌现出一抹吃味之色。 似是有意挑衅,月离落到阿四身边,两条粉雕玉琢的藕臂紧紧搂住了阿四的脖子,娇艳的红唇趁着在阿四的脸上留下了本不该有的印记,这才满意的将目光又投向了假想的情敌。 第五司命浅浅一笑,丝毫不在意。 月离见状,差点没吐血身亡,不解地说:“喂,我说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吃味、不委屈吗?还是说,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你要进门,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月离淡淡的一句话就宣誓了对阿四的私有主权,她在提醒月离,别看你上赶着勾引阿四,没有我的点头同意,你连家门都进不了。 “你……”月离气得胸前傲物一阵起伏。 秦龙已然回过味来,对月离恨之入骨。此时又见月离上赶着倒贴阿四,更是气的七窍生烟,他骂道:“臭婊子,你竟敢玩大爷。” “唷,大爷,奴家哪敢玩你啊。你不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玩么,咯咯……” “放你娘的屁,臭婊子,看大爷不杀了你。” “杀我?呵呵,大爷,若不是为了玄牝珠,奴家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了。呸,恶心!” “臭婊子,你敢偷我秦家的玄牝珠,你好大的胆子!”秦龙骂道。 “恶心的东西,去死吧!” 月离一脸厌弃之色,隔空拍出一掌,只听“咔嚓”骨头断裂声响,秦龙喷出一口鲜血,旋即身子一软,没了气息。 “大哥!”秦豹双目充血,眼角含泪,他愤恨地对月离吼道:“妖女,我与你不死不休。” 月离根本未将秦豹的威胁放在眼里,更谈不上理会,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阿四,说:“小师弟,来日方长,咱们有缘再见!” 之后,飞入黑暗中,消失无踪。 江东军兵士本欲去追,阿四出声拦道:“不必了。” “石公子,有劳你将秦家上下涉嫌作奸犯科之人,一律送到江宁府问罪。其余的人嘛,先禁足在府上,待薛安国定夺后再做处置。” “举手之劳,自当办妥。” 石让点点头,准备离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说:“薛知府说得不错,翟荣必须死。大人,江宁的星火何时有了燎原之势,那便算到位了。” 秦家,江宁府的顶级家族名单里,从此便没这号了。 第64章 保合大和 阿四慵懒地斜躺在长凳上,身子不太爽利。 与青衣楼的吹箫先生和瞎九一战,没两三个月,伤势是养不好的。幸好冰火玄气温养经脉骨骼,不然就胸口中的那几剑,想要下床,至少也得要个三年两载。 胡九弦发出的两根追魂钉大有来历。 据传是古秦国的大太监赵长吉为了破始皇帝的真龙罡气而盗了一座千年大墓,从老棺上取下九根震棺钉,以湘西搬尸派独有的炼尸手段,并置于老尸血池中炼制九九八十一天而成。 后来,随着古秦国被江东霸王羽和徐州刘氏沛公推翻后,九根追魂钉便下落不明,但江湖上一直有人在寻找它的下落。 追魂钉阴毒无比,专破武者罡气,善于锁定武者气息,一击必杀,在江湖百晓生公布的暗器榜上排名第一。 胡九弦妙手偶得,却不识货,以为只是用料上乘的暗器而已,还在两根追魂钉上淬了一种名为“三日断魂”的剧毒。 冰火玄气是天生地养的灵宝,极阴极阳之毒非是俗世红尘里的毒物所能比,自然也就造就了阿四百毒不侵之体。 这也是为何野狐儿第五司命看到阿四身中两根追魂钉,却气定神闲的根源所在。 第五司命说,阿四在栖霞山上听的道经绝非世间之物。用窍穴藏纳冰火玄气之法与道教丹鼎派“炉鼎炼丹”的金丹根本道如出一辙。 丹鼎派将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窍分别喻作洞天福地,诸多窍穴,名不徒设,皆有深意。 有道经和半卷《天魔策》的加持,邪王万人往强行灌输数成修为及冰火玄气的吸收,阿四才挖穴十六,开窍二十四。 其余浩瀚磅礴的玄气都如潜龙蛰伏在剩余窍穴,才使得阿四不至于爆体而亡,凭借道魔两家最为顶尖的内功心法徐徐吐纳吸收,有益无害。 见第五司命将道经描绘得如此不俗,阿四便打算将山中十年记下的经文许悉数传授给她,然而第五司命却摇头拒绝了。 仙人传道,所悟即所得。阿四脑海里记下的东西,并非仙人授道的内容原身,而是他自己悟出来,只不过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第五司命说,道不同,便如对牛弹琴,强行学之,只会坏了自身的道行。 阿四颇为不解,第五司命想进入大炎武学至高殿堂归墟书院,阅尽天下武学典籍,不一样是拾人牙慧,两者又有何分别呢。 难不成自己悟出来的东西,比世间武学,诸如丹鼎派的万古丹经王《周易参同契》、《黄庭经》,正一道的《正一经》《岘泉集》还要高明? 第五司命正襟端坐,认真地翻阅着一本《刀法九九总纲》,一方小炉里燃着提神醒脑的檀香。 不愧是北莽大家族里长成的女子,即便一身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气概,但生活若讲究起来,倒让阿四这个长在市井的小痞子感到有些汗颜。 雨连续下了好几日不停,打乱了阿四的计划,百无聊赖的他,不得不打起了第五司命的主意。 他夺下第五司命手中的《刀法九九总纲》,随意翻了两页,便丢到了一旁,挤眉弄眼地笑道:“祸水,这劳什子的书看了有何用,聊会儿。” 将北莽刀法大家皇甫松呕心沥血,倾尽毕生所学的着作弃之如敝履,放眼整个天下,怕也只有阿四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才干得出来。 如果皇甫松知道一个小辈如此狂妄,定是要掀开棺材板,找上门来,用引以为傲的刀法将阿四开膛破肚。 不过这事还真赖不得小痞子出身的阿四暴殄天物,道家、魔门两大流派最顶尖上乘的功法他都唾手可得,又岂会将一个实力不过九品的大宗师练刀心得放在眼里呢。 第五司命不知该说这小子什么是好,只得白了他一眼。 将《刀法九九总纲》拿回来后,她也不打算再读下去了,而是瞟了一眼外边的大雨天,戏谑道:“你在江宁这一通折腾,似乎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第五司命心里还真佩服眼前这位小贼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身为武帝遗孤,当今官家最为忌惮的子侄,周边各国国主眼中用来动摇大炎社稷根本的棋子,换作旁人肯定会将自身活得如一粒微尘一般,不让人察觉。 他却倒好,大张旗鼓,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江宁盐商手里握着的证据,以武德司的能耐岂会不知,人家奉着皇命来的都没他这般张狂,天要是捅了个窟窿,到时候拿谁的命来填。 真是个傻子! 第五司命不动声色的编排道,随后又补了一句,这种男人最是招人。 “我倒觉得老天爷还是疼人的。” 阿四笑了笑,起身坐到了第五司命旁边,“就是牛马,累的时候还要吃口饲料歇歇呢。青衣楼的那俩杀才要了我半条命,总要调理调理,否则把我当什么了。”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淫荡的笑意,手极不老实伸向了压在《刀法九九总纲》上的葱白羊脂玉。 第五司命拍开了阿四的咸猪手,认真地说:“嗯,那倒是畜生不如了。” 只是,眼中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嘿……祸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噎死人的功夫也是一流。” 阿四悻悻然地收回手,目光还是有些不甘了流连在第五司命那双用惯了刀,却一点老茧都没有的玉手上。 “翟荣、宋长文之流都知道我的身份是假的,但他们不知道,我也只是武德司那位正主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红泥小火炉的水沸腾了起来,阿四抢先一步,将桌上的两盏凉茶随意泼到了地上。 他也不管那些个繁杂的烹茶规矩流程,信手拈了几片云茶丢进盏中,随后提起小炉便将热水冲泡了进去。 第五司命瞥了一眼盏中渐渐化开的茶汤,无奈的摇摇头。 云茶是北莽雪阴山上的特有品种,桌上那丝锦小袋里装的云茶还是很多年前第五司命的母亲趁着一场大暴雪登上雪阴山采摘,亲自烹制的。 这一袋云茶弥足珍贵,可谓是母亲在这世上留给第五司命的唯一念想。 阿四煮鹤焚琴,糟践好东西,第五司命倒也未计较。东西再珍贵,若不能为人所用,便也失去了价值。 何况眼前这个毫无风雅可言的小贼,日后也许还是她的夫君,母亲的乘龙快婿。计较眼前这点念想,岂不生分,彼此成了外人。 阿四说的那位正主,第五司命倒是想起一人,她好奇地问:“可是你口中的宁姑娘?我观她身法路数,似有几分东临逊雪梅先知的影子。” 阿四微微有些讶异,连一个照面都算不上,就凭一个背影便能看出宁红妆的门派来历,祸水可真是了不得。 “梅先知厉不厉害,我没见识过。不过宁姑娘……嗯……确实挺凶的。” 阿四不由地想起老虎山山洞里,还有钟山石窟里的旖旎风光,顿时追悔莫及。 不就是一层窗户纸嘛,捅破了还能要了命不成,当初怎么就没捅了呢。 那小妮子准是将我记恨上了,否则怎生能这般算计我。 辣块妈妈的,下次见了面,总要问她收了这笔账。 他心里头盘算着该抽宁红妆哪个部位,第五司命的声音像是一道闪电劈下来。 “你还敢动她?”第五司命说。 阿四干咳了两声,连忙饮了一口茶掩饰心中的尴尬。 他咂么了下嘴,说道:“这玩意不都一个味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风雅之人讲究个什么。” “以茶可行道,亦可雅志。茶道追求的保合大和。你品茗出一味,未尝不是一种境界。”第五司命说。 “保合大和,这我倒是知道。道生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嘛。所谓大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之论,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祸水,我说的可对?” 第五司命身上除了沾染少许门阀望族的贵族习气外,堪称是一个完美的人。 就是这“完美”二字,时常让阿四觉着被压了一头。就如方才说这茶道,就有种被人说教的感觉。 现在扬眉吐气的机会总算是找上门了,他岂会轻易放过,便将道经的感悟都搬弄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第五司命将茶盏端在半空,一动不动。她的神色如常,可眼神中却流露出复杂之色,像是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不知该如何解决。又像是明明有了答案,却不知解题过程。 第五司命难得露出一个苦笑,“小贼,你可害苦我了。” “嗯?此话从何讲起。”阿四有些茫然,祸水连手都不让摸,何谈害一说。 第五司命将脑海中的念头暂时压下,岔开话题道:“其实,我更爱酒。酒之于人,如影随形,多数时候品的却是人心。人、事、心情缺一不可。能把酒吃明白,在我看来,起码不算糊涂地白活一世了。” “有你说的这般玄乎嘛。” 阿四不置可否,吃酒的那些讲究,以前在艳群芳见识了不少,也没少偷客人的酒喝。 有道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好酒的讲究人最为看重的便是酒具。 不过与第五司命所说的道比起来,前者最重味识,还是落了下乘。 他肚子里饿了十年的酒虫,一下子被第五司命给叫醒了,正想着出去买些下酒的菜,与第五司命酒中论他一回劳什子的道。 这时,远门被一群不速之客给撞开了。 第65章 孝子贤孙 一个时辰前。 府衙大牢里,秦豹望着眼窗飘进来的雨水,怔怔出神,至今无法接受秦家覆灭的事实。 一夜之间,江宁府顶级家族破落至无人问津,就连这狱中曾经对他三爷长,三爷短的狱卒都没了往日的谄媚,言语中多是不屑。 若非他这位秦家三爷曾经也是个慷慨解囊的主,与狱卒们在青楼酒肆里结下一段酒肉朋友的情谊,这会儿怕是连一间像样的干净牢房都没资格住。 作为一个在钱权事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既得利益者,秦豹身份转变成利益受害者时,又像是一个处在社会阶层底端的穷苦百姓,对钱权事的本质又变得一知半解。 当然,他心里还存着侥幸,倘若韩家娘娘和楚家探花郞里应外合,官家总要对秦家网开一面。 韩家是淮西有名的大族,虽然是经商家族,但世代以“经商救世”为念,近百年博得一个“天下儒商表率”之名,颇受淮西贵族及读书人的推崇。 韩家长女怡宁才情出众,十二岁闻名江南,后被南宫义用违制的半副鸾凤仪仗征召入宫为才人,又因其贤名而被封为“贤妃”,满朝皆为信服,韩家在淮西的名望如日中天。 同样是经商世家,用云泥之别来形容秦家与韩家一点也不为过。不过提到韩家,总绕不开秦家。 秦豹的亲姑姑秦可箐是贤妃娘娘的生身母亲。秦家老太爷育有一子两女,秦可箐为大女,二女秦可情则嫁到了浙东楚家。 两女虽然性格不合,少有来往,但对于秦家的子侄倒是特别的上心。 秦家能够在江宁城顺风顺水的壮大,少不了这位嫁出去的闺女从中相助。 大炎国开国皇帝南宫炎在世时在文华阁与一众贤臣大儒品评天下名士,对浙东楚家赞赏道:儒家风骨三千斤,孔家独占一半,天下读书人与楚家共占一半。 浙东楚家在天下人心中的份量可见一斑。近些年,楚家子弟中更是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楚家二房所生的狂生楚桷,十六岁以惊世骇人的狂狷名句“神仙多是大罗客,我比大罗超一格”而闻名天下。 昭文二年上舍,进士及第,成为大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探花郎。南宫义破格提拔为文华阁大学士兼参议郞,许其进归墟书院读书。 他的同年郝文通,昭文二年的状元郎,恐怕没少于暗室中愤慨直呼,“既生吾,何生桷。” 狱卒的开门声将秦豹拉回到了现实中。 “谢捕头,长话短说,莫要叫兄弟们难做。”狱卒收起了铁链和锁,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老三。” 谢寒衣提着食盒进了牢房,望着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的秦豹,微微叹了一口气,大牢这种地方,任谁来过一遍,都要脱层皮,就算像秦虎这般有些练武底子的硬朗汉子也不行。 “这不是江宁鼎鼎有名的谢捕头嘛,不去奔你的前程,怎有空来看我的落魄。” 秦豹转头看了谢寒衣一眼,神情淡漠。 秦家沦落到如今这个田地,他心里虽有万千怨恨,却也是恩怨分明之人,知道此事与谢寒衣并无瓜葛,只是想到阿四那张嘴脸,终究还是难以压住心中的愤恨。 “我知你心中有怨,换作是我,兴许做得还未必如你。” 谢寒衣毫不介意,坐在秦豹的对面,取出食盒里的酒菜碗筷,又倒了两碗浊酒,“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不打算陪我吃上一杯?” “看来秦某倒要祝贺谢捕头从此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了。” 秦豹闻言不屑地笑了笑,还真让他抱上武德司那狗杂碎的大腿了。 嘴上讥讽,不过人倒是坐了下来。 关在府衙大牢这些日子,无人问津,所谓人情冷暖,不过如此。谢寒衣此时能来探望他,心里装着的是两人共事多年的同僚情义。 经此风波,秦豹自知还是看低了谢寒衣,但对谢寒衣的人品却十分笃定。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端起一碗浊酒干了。 酒水的辛辣唤醒了秦豹心底的那点豪气,人也变得精神不少,他正视着谢寒衣,认真道:“你的选择是对的,倒是我自以为是了。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要走的是正道,犯不着与我们秦家一同冒险,何况大娘年事已高,身边总要有个人养老送终。” 能得到秦豹的理解,谢寒衣暗自松了一口气。 其实在江宁这么多年,他也没什么朋友,能将后背相托的秦豹是唯一一个。不过,就如秦豹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两人已经到了不得不分道扬镳的时候。 谢寒衣端起酒碗,两人相视一笑,便将整碗的酒水饮尽。 放下酒碗后,谢寒衣说:“这几日我一直在查你妹妹秦螣的案子。” 秦豹神色一变,忙问道:“凶手是谁?” 谢寒衣拿出了一张边角被雨水打湿了的画像,摊开在桌上,“此人可认得?” 秦豹狐疑地打量了谢寒衣一眼,随后将目光投向了画像,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画面上的男子有些熟悉,尤其是右嘴角的那一颗红痣分外引人注目。秦豹确信曾经见过此人,但这人的名字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他思索了半天,脑海中崩出“血灵丹”三个字。 去年八月半,秦豹去临县办一件棘手的案子回到府上时,恰巧撞见一个嘴角长着颗红痣的男子,这人阴沉着脸,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秦府。 管家说,这位淮阴来的贵客,煞气挺重,怕是位刀头铁血的人物。 秦龙一直想做食盐的买卖,淮阴来的,八成就是淮帮翟家的人。对于生意上的事,秦豹很少过问,更无法理解秦龙打破头也要挤进食盐买卖里。 在他看来,秦家在江宁生意做得很大,根本没必要看别人的脸色,同在一口锅里抢食吃。 见着秦龙时,他这位霸气外露的好大哥脸色极为不好。只见秦龙将一个檀木盒子朝秦豹面前一推,愠怒道:“翟通天那厮真是老奸巨猾,一盒血灵丹就想把我打发了,他也太小看我秦龙了。” 这是秦龙第一次见到血灵丹,也就是阿四口中的乌云丹。 秦豹不会不明白谢寒衣拿出这幅画的用意,他盯着画像上的人,眼中涌现出杀意。 翟荣当真是卑鄙小人,可恶至极!我秦家有什么对不住淮帮的,他竟然如此算计秦家,连我那可怜的四妹都不放过。 秦豹眼眶泛红,翟荣你做初一,就莫要怪我做初五。 他强忍着悲痛,将泪水往肚子里咽,正色道:“此人是翟通天的手下,去年八月半来过府上一次,血灵……乌云丹便是他送来的。” 谢寒衣点点头,将画像收了起来。“翟荣派他杀害田从文和秦螣,想必你也清楚他的目的。老三,有朝一日,让你出面指证翟荣,你可愿意?” “多此一问。”秦豹回得很干脆。 谢寒衣笑了笑,两人颇有默契的选择换了一个话题,追忆起以前在江宁县共事的时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醉醺醺的狱卒打着酒嗝,前来催促谢寒衣离开。 谢寒衣将残羹冷炙收拾好,起身准备离开。 “寒衣,你能替小妹报仇,秦某感激不尽。有淮西韩家和浙东楚家在,秦家不会倒,待我出狱后,必予你一份前程。” 秦豹用稻草剔了剔牙,又道:“那小子靠不住,就算他把江淮闹个天翻地覆,最终只会自食恶果。听我一句劝,离那小子远一点,武德司的人都是孤臣,不会有好下场。” 谢寒衣驻足,扭头看着秦豹笑了笑,“老三,他说天下为公,我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秦豹目送谢寒衣离去,眼神有些呆滞,良久吐出一句:“这世上还是蠢人多。” ?? 阿四望着一群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抬着尸体闯进院子,身后还跟着五六位念经敲木鱼的黄衣大和尚,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娘的,这群生孩子没屁眼的驴操的玩意,哪有把死人往别人家抬的道理。 “你们这群老秃驴,都给我闭嘴!要是念几句劳什子的往生经就能渡人极乐,世上怎生还有如此多的苦难!” 阿四恼怒地打断正在念经的和尚们,他瞥了瞥地上摆着的几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抬头在在人群中又扫了扫,目光停留在张老家主的儿子张孔道的身上。 “张孔道,你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孔道扑通跪在水洼地上,嚎啕大哭道:“自淮东官员违法乱纪证据公布后,家父与多位江宁盐商家主先后遭人报复,命丧九泉,请大人做主!” “请大人替我等做主!”死者亲人无不跪地,涕泪横流。 阿四闻言皱起了眉头,江宁盐商在众目睽睽之下供出证据,是他精心安排的地道阳谋,为的便是保全张顺发等人的性命。 有在场的宾客百姓作见证,有他这位武德司指挥佥事撑腰,无论哪一方势力在这个时候杀人灭口,都会自曝身份,坐实那些证据的真实性。 莫非哪个环节算漏了? 阿四一个箭步来到张孔道的身前掀开白布,就见张老家主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脸色铁青,瞪直的双眼一片灰白。 再掀开其他几副担架上的摆布,果然如张孔道所言,死者与张顺发一样,都是江宁盐商中具有能量的人物。 阿四擦去张顺发脸上的雨水,盖好白布后,扫视着张孔道等人,冷声道:“你们要替死者讨个说法,无可厚非。死者尸骨未寒,你们连副棺材都不准备,还算是孝子贤孙吗?” 张孔道哭诉道:“今天只是几家的家主被杀,往后还要死多少人?大人,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求大人,替我等做主。” 众人附声应和,“求大人做主。” “张孔道,你比你爹差远了。” 阿四冷哼一声,眼神中对张孔道多了几分不屑。 张孔道带领各家上门相逼,阿四并不气恼。他失望的是,张孔道与眼前这一众孝子贤孙在乎的竟然只是自己性命,而非是真想替死者报仇雪恨。 “我答应过张老家主,自不会食言。你们且把死者带回去入殓安葬吧。” 张孔道半信半疑,见阿四脸色愈发阴沉,目光逼人心魄,吓得他一阵胆寒,连忙吩咐下人将张顺发的尸体抬了出去。 其他各家孝子贤孙见状,也作鸟兽散去。 阿四无奈的摇摇头,门外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江宁的这些盐商,你若能保证得了,张顺发他们还用得着死?” 第66章 停职留用 谢寒衣小心翼翼地将一把破了几个洞的油纸伞收了起来,抬头望向院中凉亭,目光只在阿四身上停留一息不到,便被那静若处子的白衣倩影所吸引住,无法自拔。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谢寒衣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凉亭走去,佳人的身姿面容渐渐清晰的映入眼帘之中,他竟鬼使神差的念起了那首闻名遐迩的《佳人歌》。 他曾以为一千年前的李延年,为了自己的妹妹被刘氏帝王宠幸而献的诗歌多有夸大之嫌,世间美女如貂蝉、蔡文姬之流哪怕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亦到不了一顾倾人,再顾倾人国的仙子高度。 毕竟,仙子朝饮晨露,暮饮琼浆,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然而,当谢寒衣真切地看清亭中佳人的风姿绰约,惊为天人! 他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眼前这位娘子的姿容,就是李延年的《佳人歌》亦只能描绘出个八九成。 见谢寒衣一副痴痴然的样子,阿四顿时有些吃味,恨不得对着眼前这位见着美色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假君子的屁股踢上一脚:“谢寒衣,你好歹也是个读过书的人,怎嘛,连君子之礼都不懂了吗?再这般盯着我娘子,便抠了你的眼珠子。” 他心里补了一句,诗歌吟的倒是不错,简直就是为祸水而写的。 谢寒衣一哆嗦,痴痴然的神情骤然消失,紧忙执君子礼作揖道:“在下谢寒衣,方才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第五司命神色淡然,并未计较谢寒衣的孟浪。 若真要计较起来,贪恋她美色的登徒子可是杀不完的。 比如她身边这位面皮比城墙还要厚的色胚小贼,孟浪之举已经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杀他个千儿八百回的都不为过。 哪怕现在阿四以夫君的身份逞口舌之利,她也懒得计较,更不屑向谢寒衣这个外人解释什么。 第五司命拿起《刀法九九总纲》便出了凉亭。 谢寒衣的目光恋恋不舍的从第五司命的背影上移开,转身看着阿四,眼神里充满艳羡之色,“大人,还真是好福气,竟能娶得仙子为妻,当真是羡煞旁人呐。” “朋友妻不可欺,你要是敢勾引二嫂,看我不阉了你。” 阿四瞪了谢寒衣一眼,得意的说:“这世间除了我,也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谢寒衣眉头微微一皱,阿四说的这番话着实有些难听,不过也知阿四是什么性格,也不理会,自顾自倒了一杯,品茗起来,“北莽的云茶,果然名副其实,当真是好茶!” 阿四运功将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蒸发干,随后瞥了桌上的食盒一眼,淡淡地问:“见过秦豹了?” “见了。翟荣府上的那位管家倒也老实,杀害秦螣和田从文的凶手的确是翟通天的手下。秦家的乌云丹,便是此人送去的。” 谢寒衣一直在调查秦螣和田从文被杀一案,趁着翟荣与那几位淮东贵子前往百花盛会凑热闹的档口,暗中将其府上的管家给绑了。 那管家自称是看着淮帮少主长大的,除了主子们和那位大管家外,淮帮上下任谁对他都要礼让几分,所以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是气焰嚣张至极,颇为唬人。 只不过大腿被谢寒衣拉了一刀后,这位声称在淮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人物,顿时就如软脚虾一样,吓得屎尿屁都失禁了,直呼“爷爷,饶了小的一命吧。” 之后,这位瞧着谢寒衣手中明晃晃的刀刃身子就抖如筛糠的管家便把翟荣派人刺杀秦螣和田从文一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谢寒衣还打算从他的嘴里撬出些旁的有用信息,管家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就这?谢寒衣有些无语,以为抓了条大鱼,结果却是个狗仗人势的小虾米。 至于月离说的那位藏身于淮帮的魔门弟子,谢寒衣一点头绪都没有。 阿四不屑冷笑,“翟荣那厮倒是有些恶心人的手段,只不过格局眼界着实小的可怜。他错判了形势,以为能逼得薛安国就范,殊不知没有薛安国的首肯,他连活着走出江宁城都成问题。” 谢寒衣神情一怔,稍作思量便抓住了关键,“你是说薛知府要拿翟荣问罪,以此来要挟淮帮对江宁盐商开放盐引兑换?” “薛安国那只老狐狸岂会这般浅薄。寒衣,盐引能不能开放兑换稳住盐市,从来都不是上京城里关心的根本问题。” 阿四拨弄着小铜炉上冉冉升起的青烟,任他怎般断了青烟,最终都改变不了青烟升空的结局。他呲鼻一笑,继续说:“区区淮帮算得了什么,不听话换了便是。江淮的官场已经病入膏肓,朝廷关心的是如何刮骨疗伤,一劳永逸。” 谢寒衣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欸,我可什么都没说。” 阿四打断了谢寒衣的下文。 薛安国既然要他了结翟荣的性命,自然早已看清大局,一个江湖草莽帮派,江宁府的知府大人又怎会放在眼里。 但有一点,阿四至今也未能想通,翟荣一死,对他薛安国能有何好处。 难道是要逼淮帮自乱阵脚,从而迫使那些给淮帮做保护伞的势力与淮帮划清界线? 翟通天为了给自己的独子报仇,还能造了南宫家的反是不成。就凭淮帮那点力量,还不够江东军喝一壶的。 读书人一肚子坏水,吃不透薛安国的用心,阿四心想再等等,免得被薛安国那老杂毛算计得连自己的小命都要搭进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能力所能及做点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不容易,至于那些大人物的博弈,轮不到谢寒衣他这只小鬼操心。 还是顾好眼前吧! 谢寒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江宁盐商家主接连被杀,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阿四反问道:“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此事可不就是冲着他这位无法无天的“罪魁祸首”而来的嚒。 将整个江淮官场推进刀山火海里炼,那些涉事的官员,他们背后的士族门阀,哪个不恨得牙痒痒的,啃骨食肉都算是轻的。 若不是他还有一重“武德司指挥佥事”的假身份,想必这几日要杀他的人早就排到了扬州府,就连他住的这座巴掌大的宅子都给拆了百余回了。 阿四在明,敌人在暗,要弄清淮东还是江东的宵小作祟,着实有些难度。幸好还有一个谢寒衣也在暗处,这就体现出好处来了。 谢寒衣今日来,便是为了江宁盐商被杀一事而来。瞧着阿四那有些迫切的眼神,他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故意卖起了关子。 阿四有些不耐烦地骂道:“有屁快放!” 有辱斯文!谢寒衣不满阿四的态度,有意戏弄道:“淮西韩家!准确说是韩家的大奶奶秦可箐想要你的命。” 话说一半,留一半。 阿四一听那韩家大奶奶的姓氏,同样姓秦,莫非秦可箐是江宁秦家嫁出去的闺女? 秦可箐若是要替秦家报仇,依葫芦画瓢,花重金雇些杀手来对付我便是。或是借刀杀人,将淮东官员营私舞弊的证据大肆散播出去,逼得淮东士族门阀对我出手,手段也算高明。 可她杀一群不相干的江宁盐商图个啥呢?只是为了警告我秦家人还没死绝,倘若我要对江宁秦家赶尽杀绝,她这嫁出去的闺女和背后的韩家必做过一场? “秦可箐有这么愚蠢吗,为了秦家,绕这么大的弯子。”阿四说。 “浙东楚家、淮西韩家,他们与秦家是姻亲,出手也在情理之中吧。” 谢寒衣淡然一笑,心里却为了阿四这个小痞子的聪明才智而感到震惊。 他向阿四介绍了韩楚秦三家的关系以及年轻子弟风光事迹,毫无疑问深受官家宠爱的贤妃娘娘和号称有宰相之才的楚桷被浓墨重彩的详细介绍了一番。 阿四暗暗称奇,秦家有这么深厚的背景,在江宁只做些下九流的勾当,委实让人啼笑皆非。 弄清秦韩家的关系,阿四更是疑惑不解。能在大士族里稳坐到大奶奶的位置,都是有几把刷子的。 可秦可箐舍近求远,杀几个不痛不痒的江宁盐商,这棋走的未免也太昏了些。 阿四实在找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于是问道:“秦可箐莫不是受人指使吧?” “扬州宋家。”谢寒衣说。 扬州只有一个宋家,便是淮南东路安抚使兼扬州知府宋阙的宋家。 宋家指使秦可箐,这倒是有些说得通了。 “宋家这个时候站出来,有意思,有意思。” 阿四拍掌冷笑,眸中杀意勃发。 障眼法而已,堂堂淮东第一门阀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谢寒衣试探道:“你打算走一趟淮西?” “秦家大奶奶给我送了这么大一份礼,总要登门致谢才是。” “我随你走一趟。” 韩家毕竟有位受宠的贤妃娘娘,谢寒衣真怕眼前这位做事不计后果的鬼见愁头脑一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虽然阿四奉命办差,有武德司的身份做保障,但又怎能抵得住贤妃娘娘枕边风的厉害。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不要贻人把柄。” 阿四摇头拒绝,江宁发生的好几件案子都压在谢寒衣的头上,虽然这几件案子都很棘手,但做做样子的勤勉态度总是要有的。 谢寒衣官职不显,不易走入那些大人物视线。他在暗处,很多事调查起来也方便许多。 “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把柄什么的不打紧。”谢寒衣苦笑,今日一早回江宁县衙点卯,被县令周怀忠以办案不力为由给暂时停职,以观后效。 “好事!”阿四说。 周怀忠让他记忆深刻得紧。老话说,人如其名。可这位县尊大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只忠于钱。 不如叫周怀财来得干脆。 衙门口朝南开,没钱别进来。这位做了近二十年的县尊大人,判的冤假错案不计其数,赢得百姓们亲切的爱戴称呼——狗日的周扒皮。 “替我盯着淮东那几个纨绔,在我回来之前,他们若是要走,想方设法拦住他们。” 阿四想了想,又将宁红妆的腰牌递给了谢寒衣,“万不得已,你拿此令牌去找石让,兴许他会帮上忙。” 第67章 技术活咧 谢寒衣被停职留用,没有俸禄,自然将算盘打到了阿四身上。 两人经过一番极限拉扯,最终阿四以每月二十贯钱的薪俸将谢寒衣给打发了。 谢寒衣走后,阿四叩开了第五司命的房门,说要走一趟淮西。 第五司命淡淡的“嗯”了一声,将太阴还扔给阿四后,便没了下文,丝毫没有一点未婚妻该有的觉悟,即便这个身份八字还没一撇。 对于早将这位容貌姿色堪称天下第一的美人视为未来正妻的阿四而言,怎生能接受她这般淡漠的态度,直接跳脚说,“他日若登九五位,后宫敢养三千妃。” 他话倒是说得痛快了,不料第五司命二话不说,拔出千钧便斩出气劲磅礴,可摧山裂地的一刀。 当然,第五司命并不会真的要了阿四的小命,刀斩偏了半寸,刀罡拍得阿四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门外的凉亭就没他这么好运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飞檐青瓦红木顶裂成两截,转眼整座亭子坍塌了下来. 阿四吓了一跳,哪还有携美人共骑一驴游庐州的心思,撂下一句“祸水,你要谋杀亲夫啊”,之后便像逃命似的,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五司命那张绝美如野狐儿的脸庞,一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淡漠,几抹忧愁爬上了眉头。 ※※※※※※ 有“巾帼不让须眉,马上退敌将军柳须眉”之称的旧花魁,昔日在江宁红极一时的柳十娘,刚过晌午,又开始她骂骂咧咧的诉苦大事。 艳群芳里的娘子们听了直摇头,将柳十娘引以为职业生涯中典型的反面教材,就连杨鸨儿也时常拿柳十娘过去的沉痛教训来警示在百花盛会中鹤立鸡群,一举登魁的凌谣。 杨鸨儿说,柳十娘风头正劲的那会儿,总是不安分当一只金丝雀,整日想着靠男人摆脱给了她一席之地的牢笼枷锁。 可这来青楼逛窑子的客人有几个是正儿八经的? 寻常客人,柳十娘自然是看不上,也不愿意接。 而那些文采风流的,或是家世显赫的嫖客,人她倒是瞧上了,可人家要么是薄情寡性,要么是逢场作戏,被四五个臭男人伤透了心的柳十娘,依旧没能打消她逃离青楼的决心。 本以为绍兴的那位李郎君能帮她结束悲惨的命运,孰料李郎君却背信弃义,将其又卖回青楼。柳十娘万念俱灰,将积攒下的宝物一一抛向秦淮河中,随后纵身跃入滚滚波涛,所幸被鬼瞎子救了回来。 杨鸨儿再接收柳十娘时,摇头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在她看来,红尘俗世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任你地位再高,权力再大,亦是有不为外人道的枷锁。 逃离一座,又飞进另外一座牢笼,何苦来哉! 艳群芳里的娘子们倒不认为柳十娘会吃一堑长一智,否则她就不会缠着穷酸到让自己的义女凌谣付嫖资的鬼瞎子不放,甚至上赶着倒贴。 都是苦命的人,谁又能笑话谁不知自爱。 艳群芳的姑娘们除了感叹命运不公,便是提醒自己莫要再走柳十娘的老路。 此时,柳十娘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黯然褪色却做工不俗的肚兜,下半身盖着薄被。 也不知是被鬼瞎子的无情给气的,还是怎地,一脸的潮红还未褪去,比起平日倒是添了两分韵味。 她怒瞪着长相比猴子好不了哪儿去,身形有些岣嵝的男子,骂道:“杀千刀的,老不死的,老娘的床你想上就上,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走,有你这么做人的嚒。你要再不给老娘一个说法,老娘就吊死在你家,也省的再听别人嚼舌根子。” 男子不以为意,早就习惯了柳十娘求而不得后的满腔嗔怨。 别看柳十娘现在撒泼撒得欢,转脸上了床又是“郎君长,相公短”的浪催着叫。 他捻了两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嘎嘣脆的嚼了几口,随后就着隔夜的酒下了肚。 人生有酒有色,何其快哉! 男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也不管身后那位昨日一夜欢好的娘子是恶妇怒相,还是梨花带雨,他只管小口品着酒。 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早就看透了江湖人的归宿下场,他平静地回应道:“十娘,老鬼我是个江湖人。我若不死,心又怎会定下来呢。” 柳十娘脸色一僵,满面哀伤,想到自己苦命的一生,不禁落下泪来,而嘴上却又不依不饶道:“真该让阿四那孩子杀了你才是,这样就算你的心不在我这儿,起码也是死在我跟前了,做一对亡命鸳鸯,也好过现在这般无情相对。” “打打杀杀又算的什么江湖。他不求老子,就算那小混蛋是个带把的种。” 鬼瞎子将有些发麻的腿敲在凳子上,心里补上了一句,到底是老了,比不上年轻时候。小兔崽子在江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些士族门阀早就坐不住了。 若不是他与那女子一同斩杀青衣楼的杀手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这会儿天南地北的杀手指不定鱼贯而入,让他寸步难行。 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身份顶得了一时,却顶不了一世。宋长文能查得,其他士族门阀自然也能查到。 “小混蛋,倒是不让人省心呐。”鬼瞎子对阿四的表现还算满意。 倘若阿四连捅破天的胆识都没有,也就不配与他合作了,兴许他会考虑一剑杀了阿四,随后继续过他这吃完上顿没下顿,时不时还要找花魁义女讨要嫖资酒钱的日子了。 屋外,杨鸨儿打着哈欠下楼,浅施粉黛的脸,半似喜兮半似愁。 百花盛会虽然办得提心吊胆,迂回曲折,但还是大赚了一笔,凌谣夺得花魁之名,艳群芳也跟着扬眉吐气。 从此在江南,无人敢再取笑艳群芳只会做皮肉生意,上不得大雅之堂。 不过,凌谣那丫头还真是白白糟践了花魁之名! “那臭小子还敢来,真想毁了艳群芳不成!” 杨鸨儿撞见小婵端着好几盘点心上楼,没好气地骂道:“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勤劳,也不知那小子使了什么手段,你们一个个上赶着地扑。” “这几日来了多少风流才子,达官贵人,这个不见,那个不见。怎嘛,还要上天不成!” 说着,杨鸨儿将心底的愤懑一股脑儿撒在了楼下伙计们的身上,训斥道:“我可告诉你们,艳群芳不养闲人!谁敢偷奸耍滑,趁早给老娘卷铺盖滚蛋。” 杨鸨儿心里苦,艳群芳人气水涨船高,慕名而来之人络绎不绝。可凌谣倒好,任谁前来递拜帖,挥金如土,她都淡漠得紧,连与客人虚与委蛇的见上一面都不肯。 眼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杨鸨儿心里滴血不说,还赔着笑脸安抚那些客人,没少受窝囊气。 更可气的是,那几颗价值千金的大东珠不翼而飞,凌谣和小婵直打马虎眼,说是没见着。 她是知道的,凌谣和小婵的心肝魂儿早就飞到那个从小痞子摇身一变成为武德司指挥佥事大人的阿四身边去了。 “哎呦,杨妈妈,瞧您这话说的。姐姐虽然没见客,但也没见其他的姐姐们闲着,这前楼后院的,宾客可是住满了。” 小婵挑了挑眉毛,脚也不停,继续说道:“没有臭阿四,您在隔壁那几位妈妈面前,能抬得起头。他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你说这话可真讲究。”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学会了顶嘴了。总有一天,老娘找人给你开了苞。” 杨鸨儿编排两句,也没有为难小婵,径直地走下楼。 凌谣见小婵进了屋子,脸色有些不快,莞尔一笑,说道:“又和杨妈妈顶嘴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呀,与她置气作甚。” 小婵往里屋床榻上躺着的少年瞄了一眼,小声道:“姐姐,我知道杨鸨儿不是那种歹毒之人,可听她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就是有些气不过。没有臭阿四和姐姐,艳群芳能有今日?” “一边靠着人赚钱,一边还向人伸手讨要钱财,好处都让她占了,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凌谣见小婵那副气鼓鼓的模样,笑了笑,劝道:“好了,杨妈妈心肠不坏,她也有她的难处。你看这些年若不是杨妈妈护持,我们得挨多少欺负。” “她心肠好?姐姐,她还说找人给我开……” 小婵声若蚊蝇,满脸通红,眼神里却透着些许悲凉与无奈。 像她这样卖身为奴的人,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半点由不得自己心意。 她这些年在艳群芳过得不易,幸好有凌谣关照,相较于其他那些妓院里的婢子而言,已经是赚到了,怎敢做白日梦,想以后得事。 里屋的床榻上响起些许动静,小婵不禁又偷偷瞄了一眼那美少年,心说道:如果有那一天,我的身子还不如给了他去,如此也不算污了清白,枉来世间走一遭。 小婵的后半句话和心思,凌谣怎会不懂,除了阿四,她最心疼的也就是身边这个黄毛丫头了。 那年秋天,小婵被人贩子拐卖给杨鸨儿时,比阿四还小两岁,眼泪汪汪,甚是可怜。若非她央求着杨鸨儿要来做了个随身的婢女,在这人情寡淡的世道里,下场还不见得如何凄惨。 也正是她被杨鸨儿寄予厚望,这些年小婵才算过了正常人家的日子,不算富足,倒也能吃饱穿暖。 “他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凌谣安慰道。 这时,阿四好巧不巧的醒了,倚着枕头斜躺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朝着小婵和凌谣两人看了过去,笑道:“呵……小婵,那可是个技术活咧。” 第68章 花中娇娘 “呵……小婵,那可是个技术活咧。” 阿四把玩着灵气沛然的佛珠,戏谑地望着还未长开的秋婵,心道傻小婵,那杨鸨儿可不是什么寻常青楼艺馆的鸨儿,真要将你推入火坑,早就让后院里那些个大师们拿出十八般酷刑威逼你学房中术了。 其实这也怨不得小婵,就连阿四他自己以前都没看出来杨鸨儿的不同。若不是沐道修行开了心窍,加之杨鸨儿露出了马脚,他还真不敢相信艳群芳里这位风韵犹存,却又尖酸刻薄的杨鸨儿竟然也是个手眼通天之辈。 这小妮子终究还是有了儿女情长的心思,若是将她说予赵德柱做个小媳妇儿,准是要美死那小子。 包办婚姻的事他自然是做不出来的,但有机会的话,牵个红线当回月老还是有兴致勃勃的。毕竟一个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好妹妹。 小婵哪里会知她的一片真心竟所托非人,听阿四说那事是个技术活,臊得脸颊发烫,忍不住啐道:“臭阿四,你再胡沁,我便不理你了。” “小婵,别理他。人家现在身份不同了,哪还能会真将我们这些贱籍出身的人放在心上。” 凌谣走进了香闺,瞧见阿四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姿势甚是有辱斯文,就像以前一般无礼,她的眼神立刻又柔和了起来。 “凌仙子,凌花魁,你就饶过我吧。” 阿四一脸告饶的谄笑,伸手将凌谣拉倒身边坐下,明目张胆的抚摸着凌谣那双比羊脂玉还要嫩滑的手,解释道:“回江宁时,就想立刻来见你。我想以你的姿容怎的也该是花魁了,将你赎出艳群芳,又担心杨鸨儿狮子大开口……你看,一来二去,这不就耽搁了嚒。” 他将回到江宁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说与凌谣听,唯独省略了那段他主动招惹第五司命,要娶人家做老婆的事。 凌谣平静地看了一眼人畜无害的阿四,随后低眉瞧着这混蛋色眯眯地将手揽上自己的腰肢作怪,内心却古井无波。 她以为天若遂人愿,与阿四再见时,压在心里十年的担忧与相思定然催得泪眼婆娑,便如子瞻先生所写的那样“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抑或如六一居士所言“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可得知阿四还活着,再相见时,第五司命的心里除了怨气,便就是卸去担子后的松弛,反而没了儿女情长。 那晚有旁的女子在,她尽力维持住了体面端庄,但此一时彼一时,没有外人在,她的手伸向了阿四的腰间软肉,狠狠地掐了一把。 见阿四疼得脸龇牙咧嘴,她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嘴角微微翘起,揶揄道:“与第五姑娘定下婚约,也是无奈之举?” “臭阿四,你与那女子定婚,可曾考虑过姐姐的感受。” 小婵幸灾乐祸,瞅准了机会,便报了方才的调戏之仇,心说登徒子,臭色批,看你如何解释。 “祸水有天人之姿,日后必能成为傲视苍穹的绝世强者。娶她为妻,我岂不是赚了。” 阿四瞪了小婵一眼,说辞他早就想好,凌谣信与不信,他便是管不着了。 “申屠家和第五家诞出的凤凰女,纵是百花榜首,也委屈了她。” 大炎继承了前朝的月旦评之风,由曲阜孔家当代大儒孔宣主持品评天下人物,发布琅琊榜,其本意为朝廷举荐人才,所谓学而优则仕,为寒门子弟开辟了一条为官之路,各国纷纷效仿。 只不过,月旦评品评举荐之风让士族门阀嗅到了气机,很快便沦为他们结党营私的手段。 有月旦评琅琊榜珠玉在前,便有了对名器、美女品评的兵器谱、百花榜。 兵器谱“始作俑者”据传是百晓生,不过能通晓天下名器,并将其排序座次,必定也是江湖中人,很多人猜测百晓生只是化名,真人极有可能是青州名剑山庄炼器大宗师易天行。 而百花榜却像是凭空出现,谁也不知那位敢品评天下美人,让人挑不出理来的“登徒浪子”究竟姓甚名谁,只得默默赞上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不过也有人猜测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好人,极有可能是魔门万花门的门主,有多情公子之称秦无恨。此推断倒也让不少人信服,毕竟一个以绘画收集天下美人扇面为乐的多情公子,才有这个能力品评天下美女。 凌谣在艳群芳深居简出,也就是最近一年,杨鸨儿为了她的花魁之名几番谋划,她才开始抛头露面。 李景儿曾透露她登顶花魁后,曾有神秘人送上百花榜品鉴排名及评语一卷,随之相赠的还有一根翠玉银鎏海棠簪。 不出所料,凌谣此次登魁百花盛会后,同样也收到评语一卷,“玉皇收拾还天上,便恐筠阳无此花。”百花榜品鉴排序之人对凌谣的评价极高,当得起一个“人间绝色”! 只是如此高的评价,凌谣在百花榜却只能位居第七,不敢想象前六名的人间尤物能美到何种程度。 随评语相赠的花簪也是极为用心,象牙金鎏茶花簪,用料虽然昂贵,但一点也不显得俗气,高贵典雅,却又透着热烈。 因此,凌谣对百花榜有所了解不足为奇。 不过,凌谣仅从第五司命的复姓推断出那位百花榜魁首是申屠家的女子,足见她的聪慧玲珑。 在北莽,除拓跋氏改姓李的皇族外,申屠、皇甫、第五、独孤、贺兰、令狐、公孙和慕容氏八大望族门阀构成“八大王坐中庭”的权力中枢。 第五司命的父亲申屠嘉康近十年颇受北莽大君器重,以宰相入仕,权力滔天,与北莽大柱国、兵马大元帅皇甫浩南背后的皇甫氏族并肩,成为北莽第一与第二大的门阀望族。 “申屠家嚒……那难怪了。” 阿四有些晃神,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大致是猜出第五司命被天阴宗弟子追杀,来大炎追求武道之巅的原因。 小婵见一说到那位第五司命姑娘,阿四就是一副犯花痴模样,心里替凌谣抱打不平,“臭阿四,你要是有心,就早些替姐姐赎了身去,省得她在这乌烟瘴气之地受委屈。” “小婵,莫要胡说。杨妈妈也对得起我们,而今我又得了花魁之名,大家都要高看我一眼,又怎会委屈。” 凌谣望着不讲礼数躺在自己床榻上这个心思沉重的登徒子,心里有些期待,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一重帘外即天涯。今日花魁,明日黄花。身在青楼,何其凄凉。 阿四不知凌谣的顾虑,但深知青楼女子的凄凉结局。 凌谣嘴上不说,他也不好轻易承诺什么,只得将三个鹅蛋大小的珍贵东珠放到凌谣的腿上,并且趁机捏了捏柔软如水的玉腿。 他什么都没说,但凌谣与他却无比默契。凌谣拍开了阿四那只咸猪手,三颗大东珠放到一边,不曾多看一眼。 “景儿姐姐,本想在艳群芳等你几日,奈何鸨儿催得紧,便先行回玉楼春了。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请帖,希望臭阿四大人有空能去玉楼春一起吃个茶。” 小婵将请帖交给了阿四,有些吃味的嘟囔道:“真不知你有什么好的,连景儿姐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都对你青睐有加。” 阿四笑了笑,没有半点想去接纳请帖的意思,“你与景儿姑娘也有交情?” 凌谣”嗯“了一声,将请帖硬塞进阿四怀里,说:“景儿姑娘为人仗义,我与她虽无手足之情,却亲如姐妹。她既然看重你,你得空便去玉楼春给她捧个场。” 小婵欲言又止,阿四见凌谣给她使眼色,也不便询问。 那日凌谣突逢变故,李景儿不离不弃,便有资格成为阿四的朋友。他向凌谣保证,等哪日得空就去玉楼春跑一趟,与李花魁详细探讨一下诗词歌赋。 阿四是什么样的人,凌谣和小婵一肚子清楚。要阿四识几个字,就跟要了他亲命似的,还要跟李花魁吟诗作对,不是自取其辱,便是随意应付。 当阿四话一出口,凌仙子和小婵双双给了他一个白眼。 好在咱们这位长得还算俊美的武帝遗脸皮委实厚得厉害,说起不要脸的话来,眼不红心不跳。 “我要走一趟淮西。走之前,找老鬼问个明白。” 凌谣和小婵闻言一愣,看向阿四的眼神满是担心。 “十年了,还过不去嚒?” 凌谣嘴唇动了动,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知道,阿四与鬼瞎子之间的矛盾,终究不是一个外人所能理清的。 那些年,阿四遭受的一切她是看在眼里的,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阿四离开江宁城的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自然无法阻止阿四这次回来会做些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你向来有主见,以前就不愿听我的,以后……希望你能够三思而行,切莫让自己后悔。” 阿四伸手轻轻抚了抚那半张不知让全天下多少男子为之疯狂臆想的绝美脸庞,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显然百花榜第七的花中娇娘对他找鬼瞎子这件事存在一些误会。 鬼瞎子暗中破开凌谣体内禁制,以及薛安国拿她的性命威胁阿四,这两件事阿四是无论如何如何也无法对凌谣讲的。 “不必担心,我心里有一杆秤。” “那便是最好的。” 第69章 骑驴出城 阿四与鬼瞎子两人目光对峙着,房间里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柳十娘大抵是怕了这两位祖宗,找了一个连鬼都不信的借口,三十六计走为上。 除了鬼瞎子,还能有哪位客官馋她柳十娘的身子。倒不是说柳十娘真的一无是处,烂船还有三千钉,何况她曾也是名噪江宁的花魁呢。 只是这艳群芳的茶水费实在贵得紧,将那些有色心却囊中羞涩的客官拒之门外。 柳十娘一走,阿四便开口质问道:“凌谣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栖霞山十年你倒是没白待,连那丫头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禁制都能修复。” 鬼瞎子漫不经心,捡起了桌子上最后一粒花生米,如视珍馐佳肴一般小口咀嚼。 当初那人阻止他去找阿四时,打的偈语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心里: 沧海遗珠隐凡尘,栖霞山中遇真仙。 真龙点化开天路,紫薇一剑覆山河。 偈语说得神乎其神,鬼瞎子不得不半信半疑。武道大宗师半只脚未能踏进天道之门,大道玄玄之机犹如隔着登山望远,之间隔着万重云障,但偶有捕捉感应到一丝契机,自然不敢全盘否定超然于物外之事。 小混蛋当真是紫薇命格,在栖霞山中得遇真仙天龙点化? 这个疑问一直压在鬼瞎子的心头,即便十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已然试探了一番。 虽然阿四的气息有些玄妙,不似一般功法所能练化出来的,但与所谓天人还是相去甚远,故而鬼瞎子又起了再试探的心思。 阿四闻言一愣,有关夜族之人成年后每逢月圆变身一说已然颠覆了世俗认知,娘胎里生成禁制委更是闻所未闻。 知晓凌谣体内禁制的来历,阿四一阵后怕。万一那禁制修复不好,危及凌谣的性命该怎么办。 这个该死的老杀才,为了试探我的底细,连日常给他付嫖资酒钱的凌谣的性命和名声都不顾,当真可恶至极。 “老鬼,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倘若你再敢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试探我,别怪我翻脸无情。” 阿四握住了太阴,目光凌厉,“当年那些死去的武林人士,只有我才能替他们平反。” “淮西水浅王八多,江宁的事还没收拾明白,就去招惹韩家。韩家有贤妃撑腰,你小子一个还未被皇室认可的武帝遗孤的身份,有几条命与韩家拼。” 鬼瞎子神情肃穆,随之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同坐一条船,老子受累出把子力气。针对江淮官场的这把火,老子替你烧了。你要是有命活着回来,一切都好商量。倘若死在了淮西,老子就顺水推舟,做个犯上谋逆的反贼了。” 犯上谋逆? 鬼瞎子不过是一个江湖中人,就算他还是曾经一呼百应的武林盟主陈御风,就算那个江湖从来就没有毁灭,又能做到何种程度。 是闯进大内,逼迫南宫义下诏书平反,还是说勾结敌国势力,颠覆大炎王朝? 真当大炎的五大宗师都是吃素的不成。 阿四不以为意,起身准备告辞,又想到一人,问道:“杨鸨儿,也是你的人?” “老子倒是想呢!杨鸨儿那骚娘们儿,满眼就是银钱,天底下的男人何曾正眼瞧过,上次摸她回手,差点连艳群芳的门都不让老子进。也就十娘,对老子百依百顺” 鬼瞎子没好气地说,转脸又是一副邪淫笑脸,“你小子要是有法子把那骚娘们儿弄到老子的床上,老子便将隐门……咳咳,便传你几手绝学。” “老鬼,你果然藏有后手。” 阿四丝毫不感到意外,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鬼瞎子反倒有些怅然若失,奶奶的,老子好歹也是武林盟主,怎地就管不住这张嘴了。 看守城门的监门官,好似丢了什么宝贝东西似的,最近这些日子神情有些恍惚。 大雨刚过,他便教人抬了一张藤椅,躺在上面直嘬牙花子。 他娘的,那个小娘子的弟弟就算死在城里头了,也该回老家发丧才是。怎么的半拉月了,都不见那小娘子出城,莫不是被哪个阔少给强抢回去当小妾去了。 自打上次见了宁红妆一面后,监门官就犯了花痴,眼前时不时地浮现出宁红妆那俏丽的容颜和诱人的身段,心里生起的那团火是又躁又痒。 本想着去秦淮寻个小娘子泄泄火,奈何家中数百斤重的母老虎看得紧,肚子里憋的那团火是愈烧愈烈。 这会儿在城门口值班,想到宁红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歪头看着蹲在一旁偷奸耍滑,吃香瓜的侄子,狠狠地蹲了一脚,骂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哼,小兔崽子,那个小娘子是不是早就出了城了?我就知道,你跟你婶婶穿一条裤子的,白疼你个狗日的了。” 监门官的侄子挠挠头,很是不解,埋怨道:“叔,你怎么能瞎说话呢,我何时与婶婶穿一条裤子了,我的裤子她老人家也穿不上啊。” “你……”监门官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气得一时语塞,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小子跟老子说实话,是不是看到那小娘子出城了,却知情不报?是不是你婶婶让你这么做的?” “哎呀,叔,你可冤枉死我喽……” 这侄子无缘无故被揍了一顿,心里甚是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要是看见了能不告诉您嘛。您这么揍我,就不怕被人笑话我……” “小兔崽子,你还好意思哭鼻子……” 监门官动手就要再揍自己的侄子,抬头见李佩奇带着一队兵马而来,连忙起身道拱手道:“呦,这不是李将军嘛。” “在婆娘那里受了气,又拿你侄子撒气呢?” 李佩奇斜睨了监门官一眼,随后转脸看向那委屈得要死的家伙,骂道:“这么大的人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还哭!” 监门官踹了侄子一脚,随后朝着人群后张望了一眼,问道:“李将军还在忙抓杀害淮帮三当家的凶手呢,怎么不见谢捕头?” 他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佩奇眉头一皱,神色颇为不爽,“守你的城门,没事别瞎打听。” 李佩奇冷哼一声,牵动缰绳,带着队伍进了城去。 “切,区区一个武散官,也不比老子强多少,装什么大尾巴鹰。” 监门官啐了一口唾沫,转身见到侄子还在那抽噎着,骂道:“净给老子外面丢人,滚回去告诉你婶婶,今晚老子不回去了。” “娘的,老子玩命的挣钱,还不能出去潇洒潇洒了?!” 监门官骂骂咧咧地又躺在了藤椅上,他侄子捂着发疼的嘴巴,头也不回地走了。 “叔,他……他来了。” 监门官头都不抬一下,不耐烦地问:“谁来了?” “叔,你朝思暮想的那个小娘子的弟弟出城了。” “当真?” 监门官神色一激灵,见城门口来了位牵着一头骡子的少年,顿时来了精神,可是张了半晌,也没看到那位挠人心肝的俏娘子。一时间忍不住,便拦住了少年的去路,问道:“小兄弟,看你现在龙精虎猛,想必那肺痨病治好了。” 阿四停下脚步,轻声笑问道:“哟,这不是监门官大人嚒。怎嘛,还惦记着我家姐姐呢?” 被阿四点破了心思,监门官老脸一红,嘿嘿笑道:“小兄弟,你家姐姐怎么没跟你一道出城?” 阿四身边那头毛发油亮的骡子似是不满他停下来与人扯闲篇,拖着阿四就要往前走,口中还发出一阵驴叫。 阿四对着骡子的脑袋便来了一记暴栗,骂道:“嘿,你这个驴操的杂种玩意,驴叫个什么东西,信不信我把你剁了喂狗。” 骡子吃痛,驴叫声更是响亮,惹得城门口的百姓都纷纷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监门官脸如猪肝色,恍惚间竟有些同情那骡子。 我系你妈妈的,这小子分明是在骂老子是头驴操的骡子。 监门官当场就要发作,转念一想,此时要冲眼前这个臭小子发作,那不真成了驴叫的骡子了嚒。 他的侄子在一旁偷笑,心道:一点没错,这骡子可不就驴操的嚒。 骡子倒是通人性,咧嘴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大人,这驴操的玩意,天生一副犟脾气,不打骂是不行的。” 阿四挑眉看了监门官的侄子一眼,随后又是一记暴栗瞧在骡子的脑袋上,笑道:“家姐还在城里,大人若是有兴致,不如多守几日,兴许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当然,我这个做弟弟的可是举双手赞成的,就看大人能使上几分力了。” 监门官闻言脸色缓和了下来,拱手笑道:“嗨呦,小舅子,还是你上道。” 阿四还想试着骑上骡背,差点遭了一蹄子,于是骂骂咧咧的踹了骡子两脚,“驴操的玩意,把老子惹急了,给你整几个火烧”,扬长而去。 骡子似是听懂了,驴声嘶鸣几声,便老实巴交的让阿四骑了上去。 监门官的侄子望着骑驴离去的背影,认真地说:“叔,你还真想与他做连襟啊。那小娘子八成已经有了婆家,不然为何不跟他一起回去。再说了,就算那小娘子愿意,婶娘那边你又如何交代。” “滚你娘的蛋,你这个驴操的玩意,看老子怎生不把你的屎给打出来。” 监门官气急败坏,亲侄子还不如那小子懂事,真是白养了。 少顷,城门口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第70章 百骑随行 武帝之死,世人多有争论。 新皇登基时,朝廷颁旨告示天下,言称先皇旧伤复发,因病薨逝。又言先皇传国于晋王之志已久,大限将至,遂召晋王入宫屏退左右,交付国之大计。 上京城多有流言传出,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故而世人也多有信服。有流言说先皇驾崩前,只见晋王一人。先皇薨逝后,晋王引近臣环玉衣以瞻圣体,圣体玉色温莹,如出汤沐。 又有一说,先皇晋王寝殿密谈,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忽闻先皇三声“好为之”,柱斧戳地,之后先皇暴毙。 世人猜测,武帝死得蹊跷,当今官家得位不正,如果武帝传国于晋王之志已久,岂会连身边人,母仪天下的文德贺皇后都不知情,命宦官王继恩昭大皇子南宫昭入宫继位。 再有,武帝圣体如出汤沐,晋王又引众臣观瞻,难保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武帝一死,晋王南宫义立即召集亲信率领上万羽林军全面接管上京城防务事宜,三日后便登基称帝,其效率之速让武帝旧臣反应不及。 镇守边关的重将,曾与武帝南宫炎结义的九位兄弟,除了在大炎开国前收复北汉中战死的杨振南大将军外,更有东临逊雪梅先知、西蜀菩萨蛮李光烛和北燕纨绔徐长卿三位大宗师级别的高手。 当他们得知武帝暴毙的消息时,距新皇登基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新皇对这些镇守大炎边疆的封疆大吏封锁消息,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他们岂能坐视自己与先皇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遭贼了窃去,盛怒之下,仓促点兵四十万返回上京。 只是不料,途中却被武帝的三位皇子南宫昭、南宫秀和南宫林分别截住并宣读新皇圣旨,封赏九位大将军,就连杨振南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在庐州封了个闲散侯爷。 木已成舟,连武帝的皇子都承认了新皇的合法性,梅先知、徐长卿和李光烛等九位兄弟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师出无名,只得打道回府。 梅先知出六剑将入东海的龙脉斩成出五条分支,随后率领十万精兵返回东临城,从此再未踏入过上京城。 李光烛捻手作礼,面若菩萨慈悲,阿弥陀佛,唱罢佛号。 随后踏空虚度,腾云飞天,一掌拍出九重金刚伏魔手大气力,排去万里云雨,胸有擂鼓之气,口吐雷霆,“圣人不死,佛陀不度。星宿海不干,天子剑绝尘。” 金刚威严,声动九霄。后来听说,西蜀发生了一次地龙翻身,星宿海的水淹了佛陀金身。 徐长卿望着八位兄弟各自率兵离去,接过南宫昭手中的圣旨,叹了一口道:“殿下,好自为之。” 南宫昭还欲倾诉心中的不得已,哪知这位风流纨绔,极是不靠谱的北燕徐叔叔只正儿八经了几息,随后一掌将圣旨轰成齑粉,“宏图霸业似浮云,不如美人勾人心。” 徐长卿恢复纨绔本色,直言要给二十万大军都找个相好的,北燕的娘子若是不够,便去北莽抢些娘子回来,也学学那商纣王酒池肉林,定是好不快活!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大炎国内部权力争斗,竟然兵不血刃的结束了。 起码对大炎虎视眈眈的邻国如北莽、西凉、东楚、南诏等国是捶胸顿足的,恨不得单刀入大炎,将这九个与武帝南宫炎结拜的大将军头颅给砍了。 当然,他们更不可能想象,在南宫义称帝后的短短数月里,武帝的三个皇子先后暴毙身亡,在大炎境内并未激起一点水花,就连整个朝堂都哑然失声。 不得不说,南宫义的政治手腕的确高明。只用了“封赏旧臣,提拔门下”、“自导自演,杀人立威”和“更改年号,篡改史书”三板斧,便完成中央集权的任务,牢牢掌控着整个大炎。 对付武帝的九个拜把兄弟,只用了一场失败的征讨北莽之战,成功让军中那些不服的武将闭嘴了。 老将石守诚为那场死伤三十万士兵的惨败承担了所有罪责,削去爵位,剥夺一切职务,年近六旬,被关在上京城的一座宅子里享着清福,节制着如今身在江东担任安抚使兼任总督的石勇。 “陶叔,咱们这位石大将军让我们护送那位武德司的大人,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石让骑着一匹枣红马,手持红缨长枪,身后便是一位魁梧武将领军的百余名轻骑。 他说的石大将军,自然也就是他的老子。 “少将军,大将军如何吩咐,咱们照办便是。” 说话的这位,是江东军甲子营的武典将军,有一个特别霸气的名字,陶大胆。生的五大三粗,一身在军中横练出来的坚实腱子肉。 甲子营清一色佩刀持弩的轻骑,唯独他重甲铁骑,手握着一惹人注意的青龙偃月刀,背上有一个硕大的箭囊,里面插着十几根全身铁铸的羽箭。 马背上挂着那张玄铁亮银弓,少说也有四五百石,一看便是冲阵杀敌的悍将。 “跑一趟倒是没什么打紧的,只怕到了庐州会惊动杨家的那位小侯爷。” 石让头大如斗。杨家沾了祖辈的光,杨震南大将军的威名尤在,新皇登基称帝后,被追封为淮西侯,子孙世袭,故而享受了一门双侯的待遇。 杨家的小侯爷跟大侯爷一个德行,都有些特殊的癖好。杨大侯爷不光喜欢娇滴滴的娘子,对细皮嫩肉模样俊俏的男子也常常不吝走一走旱道。 杨家的小侯爷却又是个专喜欢被走旱道的主,见着英俊不凡,魁梧高大的阳刚男子,便就走不动道了。 为这事,杨家大侯爷没少抽小侯爷的大嘴巴子,直呼小侯爷是个造孽的玩意,为了防止杨家香火断了传承,给自己和小侯爷买了十好几个娘子,可愣是一个小崽子都没造出来, 杨家小侯爷年幼时便跟着大侯爷来江东拜会过石勇几次。杨小侯爷见了石让,眼神像是能把人给吃了,左一个石哥哥,又一个让哥哥,差点把石让给恶心坏了。 后来,杨大侯爷便再也不带小侯爷来拜会了,只是差人逢年过节的给石勇送些礼品。 陶大胆不知细情,爽朗笑道:“一个小侯爷而已,少将军有何好怕的。” “陶叔,不可托大。杨家的小侯爷,那可是个要人命的杀才,能不见,最好不见。” “竟这般厉害?倒是要去庐州会一会那位小侯爷。” 陶大胆握紧了青龙偃月刀,在沙场中浸染出来的血煞之气赫然迸发开来。 马顿时被惊讶得嘶鸣回来,石让好不容易安抚住枣红马,抚摸着鬃毛,“等去庐州见到杨小侯爷,陶叔可别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心里接着说,到时候看你走不走杨小侯爷的旱道,那人可是比磨人的小妖精还要粘人, 走了二十里路,石让这一队轻骑终于见到了哪位孤身赴庐州的正主。 这少年手里抓着两根香葱,正训斥着那头始终不肯挪动半蹄子的骡子。 “辣块妈妈的,你这个驴草的玩意,再敢尥蹶子,信不信老子真一刀砍了你做骡肉火烧。” 骡子死猪不怕开水烫,龇牙咧嘴的哼哼着,发出比驴叫还驴的声音。 一根香葱硬塞进骡子的嘴里,阿四转身望着尘土漫天官道,咬了一口手中的香葱,嘟囔道:“好大的排场!” 百余轻骑数量不多,却又千军架势,马背上的士兵虎虎生威,不似寻常兵卒。 整个江宁能调动如此威风凛凛的军卒,就一人而已,江东总督石勇。 轻骑拥簇下,少将军石让一袭白衣策马而出,拱手抱拳道:“江东军石让,奉总督之命,率令百余轻骑护送大人出行。” 十万江东军奉命镇守江东,先前马踏秦府就已经违制,而今为了几个江宁盐商的性命护送阿四前往庐州,不惜与贤妃娘娘的娘家翻脸,不得不让人怀疑那位军中二代青壮论才干,轮声望排名第一的大将军石总督的目的。 “去庐州结交几个新朋友,怎敢劳江东军护送。石公子,替我谢过石总督的好意。” 刚说完,阿四身后的骡子给了他一蹶子,随后撒腿就钻入一旁的树林。 “好你的杂毛畜生,敢戏耍老子,辣块妈妈的!” 阿四恼羞成怒,太阴“铮”的一声出鞘,直奔着那骡子圆滚滚的黑腚刺了过去,而他身形一动,便如一只长臂猿似的三两步钻进树林。 石让与一众江东军甲字营的士兵都看傻了,武德司的人何时变得这般不堪,犯得着与一头驴操的骡子较劲嚒。 “少将军,你确定他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 陶大胆抠了抠鼻毛甚为浓密的鼻孔,将一颗黄豆粒大的鼻屎弹出,不远处的白杨树顿时炸出一个拇指粗细的圆洞。 “若非武德司之人,还有谁在面对我江东军甲字营时神情这般淡然自若。” 石让轻笑,攥着缰绳的收却微微颤了一下,内心震惊不已。 能够独领甲字营,陶大胆的悍将实力自然不许多疑。石让曾也好奇,像陶大胆这样有赫赫战功在身的大杀器,青龙偃月在手,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壮举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但每次战争结束后,便要被石总督找些罪名功过相抵。 今日他总算是想明白了,如此悍将堪称五十年一出,若不留在自己身边,岂不是便宜了大炎军中的那些个老不死的大杀才长辈。 “少将军,你说他用上乘武学对付一头骡子,未免杀鸡用牛刀了吧。” 陶大胆将抠鼻屎的手指在烈马鬃毛上擦了擦,惹得胯下坐骑发出一阵不爽的嘶鸣。 “陶叔怎会有如此想法。” 石让忍俊不禁,陶叔你弹个鼻屎都用这么大力道,还好意思质疑旁人杀鸡用牛刀,五十步笑百步。 阿四将屁股带血的骡子给拉了回来,冲着石让等江东军甲子营的将士歉然一笑,“驴操的玩意,不动点真格的,还真以为它是牛头马面呢。” “家用的畜生,自然是比不得上战场的战马通人性。” 石让给身旁的士兵递了个眼神,示意将随行带的备用马匹给阿四送去。 阿四翻身跨上骡子,推手拒绝道:“庐州又不是两军交兵的战场,有这骡子就够了。” “大人,庐州虽比不得沙场,但也能把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石让笑了笑,见阿四执意不愿更换坐骑,便也不坚持,“江宁城的事,大人不必担心。家父自会派人与谢寒衣接头。” 阿四闻言总算是放下心来,有鬼瞎子和江东军双重保障,那些命悬一线的蚂蚱也蹦跶不出什么花头来。 “石公子,哪怕我砸了贤妃娘家的门,你也愿与我一同前往?” 阿四勒住僵绳,双腿夹紧了又要发驴脾气的骡子。 “看情况再说咯。”石让策马扬鞭,率先冲了出去。 阿四见状哈哈大笑,一尺长的香葱狠狠地拍在骡子的背上。 “辣块妈妈的,你这骡子怎么还顺拐。” “喂……是公子,你还是给我换匹战马吧。” 第71章 庐州地界 江宁的士族门阀和官宦子弟,要论读书做学问,文采风流比不上苏州和两浙子弟,尤其是出谋划策,当以绍兴师爷为最。 可江宁这片王气兴盛的繁华之地,甭管是何出身,骨子里天然有一股傲气,而出身不凡的世家官宦子弟更是有异于常人的政治嗅觉,最喜浸淫权术,一点不比京畿地的大家族子弟差。 只不过江宁的大多数子弟都差了一口气,自以为通透玲珑,实则是一知半解。 薛安国的好大儿薛才当为一个典型,倒非说他缺少聪明才智,而是没有致学严谨求真的态度。 心不静,眼中所能看到的也只是表象变化。 当然江宁年轻子弟中拔尖的并非没有,石让便算一个。 在苏州定居的太平兴国五子之一的王应求曾与学生言,“江宁青年才俊之首,当为石总督之子石翰林。” 石让才学有六七斗,十岁时也曾写出“欲揽星辰为佩玉,独登青云领风骚”的诗句,不过比狂生楚桷的“神仙多是大罗客,我比大罗超一格”低了一格。 从“翰林”一字,不难看出江东总督石勇对他这位儿子的殷切期盼,可惜石翰林酷爱练武,从小就钻在江东军营里与将士们滚泥潭,同吃同住,练就一副好身手。 石总督见自己的麒麟儿小小年纪就表现出将帅之才,军事策论颇有见地,便就放任石翰林在军中鬼混,一边跟着军师祭酒习文韬武略,一边与军中的将军们学习冲锋陷阵。 十多年下来,石翰林颇为争气,文武双全赢得一个少将军之名,军中无人不服。 算上这一次去庐州,阿四与石翰林总共才见了三面。 初见时,阿四就格外关注这位与翟荣、宋长文之流格格不入的官宦子弟,沉稳低调,如一只蛰伏栖息的雄鹰,满腔藏着搏击蓝天的壮怀激烈。 前往庐州的路上,两人渐渐熟稔起来。 石让向阿四问了一个与谢寒衣同样的问题,朝廷既然决心已定,手里握着江淮官员营私舞弊,违法乱纪的证据何不干脆点,直接拿了一干人等问罪便是,如此拖拖拉拉,莫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南宫义舞剑,所图为何,阿四也想了许久。 起先他觉得江淮官场牵扯甚广,朝廷就算要雷厉风行处置一干人等,必定有两个顾忌。其一,剑若劈得太狠,把赵为民为首的枢相一党逼急了,会动摇朝廷的根基。 其二,江淮的大小官员千余人,一同拿了问罪,新任官员补缺也是个难题。稍有处置不当,江淮定然乱成一锅粥。 而他在这风声鹤唳的档口,又借宁红妆的身份在浑水里搅局,自然也就扰人视听了。 可不是嚒,江宁城的火刚点起来,还未形成燎原之势,他就前往庐州找八竿子打不着的韩家的麻烦,未免太三心二意了。 石勇作为江南东路军政第一把交椅的总督,岂能不知朝廷的用意,他既然让石让掺和自己的事,定不会有意瞒着石让。那么,石让这个时候明知故问,就耐人寻味了。 大炎国主要通过察举制、科举制和铨选试判三种手段选拔人才。虽然科举制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社会阶层的固化,提高了官员选拔的公平性,但读书人基本是各级官吏及地主富商子弟,且每次到京城参加科举的费用很高,故而这遴选人才之路还是被士族门阀所掌控。 由于士农工商的阶层分明,商贾子弟其实不被士族主流所接纳,便又只能与寒门子弟一样,或是依附士族门阀,或是向当世名臣、权贵投拜帖以求谋一个引荐入朝的机会。 瞧着石让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阿四忽然琢磨出些许滋味来。 与其说朝廷要整顿江淮官场,不如说江淮的世家门阀才是南宫义舞剑的目的。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石让骑着高头骏马与阿四并肩而行,一路行至庐州地界,对沿途的山川美景倍加流连。其实,他并非第一次出远门,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彼时虽然也带了上百轻骑,但因身怀的任务不同,倒有几分游山玩水的心境。 “石公子若身在寻常人家,或许能做个游侠,纵马江湖,快意恩仇,可惜江湖早已不复存在。”阿四说。 远处重峦叠嶂,隽秀神工,缥缈灵动的云气笼罩着如水的青黛,便如同一幅水墨画,蕴含着独属徽派的自然雅韵。 阿四抬头注目,恍惚间却觉得那渺渺云层之中私有两条鲤鱼追逐戏闹,心神道基没来由的一阵通透,真人传授的道经又有了几分明悟,遮蔽道心的桎梏隐隐开始松动,只是那心中魔种犹如跗骨之蛆,魔性也随着袭了上来。 眸中红光一闪,阿四默念清心咒,终是将魔性压了下来。 机缘稍纵即逝,抬头再望向远处的崇山峻岭,云气中的那两条鲤鱼确实不见了,阿四心有不甘的叹了一口气。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魔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万人网还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限武令管的是不受朝廷节制,武道有私的不法之徒,而真正追求武道的方外之人,图个修道清静,又岂会为了世俗名利与朝廷为敌。江湖,向来在人心里,何曾真的消失过。” 石让远远瞧见那庐州界碑旁竖起的幡子,策马朝着那茶馆茶馆奔了过去。 江湖在人心里?却有几分道理。 人有七情六欲,便会生人间八苦,江湖恩怨情仇无一能摆脱其中。 轻骑队伍带起一阵烟尘,不消片刻工夫便停在了庐州地界的那间有些简陋的客栈门前。 这百骑百人就已有了黑云压城的气势,有数十间同等规模的客栈都不见得容纳得了,就说这两百骑的嘶鸣之声此起彼伏,差点没把客栈用毛草混着糙泥盖起屋顶给掀飞了。 客栈的小二和掌柜赶忙迎出门,他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恭敬地站在一旁,目光时不时还偷瞄向队列白衣飘飘,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心想这位不知是哪个大将军府上的公子,当真是好生英武。 再瞧男子身旁的少年郎,目光停留好一会儿,却不知该如何形容。相貌自然是不输年轻公子,生得丰神俊朗,神采飞扬,可就着眉宇间时隐时现的气机真叫人说不上来是英武,还是阴狠。 他二人身后的那位五大三粗的家伙可好描述多了,整一头壮牛了得。 “小儿,好酒好菜招呼上。”陶大胆将坐骑牵到拴马桩系好缰绳,随即大马金刀的进了客栈。 石让左右不经意地打量了店小二和掌柜的一眼,掏出一串铜钱扔向店小二,便被店小二的迎进了屋。 阿四看了店小二的背景一眼,转脸问掌柜,“掌柜的,去庐州城还有多少的脚程?” “约莫着两百余里吧,大人一会儿用完饭,若是马不停蹄,兴许半日也能到庐州城。”掌柜的回道。 阿四目光在掌柜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见对方不自在的扭了扭头,他这才收回目光,笑道:“有劳了,给门外这些弟兄们准备些肉食茶水,银钱少不了你的。” “这……”掌柜的脸上露出难色,很快便又换上了副笑脸,“大人,里面请。” 江东军甲字营军纪严明,没有陶大胆和石让的命令,他们便自行找了一块空阔的地方,拿出又干又硬的饼子,一口咬下去,随后拔开水囊的塞子,就着水就往肚子里送。 客栈里并不大,大堂勉强摆个十来张桌子,还能走得动人,无巧不成书,大堂正中央的那张桌子似是专门为江宁来的这几位而留。 阿四前脚刚进入客栈,后脚大堂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十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萍水相逢即是缘,诸位,我陶见礼了。” 陶大胆左右抱了抱拳,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周围人并未回应,而是直愣愣地望着阿四。 “茫茫江湖,一路风尘。能有片瓦遮身,真乃一件幸事。” 石让挑了挑右眉,神色闲逸,拉开板凳,围着八仙桌坐下。 阿四心里泛起了嘀咕,辣块妈妈的,瞧这些人穿着不似大眼人,倒与西凉那边的人有些相像。长得人模狗样,就是太不懂礼数了。 “喂,诸位,家中大人没教过你们礼数?再敢盯着我,信不信外面那一百轻骑立刻把你们抓去艳群芳,男的当龟奴,女的做娼妓!” 阿四冷厉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坐下后,又道:“小爷的美色也是你们能觊觎的。” 方才气氛还紧张异常,周围人各自摸向了兵器,可谁料他如此厚颜无耻,不要碧莲,众人忍俊不禁,不乏有人将满口的茶水给吐了出来。 “怎么着,我说错了?如果不是垂涎在下的身子,你们这般色眯眯的盯着我看作甚?我可声明一点,小爷我对臭男人没什么兴趣,女人嘛,连百花榜都上不去的庸脂俗粉,趁早滚开,别污了我的眼。” 石让、陶大胆两人闻言面面相觑,恨不得赶紧离这满口胡诌的小比崽子远点。连这种不要碧莲的话都说得出来,这小子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惊人之举。 三十六计,还是撇清关系的好,两人歪头侧目,不忍直视阿四。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 苍老的声音传进了客栈,虽然听得真切无比,但众人却觉得头一阵眩晕。 第72章 九宫飞星 约莫半晌,声音的主人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走进客栈的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穿着一身用道袍和僧袍缝补起来的衣裳,委实有些不伦不类。老头腰间别着一个斑驳的酒葫芦,脸上顶着一个酒糟鼻,想来大半生的贪杯练就一副了得的酒上“功夫”。 老头身边跟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娃。女娃扎着两根羊角小辫儿,手上拿着一根糖葫芦,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客栈里的人,粉嫩的脸颊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女娃收回目光,直奔着阿四而来,围着阿四仔细打量了数眼,扭头对身后的老头说:“爷爷,你尽胡说,这位哥哥长得这般好看,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 傻小蛮,好看顶什么用。世间俊俏男子多如过江之鲫,还不都是些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之辈。” 老头不请自来,一人占了条板凳,从褡裢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将里面香喷喷的鸡腿递给了叫小蛮的女娃,而他自己却是一颗茴香豆一口酒,悠然自得。 “乖孙女儿,你以后找夫婿可不能找这种满肚子坏水的小白脸,不然岂不是害得爷爷要背上一个杀害孙女婿的坏名声。”老头吃了口酒,漫不经心地说。 “不对,不对。这里除了爷爷,我看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也没几人。” 小蛮的琼鼻动了动,许是怕阿四恼了,将鸡腿递了过去,笑着说:“呐,请你吃鸡腿。” “嗨呦,你这傻小蛮,以后找了夫婿,准是胳膊往外拐,联手那臭小子欺负我这个老不死的。” 老头无奈地摇摇头,拈了一粒茴香豆扔进嘴里。 听着那嘎嘣脆的咀嚼声,阿四生怕茴香豆把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那老头老黄牙给崩掉了几颗。 祖孙俩的对话,阿四听着内心震惊无比。眼前的小丫头只六七岁的年纪,身上没有半点修行的痕迹,却能看出自己修为的深浅,若非天纵奇才,怎会有这般眼力。 听这小丫头的意思,眼前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臭老头,实力还在自己之上,可自己却一点也察觉不出对方半点真气的波动,莫非已经修至化境,返璞归真了不成。 不过见祖孙俩没什么恶意,阿四悬着的心也放松下来。 架不住小蛮丫头可爱劲,阿四伸手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粉嫩的脸颊,轻笑着说:“小蛮妹妹就是会说话,不像有些人。” 说着,阿四又将一碟牛肉推至那老头面前,“老家伙,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般损我,未免也太不讲究了吧。” 老头傲娇的将牛肉又推了回来,抬眼朝着阿四的后方看了一眼,随后将小蛮拉到身旁,“老头子我还想多活两年,这么好的东西,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这时,大堂里一人拍桌而起,“小子,交出天魔策,爷爷我饶你不死。” 话音刚落,就听“铮”的一声,长剑出鞘,紧跟着便是一阵劲风袭来。 紧接着,大堂里便乱了起来,周围的人都亮出了兵器,生怕《天魔策》被人抢了去,同时朝着阿四这处攻了过来。 小蛮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老头子淡定从容,拈了粒茴香豆,百转千回的咀嚼着。 “不开眼的东西,打扰我与小蛮妹妹雅兴,还想要天魔策,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一道寒芒闪现,太阴出鞘发出清脆的声响,刀身的寒意蔓延向整个大堂。 阿四一手打出截天指击退对面的那名剑客,一手将挥出太阴,赫然间,太阴斩出一道磅礴的刀气,阻断东边攻来的敌人的去路。 陶大胆单手一拳将迎面攻来的敌人轰退,骂道:“他娘的,打劫打到我老陶的头上了。” 陶大胆练的是外家功法路数,在军中打熬出一副铜皮铁骨,力大无穷,说是有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为过。 只见他冲进敌阵中,以肉身硬撼敌人的刀兵,一拳一掌皆是罡风频起,越战越勇,不愧是以一当百的大杀才悍将,只是数个喘息,手上就添了几条人命。 石让虽然也是在军中打熬武艺,但使的却是一把软剑,身形飘逸,剑身如游走的毒蛇,专挑人的要害下手。 不多时,便有几名敌人眼睛被刺瞎,或是手筋脚筋被割断。 阿四回首看了陶大胆和石让一眼,见他们在敌阵中游刃有余,便放下心来。 “你们这些魔门中人,也敢打天魔策的主意,今日便叫你们见识一下天魔策武学的厉害!” 阿四舔了舔唇角,阴森森的冷笑。幻魔身法陡然一催,眨眼间身法变化多端,让人难以捕捉到半分气机,太阴大开大合,刀气纵横。 对阵的敌人稍有不慎,便会挨上一刀,身上、兵器散发出去的气劲,转脸又涌向阿四的身躯,以不死印法为基化为己用。 “这小子身兼多门魔功,大家先结阵拿下他再说。” 魔门中人太久没见识过天魔策功法的厉害,一时间被阿四打得手足无措,这会儿反应过来,立即聚往一处结阵。 坐在板凳上喝酒的老头子,见一魔门中人砸了过来,拉着小蛮,身子凭空往后一跃,屁股不离板凳。旋即捻起一枚茴香豆便朝那魔门中人打了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那名魔门中人脑袋崩出一条血箭,随即将桌子砸得四分五裂,一命呜呼。 “浪费老头子我一枚茴香豆,真是扫兴。”老头子瞥了一眼前方的尸体,举起酒葫芦咕噜咕噜灌了两口酒。 小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酣战中的阿四身上,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爷爷,大哥哥他以玄门正宗的心法筑道基,怎生又去练了天魔策上的魔功,就不怕走火入魔吗?” “爷爷的傻小蛮就是聪慧。” 老头子嘿嘿一笑,放下酒葫芦,看向阿四的目光也认真了起来,他继续说道:“这小子倒有几分胆识。道心种魔,就算他不修练魔功,也会走火入魔。结果都是一样的,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魔道双修,万一撞了大运,抓住了这份机缘,冲破那份桎梏,以后的成就可了不得哦。” 老头子的认真不过几息,又恢复成之前那般漫不经心的样子,在袖口里找出一粒茴香豆扔进嘴里,“可若是抓不住机缘的话,那只能重走一遍邪王的老路,成为一个举世皆敌的魔头。他的道门心法颇为玄妙,真要走火入魔了,也不需旁人动手,他自己就烈火焚身,爆体而亡了。” “有史以来,不乏天纵奇才尝试魔道双修,可真正走到终点得证武道的却闻所未闻。这小子,日后有的难喽。” 小蛮闻言一怔,两个腮帮子鼓了起来,“邪王那厮可真是坏极了,给大哥哥道心种魔,不就是在折磨他,要他死嘛。” “傻小蛮,各家自扫门前雪,你替那小子操那么多心作甚。” 老头子瞥了一眼气鼓鼓的小蛮,对阿四的不爽又添了几分,他暗自嘀咕道,这臭小子有冰火玄气护身,哪是那么容易死的。小蛮这丫头,头一次见他,怎生对他如此亲近,真是怪哉! 小蛮娇哼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一群魔门众人结的劳什子阵法给困住的阿四,不由捏了一把汗。 “能创出九宫飞星阵这等化守为攻的阵法,邪王的确是个人物。这小子既然会《不死印法》和《截天指》两门玄奥的武功,想要破九宫飞星阵,也不是什么难事。放心吧,这小子死不了。” 老头子饮了一口酒,目光投向阿四,眼神里有一股难以察觉的期待。 九宫飞星阵以九宫易术布阵,以阵中修士内力真气引天地灵气为己用,既劫天地灵气,又劫他人内力真气,实为一门厉害的攻伐大阵。当年邪王万人往将此阵法传于魔门各派修炼,其用心绝非是为了抵御正道武林这么简单。 身陷九宫飞星阵的阿四,经过连番的对阵试探,已然发现阵法的奥妙之处。 太阴震颤不止,运出让人胆颤心惊的鸣响。魔道两门至高无上的心法同时催动,阿四身若箭矢冲破屋顶,凌空举起太阴,体内如大江大河一般的真气与天地间的灵气汇于刀身。 “想劫我的气机,我看你们能劫得了多少!一剑鬼神惊!” 阿四一声暴喝,太阴斩出一道数丈长的气刀。 魔门中人结出的九宫飞星阵同时射出九道霸道凌厉的剑芒。 轰得一声响,层云翻滚,天空天空似是被斩出一道裂缝,气流奔涌,狂风呼啸。 恐怖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破了九宫飞星阵,十八名魔门众人被轰得口吐鲜血,倒栽下云头。 甲字营士兵提枪奔袭而来,举枪便刺,无人生还。 “一剑之威直冲斗牛,有破天门之势,倒非花架子。” 老头子早已起身,仰头透过屋顶凝望着阿四,这小子根骨超凡,真是习武的好苗子。若再让他成长下去,便是登临武道极境,成为陆地神仙亦非不可能。 阿四喝出一口浊气,忽然心脏“嘭嘭”猛跳了两下,似是要炸开了一般,剧烈的疼痛让他血红的双眼突然一翻,差点失去意识,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 方才一击,抽取体内六成的真气,魔性趁机反扑,争夺道基的控制之权,幸好还是守住了灵台清明之地,将魔性又强行压了下去。 阿四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血眸光芒消淡了几分,但目光扫视客栈内时,他的瞳孔猛然一收。 只见这客栈掌柜与他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旋即与那小二前后包夹,朝着可爱的小蛮冲了过去。 “原来是你!” 阿四抓住了那缕熟悉的气息,终于认出那小二来历。 第73章 蔫坏小子 客栈掌柜的和小二同时向着小蛮攻了过去,老头子浑浊的眼睛里陡然迸射出骇人的精光,枯瘦的手指微微抬了起来,但感受到屋顶上方卷来的一阵劲风,他又停了下来。 “上次让你逃掉了,这次绝不饶你!” 伴随着阿四的一阵怒喝,幻魔身影出现在小二的身旁,紧跟着两道光影分别掠向掌柜的和店小二。 时间仿佛停止一般,掌柜的和店小二两人同时蹲在空中,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初,但两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掌柜的翻手一掌拍出,浓烈的血煞之气顷刻迎上射来的光束,霎时便在空中炸了开来,余波震及一旁的木柱,齑粉纷飞。 同一时间,店小二挥拳格挡太阴,但为时已晚,森寒的刀芒透过他的身体,血水喷涌,“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店小二瞪直了双眼,瞧着多日前交手过一次的阿四,一脸的不可置信。 上次阿四几近入魔,彼此交手勉强打了个平手。可才隔了多久,这小子的修为竟然又精进不少,更诡异的是,眼看着就要擒住了那个叫小蛮的丫头,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缠住。 他娘的,这小子莫非是魔鬼不成! “想要天魔策,大大方方的找我便是,你要伤及无辜,便留不得你!” 阿四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手起刀落,将店小二斩成了两截。 “放开少将军,老子饶你不死!”陶大胆愤怒的声音响起。 甲子营将士擒住了剩余魔门子弟,此刻正怒目瞪视着扣住石让咽喉的掌柜的。 “老家伙,你可以袖手旁观,但最好还是照看好你的孙女。” 阿四掐了掐小蛮的脸蛋,掌中运出一股轻柔的真气,将小蛮送到了老头子身边。 “这几个小蟊贼,老头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老头子不屑地笑了笑,仰头饮了口酒,对身边的小丫头说:“傻小蛮,你瞧瞧,还没让他做什么了,就摆出一副别人欠他二五八万的嘴脸,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小子,你以后可要当心了。” “爷爷!大哥哥,你莫听爷爷胡说。”小蛮气得跺了跺脚,转脸又对阿四投去报以歉意的笑容。 “无妨。” 阿四没讲老头子挖苦的话放在心上,转脸提着沾血的太阴,朝着那掌柜的走去,“我当听命淮帮翟通天的魔门中人会是什么人中虫鸟,原来竟是你这般肥头猪脑,啧啧,还真是磕碜。万人往的手底下有你这种猪狗,难怪整个魔门都被扫去了西荒那等鸟不拉屎之地。” “好一张利嘴,难怪翟荣那个蠢货会折在你手里。” 掌柜的扣住石让往后退到数步,与陶大胆和甲子营拉开了一段距离,又道:“不想石总督从此绝后的,交出天魔策。” 石让咽喉被扣,却不见半点慌张,冷声问道:“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对我出手,你就不怕家父派兵灭了淮帮?” “翟通天不过就是插标卖首之辈,给老子提鞋都不够资格。石公子,你那点小心思对老子没用。不想死的话,就劝一劝那小子,早点交出天魔策,你要少受皮肉之苦。” 掌柜的阴鸷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阿四,说话间,手上的动作便又加重了几分,黝黑锋利的指甲嵌入石让古铜色的皮肤中,血线渗了出来。 “我与这位是公子本就没什么交情,你想杀他,杀了便是。也省得我杀你时,还要费些工夫。”阿四耸了耸肩,嘴角噙着不屑一顾的笑意,提着太阴,一步步逼近。 “大人你……”陶大胆闻言,当即气得怒不可遏,石大帅好心好意派我与少将军率领一百甲字营轻骑护你,大家就算大家没什么交情,你也不该说出这般凉薄的话。 哪怕路边救一条狗,狗还知道感恩图报呢。陶大胆对阿四极其失望,满腔的怒火还未来得及骂出来,便被阿四给喝止住了。 “废物,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还有脸叫嚣!” 阿四冷冷的瞪了陶大胆一眼,转脸又看向那掌柜的,“青衣楼六品的杀手都被一刀劈了。你区区五品修为,就敢来找我要天魔策,是在找死嚒?!” 掌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连青衣楼六品修为的高手都被他杀了,狗日的刁老才居然骗我说这小子只有四品的修为。 “你想唬我,凭你也能杀得了六品高手?”掌柜的强装镇定,扣着石让的咽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唬你,你有那个实力吗?你别说不知道小爷我这趟来庐州是为了什么。若不是小爷我斩杀了青衣楼的杀手,秦家会这么快覆灭,以至于庐州韩家都乱了方寸。” 掌柜的语塞,为了布局夺取《天魔策》,刁老才确实与他说过阿四这趟来庐州是寻韩家的麻烦。可狗日的刁老才只说是因为秦家被灭的缘故,韩家与这臭小子结了梁子,却没提青衣楼杀手这档子事啊。 难不成真如眼前这小子所言,青衣楼的六品高手都为他所杀?如果他的修为真到了六品,那么方才那诡谲的无形手段确是能做出来的。 “邪王传授我天魔策,你认为我与他适合关系。今日就算我把天魔策交给你,你觉得你以后还能在魔门立足?补天派、合欢宗,他们哪一个会放过你?” 阿四又向前迈进了两步,手中的太阴嗡嗡直响。 掌柜的神色一改之前的冷峻淡定,慌乱畏惧之色渐渐爬满整张脸,故作倔强地道:“大不了,老子拿了天魔策逃去海外之地,我就不信邪王、阴后能找得到我。” “那你杀了他呀!杀!” 阿四猛地一声暴喝,霸道的天魔真气赫然自体内迸发开来,强横的压迫感犹如洪水一般压向了掌柜的。 掌柜的倒抽一口凉气,脑海里像是闪过一道晴天霹雳,短暂的失神。 便是着转瞬即逝之际,石让抓住掌柜的手臂,猛的发力一拉,掌柜的吃痛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抽回手。 这时,石让清喝一声,“杀!” 一记截天指打出,青光射入掌柜的眉心。 阿四的身形犹如鬼魅,带起一道道残影出现在石让的身旁,太阴斩下,掌柜的那条扼住石让咽喉的臂膀,霎时飞向了空中。 石让连连咳嗽数声,随即闪身到了陶大胆身旁,重重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 掌柜的眉心中了截天指,脑海里像是惊雷炸开了一般,又失去一臂,钻心的疼痛撕扯神魂,脸都扭曲变了形,短暂的几声痛呼之后,便昏死了过去。 “傻小蛮,瞧瞧,这小子,蔫坏蔫坏的。你要是找了像他这般坏的小子做了夫君,以后可有的你罪受的。” 老头子饮了一口酒,拉着小蛮出了快要坍塌的客栈。 第74章 直面天命 甲子营将士清理客栈时找到了一对中年夫妻的尸体,中年妇人袒露着身子,满身的血痕早已干涸,一看生前遭人污了清白。 可怜她的夫君,手脚被人拧断,就连一双眼珠子都被人抠了去。 手上不知沾染多少性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陶大胆,见着这对苦命的中年夫妇惨死的画面,都倒了抽一口凉气,气得暴跳如雷,径直地冲出客栈,对着那吊在树上不知姓甚名谁的假掌柜就是一顿爆锤。 若非想到阿四留着贼厮一命有用,不然他早就活撕了那该死的畜生。 见阿四与石让出了客栈,陶大胆愠怒难消的脸上终究还是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方才误会了阿四,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于是迎了上去,“大人,我老陶先前错怪了你,请受我一拜。” 陶大胆语气恭敬无比,说着便要跪拜。 “陶将军,你如此这般,岂非是陷在下于不义。” 阿四托住陶大胆,轻笑道:“陶将军、石公子率领甲子营的弟兄护我周全,我若真做出忘恩负义之举,与那吊着的畜生有何分别。”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被倒吊着的那位昏厥过去的魔门中人,如果眼神能杀人,甲子营的将士早就将这魔门中人大卸八块,为那些死伤的弟兄报仇雪恨。 甲子营将士在军中打熬出的拳脚不俗,实力皆在二品之上,面对客栈里那群修为高出他们一两个境界的江湖魔门子弟却也吃了小亏,以六死十伤的成绩结束了这场战斗,战绩不可谓不斐然。 亲眼见识了甲子营将士的实力,阿四开始相信当年朝廷能将高手如云的江湖摧得支离破碎,的确是有底气的。 客栈被付之一炬,火蛇在空中腾舞,周遭的空气被炙烤的无比炽热,逼得两百骑军马跑得远远的。 石让走到了阿四的身边,凝视着漫天的火光,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他扭头望着怔怔出神,一言不发的阿四,问道:“这样的江湖真的有你说的那般让人心驰神往吗?” 中年夫妇何错之有?他们在官道旁开设一间客栈,挣点旅客的辛苦钱养家糊口,却平白遭受无妄之灾,该找谁说理去。 当年武帝为何不惜名声也要过河拆桥围剿江湖武林,推出限武令,阿四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不分好坏,采用极端手段,真的对吗? 也许只有站在武帝的那个位置上,这个问题才有更为准确的答案吧。 阿四呼出一口浊气,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石让的问题。 “原来你小子心里装着的只是一个江湖而已,看来老头子我的龟甲占卜之术也有失算的时候哦。” 老头子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阿四,饮一口酒,冷笑道:“指望你直面天命,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小子,你可比南宫炎差远了。” 阿四嘴角抽了抽,老家伙夹枪带棒,话里话外似乎已经洞悉了自己的身份。看来大家在庐州地界的相遇,并非是萍水相逢,这老家伙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天下何处不江湖,江湖事又岂能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阿四不甘示弱,回了老头子一句:“只要天理昭彰,赏罚分明,大庙堂也好,小江湖也罢,老家伙,有何分别!” “诡辩。”老头子举起酒葫芦,不屑地瞄了阿四一眼,眼角却带着两分笑意。 阿四没有理会老头子的三番五次的揶揄,而是转脸看向石让,反问道:“石公子,大炎朝堂争权夺利,杀人不见血,你又为何要报效如此黑白不分的朝廷呢?” 石让闻言一愣,随后大笑数声,继而又认真地说:“我石家追随武帝平定天下,两代忠君卫国,到了我这一辈,定要恢弘长辈之志,替长辈们守护好大炎的山河日月,谁敢意图颠覆大炎社稷,便是石家的敌人。我石翰林就算马革裹尸,亦要取其首级。” 少将军一席话慷慨赤诚,一袭白衣在阳光的映照下极为璀璨,自有一份王佐之才气吞山河的气度。 “说的好!少将军有石老柱国遗风。” 阿四凝视着意气风发的少将军石让,心想石家满门忠烈,有朝一日,若我谋夺帝位,你石让的忠心会押在哪一边。 说话间,阿四突然感到后背侵袭来一道冰冷的杀意,浑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似是被强者用无可匹敌的气息锁住,如坠冰窟。 阿四神色大变,当初青衣楼的那两名杀手都不曾给到他如此恐怖的压迫感,他的脑海中只涌现出一个念头“逃”。 身后响起陶大胆的惊呼声,阿四下意识回头,就见一甲子营的将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刀逼到了近前。 千钧一发之际,由不得阿四再作多想,拔出太阴便朝来犯之敌全力斩出一刀。 刀劲破空,将丈余宽的空间撕成两瓣。来犯的甲子营将士冷笑一声,前冲的身形陡然一翻,贴地侧飞向阿四,凌空便是一刀落下。 阿四催动幻魔身法,在刀刃贴近发丝的一刻,闪出丈远,一绺断发飘落。 那名将士似是早就料到阿四会有此举,刀势并未圆满,故而快速地收了回来,他又以极为飘逸潇洒的身法,反扑向阿四。 阿四瞳孔骤然收缩,此人的轻功一点不弱于西凉万佛寺的了禅大师,相必修为实力怕是也已到了傲视武林的地步。 莫非是江淮的世家门阀请来的高手?宗师级别的高手在各国都拥有超然的地位,岂会轻易受他人差使,江淮的世家门阀还不够资格。 北莽天阴宗,西荒魔门……阿四否定了心中的想法,更不认为当今官家,他的“好”叔叔南宫义为了取他的命,会如此大费周章。 思来想去,阿四也没弄明白何时与这等高手结下了梁子。 见那披甲的将士又扑了过来,阿四再次催动身法。 “砰”的一声响,将士斩破了阿四的幻影,强悍的刀劲硬生生将地面斩出一条裂缝,大地为之一颤。 阿四出现在东边一丈开外,心有余悸的重重喘了一口粗气。抬眼时,就见那将士又以迅雷之势攻了过来。 “真是狗皮膏药!” 阿四暗自啐了一口,哪敢再做停留,立即将幻魔身法催至极致,在地面上留下十数道残影。那名将士连劈数道幻影,依旧未能找到阿四的真身所在。 甲子营将士们恍然愣神,都是一个战壕里练出的拳脚,彼此几斤几两都清楚得很。刺杀武德司专使的弟兄,拳脚怎生这般厉害干脆。 石让稍作定神,料定眼前这名胆大妄为的甲子营将士准是此刻乔装假扮。 陶大胆飞快奔向自己的坐骑,从马背上取下重达两三百斤的八棱梅花亮银锤,大步流星的奔向那名刺客,骂道:“哪里来的贼厮,敢行刺朝廷专使大人,吃爷爷一锤。” 石让抽出腰间软剑,目光冷峻,“你是何人,潜藏江东军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交待出你的同党,本公子饶你不死。” 刺客悄无声息的混入甲子营,而他与陶大胆全然不知,这简直是在打江东军的脸。 甲子营轻松被刺客混入,那么整个江东军呢,是否也有刺客细作混入?何时潜入,目的为何? 石让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的问题,问题可大可小,却堵得人心慌。钉子不拔,实在让人心安。 “雕虫小计,也敢班门弄斧!” 刺客冷哼一声,反手朝陶大胆、石让两人劈出朴实无华的一刀。然而刀身却绽放出刺眼的寒光,磅礴无比的刀气犹如洪流一般奔涌,摧枯拉朽之势压得如陶大胆这般天神神力的大杀才悍将都无法将两柄梅花亮银锤抡圆。 仅仅是一个照面,陶大胆和石让双双被那可怕的刀劲给震得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刺客阴恻恻地直视着阿四的真身,探掌一吸,周围数道阿四的幻魔身影似是受到虚空扭曲之力一般,瞬间被绞碎。 “到此为止吧!” 猫捉老鼠的游戏该结束了。刺客轻蔑喝出一声,刀身一震,隐隐有紫电环绕,周遭顿起狂风,抽动火蛇狂暴。 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阿四同时由心掐出剑诀,天魔真气直冲天灵,血光笼罩全身。 “不动明王印!” 幻魔身法与不死印法同时催动,刺客周遭顿时出现九道身影。 九道幻影同时吟唱不动明王咒吟唱,隐隐间天空中竟似真有一具不动明王法身,本该祥和的佛光却异常的黑暗凶暴,直勾得人心中恶念横生。 刺客举刀顿住,双目环扫九具幻影,眉头稍稍一拧,随后剑眉倒竖,“漫说是障眼法,便是真佛,本座照样杀得。” 声若雷霆,刺客凌空飞起,举起灌满紫电的刀斩向那尊不动明王法身虚影。 不动明王法身虚影顷刻被紫光刀气斩碎,蓝天白云肉眼可见的被斩出一道巨大的鸿沟,紧跟着地面猛烈颤抖,九道幻影消失,厚重的尘烟直卷上天来。 刺客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眼皮不经意的往上一挑,手上便偷偷掐起了一道诀。 下一刻,阿四从天而降,太阴直奔刺客的天灵盖斩去。 “料你定有后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蝼蚁终归是蝼蚁。不过,你也算有几分心机。” 刺客淡淡说了一句,身体四周出现一股似涟漪的气机波动,移形换影,身形陡然出现在了阿四的上方,灌注紫光的刀刃如同一道长虹斩落下来。 同一时间,地面滚滚烟尘中,飞出一道流光,伴随着淡漠无情的声音“截天指”。之后,便见那流光之中射出一道青光。 陶大胆、石让与一众甲子营将士屏住了呼吸,一边忐忑地攥紧了拳头,一边期待着阿四能够擒下刺客。 面具之下,刺客的神情突变,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气运在流向那道青光。 截天教镇派拒绝果然非同小可,幸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未练到家。 刺客暗暗松了一口气,偏身躲开了截天指的一击。不过接下来的这一刻便没那么好运了,阿四一刀力劈出的强横刀气已经落到他的身上。 就在石让、陶大胆和一众甲字营将士心中的大石落地,正要准备欢呼时,那名刺客并未如所料想的那样身首异处,鲜血喷溅。 只见刺客所在的位置,只有被刀劲摧得四分五裂的甲字营将士甲胄,而刺客的身影却消失无踪。 “金蝉脱壳,倒是个妙法。” 老头子放下酒葫芦,斜眼看了眼刺客消失的位置,“青衣楼旁的功夫不行,见不得光的手段,还有这脚底抹油的功夫确有几分火候。” 青衣楼? 阿四幡然了悟,若是青衣楼的高手来寻仇,一切便说得通了。老头子一眼就能看出刺客的来历,想必其修为手段为也是世间少有。 想到这里,阿四对老头子的身份更加好奇。 这时,虚空中又响起了刺客那熟悉的冷笑声,一袭青衫绿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阿四眼前。 阿四定睛一瞧,只见此人须发皆白,半张破损的面具下露出了煞气浓烈的眉宇,一双锐利冷眸似能洞穿人心,浑身散发出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甲子营将士迅速结阵,将专配的强弩对准了空中的这位不速之客。 “人性本恶,连天地都诞生于混沌,又何来的海晏河清。原以为杀我门徒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竟是一个狂妄竖子。” 阿四与石让的对话显然早就被青衣楼刺客听了去,浑是不屑地讥笑道:“小子,你可真让本座失望!” 第75章 紫微天府 “一个浑身铜臭的杀手,竟在此大言炎炎,妄谈人性善恶。青衣楼的人都是像你这般不要面皮吗?” 阿四昂首直视着对面的刺客,眼神冷厉,嘴角还带着一抹轻视。 “俗世洪流,弱肉强食,能站得住脚,就已千辛万苦。面皮,呵呵……瞧得起你才会给你两分情面,自己要的不过笑话而已。你一黄口小儿,未经世事凶险,也敢满口仁义道德,无知狂妄。” 刺客仿佛从阿四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不禁分辩了两句。 青衣楼干杀人买卖传承至今,成为人人唾弃,却又不得不畏惧的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个中艰辛绝非外人所能理解。 身为青衣楼楼主,他自然没有必要与外人一诉衷肠。 阿四嘲讽道:“青衣楼也只能在西凉蛮子治下的疆土立足,若在大炎,岂能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青衣楼楼主眼运起了森寒的杀意,却又变脸笑道:“青衣楼杀手遍及大炎,就连本座走这一遭,你们镇守西蜀的大将军李光烛都不敢出手阻拦,你小子凭什么狂妄。” “遍及大炎?哼,若都是些瘸子、瞎子之流的废柴,那我看你青衣楼也只是浪得虚名而已。” 阿四阴沉着脸,嘴上虽然在拿胡九弦和萧三绝两人的死嘲讽青衣楼楼主,但心情却是无比凝重。 西蜀菩萨蛮李光烛,号称大炎的五大宗师之一,朝廷让他镇守西蜀,怎会放任敌国江湖势力渗透至此,就连对面的这位绝顶的高手都视而不见。 李光烛到底是大炎的镇西将军,还是他西凉国的大将军。朝廷与这些镇守边关的老臣旧将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到这个地步了吗? 若真如此,国门大开,封疆大吏隔岸观火,以西凉、北莽、南诏、东楚为首的敌国军队长驱直入中原,大炎危矣。 阿四后背一阵发凉,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胡九弦修为六品,萧三绝五品大圆满,如果没有帮手,纵然你殊死一搏,已不可能留下他二人的性命。” 胡九弦和萧三绝这两个门徒,就算不为阿四和第五司命所杀,任务失败,也会受到青衣楼的严惩。 若非下属禀报,杀害胡九弦和萧三绝的凶手极有可能是邪王新收的关门弟子,否则身为青衣楼楼主,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两个门徒之死,冒着风险亲自来大炎一趟。 青衣楼楼主的目光偏向了不远闭目养神的老头子,此人深不可测,不知是何来历。 “萧三绝、胡九弦刺杀我一事,我未与你们青衣楼计较,本以为杀了雇主秦龙,此事就算了结了。没想到你们青衣楼竟然如此不守规矩,主动找上门来寻仇,当真是不把我大炎朝廷放在眼里。” 阿四额头青筋暴起,太阴指向了青衣楼楼主,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大炎与西凉若因此开战,青衣楼承担起后果吗?” “哈哈,大炎皇帝会为了一个魔头的弟子而跟西凉开战吗?就算大炎与西凉开战,我青衣楼内应外合,将你大炎的官员刺杀殆尽,你能如何?” 青衣楼楼主放声大笑,毒蛇一样的眸子凝视着阿四,冷嘲道:“国战一开,北莽、南诏诸国势必会一同瓜分大炎,你又能如何?黄口小儿,也敢质问本座的不是,活腻味了!” 话音刚落,青衣楼楼主一身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恐怖的强者威压倏地便释放开来,惊得军马乱窜嘶鸣。 强者威压犹如泰山压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甲子营将士凭着一身血性硬扛,弯曲的膝盖直抖,但手中端着强弩却如磐石一般瞄准着青衣楼楼主。 “大炎百万雄狮,岂会惧你等小国。” 石让腰板挺得笔直,虽然强顶着威压,嘴唇已经被咬的渗出了鲜血,但一身英武血气却更胜从前。他高高的举起剑,吼道:“众将士听令!” 不到两百的将士精神一振,齐声应和。 “我老陶缺个酒杯,今日先拿你的脑袋凑合用用,来日马踏西凉,再摘了西凉国主的首级。” 陶大胆的军人血性被激发了出来,挥了挥八棱梅花亮银锤,回首看着石让爽然一笑,“少将军,你可莫要与我抢。” “一群蝼蚁!”青衣楼楼主蔑视,冷哼一声,身体释放出的威压又强横了几分。 阿四面若冰霜,一身的气血都在怒火中沸腾。哪怕眼前这位是九品境的大宗师,他也绝不会束手就擒,就算死也要咬下对方身上一块肉。 同归于尽的念头心中一起,阿四便将走火入魔一事抛在了脑后。 《天魔诀》和《无名道经》同时催动至极致,丹田紫府里,就见那颗泥丸上环绕出一青一红两道光芒,浩瀚的天魔真气与道家真气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一时间,阿四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以及周身已经洞开的窍穴顷刻便被两股真气充盈鼓胀,只是这两种力量在体内交缠,争斗,似是要将阿四的躯壳撕裂开来。 剧烈的疼痛非但未能将阿四的意识置于清醒之中,反而使得魔性暴涨,嗜血的念头几乎快要占据,原本清澈深邃的眸子此刻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抬头凝视着青衣楼楼主,阿四一字一句,吐道:“犯大炎者,杀!” 落到最后一个杀字,阿四几乎是吼了出来,声如冢虎咆哮,霎时间,甲字营将士的战意和报效国家的豪情彻底被点燃,青衣楼楼主施加的威压也被冲淡不少。 当他们四声仰天长啸“杀,杀,杀”时,每一名将士的双膝都直了起来。 杀声震天,如龙吟九天,虎啸山林。 青衣楼楼主见状动容,心下一沉。难怪万人王那狗贼会收他为徒,此子过非等闲之辈。若任由他成长下去,将来定是青衣楼最大的敌人。 不能留他! 青衣楼楼主动了杀心,只见他手上掐起一道剑诀,天色顿时暗淡了下来,空气凝滞。 “竖子狂悖,本座代天行道!” 随着一声威严冷漠的声音响起,青衣楼楼主探出剑指,客栈燃烧起的熊熊大火汇于指间,凝聚成一柄赤红的巨剑。 “镇杀!” 赤红巨剑从天而降,所过之处瞬间燃烧,属于顶级强者的一击,其威压锁住了每一个人。 众将士如遭泰山压顶,内心涌现出绝望,但依然坚决地扣动了强弩地扳机。 “少将军,我老陶先走一步!” 陶大胆决然一笑,挥起八棱梅花亮银锤,脚下用力一跺冲天而起。 “山河破!” 陶大胆重重挥下两锤,就听虚空中出现两道振聋发聩的声响,八棱梅花亮银锤下卷起一股强劲的飓风袭上赤红巨剑。 然而飓风犹如蚍蜉撼大树,只是触碰巨剑的一瞬间,便被击破。 陶大胆喷出一口鲜血。 眼看着巨剑就要落了下来,陶大胆强稳住心神,打算以命替石让拖延片刻,削弱青衣楼楼主的剑势。 这时,一道血红身影从他的眼前飞过,这一慌神间,陶大胆强撑的心神散了开来,他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径直地砸向了石让。 “杂而不精,勇气可嘉。如果是六品修为,兴许能抵挡住莫如海的一剑。” 地面上,老头子翘着二郎腿,像是看戏一般点评着空中殊死搏斗的阿四,之后饮了一口酒,又喃喃道:“大道三千,不分善恶,随人而异。惧魔,又怎会成道。” “爷爷,你快救救大哥哥。” 阿蛮拉着一直说风凉话的好爷爷,心急如焚。方才见阿四一刀斩去了青衣楼楼主的七成剑势,心中还喜出望外,可转眼见阿四身体燃起烈火,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 烈火焚身,显然已走火入魔。然而阿四浑然不知,如同一个只知挥刀的机器。 “那小子走火入魔,救了也是白救。”老头子不紧不慢,任由阿蛮摇着他的胳膊,铁了心要袖手旁观。 阿蛮撅了噘嘴,“爷爷若是不救,阿蛮……阿蛮陪他去死。” “嗨呦,傻阿蛮,你要敢陪他去死,爷爷我也不活了。” 老头子见阿蛮神情不似开玩笑,满脸的悲痛如丧考妣,就连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都挤出了两滴马尿。 “爷爷,当初离开云梦山,是你说要替我找一个紫微坐命的夫君。我觉得大哥哥便不错,你怎的还出尔反尔。” “紫微,天府,真是冤孽哦。罢了罢了,爷爷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头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满是溺爱地说了一句“傻阿蛮”,起身将酒葫芦抛向空中,一滴酒水漂浮在空中。 只见他掌力一催,酒葫芦化作一道流星射向青衣楼楼主莫如海,而他则又探出剑指,将那滴酒水托于指间。 莫如海震惊,一个半只脚踩踏入五品的小子,竟然能硬生生抗下他的一剑,此子不杀必将后患无穷。不过此子已然走火入魔,便是不杀,也活不了多久。 《天魔策》上记载的武学高深莫测,当年万人往走火入魔,如今重见天日,定然有了破解之法,保不齐便传给了这小子。 想到此处,莫如海的杀意更浓,瞧着烈火焚身的阿四,没有丝毫犹豫,手上又捏了一道诀,刚要弹指再出一剑,却见一道光影飞速而来。 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胸口结实的了挨了酒葫芦一击,只听“咔嚓”两声,骨头随之断了两根。 “莫如海,对一个小辈大下杀手,你不要脸,老头子我可是看不下去了。” “你是何人?” “思真洞兮云水深,道人居兮鬼神钦。老头子我来自云梦山。” 第76章 不老丹 剧烈的疼痛,让莫如海的嘴角不禁抽了两下。他俯视着下方那个毫不起眼的老头子,内心震惊无比,不过脸上却满是疑惑之色。 天下名山多如牛毛,云梦山并非最为出名的那一座,不过却是读书人求学的第一圣地。 作为兵圣鬼谷子的隐居之地,云梦山不光是王朝更替的见证者,也是天下分合的重要参与者。 自春秋战国以来,从云梦山走出来的治世之能臣,如苏秦、张仪、孙膑等闻名古今的兵圣弟子,在乱世之中纵横捭阖,皆在青史上留下了浓墨重笔。 故而,王朝更替数千年,云梦山在权谋者心中的地位却始终不变。 历代逐鹿天下的豪杰皆有一个共识:云梦山麒麟鬼才,治乱世,得之一者,便可坐拥天下。太平盛世,若得一者,便可使王朝兴盛两百年。 云梦山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揭示了天下未来的走向。 然而,自春秋战国天下大一统后,云梦山弟子纵然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不知是何缘故,不再轻易出山。 莫如海震惊的是竟然能在庐州遇见云梦山的高人,更加不解的是眼前这个走火入魔的小子不过是无名小卒,要说特别也只是得了邪王万人往的青睐,传了几门天魔策功法而已,何以值得云梦山的高人出手相救。 难不成自己看走了眼,这小子莫非是天命所顾之人,日后能搅动天下风云? 莫如海的脑海里闪过一个阴险的念头,不过老头子却非一个有耐心的人,只见他招回酒葫芦,弓腰背着双手,眯着眼睛凝视着莫如海,一步一步脚踏虚空,徐徐登上云霄。 “既知老头子的身份,还不速速退去。” 老头子不咸不淡地说道,话音刚落,空中突然一阵能量波动,众人只觉得一股厚重之感压得心胸为之一颤。 莫如海瞳孔猛地一收,惊恐万分。 与其他人看到的不同,在莫如海的眼里是一方苍凉压抑的血红世界,血流成河,连天上的日月都染成了猩红,尸山血海中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锋利的箭矢犹如倾盆暴雨一般朝着他射了过去。 恍然间,老头子就是这方世界的主宰,冷漠无情地凝视着莫如海。 莫如海吓得六神差点飞出体外,连忙告饶:“王老兵圣,高抬贵手。莫如海,这就离去。” 老头子冷哼一声,收回锐利的目光。血红世界消失,那股让人胆寒的恐怖气息撤去,莫如海浑身一轻,眼前恢复清明。 只见他恭敬地朝着老头子抱拳拜了两拜,之后逃命似的调头便跑。 “青衣楼楼主都这般软骨头,西凉外强中干,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老头子像是个没事人似的,饮了一口酒。 石让、陶大胆和一众甲子营将士却是看呆了,堂堂青衣楼楼主,修为接近九品的存在,竟然被三言两语给吓跑了? 云梦山果非浪得虚名! 虚空中,邪火燃烧着全身的阿四,痛苦的嘶吼着。 阿蛮瞧着心急如焚,紧忙催促自己这位办事不牢靠,还惯喜欢摆谱的臭爷爷道:“爷爷,赶走一个莫如海算什么,你快看看大哥哥,他快撑不住了。” 石让、陶大胆本想拜见天下文武之士都想拜师的王老兵圣,以求留个好印象,说不准还能被收为云梦山记名弟子,传授一二鬼谷道,但经阿蛮这一提醒,他二人顿觉得惭愧不已。 “请王老兵圣不吝出手,搭救阿四兄弟一命,江东军上下感激不尽。”石让真诚地拜求道。 “王老兵圣,若能救大人一命,陶大胆愿做牛做马报答。” 陶大胆两次被阿四所救,心中万分感激,此刻便是要他的了命,他也愿意。 老头子挑眉打量了石让和陶大胆一眼,对于他二人开出的条件不屑一顾,只要他愿意出山,天下诸国除君王以外的位置,任其选择。可实在是架不住心肝孙女阿蛮的缠字诀,淡淡开口道:“他死不了。”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陡然一变,骂道:“青衣楼果然没一个讲规矩的。” 莫如海突然折返回来,趁着老头子与众人谈话之间,运起一掌便朝阿四的后背拍了下去,待到王老兵圣赶过来时,他早已遁出数里开外。 王老兵圣气得牙痒痒,他既然出了手,就表明了要护阿四周全的态度,却不料被莫如海摆了一道,况且上百小辈在看着呢,说什么他这张老脸都有些挂不住。 “鬼谷派数十年不在江湖露面,看来世人已经忘记云梦山的威名了。莫如海,这笔账,我老头子记下了。” 王老兵圣啐了一口唾沫,转身望着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的阿四,神色无比凝重。 莫如海抱着一击必杀的狠意打出的一掌,威力可见一斑。阿四一身经受冰火玄气淬炼过的经脉和四肢百骸,此刻就像一直在窑中被高温烧坏的瓷瓶,龟裂的五脏和脊骨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成一堆渣滓。 而对于习武者最重要的行气的经脉之一,任脉被莫如海的掌力震断。 鲜血还来不及从阿四的口中喷出,便从全身的裂缝中涌了出来,转眼又被邪火燃成赤红的烟气。 王老兵圣虚空脚尖一点,身形如一道流光冲向了阿四。 枯瘦的手掌运出一股绵力托住阿四稳稳落地,王老兵圣眉头紧锁成了一个“川”字,捋须思忖片刻,叹了一口气,指着昏死过去的阿四骂道:“老头子我要救的人,就是阎罗王来了,都要给两分薄面。你这小子,却是要坏我云梦山的名声,当真可恨!” 众人围了过来,听到王老兵圣的骂声,俱是神色一变。 阿蛮低眉深深看了与死人几乎没什么分别的阿四两眼,抬头向王老兵圣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对一个小辈使出全力,莫如海那狗东西出手还真是狠毒。这小子烈火焚身,脊骨和五脏几乎都被震碎了,若让他活下来,岂非天道不公。” 王老兵圣嘴上说得淡然,脸色却没有一刻是轻松的,他认真地问阿蛮:“傻阿蛮,你当真要爷爷救他?” 阿蛮的目光来回在阿四和王老兵圣两人身上徘徊,贝齿轻咬,甚是犹豫不决。 如果爷爷出手轻则元气大伤,重则折了寿元,可大哥哥情况紧急,若不全力一试,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王老兵圣揉了揉阿蛮的脑袋,心说女大不中留,不过阿蛮确是好娃子,知道心疼我这个老头子。 “傻阿蛮,你可真是要爷爷的老命哦。这小子连大罗神仙来了都未必让他完好如初,爷爷我只能全力一试,能不能挺过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王老兵圣对阿蛮这个乖孙女溺爱到了骨子里,断然是见不得阿蛮有一点为难,他自己便替阿蛮做了决定,苦笑两声,便要尽力一试。 “爷爷,你手里不是有一颗徐福祖师孝敬老祖宗的不老丹嚒?” 阿蛮话一问出口,王老兵圣差点两眼一翻,吐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 “傻阿蛮,爷爷可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败家女!” 第77章 圣人的疯狂 传言昔年始皇帝派徐福出海寻找长生不老药,多年后无功而返。 其实不然,徐福不光寻到了长生不老药,还在回朝途中秘密到云梦山拜见了鬼谷子王诩,只不过知道此事的有关寻药人皆被徐福灭口而已。 后来徐福二次出海东渡瀛洲寻找长生不老药,一去不复返,始皇帝到死都未能等到徐福带回来的长生不老药。 天下谁人能抵得住长生不老的诱惑? 修士练功习武的终极目标为的是脱离肉太凡尘,而掌权者谁只想做一世帝王,只因人世间不得长生之法,才喊出向天再借五百年,从登基时起便大动土木修陵寝。 可长生不老丹比起那些所谓的修道功法、神兵利器,更让人为之癫狂。 云梦山历代传人不服用长生不老丹,却也不想天下为之腥风血雨,故而不老丹成了云梦山鬼谷派的不传之秘,鬼谷子至死都不曾服用,道是“天命有定数,不可逆天而行”,吩咐后人不老丹之谜只传于王氏接管云梦山的后辈。 数千年过去,云梦山王氏人丁凋零,世代单传。王老兵圣唯一的独苗,莫名得了一场怪病,英年早逝,只留下阿蛮一个女子。 王老兵圣见云梦山后继无人,便将不老丹的秘密传给了阿蛮,岂料阿蛮竟是当众抖露出来,消息一旦走漏,给云梦山惹下祸事不说,天下黎民可就要遭了殃了。 王老兵圣神情甚是严肃,这是他第一次气得忍不住训斥阿蛮。 阿蛮一脸无辜地眨了眨仙灵的眼睛,不过就是一颗不老丹而已,就算是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在她眼里也没有阿四的命金贵。 王老兵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也算是想通了,阿蛮以后终归是要嫁人的,云梦山后继无人,日后定然是要当作嫁妆传给王家女婿。 既然是阿蛮的嫁妆,她愿给谁,那便给了吧。 何况长生不老丹本就不是云梦山之物,数千年前徐福祖师交给先祖,也许便是为了今日。 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数。 王老兵圣托着阿四到了庐州界碑前,运用鬼谷派独有的手法朝着阿四的体内打了数道真气,但见阿四体内涌出魔火更甚,更有一道佛光射出,他暗自狐疑一声,没过一会儿,紧皱的眉头便松展了开来。 “万佛寺的老秃驴竟出手如此大方,难怪这小子始终能有一缕灵识保持清明,那便好办许多了。” 王老兵圣端详着烈火焚身的阿四,锐利的目光在其胸前停留了一息,之后抱着酒葫芦灌了数口酒,猛地朝着阿四的身躯喷去。 酒水化作一团水雾笼罩着阿四的全身,魔火的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制了下去,王老兵圣双目情况一凝,身形移动,以肉眼难查的速度封锁着阿四的周身窍穴。 石让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留在此处也无从插手,于是拉着陶大胆吩咐甲子营将士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就地安营扎寨,一路人马负责巡逻,将方圆两里的地方都清了出来。 陶大胆压低嗓音,问石让:“少将军,你读的书多,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的仙药?” “我倒希望是真的,阿四兄弟的命保住了,兴许还能拜入王老兵圣门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石让吹了吹火折子,抓了一把干草引了起来。 “那自然是两全其美的好事。阿四兄弟为人仗义,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超的修为,天资出众,拜入云梦山,自是不会堕了王老兵圣的名声。” 陶大胆点点头,向火种添了一把折断的树枝,嘬了嘬牙花子,又道:“只是阿四兄弟被邪王道心种魔,日后修行上定是要吃不少苦头。” “修行本就是苦差事,吃不了苦,何以能成为人中龙凤。老陶,我有预感,要不了多久,暴雨便要来了。” 陶大胆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他是憨傻了一些,却也非少智之人,很快便琢磨出石让弦外之音,神色突然有些凝重,问道:“天下安定才几年,又要生乱,少将军是否杞人忧天了?” 石让朝着王老兵圣的方向努了努嘴,轻声说:“各国国主为得云梦山辅佐,这些年不知派了多少名士重臣登山,都是无功而返。王老兵圣何等身份,此次竟然为了阿四而亲自下山。老陶,你难道就琢磨不出一点门道嚒?” “你是说……” 陶大胆豹眼一瞪,话刚到了嘴边就被石让的目光给制止了。 “毕竟有过命的交情,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不过云梦山一心要扶的人,纵然日后不能成为朋友,也绝不可做敌人。” 石让瞥了阿四一眼,心道如果要动摇大炎国本,纵有生死交情,我石翰林也第一个不放过你。 陶大胆屏住了呼吸,像是做贼似的偷偷瞄了阿四那侧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内心满是疑惑,可也不好问出嘴。 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大头兵而已,操那么多闲心作甚。跟着石总督,遵军令总归是没错的。 可若能沾一沾阿四的光,得王老兵圣指点一二,那便比娶他十个八个风姿妖娆的小娘子可美多了。 “啊——” 阿四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凄惨的叫声让人头皮发麻,纵是经历战场拼杀的甲子营将士亦是情不自禁的心中一慌。杀人不过头点地,像阿四这般声嘶力竭,嗓破出血至失声,所遭受的苦楚断然是难以想象的。 阿蛮攥紧了拳头,作为云梦山鬼谷派最后的继承人,王老兵圣的亲孙女,天道之姿何等妖孽,她又岂会不知天命难违,一切皆有定数,可在她的心里,终究还是生出了悔意。 如果不是自己央求爷爷来庐州这一趟,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而眼前这位与自己红线纠缠在一起的家伙也不会遭受莫如海的暗算,爷爷一把年纪更不至于赌上性命。 阿四体内的最后一缕魔火钻进了铜葫芦,王老兵圣紧忙将葫芦口堵上,咬破指头飞速在葫身上写下一个篆字。 “镇”字顿时绽放出明亮的红光,旋即便隐了下去。 “小子,万人往施展道心种魔的手段,虽然是有意加害与你,却也成就了你一番机缘。老头子我能耐有限,这机缘还要靠你自己把握。” 王老兵圣神色凝重,以一己之力将阿四体内化作火焰的魔气尽数抽出,并非是一劳永逸,反而会破坏丹田紫府维持的平衡。二来,阿四经脉寸断,五脏受损,根本承受不住道家真气。 为今之计,看起来来只有重塑经脉这一条道。 王老兵圣不停地掐算着因果,好半晌喃喃道:“只能如此了,挺不挺得这一关,就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瞥头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阿蛮,王老兵圣颇为无奈,心道此一出手,云梦山便再无安宁了。 不过只要阿蛮丫头喜欢,老头子我就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护这小子周全。 云梦山选中的贤婿,便是世间真龙,我倒要看看谁嫌位置坐得久了敢算计他! 王老兵圣心中有了决定,浑身绽放出睥睨天下的骇人气势。 只见他抬手一动,天地间多了一张棋盘,劫天地浩然正气以成棋子。转眼之间,就见三十六道银光和七十二道乌光同时没入阿四的周身窍穴之中。 石让惊为天人,远远的便感觉那张棋盘能左右人的气机,不由想起父亲石勇曾经谈及云梦山鬼谷派时曾说的一举评语:“天下纷纷,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今日一见,此言果然不虚!得王老兵圣的鼎力相助,天要变了。 心有此想,石让便觉两道锐利的光芒射了过来,抬头一瞧,正好与王老兵圣的目光对视上。 石让浑身一激灵,正要低下头去,就听王老兵圣说:“石家小子,你很不错。” 鬼谷派轻易不对世间人间点评,但有评语,便是能入其法眼的当世豪杰,何况还是鬼谷派掌门人王老兵圣亲自下的评语。 石让喜不自胜,只在晃神的一息之间,浑然失去意识的阿四发出了如野兽一般的嘶吼,众人闻声全身无一处不起鸡皮疙瘩,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吼让他们心底直发毛。 此刻,阿四全身三十六窍,七十二穴涌出无尽的火焰。炽热与冰寒的红蓝火焰泾渭分明,阿四瘦弱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火焰之中。 众人瞬间慌神,眼神充满了愤怒和不解。就连阿蛮都忍不住向前冲了两步,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以她对王老兵圣的了解,爷爷既然打算出手救人,便没有再伤人的道理,想来其中定有什么玄奥之处。 稳定心神,阿蛮的眸子不着痕迹的变成了紫瞳。 紫瞳中,天地失去颜色,黑白相交的冰火玄气中,一副瘦弱的身躯骨架正一截一截的融化新生,那颗强有力的心脏吞食着冰火玄气,吐出一百零八道浑浊的力量流进经脉之中,冲击各处窍穴。 阿蛮眨了眨眼睛,眸子恢复成正常模样,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利用冰火玄气打通周身一百零八处窍穴,铸就圣人之体,此法倒是可行。只是冰火玄气甚是霸道,大哥哥肉体凡胎怎生能承受得住,爷爷此举实在太疯狂了。” 丹鼎派有言,窍穴通九九,陆地称神仙。一窍一穴的打通,便如滴水穿石,绝非易事,就算是王老兵圣,周身窍穴也只打通了八十二处。 将一百零八处窍穴打通,与天地大道浑然相通,在阿蛮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傻阿蛮,你也觉得爷爷疯了?” 王老兵圣咳出两口鲜血,惨然一笑,拔开铜皮葫芦的塞子,抛向空中后,以气引出一汪清泉。 第78章 偏不信邪 识海幻境中,一缕神识悄然苏醒,面对无边无际的混沌,阿四感到仓皇无措。 身处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五感尽失,感知不到与周遭的联系,阿四仓皇无措。 “这莫非便是人死后进入的幽冥世界?” 阿四的神识就像是无主的幽魂在混沌中游荡,又因五感尽失,感知不到与周遭的半点联系,亦不知岁月流逝几何,满心的仓惶化作恐惧,逐渐暴躁了起来。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畏死之人,却从未想到死亡会来得如此平常,如此的让人猝不及防。 想到自己的父亲死因不明,阿娘尚受囚禁之苦,阿四的心便又揪了起来。 “我复姓南宫,体内流淌着大炎皇室血液,若不查明真相,匡扶大炎皇权正统,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若不救阿娘脱离苦海,侍奉终老,枉为人子。如今却沉堕幽冥,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阿四满心不甘,内心的怨怼难以平复。 这时,混沌中突生一股强劲的气流,将阿四的这缕神识卷向万丈高空。紧接着,十道、百道、千道……无数道乱流肆虐,阿四的神识就如无根的浮萍,在混沌中横冲直撞,半点不由他的意志转移。 失去对自身的控制,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阿四变得愈发愤怒。可恨的是他这缕神识,在乱流的摧残中,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的疼痛。 混沌深处亮起青红交错的光芒,转瞬间,无尽的火焰燃烬苍穹、大地。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张洪荒异种的血盆巨口,向着阿四的这缕神识吞噬了过来。 “万佛寺的老秃驴说我是紫薇坐命,栖霞山的真人说我是天命之人,既然天命有定数,为何天要收我?!道是天意弄人,我偏不信邪。我命由我不由天!” 恐惧化作滔天怒火,阿四怒视无尽的火海。这缕本该发不出声音的神识,却将阿四内心的愤怒化作雷霆,使得整片混沌空间震颤。 霎时,微弱的神识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原本溃散于识海幻境各处的神识如浩瀚繁星化作一缕缕金色的流光向其汇聚,渐渐的凝聚成人形。 五感回归,神魂的的灼烧之痛如洪水决堤,神识金身忽明忽暗,恰似风中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活着! 阿四傲立于虚空之中,任由火焰燃烧全身。求生的欲望迫使他摒弃了一切杂念,神念却比以往更加的纯粹。 只见双手结全真印,吟唱着那门不知名的道教心法,顿时神识金身被一道青光护持,将燃烧混沌的火焰阻隔在外。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暴虐的火焰嗅到了危险,带着强悍的威能从四面八方向阿四的神识金身席卷而去。不料护法青光如水一般,兼容并吸收火焰。 片刻工夫,三尺护法青光已扩展至十丈有余。 阿四心中一喜,真人讲的道经果然是大神通。虽然不知道藏身在窍穴中的冰火玄气因何故反噬,不过既然护法青光能吸收冰火玄焰,所幸死马当活马医,即便最终爆体而亡,也好过现在不知死活。 全力催动道教心法,护法青光疯狂的吸收着冰火玄焰。 二十丈,百丈,千丈…… 不知过了多久,虚空中凝结出一朵灵气氤氲的青莲,九品花瓣绽放出璀璨的光芒,点亮了整个苍穹。 阿四睁开双眼,见混沌空间里冰火玄焰只少了四成多,蹙眉喃喃道:“还是太慢了。” 忽然想起王老兵圣此前对自己修行的点评:“大道三千,不分善恶,随人而异。惧魔,又怎会成道”。 阿四细细咀嚼,深以为然。老头子虽然不着调,但这句评语却是字字珠玑。 万人往虽为正道所不齿,却能登临武道极境,而那些整日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正道之士,又有几人能超然于世。万人往能成就魔道,我为何不可道、魔同修,开辟属于自己的修行之道。 “正是道,魔亦是道,能为我所用,造福苍生便是正道!” 念头通达,一声清喝,阿四同时催动道教心法与魔门至高无上的宝典心法《天魔诀》。登时,青莲华光更盛,九品莲花全数绽放开来,而神识金身脚下生出一片滚滚黑气。 冰火玄焰一分为二,分别向青莲与黑气涌去。未过多时,滚滚黑气凝成一面黑镜,镜中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诡异且危险。 识海幻境外,王老兵圣身形一怔,嘴角溢出一口鲜血,随后跌坐在地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阿蛮惊呼一声,忙要过来扶,王老兵圣摆摆手,“傻阿蛮,爷爷还死不了。” 说罢,王老兵圣吃力的站了起来,重重地喘了两口粗气,瞧着冰火玄焰中金光蔽体的阿四,心道:这小子意志坚定如铁,竟能在弥留之际扭转乾坤,以道为基,以魔为本,试图开辟一条前无古人之道。 这份胆识和天资,当真是世间罕见。 却是不知是哪位仙人传道,所授道家心法玄奥无比,便是那武当、全真、正一道的玄门正宗心法亦是远远不及。 “乖孙女,你选的这个夫婿可是了不得。” 王老兵圣长吁感叹,陆地神仙修炼三花聚顶以求长生大道,这小子才多大年纪,离陆地神仙差了十万八千里,竟然能修出一朵九品青莲,若叫那些个老不死的知道,准是要坏了数百年的道行。 阿蛮脸上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开心道:“云梦山的女婿,总归是不会差的。” “傻丫头,尽会讨爷爷开心。” 王老兵圣捋须长笑一声,从铜皮葫芦里倒出一颗赤红丹丸,打入阿四的丹田之中,随后倚着庐州界碑,饮了两口酒,慢悠悠地说:“能不能打通一百零八处窍穴,就看它咯。” 赤红丹丸一入丹田,阿四周身的金光陡然变成金红色。 识海幻境内,冰火玄焰被吸收殆尽,阿四双目中射出两道金光,驱赶滚滚混沌。 倏地,混沌突生异变,天地间呈现一片暗红之色。 穹顶之深,一张似有几分熟悉的面孔正盯着阿四阴恻恻的发笑。 “南宫玄,如今大炎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南宫义这个皇帝做的有什么不好?” “你要查武帝身死之谜,说什么皇室正统,昭彰天理,还不是想夺取皇位。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社稷安危,你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之辈有什么两样?” 面对那人连番质问,阿四不屑冷笑,小爷我查与不查,关你他娘的屁事,先吃萝卜淡操心。 “法之所存,乃国之所存。法之所亡,乃国之所亡,法治兴则国家兴。真相不明,岂能兴法治。南宫义得位若正,何惧一查。” 阿四挑了挑眉毛,幸亏祸水此前与我念叨过这番道理,不然只能啐这混账几口唾沫以作回应了。 那人稍作迟疑,又说:“你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可知何为帝王之道,可懂治国之术,让你这等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做了皇帝,必将天下大乱,你忍心将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阿四闻言陷入沉默,这混账说得倒是在理,一个不识字的皇帝,连那帮读书人都压不住,又怎能治理得好天下。 辣块妈妈的,终究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沉默间,红色的气流缠绕住神识金身,阿四感到烦躁难当,开始怨恨起了南宫炎和那位没有半点记忆的娘亲。 都怪他们无能,让南宫义夺了皇位,否则我又何必受此流离之苦,我本该在上京做个逍遥王爷。 不,那皇位本就是我的,我才是大炎的皇帝,翻手可决定天下人生死的至尊。 谁敢阻挡我夺回帝位,我便杀了他。 邪念在心中滋生,阿四没有意识到神识金身的双目已经泛起了红光,脚下黑镜里映出的宝相已经变成了骇人可怖的罗刹模样。 “这才是你。谁不想坐上皇帝的宝座,主宰天下。你不让南宫义做皇帝,那就杀了南宫义,从此你便是大炎真正的皇帝。” 虚空中那人继续蛊惑道。 说话间,阿四的面前出现一个身穿天子服的中年男子,此人气度不凡,头戴枷锁,身后插着刑牌,上写到“罪帝南宫义”六字。 杀了他,杀了南宫义,我就是大炎的皇帝了。 阿四狞笑执刀,朝着南宫义走去,“南宫义,终于见面了。皇帝的宝座你坐了这么多年,也该换我来坐了吧。” “对,杀了他,快杀了他。”那人催促道。 阿四举起了刀,对准了南宫义的脖子砍了下来。 一道佛光射入神识金身的眉心,刀在接触南宫义脖子的那一刹顿住。 不对!我何曾说过要当皇帝了。当皇帝日理万机,哪有与祸水放马南山,生一窝小崽子来的逍遥自在。 “南宫义,你就长这幅模样,啧啧啧,还是小爷我好看。” 阿四打量两眼眼前这个由心魔所化的南宫义,腹诽道:老头子,天魔真气你抽便抽了,还回来是怎么个意思,差点害死小爷我。 神识恢复清明,阿四仰头望着虚空中那张人脸,呲笑道:“我听说书先生说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命要我南宫玄当这个皇帝,若真的祸乱天下,最该反思的难道不是天道嚒?” “区区一心魔,也敢与天道平起平坐,不知所谓!” 话音刚落,九品青莲化作一柄神剑直冲云霄。 第79章 杨小侯爷 一缕斜阳沉入西山,庐州城又迎来了一个寻常的夜晚。 地处闹市中心的凝香院,今晚却来了两位不同寻常的人物。 平日里不知多少富家公子哥一掷千金想包下凝香院的至尊阁,视财如命的老鸨子理都不理。可今晚,她亲自将两位锦衣公子迎了进去,并且将凝香院里长得最为妖娆动人,技艺最妙的红官人都招了过去作陪。 这一举动在凝香院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本来就僧多肉少,你这老鸨子竟然把最好的姑娘们都送去了至尊阁,难道叫我们在那些个歪瓜裂枣身上寻乐子,存心拿爷不当回事是吧。 凝香院里的富商阔少们气得差点骂街。 倒非庐州的这些公子少爷们气量小,也非凝香院名不符实,没几个拿得出手的娘子,实则是凝香院在内的淮西各大青楼教坊送去江宁城参加百花盛会的青官人、红官人至今还未回来。 江宁府是会做生意的,趁着花魁大会聚拢起的人气还未完全消退,为了再赚一笔慕名而来的游客的钱,留下了各地青楼艺馆送来的娘子,这才造成了各地青楼艺馆如今捉襟见肘的状况。 像凝香院这般在庐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艺馆,能入得了少爷公子法眼的小娘子掰着手指头也能数的过来,可想而知其他青楼妓院里的娘子都是些什么货色。 “杨小侯爷也忒不地道了,明明是个喜欢走旱道的主,怎生跟我们来抢姑娘了?” “放着侯爷府里养着的白嫩小生不玩,来凝香院找姑娘寻开心,我看杨小侯爷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 素爱男风的杨小侯爷和醉心儒家学说的书呆子韩家大公子出现在凝香院,无疑成了焦点。 “咱们平日里没少照顾她的生意,杨小侯爷和韩家大公子一来,便将我等一脚踹开,这老鸨子还真不是个东西。” 凝香院的俏娘子被抢了去,客人们自然是气不过,但也不至于寻杨小侯爷和韩家大公子的晦气,只得将气撒在了老鸨子的身上。 不过议论杨小侯爷和韩家大公子闲话的倒也不少。 韩家大公子蹉跎二十七载,早就过了娶妻的年纪,身边连一个暖床伺候的娘子都没有,如今又跟杨小侯爷厮混到一起,难免不让人怀疑“韩家大公子八成是走了杨小侯爷的旱道。” 至尊阁里,涂脂抹粉的杨小侯爷操着一口阴柔的嗓音,问韩家大公子:“元朗兄,听说韩家大娘前几日派人去寻江宁盐商的晦气,还闹出几条人命,可是有这回事?” 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拥簇着,韩元朗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大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风度,抬头看着眼前这位风评不佳的杨小侯爷,淡淡地问:“杨小侯爷,将在下约到凝香院,便是为了此事?” “元朗兄何必明知故问,你难道不知凝香院是什么地方。说真的,男女之间那点事,可是爽妙得紧。” 杨小侯爷使了个眼色,凝香院的姑娘们会意,热情地扑向韩元朗,使出浑身解数。 韩元朗心里恪守着儒家礼法,想要将身边的小妖精推开,又怕失了君子风度,可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热血男子,哪里能招架得住姑娘们的万种风情,一时间无所适从,脸涨得通红。 他一边苦苦抵挡着姑娘们朱唇送来的酒水果子,一边向韩小侯爷投去羞怒的眼神,嘴上不饶道:“杨小侯爷,也懂得男女之间的鱼水滋味?” 问一个只爱男风的人懂不懂男女之间那些滋味,这不明摆着在嘲讽杨小侯爷的取向问题嘛。 “元朗兄这般风趣妙人,哪有半点像书呆子了,庐州城里那些乱嚼舌根的真是害人不浅。日后若让我撞见,准要撕烂那些人的嘴。” 杨小侯爷吃了口酒,嘴角噙着笑。倒是苦了他身旁坐着的小娘子,大腿平白无故被狠狠拧了一下,却不敢叫出声来。 “不过话说回来,自古以来享有盛名的文人雅士,哪个不曾流传出才子佳人的美谈。写文章做学问,最缺的便是体察人间百态。不进去,又怎知滋味好坏?” 杨小侯爷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元朗一眼,又朝着娘子们暴露的酥团挤了挤眼色,继续道: “何况在女人身上折腾的那点工夫,也耽误不了你治学策论。元朗兄,何必视之如洪水猛兽,拒之千里呢。韩伯父,韩大娘那边,总也要有个交代不是。” 杨小侯爷苦口婆心的“劝”着韩家二房独苗韩元朗,心里却颇为不快,暗骂道:竟敢取笑本侯爷,若非实在难以下嘴,本侯爷便下一帖春药,让你小子也走一回旱道。 “杨小侯爷,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今日是来替我家大娘来当说客来了。” 韩元朗有些不耐,这些年劝他娶妻生子,绵延子嗣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道理怎会不懂,他至今不肯娶妻,不就是因为心有所属嚒。 可这话从杨小侯爷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让人反胃。 “元朗兄,这话说的倒是见外了。韩杨两家是世交,你的事,我岂能不关心。” 韩元朗知道杨小侯爷将他约出来的目的,绝非是闲出鸟来了替大娘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他也无心跟一个俗人谈论那些儿女情长的真道理,便想尽快了打发了杨小侯爷,早点离开凝香院这个坏人道行之地。 “小侯爷,韩家的情况你也清楚,大娘的事,我向来是不过问的。你要问江宁盐商的事,不如直接去找大娘。” 韩元朗被小娘子厮磨浑身有些燥热,他拉了拉衣襟,随后一合纸扇,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小侯爷与那位金陵第一才俊石翰林应有多年没见了吧,听说他此次可是率了百骑来庐州,算算日子,明日便该到了,小侯爷可要替在下引荐一下。” “翰林哥……” 杨小侯爷早接到下人禀报石让护送武德司的指挥佥事来庐州的消息,否则也不会主动来探韩元朗的底。不过,听韩元朗说起石翰林,小侯爷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往事,顿时心猿意马。 多年不见,不知翰林哥哥还会不会像之前那般无情拒绝我。 杨小侯爷收起了心思,摸索着精修的美甲,淡淡地说:“元朗兄,你们文人相争,将我牵涉进来,便没意思了。武德司替官家办事,韩家大娘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人命……哎呀,我可真是看不懂咯,你们韩家当真是不知江宁水深,还是贤妃娘娘传下什么话来,你们不怕开罪武德司?” “小侯爷,这事你可问错人了。” …… 韩元朗口风严实,即便被凝香院的娘子们迷得五迷三道,酒水不知灌了多少,杨小侯爷依旧没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见时候也不早了,杨小侯爷便萌生了去意。 瞧着拍在一个小娘子胸脯上醉得不省人事的韩元朗,杨小侯爷不屑地啐了一口:“假模假式,嘴上不要,身体倒是实诚。” 忽然,他心生一条算计。 韩元朗极为爱护名声,与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儒一样酸腐,最是不愿沾这些出卖色相的娘子,杨小侯爷偏要让凝香院的小娘子们伺候虚伪的书呆子韩元朗一夜。 他掏出一袋金叶子,扔到桌上,对姑娘们吩咐道:“今儿个你们算是走了大运了,咱们这位韩大公子可还是个雏,好生温柔的伺候着,明儿个都给他封哥红包,不许小气了。” “嘻嘻,小侯爷有吩咐,奴家定然和姐妹们将韩公子伺候好。” 姑娘们见桌上那一袋金叶子,眼睛都看直了,十几个娘子竟是联手将韩元朗抬进了里屋的足可容纳二十人的大床上,随后便听到一阵莺声燕语的嬉笑声,商讨着分工。 杨小侯爷很是满意地离开了凝香院,瞧着天也快亮了,便吩咐随从将马车躯向城门口候着。 随从问:“小侯爷,不回府上歇息了?今儿东院又进了两个精壮勇猛,模样还颇为俊俏的小生。” 杨小侯爷瞪了随从一眼,不过也未训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先调教调教吧,改日再说”,便进了马车。 小生再精壮,也比上翰林哥哥。 第80章 九九玄关 晨曦破晓,金光散落向大地,万物悄然复苏。 一队甲子营将士巡防回到营地,找了处干净的角落,背靠背着合上了双眼。 “少将军,淮帮那群乌合之众,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假借魔门之手中途埋伏我等,依俺看干脆点上数百精骑踏平淮帮的老巢。” 陶大胆拷问刺客,一夜不曾合眼,双目布满了血丝。 “淮东不是江东,哪容得你我胡为。” 石让伸了个懒腰,心里补了一句, 扬州宋家棋子舍得倒是干脆,还向淮西韩家卖了个好。这么看来,贤妃娘娘离册封皇后的日子也不远了。 不过他们似乎忘了,当今官家虽然以仁孝治国,但也是极有手段的君主。大炎的天,岂会轮到一个女人说了算。 石让揉了揉干涩发痒的眼睛,目光投向了东边那位沐浴在阳光下,气质斐然出尘的少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眼神里尽是艳羡之色。 世人皆说我石翰林是人中龙凤,可与这位阿四兄弟比起来,当真是差得远了。 这就是天命吧! 阿四兄弟机缘深厚,此番又得王老兵圣相助,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举打通九十九处窍穴,日后在武道上的成就便如江河日月,让人仰望兴叹。 大炎军事积弱,幽云十六州至今仍在北莽人手中,已经成了官家的心病。若是我大炎能多出几位像阿四兄弟这样的后起之秀,何愁不能收复旧山河。 “少将军文武全才,何须羡慕。此次与王老兵圣有了一场交情,兴许日后也能得到他老人家点拨一二,马背上建功立业,扬我大炎国威,指日可待。” 陶大胆拍了怕石让的肩膀,他心里何尝不是羡慕得紧。想他这一身修为,都是用性命在军中和沙场上打熬出来的,石让在他眼里已经足够妖孽了,却没想到此次护送的少年,竟然妖孽得不讲任何道理。 九九窍穴打通是什么概念,那可是连陆地神仙都未必能达到的高度。 转念想到阿四经受的那一段烈火焚身,重铸筋骨之苦,九死一生,陶大胆便释然了。 说话间,一股疾风横走,气流湍急瞬间又归隐于一处。 两人同时迈开了不走,来到王老兵圣面前恭敬行了一礼,随后转身望着已经睁开双眼的少年,笑着恭贺道:“阿四兄弟绝处逢生,修为精进,实在是可喜可贺。” “石公子和陶大哥的护佑之情,小弟没齿难忘。” 阿四拱手回完礼,起身来到王老兵圣面前,感激莫名,“王老爷子恩同再造,小子无以为报,日后旦有驱策,定无二话。” 一声王老爷子,王老兵圣很是受用。只见他捋了捋胡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上下打量了阿四两眼,脸上又露出了遗憾之色,叹气道:“枉费老头子我舍了半条命将你小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惜了,可惜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王老兵圣此言何意。 “王老兵圣,您老的话可把俺给弄糊涂了。” 陶大胆挠了挠头,心说人已经救回来了,连修为境界都有突破,还有什么可惜的。 王老兵圣看了陶大胆一眼,无语的摇摇头。 小蛮“咯咯”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说道:“原以为大哥哥能打通周身一百零八处窍穴,铸就圣人之体。如今只开了九十九处,不是可惜,又是什么?” 陶大胆闻言双目瞪得比铜铃还大,不禁爆了一句粗口,惹得身旁的石让无比汗颜。 “小子你身兼两家之长,有佛门秘宝和冰火玄气加持,又有老头子我的秘酿相助,只通了玄关九十九,捡回一条命,与废柴有何不同。” 王老兵圣晃了晃手中的铜葫芦,一脸痛惜之色,瞧着阿四的眼神,大有怒其不争之意。 “王老兵圣,阿四兄弟,你们且先聊着,在下去整顿下兵马。” “对对对,那帮混蛋玩意,稍不留神,就偷懒摔坏,俺去叫醒他们……少将军,你等等俺老陶。” 连阿四这等妖孽在王老兵圣眼里都是废物,那自己又算什么? 石让、陶大胆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迅速找了个借口便要离去,心里默默叹道:罢了,云梦山高攀不起,也别想着能得到王老兵圣的提点了,还是老老实实回江东军里打熬去吧。 王老兵圣不屑地盯着正要逃离的石陶二人,“你们两个小娃娃跑什么,就这点本事,日后还想上阵杀敌,我看还是趁早解甲种田去吧,省得害人害己。” 石让顿足脚步,稍作犹豫,便转身看着王老兵圣,不服道:“王老兵圣,在你眼里,我与老陶的确微不足道,可我们这一身武艺都是在军中,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就说老陶,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斩下敌将的首级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为了大炎,我等皆可豁出性命去。敢问王老兵圣,你可曾为大炎做过什么?” “少将军,何须与他多言。我等从军为的是戍边安民,而不是讨哪个劳什子的圣人喜欢,咱们走!”陶大胆怒气上头,豹眼环瞪了王老兵圣一眼,转身拉着石让便走。 “站住!”王老兵圣喝道。 阿四见状,正欲替石让和陶大胆分辨两句,见王老兵圣脸上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王老兵圣的用意。 陶大胆一脸不爽的质问道:“王老头子,你想作甚,难不成还要打杀了我等不成?” “强将手下无弱兵。石家带出的兵,倒是像那么回事。” 石让眉头一皱,倒也未说什么。 “明年三月,老头子我要开山讲课,你们两个小娃娃可来云梦山旁听。”王老兵圣说。 石让不可置信地问:“王老兵圣,此言当真?” “老头子可没这闲工夫跟你们两个小辈在此逗贫。” 石让和陶大胆难掩喜色,激动地说:“多谢王老兵圣!” “小子,为了救你,老头子我可是折了半条命。下次再见,你可要请老头子我好好喝一顿酒。” 王老兵圣将酒葫芦丢给了阿四,又道:“此物跟着老头子大半辈子了,很是有些妙用,今日老头子我便送给你了,也省得以后小蛮丫头整日在我耳边念经。” 阿四接过酒葫芦,有些茫然地问:“王老爷子,阿蛮,你们这就要走了?” “你当老头子千里迢迢来庐州,只是为了你?” 阿四有些无奈,这王老兵圣一把年纪,说话竟能将人噎个半死。若换成寻常老头,在江宁早就被四街五坊七巷里的地皮流氓给打得亲妈都不认识了。 “大哥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要是想阿蛮了,就来云梦山。” 第81章 下马威 “大清早的就祸害人,这些世家公子,当真是闲得紧。” 城门小吏揉了揉火辣辣疼的脸颊,偷偷瞥了一眼杨小侯爷的马车,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这一巴掌也只好忍了。 取下数斤重的门栓,厚重的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让人一阵眩晕。城门小吏用力揉了揉眼睛,正要拉开一扇门,无意间朝着门缝外瞧去,登时脸上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城门外,上百骑兵带着尘烟飞驰而来,气势凛然。 城门小吏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后退数步,忽地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小吏定了定神,这青天白日的,神兵天降,怕是要出乱子。 想到城楼上那些玩忽职守的守城士兵,暗自骂了句娘,小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朝城楼石梯跑去,口中呼喊着“敌袭!” “啪”的一声脆响,城门小吏的右脸便肿了起来。 “瞎嚷嚷什么,没看见是我的翰林哥哥来了!” 杨小侯爷狠狠剜了一眼不知轻重的小吏,若是冲撞了翰林哥哥,他还真不介意将小吏剁碎了喂狗。 城门小吏捂着有脸,忍气吞声的退到了一旁,心下骂道:老子恪尽职守,何错之有。小侯爷就可以随意动手打人么,奶奶的,老子今日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翰林哥哥,瞧这叫的亲热的,我呸!堂堂的男儿身,竟喜欢被走旱道,这杨家祖坟的风水我看八成邪性的紧。 杨小侯爷没闲工夫管一个城门小吏委不委屈,瞧见远处那匹骏马上坐着的气度非凡的年轻男子,顿时有些痴了,喃喃道:“世间男子,唯翰林哥哥才有这般飒爽英姿。” 城门外,石让不知怎的,心口有些堵闷,急忙了勒住了缰绳。 阿四骑着毛驴不疾不徐地过来问道:“石公子,前面就是淮西城了,你怎生停了下来。” “啊……没什么。” 石让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临近这淮西城,不知为何竟想起了杨小侯爷孩童时那张稚嫩却带着怪异笑容的脸庞,霎时浑身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此行不会惊动那个想要让自己走旱道的家伙。 陶大胆驱马走了过来,察觉到少将军的异样,心中了然,脸上浮现起耐人寻味的笑意,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少将军,不会这么巧的。” 阿四挑了挑眉毛,有些好奇地问:“陶大哥,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难不成这淮西城里还有石公子的相好不成?” 陶大胆闻言,忍俊不禁,脸涨得通红。 “老陶,休要胡言!”石让神色一晃,又气又恼。 甲子营将士离开江东大营前,石总督便提前与淮西安抚使打了招呼。不过上百精兵入城,终究是太过招摇,容易招惹是非。 石让面色缓了缓,郑重其辞道:“吩咐下去,进了城,谁要敢胡乱生事,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 百人的骑兵队伍阵仗不小,终究还是惊醒了守城的将士。 睡眼惺忪的士兵慌忙弯弓搭箭,瞄准了骑兵队伍,守城的将官神色凝重的注视着城楼下威风凛凛的队伍,厉声喝道:“尔等何人,为何持兵来犯淮西城。速速报上名来,不然便将尔等射成马蜂窝。” “楼上的守将,我等是江东军甲子营的士兵,俸总督之命,护送武德司指挥佥事大人前来淮西处置公务。” 陶大胆勒住缰绳,冲着楼上回道,同时招手命身边的旗令官亮出了江东军的军旗。 城门守将闻言神色稍缓,江东军甲子营的威名如雷贯耳,楼下这上百人的轻骑兵英武不凡,倒是有几分相像。只不过,军队调动,尤其是进入别的州府辖区,须得有调令方可。 虽说这甲子营骑兵不过百余人,但未得到上官命令,城门守将亦不敢轻易放行,故而又道:“尔等有何身份凭证,来淮西城可有调令?” 石让眉头一皱,瞧那城门守将不像是有意刁难,可自己的父亲早就与淮西安抚使通了气,何故这城门守将却未接到通知,难不成这淮西安抚使故意为之? “兀那守将,俺乃甲子营武典将军陶大胆。” 陶大胆从马背上取下两柄梅花亮银锤,在空中肆意抡了两下,冲着城楼上的守将又道:“还能骗你不成,俺手上的梅花亮银锤想必你也认得,还请速速放行,休要耽误了指挥佥事大人的公事。” 陶大胆的语气已然透着不快,城门守将心中直打鼓。江东军的大杀才他虽然未曾见过,但是其蛮横勇武的威名军中无人不知,尤其是那两柄奇重的梅花亮银锤,更是当今官家御赐之物,怎会不识。 “将军,那杀才可是出了名的疯子,若是开罪了他,只怕没好果子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他们进城得了。”守将身旁的文吏劝道。 守将骑虎难下,百余名骑兵放进城,虽说生不出什么大乱子,可这不符合章程,日后若是上官问责,丢官事小,命能不能保住且都是个问题。 “翰林哥哥莫急!” 杨小侯爷见石让一行被城门守将拦住,气便不打一处来。朝着石让歉然的笑了笑,旋即冲着楼上吼道:“那守将,本侯爷的贵客,也是你能拦的?瞎了你的狗眼,还给本侯爷滚下来回话!” 石让瞧见前方不远那位涂脂抹粉,盛气凌人的杨小侯爷,神情陡然一僵,这家伙怎么来了。 想到接下来的麻烦事,石让顿觉得一阵头大。 陶大胆嘿嘿一笑,凑过来说:“少将军,小侯爷还挺仗义的嘛。” 石让无语地瞪了陶大胆一眼,听到城门守将说:“杨小侯爷,禁令在前,下官不敢妄为。事后,小的亲自给小侯爷赔个不是。” 城门下闹出的动静,吸引了不少百姓来此驻足围观。 杨小侯爷吃了瘪,在翰林哥哥面前失了颜面,脸皮紫胀得像茄子似的,叉腰朝那守将骂道:“嘿,你这泼才,竟敢如此藐视本侯爷,信不信本侯爷让那个你那一身甲胄!” 城门守将心里直叫苦,流年不利啊,杨小侯爷怎生还冒了出来。此番开罪了杨小侯爷,他若是报复于我,让我走他旱道该如何是好。 “石公子,这还没进城呢,人家就先给咱来了个下马威。这面皮若不找回来,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阿四瞥了石让一眼,轻功一催,身若鸿雁飞至虚空。 城楼上的士兵拉弓搭箭,守将拔出佩剑,质问道:“胆敢以武犯禁,不怕死吗?” 第82章 共骑一马 “我若以武犯禁,尔等能奈我何!” 阿四凌空直视着城门楼上的守将,神念一动,便与这方天地有了联系。 城门楼上的将士雷声贯耳,浑身一颤,愣神之际,便觉得有股无形的力量扑了过来。霎时,手中的兵器似是受到召唤似的,嗡嗡震颤着要脱手而去。 众人面露惊色,想要攥住兵器,但终究还是掌控不住那股无形的力量,上百件兵器一同飞出,倒悬在阿四的身后。 能做得一城守将,曾经也是在沙场上立下过战功的,必几分过人的勇武胆识,杀敌冲阵的武艺更不必多说。 可此时此刻,这位庐州城守将面对阿四的超凡威势,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恐惧袭上心头,竟舌头打结,不知该怒,还是如何。 石让与陶大胆对视一眼,眼神里掺杂着惊讶之色,未料想阿四兄弟这九九八十一道玄关打通之后,只是一个念头,便能展现出神仙手段,当真是羡煞旁人。 若是在沙场上,凭阿四这等隔空御器的本事,何惧北莽那些蛮夷侉子,收复幽云十六州指日可待。 “听说在江宁搅动风雨的小子不过三品修为,想必便是此人。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就是有些土气,竟没想到这厮修为怖至此,韩家还真给自己招来了一个莽撞的麻烦。也不知世伯作为思量,竟要沾惹这份因果,还让翰林哥哥亲自率兵护送。” 杨小侯爷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石让,见他日思夜想的翰林哥哥竟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阿四,醋坛子顿时打翻在地,对阿四也生出了敌意。 不过就是一个武德司的指挥佥事而已,翰林哥哥文武全才,怎会对他青睐有加。我看定是这厮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蒙骗了翰林哥哥。 他若敢对翰林哥哥图谋不轨,本侯爷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小侯爷这厢正腹诽着,阿四那厢从怀中掏了一枚腰牌打了出去。 腰牌迅捷如电,贴着守将的贴,射进了墙壁中。 “那守将,大家都是当的朝廷的差,彼此理当行个方便。况且若要杀你们,不过抬手之事。” 阿四拂袖一挥手,悬在空中的百余件兵器掉落在地。 城门楼上,众人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守将脸色虽说难堪,却也不敢妄自托大,费力地将插入石壁中的腰牌取了下来,确认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腰牌不假,连忙拱手谄笑道:“大人稍候。” 没过片刻,庐州城门大开,士兵分列两排,守将飞奔而来,躬身对阿四行军礼道:“末将周胜,拜见指挥佥事大人。适才职责所在,有怠慢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周将军,方才你好大的官威,连本侯爷的面子都不给,我看你这个守将是越做越回头了。” 杨小侯爷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顺势踩了周胜一脚。 阿四不动神色,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位娘里娘气,却盛气凌人的杨小侯爷一眼。心道此人不知是那义社十兄弟中哪门子的二世祖,端的是辱没了祖上威名。 “杨小侯爷,非是末将目中无人,实则职责所在,不得不小心行事。” 周胜苦涩一笑,却不敢表露半点不满。杨天赐是正儿八经的封地在庐州的庐阴侯,虽无治州实权,却也得罪不起。 杨家老爷子杨振南虽然早已亡故,但余威尤在,其麾下部众在军中根基深厚,就连淮西安抚使大人曾也是跟随过杨老爷子打仗的先锋官,每每见到杨家的大小侯爷,都要尊称一声“少将军”。 周胜心中满是疑惑,江东总督石勇在军中浸淫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军队调度的章程,怎生自己的上官却没有传达江东军甲子营护送武德司这位指挥佥事大人前来庐州的消息呢? 杨小侯爷不忿道:“小心行事?本小侯爷出面担保,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看你们这些吃干饭的东西,欺我杨家在朝廷无人,便一个个像条狗似的做了韩家的奴才。” 杨小侯爷的尖酸刻薄之言激起了周胜的军人血性,他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杨小侯爷言重了,末将当的是朝廷的差事,就算说奴才,做的也是庐州城百姓的奴才。” 阿四闻言,不禁高看了周胜一眼,“说得好!这世上最难的便是知行合一,周将军,心无邪,则无惧。” 周胜浑身一怔,积压心头多年的郁结,突然解开,眼中也流露出了明亮的神采。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我周胜虽然只是一个城门小将,从不受人待见,却也身系一城百姓安危,若恪尽职守有错,那错的便是这天下。权贵门阀势大又如何,与其唯唯诺诺,还不如舍了这一身官服,去北境做一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多杀几个北莽侉子。 “多谢大人提点,请大人入城。”周胜说。 “有劳。”阿四抱了抱拳,骑驴进城。 杨小侯爷白面玉眉悄然皱起,瞧着阿四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转脸又笑容满面的迎上了石让,带着几分哀怨道:“翰林哥哥,真是好生见外。来庐州也不跟人家说一声,害得人家什么都没准备。父亲大人若是知道人家如此怠慢你,准要狠狠地责罚人家。” “天赐贤弟,何事能瞒得过你。” 石让忍住恶心,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杨天赐这厮多年不见,举止愈发的像个女人了。若杨老将军在世,定是要将这厮扔进军中狠狠磨练几年。 “翰林哥哥,人家在庐州最好的酒楼同庆楼备了酒席,不如赏个薄面?” 见石让不像以前那般冷峻,还给自己递来了笑容,杨小侯爷感动得双目含泪,内心欢喜无比。 翰林哥哥心里还是有我的,既然来了庐州,定不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少将军,小侯爷如此有心,若再拒绝,岂非不近人情,况且弟兄们难得出来一趟,也该让那帮忙小兔崽子见见世面,省得回军营乱嚼舌根子,说咱少将军亏待了他们。” 陶大胆嘴角噙着笑意,冲着石让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 石让骤然无语,回瞪了陶大胆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指责陶大胆用心歹毒,“好你个陶大胆,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把小爷往火坑里推。等回了军营,定要打你个数十军棍。” 杨小侯爷向陶大胆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这个姓陶的,看起来五大三粗,长相不怎么样,心思倒是细腻。此番能否把翰林哥哥弄上床,看来少不了要给他一些好处。 “翰林哥哥,你看陶将军都如此说了,你……” “好吧。贤弟如此有心,为兄岂能不识抬举。” 石让无奈,微微叹了一口气,瞧着阿四那已经远去的背影,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不过,还是谨慎地提醒道:“贤弟,咱丑话说在牵头,吃酒归吃酒,可莫要拉拉扯扯的。” “翰林哥哥,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杨小侯爷妩媚一笑,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石让见状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阵恶心袭上心头,狠狠地剜了幸灾乐祸的陶大胆一眼,策马便要离去。 “翰林哥哥,莫急。同庆楼还有些脚程,你看人家出来得急……不如共骑一马,如何?” 杨小侯爷抓住缰绳,作小女儿羞态,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之色。 “贤弟,指挥佥事大人来庐州公干,不可慢待,为兄先去打个招呼。” 石让眼珠子一转,伸手攥住杨小侯爷的衣襟,朝着陶大胆那侧一抛,随后扬鞭策马,夺路而逃,还不忘道:“老陶,命你与小侯爷共骑一马,前往同骑一马,赶往同庆楼打前站,若延误军机,军法伺候。” “少将军,少将军!” 陶将军双手横抱着杨小侯爷,当场石化。 第83章 针锋相对 同庆楼掌柜在大堂里来回踱着步子,如临大敌,目光不停地扫视的大堂,生怕出了半点岔子。 杨小侯爷宴请的贵客委实不敢有半分怠慢,何况这些个身穿甲胄,手持兵器的贵客,一看便是从江东军营里来的,稍有差池得罪了这帮杀才,丢了命不说,同庆楼这块百年老字号的招牌,恐将毁之一旦。 掌柜的如此紧张,更甭提那些跑趟的小厮。 刚打好的酒,正准备端走,脚下确实一绊,幸好掌柜的眼疾手快,扶住了小四,才使得十斤竹叶青免遭了破壶之苦。 “今日招待的客官非同一般,多长点眼,若惹恼了客官,我可保不了你。” 掌柜的瞪了小四一眼,随后急匆匆的上了二楼一间雅致的包厢门前侍候着。 雅间内,杨小侯爷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不断地向石让一一介绍着同庆楼的名菜,似报菜名一般,贯口还真见水平。 “杨小侯爷,恕在下孤陋寡闻,这荷包鲫鱼、香糟肉、二十四桥明月夜,不是淮扬菜嚒,怎地还成了庐州本地名菜了?” 阿四吃了口茶,饶有兴致地看了杨小侯爷两眼,再看石让那副浑身难受的样子,暗笑道:难怪石翰林心事重重,一提及庐州就三缄其口,原来这位杨小侯爷是个喜好男风的主。 陶大哥看起来老实巴交,没想到却是一肚子坏水,三番五次拿石翰林打趣,换我是石翰林,定是要拿几双臭鞋袜塞进他的嘴里。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杨小侯爷的眼光倒是不赖,像石翰林这般文武双全,英气勃发的男子,世间女子,又有几人不爱呢。 杨小侯爷屁股着凳,斜眉看了阿四一眼,不屑道:“本侯爷与武德司的南宫叔叔平常也有些书信来往,倒是未曾听说武德司何时添了个新指挥佥事。不过既然你手里有腰牌,姑且便当你是咯。” 说着,杨小侯爷讨好似的给石让的碗碟里夹了筷子菜,又道:“一个淮字,写不出两笔来。淮西不是江西,也非浙西,何时几道菜也要分的这般清楚了?” 淮阴、扬州二地自大炎建国后,便将行政所属从淮南西路划分至淮南东路,而淮扬菜又是以淮阴、扬州两地饮食文化而形成的特色菜系,本质上与行政所属八竿子打不着。 杨小侯爷以“淮”之一字,强行将淮扬菜纳入淮南西路地区,着实有些牵强。 谁能料到堂堂的庐阴侯竟是这般不要脸皮,听杨小侯爷如此牵强附会,阿四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道:“杨小侯爷这般解释,倒也刁钻。” 石让察觉到杨小侯爷眼中的冷意,见他二人再这般针尖对麦芒下去,一顿饭不吃事小,可要真是打起来了,那可不好收场了。 于是出面做难听(和事佬),石让岔开话题问阿四,一会儿用完饭是直接去韩家,还是先找个客栈投宿,在庐州城里逛一逛。 阿四放下碗筷想了想,江宁的火刚刚烧起来,以宋长文和翟荣的手段,不可能不知我来了庐州,他们若是想离开江宁,仅凭谢寒衣一人不可能留得住,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翰林兄,还是先去拜会韩家大奶奶吧。”阿四说。 杨小侯爷不屑地哼了一声,嘲讽道:“不过死了几个奸商而已,去韩家兴师问罪,也不扫听扫听,那韩家大奶奶是何许人。她可是贤妃娘娘的嫡母,当今官家亲封的一名诰命夫人,就算你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存在。别到时候连韩家的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打杀在街上了。” 不过死了几个奸商? 阿四神色微寒,杨小侯爷身为功臣之后,竟如那些权贵一般轻贱百姓,当真是可恶至极。他蔑视了杨小侯爷一眼,冷道:“天子犯法与蔗民同罪,杨小侯爷,慢说是韩家大奶奶,如果是你犯了罪,照样办你。” 杨小侯爷大声嘲笑,装腔作势起身抱拳,“蔗民?指挥佥事大人如此博学,还真是人比人得死,本侯爷佩服,佩服。” 石让汗颜,下意识提醒道:“阿四兄弟,是庶民。” 阿四挑了挑眉毛,面不红心不跳,斜睨着杨小侯爷,讥讽道:“像杨小侯爷这般翘着兰花指,扭捏卖骚,在下却是学不来的。若说天底下谁能学得两三分精髓,怕也只有皇宫里的那些公公了。” 杨小侯爷笑容一僵,怒道:“你……你敢辱我?” 阿四耸了耸肩,“事实如此。杨小侯爷,若是不服,大可学学翰林兄从军,前往北境战场,杀几个北莽侉子给咱瞧瞧。” 杨小侯爷眼神有些迷离,军营那种地方,都是些臭男人,勇猛有余,风趣不足,哪如翰林哥哥这般懂得风花雪月。 本侯爷一身细皮嫩肉,岂能受得了北境的风霜苦寒,与那帮臭男人待在一起,不如直接要了本侯爷的命算了。 这小子如此戏耍我,着实可恨。 自天地诞生以来,谁曾规定男人便不可喜欢男人了。 杨小侯爷无奈地看了石让一眼,内心忽然有些惆怅,儒家那些顽固不化的读书人定下的礼法,在百姓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恐怕这世俗偏见当真会成为我与翰林哥哥之间的一座高山。 “贤弟,韩家在庐州的情况,恐怕无人比你更清楚。不妨与我等说道说道,省得我等去韩家横生枝节。” 石让给杨小侯爷斟了一杯酒,偷偷给阿四使了个眼色,杨小侯爷毕竟与石家是世交,能不得罪最好。 韩家有何背景,在庐州与那些权贵交往密切,这些情报或许寻常百姓只知晓个几分,但对于石家而言,想要查清楚个中底细,并非难事。 杨小侯爷知道,石让这是给他台阶下。 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的翰林哥哥,杨小侯爷内心涌起一阵暖流,很是的豪爽的将杯中酒饮尽,“翰林哥哥开口了,我自然不会捣糨糊。” 杨小侯爷放下酒杯,将韩家近些年的情况大致的介绍了一遍。 因为贤妃娘娘韩怡宁最近两年日益受官家宠爱,朝廷连番颁布多项恩赐,韩家在淮西的声望愈发高涨,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涉及盐、茶、丝绸、米粮、酒楼等多个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隐隐有成为淮西第一大家族之势。 韩家世代经商,行事颇守规矩,在庐州本地名声也是极好的,不论是权贵豪绅,还是士族都与其来往甚密。毫不夸张地说,韩家比杨家在庐州还要有分量,杨小侯爷在自己封地的说句话都不比韩家大奶奶的一个喷嚏好使。 说到底,韩家在庐州居于杨家之下,缺的不过是一道封侯的圣旨而已。 “难怪韩家大奶奶敢如此行事,闹不好,这韩家怕是要搬至上京了。” 石让凝眉深思,自官家登基称帝以来,坤宁宫一直无人入主。 即便满朝文武一再上书要求官家册封皇后,官家都置之不理,背后的原因无人知晓,但从上京城里传来的消息,以及杨天赐对韩家近些年与皇家做盐茶、丝绸生意来看,韩怡宁韩贤妃或是要入主坤宁宫了。 “能品到这一层,不愧是我的翰林哥哥。” 杨小侯爷笑了笑,话锋又一抓,对阿四说:“不像有些人,在江宁招摇撞骗,没有东窗事发,就以为能与韩家掰手腕了。” 阿四不打算再与杨小侯爷纠缠下去,不以为意地饮了口茶,抬眉看了一眼杨小侯爷,笑着问:“韩家在淮西如此强盛,杨小侯爷就这般放任不理?” 杨小侯爷与阿四对了一眼,后背突然凉飕飕的。 虽然对方的眸子清澈得不掺杂半点嘲讽之意,但杨小侯爷对上阿四那双深邃得让人看不透的眸子,竟觉得有些可怕。 “诶,吃酒便吃酒,说这些作甚。阿四兄弟,来都来了,还想个甚。” 陶大胆憨笑两声,招呼着众人吃酒,举杯便是一口豪饮。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就听有人说道:“姓杨的那厮是不是在楼上,本公子定要与他说个黑白。” “韩公子,还请高抬贵手。” “掌柜的,你给本公子让开,不然休怪本公子无理了。” “韩公子……诶,你莫闯,万一惊扰了……” “闪开,姓杨的,杨天赐,你有胆做,没胆子滚出来见本公子嚒。” …… 听着楼下的吵闹声越来越近,杨小侯爷脸上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石让好奇地问:“贤弟,楼下这位韩公子,可是……” “还能是谁,自然是韩家大公子韩元朗。说起来,此人倒也有趣得紧,世人都说他是书呆子,昨儿个在凝香院,他可是对那些姑娘们上下其手,端的是一派风流。” 杨小侯爷眨了眨眼,心想韩元朗来得倒是挺快的,凝香院恐怕被他闹了个鸡飞狗跳。 韩元朗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包房,一把揪住杨小侯爷的衣襟,睚眦欲裂,质问道:“杨天赐,我何处得罪了你,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第84章 牯牛降剑痴 “元朗兄,你这是为何。当众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杨小侯爷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不紧不慢地扣住了韩元朗的手腕,翻手一拧,逼得韩元朗松开了手。 韩元朗今早酒醒,发现躺在一群玉体横陈的红官人之间,自己也是衣不蔽体,当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想他乃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学得是圣人道理,遵的是儒家礼法,二十多年恪守君子之礼,没想到一夜尽毁。 何况他曾经在霁风朗月之下发过誓,此生非那人不娶,而今道行已破,与那些好色淫邪之徒有何分别,日后便是再见到那人,又该如何面对。 韩元朗夺命逃出温柔乡,路上越想此事越觉得邪性。 平日八竿子打不着的杨小侯爷突然约自己去凝香院吃酒,分明是设局陷害自己。 而今这罪魁祸首态度如此孤傲,韩元朗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剁了杨小侯爷。 “杨天赐,你……你为何要坏我修行。” 凝香院一夜风流不便与外人道,韩元朗质问也少了几分底气。 “元朗兄,这话从何说起。你我交情虽然不深,但昨晚在凝香院酒吃的也算尽兴,临了老兄你抱着娘子们不肯撒手,是本侯爷替你付的嫖资。怎的与娘子们一夜欢好后,便翻脸不认人了,跑来数落本侯爷的不是。” 杨小侯爷眸子清冷,正了正衣衫,“元朗兄,你这般作为,可是叫本侯爷寒心呐。此事传将出去,淮西子弟谁还敢跟你韩元朗来往。” “杨天赐,原以为韩杨两家还有交情,你我来往不必设有防范之心。是我韩元朗太天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欺我,此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韩元朗脸皮紫胀,却也只能自认倒霉。方才气血上头闯进包房,只顾着讨个说法,却没察觉到房间里的石让、陶大胆和阿四三人,这时目光与三人触及,更觉得羞臊汗颜。 “这位便是江宁第一俊才石翰林吧?在下韩元朗。”韩元朗作揖行礼道。 “元朗兄可莫要捧杀愚弟。”石让起身回礼,客套道:“翰林曾有幸拜读过元朗兄的《诸子经注》,受益匪浅。” “不敢,不敢。愚兄在庐州久闻翰林盛名,早有结交之心。奈何……” 韩元朗心情稍好,目光忽然有暗淡了下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支支吾吾道:“今日事……事发突然,且恕愚兄礼数不周。择日,愚兄再来拜会贤弟。” 说罢,韩元朗转身就走。可人走到了门前,伸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他转身看向阿四,诚恳地说:“这位上官,在下是个读书人,虽然平日不过问家族中事,不过也知你此行的目的。我家大奶奶绝非蛮横不讲理之人,何况是在怡……贤妃娘娘省亲期间,还望上官三思而行。 阿四与石让对视了一眼,随后起身抱拳说:“多谢韩公子提醒,是非曲折自由公论。冤有头债有主,江宁的亡魂断然不会颠倒黑白。” 韩元朗一走,众人也没了大快朵颐的兴致,草草结束了这场足足耗费数百两银子的筵席。 杨小侯爷提出分道扬镳,此举倒是让石让、阿四和陶大胆三人感到意外,不过能暂时甩掉杨小侯爷这位粘人的大麻烦,石让感觉浑身一轻。 杨小侯爷毕竟是个心思比女人还要细腻的主,瞧着自己的翰林哥哥脸上挂起了轻松的笑容,顿时有些委屈,瞧向石让的眼神都透着幽怨。 “翰林哥哥,今日你有公务在身,人家不便打扰。不过你此次来庐州,怎般都要来府上玩些日子,家父一直念叨你,可莫要让他老人家寒了心。” 杨小侯爷依依不舍地告辞,目光扫了一眼阿四,又不放心的嘱咐道:“韩家与江东军并无瓜葛,翰林哥哥做好本分之事便可,切勿为了点所谓的情义,便不管不顾的,凡事需再思量。” 话音刚落,杨小侯爷便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石让若不讲情义,就不是他喜欢的翰林哥哥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杨小侯爷便上了马车,车轮声隆隆,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阿四跨着那头犟骡子,与石让、陶大胆并列前行,颇有些格格不入。 上百人的骑兵队伍宛若一条长龙,跟在三人身后,气势着实有些骇人,街上的百姓见状纷纷吓得退避三舍,生怕冲撞了这帮军爷,但又架不住好奇心,站在街道两侧,注视着骑兵队伍离去,交头接耳讨论发生了何事。 骑兵队伍走了没多远,阿四胯下的骡子就撂了挑子,任阿四如何催促,就是不肯再挪动半步。 “嘿,驴操的玩意,又想撂挑子是吧,刚才在同庆楼怎的没把你这畜生给宰了。” 阿四抬手俯身朝着骡子的脑袋狠狠敲了两下,一阵杀猪似的叫声瞬间响了起来。 石让忍俊不禁,甲子营骏马多的是,实在不懂阿四为何要跟一头骡子叫板。 大街上这么多人瞧着,着实让他这个少将军都感到有些难为情。 石让侧目瞧着阿四那张带着些痞气的脸庞,不禁有些同情阿四曾经的遭遇,“阿四兄弟,还是换匹马吧。” “不必,这驴操的玩意,收拾一顿就听话了。” 阿四果断拒绝,低头专注地收拾那头倔骡子。 百姓们瞧着眼前这位跟自家娃子一般年纪的大人和骡子置气,觉着甚是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又一人走出人群,挡住了众将士的去路。 那人带着几分讥笑,说道:“连一头畜生都不放过,武德司的人还真是好大的威风。” 陶大胆感觉不妙,手已经摸向了梅花亮银锤。而身后的将士早已拔出了佩刀。 阿四抬头,见对方头戴斗笠,怀中抱着一把剑,眼神顿时就冷了几分,心想韩家宅门的门庭可真是高啊,连武德司都不放在眼里了。亏他还顶着淮西儒商之名,为他卖命的有几个是善类。 韩家大奶奶倒真是交友广阔。 “我说这畜生怎生不肯走了,原来是遇到同类了。” 阿四冷笑,口条如刀,众人闻言咧嘴大笑。 “畜生不听话,教训两下也就是了,倘若是屡教不改,那便是畜生不如了。” 抱剑人语气平淡,但怀中的剑却挑了挑斗笠,露出面容。 人群中不知是谁,认出了这副面容,惊呼道:“竟是牯牛降的剑痴厉剑飞!” 池州牯牛降不如武当、正一道享誉盛名,不过在淮西人心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相传龙虎山老天师云游途经此地,在牯牛降传道三载,收下一记名弟子。 这记名弟子只用两百余载剑道修至大成,却不知何故,孤身一人持剑杀上老君山,若非龙虎山新任天师及时出面动用天师令阻止,老君山的道统便要毁在剑下。 自老君山一战后,牯牛降名声大噪,无数剑客闻名而来,想要拜入牯牛降,学习神仙剑术。 而那记名弟子却再未露过面,有人说那记名弟子大道已成,驾鹤登天门,做了逍遥剑仙。 也有人说,那人削了老君山半截道统,惊怒神仙,关在龙虎山面壁思过去了。 世人说法不一。 数百年里牯牛降虽然鲜有涉及江湖之事,名望不复从前,可在剑术一道,却从来未曾江湖武林小觑过。 厉剑飞作为百年难得一见的修剑奇才,剑道浸淫三十载,已有小成,被牯牛降给予了厚望。 “禁武令颁行多年,竟还有人敢以身试法。” 阿四摸向腰间的太阴,“铮”的一声,神兵出鞘,“厉剑飞,你要拦我?” “好刀!” 厉剑飞注视着太阴,眼神绽放出别样的神采,随后在剑鞘上小心的摩挲两下,不急不缓地拔出青光耀眼的剑,淡淡地说:“你若回头,我便不杀你。” 第85章 仙人抚顶 “厉剑飞,我身边这位石少将军说你是剑痴,百年难得一见练剑奇才。” 阿四嘴角微微上扬,略带讥讽,“不过在我看来,你对剑虽有几分痴相,却也只是照猫画虎,终究难成大道!” 厉剑飞下意识地握紧了剑鞘,剑眉向上一挑,眼中浮现出怒意。 牯牛降师承龙虎山,虽然只是天师道的旁支,但修的是道教正宗法门。昔年,龙虎山罗天大醮上,厉剑飞力挫龙虎山十名精英弟子,被现任龙虎山老天师点评为有祖师三分影子。 老天师一句评语,为厉剑飞迎来了在龙虎山天师洞观剑石上悟道一年的机会。一年后,天师洞剑气冲天,惊得龙虎山老天师动了收徒之心。 若非考虑到牯牛降只此一脉香火可重振门楣,老天师说什么也不会让一年能突破两个大境界的厉剑飞下山。 如今自己的剑道被人贬得一文不值,纵是他再如何醉心于剑,不在意外界云云,却也有了争胜之心。 “你不过一耍刀的而已,焉能懂得我的剑道。” “就你这般心性,能修出个甚剑道来。” 阿四闻言不怒反笑,飞身落地。脚下踏出一步,一身素衣长袍便猎猎作响,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一般,太阴轻微震颤,强横无匹的气势霎时宣泄开来,睥睨之姿傲然于众。 厉剑飞瞳孔猛地收缩,只觉得扑面而来的威势隐隐间似有虎啸龙吟之声,瞧眼前这少年闲庭信步般踏出的一步,竟能借得一缕天地之威,暗自心惊,此子莫不是仙君转世。 一个呼吸之间,厉剑飞便觉得置身于水面之上,对面少年手中宝刀吞吐的黑气似有千钧之力。 厉剑飞并非浪得虚名,数十载与剑相伴,剑心早已淬炼的扎实无比。心神只是稍一晃,便又从容不迫。 “刀势?便瞧我破了它!” 只见他眸中清光一闪,长剑“铮”的一声出鞘。厉剑飞持剑仿若闪电,剑身卷起两道真气,似青蛇缠绕,抬首对着目标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阿四眉头微微一凝,提刀便迎了上去。 几番对招,阿四神色也愈发严肃起来,心道厉剑飞的剑法攻势迅猛而灵活,变幻莫测。观其剑虽君子之风却招招凶险,人与剑近乎到了心意相通之境,难怪能博得一个“剑痴”之名。 被王老爷子打通九九玄关后,对阿四的修行带来想象不到的好处,不过事后并未与高手过招过,阿四也不知自身实力到了何种底部。 如今遇上厉剑飞这个厉害的对手,阿四心里也燃起了战火,眸中战意勃发。 只见他挥出一刀,将厉剑飞击退后,随即冲天而起。 陶大胆见状一阵咋舌,对石让说道:“阿四兄弟还真是够狠的。一个厉剑飞而已,竟也如此认真,他这一刀还不活劈了厉剑飞。” “厉剑飞是当世剑道奇才,四十出头便已入六品圆满境,六十五路青萍剑法更是得了潘真道人真传,竟也入不得你的法眼?” 石让收回目光,扭头看着大马金刀的陶大胆,揶揄道:“老陶,没看出来,自打得到王老兵圣的许可,明年开春去云梦山旁听后,你的口气是一日比一日大呀。” 别看石让修为不如陶大胆,但他的目光似是洞察人心一般,盯得陶大胆直发怵,挠头憨笑道:“少将军,瞧你这话说的,又不是俺老陶一人能去得云梦山。俺老陶自是不敌厉剑飞,可阿四兄弟打通九九玄关,对付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看你老陶军营里待久了,一身匪气,也学会了拉虎皮扯大旗了。好好观战,对你我的修行定有好处。”石让淡淡地说。 高手过招已非修为本身的较量,而是各自对道的领悟的较量。石让非常好奇,阿四九九玄关打通,那一夜究竟有了怎样的领悟。 也许接下来的这一招便能窥得全貌。 两人说话间,就听阿四嘹亮的声音道:“厉剑飞,用刀赢你,胜之不武。我有一剑,可搬山倒海,荡妖邪,镇群魔,开天门,斩神佛。一剑鬼神惊!” 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天空震响,宛如霹雳惊雷。便见阿四身后的云层被狂风搅动凝成一具不动明王法身,剑意从太阴喷涌而出,璀璨剑气汇于刀身足有五丈余长。 “好一招鬼神惊,你当得我出一剑!” 厉剑飞双目绽放出惊痴之色,抬腿蹚路,脚踩阴阳八卦步,双手飞动掐起青萍剑诀,身姿极为高雅洒脱。 长剑“嗡”的一声拔地而起,悬于空中,好似青萍浮动。 但见厉剑飞如仙人饮酒,仰身到指苍穹,喝道:“仙人指路!” 旋即,剑冲云霄,携百道剑气,雷厉而行,矫如飞凤。 转眼,剑气汇于剑身。众人抬头,便见一刀一剑似是要斩破了天。 “轰”的一声巨响,剑气纵横数里,层云激荡,大地为之一震,狂风造作,尘土飞扬,惊得人马乱作一团。 厉剑飞这厮好生厉害,莫非与阿四兄弟打了个平手? 陶大胆揉了揉被风沙吹的眼泪汪汪的眼睛,瞧见厉剑飞喷出一口鲜血,连忙定睛朝天空瞧去,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少将军,俺老陶就说吧,厉剑飞怎会是阿四兄弟的对手。” 石让迅速收起惊愕之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天空,神色一沉,“怕是没这么简单。青萍剑法以高雅洒脱,刚柔并济着称,厉剑飞这一剑使得如此刚猛,定然留有后手。” “少将军,厉剑飞的剑意都被打散了,还能有什么后手。这回俺老陶可……” 陶大胆一脸不屑,可话还未说完,笑容便凝滞了。 只见那空中的四散的剑气突然又汇聚到了一起,迅速凝成一只手掌,朝着阿四的头顶压了下来。 “仙人扶我顶,阴阳横剑生。” 厉剑飞清唱,身姿如凤飞天,双手为剑,斩出两道飓风。脚下的宏伟高楼,屋顶霎时被卷上了天。 街道上围观的百姓,惊得逃得远远的,生怕被天上那两个杀才给一剑劈了。即便不是被剑气给来个透心凉,心飞扬,那屋顶砸下来怕是也要人老命。 石让凝望着天空,眼中闪过异芒,难道:胜负便在这剑了。 “阿四兄这回可是要抽欠(丢丑)了。” 陶大胆见厉剑飞一招“仙人抚顶”如此恐怖,六品修为的阿四竟被威压震得动弹不得,他的一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剑来!” 第86章 半式剑诀 厉剑飞一招“仙人抚顶”的威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四俯视着似剑仙一般绝尘而来的厉剑飞,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暴喝一声“剑来!” 声音未落,周遭空气仿佛被这一声怒吼撕裂。 眉心一朵九品青莲飞出,磅礴无畏的剑意直冲斗牛,天空为之暗淡了下来。 虽然他手中无剑,只有太阴一刀,但剑意已成,百余道剑意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一柄无形的剑影更是在他身后凝聚。 识海幻境生死边缘悟出的半招剑诀——“斩道”,此剑诀虽只有半招,却蕴含了大无畏、大毅力,有不破不立之意,气势强盛无匹,就连“剑痴”厉剑飞都不禁面露惊色,骤然心底一沉,不得不将全身修为悉数灌注于一剑,直奔阿四刺来。 “破!” 阿四挥出太阴,刀身与无形剑影融为一体,朝着两股飓风扫去。与此同时,穹顶之上,百余道剑意以排山倒海之势,斩向那只“仙人巨手”。 霎时,天空中似有万道天雷炸响,隆隆之声振聋发聩,“仙人巨手”化为齑粉。 无形剑影横扫出的剑气宛若一条绵延数里的霓虹,仿佛要将天空切割开来,然后与那两道飓风半空相遇。 剑身猛烈一晃,旋即出现密密麻麻的碎痕。 第一道飓风被削成两截,剑气溃散。 第二道飓风非但无恙,反而像湖水一样,将无形剑气卷进旋涡之中,一刚一揉,相互交织。 地面上的众人只瞧见那灰蒙蒙的飓风中,是有成百上千道电蛇翻滚。 厉剑飞施展出的最强剑招,两股飓风阴阳并济,阿四心下不禁赞叹,像龙虎山这般千年宗门的传承果然底蕴深厚,不可小觑。 “好一招仙人抚……” 话音戛然而止,阿四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意朝着自己袭来。 扭头一瞧,竟见有数道凌厉的气劲悄无声息的袭了过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你等鼠辈,藏头露尾,找死!” 阿四盛怒无比,翻身抽刀朝着暗器射来的方向劈去,浩然真气顷刻化作刀罡,将那数道气劲摧得粉碎。 紧接着,抬手便是一掌轰下,数十道不死印法化作的符文印记,向那贼子藏身之处射去。 高楼大厦轰然坍塌,传出数声凄惨的叫声,随后便见有数道人影从中飞出,反方向逃窜。 “抓住这群贼子,若有反抗,杀!” 石让面沉如水,没想到进了庐州城反而危机四伏,幸好阿四警觉,否他这个亲自护送阿四前来的少将军,还有何脸面回江东。 “他娘的,敢与江东军为敌,俺老陶倒是要瞧瞧是谁如此大胆!” 陶大胆手持梅花亮银锤,率领甲子营骑兵策马朝着那些刺客追去。 厉剑飞并不觉得此次来找阿四的麻烦是一件光彩的事,但身为一名剑客,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 他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在自己与阿四较量之时,趁机下手,如此行径简直是对他极大的羞辱。 厉剑飞急忙收剑,可为时已晚,那股飓风在阿四分心之时,已然突破阻隔压了过去。 “噗——” 血雾自空中散开,一滴鲜血落在厉剑飞的脸上,有些温热。 厉剑飞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湿润,手指一点殷红,让他目眦欲裂。 忽然,一道身影飘落在眼前,厉剑飞抬头一瞧,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色惨白的脸。 厉剑飞大喜,“你没死?!” “还死不了!方才你那一剑若是刺出来,我的小命也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阿四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惨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想到厉剑飞方才那及时收手的一剑,饶是心有余悸。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今日一战,终有遗憾,日后定要寻个无人打扰之地,再做过一场。” 厉剑飞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开始有些喜欢眼前这个狂妄率真的小子。若无那人背后使小动作,也许这少年的半招剑诀或许真能抵挡得住自己的全力一击。 江山代有才人出,大炎的江湖,终于有些意思了。 阿四暗自运功压下身体里暴乱的气血,凝视着厉剑飞道:“此剑诀乃是我于生死之间所悟,虽为半式,比之你龙虎山的青萍剑法如何?” 厉剑飞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应该练剑。” “剑也好,刀也罢,万般兵器,练至至高都是殊途同归。” 太阴在手中耍出两道剑花,随后“铮”一声的入鞘,阿四的眼前浮现了第五司命那张清冷绝世的面容,不禁轻笑一声:“用何兵器,不也得看看兵器的主人是谁。说一千道一万,执兵为谁,才是修道的根本。”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阿四扭头望去,见陶大胆率兵回头,瞧他脸上那副愤懑的神情,八成是空手而归。 “我要走的路荆棘遍地,危险四伏,故而有一夫当关之勇。” 阿四稍顿了顿,眼含深意地注视着厉剑飞,问道:“厉剑飞,你又是为谁而执剑呢?” 为谁执兵,才是修道之本? 厉剑飞闻言,神色一僵。是啊,我又是为谁而执剑的呢? 山上的同门不厌其烦地反复告知,他是牯牛降的希望,日后一定会让牯牛降重振门楣。 龙虎山的老天师说,练剑是为了斩妖邪,卫正道。可正道又是什么? 莫非是自己错了,否则为何眼前这少年在剑道一途的领悟遥胜于自己呢? 厉剑飞困惑不已,练剑数十载,他还从未想过剑为谁而执这个问题。他以为自己的剑道便是追寻前人的脚步,穷尽人力将剑法修至最高境界。 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轰的一声,厉剑飞脑海如同炸开一般,一片空白,旋即又有无数的问题涌入脑海之中。 他的脸庞逐渐变得扭曲,真气凌乱,口中不停地问着:“执剑为谁,为谁执剑?” 望着厉剑飞像是疯傻之人茫然无措地走在街头,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阿四摇了摇头,心中叹道:果然是剑痴。 石让赞道:“乱其剑心,兵不血刃。阿四兄弟,你这一招用的妙啊!” 阿四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叹道:“哎,可惜了,天下少个剑痴不打紧,可我身边少了个剑奴,着实不妙啊。” 石让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阿四,张了张嘴,又将话憋了回去。 将牯牛降的剑道传人、龙虎山老天师相中的剑道天才留在身边做剑奴,也不怕老天师千里之外祭出天师降魔印,将这方庐州城给镇压成废墟。 阿四兄弟,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他娘的,那帮孙子跑的比兔子还快。大的没抓着,斩杀了几个小的,倒也不亏。” 陶大胆愤懑下了马,朝地上扔了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啐了一口唾沫,走到石让面前,背对着阿四掏出一物。 石让瞧见陶大胆手上那枚腰牌,虽然不动声色,可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异色,与陶大胆再三用眼神交流确认后,抽出片刻,将那腰牌递给了阿四。 “宫里的人?” 第87章 儒门陆九渊 上京城皇宫里的那位,总算想起了我这个侄子了。 江宁城闹得风波也不算小了,那些名单一公布,牵涉大小数百官员,南宫义派几个杀手来对付我,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吗? 若是如此,又何必将一个四品指挥佥事宁红妆派往江宁? 阿四攥了攥刺客留下的腰牌,朝廷、南宫炎对他这位武帝遗孤的存在是何态度,一时也分不清楚,但能确信的是,方才这股刺客与南宫义多半是没有关系的。 与“剑痴”厉剑飞一战后,周遭的百姓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站在街道两旁围观议论,这一支从江宁来的军队。而连江东军少将军石让都要谦恭两分的少年,他们更是不敢多看一眼。 骑兵行驶数里,距韩家府宅只有一街之隔。 数名头戴纶巾,身穿素衣长衫的儒生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儒生抬头,目光从石让、阿四面前扫过,随后不卑不亢地作揖行礼道:“淮西学子范睢,见过诸位上官。” 话音未落,范睢又将目光投向了石让,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可是王应求先生月旦评首推的将门虎子,江宁青年才俊之首石翰林?” 淮西学子突然拦驾,众人猝不及防。 石让急忙勒住缰绳,眉头轻微一皱,自知这群学子拦驾绝非结交寒暄这般简单,但读书人之间的事,终归还是要讲究一个先礼后兵,作揖回礼道:“才俊不敢当,在下不过是一名马前卒而已。敢问兄台,你等这是何意?” 范睢面露笑意,心说应求先生所言果然不假,这位少将军英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环身,可惜他志在马背上建功,而非浸心钻研圣人之道。 “翰林兄稍候。” 再次作揖行礼,范睢转身走向路边的马车,将一名须发皆白,身着白衣的老者请下马车。 阿四抬头瞧着不急不缓走来的老者,眼中闪过一缕讶异之色。 这老者身上散发出一股柔和高雅之气,虽已至耳顺之年,身形有些岣嵝,然而双目深邃隐有精光显现,脚步轻盈,每一步又似带着不可言状的韵味。 “老朽陆九渊,见过诸位上官。” 老者感受到阿四的目光,淡然一笑,伸直手臂卷起袖袍,行了三拜君子击节礼。 读书人拜见至圣先师,圣贤君王,才会行君子击节大礼。陆九渊又是当世名儒圣贤,行如此大礼,着实让范睢等人吓了一跳。 “老师公,您这是……” 范睢甚是不解,话还未说完,就被陆九渊给打住了。 陆九渊淡淡一笑,“无妨。” 阿四不知陆九渊是何许人,依旧骑着那头犟骡子俯视着陆九渊。 石让一听陆九渊自报家门,登时脸色惊变,连忙下马将陆九渊扶起,随后后退两步,恭敬地行礼道:“学生石翰林,见过九渊公。” “王应求曾誓言不收王公子弟,到底还是食言了。圣人之学,理该有教无类,他倒是收了个好学生。” 陆九渊托住石翰林的手腕,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笑面如风端详着晚辈,频频点头,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你在江宁做的几篇文章,他们很是推崇,一直嚷嚷着要去江宁,与你论个高低。” 石让诚惶诚恐,谦恭地说:“学生惭愧。应求先生曾对学生说,人生处处不学问,从军、入仕皆是做学问,以一己之能于国于民有利,便是将书读到家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否则老朽就白与他讲了十年《春秋》了。其实读书做学问的,哪有什么高低。明德明理,学以致用,才是读书的根本。” 陆九渊抚须笑了笑,余光看了范睢等学子一眼,“听说你与这位上官来了庐州,我便带他们与你见上一见。” 众学子笑声不断,与石让寒暄作揖。 阿四夹了夹骡背,犟骡子不爽地嘶鸣一声,向前行了两步。 “陆九渊,石公子你们也见了,该让开一条道了吧?” 范睢不悦,出言斥责道:“这位上官如此蛮横无理,可知我家老师公乃是太平兴国五子的老师,便是当朝相国见着老师公,都要尊称一声先生。” “老师公受天下读书人敬仰,你这厮如此不敬,还不速速道歉。” “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此子如此无礼,竟也能在上京为官,简直是荒谬。” “人无礼,与畜生何异。纵然你有官位在身,也不该狂妄自大。若大炎官员人人像你这般嚣张跋扈,国将不存。” “速向先生道歉,不然决不罢休!” “……” 众学子纷纷响应范睢,连连指责阿四无礼无德,要求他向陆九渊叩首赔礼。 “在下大字不识几个,当年差点冻死街头时,也不曾见你儒门至圣先师显过灵,自然也不必遵你儒家礼数。” 阿四不屑地哼了一声,又道:“况且,在下不过是要你们让开一条道,你等便来与我发难,这便是你儒家至圣先师的道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老话说的可是一点不假,瞧瞧如今这朝堂,结党营私,争权夺利者众,使我大炎内忧外患,你等读书人学而优则仕的抱负,便是如此?” 阿四的语气愈发森冷,即便石让一再使眼色,他都置之不理。 目光扫向以范睢等人,众学子顿时如坠冰窖,后背一阵发凉,下意识地便后退了两步。 阿四对众学子的反应还算满意,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作壁上观的陆九渊,问道:“儒门至圣先师因顺天命、合民意,才凭教化开蒙之功受百姓景仰。读了几本书,便自以为高人一等,以所谓儒家之礼法行禁锢他人之事,可还是君子所为?” 阿四当众羞辱儒家一脉,众学子心中憋着一口气,却又畏惧其威势,不敢多言,唯有将驳斥的希望寄托于陆九渊一人,“老师公……” 范睢心想:此子诡言善辩,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过有老师公在,就算此子再如何牙尖嘴利,亦不过是丢人献丑罢了。 陆九渊脸上依旧是一股慈祥和蔼的笑容,看了一眼满眼充满希冀的徒子徒孙,走到阿四驾前,抬首凝视着,双目射出两道锐利的精光。 白衣素袍无风自动,浩然正气散出体外,绵柔却厚重的威压顿时如洪水猛兽一般。 阿四倒抽了一口凉气,颇为不悦,暗自道:理说不过,便要动武,儒门大家也不过如此。 大无畏的剑意自道心冲出,阿四掐动指决,天空风云变色。 一枚寿山石印章飞出,陆九渊捻指引入浩然正气,霎时,两人之间便形成了一方小天地。 大江大河之上,陆九渊立于浪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千尺巨浪拔地而起,倒悬于阿四的头顶。 只听陆九渊笑问道:“你可知何为君子?” “这该是我来的问你的,在你们儒门眼里,何为君子,何为小人?” 幻境里,阿四拔刀斩出十里刀气,气劲凝实化为刀罡,将倒挂的千尺巨浪斩成两截。 海量的江水从天而降,倏地,水天相接,朦胧了整片天地。 一老一少,二人犹如江中两只孤帆,摇摇欲坠,周身却各自有罡气护体,点滴雨水都近不了身。 陆九渊手掐正心印,岣嵝的身躯挺得笔直,脚下浪涛滚滚,似龙翔九天,将其送入天际。 天空顷刻传来陆九渊如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夫君子之行,慎独而不欺暗室,卑以自牧而含章可贞。大丈夫处世,当养天地浩然之气,行光明磊落之举,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 每吐一字,天地间便有一股浩然正气诞生,直至话音一落,六十三股浩然正气似风似电,驱散漫天乌云。 正阳高照,天朗气清。 陆九渊负手而立,俯视江面上的阿四,慈眉善目,却自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说得天花乱坠,陆老头,你是欺负在下没读过书?” 读书人的嘴皮子,说的到底比唱的好听。阿四一脸不屑地掏了掏耳朵,又道:“我只问你黎民百姓,不论出身贵贱,不论读书与否,何以称君子?” 陆九渊见他这般漫不经心,举止轻浮,怒意袭上心头,厉声喝道:“圣人之言,岂容你质疑!” 说着,脚下踏出一步,小天地陡然震动,强悍的威严一层压过一层。 “八品境?!” 阿四暗暗吃惊,推出双掌还击,登时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不断地下坠。 脚下的江面,被这股恐怖的威压摧得塌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四周的江水掀起惊涛骇浪,猛烈的冲击着江畔的山岩。山体崩碎,洪流肆虐,整座小天地,一片汪洋。 江水之下,阿四的身躯迅速下沉,鲜血自口中不断溢出,体内真气紊乱,不受控制。 冰冷的江水灌进口鼻,呛得他几近窒息。 无尽的黑暗中,阿四的意识开始模糊,仿佛被抽了身体,钻心的疼痛让他几欲昏厥过去。 身体不断下沉,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试图抓住什么,可四周只有无尽的水流。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他在心中不断质问自己。 无数张面孔浮现在脑海中,葬身于山阳村大火里的村民,定林寺里那些被山贼囚禁凌辱的妇人,江宁市井弄堂里那些苦不堪言却眼含微笑的村民,凌谣,第五司命……还有那张不知是何面目,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南宫义。 那些得权得势的人,谁曾给予过他们眼中那些草芥一丝怜悯? 那些读圣贤之道的人,又何尝不是以仁义道德欺世盗名。 生而为人,却分三六九等,三纲五常,男尊女卑……哪样是以百姓为本? “如此欺压良善的圣贤之道,要来何用!”阿四的心底愤怒地咆哮着。 猩红的双目陡然一睁,冰火玄气化作玄煞浸染水流,江水开始沸腾。 第88章 圣人不死 “仅此而已了嚒?” 陆九渊喃喃自语,不可置信一个连云梦山王老兵圣都惊动的人,所展现出来的潜力只能用“出众”一词来形容。 他的目光再次扫视着平静的江面,想看看那少年是否还能给到意外的惊喜。 倏地,陆九渊的瞳孔一收,只见那方圆数十里的江面开始沸腾,似有一座火山在江底喷发,江水一半赤红如血,一半冰蓝如宝石。 江沸之声,轰轰发响,震耳欲聋。 陆九渊神色凝重,见那江面上有万道光点由远及近,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忙掐诀祭出了那方寿山石印章。 印章上所刻的本名字“善”金光大盛,旋即印章迎风便涨,百丈见方,足有百万钧之力。 江水漩涡深处,阿四猩红双目圆睁,凝视着江面上方那偌大的黑影,嗓子中发出近似野兽一般的咆哮,“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声若雷霆,响彻于天地之间。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 陆九渊听闻此等大逆不道之言,顿时神色剧变。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这少年铸就逆天之道的始作俑者,若任其斩出那补全的一剑,坚固道心,日后必定成为儒家大敌。 这时,四面八方响起阿四那足可让鬼神惊惧的暴喝:“剑来!” 小天地里风云变色,天空黑暗如铁。巨大的闪电突然亮起,极天拄地,直要耀瞎世人眼瞳。 惊雷在数个喘息之间滚滚而来,初时轻微,渐而隆隆,待到近时,如巨石滚压,大地颤抖,宏音到处。 阿四自漩涡深处冲天而起,九品青莲悬于头顶,仿若一尊神只,睥睨于世。 万千光点破江而出,露出华光璀璨的真容——成千上万口飞剑冲出江面,霸道的剑意不减反增。 太阴朝着陆九渊斩出一道气贯长虹的剑罡,万口飞剑同时撞向那块印章,当时劈碎好些,化为满天星雨,五光十色,转眼沉入江底。 太阴挥出的剑罡撞向寿山石印章,陆九渊的本命金字只撑了十息不到,便被剑罡摧得粉碎。 本命金字一去,转眼之间,万口飞剑在空中激射,与天降的雷霆融为一体,也不知是雷霆将飞剑吞噬,还是飞剑与雷霆融为一体,漫天激射的光影威势更胜之前,不消片刻,便将寿山石印章轰成齑粉。 陆九渊心神阵痛,身形一怔,喷出一口鲜血,便坠向江中。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斩!” 阿四好似杀红眼了一般,沸腾的江水凝结成一具宝华庄严的不动明王法相,随着阿四的一声怒吼,身若耀眼的霓虹冲向穹顶那厚重的云层,雷霆顿时黯然失色。 太阴挥出,无尽的刀罡似是将小天地一分为二,浩瀚的冰火玄气如洪水般自刀身涌出,燃烧着整片苍穹。 漫天的火球坠落,将大地江河轰击得四分五裂。 陆九渊稳住身形,见识到阿四的天人之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捏了一道诀,原本化作齑粉的那枚寿山石印章重新出现在手中,小天地消失不见。 石让与范睢等一众学子见阿四、陆九渊两人对峙半晌,一动不动,正不知该如何唤醒两人时,就见陆九渊“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前来探查情况。 陆九渊脸色有些苍白,摆了摆手道:“无碍,无碍。” 阿四睁开了还带着血丝的眼睛,见范睢一众学生怒不可遏的看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于是强行压下斩小天地时的滔天怒意,暗道:陆九渊不动声色便将我拉进了他所设的局中,这老头的手段好生厉害。 “陆老头,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黎民百姓,不论出身贵贱,不论读书与否,何以称君子?” 陆九渊苦笑一声,回道:“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范睢为首的那些学子对阿四恨得咬牙切齿,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阿四却不在意,回味着陆九渊的答案,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与人为善,可称君子。陆老头,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的半式剑诀能得以补全,你便算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老朽惭愧。” 陆九渊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愧色,虽然他有意助阿四补全剑诀,可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让其成就无惧无畏之心,这对整个儒家一脉而言绝非幸事。 一阵清风吹落了几片绿叶,陆九渊心中有些悲凉,他长叹一声,将那枚刻有本命字的寿山石印章交给了石让,“翰林,你是应求的学生,初次见面,理当要送一份见面礼。这枚印章虽然用的不是上乘的寿山石料,却也跟随我多年,留着作个念想吧。” 文圣一脉以文入道,修至八品境以上者不过三人,陆九渊却是唯一一个修出两个本命字的大儒,独领风骚。一个本命字,代表陆九渊对儒道的领悟,而刻有本命字的印章更是承载了儒家的气运。 陆九渊将寿山石印章交给石让,便代表了儒家对石让的认可,有儒家气运和大的儒领悟作加持,石让日后在文道一途的修炼上,成就必定是不可限量。 石让自然知晓这枚寿山石印章的贵重,连忙推辞,“学生不敢!” “老师公!” 范睢等学子,盯着陆九渊送出去的那枚印章,眼睛都直了。 然而,更令范睢等人目瞪口呆的是,陆九渊竟然取下发冠上的玉簪,双手递到了阿四面前,“圣人之言,教化众生,本无过错。是我等后生,不知应时而变。小友,请收下这枚玉簪。” 阿四皱了皱眉头,伸手接过玉簪,仔细端详,见簪头刻有“仁义”二字,颇觉得对胃口。 范睢等众学子如丧考妣,含泪劝道:“老师公,不可,不可啊……” 陆九渊呵斥道:“住口!” 范睢等学子顿时不敢再言,眼中噙着泪,狠狠地瞪着阿四。 “嗯?陆老头,这枚簪子莫非有何非凡之处,若是贵重之物,在下便不夺人所爱了。”阿四说。 陆九渊见阿四面有疑色,说道:“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簪子而已,佛家讲缘法,老朽想借这枚簪子与小友结个善缘,还望莫要推辞。” “我虽然没读过书,倒也听说书的讲过,长者赐,不可辞。好,这枚簪子,我便收下了。” 阿四随手将玉簪插入发髻之中,瞥了一眼范睢等众学子,随后对陆九渊道:“陆老头,你的来意,我很清楚。既然来了,便没有回头的道理。我曾听一真人讲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你可明白?” 陆九渊闻言浑身一怔,抬眼望着阿四,眼神中有两分满意,三分畏惧,五分恭敬,他再次作揖行君子击节礼,说道:“老朽此番回去,定会秉承至圣先师遗志,潜心教导弟子。” 范睢等众弟子满心疑问,将那枚寿山石印章赠予石让便也罢了,再怎么说石让也算半个儒家弟子,可那枚玉簪为何要赠给一个蔑视儒家的外人。 老师公,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对一个莽夫如此恭敬? 范睢心里堵得慌,望着阿四等人离去,却是敢怒不敢言。 “陆老头,这枚簪子,我很喜欢,会好好保管的。” 阿四骑着骡子行了数丈远,又勒住缰绳,指了指头上的玉簪,随后朗声大笑。 “甚好,甚好!” 陆九渊抚须大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背身独自离去。 第89章 骑骡踏门 庐州行在。 莲花池旁,立着一道倩影。 女子头戴华丽桂冠,典雅华贵的丝质长裙将她那紧致曼妙的曲线包裹得清晰无比,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傲人的双峰,浑圆挺翘如桃型般的玉臀,让人想入非非。 听闻有脚步声传来,女子偏头望去,乌黑亮丽的发丝被清风温柔的撩起,那绝色华贵的面容,端的是世间少有。 右武卫中郎将徐济成跪在这女子面前,忐忑地禀报道:“末将徐济成参见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韩怡宁将手中的饵食盒递给了一旁的女婢,注意到徐济成衣襟上还未干的血渍,双眉微微一颤,清糯的声音从樱桃小嘴中吐出,问道:“得手了?” 徐济成诚惶诚恐,连忙磕头道:“末将无能,请娘娘责罚。” “起来吧,他若是这般轻易被你们杀了,也不至于在江宁把天给捅了。” 贤妃娘娘神色如常,右武卫失手似乎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娘娘,那厮行事不讲规矩,此番前往韩府,只怕会伤及韩夫人。”徐济成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对面站着的是贤妃娘娘,若是换作宫里的那位,只怕没这么好说话了。 “此事本宫自有计较,徐将军,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势吧。” 贤妃娘娘朝着身旁的女婢丢了个眼神,女婢将准备好的一袋金子交给了徐济成,说道:“徐将军,伤故的士兵还要麻烦你好生安顿抚恤。” “这是我等分内之事,断不能要娘娘的赏赐。” “徐将军,为娘娘用心办事,娘娘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你若是拒绝,是要让那些出生入死的士兵指责娘娘的不是?” 女婢似是习惯了替贤妃娘娘处理这种打发人的事,只言片语便拿捏住了徐济成的七寸。 “末将不敢。” 徐济成接过赏赐,恭敬地退出了行在。 “果然如娘娘所料,那人手段不浅,定是得到了什么大机缘。”女婢说。 “武帝龙御归天,那群前朝遗老就在替他谋划。他若是轻易便被右武卫给杀了,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贤妃娘娘撩了撩被清风吹乱的发丝,伸出青葱玉指在女婢的额头点了一下,“倒是你,红薯,随本宫在上京那座吃人的皇宫里待了几年,你愈发的像那些娘娘身边的女官,连说话都带着刀子。” 红薯怎会不知贤妃娘娘的不满,却认真地回道:“娘娘,你也说了那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红薯就算变得面目可憎,也要替娘娘防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她三岁被卖进韩家做贤妃娘娘的贴身丫鬟,两人虽是主仆,却胜似姐妹。后宫里那些娘娘争风吃醋,为了得到官家的宠爱,什么样的手段未曾使过。 那些宫女太监哪个不是欺善怕恶,见风使舵的势力小人。今儿娘娘得宠了,那些人拼命的巴结,可若有一天娘娘失宠,那些人定然都会狠狠地踩上一脚。 当年贤妃娘娘初进宫时,未得官家召见宠幸时,锦绣宫连只麻雀都不肯飞进来,红薯与贤妃娘娘不知受了多少欺负。 红薯深知贤妃娘娘是一个温婉贤淑的良善之人,最是不该待在后宫那种阴暗的地方,她愿意成为一把刀子,护着贤妃娘娘。 “你啊,自作聪明。” 贤妃娘娘不忍苛责,后宫那种地方,慢说像红薯这样的女官了,便是她这样一时得宠的妃子,也不过是无根的浮萍,孰死孰生,权看官家的态度。即便死了,也不过是像阵烟一样,转头便被人忘记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向来如此。 风头正劲,在后宫太监宫女中地位极高的尚宫姐姐,竟难得在贤妃娘娘面前作小女儿姿态,吐了吐舌头,随后道:“娘娘,那人带着将军去韩府,只怕老妇人一人应对不来,咱们是不是得去一趟,免得那人太过放肆?” “那人行事虽然不守规矩,却也是有底线的,相信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贤妃娘娘回到亭中,捧起了还未看完的才子佳人小说,翻了一页,心却是静不下来,于是又合上书本,说:“红薯,还是备马车去一趟韩府吧。” 那人,自然说的是武帝遗孤,当今皇帝的子侄南宫玄,如今打着武德司旗号招摇撞骗,与江东军赵将军石让前往韩府问罪的阿四。 石让与阿四并排而行,他注视着阿四头顶上的那枚玉簪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四兄弟,你可知九渊公赠送给你的这枚玉簪的分量?” 阿四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说:“分量我是不知,但这麻烦倒是不小。” 听到“麻烦”二字,石让大抵是猜出了阿四心中所想,口口声声贬低儒家,实则还是颇为看重的。他嘴角微微上扬,故作不知,问道:“麻烦,何出此言?” 阿四饶有深意地看了石让一眼,却也不点破,说道:“陆老头用一根簪子换儒家一脉保全,你说麻烦不麻烦。这老头,一肚子的鬼心思。不过,念在他助我补全剑诀的份上,再大的麻烦,我也接了。” “我就说天下不会掉馅饼。话说回来,九渊公一把年纪,还要出山为儒家文圣一脉谋条安保之路,着实也是难为他了。” 陶大胆闻言错愕,心中困惑一扫而空,想到陆九渊今日在阿四面前谦恭的模样,便是一阵感慨。 石让勒住缰绳,望着韩府的匾额,扭头说道:“九渊公,有句话说得振聋发聩,圣人之言,应时而变。儒家并非全是糟粕,想要治世,终究还是要用读书人的。” “我若是不懂此理,玉簪子便是镶了金边的,我也不会接。” 阿四拉住缰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石让,笑道:“倒是石公子你,有师承就是好啊,那方刻有陆老头本命字的寿山石印章才是真正了不得的宝贝。” “阿四兄弟若是喜欢,我亦可转赠给你。” 石让笑道,不过连取出印章佯交给阿四的样子都懒得去做。 阿四瞧着,朗声大笑。转头看向韩府紧闭的大门,笑容又迅速隐去,“韩家倒也有些意思,知道我等要来,青天白日还将大门紧闭。” 陶大胆飞身下马,大马金刀的走到韩府正门前,宽厚的手掌“嘭嘭嘭”在门上拍了三下。 下一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隙,就听里面的人问:“何人敲门?” 陶大胆报上阿四的家门,里面的人回了一句“稍候”,便又关上了门。 应门说话的是韩府的大管家,陆九渊带领学生离去时,这位大管家便去了后院向韩家大奶奶禀报讨了个回话。这会儿听到刺耳的马蹄声,便知是江宁那帮杀才到了。 大管家给了个眼神,门房赶忙打开侧门,只许一人进出。 大管家本不姓韩,韩家念其三代为奴伺候周到,便赐了个韩姓。虽然比不得官家御笔赐姓,但在这个衣冠士族看寒门子弟如看狗的年代,已是莫大的荣光。 如今这位大管家叫作韩从良,以韩家今时今日在淮西的地位,以及皇宫里的那位贤妃娘娘风光无两,他这位大管家在这庐州的地位可是要媲美五品官吏,平日见着庐州刺史,也是不卑不亢。 他单独走出侧门,看到上百精锐轻骑护驾的一行人,心中微凛,但站姿稳如泰山,指了指悬于一旁的“免”字牌,语调冷漠道:“今日韩府不待客。可交给我名刺,得空了再访。” 陶大胆脸色阴沉,但一时间不好发作,毕竟此次来寻韩家麻烦的是顶着武德司指挥佥事头衔的阿四,而非江东军,他不好越俎代庖。至于韩家在淮西如何地位超然,势力如何盘根交错,他会管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 约莫是看穿了这帮杀才的处境尴尬,大管家韩从良再无惧意,心中泛起冷笑,敢来韩府造次,真是不知死活。 骡子幸灾乐祸,发出一阵驴叫声。 阿四抬手便在骡子头上敲了一下,骂道:“驴操的玩意,敢嘲笑子老子来了。再敢乱叫,信不信老子剐了你!” 大管家韩从良鄙夷地看了这一人一骡,嘴上蹦出两个字:“粗鄙。” 阿四拔出刀,望向那狐假虎威到自己头上的大管家,平淡说道:“开中门。” 韩从良发出嗤笑声,指了指那块牌子。 阿四转头看向陶大胆,平静说道:“陶将军,韩家如此无礼,咱们是不是也该还礼啊?” 陶大胆疑惑不解,韩家门都不让进,虽说是无礼了些的,但总不至于把人家门给拆了吧。 “老陶,听阿四兄弟的。”石让心中憋着一肚子火,明知是他护送阿四前来,韩家却丝毫没有把江东军放在眼里,一路上使尽手段。这会儿听阿四说出“还礼”二字,不禁又对其高看了两眼。 阿四冷笑道:“陶将军,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不杀了,你还打算留着喂狗呢!” 陶大胆哈哈大笑,拔出刀便捅进了大管家韩从良的心窝子,嘴上还说道:“你这奴才不讲礼数,俺老陶是个读书人,总要与你讲点礼。” 说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溅三尺。 一旁的门房吓得屎尿屁失禁,等他看到陶大胆抽刀转身便走,好不容易褪去的惊惧再度笼罩全身。就见前面那发号施令的少年骑着骡子跃上台阶,举刀便朝着中门砍去,转眼之间,厚重的大门被刀罡绞得碎裂倒地。 “韩家大奶奶不出来迎客,小爷我便自己进去见他。” 说罢,阿四扬鞭策骡,踏着中门残肢,闯进了韩府。 “他娘的,阿四兄弟做事,就是他娘的解气。韩府有什么大不了的,俺老陶也闯一闯。” 陶大胆飞身上马,瞧见那位倒在血泊中的大管家韩从良艰难爬行,当时从马背上抽出一柄梅花亮银锤,朝着这位大管家狠狠地砸了一锤,嘴上还道:“来个人,把这不长眼的奴才给俺吊在韩府门口。” 韩府的门房奴仆瞧着这番景象,登时吓得都惊叫起来。 石让紧跟着策马闯进韩府,临走前吩咐道:“最近匪患猖獗,韩家又富可敌国,为免贼人抢掠,伤及韩家大奶奶,你等速将韩府包围保护起来。” 第90章 有何胆量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正坐在后院正堂中,面色阴沉。 一名女婢站着揉肩,另一名则跪着捶腿,轻重恰到好处,两位容貌出色的女婢竟是一对九分相似的并蒂莲,姐妹两人单独而言便已是明艳动人,待在一起更是格外诱人。 原本在这样一个极为推崇三纲五常的社会里,秦可箐代掌韩家家主之权实属是仳鸡司晨,不为俗世所容。然而因为韩家家主韩载生卧榻不起,秦可箐又是贤妃娘娘生母,当今官家御笔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故而在韩家兴起了一言堂。 不过秦可箐也没让人失望,秉持韩家“经商救世”的祖训,凭借过人的经商和驭下的手段,不仅将族内管理得井井有条,无人不信服,还将韩家祖业发展到空前的规模。 按理说,这位一品诰命夫人哪怕是为了宫中的贤妃娘娘免遭人非议,也该持中守正,但是秦可箐的日常生活从来就与“清心寡欲”沾不上边,吃穿用度比肩皇帝,府上清客幕僚、部曲养士更有数百人之多,严重违制,这一点倒是与江宁秦家那几位死去的兄弟可谓是别无二致。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尤甚不解,江宁秦家被灭,秦龙、秦虎两个子侄惨死,自己不过是杀了几个江宁盐商而已,武德司手伸的倒是长,竟然敢来庐州问罪,难道他们就一点不顾及贤妃娘娘的脸面不成。 那个牯牛降的厉剑飞算得什么剑痴,连一个人都杀不了,真是个废柴。 什么读书人的领袖,真不搞懂像陆九渊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居然也要对那小子卑躬屈膝,说到底还是怕死,现在的读书人就是被这些所谓的大儒领袖给带坏了,一身的脊梁骨也称不得几两重。 前院的喧闹声刺激了韩家大奶奶秦可箐的神经,韩家仆人仓皇逃命似的前来禀报,说是:大管家韩从良被人杀了,尸体正选吊在正门口。那群贼人派兵包围了韩府,马踏中门,正朝着后院来了。 韩家几支年轻一辈的子侄闻声赶到了中堂,誓要与贼人不死不休,成群的妻妾哭哭啼啼,叫苦不迭,生怕自己的男人被贼人给杀了,不停地哭诉道:“贼人如此凶悍,倘若有个好歹,可让我们娘俩咋活哟。”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脸皮紫胀,厉声喝止道:“都把心给我放在肚子里去,天塌不了,在此哭闹成何体统。” 中堂里的老少皆是一怔,随后便安静了下来。韩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名望,皆是这位韩家大奶奶秦可箐的功劳。不说别的,秦可箐就凭生出一个受宠的贤妃娘娘,韩家人便不敢对其有半点不恭。 \"想要找韩家的麻烦,也得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韩家大奶奶目光扫了扫韩家子弟,不见韩元朗的身影,脸色又是一沉。她一边吩咐贴身丫鬟请出赐封一品诰命夫人的圣旨,一边又对韩元朗的父亲韩景书道:“他二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韩家养的那些清客部曲也该出点力了。” “嫂嫂放心,愚弟早有安排。只待嫂嫂一声令下,便是愚弟这条命,也可豁出去。” 韩元朗微微屈身抱拳行礼。老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韩景书与韩元朗容貌有八分相像,一身读书人打扮,气质儒雅,彬彬有礼。 “韩家有二叔在,是韩家之福。”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脸色稍缓,就见一名少年手提一柄滴血的宝刀,身下跨着头毛发油亮的骡子不急不缓地来到堂前。 众人色厉内荏,都在暗中打量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少年手中寒意逼人的染血宝刀与稍显稚嫩的面容,众人瞧着俱是心惊。如此年轻便是武德司四品指挥佥事,敢与江淮两地门阀势力争锋,单刀闯进韩府,此子不是胆大妄为之徒,便是背后有大人物撑腰的妖孽之辈。 心中作如是想,众人再抬头瞧去,见这少年剑眉心目,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然而眉宇间又暗藏机锋,虽是着了一身普通衣裳,但浑身有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度委实不凡,更加确信后者想法。 韩景书阅人无数,手上掌管着清客幕僚、部曲养士,但瞧了这少年一眼,便觉得无一人能与此子相提并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此子端的是个狠人。 此子正是一刀劈了韩府脸面,骡踏中门,长驱而入韩府的江宁阿四。 阿四一路走马观花似的将韩府景色瞧了个四五成,心中颇为感慨,“有钱人,就是他娘的会享受,糟践银钱的本事着实有一套。” 韩府庭院深深,是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不过在园林的布局方面,却也是借鉴了甲天下的苏州园林精髓,这园内一山一峰,生气盎然,一步一景,不需多想便知湖石假山,园林置景,风水排布,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在众人的拥簇下走了出来,斜睨着阿四,沉声说道:“哪里来的黄毛小子,胆敢毁我韩家中门,持兵杀人,当我韩家好欺负不成?” 阿四用戏谑的眼神看得秦可箐好生不耐烦,正要发作时,阿四从骡子身上跳了下来,信手将太阴舞了两圈刀花,玩味道:“韩家大奶奶,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没错,人我杀了,你韩家的中门也是我砸的,我是没想到你韩家贵为淮西望族,待客接物之道竟然还需要我一个外人来教。” “竖子狂妄, 莫非以为有江东军撑腰,就敢胡作非为不成,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乃是当今贤妃娘娘的生母,韩家与皇家事姻亲。你擅闯韩府,杀人犯法,便是叫人将你打杀在此,亦无人敢说我韩家半个不字。”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脸面寒霜,目光吃人,语气森冷无比。 “是谁如此大的口气,连江东军都不放在眼里?” 不远处传来石让的声音,石让与陶大胆两人策马而来。 石让下马,对韩家大奶奶秦可箐拱了拱手,又道:“韩夫人,江东军是朝廷之师,遵的是天子之令。谁敢藐视王师,便是与江东军为敌。韩夫人,说话前,还是要三思而行。” 石让的态度很明确,贤妃娘娘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妃子而已,江东军还不放在眼里。 韩家人见石让如此态度,心里直打鼓。韩家大奶奶秦可箐脸色甚是难看,将心头的怒火按下,对石让道:“石公子,此贼目无法纪,滥杀无辜,你也要保?” 说着,秦可箐冷笑两声,接着说:“石公子,不知你可能代表得了你父亲,石总督。你方才说江东军是朝廷之师,但不知你为虎作伥,庇佑此贼,受的可是朝廷之命?” 石让眼神一凛,杀意涌现。秦可箐诛心之言,可谓是将悖逆之罪的屎盆子往江东军的头上扣。 “家父忠君不二,我自然代表不了。” 石让稍顿了顿,指向身边若无其事的阿四,说道:“韩夫人莫要忘了,他是武德司四品指挥佥事,奉命南下公干,有便宜行事之权。江东军护他前来庐州,既合情理,也不违臣道。” “便是抛开江东军,他是在下的至交好友,在下愿以死护他周全。” 话说到这个份上,石让已经彻底与韩家撕破了脸。秦可箐的话虽然拿住了重点,当初江东总督石勇让自己的儿子亲自带兵护送阿四来庐州,明确说只是护送,不可招惹是非。 不过云梦山王老兵圣和读书人领袖陆九渊看重的人,石让愿意以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一把。何况这一段时间与阿四的相处,深深被阿四的为人和为求“公平”二字不惜一切的执拗所折服,心里早已将阿四视为兄弟。 “俺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容你等欺负阿四兄弟。” 陶大胆这个大杀才最是不喜欢与人磨嘴皮子,他倒是直接,将两三百经百斤重的梅花亮银锤往地上一丢,“砰”的一声响,将地面砸出两个不深不浅的坑来。 韩家人惊呼一声,直抽冷气。 “石公子,念你是功勋子弟,只要你现在带人离开韩府,此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见石让与陶大胆态度这般强硬,秦可箐气得脑仁嗡嗡作响,就算她有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在身,即便韩家出了个贤妃娘娘,却也是惹不起江东军的。 秦可箐忍下这口气,日后找人参石让一本不迟,但是阿四灭了江宁秦家,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的,于是又补充道:“他不能走。此人不分青红皂白灭我母族,还擅闯韩府毁门杀人,像这等罪恶滔天之徒,韩家必杀之。” “韩家大奶奶,我若想走,你不会以为周围埋伏的那些杀手便能留下我吧?” 阿四冷笑,一步步逼向秦可箐,太阴在地面拖出一条清晰的痕迹,火星四溅。 话音刚落,只见他忽然转身朝着庭院里那座鬼斧神工的假山挥出一刀,只见寒光一闪,偌大的假山被太阴劈成两瓣,露出数具鲜血不止的尸体。 韩景书神色慌乱,没想到自己的布局,早就被阿四洞悉。 见阿四提刀走到了秦可箐面前,韩景书想都没想便挡住了去路,“今日是韩府失了待客之道,韩从良身为管事当受责罚。虽然罪不至死,但人你杀了,中门你也毁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该收手了。” “二叔,你让开。”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假山后那几具体,想到自己身为贤妃娘娘的生母,官家御笔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竟然被人欺负至此,这口气着实难咽。 一把将丫鬟手中的圣旨拿了过来,举在半空,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恶贼是否真的有胆量在圣旨面前,杀了我这个一品诰命夫人。” 第91章 再见佳人 “韩家大奶奶,都一把年纪了,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 阿四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身法陡然一催,便如鬼魅一般到了秦可箐近前,随后剑指朝其手腕弹去。 秦可箐吃痛,握住圣旨的手一松,阿四顺势拿到圣旨,又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此间事,尽在一瞬之间,令众人所料不及。 秦可箐明显神色一晃,脸上尽是怒意,“你胆敢藐视王法,强抢圣旨,折辱皇家威严,此事我必上奏官家,将你处以极刑。” “哦,那是你的事。” 阿四不以为意,单手展开了圣旨,上下瞧了一眼,虽然色泽明亮,触手柔软,那些祥云图案绣工一绝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站在的一旁的石让多么想提醒阿四一句,圣旨拿反了。不过见他将圣旨又丢给李景书,便不多言,暗道:阿四兄弟当真是一个妙人,换作旁人,谁敢对圣旨如此大不敬。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阿四三番五次的戏弄,李景书脾气也上来了。 他将圣旨重新卷好,交给一旁的吓人,随后踏前一步,盯着阿四,沉声道:“小兄弟,事情已然发生,不防划下道来。能接的,我韩家接了,接不了,大家便做过一场,生死有命。” 话刚说完,李景书拍了两掌,周围埋伏的上百杀手出现,弓箭、暗器皆是瞄准了庭院里。 “你倒是个爽快人。” 阿四呲笑数声,目光含戾,语气渐渐森冷了下来,“秦可箐,在庐州做你的韩家大奶奶,当你的一名诰命夫人不好嘛,江宁盐商与你韩家有何冤仇,你既然要了他们的命,难道不该前往江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这时,一名甲子营将士匆匆而来,在石让耳边低语几句,石让神色微变,向陶大胆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跟着是将士离开了后院。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见状,便知定然是淮西总督来了。转瞬之间,神色变得从容不少,瞧向阿四的眼神还多几分得意。毕竟是执掌韩家多年的代家主,得知阿四要来庐州,便着手布局,留有几招后手倒也不算稀奇。 “江宁盐商被杀与韩家有何关系,污蔑一品诰命夫人,可知是死罪?” 秦可箐语气饶是有些不屑,虽然当初得知江宁秦家被灭,秦龙、秦豹两个子侄被杀,她恨不得带上韩家豢养的数百部曲前往江宁将阿四五马分尸,可毕竟韩家不比从前,总要顾及贤妃娘娘的处境。 母族违法乱纪,残害百姓,此事若被贤妃娘娘的对手拿过来大做文章,言官再多次上奏疏攻讦,官家定然会重新审视贤妃娘娘,即便不作贬斥,贤妃娘娘日后入主坤宁宫的希望也会变得极为渺茫。 作为贤妃娘娘的生母,秦可箐绝对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韩家大奶奶对大炎律例烂熟于胸,竟还指使杀人,知法犯法,可知罪加一等?” 阿四却是没想到韩家大奶奶秦可箐如此嘴硬,转念一想,有权有势,有钱有学识的厚颜无耻之人见得还少么,便有释然了。 既然秦可箐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也只好再次亮出了武德司指挥佥事的腰牌,道:“武德司奉命办案,大炎百姓皆有配合调查之责,身为一品诰命夫人,更该配合调查。秦可箐,你诸般借口,莫不是心中有鬼吧?!” “这位小兄弟所言不假,凡事大炎百姓,皆有配合武德司调查之责。不过,若是有人假冒武德司的人,藐视王法,欺压良民,又当如何?” 浑厚而又陌生的嗓音从前院传来,紧接着便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阿四转身望去,就见一身身穿朱色公服,脚蹬金缕靴,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带着一队士兵大马金刀的闯了进来。 秦可箐和韩景书见着此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不过笑容只维持了片刻,石让和陶大胆也带着一队士兵火速来在了庭院,有一名士兵,手上还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陶大胆抢先一步,来到阿四面前小声提醒道:“阿四兄弟,此人是淮西总督高世文。竟是没想到,他堂堂一个四品的封疆大吏,竟然这般维护韩家。” 陶大胆说,方才在门外,他与这位淮西总督高大人起了冲突,差点刀兵相向。若不是石让拦着,定然卸了高大人一条臂膀。 阿四点点头,向石让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韩景书,见过高大人。” 韩景书瞥了一眼地上的半死不活的血人,随后紧忙走到高世文面前行礼。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微微欠身万福,道:“高大人,此子仗着江东军撑腰,毁我韩家门庭,打杀韩家忠仆不说,如今还以莫须有的罪名,想要抓我回江宁。高大人,你可要替我韩家做主啊。” “韩夫人莫急,此事原委本官知晓,若是有人胆敢在淮西行凶,藐视王法,本官定不轻饶。” 说着,高世文的目光瞥向了阿四,眉头不禁一皱,总觉得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少年,眉宇间那抹英武之气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倒是有一点可以确信,此子胆敢冒充武德司指挥佥事,石勇派自己的独苗护送,身份怕是有些不简单。 “小兄弟,你在江宁如何闹,本官管不了,但是你在本官管辖的地界强闯民宅,滥杀无辜,真当本官是摆设不成?” 高世文话音刚落,周身迸发出一股强横的威势,随他而来的淮西将士纷纷拔出兵器,高喝:“杀!杀!杀!” “人是俺老陶杀的,韩府俺也闯了,高大人,你是不是想连俺老陶一起杀了?” 陶大胆挥了挥梅花亮银锤,甲子营的将士二话不说,便举起了弓弩,与淮西将士对峙。按理说,高世文官职比陶大胆高,而且在自己的地界处理公务,陶大胆一个外人于情于理都不该搅和。 只不过,陶大胆是何人,连当今官家都拿他没有办法,将他扔进江东军中的大杀才,岂能瞧得起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高世文。在他们这些杀才悍将眼里,真刀真枪在沙场上拼出来的功勋才是真的。 像高世文这种,恨不得将自己的妻女都送进皇宫,在龙榻上给官家暖床的主,跟卖儿卖女的没什么两样,要说好听些,那不就是老鸨子干的拉皮条的活嚒。 高世文脸皮紫胀,严词厉喝:“陶大胆,你好大的胆子!” 陶大胆呲笑道:“俺老陶别的不大,就是胆子大,高世文,你不信可以试试。” 阿四拍了拍陶大胆的肩膀,“陶大哥,虽然你这话说的……嗯……有点怪怪的,不过大家都是同朝为官,伤了和气总是不好。我想高大人,也不是徇私枉法之人,定会公事公办的。高大人,你说是吧。” 高世文眉毛一挑,再次上下打量了阿四一番,愈发觉得眼前这少年不简单。要真是公事公办,他就不该出现在韩家。 见高世文不说话,阿四晃了晃手中腰牌,说道:“韩家的管事狗仗人势,即便在下亮出身份,依然胆敢阻挠武德司办差。韩家大奶奶,杀了这条不开眼的土狗,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在下奉命到江宁办差,那些江宁盐商是重要的人证,秦可箐不分青红皂白指使杀手草菅人命,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说韩家也是涉案主谋之一?本官亲自来庐州请秦可箐回江宁问话,秦可箐拒不配合。高大人,换做是你,当如何处置?”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气得三尸狂跳,急忙辩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高世文负手望着秦可箐,示意她莫要急躁,接着说道:“不过是你一人之言而已,韩家是皇室姻亲,韩夫人更是一品诰命夫人,当今贤妃娘娘的生母,岂能容你随意侮辱。” “秦可箐,你不是要证据嘛,如今人证在此,你要不要与他对质一番,让高大人和淮西的将士都听听你是如何与淮帮勾结,指使魔门中人残害江宁盐商的?” 阿四邪笑,给陶大胆丢了个眼神,陶大胆将半死不活的血人朝着秦可箐扔去。 “高大人!” 秦可箐惊呼一声,高世文眸中寒光一闪,佩剑出鞘,劈出一道凌厉的剑气。 空中,那个早就被石让和陶大胆用极刑手段拷问得呼气多进气少的魔门弟子,顷刻身首异处。 掌声响起,阿四鼓掌冷笑,“一剑斩杀魔天崖弟子,高大人的剑法果然精妙。” 听闻“魔天崖”三个字,高世文脸色剧变。 魔天崖不比合欢宗、补天派有威名,甚至在魔门中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但魔天崖却也是最为神秘的门派,功法传自西域,极其邪性。而且魔天崖弟子是魔门中最像魔头的一群人,嗜血成性,睚眦必报,没有伦理纲常。 “你敢害我!” 高世文怒不可遏,阿四祸水东引,自己还主动招惹因果,肠子都要悔青了。 阿四邪邪一笑,揶揄道:“高大人,此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秦可箐让在下拿出证据,在下便带来人证与其对质,你为何要拔剑杀了人证?高大人,你莫不是别有企图吧?” 朝堂里形形色色的人物,高世文自问见过不少,在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自然一个比一个老辣。让高世文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眼前这个黄毛小子竟让他生出一种在面对朝堂里那些老狐狸的感觉来。 既然眼前事无法和平收场,高世文也不打算再与阿四虚与委蛇下去,“多说无益,小子,在庐州违法乱纪,草菅人命,数罪并罚,本官今日留不得你。” 说罢,高世文催动身法,佩剑出鞘,似毒蛇吹动,直奔阿四的中路刺去。 淮西的士兵与韩家豢养的部曲死士见状,同时动手。 “高世文,武德司乃天子耳目,帝君手中刀剑,你胆敢对武德司动手,便是对官家不敬,你这个淮西总督莫不是嫌命长了!” 阿四正对着高世文轰出一掌,旋即挥刀斩向射来的暗器。 “你一个假冒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敢以武德司的身份自居,不知所谓!” 高世文一剑劈开阿四打出的一掌,似鹞子翻身一般,举剑再度朝阿四攻去。 忽地,天空降下一股强悍的威压,数道金光似流星伴随着阵阵清香落地,冰寒刺骨之意笼罩整座庭院。 阿四脸上一喜,他见识过这种功法路数,不正是东临逊雪梅先知亲传弟子,正牌的武德司指挥佥事宁红妆的手段“逐月飞花,落地金钱”嚒。 果然,一道倩丽的身影落下,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当然是武德司的人,而且是武德司唯一的巡鉴司。” 第92章 巡鉴司 自江宁分别,阿四已是许久不见宁红妆。 那段日子里,即便伴随在侧的是天下第一美人第五司命,他也会开一开小差,时不时会想起老虎山山洞里的旖旎风景,想起钟山石窟下两人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时的尴尬。 他一个大字不识几个,连“庶民”与“蔗民”都分不清的小混混,一想到宁红妆,诸如“挺翘”、“浑圆”、“傲人”“腚大好生养”等精准形容宁红妆身段、面容不俗的词句却如潮水一般充盈着脑海,着实也是有些讽刺。 阿四并不觉得三心二意可耻,毕竟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见伤着谁,哪还得闲去管旁人是何眼光。 要真讲究个专心不二,矢志不渝,那些喊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就该先休了家中的妾室。当然,口口声声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自愿为妾的少女美妇,也该拉出来批斗一番。 千百年来,便是如此,阿四自问能力不如圣人,改变不了世俗观念。谁让也是个贪恋美色,过不了没人关的主呢。至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种绝户绝门的事,他自然是要续上一口痰,狠狠地唾弃。 这会儿再见故人,别有一番情绪袭上心头。 与初见时不同,此时的宁红妆着一身华丽的飞鱼服更是平添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飒爽。 不过饶是如此,却也藏不住她那勾人的柳腰丰臀大长腿。 “瞧着大腚,准是能生个男娃。” 阿四一刀将高世文逼退后,盯着宁红妆的绝色身姿,想入非非。 阿四的孟浪之言声音不大,但宁红妆却听个真切,想起钟山石窟里两人那般的亲密,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嗔骂道:“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宁红妆飘然落下,莲步轻移,身姿婀娜,来到阿四身前,二话不说便将玉手伸向了对方的右耳,借着便听到阿四杀猪般的叫声,惹得一旁看戏的犟骡子“哼哼”驴叫,龇牙咧嘴的取笑。 “宁姑娘,断了,断了……” “再敢胡沁,小心本姑娘阉了你,丢进皇宫了做太监。” 见阿四叫苦求饶,宁红妆这才满意地松了手。 这时,数名同样是身穿飞鱼的武德司干事飞进了庭院,打斗声顷刻停止。 宁红妆杏目寒霜,走到高世文面前,冷冷地说:“高大人,武德司的人你也敢动,要不要本官将你今日威风之举呈报给南宫大人?” 陶大胆趁着宁红妆替阿四出头的空档,悄默声地来到了阿四身旁,笑道:“阿四兄弟,没想到你这般惧内。只要你请老陶喝一口那葫芦里的酒,按老陶传你几个法子,保准让你重振雄风。” “你说什么?” 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陶大胆吓得一哆嗦,身形猛地一闪,就见一把短剑擦着耳边飞过。 “诶,我说弟妹,你对俺老陶,手段未免也太狠了些。” “你再说一遍?” 宁红妆嗔怒,八字没一撇的事,叫这杀才憨货胡咧咧,日后还如何见人。堂堂武德司的指挥佥事大人,东临逊雪梅先知的关门弟子传出绯闻,足可震惊朝野,殊不知人言可畏,宁红妆可不想面对那些无端的麻烦。 武德司的干事给陶大胆递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陶大胆心里直发毛。 果不其然,宁红妆话音刚落,便一剑劈了过来。澎湃的剑气似潮水一般涌来,陶大胆双目瞪圆,连忙催动身法躲避,就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庭院的墙壁被劈得七零八落。 “弟妹……啊,不不不,宁大人,俺老陶服了。”陶大胆瘪了瘪嘴,连忙求饶。 石让给他陶大胆递去一个玩味的眼神,让你嘴上没把门的,这下尝到武德司“火烈鸟”的厉害了吧。 随后,笑着对宁红妆抱拳行礼道:“早就听说武德司的宁佥事,剑法精妙,得梅先知先生真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宁红妆面色缓和,回礼道:“石公子谬赞了。” 阿四见陶大胆像个受伤的小媳妇儿,不断对自己挤眉弄眼,坏心一起,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问道:“陶大哥,这葫芦里的酒,你还喝不?” “呸,你小子没憋好屁。” 陶大胆像是猫被踩了尾巴,呲牙咧嘴地,远远避开阿四,嘴上却又不饶道:“兄弟,别看你现在嘚瑟,有如此彪悍的弟妹在,你小子就自求多福吧。” 他倒是有先见之明,说话间往外遁去。宁红妆的剑又一度落空,却是苦了韩家养的那些死士,被剑气绞得不死也残,原本古韵压制的庭院,被毁得七零八落。 “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阿四咧嘴一笑,拔开塞子,仰头灌了口酒,随后将酒葫芦抛给了宁红妆,说道:“宁姑娘,许久不见,今日再次联手进退,可愿共饮一杯?” 宁红妆浅浅一笑,飘逸灵动的身法一动,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的接住了酒葫芦。 酒葫芦倾斜,将清沥的酒水倒了下来,宁红中仰面张开朱唇,任由酒水灌入口中,打在干净白皙的脸上,说不出的豪爽,别样的风情让在场的男子看得有些痴了。 醇香的酒水一入口,便化作温热绵柔的药力散尽四肢百骸,周身窍穴打开,一股热量散出,几息之间,白皙的肌肤上便多了一层细汗。 就连常年练武积累的暗疾,似乎都被药力化去了不少。 难怪姓陶的那个杀才厚着脸皮向臭小子讨要,这葫芦里的酒水当真是极品灵药。 宁红妆的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之色,手臂轻柔一振,短剑的剑尖微缠,酒葫芦落到了手里。 高世文早已收起了剑,目光在宁红妆和阿四两人之间反复徘徊,暗骂南宫戈摆了他一道。 半月前,得悉南宫戈下江宁,高世文去那江口码头守了几日,截道将其请上岸吃了顿酒。席间,他曾向南宫戈求证阿四的身份,南宫戈甚是干脆地表明武德司四品指挥佥事中没有阿四这号人物。 这才多久,那小子摇身一变,竟然从指挥佥事升至为巡鉴司了? 巡鉴司始于五代,兴盛于前朝。原是一职能部门的名称,因时局动乱,而在各州府县设立,统领一定的兵力,负责稽查往来行人,打击走私,缉捕盗贼,属于品秩最低的一种,按如今大炎的九品中正制来评级,应属于从九品至九品。 大炎立国成立武德司后,便将各州府的巡鉴司进行裁撤合并,归武德司总指挥使南宫戈统领。但不知是何缘故,武帝南宫炎和当今皇帝南宫义都未曾设立其应有的官职品级,久而久之巡鉴司便成了官职的职称。 即便巡鉴司无品无级,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个官职名义上中看不中用,实则是武德司的二把手,仅趋于南宫戈之下。故而,这些年上京城里的人一直在盯着巡鉴司这个位置。 毕竟替官家巡视鉴察天下,朝廷遣派的钦差特使,光是这一重身份,足矣让人忌惮。 高世文此刻有种骑虎难下之感,抬手制止淮西将士的行动,就这么杵在一旁。 此景落在韩景书和秦可箐眼里,两人心中均是“咯噔”一下,知道高世文有意退了,到底是个靠女人上位的主,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宁红妆也不惯着,眼前这群人如此小觑武德司,于情于理,也该撕了他们的面皮。于是从腰间摸出了铅铁材质的腰牌,目光如寒星般扫向庭院中的其他人,所到之处,众人皆觉一股无形压力,纷纷低头避让。 “高大人,韩夫人,本佥事手中这块巡鉴司的腰牌作不得假吧?” 宁红妆朱唇轻启,声音清冷,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本佥事倒要看看,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对武德司的人下杀手!” 庭院中顿时鸦雀无声,冰寒之气萦绕不散,众人浑身直打寒颤,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 “很好!” 宁红妆冷哼一声,将巡鉴司的腰牌递给阿四,说道:“奉总指挥使南宫大人之命,将腰牌交予你。从此刻起,你便是武德司的巡鉴司,代天子巡视鉴察天下,各省道州府官员皆要协助你办案。若有不从者,皆视为抗旨不遵,依法行从事。” 阿四端详着巡鉴司腰牌,深邃的眸子里却藏着几缕疑惑之色。 巡鉴司代天子巡视鉴察天下,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自己,南宫义那个老狐狸的壶里卖的什么药?他倒是愈发看不懂了。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和韩景书心里愈发的慌了,他们信了高世文的邪,本以为拿住阿四冒名顶替武德司指挥佥事这件事,便出不了什么乱子,却不料这黄毛小子不仅是武德司的人,而且还是仅屈居于南宫戈之下的巡鉴司。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给韩家招惹了一个如此大的麻烦,该如何收场是好。 见阿四望着腰牌迟疑不语,宁红妆柳叶眉微微一皱,嗔道:“臭小子,怎嘛,让你做武德司的巡鉴司,还委屈了你?” 阿四淡然一笑,他本来一无所有,难道光脚的还能怕穿鞋的不成,于是将腰牌收了起来。 太阴入鞘,从宁红烛手里接过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随后擦擦嘴,对不知去留的高世文说:“高大人,既然事情弄清楚了,我就不留你在韩府用饭了。” “说得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而已。” 高世文就坡下驴,脸上露出了谄笑,连忙拱手道:“巡鉴司大人和宁佥事既然公务在身,本官便不打搅了。” 说罢,高世文带着淮西将士便要走,韩景文心有不甘,叫住高世文,“高大人,你这便要走,我韩家的事你撒手不管……” “闭嘴!本官只是路过而已。韩景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本官奉劝你一句,韩家做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你最好一五一十的向两位大人交代清楚。” 高世文不耐烦地打断了韩景文,恨不得上去抽他两巴掌,急忙撇清关系,随后逃命似的离开了韩府。 陶大胆呲笑道:“嘿,高大人风风火火,当真是个妙人。” 众人忍俊不禁。 “秦可箐,听人劝吃饱饭。现在没外人,也别端你韩家大奶奶,一品诰命夫人的架子了,我还要跟宁佥事深入的说会儿话,没时间陪你干耗,去不去江宁,你给句痛快话。” 第93章 娘娘驾到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气得七窍生烟,然而拿阿四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今这处境,还能依仗谁,秦可箐唯一能想到的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如今的贤妃娘娘韩怡宁。 “韩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宁儿为何不来?” 秦可箐心中有些苦涩。贤妃娘娘韩怡宁回庐州早就通传过韩家,昨日入驻庐州行在,秦可箐便亲自去走过一趟,却是被人打发了回来。 如今仇人闯进了韩府,刀都架在她的脖子上了,也不见韩怡宁的身影,秦可箐料想她这个闺女,怕是要与韩家划清界限了。 知女莫若母。 别看贤妃娘娘温婉柔弱,其实性子随了她的父亲,已故的韩家家主韩景武,两人都是一样的执拗。 韩景武在世时,颇为喜爱韩怡宁的聪慧,常言“韩家有女怡宁,当是祖宗庇佑”。故而,甭管是生意场上,还是家族治理上,韩景武都将这颗掌上明珠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而在琴棋书画方面,韩景武跑遍江南,请名师教导韩怡宁。 故而,韩怡宁才情出众,洞悉人性,十二岁时见韩景武在雪中煮酒,妙手偶得佳作《煮雪》,传遍大江南北,不知多少学子为此封笔,更是惊得儒家领袖陆九渊亲自登门,与韩怡宁讲了足足个三个春秋的经史子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如今,这些读书人每每雪天围炉饮酒,总忍不住吟上几句,一边慨叹贤妃娘娘的才情,一边庆幸得亏贤妃娘娘是个女子,不然他们这些读书人当真是无颜以“文圣弟子”自居了。 偏偏韩家大奶奶秦可箐恼的便是韩怡宁的才情与坚守的圣人道理,当初她肩挑韩家,为了在淮西名门望族中占据一席之地,所使的手段多为韩怡宁所不喜,母女俩因此开始疏远。 当初,韩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犯了众怒,淮西贵族一同发难时,秦可箐有意将韩怡宁嫁给高世文做小。韩怡宁抵死不从,便通过陆九渊的举荐,被南宫义征召入宫。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九渊助韩怡宁入宫,并未征求过秦可箐的意见,为此心中有愧。这也是为何当秦可箐找上门,他会答应秦可箐的要求,为韩家出一次手。 韩家得蒙了天恩,在淮西风生水起,但贤妃娘娘却也没有见过韩家人,若说她心怀怨恨,要与韩家划清界限,却也合情理。 秦可箐感到彷徨无助,目光触及站在她前方的韩景书,眼中泛起一份柔情,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随后对阿四说:“只是死了几个盐商而已,巡鉴司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打上门来找韩家的不痛快。” “大人若秉公执法,便该查清真相,凶手并非韩家人。当然,如果巡鉴司大人硬要将屎盆子扣在韩家头上,我也认了,韩家愿意给死者家属赔偿一笔银钱。” 说话间,一个身穿玄袍,长发披肩的男子闯进了庭院。陶大胆将其拦住,就见这男子拿出一卷纸,对着里面喊道:“在下是韩府的食客戴钰,韩二爷,事情办妥了。” 韩元朗面色一喜,三步并作两步,紧忙来到了男子面前,将其手中的一卷纸拿了过来,迅速的浏览了一遍,神情更加激动。 “二十四名死者均已签订谅解书,接受了韩家的赔偿。巡鉴司大人,此事你看可否高抬一手?”韩元朗将死者家属签订的谅解赔偿协议书双手呈了上来。 秦可箐微微讶异,并不知道韩元朗何时遣派会神行术的戴钰前往江宁找死者家属达成谅解,不过来的倒也算及时。 阿四面沉如水,怒火中烧,他来替死者亲属讨公道,韩景书却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用银钱收买了死者亲属,他自己倒里外不是人了。 按照大炎律,若死者家属不予追究,朝廷也不便插手。 他娘的,合着小爷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吧,真是一帮孝子贤孙。 张顺发张老家主挺灵性的一个人,也有几两骨头,怎么生了张孔道那个没带把的东西。 “韩景书,瞧你也是个读书人,做事这般不讲武德,圣人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四接过一叠谅解赔偿协议书,连看都不看一眼。 韩景书自知手段不光明,心中本就忐忑,此刻被阿四阴沉的目光盯得浑身汗毛倒竖,努力挤出一抹比苦还难看的笑容,“大人,言重了。” “韩景书,你的命值多少钱?” 太阴“铮”的一声出鞘,刀身上散发出冰冷的寒意。 “大人说笑了。”韩景书慌忙跪地,瞧见眼前寒光熠熠的刀刃,大气都不敢喘。 “说笑?在你韩家人眼里,人命都是标了价的,你自己的命凭什么不标价!” 冰冷的刀身抵住了韩景书的下颌,他刚一抬起头便对上了阿四锐利冰森的目光。阿四的目光像是能洞察人心一般,韩景色羞愤不已,臊得满脸通红。 阿四将手中厚厚一沓谅解书甩在了韩景书的脸上,斥责道:“韩家以仁传家,怎生到了你们这一代,却如此轻贱人命,你配做韩家的子孙吗?” “你……你怎敢如此说我?” 韩景书声音颤抖,脸色惨白不已。他望着眼前飞落的纸张,一张便代表一条人命,也是他的一份罪孽。 身为韩家子孙,先祖遗训怎敢忘却,可自己若不这么做,她…… 韩景书目眦欲裂,含泪将头偏向了秦可箐,不料对方的眼神是如此的淡漠,他知道秦可箐是什么意思了。 忽然,他双手攥住太阴,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冰寒的刀锋刺进了胸膛,喷出一道炽热的血溅。 “当初淮帮找上门,我便不该同意……木已成舟,皆是我之罪。大人,高抬贵手,请你放过韩家一马。” 韩景书神色一僵,眼中的火彻底熄灭了,到底的那一刹,脸上终是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他二叔……”秦可箐痛心疾首惊呼一声,随后瘫软倒地。 阿四望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既有震惊与惋惜,也有自责。他知道,韩景书用自己的命,偿还秦可箐的罪过。 “贤妃娘娘驾到。” 庭院外,响起了太监的呼喝声。 雍容华贵的贤妃娘娘韩静怡在女官红薯的陪同下,神色焦急地走进了庭院。 见倒在血泊中的韩景书,贤妃娘娘韩静怡眼眶一晃,推开红薯,便扑了过来,“二叔!” 第94章 美人相邀 韩家二叔韩景书倒在血泊之中,满庭院的韩家子孙却无一人哭泣。 倒是贤妃娘娘韩怡宁,这个几乎跟韩家断了关系的大房长女,蹲在韩景书的尸体前默默流了两行清泪。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在丫鬟的搀扶下,向贤妃娘娘行了一个万福礼,正欲上前看一下含笑死去的韩景书,贤妃娘娘却是抬头瞪了她一眼,淡漠地问:“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宁儿,娘……”秦可箐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态度,心如刀绞,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 贤妃娘娘置若罔闻,轻拭了眼角的泪痕,随后起身望着满庭院的韩家子弟,见人群中并无韩元朗的身影,眉宇间更是冷漠,淡淡说了一句:“准备丧事吧,让二叔走的体面些。” 望着贤妃娘娘与秦可箐两人形同陌路的这一幕,阿四心中嘀咕道:这娘俩真有意思,见面像跟仇人似的。贤妃娘娘长得倒是跟宁姑娘一般好看,气质却比宁姑娘更像女子,也不知百花榜上排第几。 南宫义老贼真会享受,有如此绝色的妃子在侧侍寝,不得夜夜笙歌做新郎,却不知哪来的精力处理政事。 贤妃娘娘草草几句吩咐之后,便再不愿多看韩家人一眼,径直地朝阿四这厢走了过来。 “武德司指挥佥事宁红妆,见过贤妃娘娘。” “江东军石让,拜见贤妃娘娘。” “武典将军陶大胆,拜见贤妃娘娘。” “……” 众人纷纷行礼,倒是阿四却只将太阴收入鞘中,便没了下文。 贤妃娘娘早就注意到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少年,稍稍打量了一眼,随后对行礼的众人抬了抬纤纤玉手,“免礼,都起来吧。” “娘娘,适才之事……” 宁红妆见贤妃娘娘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阿四身上,担心贤妃娘娘为了韩景书之死刻意刁难阿四,便欲替他解释两句,不料贤妃娘娘打断道:“宁佥事,本宫并非善恶不分的蛮横之人。国有国法,你等依法行事,本宫岂会怪罪。” “娘娘圣明。”宁红妆屈身行礼,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愧是贤妃娘娘,果然深明大义。 贤妃娘娘目光灼灼的盯着阿四,问道:“听说你在江宁闹了不小的动静?” 阿四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像个小流氓似的,望着贤妃娘娘坏笑道:“哦?娘娘也听说过我在江宁的那些英勇事迹?” 贤妃娘娘眉毛微微一颤,显然是没想到阿四如此不要面皮,短暂的愕然,随后嘴角微微一勾,给了阿四一个“你猜”的眼神。 宁红妆暗骂一句不要碧莲,嘴上嗔道:“臭小子,休要在娘娘面前胡言乱语。” “无妨。”贤妃娘娘瞥了一眼阿四腰间的太阴宝刀,又说:“你可愿随本宫走走?”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甚是不解贤妃娘娘怎生对阿四这般态度,竟还邀请他一同走走。 阿四笑道:“娘娘这样的大美人相邀,咱若是拒绝,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贤妃娘娘莞尔一笑,“你倒是有趣。” 阿四兄弟砸了韩家中门,逼得韩景书自戕而亡,他在贤妃娘娘面前不但不行礼自辩,而且还言语轻佻,真他娘的是个人物。 陶大胆对阿四佩服的五体投地,他自是不敢直视贤妃娘娘,便与石让偷偷挤眉弄眼。 料定今日要留宿庐州城,石让便对阿四道:“巡鉴司大人,事了可去卢城驿寻我等。” 说罢,石让与陶大胆带着甲子营的将士率先离开韩府。 宁红妆带人到韩府,本就是为了助阿四一臂之力,韩景书一死,留下来也无必要,便也准备动身。 阿四咧嘴轻笑,挑了挑眉毛:“宁姑娘,回头咱们再秉烛夜谈。” 宁红妆冷哼了一声,眼神颇为幽怨。说好的深入说会儿话的呢,你这臭小子,见着贤妃娘娘便走不动道了,真是个大色胚。 众人一走,庭院里的韩家人便也没了那么多的拘谨,像是劫后余生一般,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嘴上却是不饶,小声谩骂了几句。 “巡鉴司,随本宫走吧。” 贤妃娘娘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韩家人,扭动着细柳腰肢,步步生莲,香风阵阵。 阿四嗅了嗅鼻子,嘿嘿一笑,跟了上去。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见此一幕,眼睛更红了,大声斥道:“贤妃娘娘,你可是从韩家出去的闺女,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二叔被他逼死了,你却与他有说有笑,你怎能如此无情。难道非要我这个娘亲自戕在你面前,你才愿意替韩家说一句公道话?” 贤妃娘娘停住了脚步,贝齿紧咬,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女官红薯本想出言呵斥秦可箐的无礼,但秦可箐曾经也是她的主子,连贤妃娘娘都没说什么,她也不好多事。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望着自己的闺女,当今的贤妃娘娘一言不发,跟着那个逼死韩景书的巡鉴司大人走了,她的内心有说不尽的悲凉。 母女之间,何以淡漠至此?秦可箐不明白,贤妃娘娘对待一个仇人,为何比对待自己这个娘亲的态度要好。 自己大半生都献给了韩家,为了带领韩家成为淮西数一数二的氏族,用些手段有错吗? 生来就是女子,早已注定了结局,何必要苦苦挣扎呢。 想当初她何尝不是秦家的掌上明珠,最终还不是为了秦家的未来,而与韩家联姻,日子不也算过得去嚒。 说甚自由平等,说甚顺心意,那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而已,作为女人,一生能有几回做得了自己的主。 韩家大奶奶秦可箐失魂落魄的回了中堂。 韩府外,贤妃娘娘破天荒的邀请阿四共乘一车。 皇帝的妃嫔与陌生男人共乘一车,有违宫廷礼法,此事若传将出去,贤妃娘娘必定会被世人冠以“不守妇道,有辱天子”之罪,红薯吓得花容失色,却也不敢声张,警惕的左右瞧了瞧,紧忙吩咐右武卫士兵开道,而她则亲自驾起了马车。 马车上,贤妃娘娘不知是有些乏了,还是经历亲人生死后的无力,大半个身子斜靠着靠背,两条细长的美腿蜷起在软凳上。丝滑轻薄的裙摆下,白皙的美腿若隐若现。 阿四敲着二郎腿,后背紧贴着小窗,拿着酒葫芦灌了两口酒,目光从贤妃娘娘的玉足一寸寸向上扫去,鬼使神差地哼起了昔日艳冠江南的艳群芳花魁柳红的拿手小调《十八摸》。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贤妃娘娘哪曾听过如此下流的黄腔小调,白净的鹅蛋脸涨得羞红,实在招架不住,嗔道:“你这人当真是好没正形,在本宫面前如此轻佻孟浪,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嚒。” 阿四嘿嘿一笑,“说好的走走,娘娘怎生改了主意?娘娘这般国色天香,与一个陌生男子共乘一车,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说着,阿四的手不由自主的摩挲上贤妃娘娘的脚腕,当然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学着艳群芳里那些嫖客一脸淫贱的摩挲两下,便又收了回来,眼神饶是有些玩味。 贤妃娘娘脸颊红霞泛滥,满面羞色,嗔怒地瞪了阿四一眼,自己的这双玉足,便是官家都未曾碰过,倒是便宜了他。 心里这般想着,她的一双玉腿却放了下来,轻轻地贴上了阿四的手臂,怕阿四摩挲起来不便似的。 贤妃娘娘这是何意, 难不成是要勾引我? 阿四眉头微微一蹙,心里泛起了疑惑。韩家刚被自己收拾了一顿,韩景书虽不是自己动手杀害,但与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即便贤妃娘娘再怎么憎恶韩家,方才在韩府里对韩景书流下的那几滴马尿,感情总是真的吧。 这位贤妃娘娘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可这送上门的兔子,不吃岂不是畜生不如了? “咳咳,贤妃娘娘,请自重,在下不是随便的人。” 阿四嘴上如此说,手却老实地握住了贤妃娘娘的小腿,触手的柔软,滑嫩爽弹,简直是销魂呐。 贤妃娘娘“嘤咛”一声,似月牙儿般的睫毛轻颤,让本宫自重,本宫看你随便起来有几分像人,嘤……简直挠死个人咧。 “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冷血无情?”贤妃娘娘终究还是未能招架得住阿四的挑逗,紧忙将腿抽了回来。 阿四望着那双玉腿,干搓了搓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话怎么说来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娘娘怎么对待韩家,哪是我一个外人能置喙的。” 贤妃娘娘似小女儿一般捂了捂发烫的脸颊,长呼了两口气,随后看向阿四,眼神带着笑意,“外人? 巡鉴司大人未免也太见外了。” “哦,那便是自己人咯?” 阿四眸中闪过一抹寒光,身子向贤妃娘娘压了过去,一手托住贤妃娘娘的后颈,一手攥住贤妃娘娘柔若无骨的玉手,猛地朝着自己身边一拉。 贤妃娘娘花容失色,实不想阿四竟如此大胆,正要喊出声来,薄唇却被柔软堵上了。 “唔唔……” 贤妃娘娘浑身犹如触电一般,双目睁圆,想要挣扎,奈何阿四身躯犹如铸铁一般死死地将她裹在怀中。 扑面而来的阳刚气息让她有些迷醉,在阿四猛烈的攻击下,她的身躯渐渐软了下来,羞恼地迎合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贤妃娘娘急忙扭头,避开了阿四那挠人的玩意,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阿四很是满意地舔了舔唇角的香津,凑到贤妃娘娘耳边,“娘娘,既然是自己人,为何还要派人刺杀我呢?” “你都知道了?” 贤妃娘娘神色一僵,耳鬓被热气挠得痒痒,心里犹如小鹿乱撞,面颊比之前更加红了。 这时,马车外响起了女官红薯的声音,“娘娘,咱们到庐州行在了。” “娘娘可是要在下抱你下车?” 阿四环住了贤妃娘娘的腰肢,身子又压了下来,鼻尖贴着鼻尖,澎湃的男子气息,再度让贤妃娘娘意乱情迷。 贤妃娘娘终究是让理智占了上风,生怕眼前这挠死个人的坏小子再做出越轨之举,眼神慌乱不已,紧忙伸手推开阿四,“不,不用了。” 阿四嘿嘿一笑,手不忘在贤妃娘娘的翘臀上摩挲了一把,随后便出了马车。 贤妃娘娘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马车里的风情,羞臊得不行,快速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出了马车。 五六月的天最是容易得风寒,红薯见贤妃娘娘面红如桃花,关心道:“娘娘,您的脸怎么了?” 阿四一旁偷笑,贤妃娘娘更加羞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说:“啊,许是马车里有些闷吧,不妨事。” 第95章 春风为我 庐州行在。 阿四与大炎朝的这位温婉端庄的贤妃娘娘,在荷塘边坐了很久。 两人很有默契,对马车上的事闭口不提,彼此之间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便是如阿四这般的登徒子再也没做出一点出格的事。 贤妃娘娘似是很久没有对人吐露过心事,面对阿四,她打开了话匣子,说了很多关于韩家和她的故事。 “原以为女子亦可掌握命运,殊不知天地本就是一座牢笼,你我皆在彀中。就如这荷塘里的荷花,花开花谢,何曾按照自己的意愿活过。” 贤妃娘娘语气平淡,似是早已看破了往事,可轻轻颤抖的香肩却又出卖了她心中的不甘。 女人,何必自欺欺人。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面对,又何谈顺心意。 阿四瞥了一眼贤妃娘娘那纤弱孤单的背影,终究是不忍点破,起身坐到了贤妃娘娘的身旁,轻柔地顶了一下她的肩,笑着说:“大道理我或许不懂太多,不过我觉得人与塘里的荷花一样,出身无法自选,凋零亦是宿命,但它们出淤泥而不染。花开一季,花谢一程,山水轮转,皆是自然。人定胜天也好,命中注定也罢,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果’而已,既看今生,亦盼来世。” 说着,阿四随手拾起一枚石子,轻轻一掷,石子落入荷塘,激起层层涟漪。“春风为我而来,我送夕阳西去。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便是一程山水自在。娘娘,您以为如何?” 贤妃娘娘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阿四那张稍显稚嫩却又略带几分不羁的脸庞上,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涟漪。 自己自诩有几分才情,又得九渊公教导三年,不曾想在人生一关上还不如大字不识一箩的他看得通透。 她的目光停留在阿四发髻上的那根古朴的玉簪上,轻轻拂了拂衣袖,朱唇轻启,“难怪恩师会将读书人奉为圣物的子舆簪托付给你,听君一席话,本宫方知心有天地,自可扶风而游。” 贤妃娘娘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温婉笑容,阿四一时间看得有些愣神。直到贤妃娘娘脸颊飞起红云,他这才回到现实之中,邪魅笑道:“娘娘,人生苦短,正该及时行乐。你看这天也不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呐,嘿嘿。” 说着,便有握住了贤妃娘娘雪白嫩滑的手,饶有兴致的摩挲了起来。 “原以为你有几分正经,却还是个登徒子。”贤妃娘娘脸色羞红,带着几分妩媚的娇嗔,手却并未抽回,只是轻轻地捏了捏阿四的手心,算是默许了他的轻薄。 阿四心中一喜,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另一只手竟也肆无忌惮地攀上了贤妃娘娘的腰肢。他只觉得手中的触感如同上好的绸缎,柔滑细腻,令人心醉神迷。 “你……你放肆!”贤妃娘娘虽然口中嗔怪,声音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脸上的红晕更是如火烧云般炽烈,甚至有些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然而,阿四却将两只手收了回来,脸色一改之前的玩世不恭,正色道:“娘娘,我这个人交朋友,最不喜藏着掖着。” 阿四拿出了右武卫将士的腰牌,“这腰牌是你有意为之吧?既然想要我的命,何必做得如此刻意。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与你一道离开的韩府,若是我出了事,第一个便怀疑到你的头上。娘娘,你这唱的是哪出?” “好好的风景,叫你给煞了。”贤妃娘娘微微轻叹一声,瞧着阿四一本正经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你是以巡鉴司阿四,还是以武帝之子南宫玄的身份来质问本宫呢?” “有何分别?”阿四神色惊变,冷面如霜。连武德司的指挥佥事宁姑娘都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韩怡宁不过一个妃嫔而已,从何得知? 他忽然意识到韩怡宁绝非避免看见的这般简单。他的身份若是暴露,足可让朝野震荡。南宫义那老贼将如此机要之事告知韩怡宁,就等于是将大炎半壁江山交到她的手上,如此大的信任,韩怡宁何德何能。 “有!” 贤妃娘娘正色注视了阿四一眼,温婉地笑了笑,随后便迈着莲步走向了凉亭。 亭中,美酒佳肴早已备下,女官红薯在贤妃娘娘的一个眼神下,恭敬地退下。 见阿四依旧站着,贤妃娘娘笑了笑,说:“坐吧。你来行在,本宫若不与你一桌酒席,便又要被说本宫的不是了。” “娘娘,酒慢些吃不迟,还是把话先说清楚吧。” 阿四刚进凉亭,便闻到一股醉人的清香。目光扫向石桌上青烟袅袅的小铜炉,许是韩怡宁从宫中带出来的特制香料吧,闻起来倒是让人神清气爽。 “如果你是阿四,那么今日的刺杀便是试一试你的深浅,看你是否有资格接下九渊公的子舆簪。” 说着,贤妃娘娘端起酒壶,将阿四面前的杯盏斟满。 阿四问:“倘若我抵挡不了右武卫的刺杀呢?” “徐将军有分寸,倒不会真的杀了你,顶多废了你的一身修为。”贤妃娘娘见阿四不肯吃酒,便将自己面前的杯盏举起,浅浅饮了一口,随后与阿四面前的杯盏交换。 “娘娘,是怕我接不住这根簪子,还是怕我坐不稳巡鉴司的位置?” 阿四瞥了一眼杯盏上的红唇印,稍作迟疑便宜,便举起杯盏,贴着那半口红唇印,将酒水饮了下去。 “九渊公是本宫的恩师,本宫不愿见他一世英名被毁,错将子舆簪交给你。”贤妃娘娘说。 “娘娘,你看我像三岁孩童那般好糊弄吗?既然你不愿说实话,这酒,我看也没必要再吃了。” 阿四神色有些不悦,陆九渊是何等修为,岂是右武卫那些将士所能比的。让右武卫来试自己的深浅,以防陆九渊将子舆簪错交付于人,这套说辞未免也太可笑了。 “本宫就知骗不了你。”贤妃娘娘神色淡然,浅抿了口酒,继续说道:“本宫虽不愿与韩家有牵扯,却也不愿你上门去寻麻烦。如果右武卫能阻得了你,也省得九渊公接下来要面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了。” “韩怡宁,你莫要欺我读书少。右武卫是皇家亲卫,就算你是当今官家最受宠的妃嫔,没有当今官家的默许,你是绝无可能调动他们来替你处置私事的。即便右武卫中有你的人,你就能保证他们中没有官家的耳目?你是一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吧。” 阿四皱起了眉头,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们说你行事鲁莽,才允许你在江宁胡为,毕竟江淮士族门阀树大根深,不破不立。但今日一见,南宫玄,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可比朝廷里的那些大臣狡猾多了。” 贤妃娘娘浅浅一笑,正色道:“没错,正如你心中所想,右武卫出手,是官家的意思。” “娘娘,这酒现在吃起来,才算有点滋味。” 阿四眉头松展,主动的给两人斟了酒,随后两人举杯对饮。 贤妃娘娘放下杯盏,饶有深意地望着阿四,问道:“朝廷那些前朝遗老一直在等着你回上京,若本宫是官家,定是斩草除根,除了你这个可能动摇大炎根基的祸患,但你可知官家为何只让右武卫试一试你的深浅,而非真要你的命呢?” 阿四挑了挑眉毛,反问道:“娘娘可知为何?” 贤妃娘娘白了他一眼,将杯盏中剩余的酒水饮入腹中。“你是跟本宫装糊涂呢,还是当真不知?” “许是我对南宫义还有利用价值吧。”阿四笑了笑,贤妃娘娘韩怡宁抛出的问题,正是阿四心中的疑惑。正如他之前猜测,南宫义早就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按照常理,南宫义要做明君,自然不便明着铲除阿四这个祸根,但暗中找些高手将阿四除了便是。可此事怪就怪在,他在江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所遇凶险与南宫义并无瓜葛,而且江东总督石勇还派石让率领甲子营将士护送他来庐州。 也许南宫义并未料到读书人的领袖,儒家三大儒之一的陆九渊会将亚圣信物子舆簪交给他,那么将武德司巡鉴司这个位置交给他,南宫戈事先不可能不请示南宫义。 更为荒诞的是,眼前这位南宫义极为宠爱的贤妃娘娘,在庐州与自己这般越矩,天雷勾动地火,就差捅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了,是否也是南宫义授意的呢? 前前后后,唯一合乎常理的就是右武卫的刺杀,偏偏还是有意露出马脚的。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南宫义怎么看起来自己的亲爹要亲呢?这着实太过反常了。 贤妃娘娘笑而不语,静静地注视着阿四。 很快,两壶酒便空了。 “南宫玄,如果有朝一日,你回到上京,前朝遗老和官家,你站哪一边?” 贤妃娘娘的话来的有些突然,阿四尽量保持镇定,试图从她的脸上寻找出一些端倪,“我区区一个小混混,何德何能。嘿嘿,现在是武德司的巡鉴司,代天子巡鉴天下的钦差特使了。便是如此,我已然是江宁的阿四而已,站谁不站谁,有何意义。” “本宫听说邪王万人往在皇陵与老天官打了一架后,回到西荒重整魔门,准备带领魔门从大炎夺回南越四州二十六郡。你的身份他早已公之于众,要不了多久便会传进大炎。” 贤妃娘娘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酒水,淡淡地说,“你总要选择一边,若脚踏两只船,或是保持中立,下场想必也无需本宫多言了。” 阿四陷入沉默,虽然心里将万人往祖宗问候了一遍,不过倒有些感激万人往将局势搅得愈发混乱了。魔门势力倾巢而动,可比数十万大军,南宫义若在这个档口,对自己动手,更是贻人口实,坐实了自己是武帝之子的身份。 大炎内忧外患,南宫义绝不可能允许再生变故。 “怎么?很难回答吗?”贤妃娘娘见阿四迟迟不开口,脸上的笑意更浓,起身说:“南宫玄,该带的话,本宫都带到了。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韩怡宁,你……” 阿四察觉贤妃娘娘话里有话,抬头注视着贤妃娘娘的眼睛,见贤妃娘娘媚眼如丝,满面桃花,却又带着羞愧之色,顿觉不对。 刚要起身,他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已经使不上力气。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96章 扶墙出门 庐州行在,贤妃娘娘的寝房里,垂下的罗帐被一双葱白玉手撩开,冰肌玉骨的贤妃娘娘潮红未退,起身下了床榻。 她随手拿起一件柔软细滑的冰丝罗衣披上,刚刚迈出一步,身体便传来疯狂之后的痛楚。 贤妃娘娘暗暗吸了口凉气,柳叶眉轻颤,她侧目望着床榻上双眉紧锁,却睡得正香的阿四,神情颇有些复杂。 胭脂扣、锁心香、软筋丹、销魂散,这四味药是翰林医官院院使常心仁亲自开的方子。 离开上京城时,常院使曾笑称:这四位药,若非精通药理,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发现端倪,更别谈招架了。 想起昨晚长达五个时辰的疯狂,连续八次的狂野云雨,几乎要了她的命。 贤妃娘娘心里开始埋怨常院使开的药方太不知轻松重了,毕竟她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而已。 “哪怕是他,一身浑厚的修为,今日下床怕是也要扶墙而走了。” 这家伙,瞧着身子瘦弱,折腾起人来像是头牛似的,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 贤妃娘娘心里甚是甜蜜,似水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阿四,又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忍着痛楚走到梳妆台前,独自点绛描眉,绾起了青丝。 铜镜里,初尝云雨的贤妃娘娘,多了一份别样的韵味,专属于女人的美。 卯时三刻,天边放起了鱼肚白。 贤妃娘娘梳妆打扮好,来到床榻前,纤纤玉指描着阿四紧皱的眉头,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虽是本宫用了手段,可终归是你占了便宜,但愿你日后莫要忘了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贤妃娘娘眼眶泛红,低头在阿四的唇上吻了一口,头也不回的出了寝房。 女官红薯一直守候在门外,对屋内发生的事再清楚不过。她何尝不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听了一夜的云雨风情,内心悸动过,但更多是在替贤妃娘娘担心。 巡鉴司大人那般凶猛,娘娘孱弱的身子怎能经受得住。不,就算是青楼艺馆里饱经风月的红官人,又有谁能招架得了。 见贤妃娘娘含泪出了屋子,红薯心中一痛,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袍子替贤妃娘娘披上,随后小心翼翼地扶着贤妃娘娘缓缓地离开行在,坐上马车,一路向北,驶向那座困住金丝雀的鸟笼。 ※※※※※※ 阿四睁开了双眼,手指轻拭贤妃娘娘留下的泪珠,眼神逐渐游离,恍如大梦一场。 然而纵情释放后的疲乏与酸痛,在不断地提醒他,这不是一场梦,他真的把老贼南宫义的妃嫔,以温婉贤良着称的贤妃娘娘给睡了,而且一睡便是八次。 虽然此事发生得极为荒诞,起初也并非是他所愿,以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报复南宫义,还真有些解气。但不得不说,食髓知味,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可真让人欲仙欲死。 “贤妃娘娘,你费尽周章,便是要将身子给我么,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阿四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占了大便宜,世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都是要人命的刀子。昨晚,贤妃娘娘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如果万人往已经将他的身份公布,不出半月便会传至江南。 在江宁燃烧起来的那场火,烧得还不够旺。而他却为了一群该死的孝子贤孙,浪费了数日。 万人往,当真是一点时间都不给我留啊。 阿四轻叹一声,转念想到宁红妆。一夜未归,也不知宁姑娘是否离开了庐州。 武德司利用我这么久,他们却抄着袖子在一旁看戏,这回也该让他们出把力气了。 阿四起身下榻,双腿却是一软,若非伸手够到了桌子,当真是要摔上一跤。 “只有耕坏的牛没有耕坏的田,这话说的倒是一点不假。若不节制些,就是陆地神仙也要被掏空,打回原形吧。” 阿四长长地呼吸一口气,便出了屋子,嘴上喃喃道:“想我一个练家子都吃不消,真不知韩怡宁那娘们的身子是怎么长的,竟也能下得了塌。” 庐州行在外,宁红妆坐在石阶上,手上两把短剑磨得火星直冒。 满脑女色的臭小子昨日与贤妃娘娘同乘一辆马车进的庐州行在,一夜未归。今儿天还没亮,贤妃娘娘便草草出了庐州城。瞧贤妃娘娘走路时两条腿打着哆嗦,就连上马车都是那位尚宫女官硬是用背给顶上去的,任谁猜不来,昨夜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毕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贤妃娘娘那样的人都敢招惹,该死的臭小子,他就不怕掉了脑袋。”宁红妆咬牙切齿,两把短剑磨得火花更盛。 “吆,这谁啊,一大早的这么大火气。” 阿四扶着墙,望着石阶上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宁红妆将短剑收进腰间的鞘中,冷哼一声,便要离开。 阿四依旧扶着墙,忙道:“宁姑娘,请留步。” 宁红妆眉目一瞪,却还是留了下来,双手抱着胸,嗔道:“怎地,你还想跟本姑娘炫耀你干的那些乌七八糟掉脑袋的事?” “快过来扶我一下。”阿四扶墙捶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宁红妆早就料到这个登徒子没憋好屁,脸颊陡然一红,止不住想起两人曾经那些亲密之事,更是无法指责贤妃娘娘的水性杨花,于是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无耻。” 阿四无可奈何道:“你要是不扶我,今日我就出不了庐州行在,只能让天底下人都知道我与贤妃娘娘有了一腿。” 宁红妆快步扶住阿四,狠狠地道:“真被你害死了。臭小子,你给我记着,此事我并不知情。” 阿四出了庐州行在,一手环着宁红妆的纤细腰肢,将头搁在宁红妆的肩膀上,笑道:“怎能让宁姑娘死在我前头,梅先知还得一剑劈我这个好贤婿。” 宁红妆一手扶着马车,一手托着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羞愤道:“摔死你算了,没皮没脸,省得尽给本姑娘招惹是非。” “宁姑娘,你还是快些随我进马车吧,否则可真就没皮没脸了。”阿四哈哈大笑。 宁红妆气得跺了跺脚,觉得这登徒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上了马车。 马车里,阿四像是条死狗一样躺着,使得本身狭窄的空间更加逼仄。 “你这人真是没脸没皮。”宁红妆也不惯着,满肚子的怨气凝于脚上,狠狠踢了阿四一脚。 “你要谋杀亲夫啊!” 阿四痛得龇牙咧嘴,倒也老实,身子向后挪了挪,腾出了一片空间。 宁红妆盘坐下来,望着死狗一般的阿四,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总有一天会死在女人手里,你对贤妃娘娘了解多少,就敢与她那……那般。你以为你是谁,再大也不过是个巡鉴司而已,她一个妃嫔,凭什么对你青睐,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背着官家与你媾和。” 巡鉴司代天子巡鉴天下,我替天子调教一下妃子有错么。 阿四笑了笑,一脸无辜地说:“她给我下了药,我能有什么办法。” 宁红妆目光一凛,见阿四不像信口胡诌,觉得这事透着邪性。一个深受官家宠爱,极有可能入主坤宁宫成为本朝皇后的贤妃娘娘,给这个登徒子下药,仅仅是因为耐不住寂寞? 官家御极以来,后宫的娘娘们一直未能替大炎诞下皇子,公主倒是生了不少。后宫母凭子贵,贤妃娘娘莫不是想借他的种怀一个皇子,稳固在后宫的地位? 色胚又非送子观音,这事怎能说得准呢。贤妃娘娘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将宝押在他身上,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阿四察觉到宁红妆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嘿嘿一笑道:“宁姑娘,既然你如此关心我,不如替我打听打听这贤妃娘娘究竟是真的贪图我的美色,还是别有企图。” “呸!死到临头,还如此不正经。” 宁红妆翻了一个白眼,神色颇有些凝重,沉默片刻道:“韩家大奶奶秦可箐今早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了?” “她真良心发现,为老情人殉葬了?” 阿四直起身,眼神有几分玩味。韩家大奶奶秦可箐的老情人不是旁人,而是韩元朗的父亲,韩家二爷韩景书。 据贤妃娘娘透露,当初韩家家主韩景武病逝后,韩家有意推选韩景书做家主,秦可箐却用了一贴药,将韩景书弄上床了。 要说一个巴掌自然是拍不响的,秦可箐颇有姿色,嫁到韩家时,韩景书瞧了第一眼,便暗生情愫。 韩景书是个读书人,对于家主这个位置本就无甚兴趣。他与秦可卿滚了龙凤被后,自然就将秦可箐扶上了代家主的位置。 宁红妆闻言一愣,显然未料到阿四对秦可箐与韩景书如此隐秘的关系了如指掌,再一想八成是贤妃娘娘说的,更是错愕,“贤妃娘娘前脚刚走,后脚就传出秦可箐的死讯,你不觉得有些耐人寻味吗?” “这些豪门望族,哪家没点颠七倒八的事,死便死了呗。” 阿四耸了耸肩,拔开葫芦塞子灌了两口酒,这才感觉到身体舒坦了几分,“害得小爷白费工夫,昨天若不是韩景书以命相护,我早就想一刀劈了她。不就生了个好闺女嚒,瞧她拽的那样,这些大家族里的人,大都一个臭德行。” “人都死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宁红妆从阿四手中抢过酒葫芦,也灌了两口酒,“你跑来庐州一趟,倒是没少得。你一登徒子何德何能,真搞不懂那些大人物看中了你哪一点。” “看你这话说的,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来江南游山玩水,到让我一人出力。宁姑娘,若再是这般,这回回到江宁,我可管不了那许多,杀他一批人。” 阿四颇为喜欢宁红妆吃酒的样子。侧面瞧着宁红妆,当真有一种横看成岭侧成峰之感。不过昨晚与贤妃娘娘大战三百回合,释放了太多精力,这会倒是无力举兵。 “你现在是巡鉴司,我也管不了你。” 宁红妆将酒葫芦砸了出去,有些嗔恼,本姑娘不知替你兜了多少事,你这色胚好生没良心。 阿四接过酒葫芦,又饮了一口,笑道:“既然都是自己人,你手底下那些人是否也让我使唤使唤?” “人,你自己想办法。本姑娘手下没有闲人供你使唤。” 宁红妆掀开帘子,见卢城驿的幡子就在前方不远处飘着,回身对阿四说:“淮帮翟荣,已成弃子,可杀之。” 说罢,宁红妆脚下一蹬,飘然离去。 阿四掀开小窗帘冲着宁红妆的背影喊道:“宁姑娘,咱们结伴回江宁岂不是更好,一路上还能深入的说说话。” “老娘跟你无话可说。”宁红妆爆了一句粗口,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放下帘子,阿四脸上浮现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这笔买卖算是做亏咯。” 第97章 废根器,美人泪 江宁北城,翠微园。 宋长文躺在一张椅子上,享受着几名丫鬟的伺候,别提有多惬意,倒是一旁的陈天霸有些心不在焉。 百花盛会已过去多日,翟荣在江宁又招了不少祸端,陈天霸实在是看不下去,早就想打道回府,远离江宁这个是非之地了。 然而,江宁的士族门阀子弟以及大小官员热情得有些不正常,淮帮这座宅子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就连江宁知府薛安国都派人送了请帖,邀请两日后去薛府赴宴。 连续数日花天酒地,陈天霸颇有些厌倦,而宋长文却是悠然自得的紧,还劝道:“薛安国亲自下的请帖,若是不去,岂不是打他的脸,再等两日便是。” 陈天霸有些无奈,可身后不时传来女子的惨叫和翟荣歇斯底里的怒吼声,着实让人心烦意乱,所幸在花园里打起了拳,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拳才打了两趟,就见两名伙计抬着一具用被褥裹起来的尸体,出了院子。 “哪有这般糟践人的。” 陈天霸眉宇含怒,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第十个了。翟荣那厮自己种的恶果,不知悔改,却折磨这些好模好样的娘子,真是造孽啊。 数日前,翟荣伤势恢复,得知毁他丹田的阿四去了庐州,恨意难消之下,便带了帮护卫去艳群芳将凌谣给强掳了。 翟荣心知陈天霸定然不允许他做这等泄愤之事,故而掳了凌谣后,直接去了淮帮在东市的另一处宅子。然而,正当他对凌谣欲行不轨时,一个肩扛棺材的家伙闯了进来,若非陈天霸和宋长文及时赶到,翟荣恐怕当场就被那人捶成肉泥。 万幸的是,翟荣命保住了,可命根子似乎是废了。 望着一具具女尸被抬出去,陈天霸心中甚是不落忍。虽然他理解翟荣的残忍作为,毕竟命根子是男人的尊严,换作是他,也无法接受。 可是任由翟荣这般胡闹下去,且不说又会有多少无辜女子惨遭毒手,单就是那风头正劲的小子回来后得悉此事,翟荣又有几个脑袋够那人砍的。 听说花魁凌谣身边的丫头与那小子关系匪浅,但愿她还活着吧。 陈天霸对敢跟整个江淮士族门阀和官场叫板的阿四多少是有些敬畏的。 淮帮这些年干的勾当,陈天霸不是不知道。如今淮帮成为众矢之的,风雨飘摇,翟荣还如此胡作非为,当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翟荣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传宗接代的根器都废了,总要让他撒撒火。何况他这次是跟我们一起来的江宁,薛安国至今都不给个说法,我们回去如何跟翟通天交代?说翟荣被欺辱时,我们就在旁边看着?” 宋长文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翟通天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的儿子被废了,此事若处理不好,别说江东,就是淮东也不得安宁。” “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见淮帮有何动静,翟通天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陈天霸挠挠头,心里有些疑惑,按理说翟荣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回扬州了,淮帮上下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现在是多事之秋,翟通天能打什么算盘,无非在等你我父亲的态度而已。” 宋长文眼中闪过一缕冷意,“江宁府如果不给一个说法,他翟通天若是发起疯来,连你我的父亲都会被迁怒。” 陈天霸皱眉问道:“就凭他也敢一拍两散,鱼死网破?” “你别忘了,淮帮是怎么起家的,一群江湖人,说强盗都抬举了他们,你能指望他们做事有什么底线?” 宋长文冷冷一笑,薛安国投入枢相麾下,在江宁知府的位置坐了这么多年,毫无建树不说,还想抽身事外,倒戈相向。若不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敲打一番,日后那还得了。 至于淮帮,不过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土匪而已,翟通天如果不听话,弃了便是。 “实在憋屈死俺,早知道如此,俺就不来江宁玩这一遭了。” 陈天霸长叹一口气,如同孩童一般,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走吧,去看看翟荣怎么样了。” 宋长文拍了拍陈天霸的肩膀,他打定了主意,如果翟荣真的废了,便直接抬去薛府,看他薛安国如何处置。 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瓶瓶罐罐和各色的丹丸。 翟荣躺在血泊里,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涸,望着屋顶的眼神空洞呆滞,反复地重复一句:“废了,真的废了。” 陈天霸推门走进了屋子,见着地面上散落的各色石散,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翟荣,五石散这种害人的东西你也敢吸食,你不要命了吗?” “呵……人都废了,还要命有何用。” 翟荣像是死鱼一般任由陈天霸抓着,泪水从眼角又一次滑落了下来。 “大炎名医无数,你怎知治不好了。” 陈天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将翟荣扔上了床,“你在此自暴自弃,把气都撒在女人身上,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让我如何?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翟荣废了,以后都不能做个正常的男人了吗?” 翟荣眼睛充血,脸色狰狞,想到从此再也碰不了女人了,无尽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抱头痛哭。 “让他哭吧!像他这种让亲者痛,仇者笑的废物,不配与你我来往。天霸,我们走!” 宋长文眼中浮现出戾色,冷冷地看了翟荣一眼。 陈天霸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等等!” 翟荣抹了一把眼泪,他抓住了仇恨的稻草,整个人也恢复了几分神采,两个箭步冲到宋长文和陈天霸的面前,作揖道:“两位哥哥,让你们看笑话了。” “长文兄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与那小杂种之仇不共戴天。江宁府徇私枉法,薛安国若不给个说法,翟荣就算是一死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你知道就好。” 宋长文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快去洗洗,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陈天霸瞥了宋长文一眼,心底一沉。抬眼望着恢复斗志的翟荣,无语至极。 动了那小子的人,你能扛着脑袋离开江宁便是祖上烧高香了,还想着报复,翟荣怎会如此愚蠢。 念在相较一场,陈天霸好心提醒道:“翟荣,扬州与江宁相隔不远,你最好差人回去问问你爹的想法,要报仇也不急于一时。” 宋长文闻言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翟荣“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得让我爹再派些人来,那小子功法有些诡异,这次一定要将他剥皮抽骨,否则难泄我心头之恨,还有那两个小贱人,一个也逃不了!” 听到这话,陈天霸心中一惊,也并未说什么。 “哈哈……这才是我认识的白花蛇,贤弟此次行事无需顾忌,淮东是你坚强的后盾。” 宋长文向翟荣投去赞许的目光,他深谙用人之道,拍了拍翟荣的肩,认真地说:“贤弟放心,翰林医官院副院史是家父的至交好友,家父已经修书向他求取大内秘方,我想医治你的问题,必然不在话下。” “此话当真?” 翟荣闻言喜上眉梢,仿佛已经看见自己重振男儿雄风的曙光。 历朝历代医官为官家钻研固精培元,养肾增阳之术,开创许多行之有效的御用秘方。 武帝立国之初,成立翰林医官院,征辟天下名医,网罗天下医药典籍及治理各项疑难杂症的医方修撰《太平医经》,其中收录的官家御用秘方应是不缺。 翟荣心想,官家老爷的阴虚不举之症尚且能治,他的病或许也能药到病除。 宋长文眼中闪过一缕狡黠,笑道:“贤弟,你与我亲如兄弟,我怎会拿你的尊严开玩笑。” 翟荣感激地看着宋长文,躬身作揖行礼道:“长文兄的恩情,愚弟莫不敢忘。日后,您就是我的亲兄长,我和淮帮唯您马首是瞻。” 宋长文淡淡一笑,“说这话,岂不是见外了。” “兄长说的是。”翟荣嘿嘿一笑,出门对下人喊道:“去准备一桌上好酒菜,今晚我要与两位哥哥好好喝一顿。” “老奴领命。” 府上老管家领命出了院子,心里还在疑惑,少爷不是废了,怎还有心情与宋公子和陈公子吃酒,难不成好了? 陈天霸左右看了看兄友弟恭的宋长文和翟荣两人,忽然觉得宋长文贼得有些可怕,有朝一日,他不会也像对付翟荣一样,来算计自己呢? “两位哥哥稍休息片刻,愚弟先去梳洗一下。” 翟荣抱拳拱手,转身离去。 陈天霸预感任由宋长文和翟荣这么闹下去,江宁城里恐怕要出大事,于是好言提醒道:“长文,翟荣这样子,俺真担心会闹出大动静,要不还是等石让回来,将薛才也请来,大家一起商量下对策?” “哼!叫他们作甚,两个外人而已。” 宋长文有些不悦,瞥了陈天霸一眼,撂下一句“天霸,别忘了,你是淮东子弟”,便走了出去。 ???? 三日后,江宁城外。 阿四跨着骡子,目送着石让一行甲子营轻骑兵消失在尘烟中,随后亮出巡鉴司腰牌,在一众城门小吏的惊愕中,进了西华门。 沿街可见巡城的士兵列队而行,街道上依旧热闹,可整座江宁城里都弥散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路过一茶摊时,一腰间别着铁尺,端坐着饮茶的汉子引起了阿四的注意。 “谢捕头,怎生有闲心在此饮茶,莫非料准了我今日到江宁?”阿四勒住缰绳,神色有些凝重。 他此刻最不想见的便是谢寒衣。 淮东的那些公子哥,艳群芳里的凌谣,足够谢寒衣喝一壶的,但谢寒衣此时出现在西华门,阿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多日不见,谢寒衣沧桑不少。只见他放下茶碗,起身走了过来,“路上说。” 前往艳群芳的路上,谢寒衣将凌谣与秋婵的遭遇大致说了个明白。 阿四的脸阴沉无比,眼中闪烁寒芒,冰冷的杀意顷刻环绕周身。 谢寒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幸好那抗棺之人出现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知那人的底细?” “找了些关系,不过并未查出那人的来历。”谢寒衣面露愧色,又道:“此事说来也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翟荣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去强抢民女。” “翟荣,你的命我要定了。” 阿四眼中红光闪现,拳头紧握,指骨“嘎达”作响。临行前,他担心翟荣报复,特意让鬼瞎子看护凌谣一二。 凌谣出事时,老鬼八成又是在柳红那骚蹄子的肚皮上卖弄。 狗日的,连个人都看护不住,还跟我谈条件。这次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看我怎么收拾你。 …… 艳群芳大堂,风骚物美的杨鸨儿游刃有余的应付着往来嫖客,这会正送一个客人出门,一股凌厉的寒风迎面吹了过来。 “没风没雨的,哪里刮来的一阵邪风。” 杨鸨儿抚了抚摇晃的珠钗,抬头一脚,顿时石化在当场,我说今儿眼皮子怎的一直在跳,原来是这个鬼见愁的小祖宗回来的。嗨呦,这下可了不得了,臭小子知道凌谣和小婵那贱丫头受了欺负,还不提刀砍了翟荣。 砍便砍了,可别一怒之下将我的艳群芳给拆了。 “阿大,阿四,给老娘把客官招呼好。” 杨鸨儿呼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随后扭着水蛇腰,轻摇着美人扇,风情万种地迎上了阿四,笑道:“唷,这不是武德司的阿四大人嘛,怎么才回来。” “鸨儿,连自己的闺女都看护不住,我看你这艳群芳趁早转兑出去得了。” 阿四冷冷一笑,抬手在杨鸨儿浑圆挺翘的屁股上用力地拍了一巴掌,便不再与她多言,径直地朝着里边走去。 杨鸨儿愣在当场,实不敢想几日不见,阿四变得与鬼瞎子一般德行,然后翘臀火辣辣的疼痛,又让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想她快要徐娘半老,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给吃了豆腐,委实有些难为情。 不过她是谁,艳群芳的鸨儿,怎能让一个小色胚闹得芳心大乱。 “臭小子,一回来就占老娘的便宜。” 杨鸨儿脸上又挂起了招牌式的笑容,瞧着莲花指朝着阿四的背影点了一下,随后便左一摇,右一摆,似春风抚着细柳,小步快走的跟了过去。 …… 凌谣坐在床榻前,望着脸色惨白,胸前缠着纱布的小婵,神色有些憔悴。 这几日,凌谣守在小婵身边,想起了很多事,倍感心累,一人一命,想要抗争,谈何容易。 她的目光瞥向珠帘外,守着棺材一动不动的男子,仍是心有余悸。这位大哥也是夜族人嚒,为何让我感觉如此亲近。 义父说除了我,夜族早已被西凉灭族,他若是夜族之人,怎会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守棺男子与凌谣同时站了起来。 凌谣望向走进来的阿四,顿时两行清泪流淌了下来,她再也没了顾忌,扑进了阿四怀中,抽泣道:“你怎么才回来。” 阿四抱着凌谣,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见你无事,我便心安了。” 守棺男子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良久,阿四拭去凌谣脸颊上的泪痕,转身望向大半张脸藏在帽中的守棺男子,抱拳道:“多谢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万死不辞。” 守棺男子哦了一声,便又坐在棺材旁。 阿四挑了挑眉毛,倒也未计较,牵着凌谣的手走进了珠帘里。 “小婵,总算是挺过来了,大夫开了方子,说还需好生调养几月。”凌谣说。 阿四点点头,剑指探向小婵的眉心,一股柔和的真气渡了进去,过了片刻,才收回手。 幸好刀口距心脏偏了一寸,否则就算小婵命再硬,便也是天人永隔了。 阿四面沉如水,星眸杀意勃发,他在江宁的亲人不多,小婵算一个。连江宁市井里的三教九流尚且知道祸不及家人,翟荣真是畜生不如。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伤筋动骨一百日,何况小婵受的还是刀伤。” 阿四抚了抚凌谣的手背,替她将鬓角的发丝撩向耳后,“你也快去歇息吧,都快熬成黄脸婆了。” “真成黄脸婆了,以后便让你养我。” 凌谣浅浅一笑,握着阿四手却是更紧了。 “这可是你说的,反正我又不吃亏。” 阿四咧嘴一笑,拍了拍凌谣的玉手,正色道:“你先睡会儿,我去杀个人。” 第98章 做狗的觉悟 翠微园门前,两个老仆家丁正低头扫着地。 一名老仆捶着老腰叹了口气,“不知少主何时回淮帮,真是造孽啊。” “少主做事,哪是我们这些下人所能置喙的。老伙计,你怕不是嫌命长了吧。” 另一名老仆朝着正门瞧了一眼,说话间天光骤然暗了下来,老仆抬头望了一眼天,嘟囔道这老天说变就变,怎的不降一道雷,将淮帮那群畜生给劈了。 眼看着雨便要来了,这老仆催促道:“赶紧把手上活干了,咱们呐找个地儿喝两盅。” 翠微园门前的地,他们两个老仆每天早中晚都要扫一遍,地面光洁溜溜的,其实也没什么可少的,这会起了风了,更不值得一扫了。两人挥着扫帚随便扫了两把,随后拿起工具,就朝园子里走。 抬脚刚迈进门槛,眼前的人影还未看清,胸口便结实的挨了两脚。 “哎呦,燕管事,你这是做什么。” 两名老仆躺在地上哀嚎,不用想,便知伤他们的是翟荣身边的跟班,翠微园的管事燕小六。 “你们两个老东西,雇你们来做工,竟敢偷奸耍滑,也不瞧瞧翠微园是养闲人的地方吗?” 燕小六冲着两老仆吐了一口唾沫,对着身旁的几名一道从淮阴翟府跟来家丁使了个眼色,骂道:“还敢背后议论少爷的不是,我看你们是茅坑里大灯笼,找死。” 翟府的家丁将两名老仆好一顿拳打脚踢。 燕小六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两名老仆叫得越爽,他这心里越是爽快,暗道:“他娘的,做管事的就是威风。” 做翟府的家丁,自然要比雇来做工的杂役强,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名家丁而已。燕小六是穷怕了,当初卖身翟府为奴时,就暗暗发誓要混出个人样来。 亏得他心思活络,很会来事,在翟府干了没几年,就引起了翟荣的注意。翟荣见他办事得力,馊主意不少,很是对胃口,便将他带在身边,没少干那些缺德的事。 这一趟来江宁,一直伴随在翟荣身边的两个三代服侍翟家的管事,被那个扛棺的家伙,一拳打死了。燕小六感动的稀里哗啦的,天可怜见,他燕小六终于出人头地了。 “唷,翟家的看门狗,好大的威风。” 一头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停在了翠微园门前。 燕小六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定睛一瞧,只见马背上坐着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长得白净细嫩,面若俊俏得有些过分。 “你是何人,敢来淮帮的地盘撒野?”燕小六忍着怒火,他在翟府也见过不少贵人,见眼前这人有几分贵气,也不敢太过嚣张。 锦衣公子不屑地看了燕小六一眼,抬手打出一掌,掌力化作一阵罡风将翟府的家丁逼至两旁,之后说:“我的身份,你还不配知道。我且问你,姓翟的那厮可在园子里?” “我们家公子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拿下他。” 燕小六冷笑,本来还对眼前这位锦衣公子忌惮两分,可见对方出言不逊,心便一横,先打了再说,事后就算公子爷翟荣问罪起来,也说不出来他的一个不是。 翟府的家丁抄起趁手的家伙事将锦衣公子围了起来,燕小六后退出人群,回到园子里,将能出把力气的家丁,以及淮帮的枭众都给叫了出来。 二十多人将锦衣公子水泄不通,燕小六更加猖狂,骂道:“敢来淮帮的地盘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淮帮是你这小白脸招惹得起的?!” 锦衣公子呲笑一声,飘然下马,身法轻灵飘逸。 腰间的软剑“噌啷”一声抽出,在空中抖出数道剑花,顷刻三名家丁到底哀嚎,鲜血流了一地。 家丁们见锦衣公子是个练家子,俱是心惊,拔腿就往后跑,倒是那些淮帮枭众却是舞着兵器朝着锦衣公子逼了过来,颇有几分骇人的气势。 “翟荣,出来受死!” 锦衣公子正忙掐诀,耳边就传来一声炸响,随后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紧跟着刺眼的寒芒闪现,凌厉的气劲从淮帮枭众中穿过。 “噗嗤……” 淮帮枭众身体喷血,双目瞪圆,直愣愣地倒了下来。 锦衣公子定睛瞧了瞧那挥刀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喜色。 少年自然是刚回江宁城的巡鉴司大人阿四。 “叫翟荣出来受死!”阿四面无表情,语气森冷。 燕小六脸色惨白,斜眼看到架在自己脖子的刀,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只觉得一股凉风从裤筒窜上了后脖颈。 “你……你若敢杀我,淮帮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阿四冷笑,挥刀便斩去了燕小六一条胳膊。 燕小六惨叫不止,痛得几乎晕死过去,瞪眼与眼前这个冷血无情的杀才对视了一眼,双腿间不禁一热,顿时吓尿了。 “你叫是不叫?” “爷爷饶命。公子爷他……他不在园子里。” “他在何处?” “他他……”燕小六六神无主,若将公子爷的所在之处告知此人,公子爷定饶不了我。 阿四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燕小六,冷冷地说:“你还想想试试我的刀利否?” 燕小六见阿四手中的刀又抬了起来,连忙道:“不……不敢,公子爷他……他去了玉楼春。” 玉楼春?阿四眉头一皱,倒是想起了李景儿姑娘。 李景儿与凌谣闺中密友,翟荣去玉楼春,景儿姑娘岂不是…… 想到这里,阿四心一沉,将燕小六提了起来,“你确定他去了玉楼春?” “小的不敢有半句欺瞒,爷爷饶命啊。” “算你识相。” 阿四转身的那一刹,燕小六偷偷松了一口气,心道:找公子爷的麻烦,看公子爷如何活剐了你。 “噗嗤”一声,燕小六瞪直了双眼,低头看着刺过胸膛的刀,“你……” “既然做狗,就该有死的觉悟。” 阿四抽刀离去,刀罡将燕小六的身躯绞成数块。 锦衣公子上前,抱拳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在下秀玉灵。” 阿四拱拱手,便径直的走向谢寒衣前来的马。 秀玉灵两步飞上自己的坐骑,笑着说道:“兄台,既然大家的目标一致,不介意我一同前往吧。” 阿四与谢寒衣对视了一眼,询问认不认得这位长得比娘们儿还好看的锦衣公子。 谢寒衣左右动动了眼珠子,阿四在动手杀人时,他一直在观察秀玉灵,江宁城的世家公子不说都认识,但都打过照面,眼前这位锦衣公子却是面生的很。 “黑云压城,说不准路上就会淋一场暴雨。阁下若是愿意一身锦衣着雨的话,那便跟着吧。” 阿四攥住缰绳,一拍马背,与谢寒衣一同离开了翠微园。 “初次见面,便这般对我,可知让我一顿好找。” 秀玉灵轻啐了一口,随后策马跟了过去。 第99章 玉楼春惨案 老天爷变脸,说变就变,容不得一点商量。 转眼就是大风造作,电闪雷鸣,瓢泼的大雨不知堵了多少人回家的路,坏了多少摊贩的生意。 沿街的商铺门前,躲雨的人满为患,百无聊赖之下聊起了江宁近日发生的大事。 说起翟荣强掳花魁凌谣,便引起一阵谩骂之声,惋惜扛官的大侠怎地不替老天爷收拾了这天杀的狗东西。 有人带头嚷嚷着要壮大游行示威的队伍,给江宁府施加压力,这一提议引起了众人的响应,就连商铺里的小厮和掌柜的都撂下了手头的活计,也加入了这场民与官斗的戏码讨论之中。 好景不长,有人将矛头指向了阿四,质疑他的动机。 他们当然纳闷,秦淮河上的立法台至今还未拆除,淮东违法乱纪的官员公布了,江东的官老爷就干净么。 如今这盐价迟迟未能恢复到正常水平,淮帮依旧作威作福,咱们这位武德司的四品指挥佥事大人说是要为百姓主持公道,到头不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官官相护,谁上头没人。就算阿四大人有心除贼,不也得看别人的脸色。 民与官之间,向来是缺乏信任的。便是做了些实事,依然会被质疑。但这并非百姓之过,而是长久以来民与官的不平等地位造成的。 “可莫要误会了阿四大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咱们江宁盐商都叫人给暗杀了,阿四大人迫不得已去庐州讨公道去了。”有人说。 “这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淮帮干的,阿四大人去庐州讨的什么公道。” …… 急促的马蹄声惊扰了沿街躲雨的百姓,三人策马从眼前飞驰而过,众人有些错愕,他们认出了马背上的阿四和那把寒光熠熠的宝刀,不知是谁高呼一声:“阿四大人回来了,翟荣那厮死定了。” 沿街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玉楼春门前,阿四勒马,瞧着那气派的门脸和紧闭的大门,眉头便皱了起来。 “吱呀”一声,阿四推开门,踏进门槛,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心脏忽然跳得有些厉害。 玉楼春在城南风头无两,李景儿姑娘连夺三届花魁,想要一睹芳容之辈应该络绎不绝才是,就算今日大雨出行不便,也不该如此冷清。 偌大的艺馆连一个娘子的身影都见不到,未免有些太过反常了。 “有人没有?” 连叫三声,无人应答。 阿四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心知定然坏事了。 咔嚓一道惊雷响起,天色顿时黑了下来。阿四惊得浑身一颤,浑身白毛汗倒数,忽听到里边有了些许动静。 “啊……” 阿四惊呼一声,急忙后退两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随后气恼地冲进黑暗之中。 雷电闪烁着,映出一张惨白的脸,嘴角还挂着殷红的血迹,模样颇为瘆人。 瞧着眼前这人打扮,定是玉楼春的龟公无疑。 阿四定了定心神,见这龟公奄奄一息,心知有事发生,渡去一道真气,问道:“说,发生了何事?” “死……死……” 龟公颤抖地指着后院,两眼一翻,便又歪头晕了过去。 阿四放下龟公,神色紧张地冲进后院。 玉楼春的房屋布局与艳群芳颇为相似,后院小楼私房都是给贵客使用的,但规模却比媚香楼小了不少,还缺了一进院子。 大雨倾盆,寒风疾走,电闪雷鸣,后院的亭台楼阁掌着灯火,却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杂乱泥泞的小道上,绿叶花卉有些杂乱。 一步一电光,一眼一滩血,简直触目惊心。 任手上沾过数条人命的阿四,见到路边和回廊之上,那些横倒着的尸体,心不知不觉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翟荣是疯了吗!”谢寒衣倒抽了一口凉气。 忽然间,一只手抓住了阿四的脚脖子,脸上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的老妇人,乞求道:“救……救我……” 阿四蹲下身,紧忙问道:“李景儿在何处?” “旁……旁边的楼……” 话未说完,老妇人瞪着眼,一命呜呼。 阿四伸出颤抖的手,替妇人合上眼睛,迅速地朝着不远处的小楼冲去。 小楼大门敞开着,桌椅板凳倒了一地。堂屋里,血泊中倒着七八具尸体。阿四仔细瞧了一眼,没有发现李景儿的身影。 楼梯口,斜躺着两具衣不蔽体的女子,本是面容姣好的红官人,此刻却面目狰狞,暴凸起的瞳孔盯着门外,似是要记住那些离去的身影,哪怕是做了恶鬼,到了阴曹地府,也要为自己报仇雪恨。 阿四见状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两拳,又疼又堵,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老妇都不曾放过,手段如此狠辣,定是翟荣杂碎干的。 “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楼上传来的女子撕心裂肺的吼声,阿四神色惊变,大喊一声“景儿姑娘”,便冲了上去。 二楼一片狼藉,阿四扫了一眼已经死去的几名龟公和红官人,便进了内室,发现李景儿握着一根带血的发簪,惊恐万分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还穿着那件花魁大会上惊艳四座的霓裳,只是这件霓裳华丽不再,早已被人撕扯得稀烂。 几日不见,妩媚多姿的俏娇娘,无数文人雅士都想一亲芳泽的花魁,此刻犹如惊弓之鸟,头发凌乱,浑身是伤,鲜血还在不停地从伤口渗出,让人见着心痛不已。 “景儿姑娘……” 阿四忍着心中的怒火,上前想要夺下李景儿手中的发簪。 李景儿像是见着了魔鬼,拼命地往后缩,嘴里还喊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奈何身后便是墙壁,退无可退。李景儿颤着身子,惊恐地盯着阿四。 倏地,她像疯了一般,握着发簪扑向了阿四。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李景儿疯狂地哭喊着,阿四却是一把夺过发簪,紧紧地抱着她,温柔地说:“景儿,我是阿四……” 手上没了发簪,李景儿无意识地用拳头捶着阿四的背,惊恐之中分毫听不见阿四的声音,也认不得眼前这人是她期盼了许久之人。满腔的恨意,让她失去的理智,她一口咬在阿四的脖子之上。 “嘶……” 阿四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任由着李景儿发泄,而他则一手抚着李景儿的头,绵柔的真气渡去,试图稳住对方的心神。 盏茶功夫,李景儿终是没了力气,趴在阿四的身上,无声地痛哭着。 虽然两人只是萍水相逢,但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拥有一份超越利益的同理心。 何况李景儿当初对凌谣不离不弃,就已经是阿四心中值得信赖的朋友。 李景儿的哭声,在阿四心中的怒火上浇了一盆油,气得浑身都发出轻微的颤抖。 那些死去的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若不将施暴之人绳之以法,如何能告慰这些无辜之人。 “景儿,是不是翟荣干的?” 阿四恶从胆边生,无法再去顾及李景儿的感受。哪怕是伤口上撒盐,他也要问出凶手。 果然李景儿闻言浑身愈发颤抖,哭得撕心裂肺。 楼下响起了动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景儿缩得更紧,抱着阿四痛哭着。 阿四从床榻上扯下一条被子盖在李景儿身上。 “天杀的,天杀的。” 玉楼春的鸨儿上了楼来,双眼噙着泪水,又恨又恼。 有些胆大的嫖客和红官人也跟了上来,脸色煞白,望着阿四怀中的李景儿,说不出来的滋味。 阿四一见便知,鸨儿领着的这群人必然是知情之人,歹徒行凶定也是看在眼里的,但准是贪生怕死,躲着没出来,这才避过一劫。 阿四将李景儿抱起,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随后瞪着鸨儿冷声问道:“翟荣呢?” “天杀的翟荣,怎能如此祸害人。” 鸨儿心中本就万分难过,见阿四如此冷面,登时心神崩溃,涕泪横流,一五一十将发生的事情全部抖露出来。 原来今日下午,翟荣与一伙凶神恶煞的人来玉楼春,点名让李景儿侍奉。胳膊拧不过大腿,鸨儿在翟荣的威逼之下,只得让李景儿前来作陪。 起初翟荣与宋长文、陈天霸三人吃酒还好,有说有笑,但翟荣这厮吞食大量的五石散,言行愈发乖张疯狂。先是要求李景儿当众脱了衣裳伺候陈天霸,李景儿不同意,陈天霸也不强求,但翟荣却觉得失了面子,便狠狠抽了李景儿两耳光。 鸨儿出面好言相说,红官人见过这些场面,知道该如何应对。主动热情相陪,顺从地脱去外衣,哪知这翟荣却是不依不饶。 李景儿见状想借收拾妆容为由抽身离去,翟荣却像猫儿被踩了尾巴,顿时暴跳如雷,又吞下一包五十散,抽出一把匕首,指着众人道:“那贱种害本公子,本公子也必不让他的女人好过。李景儿,你这个人水性杨花的贱人,今日就让你知道本公子的厉害。” 翟荣扑向李景儿,却被陈天霸拦了下来,宋长文在一旁煽风点火。 陈天霸气恼,甩袖下楼。翟荣色厉内荏,只得拿红官人出气,拔出匕首,”噗嗤“一声,便结果一名红官人的性命。 惨声连连,翟荣与淮帮枭众横行无忌,宋长文见目的已经达到,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玉楼春。 阿四青筋暴跳,拳头握得嘎嘣直响,沉声问道:“当初我就该一刀劈了他。鸨儿你说,他们往何处去了?” 鸨儿畏畏缩缩,看了一眼阿四,便避开了眼神,说道:“兴……兴许是出城去了。” 出城?阿四眉头一皱,翟荣自知我必定不会罢休,他此番又在玉楼春造下这等杀孽,唯有回到扬州府,兴许还能保全一条狗命。 “鸨儿,景儿是你玉楼春的姑娘,先前没保护好她,我不怪你。你不去报官,这笔账我先记下了。现在我把她交给你,若再出一个闪失,我要你们的命!” 阿四冷冷地看了看众人,随后转身将李景儿放到床榻上,“景儿,你好好休息。我必手刃了那狗杂碎,给你和死去的人报仇雪恨。” 李景儿死死地抓着阿四的手臂,阿四笑了笑,“放心吧,他伤不了我。” 掰开李景儿的手,阿四瞪了鸨儿一眼,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他头也不回下了楼。 …… 大雨滂沱,雷电交加,阿四怒气冲冲的出了玉楼春,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一个问题:翟荣会从哪个门出城? 谢寒衣瞧出异样,说:“翟荣慌乱而逃,必不会舍近求远,只有两种可能。” “南门,东门。”两人异口同声道。 阿四今日是从西华门进的江宁城,随后三人又是从北城来的玉楼春,若是翟荣从西华门,或北门而出,必然会撞见,或是惊动百姓。从南门或东门回扬州府,要么走的是旱路,要么走的是水路。 看起来,从南门前往白鹭洲码头,坐船回江宁才是最佳的路线。 不过以防万一,东门还得去查看一下,阿四说:“寒衣,兵分两路,你去东门,我去西门,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交翟荣那杂碎逃脱了。” 说着,阿四将目光投向了秀玉灵,“至于你……” “我自然与你一起。” “好。” 阿四也不扭捏,三人扬鞭策马,驶向一南一东两个方向。 第100章 杀人偿命 耀眼的雷光,将辽阔白鹭洲照得有些惨白。 马蹄声疾,两匹骏马奔袭如电。 阿四回首望着身后,秀玉灵一身锦衣早已被暴雨湿透,胸前细微的起伏也露出了端倪。 果然是个女子,以为女扮男装便能逃过我的眼睛,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秀玉灵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不得不让人生疑,阿四问:“你与翟荣有何仇怨,此番随我去截杀翟荣,就不怕淮帮报复吗?” “翟荣作恶多端,杀他为民除害,还需要理由嚒。倒是兄台你身为武德司的巡鉴司,身负皇命,却公报私仇,不怕贻人口实嚒?” 秀玉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心道:到底是痕迹太重了,让他起了疑心。那些蠢材自以为天衣无缝,真是太小瞧他了。 “淮帮与魔门多有来往,此次翟荣在玉楼春草菅人命,事后逃之夭夭,身边难保没有魔门高手保护。你随我前去,我可未必能护得了你。” “淮帮不过一群插标卖首之徒而已,有何惧哉。江湖儿女刀尖舔血,岂有畏死之理。若是动手,兄台大可不必管我。” 秀玉灵义正言辞,用力抽了两马鞭,便超过了阿四。 “好一个江湖儿女。” “驾!驾!” 一道粗壮的雷光滑过天际,黑暗中出现数道耀眼的白光。 惊雷炸响,惊得马儿抬腿嘶鸣。 阿四勒住缰绳,冰冷的目光盯着前方白光消失的黑暗,“留心了。” 随后扬起鞭子,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马儿吃痛向着前方奔袭而去。 “嗖嗖嗖——” 数根箭羽带着点点寒芒自南北两侧相向射了过来,阿四腾空而起,太阴“铮”的一声出鞘,暴喝一声:“挡我者,死!” 声音未落,太阴刀绽放出耀眼的华光,朝着箭矢飞来的地方连斩数下,澎湃的真气自刀身涌出,化作凌厉的刀罡,霎时轰向黑暗之中。 嘭嘭数声响,黑暗中数十名持兵的杀手挡住了去路,齐齐地朝着阿四和秀玉灵攻了过来。 “我来挡住他们,你且去追击翟荣。”秀玉灵飞身下马,腰间软剑带起一抹青光剑虹,将射来的暗器悉数扫落。 阿四落回马背疾驰,距离杀手只有半丈时,太阴刀顷刻挥出,强横的刀罡霎时将应对不及的杀手劈成两截,一条血路赫然出现在眼前。 “截天指!” 剑指挥出,气贯长虹,将南边来围堵杀手逼退,阿四回首望了一眼在人群中激战的秀玉灵,高喝道:“别死了。” 说着,右手又挥刀扫落射来的数枚暗器,随后马蹄声渐渐远去。 ???? 一队人马行色匆匆,直奔白鹭洲渡口。 忽然,人群前头的马车,车轮撞上一块石头,马车朝着一侧翻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飞身落地,脚步迅捷,三两步跟上马车,双掌推出,掌力托稳马车。然而惊魂未定的马儿嘶鸣狂奔,车厢里不断传出翟荣的惊叫声。 老者面色沉稳,轻喝一声,脚尖点地,身形如同大雁凌空掠过车顶。眨眼间,稳稳落在前头,只见他单手握住马绳,用力一拉。 马儿抬头嘶鸣,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老者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心有余悸,连忙撩开帘子,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福伯,还有多久才能到渡口?” 马车里,翟荣披头散发,神色慌张,抓着福伯的手都在颤抖。 “少爷,快了。只是……” 福伯宠溺地安抚着翟荣,暗自叹了一口气。 少爷我行我素,从不听人劝,竟还染上了五石散那要命的玩意,如今铸成大错,幸好老爷有先见之明,不然少爷这条命便要留在江宁城了。 只是这雨下得这般急,江水涨潮,怕是船都走不了了。 “福伯,我是不是死定了。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见福伯说话吞吞吐吐,翟荣心知麻烦大了。他有预感今晚如果不能渡过长江,恐怕再也回不去扬州府了。想着想着,眼泪不争气流了下来,如同断线的珍珠。 “少爷你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护你周全的。” 福伯放下帘子,招来一名黑衣人,沉声吩咐道:“去,安排几个好手找地方埋伏起来,如果发现有人追来,就算豁出性命,也要给我拖住。如果少爷能平安回扬州府,我便升你们做堂主。” “属下领命。” 福伯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在泥泞的道路上飞速狂奔。 一个时辰过去,心烦意乱的翟荣连吃了两包五石散压惊,但还是实在耐不住路途的颠簸,总觉得身后有一只手挥着断头刀朝他的脖子砍来,于是又催问福伯何时才能到渡口。 “福伯,你是不是想本少爷死啊,还有多久能到!” “少爷,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就到渡口了。” 福伯无奈叹了一口气,连连挥着鞭子抽打马儿。 车轮滚滚,风雨凌冽。 昏暗的天空黑云厚重,一道道雷电跳着死亡之舞,时不时地倾泻下来,犹如九天的银河倒挂,飞流直下三千尺,刹那芳华。 骇人的威势笼罩在人的心头,让人呼吸都非常的难受。 眼看着就到了白鹭洲渡口,福伯的脸上却不见一点喜色,反而忧心忡忡。 真是人越怕什么便来什么。涛声清晰可闻,渡口近在咫尺,然而马车后却是一阵骚乱,只听有个年轻人暴喝一声:“翟荣,休走!” 紧接着,便响起了打斗之声。 翟荣慌张地撩开窗帘子探出头去,见一翩翩少年自高头大马上凌空飞起,双掌交替轰向围攻的淮帮枭众,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翟荣心里“咯噔”一下,一屁股坐下,重重地咽了两口口水,赶忙撩开帘子,对福伯道:“是那小子,福伯,快,快!” “少爷,你坐好了。” 福伯扬起马鞭不断地抽打着马背,两匹马吃痛嘶鸣,撒开蹄子狂奔。 阿四这厢,见马车越走越远,顿时有些急了。心神一沉,丹田泥丸嗡嗡震颤起来,强横的气势自周身散发开来,雨水不侵。 念头一动,面前漂浮起数十颗水珠,掌拨乾坤,指动阴阳。 “杀!” 一声轻喝,水珠激射。 只听“噗噗”数声,一道道血箭飙起,淮帮枭众登时如被射中的麻雀,一个接着一个坠地。 “一群土鸡瓦狗,三品修为,也敢拦我。” 阿四冷哼一声,随即催动身法,泥水上轻点两下,身子一跃稳稳落到马背,两腿一夹,马儿顷刻蹿了出去,化作一道残影,追击翟荣。 而在后方十里外的秀玉灵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此刻正纵马疾驰赶过来。 倏地,前方又出现一群负伤的杀手,顿时眼中涌现着杀意,一柄软剑隐隐环绕着青光。 “尔等恶贼,还不束手就擒。” 杀手见来人的马背上赫然挂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气势比方才一刀斩出条路的小子不遑多让,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战意骤然衰退七八分,便是举兵迎敌,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秀玉灵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面对十好几人的包夹,速度丝毫不减。 只见几道寒光剑影闪过,马儿已经跑出十数丈远,留下一群缺胳膊断腿的,眼瞎的杀手倒在雨水之中惨叫。 …… 翟荣的马车终于抵达白鹭洲渡口。 按照翟通天的计划,原本是让福伯率领杀手从北门离开,起码行三十里,再从码头坐船回扬州府。 然而玉楼春事发突然,福伯根本来不及通知淮帮将船只调至白鹭洲渡口。 此刻见长江风浪滔天,渡口边停着的几艘小船被风浪打得快沉没于江中,福伯有些无奈,稍作迟疑,便调转马车,意欲改道而行。 然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阿四策马赶至,见前方没有去路,放声大笑道: “翟荣,你草菅人命,罪恶滔天,简直畜生不如。如今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我看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 “小子,你高抬贵手,淮帮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有重谢。” 福伯面沉如水,警惕地望着阿四,讶异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 来江宁前便将阿四的底细调查了一番,翟通天为了能顺利将自己这个作孽的儿子翟荣救回去,把淮帮这些年按照供养的魔门中人都悉数派了出去,更是将阿四身怀《天魔策》的消息放了出去。 竟没想到,那么多魔门高手都没能在庐州杀了这小子,才几日的工夫,这小子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五品。 营救翟荣回扬州府,几乎是同时一时间展开的。福伯将自己门下修为在三品以上的弟子都带了过来,求的便是万无一失,但还是没能算到,翟荣今日会离开翠微园跑到南城玉楼春,还残杀数十人命。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今日这小子步步紧逼,若不斗个你死我活,怕是无法收场了。 “我瞧你也是江湖中人,想必也懂祸不及家人的道理。当初翟荣这狗日的三番五次加害于我,我尚且能饶他一条狗命,可他趁我不在江宁,对我身边人动手,今日又在玉楼春残害无辜百姓。” 阿四跳下马,向前逼近,“他的命是命,那些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老家伙,你让我高抬贵手,你怎有脸张口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家少爷已经知道错了。” 福伯的话还未说完,翟荣却冲了出来,站在马车上怒瞪着阿四,咬牙切齿道:“不过死几个低贱之人罢了,本公子是杀你亲爹了,还是害你亲娘了。狗杂碎,凌谣那个贱人,本公子连碰都没碰过,你为何还要穷追不舍!” “为什么?杀人偿命,你该死!” 死到临头,竟然还不知悔过。阿四脸若冰霜,转眼看着福伯,冷笑道:“老家伙,这就是你说的知错了?” “翟荣,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来?” 第101章 乾元燃血功 “下你妈个蛋!福伯,别跟他废话,杀了他!” 翟荣慌神后退一步,想到自己成为一个废人,都是眼前这个狗杂种造成的,顿时恼羞成怒,脸色狰狞。 “好话说尽,小兄弟不依不饶,那便做过一场吧。” 福伯走向阿四,眉宇间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霸气,周身气势陡然攀升,如同山岳般巍峨。他身为六品高手,每一步踏出,都仿佛有千钧之力,令周围空气都为之震颤,沉声道:“区区五品武学修为,在老朽面前猖狂,不知所谓。” 言罢,福伯身形暴起,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猛虎,一腿横扫,携带着排山倒海之力,直取阿四门面。 “想来在淮香楼、庐州,两次魔门中人对我的刺杀,皆是拜你所赐,新仇旧恨便一并算了吧。” 阿四眼中含煞,面若冰霜,手中太阴,嗡嗡作响。随着一声轻喝,便催动幻魔身法,身若鬼魅般迎了上去。 太阴在他手中似有了生命,随着心意而动,每一次挥砍都蕴含着无尽的锋芒。 福伯腿法如风,一腿劈下力大无比,阿四运起不死印法,一拳轰出,生死二气如蛇一般缠上福伯的腿。 一股巨力传来,阿四身形向下一颤,变拳为爪,抓住了福伯的脚踝,生死二气汹涌地包裹住福伯的腿。 “不死印法?!”福伯察觉体内真气迅速流逝,面露惊色,连忙轰出一掌。 澎湃的掌力化作罡风朝着阿四席卷而来,阿四不得已松开了腿,反手一掌轰出。 阴风送葬索命来—— 灰蒙死气化作强烈的阴风,排向福伯。 两股掌力相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两人俱是被震得倒飞。 倒飞中的阿四,仰身探出一指,喝道:“截天指!” 福伯神色微变,射来的剑气威猛迅捷,根本来不及调整身形,只得强行推出一掌,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青红贯日,福伯打出的一掌只是稍作僵持,便被击穿。 空中射起一道血溅,福伯吃痛稳住身形,小腿处出现第一道露出腿骨的伤口,鲜血直流。 难怪万人往会将天魔策传授于他,这小子简直就是个练武奇才,短短月余便将幻魔身法,截天指,不死印法这等一等一的功法练得炉火纯青。 “老夫不得不承认,你小子有点东西,但也就止步于此吧。老夫六品修为,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言罢,福伯将真气催到大混元,身法快如闪电,虚空中只留下一道道残影,忽听残影中响起到一道惊雷之声。 “八荒魔神腿——!” 只见天地间掀起一股惊人的飓风,周遭的树木顷刻拔地而起卷入飓风之中,便是长江中的浪涛,天空的乌云闪电亦是收到召唤一般,疯狂向着飓风中汇聚。 “好,甚好!福伯,杀了这狗杂种。”翟荣兴奋癫狂,站在马上拍掌大笑,对阿四说:“狗杂种,有福伯这等大能手段,你就等死吧。” “六品,很强吗?小爷我连青衣楼楼主都差点杀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阿四深邃的眸子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没想到淮帮竟能收复如此人物,这老匹夫腿法一绝,恰有神风一怒,无人可挡之势,比起厉剑飞的那一式“仙人抚顶”亦不遑多让。 不过那又如何,我尚且能以半式剑诀勉强与厉剑飞打个平手,何况如剑诀已经补全。 “翟荣,让你见识一下何为大能手段。” 阿四瞥了一眼翟荣,幻魔身法一催,便出现于虚空之中,脚下生死二气循环如飞轮,一尊金身法相出现在空中。 飓风顷刻将阿四吞入其中,福伯凌厉的腿点如暴雨般倾斜,腿势猛烈暴绝,力道如雷。 太阴仿佛黑夜中的一道雷柱,耀华天地,滚滚长江映出一把擎天巨剑,浩瀚的剑气直冲霄汉。 “一剑,斩道!” 随着阿四的一声暴喝,飓风如同一尊琉璃出现密密麻麻的碎痕,万道金光剑罡从碎缝中射出。 只是一息之间,天地间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方圆数里之内亮如白昼,无数道气流肆虐,将雷云绞得粉碎。 翟荣哑然失声,霸道强悍的力量已然压了下来。 “砰——” 马车碎裂坍塌,翟荣趴在地上,四肢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异常的困难,脖子以上涨得发紫。 “老东西,现在我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阿四立于虚空,蔑视着浑身鲜血直流的福伯,语气颇有些玩味。 福伯的脊梁像是被剑气斩断,上半身几乎快要垂到了膝盖。他微微抬头望着前方如同神只一般的阿四,口中不断喷出鲜血,“你不该拥有这等力量,你究竟是何人?” “你猜。”阿四哈哈大笑。 “你——!” 福伯神色一怔,又喷出一大口鲜血,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径直地朝翟荣所在的方向坠了下去。 “哦,还想垂死挣扎嚒。” 阿四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地笑意,身形凭空消失。 下坠的福伯见阿四并没有跟上来,窃笑不已,“小子,你还是太嫩了。” 只见他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眼中闪烁起一抹怨毒与狡黠。心中暗道,只要服下这瓶乌云丹,便是那小子剑法再通神,亦不可能超越两个大境界将我斩杀于此地。 数枚乌云丹倒入口中,福伯得意地笑出声了,正要将乌云丹咽下炼化药力,准备享受那份力量暴涨的快感。 “老东西,你也不怕撑爆了。”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接着,阿四的身影仿佛鬼魅般突兀现身,一拳如雷鸣般轰向福伯的腹部。 阿四身影陡然出现,一拳轰向福伯的腹部。 啊——! 福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刚刚入口的乌云丹,在阿四这雷霆一击下,竟硬生生地被震了出来。 福伯脸色惨白,生死存亡之际,福伯眼中闪过拒绝之色,不再有任何保留。 “以血为引,乾元归一,燃!” 随着低沉的咆哮,福伯运起《乾元燃血功》。这门功法以燃烧体内精血为代价,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超乎自身修为的力量,但代价也极高,轻则境界倒退,重则当场毙命。 只见福伯周身血气翻腾,皮肤下隐隐有红光闪烁,仿佛有火焰在其体内熊熊燃烧。他的气息在瞬间暴涨,修为竟硬生生地跨越了一个层次,直逼阿四而去。 “小杂碎,我要你的命!”福伯双目赤红,身形一变,举掌朝着阿四拍了过来。 阿四神色一紧,催动幻魔身法躲避。 福伯修为提升一个大境界,又是殊死搏击,身法迅捷竟然丝毫不弱于阿四,而且对于天地间的灵力波动感知更加细致入微,即便幻魔身法“一念彼岸”,福伯却总能精准捕捉到下一刻阿四出现的位置。 阿四并不擅刀法,贴身缠斗有些吃力,所幸有不死印法和截天指两门绝学,不断截取福伯的气机,这才勉强招架得住。 但境界上的差距终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摸清了福伯《乾元燃血功》的路数后,阿四也失了兴致,神念一动,丹田紫府里的泥丸绽放起了金光,天地间的灵力蜂拥而来,在两人之间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福伯连着拍出一掌,见掌力凭空受阻,震惊不已,“你修为不过五品,怎能使得御气手段?” “你还算有点眼力。” 阿四挑了挑眉毛,轻笑道:“老东西,你那燃血的邪功,想必撑不了多久吧,咱们慢慢来。” “老夫不信破不了。” 福伯如同猛兽一般轰击气墙,力量极其狂暴,只是数息间,屏障出现裂痕,摇摇欲坠。 阿四心一沉,境界的差距,终究还是没办法通过这种手段来弥补。 屏障破碎的那一刹,阿四双目运起了红光,天魔诀与无名道经同时催动起来,推掌迎向了气势已经弱了下来的福伯。 两股力量在空中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周围的空间仿佛都被这股力量撕裂,尘土飞扬,碎石四溅。 阿四与福伯的身影在这一击中各自倒飞了出去。 噗—— 福伯稳住身形,喷出一口鲜血,眸中的光迅速暗淡了下来。 翟荣感觉浑身一起,连忙起身,抬头一瞧不远处有一袭锦衣策马而来,顿觉不妙,急忙催促道:“福伯,快杀了他!” 福伯顺着翟荣的目光看了一眼,八荒魔神腿再次施展了开来。 “哥哥!” 秀玉灵心神一紧,下意识便改了称谓,轻功一催,飞出马背,连劈两剑,凌厉青白的剑气喷薄而出,宛如霓虹射向福伯。 福伯岂料这秀玉灵的剑法如此凌厉,暗道一声不好,强行收势躲避剑气。 定了定神,福伯打量了阿四和秀玉灵两人一眼,心惊道:江宁何时涌出这么多的后起之秀,五品修为如此没有门槛嚒。 想他习武三十年才迈入四品,又二十年成为六品高手。活了一把年纪,与这些小辈相比,实在叫人汗颜。 心中这般想着,福伯腿法再次施展开来,身如狂风卷起风雨,朝着秀玉灵和阿四攻去。 秀玉灵接住阿四,眼中闪过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就着回身落地之势,软剑出其不意地脱手而出。 青光一道,快如闪电,瞬间在空中拖出一道长虹。 “好深的心机!” 福伯脸色大变,变幻身形,抬腿下劈,将软剑踢飞。 还未来得及喘息,便觉侧面一股寒风袭来,扭头一看,只见阿四拍出一掌,磅礴的掌力瞬间逼到近前。 砰——! 福伯肩头中了一掌,骨头断裂,踉跄后退。 秀玉灵趁虚而入,青光剑气扫射而出,顷刻福伯被卸去一条臂膀,倒在地上再没了一战之力。 “哥……兄台,你还好吧。” “死不了。” 阿四挤出一抹笑容,方才与福伯全力对了一掌,经脉被震得有些损伤。他瞥了一眼秀玉灵手中的软剑,暗道:此人武学修为如此深厚,方才那一剑的威力,至少也是五品境界。 “老东西,暂留你一条命喘气。” 阿四瞥了一眼福伯,随后走向翟荣,冷笑道:“翟荣,可知你也会有今天?” 福伯忍着剧痛起身,瞪着阿四:“小子,你敢!” “有何不敢!” 阿四冷笑一声,大步流星冲向翟荣。 翟荣吓得连忙退向福伯这边,但为时已晚,阿四扣住翟荣的手腕,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骨头刺破长袖。 “啊……狗杂种,你敢伤我!” “小子,你好大的胆。” 福伯气得暴跳如雷,双目充血,飞身去夺翟荣,秀玉灵见状,软剑一抖,将他逼退。 “连两个小比崽子都对付不了,真是废物!” 翟荣本就慌乱得紧,此刻见阿四和秀玉灵步步紧逼,唯一的倚仗福伯更是成了废人,气急攻心,加之五石散的作用,早已失了理智。 “少爷,你……” 福伯满脸不解之色,满心的愠怒和失望。 为了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他不惜拼了一身老骨头,竟没想到换来的只是“废物”二字。 阿四和秀玉灵两人对视一眼,有些错愕。 “少爷……” 福伯话未说完,就被翟荣无情地打断,只见他青筋暴起,双目充血,狰狞地瞪着福伯,骂道:“不要叫我少爷,我们淮帮没你这样的废物!” 阿四见状不甚唏嘘,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桀桀……若非你淮帮财大气粗,能帮老子搜罗功法,你以为老夫愿伺候你这个小杂种。少爷,你作恶多端,依老夫看,还是跟几位少侠去投案自首吧。哈哈……“ 福伯眼中涌现出决绝之意,阴笑声未落,随后转身朝着江中跳去。 “想逃?” 残影掠过,阿四身形快若闪电,剑指挥出,一道无形的剑气径直地射进福伯的后背。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福伯栽倒在地,身体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翟荣吐了一口血,起身望着血泊中的福伯,无情地道:“忘恩负义的废物,死有余辜。” 汩汩鲜血终是被大雨冲散,福伯的身躯渐渐凉去。 秀玉灵踹了翟荣一脚,斥道:“众叛亲离,这就是你的下场。” 翟荣自知今日在劫难逃,落到阿四手中再无活命可能,心里也没了恐惧,大声骂道: “老子这辈子也活够了。狗杂种,你有种就杀了老子吧。要不了几日,淮帮子弟必定来江宁替我报仇雪恨,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敢情好啊!我倒要看看淮帮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敢目无王法。” 阿四不屑冷笑,淮帮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作奸犯科之事数不胜数,早就该给江淮两地的百姓一个交代了。 玉楼春这把火烧的倒是恰到好处,只是可惜了那么多无辜性命。 这时,东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谢寒衣风驰电掣地赶至。 谢寒衣扫了一眼秀玉灵和翟荣,随后问阿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杀。”阿四淡淡吐出一个字。 秀玉灵如琥珀一般的眼珠子微微一动,提剑便要了解了翟荣。 一向奉公执法,曾经的江宁第一捕头谢寒衣,这时却更像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提出了质疑:“一剑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吧?” “当然不会让他死的这么轻松,我要在公法台上,当着一城百姓的面行刑。” 阿四伸手拍了拍翟荣的脸,冷冷一笑,“翟大少,你爹翟通天若是知道你的死讯,他会不会气得一命呜呼呢,桀桀……” “魔鬼,你就是个魔鬼!” 翟荣声泪俱下,扑通跪在阿四面前求饶道:“大人,你饶我一命,淮帮有的是银子,大人你要多少有多少。” “大人,银子,女人……只要你想要的,淮帮定能满足你。” “大人,你饶我一命吧,哪怕让我做一条狗也行。” “………” “我若想要,拿下淮帮便是,用得着你给?” 第102章 祸水无情 扬州府,淮阴。 鬓角半白的淮帮帮主翟通天站在淮河水边,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滚滚淮河,心沉到谷底。 “大哥,身体要紧,不如先回去歇息,这里我来守着。” 淮帮二当家沙墨海望着眼前这位在江淮叱咤风云的大哥,为了不争气的翟荣一夜未合眼,不禁叹了口气。 翟荣是什么德性,他这个二叔比谁都清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换作以前,翟荣胡作非为,倒也无甚紧要,他这个做叔叔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烂摊子收拾了便也罢了。 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淮帮三当家风子聪被杀,他隐隐感觉到上京城的刀已经伸向了淮帮。所以,翟荣提出去江宁处理盐引一事时,沙墨海便极力反对,翟通天力排众议,说了一句:“我们这些人如今还活着,便是为下一代铺路。” 沙墨海无言反驳,他们兄弟三人,就翟通天有一个子嗣。翟荣不成器归不成器,但淮帮偌大的家业终归要留给他的。即便翟荣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在将江宁闹了个天翻地覆,只要人还活着就行。 毕竟,当年兄弟三人白手起家,也没什么不可失去的,便是将整个淮帮拱手让人亦无不可。 “墨海,当初若听取你的意见,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威风八面的翟帮主在亲情面前,纵是百炼钢也化作了绕指柔,迟迟未收到翟荣的消息,一时英雄气短。 “大哥,昨夜那场雨来得太急,许是路上耽搁了。有福伯在,出不了岔子。”沙漠海安慰道。 “荣儿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若使起性子来,什么事干不出来,只怕连福伯也拦不住他。” 翟通天心里惴惴不安,手上盘着的佛珠串绳子突然断了。 征兆不祥,翟通天低头望着散落一地的佛珠,眉头皱得更紧了,莫非荣儿真的出事了? 数日前,庐州传回来消息,武德司巡检司不但斩杀中途埋伏的魔门中人,力克韩家大奶奶秦可箐请来的牯牛降剑痴厉剑飞和大儒陆九渊,更是打进韩府逼死了韩家大奶奶秦可箐和二爷韩景书。 贤妃娘娘不但没有问罪,反而还特别看重巡鉴司。 翟通天得知此消息,再也坐不住了,立即派福伯率领乾元门弟子前去营救翟荣离开江宁。 莫非又是那个叫阿四的黄毛小子截住了荣儿? 该死的,此子三番五次与淮帮为敌,上京城的那些老东西难道都瞎了眼么。若是荣儿出事了,我定……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翟通的思绪,只见马背上跳下来一名淮帮弟子。 翟通天眼前一亮,连忙上前问道:“可有荣儿的消息?” 送信的淮帮弟子脸上露出些许难色,心想晚送了两日,帮主若责罚,该如何是好。 架不住翟通天和沙漠海的催问,这弟子取下巴掌大的竹筒交给了翟通天,跪地道:“请帮主责罚。” 翟通天连忙打开纸条,手已经不受控的颤抖了起来。 纸条上讲述的内容无他,只是陈述了一下翟荣强掳艳群芳花魁凌谣,被一扛官的陌生男子废掉子孙根,如今终日吸食五十散。 翟通天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沙漠海见情况不对,紧忙拿过纸条一看,瞳孔猛地一收,抬腿便是一脚踹向那送信的淮帮弟子,斥道:“此信为何今日才送到,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淮帮弟子吓得魂不附体,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将送信途中被人打晕,关了数日之事说出来,“帮主,如果不是万辰那厮,属下……” 翟通天怒吼道:“滚!” 沙漠海拦住送信的淮帮弟子,转身对翟通天说:“大哥,没记错的话,万辰那厮是宋家管事举荐来的。司马昭之心,好一个宋家。” 送信的淮帮弟子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万辰那厮将我拖住两日果然包藏祸心,不过他的娘们儿彩云倒是风骚紧。 “到了这个时候,宋家想把我们踢下船,晚了。” 翟通天紧握住拳头,眼中闪烁着寒意,荣儿在江宁胡作非为,必定是宋长文煽风点火。 我可怜荣儿。 宋阙,你养的好儿子! 翟通天恨得咬牙切齿,掐住送信弟子的咽喉,冷冷地道:“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万辰背叛淮帮,将他一家老小给我抓回来。” “小……小的领命。” 送信的淮帮弟子前脚领命离去,后脚又一帮众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将怀中密信交出后,便晕死了过去。 沙漠海看完信,一言不发。 翟通天大抵是猜出了信中内容,心中的怒意虽似淮河之水一般泛滥,但表面却平静异常,“墨海,是不是荣儿出事了。” 沙漠海叹息,将密信递给翟通天,说:“福伯战死,荣儿被抓。” 翟通天手抖得如筛糠一般,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密信上的内容,随后愤怒的咆哮一声,将密信撕得粉碎。 噗——! 气血攻心,翟通天喷出一口鲜血。 沙漠海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翟通天,“大哥,先救下荣儿,其他事从长计议。” 翟通天毕竟是个枭雄人物,经沙漠海一提醒,顿时便冷静了下来,“宋家如此决绝,不讲江湖道义,那便让他们知道,淮帮不是想拿就拿,想弃便能弃的。墨海,你亲自走一趟扬州,去问问宋阙,淮帮他要是不要。” 沙漠海深知这么做定然徒然无功,宋家在扬州府势力再大,亦不过是枢相手里的一枚棋子,不到万不得已,枢相又怎会舍弃淮帮。不过,既然翟通天发话了,他这个做二弟的自然无话说。 沙漠海点了点头,做了三十年兄弟,他最是了解自己的大哥。翟通天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故又问:“大哥,你是打算亲自去江宁,找那位巡鉴司谈条件?” “那小子抓了荣儿,不就是想逼我现身嚒。那便如他所愿,淮帮掌握大炎近半的食盐供应,年入千万银钱,我不信换不回来荣儿一条命。”翟通天冷哼一声,心里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两党相争,却拿淮帮开刀,真当我翟通天是泥捏的不成。 ?? 翟荣在玉楼春糟践花魁李景儿,以极其残忍手段屠杀数十人命,惊动了整个江宁府。 大街小巷,无一讨论此事。更是有唱戏的、说书的先生,连夜将翟荣倒行逆施,阿四风雨擒贼一事编成了戏曲、评书段子,茶馆酒肆里到处宣扬此事,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得知阿四要公开处刑翟荣,无一人不是痛心疾首的拍掌叫好。 这一日,不论是苦淮帮良久的平民百姓,还是同情李景儿的士族子弟,皆走上了街头。 谢寒衣押着翟荣走出扬州府大牢,望着晴朗天空,浑身的疲乏一扫而空,“翟荣,下辈子好生做个人吧。” 言罢,谢寒衣石化当场,只见府牢外站满百姓,手上提着菜篮子的,攥着菜刀木棍的,还有挑着粪缸的……应有尽有。 “诸位,你们这是……” 谢寒衣乍以为百姓们要冲杀了翟荣,忙拉着翟荣后退了一步,但见百姓们并无过激动作,这才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猖狂叫嚣了两日的翟荣,讥讽道:“翟荣,这么多百姓为你送行,你也是古今第一人了。” “谢捕头,好样的!” “谢捕头不愧是我江宁第一名捕!” “周怀仁那狗东西竟敢停了谢捕头的职,幸好谢捕头高义,不畏淮帮,抓了杀千刀的翟荣。” “……” 百姓们不约而同的称赞谢寒衣高义。 谢寒衣抱拳行礼,“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抬爱,在下受之有愧。” 翟荣被押上了囚车,人群自发的让开了一条道,随后抄起手里的臭鸡蛋,烂菜叶子,粪兜子,一个劲地朝着翟荣招呼了过来。 精神萎靡的翟荣早已没了求生之心,满囚车的恶臭和不断砸过来的东西,将他刺激得愤怒不已。就算是死,他也是淮帮的少帮主,哪里容得一群贱民如此羞辱。 “有种的杀了老子啊。哈哈……你们这群贱民,来啊,杀了老子啊。” 翟荣嘶哑疯笑。 “狗日的翟荣,死到临头了,还敢出言不逊,吃屎去吧。” “娘亲,这个人好恶心。” “翟荣,你坏事做尽,到了地府,阎王爷也会将你下油锅,炸成人干。” “畜生!” …… 望着群情激奋的百姓,谢寒衣擦了擦额头的汗,得亏加派了人手,不然翟荣就算没有被百姓们的烂菜叶子、臭大粪给填死,也会被大家乱刀砍死。 巡鉴司大人,想必也动身了吧。 “小贼,看来离你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第五司命不知将太阴擦了多少遍,见阿四伸了个懒腰出了屋子,浅浅一笑。 “祸水,此言差矣,应是距离咱们成婚之日又提早了一步。” 阿四瞥了一眼那把擦得锃亮的太阴,笑着走了过来,“你可得给咱多生几个,男娃你就教他习武,女娃若是喜欢也学,不过女娃容易吃亏,你可要多费心教导,不能被那些伪君子,臭流氓之类的给骗了。想想,还真有些期待呢。” “是么,都让我来教,那你作甚?”第五司命将太阴扔给了阿四。 “我自然是打家劫舍,多挣些银钱养家糊口咯。” 阿四哈哈大笑,随意的吃了点第五司命准备好的饭食,将太阴别至腰间,“我此番出门,凶险万分。没准就会遭遇刺杀,你一点也不担心么。” 第五司命淡淡地道:“你为自己,为天下讨公道,我担心什么。” “祸水,你当真无情。罢了,我还是寻个模样稍差些的女子,生几个大胖子去。” “你不是已经做了嚒。”第五司命笑了笑,阿四一回来,她便发现了阿四的元阳之身已破。 “啊……谢寒衣应该已经押着翟荣去秦淮河了,咱也不能让翟荣那厮耽误了上路的时辰。” 第五司命的笑容让阿四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赶忙打哈哈出了门。 第103章 公开处刑 陈天霸策马出现在街尾,望着万人空巷,一片狼藉的街道,大为震撼。 不禁想起年少与翟荣一同在扬州资政书院书院求学时,先生曾以“犯众怒者群起而攻之,然庸夫之怒,不可理喻”训诫翟荣,一语成谶。 如今的江宁就如釜中沸水,而翟荣便是釜中的那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先生诚不欺我。” 陈天霸一声长叹,原本还想去公法台送翟荣一程,可一封家书让他不得不打消此念。 家书上只有短短七个字,“逆子,速滚回扬州”,乃是淮东总督陈太阿亲笔所书。 连自己的父亲都唯恐怖之不及,陈天霸自是知晓其中厉害。 “少爷,长文公子要不要派人知会一声?”随从问道。 “罢了。他今日要赴薛府的筵席,说与不说的,也无甚紧要。” 陈天霸扬鞭策马,朝着北城门驶去。 陈家与宋家是世交,陈天霸岂会不知宋长文是一个怎样的人。原以为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宋长文就算再无情,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兄弟下手。 可陈天霸自知,还是低估了人性。在江宁的这些时日,如果不是宋长文一再煽风点火,兴许翟荣也不会落得如今田地。 “少爷,恕小的多嘴,巡鉴司大人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不把江淮翻个底朝天,我看是绝不会罢手的。长文公子这个时候还去薛府赴约,也不怕给宋家招惹是非。”随从又道。 陈天霸勒了勒缰绳,马放慢了速度。 “多嘴!”陈天霸轻斥一声,又道:“你只说对了一半,那位巡鉴司杀伐固然果断,却也非不讲道理之人。至于宋长文,他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宋长文迟迟不离开江宁,揣着什么目的赴薛安国的约,陈天霸多半是猜得到的,无非是分赃解罪罢了。 翟荣临死恐怕都不会想到,在宋长文眼里,他只是一个与薛安国谈判的筹码而已。 陈天霸有些同情翟荣,若非翟荣拿命换来的教训,只怕他现在跟翟荣一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一个专善玩弄权术,并无道义可言的小发小。 ?? 秦淮河,艳群芳。 百姓多如牛毛,摩肩接踵,翘首以盼巡鉴司大人将罪大恶极的翟荣押上公法台处以极刑。 杨鸨儿轻摇着团扇,望着与凌谣并立的阿四,喃喃低语说:“鬼小子,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翟荣一死,整个江淮可就乱了。那些士族门阀岂是好惹的,他纵是三头六臂又能应付得了多少明枪暗箭。” 凌谣望着整条秦淮河两岸密不透风的人群,万分忧虑,她问阿四:“非杀不可吗?你如今有官位在身,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自作孽不可活。翟荣落到如今田地,是他咎由自取。” 阿四神色淡然,瞧着谢寒衣押送的囚车队伍已然抵达,在凌谣的手上摩挲了两下,笑道:“你若是见不得血腥,便回去照看下小婵和景儿姑娘吧。” 言罢,阿四走向囚车,望着浑身恶臭的翟荣,讥讽道:“翟大公子,咱们请吧。” 翟荣缓缓抬起头看了阿四一眼,便被官兵押下了马车。 凌谣站在一隅,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阿四的坚毅背影上,满眼尽是柔情与隐忧。 阳光透过云层,斑驳地洒了下来,腰间的佩刀太阴熠熠生辉,分外的英姿飒爽,鲜衣怒马。 望着昔日不可一世的淮帮少帮主翟荣被阿四押解登上公法台,百姓们欢呼雀跃,心里充满快意,齐声高呼:“杀了他!” 这一幕如同一幅壮丽的画卷,深深地烙印进了凌谣与江宁百信的心里。 秦淮河的公法台上,阿四挺直了脊背,百姓们的反应既在情理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倒真是与第五司命说的如出一辙,“民,不可欺也。” “诸位乡亲父老,在下今日在此,是为了审判恶贯满盈的翟荣!” 阿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炬的扫视着台下众人,声音铿锵有力:“淮帮操纵盐价,导致江东盐市风雨飘摇,百姓苦不堪言。翟荣,身为淮帮少帮主,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不顾百姓死活,企图强压江宁盐商继续提高盐价,为他淮帮牟取暴利。” 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怒吼,有人高喊:“这种人渣,就应该千刀万剐!” 愤怒的情绪如同烈火般被点燃,整个场面变得激动而紧张,百姓们恨得咬牙切齿。 “百花盛会举行期间,此人目无法纪,肆意搅扰盛会秩序。前些日子,他强掳艳群芳花魁凌谣姑娘,意图占为己有,强掳中又纵容手下行凶伤人,致使丫鬟小婵险些命丧刀下,其行径之恶劣,令人发指。” 听到这里,百姓们更是义愤填膺,对翟荣的暴行表示出极大的愤慨和谴责。 “更甚者,翟荣在翠微园中残害良家女子多大十人,手段残忍,令人痛心疾首。前日,玉楼春血案想必大家也都听说,翟荣犯下滔天罪行,辱人清白,屠杀无辜二十余人,血债累累,天理难容。” 阿四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深深击中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有的妇女气得眼泪直流,有的老人则摇头叹息,读书人也不管那所谓的礼仪教条,泼口大骂。 “翟荣作案后迅速逃离江宁,在下与谢捕头、秀少侠追击此贼途中,此贼居然勾结魔门中人,伏击朝廷命官,其罪行之深重,罄竹难书。” 阿四的话如寒风刺骨,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背脊发凉。 此刻,百姓们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他们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纷纷高呼:“诛杀翟荣!诛杀翟荣!” 这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如同滚滚洪流,激荡在整个江宁城的上空,经久不息。 谢寒衣心中热血翻涌,为了这一刻,不惜得罪周怀仁,也因此丢了官职,但值了。他目光灼灼的看向阿四,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此生若能追随于他,定不白活一场。 凌谣嘴角含笑,静静地望着台上那道正义凛然的身影。 没想到曾经还需要她保护的傻小子,如今已然是受人敬仰的大英雄了。 “他能与命运抗争,我又为何不可。”凌谣柔情似水的眼神里,有欣慰,有爱慕,更有面对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的坚定。 公法台上,阿四的心里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满了力量。 他一脚将翟荣踹到在地,提起一口真气,声若洪钟,威严冷漠,“翟荣,你欺行霸市,鱼肉百姓,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勾结魔道中人,公然对抗朝廷,伏击朝廷命官,想你这等心比蛇蝎,残忍好杀的畜生,若不杀了你,何以明正典刑,告慰死去的亡魂。” 百姓们闻言叫好,见阿四拔出刀,顷刻又屏住了呼吸,但转瞬声浪冲天。 “杀!杀!杀!” …… 秦淮河对岸,一处酒楼里,江宁知府薛安国站在窗前,远远瞧着公法台上那道让人肃然起敬的身影,沉默了半晌。 “执大象,天下往。” 薛安国深吸了一口气,闭目感受着朗朗乾坤下的大好阳光,嘴角微微上扬。 “爹,你当真打算袖手旁观,让他杀了翟荣?” 薛才眼神有些绝望,官场站了队,一辈子就被打上了烙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翟荣死,江淮乱,枢相一党必定会视薛安国为眼中钉,即便官家意在整顿江宁,殊不知圣心难测。 他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自己这个在江宁做了数十载知府的父亲为何就不懂呢。 薛安国失望地看着薛才,刚举起的手又落了下来。他的眼中多了一份无奈,有些若不再说透一点,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儿子,日后还不定如何作死呢。 “才儿,可知那日他来府上,我与他说了些什么吗?” “孩儿不知。” “我让他杀了翟荣。” 薛才震惊无比,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没真正的看透过唯唯诺诺的父亲,“爹,你为何……” “才儿,江湖不比庙堂。江湖可以讲人情世故,便是打打杀杀,左右的不过是一隅,死伤尔尔。庙堂则不同。庙堂里的争斗,左右的是整个天下,只讲人情世故,如何能济世安民?” 薛安国长叹了一口气,最后瞧了一眼公法台上拔刀的阿四,便关上了窗,“唉,你日后要懂得看形势,方能顺势而为,实现你心中的抱负。否则,不如回老家,种几亩田来得安稳。” 薛才陷入沉默,扶着薛安国登上了马车。 “那位巡鉴司,日后若能用你,便是你的福气。你切莫与他为敌。” 薛安国撩开了门帘子,转身又对薛才道:“去看看吧。好好想想,你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 薛才目送着马车离开,孤零零地站在酒楼后门良久,一动不动。 公法台上,阿四举刀朝着翟荣的脖子砍了下来。 翟荣回顾往昔,心有不甘就这么死了,嗓音嘶哑,惊恐地看到:“大人,冤……冤枉。” 阿四闻言一愣,太阴停在了半空中。他娘的,这狗日的脸皮居然比老子还厚。 “冤枉?去阴曹地府跟十殿阎王去说吧。” 说罢,太阴又劈了下来。 “刀下留人!” 第104章 天理昭昭 “刀下留人!” 一声高喝在秦淮河上空回响,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太阴锋利的刀刃在离翟荣脖颈不到一寸之处停了下来,阿四望着数道从人群后方飞来的身影,满面阴沉。 公法台上,江宁府府兵拔刀准备迎敌。 谢寒衣见来者不善,抽出了腰间的铁尺,认出为首的那位身着绣金黑袍,面面带威严而阴沉之色的中年男子,对阿四道:“此人是淮帮帮主翟通天。” “何人如此大胆,敢阻挠本官行刑,你可知罪!” 阿四声音冷厉,锐利的目光在翟通天身上扫了一眼,倒也有几分枭雄之姿。 “淮帮帮主翟通天见过巡鉴司大人。” 翟通天抱拳行礼,不卑不亢,瞥了一眼翟荣,见其无事,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及时赶到了。 心神稍定,翟通天抬头望着公法台上那个意欲杀了自己儿子的少年,又道:“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听闻巡鉴司大人在此管教我这不成器的儿子,翟某特来与犬子一同聆听大人训诫。” 好一个训诫,翟通天轻描淡写便将翟荣罪行揭过,着实可恨。阿四冷哼道,“早就听过淮帮帮主的威名,听说淮帮帮主跺跺脚,整个江淮都要抖三抖。翟荣在江宁犯下滔天罪行,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在下可没有资格枉顾天理国法、逆民意,略施薄惩,训诫他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翟荣望着自己的父亲,涕泪横流,哭喊道:“爹,救我,孩儿不想死。” “逆子!你捅出天大的篓子,慢说巡鉴司大人,就是我也想亲手剐了你。” 翟通天瞪了翟荣一眼,随后不急不缓地登上公法台,冷峻的脸上挂起了一丝笑意,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巡鉴司大人,翟某知道你此行是何目的。盐市价格崩坏,盐引形同废纸,盐商提不出盐,将这罪责归于淮帮,未免有失公允。” 翟通天面朝阿四,躬身抱拳行礼,“淮帮以晒盐、卖盐为生,说难听点,不过是一个替朝廷卖命的小门小户,这盐产多少,卖多少,哪是我淮帮说了算的。不过大人既然出面要替江东百姓解决淮盐供给问题,翟某愿冒杀头的风险,擅自作主恢复对江东淮盐的正常供应。” 翟通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犬子是何德行,翟某最是清楚不过。他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又如何敢行伤人害命之事。淮帮这些年发展不错,养了不少穷苦百姓,他们兴许是为了讨好犬子,才作出伤天害理之事。所幸大人将他们都绳之以法,翟某在此谢过。” “翟帮主当真是巧舌能辩,照你这话说,你们淮帮,还有翟荣,都是无辜良善之辈了?” 阿四淡漠一笑,脸色转瞬便阴沉了下来。 辣块妈妈的,这厮颠倒黑白,将罪责甩给朝廷和淮帮枭众,当真是臭不要脸。 翟通天厚颜无耻地替翟荣开脱,但阿四还是琢磨出一点不寻常来,淮帮与他背后的势力闹得不愉快。是了,自己的儿子都要被杀头了,那些人宁可自断一臂,也不愿惹一身腥臊,换作谁还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中。 “盐引一案震动朝野,翟帮主却说身不由己,我倒是好奇,淮帮听的是谁的命令,奉的是谁的法旨?”阿四又问。 “官场里上施下行的那点事,就不需要翟某多说了吧。” 翟通天饶有深意地看了阿四一眼,心说这小子阴险奸诈,居然反过来套自己的话,若将那些人供出来,只怕连淮阴都回不去了。荣儿若有此子一般的臣府,便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巡鉴司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江宁的那些死者以及受盐价影响造成的损失,翟某愿拿出百万贯银钱作为补偿,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翟通天眼眯成了一条缝,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还没有摆不平的事,上京城里那些身着红衣官服的大员都不能免俗,不信你一个小小的巡鉴司能抵挡得住金钱的诱惑。 百姓们闻言哗然一片。翟通天轻贱人命,想要花钱替翟荣了事的行为引起了百姓们的不满,谩骂之声此起彼伏,“淮帮没一个好东西,请巡鉴司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翟通天,若人人像你这般,还要王法何用。”阿四义正言辞,冷笑道:“翟荣在江宁翟通在江宁草菅人命,罪行累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劝你还是别枉费心机了。” 这时,谢寒衣伸出铁尺挡在翟通天面前,淡淡地说:“翟帮主,请离开公法台,耽误了行刑的时辰,休怪谢某铁面无情。” 翟通天脸色骤变,怨毒地眼神在谢寒衣脸上一扫而过,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阿四,这小子难不成还真油盐不进。 “巡鉴司大人,翟某愿将淮帮和江淮所有的盐场拱手相让,只求你能够手下留情,放过荣儿一命!”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决绝与霸气,仿佛只要他愿意,就能颠倒乾坤,改写命运。 阿四眉头微皱,但并未显露出丝毫动摇。 “巡鉴司大人……” 翟通天情急,大步向前,不料谢寒衣挡在面前,铁尺已然抵住了他的胸膛。 “翟通天,请自重。不然,休怪谢某无情了。” 翟通天额头青筋暴起,威势自周身迸发开来,冷冷地逼视着谢寒衣,不料对方丝毫不怵。 想起今日来的目的,翟通天收起了杀心,浑身的气势骤然卸去,他后退一步说:“淮帮能有如今建树,都是靠朋友关照帮衬。巡鉴司大人不是一直在查此事嚒,翟某手里掌握的名单和证据,可不是江宁那就几个盐商所能比的。” “翟通天,没想到,你还挺上道。”阿四淡淡地说。 百姓们见状,暗道不好,这位巡鉴司大人不会被说动了吧。 翟通天心底有了几分把握,捋着胡须道:“巡鉴司大人,用一条人命换大人一个光明的前程,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你赚了吧。” 此言一出,四周百姓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以为阿四会因此动摇,毕竟这样的筹码太过诱人,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乃至整个江宁的格局。 “翟通天,你开出的筹码,本官还真心动了……” 阿四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然而浑身散发出冰冷的寒意,仿佛能将空气冻结。 太阴刀锋一闪,犹如划破长空的闪电,瞬间结束了翟荣罪恶的一生。 自以为保住性命而发笑的翟荣,笑声戛然而止,炽热的鲜血喷涌而出,一颗血淋淋的透露咕噜滚落在翟通天面前。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翟通天瞪直了双眼,瞧着死死盯着自己的那颗头颅,无尽的怒火已难以掩盖内心的绝望与悲愤,他死死地盯着阿四,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你……你竟敢!” 百姓们震惊这场突如其来的裁决,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巡监司大人威武!” “大人威武!” “……” 他们望着公法台上那道不算高大,却甚是伟岸的身影,喜极而泣,他们看到了久违的正义在江宁这片土地上重新焕发光芒。 翟通天抱着翟通的头颅,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悲苦之事,莫过于此。 “翟通天,跟老子讨价还价,你当大炎朝廷是你翟家开的买卖不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猪狗不如的翟荣又算得了什么。” 阿四一脚将翟荣的尸体踢进了秦淮河中,他提着染血的太阴刀,来到翟通天面前,“敢将与江淮官员勾结的证据当作筹码,你有几颗脑袋。举头三尺有神明,翟通天,你们做那些勾当,可曾想过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说着,阿四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整个秦淮河两岸,声若惊雷,“百姓不可欺,国法不可犯!记住,律法不容儿戏,任何人都不得凌驾于律法之上。” 随着阿四的话语落下,公法台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而压抑。阳光从云层间透出,照在阿四那张坚毅的脸上,威严神圣而不可侵犯。 两岸的百姓如雷霆贯耳,浑身为之一颤,随即又爆发出更为热烈的欢呼声。 “大人当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呐!” “青天大老爷!” “大人,万岁!” 好——! 翟通天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连续说了三声“好”字,转身抱着翟荣的头颅下了公法台,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又道:“巡鉴司,咱们骑驴看唱本,翟某在淮阴等着你。希望再见面时,你还能如今日这般猖狂。” “是嘛,老子倒要瞧瞧你淮帮帮主有何通天手段。” 阿四冷笑。 翟通天冷哼一声,带着一众淮帮枭众悲愤而去。 这一场风波,以翟荣的伏法告终,阿四在百姓的心中树立了崇高的威信。 人群中,薛才望着公法台上风光无两的阿四,脑海中反复出现阿四所说的那句话“百姓不可欺,国法不可犯”,喃喃道:爹,这便是你作出选择的理由吗? 薛才拿起落在肩上的树叶,叹了一口气,“乱了,乱了。” 第105章 身份暴露 淮帮少帮主翟荣被武德司巡鉴司大人押上公法台公开处决,此事在江南掀起了轩然大波,便是淮西、浙西的士族门阀势力也颇为关注此事。 翟荣一死,消息便迅速地传回江浙淮三地,儒家子弟率先炸了锅,聚众议论这件大快人心之事,皆称让九渊公折腰的巡鉴司大人,果然是一个执法严苛,为民请命的狠角色。 颇为信奉法家学说的儒家学子,百般推崇阿四建立公法台的做法,盛赞有先秦商君之遗风,韩子之姿。尤其那句“百姓不可欺,国法不可犯,任何人不得凌驾于律法之上”如夏日惊雷,引发士族学子们深思,引为毕生扞卫的信条。 门阀官宦势力却倍感忐忑,江淮官商勾结,压榨百姓不过是大炎王朝治下的一个缩影而已,他们这些门阀官宦势力,有几人屁股是干净的。倘若人人效仿那位巡鉴司大人,谁又能保证灾难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事实上,他们的担心和警觉不无道理。很快,以寒门、儒家子弟为代表的势力,便将江宁的这把火引到了全国各地。 毕竟,在这样一个阶级分明,底层百姓吃不饱的年代,谁不想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上流阶层拉下马,让自己成为上流一等人物。 …… 秦淮河,烟花盛行之地,头一次让人觉得阳光正好,空气分外的清新。 百姓们良久才散了场,或是附近找个酒楼吃上几杯水酒,或是去肉档割几两肉,回去与一家老小好生说说今日秦淮河发生的大事。 阿四原打算请秀玉灵在艳群芳吃顿花酒,探一探这位女扮男装,修为不俗的江湖儿女的底,但见艳群芳那些红官人、俏娘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猫见着了老鼠,要吃人似的,便立马打消这个念头,撂下几十两银子,让龟公准备些酒食送去家中。 当然,像他这般从不愿吃亏的主,一下子出去几十两银子,亏总是要找回来的。临行前,在杨鸨儿那妩媚妖娆的身躯上好一顿吃了些豆腐,挠骚得杨鸨儿花枝乱颤,杏目冒火,随后便逃命似的,拉着秀玉灵逃之夭夭。 秀玉灵第一次见第五司命,惊为天人。 阿四取笑他跟那些臭男人一样,见着祸水便挪不动道了。 秀玉灵略有些不好意思,直道能与仙子为伴,阿四好大的福气。 阿四耸耸肩,还在为第五司命白天没陪他去秦淮河耿耿于怀,阴阳怪气道: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娶媳妇儿还是得娶屁股大好生养。哪天遇着模样更俊俏的小娘子,定要休了这个不知冷知热的祸水。 秀玉灵笑而不语,目光投向风华绝代的第五司命,心想第五姑娘身子曼妙,凹凸有致,增一分则嫌胖,减一分又嫌瘦,便是自己都艳羡不已,怎会不好生养了。他如此说,也不怕嫂嫂恼了。 果不其然,一道强横的威压袭了过来,秀玉灵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阿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窜上了房顶,口中还骂道:“祸水,你要谋杀亲夫啊。” 秀玉灵望着院中半截凉亭,以及被刀罡轰得坍塌的院墙,惊得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轻松写意的一刀,足可一叶知秋,秀玉灵望着走进房中的倩影,惊愕道:好嘛,难怪哥哥行事有恃无恐,原来这江宁城里还隐藏着实力如此恐怖的高手。 院门外,艳群芳的龟公带着小厮刚将酒食饭菜放下离开,一辆马车拉着几口大箱子停在了门前。 马车前头,有个青衫纶巾的男子,半只脚踏进倒塌的围墙,探着脑袋问道:“巡鉴司大人在家吗?” 男子望着半截亭中立着的秀玉灵,眉头微微一皱,这人耳背还是怎地,竟然不理本公子。想到那个杀才巡鉴司大人的脾气,这男子丝毫不敢生出半点不恭之意,又连着朝院里问了两句:“有人在家嚒?” “喊魂呢。” 阿四一眼认出了院外的男子,不正是江宁盐商张老家主的“大孝子”张孔道嘛。而他后面跟着的一群人,自不必多说,都是些只认钱不认亲情的不孝子。 落到众人面前,阿四淡漠地扫了众人一眼,讥讽道:“听说你们最近发一笔不小的横财,到你们爹坟前烧过纸了么,有没有告诉他们,一条命卖了多少价钱?” 众人脸皮紫胀,羞愧的低下了头。 眼前这位巡鉴司大人打上贤妃娘娘的母家韩府,逼死了贤妃娘娘生母和二叔韩景书,张孔道他们哪敢有半点怨言。 张孔道瞄了一眼马车上的几口大箱子,来之前他就与众人商量好了,只要能将烫手山芋甩出去,甭管巡鉴司大人如何羞辱,哪怕是动手,只要不涉及性命,便都一一忍下。 “巡鉴司大人言重了,此次我江宁盐商能扬眉吐气,皆是仰仗大人。” 张孔道腆着笑脸,拱手行礼道:“孔道与诸位仁兄在整理先父遗物时,发现这几箱账册名单,想着对大人有用,便一起送了过来,大人若觉得有用,便留下来吧。” “你们倒是会算计,这几箱东西一旦交给我,你们便可高枕无忧了是吧。” 阿四不屑地呲笑一声,箱子里装的不是别的,都是江东官员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的证据及名单。 “孔道不敢。家父虽已故去,我等小辈还在,大人若有驱策,孔道与诸位仁兄定肝脑涂地。” “我等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 “肝脑涂地就免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阿四淡淡地说。 “是……” 张孔道与众人面面相觑,错过巡鉴司大人这一棵大树,颇有些无奈。 当初他们与戴钰签订谅解协议时,都以为阿四过不了韩家这一关,却没想阿四摇身一变,从指挥佥事变成了巡鉴司,砸了韩府的门,必死韩家两位核心人物,却还能得到贤妃娘娘赏识,由不得人不想,眼前这位巡鉴司大人的背景究竟有多么通天。 张孔道一行人连马车都没要,向阿四施礼后,便匆匆离开了。 “一群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之徒,不足与谋。”秀玉灵露出半截身子,望着马车上的那几口箱子,笑着问道:“兄台打算如何处理?” “先晾着吧。” 阿四将马车拴好后,便拉着秀玉灵去寒酸的凉亭里吃酒。 席间,秀玉灵问起了阿四的年龄,一个十七,一个十八。 顺理成章的,秀玉灵便以哥哥称呼阿四,问道:“听他们都叫你阿四,哥哥可是家中排行老四吗,不知尊姓是?” “玉灵,你倒是问巧了,一个月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阿四起身斟酒,不动声色的瞥了秀玉灵一眼,心说狐狸尾巴终于肯露出来了。他又道:“最近才知道,为兄叫南宫玄,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家中排行老四。” “南宫玄,这倒是个好名字。”秀玉灵眸中涌出喜色,不过转瞬便又收了回去,“不过,复姓南宫的倒是少见,似是只有大炎皇族才用这个姓。” “没准为兄就是皇亲贵胄呢?”阿四挑了挑眉毛,眼神有些玩味,他一只手担在秀玉灵的肩膀上,轻笑道:“倒是玉灵你,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大炎人吧?” 阿四的手触碰到肩膀时,秀玉灵浑身如电流穿过,身躯紧绑,故作厌恶地推开阿四的肩膀,挤出笑容道:“哥……哥哥说得没错,玉灵的确不是大炎人。” “那玉灵来江宁,有何目的。别说是为了杀翟荣,为兄可没那么笨。”阿四问。 秀玉灵眼珠子滴溜一转,笑问道:“我若说是来见你的,哥哥信么?” “信,当然信。即便说你是来杀我的,我也丝毫不怀疑。”阿四阴笑,端起酒杯将满杯的酒水送入口中,酒水顺着喉咙下肚,胸口如同火烧,还未来得及呼吸,腹腔之内那股炽热酒气反冲上脑。 “杀你……玉灵为何要杀……” 想到阿四那不可告人的身份以及连番遭遇的刺杀,定然不会轻信于人,而自己出现的时机又过于刻意,就连安排设计遇见阿四编排出的理由都不甚牵强,秀玉灵神色一晃,忙解释道:“哥哥,你误会玉灵了。” “诶,不说这些,咱们吃酒。” 阿四无所谓地摆摆手,潇洒地满饮一杯,说道:“艳群芳的酒多是用劣酒掺水勾兑的,以前也不觉得好喝,今儿这酒倒是有些滋味。” 武帝之子的身份要不了几日便会传遍天下,想要杀阿四的比比皆是,对他而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秀玉灵呵出一口气,嘴角勾出两个酒窝,赞道:“哥哥能饮出滋味来,便不是凡人。” “你们读书人,捧人时,话说起来叫人晕头转向。” “老话有讲,酒是粮食精,千百年来粮食我们都吃明白了,可谁又喝明白了酒呢?” 阿四好奇地问:“哦,这话怎么讲?” “你看这酒,有人喝了迷糊,有人喝了清醒,还有的能咂么出滋味。一人一嘴,一嘴一酒,一酒一味儿,各喝各的味道。哥哥你能喝出滋味,岂不比这浑浑噩噩的芸芸众生还要不凡?” 秀玉灵端起酒杯与阿四的酒杯碰了一下,浅酌一口,登时呛得咳嗽起来。 阿四见状,哈哈大笑,“玉灵,看你说得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酒中道行很深,没曾想到是头一次吃酒。” 秀玉灵俊俏的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却硬着嘴说:“哥哥,怎能如此取笑玉灵。玉灵并未说过自己会饮酒。” “好了,好了,大家半斤对八两。我自罚一杯赔罪,可好?” 阿四将鸡腿啃得干干净净,骨头往桌上一丢,端起酒杯豪爽地干了下去。 秀玉灵这才满意,回敬了一杯,虽说还不太适应辛辣酒气,但也未像先前那般出丑。 酒过三巡,斜阳西沉。 阿四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嘀咕道:“还真叫玉灵说着了,这酒越喝越清醒。” 萦绕在心头的困惑之事,忽然间,烟消云散了。 在江宁点的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翟通天回到淮阴后,会用何手段报复,他并不在意。江淮士族门阀和官宦势力,有宁红妆和武德司的人盯着,大概也生不出什么乱子。 上京城皇宫里的那张龙椅,谁坐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十八年前的真相,在乎的是天理公道。 他相信,当年自己的父亲南宫炎心中若无仁义,只会阴谋手段,绝不可能得到大家的拥戴,统御各路兵马平定战乱,一举成为大炎之主。 今日南宫家能成为皇族,若不能心怀天下苍生,他日也会自食恶果。 一切只待他的身份曝光后,前往上京城与南宫义当面对质个明白。 但,有一人让阿四挂怀不已。 他的娘亲如今饱尝囚禁屈辱,而鬼瞎子那老东西只知利用他,却不愿透露更多关于他娘亲的信息,着实让阿四有些烦闷。 “老鬼的话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他在江宁蛰伏谋划十年,不可能没有后手。” 秀玉灵口干舌燥,拎起茶壶灌了两口,见阿四一筹莫展,思绪万千,便问:“哥哥,有烦心事?” 倚窗把酒说天阔,遥闻秦淮歌舞声。小月不解欢乐苦,顾盼晚风不照人。 晚风催得人醉意阑珊,阿四眼神有些迷离,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繁华盛景虽好,但有多少会记得那些抛家舍业,流血牺牲的人,又有多少人在乎太平盛世的来之不易,为此而持中守正,友善守法,强者帮助弱者,一起为这王朝,为大家的光景而努力奋进呢。 阿四问秀玉灵:“你觉着现在的大炎如何?” 秀玉灵挑了挑眉毛,带着几分醉意道:“那自然是好的。大炎太平繁华,文坛兴盛,读书人不知凡几,人人皆可凭真才实学进入宦海治国治世,一展抱负。” 秀玉灵顿了顿,惺忪的眸子多了几分光,他看着阿四问道:“哥哥这么问,莫非觉着大炎不好?” 阿四扭头看了秀玉灵一眼,不屑地笑了笑。 盛世繁华从来只予贵人,黎民百姓又能沾得几分欢乐。他们为了活着,便已艰辛不已,又如何能从权贵豪绅手中争抢得到利益。就连读书改变命运的这条路,都被士族子弟堵死,寒门贵子,何其之难。 他说:“现在人都说大炎繁华,读书人有了出路。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没读过几本书,不懂治国治世的大道理,但我知道朝廷做得好与不好,只有老百姓才有切实的体会。” “你看到江宁城的十里秦淮繁华富足,但你没见过这里的市井巷子,他们自成一派,维持关系靠的不是律法和道德良知,而是拳头,是强者建立的规矩。” “你往坊市外、江宁城外走一走,那百姓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他们一辈子伺候几亩薄田,祈求着老天爷赏饭吃,还要应对地主豪绅的欺压,朝廷的苛捐杂税,慢说吃肉了,就是吃饱饭都成问题。” “朝廷说要兴武,粮盐便疯狂涨价。五百文一斤的盐,让百姓怎么活?江宁如此,其他各路州府又能好得了哪儿去。” 许是有些醉意,阿四不吐不快。 毕竟大炎是他父亲南宫炎和有志之士浴血建立起来的,而今这天下徒有其表,连普通百姓最为基本的生存和尊严都无法保证。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还是如此,他深有体会,大抵是心寒了。 秀玉灵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脸上露出让人难以捉摸的神色。 “哥哥说得极对,是玉灵浅薄了。水能在这亦能覆舟,百姓就是一杆秤,朝廷治国施政是否惠及于民,百姓称一称就知道了。朝堂里的那些高官制定经世方略,有几个脚是真正踩在泥土里的。” 秀玉灵颇有感触,望着秦淮河上那些华丽的画舫楼船,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这所谓的盛世繁华看着真实,细想起来,却也是外强中干了。” 阿四揉了揉有些沉重的脑袋,郑重地说:“我看这天下,何时能让百姓做了主,才会继往开来,开创真正的盛世吧。” 秀玉灵闻言一睁,眼中绽放出异彩。让百姓当家做主,哥哥可真异想天开。 转念又想,如果百姓真的当家做主,那将会是一番什么景象呢? 他倒了一杯茶给阿四,眼珠子不动声色的转了转,说道:“听西边传来消息,西凉正在暗中联络北莽、南诏、东楚以及周边小国,意图一同举兵瓜分大炎。意当今官家非但没有鼓舞镇守西疆的军士,反而收了边将的贸易之权,就连西蛮菩萨李光烛的权力都被朝廷遣派的天使给节制了。” 阿四闻言,脸色大变,强敌环伺,安边御众,须得是人。 大炎国库空虚,休养生息,南宫炎在位时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授边将贸易之权,所谓“听其召募骁勇,以为爪牙。苟财用丰盈,必能集事。” 阿四尚且知道要想马儿跑,需给马儿吃好草的道理,南宫义却怎会走如此一招臭棋? 难怪青衣楼楼主莫如海能堂而皇之地进入大炎境内,许是李光烛寒了心吧。 “呵,朝廷的事,哪是我们能看得懂的。” 阿四耸了耸肩,神色平淡。南宫义节制边将兴许有其考量,而他现在身无长物,就算有心,却也做不了什么。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秀玉灵注视着阿四,认真地说:“哥哥既有经世之心,为何不考虑入朝为官,一展拳脚,为大炎谋得个真正的繁华盛世?” “我?你看我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市井小民,能懂得什么治国方针,经世韬略,不误国误民,过点太平日子,便是极好的了。” 阿四仔侧目看了秀玉灵两眼,忽然生出了戒备之心。 “能将百姓时时放在心中,便比上京里的那些弄权之人强多了。哥哥若早生几十载,兴许也能成为一方诸侯咧。” 秀玉灵掩嘴轻笑,阿四眉头却是微微一皱,随后一松,爽朗的大笑起来。 就在两人谈笑风生之时,屋外响起了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巡鉴司在家否?”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阿四眉头微皱,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打开院门,就见江宁知府薛安国贴身护卫范无赦抱着一把剑。 阿四神色稍稍一缓,他对范无赦印象颇为深刻,笑问道:“范兄,这么晚来此,不会是为了蹭顿酒的吧?” “大人,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范无赦将怀中的一把匕首和一封书信都拿了出来。 阿四狐疑地打开书信,奈何不认识字,便又将书信递给秀玉灵,“玉灵,看看这信上说的什么。” 书信内容: 殿下,人力有穷尽,聚散不由人。 山水一程,各有天命。 但愿天地有正气,化清风扶殿下上九霄, 让大炎江山如星河一般浩瀚璀璨。 微臣薛安国叩首 …… 秀玉灵越念越是心惊,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阿四,暗道:看来没找错了,他真的是武帝南宫炎第四子,南宫玄。 阿四双目圆瞪,脸色阴暗,竟没想到薛安国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那么自己在江宁的这些年,一直活在薛安国的监视之下。前朝遗老,南宫义,江东总督兼任安抚使石勇是否也早知我的存在。 阿四细思极恐,自己前往庐州,石勇派他的儿子石翰林亲自护送,便也就说通了。 望向范无赦,阿四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强悍森冷的威压在周身澎湃不止。 范无赦感受到阿四的杀意,半跪着抱拳道:“薛大人说了,从今以后,殿下便是无赦的明公。” 阿四双目如炬,直直地俯视着面前的范无赦。 如果薛安国要对自己图谋不轨,十年前便可杀了自己,何必等这么久。 想到这里,阿四冷静了下来,面色缓了缓问道:“我的身份,还有何人知晓?” “属下也是刚知晓。”范无赦说。 阿四将信将疑,拔开了匕首,见匕首上仍带着未干涸的血迹,脸色又是一变,问道:“这是何意。” “属下不知。”范无赦抬头望着阿四手中地匕首,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阿四皱着眉头,觉着此事透着诡异,薛安国要表忠心完全可以亲自前来。 人力有穷尽,聚散不由人。难道薛安国出事了? 这把带血的匕首,又作何解释? “范无赦,薛大人现在何处?”阿四问, “属下来此时,薛大人还在府上。” “去薛府。” 第106章 己身设局 当阿四带着范无赦、秀玉灵两人赶到薛府时,薛府的下人正有条不紊地忙着伙计,看不出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阿四抓住了一个门房询问薛安国身在何处。 据门房透露,薛安国与扬州府来的宋家公子宋长文进书房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过,许是酒吃的有些多了,商谈事情,便在书房里休憩了。 阿四闻言皱了皱眉头,半天没出来,两个大男人难不成还在书房里滚了床榻,相拥入眠了不成。 范无赦对薛府轻门熟路,没过一会儿便带着阿四、秀玉灵来到书房门前。 秀玉灵鼻尖微微颤动,说道:“有血腥味。” 阿四嗅了嗅鼻子,果然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门缝里飘出,紧忙推开了书房的门。 三人目光同时投向书房里,转眼瞳孔猛地一收,愣在了当场。 只见,身着锦衣玉带,满面惨白,嘴唇发黑的宋家公子宋长文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胸前的衣襟渗了大片血渍,鲜血早已凝固,显然死了有些时辰了。 阿四心中咯噔一下,目光瞥向宋长文手中轻握着的短刀,连忙寻找薛安国的身影,暗道:薛安国,你可千万别死了,小爷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范无赦抢先一步冲进书房里屋,之后扑通一声跪在书案前,两眼泛红,泪水止不住的流,“大人……无赦将你交代的事办好了,可你怎么就走了。宋长文那厮包藏祸心,大人你为何就不听劝呢,无赦有罪啊,无赦不该让大人与挨千刀的宋长文独处。” 阿四望了一眼哭泣的范无赦,只是挑了挑眉毛,并未多说什么。 走到书案后,阿四将趴在案上的薛安国扶靠着椅背,薛安国的右手臂自然地从书案上滑落了下来,原本被右手遮盖的宣纸上出现一个未写完的字,看着像是“宋”字,只是少了一撇一捺。 阿四伸手弹了弹薛安国的鼻息,之后又将目光投向那个还未写完的血字,“他是要告诉我,凶手是宋长文吗?” 薛安国死的还算安详,没有多少痛苦。咽喉处一道贯穿伤是致命伤,伤口处鲜血还未完全凝固。 “大人,无赦这就以死谢罪。” 范无赦将剑横在脖子上,作势便要自刎谢罪。 阿四从他身边经过,淡淡地说了一句“范无赦,你不做戏子,还真是屈才了”,之后便蹲在宋长文尸首拔出了范无赦交给他的那把带血的匕首。 伤口与匕首一比对,果然吻合。 “杀害薛大人的定是宋长文这厮,还有什么好查的。” 范无赦抹了一把眼泪走了过来,郑重的抱拳道:“宋长文杀害朝廷命官,定是受了扬州知府宋阙那老贼的指使,请大人务必要为薛大人报仇雪恨呐。” 秀玉灵看向范无赦的眼神饶是有些深意,玩味道:“一个死人,还能持凶器杀了活人,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范无赦脸色不悦,沉声问道:“事实摆在眼前,难道你还要替杀人凶手开脱?” 秀玉灵笑而不语,给了范无赦一个“你小子搁这装呢”的眼神。 “范无赦,你一口咬定宋长文就是凶手,我倒是有两个问题想问你。宋长文为何要在薛府杀害薛安国,他会蠢到让所有都知道他是杀人凶手吗?再有,就如你所说,宋长文杀了薛安国,那他为何又死在了这里?” 阿四目光炯炯地盯着满口谎话的范无赦,暗自琢磨薛安国是自杀,还是他杀。 如果是自杀,那薛安国着实是一个狠人,己身设局,叫人浑身毛骨悚然。 从薛安国和宋长文的死亡时间,便可排除宋长文为凶手的可能。 照范无赦送匕首的时间来推断整件事发生的顺序,大致是宋长文死后,薛安国将匕首和书信交给了范无赦。范无赦领命出薛府找阿四后,薛安国在自己的书房里自杀而死。 怪诞的是,薛安国对着自己的咽喉捅了一刀,是挣扎不了几息的,勉强能写下那半个“宋”字,可刀又是如何出现在宋长文手里的。 唯一解释得通的是有第三者存在,待薛安国死后,将刀放在宋长文手里,嫁祸宋长文杀人。 这第三人不可能是范无赦,而是另有其人,那么又是谁呢? 以薛安国的老辣手段,绝不可能设下如此错漏百出的陷阱,死一个宋长文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阿四百思不得其解,深知虽事发突然,但恐早在薛安国的谋划之中。不管薛安国设下一个什么样的惊天迷局,他已被算计在其中。 倘若薛安国为他杀,那么凶手究竟有多高超的身手,才能在这小小的书房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阿四正想着,就听书房外传来了一道悲愤欲绝的怒吼,“你……你这个凶手,为何如此!” 白天薛安国说的话,翟荣之死,以及百姓们山呼万岁的样子给薛才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一人找了个酒肆喝得酩酊大醉,本来还想找薛安国倾诉心中的困惑,不曾想刚进花园,就听到阿四问范无赦地两个问题,瞪眼一瞧血泊中的宋长文,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酒醒了大半。 抬头望向书案后死去的薛安国,薛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泪水簌簌直下。 他跪着爬到了薛安国脚下,不敢相信地拉了拉薛安国垂下的手臂,怎料薛安国身子一歪,便朝着他压了下来。 “爹——!” “爹——!” 薛才抱着薛安国冰冷僵硬的尸体嚎啕大哭。 哭声将薛府里的人都吸引了过来,谁也没想到中午还多吃了几杯酒的薛安国,竟然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书房里。 薛府里,顿时哀嚎声一片。 薛家老母抱着自己的儿子薛安国,泣不成声,“儿啊,你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娘怎么活啊。” 阿四叹了一口气,瞧着那日在百花盛会上将薛才带走的谢连城正在吩咐下人置办丧事,于是走过问道:“你就是薛府的管事吧。除了薛大人和宋长文外,今日这书房可以旁人进出过?” 谢连城擦了擦眼泪,又瞄了一眼范无赦,随后回道:“回禀巡鉴司大人,我家大人与宋公子进书房后,都钤辖李佩奇将军和范无赦来过一趟。” “哦,李佩奇也来过?” “李将军说有要事找大人商量,我见他是府上常客,便没有阻拦,他自行来了书房。” 阿四问:“李将军何时走的?” 谢连城一脸悲痛之色,想了想道:“范无赦走后没多久,李将军便匆匆离开了,当时谢某还问他出了何事,李将军理都未理。” “装模作样,分明是你杀了我爹和宋长文。” 薛才双目血红,一把抓住谢连城的胳膊,咬牙切齿道:“谢叔,杀了他,替爹爹报仇。” 秀玉灵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喂,宋长文,你胡乱攀咬也得有个限度。你爹死了至少有一个时辰了,我们这才刚来多久,就算你报仇心切,也不该逮着个人就说凶手吧。” “不是他,还能是谁。是你么?” 薛才恨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怨毒的目光投向阿四,冷冷地说:“本公子知道你对我爹当初要挟你杀翟荣一事怀恨在心,你是巡鉴司,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翟荣最终是你自己要杀的,民心你赚了,回过头来又害我爹爹性命,知法犯法,你有什么资格做巡鉴司,你这个卑鄙小人。” “薛才,范无赦是你爹的贴身护卫,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他吧。” 阿四有些无奈,将范无赦拉到了薛才面前,说:“范无赦,你与他说吧,将薛大人吩咐你去找我做什么,我们又是何时来的薛府,进的书房,一字不落的说给听!” 范无赦前后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他倒也懂得分寸,书信里的内容只字未提,“少爷,此事的确与巡鉴司大人无关。” 薛才悲痛欲绝,早已失了理智,怒斥范无赦道:“范无赦,我早知你与他亲近,却没想到你是一个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小人。编出这等瞎话来替他开脱,你当本公子是傻子吗?本公子只相信眼见为实。” 范无赦一脸无辜,“少爷,你……” “薛才,你读了那么多书,就不知道动动脑子?”阿四哭笑不得。 薛才怒不可遏,“你大字不是一箩筐,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公子。别以为你是巡鉴司,就可以颠倒黑白。便是上京城告御状,本公子也要将你绳之于法。” 谢连城脸色一变,忙道:“少爷,不得无礼。” “谢叔,怎么连你……”薛才一脸不可思议。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没过一会,武德司指挥佥事宁红妆带领十数名干事闯入众人视野。 “薛才,武德司宁佥事带人过来了,你有什么冤屈,与她说便是,她会为你主持公道。”阿四说。 “谁知道你们……” “薛才,你是在质疑本佥事的为人?” 宁红妆绣眉一皱,杏目中射出两道锐芒,“你爹是朝廷命官,四品大员,他的死,官家会亲自过问。本佥事既然来查这件案子,必不会让薛安国死得不明不白。” 薛才吓得浑身一激灵,将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宁佥事,此案就麻烦你们了。若有证据指明此事是我所为,你知道到何处抓我归案。” 阿四冲着宁红妆点点头,便带着秀玉灵离开了薛府。 没过多久,范无赦交代完他的事,便也跟了出来,“大人,咱们这是去何处?” 阿四淡淡地说:“李府。” 忽地转身,脸色阴沉,盯着范无赦,冷冷地问道:“范无赦,你还不打算说实话是么?” 第107章 投敌扬州 “薛大人说殿下聪慧机敏,果然逃不过殿下的法眼。” 在阿四的质问下,范无赦并没有打算遮掩,而是主动将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今日薛府午宴结束后,谢连城找上了范无赦,告知薛安国有请。 到了书房,宋长文已经倒在血泊中没了呼吸,而都钤辖李佩奇将军手中掌握着带血的匕首走向薛安国。 范无赦见状,以为李佩奇东窗事发,前程无望,遂对薛安国欲行报复之举,连忙拔出剑,准备阻拦李佩奇。 不料,薛安国出言阻止。 扬州知府兼任淮东总督宋阙之子,淮东最大的宋氏门阀继承人之死,足可撼动整个江淮,乃至影响整个朝堂的风云变幻。要知道,宋长文的二叔宋霖乃是掌管大炎盐铁钱粮支度的三司史,宋霖一怒,便是枢相赵为民都要忌惮三分。 范无赦问薛安国,是否要处置宋长文的尸体,做成离府后被贼人杀害的假象。 薛安国不但对宋长文死在自己府上一事漠不关心,反而让他莫要多管闲事,只需带上匕首和书信找阿四便可。 “范无赦不敢欺瞒殿下,所知便只有这些,薛大人说一切日后自会见分晓。” 范无赦面对气势骇人的阿四,半跪着大气都不敢喘。他跟了薛安国这么多年,深知薛安国是胸有乾坤,臣府极深的人,一旦做出匪夷所思之举,必定是有所图谋,可他怎生也想不明白,薛安国为何会死在书房之内,难道仅仅是制造宋长文杀人的假象吗。 这也太符合常理了。李佩奇又在这当中扮演什么角色? 秀玉灵一直打量着范无赦,见他从头至尾言辞真切,不似有假,于是说:“哥哥,薛大人之死,是否为李佩奇所为?李佩奇行伍出身,想必刀法娴熟,一刀贯喉也不是不可能。” “除非薛安国一心求死,否则怎会连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那桌上没写完的字,总不可能是个李字吧。”阿四语气平淡,将范无赦扶了起来。 秀玉灵闻言眸光一颤,倒是把这两处细节给忽略了。刀贯咽喉,薛安国用如此狠辣的手段自杀,所图不小。秀玉灵倒吸一口凉气,说:“照哥哥所言,薛安国还真叫人不寒而栗。” “能掌握一方百姓生死的大员,有几个不是狠人。” 阿四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白毛月,暗道了一句:薛安国,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人。 半个时辰不到,三人到了都钤辖李佩奇的府上。 范无赦叩了半晌的门,李府那个有些耳背的老管家这才开了门。 老管家披了一身麻,腰间缠着块白布,借着昏黄的烛光,眯着眼睛瞧着范无赦身后的阿四,一脸愕然,问道:“这位大人,这么晚来府上,不知所为何事?” 阿四走上前来,闻到老管家身上散发出来的一阵阵烧纸钱的味道,皱眉问:“我们是来找李将军问事的。老伯,为何披麻,可是府上有人身故?”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将三人迎进了府上,边走边道:“少爷白天出门时吩咐,说这两日大人会来府上,让我等切不可慢待了,没想到大人来的如此之快。” “老伯,李将军回府上没有?” 跟着李府的老管家走在去往前院正堂的路上,阿四左右打量了一眼,李府比上次来时衰败之气更盛,平日里府上的那几个打扫卫生的老奴也不见了身影。 “少爷说他此次出门,八成是回不来了。临走时,将房契给了老奴,让老奴找个良主换些银钱,打发府上的下人回乡颐养天年。” 老管家眼眶微红,摇头长叹一声,“少爷,待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不薄。可他也不想想,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李府伺候的一辈子,早就把这里当家了,又怎会弃他而去。” “李将军没说为何回不来了吗?” 老管家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着。 前院正堂火光明亮,香火气息更加浓郁,秀玉灵一路跟来,觉着李府透着怪异,忍不住说:“李佩奇不会是料定自己回不来,让老管家替他操办身后事吧。” “李佩奇没回府,能去哪儿呢?”范无赦说。 三人带着疑惑跟上了老管家脚步,刚进正堂,就见到一口黑漆棺材摆在正中,棺材前供着的灵位赫然写着李佩奇的名字,几名同样是披麻的老仆正忙着布置灵堂。 范无赦拉住老管家,问道:“老伯,李将军并未身故,为何要给他布置灵堂。” “少爷说他半生碌碌无为,愧对列祖列宗。他此次出门,要做一件大事,不成功便成仁。” 老管事向长明灯里又添了些香油,拨了拨灯芯,又道:“老奴想先将灵堂备着,送走了少爷,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就随他去了。” 一名老仆端来了三杯茶水,范无赦接过饮了一口,望着坐在地上剪纸钱的老管事,心道李佩奇的日子看来过来得并不宽裕,他问:“老管事,李将军可有说要做什么大事?” 老管事剪纸钱的手稍顿了下,随后摇摇头道:“少爷的事,老奴从来不会过问。” 看来这老管事与李佩奇的感情是极好的,不过都在替李佩奇筹备身后事了,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秀玉灵眼珠子滴溜一转,说:“老管事,你可知杨将军今日杀了扬州府宋家的公子宋长文?” “什么!少爷不是他要去扬……”老管事神色惊变,话说一半,又意识到不对,就又低下头继续剪纸钱,又道:“少爷半生都背负着重振门楣的重任,他要做什么事,定有他的道理。” “老伯,今晚多有打扰,告辞!” 阿四拱拱手,给秀玉灵、范无赦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离开了李府。 范无赦说:“殿下,老管事许是没说实话,这个时候去扬州府,自投罗网,李佩奇没有那么蠢。” “自投罗网是假,我看他是栽赃嫁祸,谋个前程是真。”秀玉灵脸色微寒,李佩奇一直想要谋个前程光宗耀祖,如今看薛安国这个靠山倒了,自然是要另投他门了。要让扬州知府宋阙相信他的投诚之心,必是以栽赃玄哥哥杀害宋长文一事来做投名状。 这个李佩奇,为了前程,真是不择手段。 “薛安国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阿四摇了摇手指,无奈地苦笑。如果所料无差,李佩奇此次去扬州,定是执行薛安国的计划,诬告阿四是杀害宋长文的凶手,以求留在扬州府为宋阙效力。 阿四猜想,薛安国的谋划应不止于此。李佩奇如果能博得宋阙的信任,留在扬州府,极有可能还有别的任务。只是任务是什么,阿四一时还未想清楚是什么。 扬州城,总督府。 宋府大管事名叫宋集薪,是宋家支脉子弟,在宋家家主宋阙的府上做了二十多年管事,受宋家清正的家风影响,每每有人携礼叩门,他总是会来人开口前,搬出一块“自渡者不求”的牌子,确是阻拦不少意图行贿宋阙谋私之人。 故而得了一个“不求先生”的雅号。 不过今日,大管事宋集薪心情颇为不好。所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自古以来的规矩,淮帮却是一点不懂,这让在扬州府呼风唤雨的大管事耿耿于怀。 站在府门前,宋集薪送走淮帮二当家沙漠海一行人,随后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什么东西,也敢来跟老爷谈条件,真当自己是瓣大头蒜了。” 想到今日沙漠海盛气凌人,出言不逊,闹得老爷宋阙头疼不已,宋集薪就吩咐两个门房关上了府门,心里又念叨起了宋长文,翟荣那小子已死,小少爷估摸着这两日便要回来。 说起宋长文,宋集薪眼神顿时柔软不少,笑道:“江宁那地方,都是一群乡野刁民,小少爷这些日怕是没吃好睡好,前些日子苏州有一小吏送了些太湖三白,正好等少爷回来让他尝尝鲜。” 正打算回屋子里小酌两杯,府门却像是擂鼓似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响声,大管事宋集薪顿时就来了脾气,骂了一句,“敲魂呢敲,穷急吼吼,死人了,还是怎的。” 给门房使了个“开门”的眼色,宋集薪不情不愿地又掉了头。 府门一开,就见腰间别刀的中年汉子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快引我去见总督宋大人。” 宋集薪上下扫了一眼风尘仆仆的中年汉子,怒声喝道:“哪里来的二五辣子,敢冲闯总督府,活腻味了不成!” “管事,我乃江宁府都钤辖李佩奇。” 李佩奇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焦急地道:“十万火急,有劳速引我去见宋大人。” “哦,原来是李将军。”宋集薪轻蔑地看了一眼杨佩奇,都钤辖大小也是掌管一州府兵的官,行事如此冒失不懂规矩,难怪江宁乱成了一锅粥。 连一个武官都管教不好,看来薛安国那厮也只是徒有其名而已。 宋集薪向来不喜江宁,尤其是自从薛安国倒戈之后,更是对江宁的官员没什么好脸色,“我家大人已睡下,李将军不妨留下名刺,等大人有空召见,再来吧。” 见宋集薪有意刁难,李佩奇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大管事,宋公子出大事了,你若再阻拦,后果自负。” 宋集薪神色惊慌,转念一想,宋家子孙,淮东总督之子,江宁何人敢动,和跨国少爷多谋善断,行事稳重,能出得了什么大事。此人莫不是大言炎炎,想让我引他去见老爷吧。 不过此事毕竟涉及宋长文,宋集薪也不敢大意,又问:“你说我家少爷出事了,可有何凭证?” 李佩奇将一物丢出,宋集薪伸手接过,低头一瞧沾血的美玉,一眼辨认出了是宋长文的贴身之物,顿时惊惧不已。 想当年,这枚平安扣还是他亲自给刚会走路的宋长文戴上的,宋长文戴了二十年,从未解开过。 宋集薪心急,一把揪住李佩奇的衣领,质问道:“说,我家少爷怎么了!” “大管事,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宋集薪二话没说,吩咐门房紧闭大门,不得放任何人进来,随后紧攥住李佩奇的胳膊去见宋阙。 …… “你说什么,文儿死……死了。” 宋阙突闻噩耗,温润儒雅的脸庞僵住,随后迅速被悲伤与愤怒占据,浑身颤抖不止,手中的杯盏都握得四分五裂,“巡鉴司,他……他怎敢伤我儿性命!” “宋大人,长文公子失手杀了薛大人后,本来是可以离开江宁的。谁料被那该死的巡鉴司撞见,任长文公子百般求饶,巡鉴司却无动于衷,更扬言要铲除淮东宋阀。” 李佩奇一拳打在石柱之上,懊丧道:“可恨李某不是巡鉴司的随后,不然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长文公子死于巡鉴司的魔爪之下。” “铲除淮东宋阀?巡鉴司,你好大的口气。敢伤我儿性命,便是有武德司撑腰,我也要你灰飞烟灭!” 宋阙目眦欲裂,脸变得狰狞无比,缓缓转头,如刀子一般锋利的目光死死地投向了李佩奇,片刻后,才道:“李将军高义,你冒死前来送讯,宋某感激不尽。只是不知,李将军甚为江宁府都钤辖,有大好的前程,为何还要与巡鉴司为敌呢?” 李佩奇被盯的浑身不自在,暗暗心惊,宋阙不愧是宋阀家主,淮东总督,即便面对丧子之痛,却还能迅速的冷静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惭愧,李某曾与黑龙寨有些瓜葛,巡鉴司将黑龙寨过去滥杀无辜,洗劫乡里的罪责全都算到李某头上。之前若不是薛大人护着,李某早就死在他的手上了。” “宋大人,李某也是大炎的开国功臣之后,若非家父逝世得早,李某又岂能如此受人欺辱。庸庸碌碌数十载,李某也只是想奔个前程,光耀门楣而已,奈何造化弄人,遇上巡鉴司那该死的杀才。” 宋阙说:“李将军明珠蒙尘,实乃江宁之不幸。李将军,既然大家有共同的敌人,那便也无需见外,日后就留在府上,待为文儿报了血仇,宋某自当为李将军再谋前程。” 李佩奇激动得半跪在宋缺面前,抱拳说:“李某得遇明珠,天可怜见。宋大人,对付巡鉴司,如有用的找在下的地方,万死不辞。” “李将军一路辛苦,先去洗洗风尘。” 宋阙招来仆人领着李佩奇下去休息。 大管事宋集薪噙着泪花,对宋阙说道:“老爷,少爷死得冤呐。老奴这就带人亲自去一趟江宁,便是李佩奇所言属实,老奴也要将少爷带回来归根。” “文儿死在江宁,武德司必须要给宋家一个交代,我要让他们亲自把文儿送回来。” 宋阙悲痛万分,两行清泪簌簌之下,紧紧地握着宋长文贴身的平安扣,“集薪,你派人去江宁查探李佩奇所言真假,但眼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替我去办。” “老爷,您吩咐,老奴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给少爷报仇。” “你去淮阴告诉翟通天,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我要巡鉴司死。此事他们若是能做成,我便可考虑答应沙漠海今天的请求,否则他们淮帮就不必存在了。” 宋阙双眼喷火,杀意滔天,“李佩奇既然来了江宁,安排人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老奴遵命。”宋集薪点点头,又问:“老爷,此事要不要知会二爷一声,毕竟少爷是他最疼爱的子侄。” “不必,此事暂不可将老二牵扯进来。文儿的血仇,由我这个做爹爹的来报!” 第108章 佳人相求 大炎王朝素来信奉神明,道观寺庙香火鼎盛。 昭武二年,朝廷开恩科取天下之才入庙堂,一时各州府开扩书院、私塾。 江宁作为大炎王朝唯二以府划分行政等级之地,与上京开元府隔江相望,自然也是文坛兴盛之地。 江宁府为了在秦淮河北修建夫子庙和江南第一大书院——江宁书院,不惜劳民伤财,开启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城池扩建工程,不少道观庙宇随之搬迁,或重新修建。 由于官府在钟山一带修建了一座更加恢宏的城隍庙,因此十数年过去,东城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城隍庙已然败落,成为过路之人打尖歇脚之地。 此刻,城隍庙门口站着一道身影。 风不大,徐徐中带着些寒意,仿佛有人在背后吹着良人,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正常人谁会约在这个鬼地方。” 这人好一阵摩挲着两条胳膊,嘟囔两句,便走进了庙里。 没走几步,草丛中突然有几道黑影窜飞而起,紧接着便听惊厉的凄声刺入耳洞,惊得这人连忙顿住脚步,警惕地望着四周。 只见屋顶上,墙头上闪烁着几道幽森的绿光,这人定睛细瞧,原来是几只野猫,若非胆子大些,还真要被吓出个好歹来。 这人惊魂未定,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想到正主还未出现,顿然有些恼火。 “辣块妈妈的,将我约到这鬼地方,成心的是吧。宁红妆,你再不现身,小爷我可不奉陪了。” 说话的自然是阿四,将宁红妆白天塞进他手中的纸团丢到草丛中。 “咦咦咦……” 阿四话音刚落,就见前方大殿飘然落下一道魅影,以及响起那凄凄惨惨像是青衣角儿吊嗓子的笑声。 “我系……” 阿四勃然恼怒,脏话还未骂出口,便感到一股猛烈的气劲袭来,数道金光眨眼便至。 逐月飞花,金钱落地。一见面就下死手,这婆娘有病吧! 情急之下,阿四只得运起飞奔躲闪。 见不远处围墙被轰得坍塌半尺有余,阿四的剑眉皱得更加深了,伸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伤口,怒道:“宁红妆,你够了吧!” 宁红妆不理不睬,手中两柄断刀合二为一,以一个飒爽之姿斩出一道骇人的气浪。地面的青砖像是地龙翻身一般被掀飞,直奔阿四而来。 与之同时,宁红妆脚尖一点,犹如惊鸿浮空,脚踏气浪,一手执刀,一手从腰间摸出几枚铜钱,再次打了出去。 阿四四处躲闪,被逼到了院落的槐树之上。 “宁红妆,你欺人太甚!” 阿四怒不可遏,脚下一蹬,身子迅速地掠向宁红妆,太阴“铮”的一声出鞘,勾起一抹耀眼的寒光。 也不管那些要人命的金钱飞花,杀意上了心头,源源不断地真气犹如洪水一般涌向太阴,身如野狼纵月,凌空飞斩。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真气化形成一丈多长的气刀,结实地斩在空地之上。 地面微微震颤,气劲本涌向四周,城隍庙的围墙不堪承受,坍塌了大半。 “杀!” 杀红眼的阿四,再次举刀朝着大殿屋顶上的宁红妆再次劈去。 宁红妆微微一愣,运气排出一掌,将阿四逼退之后,连忙摆手道:“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不打了,不打了,” “哼!宁佥事可真是好雅兴。” 阿四压住心中的怒火,收起了刀,冷冷地看着宁红妆。 “小骗子,你打着我的旗号干了多少坏事,姐姐都没生气。姐姐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生气了,真是个小气鬼。” 宁红妆白了阿四一眼,拿出火折子吹燃后推开大殿的门,宁红妆熟稔地找到一处干净的角落生了堆篝火。 “宁佥事,我在江宁干的事,哪一桩不是在你们武德司的算计之中。江宁盐商若不是受了你的指使,他们会老老实实把那些名单账册交给我?薛安国又是怎么回事,淮东那些人能饶得了我?” 阿四追上前去一顿数落,“我为武德司做了那么多事,就给了巡鉴司的身份,是想白嫖,还是怎地。” 宁红妆脸颊泛红,江宁城里种种虽说是顺水推舟,但阿四说的也没错,他的出现帮了武德司大忙。不过像阿四这般没读过几本书的家伙,能将整个江淮的局势看得如此清楚,甚至借势而为,眼界、臣府、智慧无一不让宁红妆惊奇。 即便心里也觉得亏钱了阿四,但宁佥事嘴上却是不饶,嗔道:“小骗子,你在本姑娘身上占的便宜还少了?” “像我这样玉树临风的小郎君,尚未及冠,修为卓绝,不知有多少小娘子为之倾倒。你也不看看我家那位祸水,要姿色有姿色,要才情有才情,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阿四像是一只大公鸡昂首挺胸的炫耀着,“宁姑娘,就算你有些姿色,我也不至于色令智昏,给点甜枣,就替你卖命吧。” 说罢,阿四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原以为宁红妆会怒起而攻之,哪里想到对方竟然扑哧一笑,竟还一本正经地道:“你还算实诚。不过你的眼神委实差了些,姐姐这相貌什么叫就算有些姿色?” 说着,宁红妆认真地看了阿四一眼,随后转身走向了香案。 这小娘皮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宁红妆那秋波潺潺,笑意盈盈的眼神在阿四眼前挥之不去,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扭头望着宁红妆的背影,端详着那妖娆多姿的身段,阿四暗自咂摸着嘴,心道:虽说年纪稍大了些,但这大腚好生养啊,一准是个大胖小子。 “小骗子,你再敢胡想,信不信姐姐把你脑壳撬开,往里面倒一桶浆糊。” 宁红妆瞪了阿四一眼,心里还是欢喜的。 还说是未及冠的少年,那日在庐州行在扶墙而出,与贤妃娘娘做了什么,还要本姑娘挑明嚒。这家伙,为了美色连命都不要了,简直就是一个色胚。 阿四耸肩轻笑,见宁红妆手上提着几包吃食和两壶酒,问道:“宁姑娘贵人事忙,今儿怎有如此好的兴致,赏脸将在下约到这鬼地方,莫非要对在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小骗子,你说话也不必夹枪带棒。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来江淮与人争风吃醋的嚒。” 宁红妆幽怨地白了阿四一眼,将几包吃食扔到阿四面前,她自己则是拿出白面馒头就着酒吃。 “你是饿死鬼投胎的?” 望着宁红妆那副豪爽的吃相,阿四摇了摇头,将油纸包里的烤鸡烧鸭推到了她的面前,心道:宁红妆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可这性格也着实太爽朗了些。 不过能在武德司那种地方混得一个指挥佥事的官职,秘行不可告人之事,的确非寻常女子所能为之。 “你以为我与你见一面很容易嚒!” 宁红妆娇嗔道,啃了口馒头,淡淡道:“薛安国那老狐狸真是害苦本姑娘了,一会儿还得赶往扬州府。” 阿四闻言微微错愕,难不成是自己想错了,薛安国以身设局,事先未曾与武德司通气? “走这么急,难不成宋阙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谋反不成?”阿四问。 “薛安国和宋长文的死,你难道看不出有什么端倪?李佩奇去扬州通风报信,宋阙定然会派人调查,要不了两日便会水落石出。” 宁红妆饶有深意地看了阿四一眼,豪爽地饮了一口酒,“小骗子,你年纪不大,手段却狠辣老练,杀起人来眼都不眨……杀便杀了吧。想我宁红妆阅人无数,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宁红妆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家伙四处树敌,恨不得把天给捅个窟窿,有几条命够那些人阴的。 “我一市井刁民,有什么好怕的。” 阿四无所谓地笑了笑,望着眼前那堆炽热的火焰,认真地说:“有些事,既然让我遇见了,就不得不做。” 宁红妆不置可否,问:“哪怕前面是火坑你也要跳?” “为何不跳。老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活在这样一个黑白颠倒的世道,总得要争一争。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你又怎知这段因果不是命中注定。” 阿四注视着宁红妆片刻,起身走到了大殿门口,望着有些朦胧的冷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既然还活着,那就换个活法吧。” 以前他流落江宁街头,为自己的不公而努力地与命运抗争。 如今,他以新的身份回到这里,便要为远在他乡不见天日的娘亲与命运抗争,更要为黎民苍生与命运争,替他那倒霉催的父亲守护住呕心沥血创建的大炎王朝。 “也许这就是薛安国看中你的地方吧。” 宁红妆认真地看着阿四的背影,眼前浮现的尽是那张忧郁中带着不知是洒脱,还是无奈之色的脸庞。 她的心里充满了疑惑,他为何总以混不吝的面目示人,却又不得不叫人正视他的老成和莽撞呢? 他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竟将他逼迫至此? 也许此刻的他,才是最真实的吧。不过能有一颗侠义之心,终归还是好的。 大殿里的气氛忽然间沉寂下来,门外的冷月忽然被一片乌云遮挡住,强行将阿四的思绪拉了回来。 “宁姑娘,你有事不妨直言。” “你应该猜得到我此次南下,要对付的不光是一个淮帮。” 宁红妆顿了顿,观察着阿四的神色,见对方平淡如水,于是又继续道:“朝廷要对北莽用兵,开放盐引筹集粮饷。江淮两地的官员却趁机贪墨,导致盐引泛滥,市价水涨,民怨沸腾。官家震怒,命武德司严查此事。” 阿四笑了笑,反问道:“就这么简单?” 宁红妆颇有点受不了阿四那洞察人心的笑容,张了张嘴,随后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廷对北莽用兵原是极为隐秘之事,但消息不胫而走,天下皆知。如今北莽已经集结二十万兵马前往北境驻守,而西凉国国主野心勃勃,联络邻边各小国,就连南诏国都派出了使者。” “武德司意外截获敌国细作的情报,我一路跟随细作下江南,在淮帮收集罪证时,不巧被发现,这才有了后面你所见之事。” “朝廷内主和派已然占据上风,逼迫官家派使者求和,每年向西凉、北莽两国进贡岁币数十万和绢数万匹不说,还要派公主前去北莽和亲。总之,我大炎现在处境极为不妙……” 宁红妆满脸忧虑之色,但又甚是无奈。 “将大炎的公主下嫁给北莽那等野蛮粗鄙的之地,亏他们想得出来。难道我大炎有气节、有血性的文臣武将都死绝了嚒!” 阿四闻言怒不可止,一拳轰击在大殿立柱之上,只听咔嚓一声响,灰尘沙沙落下。 秀玉灵曾经倒是谈起过大炎处境,说到朝廷收回了边关贸易之权,派天使节制边将权力,为此他还气得多饮了许多酒。 阿四发觉宁红妆之言存在问题,如果大炎四面楚歌,南宫义又怎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走一步乱军心的昏棋呢。 不对,不对。君相两党虽然争斗激烈,但终归是内部问题。 在非此即彼的情势下,枢相一党何苦通敌叛国,招致杀身株连之祸不说,还要背负千古骂名。 唯一的可能……南宫义这一招玩的还真是妙啊! “看来南宫义铁了心北伐,这手段够狠的啊!” 阿四琢磨出其中的门道,不禁有些佩服南宫义的算计。 宁红妆一脸茫然,不明所以。但听阿四议论南宫义,不得不叱道:“岂可直呼管家名讳,身为臣子更不可议论官家,莫要再说这等大不敬之言。” 阿四忽然觉得宁红妆傻得有些可爱,耸肩道:“宁姑娘,开门见山吧,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 宁红妆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阿四心道,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这不是巧了嚒。 “宁姑娘放心,此事便是不说,我也会这么做。”阿四笑道。 宁红妆见阿四如此爽快,不免怀疑其是否真心相帮,问道:“你就不怕有危险?” “别人来找我不好说,但宁姑娘开口了,那在下自然无二话。危险嚒,你以为我在江宁城就不危险嚒?” “此话何意?” “宁姑娘,你难道不知道来此鬼地方的路上,我已经遭到两路人马的刺杀了嚒?” “什么,竟有此事?” 宁红妆脸色大变,约阿四来城隍庙相见,此事除了她和阿四之外,便只有上峰所知,难道…… “此事我一无所知,你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宁红妆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道。 阿四淡然一笑,摆了摆手,“不必了,想要我命的人不少,虱子多了不咬人。” 宁红妆还要解释,但大殿外突然响起了野猫的叫声。 没过一会儿,就见黑暗中有道人影背着一口棺材来到了大殿门口。 第109章 银雪狮子 赵飞尘拉了拉拴着棺材的绳子,望着大殿里闪着火光,有些迟疑。 “师尊,还请稍等几日。待弟子办好私事,再送您最后一程。” 赵飞尘对着黑暗中喃喃两句,抬脚走进大殿,就见香案前对坐着的阿四和宁红妆两人正用着好奇的目光看了过来。 赵飞尘左右瞧了一眼,找了一个昏暗且干净的角落,将棺材轻轻放下,随后点上三柱清香,虔诚恭敬地拜了三拜。随后斜靠在墙角,一边擦拭着油光锃亮的木枪,一边从包袱里拿出已经发酸的硬馒头,吃的津津有味。 阿四一眼认出赵飞尘便是当日救下凌谣的男子,眉头轻微一皱,此人不是在艳群芳嚒,为何这么晚来这破城隍庙。 一人一棺一木枪,难叫人不好奇。 宁红妆与阿四对视了一眼,朗声道:“兄台深夜风尘,想必同是天涯人,不如一起吃些酒食吧。” 说着,一个酒壶飞向了西南角。 赵飞尘目光一凝,一道黑影从身边划过,只见那酒壶稳稳地落在枪头之上。 “无功不受禄,某深夜扰了两位兴致,望莫要怪罪。” 枪头一缩,酒壶落下,电光火石之间,枪身抽在壶身,只听“波”的一身闷响,便见酒壶又飞向了宁红妆。 紧接着,赵飞尘将包袱里仅剩的两块馒头又送了出去,“小小心意,莫要推辞。” 酒壶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落在火堆旁,壶身晃了两下便停了下来,滴酒未曾洒落。 阿四和宁红妆接过发着酸味的馒头,望了一眼地上的酒壶,两人眼中均是露出了惊艳的神情。 好厉害的枪法! 方才宁红妆有意试赵飞尘的深浅,送出去的酒壶暗中带了一道气劲,虽然说接住容易,也伤不了人,但要保证滴酒不洒,没有十数年的内力修为,却也轻松不得。 然而赵飞尘用枪头接住不说,随手将酒壶抽扫了回来,酒壶稳稳落地,未曾伤及分毫,单就是这份轻松写意和对劲力的掌控,足见其枪法造诣之厉害。 枪乃百兵之王,舞动起来灵活迅速,神出鬼没,故又称“百兵之贼”,往往能练到此等对劲力掌控游刃有余境界,非是经过沙场千锤百炼而不得。 然而怪就怪在赵飞尘身上没有半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种血煞之气,唯一的解释是教他枪法之人,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沙场名宿。 “兄台曾出手搭救凌谣,在下铭感五内。何况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同在江宁,我等却能在此地相遇,便是缘分,兄台何必辜负这大好的夜色。” 阿四咬了一口发酸的馒头,笑着又将酒壶推了出去。 夜黑风高杀人夜,鬼泣森森破庙头,这也算好夜色? 这小骗子信口胡诌的本事、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当真叫人佩服。 见阿四与赵飞尘认识,宁红妆收起了戒备之心,她行走江湖惯了,一个发酸的馒头也算不得什么,欣然地吃了起来。 赵飞尘见状,眼中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惊讶之色。 “好!快哉!” 赵飞尘爽朗地笑了笑,大马金刀地走来,举着酒壶对阿四和宁红妆说道:“江湖茫茫,匆匆过客。有幸在此破庙之中,与两位饮酒,实属人生快事。我赵飞尘先干为敬!” “干!” 阿四长于市井,身上天然有股对抗世俗的江湖气,这般瞧着赵飞尘豪迈饮酒,大为畅怀,接过赵飞尘手中的酒壶,猛灌了两口。 随后将一只烧鸡递给赵飞尘,笑道:“来来来,飞尘兄,你我一同分享。” 宁红妆默默地陪着两人吃喝,不时地打量着西南墙角落里的那口棺材,以及旁边的那杆木枪。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打更的报时,赵飞尘和阿四两人已经酒过三巡。 “阿四兄弟,宁姑娘,你们难道就不对我的身份和那口棺材好奇嚒?” 赵飞尘有些微醺,只不过他一直暗中留意着宁红妆和阿四两人。 酒是面镜子,能照的出妖魔鬼怪,亦能显现出真君子。 他断定阿四和宁红妆两人身份来历怕是不俗,既然能坐在一起饮酒,连酸馒头也能咂么出滋味,足见不是什么恶人。 江湖人,江湖事,各有各的规矩。胡乱打听他人事,容易犯人忌讳。 阿四深谙此道,本来对赵飞尘和那口棺材无甚兴趣,但赵飞尘主动问起来,反倒让人好奇。 人性就是如此。 阿四还未开口,宁红妆抢先一步问道:“背棺回故里入土,飞尘兄,你这一路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赵飞尘笑了笑,回首望着那口漆黑的棺材看了两眼,随后摇摇头,淡淡地说道:“故里谈不上。只是想带家师回到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果然那棺中之人不是凡人。 “原来是令师尊,失礼失礼。” 阿四瞥了一眼那黑暗角落,起身便要拜,赵飞尘伸手阻拦,淡然道:“人死如灯灭,老头子一辈子最是不喜繁文缛节,阿四兄弟有心便可,不必多礼。” “这……” 阿四微微一愣,转即便释然了。是啊,徒弟是徒弟,自然还要讲些礼数,至于旁人嘛,倒是无关紧要了。 宁红妆问:“我观兄台枪法颇有神龙之姿,敢问令师尊号?” “宁姑娘好眼力。家师少年成名,孤身闯荡江湖,快意恩仇。二十岁纵横沙场,尸山血海中挣得一个白衣神将之名。” 想起师尊在世时的长吁嗟叹,赵飞尘有些黯然神伤,长叹一声,“唉……奈何造化弄人,老头子黯然避世,郁郁而终。这些事也是老头子临走之时交代身后事,我才知道的。” 宁红妆瞪大眼睛看着赵飞尘,久久说不出话来。 白衣神将?那可是战神一般的人物! 少年探花郎目睹北莽在侵占的幽云十六州巧取豪夺,践踏华人,萌生起义反抗之心。当时,传言云州牧卖国求荣,与敌军将领在营帐中密探入侵中原一事。 少年探花郎一气之下,单枪匹马杀入敌军营帐,在五万北莽兵擒获前朝卖国贼张定北,摆脱敌兵追击,疾驰返回云州将张定北斩首示众。 少年探花郎智勇之行引得中原各路藩镇极为震动。 正所谓,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 少探花郎名噪一时,中原各路诸侯纷纷伸来橄榄枝,想要将其引入帐下听用。 然而在那个藩镇割据,门阀混战的年代,枭雄如过江之鲫,却鲜有心怀天下苍生的英明之主。 良禽择木而栖,贤士择明主而侍。少年探花郎又岂愿与那些祸乱中原的枭雄为伍,一人一枪一马行走江湖,阅尽山河大川,誓要寻出一个济世救民的办法。 四年江湖生涯,行侠仗义,结识了一群绿林好汉,还闯出了一个银雪狮子的江湖威名。 宁红妆望着赵飞尘,激动地问:“敢问令师尊可是银雪狮子辛坦夫,辛将军?” “辛将军?哈哈……” 赵飞尘点点头,笑的有些悲凉,他转身望着辛坦夫的棺材,撒下酒水,沉吟道:“老头子,你听见了嚒,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朝廷将你如敝履一般抛弃,但这支离破碎的江湖里,依旧还有人记得你。” 宁红妆微微叹了一口气,当年若非辛坦夫率领武林豪杰组建义军投靠朝廷,武帝又岂会轻易收服各地江湖力量为其所用。 若非辛坦夫骁勇无匹,又善于用兵,屡屡出奇兵替武帝破局,否则就凭武帝所掌握的力量,想要平定各路诸侯,抵住外敌的趁虚而入,建立大炎王朝岂会如此顺利。 以辛坦夫的功勋,封一个异姓王都不为过,奈何朝廷决心清剿江湖武林这股难以掌控的力量,而与江湖武林牵涉甚深的辛坦夫,能够解甲归田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朝廷的秘辛宁红妆无兴趣知道,也不敢深入打听,她对辛坦夫郁郁而终的下场感到惋惜,如果辛坦夫当年没有解甲归田,而是镇守边疆,邻国又岂敢虎视眈眈。 阿四拨弄着地上的酒坛子,赵飞尘的话就像一把刀子扎在他的胸口。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究竟何故以致于朝廷一定要摧毁江湖武林。 武林人士不光大炎有,青木、西岐、北莽这些邻国朝廷都不曾对武林人士出手,为何唯独大炎会如此,当真是忌惮江湖这股很难以掌控的力量嚒? 鬼瞎子说的话,阿四尚且有所保留,他相信一个开国帝王不会不顾史家的口诛笔伐,滥杀功臣,可辛坦夫一事又当作何解释。 难道自己的父亲当真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像他这样的人,还值得天下人拥戴嚒?这样的王朝,还值得天下人守护嚒? 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武帝南宫炎,阿四甚至怀疑如今高高在上的南宫义并没有做过弑兄夺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即便做过,也未尝不是一件义举。 如此想来,他一直憎恨的人,岂非过于冤枉,而他现在一心想要做的事岂非也失去了意义。 思来想去,阿四的心里堵得慌,有怒火却不知该如何发。 宁红妆察觉出异样,小声问道:“你也在为辛坦夫感到不公?呵……别胡思乱想了,朝堂上的事哪是你我能看得清楚的。” 阿四摇头笑了笑。 赵飞尘将坛中酒一口干了,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阿四,说出了此行来城隍庙的目的,“阿四兄弟,我要带凌谣走。你是她在江宁最珍视的人,事先来问下你的意思。” “你要带她走?”阿四错愕,转瞬脸就阴沉了下来,手摸向了身边的太阴,“你若以为救了她一命,便可强行带她走……” “她幽夜族的身份已经暴露,若再留在江宁,只会招来祸端,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就护不了她。” 赵飞尘打断了阿四的话,摘下宽大的帽兜,嘴上嗫嚅几句,周身黑气环绕,古铜色的脸庞出现数道玄色印记,双目泛起了猩红的光芒。 阿四惊呼道:“你也是幽夜族人!” “我算是半个幽夜族人,她不同,她身体内流淌的是幽夜族的血液。只有将她带回西荒幽夜族祖地,修炼幽夜族秘法,她才能控制得住身体内的力量。”赵飞尘说。 “此事重大,我做不了她的主。”阿四沉默半晌,心情忽然有些低落。 虽然赵飞尘给人感觉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但也只是两面之缘而已,阿四怎会放心将凌谣交给他。何况凌谣是他在江宁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人,回到江宁这些日子里,两人相处也颇为短暂,阿四实是不忍两人就此分别。 不过,他也知道,凌谣去留不是他该做决定的。 “她就在门口的马车里。” 赵飞尘戴了上宽大的帽兜,转身走到了棺材旁坐了下来,“你若真为她着想,就该让她回幽夜族祖地。” 说罢,赵飞尘倚着棺材发出了鼾声。 “臭小子,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宁红妆借机出了城隍庙,骑上马后,朝着不远处的马车看了一眼,便消失在黑夜中。 阿四脚步沉重地走到了马车前,掀开了马车帘子,就见凌谣柔情似水的望着自己。 凌谣伸手将阿四拉进了马车,温柔地说:“你若不愿,我便留下来。” “你想好了吗?”阿四握着凌谣有些冰凉地手,心里一阵发疼。 大晚上的跟着赵飞尘来城隍庙巡自己,凌谣的心意不言而喻。 凌谣努了努嘴,将一卷羊皮卷递给了阿四,说:“这是幽夜族的秘法,当年我的族人交给义父的。只有修炼了上面的秘法,才能控制那股奇诡的力量。” 阿四翻开羊皮卷,上面描绘的都是些星辰图案,旁边的文字似是蝌蚪文一般,叫人摸不着头脑。 “义父说,幽夜族祖地已经被西荒的大漠吞噬,只有幽夜族人才能找得到。义父知道赵大哥的来意,所以将这卷秘法教给了我。” 凌谣小心翼翼地将羊皮卷手进了匣子中,随后拿出手绢温柔地擦起阿四脸庞的血点,眼眶泛红,“你呀,这辈子怕是混世魔王投的胎,性子又倔又硬。以前望着你出去惹事生非的背影,总觉得能护得了你,有我的地方便有的栖身之地。” “如今,我只能望着你的背影,可我不愿一直站在你的身后,不愿一辈子都在艳群芳那个地方等着你。” 说着说着,凌谣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似的落了下来,她多么想告诉眼前人,当初见他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脾气倔强的臭弟弟。 “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吧。” 阿四情难自抑,同意凌谣离开的那一刹,心如刀绞,眼眶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温柔地将凌谣揽进了怀中,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那些只有疼痛和屈辱的岁月里,是凌谣给了他温暖和阳光。 这个傻女人,又当姐姐,又当娘亲的给了自己太多的爱。赵飞尘说的没错,凌谣不该困于艳群芳那种烟花之地,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去幽夜族祖地才是正确的决定。 凌谣身子微微一颤,虽然早已知道阿四会作出这个决定,但心还是难免的刺痛了一下,无比的失落,自此一别,两人再见不知是何时。 “瑶儿,你若跟赵飞尘一去不归,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找回来。” 听到耳边响起阿四温柔的嗓音,凌谣抱得更紧了,带着些许哭腔道:“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义父已经有了安排。” 鬼瞎子若是靠得住,你也不会被翟荣那厮强掳了去。 说起鬼瞎子,阿四心里便有了怨气,但也不想煞了风景。 不过想到自己面对的危险,也许与凌谣这一面便是永别,内心莫名生出一种渴望,人终有一死,但想清白的被至亲记住。 “瑶儿,阿四并非我的本名,我叫南宫玄,武帝的第四子,别忘了我。” 阿四怅然若失,心里补了一句,你若不回来也好,否则说不定会受到我的牵连。 得知阿四的真实身份,凌谣神色一怔,更觉得阿四活得比自己还要苦,眼泪簌簌直下。 天涯作别,不能相伴,凌谣想的便是用最好的温柔,来抚慰阿四心中的伤痛,给彼此留一丝惦念。 她紧抱着阿四,温柔说:“你……要了我吧。” 情到浓时,无需多言,干柴烈火,绕指绵柔。 第110章 上京的态度 上京城皇宫,垂拱殿里。 一个身穿赭黄衫袍,头戴硬胎展翅乌纱帽,脚蹬皂文靴的儒雅而不失威严的男子端坐在案前,正认真地聆听着武德司总指挥使南宫戈的汇报。 此人正是大炎王朝最高的掌权者,南宫义。 说到江淮盐引一案水落石出,江淮官员徇私舞弊,勾结淮帮与门阀搜刮民脂民膏证据确凿,南宫义的眉头微微一皱,南宫戈呈递来的奏报劄子只是稍看了两眼,便放在了案上。 直到南宫戈说起阿四于公法台处决翟荣,以及薛安国与宋长文身死之时,南宫义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愠怒之色,“朕的四品大员自戕于府,薛安国他要干什么,是对朕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满,还是要向那些前朝遗老抗辩。” 南宫义的帝王手段不知见了多少,涉及前朝遗老和帝位正统的问题,南宫戈恭敬地跪在案前,不敢置喙一言。 “薛安国在江宁缩了几十年,怎嘛,翅膀硬了,敢跟朕叫板了。” 南宫义龙颜不悦,将南宫戈呈上的关于薛安国的奏报狠狠地拍在案上,一双深邃的虎眼闪烁着精光,“以死明志,他是在警告朕适可而止,这个老东西,便是块冰也该捂热了吧。” “武德司被他牵着鼻子走,查淮东宋家,让那小子代江宁知府坐收民心……他倒是会做好人,临死还要反将朕一军。” 南宫义冷冷一笑,目光瞥向南宫戈,问道:“那些前朝遗老可有什么动静?” 南宫戈知道,官家口中的前朝遗老指的自然是枢相赵为民,忙回道:“赵为民近日除了上朝,便是在家中闭门谢客,江淮来的门生故吏都被拒之门外。微臣手下的密探倒是在薛安国府上搜出几封与赵为民来往的书信,不过内容并无大逆不道之言。” 江淮的官场查起来就如扯线头,调查越深入,线头扯得越长。 南宫戈有些惶恐,官家要对江淮的官场动刀,矛头直指枢密院,而武德司至今未能收集到能够直接搬到以枢相赵为民为首的一众武帝旧臣的证据。 官家若治一个办事不利之罪倒是轻的,若怀疑他的忠心,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毕竟他南宫戈曾经也是武帝钦点的武德司指挥使。 南宫义对此结果丝毫不觉得意外,示意南宫戈坐下,淡淡地道:“如果能让你们查到头上,并且掌握切实的证据,他赵为民还是我大炎开国第一丞相么。” “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赵为民如果知进退,懂分寸,寡人也不愿难为他。” 南宫义稍顿了顿,儒雅威严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森冷的寒意,“整顿江淮,坏人不能让朕一人做了。” 赵为民当初入府做武帝南宫炎的幕僚,得到南宫炎和南宫义母亲昭宪太后范氏的喜爱而收为义子,因此赵为民与南宫义也是结义兄弟。 南宫义登基称帝,虽然赵为民一直不满,但毕竟是自家事,只要不动摇国本,何况赵为民处理政事破具有才能,又能安抚笼络住一帮武帝旧臣,南宫义自然也不愿多做计较。 “官家,整顿江淮官场一事,是否要从长计议。”南宫戈小心试探道。 整顿江淮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置稍有不当,可能动摇国本。 别看官家一副温润儒雅的书生模样,狠起心来,说是铁血阎王亦不为过。 南宫戈深知这一点,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官家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一点与武帝是一模一样。 “武帝没能完成的事,绝不能再拖到下一代。此次寡人御驾亲征收复北境失地,不容有半点差池。” 南宫义眼神坚定,不容质疑。攘外必先安内,第一次北伐失败的惨痛教训让他刻骨铭心,这一次他要以铁血手腕震慑住朝堂内外那些怀有二心的臣子。 毕竟以大炎王朝现今的国力,无法再承担第三次北伐的军费开支了。 南宫戈点点头,说道:“那微臣替官家再磨一磨刀,弯一弯鱼钩。”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南宫义脸色淡漠,眼神中闪过一抹寒意,“西凉、东临诸国近日活动频繁,朕已下令,调江浙淮三地驻军前往东海、黔南、西蜀秦州,不日便将开拔。那小子不是很能耐么,朕倒要瞧瞧他能在江淮扑腾出多大的浪来。” “官家圣明。” 南宫戈脸色如常,内心却是惊惧不已,官家这是要置那孩子于死地不可啊。 “官家,邪王万人往回到西荒后,以雷霆手段统一了魔门后,四处派人散播消息,那孩子的身份,臣已经封锁不住了。此时将江浙淮三地驻军撤走,万一被敌国钻了空子,将他擒走以作要挟,只怕那些前朝遗老会自乱阵脚,于国不利啊。” 南宫义闻言,端起茶盏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后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眼神却偷偷地打量着南宫戈。 半晌之后,放下茶盏,南宫义离案多了两步,淡淡地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翻起什么浪来……你且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南宫戈离开,垂拱殿顿时又陷入宁静。 南宫义望着烛台上有些飘忽的灯火,眼神有些游离。 “南宫玄,你想为父报仇,从寡人手中夺回皇位,呵呵……那要看你是否有命活着到上京。” “赵为民,官人给了你台阶下,如果你不识抬举,休怪寡人不念昔日情分。” 南宫义的眼中涌现出森冷的杀意,他对枢相赵为民早已动了杀心。 这时,垂拱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位拥有倾国倾城之姿,浑身上下却散发着妖媚之气。 细细打量,这女子不似中原之人,倒像是来自西域之地。 高耸的鼻梁,纤细的腰肢和丰满挺翘的肥臀,让人瞧上一眼便欲火焚身。 一颦一笑间,秋波潺潺,甚是勾人心弦;似火的朱唇微微启合,配合着妖娆的声音,叫人心痒难耐。 南宫义眼中闪过一缕异色,转即春风满面,笑问道:“宸妃,你怎么来了。” “官家……” 宸妃一声娇喝,差点将南宫义的魂都勾走了。 “官家,你都好几日未曾驾临奴家的寝宫了。那些大臣们当真该罚,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可倒好,什么事都要官家亲自过问,朝廷养着他们有何用。” “爱妃是兴师问罪来了。” 南宫义哈哈大笑,“国家大事,岂能儿戏。你怪他们霸占着寡人,他们何尝不担心后宫干政。” 宸妃媚眼夺魂,娇吟道:“朝廷之事哪是奴家能懂的。奴家只盼着官家莫要过度操劳,累坏了身子……官家,奴家这几日想你想得心口都疼了呢。” “是寡人之错。爱妃,今晚寡人牌子便不翻牌子了,摆驾去你的玉宸宫……” “……” 赵府,一顶轿子落下。 吏部侍郎周行急匆匆地进了大门,连旁边行礼的赵府之人都来不及瞧上一眼,穿了两进的院子到了赏春园。 荷花池边,周行见大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枢相——赵为民此刻正握着一根鱼竿,饶有兴致地钓着鱼,登时心里有些急躁。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为民身前,说道:“老师,您老怎还有闲情逸致在此钓鱼?” “出了什么大事了,让你这吏部侍郎如此慌张。” 赵为民有意要压一压他这个学生的性子,不紧不慢地抓了一把鱼食洒向池塘后,放下鱼竿,这才示意周行旁边坐下。 从丫鬟手中接过湿帕擦了擦手,赵为民转脸看向周行,问道:“是为了江淮的事吧?” 周行重重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赵为民,说道:“淮东来信,薛安国和淮东总督宋阙之子宋长文死于薛府,武德司指挥佥事宁红妆已介入调查此事。” 周行收到信笺马不停蹄地感到赵府,一口水没喝,此刻有些口干舌燥。 赵为民打开信笺扫着内容,抬手微微一摆,丫鬟端来一碗解渴的酸梅汤。 周行二话不说,一碗下肚,回味片刻,继续道:“本来学生以为此事虽有一定影响,但也不算棘手,只要江宁府找个替罪羊,便可堵住悠悠之口。” “谁知江宁府都钤辖李佩奇当日便去了扬州找宋阙报信,声称巡鉴司是杀害宋长文的凶手。宋阙震怒,暗中命淮帮翟通天联系杀手,誓要替宋长文报仇雪恨。学生没了主意,这才前来叨扰老师。” 赵为民没有说话,将书信还给了周行。 这时,鱼竿晃动,荷花池里的鱼浮被一股力量拉得沉了下去。 “等了这么久,鱼儿总算上钩了。” 赵为民脸色一喜,抓起鱼竿就往上提。 周行微微一愣,都什么节骨眼上了,老师怎么一点不着急。如果殿下被杀,那老师这些年卧薪尝胆,苦心经营谋划之事也会功败垂成。 “愣着作甚,还不来帮把手。” 赵为民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心情丝毫不为江淮之事所影响。 “老师……” 周行叹了一口气,望着身形有些佝偻的赵为民,心道:老师是不是真的老了。 虽作此想,但周行还是伸手去帮赵为民将那条巴掌大小的鲤鱼用网兜给捞了上来。 赵为民捧着鲤鱼,一脸遗憾道:“如此小的鱼儿,清蒸、红烧,抑或是做汤,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真是鸡肋!” 说着,赵为民将鲤鱼又扔进了荷花池。 鸡肋?周行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想通了什么,试探道:“老师,可是打算舍了经营多年的江淮,那殿下的安危……” “老龟一怒,撅道三户。薛安国到底是武帝看重的大臣,他这一死不但将了官家一军,也为江淮的士族谋得了一线生机,那孩子回上京指日可待。比起这来,江淮经营多年的根基又算得了什么。” 赵为民将饵食盒中剩余的鱼食尽数倒进了荷花池汤,顿时鲤鱼群涌了过来,扑腾得水花四溅。 “如此一来,陛下御驾北征一事大局已定。” 周行闻言点头,此次争斗,老师暂时败了下来。陛下不会对老师赶尽杀绝,但北征之事,老师只怕也无从过问了。 他望着北方的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收回幽云十六州是举手之事,当年武帝圣君又岂会按下不提,与民修养生息。 如今这陛下事事都要盖过武帝一头,想要成全自己的文治武功,史书尚可篡改,但这沙场拼杀之事,变幻莫测,哪是一个不懂军事的人所能左右的。 上一次北伐失利,陛下还没能意识自己的问题。这一次举全国之力北伐,即便攻克后韩收复部分失地,但依陛下的性子,必然会继续向北挺进。 后韩不比北莽,北莽人个个高大凶悍,能征善战。面对这样的强敌,只怕我大炎又要重蹈覆辙了,唉…… “打便打吧,不撞南墙,那些主战派又哪知回头。” 赵为民语气平淡,自与武帝发动兵变,建立大炎王朝以来,他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朝堂里大臣们整日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事,还不足以让他心起波澜。 他很笃定,只要武帝幸存的力量还在,大炎的天就变不了。 要说君相两党之争让他感到遗憾的,或许是未能借此机会摸准陛下的真实态度吧。 周行一离开赵府,赵为民便进了密室。 密室里,黑暗中有道人影拱了拱手,说道:“派出去的两批刺客几乎被斩杀殆尽,殿下的修为实力足可傲视年轻一辈。” 赵为民点点头,又问:“听说宁红妆与殿下交情匪浅?” 黑影先是一愣,随即道:“宁红妆下江南时为殿下所救,后又经历了一些生死,两人交情确实不浅。” 赵为民抚须,淡然一笑,“到底是年轻呐。梅先知若是知道此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黑影问:“枢相,南宫戈一直态度不明,你看是否要提醒殿下?” “无妨。南宫戈这个人我了解,他只是恪守自己的本分罢了。武德司是武帝亲手创办,以后自然会由殿下掌控。” 赵为民忽然想到什么,又道:“看紧宋阙。” 黑影一愣,问道:“宋阙会有二心?” 生死一线,为神为魔,皆不足为奇。” “枢相打算何时接殿下回朝?武帝旧臣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差一时?” 赵为民轻哼了一声,拿起书案上早已准备好的请罪劄子,离开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