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无名》 上卷·人间烟火·序章 本文双男主,但副cp中有bg,介意的勿入。 先出场的是攻,先出场的是攻,先出场的是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本文朝代架空,官职、称呼、年号、谥号等等与历史中真实人物皆无直接关系,不要代入真实历史人物的背景。 出场人物较多,有时候会花大篇幅讲其他人物的故事,是群像文。 放心入坑,不虐包甜。 …… 洪武三年,都城一处酒楼之中。 酒楼的一楼正中,有位说书先生正在激昂地表演。 “……却说这謩朝末年,群雄并起逐鹿,四方诸侯都对謩朝皇室虎视眈眈,最终北胡叛乱,大举进犯謩朝,这謩朝最后一位皇帝愍帝与其太子被叛军诛杀,这謩朝也最终灭亡…… ……乱世即出英雄,先皇武帝在謩朝覆灭之时尚且刚满十六,却举兵平乱击退北胡,才使中原一统天下,还烽火中的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当年的武帝……” 说书先生滔滔不绝讲了半天,台下观众不时鼓掌附和,喊道“妙绝”。 众人之中唯有一锦袍公子没有附声称是,只是默然地品着清茶,看着台上的说书人面带微笑而不语。 如今春意阑珊,也到了入夏时节,公子衣衫轻薄,却锦衣环佩,手边放一羽扇,扇柄还别着玉坠子。 说书先生表演完后,只一小部分人捧了钱场,而公子起身,直接将玉坠子取下,赠予说书先生。 先生愕然,随后摆手道:“公子慷慨,小人自是荣幸万分,只是此物实在贵重,公子还请收回。” 公子轻笑,将玉坠子放在说书先生手中:“先生方才所叙之事,在下颇感兴趣,还请先生收下,勿负在下一番心意。” 说书先生有些好奇:“公子说的是哪一部分?” “謩朝之事。” 说书先生眼见此人是富贵人家公子,以为对方是向往先皇武帝的英勇,他却不轻不慢地开口“謩朝”,倒让说书先生不知如何接话。 所幸公子还有话语:“只是方才听起先生所言,謩朝末代帝王,是死于叛军手中的愍帝?” 说书先生点头。 “先生错了。”公子面色依旧温润,只是眼中没有笑意,“这謩朝末帝……也是位少年英雄。” 说书先生听闻此言微微愣住:“公子如何得知?” 公子拿着羽扇的指尖一顿,然后抬眼看向身后来往的客人,酒楼中人熙熙攘攘,但并未有人注意到此处,听完说书也就完了,无人在意先生所说是否正确。 “……”公子再转过头时眼中带笑,“没什么,只是在下从一本野史外传中瞥到几眼,或许,野史本身便是错的。” 说书先生还想问些什么,公子却请辞离去,直到公子走远,说书先生才发觉这玉坠子还留在他手里。 说书先生将玉坠子收起来,猛然想起,那位公子,腰间的一枚玉佩上,竟是刻着四爪玉龙,而这四爪龙,唯有皇室中人才可携带! 说书先生后背发凉,手中的玉坠子也变得滚烫,他实在想不到,皇室中人,怎么就看得上这个小酒楼,甚至还随意地就将玉坠子赠他。 唯有离开的皇甫念自己知道,他无非是想要多一个人,知道曾经还有那么一位少年帝王罢了。 他与那位受人敬仰的武帝一样,生于乱世,临危受命,英勇无畏。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也不再会有谁还在意他了,甚至他的姓名,也只能在野史中才得一窥。 第1章 都城幼子 謩朝末年,原本的皇室日渐式微,謩朝四周的诸侯各国都对其虎视眈眈,各诸侯国之间也是战火纷飞。 天熙十六年,謩朝都城,征远将军府。 七岁的文辰尧一大早便起来折腾,拉着郑伯好生打扮了一番。 小家伙年纪不大,却非闹着要一身盔甲,他的父亲,征远将军文河清便给他定做了一身小盔甲,如今文河清在边关打了胜仗,今日就可归家,文辰尧便穿上这身盔甲前去迎接。 “小少爷呀,将军半月前才来书信,说是返程后要先入朝述职方可回家,怎么也要等到午后。”郑伯无奈地跟在文辰尧后面,看着他跑来跑去地找东西打扮自己,“不用这么早准备的。” 文辰尧不依,还催着郑伯将哥哥送给他的匕首拿出来。 这匕首是文辰尧哥哥文路远在与西戎打了胜仗之后在西戎的将军手里拿到的,匕首刀鞘镶嵌宝石,刀身通体银白,锋利无比,平时郑伯怕文辰尧拿着伤了自己,便一直代为保管。 郑伯汗颜:“小少爷呀,您可快消停消停,您这还没用过早膳呢,可别饿着了。” “我不饿,郑伯。”文辰尧扯着郑伯的手臂摇来摇去,“把匕首给我吧,好不好嘛。” 郑伯一向无法拒绝撒娇的小少爷,只得将匕首拿了出来,但还是再三叮嘱文辰尧不要将刀鞘取下。 文辰尧因为马上就要见到几月未见的父母和哥哥,现在很高兴,自然郑伯说什么就是什么,在总算打扮完自己后,乖乖地坐下吃早膳了。 不过穿着盔甲总归是封印了几分文辰尧,他只能挺直腰背,尽量让盔甲的负担减轻一点。 虽然文河清是按照小孩子的身形定制的盔甲,但用的都是实打实的铁器,这么一身小盔甲,重量倒是不轻。 郑伯见文辰尧穿着费劲,就说让他先脱下来,等将军回来了再穿上。 文辰尧性子倔得很,宁可穿着受罪,也不要脱下盔甲,所以吃完早膳,他便出了一身汗。 文辰尧坐在将军府大门的门槛上望着外面叹气:“唉,穿盔甲打仗真的不累吗?” 郑伯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小小的身影缩在盔甲之下,不觉发笑:“将士打仗是不得不穿着盔甲,少爷倒是自己上赶着找罪受。” 文辰尧撇嘴:“郑伯你还笑话我,你昨晚不还是一晚上没睡。平日里你总唠叨让我早些睡觉,你自己也找罪受。” 郑伯笑着在文辰尧边上坐下,将军府外头行人不少,有些人被这一老一少的组合吸引,看见文辰尧身上的盔甲还有些新奇,但抬头看见御赐的“征远将军”牌匾,也不奇怪了,都继续干手头上的事。 文河清是天熙年间最出名的将军,几乎是战无不胜,他与妻子萧安在战场上结识,一共生下两个儿子,长子文路远如今已经十八,跟着父亲在军中历练。 如今随时都会有战火燃起,文河清夫妻时常不在府中,文辰尧这七年来,从没有与他们一起生活超过一年时光,以前倒还有哥哥在府中陪着他,现在文路远也从军而去,只有老管家郑伯陪着文辰尧。 所以文辰尧十分珍惜父母每次回家的日子,今日是文河清凯旋之时,文辰尧自然要好好准备迎接他们。 回都城的军队在两个时辰后驻扎在都城边郊,几位将领领着一小队人马进了都城,“文”字旗飘扬在风中,却降下一半,而领队的张之鹤副将头上戴着白巾,身后的将士也都在腰间系一白布。 文河清与萧安在战场上向来身先士卒,一直冲在最前面,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表率,文家军才一直攻无不克。 但此次远征边疆,敌军统帅正是看准了这点,于阵前放冷箭,致使文河清身中剧毒,不治而亡。 可战争还要继续,萧安一面按下文河清牺牲的消息,一面挑起大梁,指挥军队的下一步行动计划,最后包围击溃了敌军。 敌军统帅虽然已经战败,但他凭着最后萧安接见俘虏的时机,引爆原本藏在袖中还未来得及被发现的炸药,整个帅营随着巨响一起灰飞烟灭。 萧安与文路远还有一些其他将领当时皆在帐中,只有一两人活了下来,但已经残废,而萧安和文路远,再也回不来了。 因为事发突然,当时捷报已经传回都城,归期也一同定好,张之鹤来不及将消息送出去,匆忙间料理好几人的后事,才得空将消息加急送回都城,而远在将军府的文辰尧,还没来得及收到通报。 张之鹤带着士兵穿过街巷,途经将军府的时候,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小土豆冒出来,挡在他的马前。 “张叔叔。”文辰尧见到熟人很高兴,“你回来啦。” 张之鹤还没做好见到文辰尧的准备,如今这一遭让他直直愣住:“……尧儿。” 文辰尧踮脚拉住张之鹤的衣袖:“张叔叔,那我爹爹是不是也快到了,他就在后面吧?” 小土豆边说边往张之鹤的身后看去,在只见到一小队士兵后有些失望。 “……”张之鹤低头看着小孩,暗自叹气,翻身下马,在文辰尧面前半蹲下来,“尧儿别急,将军……很快回来。” “我知道的,张叔叔。”文辰尧笑着,眼睛弯成两个月牙,“爹爹半月前就来信啦。” 张之鹤嘴唇微张,想说什么,最终咽了回去,他摸摸文辰尧的头发:“尧儿乖,回屋去吧,外面风大。” “我穿着盔甲呢!不怕的。”文辰尧显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盔甲,“这可是真正的盔甲哦。我要穿着等爹爹回来。” 张之鹤有些出神,他知道将军因为很少有时间陪着文辰尧,对小儿子一直充满愧疚,文辰尧有什么想要的,将军都会想尽办法给他,只是……也正是因为这份愧疚,他又该如何告诉小孩真相呢? 郑伯在后面看出张之鹤似乎有些为难,于是上前道:“小少爷,我们回将军府门口等吧,张将军应该还有要事在身。” 文辰尧一想确实,于是松开张之鹤的衣袖,退到一旁,朝他挥挥手:“张叔叔,您忙吧,有空来找我玩。” 张之鹤直起身子,朝一大一小两人看去。 郑伯年纪大,在文河清年轻时便入将军府做管家,如今他两鬓霜白,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是黑白参半。而他身旁的文辰尧还刚到自己腰间,脸上稚气十足,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充满期待。 张之鹤最后还是朝二人鞠躬:“有一事,我必须告诉尧儿。” 文辰尧一脸好奇,而郑伯此时注意到张之鹤头上的白巾,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测,莫非将军他…… “文将军他……此行战死沙场。” 第2章 一声乞求 文辰尧和郑伯听了皆是愣在原地。 张之鹤继续道:“还有嫂嫂与远儿……都牺牲了……” 这一消息宛若晴天霹雳,将闷在盔甲里的小辰尧激得一哆嗦,身上的盔甲何其沉重,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郑伯沉默,看着张之鹤头上的白布,良久长叹一声:“将军呐!” 张之鹤还有军务在身,只得向二人欠身行礼后告辞,前往皇宫面圣。 这一小队人马很快消失在将军府前的街头,只留下原地一大一小的身影。 文辰尧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会说话了,慌乱地扯了扯郑伯的衣角,无声的泪水淌下,顺着他的脸庞落在盔甲上面。 郑伯强忍悲痛,轻轻拂去文辰尧脸上的泪珠:“少爷,外头风大,回屋去吧。” 直到被郑伯抱回了房间,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文辰尧终于发出了声音。 是略带沙哑的嘶吼声,原来一个七岁的孩子,也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 郑伯在文辰尧房门外席地而坐,听着文辰尧撕心裂肺的哭声,不免感到心伤,将军、夫人,还有大少爷,都这样去了,小少爷可怎么办呀? 他如今也老了,是活不长了,可是小少爷才七岁呀,他如何能伴其长大成人,如何能让少爷再与以往一般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郑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知道,将军的部下会有人来照料文辰尧的,但总归比不上亲生的爹娘与兄长。 甚至,其实自己也是无所谓有没有的,他不过是陪着小少爷等待亲人罢了,至少郑伯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听着里头的哭声,郑伯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小少爷如今是不可能一个人长大成人了,他得为小少爷找好后路,即使有天自己去了,小少爷也能好好活下去。 …… 皇宫,御鉴阁。 皇上看完折子,眉眼间有些疲倦,看着底下站着的张之鹤叹口气,文河清夫妻为謩朝征战多年,向来赢多输少,在武将中威望甚高,如今被北胡敌军暗算致死,谁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虽然此仗是赢了,但是謩朝由此损失文家一家的将士,还有连带着一起被害的几员老将,朝中武将,竟是只剩下张之鹤和另一位刚上任的小将能用了。 天熙帝顿感无力:“张爱卿先回去休息吧,此行辛苦了。” 张之鹤行礼告辞,留下天熙帝在御鉴阁中烦闷地坐着。 “皇上。”天熙帝身旁的太监吴成端此时进来通报,“皇后娘娘在外头候着呢。” “让她进来吧。” “是。” 吴成端将郑皇后迎进来后便退至一旁。 郑皇后行了跪拜礼,天熙帝道:“起来吧,皇后,坐。” 郑皇后起身:“多谢皇上。” 见郑皇后坐下后,天熙帝才问话:“可是有什么事吗?” 郑皇后略微颔首:“是恪儿他……唉。” 郑皇后说到一半止住了话语,天熙帝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可是这孩子又跑到娴贵人宫中了?” 郑皇后点头,脸上有些无奈之色。 皇甫恪是天熙帝最小的皇子,今年只有六岁,生母是原来的何答应,在生产时难产而死,死后追封为娴贵人。 天熙帝将皇甫恪交由郑皇后扶养,只是娴贵人的宫殿如今依旧空着,也不知道皇甫恪是从哪里听说了他的身世,小半年前起就时常跑到娴贵人生前的宫中。 天熙帝叹口气,他原本就被军务烦得闹心,此时也没有心思管皇甫恪了:“由着他去吧,到底还是孩子,许是长大些就懂事了。让人悄悄跟着,别出事就好。” 郑皇后明白了天熙帝的意思,是让她放养了,于是起身行礼:“臣妾便不多打扰皇上了,臣妾告辞。” “去吧。”天熙帝点点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折子。 …… 张之鹤刚出宫门,正要回自己府上,抬眼却看见了郑伯的身影,忙走过去:“郑伯,你如何在此处?” 郑伯眼尾尚有泪痕,鬓边多了几缕白发,宫门外风大,吹得他发丝凌乱。他见到张之鹤出来,竟是直接跪下了:“张将军呀!” 张之鹤赶忙将人扶起:“郑伯,郑伯!你不必如此,有事便直说吧。” “还望张将军多来府上看望小少爷。”郑伯颤巍巍地站起来,手指尖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张之鹤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文辰尧如今孤身一人,又如何能平安长大:“郑伯您放心,只要有空,我便会去府上看望尧儿。” 郑伯连连弯腰道谢,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身躯,脊背更弯了些,张之鹤看不下去,将人扶起,示意郑伯坐他的马车回去。 郑伯没有答应,他可以为了小少爷弯腰,但他总归是个倔强的人,不愿意因为自己麻烦他人,张之鹤的住处与将军府在反方向,一来一回间,时辰就晚了。 看着郑伯远去的背影,张之鹤无声地叹气,正要回府之时,却被吴成端叫住。 “吴公公,可还有事?”张之鹤看见御前之人出现在宫门口,有些奇怪。 吴成端弯腰行礼:“张将军,皇上有急事召您觐见呢。” 张之鹤来不及细想,就跟着吴成端回了御鉴阁,里面天熙帝正将一茶杯摔碎在地,发着怒火。 “简直欺人太甚!他们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天熙帝语气里带着愤怒,见到张之鹤进来,神情才稍微缓和下来。 天熙帝递给张之鹤一封奏折,上面写着,西戎见謩朝与北胡一战,折损包括文河清夫妻在内的数名大将,便按捺不住心思,举兵在两国边境处驻扎,扬言要謩朝将下河划为西戎的封地,以正其诸侯之名。 所谓的正诸侯之名完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西戎本就是诸侯国,何须再次正名。 下河位于謩朝、北胡与西戎的三国交界之处,原本被北胡抢占,謩朝刚将其夺回不久。 如今西戎突然来掺和一脚,分明是不把謩朝放在眼里了,若是下河让西戎占去,到时候一旦其与北胡联手,謩朝的战线将延长为整个西北边境。 张之鹤也气得不轻,文将军是不在了,但是朝中还有他呢! 天熙帝现在直接封张之鹤为征西将军,次日朝上便为其正式加封,并命他即刻启程赶往边境平乱。 张之鹤接旨后正欲离开准备,忽的想起刚才的郑伯,又放心不下文辰尧,便没有马上离开。 天熙帝见他面带难色,问道:“张爱卿可还有问题?” 张之鹤跪下道:“还望圣上恕罪,有一事……微臣确实放心不下。” 第3章 晌午初见 “快起来。”天熙帝摆摆手,“张爱卿但说无妨。” 张之鹤起身道谢之后才说道:“还望圣上垂怜,文将军如今为国捐躯,他家中还留有一个小儿子,现下孤苦伶仃,除了一贴身老伯外,再没有依靠了。” 天熙帝对文河清的家中情况有所耳闻,现在听张之鹤提起,也开始思考:“这孩子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回圣上,尧儿今年七岁,名叫文辰尧。” “路远辰尧……”天熙帝喟叹,“都是好孩子,爱卿此去不必挂念,朕会命人照料好他的。” “微臣叩谢隆恩!”张之鹤再次跪拜谢恩,才离开了皇宫。 天熙帝叹口气:“吴成端。” “奴才在。”吴成端立刻从门外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你找人去一趟文将军的府上,带他的小儿子进宫来,朕想见见那孩子。” “是,奴才遵旨。”吴成端领旨,正要出去,又被天熙帝叫住。 “等等……你明日亲自去吧,把照顾他的老伯也一起带来。” “是。” …… 吴成端带着天熙帝的旨意来到将军府上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辰时(八点左右)。 郑伯正劝着文辰尧多吃几口饭菜,不要饿坏了身体。文辰尧从昨天知道噩耗起,就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一直耗到现在。 文辰尧已经换了一身常服,那身小盔甲被他很好地收起来了,他里面穿着粗布短衣,外边披着白色麻衣,头上还带着白巾。 如今文辰尧整个人都蔫蔫的,将双手交叠着往桌上一放,再把脑袋搁上去,看都没看面前的饭菜一眼。 “我不饿,郑伯。”文辰尧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夹杂几丝呜咽,“你吃吧。” “唉。”郑伯叹口气,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筷子上还夹着文辰尧平时最爱吃的红烧肉,也被郑伯一起搁在一边的碗里,整块红烧肉没精打采的。 郑伯看着文辰尧这样子心里更不好受,但他还是得想办法让文辰尧吃几口饭菜:“小少爷呀,你还是吃一些吧,可别饿坏了。” 文辰尧听见“饿坏”的字眼,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挺起腰板坐直了:“郑伯,你说人会不会真的被饿死?” 郑伯被文辰尧的问题吓了一跳:“小少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辰尧一脸认真:“我要是饿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和哥哥了?” 郑伯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他想说,文辰尧再这么说下去,他会不会饿死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会被吓死。 “可不能乱说话呀小少爷。”郑伯有些语无伦次,“你要是……不是,如果少爷出事……不不,少爷你不能出事啊!” 文辰尧看着慌乱的郑伯,知道是吓到他了,虽说他确实有一瞬间想要下去和家人团聚,但他也的确舍不得郑伯,毕竟是从小就照顾他的人:“郑伯,你别怕,我会好好活着的。” 说完,文辰尧安抚似的将郑伯放在一边的红烧肉夹起来吃下去,还勉强朝他笑了笑。 郑伯再次叹气,他看得出来,其实文辰尧刚才是在安慰他,让他别那么伤心。 文辰尧虽然年纪小,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人的想法,这与文辰尧经常孤身在家有些关系,小孩子经常见不到家人,就难免会胡思乱想,导致比旁人更加敏感。 郑伯无声地给文辰尧又夹了点菜,有下人前来通报,说是宫里来人了。 皇宫?郑伯有些疑惑,宫里来人那便是皇上下来旨意,皇上此时下来旨意,是来慰问小少爷的吗? 郑伯也顾不得猜测,与文辰尧一起去正堂接待吴成端。 等吴成端来到正堂,郑伯正要行礼,被吴成端拦住了。 “哎呦,老伯使不得。”吴成端扶着郑伯,“今儿个是皇上私下的旨意,算不得正式口谕,老伯快起来。” 郑伯这才站好:“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吴成端眼神看向郑伯身后的文辰尧。 文辰尧原本跟在郑伯后面,看见陌生人后默默抓紧了郑伯的衣角,只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向吴成端。 “想必这位便是文将军家的小儿子了吧?” “正是。”郑伯回答道。 吴成端点点头:“皇上请二位入宫叙旧呢。” 郑伯皱了皱眉,文家除了将军本人,就连大少爷也很少面圣,更不用说他和文辰尧了,何来“叙旧”一说? 吴成端看出郑伯的疑惑,说道:“故人已去,皇上也只能从故人之子身上怀念了。更何况,文将军生前与张将军为至交好友,张将军也挂念小少爷呢。” 郑伯明白了,看来是张之鹤在圣上面前请求皇上关照文辰尧了,他向吴成端行礼:“多谢公公,我二人这就动身。” 吴成端带着二人来到御鉴阁时,天熙帝已经下朝,在里面等着。 “草民郑儒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郑伯下跪行礼。 文辰尧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跟着郑伯跪下,郑伯磕头他也磕头,郑伯直起身子他也起来,好歹没有出错。 “快起来。”天熙帝示意吴成端取两把软凳来,“吴成端,赐座。” “多谢皇上。”郑伯站起来行礼,带着文辰尧坐下。 天熙帝打量着文辰尧。 在七岁的孩子里,文辰尧算是长得高的,不过也是一颗小团子,粉嫩的肤色,黑色的大眼睛很灵动。 眼下文辰尧正好奇地偷偷看着四周,似乎很感兴趣。 “你就是文辰尧?” 文辰尧从凳子上站起来,学着郑伯的样子行礼,不过因为生疏,礼行得不是很规范:“是的,皇上。” “好孩子。”天熙帝一下子就对文辰尧有了好感,笑着让吴成端带着文辰尧出去玩一会儿,他有事与郑伯说。 文辰尧看向郑伯,后者微笑着朝他点头,文辰尧才跟着吴成端出去。 外面日头正盛,吴成端带着文辰尧来到御花园中,找了处阴凉的地方歇着,文辰尧觉得无聊,假装说自己渴了,趁着吴成端取水的时候,偷偷往一处假山边跑去。 假山边有一棵高大的樟树,枝繁叶茂,文辰尧见上面隐约有一鸟窝,趁没人注意爬上去看了看,结果上面的鸟窝是空的。 文辰尧撇撇嘴,正要下去,低头看见一个比他还矮的小孩儿仰头看着自己。 那小孩儿看上去就很乖,穿着一身精致的墨色绸衣,眼眸清澈静谧,梳着垂髫发髻,柔顺地垂在耳后,剩下散开的头发整齐地落在腰间,仿若一枝安静的墨梅。 小孩微微扬起脸,阳光照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两块圆润的琥珀,他的神情很平静,仿佛在宫里看见上树掏鸟窝的行为很正常。 “你在做什么呀?”小孩的声音比文辰尧还要软糯,与他外表的清冷有些不同,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甜味。 第4章 除君无人 文辰尧自然不会说他在掏鸟窝,他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 那小孩儿下意识想要扶一下,结果发现文辰尧并不需要,又把手悄悄垂下去。 在树上粗看时,文辰尧第一眼就觉得这小孩儿好看,他从小生在将军府,虽然父母不常在家,但他们遇上宴席也都会带着他。 各种各样的宴席上,文辰尧见过不少同龄人,没一个小孩儿能让他看着顺眼,今天他算是遇着头一个了。 现在跳下来站在他面前,文辰尧觉得他更好看了。 或许是家风原因,比起柔柔弱弱的,文辰尧更喜欢眼前看上去还算独立的这款。 “我在树上看风景。”文辰尧语气不自觉地柔和几分,“你是谁?” “我叫皇甫恪。”那小孩儿眨眨眼睛,回答道。 文辰尧觉得他的眼睛是真的大,都能把自己整个儿装下了。 “那你叫什么?”皇甫恪见对方不说话,扯扯文辰尧的袖子。 文辰尧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松开,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文辰尧。” 皇甫恪实在是难得见到一个同龄人,脸上还能保持镇静,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你好呀,能陪我玩一会儿吗?” 文辰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全然忘了给他取水去的吴成端。 小朋友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喜欢和新见面的小伙伴玩耍罢了。 皇甫恪拉着文辰尧的手,来到御花园的另一边,这里有一架秋千,扎在两棵大树中间,用红木做成,看上去已经很旧了。 “这里很少有人来哦。”皇甫恪坐到秋千上,但是有些矮,脚还够不到地面,只能微微晃动着。 文辰尧走到皇甫恪后面,轻轻推着秋千。 晌午的日头哪怕在深秋也很大,秋千处于两棵大树的底下,倒比其他地方凉快一些。 文辰尧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喜欢待在树荫底下。 如今他轻轻帮眼前的小孩儿推着秋千,有带着凉意的风缓缓拂过,似乎把文辰尧心中的烦闷也带走了一些。 文辰尧总是不经意地看向皇甫恪的背影,只觉得这小孩儿可真小,比自己还小上许多呢。 或许,自己的哥哥也是这样看待他的吧? 文辰尧此刻想起文路远,倒没有那么悲切了,也许是因为晚秋的西风知人冷暖,特意送来小孩儿安慰他吧。 皇甫恪很安静,坐在秋千上由着文辰尧慢慢推着,也不嫌他推得太轻。 系着秋千的绳子有些粗糙,皇甫恪抓得不是很紧,他时不时扭头往后看一眼,看见文辰尧依旧站在身后,才又转回去。 皇甫恪实在是寂寞,在深宫之中,他没有亲生母亲陪着,只有原来伺候娴贵人的春儿姑姑愿意照料他。 郑皇后虽然贤德,但她有自己亲生儿子皇甫德需要养育,尤其是皇甫恪四岁那年,皇甫德被封为承建太子之后,皇后更没有心思用心教导皇甫恪了。 而宫里头,再没有第二个未成年皇子公主了,天熙帝本就子嗣不多,再加上连年征战,原本的二皇子、三皇子,都亲自披甲上阵。 二皇子战死沙场,三皇子虽然活着,却也是落得双腿残疾的下场,被封为王爷之后,在王爷府里静养。 宫里的公主都已及笄,要么为了与周边诸侯国维持表面和平下嫁和亲,要么招了驸马迁出皇宫,现在能时常看望皇甫恪的,竟是只剩下了太子。 但太子也实在是忙,有时虽然进宫办事,连皇后也顾不上看望就一头扎入御鉴阁,哪还能分出时间在皇甫恪身上。 所以骤然间见到文辰尧,皇甫恪有些惊喜,他难得主动上前搭话,又趁着春儿姑姑不在,偷偷带着文辰尧来到自己的秘密基地。 而现在,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皇甫恪却觉得很高兴,看呀,这世上还是有人愿意陪着他玩的。 皇甫恪高兴起来,连一向讨厌的深秋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本不喜欢秋日凋零的枯叶,尤其是泛黄的落叶还会堆积在地面上,这时候春儿姑姑会不允许他随便出门,就怕皇甫恪看不见落叶堆底下是什么一脚踩空——虽然这个担心,在皇宫里完全是多余的。 美好静谧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一会儿,春儿姑姑就找来了。 春儿原先是何答应宫里的管事宫女,在何答应难产追封为娴贵人后,跟着皇甫恪来到郑皇后的宫中,虽然只是侍奉皇甫恪的普通宫女,但看在娴贵人的情分,皇后宫中的人都尊称她一声“春儿姑姑”。 春儿姑姑的姓名已经不得而知,她生于寻常百姓之家,豆蔻之时因为战乱与家人离散,不得已入宫寻找差事,从最低级的洒扫宫女做起,改名字叫“春儿”,直到被何答应从掖庭中看中,从此跟随在她的身边。 按照春儿姑姑自己的说法,她入宫那天是暖春时节,掖庭外头的桃花开得娇艳,所以改名春儿。 或许是不想提起原先的日子,春儿姑姑从来不说自己的真名。 春儿姑姑对于皇甫恪的事向来上心,才一会儿不见了人,娴贵人宫中也没找见人影,就猜到,这孩子又是来到这里一个人躲清闲了。 只是见到还有另外一个小孩儿在场,春儿倒有些惊讶,她给皇甫恪递上一件披风:“殿下,如今天冷,小心着凉。” 春儿姑姑没问文辰尧是谁,只是看着他微笑道:“还有这位小朋友,也要记得多穿一点。” 文辰尧在知道小孩儿姓皇甫的时候就猜到他该是皇室中人,听见“殿下”二字也不觉惊讶,他朝春儿姑姑道谢,停下了推秋千的动作。 皇甫恪这才从秋千上下来,将披风还回去:“春儿姑姑,我不冷的。” 文辰尧有些想笑,他分明看见这小孩儿刚才被风吹到的时候哆嗦了一下。 “披上吧,拿着多累。”文辰尧轻声开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有耐心哄一个小孩子。 皇甫恪看了文辰尧一眼才接过披风,还嘴硬道:“姑姑,我只是心疼你手累,我其实不冷的。” 春儿心里了然,表面上点头附和:“多谢殿下关心。” 第5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 那边吴成端取了水,很快回到凉亭,来时却不见了文辰尧。 “文小少爷?小少爷?”吴成端慌忙放下水,叫唤着文辰尧。 文辰尧赶紧跑过来:“吴公公,我在这里。” 吴成端松口气,拿起水递到他面前:“文小少爷没事就好,快喝些水吧,还温着。” “谢谢吴公公。”文辰尧喝完碗里的水,把空碗还给他。 吴成端没有打算问文辰尧刚才去了哪里,这会儿拿回碗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外头风大,文少爷跟奴才去边上的亭子里避避吧。” 文辰尧低着头任由他摸:“好的。” 文辰尧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就有其他太监过来通报:“文少爷,陛下有请。” 再次回到御鉴阁的时候,天熙帝正坐在书桌前批折子,而郑伯则端坐在一边,手边还有御赐的水果和点心。 郑伯并没有吃它们,在见到文辰尧后,起身将他带到天熙帝面前。 “参见皇上。”文辰尧学着一旁的郑伯行礼。 天熙帝笑笑,将手中的折子放下:“朕已经和郑伯谈过,你以后就住在宫里吧,交由皇后照顾。” 文辰尧没有立刻拒绝或者答应:“皇上,那郑伯呢?” “他需要回征远将军府管理。” “郑伯?”文辰尧眼睛睁大了点,他当然明白,这是皇上和郑伯一起讨论的结果,郑伯也肯定是答应了的。 郑伯朝文辰尧弯腰行礼:“小少爷,你在宫中,一定要好好听皇上皇后的话。” “我不要。”文辰尧拉住郑伯的衣袖,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你不要我了。” “老奴怎么会不要少爷。”郑伯叹口气,终究没有拉开文辰尧的手,“只是将军刚刚离世,将军府中有许多后事需要处理。” “那处理完,我可以回去和你一起住吗?”文辰尧眼里蓄着泪水,他不想再离开唯一的亲人了,他知道郑伯不能进宫,但是他可以离开皇宫呀。 郑伯顿了一下,才别过脸,不敢看他。 “……皇上。”文辰尧转而面向天熙帝,直接跪下,“求皇上收回成命,皇后娘娘已有太子需要教导,草民只会给她添乱,不如让草民回到将军府,也不用麻烦皇上皇后。” “少爷呀。”郑伯赶紧在跪在他边上,“皇上旨意已下,怎么可以轻易更改?” 天熙帝坐在案桌前,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两人,端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吴成端。” “奴才在。”吴成端弯着腰进来。 “这茶都凉了,朕还怎么喝?还不快去换一杯!” “是。”吴成端赶紧接过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凉茶”。 天熙帝这才看向二人:“都起来吧。” 郑伯慢慢搀着文辰尧站起来。 “郑伯呀,你实在是老了。”天熙帝随手翻了一本奏折,看几眼又丢回去,“难得小孩子能有这样的真心,你们就一起回将军府吧。” “多谢皇上!”文辰尧不等郑伯开口,就直接跪下谢恩,将郑伯的话都咽了回去。 天熙帝看着满面愁容的郑伯笑道:“好了,朕特许你们二人随意进出宫门,有什么困难就开口。” 郑伯这才稍微松口气:“多谢皇上。”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吧。”天熙帝摆摆手,让二人退下。 “皇上,奴才去重新泡了壶热茶,您尝尝。”吴成端举着茶壶茶杯回来。 天熙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茶凉了不要紧,人心冷了才不好。” 文辰尧和郑伯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近黄昏,郑伯招呼了下人做几盘文辰尧爱吃的菜来。 两人面对面坐在将军府后园的小亭子里。 深秋的蝉鸣已经不明显,黄昏时分倾泻下的晚霞染红了将军府上的天空。 “少爷呀,你怎么就偏偏要跟着老奴回来呢?”郑伯和文辰尧相对看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文辰尧跳下石凳,跑到郑伯边上,拉着他的衣袖:“郑伯,好伯伯,我就只剩下你了。” 郑伯惊地赶紧抽回衣袖,站起来行礼:“少爷,老奴只是一介奴才,担不得呀。” “才不呢,你就与我亲伯伯一般。”文辰尧想也不想就给他爹安了个老大哥,“再说,我也不想离开将军府嘛。” 郑伯本来就不愿意离开文辰尧,这会儿小少爷一撒娇,他哪里还想得起其他事情:“小少爷,老奴定当竭尽全力护少爷周全。” “郑伯,你以后就叫我名字吧,和张叔叔一样。” “这怎么行?”郑伯吓得想要再次行礼,被文辰尧强行按住。 “好不好嘛~”文辰尧眨巴着大眼睛,墨黑里反而能映出郑伯的身形。 “……尧儿?”郑伯小心翼翼地开口。 “诶!”文辰尧高兴地抱住郑伯,在他身上蹭了蹭,头发拂过郑伯的下巴,引得后者一阵痒意。 “好了好了别闹了。快吃些东西吧。”郑伯拿文辰尧没办法,只能用吃饭转移他的注意力。 “嗯。”文辰尧看着下人摆上来的饭菜,难得好心情地吃了许多。 夜里,漆黑的天上没有星星。 文辰尧一个人躺着床上静下来的时候,反而想起了皇甫恪。 那小孩儿看起来比他小上许多,但他问起时,才知道皇甫恪只比他小了一岁。 也是皇甫恪告诉他,皇后膝下有太子和他,文辰尧才有借口不留在皇后宫中。 不过文辰尧还没来得及问起,皇甫恪为什么不在自己生母身旁,反而被送到皇后宫中扶养。 “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文辰尧想起分别时,那小孩儿拉着自己的袖子,仰头问自己的模样。 “当然。”文辰尧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他的。 他的反应呢?文辰尧在心里问自己。 他高兴地笑了。文辰尧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也笑了。 文辰尧曾经在一次哥哥因为紧急军情要离开家的夜晚,也这样抓着文路远的袖子,问他:“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文路远抬头看了眼月亮,身上的盔甲散着银白的光:“很快回来。” “那时候爹娘也会回来吗?”文辰尧追问道。 文路远低下头,笑着摸了摸弟弟散乱的头发,小家伙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就紧拉着他:“当然。” 文辰尧高兴地笑了。 ——分割线—— 文辰尧:只要我谢恩够快你就没法拒绝(计划通?) 第6章 日暮秋山 秋风起时,总是会带着点沙子,轻轻扬起又轻轻放下,将路边干着的细沙送到湖边。 皇甫恪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小路上,低头用脚踢着石子玩。 春儿姑姑有事被皇后叫走,只留下两个小宫女照顾皇甫恪。 皇甫恪就悄悄甩开两个宫女,溜到御花园偏僻的角落里。 于无人处欣赏秋意,才算得上萧瑟。 皇甫恪在湖边的亭子里坐下,他的身形小小地镶嵌在亭子里,却被夕阳拉长了身影,直直地朝着东边延伸。 皇甫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国子监的夫子留下的课业他已经完成,又练了会儿剑术,实在没什么事可以消磨时光了。 有时候皇甫恪会想,宫外的孩子也是这么无聊的吗?还是说,他们其实有玩伴,有很多好玩的游戏可以一起玩? 或者……和他与文辰尧在一起时一样,光是两人静静坐在一起说话,就可以打发时光了。 皇甫恪看了眼夕阳,边上没有晚霞,他跳下亭子的石凳,打算回去吃点零嘴。 一转身,就看见亭子外的大树上,坐着文辰尧。 后者脸上满是笑意,安静地看着他。 文辰尧在皇甫恪发现自己后才从树上下来:“要上去看看吗?” 皇甫恪点头。 于是过了一会儿,大树上就并排坐着两道小小的身影。 文辰尧怕皇甫恪掉下去,于是将他放在里侧,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 皇甫恪没有在意,只是兴奋地摇晃着双腿。树上的视野很开阔,他甚至能看见湖的另一边:“树上好高呀。” 文辰尧笑笑:“喜欢就好。” 皇甫恪抱着树干,低头往下看:“你已经有三天没来见我了。” 文辰尧摸了摸他的头发:“记这么牢?” “那当然,说好的要来看我,你不能食言。”皇甫恪没有躲开他的手,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小孩儿说了什么文辰尧没太听进去,只听到一阵软糯的声音缠绕在他耳边,所以他没管皇甫恪说了什么,只知道点头:“嗯。” 皇甫恪以为他听进去了,高兴地主动把头送到他手下。 文辰尧自然乐得继续摸,小孩儿的发丝很细,似乎还用了护发的草药,手感顺滑,闻上去还有一股皂角的香味。 两人下树之后,又到秋千处玩了一会儿。 文辰尧一直待到月亮高高挂起才离开皇宫。 …… 几个月后。 “辰尧哥哥!”皇甫恪捧着一束御花园摘的红梅跑过来,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如今已经入冬,整个皇宫都是白色的,而梅园里新开了红色白色的腊梅,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雪水。 文辰尧接住皇甫恪,用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小心点。” 皇甫恪把红梅递到他面前,眼眸如星辰一般:“好不好看?” 文辰尧心猿意马地收下红梅:“好看。”他在心里说,自己指的是人好看。 皇甫恪只以为他说的是红梅,拉着文辰尧的手:“辰尧哥哥,梅园里更好看!我们去看看吧。” 文辰尧点点头,又拉住马上要往前跑的小孩儿:“等等。” “嗯?”皇甫恪疑惑地歪头。 文辰尧解下身上的黑色狐毛大氅,披在皇甫恪身上:“你的手这么冷,别冻坏了。” 皇甫恪看了眼冻得通红的手:“我不冷。” 说罢,皇甫恪就要把大氅还给文辰尧。 文辰尧只是低头笑了一声:“披着吧,换来换去的,两人都要着凉了。到时候你生病了,我还得生着病照顾你。” 皇甫恪鼓了鼓腮帮:“我才不会麻烦辰尧哥哥。” 文辰尧点头:“嗯,所以你披着,我麻烦你照顾我。” 皇甫恪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这样被文辰尧忽悠过去,乖乖披着大氅去了梅园。 梅园里景色正好,红色点缀在一片白色里,像是少女白净脸上的朱唇。 文辰尧觉得,他手上这束红梅开得最好,于是小心地抱着,跟在皇甫恪身后。 过了一会儿,皇甫恪觉得累了,就拉着皇甫恪来到了娴贵人的宫中。 宫殿里无人居住,雪后更加清冷。 “这是哪里?”文辰尧不知道皇甫恪为什么要带他来一处荒废的宫殿。 皇甫恪摆弄着手里刚摘的白梅:“这是我母妃生前居住的地方。” “……”文辰尧明白了为什么皇甫恪会被养在皇后膝下,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皇甫恪的脸颊,手上还带着雪水的凉意。 皇甫恪抬头看向他,文辰尧却没有话语,走进主殿里,主殿的桌上还放着一个破旧的瓷瓶。 文辰尧将红梅放进瓷瓶里,又去接了点雪水,把红梅养在里面。 皇甫恪看了眼手中的白梅,学着文辰尧把白梅养在另一个瓷瓶里。 “这样真的有用吗?”皇甫恪看着两个并排的瓷瓶,小声问道。 文辰尧拂去瓷瓶底下的灰尘:“有用。” 皇甫恪便没有再问,和他一起坐在桌子前。 沉默了一会儿,皇甫恪继续说道:“我从来没见过母妃的样子,听春儿姑姑说,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把春儿姑姑从掖庭救出来。” 文辰尧伸手将落在皇甫恪发间的一瓣残梅拿走。 “可是宫里除了春儿姑姑,没有人记得她了。”皇甫恪皱着脸,声音有些沉闷,“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又不敢去问父皇母后……” 文辰尧想了想,问:“春儿姑姑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一直叫母妃‘小主’。”皇甫恪有些委屈,“如果没有我,父皇是不是都不会追封她?” 文辰尧抿了抿嘴唇:“怎么会,皇上都记得的。” “是吗?” “嗯。而且,还有春儿姑姑和你记得,对吧?” “……嗯。”皇甫恪复又低下头,没再开口。 “你好像长高了一点。”文辰尧转移话题。 “真的?”皇甫恪抬头看向他。 文辰尧站起来,随手找了个石子,来到门框前:“过来一下。” 皇甫恪乖乖走过去。 文辰尧扶着他的肩膀,让皇甫恪在门框前站直,用石子在门框上刻下一道痕迹:“今天的你长这么高。我们明年再来划一条新的。” “好呀!”皇甫恪拍着手,“辰尧哥哥,你来这边,我帮你刻。” 于是文辰尧在另一边的门框上留下了他的身高。 只是皇甫恪需要踮着脚才能够到文辰尧头顶,于是索性就站在凳子上刻。 “明年今天,一定要来哦!” “嗯,今天……正月初三。” 第7章 月中山色 过不多时,两人沿着梅园的路一直往里走。 梅园的小路通往的地方很偏僻,皇甫恪之前从未去过,一路上也没什么人。 “这条路这么长?”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文辰尧才将将看见路尽头露出的那座山。 “我也第一次走,不知道。”皇甫恪也看见连接着小路的山路,好奇地跑过去。 山脚的土路变得狭窄,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土路两边被白雪覆盖,中间已经融化,留下黑色黄色的雪水和污泥。 踩上去时,还能沁出水来。 “这山上是什么?”文辰尧抬头看看,只能看见山间茂密的树林。 “不知道。”皇甫恪摇头。 文辰尧看了看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他有些犹豫道:“你想上去看看吗?” “有点。不过现在天色晚了,辰尧哥哥是不是要回家了?”皇甫恪低下头思考一会儿,说道。 文辰尧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要是好奇,我们就上去看看吧。” 皇甫恪还在犹豫:“可是……” 文辰尧正要说话,从山间的小路上走下来一个人。 来人看上去是只有十几岁的姑娘,她身穿洁白的长衫,乌黑的发丝垂在腰间,鬓边只有一朵白花簪子点缀。 少女眉眼弯弯,未施粉黛亦胜却无数红颜,眉间挂着红色的花钿,映衬得她肤色胜雪。她从山间款款走来,仿佛雪间的精灵。 “参见殿下,还有文少爷。”少女微微欠身行礼,声音轻灵又带着一丝甜美。 皇甫恪有些不知所措,看看少女,又看看文辰尧,最后才开口:“这位……姐姐?你认识我和辰尧哥哥?” 巫宁笑道:“巫宁并未见过殿下和文少爷。” 巫宁?文辰尧在脑海里搜寻一番,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一个叫巫宁的人,父母和哥哥也从未提起过她。 “那姐姐怎么知道的?”皇甫恪好奇地问道。 巫宁只是转身示意二人跟着她上山:“巫宁并不知道,只是师兄派我前来迎接二位小客人。” “姐姐的师兄是谁?” “他叫巫折柳,或者说,苍云大师,才是世人更加熟悉的名号。” 皇甫恪一拍脑袋:“原来是国师大人呀。” 文辰尧对于国师有所耳闻,以前父亲在书房接待客人时谈起过他。 当时文河清对于国师的评价是,神秘。 没错,只有两个字,神秘。 文河清只知道他法号苍云,在很久以前就被封为国师,相传能够呼风唤雨,预知未来,二十年间权倾一时,如今在朝野中也是可以只手撑天的人物。 只是苍云大师极少露面,平日就隐居在皇宫偏僻的深山里,也不去天熙帝特意为他建造的府邸,说是在深山里方便修行。 几乎没人见过苍云大师的真实样貌,在重大的祭祀典仪上,他都是戴着白色的面具,身穿一席白衣,手执拂尘。 甚至有传言称,苍云大师二十多年来容貌未减,一直是少年模样,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普度众生。 当然,文河清是不相信这种说法的,他也不觉得会有人二十多年不变老,和客人谈起时,只是一笑而过。 文辰尧倒是对这位神秘的国师大人充满好奇,那天客人走后,还缠着文河清说了许久,最后被文河清一句“爹爹我对苍云大师也不是很熟悉”搪塞过去。 所以,这回既然是苍云大师的师妹亲自前来邀请自己,文辰尧自然不会拒绝,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回头看了看皇甫恪:“殿下,一起去吗?” 皇甫恪拉住文辰尧伸过来的手:“嗯。” 巫宁走在前面带路,文辰尧和皇甫恪一前一后地跟在她后面。 山上的小路并不好走,尤其是雪后,一地的泥泞和坑洞,稍有不慎就会打湿鞋袜。 此时空中一轮弯月已攀上树梢,微光照着前路。 两人走到山顶时,鞋袜早就湿透了,额头上也沁出许多汗水。 但巫宁的鞋子却很干净,全身虽着白衣,但依旧一尘不染,如同淤泥中开出的莲花。 巫宁将二人引到一座阁楼前,阁楼的前方有一处小空地,空地四周围着篱笆,边上种着一些草药和蔬菜瓜果。 阁楼的门上有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御天阁”。 御天阁便是传闻中国师观察星象的地方,只是文辰尧没想到此处会如此简陋,除了这块牌匾用金漆涂了字,整座御天阁再没有别的装饰。 巫宁打开门进去后,里面的露出来的陈设也是极其简朴,除了桌椅床铺和柜子,再没有其他摆设。 御天阁一共三层,最高层用于观测星象,第二层是卧房,而第一层则是用于招待客人的地方。 巫宁走进正厅,为二人倒了杯茶:“二位稍坐,我这就去喊师兄前来。” 文辰尧和皇甫恪并排坐下,皇甫恪捧着茶杯小口地喝着,这一路走下来,实在是有些口渴,他不明白为什么国师要住在这种地方。 文辰尧替他擦去汗水,又合拢了一点皇甫恪敞开的大氅:“许是他喜欢清静吧。话本里的高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皇甫恪还是不明白:“既然高人都喜欢隐居山野,他为什么要来当国师呢?” 这下倒把文辰尧问住了,他如何能知道苍云大师是怎么想的? 如果是为了钱财,他完全可以做到权倾朝野,天熙帝也曾说过要为他建造一处奢华的府邸,但他却都拒绝了。如果是为了名声,他原本就是人尽皆知的苍云大师,何必又多此一举呢? 文辰尧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殿下不必疑惑,微臣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有一少年模样的道人信步走来,肤色雪白,眉目温柔,身披黑袍,手执拂尘。 巫折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虽说带着温和的微笑,偏生有一双淡色的眼眸,透着疏远,气质也是充满冷意。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黑袍的胸口处,却绣着一朵血色的花,还爬上了大半个左肩。 文辰尧没见过这种花,盯着看了许久。 巫折柳也不生气,淡淡地开口:“这是地狱花,也可以称它为曼陀罗。相传只会开在极阴之地,是带来死亡之物。叶落花开,花败叶发……永不相见。” 第8章 长夜相伴 “带来死亡之物?”皇甫恪感到奇怪,“那国师大人,为什么还要绣在胸口处?” “……”巫折柳低头看上一眼,没有回答,“二位走这么久山路,想必是累了。我这里没有什么佳肴,唯有山果几枚,权当解渴了。” 巫折柳说完,巫宁便端着一盘果子进来,放在桌上:“这可是师兄亲自种的山果,二位尝尝。” 果子鲜艳通红,仿佛能滴出水来,还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皇甫恪朝文辰尧看去,后者点了点头,他才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小口,瞬间便两眼发光:“好吃!” 巫折柳温和地笑着:“殿下喜欢便好。” 文辰尧便也拿起一颗果子,与它的外表一样,刚咬一口,便满嘴的甜味,果子的汁水也很甘甜,文辰尧很快便不觉得累了。 吃完果子,皇甫恪想起之前的事,好奇地问道:“国师大人怎么知道我们在山下的?” 巫折柳刚喝完一盏茶,轻轻放下茶杯:“许是微臣与殿下有缘吧。” “什么意思?”皇甫恪不明白,“国师大人是算出来的吗?” “微臣哪有这种本事。不过是今日来了兴致,让师妹下山去看看有没有客人到访。”巫折柳回答。 皇甫恪不信:“那为何国师大人能知道是我和辰尧哥哥呢?” 巫折柳但笑不语,视线朝文辰尧看去:“今日天色不早,二位不如在此处歇息?” 文辰尧若有所思,在皇甫恪看向自己时,将手从桌下轻轻伸过去,拉住小孩稍微冷下来的手:“多谢国师大人好意,只是殿下还小,一个人在外过夜,皇后娘娘难免记挂。” “也是。”巫折柳没有坚持,“既如此,微臣便送殿下回宫休息吧。” 皇甫恪很快抓住重点:“那辰尧哥哥呢?” 巫折柳没回答,转头看向文辰尧。 文辰尧往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完全看不清山路了,他若此时下山,等走到宫门处,早就落了锁。 皇甫恪也明白,但他并不放心文辰尧一个人留在巫折柳这里:“辰尧哥哥,你也跟我一起回宫吧。” 文辰尧握着皇甫恪的手紧了紧,对巫折柳说道:“国师大人此处清净,我们就不打扰大人清修了。” 巫折柳似乎也并不在意两个小孩留不留宿,听文辰尧婉拒的话,也只是点点头:“既如此,微臣送二位下山。” 巫宁在一边收起装果子的盘子:“师兄,如今夜寒,你还是……” “无妨。”巫折柳打断她的话,“我也很久没下山走走了。” 巫宁看上去有些担心,只是最终没说什么,由着巫折柳送两个小孩下山去。 下山的路更不好走,月光根本照不清前路,文辰尧只能拉紧皇甫恪的手,再紧紧跟着巫折柳。 巫折柳来时没有带灯笼,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此处没有。 但他一伸手,手心朝上摊开,就出现一朵蓝色的火焰。 火焰将脚下的路照亮,文辰尧总算是能稍微松口气。 文辰尧看着巫折柳手上的火焰很好奇,他还没见过蓝色的火,而且就算自己靠近火焰,也感受不到高温。 就像是没有温度一样。 巫折柳托举着蓝火,将二人送回山脚下。 下了山往前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梅园。 梅园里有宫人提着灯笼路过,巫折柳不知何时戴上了白色面具。 “再往前便是灯火通明,二位不用这么小心了。”巫折柳熄灭手中的蓝火,对两个小孩温柔地说道。 但文辰尧还是紧紧抓着皇甫恪的手,只是离巫折柳远了一点。 三人刚出梅园,春儿姑姑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殿下——”春儿喘着气,看见皇甫恪才放下心来,“可算找着您了。殿下去哪里了?奴婢一直找不到……” 皇甫恪不好意思地走到春儿姑姑面前:“对不起,春儿姑姑……” 春儿赶紧摆摆手:“殿下说哪里话,是奴婢没看好殿下。” 春儿静下心,才看见皇甫恪身边还站着两人:“文少爷也在,还有这位……呃?”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皇宫里戴着面具,正奇怪时,猛然记起之前参加祭祀大典时,远远望见的祭坛上那抹白色身影:“啊,难道是国师大人?” 巫折柳轻笑一声:“姑娘不必惊慌,在下只是送殿下与文少爷回来。” 春儿姑姑明白了,连忙道谢:“多谢国师大人。” “既然人送到了,在下便先告辞。” 巫折柳没给其他几人反应的时间,一眨眼就消失在暮色里。 文辰尧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 他心里不免惊叹,就算是武艺高强的爹娘和哥哥,文辰尧也好歹能看出他们的踪迹,而巫折柳却仿佛是一片雪花落在雪地上,根本看不清楚他离开的身形。 春儿姑姑将两个孩子带回皇甫恪的寝殿。 皇甫恪的寝殿就在皇后宫中,和太子原本的寝殿紧挨着。 这会儿皇后宫中的灯还亮着,春儿姑姑将二人送到后,又急忙前去向皇后说明情况。 文辰尧还是第一次来到皇甫恪睡觉的地方,一向大胆的他这会儿竟然觉得有些局促,直愣愣地坐在皇甫恪给他指的位置,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皇甫恪跑来跑去,给文辰尧沏了壶茶,抱着茶壶给文辰尧倒了满满一杯。 “谢谢。”文辰尧喝了口茶,这才稍微缓过来一点,只是还不敢四处乱看。 文辰尧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了,明明在皇上的御鉴阁他都可以做到四处张望,怎么到了这里就这么没出息。 肯定是因为扑鼻而来的小孩儿气息的原因。 文辰尧给自己找补。 他坐的地方离皇甫恪的床近,小孩儿身上被雪水浸染的清冷气息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肯定是因为这个。 文辰尧直接忽略清冷的雪水是没有气味的事实,深吸几口气,才缓缓放下没有了茶水的茶杯。 皇甫恪像是看出了点文辰尧的不自在,还以为是对方不喜欢自己这里,小心翼翼地坐到文辰尧对面。 这下好了,气息更浓烈了。 文辰尧怕自己待会儿头昏脑涨地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挺直了腰背,离皇甫恪远了一点。 “……”皇甫恪失落地低下头,“辰尧哥哥是不喜欢这里吗?” “啊,没、没有的事!”文辰尧慌乱地解释,差点从椅子上摔倒,“我,那个,只是在,在想郑伯,对,在想郑伯!” 第9章 有风轻拂 皇甫恪还是很好忽悠,相信了文辰尧的话:“没关系,待会儿我让春儿姑姑派人去将军府上告诉郑伯伯就好。” 文辰尧习惯了一些,才稍稍靠近点皇甫恪:“好。” 春儿姑姑很快回来:“殿下,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请文少爷在此处过上一夜,文少爷觉得呢?” “多谢皇后娘娘。”文辰尧也不客气,直接就答应了。 春儿姑姑继续说道:“殿下隔壁原本是太子的寝殿,如今太子不在宫中,他那里还有几间空着的厢房……” 皇甫恪一听文辰尧要去别处住,不乐意了:“春儿姑姑,那边伺候的人少,今晚还是让辰尧哥哥睡在我这里吧。” “这……”春儿有些犯难,皇子的寝殿怎么能让别人随意住下呢。 文辰尧却飞快地回答:“多谢殿下。” 春儿姑姑见文辰尧谢恩谢得飞快,也不好再说什么,将手里的衣物递给文辰尧:“文少爷,这些是皇后娘娘准备的寝衣,您看看合不合身。” 皇甫恪抢先接了过来,在文辰尧身上比划着:“好像大了一点。” “无妨,大点舒服。”文辰尧不愿意过多麻烦春儿姑姑,接过来说道,“谢谢春儿姑姑。” 春儿行礼告退:“文少爷喜欢就好。奴婢就先退下了,今晚值班的公公已经在外间候着,二位有事就喊他。” 春儿姑姑走后,皇甫恪立马好奇地拉过文辰尧:“辰尧哥哥。” “怎么了?”文辰尧不解地跟着他走到屏风后面。 “你快换上寝衣试试。”皇甫恪眼睛亮着,显得很兴奋。 这有什么好期待的。文辰尧不明白,但还是很快换好了寝衣。 “确实有点大了。”文辰尧换完从屏风后面出来,大概是给其他几位皇子准备的,只是他们都用不上。 衣袖将文辰尧整只手包在里面,连点指甲缝也没露出来。衣领处因为有些大,文辰尧的整块锁骨露在外面,被冷风吹过,文辰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文辰尧有点不自在地出来,他感觉自己身上像是只挂了块布一样。寝衣的材质轻薄,和没穿似的。 皇甫恪见他有些冷,就把文辰尧拉进被窝里:“辰尧哥哥,你先睡。” 文辰尧看着他似乎要出去,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我去让公公加点炭火。”说完,皇甫恪就跑出了寝殿,文辰尧还能听见他喊值班公公的声音。 文辰尧在床上笑了笑,裹紧了点被子。 加了炭火之后,皇甫恪又把寝殿的门关上,冷风吹不进来,文辰尧倒觉得有些热了,把被子拉开,只在肚皮上盖了一点。 于是皇甫恪就又看见了他的锁骨。 小孩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几眼文辰尧后马上又躲到屏风后面,半天没出来。 “殿下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皇甫恪赶紧回答,慢吞吞地从屏风后面出来。 出来时他也已经换好了寝衣,将寝殿里除了床头的蜡烛吹灭后才爬上床,躺到文辰尧边上。 文辰尧又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鼻间环绕,赶快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把皇甫恪裹起来,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皇甫恪:“?” 皇甫恪眨眨眼,把自己从被子里拯救出来:“辰尧哥哥,你多盖点,别着凉了。” “我有点热,没事。” 皇甫恪:其实我也很热! 文辰尧没敢看皇甫恪的表情,等小孩不闹了之后将床头的蜡烛吹灭,背对着皇甫恪闭眼想要装睡。 寝殿内陷入一片黑暗,皇甫恪看不太清边上的人,有些小心地靠近文辰尧。 然后就感觉到边上的人僵硬了一下。 皇甫恪收回手,以为对方不喜欢自己的接触,默默离得远了一点。 文辰尧轻松了一点,却又开始想念皇甫恪的接触,最后他在心里默念好几遍兵法,才渐渐平静下来。 很快寝殿里只剩下呼吸声。 …… 御天阁。 巫折柳回到此处时,巫宁正在将御天阁外面熟透的果子摘下。 见到巫折柳回来,她赶紧递上一件披风:“师兄,快披上。” 巫折柳没拒绝,接过披风披在身上,才感觉暖和了一点。他摘下白色面具,走到巫宁边上。 “山果都熟了吗?” “嗯。”巫宁摘完果子,说道,“也是奇怪,这山果每年冬天长得最好。” 巫折柳嘴角微弯:“也不错,至少冬天也有果子享用。” 巫宁将人推进御天阁内:“你快进去,别着凉了。” “好好好。”巫折柳无奈地进入御天阁,“我没这么脆弱。” 巫宁瞪了他一眼:“身子已经这么弱了,还说没这么脆弱。” 巫折柳闭了嘴,朝二楼卧房走去。 “师兄,你也真是。”巫宁跟在他身后絮叨,“怎么就非要亲自送他们下山,我去不也一样吗?” 巫折柳笑着将披风还给巫宁:“说真的,我与他们有缘。” 巫宁问道:“什么有缘?” “没什么,只是刚好遇见那位文少爷……帮一把而已。”巫折柳不回答,径直走进卧房。 巫宁没有细问,她一猜就知道是师兄算出了点什么:“记得喝药。” 巫折柳难得蹙起眉头:“苦。” “再苦师兄也怪不得别人,自个儿大冷天的下山走一趟。”巫宁嘴上不留情,还是伸手将屋里的炭火烧得旺了一些,又从衣袖里取出几块蜜饯放在巫折柳的面前。 巫折柳还没喝药,就先含了块蜜饯,巫宁赶紧抢过剩下的蜜饯,怕他直接吃完:“师、兄!” 巫折柳只能不情不愿地在巫宁监督下喝完药,然后马上拿过两块蜜饯含嘴里。 巫宁摇摇头,把药碗拿出去:“师兄当初受那么重的伤也没叫过一声,怎么如今喝碗药就跟要了你的命一样。” “那可不就是要了我的命。”巫折柳缓了许久才觉得嘴里苦味散了点,“受点伤又不痛。” 巫宁无奈,退出了房间,复又不放心地回来:“师兄,以后别再随便下山了,真忍不住,就等来年开春,暖和一点再说。” “师妹放心吧。”巫折柳随口应下,巫宁才真的离开。 巫折柳打开房间的窗户,外面有冷风吹进来,拂过他的脸庞。 刚才被屋里的炭火映得脸色微红,如今被冷风一吹,巫折柳顿觉舒服不少。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零碎的几颗星星,喃喃自语。 “不是我非要下山,实在是文少爷确实年幼,若是真就这么去了……于心不忍呀。” ——分割线—— (上一秒)“师妹放心吧。” (下一秒)打开窗户吹冷风。 巫折柳:下次一定听话。 第10章 歌中岁聿云暮 子夜,无星。 郑伯送走从宫中前来送信的公公,将府上门锁好,回到自己房间。 文辰尧留宿宫中,郑伯心里其实有点高兴。 小少爷心气高,从小不怎么喜欢与别的孩子来往,这会儿却能与宫中皇子交上朋友,实在是难得。 许是因为文家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孩子,将军府上的下人离开了大半,现在夜已过半,府上更是冷清。 征远将军府前这条街,没有多少人居住,夜里唯一能听见的,只有打更人的叫喊声。 “咚——咚!咚!咚!”伴着四更的竹梆子被敲响,悄然来到了四更时分(1:00-3:00)。 郑伯已经脱衣入睡,床头边放着为文辰尧准备的外衣和暖手炉。 冬日苦寒,少爷回来时要被冷风吹上许久,郑伯便提早备好这些东西。 街上鲜少有人经过,守门的下人打着瞌睡,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扉眯眼偷懒。 所以当利刃划破他的喉咙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守门人便这样倒在将军府的门前,鲜血流了一地。 只是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 郑伯被门外的打斗声吵醒的时候,一群黑衣人已经将府上的下人都控制住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粗暴地踹开郑伯房门,将他拖拽到院中。 院子中有其他被抓住的下人,一个个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而他们边上,躺着许多具遗体。 郑伯深吸一口气,没发出任何声音。 几个黑衣人将将军府整个搜刮了一遍,领头者不耐烦地问道:“找到没?” “老大,没看见小孩。”手下人回报。 领头人顿时发怒,随手扯起一个下人:“说,那小崽子藏在哪里?” 下人被吓得说不出话,被领头人一刀抹了脖子。 随手被扔在郑伯旁边,他感受到下人脖子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身上。 郑伯心里松了口气,皇宫中人来报时,府上已经没多少人,更没其他人知道文辰尧如今身在何处。 领头人环顾众人,说道:“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谁要是说出文辰尧在哪里,我可以免他不死。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有下人颤巍巍地开口:“我们……我们实在不知啊……” 话未说完,那人也没了气息,只有脖间脉搏还在跳动。 剩下的人都吓得失语,没人敢再开口。 一刻钟的静默后,领头人失去耐心:“再不交代,我就一个个杀过去!” 有黑衣人凑到他耳边:“大人,听说那小崽子身边,只有一个老伯日常贴身跟着。” “哦?那老头是谁?” “就是将军府的管家。”黑衣人说完,退至一边。 领头人将腰中圆刀拔出,银光映出他被黑布遮住的半张脸:“你们谁是管家?” 下人们似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眼神都望向郑伯。 郑伯紧咬嘴唇,没说话。 有蠢蠢欲动者,悄悄抬起头看了眼黑衣人,又心虚地看向郑伯,想要开口,最后又没敢出声。 最后郑伯长叹一声:“我就是管家。” 领头人拽起郑伯的衣领,笑道:“老头,快说,文辰尧在哪里?” “我不知道。”郑伯睁着眼,盯着领头人。 “不知死活!”领头人将他甩到地上,“来人,把这老头抓起来!” “是。”有两个黑衣人将郑伯架起来,拖着往房间里走去。 领头人正欲离开,被手下叫住。 “大人,剩下这些人怎么办?” 领头人只是回头一瞥:“既然没用,就都别留了。” “是!” “不……不要啊!” “救、救命啊——” 一阵嘈杂的叫喊声过去,最后只剩下一片血海。 郑伯被捆绑在将军府的一处偏厅里,身上还沾染着鲜血。 有黑衣人点起蜡烛,烛光照亮整个房间,郑伯脸上映着暖黄色的光。 领头人走进来,收起圆刀,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你到底说不说?” 郑伯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很好。”领头人被激怒,拿起小刀就往郑伯脸上划去。 “啊——”郑伯脸上被划出几道血痕,有道痕迹顺着脸颊斜入耳根。 “接下来,就不会这么温柔了。”领头人接过手下人递来的蜡烛,照在郑伯脸上。 那一道道还流着血的伤痕感受到灼烧后,更加疼痛难忍。 郑伯轻笑一声,说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少爷去哪里,我又管不到。” 回应他的是一根手指被砍下的声音。 这次郑伯反而不喊了,仿佛那领头人只是在帮他修剪指甲而已。 “你就……你就急去吧……” 领头人被激怒,一脚踹在郑伯胸口:“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你要是再嘴硬,老子就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郑伯几乎没了说话的力气:“你……请便。” …… 卯时(5:00-7:00)过半,正是日出时分。 文辰尧做了噩梦,胸口似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辰尧哥哥,辰尧哥哥,醒醒!”皇甫恪擦去文辰尧额角的汗水,轻轻摇晃着文辰尧。 “……啊!”文辰尧猛然睁开眼睛,眨了几下才渐渐恢复清明,“呼……殿下早安。” 皇甫恪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床头边:“辰尧哥哥是做噩梦了吗?” “还好,只是梦见有人朝我胸口刺了一刀。” “这怎么能叫还好,要不要喝点糖水?”皇甫恪紧张地问。 文辰尧笑笑:“喝点糖水就能好吗?” “当然!”皇甫恪说得认真,“甜甜的,一碗就能不怕了。” 文辰尧不知原理何在,不过还是附和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皇甫恪马上跑去拿了碗糖水过来。 文辰尧换好衣服,喝下糖水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确实心安不少。 “走吧,我们去吃早膳。”皇甫恪拉过文辰尧的手,说道。 早膳很丰富,宫人端上来三菜一汤,做的都是皇甫恪喜欢的。 皇甫恪还不了解文辰尧的口味,怕他不喜欢,说道:“辰尧哥哥要是不合胃口,还能另做的。” 文辰尧看了看,说道:“倒是凑巧,殿下与我口味相近。这些都是我喜欢的。” 皇甫恪松口气,为文辰尧盛了一碗汤:“那就好。” 文辰尧的话也不全是为了哄小孩,文家是武将世家,从小就注重培养孩子不挑食的习惯,以至于就算给文辰尧几个玉米糊糊,他也能吃得很开心。 两人正吃着早膳,却有人紧急来找文辰尧。 屏退所有下人后,来者看着文辰尧好奇的眼神,才犹豫着告诉他当晚的噩耗。 第11章 谣中雪堕 昨晚惨案发生的时候,将军府周围人家大多已睡下,没几个人听见叫喊声,少数听见的,也不敢出门查看。 直到天亮之后,几个黑衣人早已离开,才有几个平日里受文河清一家接济的老人来看看情况,一眼就看见躺在门外的两个守卫早已没了气息,脖间的鲜血流了一地,染红了门槛与石阶。 老人们吓得差点晕厥,赶紧一起报了官,京正府派人来看时,早就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官兵们将百姓挡在外面,京正府府尹赵蔡构带着两个侍卫打开门去检查情况,大门被打开后传出来一阵血腥味。 围观的百姓都被吓得后退几米,但依旧不肯散去。 大门后面一共堆积八具尸体,尸体下面的鲜血浸透了赵蔡构的布鞋。 赵蔡构赶紧跳到干净的地方,索性没破坏更多现场。 “大人,这屋里还有一个。”其中一个侍卫走进边上的房间里,发现了里面的郑伯。 赵蔡构走进去看时,没想到屋里一人就比外面一堆人加起来更惨烈。 郑伯手指被砍去三根,其余手指上指甲被撕扯下来,掉落在地上。 脸上更不用说,几乎就是连着一层皮被剥下来,血肉模糊间还能看见刻在上面的刀痕。 身上其他部位也基本没一块好肉,烙铁、鞭笞、刺刀……几乎是用上了各种方法。 赵蔡构甫一见到里面的尸体,只觉得今早的饭食自己就涌到了喉咙口,费上许久力气才勉强走过去查看。 赵蔡构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况且已经面目全非,怕是亲人也很难认出来。他叹口气,传令仵作来验尸,并派人向皇宫里传去消息。 现在他最关心的,是文家的小少爷在哪里。 文河清一家的事早些时候刚传到他府上,赵蔡构本想等空闲下来看看文家唯一的血脉,没想到在这风口上出了这档子事。 也不知道小少爷有没有被贼人折磨。 只是他的手下找遍了将军府,也没见到文辰尧的身影。 难道是被北胡的人抓走了做人质? 赵蔡构摇摇头,一个小孩子,虽说是功臣之后,但也绝不会到能威胁皇上交换利益的程度。 也就是说,还是遇害的可能性更大。 唯独没想到,说不定是文辰尧根本不在府上。 …… 皇宫。 文辰尧在走廊处已经独自坐了半个时辰,外面雪花不知何时开始飘落,被冬风裹挟着吹进他心里。 皇甫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瘦肉粥,坐到他边上,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勺热粥,吹凉后递到文辰尧嘴边。 “……”文辰尧转头静默地看向小孩儿,没有张嘴。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最后在皇甫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后文辰尧才轻叹一声,吃下那勺早就冷下来的粥,用手将皇甫恪倔强的手包住。 入指间一片冰凉。 这小孩是真不管自己身体。 文辰尧暗自想道,将皇甫恪的手里的碗接过来放到一边,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 皇甫恪正想拒绝,但接着又打了一个喷嚏:“……嘿嘿。” 文辰尧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笑,将小孩打包进自己的外衣,赶紧揪着他进了房间。 “粥。”皇甫恪进门前还不忘门外那碗差点冻成块的东西。 “还有心思想这些,还不快进去。”文辰尧没好气地把皇甫恪扔到炭火边上,转身将粥拿回来。 皇甫恪想伸手去接,被文辰尧一敲脑袋:“好好待着。” 皇甫恪也不气,笑眯眯地看着文辰尧。 文辰尧心里闷着的气终究是被面前之人泄了出去,自刚才得知将军府出事,他的心就一直揪着。 这个时候出事,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文辰尧现在静下心来想,倒是清晰不少。 文河清在朝中基本没有树敌,就算政见不合也还没到要将文家灭口的程度。文路远更是没怎么进过朝堂,顶多就是别人家教训不成器的公子时说上几句“学学人家文大少爷”。 所以,最有动机的,反倒是那些诸侯国的人。 尤其是北胡,刚刚与中原打了败仗,损失了几员猛将,难免不会心生邪念。 而来找自己,无非是为了出口气。毕竟他现在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小孩,除了打架厉害点,没什么用。 而郑伯……只要他把自己供出来,就算受点伤,也不会伤及性命。 就是皇宫可能会不得安宁。 文辰尧想了想,到时候住得离皇甫恪远点也就是了。 “辰尧哥哥?”皇甫恪见文辰尧又是半天不说话,怕他又伤心,出声叫道。 “我在。”文辰尧回神,应声道。 皇甫恪挠挠头,把被炭火映得通红的双手收回来:“那人只是说将军府被袭击了,没说郑伯出事。” “……嗯。”文辰尧心绪繁杂,正在想着最有可能来报复文家的北胡人。 “文少爷。”春儿姑姑突然进来,“吴公公要见您。” 文辰尧知道是关于将军府的事,很快跟着春儿姑姑来到正殿。 吴成端脸色凝重,看见文辰尧和皇甫恪后,有些不知所措。 “吴公公。”文辰尧朝他行礼。 吴成端赶紧阻止他:“使不得使不得。” 文辰尧也不推辞,站直身子抬头看着他,等待下文。 吴成端叹口气,说道:“还请小少爷去……去辨认遗体。” 文辰尧猛然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被身后的皇甫恪接住。 遗体……郑伯…… 文辰尧稳了稳心神,拍拍皇甫恪的肩膀,示意他放心,随后跟着吴成端走出去。 皇甫恪本来想跟上去,却被春儿姑姑拦住:“殿下,血光之地,还是不要去了。” 皇甫恪并不在意什么血不血的,但他也不想让春儿姑姑担心,只能自己烦躁地回到房间里等文辰尧。 郑伯和其他下人的尸首已经尽数被移到京正府中勘验,文辰尧秘密坐上马车,来到京正府的停尸处。 一共十一具遗体。 从守门侍卫、杂役、厨娘等到……到管家。 郑伯脸上白布被掀开的一瞬间,文辰尧就认出了他,可他并不敢认出郑伯来。 他不相信眼前这具血肉模糊的遗体属于郑伯。 文辰尧直勾勾地盯了许久,试图分辨出郑伯身上的每一道伤口。 脸上一共二十八道刀痕。 文辰尧垂下的手攥紧成拳头,骨头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最怕的就是郑伯死不招供。 明明只需要说个地点就好……皇宫哪是那么容易被刺杀的地方。 可郑伯却觉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让他的小少爷陷入危险之中。 第12章 流光易逝 文辰尧回到皇甫恪寝殿时,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 他漆黑的双眼如无尽深渊,没有了高光,几乎是被春儿姑姑拽回来的。 皇甫恪见他这样就明白了,赶紧拉着文辰尧坐到炭火边上。 春儿姑姑想开口安慰一下,被皇甫恪用眼神制止。 皇甫恪将春儿姑姑拉到门外,小声说道:“姑姑先下去吧,那个……打听一下父皇是怎么说的。” 春儿姑姑应下后离开了寝殿,其他在门外守着的下人也都被皇甫恪打发出去。 文辰尧望着面前烧得正旺的炭火出神。 银炭被烧得通红,却没什么烟,只照得他脸色通红。 所以也会把眼睛熏红。 文辰尧想着,就任由炭火熏出眼泪来。 皇甫恪看了看边上的粥,把文辰尧之前给他披上的外衣脱下,走过去披在文辰尧身上。 文辰尧这回没有拒绝,在眼泪落到手上之前,伸手抓住皇甫恪的手腕。 微微颤抖着的手抓得有点紧,指尖泛出白色。 他甚至能感受到皇甫恪的脉搏。 “……辰尧哥哥。”皇甫恪轻声开口,任由他抓着手腕。 文辰尧回过神,擦去眼泪,放开皇甫恪的手腕。 手腕上留下了红色的指印,在小孩洁白的肤色上异常显眼。 文辰尧盯着看了许久,从皇甫恪手腕上的红痕处看到了郑伯身上的伤口。 他感觉到自己眼前似乎出现了血色,想要把他的眼睛映瞎。 至此,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 御鉴阁。 天熙帝得知将军府上发生的事后,急召赵蔡构入宫。 “你们京正府是怎么当差的?京城脚下能让歹人夜袭了将军府?”天熙帝带着怒意,质问着赵蔡构。 赵蔡构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次是将军府,下次是不是就轮到朕了?” 赵蔡构慌忙磕头:“皇上洪福齐天,怎么会遭歹人袭击……” “闭嘴吧你!” 赵蔡构赶紧住嘴。 天熙帝坐回书桌前,问道:“将军府家的小少爷怎么样了?” “这……”赵蔡构一时间被难住,他到现在还没找到。 还是一旁的吴成端悄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四皇子处。” 赵蔡构才赶紧说道:“小少爷在四殿下那里。” 天熙帝冷笑一下:“呵,若不是昨夜恪儿要留他在宫中过夜,这会儿怕是已经找到他尸体了。你让朕如何对得起文将军一家?” 赵蔡构不停地打着冷颤,京正府统管京城治安,将军府被贼人夜袭,便说明他们平时戒备不够,如今恐怕是乌纱难保。 “行了,看你这样子,还像个三品大员吗?”天熙帝说道,“朕给你十天的时间,务必要找出凶手,否则,你这官也不必做了。” “是是,微臣领命!”赵蔡构接旨完出了御鉴阁,官服后背已浸出一层冷汗。 “吴成端。”等赵蔡构走后,天熙帝才叫他。 “皇上。”吴成端很快过来。 “那孩子这会儿怎么样了?” “小少爷在四殿下处哭了好一会儿,也不要人劝,只有殿下还陪在身边。” “唉。”天熙帝叹口气,“让他好好哭一场吧,既然恪儿愿意陪着,以后就让那孩子住在恪儿那里吧,记得要以皇子的标准伺候,听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吴成端立马说道。 天熙帝点点头:“等他缓过来后,让他来见朕。” “是。” …… 文辰尧轻轻吹了吹皇甫恪手腕处的红色指印:“疼不疼?” 皇甫恪摇摇头,看着文辰尧通红的眼睛。 眼泪已经被风干,只剩下泪痕。 文辰尧有些自责:“殿下直接扇我一巴掌就好。” 皇甫恪:“?” 这是什么说法? 等皇甫恪手腕上的指印消退,春儿姑姑从外面回来,大致说了一下皇上的意思。 过不多时,吴成端过来,将文辰尧请过去。 文辰尧走进御鉴阁时,天熙帝已经拟好了旨意。 追封文河清为护国公,萧安为一品诰命夫人,文路远为永安侯。封文辰尧为护国公世子,待其及冠后继承爵位。 “谢皇上隆恩。”文辰尧领旨谢恩。 天熙帝担心文辰尧此时回将军府会遭不测,让派人替文辰尧收拾了行李入宫,文辰尧此后的住处就安排在皇甫恪寝殿的隔壁。 文辰尧并不喜欢人多,吴成端安排的下人他只留了几个侍卫,就全打发了。寝殿处有一空地,他便将父兄留下的兵器摆在那里,权当是他的练武场地。 文辰尧已经想好了,他如今最要紧的事是勤学武艺,将来上阵杀敌为爹娘兄长与郑伯报仇。 他将郑伯的骨灰埋在院子里的一棵杨树下,为其披了三天白巾。 十日过去,赵蔡构依旧毫无进展,那些杀手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又无人看见他们来去的踪影。 天熙帝便将赵蔡构贬了职,另派了官员赴任京正府府尹破案。 文辰尧此时主动去见了天熙帝。 “他们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陛下不妨放出消息,就说我三日后要回将军整理遗物,相信那时候,他们会出现的。” 天熙帝想了想,虽然有点冒险,但不失为一个办法,便同意了文辰尧的提议。 文辰尧悄悄去了京正府,新任府尹宋琛正想着去见见他。 宋琛手执一把纸扇,未着官服,只披了件氅衣,里面是件圆领长衫。 大冬天的拿着扇子……文辰尧见到宋琛第一面,就觉得此人不正常。 宋琛也确实不负众望,一开口就让文辰尧愣住。 “文世子来了,快请进,下官准备了上好的佳酿。” 谁喝酒?我吗? 文辰尧看了眼宋琛,是他脑子坏了还是宋琛脑子坏了?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喝酒? 他不会以为武将家的孩子打小开始拿酒当水喝吧。 文辰尧回了个礼,跟着宋琛走进里厅。 宋琛真的让人倒了壶酒过来,还煞有其事地替二人满上:“文世子请。” “……我不会喝酒。”文辰尧出声提醒。 宋琛似乎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喝了一杯,才笑眯眯地说道:“是下官考虑不周,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随后,宋琛又让下人重新泡了壶茶过来,才开口说正事:“世子所提的计策下官已然知晓,只不过还有一点疑问。” 文辰尧问道:“什么疑问?” 宋琛复又添了杯酒,放在文辰尧面前:“世子当真不喝酒?” 文辰尧:“……” 他真的要发火了! 第13章 中原鬼才 宋琛仿佛没看见文辰尧的神情,自顾自说道:“佳酿难得,其他小事,暂且搁置一旁也无妨。” “……宋大人好雅兴。”文辰尧脸色一沉,听见宋琛说追凶为“小事”,他实在是忍不了,“京正府是为民办事之处吧?” 宋琛笑道:“自然。” “所以在宋大人眼里,如此命案只是一桩小事吗?”文辰尧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朝宋琛。 文辰尧只比桌子高一个头,即使站起来,也没有宋琛坐着高,如今却仰头怒视:“你可知道那伙贼人杀了多少人?!” 宋琛抿了口酒,淡然道:“十一。” 文辰尧简直要被气笑了:“宋大人倒是清楚得很,可这十一条人命在宋大人眼里,却是件比不过喝酒的小事!” 宋琛由着文辰尧骂自己,也不恼怒,偶尔蹦出几句更气人的话。 “世子所言极是。” 等文辰尧骂完,宋琛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文辰尧睁大眼睛看着他,这人脸皮是有多厚? 宋琛总算收起笑容,将手中酒杯放下:“世子骂完了?” 文辰尧坐上椅子,不想理他。 “世子气可顺了?”宋琛给文辰尧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若还有气闷着,还可再多骂几句。” 文辰尧皱着眉,不解他这是何意。 宋琛则继续说着:“小孩子嘛,遇见这样的事,生气才是正常。只是这气若是闷在心里,倒是伤身。” 文辰尧突然明白了过来:“你,你是在故意气我?” 宋琛但笑不语,指了指文辰尧面前的茶。 意思是,喝茶解气。 “……宋大人可当真是怪人。”文辰尧喝了一口,没成想居然是茉莉花茶,入嘴一股清淡的香味。 “诶,世子不必夸奖。” 文辰尧:“……”我没在夸你。 不过经宋琛这一胡闹,文辰尧倒真觉得这几日一直闷在心里的那股气顺了不少。 自从郑伯牺牲,文辰尧心里一直有种气短的感觉,像是一口痰堵在喉咙里,要去不去。 现在倒是被宋琛医好了……此人还真是个鬼才。 宋琛陪文辰尧喝完一盏茶,才说起正事:“赵大人已经将此案的所有文书与证据交给下官。” “有什么发现吗?”文辰尧期待地看向他。 “很可惜,赵大人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留下。”宋琛摇摇头,“只有现场的勘验和血迹描述,连一把凶器也没找到。” 宋琛顿了顿,继续道:“此外,仵作已验完所有尸体,除了管家之外,其余人皆是被一刀割喉,又准又狠。 而管家身上……被用了很多逼供的刑具,但全避开要害,并不会让人死去。管家最后也是被割喉致死。” 文辰尧心里咯噔一下,所以郑伯是在清醒的时候生生受了这么多刑罚。 宋琛看了看文辰尧攥紧的拳头,说道:“可以确定,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杀手,而且掌握了不少刑讯逼供的手段,这就不在杀手组织的职责范围之内了。 当今天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组织,最有名的当属中原的断心阁与东夷的容沐阁。” 文辰尧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觉得会是中原或者东夷的人?爹娘分明是在与北胡的战场上牺牲,况且,中原与东夷素来没有征战。” 宋琛笑道:“世子莫急,下官方才所说的,只是组织而已,至于雇佣组织的幕后黑手,可就不一定是哪国人了。” 文辰尧没想这么多,他只觉得,如果能抓住杀手,幕后之人也就能顺藤摸瓜出来:“不管是哪国,只要将我作为诱饵,抓住几个杀手不就能问出来了吗?” 宋琛摇摇头:“世子不知,若是寻常的杀手组织,世子的方法倒有可能行得通,但是,若真是遇上下官刚才所说的那两个组织,怕是不仅问不出幕后之人,世子更会自身难保。” “为什么?难道他们不会出现?” “先不管他们会不会出现,世子你要知道,一旦你要传出消息给他们,那么只要有心人打听一下,所有人都会知晓世子如今就在皇宫之中。” “我,我不怕,只要能给郑伯报仇……” 宋琛轻叹一声,这孩子到底是年轻,总归不能想得太多:“世子殿下,他们只需要知道你会在皇宫中就够了,至于世子要前往将军府整理遗物,哪怕不是陷阱,他们也不会现身。” 文辰尧沉默地低下头,他们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只要解决了自己,在哪里都无所谓。 他也不可能在皇宫躲一辈子,一旦被知道行踪,恐怕就会遇上危险。 宋琛说道:“下官已经禀报了皇上,如今还没有放出消息,世子可还要按计划行事?” 文辰尧深吸一口气:“多谢宋大人。计划……暂且搁置吧。” 宋琛点点头:“世子三日后要去将军府整理遗物,反倒是安全的。” “我明白。”文辰尧声音有些沉闷,“我本来就是要去的。” 宋琛又给他添上一杯茶水:“世子莫急,只要他们还未放弃行刺世子,下官便有法子抓住他们。” “那如果他们放弃了呢?”文辰尧问道。 宋琛神秘地笑了笑:“那也能抓住,只不过要多费点时间。” 文辰尧起身朝宋琛行礼:“我先谢过宋大人。” 宋琛赶紧扶住他:“世子这是做什么,下官不过一京正府府尹,哪里能让世子行礼。” 文辰尧朝他举杯:“宋大人,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宋琛与他碰了碰杯:“世子只需要去将军府整理遗物,归来之后在皇宫好好待着就行。” 文辰尧将茶水饮尽:“我明白了。” 宋琛倒是有些意外,这孩子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得多,比某些大人还要机灵。 文辰尧又秘密回了皇宫,皇甫恪已经将他的住处安排妥当,还送了许多家具给他。 “春儿姑姑,把这个炭炉子也放进去嘛。” 文辰尧一进门,就听见皇甫恪拉着春儿姑姑说话。 春儿姑姑无奈地蹲下看着皇甫恪:“殿下,您可就这么一个完好的炭炉子了,其他炉子冒烟冒得厉害,您怎么受得了。” 皇甫恪撅起嘴:“我怎么就受不了了。” 第14章 渺烟尘纤红案发 文辰尧笑了笑,走过去,示意春儿姑姑将炭炉子放回皇甫恪那里。 小孩儿看见就不高兴了,扭头就坐在文辰尧院子里的石凳子上赌气。 “怎么了?”文辰尧假装不知道,在他身边坐下。 皇甫恪又朝着另一边转身,不去看他。 文辰尧便伸手轻轻拽了拽他身后的一缕小辫子。 皇甫恪僵了一下身子,没有将头发抢回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最后皇甫恪自己就转过身凑到文辰尧跟前,委委屈屈地诉苦:“辰尧哥哥嫌弃我。” 文辰尧眨了眨眼,这可真是天大的冤屈。 他可巴不得天天跟皇甫恪用同样的东西。 只能忍住笑意,问道:“我怎么嫌弃殿下了?” “你都不愿意用我的炭炉子!”皇甫恪仿佛被人抢了炭炉子一样,生气地说道。 只是这话落在文辰尧耳朵里,就只剩下小孩儿如糯米一样的声音了。 跟小猫挠儿似的,反而像是在撒娇。 文辰尧遗憾地放下他的头发,转而摸了摸他的头:“殿下别生气,我从小粗养惯了,不怎么用炭炉子。” 皇甫恪犹豫了一下:“那,那你现在要住宫里,和以前不一样。” “嗯……这样吧。”文辰尧忽地压低声音凑到皇甫恪耳边,“若是我觉得冷了,就去殿下那里如何?” “好吧。”皇甫恪只能闷闷地应下。 …… 京城,纤红院。 萧白又喝了一杯酒,皱着眉看着眼前左拥右抱的人。 “宋大人不是说来办案的吗?如今怎么到这种地方来喝酒?” 宋琛放开怀里的人,带着一丝笑意,与萧白碰杯:“侯爷急什么。” 萧白冷哼一下:“是你说有紧急案子需要帮忙,我才请假出来赴约,结果这就是宋大人说的紧急案子?” 天知道当他踏入纤红院的那一刻有多尴尬。 宋琛仿佛没听见萧白的抱怨,闭眼靠在椅背上,听着乐师弹奏的琴音。 一刻钟后,萧白受不了了,将酒杯从宋琛手里抢过:“姓宋的,你要是想喝花酒,找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叫我作甚?” 宋琛直起身子笑道:“侯爷还是如此性急啊。” 他没管萧白黑着的脸色,挥挥手让其他人离开房间,端着一杯酒坐到萧白边上:“侯爷到底是正人君子,自然不屑于出入此等地方。” 萧白没买账:“宋琛,你若不说你要做什么,小心我告发你。” 宋琛早就习惯了萧白有口无心的“告发”,若是他真打算告发自己,宋琛早就不知道被贬到何处去了。 “侯爷,时机还没到呢。”宋琛轻笑一声,拿起纸扇扇了扇风。 萧白嫌弃地将他推开:“去去去,离我远点,大冷天的风别扇我身上。” 宋琛惋惜地收起扇子,正要说什么,外边突然一阵喧闹,他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时机到了,侯爷。” 萧白疑惑地看向他:“外面是什么情况?” “这我哪知道。”宋琛轻飘飘地回答,起身往外走去。 萧白才不信他的鬼话,这小子说话只能信个三分。 两人走出房间,他们身处纤红院二楼,喧闹声正是不远处的隔间里传来。 有个浑身是血的姑娘从里面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救命啊,杀人了——” 老鸨赶紧跑过来捂住她的嘴:“死丫头,喊什么喊!还不快去换身衣服,吓到客人怎么办?” “唔唔!”姑娘显然被吓得不轻,在老鸨手里拼命挣扎。 老鸨没办法,只能让人将她强行拖下去,对周围围观的人赔笑:“各位大人,小女子刚来,不懂事,吓到各位了。” “喂,老妈子,你家姑娘说里面有人杀人,我还看到血了呢!” “就是,你家这么不安全,我们以后还怎么安心光顾?” 围观的众人七嘴八舌地吵闹,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动手:“把老子的钱还回来!” “诶,诶,各位大爷别抢啊——”老鸨死命捂住自己的钱袋,“你们可都是享受过了,怎么能赖账?” “她还敢说我们赖账?”众人一听,更是蜂拥而上,将老鸨团团围住。 萧白看不下去,房间内分明很有可能有人遇害,这帮人却事不关己,只想着自己的钱财:“够了,都给我安静下来!” 哄抢的人群停下来,面带不善地看着萧白:“小子,你谁啊?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萧白冷冷地瞥他一眼,说道:“淮王长子,萧白。” 一听见淮王名号,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淮王是謩朝唯一的异姓一字王,多亏初代淮王拼死救驾的功劳,謩朝才得以建立,也是难得能传到现在的王爷之位。 而萧白作为淮王的嫡长子,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淮王。 “不知侯爷在此,真是罪过,罪过。”老鸨赶紧过来赔笑。 萧白没给她好脸色:“刚才那位姑娘呢?” “这……”老鸨愣住,“她,她身体不适,老身将她请下去休息了。” “带她过来。” 老鸨不敢违抗,只能让人将姑娘重新带过来。 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这会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在瑟瑟发抖,见到萧白也不知道行礼,缩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还不快跪下参见侯爷。”老鸨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 小姑娘一下子被吓得哭出来:“参,参见侯爷。” “行了,不用行礼。”萧白将姑娘拉过来,远离了老鸨,“你叫什么?” “霏,霏茗……” 萧白点点头:“霏茗,你别怕,刚才发生了什么?” 霏茗指了指一旁还开着门的房间:“我,我正在陪一位大人饮酒,结果……结果他突然就死了……” “突然死的?”萧白问道,“怎么死的?” “嗯。”霏茗渐渐不再抽泣,“他的脖子突然喷出血来,还洒了我一身……” “不,不会是闹鬼吧?”围观的众人一听,在边上窃窃私语。 萧白皱着眉:“看什么热闹,还不快散了。” 众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萧白正想找宋琛问问他的看法,结果转头却发现,这家伙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就说刚才怎么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第15章 茫茫东海有故交 宋琛趁着众人的慌乱,悄悄溜进了死者的房间。 窗户半敞着,漏进外面的冷风,将屋内隔开内外的帘子微微吹动。 窗台上并无脚印,也没有血迹。 死者横尸在里屋,仰躺在地,面前是一方小圆桌,直径约为二尺,盖着白色桌布,如今已经被鲜血染红。 桌布上的血迹从上而下喷溅,看来是坐在桌前时突然被刺。 桌上的酒水也都被洒满血迹。 宋琛遗憾地摇摇头,多好的点心,全浪费了。 宋琛蹲下检查尸体,脖子前有一道横着的刀痕,割得很深,直接划破了咽喉。 咽喉处还有血液正在往外涌,流了一地。 死者的头朝着远离桌子的一边,宋琛避开血迹,拨开他眼前的头发。 “哟,徐大人呀。”宋琛认出此人,正是朝中的徐或。 徐或原本是个远离京城的小官,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发迹,成了当朝太师的弟子,官至二品。 萧白从外面走进来,就看见宋琛正在查看尸体,没好气地说:“姓宋的,你自己倒自在,把我扔在外面收拾烂摊子。” 宋琛站起来笑道:“侯爷说哪里话,这种事,下官出面可解决不了,还得靠侯爷威名。” “说得倒好听。”萧白赏他一个白眼。 宋琛可没少让他来干这种事,完全把他当镇场的门神使唤。 萧白快步走到尸体边蹲下:“这不是太师的徒弟,呃……那谁吗?” “徐或。” “对对,我还没听说过他会出入这种地方。” 宋琛笑着:“确实,也没人听说侯爷会来这种地方。” 萧白使劲捏了捏宋琛的脸:“还不是你个姓宋的干的好事!” “哎哎,疼。”宋琛往后仰头,解救出自己的脸,假装委屈地揉了揉留下指印的地方,“侯爷可当真心狠,下手真重。” 萧白见他渗出几滴眼泪来,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真的很疼?” 却没想到这几滴眼泪是宋琛憋笑憋出来的。 宋琛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侯爷自己看嘛。” 萧白犹豫了一下,伸手帮他揉了揉:“下次还敢不敢利用我?” “不敢了不敢了。”宋琛擦去眼泪,终究没忍住笑出来。 萧白:“……” 他错了,宋琛的话是一句都不能信! 萧白直接又重重地捏了几下宋琛的脸,才想起来屋里还躺着一个死人:“有什么发现?” 宋琛揉着微微泛红的脸,站起来说道:“一击毙命,凶器为小刀,根据伤口来看,大概这么长。” 宋琛用手比了一下小刀的长度,不过三寸长一点。 “看来是受过训练的杀手。”萧白沉思着。 宋琛走到外屋,确认四周没人后将房门关上:“侯爷不用费心,凶手是断心阁的杀手。” “你怎么知道?”萧白疑惑地问。 宋琛走回萧白边上,在他耳畔压低声音:“因为是我找的。” “你说什么?!”萧白睁大眼睛看向宋琛,却不忘压低声音,“你……你怎么能……” 宋琛却笑了:“侯爷,这回要去告发我吗?” 萧白紧锁眉头,半晌才开口:“你先把徐或的遗体带回京正府,然后将他身上的钱财拿走,就说是烟花之地人多眼杂,被歹人谋财害命。” 宋琛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萧白。 “然后随便编个理由,说歹人出了意外死亡。”萧白深吸一口气,“外面有个姑娘可能看见了,记得给她些封口费。还有……” “好了侯爷,你怎么这么有经验?”宋琛此时还不忘打趣,笑眯眯地问道。 萧白没好气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你还有心思说这个!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宋琛凑到他边上坐下:“侯爷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白想了想,问:“你跟他有仇?” “没有。” “那你还要杀……咳,还要这样做?” 宋琛用干净的帕子擦去刚才不小心沾上的血迹:“侯爷可听说过文将军家的案子?” “你是说文家被夜袭的案子?” “没错。” “略有耳闻。”萧白不解,“这和你要杀徐或有什么关系?” 宋琛说道:“根据我的判断,能做到那种程度的杀手,要么是中原的断心阁,要么是东夷的容沐阁,现在看来,并不是断心阁的手笔。” “为什么?” “根据此案来看,断心阁的杀手习惯使用小刀偷袭,且不会滥杀无辜,那姑娘不是还活着吗? 而夜袭将军府那一批,很明显是将人全聚集到一起后才下手,而且一个活口也没留。” 萧白思考了一下:“如果是因为雇主的要求呢?幕后之人万一是下令不留活口?” 宋琛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之前去断心阁时,那边的人给我的规矩。” 萧白拿过来看了看,上面确实写着断心阁并不会多杀无辜之人,也不接灭全家的委托。 “所以是容沐阁的人?”萧白问道。 “也不一定。” 萧白将纸还给宋琛:“可是,若只是为了验证此事,你既已拿到了委托的规矩,为何非要徐或的性命?” 宋琛语气慵懒,似乎在问待会儿吃什么一样:“因为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萧白:“……” 那他是不是要小心一点,万一哪天宋琛也看他不爽呢? 像是猜到了萧白的心思一样,宋琛抬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侯爷帮过下官这许多忙,下官自然不会恩将仇报。” 萧白推开他作乱的手:“接下来呢?你怎么验证容沐阁?不会真去一趟东夷吧?” 宋琛又神秘兮兮地掏出另一张纸:“这是容沐阁的规矩。” “你又委托了要谁的命?”萧白接过来打开。 容沐阁的规矩更多,直接写着不杀害幼童,不杀害孕妇,灭门之事请勿找上门。 宋琛眨眨眼:“侯爷怎么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萧白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下了委托,还在受害者面前谈笑风生。” 宋琛没在意,笑道:“容沐阁阁主与我有故交,这张纸是他专门托人送来的。” 萧白皱起眉头:“你怎么会与东夷之人有故交?” “侯爷大概不知,我自小在东夷生活,直到爹娘逝世之后,才来中原投奔亲戚。” ——分割线—— 萧白:下次还敢不敢了? 宋琛:我(下)知(次)错(还)了(敢)。 一些个不听话的小狐狸(笑) 第16章 野史 “……原来如此。”萧白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 没发现宋琛正在努力压着扬起的嘴角。 嘻嘻,骗你的,他根本没有亲戚在中原,是孤身一人渡过茫茫东海来的。 至于徐或,也就是在宋琛最困难的时候差点命人把宋琛打死,确实没仇。 萧白轻轻踢了踢徐或的尸体:“你就按我说的做吧,若是躲不过,就去我府上待几个月,没人敢来动你。” “多谢侯爷。”宋琛应下,传来京正府的衙役,将徐或遗体抬走。 宋琛与萧白之间的关系极少人知道,所以这会儿宋琛先带着遗体离开了纤红院,萧白则又去了原先的房间喝了几杯才起身离开。 临走前,却有人拉住他的衣袖。 萧白转身,看见是霏茗,问道:“姑娘还有何事?” 霏茗低着头,半天才红着脸说道:“谢,谢谢侯爷……” “谢我?为什么?” “若不是侯爷将我叫去问话,妈妈会打死我的……”霏茗声音很小,似乎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恐惧。 萧白点点头:“好吧,你也回去休息休息,不用害怕。” 说完,萧白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没看见霏茗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的眼神。 …… 三日后,文辰尧回到将军府整理遗物,天熙帝派了十几名暗卫保护。 走进征远将军府的大门时,文辰尧还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久之前,他还在里面和郑伯一起满心期待着爹娘与兄长回家,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文辰尧感觉好像有沙子蒙了眼,赶紧低头擦了擦,跨过门槛,就看见地面上还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文辰尧绕过血迹,推开郑伯的房门。 一眼就望见郑伯放在床头,为他准备的外衣与暖手炉。 文辰尧只觉得鼻子发酸,披上外衣裹紧,仿佛是郑伯将他抱住一般。 郑伯的东西不多,除了衣物,大多都是一些笔记,上面详细记载了文河清一家所有人的口味、喜好,与文家发生的每一件大事。 “文将军喜食辛辣,但于伤口不利,需要夫人帮忙控制……夫人不吃油腻,不喜面食,喜欢不远处珍琅阁内的首饰……大少爷喜欢诗书,最近新出不少诗集,要第一时间去买……” 文辰尧低声念着,有些事情就连他也不知道。 “小少爷昨日吃馍馍时,似乎有些难以下咽,往后需多备些茶水……” 读到自己时,文辰尧已有些泣不成声,赶紧放下笔记,在包裹中叠好。 郑伯的遗物收拾完后,文辰尧又去了爹娘房中。 文河清与萧安的遗物,其实郑伯早就整理得差不多了,也一同烧去了地下,只剩下一些兵器书籍,文辰尧舍不得,就留在了府上。 如今也得一同带进宫去。 文路远的也一样,他生前所看的诗集、小说,倒是还留了许多,按照郑伯的话来说,“大少爷本就打算将这些赠与小少爷阅读。” 文辰尧见文路远书架上的众多书籍,好奇地随手拿了一本离书桌最近的翻开。 书名为《前朝野史》,记载的是謩朝建立初期到上一任皇帝年间的历史。 看来还是本比较新的史书。 文辰尧粗略翻看一会儿,就知道了为什么要叫“野史”。 “……厉帝年号仁启,皇后许氏,曾为太子妃。 仁启六年,皇后育有一子,赐名炎…… 仁启十九年,有第五将军家妹入宫,许氏对其一见钟情。 仁启二十三年,第五贵妃有孕,许氏由爱生恨,用计使其流产,母子双亡。 仁启二十四年,许氏过度思念而病逝于中宫。 仁启二十六年,南蛮叛乱,皇子炎不知所踪,后在无名小庙中被发现其尸首。 仁启二十七年,厉帝病逝于后园,谥号厉,享年四十七。” 文辰尧随手翻到这一段,看完后就将书放回去,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谁家野史这么野,皇后对贵妃由爱生恨? 文辰尧好歹也读过书,分明是厉帝与皇后忌惮第五将军家的兵权,才联手陷害他们一家。 还说什么皇子因为战乱不知所踪,虽说有这种可能,但至少得把那场战争的时间地点写明白吧。 就写个“南蛮叛乱”,文辰尧一晚上能编个几百条这样的“史实”。 文辰尧对于大哥喜欢看这种史书,不好评价。 原本他常看见文路远坐在书桌前读书,还以为是在学习,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在打发时间。 有这空闲,不如去给他找个嫂子。 文辰尧这样想着,把新买来的诗集放到包裹中,和文路远其他书整理在一起。 整理完家里的东西,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日头已倾斜到西边,洒下一抹红色的晚霞。 看来明日要下雨了。 文辰尧把东西放上马车,和宫里的人一起进宫。 将这些东西在寝殿里整理好又花了许久,直到天黑,文辰尧才能靠着床头小憩一会儿。 然后春儿姑姑就追着皇甫恪过来了。 “殿下,殿下,跑慢点!”春儿姑姑怕皇甫恪摔着,在后面提醒,她手里端着皇甫恪的晚膳,并不敢跑太快。 文辰尧伸手接住跑得太快来不及停下的皇甫恪:“殿下有事?” 皇甫恪跑得脸色微红,额头上沁出汗珠:“辰尧哥哥,快去吃饭。” 文辰尧无奈地笑笑:“殿下,以后让下人来叫便好,不用亲自过来。” “辰尧哥哥,走嘛。”皇甫恪没有正面答应,拉着文辰尧的手就往外走,差点和匆匆赶来的春儿姑姑撞个满怀。 文辰尧眼疾手快地拉着皇甫恪闪到一边,这才没有出事。 春儿姑姑喘着气,手里还捧着饭碗:“殿下快回去,再不吃要凉了。” 皇甫恪看着文辰尧探究的眼神,没好意思说话,乖乖跟着春儿姑姑回去了。 文辰尧跟在后面,大概能想象出是什么样的场景。 无非是这小孩吃到一半听见自己回来了,就迫不及待地过来喊他。 也怪他,应该等皇甫恪吃完再让人去通报的。 如今天冷,皇甫恪这样一闹,饭菜怕是都凉了,吃了对身体不好。 到了用膳的地方,春儿姑姑将饭菜热了一遍才让皇甫恪继续吃,又给文辰尧添了碗筷,才退出房间。 第17章 替人消灾 话说回宋琛这边,带着徐或的遗体回到京正府后,不过一日时间,太师就找上门来。 太师名为窦璧,字遇之,其女是宫中贵妃,为长公主之母。 “下官不知窦太师驾到,有失远迎啊。”宋琛扯起一副笑脸,朝太师行礼。 窦壁冷哼一声:“宋大人新任京正府府尹,谁曾想没几天,老夫的弟子就惨死于京都,宋大人可当真尽职尽责啊。” 宋琛压下眼底笑意,为窦壁倒上一杯温水:“太师过奖,京城治安原本由赵大人管理,下官刚刚赴任,还未来得及管理府中事宜。” 宋琛将水递给窦壁:“此贼正是钻了此时的漏洞,才下手杀害徐大人。唉,下官也是万分痛心。太师放心,虽说赵大人没能防范此贼,下官定当尽心竭力追捕真凶。” 窦壁被宋琛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喝了口温水,发觉嘴中味淡,皱起眉头:“宋大人就是用白水招待客人的?” “让太师笑话了,下官平日里较为节俭,府中并无上好的茶叶,若是用劣等茶叶,怕是侮了太师身份。” 窦壁堵了口气在胸中,只能一甩袖,起身告辞:“老夫会如实禀奏圣上,还望宋大人莫要忘记刚才所说的话。” “下官岂敢。”宋琛抱拳作揖,愣是没踏出厅中一步,丝毫没有要送太师出门的意思,“太师慢走,下次再来请提前告知,下官好准备些糖水招待太师。” 窦壁走后,宋琛屏退手下,将徐或身上的财物尽数藏起,让仵作带下去验尸,走个流程。 他没在京正府久留,驱车前往张之鹤府上。 自几月前张之鹤带兵击退西戎大军,天熙帝御赐了一块“征西将军”牌匾,挂于门上。 张之鹤受了点伤,在府中静养,听闻宋琛前来拜访,心下疑惑。 他与文官素来鲜少交往,宋琛作为朝中最年轻的一批官员,更是与他没说过几句话,这时突然造访,也不知是何缘由。 张之鹤命下人将宋琛带去偏厅,吩咐备上好茶招待。 “不知宋大人来访,有所怠慢,还望宋大人切勿怪罪。”张之鹤走进偏厅,向宋琛抱拳。 宋琛起身扶住他:“张将军说哪里话,是下官突然来访,打扰了府上。” 张之鹤与宋琛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宋大人此来,想必有公务在身?” 宋琛抿了口茶,说道:“与文将军有关。” 张之鹤一听见文河清的名号,就有些激动:“文将军如何?” “不久前,文将军府中遭遇歹人袭击,府中无一人生还。张将军可有耳闻?” 张之鹤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他这几日一直在府中静养,并不知晓朝中之事:“你说什么?!那,那尧儿呢?他在哪里,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将军莫急,世子平安无事,并没有受伤。” 张之鹤呆愣半天,才发觉宋琛的称呼:“……世子?” “皇上已封文将军为护国公,由小少爷及冠后承袭。” “尧儿无事就好……那郑伯呢?”张之鹤略微松口气。 宋琛摇了摇头。 “唉。”张之鹤复又叹气,“可怜他一把年纪了,原本还在为尧儿的事操心……” “张将军节哀。” 张之鹤看向宋琛:“既然宋大人向我说起此事,想必是有事相问?” “正是。”宋琛点头,“张将军曾随文将军征讨北胡,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文将军一家也是在那次战死沙场。” 宋琛低头拨弄着茶杯盖子:“那么,北漠的将领是谁?他们可还有亲友在世?” 张之鹤回忆了一会儿:“被俘的大小将领均已去世,逃回去的只有两个,闻固和庾忠。至于他们的亲友,我倒不曾尽知。” “领头的是谁?” “铁卫真,北胡王铁卫波的亲弟弟。死于战场上。” 不等宋琛询问,张之鹤继续说道:“副将是公良驷与濮阳丘,再其他的,我也不认得了。” 宋琛垂目思索,半晌后起身告辞:“多谢张将军,下官不多叨扰,先告辞了。” 张之鹤起身将他送出偏厅:“宋大人,若有眉目,还请告知。” “这是自然。”宋琛笑道,“将军留步。” 宋琛回到京正府时,没想到萧白在里面等他:“侯爷亲自来此,莫非是想念下官了?” 萧白皱眉:“别油嘴滑舌的,我有事找你。” “若不是与夜袭将军府一案有关,侯爷还是免谈吧。”宋琛拿出纸扇,在手中把玩。 “你还有时间说笑,那窦太师已经在陛下面前告状,限你三日之内抓住杀害徐或的凶手,否则就要革去你的官职。”萧白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了几口。 宋琛的注意却不在他的话语之上:“侯爷,下官出门前,刚用那杯子喝过。”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当然在听。”宋琛不甚在意,“若真如太师所想,那下官可就成了赴任时间最短的京正府府尹了。” 萧白翻个白眼:“那也是你自找的。” 宋琛从一旁的箱子中取出徐或的财物:“这些就是徐或身上的钱财,下官可就交于侯爷了。” 萧白都不用问他为什么把这些交给自己,就明白宋琛想做什么,接过来恶狠狠地说道:“给我等着!” 然后就急匆匆地带着财物离开了京正府。 宋琛在他走后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萧白还是一如既往的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儿肯定是想办法去找出谋财害命的“凶手”了。 宋琛落得清静,总算可以安心地想想接下来该怎么破文将军家的案子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想过各种可能性。 既然幕后之人没有通过杀手组织买凶,那些杀手便很有可能是他们自家豢养的。 要想做到潜入京城的将军府中不被察觉,必定有中原人在其中,至少也得是熟悉京城的人。 所以,那些在北胡的中原将领更加可疑。 至于有没有可能是铁卫波为弟弟报仇,宋琛直接否决了这一想法。 铁卫波好歹也是北胡王,若真这样意气用事,万一被发现后又引发北胡与中原的战争,就得不偿失了。 看来,他得去一趟北胡。宋琛这样想着,就着刚才萧白用过的水杯续上一杯水,一饮而尽。 第18章 他的一家 淮王萧禅(shàn)与王妃索溪洁十分恩爱,并无侧妃与妾室,只有萧白一个儿子。 因此萧禅对于萧白的教育从不敢懈怠。萧白自幼习武,身体康健,从来没得过大毛病。 而当萧白听见宋琛说他要去趟北胡的时候,却人生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谁去北胡?你吗?”萧白刚刚找到一持刀抢劫、被官兵击杀的劫匪用来替宋琛顶罪,就听见宋琛说要去北胡。 见宋琛还没事人一样悠闲点头,萧白只感到心累。 “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啊?”萧白干脆将人抓去府上,痛心疾首地给宋琛端来一盘点心。 宋琛坐在萧白房里,毫无愧疚感地霸占了主位,甚至拿了块点心就着茶水吃起来。 萧白郁闷地坐在他边上,许久才问:“你真要去?若是凶手不是北胡的人呢?” “那我就只能自认倒霉喽。”宋琛毫不在意地说道,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萧白扶额:“你可真是个祖宗。” 宋琛笑道:“不劳侯爷费心,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萧白没说话,只是看着宋琛。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宋琛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有下人来通报,说王爷要见萧白。 萧白抢过宋琛手里的点心:“走吧,你也去父王面前混个眼熟,以后有事自己过来。” 后者便拿起纸扇,跟在萧白后面:“还没吃完呢侯爷。” 宋琛刚说完,萧白就将那小半块点心塞进他嘴里:“你就吃吧,谁吃得过你。” 咽下点心后宋琛将嘴边的点心碎屑擦去:“谢侯爷夸奖。” 萧白:“……”我没在夸你。 淮王萧禅正在书房里脸色阴沉地等着,见萧白进来,刚要说话,就看见自家儿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勉强压下怒意,问:“这位公子是何人?” “京正府府尹宋琛。”萧白简单地介绍。 “下官拜见王爷。”宋琛低头行礼,一副乖顺的样子。 萧禅见了心里生出几分好感:“原来是宋大人,本王倒是早有耳闻。宋大人请坐,看茶。” 宋琛微微颔首:“多谢王爷。” 萧白正要跟着宋琛坐下,被萧禅叫住:“你坐什么坐,给我过来。” 语气不是很友好。萧白脑子里飞速旋转,试图找出这几日他又闯了什么祸。 然后得出结论,没有。 无非是跟着宋琛去了趟纤红院,又包庇了一下罪犯而已,顶多就是被发现拿劫匪顶罪之事。 反正他没错。 萧白走到萧禅面前:“父王。”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王?”萧禅冷哼一声,“堂堂侯爷,竟去了纤红院那种地方,还闹得人尽皆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萧白偷偷瞥了眼罪魁祸首,结果宋琛眨了眨眼睛,用无辜的眼神看向他。 “看什么看!”萧禅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你既与宋大人交往,能不能学学人家?宋大人年纪轻轻就是京正府府尹,你呢?一天到晚只知道给我惹事!” 宋琛假装喝茶,嘴角微微抽搐。 忍住,不能笑出来。 萧白:“……” 他在心里盘算,要是告诉萧禅那些事情都是宋琛带着他做的,萧禅会不会直接把宋琛打出去。 萧禅越说越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翻旧账:“你刚赴任中枢校尉没几天,就将顶头上司揍了一顿。” 萧白揍上司,是因为他当着众多官员的面辱骂宋琛。 “本王只能将你调去做越武校尉,结果你又和几个小毛贼鬼混去外面喝酒斗殴,耽误了要事。” 那天宋琛被几个混混拦路挡住,被强迫灌酒,萧白就一个人把小混混全灌醉后痛打了他们一顿。 “然后你就只能去做个中侯,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又不听本王劝导,执意要去遥山剿匪,结果呢?差点死在外面!” 他那次非要去遥山,是因为那帮劫匪不长眼,把宋琛母亲唯一的遗物给劫了去,萧白直接孤身莽上山去把东西抢回来,被劫匪砍了几刀。 “你现在是没有官职在身,又出入烟花之地,下次是不是要直接杀几个人来孝敬本王?” 萧白低着头任由萧禅骂着,似乎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萧禅看见他这样子,气也消了大半,最后坐回椅子上:“自己回房间跪着,闭门思过三天,今天晚饭就免了。” 萧白还没说话,一边的宋琛就开口求情:“王爷,侯爷只是年轻气盛,一时之过,这饭还是得吃的……” 萧禅喝着茶水:“不成,不给这小子一点教训,他下次还是不长记性。” 复又叹口气:“唉,他要是和宋大人一样知书达理,本王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一天天的尽跟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看本王下次不打断那些混混的腿!” 宋琛:“……” 知书达理的狐朋狗友宋琛默默闭上了嘴。 于是萧白就被萧禅关了禁闭,跪在房里面壁。 宋琛被萧禅请去用晚膳,推脱不过,只能一边应酬着一边想办法解救萧白。 但他一开口求情,萧禅总是能找理由避开去。 最后还是王妃出马了。 索溪洁拽着萧禅来到儿子的房间,不满地说道:“王爷,你就这么一个儿子,罚出毛病来怎么办?” 萧禅带着讨好的笑容,拉住索溪洁的手:“哎呀,不给他一点教训,下次再犯怎么办?” “那也不能不给饭吃,还罚跪呀,儿子本来就身体弱,你再罚,有个好歹怎么办?”索溪洁将萧白扶起,瞪了萧禅一眼。 萧白揉了揉膝盖,弱弱地叫了一声:“母妃。” 索溪洁立马心疼得不行,拉着萧白就往外走:“哼,父王不心疼你,母妃心疼你,不要理他,我们吃饭去。” 萧禅:“……” 这下轮到他闭嘴了。 宋琛就看着萧白被扶上饭桌,索溪洁还给他夹了一堆菜。 然后就看见某个“身子弱”的侯爷回头朝他眨了眨眼。 宋琛用纸扇捂住嘴角的笑意,跟着几人回到饭桌上。 “好吧,不罚就不罚。”萧禅让步道,“那咱们改天给这臭……咳,给白儿说门亲事,有个人管着他也就会收敛一点了。” 宋琛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乐,笑不出来了。 ——分割线—— 萧禅:知道错了没? 萧白:我(下)知(次)错(还)了(敢)。 “好朋友”之间的默契罢了。 第19章 将苦作甜 索溪洁点头:“这倒是个办法,白儿今年也及冠了,该成家了。” 萧白夹菜的筷子一顿,不由自主地朝宋琛看去。 那人低头把玩着纸扇,看不出心情。 索溪洁很快就有了人选:“丞相家的千金是不是尚未婚配?” “还没有,正好明日丞相邀我去赴宴,把这小子带上。”萧禅说道。 萧白凑到索溪洁身边:“母妃,孩儿还不想成家。” “不行!”萧禅直接打断他的话,“你都二十岁了,你堂弟比你小,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母妃~”萧白用手揉揉眼睛,拼命挤出几滴眼泪来。 萧禅冷笑道:“这事你朝母妃撒娇可没用。” 索溪洁温柔地给萧白夹了块肉:“这回就听你父王的,若是丞相家的千金不合心意,咱们再另外选。” 萧白悲愤地将饭菜吃了个干净,然后闷闷地开口:“不合心意。” 萧禅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见都没见,张口就说不合心意。” 一直没出声的宋琛突然起身:“王爷,下官府中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宋大人不多坐会儿?正好多教教这小子为人处世。” 宋琛半阖双眼,眼里投下一片阴影,看不透情绪:“侯爷聪慧,无需下官指教。府中确有急事,请王爷勿怪。” 萧禅点点头,一巴掌拍在萧白背上:“还不快去送送朋友。” 萧白被拍得咳嗽一声,索溪洁替他顺了顺气:“王爷!” 萧禅摸摸鼻子,没敢看她。 宋琛沉默着走到王府门前,一路上没分给萧白半点眼神。 萧白跟在他后面,几番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直到走出府门,萧白才犹豫着说道,“你明日再来?” 宋琛嘴角勾起微笑,眼里却不带笑意:“明日侯爷要去会见佳人,下官怎么方便前来打扰呢。” 萧白咬着下嘴唇,半晌没说话。 宋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话语,转身便要离去。 萧白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宋琛,你明日一定要来!” 宋琛低头望着他被拉住的衣袖,笑了笑,轻轻收起纸扇:“……好。” …… 文辰尧收到宋琛书信时,他正要前往御天阁拜访国师。 皇甫恪坐在他边上,问道:“宋大人说了什么?” “他说……要去趟北胡。”文辰尧念完书信,递给皇甫恪。 “我还没去过北胡呢。”皇甫恪趴在桌子上,斜着看向文辰尧。 文辰尧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殿下期待什么,就算真的要去,也不会带上殿下。” 皇甫恪撇撇嘴,没说话。 文辰尧将书信放好:“走吧,今天还早,见完国师回来还能吃个晚膳。” “嗯。” 巫宁将巫折柳房内窗台上的雪拂去,然后把窗户关紧。 巫折柳脸色微微泛白,咳嗽几声,苦兮兮地看着桌上的药。 “师兄,怎么还不喝?”巫宁关上窗户,问道。 “等会儿再喝,有客人来。”巫折柳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巫宁把他拽住:“有客人来也得先把药喝了。” “哎呀,阿宁,喝完药整个人都苦了,还怎么见客。”巫折柳干笑两声,想要逃离。 “谁让师兄自己把窗户打开灌冷风的?” 巫折柳狡辩道:“这和冷风没关系,多吹吹风有助于健康。” 巫宁不说话,就盯着巫折柳。 巫折柳没办法,只能慢吞吞地拿起药碗。 “有人吗?”文辰尧在御天阁门外敲了敲门。 巫折柳眼睛一亮,放下药碗:“我就说有客人要来,切勿怠慢了。” 巫宁不买账,将人按在椅子上:“我去就好,师兄喝完再下来。” 巫折柳:“……” 巫宁下楼将二人请进去:“山高路远,殿下与世子怎么亲自来了?” 文辰尧坐下,回答道:“来谢过国师大人。” “谢我?”巫折柳穿着那件地狱花的袍子,从楼上慢慢下来,“我与世子一面之缘,何谢之有?” “那天国师大人将我们迎上山,就是为了救我吧。”文辰尧也不卖关子,直接问道。 巫折柳在桌前坐下,抿唇微笑:“世子说笑了,在下一介村野道士,如何能救世子。” “那为何国师要派人来请我们上山?” “来者是客,二位既然来了,在下自然要好好招待。” 文辰尧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国师是嫌我与殿下年幼,不想承认。” 巫折柳被噎了一道,顿了一下才说:“世子说笑了,微臣岂敢嫌弃殿下与世子。” 皇甫恪抱着一个锦盒,手臂有些发酸,将锦盒放到桌上:“国师哥哥,就算你不承认,我们也要好好谢你。” 巫折柳:“?”他叫我什么? 皇甫恪干脆跳下椅子,把锦盒塞他手里:“我们不知道国师哥哥喜欢什么,但里面都是我最喜欢的糖!” 巫折柳本想拒绝,一听见皇甫恪的话,赶紧把锦盒收过来:“微臣收下便是,二位可要吃点什么?” 皇甫恪很高兴,跑回文辰尧身边。 文辰尧说道:“不用了,马上就到晚膳时间,我们这就告辞。” 巫折柳原本想趁着送客的借口溜下山去,被巫宁连人带盒推上楼去:“师兄不必担心,巫宁送二位下山就好。” 巫折柳靠在御天阁的门框上,眼巴巴地看着三人下山。 到了山脚,文辰尧就朝巫宁说道:“巫宁姐姐不必再送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 巫宁点点头,回到山上去。 回去就看见巫折柳已经将锦盒打开,笑眯眯地含着几颗糖果。 然后朝桌子上一看,碗里的药一滴没少。 巫宁目光不善地盯着巫折柳。 “……师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巫折柳见势不妙,赶紧收起锦盒,殷勤地帮巫宁拉开椅子,“累了吧,快回房休息休息。” “我不累。”巫宁皱着眉将人按回去,“倒是师兄,为何还不喝药?” “我这就喝,这就喝。”巫折柳端起药碗,只抿了一口,就触电般地放下,“怎么越来越苦了?” 巫宁扬起温和的笑容:“我替师兄多加了几味药材。” “哪几味?” “黄连,苦参,连翘,龙胆草,穿心莲。” 巫折柳:“……” 好嘛,全是苦药。 ——分割线—— 皇甫恪:太子是哥哥,文辰尧是哥哥,国师当然也是哥哥! 巫折柳:其实你应该叫我爷爷……? 第20章 心猿意马 次日,萧白一大早就被萧禅从被窝里薅出来:“还睡?知不知道今天要干什么?” 萧白抱紧被子,滚到床的另一边:“干什么?” 萧禅掀开被子:“臭小子,皮痒了是不是?快起来!” 萧白迷迷糊糊地被拽起来,揉着眼睛漱口,忘了顶嘴。 直到坐上去丞相府家的马车,他才清醒过来,站起来就要往下跳。 萧禅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拉住:“找死啊你!” 萧白喊停了马车:“父王,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不想去丞相府嘛。”萧禅无情地拒绝,“给本王好好待着。” 萧白想起昨天他还让宋琛来找他的事:“我说真的,今天和宋大人有约。宋大人,昨天那个,父王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那又怎么样,让他来丞相府不就行了。”萧禅不以为意,“本王再喜欢他,也没有儿媳重要。” “什么儿媳?”萧白不解。 萧禅气得捶他脑壳:“你小子昨天是不是本王的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萧白总算想起萧禅说的今天要与丞相千金相见的事:“父王……你认真的啊?” 萧禅没好气地说:“这种事能开玩笑吗?” “我不去。”萧白说完就要下马车。 “萧白!”萧禅拽住他,“你今天要是敢回去,以后就别叫我父王!” 萧白坐回马车沉默着。 萧禅以为他听话了,悄悄松了口气。 结果半晌后,这小子开口问道:“那我叫你什么?名字吗?” 萧禅:“……” 今天又是想掐死儿子的一天。 宋琛来到淮王府时,被告知萧白已经去了丞相府。 宋琛面无表情,眼里的光暗了几分。 果然还是他想多了。 人家贵为侯爷,何必为了他抛弃丞相家的千金。 宋琛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带上纸扇,如今想起时,才惊觉自己忘带了。 他叹口气,转身离开了淮王府,打算明日就启程前往北胡。 然后就看见某个侯爷飞快地跑回来,后面还追着他爹。 “萧白!给本王站住!你个逆子——” 萧白丝毫不理他,看见前面站着的宋琛,赶紧跑过去拉住他,躲到他身后:“宋琛救我!” 宋琛:“?” 这父子俩闹什么呢? 萧禅年近四十,根本追不上萧白,马车又被卡在了路口,只能下来徒步追他。 于是沿路的百姓就有幸见到了淮王爷和他儿子“玩闹”的温馨景象。 宋琛没来得及问话,萧白就从后面抱住他,双手绕过他的腰间,死死地抓着:“快,快帮我挡住父王!” 宋琛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甚至能感受到萧白喷在他耳后的热气。 萧禅很快就杀到跟前,看见宋琛后赶紧顺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咳,宋大人早啊。” “……王爷早。” 萧禅见萧白躲在宋琛后面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抱着人家宋大人做什么?以为这样本王就不敢打你了?” 宋琛耳后微微发红,怕被萧白看见,转过头看着萧白:“你……你这是闹哪一出?” 萧白委屈巴巴地朝宋琛诉苦:“父王他趁我没睡醒把我骗上马车!” 宋琛大概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心里闷着的气悄然消散,朝萧禅作揖:“王爷不必生气,下官找侯爷确有要事。” 萧禅压下怒气,将宋琛请进正厅,问:“宋大人有何事?” 宋琛回答:“下官记得,王爷有意让侯爷历练一番?” “没错。” “不久前,圣上亲命下官探查夜袭文将军府一案,下官想请侯爷帮忙。” 萧禅一听,立刻把今天要见丞相的事抛到脑后:“好啊好啊,若宋大人不嫌弃犬子,本王自然没问题。” 宋琛假装犹豫地问道:“多谢王爷,只是下官听说侯爷今日要去见丞相家的千金?” 萧禅摆摆手:“诶,儿女情长之事怎么能与文将军家一案相提并论,案子要紧,宋大人请赶紧带这小……咳,白儿去破案吧。” “父王,我……”萧白刚想开口说他巴不得,就被萧禅打断了。 “臭小子,你要是敢拒绝,老子打断你的腿。”然后把萧白推到宋琛边上,“还不快跟宋大人去办案,记得多向人家学学!” 萧白便被(求)迫(之)无(不)奈(得)地跟着宋琛来到了京正府。 到京正府时,宋琛没想到文辰尧也在里面。 “世子有什么事吗?”宋琛问道。 “我来是想……这位是?”文辰尧刚想说话,就看见宋琛身后的萧白。 文将军家的事萧白已经听宋琛说过,对于眼前这个还没他大腿高的孩子一直有些同情。 他走到文辰尧面前蹲下,扶着文辰尧的肩膀,与他平视:“在下姓萧名白,家父淮王萧禅。” “见过侯爷。” 萧白笑着摸了摸文辰尧的头:“世子不必客气。” 宋琛还没忘记文辰尧被打断的话:“世子刚才说,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和宋大人一起去北胡。”文辰尧看着宋琛,很认真地回答。 “……啊?”宋琛和萧白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萧白皱着眉,站起来看向宋琛:“你真要去?” “自然。只是世子还年幼……不如在皇宫等下官回来?”宋琛试探性地问道。 文辰尧摇摇头:“不,我要去。” 萧白扶额,这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要我说,你们俩都别去。” 这下轮到宋琛和文辰尧一起问话了:“为什么?” 萧白叹口气:“你们一个文人,一个孩子,怎么去北胡?如今北胡与中原的战争刚刚结束,边境尚不安全,如何去到北胡?更别说还要查案了。” 宋琛笑道:“就是要趁乱,才能破案呀。若等北胡太平,凶手早就不知去哪里了。” “你……”萧白被他一噎,说不出下文。 然后三人都没说话,沉默了半晌。 最后萧白才开口说道:“如果你真要去……我们一起去。” 宋琛愣了一下,眼里有些不可思议,很快被他藏匿起来,换成笑意:“侯爷与世子都是千金贵体,怎么能随下官一起冒险。” 萧白干脆耍赖:“我不管,你要去我便跟你去。反正父王说了,让我跟着你破案,你不能中途把我扔下。” 宋琛感觉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有些心不在焉,而后被文辰尧伸过来的手拉回心绪:“……好。” 第21章 事当其言 萧白会耍赖,文辰尧更会,伸手拽住宋琛的袖子,也不说话,就仰着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宋琛:“……好吧。” 文辰尧瞬间变脸,笑得很开朗:“谢谢宋大人!” “只是有一点。”萧白不放心文辰尧跟着去,说道,“世子路上不能乱跑,也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 文辰尧乖巧地点头:“放心吧,我保证乖乖听话。” …… 皇宫。 皇甫恪抓着文辰尧的胳膊使劲摇头:“不行,你不能去北胡!”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文辰尧哄着。 “不成!”皇甫恪吸着鼻子,差点哭出来,“北胡那么远,还有人想害你,不许去。” 文辰尧想了想,决定先顺着他的话说:“好吧好吧,不去就不去,殿下别哭鼻子了。” “我,我没有哭……”皇甫恪胡乱抹了把脸。 “嗯,殿下没有哭。”文辰尧笑出声来,惹得皇甫恪伸手在他头发上作乱。 “辰尧哥哥,说好了,不去北胡。”皇甫恪将文辰尧的头发揉乱,还是有点不放心。 文辰尧无奈地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殿下放心吧。” 几天之后的某个半夜,文辰尧给皇甫恪留下一封书信,偷偷溜出皇宫,把宋琛从床上薅起来。 宋琛叹口气,往边上移了一点,让出半张床给他:“世子快睡吧。” “嘿嘿,谢谢宋琛哥哥。”文辰尧爬上去抱着宋琛提前给他准备的被子闭上眼。 宋琛一下子就不郁闷了。 谁让他叫我哥哥呢。 等天破晓,宋琛就和文辰尧来到淮王府前。 索溪洁正不舍地拉着萧白的手:“你路上要多加小心啊,要是遇到劫道的,不要硬拼,给他们点银子。还有……” “夫人,你从昨天说到现在,已经五遍了。”萧禅无奈地打断她的话,“你就放心吧,他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我怎么能放心?”索溪洁瞪他一眼,“以前是以前,如今白儿要去的是其他诸侯国!” 萧白摸摸鼻子,看见宋琛和文辰尧,赶紧说道:“母妃,我该出发了。” 索溪洁只能点点头:“好吧。对了,银子带够没?母妃这里还有点……” “够了够了。”萧白摆摆手,“再多就走不动路了。” 索溪洁皱了皱眉,越想越不放心:“不如干脆母妃也跟着你去,路上也能照顾你。万一外面的饭菜不合胃口呢?” “啊?别别,千万别!”萧白还没拒绝,萧禅就抢在他前头说,“夫人怎么能去冒险呢!” 开玩笑,儿子需要历练,老婆又不需要。 萧白摇头:“母妃,你还是多陪陪父王吧。” 萧禅甚感欣慰,他收回之前说萧白不成器的话,他还是很孝顺的。 “不然父王一个人独守空房,会被别人笑话的。” 萧禅:“……”他就不该指望这小子能有什么好话。 最后索溪洁还是送别了萧白,回房间叹气去了。 索溪洁走后,萧禅才干巴巴地说道:“那个,你……咳,快去快回啊。” 然后塞给萧白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萧白想要还回去,萧禅不耐烦地把他推上马车:“废什么话,赶紧跟宋大人走。” 说完,萧禅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 萧白低头笑了笑,顺手将钱袋子递给宋琛:“带世子上马车吧。” 宋琛和文辰尧坐上马车,萧白才上去,让原本萧禅准备的车夫离开,他自己赶着马车走了。 过了一会儿,淮王府的大门被打开,萧禅偷偷从门后看了一眼,发现萧白已经离开后,独自叹了口气,转身回房间去。 出了京城,要想去北胡就必须经过烟冷县,烟冷县外有座遥山,正是之前萧白孤身闯进去抢回宋琛东西的那座山。 也不知道上面的土匪剿干净没。 萧白看了眼天色,就快要落日了,如果不从遥山走,而是绕远路,他们就得在荒郊野岭过夜。 萧白便找了条比较平稳的山路,上了遥山。 宋琛从车厢里出来,坐到萧白边上:“到哪里了?” “遥山,再往前就是烟冷县。”萧白回答,“世子呢?” “睡着了,我出来透透气。” 萧白问道:“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你真的确定了凶手在北胡吗?” “怎么,侯爷还是不相信我?”宋琛伸了个懒腰,顺势靠在萧白身上。 萧白身子僵了僵:“别闹,赶车呢。” “我没闹啊。”宋琛假装没听懂,无辜地看向边上的风景。 萧白撇撇嘴,没说话。 遥山上一年四季都很阴凉,山路平坦,若不是上面有土匪,倒是很适合过来游玩。 如今正值冬日,山路两旁的树木却有很多依旧绿着,不远处还有枫树林,火红的一片,在雪景里异常明显。 刚才天还晴着,这会儿下起了小雪,落在山路上很快便消融了。 宋琛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心里化成水:“得空了带世子打雪仗?” 萧白笑道:“宋大人今年几岁呀?” 宋琛转头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侯爷忘了?你比下官还小几岁,是不是得叫声‘哥哥’来听听?” “咳,什么?刚才风太大了,我没听见。”萧白睁眼说瞎话,现在根本没有风。 宋琛低头笑笑,然后把冰凉的手心贴上萧白的后脖颈。 他刚刚接了许久的雪,如今手心正是清凉的时候。 “宋!琛!”萧白一个激灵,差点把缰绳甩开,马车一下不稳,重重颠簸了一下。 文辰尧在里面睡得正香,结果头就莫名其妙地磕到了车厢的木板上:“嘶……” 听见里面的动静,萧白赶紧重新拉住缰绳,把宋琛往车厢里赶:“去去去,别妨碍我赶车,还不快进去看看世子。” 宋琛却不进去,依旧笑着看他:“叫哥哥。” “不叫。”萧白果断拒绝。 宋琛仗着萧白在赶车不敢随便放开双手,作势又要将手心贴到他脖间。 “……哥哥。”萧白没办法,只能红着脸小声喊了一声。 宋琛也不再继续逗他,回到车厢帮文辰尧揉了揉被撞疼的脑袋。 萧白小声嘀咕着:“就知道记仇。” 他不就是调侃了一句宋琛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嘛。 而宋琛明明就跟他说的一样幼稚。 ——分割线—— 各位没想到吧,他俩其实是年下( 第22章 陈酿入喉,烟花映眸 “殿下,你半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吃一点呀。”春儿姑姑看着独自坐在门前走廊上的皇甫恪,手里端着一碗饭。 皇甫恪抱着柱子,就是不肯吃饭。 春儿姑姑没办法,将饭碗放在他边上,劝道:“殿下,世子既然已经出发了,你也要好好保重,等他回来呀。” “我才不要等他!”皇甫恪咬牙切齿地说,“大骗子!” 过了一会儿,皇甫恪又问道:“他会回来的吧?” 春儿姑姑忍住笑意,回答:“世子在信里不是说了吗?很快就会回来。” 皇甫恪泄气般地把整个身子靠在柱子上,歪着头看向远处:“春儿姑姑,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放心,我会吃饭的。” 春儿姑姑闻言,行礼退下。 皇甫恪拿起碗吃了几口,就恹恹地放到一边。 他怕文辰尧一去,就把他忘了,又怕文辰尧出什么意外。 想了一会儿,又把文辰尧留下的信打开重新看一遍,再揉成一团想要丢了。 结果犹豫一会儿,最后舍不得,把信摊开叠好,放进胸口。 皇甫恪起身去了娴贵人的宫中,他和文辰尧留下的身高线还在原地。 只是桌上的瓶子里,梅花已经悄然凋零,枯黄的花瓣落在桌面上,被风卷进地上,被碾成了泥土。 皇甫恪将瓶子里枯萎的梅花倒出,埋在门口的树下。新摘了几株红梅,放进瓶子里。 皇甫恪决定,如果文辰尧敢把他忘了,他就把身高线给抹去,然后再也不理他了。 …… 许是遥山的土匪已经剿灭干净,萧白直到把马车赶到烟冷县城门口,也没遇见一个劫道的。 见到烟冷县晚上的烟会,萧白才想起,今天是元宵节。 烟冷县的烟花会是一绝,常有游客慕名前来观赏,甚至战争期间,若遇上烟会,两边还会暂时停战,然后有士兵偷偷跑来看烟花。 所以虽然如今天下战火不断,烟冷县倒是从来没被波及。 萧白找了家客栈住下,被店家告知,今天住店的人都有一碗免费的汤圆能领。 萧白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元宵节,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宋琛倒是习惯了一个人过节,还半开玩笑地说萧白离家不过一天,这么快就想家了。 萧白咬了口汤圆,里面的芝麻溢出来,感觉甜得发腻:“吃你的去。” 一大碗汤圆对于文辰尧来说还是太多了,他只吃了半碗就感觉肚子发胀,静下来想起了皇甫恪。 若是小孩儿在这里,他们两个人一碗就够了。 文辰尧吃饱后,扒拉着碗里剩下的汤圆,问道:“这里晚上怎么这么热闹?” “元宵节晚上有烟会哦。”宋琛解释道。 文辰尧还没见过烟花会,兴奋地问:“好玩吗?” 宋琛笑道:“自然好玩,等一会儿我们便去看看。” 宋琛吃饱后还剩几个汤圆,连同文辰尧那半碗全被萧白解决了。 烟会戌时(19:00-21:00)开始,文辰尧刚站在门口,就听见一声烟花升空的巨响,然后一朵彩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 像皇甫恪看着他笑起来时的样子,明媚灿烂。 因为担心文辰尧的安全,萧白没带两人上街,把他们各自抱上客栈的屋顶,还带了瓮酒上去。 宋琛仰躺在屋顶上,纸扇放在手边,看着烟花开在空中。 酒气氤氲在他和萧白之间,文辰尧被赶去另一边抱着茶壶看烟花。 萧白没带酒碗上来,不知从哪里搞到一只酒葫芦,坐在宋琛边上,抱膝侧头看向宋琛,把酒葫芦递给他:“喝吗?” 宋琛接过来喝了几口,有几滴酒顺着脖颈没入衣领之间,打湿了一片,使得他原本白皙的肤色带上一处阴影。 宋琛觉得痒了,抬手将衣领扯开了一点,隐约露出里面的锁骨,继续喝着酒。 萧白只感觉有些口渴,转头移开视线,正好有烟花绽放在空中,倒映在他眼眸里,似万千星辰一般。 “侯爷。”宋琛微微坐起,把酒葫芦递到萧白嘴边,而后靠近他的耳畔,低声问道,“侯爷喜欢看烟花吗?” 萧白就着宋琛的手咽下一口酒,喉结处洒落几滴,随着它的滚动把话语也咽下去。 喜欢。 宋琛见他不说话,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有些醉意了,靠在萧白身侧,仰头看着烟花。 萧白接过酒葫芦,却觉得有些烫手,把酒葫芦挂在腰间,拿起酒坛往酒杯里倒出一杯。 他怕宋琛喝醉,没再把酒递给宋琛,只是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 宋琛有些不满,在萧白又倒了一杯酒,喝到一半之际,伸手抢过来,自己喝完了另一半。 “你……”萧白欲言又止,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被烟花声盖了过去。 宋琛大概是真醉了,没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的举动,反而将空酒杯伸到萧白眼前:“满上。” 萧白接过酒杯,没给他倒酒:“宋琛,你先回房休息吧。” “不去。”许是被酒醉影响,宋琛的声音有些沉闷,带着一丝平日里不会有的甜腻,把下巴靠在萧白的肩膀上,“我要喝酒。” 萧白没喝醉,却觉得自己像是醉了一般,感到一股燥热,赶紧把宋琛微红的脸推开:“别再喝了。” 宋琛不答应,依旧吵着要喝。 正好此时文辰尧抱着茶壶过来,看见宋琛微醺的样子,问道:“宋琛哥哥醉了?” 萧白看见文辰尧后松了口气:“嗯,请世子帮我把他放背上吧,我先送他回房。” 文辰尧点点头,放下茶壶,过去扶起宋琛,结果宋琛不肯配合,文辰尧又太矮,两人一起跌坐在屋顶。 宋琛眼里带着委屈,看向萧白:“他都叫我哥哥,你为什么不叫?” 萧白:“……” 感情你还惦记着这事呢? 文辰尧没忍住笑了出来:“要不侯爷哄一下算了?” “……知道了。”萧白无奈,把宋琛拉到背上,“宋琛哥哥,回房吧。” 宋琛这才肯乖乖让萧白背回去。 萧白将宋琛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才回到屋顶跟文辰尧继续看烟花。 想起宋琛的问题,萧白不自觉地问道:“世子喜欢看烟花吗?” 文辰尧抬头看着绚丽的烟花,笑道:“当然喜欢,烟花很好看。” 萧白低下头,喝着酒,没有回答。 第23章 奉一抔雪于檐下 “你不喜欢吗?”文辰尧问道。 萧白笑着摇了摇头:“喜欢。” 复又补上一句:“自然,与朋友一起看时,会更喜欢。” 文辰尧似懂非懂,他只觉得把宋琛送回房之后,萧白好像也没那么高兴了。 过了亥时(21:00-23:00),烟会渐渐散去,路上的行人也都差不多没影了。 文辰尧已经开始打瞌睡,被萧白抱回了房间。 等天破晓时,文辰尧从床上转醒,他梦见皇甫恪在走廊的柱子边上枯坐了一天,在哭哭啼啼地骂自己。 文辰尧望着窗帘发呆,有些不是滋味。 他仿佛回到了之前在家里等父母与兄长回来的日子,几乎每天都能梦见亲人。 文辰尧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皇甫恪……应该只是他的好朋友。 萧白推开门进去时,就看见小孩的背影有些孤寂,问道:“世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文辰尧回过神,“要出发了吗?” 萧白摇摇头:“先去吃饭。宋琛一时半会儿还清醒不过来。” 文辰尧便和萧白下楼去,客栈提供一日三餐,早上是白面馍馍与包子,还有豆浆和粥。 若是要喝粥,店家还会提供一碗咸菜。 萧白咬了几口包子就食之无味地放下了,这些菜包里面的菜都是他不怎么喜欢的:“下次宋琛也不许喝酒。” 文辰尧笑一下:“侯爷被他吓到了?” “谁知道他酒量这么差。就喝了几口……糟了!”萧白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往楼上跑去。 “怎么了?”文辰尧不解。 萧白已经跑到了楼上,只传来一句话:“我忘记酒葫芦里是烈酒了!” 文辰尧明白了,宋琛肯定是喝了许多酒葫芦中的烈酒,才导致他很快喝醉了。 而一般店家准备的都是米酒,度数不高,拿来当水喝都行。 萧白昨晚买酒葫芦时,让酒家加满了白酒,还被酒家提醒这是他们店里最烈的酒,结果被他忘记告诉宋琛了。 宋琛此时正靠在床头,只觉得有些头疼恶心,干呕了几声,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萧白找小二拿了碗醒酒汤,送到宋琛房里:“宋大人,感觉怎么样?” 宋琛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听不出起伏:“昨晚侯爷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萧白用勺子舀了一勺醒酒汤,塞进宋琛嘴里:“你别得寸进尺啊。叫过一声就得了。” 宋琛喝完醒酒汤,感觉好受了一点,下床穿上鞋子。 并没有告诉萧白,他其实想说,萧白昨晚叫了他一声“宋琛”。 和以往萧白喊他名字时不同,那一声“宋琛”里,似乎包含了一丝温柔。 也许真是他喝醉了之后出现的幻觉吧。 “早膳呢?”宋琛问道。 “楼下,世子已经在吃了。”萧白将他的纸扇递过去。 宋琛接过来,跟着萧白下楼去。 楼下人还很少,宋琛揉了揉额角,坐下盛了碗豆浆。 “头还疼吗?”萧白见到他的动作,问道。 “还好,能忍。”宋琛吃了两个包子,就感到喉咙处一股酸意涌上来,喝了一大口豆浆压下去,便不再吃了。 萧白皱着眉,让他再吃一个:“就吃这么点?” 文辰尧都吃得比他多。 萧白没说出这句话,只是往他碗里又夹了个包子。 宋琛擦了擦嘴角,摇头:“不要了,想吐。” 文辰尧跑过去拿了碗粥过来:“宋琛哥哥,我听说宿醉之后喝点粥会好受一点。” 宋琛喝了几口粥,感觉胃里舒服了一点:“多谢世子。” 萧白问道:“世子怎么会有经验?” “我爹和哥哥以前在家里有时候会喝醉,郑伯就是这样说的。”文辰尧现在说起家人,倒是没那么悲伤了。 只是会想起那时候,萧安追着文河清与文路远父子俩骂的场景。 几人吃完早膳,就收拾了行李继续赶路。 路遇樊城时,萧白放慢了些速度,似乎在想什么。 宋琛掀起帘子,问道:“怎么了?” 萧白回答:“我记得……越王爷就在此处?” 越王皇甫代瑄,即为三皇子,三年前于战场上遭人暗算,被挑断脚筋,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回来后,天熙帝封其为越王,在樊城建越王府。 文辰尧听皇甫恪说起过越王,以前皇甫代瑄还在京城时,时常入宫来找他。 他会带皇甫恪上树掏鸟窝,教皇甫恪练习箭术,虽然当时的皇甫恪过于年幼,什么也学不会,还差点因此受伤。然后天熙帝就会罚皇甫代瑄闭门思过。 只是三年前落得残疾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听说每日闷在府上,也不要仆从伺候,没人知道他如今的状况。 天熙帝倒是派人前来问候过,被皇甫代瑄搪塞过去,什么也不肯说。 文辰尧很想见见这位越王,问道:“侯爷和他认识吗?” 萧白点头:“小时候,我还跟他一起逃学去外面游船来着。” 当然,还跟他一起被萧禅教训,萧白没好意思说出来。 宋琛问道:“越王与侯爷一同上的学?” “嗯,他就比我小一岁。”萧白继续往前赶车。 很快,马车停在了越王府前。 越王府门外的两个石狮子上沾满灰尘,门口也没有守卫,大门紧闭着,铁环已经生锈。 “要进去吗?”萧白朝身后二人看去。 文辰尧看着满地的灰尘,里面听不到一点声音,像是死寂的空房一样。他想起皇甫恪的话。 “三哥如今像是心死了一样,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文辰尧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宋琛倒是无所谓,看向萧白:“侯爷觉得呢?” 萧白叹口气:“他怕是也不愿我去见他。走吧,继续赶路。” 马车很快驶过去,扬起一地的尘埃。 越王府内,寥寥几个下人在打扫庭院,雪堆积得有些厚,将路面都冻住了。 在庭院的角落,有一个独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少年不过弱冠之年,眼神却似乎被镀上一层夕阳的余晖,他静静地坐在檐下,看下人们打扫。 他手里有一方软玉做的挂坠,上面雕刻着他的名字。 少年手指轻轻摩挲着挂坠,如同冬日里消融的雪水一般,毫无生气。 第24章 与他同去 皇甫代瑄收起挂坠,叫了个边上的下人:“推我去黑水湖。” 黑水湖位于黑水村的东边,黑水村是樊城的一处小山村,平常无人关注,整座村子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便是通往黑水湖的道路。 黑水湖边有一座无名的小山,半山腰处便是二皇子皇甫恭文的衣冠冢。 二皇子战死沙场时,尸首遭马蹄践踏,与众多兵士的尸体混在一起,已经无法辨认,与那些士兵一起安葬在乱葬岗中。 皇甫代瑄用二皇子的玉佩为其立了衣冠冢,设于无名小山之上。 他与二皇子为双生子,从小感情笃厚,时常来此祭拜。 到了半山腰,皇甫代瑄让下人回去,傍晚时分再来此处接他。 等他靠近皇甫恭文的衣冠冢时,却发现已经有人在墓前烧纸。 “……国师大人。”皇甫代瑄在边上望了许久,才开口叫住。 巫折柳直起身子,转身看见皇甫代瑄,神色还有点惊讶。他此时没有戴着面具,身旁是放着黄纸的小锅。 “参见王爷。”巫折柳行礼,而后没了下文。 皇甫代瑄停在墓前,替巫折柳倒上一杯果酒:“国师许久没来了。” 巫折柳温和地笑笑:“不得师妹允许,无法私自下山。” 他却没有接过皇甫代瑄的果酒,只是看向二皇子的墓碑。 皇甫代瑄的手停在空中,眼神略显落寞,最后将果酒倒在二皇子墓前。 “国师身体可好?”半晌沉默过后,皇甫代瑄问道。 “一切安好。” 二人又陷入寂静之中,只能听见巫折柳为二皇子烧纸时,火焰燃起的“噼啪”声。 皇甫代瑄没有带祭品前来,只有一壶果酒,巫折柳不肯喝,他便自顾自地喝着,眼神渐趋迷离。 火将巫折柳的半边脸映得通红,看上去多了几分血色,他看了眼皇甫代瑄,淡然开口:“王爷的随从呢?” “回去了。”皇甫代瑄离他近了几分,帮巫折柳把掉落的黄纸放进火中。 巫折柳蹲着,没有动弹,胸前的地狱花似乎更加鲜艳,像是开在业火中一般。 “国师。”皇甫代瑄把香烛引燃,插在墓前的香炉中,“有时候,我真看不透你。” 巫折柳问道:“王爷此言何意?” 皇甫代瑄没有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皇兄生前曾说,他若有一天回不来,就让我把他葬在一处小山上,除了国师,不要告诉任何人。” 巫折柳身子一顿,似是苦笑一般叹气:“三年过去,王爷为何今日才说?” 皇甫代瑄看着墓前的香火,说道:“因为我羡慕皇兄。” 巫折柳眼里带着疑惑,没有发问,反而是皇甫代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人一死,便什么也不用管了。而我却要拖着残陋的身躯,完成他的遗愿。我曾无数次想着,下去陪着皇兄也好,可是我怕。 怕我死了之后……世上再无人记得我。 我不像皇兄,有国师惦念着,我只有自己,只有孤身一人。” 皇甫代瑄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一样飘散在山间的风里。 “王爷为国所伤,史书会记下一切。”巫折柳说道。 “史书?”皇甫代瑄笑了一下,“史书只会记下英雄,我算什么?一个残疾人罢了。” 巫折柳没法回答,只能说道:“史书不会遗忘王爷的。” 皇甫代瑄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现在是想死也不能死,想活也活不下去了。” “王爷还请不要这样想。” “那要我如何想呢?想着之后再上战场,然后把命一起丢在上面?” 巫折柳沉默着,他回答不了皇甫代瑄。 山间偶然袭来一阵凉风,吹得巫折柳咳嗽几声,皇甫代瑄才说道:“国师见谅,刚才之言就当没听见吧。还请国师保重身体。” 巫折柳站起来,眼前还有些眩晕的感觉,他紧了紧黑袍,没了火焰,脸色愈加苍白,站不稳般后退了两步。 正好停在皇甫代瑄身前,他想伸手扶住巫折柳,却只能触碰到巫折柳的腰际:“国师小心。” 巫折柳缓过来,远离了皇甫代瑄:“多谢王爷,微臣不便久留,告辞了。” 皇甫代瑄张了张嘴,没有开口挽留:“路上小心。” 他眼看着巫折柳沿着山路离开,抬手想要抓住什么,手一握,却只能依稀看见那个在偌大的越王府内,苟延残喘的自己。 他才十九岁,却已如风中残烛一般。 傍晚,山间的风大了一点,将皇甫代瑄的发丝吹乱,他又喝了几口果酒,觉得乏味,放下酒杯。 下人按时来到山间将他推回越王府里。 回到之前的屋檐下面后,刚好下起雨来。 皇甫代瑄想起什么,赶紧差人带上伞去追巫折柳。 巫折柳刚走出没多远,就发觉下起小雨,本想趁着雨小回去,谁知最后越下越大,将他困在路旁。 他在一处茶坊躲雨,店主送了碗甜茶给他。 巫折柳道了谢,捧着茶碗等待雨停。 他看着墨色的天际,暗自叹口气,又要被巫宁教训了。 也不知道待会儿能不能躲过今天的药。 过了一刻钟,雨却没有小去,巫折柳皱了皱眉,放下茶碗,打算直接冒雨回去。 有越王府的人飞奔而来,叫住他:“国师慢行!” 越王府上的人对巫折柳都不陌生,之前就经常见他与二位皇子会面,只是在二皇子牺牲后,便不怎么去见皇甫代瑄了。 下人递给巫折柳一把伞:“奉王爷之命,请国师去府上避雨。” 巫折柳看着黑下来的天,只能跟着下人去了越王府。 现在回去,肯定会被巫宁骂。巫折柳决定晚一点再挨骂。 走进越王府的大门时,巫折柳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知道在落得残疾之后,越王过得不好,只是没曾想,府内会衰败至此。 不像个王府,倒像是拘禁废黜皇子的囚牢。 皇甫代瑄见到巫折柳后,松了口气。 还好,看上去还没被雨淋到。 “多谢王爷。”巫折柳将伞递给下人,朝皇甫代瑄行礼。 “我这府上没什么王爷,只有一个等死之人。”皇甫代瑄不甚在意,让下人离开了,“国师,你看这庭院里,我尝试种过许多不同的花草,可它们都枯萎了。” 巫折柳看去,庭院里只有一片杂草,在雨里胡乱摇摆。 第25章 百般意外 “王爷,微臣在门前种了一些山果,或许王爷会喜欢。” 皇甫代瑄似乎有点感兴趣:“是什么样的山果?” “此山果在寒冬开得最好,常于料峭中结果。王爷若是喜欢,改日可在庭院里种上几株。” 皇甫代瑄将手伸出屋檐,感受着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手心里:“也罢,就试试吧。” 他转头看向巫折柳。 这位二皇子生前的挚友,皇甫代瑄以前却未曾细细了解过。 如今巫折柳就站立于屋檐下,周身氤氲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湿意,像雨中的青烟,缥缈不定。 皇甫代瑄却感觉巫折柳冷得出奇。看似温和的笑容里,他竟找不出一丝温度。 巫折柳的瞳色极淡,如雪化开之后凝结在眼眸里。 皇甫恭文死后,西戎叛军愈加猖狂,接连进犯,皇甫代瑄也因此残疾,帐中无一人能出退敌之策。 他听说这位国师在房里独自待了三天三夜,最后出来时,原本健康的身体,却变得体弱多病。 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三天之后,西戎居然就真的退兵了。 原因是西戎军中起了瘟疫,死伤无数,不得不退兵。 而这瘟疫,却一点也没有传给中原的大军。皇甫代瑄才得以活着回来。 没人把国师闭门的三天与西戎退兵联系起来,只当是上天保佑謩朝。 巫折柳自己也是什么都没有说,或许也只有巫宁知道他做了什么。 皇甫代瑄也问过巫折柳,怎么会突然变得虚弱,后者却只是一笑,然后岔开话题。 被问得多了,就顶着一张十六岁的少年脸,以一句“年纪大了”敷衍皇甫代瑄。 皇甫代瑄后来,也就不怎么问了。 毕竟巫折柳身上的秘密,多了去了。 皇甫代瑄小时候便知道二皇子与他相识,那时的巫折柳,就已经是现在的容貌。 可随着他与二皇子长大,巫折柳的样貌竟一点没变,如今倒像是他弟弟一般。 皇甫代瑄也明白为何巫折柳要以面具示人。 若是被人发现他十几年容貌未减,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思绪飘得远了,皇甫代瑄没听见下人前来请他去吃饭的声音,还是被巫折柳的声音拉回来。 “王爷,该用晚膳了。”巫折柳依旧语气温柔,提醒皇甫代瑄。 皇甫代瑄回过神,点点头,和巫折柳一起去了侧厅。 “听说萧白侯爷去了北胡,似乎就是昨日出发的。”席间,巫折柳似是无意般提起。 皇甫代瑄夹菜的手一顿:“若是这样,他今日也该路过我这府门。为何不见他进来坐坐?” “怕是不忍心。”巫折柳猜测。 “也是。”皇甫代瑄苦笑着,低头看了看脚踝处的伤疤,“换做是我,见昔日玩伴成了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或许王爷也可以去北胡转转。” 皇甫代瑄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巫折柳却不似开玩笑:“老是闷在府中,对身体不好。若是王爷怕赶不上侯爷一行,微臣可以替王爷赶车。” 皇甫代瑄陷入思考,然后才不确定地问道:“国师是不是想趁机逃过巫宁姑娘的训话?” 巫折柳:“……” 糟糕,被发现了。 皇甫代瑄见他沉默,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无奈道:“就算去北胡,他们既然已经走远,我们又不知道他的路线,怎么追得上?” 巫折柳说道:“王爷勿忧,世子与侯爷同往,只要世子在,微臣就能知道他们所在之地。” “世子?什么世子?” “文将军家的小儿子,应该是叫‘文辰尧’。” 皇甫代瑄觉得,“将军”“小儿子”“世子”这几个词连在一起,有点陌生了:“莫非文将军被封侯了?” “正是。陛下在文将军牺牲后,追封其为护国公,立二公子为世子。” “你说什么?文将军他……牺牲了?”皇甫代瑄不敢置信,之前他上战场,文河清也算是他的前辈,皇甫代瑄受过他不少指点。 巫折柳点头:“文将军一家都死于和北胡的一战。如今,只剩下世子一人。” “文路远也……?” “正是。陛下封其为永安侯。” 皇甫代瑄有些无力地放下筷子:“所以,世子是想要报仇,才去北胡的吗?” “是为了追凶。不久前,有疑似北胡的刺客,想要刺杀世子。” 皇甫代瑄一惊:“什么?!” 巫折柳简单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皇甫代瑄气得差点站起来:“欺人太甚!连个七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王爷息怒。” “息个屁的怒!”皇甫代瑄正在气头上,连脏话也直接说出口,“他们要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获胜,杀了谁都算他们的本事,如今却要行这龌龊之事,对无辜的孩子下手!” 随后皇甫代瑄气饱了,连饭也不吃了:“我们现在就去追他们,一起去北胡。” 巫折柳不慌不忙地咬了口青菜:“王爷切勿着急。如今下着大雨,想来侯爷一行也会找地方避雨。我们明日再出发也不迟。正好收拾一下行李。” 皇甫代瑄恢复理智,点了点头:“行吧。你真的能找到他们?” “王爷放心便是。”巫折柳轻笑着。 第二天,雨一直下到巳时(9:00-11:00)才停下。 萧白见雨停了,赶紧把宋琛和文辰尧叫出来:“总算是晴了,我们继续赶路。” 然后他一回头,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他边上,赶车的人戴着白色面具,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萧白原本以为只是路过的,结果马车侧边的帘子被掀起,露出了里面的皇甫代瑄。 萧白:“?” 他年纪轻轻就眼花了?为什么他好像看见了越王爷? 皇甫代瑄见他愣住,开口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呃……没有没有,王爷怎么会在这里?”萧白从震惊里回过神。 皇甫代瑄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可真是没良心,才几年没见,就喊得这么生分,像是我们不熟一样。” “不是,谁知道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萧白感到冤屈,明明就是他自己三年来大门紧闭从不见客好吧? 皇甫代瑄轻声笑起来,萧白还是那么暴躁:“好了,你不是要去北胡吗?带我一个。” 萧白觉得他今天一定是撞邪了,老是出现幻听:“你你你,你要去北胡?” “不行吗?” “当然不行啊!”萧白扶额。 他没想到除了那一大一小,他居然还要再操心一个残疾人。 第26章 代行 当然,萧白还不知道,赶车那个还是个病秧子。 皇甫代瑄一脸理所当然:“我为什么不能去北胡?” “我说王爷,越王爷,我们不是去北胡游玩的。”萧白苦口婆心地想要把人劝回去,“有正事要办呢。” 皇甫代瑄收起脸上的笑容,微微垂下眼睑,睫毛洒下一片阴影,将眼瞳的高光遮住:“是啊,我就是个废人,只会给你们拖后腿。” 萧白吓得赶紧说道:“怎么会呢,王爷千万别这样想!” 皇甫代瑄把眼里差点没忍住的笑意压下去:“如何不会?如今我只是想陪你们去北胡,你都嫌弃我。” 萧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要开口拒绝,又怕皇甫代瑄再多想,最后只能求助地看向宋琛。 宋琛在一边看了半天的戏,见萧白看过来,才说:“既然王爷想去,就一起吧。” 萧白:“……” 我是让你劝他,没让你加入他! 文辰尧总算见到传言中的越王爷,跑过去凑到马车的侧窗前面,踮起脚尖扒拉住窗口:“越王爷好。” 皇甫代瑄低头看见一个小孩过来,猜到他是文辰尧,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世子不必客气。听语气,世子听说过我?” “殿下时常在我面前提起王爷。他很想念你。” 皇甫代瑄嘴角扬起,想起以前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家伙:“恪儿还好吗?” “殿下很好。”文辰尧回答。 萧白在后面扶额,得,看样子文辰尧也同意了皇甫代瑄的加入。 他叹口气,郁闷把宋琛和文辰尧塞进马车里,然后把皇甫代瑄的帘子放下:“你真要去也可以,只是若遇上危险,你怎么办?。” 皇甫代瑄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用担心,我有国师陪同。” “啊?国师?”萧白这才注意到赶车那人戴着的白色面具,和国师的打扮很像。 他觉得这群人一定都疯了。 巫折柳朝萧白点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萧白再次叹气,放弃了挣扎。 过不多时,两辆马车便沿着黑水湖的道路,离开了樊城。 樊城再北,就是九镇,是樊城与陌水县相连接的小镇。 巫折柳将面具摘下来,毕竟戴着面具赶车的回头率有点过于高了。 皇甫代瑄担心他的身体,问道:“要不要在九镇歇歇?” “不用了。”巫折柳跟在萧白马车的后面,“今天如果中途不歇,天黑前就可以到陌水县。” 皇甫代瑄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明日我来赶车?” 巫折柳怀疑自己听错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回头看了眼皇甫代瑄。 皇甫代瑄:“……” 他无奈地放下车帘,靠在马车上。 他是脚断了,又不是手没了,至于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吗。 跟巫折柳说的一样,他们天黑之前就到达了陌水县。 陌水县比烟冷县要冷清许多,也没有什么大客栈,萧白找了半天,只在路边找到一家小酒楼。 文辰尧被宋琛叫醒的时候,已经饿得不行,小跑进了酒楼,就坐到萧白边上。 萧白给他夹了点菜,然后出去看了眼皇甫代瑄。 巫折柳正在想怎么把人背下来,看见萧白后温和地笑道:“侯爷。” 萧白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就背着皇甫代瑄进了房间,身后跟着巫折柳,把他的晚饭拿进去。 “我可真是上辈子欠你们这几个人的。”萧白嘴上抱怨着,动作却很麻利。 皇甫代瑄笑了一下:“萧白,按辈分,你得喊我叔叔。” “去去去!”萧白翻了个白眼,“你还比我小呢。” “那又如何,你是淮王的儿子,我是越王,你不该喊我叔叔吗?”皇甫代瑄双手抱胸,逗着萧白。 巫折柳看着两人吵嘴,便转身下楼去。 出来一趟,皇甫代瑄的状况看上去好了不少。 至少没再说什么要死要活的话了。 也许是因为许久没见老朋友的缘故吧,萧白的存在确实让皇甫代瑄多了很多笑容。 也有可能是因为萧白炸毛的样子很好玩。 文辰尧见到巫折柳下来,很高兴:“国师大人。” 巫折柳坐下:“许久不见,世子殿下。” “叫我名字就好啦。”文辰尧其实并不习惯别人喊他世子,有点不好意思。 巫折柳笑着点头:“好。” 次日清早,几人就开始赶路。 穿过陌水县,是一座大山,山路有些崎岖,巫折柳被颠簸地脸色苍白,差点握不稳缰绳。 听见他的咳嗽声,皇甫代瑄叫住萧白:“等一下。” 萧白停下车,问道:“国师怎么了?” “我没事。”巫折柳摇头,“继续赶路吧。” 皇甫代瑄皱着眉:“也行,那你就进来休息,我来赶车。” “那不是更不行?”萧白不同意。 文辰尧从侧窗里探出脑袋:“我来吧。” 几个大人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宋琛问道:“世子应该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文辰尧从马车上跳下来,“我们家从小就得学习骑马,当然也会赶车啦。” 宋琛欣慰地点头:“看来世子比我有用多了。” 萧白笑道:“你还挺自豪的。” 巫折柳最后被皇甫代瑄以“你不进来休息我就自己过去骑马”的话语威胁,坐进了车厢里。 文辰尧倒是真的会赶车,在山路里也能跟得上萧白。 坐进车厢后,巫折柳还是不断地咳嗽,他将自己缩在角落里,怕被别人听见。 皇甫代瑄把他拉过来,在他后背垫了块软垫:“你还是回去吧,路途遥远,受不了的。” 巫折柳将喉咙里的血味咽下去,淡然道:“无妨。” “怎么无妨了?你……”皇甫代瑄说一句便没有下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巫折柳。 后者笑了一下:“怎么,王爷要我一个人从陌水县郊外回到京城?” 皇甫代瑄住了嘴,想想都不可能,这么远的距离,谁知道这人在路上会出什么意外。 巫折柳轻轻碰了碰他的手:“王爷不用担心,我身子没问题。” 皇甫代瑄直接抓住他的手,只感觉到一片冰凉:“还说没问题。唉,算了,你有药方吗?等到了下一座县城抓点药。” “忘带了。” “……” 行吧。 巫折柳看着皇甫代瑄无奈的眼神,说道:“王爷放心吧,我的病喝药也不管用,只不过能多续一口气罢了。” 第27章 茶瓯香篆小帘栊 “……你管这叫让我放心?”皇甫代瑄听完眉头锁得更紧。 某位国师却像没事人一样安慰他:“王爷放心,我还能活着。” 谢谢,有被安慰到。 皇甫代瑄叹着气,没再说什么。 几天后,一行人终于是到了北胡。 北胡与中原交接的第一处便是歧木县,这边刚刚停息了战火,还是一片残垣。 歧木城门前的木桥倒塌着,往来行人都要绕路从另一边的小桥上过去。 边上有北胡驻军,几个士兵喝着酒划拳。 守城门的官兵分成两批,一批在城门口盘查,另一批靠着城墙休憩。 原本萧白已经驾着马车过去了,结果城门下的官兵看见文辰尧一个孩子在赶车,有些疑惑,将他拦了下来:“小朋友,你怎么在赶车?” 文辰尧身子一顿,低头酝酿了一下,抬起头便是眼泪汪汪的样子:“大哥哥,我爹娘都死了,我想把他们的遗体拉回北胡。” 车里的“爹娘”:“……” “哎,你别哭呀。”官兵一下子慌了,赶紧把人放进去,“快去吧孩子。” 也许是忌讳里面的可能会有的遗体,其他官兵也没有掀开帘子检查。 当然,如果他们检查一下,就会惊喜地发现謩朝三皇子,然后就可以把人抓住请功去了。 北胡还是有不少士兵认得皇甫代瑄的。 文辰尧成功混进歧木,跟着萧白在一处客栈停下。 巫折柳直接把他的白色面具戴到皇甫代瑄脸上,以免被人发现。 然后端详了一下:“嗯……王爷戴着有点像……” “像什么?”皇甫代瑄问道。 “像算命的江湖骗子。”萧白在一边抢答。 巫折柳笑了一声:“确实。” 皇甫代瑄:“……” 呵呵。 小心他这个算命的江湖骗子在宋琛面前讲萧白的坏话。 这一路走来,皇甫代瑄早就看出来了。一会儿就让萧白哭去。 萧白看见宋琛走过来,问道:“既然我们已经到了北胡,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宋琛假装疑惑:“什么怎么办?” “你别告诉我,你还没有计划。” “怎么会呢。”宋琛笑道,“我们先去北胡的都城。” “那还得走个两天左右。”萧白看了眼地图,北胡的都城为奇兰,还有点距离,“你去奇兰,是知道了幕后之人?” “不知道。”宋琛尝了口客栈的糕点,理直气壮地回答。 萧白:“……” 歧木县如今还比较萧条,而边上就是謩朝的下河县。 天黑之后,文辰尧想出去转转,带上萧白就上街去了。 歧木县的晚上没有夜市,街上只有百姓家门前的灯笼照路,几乎是一片漆黑。 文辰尧转了一圈,只在歧木县的东边找到一个卖小玩具的贩子。 那些玩具用柳条和竹条编织而成,分别是不同的小动物。 小贩就在边上编着一只兔子,看见文辰尧和萧白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迎上去:“哟,客官来得巧,再过会儿就要收摊了。” 文辰尧踮起脚看了看推车上的小动物,目光落在一只小鹿上。 萧白见他似乎很感兴趣,问道:“世……咳,尧儿想要吗?” 文辰尧拿手指戳了戳小鹿:“可以买一个吗?” “当然。”萧白看向小贩,问道,“怎么卖?” 小贩回答:“六文钱一个。” 萧白看了眼推车上的动物,将文辰尧看上的小鹿拿起来:“我买两个,十文钱怎么样?” “这……”小贩没想到眼前这人看上去不愁吃穿的,居然还会还价,“唉,这位公子,我这是小本生意呀,你这……” 萧白笑道:“好吧,六文就六文,你把那边那个狐狸拿过来。” 小贩松了口气,接过萧白的十二文钱,把狐狸一同递给他。 萧白将小鹿递给文辰尧:“拿好了。” “谢谢萧白哥哥。”文辰尧把小鹿抱在怀里,向他道谢。 萧白手痒摸了摸文辰尧的头发。 嗯……明白为什么宋琛老是执着于自己叫他哥哥了。 怪好听的。 回到客栈,文辰尧进了自己房间,用干净的布把小鹿玩具包了起来。 文辰尧觉得这小鹿很像皇甫恪,一样的温顺可爱。如果把这个带回去送给皇甫恪,他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 萧白则拿着小狐狸玩具,敲了敲宋琛的房门。 宋琛已经脱了外衣和鞋袜,坐在床上看书,听见敲门声后懒得下床:“进来吧。” 见到是萧白,他将书本放下:“侯爷有事吗?” 萧白显摆似的扬了扬手里的狐狸玩具:“看看。” 宋琛挑了挑眉:“怎么,侯爷还要下官陪你玩这个?” 萧白坐到床头,把狐狸塞进宋琛手里:“给你的。” 宋琛低头看了看,表示疑惑:“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它和你很像吗?”萧白笑道,“你是大狐狸,它是小狐狸。” 宋琛:“……” 幼稚鬼。 宋琛到底是没有把狐狸玩具扔了,萧白走后,下床将它放进包裹里。 然后想了一下,又拿出一个木匣子,在里面垫上软布,把小狐狸放进去。 宋琛撑着头看了一会儿,捏了捏狐狸玩具的耳朵:“挺可爱的。” 他将木匣子锁上,放进包袱里面。 正要回到床上,萧白又折了回来。 宋琛问道:“侯爷还有小狐狸?” 萧白摇头,说道:“你刚才是不是没锁门就上床了?” “啊……好像是。” 萧白皱着眉:“我说了很多次,晚上记得锁门。” 然后他一低头,就看见宋琛没穿鞋子就下床了:“……还有,把鞋穿好再下床。” “哦。”宋琛敷衍地点点头,准备走回床上。 “锁门!” “知道啦。”宋琛套上鞋子,等萧白出去后锁上了房门。 萧白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另一边,皇甫代瑄把面具摘下,总算是能透口气了。也不知道巫折柳怎么忍得住一直戴着不摘的。 他正要解衣,看见文辰尧站在门口探头:“有事?” 文辰尧走进来,手里端着盆温水:“国师哥哥跟我说,王爷每晚最好泡一下脚。” “你别听他乱说。”皇甫代瑄赶紧拒绝,“这么多天了他才告诉你,肯定是假的。” 文辰尧将洗脚盆放在皇甫代瑄脚边:“国师哥哥不会骗人的。” 在小孩期待的目光下,皇甫代瑄无奈地把脚伸进去泡着。 文辰尧拿了把小凳子坐在边上:“王爷,能不能跟我讲讲四殿下的事?” 第28章 坊间有兄弟 所以这才是小家伙给他端洗脚水的原因? 皇甫代瑄在心里笑了一下,还找个国师当借口。 不过,他也挺想跟人聊聊天,便说道:“也好。” 文辰尧笑起来:“谢谢王爷。” …… 皇甫恪刚出生的时候,皇甫代瑄十三岁,还在皇宫里住着。 他和皇甫恭文打赌,这回是个妹妹。 皇甫恭文觉得是个弟弟。 于是两个小孩爬到何答应宫里的树上,一起等着皇甫恪的出生。 结果是个弟弟,皇甫代瑄撇撇嘴,爬下树:“什么呀,妹妹多好。” 皇甫恭文得意地笑笑:“所以我明日的功课……” “知道啦!我做还不行。”皇甫代瑄“哼”了一声,跑过去看弟弟。 很小一个,他觉得自己一个巴掌就能让小弟弟哭很久。 当然,他没这个胆量。 皇甫代瑄嘴上嫌弃弟弟,但却是天天往皇甫恪那里跑。 因为他知道,这小家伙刚出生就没了母妃,以后肯定会很难过。 等皇甫恪会说话了,皇甫代瑄就用糖诱惑他叫哥哥:“乖,叫三哥~” “啊啊。”皇甫恪只知道拿过糖果放嘴里,就是不叫。 但皇甫恭文只要喂他一勺饭,皇甫恪就乖乖地喊“二哥”。 皇甫代瑄气得要跟皇甫恭文断绝兄弟关系。 最后还是皇甫恪软软的一声“三哥”阻止了一场“悲剧”。 很快,皇甫恪便学会了走路,喜欢拉着皇甫代瑄的衣摆,在后面慢慢跟着。 小孩儿走得七拐八扭的,但这时候的皇甫代瑄出奇地有耐心,也不催他,只是放慢脚步,配合着皇甫恪的速度。 而那时候的皇甫代瑄皮得跟猴一样,等皇甫恪走得顺畅了,就开始带着两岁不到的小孩爬树掏鸟蛋。 或许是受皇甫代瑄的影响,皇甫恪也不爱听话。 三哥在树上爬的时候,他就在树下拍着手“咯咯”地笑。 有一次,他偷偷拿起皇甫代瑄的弹弓玩,然后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把弹弓压坏了。 听见皇甫恪的哭声,皇甫代瑄赶紧从树上跳下来,把他抱进怀里,检查了一下伤口。 只是有些破皮,蹭出了一点血。 皇甫代瑄平时很喜欢这个弹弓,皇甫恪哭其实是因为怕被哥哥骂。 而皇甫代瑄看都没看一眼弹弓,抱着弟弟就去找太医上药。 太医颤颤巍巍地用一点药,涂在皇甫恪马上就要愈合的伤口上。 然后皇甫代瑄就被天熙帝找去,教训了一通。 “谁让你带恪儿玩这么危险的东西?万一下次伤到眼睛怎么办?” 皇甫代瑄心疼地看着被吴成端没收去的弹弓,试图挽留:“它都坏了,就留给我吧。” 吴成端狠心地带走了弹弓的遗体。 皇甫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在三哥被关禁闭时,悄悄溜进去给他送糖果。 按照小孩子的观念,吃上一颗甜甜的糖,就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皇甫代瑄含着糖,朝他笑了笑。 等他被放出来,又死性不改地拉着皇甫恪玩弓箭。 然后又被关进去。 再出来,再被关。 皇甫恪后来跟皇甫代瑄说:“要不下次,我们就在禁闭室玩吧。” 期间皇甫恭文也来看过被关禁闭的皇甫代瑄,听见这两个弟弟的对话,不禁扶额。 还想着玩呢。 皇甫恪三岁时,皇甫代瑄就跟着二哥上了战场。 皇甫恪每次都会在他们回来的第一时间迎接,然后给两个哥哥一人一颗糖。 皇甫代瑄会打趣道:“一颗不够哦,三哥在战场上可辛苦了。” 皇甫恪便犹豫着,慢吞吞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只有一颗了。” 少年笑起来,摸了摸皇甫恪的头发。 小家伙脾气大,躲开皇甫代瑄的手:“不要乱摸。” “好好好,不摸就不摸。”然后皇甫代瑄坏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于是皇甫恭文就无奈地看着他被一个小萝卜头追得满院子跑。 只是这样的日子后面便不再有了。 皇甫恪过完三岁生辰,像以往一样在宫门前等着两个哥哥。 却只等来奄奄一息的皇甫代瑄,和皇甫恭文唯一被带回来的玉佩。 皇甫代瑄被封为越王爷,封地为樊城,等及冠之后就可以去封地。 他在宫里养伤,不似以往般肆意张扬。 皇甫恪在后面偷偷看他,被发现后,走过去,把口袋里的糖都拿出来递给皇甫代瑄。 少年却没有伸手接过来,苦笑一下,转过头继续看着夕阳。 皇甫恪发现三哥像变了个人,脸上没了笑容,伤口好得差不多后,就直接上书,请求去往樊城。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皇甫代瑄轮椅后面,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哥。” 还是和以前一样软糯。 皇甫代瑄停下来,看向他。 “你还会回来吗?”皇甫恪仰起头,抓着皇甫代瑄的衣袖。 皇甫代瑄伸出手,想摸一摸弟弟的头发,最终却无力地垂下,闭上眼睛:“或许吧。” “我等你回来。还有二哥。” “……嗯。” …… 皇甫代瑄没有把他残疾之后的事告诉文辰尧,只讲到了皇甫恪撵着他满院子跑的时候。 文辰尧被逗笑了,坐在小凳子上笑出几滴眼泪。 看着他笑得开心,皇甫代瑄也笑起来,把之后的事深深埋藏在心里。 “原来殿下这么调皮。”文辰尧想起之前那个在自己面前乖乖的孩子,他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他是乖孩子。” 皇甫代瑄也被逗笑:“恪儿要是乖孩子,那我也算得上乖巧了。” 文辰尧眨眨眼,反正皇甫恪在自己面前,就是乖孩子。 “唉。”皇甫代瑄忽地叹口气,“这小倔驴小气得很,连头发都不让摸,还是世子好啊。” 文辰尧没好意思告诉皇甫代瑄,其实他可以随时摸皇甫恪头发的。 等水凉了,文辰尧将水端出去倒了,回来的时候皇甫代瑄已经自己擦干净了。 “怎么不等我回来帮你擦?”文辰尧问道。 “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做,不用麻烦。”皇甫代瑄并不想过多麻烦别人,“尧儿快去休息吧。” “好。” 文辰尧跑回自己房间,躺到床上,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 糟糕,也就是说,他和皇甫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小孩就知道他是在掏鸟窝了。 亏他还装作在看风景! ——分割线—— 一共有四个皇子,猜猜是谁没被邀请。 皇甫德:6。 各位一定忘记了还有个忙起来见不到人的太子吧。 第29章 竟见故人 两天后,几人到达了奇兰县。 作为北胡的都城,奇兰县称得上繁华,这里的人穿着习惯与中原并无二致。 奇兰县的同齐客栈里。 几人围坐在房间内,宋琛面前摊着一本书。 上面写满了此行的要点。 萧白疑惑:“你什么时候写的?” “来之前。”宋琛指了指书上的几个名字,“这几位以及他们的亲友需要重点关注一下,不排除他们联手的可能性。” 这几个名字分别是闻固、庾忠、公良驷与濮阳丘,即是张之鹤所说的那几位。 皇甫代瑄想了想,说道:“公良驷有个兄弟,就在中原。好像叫……公良忠来着? 闻固和庾忠家里没有别人,他俩倒是经常待在一起。而濮阳丘……” “他怎么了?”见皇甫代瑄停顿,萧白追问道。 “他原本是西戎的将领,后来在与北胡的战争中打了败仗,被北胡俘虏,便投降了。至于他的家人,听说被西戎王下令处死,当然,只是听说而已。” “他们如今都在奇兰吗?”萧白问道。 宋琛点头:“我已经打听过了,除了公良忠,都在奇兰。” “所以,你打算怎么开始查?” 宋琛笑着将书合上:“侯爷莫急,下官自有办法。” …… 奇兰县西郊一处小屋。 小屋附近有围栏拦住,屋内前院摆着石桌,上面放着酒杯酒壶。 已至深夜,屋内没有点灯,主座上坐着的人,没于黑暗之中。 面前半跪着一人,低头说话。 “属下无能,未能找到文河清的小儿子。” 主座之人神色未变,双手捧着茶杯,微呷一口:“罢了,一个小孩,想来也没什么用。你先下去吧。” “是。” 跪着的人站起来,朝屋外走去。 随着“嗖”的一声,一支飞镖从暗处向他袭去,没发出半点声音,那人便倒下了。 房梁上跳下一人,朝座上行礼:“主子。” 主座之人站起来,放下茶杯,语气冷淡:“其他人呢?” “都已处理干净。” “把他也埋了,别让人看见。” “是。”暗卫将人拖出去处理,整间小屋唯有月光透过木墙,照在地上。 留在屋里的人一脚踩上月光的坑,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从小屋里出来,他跳上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最后停在一处院子门口,他从后门进入。 进门之后,他将原本冷漠的神色,换成了一副笑脸,推开里面的一间卧房。 床上睡着一个小女孩,没有被动静吵醒,只是在呓语之中翻了个身。 他帮小女孩盖好被角,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放心吧,叔叔……定会为你爹爹报仇。” …… 次日,闻固刚从床上醒来,濮阳丘就去了他府上拜访。 闻固刚穿戴整齐,就听见濮阳丘来访,将人迎进正厅:“濮阳中尉怎么这么早就来府上?” 濮阳丘欲言又止,看了看四周的随从,说道:“唉,丘……实是有难言之隐。” 闻固明白他的意思,屏退了左右:“濮阳中尉但说无妨。” “不知将军府上可有异常?” “这是何意?” 濮阳丘叹口气:“自从与謩朝一战,丘在家中总是心神不定。这几日,似乎总能听见小孩的叹气声。” 闻固笑道:“中尉打了半辈子仗,怎么到如今反而怕这些鬼神之说?更何况,这回与謩朝打仗,死伤也不算多,还是我军败了,怎么会有怪异?” “可是,下官确实常在夜间听闻小孩哭泣,府上更有人看见有白衣飘过,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文将军前来索命啊。” 闻固摇摇头:“中尉怕是患了疑心病?你怎么就确定那是文河清呢?” “唉,这次我军虽败,却伤其一众武将。夜里我曾听闻,有人喊文将军的姓名。” 闻固替他满上一杯茶:“中尉不必忧虑。且不必说世上无鬼神,即便是有,也不会如今才找上中尉。怕是有人装神弄鬼。” 濮阳丘思考一会儿:“我自降北胡,从未树敌,谁会来我府上装神弄鬼?” 闻固笑道:“中尉若是放心不下,我便随你回去。只要他敢再来,固替你捉住便是。” 濮阳丘叹口气:“非是下官不信将军。我也曾命人在府上四处搜寻,只是未有所获。” “那我更要好好会会这所谓的‘文将军’英魂了。” 闻固跟着濮阳丘来到他的府上。 到了半夜,闻固与濮阳丘一同坐在房间里,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有烛光在轻轻晃动。 闻固剪去灯花,看向濮阳丘:“如何,我就说这是中尉自己疑神疑鬼吧?倘若真的有鬼,为何不敢出来见我?” 濮阳丘感到疑惑:“奇怪,将军一来,这府上倒安静了。” 闻固大笑:“难道还是那鬼怕我不成?” 在两人看不见的屋顶上,萧白和宋琛正在上面。 萧白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濮阳丘一定会来找闻固?” 宋琛没带纸扇,觉着热了,拉过萧白微凉的手贴在脸颊边:“濮阳丘当年投降,便是闻固做的说客。” 萧白呼吸一滞,差点没听清楚宋琛的话,但却没有收回手,只是疑惑:“你怎么知道?” 宋琛笑了笑,没有回答,放开萧白的手:“如今看来,这二位的嫌疑是没有了。” “这又是为什么?” 宋琛没有解释,朝萧白伸出手:“回去再说。” 萧白很熟练地将人从屋顶上带下去,回到客栈里。 文辰尧正穿着那身白衣,看见两人回来,迎上去问道:“今天不去了?” “不去了,接下来,该会会庾忠了。”宋琛帮文辰尧摘下白色三角帽,随手递给萧白。 文辰尧还觉得有点可惜。 变成鬼在空中飞来飞去真的很好玩。 他略感遗憾地脱下白衣:“庾忠家里需要不需要让我继续玩……咳,继续扮演?” 宋琛总算拿到了自己的纸扇:“世子不必再辛苦一趟了,听王爷说,庾忠此人,忠厚耿直,想来也不会怕鬼神。” 文辰尧暗自叹口气,颇感可惜,他还挺想再玩一次的。 第30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待其他人都散去,萧白才问道:“所以为什么闻固和濮阳丘两人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宋琛坐到桌前,喝了口水:“濮阳丘若是幕后黑手,按照他的性格,要么对谁都不说,要么就全部说出来。既然他去见闻固,没有说出他曾派人刺杀世子,那便很有可能不是他。 而闻固,他听见濮阳丘说是文将军时,还有点疑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文将军家还有个小儿子,那便更不会派人刺杀世子了。” 萧白点点头:“那这庾忠……你打算怎么下手?” “怎么能叫下手呢,侯爷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说正经的。” 宋琛暗道一声“无趣”,然后说道:“此事倒也不难,对于庾忠,直接去问就行了。” 萧白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宋琛点头:“侯爷没听错。明日午后,直接去问他便是。” “……行吧。” 第二日,宋琛还真就和萧白一起去了庾忠的府邸。 站在门口,萧白说道:“你真要直接进去?我可先说在前头,你这一说,就算庾忠不是凶手,派人刺杀的主使也很有可能会知道已经有人前来调查了。” 宋琛戳了戳他手背:“侯爷不信下官么?” 萧白触电般缩回手:“不是不信你,只是……” 宋琛笑道:“待会儿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那怎么行?” “侯爷不能露面。”宋琛说,“一会儿在暗处观察就好。若是庾忠想要对下官下手,那可还得仰仗侯爷呀。” 萧白沉默地点点头,没再反驳。 午后正是庾忠在家中练功的时候,听见有个叫“宋琛”的生人来访,庾忠放下长戟,感到奇怪。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庾忠将人请到偏厅:“不知宋公子,有何见教?” 宋琛朝他作揖:“宋某久闻庾将军之名,有事前来请教一二。” “公子请讲。” “宋某曾游历诸国,路过中原下河时,在城郊处见一座荒坟,坟前有小儿啼哭。宋某上前询问,‘小儿所哭何人?’庾将军可否猜出小儿的回答?” 庾忠略微思索:“莫非坟中,是小孩的父母?” “非也。” “那,是他的兄弟姐妹?” “亦非也。” 庾忠皱眉:“还请公子明言。” 宋琛回答:“那小儿说,他是为自己所哭。” 庾忠不解:“这是为何?” 宋琛低头轻叹一声:“下河战乱,他怕自己惨遭牵连。” “这又是何必呢?大军打仗,不会牵连无辜。” “宋某也是这样劝他,可小儿又说,他是军中将领的幼儿,将军既死,他恐遭贼人陷害。” 庾忠摇摇头,喝了口酒:“将领之子既然尚且年幼,怎么会有人陷害?若敌军将领连孩子也不放过,岂可为人?” 宋琛点头:“将军所言极是。但若是那幼儿的父母与敌军将领有血海深仇呢?” “那也不可。上一辈的恩怨既然在战场上,那便不能移祸于幼童。” 宋琛笑了笑,没有说话。 庾忠问道:“公子只是为此事而来?” “宋某不才,不能使其宽心。只得前来询问将军,有所打扰,还望见谅。”宋琛起身拱手。 庾忠放下酒杯:“公子善心,还望能劝解那幼儿。” “将军放心,宋某告辞。” 庾忠颔首:“公子慢走。” “将军留步。” 宋琛离开庾忠府邸,走过一条街后,萧白才现身到他边上:“你还挺会花言巧语的。” “这怎么能叫花言巧语。”宋琛假装痛心地看着萧白,“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看,这庾忠不就如实回答了吗?” 萧白叹气:“那这么看来,不就说明并非北胡之人吗?你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怎么会,不是还有一位吗?” “谁?” 宋琛微笑:“公良驷之弟,公良忠。” “可他在中原啊,我们还不是得回去。” “不,此人如今一定在北胡。” “啊?为什么?” 宋琛说道:“公良驷是北胡人吧?” “听越王爷说,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他的妻儿也在北胡,而公良忠必然会回北胡奔丧。” 萧白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你非要趁乱来北胡的理由?若是晚些来此,他便有可能会回到中原,到那时,说不定已经找不到证据了。” 宋琛拍手:“侯爷当真聪慧。” “那就是说,我们要去公良驷的家里看看?” “不必了,国师已经去了,现在也该回到了客栈,走吧,我们回去。” …… 巫折柳咳嗽几声,边上的路人都离他稍微远了一点。 似是已经习惯,巫折柳神色如常,走到一处院子门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使了点法术,贴上隐身符。 院子上面挂着白布,灯笼也被白纸包住。 有驴车载着蔬菜在门前停下,从院子里出来几人,将蔬菜搬进去。 巫折柳趁着此时偷偷走进去。 院子不大,地上还堆着没有化完的积雪,有许多黑色的脚印。 正厅里的供桌上摆着灵位,碑上刻字“威将军公良驷(子骥)之位”。 正门对面便是房间,房门半开着,里面有一个小女孩。 十岁上下,头发用红色头绳扎起,披着棉衣。 小女孩独自跑出房间,在院子里踩着落雪玩。 巫折柳转了一圈,院中除了几个守卫,只有小女孩一人,连女眷也没有。 “秋儿。”有人推开院门,走进院子里。 公良秋马上跑过来抱住来人:“叔叔!” 公良忠带着慈爱的微笑,帮她整了整头发:“秋儿乖,等叔叔的事情办完,就带你去中原。” “好呀。”公良秋乖乖点头。 随后,公良忠又陪着她玩了一会儿,向下人交代几句,便离开了院子。 巫折柳悄悄跟上去,看见公良忠上了一辆马车。 他想了想,趁着公良忠上车之际,在马车上贴了一张符,转身回到了客栈。 回去时,萧白宋琛已经回来了。 宋琛简单说了一下经过,问道:“国师那边有什么发现?” 巫折柳回答:“公良驷有一个女儿留下,公良忠很快就要带着她去中原。我已在他马车上留下追踪符,随时可以去找他。” “那便好。”宋琛点头,“今晚就去找他。” 第31章 醉也无妨 入夜之际,巫折柳按照追踪符停留之处,带着萧白来到奇兰县西郊的小屋处。 公良忠的马车正停在屋外。 萧白让巫折柳在外面找个地方等着,自己则独自潜入小屋的庭院里。 石桌上放着酒杯与酒壶,有院边的落叶覆在酒水之中。 小屋里没有点灯,萧白用手指捅破窗户纸看去,里面似乎空无一人。 萧白推门而入,点上火折子,小屋里什么也没有。 难道公良忠出去了?可马车还停在门外。 萧白看见桌上喝了一半的茶,心里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想赶紧跑出去找巫折柳。 有道黑影自房檐而下,拦在萧白面前。 那人脸上有一道纵横的伤疤,从右眼角划至左边脸颊。 “谁?”萧白警惕地看着他。 来者不说话,直接提剑砍向萧白。 萧白没有防备,踉跄着后退两步,堪堪躲过他的攻击。随后拔出佩剑,朝那人反击。 两人打斗的声音被巫折柳听见,他很快走进来,用符咒迷晕了那人。 萧白手背上被划了一剑,他随手用衣袖擦了擦伤口:“不好,快回去找宋琛他们。” 巫折柳走不快,便让萧白先行回去。 宋琛正在房间等候,就看见萧白闯进来,将刚才之事简述了一遍。 宋琛沉吟片刻,走出房间:“快去看看世子。” 等两人进了文辰尧的房间,已然不见了小孩的身影。 萧白后退几步,有些无力:“王爷分明就在屋外守着……” 然后惊觉不对劲:“王爷呢?” 宋琛目光扫过整个房间,然后说道:“去公良驷的府上。” 萧白飞快地带着宋琛闯入了公良驷的府邸。 府上的下人被萧白打晕,只剩下一个小女孩躲在房间里。 宋琛走到小女孩面前:“公良秋?” 公良秋没有回答,抱着床边的挂衣架,盯着两人。 萧白问道:“现在怎么办?” 宋琛面无表情地看着公良秋:“用她当人质。” 萧白愣了一下,然后才看向公良秋:“这……” 宋琛走到公良秋面前:“你叔叔呢?” 公良秋依旧保持沉默,只是看着两人的眼里充满仇恨,又带着一丝恐惧,往后退去。 “不要逼我。”宋琛声音冷下来,似乎面前的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他的仇人。 “你要做什么?”萧白一惊,“她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 宋琛露出一丝微笑,转身面向萧白:“即使她不知道,现在也只能用她换回世子了。” “要怎么做?” “侯爷觉得,那公良忠现在所在之地能不能听见这孩子的惨叫?” “不行!”萧白很快否决,“他怎么可能听见?你别乱来。” “那侯爷觉得,是这孩子的命重要,还是世子的命重要?”宋琛语气冷下来,透着一丝阴暗,“侯爷若再犹豫一会儿,世子也许就没命了。” “你……”萧白犹豫之际,只见到眼前之人忽然倒了下去,“宋琛!!” 公良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尖利的小刀,趁着宋琛背对她之际,径直捅向他。 萧白慌乱地将人抱进怀里,来不及管拔了刀逃跑的公良秋,将宋琛抱到床上。 公良秋身高不够,没有刺到宋琛的心脏,只是捅穿了他的腹部。 萧白双手颤抖着解开宋琛的衣服,看见流着血的伤口时感觉眼前一阵模糊,赶紧用手背抹去雾气,胡乱撕了几块衣摆将伤口粗略包扎了一下。 宋琛却轻声笑道:“侯爷不必心急,下官死不了。” “你先别说话。”萧白却不似以往宋琛开玩笑时怼回去,语气轻柔,像是在哄孩子,“我马上去找大夫。” 宋琛摇摇头:“先去找世子。” “可是……” 宋琛见萧白不答应,直接翻个身,将伤口压在下面,用后背朝向他。 “你别这样。”萧白吓得赶紧把他翻回来,就看见血又渗了一点出来。 “世子。”宋琛依旧平静地说道。 “……好,那你怎么办?” 宋琛笑了笑:“自有人管我。” “我该去哪里找世子?” “你刚才所去之处。” “可那里没有人。” 宋琛但笑不语。 萧白似乎明白了什么,站起来就朝奇兰西郊又赶了过去。 …… 西郊小屋里,看着来的二人离开,公良忠才从马车上下来,将藏在马车车厢底座里的文辰尧扔进屋里。 文辰尧被他绑着,嘴里塞着布团,此时正昏迷着。 公良忠走进门去,踢开昏迷在地上的人,点起两支红色的蜡烛,火焰愉快地跳动着。 他将石桌上的酒拿进来,坐在红烛边上倒了一杯酒,拿起来朝文辰尧洒去。 白酒的气息很浓烈,文辰尧被泼醒,睁开眼就看见有个大人坐在高位,手里举着酒杯,边上有火焰映进他的眼睛。 酒气在他鼻间缠绕,像是催命的醉意。 文辰尧没有慌乱,从地上挣扎着坐起,眼神平静。 似乎是不满意文辰尧的表现,公良忠起身扯下他嘴里的布条:“呵,世子不说几句?” 他故意将“世子”二字念得很重,像是在嘲讽一般。 文辰尧毫无波澜,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公良忠?” “看来你很清楚。”公良忠抬脚踩住文辰尧垂在地上的衣摆,“那么想必世子也知道了,在下邀请世子来此是要做什么。” 文辰尧手被绑在身后,没办法先给公良忠一巴掌,只能抬起头冷笑:“知道,你来找死。” 回应他的是被揪住的头发,公良忠眼中泛红:“信不信我活剥了你?” 文辰尧笑道:“有什么不信的,你也就会欺负欺负小孩子了,甚至都不敢上战场为兄长报仇。” “还嘴硬!”公良忠像是被他刺到痛处,抓起桌上的蜡烛,将蜡油朝他的眼睛里滴去。 文辰尧忍着头皮的刺痛,低头躲了过去,被揪住的头发从公良忠手里滑落。 公良忠将蜡烛放回去,又点起里屋的油灯。 那里放着一个大箱子,公良忠将箱子打开,里面全是些刑具。 文辰尧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强装镇定,往地上的人靠近了一些。 公良忠拿起一块巴掌大的铁片,铁片一侧有无数尖锐的银针。 “接下来,我们就从肩膀开始吧。”公良忠残忍地笑着,将那一片银针插入文辰尧的肩膀。 第32章 过人的演技 回到公良驷的府邸处,公良秋刺完宋琛,正欲跑出去,到了门口却被皇甫代瑄拦住。 公良秋紧紧握着刀柄,目光不善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 皇甫代瑄仿佛没看见她手中的刀一般,神色自若地笑了笑:“怎么,姑娘要连我一起刺?” 见到对方将目光放在自己的双腿上,皇甫代瑄配合地低头看了一眼:“老毛病了,小姑娘,你知道脚筋被挑断时有多痛吗?” 公良秋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向前。 “怎么,不敢杀我?”皇甫代瑄反而推着轮椅逼近公良秋,“你看,我是个不会走路的残疾人,你现在,只需要走过来,在我胸口刺上一刀,就能成功逃走。” 像是诱惑一般,皇甫代瑄继续说道:“之后,就再也没人能找到你,也没人能找到你叔叔,你们就可以一同离开北胡。然后,那位世子,也便再也没人会找到他。” 公良秋紧咬着下嘴唇,抓着刀柄的手指指尖已经泛白。 她想要逃离,但却下不了手。 “知道是谁挑断我脚筋的吗?”皇甫代瑄却没有停下话语,继续语气温柔地说着,“是你父亲。” 公良秋身体猛然一震,小刀差点掉落在地上。 眼前这人依旧笑得柔和:“他亲自拿着你手里那把小刀,将我脚踝上的皮肉割开,然后轻轻一划,就像喝药一般简单。你要不要也试试?” “不要说了!”公良秋崩溃般把小刀扔到地上,下嘴唇被她咬出血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皇甫代瑄又靠近一点,弯腰将小刀从地上捡起,递给公良秋:“拿着吧,小姑娘。” 公良秋抽泣着接过,眼泪落在手背上,烫得吓人。 “你知道那位世子吗?”皇甫代瑄伸手揉了揉公良秋的头发,小姑娘的发丝偏软,带着小孩独特的倔强。 “知道。他的父母杀了我爹爹。”公良秋缩了缩脖子,最终没有躲开。 “是你叔叔告诉你的吧。”皇甫代瑄收回手,“那你可知道,你爹才是那个杀了他父母的人。” “什么?!”公良秋骤然抬头,眼里全是震惊。 “哦,不仅仅是父母,还有他唯一的哥哥。” 公良秋伸手捂住耳朵:“闭嘴!” 皇甫代瑄轻笑一声:“我闭嘴,就能改变事实吗?” 公良秋默然,放下手,颇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所以什么是事实?” 皇甫代瑄告诉了她。 “……你父亲和其他将领引燃了身上的炸药,把整个謩朝主营炸了个稀巴烂。” “不……叔叔不是这样说的……”公良秋颓然地低下头,带着不可置信。 “他若说出实情,你还会支持他刺杀世子,跟着他去中原吗?” 公良秋沉默着,过了许久,抬起头看向皇甫代瑄:“你叫什么名字?” “皇甫代瑄。” “……叔叔在城郊西畔的小屋,那位世子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无妨。”皇甫代瑄似是不在意一般,“小姑娘,可愿意跟我去一趟西郊?” “好。” 公良秋将小刀放回腰间,上前推着皇甫代瑄离开。 公良驷府里,巫折柳已经帮宋琛上好了药,看着他腰间的血迹,迟疑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侯爷计划?” 宋琛从怀里抽出纸扇,笑道:“让他急一急。” 若是告诉了萧白,哪还有机会看他见自己受伤后着急的一面。 …… 文辰尧痛得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气,强忍住没有哭出来。 公良忠冷笑一下:“还挺有骨气。” 他正要继续动作,却被文辰尧抓住了手腕。 公良忠愕然地看着文辰尧身上断裂的绳子:“你……什么时候?” 文辰尧站起来,将暗卫又踢远了一点,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刚才正是借着暗卫的身体挡住动作,悄悄割断了绳索。 “哼,就算你能割开绳子,那又怎么样。”公良忠低头看着不到自己腰间的小孩,轻蔑地说道。 文辰尧抬手将铁片从自己肩膀上拔出,只有眉头皱了一下。 “是你杀的郑伯,对吧?” “那又如何?”公良忠语气平静,“我的手下给过他机会,既然他不肯说,那便没必要留着了。” 文辰尧身形一动,拿着手里的小刀朝公良忠刺去。 公良忠勉强躲过,心里怒火中烧:“好,是你自己找死!” 他原本以为,一个七岁大点的小毛孩,就算手里有刀,自己抓他也跟抓小鸡仔一样简单。 直到他的大腿被文辰尧捅了两个窟窿。 “嘶……你……”公良忠倒在地上,惊慌地看着文辰尧。 “你之前没有好好调查过吗?我们文家,都是从三岁开始练武。”文辰尧蹲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公良忠。 而宋琛早就调查过公良忠,一介行商,全靠身边的暗卫保护,完全不会武功。 “世子!”萧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总算赶了回来,一脚踹开小屋的门,然后就看见公良忠负伤躺在地上,文辰尧则拿着小刀正要在他身上多划几刀。 萧白:“?” 他是不是眼花了? 文辰尧见到萧白,站起来看向他,笑道:“萧白哥哥太慢了。” 于是萧白就在将公良忠和他的暗卫绑起来之后,和文辰尧大眼瞪小眼。 文辰尧受不了他这样:“别这样看着我。” 萧白默默移开视线,然后又忍不住看向他。 文辰尧:“……” 他不就是一不小心把一个成年人放倒了吗,至于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吗! 直到皇甫代瑄和公良秋也到达之后,萧白才总算回过神来,干笑两声:“嘿嘿,世子好功夫呀。” 文辰尧不敢回答,怕回应了之后变傻。 “叔叔!”公良秋看见公良忠腿上的伤口,飞快地跑过去,“叔叔,你怎么样了?” 公良忠苦笑一声,手被绑着,没办法摸她的头发:“叔叔没事,秋儿别怕。” 公良秋抹去眼泪,转身朝其他三人跪下:“求求你们,放过叔叔吧。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小姑娘又忍不住哭起来,眼睛通红。 皇甫代瑄过去,温柔地扶起公良秋:“别哭,唉,看你这么可怜,我们还是真是不忍心,只是……” 话说到一半,他转过头,用眼神示意文辰尧。 文辰尧会意,捂住肩膀上的伤口:“嘶……好疼……啊,萧白哥哥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萧白:“?” 他也没说话啊? ——分割线—— 萧白:所有人都在演我,我没开玩笑。 p.s.各位我真的没有忘记挑断皇甫代瑄脚筋的是西戎军,这里他只是在骗小孩子而已。 第33章 痴人问迷津 文辰尧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抓住萧白的衣角,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嘴唇,额头上沁出汗水:“萧白哥哥,不用担心我……” 萧白反应过来,蹲下将文辰尧抱进怀里:“哎呀,世子还说没事,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没事。” 皇甫代瑄满意地转过头看向公良秋:“唉,只是世子伤得这么重,我们回去也不好向皇上交代呀。” “……”公良秋低下头,抹去眼泪,沙哑着说话,“那……你们要怎么样?” “诶,姑娘不用着急。”皇甫代瑄笑着回道,“不如这样,就将你叔叔交给北胡王处置,如何?相信北胡王会公正判决的。” 公良秋默默站起来,回头看向公良忠,抿了抿嘴唇,慢慢离开了小屋。 等公良秋走后,文辰尧从萧白怀里出来,完全没了刚才的惨状,冷冷看了一眼公良忠,把小刀重新藏好。 皇甫代瑄收起笑容,朝萧白说道:“把他带回客栈,明早交给北胡王。” 萧白把人扔到屋外的马车上,率先回了客栈。 皇甫代瑄简单帮文辰尧包扎了一下,皱着眉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不会受伤吗?” 文辰尧笑了笑:“不受点伤,北胡王顶多把人关起来,说不定等我们离开之后就放出来了。我还嫌他下手不够重呢。” 皇甫代瑄叹口气:“可你明明向我们保证过,不会受伤,我们才同意你冒险的。” 文辰尧眨眨眼,抱住皇甫代瑄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皇甫代瑄:“……” 这还让他怎么教训得出口啊! 最后以文辰尧向皇甫代瑄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随便用自己身体开玩笑收尾,两人也一起回到了客栈。 宋琛侧躺在床上,看见萧白进来,笑道:“侯爷回来了。” 萧白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所幸已经没有大碍:“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宋琛无辜地看向他:“侯爷要下官交代什么?嗯……听店小二说,晚饭快做好了。” “不是问饭!”萧白没好气地伸手捏了捏宋琛的脸,“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瞒着我?” 宋琛低声轻笑:“侯爷莫生气嘛,下官这就告诉侯爷。” …… 回到来北胡之前的某个晚上。 宋琛坐在书房里,揉了揉肩膀。 之前赵蔡构留下的证物里,有个被忽略的细节。 那些刺客在现场留下了几枚竹签,粘在郑伯被扯下的指甲下面。 赵蔡构没有对这些竹签进行调查,只是将它们放进证物袋,和卷宗放在一块。 宋琛发现这些竹签和中原常见的竹签不同,表面比较粗糙,竹子的材质也不一样,颜色比中原竹子要深一些。 经过对比,这些竹签来自北胡。 除此之外,宋琛对张之鹤所说的那些人暗中都进行了调查,其他人的嫌疑早就排除了。 而公良忠作为从北胡到中原来的行商,对两国都比较熟悉,身边有暗卫保护。 宋琛曾经派人暗中接近公良忠,发现他似乎养着一批暗卫,在行商途中,他的一些竞争对手经常莫名其妙地消失。 有时候是声称路遇劫匪,有时候是疑似仇杀,总之,公良忠的商路一直比较顺畅,因为让他不顺畅的人都消失了。 宋琛很快锁定了公良忠在中原的住所,但他到时,公良忠早就已经回到北胡奔丧去了。 所以他准备去一趟北胡。 他原本打算一个人去,吸引公良忠的注意,然后趁机将他的罪行暴露出来,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结伴同行。 那计划自然可以更安全一点。 他在出发之前,就问过文辰尧,如果文辰尧被绑住,而手里有一把小刀,面对一个不会武功的成年人,会不会受伤。 文辰尧则告诉他,绝对不会。 于是,宋琛让文辰尧将他要去北胡的事情泄露出去,好让公良忠有个准备。 在路上,趁着萧白和文辰尧出去逛街的时候,宋琛将计划告诉了其他两人。 等到了北胡,文辰尧继续天天上街逛,让公良忠不至于找不到他住的客栈。 宋琛让文辰尧在濮阳丘家里装神弄鬼,使得濮阳丘去找闻固帮忙,接着又亲自拜访庾忠府上。 这些自然只是装装样子,毕竟庾忠和宋琛才第一次见面,就算他是凶手,也不可能告诉宋琛,他会选择杀幼童。 为的就是让公良忠有个错觉,他们还不知道真凶是谁,如今正在调查之中。 等其他三人的嫌疑排除,接下来就是公良驷,以及其他将领的亲友,公良忠必定会加快动作,以免查到他的头上。 正好巫折柳有能够隐身的道法,可以悄悄潜入公良驷的府上,公良忠便不会知道,他们已经查到了公良驷身上,还发现了他的女儿。 而巫折柳的追踪符,正好又能找到公良忠藏身的小屋,然后巫折柳就能顺便解决一下他的暗卫。 这样等公良忠下手将文辰尧绑去时,就只有公良忠一个人,暗卫并不会对文辰尧构成威胁。 等公良忠回到小屋发现暗卫头昏迷在地上,就一定会按捺不住,前去绑架文辰尧。 然后皇甫代瑄守在门口时,假装没注意,离开了一会儿,就让公良忠成功绑架了文辰尧。 宋琛和萧白去公良驷的府上找公良秋,其实只是为了给皇甫代瑄和巫折柳拖时间到达公良驷府上。 他假意和萧白争吵,想让公良秋趁着他们“不注意”悄悄溜走。 只是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狠,直接给了他一刀。 不过这倒无伤大雅,他反而还能欣赏,啊不,看见萧白心急的样子。 公良秋逃出去时,必定走后门,皇甫代瑄便只需要堵住后门,就能拦住她。 皇甫代瑄亲历过与西戎和北胡的战争,他身上的伤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而萧白返回小屋走的是大门,也不会和皇甫代瑄撞上。 至于为什么让皇甫代瑄攻心公良秋,也只是想让小姑娘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有权利知道。 至于公良秋知道之后会怎么选择,对结果都没有太多影响。 而宋琛更没想到的是,文辰尧更狠。 一直忍到了公良忠对自己用完刑,才开始动手。 第34章 柔弱可怜且无助 萧白听完之后,幽怨地看着宋琛:“你早就知道了,然后就瞒着我一个人?” 宋琛笑道:“侯爷不知情时,才能演得更像呀。” 宋琛倒不是故意不告诉萧白计划,只是萧白性子使然,若他提前知道,演得就不会那么真实。 也不会和他真心实意地吵架,然后忽略公良秋。 到时候这家伙肯定会过一会儿就不经意地看向公良秋,让对方看出点什么。 萧白撇撇嘴:“你这是对我有偏见!” 宋琛拉过萧白的手:“主要还是侯爷一身正气,学不来虚假的这一套。” 这话听得萧白都不好意思了,抽回自己的手,耳根微红:“咳,也不能这么说,国师也挺正人君子的。” “怎么,在你心里我就不是正人君子啊?”皇甫代瑄被巫折柳推着进屋,翻了个白眼。 萧白笑道:“王爷自己心里有数。” 次日清早,北胡王宫中。 北胡王铁卫波正与朝中文武议事,却听闻来报,中原的越王爷与护国公世子前来拜见。 铁卫波眉头一皱,北胡与謩朝战事刚刚平息,这会儿来人肯定没有好事。 遂叹口气,摆手让人将他们请上殿来。 文辰尧推着皇甫代瑄上殿,萧白则押着公良忠跟在后面。 这是什么阵势? 铁卫波有些不明所以。 皇甫代瑄在轮椅上向他抱拳:“王上,恕本王失礼,不便参拜。” 铁卫波笑道:“越王不必多礼,小王作为中原的诸侯王,与王爷本是平起平坐,不用讲这些虚礼。” 听见“平起平坐”四个字,皇甫代瑄在心里冷笑一下,面上不显,继续温和地说道:“多谢王上。” “不知王爷与世子来此,有何指教?”铁卫波看见轮椅背后的小孩,更加摸不着头脑,“还有,二位身后这位被绑着的是……?” “王上,此人名叫公良忠,是公良驷之弟。” 铁卫波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哦,原来是公良爱卿之弟。怎么,难道他得罪了王爷与世子,要让二位亲自前来告状?” 皇甫代瑄说道:“倒也没得罪本王,只不过……这人意图绑架世子,但既然他是王上朝臣的弟弟,本王特将他捉住,请王上定夺。” 铁卫波沉思片刻:“哦?竟有此事。这人竟如此大胆,王爷放心,小王这就将他押入大牢,绝不轻饶。” 果然如此。皇甫代瑄心下了然,若真如铁卫波所说,怕是明日就将人放了出来。 皇甫代瑄苦恼地叹气:“本王自是没有异议,只是这位世子不同旁人,乃是护国公世子。王上可知护国公是何许人?” “说来听听。” “文河清,謩朝的征远将军。” 铁卫波微微一怔,这名字可不陌生。 皇甫代瑄继续说道:“王上要知道,文将军对于謩朝来说意味着什么。” 铁卫波当然知道。 只要有文河清在,其他诸侯国就算想要起兵,也得掂量一会儿,没个充分的准备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在文河清手下打胜仗。 尤其是文河清夫妇一起上场的时候。 铁卫波沉吟片刻,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要让小王如何处理?” “诶,这既然发生在北胡,那一切自然由王上做主。”皇甫代瑄说着,将文辰尧拉到身侧,假装不经意地拉开小孩的肩膀,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只是可怜世子,小小年纪却遭此横祸。” 文辰尧眼眶湿润,紧咬着下嘴唇,低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王爷不用担心,我不疼的。” 然后他的胳膊就猛然一缩,仿佛被皇甫代瑄碰到伤口一样。 铁卫波:“……” 好嘛,嘴上说着由他处理,但他若是不下令处死公良忠,这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啊,对了,王上或许还不知道,皇上已经将小世子请入宫中居住了,就和四殿下在一处。”皇甫代瑄似是无意般想起,“若是有殿下的陪伴,想来世子也不会孤单,就算经此一遭,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铁卫波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演戏,最后狠狠瞪了一眼公良忠。 让你乱来! “王爷与世子不必伤心,文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会护佑世子的。”铁卫波最后妥协了,“此人虽是公良副将之弟,但竟如此胆大妄为,小王实是不能容他。” 皇甫代瑄压下嘴角,慌忙求情:“王上万不可要了公良公子的性命呀!” 铁卫波:“……” 差不多得了。 “王爷心善,不忍心要他性命,但此人今日敢绑架世子,明日就敢绑架皇子,小王断不能留他。”说罢,铁卫波传令,让侍卫将公良忠拉下去,即刻处斩。 “王上还请等一下。”一直沉默着的文辰尧突然开口。 “世子还有何事?” 文辰尧擦了擦眼泪,抽泣着说道:“虽然这位大叔绑架了我,但我好歹还活着,斩首是否太过了?” 铁卫波这下看不明白了,这两人到底到做什么:“那依世子之见呢?” “不如就轻轻打他两百大板吧。”文辰尧说道。 铁卫波今天无语的次数比以往七天加起来还要多,他敢轻轻打吗? 这是想活活打死公良忠啊。 文辰尧低下头,又有眼泪涌上来:“王上,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教导我与兄长,为人处世,不宜与人过分结仇。虽然这位大叔想要杀我,但我还是不忍心看他身首异处。” 铁卫波已经麻木了,挥挥手让侍卫把公良忠拖下去:“就按世子所说,打公良忠两百大板。” 皇甫代瑄微笑着:“还是王上有雷霆之威,这下文将军定会含笑九泉的。” “王爷过谦了。” “王上这是哪里的话,本王怎么比得过王上呢。” 铁卫波皮笑肉不笑地转移了话题:“二位,哦,三位一路劳苦,可随宫人去后殿用餐休息。” “王上不必费心,本王与世子不便过分打扰,就此告辞了。”皇甫代瑄向铁卫波作揖,然后让文辰尧推着自己离开了王宫。 总算送走了这两尊瘟神,铁卫波松了口气,想了想问边上的大臣:“公良驷除了这个弟弟,还有家人吗?” “回王上,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儿。” “唉,将她接进宫来吧,就算是补偿他们了。” 第35章 柔肠千转 很快,一行人回到了中原。 宋琛向天熙帝述职完毕,就回到了京正府,准备处理一下这几天积攒的事务。 正当他忙得脚不沾地时,萧白过来拜访了。 宋琛手里拿着卷宗,头也不抬地问道:“侯爷有什么事?” 萧白看了眼他的伤口:“你的伤还没好,别太累了。” “没什么大碍。如果侯爷没别的事就请回吧,下官实在没空。” 萧白走过去,伸手挡住宋琛手里的卷宗:“看看,脸都白成什么样了,还说没事。” 宋琛无奈地抬头:“侯爷,这里真的很忙。” 萧白笑道:“我这不是来帮忙了嘛。” “啊?”宋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萧白解释说:“我跟着你去北胡一趟,被皇上表扬了,父王很高兴,所以把我安排进京正府给你打下手了。” 宋琛有些意外:“王爷会同意侯爷来当这种小官啊?” “什么小不小官的,我有个事做他老人家就高兴了。”萧白随手搬了把椅子坐到宋琛边上,“而且……” “而且什么?” 萧白狡黠地笑着:“父王为了我更好地给你打下手,让我搬进京正府跟你一起住。” 宋琛半天没说话,最后惊觉手里的卷宗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萧白弯腰帮他捡起:“怎么,不会说话了?” 宋琛接过来,眼神有些躲闪,声音略微沉闷:“会说话。” 萧白偏过头去笑了笑,然后转回来看向宋琛:“所以以后宋大人就是我顶头上司了,就不用叫什么侯爷了吧。” “那叫什么?” “名字呀。”萧白凑近宋琛面前,“对吧,宋琛……哥哥?” 宋琛呼吸漏了半拍,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是说不出话来:“侯,侯爷……别这样叫……” 萧白低声笑起来,把人从座位上拉起:“走吧,帮你换药。” “侯爷不用麻烦。” “你叫我什么?”萧白不满地问道。 宋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张口叫道:“萧白。” “这还差不多。”萧白强行拉着宋琛进了走廊边的一间偏房,“我以后就住这里了。” 宋琛打量着四周,简朴的单人房,床也挺小的,没想到萧白真能住进来。 而后他突然意识到,按理说,自己现在算是京正府的主人,结果这家伙直接先斩后奏了? 宋琛抬眼看了眼忙着在包裹里翻找伤药的萧白,倒也无所谓他事先有没有跟自己商量了。 萧白找到药后,把门锁上,然后假装正经地说道:“咳,那个,脱衣服吧。” 宋琛眨了眨眼,恢复了以往的笑容,也没有犹豫,伸手开始解衣带。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宋琛的动作很慢,每个结都要解上老半天。 萧白也没有催,坐在他边上,手里拿着药瓶,看着宋琛的侧脸。 宋琛不说话的时候就当真是个温润君子,眉眼间缠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柔情,勾着旁人想要抓住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温和。 他的睫毛有点长,每次眨眼的刹那,都会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然后扫过某人的心间。 以前萧白每次和他生闷气,一看见宋琛嘴角噙着的笑意,就会莫名其妙地不生气了。 “宋琛哥哥。”萧白忽地凑到宋琛耳边,声音带着蛊惑般的笑意。 宋琛手指一顿,而后抬眼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以后我可要靠着你生活了,自然要听话一点。”萧白见宋琛还没有解下衣襟,干脆将药瓶放到桌上,伸手帮他。 宋琛放下指尖时,像是无意般触过萧白的手背:“也没见你有多听王爷的话。” 萧白解下他的衣带,没有反驳宋琛的话,只是将他的衣裳脱下。 宋琛腹部的伤口差不多已经结痂,再过些时日,绷带也不用缠了。 萧白轻轻解开绷带,用手指蘸着药膏,往伤口处涂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宋琛总觉得萧白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尤其是从北胡回来之后。 很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伤口处传来一阵凉意,宋琛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弄疼你了?”萧白问道。 “没。”宋琛摇摇头。 萧白重新包扎好宋琛的伤口,又帮他穿好衣服,然后两个人就对坐无言,一直到一炷香之后。 萧白才小声地开口:“那个,宋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宋琛似有所感,喝了口茶,点点头:“问吧。” “你……呃,喜欢、喜欢什么样的人,咳,姑娘?” 宋琛挑眉不语,带着几分探究看向萧白。 “你别这样看着我嘛。”萧白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胡乱将药瓶扔进包裹里,手足无措地四处乱瞟,“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的……” “萧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宋琛反问道。 “我喜欢……喜欢……”萧白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宋琛实在没听清楚。 于是他追问道:“喜欢什么?” 萧白干脆闭上眼,伸手把宋琛拉进怀里,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不喜欢姑娘,喜欢你。” 宋琛后来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也没办法描述出他这时候的心情。 只觉得像是在风中飘荡许久的断线风筝,突然找到了属于它的树枝;又像是一艘破破烂烂的小船,在即将被水淹没的那一刻,忽然有芦苇将它托起,送到港口。 宋琛能看见萧白颤抖的睫毛,能听见他凌乱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心跳。 萧白紧张地闭着眼睛,不敢看宋琛的表情。 反正他是将一直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如果今后宋琛因此远离自己,他也认了。 但还是会失落吧。 一定会失落的。 只是宋琛没有给萧白失落的机会,他轻轻抬手将萧白推远了一点,然后抬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仿佛飘雪落在花瓣上,轻雨滴进小溪里。 萧白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萧白。”宋琛离开萧白的嘴唇,笑着看向他,“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吗?” “当然。”萧白不明白宋琛为什么这样问。 “好。”宋琛语气温柔,却隐藏着一丝疯狂,“你现在还有机会后悔,但过了今天,以后……可别想甩开我。” 萧白重新抱住他,抚摸着宋琛的发丝:“绝不后悔,也绝不放手。” 第36章 再见哥哥 “世子,还是早些休息吧。”春儿姑姑叹口气,替文辰尧披上一件大氅,“殿下还在生气呢。” 文辰尧捧着小鹿玩具,站在皇甫恪宫殿的侧门处,摇摇头:“没关系,我不会妨碍姑姑做事的。” 春儿姑姑无奈地劝道:“奴婢怎么会怕世子妨碍,只是如今天寒,世子若是冻出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我不会冻出毛病的啦。”文辰尧笑了笑,“姑姑忙去吧,不用管我。” 春儿姑姑叹口气,转身走开了。 皇甫恪已经两天没有理他了。 这小孩原本在得知文辰尧回来之后很高兴,一大早就等在门口。 结果看见文辰尧后,刚叫了句“辰尧哥哥”,突然像是想起自己还在生气中似的,哼唧一下转过头,不去理文辰尧,小跑回了寝殿里。 留在原地的文辰尧摸了摸鼻子,拿不准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但两天后,皇甫恪还是没理自己,那就是真的很生气了。 文辰尧这两天一直试图找各种方法出现在皇甫恪面前,没想到这小家伙和皇甫代瑄说的一模一样。 脾气倔得很。 就算文辰尧向他道歉,也马上扭头就走。 文辰尧没办法,只能晚上来皇甫恪宫殿门前守株待兔。 然后皇甫恪就一步也不出来了。 唉,分明刚重逢的时候,他还很高兴地喊自己“辰尧哥哥”,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寝殿内,皇甫恪趴在桌子上不肯起来。 他本来都打算不生气了,结果再次见到文辰尧的第一眼,就看见对方怀里抱着一只小鹿玩具。 肯定是哪个野孩子送的!不然文辰尧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女孩子才要的玩具。 还每次见面都抱着不松手,是有多喜欢啊! 皇甫恪很生气,决定以后都不送文辰尧玩具了。 但既然他肯回来,那就不把身高线抹去吧。 春儿姑姑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皇甫恪趴在桌上,脸色很不好。 她试探性地问道:“殿下,外面下雨了。” “下雨就下雨吧。”皇甫恪直起身子,满不在乎,反正他又不出门。 “可是世子还在门外等着。” 皇甫恪立马站起来:“什么?!” 春儿姑姑说道:“殿下有所不知,世子已经在外面等了一整晚了。” “我不是说让他回去吗?” “世子不肯回去。”春儿姑姑语气里带着无奈,“非要等殿下见他,奴婢就只能给他一把伞。” 皇甫恪气焰降了下去,坐回椅子上:“那,那就让他进来嘛。” “是,殿下。” 春儿姑姑很快把人带到,而后让屋里的其他人都退下,自己也关上房门离开了。 文辰尧身上有点湿,发丝还在往下滴水,只是紧紧抱着小鹿玩具,没有让它淋湿。 哼,这么宝贝呢。 皇甫恪见对方应该没有生病,就继续开始生气。 文辰尧挠了挠头,悄悄走到皇甫恪边上,讨好般笑道:“殿下。” 皇甫恪不理他,只是随手扔了块干净的毛巾过去。 文辰尧接过来,把头发擦干:“多谢殿下。” 见皇甫恪还是不说话,文辰尧把小鹿捧到他面前:“殿下,喜欢吗?” 皇甫恪疑惑地看向文辰尧,心里想着,自己不会猜错了吧? 文辰尧笑了笑:“这是我特意从北胡带来送给殿下的。” 皇甫恪顿时气消,赶紧接过小鹿:“喜欢。” 然后觉得不好意思,又补上了一句:“谢谢辰尧哥哥。” 原来这么喜欢小鹿玩具,文辰尧明白了,以后如果再要哄皇甫恪,就去买几个这样的玩具。 文辰尧伸手揉了揉许久没接触到的皇甫恪的头发,小孩没有躲开,反而抱着玩具乐呵呵地看着他。 等文辰尧放下手,皇甫恪马上跑去找出一个小盒子,将它擦干净,把小鹿放进去,然后又拿出另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用玉雕刻而成的挂坠,上面刻着皇甫恪的名字。 皇甫恪把挂坠放到文辰尧手里:“送给辰尧哥哥的。” 文辰尧赶紧把挂坠还给他:“这太贵重了。” 皇甫恪硬塞进他手里:“这是回礼。辰尧哥哥不收下就是嫌弃我。” 这又是什么因果关系? 文辰尧无奈地收起挂坠:“好吧,我收下,多谢殿下相赠。” 皇甫恪没放文辰尧回去,当然,文辰尧自己本来就不想回去。 两人再次并排躺在一张床上。 离上次不过二三十日,文辰尧却觉得似乎隔了许久,像半辈子那么久。 皇甫恪很好奇文辰尧这次去北胡的经历,一直缠着要听故事。 文辰尧便简单讲述了一遍。 当然,他没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皇甫恪。 “你说三哥也去了?”皇甫恪听见皇甫代瑄的名字很兴奋,“我好想他呀。” 皇甫代瑄离开皇宫之后,都没有人带他上树掏鸟蛋,玩弹弓了。 直到遇见文辰尧之后,才又重新爬了几回树。 文辰尧将皇甫恪肩上滑落的被子重新帮他盖好:“殿下是想再见见王爷吗?” “可以吗可以吗?” 文辰尧轻声笑笑:“自然可以,不过,现在很晚了,殿下该睡觉了。” “好吧。”皇甫恪听话地闭上眼睛,只是悄悄伸手握住了文辰尧的手,怕这人又半夜溜走。 文辰尧也没收回手,任由皇甫恪抓着。 第二天清晨,皇甫恪睡眼惺忪地从床上下来,边上文辰尧没了踪影,他自个儿在房间里转悠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去外面找他。 等皇甫恪清醒过来,文辰尧已经端着热水进来了:“殿下,先洗洗脸。” 皇甫恪梳洗完毕,被文辰尧牵着来到他宫殿的小花园里。 冬日快要过去了,天上的阳光略显温暖,照在花园的枯树枝上,倒是温馨。 花园的小径有些曲折,皇甫恪跟着文辰尧走了许久。 他也没问要去哪里,反正人还在就行。 小路的尽头,有一人坐在轮椅上,正伸手扫去一棵小树枝头未化的白雪。 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一阵凉意。 皇甫代瑄缩了缩手,裹紧身上的外衣。 皇甫恪呆愣了半天,直到皇甫代瑄回头发现了他:“小家伙,不认识我了?” 皇甫恪才猛然扑进他怀里:“三哥!” 皇甫代瑄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几年不见,恪儿已经长这么高了。” 皇甫恪没有躲开,趴在三哥的怀里紧紧抱着他:“你已经三年没有来见我了。” “记这么牢?”皇甫代瑄轻笑着。 “当然!说好还会回来的,你不能食言。” 皇甫代瑄拍去弟弟肩上的灰尘:“三哥自然不会食言。” ——分割线—— (上一秒)皇甫恪:这种女孩子才会喜欢的玩具有什么好的! (下一秒)皇甫恪:谢谢辰尧哥哥,我很喜欢这种玩具! 第37章 一年春夏 文辰尧将郑伯的遗物都烧了过去,正式搬进了皇宫里。 殿内的小院子就是他的练武场,在里面放上一张小石桌,文辰尧就可以在里面待上一天。 文家有一套祖传的枪法,原本文河清怕小儿子的基础没有练好,所以还没有开始教,现在就得文辰尧自己看书理解了。 冬天很快过去,初春柳条抽芽之际,文辰尧换上薄薄的衣衫,将头发全部束起,随着院内新开的花一起习武。 皇甫恪时常来这里做客,文辰尧练武时,他就静静地坐在石桌上。 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看文辰尧。 坐得久了,文辰尧就会准备一些点心茶水,然后抹去额头上的汗,跟皇甫恪一起休息一会儿。 外面下雨的时候,文辰尧不练武,抱着兵法,缩在长椅上看着。 皇甫恪待在他边上,有时候会好奇地看看文辰尧手里的兵法,然后发现看不懂,又伸手去扒拉文辰尧的头发。 落雨带着春天独有的凉意,点在窗台上。 文辰尧头也不抬地抓住他略带寒意的手,然后放在皇甫恪手边的暖手炉上。 皇甫恪喜欢看些诗文,文辰尧就把文路远的那些个诗集小说放在正厅的架子上,皇甫恪一来就能自己选书。 当读到某些野史时,皇甫恪也没忍住笑起来。 “辰尧哥哥,你说,在很久很久之后,野史里会怎么写我们呢?”皇甫恪弯着眼睛,问道。 文辰尧想了想:“野史里,或许会写道,殿下亲上战场,然后与敌军拼杀三天三夜,最终大获全胜。” 皇甫恪“咯咯”笑着,放下书本,把一块点心放在文辰尧手里:“换成是辰尧哥哥还差不多。” 文辰尧也笑起来,咬了一口点心,伴随着外面的雨声,像是有一坛醇酒,在空中弥漫着香气。 等到三四月份,整个宫殿都会飘散着各种花香。 蝴蝶也会来此凑热闹,在无数艳丽的花丛中纷飞。 皇甫恪喜欢追着蝴蝶跑来跑去,偶尔撞翻文辰尧的兵器架子,马上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逃进屋子里。 只留下无奈地帮文辰尧扶起架子的春儿姑姑,以及在一边偷笑的文辰尧。 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又会忍不住自己跑出来,再次去追蝴蝶。 追着追着就大汗淋漓,皇甫恪随意地脱下外衣,却被春儿姑姑抓住,强行擦完了汗,才让他继续玩。 长大了一岁的皇甫恪等暮春时就该去上书房念书了,而宫里的皇子就他一人,一起读书的没有几个。 也就是丞相的小儿子,和其他王爷与官员的子女。 皇甫恪就把文辰尧也拉过去。 虽然此时夫子所教的东西,文辰尧跟着文路远学过,但他还是陪着皇甫恪去了。 皇甫恪也不要天熙帝安排的伴读,上课时坐在文辰尧边上,听着夫子讲课。 听了一会儿就会不由得打瞌睡,被夫子发现后叫起来问问题,小孩就经常回答不上来。 文辰尧悄悄把答案写下来,装作不经意地漏出来。 皇甫恪瞟一眼就能回答上夫子的问题。 然后不知情的夫子以为皇甫恪生性聪慧,随便听一会儿就明白了,渐渐地也不管皇甫恪打瞌睡了。 等下了学,文辰尧就抓着小孩重新学一遍,以免他真的一点没学会。 说来也奇怪,文辰尧教的时候,皇甫恪倒是能听进去,也不犯困,学起来还挺快。 除了念书,上书房的学生还得学习其他五艺。 尤其是礼仪与射箭。 射箭课对文辰尧来说很轻松,跟着太保学习还不如去练自己的文家枪法。 而皇甫恪拿着弓箭觉得很新奇,之前皇甫代瑄带他玩时,用的都是去了箭头的箭矢,如今看见完整的弓箭,恨不得赶紧学会。 但他刚开始的时候,连弓都拉不开。 学了一会儿,皇甫恪的手心就被磨破了皮,血迹糊了小孩一身。 上课时皇甫恪一声不吭,等一回到宫殿,就拉着文辰尧哭唧唧地诉苦。 文辰尧帮他上好药,轻轻朝伤口处吹气,皇甫恪立马就被哄好了。 等到了下一次射箭课,又不知死活地抱着弓不放手。 所幸后来皇甫恪指腹处长了茧子,不怎么会磨破皮了。 文辰尧不经常去上射箭课,偶尔去了,也会被太保叫过去给其他人演示,然后被赶去一边练武。 他去的最多的,还是夫子在屋里授课的时候,那时候皇甫恪打瞌睡时,有时不小心会靠在他的肩上。 文辰尧感受到发丝拂过耳畔,像薄纱一样。 等夫子看过来时,文辰尧就用手悄悄触碰皇甫恪的脸,将人唤醒,然后后者揉揉眼睛,强撑着坐直,用手捂住嘴巴打哈欠。 对此,皇甫恪的解释是,春天容易犯困。 文辰尧笑了笑,等到了夏天,皇甫恪又改口说是夏乏了。 夏天到来的时候,就连文辰尧也不怎么愿意出门,日头大起来是真的可以把人晒化。 太保也开始教学生一些简单的武功,光扎马步就能吓跑一堆学生。 皇甫恪却没有喊过苦,顶多在私下朝文辰尧撒撒娇。 皇甫代瑄偶尔进宫来看他练习,见皇甫恪头上冒汗,就让他去阴凉处。 皇甫恪不服气,不肯听话,于是皇甫代瑄便让他和文辰尧切磋一下。 文辰尧明白皇甫代瑄的用意,没有拒绝,不过是全程防守着,随便皇甫恪进攻。 不到一刻钟,小孩就像虚脱一样坐倒在地上。 而后皇甫代瑄把人拉起来,走到阴凉处,笑道:“不是三哥嫌你娇气,只是这里既然有更舒服的地方,为什么不来呢?” 皇甫恪喝了几大口水,才感觉好多了。 文辰尧帮他擦去汗水:“我练武的时候,也尽量不在太阳底下。殿下不怕日晒,但避开太阳,能练更久呀。” 皇甫恪后来就不再坚持,躲在树荫下练习。 太保对皇甫恪很满意,因为也就只有他没有逃过武术课了。 就算天赋比较一般,但皇甫恪练得久,成绩也能在学生中排到第二。 至于文辰尧,不必管他,太保不用兵器说不定也打不过他。 盛夏的时候,上书房会准备绿豆汤给夫子和学生们消暑,一碗绿豆汤带着刚从冰块里出来的凉爽,下肚之后就不觉得炎热了。 屋内也有冰块放着,不算很热。 皇甫恪很喜欢坐在冰块边上,然后上课时不停伸手去摸冰块,等到了下学,文辰尧拉着他的手仿佛拿了一块冰。 “殿下这是冰块成精呀。” 被笑话的皇甫恪就追着文辰尧满院子跑,非要文辰尧的手真的塞满冰块为止。 ——分割线—— 这种小日常我一天能写一百章(开始发疯,胡言乱语) 第38章 寒暑之间 夏天的风总是带着热气,让人染上困倦。 皇甫代瑄懒得京城樊城来回跑,干脆向天熙帝请命,留在了皇宫,等天凉了再回去。 天熙帝的原话是,留在宫里也好,但是不能再带着皇甫恪玩那些危险的东西,尤其是刀剑之类的。 否则就继续去他原来的那间禁闭室待着。 皇甫代瑄嘴上答应着,然后隔天就跑去看皇甫恪上射箭课。 正午刚过,天气炎热,课上只有皇甫恪和丞相家的小儿子凌海。 太保见凌海的动作不标准,正带着他练习,让皇甫恪先去阴凉处休息一下。 皇甫代瑄来到皇甫恪边上:“世子没来吗?” “三哥。”皇甫恪站起来,将皇甫代瑄往阴影底下推了推,“辰尧哥哥在练枪法。” 皇甫代瑄瞧见他手边的弓箭,拿起来掂量了一下,这些给孩子定做的弓比成人用的要轻上不少。 “恪儿弓箭练得怎么样了?” 皇甫恪拿过弓箭,对准身后的树干射了一箭。 皇甫恪的力度不够,弓箭在箭头碰到树干后就掉落在地上。 不过还是比较准的。 皇甫代瑄朝他招招手:“恪儿过来。” 等皇甫恪捡回弓箭跑过来,皇甫代瑄示意他搭弓挽箭。 然后伸手握住皇甫恪的双手,帮他调整姿势。 “看见那边的靶子了吗?”皇甫代瑄让皇甫恪面朝远处太保边上的箭靶。 “太远了。”皇甫恪甚至看不清上面的红点。 “不远,正好。”皇甫代瑄略微弯腰,将下巴搁在皇甫恪的头顶,握着皇甫恪的手拉开弓弦。 箭矢“嗖”的一声,准确地插入箭靶的正中心。 皇甫恪拍拍手:“三哥真厉害。” “等恪儿长大了,会比三哥更厉害。”皇甫代瑄捏了捏他的脸,笑道。 皇甫恪用手揉了揉被他捏过的地方,小声地抗议:“不要捏脸。” 那边太保正专心教凌海射箭的姿势,被皇甫代瑄这一箭吓了一跳,转身过去看见皇甫恪拿着弓箭,还以为是他射的。 “殿下虽然这箭射中了,但以后还请不要这样。”太保无奈地朝皇甫恪说道,“伤了臣是小事,若是伤到其他学生就不好了。” 皇甫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指着皇甫代瑄:“是三哥射的。” 直接被卖了的皇甫代瑄眨眨眼,假装在看风景。 太保:“……” 越王射的啊,那没事了,肯定伤不到别人。 不过越王爷来都来了,就干脆由他教导皇甫恪吧。 于是,皇甫代瑄也在大晴空底下教了皇甫恪一下午的射术。 等结束之后,皇甫代瑄决定以后再也不选午后来了。 春儿姑姑带来一壶绿豆汤,第一时间给皇甫恪和皇甫代瑄各倒了一碗。 喝完绿豆汤后,皇甫恪回到寝殿,刚把弓箭放下,就跑去隔壁找文辰尧。 文辰尧正在擦拭他的长枪,看见皇甫恪和皇甫代瑄一起过来,赶紧放下长枪跑过去,帮皇甫恪推着轮椅。 “见过王爷。” 皇甫代瑄假装伤心地说道:“怎么这么生分?难道在尧儿心里,我还是个陌生人吗?” 文辰尧给他倒了一杯茶:“怎么会呢,只是宫中礼不可废嘛。” “对对,礼不可废。”皇甫恪也没注意听两人在聊什么,就附和着。 皇甫代瑄看了他一眼:“可我怎么记得,尧儿见四弟时,从来没有行过礼?” 文辰尧回答道:“殿下与我日常在一块,若是次次行礼,倒显得过于迂腐了。若是王爷也能天天与我见面,那我可能也会忘记行礼。” 皇甫恪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点头:“嗯嗯,跟亲兄弟一样。” 皇甫代瑄伸手揉乱皇甫恪的头发,小东西还挺会吃里扒外的。 皇甫恪鼓着腮帮子,躲到文辰尧身后。 “王爷之后是要长住在宫中吗?” 皇甫代瑄摇摇头:“我如今已有封地,按理说是不能久留。只是父皇看天气炎热,才允许我在宫中住到秋日。等过了秋分,我就该回去了。” “你又要走啊。”皇甫恪抓住皇甫代瑄的胳膊,轻轻摇了摇,“不走不行吗?” “规矩如此,当然不行。”皇甫代瑄说道,“不过逢年过节,我还是会入宫来参加家宴的。” “好吧。”皇甫恪闷闷地放开他的胳膊,一个人跑进屋里郁闷去了。 文辰尧等他离开,看向皇甫代瑄:“王爷可是有话要说?” 皇甫代瑄轻笑一声:“世子果然聪明。” 而后过了片刻,皇甫代瑄才说下去:“那个……你曾经说,国师救过你?” “是的。”文辰尧将巫折柳请他上山躲过刺杀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皇甫代瑄沉思一会儿,说道:“那尧儿可知道,三年前国师身上发生的事?” “三年前的什么事?”文辰尧问道。 “三年前謩朝正与西戎交战,在我军节节溃败之际,西戎士兵中却突发瘟疫,死伤惨重,謩朝才得以取胜。 而这件事发生在二哥死后,消息传回宫里的第三天。而这三天里,我听说国师闭关了三天。 三天之后,西戎军爆发瘟疫,国师也从此落得体弱多病。我总觉得,这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 皇甫代瑄叹口气,接着说:“只是他从来不愿意跟别人谈心,除了二哥和巫宁姑娘,我没见过国师与谁走得亲近过。” “王爷也没有吗?” “我?我倒确实跟二哥时常在一块,只不过他们谈事情的时候,偶尔会避开我。”皇甫代瑄说道。 “所以王爷是觉得,西戎军的瘟疫是国师作法的原因吗?” “或许吧,我总觉得他有点像……”皇甫代瑄停顿了一下,才犹豫着说着,“像天上的神仙。” 文辰尧之前听说国师传闻时,就有人说他是神仙下来渡劫,不过这话若是落在巫折柳耳里,也就是一笑而过的谈资罢了。 “我并不了解国师。”文辰尧摇头,“以往都是听我爹说的,只知道他神秘得很。” 皇甫代瑄也就没再继续发问。 “不过,国师是不是真的二十多年来容貌一点没变呀?”文辰尧好奇地追问。 皇甫代瑄点点头:“我与他初见时,大概和你一般年纪,那时候的国师便是现在的样貌。” 第39章 红衣杏林 “真的有人能这么久容貌不变吗?” 皇甫代瑄笑道:“人家是道士,说不定快成仙了呢?” “有道理。”文辰尧配合着点头。 过了一会儿,皇甫恪从房间里跑出来,抓了一把糖给皇甫代瑄:“三哥,给你。” “谢谢恪儿了。”皇甫代瑄接过来,含了一颗在嘴里。 皇甫代瑄很快离开了文辰尧的院子。 他让下人把自己推到御天阁的山脚下,等了一会儿,巫宁果然从上面下来。 “见过王爷。”巫宁行礼。 “巫宁姑娘不必多礼。国师现在如何了?” 巫宁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师兄自从北胡回来,病情就加重了,一直卧病不起。如今温度升高,才稍微好一点。” 皇甫代瑄问道:“国师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巫宁说道:“无从说起。” 说完后,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巫宁又补上一句:“不是巫宁不愿意说,只是师兄的病因复杂,看了许多大夫也没法找到根源。如今的药,也只是调理身体,清热燥湿罢了。” 皇甫代瑄不懂医理,听巫宁这样说,叹口气:“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帮忙。” 巫宁微笑着回应:“多谢王爷。” 皇甫代瑄告辞后,巫宁回到山上,二楼的房间内,巫折柳正试图下床打开窗户。 然后被巫宁赶回床上去。 巫宁过去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师兄,好好躺着。” “知道了。”巫折柳苦着脸,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夏天一到,他就经常冒冷汗,发病时手心一片冰凉,额头却烫得吓人。 巫宁拿了一颗皇甫恪送的糖递给他,巫折柳把糖含在嘴里,才感觉好多了。 巫宁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巫折柳:“师兄,听说京城来了位神医,不如请她来看看?” “神医?什么样的神医?” “我下山去宫外买药时听说的,似乎是一个红衣小姑娘。”巫宁回答道,“听人们讲,她从东夷过来,师从蓬莱仙山。” 巫折柳笑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蓬莱仙有什么神医。” “试一试嘛,反正宫里的太医对你的病也没有办法,说不准民间的高人能知道呢。” 巫折柳自己无所谓,既然巫宁开口了,让她试试倒也无妨:“你决定就好。” 巫宁得到回答,关上房门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她便下山去寻那位所谓的神医。 京城的饕餮楼原本是民间商人所开,后来被顺昌王买下,如今成了专供权贵所用的酒楼。 国师有皇上钦赐的腰牌,巫宁自然也能随意进出饕餮楼。 饕餮楼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个十七左右的姑娘,穿着普通的粗布长裙,鬓边用荆钗盘发,被酒楼的守卫拦在门外。 姑娘不服气地叉腰:“喂,你这酒楼就开在这,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守卫嗤笑道:“嘁,你这小丫头好不懂事,知道这是什么酒楼吗?” 姑娘翻个白眼:“不就是个吃饭喝酒的地方,我又不是吃不起。” “就你这一身行头,连里面的一盘菜都买不起。”守卫说道,“去去去,别拦着其他客人,一边凉快去。” 姑娘双手抱胸,环顾了一眼周围,进出的皆是些衣着华贵的王孙公子,路过时瞥她一眼,无言地嘲笑一声。 姑娘露出一丝冷笑:“我今儿还偏就要进去。” 守卫有些恼怒:“别逼我们动手啊!” 姑娘在袖口里翻找着什么,未等她拿出来,巫宁走过去说道:“好了,不就是一个客人嘛,放她进去就是了,若是付不起账,再罚她也不迟。” 巫宁下山时一身素净的白衣,没有过多装饰,守卫见了更加不屑:“你又是谁?敢来这里凑热闹。” 巫宁不想过多停留,拿出国师的腰牌晃了晃:“妾身不才,正是国师师妹。” 守卫顿时哑巴一样,赶紧让开身位。 巫宁转头对姑娘说道:“进去吧。” 姑娘把手里的东西放回袖子里,朝巫宁笑笑:“多谢啦。” 她正欲进去,又回头说道:“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巫宁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事。” “什么事呀?” “找人。”巫宁说道。 “我帮你找!”姑娘不由分说就拉着巫宁走进饕餮楼的一间包厢,又让小二多做几个好菜来。 京城中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那位神医的事,于是巫宁也不客气,坐下说道:“我在找那位传言中的神医小姑娘。” “哦?”对方似乎很有兴趣,“你要找她,是要看病吗?” “是。” 姑娘打量了一下巫宁:“可是姑娘并没有生病。” 巫宁愣了一下,总不能这么巧吧? 见她愣住,姑娘笑道:“小女子木行歌,算不上什么神医,会几个土方子罢了。” “原来姑娘就是木神医,巫宁怠慢了。” 木行歌说道:“哪有,我还得谢谢你帮我解围,叫我名字就好啦,神医什么的,听着就别扭。” 当然,如果巫宁不解围,可能需要找几个大夫去帮守卫看病。 巫宁也不客气,起身向她作揖:“还请姑娘帮忙,替我的师兄瞧瞧。” “好说好说。”木行歌一口答应,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你的师兄,不就是国师吗?” “正是。” “怎么,国师大人难道还请不到宫里的太医看病,要来找我这种乡野大夫?” 巫宁苦笑道:“宫中太医尽皆瞧过,却都看不出病因。” 木行歌点头:“好吧,那我就去走一趟。不过,既然太医们都没办法,若是我也治不了,姑娘可别怪我。” 巫宁说道:“木姑娘肯去,巫宁就感激不尽了。” 木行歌吃完饭,就跟着巫宁去往御天阁。 山路上,木行歌似乎很喜欢山间的气息,一路张望着。 巫宁问道:“我听京城中人说起姑娘时,都说是一身红衣,怎么如今没有穿?” 木行歌笑道:“穿红衣,哪能看见那些人的嘴脸。而且也太引人注意了,我可不想吃个饭还被人围观。” 巫宁了然,没有再继续问话。 第40章 祁阳之战 两人来到御天阁内,木行歌替巫折柳把了把脉。 等木行歌松手,巫宁问道:“怎么样?” 木行歌复杂地看了眼巫折柳:“国师这是病了多少年了?” “四年不到。”巫宁回答。 “他体内的气息乱得很。”木行歌将巫宁拉到屋外,小声说道。 巫宁有些失落:“木姑娘也没办法吗?” 木行歌摇摇头:“倒也未必,我得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巫宁便走进房间,问道:“师兄,四年前那件事……” 巫折柳抬眼看见屋外等着的木行歌,收回目光:“那便说吧。” …… 四年之前。 西戎军行至謩朝上牟(mu)县祁阳城下,在祁阳河西岸驻扎,离河岸仅有二十里地。 祁阳河另一侧,往前三十里便是祁阳城。 祁阳城中粮草不足,七天后,守城的将领弃城而走,投了西戎军队。 皇甫恭文与皇甫代瑄紧急带兵前来攻城,在祁阳河西岸路遇伏兵,皇甫代瑄为了掩护皇甫恭文撤军,被西戎将领言况生擒。 皇甫代瑄不肯投降,言况挑断他的脚筋,准备将其作为人质,逼迫天熙帝割让祁阳城。 皇甫恭文设计将祁阳河东岸的西戎守军引至祁阳城边的侧山上,他亲自率领一支小队,绕路来到祁阳城的后门。 等待夜深人静时,留在祁阳城正门下的中原军,由车剑副将带领,假意攻城。 言况半夜起身,匆忙间没有来得及安排人手看住皇甫代瑄,皇甫恭文趁着他应敌时,悄悄用钩锁潜入祁阳城后门,在被发现之前,带着皇甫代瑄从后门离开。 等言况发现皇甫代瑄不见时,两人已经回到了中原军中。 皇甫恭文原本想让皇甫代瑄赶紧回京城,后者没答应,一声不吭地趴在床上,不肯让别人进去探望。 而另一边,祁阳城久攻不下,中原军的尸体堆积成山,将祁阳河也染成了红色。 入眼间一片苍茫的赤红,言况又派人攻占了中牟县的解(xiè)城。 解城被占领后,中原军的一条粮道被断,无奈之下,皇甫恭文只能下令继续强攻,在粮草耗尽之前打下祁阳城。 中原死伤惨重,最终也没能攻破城门,反而被言况用计,围困住皇甫恭文,最终皇甫恭文战死,只留下一块破损的玉佩,显示他曾在这里征战过。 消息传回去时,中原军队已经只剩下皇甫代瑄和车剑在支撑,其中皇甫代瑄也只能在帐中指挥,不能领军。 巫折柳听见消息时,并不敢相信,紧急推算了一卦,发现皇甫恭文确已牺牲后,独自沉默了一晚上。 巫宁想劝他,但不等她开口,巫折柳就把她叫至房中:“我接下来需要闭关几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打扰我。” 没等她询问,巫折柳就关上了房门。 巫宁只能守在门口,以免外人前来搅扰。 御天阁较为偏僻,接下来的三天里倒也没人前来。 巫折柳在房间里,花了三天的时间,用自己的鲜血画成了一张符。 这张符箓收录在师父给他的一本禁书里,可用自己的寿命换取一场瘟疫。 根据最后被瘟疫影响的人数,来决定使用者折寿几何。 而折损的寿命越多,使用者的身体也会越虚弱,直至暴毙而亡。 非仙术不能延寿,非神果不能治病。 三天之后,西戎军里突发瘟疫,祁阳城十万守军中,有八成皆死于瘟疫。 车剑趁此攻下了祁阳城,本来准备将里面的西戎士兵的尸体都焚烧了,以免传染给謩朝士兵,结果发现自家军队似乎对这种瘟疫免疫。 解城的西戎守军闻报,想来支援言况,被车剑派出的人马包围,最后不得已而投降。 祁阳城与解城又回到謩朝手中,皇甫代瑄也得以活着回去。 没人知道这场瘟疫是怎么来的,士兵们得胜后摆宴庆祝,只当是上天保佑謩朝。 巫宁得知消息后惊觉不对,立马进入巫折柳的房间,看见他昏迷在桌边,手心还有一道已经停止流血的伤痕。 她很快明白师兄这是使用了禁术,赶紧将人扶到床上。 过了一整晚,巫折柳才转醒,咳嗽了几声,有血腥味涌上喉咙。 面对巫宁的担忧,他只是笑笑:“所幸还活着,对吧?” 只不过,巫折柳自己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这一回死于瘟疫的人数实在太多,纵然修得长生之法,恐怕他也活不久了。 …… 木行歌听完紧锁眉头。 居然是因为禁术落得如此下场,那就有点难办了。 见她不说话,巫折柳习以为常:“木姑娘若是没办法,也不要紧,左右是我命该如此。” 木行歌却问道:“国师大人信命吗?” 巫折柳笑道:“道士岂有不信命的?” 木行歌摇头:“我知道,出家人对因果看得极重,只是你既已摒弃红尘,又为何要来当国师,为何要这样做?” “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一席话。”巫折柳说道,“他说,想要有朝一日,看见四海升平,不再有人因战争而四处奔波逃命,不再有家因战乱而落得支离破碎。 我当时这样告诉他,若是他想要守护天下太平,我便替他守着他的家。他的家,就是謩朝。” 木行歌垂眼看了看窗外,说道:“国师的病,在于因果,既然病因已经明确,只需对症下药即可。” 巫宁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木姑娘是说,师兄的病能治?” 木行歌点头:“能治。我既来自东夷蓬莱,自然有仙果可治。” 巫折柳自己也没想到木行歌真能找到仙果,有些懵懂地问道:“真的吗?” “我可从不在这上面说谎。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治。”木行歌见巫折柳不信,不满地说道。 巫宁顿时欣喜地笑道:“我们自然是信姑娘。需要帮忙去东夷吗?” 木行歌说道:“不用,巫宁姑娘就留在这照顾国师吧,我待会儿开点药,记得每天早晚一副,之前那些药就别再喝了。” 巫宁点头,送走木行歌后,很快按照她的药方熬了药送到巫折柳床边。 巫折柳原本皱着眉头,试着抿了一口,结果发现这药居然是甜的,很快喜出望外地喝完,甚至想要再来一碗。 第41章 有亲如故 木行歌去东夷蓬莱取来了传说中的仙果,将其入药。 巫折柳逐渐好起来,没再像以前那样虚弱了。 只是木行歌似乎有话想单独和巫折柳说说。 趁着巫宁熬药之际,木行歌也没卖关子,直接问道:“国师怕是……不是人类吧?” 巫折柳没有否认,反问道:“木姑娘既然知道,不害怕吗?” 木行歌笑道:“你现在是病人,我怕什么。” 而后她没再深入追问,出去看巫宁熬药去了。 去时留下一句话给巫折柳。 “今后,国师将与普通人没有两样,无法再得长生。” 话语随着风散开在窗外,巫折柳看向外面的风景。 他明白木行歌没有说完的话,不仅无法长生,怕是已经没有几年日子了。 不过,至少接下来,他可以健康地活着。 初秋来临的时候,皇甫代瑄离开皇宫回樊城去了。走时带了几颗巫折柳送的山果,种在越王府的庭院里。 …… 天熙十九年(两年后)。 謩朝暂时和平了几年,没有再起战争,而周遭的诸侯国之间大战不起,小战不断,边境一直不得安宁。 当然除了东夷。毕竟隔着大海,没什么人吃饱了撑的去和东夷打仗。 文辰尧已经练会了文家枪法,现在拿着兵器也能挑翻太保了。 在又一次被文辰尧一枪打飞兵器后,太保干脆让他去教其他学生,然后再也不肯和文辰尧比试。 说是其他学生,文辰尧也只会去教皇甫恪,至于其他人,他甚至名字都叫不全。 那些小孩稍微让他们蹲久一点马步,就叫苦不迭,文辰尧懒得去哄。 还是他的四殿下比较好,从来没有在上课的时候抱怨。 皇甫恪倒也不是特别能吃苦,只是他听说,好好习武可以长得高一点,于是就很努力地学习。 皇甫恪的身高线已经比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高出了二十多公分,但还是比文辰尧矮了一个头。 今年的正月初三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文辰尧去划线,结果发现自己还是得踮着脚尖才能帮文辰尧划。 皇甫恪不高兴地嘟囔着文辰尧听不清的话,然后不讲理地对文辰尧说:“你不许比我高!” 文辰尧于是半蹲下来,比皇甫恪的身高线矮了几公分:“怎么样,这样殿下就比我高了。” 皇甫恪瞬间开心了,站得笔直,在文辰尧的头顶划了一道线。 文辰尧笑笑,把瓶子里的红梅换了一束。 也许是看两个孩子在这里面玩得高兴,天熙帝也没再安排其他嫔妃来娴贵人的寝殿居住,这里倒成了他们两人的秘密基地。 之前的秋千也被皇甫恪命人挪到了这里的小院子里,这下是真的没人打扰了。 四月初的时候,文辰尧感觉皇甫恪好像在刻意躲着自己。 也不怎么来他的院子里坐了,平日里与皇甫恪聊天,小孩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文辰尧问起时,皇甫恪就胡乱糊弄过去,说什么最近天气转热,不愿意出去走动。 然而窗外一片温暖的春色,并没有皇甫恪说的“炎热”。 直到四月十六那天,皇甫恪主动找上他:“辰尧哥哥,今天晚上来我寝殿里哦。” 文辰尧不明所以,还是去赴约了。 等他一踏进皇甫恪的寝殿宫门,皇甫恪就跑过来:“辰尧哥哥,快进来。” 文辰尧便跟着他往里面走,或许就能知道这几天皇甫恪躲着他的原因。 皇甫恪将文辰尧带到正厅,里面灯火通明,烛光闪烁,文辰尧一走进去,就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盏孔明灯:“尧儿,生辰快乐。” 文辰尧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未点燃的孔明灯,回头望见皇甫恪在朝他笑。 “……姑姑。”文辰尧轻声开口,仿佛在梦中一般。 文海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久不见,当年那个还不会走路的小朋友已经这么大了呀。” 文海晏是文河清的姐姐,当年远嫁贺兰,后来贺兰国被西戎吞并,不准贺兰人与外界来往,并且封锁了贺兰的边境。 文海晏也就再也没回过京城。 文辰尧抱着孔明灯,眼里闪着泪花:“姑姑,你终于回来了!” “姑姑这回还能在京城待上几天。”文海晏带着文辰尧走出正厅,示意他点燃孔明灯。 皇甫恪跑过来递上火折子,文辰尧笑了笑,拉过他的手点燃手里的灯。 今夜天上没有太多星星,那盏孔明灯仿佛一颗明亮的北斗,渐渐飘上夜空,直至和那些星星的大小一般无二。 正厅里摆着文海晏亲自下厨做的饭菜,还有一道皇甫恪学了好多天才做出来的红烧排骨。 至于为什么不是糖醋排骨,肯定不是因为皇甫恪在做菜时把盐看成了糖,然后索性懒得再去找糖了。 “辰尧哥哥生辰快乐。”皇甫恪凑到文辰尧跟前,拉住他的袖子说道。 文辰尧笑道:“所以殿下这几日不理我,就是因为这个?” “才不是呢。”皇甫恪摇摇头,“是因为辰尧哥哥的姑姑回来了,要给你惊喜!” 文辰尧没有告诉过皇甫恪他的生辰,也就是因为这次文海晏回来,皇甫恪才知道。 皇甫恪就干脆让文海晏在文辰尧生辰这天进宫庆祝,正好喜上加喜。 文辰尧把皇甫恪拉到边上的椅子坐好,给他夹了点菜,然后问文海晏:“姑姑是怎么回来的?” 文海晏叹口气,简述了一遍经过。 自从贺兰被灭,她的一家就困在一座小城里,而西戎要抓贺兰的男丁服兵役,文海晏的丈夫也在其中。 丈夫战死之后,家中两位老人伤心过度,服药自尽了。 文海晏没有子女,孤身一人也没有地方可去。 好在她自幼学习文家枪法,给一家西戎的商人千金当护卫。 商人要出远门,小姐也想跟着去,便带着文海晏一起去了南蛮。 结果正巧,他们刚到南蛮,南蛮就与西戎开始打仗,南蛮不同意西戎商人入境,商人就转而来了中原。 如今商人一家暂时住在京城的一家客栈,文海晏也便跟着来到了京城。 她曾回过文家,却发现里面的人皆已不在,一番打听之后,才知道兄长一家只剩下文辰尧一人。 第42章 少年英豪 文辰尧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书信,说是你如今就在宫中,他让我在四月初六那天,在宫门外的柳树下等待,自会有人来接。” 皇甫恪点点头:“嗯嗯,也有人给我送信去接海晏姑姑。” 文辰尧疑惑:“会是谁呢?” 文海晏将信件拿出来,上面的字迹是在场的人都未曾见过的,笔锋有力,字体却轻灵,像山间精灵一般。 文辰尧看了一遍,有个大胆的想法。 不会又是国师在暗中帮忙吧? 巫折柳不仅救过他一命,又让皇甫代瑄跟着一同去往北胡,去北胡的事情,宋琛分明没有跟旁人说过。 所以巫折柳为什么一直在帮自己呢? 文辰尧有些疑惑,他之前分明没有见过他。 “怎么了,辰尧哥哥?”皇甫恪见他沉默,开口问道。 “没什么,太久没见到姑姑,高兴罢了。”文辰尧笑笑,看向文海晏,“姑姑之后怎么打算?” 文海晏给两个小孩各自夹了点菜:“我还是会跟着小姐回西戎,知道现在你平安无事便好。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 文辰尧点点头:“那姑姑什么时候走?” “不清楚,不过应该会等到西戎打完仗之后。”文海晏说道,“有机会,你也可以来西戎看看。” “好呀。” “我也要去嘛。”皇甫恪一听文辰尧说以后要去西戎,赶紧跳下椅子拉住他的袖子,“你之前去北胡都没带上我。” 总归去西戎只是看望姑姑,文辰尧便点头道:“如果皇上同意,我就带上殿下。” “父皇肯定会同意的!”皇甫恪叉腰说道。 文海晏看着两个孩子玩闹,也很欣慰,文家总算是还有血脉留存,还有希望。 文海晏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吃完饭便离开了皇宫。 皇甫恪嫌闷在房间里无聊,文辰尧就带着他去御花园走走。 四月的晚上比较凉快,清风吹过面颊时带着点温柔。 …… 御鉴阁内。 太子皇甫德正向天熙帝汇报政事,有军情来报。 说是南蛮无力阻挡西戎军队,向謩朝求救。 天熙帝思考片刻,问向皇甫德:“你觉得如何?” 皇甫德回答:“儿臣认为,父皇应当出兵救援。” “为何?” “西戎自北胡战败以来,连续吞并了周边数个小国,如今若是被它将南蛮的边城占去,怕是下一个目标,便是北胡。 而等西戎侵占完北胡的领地,则中原危矣。 南蛮与中原自古以来极少有冲突发生,在各路诸侯中,算得上安分守己。” 天熙帝微微颔首:“那么,依你之见,派谁领兵前去为好?” 皇甫德犹豫了一下:“最稳妥的自然是张将军,只是……” “只是什么?” “儿臣是想,父皇可以派年轻的将领前往,也好锻炼锻炼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只是派兵增援,倒也不必让张之鹤前去冒险。 天熙帝说道:“朕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儿臣告退。” 自上次与北胡一战,文河清一家牺牲后,三年来只有张之鹤一员老将,其他的武官要么本事不济,要么太过年轻,没有经验,现在倒正如皇甫德所说,可以试着派遣新人去试试。 再找个经验丰富的副将帮忙出谋划策即可。 次日早朝,天熙帝将此事告知文武百官。 “卿等谁愿意领命出战?” “末将愿往!” 天熙帝闻声看去,是徐或的儿子徐湛。 徐湛刚刚上任越武校尉,并没有什么建树,传言还是太师开了后门。 天熙帝犹豫了一下,他是想找个新人锻炼,但他了解过,徐或生前就没什么本事,全靠着太师支持,让他不得不怀疑他儿子的能力。 “徐校尉勇气可嘉,只不过带兵打仗不是儿戏,即使只是前去增援,也不可轻率。”天熙帝决定委婉地拒绝一下。 结果徐湛直接跪下:“皇上若不信臣,可立军令状!” “……”这下天熙帝不好拒绝了,“也罢,就由徐校尉做先锋吧,至于领兵之人,朕还要再做思考。” 徐湛不肯起来:“皇上万不可轻视微臣!臣也算是精通兵法,带兵打仗不是问题。” 天熙帝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其他爱卿觉得如何?” 朝中太师门生不少,皆站出来夸奖徐湛。 “皇上,徐校尉可谓少年英雄,武艺兵法并不在张将军之下。” 张之鹤:“……” 人在朝上站,锅从天上来。 你当着本人的面说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这回张之鹤没有主动请缨,是因为天熙帝提早打过招呼,想要把机会让给年轻人,他才忍住没有说话。 天熙帝还是没有做下决定,他朝张之鹤看了一眼:“张将军觉得徐校尉如何?” 既然徐湛这么自信,张之鹤干脆说道:“徐校尉如此英勇,就请圣上依他之言,命徐校尉统领三军,即刻出兵援助南蛮。” 天熙帝见张之鹤也这样说,最后还是同意了。 在下令的前一刻,一直没有说话的宋琛站出来说道:“皇上,既然徐校尉有言在先,那这军令状……” 徐湛瞪了他一眼:“不劳宋大人费心,我自当立下军令状!” 宋琛笑着点头:“徐校尉真可谓是少年英杰。” 天熙帝原本想说,军令状就不必立了,毕竟是第一次带兵打仗,输赢也是情理之中,但徐湛先一步立下了军令状,那他也就懒得撤销了。 而后,天熙帝命徐湛为车骑将军,车剑为副将,席云为先锋,发兵十万前去增援南蛮。 散朝之后,徐湛追上宋琛:“宋大人留步。” 宋琛转身,面上不显色:“徐校尉有何指教?” “哼,你当年不肯为先父追查凶手,如今又想毁我前程,宋大人可当真恶毒。” 四下无人,宋琛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徐校尉说笑了,令尊在烟花之地遭人暗杀,本官早已查明是歹徒见财起意行凶杀人,如何能说是我不愿意追查呢?” “你……!” “还有,军令状之事,是徐校尉亲自提起,本官也只是提醒一下,怎么说是要毁校尉前程?”宋琛嘴角勾起,“何况,如今校尉身为车骑将军,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徐湛到底还年轻,被宋琛一顿阴阳,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拂袖而去。 第43章 前倨而后恭 几天之后,文海晏正要跟商人一家回到西戎,结果她带文辰尧出宫玩时,被小姐看见,小姐见文辰尧可爱,立马买了许多小玩意儿送给他。 又听说文辰尧想去西戎,她找父亲撒娇,商人就同意带上文辰尧了。 与此同时,徐湛也率领大队人马行至西戎与謩朝的边境。 过了凤关县,就是西戎的境地,徐湛领了一小队人马去凤关县郊外探查,发现城郊处有群山连绵,一直从凤关县西郊连至西戎的七绝山。 徐湛便下令驻扎在半山腰上,连营扎寨。 车剑有所迟疑,问道:“徐将军,为何不分一支兵马于山脚下驻扎?” 徐湛说道:“若是有人马在下面驻扎,一旦西戎军驻扎在七绝山上或是对面,不就一眼就能看见我军的动静?他们只要观察我军动向,随时可以前来偷袭。” 车剑摇头:“西戎正与南蛮打仗,就算派兵前来,也不会有许多。他们前来的军队一定是只守不攻,想要拖住我军,而后便可全力攻打南蛮。 我们既然是去帮南蛮解围,正是要击破西戎派来的军队,才可使得西戎告急,从而退了在南蛮的军队。” 徐湛不屑地冷哼:“若是我军在山间连营扎寨,底下西戎兵马一有动静便知,自然可破敌军。” 车剑还想说什么,徐湛直接领兵回营,下令驻扎在群山腰间。他只能叹口气,跟在徐湛后面。 席云听见命令,赶紧跑来找车剑:“车副将,将军当真下令所有兵马驻扎半山腰?” “正是。” 席云有些着急:“可是,山间树丛颇多,若有伏兵绕路,自山顶而下……” 车剑皱着眉头:“这样吧,席先锋自带一路兵马到山下,记得要当道扎寨,若是上面有失,你立刻领兵接应。” “也只能如此。”席云领命,自己领了一万人马到山脚下扎营。 徐湛得知后十分生气,但席云已经率兵安顿下来,同时西戎军也到了七绝山下,来不及再召回了。 西戎领军的是刘杂,他在七绝山下扎营,看见远处驻扎的席云兵马,派出探子前去打探。 探马很快来报,山脚下驻扎的謩朝军马只有一万,而大多数兵马都在后面连绵的群山腰间,连营扎寨。 刘杂还有些疑惑:“啊?半山腰间扎寨?底下只有一万人马?” 这下把刘杂搞不会了,难道是有高人指点,特意在这里给他挖坑? 由于前线吃紧,刘杂只带了三万人马前来防守,原本西戎王给他的命令是,一定要守住七绝山,不能让謩朝军马进入西戎,直到南蛮兵败。 可是如果按照现在謩朝的驻扎方式……好像在诱惑他出兵去攻打。 刘杂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贸然下决定,打算先静观其变。 反正防守对他来说不亏。 徐湛正在主营里想着明日去西戎军前叫阵。既然席云自己率了一万人马下去,那就让席云去叫骂,等西戎军与席云打起来后,他再率领大部队下山,里应外合。 这样就不愁西戎军不破。 徐湛想得很好,但是他不知道九万人马连营在半山腰间有多明显。 也就是刘杂多疑,不敢贸然出兵,但凡把西戎王的命令换成打败謩朝军,早就有许多种方法了。 说来这商人一家也倒霉,好不容易来到中原,待上几天可以回家了,又遇上謩朝军驻扎在西戎边境,路过凤关县时,被徐湛手下当成西戎奸细抓住。 文辰尧和皇甫恪也在其中,当他们被謩朝军带走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徐湛命人把一行五人带进帐里,向商人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来此处干什么?” “回将军,小人班全,只是一介行商,刚才中原做完生意,正要回家。” “回家?你家在何处?” “呃……西戎……” 徐湛一拍案桌:“大胆!分明是西戎奸细,假扮做商人前来打探军务!还不快将他们都拉下去!” 文海晏没忍住,挣脱开绳索:“徐将军,你见过奸细假扮商人,还带两个小孩的吗?” 徐湛冷哼一声:“这是你们的障眼法。你又是谁?” “我?呵,徐将军可听说过文河清?” 徐湛皱眉:“文将军的大名谁不知道,你怎么敢直呼他的姓名?” 笑死,文海晏不仅敢直呼文河清的大名,小时候文河清不听话,还敢揍他屁股。 文海晏懒得跟他周旋:“文河清是我弟弟。” 徐湛明显不信:“那我还说我是他哥哥呢。” 文海晏翻个白眼:“我可没你这种弟弟。” 徐湛大怒:“拉下去!” 文海晏笑起来:“怎么,徐将军恼羞成怒,就要拿平民百姓开刀?” “你敢侮辱文将军,又是西戎奸细,我怎么不能杀你?” “怎么,你听不懂人话?我说了,老娘叫文海晏,文将军的姐姐!你要再不信,世子就在此处。” 徐湛嘲讽道:“世子?谁?你别告诉我这两个小毛孩就是世子。” 文辰尧眨眨眼,倒也不都是世子,也就是有一个四皇子罢了。 徐湛没有耐心,摆了摆手就要人将五个人包括两个孩子一起拉出去斩了。 皇甫恪碰了碰文辰尧的胳膊:“辰尧哥哥,把我给你的挂坠拿出来。” 文辰尧从胸口拿出来递给他。 皇甫恪接过来在徐湛面前晃了晃:“徐将军不信我们的话,那应该相信这个吧?” 徐湛看见挂坠的那一刻,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在天上召唤自己。 怎么这伙人没提起,这里还有个四皇子啊! 笑话,他还差点把四皇子当成西戎奸细斩了。 这下有几个头都不够用了。 徐湛赶紧命人给他们松绑,赔笑着送上茶水点心,又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带着软垫的座椅。 文海晏笑道:“怎么,徐将军这会儿不是文河清哥哥了?” 徐湛冒着冷汗:“不知是文小姐在此,还请见谅。” 文海晏倒也没有真的生气,毕竟徐湛也是因为担心西戎奸细混入才将他们抓住。 只不过该阴阳还是得阴阳一下的。 第44章 初见端倪 文辰尧帮皇甫恪剥了一个橘子:“对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徐将军将兵马都驻扎在山间了?” 徐湛不知道文辰尧提起这事想做什么,只是点头:“世子说得没错。” 文辰尧说道:“不可这样驻兵,山腰之间若遇伏兵,上下皆不可逃。还是将兵马移至山脚为好。” 徐湛笑道:“世子不必多虑,本将自有打算。如今边境不宁,还请世子与殿下赶紧离开为好。” 文辰尧当然会先让皇甫恪跟着文海晏去西戎,只是他看见徐湛如此驻扎,不免有些担忧。 “那若是西戎将领用火攻,徐将军该怎么处置?” “世子想多了,这山间多小溪,水源充足,火攻何足畏惧。”徐湛丝毫不在意地说道。 文辰尧没再多说,他明白徐湛是觉得他年纪小,这些不过是孩子随口乱说的话罢了。 但皇甫恪不高兴了,他把挂坠重新递给文辰尧,然后对徐湛说道:“徐将军要听辰尧哥哥的话!” 徐湛不好对着皇甫恪发火,只能表面抱拳:“殿下所言极是,微臣定会考虑的。” 我会考虑≠我会照做。 文辰尧低头喝着茶水,没打算劝他。 第二天一早,文辰尧让皇甫恪跟着班全一行人先离开,他想留下来帮忙,至少不能让謩朝的十万兵马白白损失了。 皇甫恪撅着嘴,紧紧扯着文辰尧的袖子:“我也要留下来。” “殿下,打仗可不是儿戏。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皇甫恪不说话,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文辰尧。 文辰尧:“……” “好吧,若是殿下不怕,那便跟着吧。” 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带皇甫恪上战场,顶多骑个马,跟在后面走走。 等班全带着女儿和文海晏离开后,文辰尧去找了车剑副将。 车剑将他们迎进去,问道:“世子还有何事吩咐?” 文辰尧说道:“车将军可知道兵马不可驻扎在此?” 车剑叹口气:“自然明白,只是徐将军不听我言,执意如此。” “车将军,可愿借我五十个骑兵?” 然后文辰尧示意他低下身子,在车剑耳边说了什么。 车剑眼睛一亮,点头道:“世子好计谋,我这就去找席云。” 皇甫恪好奇地问道:“辰尧哥哥说了什么?” 文辰尧正了正皇甫恪的衣领:“殿下敢不敢跟我去敌营一趟?” “辰尧哥哥在我就敢。” 文辰尧笑了一声,捏了捏皇甫恪的脸:“好。” 徐湛每天派人去刘杂帐前叫阵,刘杂却只一味地缩在营里,不肯出来。 刘杂将兵马隐没在七绝山下与七绝山间,分散在各处扎营,徐湛不清楚他到底带了多少人马,不敢贸然前去劫营。 只能继续加强喊骂的力度。 然而刘杂作为老将,最擅长苟,根本不在乎徐湛手下的叫骂。 缩头乌龟?好吧,我就是只会龟缩在营里。 胆小如鼠?行吧,我就是胆子小不敢出来。 徐湛没办法,只能强行派出一半人马去夜袭刘杂的营寨,结果人家早就看见山腰间的兵马在移动,提早留了座空营给徐湛。 然后将徐湛的五万兵马杀了大半,刘杂则一点没损失。 经过几天的相处,刘杂也看出来了徐湛的心急,身后西戎捷报频传,而中原军却被困在七绝山前,再不打下七绝山,恐怕南蛮就要先降了。 刘杂并没有趁着徐湛刚刚大败而率军出击,依旧死守营寨,准备耗到底。 另一边,文辰尧见时机差不多了,在一天半夜,两军均已睡下时,带着车剑给的五十名骑兵,悄悄从山间的一条小路,绕道至七绝山后面。 五十人在树林丛生的山间并不显眼,又有夜色掩护,每个人身穿黑色的衣服,衔枚裹蹄而进。 绕至七绝山背后,文辰尧没有急着下山,又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来到不远处的洛城。 洛城正是如今西戎守军的屯粮之地。 文辰尧在林间下马,带着皇甫恪隐藏在洛城寨门不远处。 文辰尧将弓箭递给皇甫恪:“接下来可就要靠殿下了。” 皇甫恪接过来,对准了望台上的哨兵就是一箭。 哨兵倒下,没有发出声音。 文辰尧笑道:“殿下真棒。” 五十名骑兵从外面围着洛城的栅栏放了一圈柴火,然后将柴火点燃。 火光很快惊醒了洛城的守兵,但已经来不及了,整座洛城陷入火海,里面堆积着粮草的仓库也尽数被烧毁。 没人注意到文辰尧是什么时候带着五十人离开的,等火灭了之后,西戎的粮草所剩无几。 消息直到第二天天亮才传回刘杂的营寨,刘杂在一瞬间被吓到,很快又镇静下来。 如今西戎军中粮草不多,肯定是坚守不住了,不如就用计打败謩朝军队。 刘杂如今已经清楚,徐湛过于年轻,完全不会带兵打仗,经验全是从书中得来,他也只需用一点计谋,就可使謩朝军退。 徐湛得知西戎粮仓被烧时,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很高兴,觉得是天赐良机,于是立马又派兵前去叫阵。 刘杂这回没有继续龟缩,亲自带了一万人马出来迎战。 山下席云也正好只有一万,对上刘杂的兵马,打了个平手。 等徐湛也提剑赶来时,刘杂佯装害怕,示意鸣金收兵,退回了营寨,又将免战牌高高挂起。 徐湛无奈,以为他又要如以往那般缩进帐中,只得率兵回营。 而刘杂一退回帐中,就立马集合所剩的兵马,分成三路。 一路从七绝山绕道,从群山侧后方找小路去往山顶,多备滚石滚木,与火油,在徐湛的军营上方待命。 一路埋伏在群山脚下,绕过席云的军马,在徐湛连营各地备上柴草,等信号一发就点火,然后在各处小溪的地方等待,若有人来取水,就于暗处杀之。 另外一路由刘杂亲自带领,等夜深之后,拖住山下的席云兵马,也不用硬拼,只等席云想要上山接应徐湛之时从后方攻击,等席云回军来追时再退回去。 ——分割线—— 衔枚裹蹄:指人衔枚,马裹蹄。 枚类似木棍之类的东西,人将枚衔在嘴里,马用布裹住蹄子,以免赶路时发出声音。 第45章 七绝山之战 二更天一过(23:00左右),刘杂集结起大军。 他命手下在了望台上升起白旗,示意腰间的那一路兵马开始放火。 等火起之后,山下席云的兵马被惊动,席云赶紧起来,飞速穿上盔甲,翻身上马准备去接应山腰间的謩朝军队。 刘杂在席云冲出营寨后,从他们的后面进攻,后面的军马遭到袭击,席云不得不掉过头来迎击。 等席云和刘杂的兵士碰上,刘杂又下令退兵。 席云正要再次上山,刘杂便又从后面追击,逼得席云只能掉头。 最后席云将所剩士卒分成两队,一队上山接应,另一队由他带领断后。 像是早就预判到席云会这样做,刘杂示意手下将白旗撤下,换成了红色的灯笼。 灯笼里面的火光在黑暗中异常显眼,山腰间的兵马看见后,立马撤下山来,与刘杂一起前后夹击席云的部队。 等腰间兵马撤下,断后的骑兵吹响了号角,山顶埋伏的那一路西戎军,开始往下面的謩朝大营里扔滚石和滚木。 滚木被油浸泡过,点燃后从山顶滚入帐中。 看见群山腰间一片狼藉,席云得知中计,但他的兵马被刘杂包围,无法接应徐湛。 刘杂松了口气,幸亏没出什么岔子,若是他这次计谋不成,那七绝山的西戎军,就不得不撤退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整个半山腰上,謩朝的大营除了火声,安静得出奇,并不像是在火中逃命一般。 等刘杂反应过来时,车剑已经带领兵马从山上冲了下来,和席云的部下集合在一起,正面迎击刘杂。 而刘杂派出去放火的那一路兵马,早就不知所踪。 刘杂看得分明,原本应该从半山腰间下来的西戎军,都将外衣脱去,露出了里面謩朝的衣服。 刘杂赶紧往后撤退,想要回营,却没曾想,在他率军出来之时,西戎大营已经被謩朝军占领。 营中的兵马与后面追赶而来的车剑兵马将刘杂大军团团围住,使得刘杂进退不得。 车剑上前说道:“刘将军,西戎七绝山已失,还是趁早投降吧。” 刘杂长叹一声:“我原以为徐湛年轻气盛,却没想到终究还是轻敌了。” 车剑摇摇头:“你说徐将军?他这会儿应该睡得正香。” “什么意思?”刘杂不明所以。 车剑笑道:“刘将军不知,这计谋并非徐将军所出。” “难道是车将军?”刘杂愣住,他没听探子提起过謩朝军中还有高人。 “也不是,刘将军应当不知道此人。”车剑说道,“刘将军,事已至此,西戎迟早要从南蛮退军,还是下马受降吧。” 刘杂大笑起来:“我刘杂戎马一生,打过无数胜仗,也有过许多败仗,可从来没有投降一说。” 车剑指了指刘杂身后西戎营中的謩朝大旗:“这回,刘将军不投降,怕是回不去了。” 刘杂静静地环顾四周,而后拔出佩剑高举在空中,朝着身后的士兵喊道:“有不怕死的,就跟着我冲出去!” 随后刘杂孤身骑着马,冲向车剑和席云。 在他的身后,只剩下一千人马,大半已经缴械投降,仍有三四百人,强撑着身上的伤,跟在刘杂后面,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或有骑兵的马被箭射中,上面的士兵滚下马来,依旧从地上站起来,半边身子被磨破了皮,他便用左手拿刀,往前跑去。 或有士兵浑身沾满数不清人的鲜血,胸口不知何时被长矛刺穿,带着那一个如勋章一样的血洞,朝着尘土飞扬的前方而去。 直至血肉模糊了双眼,无力再从地上爬起。 刘杂最后被车剑斩于马下,那三四百士兵无一生还。 车剑看着地上睁着眼睛的刘杂,轻叹一声,翻身下马,俯身帮刘杂合上眼睛。 “传令下去,好生安顿刘将军和这些士兵,不得哄抢西戎降兵的马匹兵器!”车剑对手下说道。 手下领命而去,此时,已经来到了四更天(1:00-3:00)。 席云率领部下清理战场去了,车剑走进西戎军营,主营里,文辰尧和皇甫恪正坐在里面。 “多谢世子相助,如今七绝山已经被我军占领,不日就可继续朝西戎进发。”车剑说道。 文辰尧回道:“也是多亏车将军帮忙完善,否则毕竟我经验不足,也没办法大败西戎军队。” “世子过谦了。”车剑摆了摆手,“当年永安侯(文路远)和我一起上战场时,也才不过十四,就已经英勇无比,真不愧是文家之后。” 再过客套就显得有些刻意,文辰尧也就没有继续谦让,只说如今天色已晚,四殿下该去睡觉了。 皇甫恪也的确已经在打瞌睡,听见文辰尧提起自己,还以为对方在叫他,于是迷迷糊糊地拉过文辰尧的手,小声地喊了一句“辰尧哥哥”。 看见小孩揉着眼睛还不忘回应自己,文辰尧忍不住笑起来,带着皇甫恪下去休息了。 直到第二天破晓,另外一边被车剑下了药的徐湛才转醒过来,看见自己睡一觉就大破了西戎军,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徐湛得知晚上发生的事后,瞬间汗流浃背了。 这要是真被刘杂偷袭成功,他死一千次都不为过啊,一千次。 他赶紧跑去拉起车剑的手:“感谢车将军的救命之恩!” 车剑:“……” 他默默抽回手,淡定地说道:“将军不必客气,计谋是世子出的。” “……啊?” 徐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直到车剑重复了一次后,他才带着怀疑人生的表情,慢慢坐下。 这是什么怪物?? 文辰尧其实原本并没打算让车剑给徐湛下药,再把人悄悄运下山,他觉得,让徐湛吃点苦头以后才能知道收敛一点。 但车剑觉得,徐湛是第一次领兵打仗,又还年轻,有点傲气是很正常的,等徐湛醒来后告诉他事实就行了,没必要害他。 于是车剑在刘杂佯装败兵之后,将徐湛请进帐里,表面上是想请教徐湛有什么退敌之策,实际上偷偷在徐湛的酒里下药。 等人昏迷过去后,将他转移到席云的大营里,找了个安全的营帐放下。 对此,席云的评价是,车剑还是心太软了。 第46章 到达西戎 等徐湛回过神来,又忍不住问道:“世子究竟是怎么算到,刘杂会在昨晚出兵偷袭的?” 文辰尧不想看见徐湛,一早就带着皇甫恪离开七绝山,去西戎找姑姑去了,也就是车剑有耐心向他解释。 “前几日,世子率领了五十名骑兵火烧西戎的粮仓洛城,西戎兵马的粮草所剩无几,刘杂自然会想办法击退我军。 刘杂昨日白天出兵迎战,而后又假装败退,为的就是降低我军的警惕性,他好趁夜偷袭。” 徐湛这才明白,原来昨天不是他英勇,而是刘杂诈败罢了。 至于刘杂兵分三路,也是被文辰尧猜到。 徐湛将兵马驻扎山腰,确实能居高临下,和席云一起合击西戎军,但要反制也很简单,绕个山路,派一路兵马去山顶,再用火攻逼迫謩朝军出来,只要再安排一路人马围攻即可。 文辰尧让车剑迷晕徐湛后,让他悄悄把山间的謩朝军都转移到山脚下。 那时刘杂刚刚退兵回营,肯定忙着安排夜袭的战术,只要謩朝军分批下山,便不会被刘杂注意到。 若刘杂用火攻,肯定会安排人在水源处埋伏,所以文辰尧让车剑提早安排人手埋伏在水源处,等山间放火的西戎军来到水源后,偷袭他们,而后让伏兵换上西戎军的服饰。 刘杂为了不误伤自己的兵马,肯定会安排山间那一路人马撤退后再让山顶的士兵攻营,车剑从一个西戎小兵嘴里问出信号是什么。 等西戎军营中红灯亮起,车剑便假装西戎军马冲下山去,而后吹响号角。 果然,山顶的西戎军开始扔滚石滚木,等他们扔完后,车剑提早安排人马截住山顶撤下来的西戎军,一网打尽。 而席云面对刘杂那一路兵马,文辰尧则让他假装中计,跟着刘杂的节奏来,让对方以为计划很顺利。 反正席云身后有大半部的謩朝兵马,就算不敌刘杂,也可以及时传信号增援。 等刘杂自以为计划成功之时,文辰尧则偷偷带着五百士兵,绕到刘杂的大营里。 刘杂因为兵马不多,此时必定不会留多少人在大营,文辰尧就刚好可以偷家成功,等刘杂再回来时,已经晚了。 徐湛沉默了半天,最后才不确定地问道:“世子……今年是十岁吧?” 车剑肯定道:“正是。” 徐湛住了嘴,开始自闭。 徐或生前是太师女婿,不少官员都前来巴结,连带着徐湛这个太师的外孙,也从来不缺人讨好。 徐湛想起他小时候,徐或问他想不想和父亲一样做官,他告诉父亲,他想要当大将军。 于是太师将他送进皇宫中的上书房,由太保亲自教导武艺和兵法。 徐湛刚学会射箭,还射不到靶子,边上的其他学生就会夸他厉害;他刚会背上一段兵书,其他学生就一个劲儿地说他聪明。 而后在太保和他交流兵法时,徐湛也能偶尔对上一段,太保便会夸奖他。 从小到大,徐湛听见的都是赞美之词,让他真的以为自己并不比传言中的文河清差。 于是徐湛这回主动请缨,想要一展身手。 结果他实战时,连兵书里的例子都不会用,还比不上人家十岁的儿子。 徐湛泄气一般靠在椅子上,没了初来乍到时,身上那一股骄傲。 车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安慰他:“世子出自武将世家,自幼习读兵法,自然会显得厉害一点。将军还年轻,多多历练一番,以后定会有所建树。” 徐湛苦笑了一下,谁还不是自幼习读兵法了,他却依然笨得要命。 “车将军不必安慰我,是我当初没有听你和席先锋的话。所幸席先锋自带了一万兵马下山驻扎,才不至于让我闯下大祸。” 徐湛起身,向车剑弯腰行礼:“接下来援助南蛮,还望车将军多多相助。” 车剑赶紧把他扶起来:“徐将军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徐湛起身,说道:“我自会向皇上说明一切,让车将军做这领兵之人,我自当退为副将。” 没给车剑拒绝的机会,徐湛就转身回自己的营帐写奏折去了。 车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和刚来的徐湛还是一个人吗?怎么突然懂事了这么多? …… 西戎,图城。 文海晏所在的地方叫做图城,是之前贺兰的一个小县城。贺兰被西戎吞并后,图城被纳在西戎的青云县下,改称图城。 班全一家行商至此,而后见图城风景优美,就干脆搬家到了图城。 正好班全的女儿不喜欢有个男子侍卫跟着她,班全便想要寻找一位女子当女儿的护卫。 而会武功的女子极少,文海晏当着班全的面掀倒一个大汉后,班全就立即定下了她。 文海晏也总算不用为生计发愁。 她不喜欢刺绣,在文家时,底下也只有文河清一个弟弟,父母就干脆让姐弟俩一起学武,也好相互比试。 现在流落图城,家破之后文海晏也没个手艺谋生,原本想离开西戎,但盘缠不够。 班全的女儿名叫班依依,今年十六岁,喜欢一些可爱的小动物,在家里还养着一只杂色的橘猫。 在京城时,第一眼看见文辰尧时,班依依就觉得很可爱,等再看见皇甫恪,她觉得心都要化了。 所以当文海晏要带两个小孩去西戎时,班依依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还向班全撒娇,最后班全也同意了。 等文辰尧按照文海晏留的地址,找到图城班家的时候,班依依已经准备好了许多点心零嘴,还有她平时爱吃的水果。 皇甫恪很高兴,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跟在班依依后面抱了一大堆点心回房间。 文辰尧就体验了一把,当年皇甫恪看见他怀里抱着疑似野孩子送的小鹿时的心情。 等班依依不舍地离开后,皇甫恪还抱着那一堆吃的,并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 文辰尧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捏了捏皇甫恪因为吃东西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好吃吗?” 皇甫恪点头:“好吃。” 不等文辰尧吃味,皇甫恪立马送了一块点心到他的嘴边:“辰尧哥哥你吃这个,最好吃了!” 文辰尧一下子就忘记了不愉快,接过来咬了一口。 确实好吃,这是皇甫恪最喜欢的口味。 第47章 愿君灿如星辰 天熙帝很快给出答复,封车剑为骠骑将军,徐湛降职为副将,率领剩下的兵马继续增援南蛮。 车剑过了七绝山之后,一路向西推进,西戎不得不抽离前线的兵马赶赴中西边境。 南蛮得到喘息的机会,很快增派援兵,一反攻势。 没过几天,西戎就向中原和南蛮求和,最终以返还所有侵占的南蛮土地为代价,又将七绝山以西的三座县城交还给謩朝,才得以平息这次战役。 同时,文辰尧和皇甫恪也在图城班家待了几天。 上午文海晏一般陪着班依依出去逛街,有时候会带上两个孩子,买一些小玩意儿给他们。 皇甫恪之前从来没出过远门,图城这几天,在街上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他都很好奇。 图城虽是西戎的城池,但还是保留了一部分贺兰的习惯,此时刚到五月,再过一些日子就是望灯节(节日纯属虚构)。 贺兰过望灯的习俗除了和其他地方一样放天灯(类似孔明灯)之外,还要舞灯,开篝火会。 相传,在灯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愿望,在夜晚,于高处或是河边将天灯升起到空中,愿望就会实现。 到了节日那天,皇甫恪早早就选好了他的天灯,刚刚入夜,就拉着文辰尧跑到图城的护城河边。 河岸上的人不多,受战争影响,已经没有多少图城人还会来放天灯了。 班全给他们雇了两艘小船,班依依和文海晏在一艘船上,文辰尧和皇甫恪在另一艘上。 皇甫恪走到河边,向船上的文辰尧伸出手去,后者稳稳地将他扶上了小船。 船上没有艄公,文辰尧坐在船尾,划着木浆,将小船慢慢划到河中心。 河面上飘来几盏纸灯,折成莲花或是小船的形状,在白纸的中央有一只燃着的白烛。 这些是家中有人去世后,亲人们为纪念而折的纸灯,经过演变,逐渐成了望灯节的一个习俗。 皇甫恪看着那些白色的蜡烛有些难过,他伸出手护住一个纸灯上的烛火,火光在晚风的吹动下闪烁。 “人死之后会变成什么呢?”皇甫恪问道。 文辰尧将天灯递给皇甫恪:“我也曾经问过哥哥这个问题。” “他是怎么回答的?” “哥哥说,人死之后会变成一缕清风,等到那些还活着的亲人想起自己时,就能轻轻抚摸他们的脸庞,告诉他们,自己还在。” 皇甫恪笑了一下,看着纸灯顺着河水漂流而去,直到消失在夜幕里。他接过天灯,想了一下,在灯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殿下想好写什么愿望了吗?”文辰尧问道。 “这是秘密。”皇甫恪不回答,飞快写下一句话,而后将笔递给文辰尧,“到你写啦。” 文辰尧接过来,略微思索,在自己的灯上写下愿望和姓名。 两人默契地没有看对方写下的字,背靠着背将各自的天灯放上了夜空。 夜幕里原本的星星被人们放的天灯掩盖过去,一盏盏承载着人们心愿的天灯升上天空,变成了一颗颗明亮的星辰。 这段时间,文辰尧在班全家里正好由文海晏指导文家枪法。 文辰尧自七岁以来练习文家枪法,都是靠自己看书领悟,自然会有不当之处,所幸能再次遇见文海晏,错误的地方来得及改正。 班家的院子里。 班依依和皇甫恪坐在边上,班依依手里拿着针线,一边刺绣一边看文海晏教导文辰尧。 皇甫恪手边的零嘴从来不会少,他很认真地看着文辰尧,然后逐渐放空大脑,在那里发呆。 文海晏帮文辰尧改造了一下长枪,让它更适合小孩练习,不过比同样大小的枪要重一点。 文辰尧的悟性还算不错,这几年只靠自己看书练习,也没有太大的错处,文海晏都差点以为之前有人教过他。 她知道来不及全部教一遍,就在书上做了批注,把要点全写下来交给文辰尧,等他自己领悟一遍之后,文海晏再看他的动作。 等到文辰尧能完全自己理解之后,文海晏也就放心地让他自己练习去了。 之后就会从文辰尧一个人练习枪法,变成文海晏和文辰尧直接上手切磋。 文海晏不会手下留情,刚开始的时候,经常会在文辰尧身上留下伤疤。 还好她用的是木棍,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 文辰尧也不喊疼,被文海晏一枪放倒了,就再站起来重新进攻,从早上一直练到黄昏。 一般是班依依看不下去,在快中午时喊停,让两人先去吃饭休息,等下午阴凉一点后,再继续。 皇甫恪晚上帮文辰尧上药的时候很心疼,但他没有开口劝文辰尧别再练习,只是会把他白天省下来的点心送给文辰尧。 或者从口袋里抓几颗糖给文辰尧。 皇甫恪看得久了,兴致来时也会手痒想要耍一下,那时候就由文辰尧陪他,让皇甫恪自己先练上一遍,文辰尧再帮他指正。 但皇甫恪还是不适合练习枪法,最后他选择还是练弓箭去。 至少这是他练了好几年的东西,比较顺手。 过了一段时间,文辰尧已经能和文海晏过上几招了,文海晏也将手里的木棍换成了真正的长枪。 但文辰尧受的伤反而更少了。 等文辰尧将文家枪法学了大半,他逐渐可以和文海晏从早上打到中午。虽然这是在文海晏只用了七成力的情况下。 两个月过去,天熙帝派人来催,皇甫恪该回去了。 文辰尧也只能和班全一家以及姑姑告别,带着皇甫恪离开了西戎。 走时,班依依送了一堆玩具给两个人,然后拉着班全的手问:“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亲弟弟啊?” 班全无奈地摊手,他和班依依她娘都快四十了,怎么可能还能给班依依添弟弟妹妹。 班全觉得,女儿与其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嫁人之后自己生个孩子。 当然班全没敢说出来,怕班依依和他赌气。 坐上回去的马车,这回班全安排了车夫,文辰尧便和皇甫恪一起坐在车厢里面。 皇甫恪问道:“辰尧哥哥,以后我们还能再一起出来玩吗?” 文辰尧帮他剥开一个橘子:“殿下还想去哪里玩?” “哪里都可以!”皇甫恪咬了一口橘子,“我想要去山间骑马,想去河边脱鞋子跑步,还想……” 文辰尧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用手指擦去他嘴角的橘子汁:“殿下想去,我就陪着殿下一起去。” 正如文辰尧在天灯上写下的,希望两人能永远一起前进,直到他们走不动的那一天。 第48章 话本小说 天熙二十年,十月二十三日。 今天是皇甫恪十岁的生辰,天熙帝举办了一场家宴庆祝。 最近中原和各路诸侯皆无战事,謩朝也得以喘息一会儿。 文辰尧前几天向春儿姑姑学了一手用竹条编小动物的手艺,七拐八扭地编了一只小马出来,看见成品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好好的马,硬是被文辰尧编成了猪。 算了,胖一点的马也是马,这在文辰尧手里,已经算是最好的一个了。 文辰尧不知不觉在宫中也待了快四年,再过不久,等他十六岁之后,按照规定就该出宫回文家了。 想来也就四五年之后的事。 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和皇甫恪还会不会和现在一样是好朋友。 文辰尧心里默念到“好朋友”三个字时,没来由的有点失落,但很快被他压下去,走到已经坐在席位上的皇甫恪身边。 等没人在意时,文辰尧悄悄把小马塞进皇甫恪手里。 皇甫恪低头看了看,半天才不确定地轻声问道:“这是……小猪吗?” “……是小马。” 皇甫恪愣了一下,然后把所谓的小马用干净的手帕裹起来放进胸口:“谢谢辰尧哥哥。” 皇甫恪这样的表现,应该是喜欢的……吧? 文辰尧心虚地在他边上坐下来,反正收了就等于他喜欢。 皇甫恪碰了碰文辰尧的手:“辰尧哥哥,我很喜欢!” 看来是皇甫恪看出了他的担心,文辰尧笑了笑,给他夹了点菜。 皇甫代瑄从樊城赶来的时候,生日宴已经快要结束了。 天熙帝等他入座后笑道:“瑄儿来迟,是不是要先自罚三杯?” 皇甫代瑄举起酒杯:“儿臣遵命就是。” 三杯之后,皇甫代瑄看向弟弟:“许久不见,恪儿长高了不少。” 皇甫恪自豪地点头:“那当然,我有努力锻炼哦。” 文辰尧低头偷笑,没拆穿皇甫恪的“努力锻炼”。 除了上书房上课的时候,他就没见皇甫恪在私底下练过武。 有时候文辰尧早起跑步,想带上皇甫恪一起,结果根本叫不醒某个小懒猫。 宴席散后,皇甫代瑄将一个盒子递给皇甫恪,说是送给他的生辰礼物,然后皇甫代瑄就离开了宴厅。 皇甫恪回房间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柄匕首。 匕首的刀鞘上镶嵌着软玉,雕刻着复杂的图案,刀身银白,刀刃锋利无比,吹毛即断。 这是当年皇甫代瑄上战场时,带着的匕首,过了许多年,依旧不减锐气。 忙了许久的皇甫德这几日总算空闲下来,不仅有更多时间去看望郑皇后,也经常跑过来看看皇甫恪。 皇甫德每次去找皇甫恪,都发现弟弟在文辰尧那边看一些小说话本,于是今日生日宴结束后,他来到皇甫恪的寝殿里,背着天熙帝送了皇甫恪一本市井话本。 但是皇甫德只听说这话本在坊间很受欢迎,讲的是关乎一对才子佳人的故事,没仔细看内容。 等皇甫恪翻看的时候,就被里面奔放的内容吓了一跳。 什么南风小馆中的少年被高官看上强行霸占,什么两个男子因为爱而不得双双殉情。 相传中的才子佳人,结果只是个幌子。 分明是两个才子,其中一个被迫男扮女装变成“佳人”罢了。 皇甫恪年纪轻轻,哪里受过这种刺激,看了几眼就把书合上,然后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再翻开。 好怪哦,再看一眼。 然后就一不小心看完了整本话本。 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皇甫恪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一种爱情发生在同性之间。 皇甫德应该庆幸,这话本不是什么描写天人大战的小说,否则等他知道后,半夜睡醒都要抽自己两个巴掌。 文辰尧偶尔看见皇甫恪在看这本别人送的话本,就想问内容怎么样,好看的话他也想借来看看。 结果被皇甫恪支吾着推出房门。 “不好看,不好看的!” 文辰尧挠了挠头,不好看这小孩还总是抱着不肯撒手,看来皇甫恪是嫌无聊了。 于是他私底下拜托皇甫德多买一些话本来,最好选读者好评多的那种。 皇甫德同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总能在众多好看的话本中选到一些奇奇怪怪的。 皇甫恪每次打开太子送的话本,都能有不一样的惊喜。 就是又怪又忍不住想看下去的那种。 皇甫德已经送了许多种类型的话本给皇甫恪。 有师徒文,修仙文,甚至兄弟文(咳,当然都是一些团结友爱,正经纯洁的话本)。 以至于皇甫恪看文辰尧的眼神都变了。 在那些个话本里,用对方名字加哥哥的组合称呼对方,一般关系都不一般,至少好朋友之间不会这样叫。 于是皇甫恪渐渐不再用“辰尧哥哥”喊文辰尧。 那几天文辰尧从早想到晚上,也没想出来自己哪里惹皇甫恪生气了。 快入冬的一个晚上,文辰尧忍不住,敲开皇甫恪的门。 总得让他死个明白。 皇甫恪开门后看见文辰尧很高兴,连忙把人请进去:“快进来,别冻着了。” 文辰尧有些疑惑,这态度也不像在生气啊。 屋里已经开始烧炭,皇甫恪只披了件薄薄的外衣,也不觉得冷,地上铺着毛绒绒的毯子,光脚踩上去很舒服。 “世子有什么事吗?”皇甫恪坐到文辰尧的对面。 文辰尧酝酿了半天,才问道:“殿下是在生我的气吗?” 皇甫恪:“?” 他哪里像生气的样子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没生气啊,更不会生你的气。”皇甫恪疑惑不解。 “那殿下为何……突然叫我‘世子’了?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生分的。” 皇甫恪开始汗流浃背:“呃,这个,那个……”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不小心洒了一点到桌上,又赶紧放下杯子,拿出手帕擦水,结果手碰到桌上盛放水果的盘子,里面的桂圆滚了一地。 文辰尧叹口气,弯腰将地上的桂圆捡起来,擦了擦重新放进盘子里:“殿下怎么这么紧张?” 皇甫恪干笑两声,才说道:“有人告诉我,朋友之间不能像我之前那样称呼的。” 文辰尧皱眉:“是何人教殿下的?” 皇甫恪没办法,跑到文辰尧边上拉着他的袖子:“世子别生气嘛……” 文辰尧本来就没生气,被皇甫恪这样一撒娇,也就不管什么称呼不称呼了,反正两人的关系还和以前一样就行。 第49章 重逢却似陌路 皇甫代瑄参加完弟弟的生日宴,不是很想在皇宫里住。 他这次进京只带了个赶马车的车夫,连个下人也没带。 皇甫代瑄自己慢慢推着轮椅,在京城街道上逛着,旁人一看他身上的锦衣华服,和腰间挂着的玉坠子,再看看轮椅,都默默远离了一点。 这要是把人磕着碰着,说不定自己第二天就没命了。 不知不觉间,皇甫代瑄行至饕餮楼前,正好觉得有些饥饿,便往里去。 里面的小二很有眼力见地跑过来帮忙把人推进去,还贴心地把桌前的长椅挪开,方便轮椅进出。 皇甫代瑄点了几个菜,等待时,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远处,木行歌正和巫折柳师在同一桌说话。 时不时传来木行歌的笑声,皇甫代瑄喝酒的手一顿,转头往两人那边去。 巫折柳正挂着招牌微笑,这回居然没穿那件黑袍,反而换了一身便服,颜色较淡的长衫上绣着竹纹,显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开朗不少。 也似乎柔和了许多,平日里周身的冷漠淡了几分,更像是普通的书生。 看见皇甫代瑄过来,巫折柳主动站起来将人推到桌子边上:“倒是难得在京城看见王爷。” 语气和以往一样……一样的疏远。 皇甫代瑄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随后换上一副笑容:“这话应该由我来说。难得看见国师有闲情出来,还有佳人陪伴。” 木行歌听出一丝意味,偷笑一下,站起来说道:“看来国师有朋友要招待,我就先走啦。” 巫折柳说道:“木姑娘吃完了?” “吃完了吃完了。”木行歌没等巫折柳再开口,就走出饕餮楼,把两人留在原地。 巫折柳便重新坐下,看向皇甫代瑄:“王爷何时来的京城?” “昨天。”小二正好将皇甫代瑄点的菜上来,干脆和巫折柳拼桌,放在了这边,“昨天是恪儿生辰,不来参加小家伙又要生气。” 巫折柳闻言嘴角扬起:“原来如此,微臣倒是疏忽了,没有准备礼物。” 皇甫代瑄仔细打量着巫折柳,像是看见什么稀奇的事。 “……王爷为何这样看着我?” “国师怎么看起来……健康了许多?”皇甫代瑄问道。 他上次和巫折柳见面时,还被巫宁告知巫折柳病倒在床上,病情加重。今日再见面,却见眼前这人脸上没了往日的苍白,甚至感觉红润了不少。 皇甫代瑄依稀看见了很久之前,还很健康的巫折柳。 巫折柳抿着茶,回答道:“王爷还记得刚才离开的那位姑娘吗?” “她怎么了?” “微臣的病就是那位姑娘治好的。” 皇甫代瑄睁大眼睛,连手里的酒杯洒出几滴也没有注意到:“什么?你的病治好了?真的假的?” 皇甫代瑄似乎没注意到巫折柳话语里的重点在木行歌身上,要不是他站不起来,说不定都要走过去将巫折柳转几个圈看看是不是真的治好了。 “……是真的。” 巫折柳看他还在惊讶,伸出筷子替皇甫代瑄夹了几道刚上来的菜:“王爷点的菜上来了,趁热吃吧。” “……啊,哦哦。”皇甫代瑄低头吃菜,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巫折柳笑起来,“恭喜啊国师。” 巫折柳有一瞬间的晃神,而后很快被掩藏起来:“多谢王爷。” 皇甫代瑄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道:“是谁治好的?” 巫折柳:“……” 合着您刚才只听见了“治好”两个字呗。 巫折柳叹口气,把木行歌去东夷找来仙果治好自己病的事说了一遍。 皇甫代瑄听完感觉心情好了不少,把上来的菜都吃干净,而后想起什么:“对了,前几年我从国师这拿走的几枚山果,居然真的可以在我那小破院子里养活。” “是吗?” “是呀。它们每年入冬之后都会结果,越冷长得越好,果子也越甜。” 巫折柳笑道:“王爷喜欢就好。” “既然国师病好了,什么时候去我那里坐坐?” 巫折柳没有征兆地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京城事务繁忙,微臣怕是去不了。” “……”皇甫代瑄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皇甫代瑄知道,国师除了祭祀那几天,根本就是个闲职,除非天上有异象,否则并不会有什么事务要处理。 巫折柳显然也明白皇甫代瑄知道,可偏偏却要用这最不可信的理由。 无非是他自己不想去,也不肯去罢了。 半晌,巫折柳看着桌上的残局,起身道:“饭已吃完,微臣先行告退了。” 皇甫代瑄没有说话,独自推着轮椅离开。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巫折柳犹豫了一会儿,追上去说道:“王爷住在何处?微臣推王爷过去吧。” 皇甫代瑄冷笑一声,推开巫折柳的手:“不必如此。既然国师有事要忙,就请回去吧。” 是他自作多情了。 皇甫代瑄原以为,几年前一同去一趟北胡,两人关系会有所好转,结果国师就是国师,依旧如人们口中传言的那般不近人情。 很久之前的柔情,也不过是对着二哥罢了,而他只是所谓故人的弟弟,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巫折柳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还是倔强地放在轮椅上:“耽误一会儿无妨。” “……国师,我真的看不透你。”皇甫代瑄咬住下嘴唇,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皇甫代瑄最后还是报了下榻馆驿的名称,巫折柳将他送了回去。 临别时,一路沉默的巫折柳开口道:“王爷不必如此。微臣……其实很好懂。” 皇甫代瑄在心里苦笑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国师请回吧,虽说病治好了,秋日风凉,还是小心为好。” 巫折柳点头:“微臣明白,不劳烦王爷费心。” 直到看不见巫折柳的背影,皇甫代瑄才转头进入馆驿,思考一阵之后,就收拾了行李,唤来车夫,坐着马车回了樊城。 然而巫折柳却没有立刻离开,独自站立在远处一棵枫树下,回望皇甫代瑄的马车扬起的尘土。 不是他不愿与皇甫代瑄亲近,只是自己来日无多,只恐徒添对方的念想。 ——分割线—— 接下来几章介绍巫折柳的篇幅可能会有点长,在这里先提个醒(之后再花大篇幅介绍其他人时就不赘述了)。 还有就是,巫折柳和皇甫恭文之间真的只是单纯的好朋友,至于为什么后面会有解释,他喜欢的只有皇甫代瑄一个人。 二哥也是有自己喜欢的姑娘的。 最后,怕大家后面接受不了,我先说明一下,巫折柳是攻(没错你眼睛没问题)。 第50章 秋风如烟,尘缘未断 黑水湖边的无名山间。 皇甫代瑄带着一堆祭品来到二哥的墓前,给他倒了一杯果酒。 “二哥,有个好消息,国师的病已经治好了。”皇甫代瑄将一对白烛点燃,放在墓前的长石桌上。 在白烛中间,香炉里原来的香早已燃尽,皇甫代瑄重新点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炉的灰里面。 皇甫代瑄坐在墓前,忽而嘲讽自己似的轻笑一下:“皇兄一定很高兴吧。” 他举杯喝了口酒,有漏出来的一丝酒顺着嘴角隐没入喉结,而后在秋天的冷风里消散不见。 皇甫代瑄喝完一杯酒,烧了些黄纸,看着灰烬随着山间的秋风上下翻飞,像一只只灰黑色的飞蛾,在不断地找寻属于它自己的火光。 天黑下来时,原本说好此时来接他回去的下人没有上山,皇甫代瑄皱皱眉,正要打算自己下去,却看见巫折柳从暗处走过来,伸手扶住他的轮椅。 皇甫代瑄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把仆从看成了巫折柳,直到后者弯腰将白烛的火用手护住,以防被风吹灭时,他才认出这是真的巫折柳。 收拾完东西后,巫折柳提着装东西的篮子,推着皇甫代瑄下山。 “国师来看二哥吗?”皇甫代瑄不确定地问道。 以往巫折柳来祭拜皇甫恭文,总是一大早便到了,等午后太阳小一点再回去,从来没在天快黑的时候过来。 难道是路上有事耽搁?皇甫代瑄心里猜测,完全没往另一个方向猜。 巫折柳感受到秋风吹过来时,裹挟着林间落叶的气息,他看着皇甫代瑄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想要伸手捋一捋,最后却没敢把幻想变成现实。 “算是吧。”巫折柳含糊其辞。 其实他只是想来看看樊城的烟花。 至少巫折柳是这样说服自己的,然后身体便不受他控制地来到了越王府的门前。 得知皇甫代瑄前来祭拜皇甫恭文,他又让下人回越王府去,自己过来了。 皇甫代瑄笑了一下:“我明白了,国师是来看烟花的,对吧?” 在秋收之后,樊城总会有几场烟会,从十月上旬一直持续到下旬,时间不定,日子也不定。 而今年的烟会正好就在这几日。 “嗯。”巫折柳随口应道。 “待会儿就有烟会,回府之后我们……国师便过去吧。” 巫折柳推着轮椅,目光停在皇甫代瑄的脖间。 洁白的脖子在黑下来的山间异常明显,此时月亮还没出来,巫折柳却觉得,似是有月光洒在上面,发着淡淡的柔光。 他重新将头抬起看路:“王爷也一同去吧。” “不了,我腿脚不方便,会妨碍国师看烟花的。” 巫折柳也没继续劝,一路无言地将皇甫代瑄送回了越王府。 路过王府内的院子时,巫折柳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小路边上种着几株他的山果,现在已经开花,再过一月就要结果了。 花是淡黄色的,和桂花很像,隐约散发着的香气,比桂花要浓郁一些。 巫折柳将东西递给下人后,皇甫代瑄原以为他就要离开去看烟会了,正想进屋看会儿书,不曾想对方却跟着进来。 “国师不是要去看烟会吗?” 巫折柳说道:“微臣思来想去,觉得王爷还是一同去吧,多出去逛逛,对身体也好。” “我不需要锻炼什么身体。”皇甫代瑄转过脸,剪去油灯上的灯花。 本以为巫折柳会就此离开,结果他又坐到皇甫代瑄身边,抬手掩住火花,以免晃了皇甫代瑄的眼睛。 “……多谢。” 巫折柳盯着摇曳的火光,淡淡开口:“王爷想重新站起来吗?” 皇甫代瑄很快猜到巫折柳是想让木行歌帮他治腿,他却摇着头:“不想。” 巫折柳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按理来说,皇甫代瑄会因为残疾而心死多年,知道能治后应该是高兴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告诉自己,他不想。 皇甫代瑄接着说道:“若不是我如今残疾,国师怕是早就把我忘了。” “……”巫折柳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甫代瑄苦笑一下:“国师也觉得我无理取闹吧。从小到大,你的目光只会停留在二哥身上,你能关心我的腿,也只是因为我是他弟弟,对吧?” 巫折柳胸前仿佛被什么堵着一样,闷着一口气开不了口。 “可我是真的……”皇甫代瑄说到一半停下来,把话咽回去,“算了,国师是世人皆知的苍云大师,怕是早就断了尘缘。” 外面响起烟花升空的声音,然后是它在空中炸开的声音,不用看,皇甫代瑄就知道,有一朵绚丽的烟花绽开在夜幕上。 “烟会开始了,国师快去吧。”皇甫代瑄低头拿起桌上的书本,翻开看着。 然而心里乱得很,全是外面嘈杂的声音,像炸药在空洞的山里炸开,夹带着人们喧闹的叫声。 根本看不进字。 巫折柳没有动弹:“王爷真的不去?” 皇甫代瑄被他问得有些火气,这人难道是石头变的么?真觉得自己不会对他发火吗? 还真不会。 皇甫代瑄心里再气,也只是沉下脸,转头不去看巫折柳:“国师要去就快些吧,烟花凉了之后,就不好看了。” 皇甫代瑄嘴上说着让人离开的话,却一动不动地,也没有将人赶出去。 “那我也不去了。”巫折柳平静地说道。 “……国师自便。” 巫折柳也挺听话的,皇甫代瑄说自便,他就真的自己起身出去,随便抓了个下人吩咐道:“快去准备晚膳。” 听见巫折柳吩咐备饭的话语,皇甫代瑄嘴角抽搐了一下,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但没来由的,皇甫代瑄心里就是高兴了一点。 巫折柳没有出去看烟花,一直陪在皇甫代瑄边上,等晚膳备好之后推着皇甫代瑄去了餐桌边。 两人刚开始的时候没怎么说话,桌上安静得很,最后是巫折柳率先开口:“王爷,你没有话想问我吗?” 皇甫代瑄垂眼看着碗里的菜:“有很多,但我想国师不会回答,就从来没问起。” 巫折柳笑道:“王爷不妨问来试试。” 第51章 九尾灵猫 在两百多年以前,巫折柳还只是一只不会化形的白猫。 那个时候他没有名字,而父母叫他八尾。 也没有别的原因,他们这一脉猫妖,每修炼一段时间就会长出一条新的尾巴,一直到八尾的时候。 等有了第八条尾巴,他就要满足一个人的愿望,等那个人的愿望实现了,八尾就会长出一条新的尾巴。 然后再脱落一条旧尾巴。 如此反复循环,直到八尾能变成九尾,便可修炼成仙。 这在八尾的族群里,也只是一个传说,八尾不知道有没有哪位祖先成功过,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打破这个死循环。 但八尾不关心这些,他降生在这个世上还不到十年,对他来说,好好长大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八尾一家住在山村后面的一座深山里,那个时候这座山没有名字,八尾喜欢叫它望风山,因为山间吹来的风很舒服。 山下的小山村里住着一百多人,八尾有时候背着父母偷偷下去,跟一只普通的小白猫没有什么两样。 山村里的孩子都是散养的,偶尔看见八尾,会扔几条小鱼给他。 父母一直告诉八尾,在他长出第八条尾巴之前,不要离人们太近,至少也要等他能化形的时候。 八尾不敢靠得太近,躲在石头后面看着给他小鱼的孩子。 可是小鱼真的很香。 他不由自主地“喵呜”一声,声音很轻,像被羽毛接住。 孩子们很快就会跑开,八尾才小心地从石头后面出来,用爪子轻轻碰一下小鱼。 虽说是小鱼,也有巴掌大小,八尾甚至拖不动它,更别说地上还有好几条这样的小鱼。 努力了一会儿,小鱼受了点皮外伤,还是在拖动的过程中被地上的石子划伤的。 八尾“喵”一声,生气地用尾巴拍打着小鱼,又舍不得放弃,飞快地跑回家,去找他哥哥。 为什么不找父母呢?绝对不是因为某只小猫咪怕被他们发现自己又偷偷下山了。 八尾的哥哥和他不一样,八尾的眸色很淡,像透明的琉璃,而哥哥的眼睛却明亮地像琥珀一般,他也没有名字。 不过哥哥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北辰,他说自己很喜欢天上的星星,尤其是那一颗最亮的北斗。 八尾不知道什么是北斗,但哥哥喜欢,那自己也一定喜欢。 北辰会跟着八尾来到小鱼边上,然后把小鱼拖到石头的后面,将小鱼分成小段。 八尾只需要安静地等着,就能吃到心心念念的小鱼了。 有时候会被父母抓包,北辰就会叼起八尾的后脖颈,飞快地窜入山林里,避免一顿竹笋。 八尾喜欢这样的日子,他不想做什么九尾,在人间挺好的。 而美好持续没几年,中原和南蛮的战火就蔓延到了整座小山村。 有穿着盔甲拿着大铁棒子的人类上山来,他们占了八尾一家的洞口,父母不得不把一家搬到了山顶。 可上山的铁人越来越多,八尾一族已经有许多只猫被人类赶下山去,轮到他们一家也不过时间问题。 猫妖不会主动伤人,也不会介入人类的战争,因为根据传说,伤害人类会损害他们的修行。 毕竟他们以实现人们的愿望为修炼方式。 但八尾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可以伤害他们。 他曾亲眼看见有个铁人将一只黑色的猫抓住,把他放在火上烤。 等到黑猫奄奄一息,身上的毛都被烧焦时,那人却又把他扔到地上,然后踩着他的尾巴大笑起来。 周围的铁人也一起笑着,似乎黑猫的不幸遭遇只是被他们拿来当成消遣一般。 他们会在猫活着的时候用尖刀划破皮肤,将整块猫皮剥下来;他们会用那些大铁棒子穿过猫的胸口,再把猫淹入水里。 八尾变得很害怕人类,每次一有风吹草动,都会紧紧靠在北辰身上。 也曾有修炼出法力的猫妖反抗过,最后却被所谓的天道吞噬。 八尾还发现,那些铁人不仅对猫这样,他们对山里的所有动物都这样。 甚至对山下村子里的人们也这样。 山村里的年轻人如果没有及时逃走,就会被他们抓上来做苦力,老人和孩子如果直接被杀死,还算是幸运的,否则就是被活生生折磨而死。 都只是为了他们自娱自乐。 妇女的下场更为凄惨,几乎每天都有女人不堪忍受而自尽。 八尾的一家也很快被铁人找到。 父母把他和北辰藏在一处竹林的落叶堆里,自己则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八尾亲眼看见有箭矢穿透父母的身体,而后鲜血洒了一地。 他想哭,被北辰紧紧捂住嘴巴。 等到夜深人静,北辰将八尾带出来,他说要下山去,重新找一座没有人的山,然后再也不帮人类实现愿望了。 哪怕他一辈子只有八条尾巴。 可八尾不敢下山,山下也有许多一样的铁人守着。 北辰看着瑟瑟发抖的弟弟,笑道:“我有办法,一会儿我去引开山下的人,你趁乱跑出去。明天晚上,我们在山村外的石碑旁集合。” 八尾使劲摇摇头,但北辰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叼起他的脖颈就往山下跑去。 八尾紧紧闭着眼睛,他知道,留在山上也是死路一条,冲出去或许还能活下去。 可是未知往往更让他害怕,八尾从来没有想过,山外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人类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 到了山脚,北辰将他轻轻放在一块石头后面,示意他不要出声。 然后北辰如同流星一样,飞逝进数不清的铁人堆里。 “这还有只猫!” “快,快抓住,今晚终于不用吃草了!” “可恶这小畜生跑得还挺快!” 铁人的声音此起彼伏,随着北辰越跑越远,八尾从石头后面探出头。 已经看不见北辰的背影了。 八尾终于鼓起勇气,从石头后面出来,跑下了山去。 山下的村子早就被火烧成灰烬,只有村口处的一块石碑显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小山村。 石碑已经被劈成两半,只有半个“墨”字,八尾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村。 他回望了一眼远处的望风山,人群已经归于寂静,也不知道北辰有没有成功脱身。 第52章 纤纤折杨柳 八尾在那块石碑旁边等了两天两夜,没有等来北辰。 他无助地靠在断碑边上,抬眼望见天上的星星。 有一颗星星很亮很亮,和北辰的眼睛一样明亮。 或许那就是北斗吧。 八尾往断碑后面的杂草丛里缩了缩,晚风吹得他有些冷。 他好想父母,也好想哥哥。 在家里的时候,父母会把他和哥哥放在同一块草团子上,然后他们围在外面,挡住漏进来的冷风。 八尾抱紧自己的尾巴,缩成一小团。 天亮后,北辰依旧没有出现。 八尾两天没吃东西,饿得眼前发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了两步又摔倒在地上。 “喵呜……”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呻吟一般,散入杂草里。 就在八尾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有一双手将他抱起,而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有人温柔地帮他拂去身上的灰尘,将一块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八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自己躺在一块很大很软的布上,身下还有一块布团子,他轻轻踩下去,布团子凹下去后又会马上弹回来。 八尾好奇地玩着枕头,低头用嘴咬了咬枕头边缘的线头,嗅了嗅,只闻见一股竹叶一样的气息。 好玩,爱玩。 就在八尾玩着枕头的时候,一声巨响传来,吓得他跳下枕头,在床上找了很久,才钻进被子里。 进来的是一个人类,穿着奇怪的黑色长袍,长袍的胸口处还有一朵血红色的花。 看起来怪吓猫的。 他不会要吃了自己吧? 八尾探出头看了眼人类,在对方目光扫过来后又钻进被窝里。 只要自己看不见他,他就看不见我。 那人轻笑一声,走过去掀开被子,把小猫从床上抓起来:“刚醒来就会拆枕头,看来很健康。” 八尾被他抓着后脖颈,爪子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朝那人凶狠地“喵喵”叫着。 但实在和凶狠搭不上边,反而像是在撒娇。 皇甫炎把八尾拎下床,放在桌子上。 桌子上面的碗里,有几条小鱼干。 八尾原本想跳下桌子,结果被小鱼干的气味勾引住。 虽然人类很讨厌,可那是小鱼干诶。 会送小鱼干的人类不讨厌。 八尾犹豫着张嘴咬了一口鱼干,比小鱼要咸一点,也少了湿气。 但还是很好吃。 “你有名字吗?”皇甫炎见小猫吃得开心,便坐下在八尾边上泡了杯茶喝。 八尾歪头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茶杯,凑过去也想喝一口。 人类喜欢喝的东西应该很好喝吧? 皇甫炎伸手推开八尾的头,抢回茶杯:“小猫不能喝这个。” 八尾“呜”一声,张嘴在他指尖咬了一口。 像给他挠痒似的。 皇甫炎笑起来,又去倒了杯水给八尾:“喝吧。” 八尾吃饱喝足,在桌上翻滚了几下,舔了舔自己的毛,然后又想偷皇甫炎的茶喝。 皇甫炎无奈,只能一口饮尽杯子里的茶,然后展示给八尾看:“没有了,小馋猫。” “喵!”八尾不喜欢皇甫炎这样叫他,他才不是小馋猫。 皇甫炎想伸手摸摸八尾的头,被小猫躲开,又不死心地拿出小鱼干诱惑他:“一条鱼干摸一下,怎么样?” 八尾转过头,看都不看小鱼干一眼。 他是这么轻易被一条鱼干诱惑的猫吗? 除非两条鱼干! 然后皇甫炎就心满意足地用两条鱼干换了一次摸摸头。 八尾的毛比看起来时触感还要好,柔顺的毛随着手指的抚摸陷下去,等手指离开后又重新蓬松起来。 全不似其他野猫那杂乱的毛一样扎手,八尾洁白的毛要柔软许多。 皇甫炎摸了一下就停不下来,反复揉搓着,最后八重甚至被他摸得起静电,炸了毛。 八尾才想起来问这里是哪里,但他还不会化形,只能一直围着皇甫炎转圈圈,然后不停地“喵喵”叫。 皇甫炎疑惑地问:“又怎么了?还没吃饱?” 八尾摇摇头,跑出房门外。 房间外面是一间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井边有钟,钟后有枫树。 整座房子很大,还有许多间房,地上积攒着枯叶。 皇甫炎追出来:“别乱跑呀,外面很危险。” 八尾左看右看,看不见出去的大门在哪里。 皇甫炎弯腰把他抱起来:“你是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对吧?” 八尾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能听得懂人话。皇甫炎趁机摸了摸八尾的头:“这里是一座道观,不过已经荒废了。” 八尾听父母说过道观,里面住着道士,专门收服妖怪。 自然也有猫妖。 皇甫炎住在这里面,肯定也是道士。 想到这里,八尾挣扎着想要跳下去,皇甫炎赶紧抱得更紧:“小心点。” “喵呜……”八尾挣脱不开,干脆把头埋进皇甫炎的怀里,眼睛一闭装死。 惹得头顶的人传来笑声:“我明白了,你是山里的妖怪吧?” 八尾吓得一激灵,尾巴毛都竖了起来。 然而却听见皇甫炎说道:“别怕,这里的道士都下山逃难去了,没人会来捉你。” 八尾这才抬起头,有些迷茫。 难道他不是道士? “我叫皇甫炎,你叫什么?” “喵喵。” 皇甫炎挠了挠头,根本听不懂。于是他说道:“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反正我现在听不懂你的话,总不能一直叫你小猫吧。” 八尾点头同意了。 “嗯……‘新知折柳赠,旧侣乘篮送’,我们既然有缘相识,就叫你‘折柳’吧。”皇甫炎思考着,“至于姓嘛……看你浑身白色,就姓‘巫’吧。” 八尾:“?” 为什么白色要姓巫? 就算他不是很了解人类的事情,但巫应该是黑色吧? 但无论如何,从现在起,八尾正式有了名字,叫巫折柳。 皇甫炎其实也算是半个道士,他因为战乱从京城流落到梨城,后来被此道观的观主收留,出家入道,也学了几年道法。 在南蛮打过来的时候,道观里的道士被迫转移了地方,但观主不愿离开,皇甫炎也就跟着留了下来。 后来老观主病逝,整座道观只剩下了皇甫炎一个人。 老观主有几册道法留下,传给了皇甫炎,但皇甫炎半路出家,根本看不懂,也就将书本藏在箱子里,想着等战争结束,他能回去后,找个有悟性的人传给他。 第53章 拂尘葛巾赴风波 巫折柳在道观里待了十年后,有了第二条尾巴,总算学会了化形。 因为没有父母教导,他第一次化形的时候,耳朵和尾巴还收不起来。 于是皇甫炎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屋里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头上长着熟悉的猫耳朵,腰间两条猫尾巴在不停地摇摆。 皇甫炎看得新奇,走过去抓住巫折柳的尾巴:“你会化形了呀?” 巫折柳还在尝试把耳朵和尾巴收起来,被皇甫炎突然的一下吓了一跳,耳朵竖了起来:“你你你,你干什么!” “嘿嘿。”皇甫炎笑了笑,放下手,“总算可以和你聊天了,这几年就我一个人,闷死了。” “那是你笨,听不懂我说的话。不像我,我就听得懂人类的话。” “是是是。”皇甫炎想起什么,跑到床头,蹲下从床底拉出一个木箱子。 木箱子里装着老观主留给他的道法,皇甫炎把这些书递给巫折柳:“你看得懂这个吗?” 巫折柳说道:“我不识字。” “哦,对。”皇甫炎一拍脑袋,“我得先教你认字。” 但等巫折柳学会认字再让他看道法是有点晚了,于是皇甫炎干脆白天将这些书念给他听,晚上教他认字。 没成想巫折柳还真的能听懂,根据道法上的口诀,慢慢学会了画符和修炼。 等巫折柳将书上的字认全,皇甫炎也已经念完了一遍所有的道法。 巫折柳初步学会了点基础的道术,很快超过了皇甫炎。 皇甫炎很欣慰,颇有一种亲手养大的儿子出息了的感觉。 但巫折柳尾巴倒是没有变多,这些道法和猫妖修炼法力的方法并不互通,他后面若想要继续修炼出尾巴,还是要帮人类实现愿望。 皇甫炎想了想,说道:“那你帮我实现一下我今晚不想做饭的愿望吧。” 巫折柳:“……” 这种愿望一看就没用。 最后还是皇甫炎去做了晚膳,巫折柳虽然化成人形有了一段时间,但还是没习惯人类的生活方式,偶尔会忍不住想直接从床上、桌子上跳下来。 一直到他能自主控制耳朵和尾巴之后,才稍微有所改变。 皇甫炎见他能自己抱着书本修炼之后,索性就完全放养了,闲暇时在院子里敲敲钟,看井水随着钟声泛起微波。 有时候巫折柳不想修炼,皇甫炎就带着他下山去转转。 道观所在的山叫墨山,山间有一层薄薄的黑雾缭绕,像是瘴气一般,人在里面待久了就会中毒。 所以墨山一直是人迹罕至,连其他动物也没有。 这些黑雾是在道观荒废之后突然出现的,皇甫炎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好在他就算是半吊子,也学过一些道术。 做点解毒丸还是没问题的。 巫折柳则完全不受这些雾气影响。 山下十里之外有一座小山村,里面的人已经走光了,也许和望风山下的山村一样,被南蛮军队逼迫至此。 山村外有一条河流,沿着村落外围蜿蜒流淌。河岸两边长着许多一人高的稻草,随风摇晃着。 巫折柳很喜欢坐着小船在河水里漂流,那时候他会变回小白猫,趴在船头看河岸边的稻波,也看天上的云霞舒卷。 皇甫炎则坐在船中间,也不划船,让小船顺着河水飘荡。 巫折柳趴得累了,就从船头站起来,跳上皇甫炎的肩头,懒洋洋地靠着他的脖子,轻轻用尾巴拍打着皇甫炎的后背。 两人偶尔会小憩一会儿,小船刚好能躺下一个皇甫炎,巫折柳就趴在他肩上打瞌睡。 又过了几年,小白猫的个头长了不少,已经有皇甫炎半节手臂那么长了,皇甫炎就变成了盘腿坐,让巫折柳躺在他的腿上。 道观的屋檐下会有落花和树叶撒进来,巫折柳用爪子在花瓣和落叶上跳来跳去,看着院子里钟边的香烛。 等巫折柳长出第三条尾巴的时候,换来了皇甫炎的不辞而别。 山下的小山村重新搬来了一些中原人,他们是从南蛮逃难回来的。 皇甫炎偶尔下山买些生活用品,从村民口中得知,謩朝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南蛮已经占领了沧海县的黎山,而墨山所在的梨城,就在沧海县。 村民们知道这里不便久留,想等养好伤后,再往北方去一点。 皇甫炎那天没有回道观,独自一人走了许久,来到黎山对面的一座城楼。 城里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外面隔了一条小河,再往前就是风雨飘摇的黎山。 他沉默着在残垣里枯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才起身回到道观。 巫折柳找了他一天,差点以为他被那些铁人捉了去,看见皇甫炎回来,才松了口气。 但皇甫炎好像有心事,没有回答巫折柳关心的话,只说他昨天在山村外多走了一会儿,迷路了。 皇甫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拿出许久不曾看一眼的挂坠。 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是他出生的时候,厉帝亲手所赠,这是每个謩朝皇子公主出生时,都会有的见面礼。 而这挂坠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牢牢地和謩朝绑在一起。 皇甫炎逃离了京城将近二十年,但这条线却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狼烟起时,他只能选择回去。 他颤抖把挂坠塞进衣袖里,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等皇甫炎从房间里出来时,却看见一只蜷缩在门口的白猫。 巫折柳被灌了一晚上的冷风,但依然倔强地不肯离开。 皇甫炎赶紧把他抱上床,见巫折柳醒来变回人形,叹了口气:“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巫折柳摇摇头:“你是不是要走了?” 皇甫炎帮他把被角塞好:“……是。” “不走好不好?” 皇甫炎没有回答,捋了捋巫折柳额上的碎发。 巫折柳低下头,猫耳朵耷拉在脑袋上:“那我跟你一起走。” 皇甫炎笑了笑:“等你长出八条尾巴再说。” 巫折柳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充其量就是个十岁的孩子,他离八尾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远到那个时候,皇甫炎或许都已经不在了。 第54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最后皇甫炎还是在一个寂静的晚上离开了,他悄无声息地推开道观的门,把生命留在身后,把希望带出门外。 关上门,踏上山间的石径,这一去,便再也不回头。 巫折柳其实就跟在他的后面,他的修为已经比皇甫炎高上不少,后者根本发觉不了有一只白猫跟着自己。 但巫折柳悄悄送他下山之后,还是选择了回到道观。 他要努力修炼,成为八尾甚至九尾,然后继续守护他的謩朝。 皇甫炎走时将那件黑色的袍子留给了巫折柳。 说是巫折柳以后定会是名扬天下的道长,需要一件看起来像回事的道袍。 巫折柳当时还笑话他,谁家道长披着这样一件长着血色地狱花的袍子。 等到真正离别后,巫折柳看着那件袍子和边上的信,笑不出来了。 在信里,皇甫炎告诉巫折柳,如果以后他要走入人间,那便记得戴上面具。不要让别有用心之人看见他不会老去的容貌。 毕竟猫妖,是不能主动伤人的。 又说,他如果有机会的话,再找几个能传承老观主道法的人。 巫折柳在道观里又待了一百多年,直到一阵青光自道观的院中倾泻而出,他长出了第八条尾巴。 等他下山时,山下的小山村里已经变成了有两百多人的村子,人们在里面安居乐业,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巫折柳在村子里逛了逛,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皇甫炎有没有后代留下来。 他现在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样子,见他长得好看,不像是普通百姓,有村子里的老人问他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巫折柳想了想,说自己是过路的,进村来看看有没有歇脚的地方。 老人把他带到了村长家里,村长给他安排了一间小茅屋,说是放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开口。 巫折柳道谢,在茅屋里住了两天。 但两天后,村子里突然爆发瘟疫,村里的人一个个都发着高烧,倒地不起。 只有几个没被传染的人聚集到村长家里,也不敢出去请大夫,只能等死。 巫折柳知道后,换上了那件黑袍,用道符做了些解毒丸,给村子里的病人吃下。 瘟疫很快散去,整座村子竟无人去世。 村长很感激巫折柳,追着他问道长仙就何处,有何称号。 巫折柳被追问得怕了,看见天上的白云,就随口说道:“鄙人道号苍云,一介散修而已。” 然后赶紧离开了这个山村。 结果不曾想,村里的人把苍云大师的事迹传遍了整个梨城,随后几乎整个沧海县那些闲来无事喜欢八卦的人,就都听说了有这一号人物。 以至于巫折柳都不敢再穿那件黑袍了。 他赶紧离开了沧海县,想去皇甫炎口中的京城看看。 但是巫折柳不认路,也不敢开口询问,一路从除巫县到萍水县,又到烟冷县,绕了一整个圈才来到京城。 路上他为了赚点路费,每到一座县城,就摆摊算命几天,偶尔会接几个除妖袪灾的委托。 那个时候巫折柳就会换上黑袍,戴上白色面具,装作老道士。 很快,苍云大师的名号就传遍了中原,却没人能精准地找到他的行踪。 巫折柳总算来到了京城,他问了问路人,得知现在是天熙二年。 离仁启年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 从仁启年间之后,謩朝平定了南蛮叛乱,一百多年来倒是繁荣发展。 只是从六十多年前起,四方诸侯又开始按捺不住,纷纷开始打中原的主意。各自之间也向来战火不断。 到了天熙帝即位时,已经演变成诸侯国敢和謩朝开战了。 巫折柳知道皇甫炎是皇子,于是想去皇宫看看。 皇宫看上去富丽堂皇,四角天地大得能装下整座墨山。 巫折柳变成一只白猫,溜进宫里。 他不认识路,到处瞎逛着,走到了御花园里。 御花园里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在打闹,当看见其中一个时,巫折柳却忽地愣住。 他的气息竟和皇甫炎很相像。 猫妖在修炼到八尾时,会认一位主人,作为修炼的对象,他们会和主人的灵魂进行契约,不停地完成主人的愿望。 从第一世开始,一直到成为九尾之前的生生世世。 巫折柳早就和皇甫炎进行了契约,对于他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他试探性地跑到皇甫恭文的脚边,“喵喵”叫了两声。 皇甫恭文自然不会记得他,但看见一只漂亮的白猫后很高兴,弯腰将巫折柳抱起来。 此时皇甫恭文不过五岁,抱着现在的巫折柳有些吃力,却还是炫宝似的来到弟弟面前:“看,小猫!” 皇甫代瑄也很感兴趣,想要伸手接过来抱一下。 巫折柳不喜欢陌生人触碰自己,在皇甫代瑄的手伸过来的时候给了他一爪子。 小孩的手背上瞬间留下三道红痕。 吓得皇甫恭文赶紧放下巫折柳,去看弟弟的伤口。 巫折柳歪着头看着两人,他是不是做错了? 皇甫代瑄有些不高兴,为什么小猫只给二哥抱? 皇甫恭文看了眼巫折柳,看见白猫低着头好像在心虚,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叹口气,拉着弟弟离开了御花园。 巫折柳悄悄跟了上去,晚上溜进了皇甫代瑄的屋子里,看见小孩在对着伤口呼气,有些不好意思。 “喵。”巫折柳走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皇甫代瑄的手背。 皇甫代瑄向来不长记性,白天刚被巫折柳挠伤,现在就又敢伸手去抱他:“嘿嘿,我就知道小猫不讨厌我,都会来心疼我啦。” 巫折柳叹口气,怎么皇甫炎的弟弟是个傻的。 换做普通的猫,恐怕这会儿皇甫代瑄又要被抓出几道痕迹。 被巫折柳舔过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巫折柳这才离开了皇甫代瑄的房间,出了皇宫。 第二天醒来看不见白猫,皇甫代瑄还有些失落。 但很快就被小孩抛到了脑后,又找二哥玩去了。 而此时传来消息,说是凤关县大旱,如今民不聊生。 天熙帝紧急派了朝廷命官去赈灾,巫折柳也悄悄跟了过去。 在凤关县的入口,巫折柳捡到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女婴边上有一封血书。 她的父母因为大旱逃离了凤关县,但实在分不出口粮养活她,就将孩子遗弃在了这里,希望朝廷若派人来赈灾,能救孩子一命。 第55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巫折柳将女婴抱起来,走进了凤关县里。 他感受了一下婴儿的根骨,发现还挺适合学道的,于是就自己收养了女婴。 “希望你能一世安宁,不再受流离之苦。”巫折柳给她取名“巫宁”,正式收为师妹。 至于为什么不是徒弟,巫折柳觉得他自己并不算是老观主的弟子,但既然皇甫炎拜托自己传承老观主的道法,就给皇甫炎收个徒弟吧。 如今的凤关县里乱得很,有流寇、难民,还有没什么用的官兵。 奉旨前来赈灾的官员佟初升私吞了赈灾的银钱和粮食,与凤关县里的大户勾结,积压粮食,高价卖出。 一度炒到了十两一斤米。 县令曾想过传信回京城告状,却被佟初升倒打一耙,说是县令贪污,才导致凤关县如今民不聊生。 很快,县令被关进了凤关县大牢。 凤关县偏远,消息来不及传回京城就没有了下文,为了灭口,佟初升打算明日就处斩县令,也好安抚一下快要暴乱的百姓。 巫折柳暗中调查出真相,偷了证据,在夜里潜入大牢,将县令救出,顺便让县令照看一下巫宁。 而后他在牢里留下一个假的县令,自己则赶紧回京城上报。 当时的京正府还在赵蔡构手上,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算是个好官,看见巫折柳上交的证据,立马写了奏折,然后赶到凤关县,将佟初升一伙人抓捕。 还了县令清白后,巫折柳请求在县衙后院里设下祭坛。 他作了一场法事,凤关县很快迎来一场甘雨。 配合朝廷的赈灾粮,凤关县逐渐渡过了旱灾,许多人回到家乡,开始重建家园。 巫折柳曾经寻找过巫宁的父母,结果杳无音讯,等他算了一卦之后,才发现她的父母在逃难路上被流寇害死。 他用父母留给巫宁的一枚铜钱立了座空冢,将他捡起巫宁的那天作为她的生辰。 天熙帝得知此事后,派丞相过来请巫折柳进宫,封为国师。 巫折柳只要了一间在深山里的木屋作为御天阁,别的赏赐都拒绝了。 除了祭祀的那几天,巫折柳的所有空闲时间都拿去养巫宁和看皇甫恭文了。 皇甫恭文第一次见到国师的时候,觉得眼前这位大哥哥不像是什么高人,他好奇地问道:“国师会很多法术吗?” 巫折柳蹲下来笑道:“微臣看上去不像吗?” “那国师都会什么法术?会飞吗?” 巫折柳摸了摸他的头:“人怎么会飞呢。微臣只不过略懂一些道法,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好吧。” 许是有缘,皇甫恭文也很喜欢和巫折柳做朋友,他和皇甫代瑄不同,二皇子向来待人温和谦逊,也很听话。 所以巫折柳经常看见他带着点心去找在关禁闭的弟弟。 每当这种时候,皇甫恭文就会分一点点心给巫折柳,然后笑着抱怨皇甫代瑄:“我这弟弟总是不长记性,上次刚刚因为玩弹弓打碎母妃的杯子,昨天就又偷偷打碎了一只碗。” 但巫折柳没听出皇甫恭文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反而笑得温柔。 他也就不由自主地多分了一些目光给皇甫代瑄。 然后发现这家伙确实是个熊孩子。 上树掏鸟蛋已经算是他安静的时刻了。 巫折柳总是不由自主被皇甫代瑄吸引,原本是想去见皇甫恭文,却往往演变成一起拜访皇甫代瑄。 或许是羡慕他的活力吧。巫折柳觉得他很像北辰,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皇甫恭文十五岁的时候,突然神神秘秘地带着巫折柳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连皇甫代瑄都没让他跟着。 “怎么了?”巫折柳问道。 皇甫恭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想请国师帮忙算一卦。” 巫折柳以前也帮皇甫恭文算过卦,从来没看他如此做贼心虚,一时间有些好奇:“殿下想算什么?” “那个……”皇甫恭文犹豫了半天,才红着脸回答,“能不能帮我算算,我能不能追到燕姑娘呀?” 巫折柳了然,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殿下喜欢就去试试,何必来算卦呢?” “可是……我害怕嘛。” 难怪这次皇甫恭文没拉上他弟弟,不然是真的要被笑话三天三夜。 巫折柳笑了笑,拿出几枚铜钱算了一卦。 “怎么样?”皇甫恭文紧张地问道。 巫折柳心里一惊,脸色不变:“殿下……会如愿的。” 卦象显示,皇甫恭文并没有红线相连,不是因为那位燕姑娘不喜欢他,而是因为他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 巫折柳没有告诉他真相,将铜钱收起来,问道:“殿下还有其他愿望吗?” 皇甫恭文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我如今过得挺好的。” 而后他又笑起来:“那,那我明日就约燕姑娘出去游船。” 巫折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口气。 他不能干涉人类的轮回,也不能泄露他们的因果。 过不多时,西戎和謩朝开始打仗,在临走前,巫折柳没有去送别。 他早已知晓结局,可真当传来皇甫恭文牺牲的消息时,却拿出了那本禁书。 猫妖不能主动伤人,所以皇甫炎才将那道法称为禁术。 常人使用只会生几年病,但巫折柳使用,将会损失修炼了两百年的妖力。 再加上他的禁术影响了战争,讨回了几年謩朝的命数,连道行也会有所损失。 但他想让皇甫代瑄回来。 巫折柳其实知道他们兄弟间的约定。 当时巫折柳正要去拜访他们,在屋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要是我什么时候死在战场上,记得在一处无名小山给我立个冢啊。”皇甫恭文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对了,只需要告诉国师,除了你们两个,谁也别告诉。” 皇甫代瑄笑道:“如果是我先死呢?” “去去去,我是你哥,你必须死在我后头。” “嘁,你明明就比我大半个时辰。”皇甫代瑄不服气,“反正如果我先死,你也一样要这样做!” 而后想起什么,皇甫代瑄又问道:“你家燕姑娘呢?也不告诉她?” 一阵沉默之后,皇甫恭文说道:“我没去找她,没必要耽误人家姑娘。” “……好吧。” 第56章 夜色旖旎 听巫折柳说完,皇甫代瑄半天没说话。 然后没头没脑地说道:“烟会好像还没结束。” 巫折柳笑道:“一起去?” “……嗯。” 两人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座能看见烟花且没什么人的山。 原因也很简单,遥山上的土匪也许还在。 巫折柳在半山腰间找到一个山洞,将皇甫代瑄推过去,自己则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 皇甫代瑄问道:“你刚刚说,使用禁术会损失道行?” “嗯。”巫折柳没打算瞒着他,“所以,我大概还有二十年的寿命。” 二十年,听起来很长,但对于妖怪来说,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皇甫代瑄默默看向外面稀稀疏疏的烟花:“为什么?你都已经算到二哥什么时候牺牲了,为什么选在他死后使用禁术?” 巫折柳抱着膝盖,屈膝而坐:“王爷是在怪我没有救下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皇甫代瑄急忙解释,“我是想说,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巫折柳看着最后一朵烟花熄灭,才说道:“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想要有朝一日,看见四海升平,不再有人因战争而四处奔波逃命,不再有家因战乱而落得支离破碎。” 皇甫代瑄瞬间怔住。 这正是他第一次闹着上战场之前,对天熙帝和皇甫恭文说过的话。 那时候巫折柳也在朝堂之上。 “我当时想要告诉你,若是你想要守护天下太平,我便替你守着謩朝。”巫折柳闭上眼睛,回想起那时候少年张扬的眉眼,“只不过我不敢说出来。” 皇甫代瑄机械般低头看向巫折柳。 他想过很多个可能性,没曾想是因为自己。 远处有秋蝉的叫声传来,和萤火虫淡淡的荧光一起上下飞舞,空旷的山洞漏进风声,衬得蝉叫有些不真实。 巫折柳没等到皇甫代瑄的回答,却等到了他伸过来的手。 带着秋天冰冷秋意的手缠上巫折柳的手腕,却让后者有一种幻觉。 似乎给他送去了烟火的暖意。 巫折柳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回府吗?王爷。” “回府。” 但皇甫代瑄的手并没有放开,巫折柳只能用一只手将他推回去。 回到府上时将近子夜,巫折柳没有叫醒下人,自己将皇甫代瑄抱上床去。 很轻。 巫折柳皱了皱眉,这家伙比生病时的自己好像还要轻。 皇甫代瑄困得不行,没注意到巫折柳的眼神,沾上枕头就见周公去了。 睡着的越王爷倒是很乖巧,巫折柳怎么折腾都没把人吵醒。 巫折柳帮皇甫代瑄换上寝衣,盖好被子,吹了灯正想出去,然后想起好像皇甫代瑄还没有给自己安排房间。 那就别怪他挤一挤了。 于是皇甫代瑄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巫折柳近在咫尺的脸。 差点习惯性地一巴掌呼过去。 还好皇甫代瑄及时清醒过来,收住了手。他起身时带动了被子,冷气灌进被窝里,将巫折柳唤醒。 巫折柳见到皇甫代瑄凌乱的头发,伸手帮他顺了顺。 皇甫代瑄身子僵住,半天才学会说话:“谢谢。” 巫折柳下床后又帮皇甫代瑄穿好衣服,抱上轮椅,打来热水洗漱。 皇甫代瑄一直没回过神,等坐上饭桌,他才叹口气:“国师,你说咱俩这算个什么事呢?” 巫折柳笑道:“王爷不喜欢吗?” 皇甫代瑄撇嘴:“你明明早就知道。” 巫折柳给他夹了道菜:“王爷多吃点。” 皇甫代瑄咬了一口,问道:“那国师喜欢吗?” 巫折柳放下筷子,似是在认真思考,想了一会儿,说道:“不喜欢。” 皇甫代瑄目光暗了几分,顿时没什么胃口,想着赶紧离开饭桌。 “……是爱。” 皇甫代瑄:“?!!” 巫折柳捡起皇甫代瑄掉在地上的筷子,换了双干净的递过去。 “我总有一天要被你吓死。”皇甫代瑄接过去,幽怨地看向巫折柳。 巫折柳轻笑一声。 他曾无数次想要开口,却都退缩了。 因为他不敢赌。 皇甫代瑄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如今是越王爷,就算残疾了,也有无数的姑娘想要高攀。 而他只是山间的无名小妖,甚至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巫折柳亲眼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心如死灰,想着为国效力,最终落得一身残疾。 所以他想让皇甫代瑄去北胡走一趟,可回来之后,皇甫代瑄是有了几分从前的样子,他却不敢再进一步。 只能用冷漠包裹自己,假装不在意外人。 可装得越像,心里越痛。 巫折柳自以为是他把皇甫代瑄从泥潭里救出来,结果是对方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若是没有皇甫代瑄,巫折柳甚至不会接受木行歌的治疗。 因为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不会再多几年寿命,如何活着,都无所谓了。 但巫折柳想要再贪心一点,他想健康地陪在皇甫代瑄身边,至少别嫌弃自己。 皇甫代瑄伸手拽了拽巫折柳的衣袖,将巫折柳的思绪拉回。 “国师,你想要找到二哥的下一世吗?” 巫折柳半天才明白皇甫代瑄的话:“顺其自然吧。” 皇甫代瑄笑着点头,吃完了碗里的饭菜。 是夜。 巫折柳奇怪地扯了扯手里的衣带:“今天怎么这么难解?” 皇甫代瑄靠在床头,笑话他:“我看是国师心里害怕了。” 巫折柳不服气地用力一拽,将皇甫代瑄的衣带解开:“王爷还是多留些体力吧。” “诶,等等。”皇甫代瑄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抓住巫折柳的手。 “怎么,开始怕了?” 皇甫代瑄摇摇头,坏笑着凑近巫折柳:“国师不是有猫耳朵和尾巴吗?” “……别闹。”巫折柳耳根发红,褪下皇甫代瑄的外衣。 “看一眼嘛。” 巫折柳闹不过他,只能把猫耳和尾巴放了出来。 因为用了禁术,如今巫折柳只剩下两条尾巴,出来后就不受控制地绕上皇甫代瑄的腰间。 皇甫代瑄好奇地伸手戳了戳尾巴尖,惹得巫折柳一激灵。 “你……你别乱摸……耳朵也不行!” 奇怪,以前皇甫炎也没少摸,怎么那时候没这种酥麻的感觉? 巫折柳来不及细想,就被皇甫代瑄拽上了床。 床帘飘落,遮住里面的景色,烛火也很快被熄灭。 只隐约传来一阵阵勾人的声响。 外头月亮爬上树梢,轻轻晃动晚间的树叶,斑驳的树影挟着月光,在地上不停徘徊。 第57章 拜访老友 开春之后,气温回暖,御花园里开了不少颜色各异的花朵。 皇甫恪在宫里坐不住,总想偷偷溜出宫去看看。 文辰尧怕他乱跑出事,便主动说带他出去玩。 他抽空回了一趟将军府,现在已经改名为“护国公府”。 里面的布局没怎么变化,还是文辰尧离开时的样子。 皇甫恪第一次来护国公府,很新奇地跑来跑去。 文辰尧耐心地跟在后面,偶尔向皇甫恪介绍一下。 “此处是大哥的书房。”文辰尧跟着皇甫恪走进去,说道。 皇甫恪随手翻了翻书架上剩下的书,然后赶紧放回去。 怎么跟皇甫德送的那些话本差不多啊! 文辰尧见他很快将书放回去,问道:“这书不好看吗?” “也,也不是不好看。”皇甫恪胡乱糊弄过去,很快从书房里出去了。 文辰尧不明所以,将皇甫恪刚才那本书拿下来看了一眼。 好像讲的是书生和将军之间故事? 文辰尧觉得这书文笔还不错,两人之间的友谊也挺感人的。 ……吗? 很快文辰尧也赶紧把书放回去,假装没看见后面描写的内容。 这种书确实该少看。 文辰尧走出去时,看见皇甫恪坐在院子里发呆,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殿下要去街上逛逛吗?” “好呀。”皇甫恪站起来,跟着文辰尧走出去。 现在是巳时(9:00-11:00)左右,街上行人正多,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皇甫恪看见路边有小贩在画糖画,走过去望着小贩手下的画:“这是在画什么?” 小贩回答道:“我在画一匹马。小朋友想要吗?” 皇甫恪想起文辰尧送自己的“小马”玩具,很高兴地说道:“我要一个。” “好嘞。” 小贩很快画好了糖画,用竹签子串起来,递给皇甫恪。 皇甫恪付了钱,把糖画递给文辰尧:“尝尝看。” 文辰尧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很甜。” 皇甫恪笑起来:“这才是小马的样子。” 文辰尧闻言捏了捏小孩的脸:“殿下这是埋汰我呢。” “嘿嘿,哪有。”皇甫恪乐呵呵地吃着糖画,又跑去其他地方了。 文辰尧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既不会妨碍皇甫恪,也不会跟丢他。 午膳时间,皇甫恪怕被人发现,没有去饕餮楼,在路边找了家饭馆进去。 正巧,里面坐着丞相的小儿子凌海。 在宫外难得遇见熟人,皇甫恪就拉着文辰尧过去打招呼。 凌海面前摆着两个人的饭菜,像是在等人,看见他们走过来,赶紧起身迎接:“参见殿……” “嘘!”话还没说完,皇甫恪就打断了凌海,又使劲用眼神暗示他。 “咳,参,参见二位少爷。”凌海会意,改口道。 文辰尧觉得这还不如不改口。 皇甫恪坐到他边上,问道:“你在等谁呀?” “没有啊。” “那这些是你一个人吃的?”皇甫恪指着桌上明显多出来的碗筷。 “哦,这是我姐姐的。”凌海解释道,“父亲临时找她去见人,所以只有我在这。” 皇甫恪好奇地问道:“她去见什么人呀?我能知道吗?” “也不是什么秘密,见朋友而已。” “见朋友为什么不把你带上呢?” 凌海差不多已经吃饱,没有动筷子:“嗯……好像是去见我未来姐夫?我不方便跟着。” 皇甫恪的八卦心开始燃烧起来:“姐夫?真的吗?” “我猜的啦。毕竟最近上门来提亲的人有点多……” 文辰尧见皇甫恪聊得开心,就自己去点了几个菜,让小二送到这一桌来。 又帮皇甫恪添了饭菜,放到他手边:“先吃饭吧。” “谢谢。”皇甫恪接过来,还是心心念念地八卦,“都有哪些人啊?” 凌海想了一下:“有陈家的,何家的……对了,好像还有……” 他压低声音说道:“还有淮王爷呢。” “诶?”皇甫恪愣了一下,淮王提亲? 凌海看见他想歪,赶紧补充道:“淮王是给侯爷提的亲。” “哦哦。”皇甫恪反应过来,附和了几声。 文辰尧挑了挑眉,那不就是萧白吗? 他瞬间来了兴趣,问道:“丞相有没有同意淮王的提亲?” 凌海摊手:“我不知道啊,姐姐只说让父亲看着办,我也看不出他喜欢谁。不过父亲和淮王倒是来往比以前频繁了点。” 等皇甫恪吃完八卦完,凌海起身告辞,和外面等着的小厮回府去了。 文辰尧本来倒没什么,乍一听见萧白的消息还怪想念他的。 等皇甫恪同意后,两人来到了淮王府上。 萧禅看见两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呃,殿下和世子一起来舍下……有什么事吗?” 得知二人是来找萧白的,萧禅开始紧张起来。 臭小子不会又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吧?他难道得罪了四殿下和世子,两人来告状了? 在萧禅恨不能赶紧把逆子抓回来审问时,听见文辰尧说他只是来找萧白叙旧的。 萧禅松了口气,然后告诉他们萧白如今在京正府当差。 对此萧禅还是有点自豪的,自从萧白去了京正府跟着宋大人做事,就没有再惹什么大祸,还因为多次协助宋琛破案被皇上表扬了。 只是这小子拒绝了升职,非要继续在京正府里干事。 萧禅也懒得坚持,跟着宋大人多学学也是好事。 他不需要萧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儿子能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地过好日子就够了。 至于官职大小倒不必在意,反正将来萧白也是淮王,没人敢看不起他。 文辰尧心里想着,那不巧了吗,正好一起看看宋琛。 京正府里。 宋琛刚把一卷案宗整理完毕,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拉进一个怀抱里。 他叹口气,也没推开萧白:“侯爷,天还没黑呢。” 萧白有些不满地收紧了一点手:“你今天就没停下来看过我。” “……侯爷贵庚啊?” 萧白理直气壮地回答:“二十四。” 宋琛复又叹口气,只能敷衍地转过去,在萧白脸上亲了一下:“可以了吧?” “不够。”萧白把人摆正,将宋琛放到椅子上,低下头就朝他的嘴唇上吻去,“要这样。” 第58章 提亲 敞开的大门口处,文辰尧赶紧捂住皇甫恪的眼睛,拉着他退出来。 *謩朝国粹*的一进来就看见这种少儿不宜的场景! 皇甫恪还没看清里面的人就感觉眼前一黑,问道:“怎么了?” 文辰尧还没说话,屋里的两人就听见了声音,宋琛赶紧推开身上的人,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假装无事发生地走过去:“原来是殿下与世子前来,恕下官有失远迎。” 萧白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衣角,跟在宋琛后面出去。 文辰尧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仰头和宋琛干瞪着眼。 幸亏还有个皇甫恪没弄清楚状况,从文辰尧背后探出头来:“宋大人好!我以前就听世子提起过你呢。” 宋琛低头笑道:“下官的荣幸。” 宋琛将两人带进正厅,这回萧白学乖了,把门好好地关上。 文辰尧在宋琛和皇甫恪中间如坐针毡。 怎么办?好尴尬啊! 他就说怎么萧白不愿意升职,搁这等他呢。 宋琛看出文辰尧的窘迫,朝萧白说道:“麻烦侯爷泡壶茶来。” 萧白“哦”了一声,逃跑似的出了正厅。 “二位前来,有什么事吗?” 文辰尧缓过来一点:“没,没什么,只是今天刚好出宫,来……来看望你们。” 皇甫恪点头:“对呀,我们还听说淮王在帮侯爷提亲呢。” 不好! 文辰尧赶紧往皇甫恪嘴里塞了个葡萄:“殿下,还想吃点什么?” 皇甫恪无辜地眨眨眼,咬着葡萄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还不饿。” 但宋琛还是听见这句话,眼里的笑意收敛几分,原本想去拿纸扇的手收了回来,似笑非笑地问道:“是吗?不知提哪家的亲?” 文辰尧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脚趾扣地,他真的很想这样做。 “咳,或许是殿下听错了。”文辰尧干笑两声,“没有这回事。” 皇甫恪很奇怪,刚才来的路上文辰尧还和他一起八卦呢,怎么一下子就改口了? 难道说宋大人…… 宋大人也向丞相家提亲了? 不对不对,刚才自己也没有提到丞相。 皇甫恪思来想去,没想出合理的解释,只能默默吃着文辰尧不断递过来的水果。 萧白端着茶壶回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气氛不太对。 好像气压稍微有点低了。 他没来由地缩了缩脖子,给在座的三人都倒上一杯茶。 文辰尧和皇甫恪道了谢,宋琛却没有接过来,反而撇过脸不去看他。 萧白和他对峙了一会儿,悻悻地把茶杯放在宋琛面前,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应该没有得罪这几个人吧? 文辰尧现在就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咳,那个,天色不早了,殿下还是快回宫去吧。” 皇甫恪看了眼窗外的大白天:“?” 宋琛说道:“如今还早,殿下与世子难得来下官这里,还是再坐一会儿吧。” 文辰尧迟疑了一下,看着边上的皇甫恪好像挺喜欢这里的,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怎么会,下官还要感激二位呢。”宋琛笑起来,举起面前的茶杯抿一小口,余光瞥过角落里的萧白,很快又收回来。 文辰尧:“……” 别再谢了哥,我害怕。 皇甫恪嘴上说他吃饱了,结果在宋琛吩咐端上两盘点心后,又忍不住吃了一大半,最后还得文辰尧帮他揉肚子。 等到未时过去(15:00),文辰尧才带着皇甫恪离开京正府。 然后就可以开始算账了。 萧白刚想过去收拾一下,宋琛就用纸扇挡住他的手:“侯爷别急,下官还有话要问呢。” 萧白分辨了一下宋琛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他总觉得有一丝危机感。 “什,什么事?”萧白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放于膝盖上。 萧禅查他功课时都没这么紧张。 宋琛笑道:“侯爷紧张什么?下官只是想恭喜侯爷。” “恭喜?”语气里可没有半点恭喜的意思。 “是啊,恭喜侯爷马上要喜得佳人。”宋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白,“侯爷不打算告诉下官,是哪家姑娘吗?” 萧白举起双手伸冤:“我冤枉啊!哪有什么佳人啊?” “怎么,难道淮王提亲之事是假的?” “提提提,提什么?”萧白傻眼了。 难道萧禅瞒着他去谁家提亲了? 宋琛双手环胸,说道:“侯爷还不快回去见见那位佳人。也免得人家伤心啊。” 萧白站起来抓住宋琛的手:“那个,我绝对没有让父王去哪里提亲,真的!” 宋琛轻笑一声,把眼神挪开:“就算侯爷没有,淮王迟早会替侯爷寻一良人。” 萧白皱着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分明是你说的,不许我放手,为何如今要把我推开?” “下官岂敢。只是想提醒一下侯爷,父母之命……不可违抗啊。” 萧白收回手,静默一会儿。 半晌,他说道:“我会如实告诉父王。” 宋琛抬眼看他:“淮王他……” “我不管,反正我不娶别人。”萧白打断宋琛的话,有些委屈,“怎么,难道你真的不要我了?” 宋琛将纸扇伸到他眼前:“侯爷可记得这扇子?” “记得。” 这是他和宋琛初次见面的时候,送给宋琛的。 “只要这扇子还在我的手里,我就绝不会放手。” 萧白笑起来,碰了碰宋琛的脸:“我去去就回。” 说罢,萧白转身离开了京正府。 宋琛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有动弹。 希望他还会回来。否则……就不要怪自己了。 萧白回到淮王府,就看见萧禅和丞相在谈话,边上坐着索溪洁,还站着一个姑娘。 姑娘正安静地站在索溪洁边上,时不时回答一下索溪洁的话。 索溪洁似乎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微笑着。 姑娘的谈吐文雅,声音恬静,未着浓妆,却显脱俗。她的脸庞如精美的瓷器,洁白细腻,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淡淡的柔美。 她的长发未盘起,斜插着一支玉簪,黑发如瀑,清雅如画。 看见萧白回来,萧禅很高兴地说道:“快过来,本王正要派人去找你,没想到这么巧。” 索溪洁笑道:“那不正好说明,白儿与凌姑娘有缘嘛。” 凌缈低头,轻声说道:“王妃说笑了。” 第59章 坦白 萧禅说道:“这位就是丞相家的千金,凌缈姑娘。” 萧白向丞相和凌缈作揖,而后直起身子对萧禅说道:“父王,我有事要说。” “就在这说吧。” 萧白看了一眼丞相:“你确定吗?” 丞相会意,起身带着凌缈告辞:“既然王爷有家事,老夫先行告辞了。” 萧禅将丞相送到门口,才回来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秘?” “父王,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提亲了?” “什么叫做背着你,这不正要叫你回来说嘛。”萧禅坐回主位,不甚在意。 “为何不先问过我?” 萧禅说道:“我早就让你成家,结果呢?这么多年了屁都不放一个,还不是要为父亲自下场提亲。再说,从古至今,哪个人娶亲不是经过父母之言?” 索溪洁在一边附和:“是啊,白儿如今既然没有心悦之人,不如就听你父王的话。” “父王,母妃,我有喜欢的人。” “所以说……什么?!”萧禅正要继续说话,被萧白突然的一句话搞沉默了。 萧白看了看一脸震惊的两人,又复述了一遍:“我有喜欢的人。” 萧禅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激动地站起来:“你你你,你不早点说!你早说我不就找你喜欢的姑娘提亲了吗?啊?这下我怎么跟丞相交代?” 索溪洁拉住萧禅:“王爷,你先别激动,丞相那里好说,先听听白儿喜欢谁吧。” “对对,你快说,是哪家的姑娘能让你小子回心转意。” 萧白吞吐半天,才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说道:“那个……你们知道后先别揍我。” 萧禅坐回主位:“你就是喜欢个乞丐我也不揍你,行了吧?” 然后似乎想起什么,萧禅又补充一句:“等一下,纤红院的不行!” “……不是纤红院的,也不是乞丐。” “那就好,你说吧。”萧禅放下心来,正襟危坐。 “是……是宋琛。” 萧禅转头看向索溪洁:“我怎么没听说过宋大人家还有女眷?” 索溪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于是萧禅问道:“是宋大人的姐妹还是其他亲戚?” “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本人?” 索溪洁:“?” 萧禅:“!!” 一阵沉默之后,萧白从正厅里飞快地跑了出来,躲过萧禅砸向他的茶杯。 “我*謩朝脏话*的臭小子!给老子站住!” “我又不傻,站住你就打我!”萧白绕着淮王府跑起来,身后追着萧禅和他的叫骂。 萧禅追不上他,被气得红着脸喘气,索溪洁追上来给他递上一杯水:“王爷,先喝点水消消气。” 萧禅猛灌了一大杯水,才顺过气来:“这个逆子!我,我让他跟着宋大人学本事,不是让他看上人家的,更不是让他做个断袖的!” 索溪洁赶紧捂住萧禅的嘴:“王爷小声点。” 萧禅回过神也住了嘴,还好今天萧禅高兴,给府上下人放了一天假,这时候王府里没什么人。 “唉,如今该怎么办呢?”索溪洁看了眼躲在暗处的萧白,向他摇了摇头,示意先别出来。 “怎么办?把这逆子给我抓回来打断腿关起来!” “王爷!” 萧禅叹口气:“那就不打断腿,抓回来关起来。” 两人回到房间里,萧禅坐在椅子上愤愤地碎碎念:“这小子长这么大,就没有一天让我省心的!” 索溪洁劝道:“好啦,孩子不懂事,你就别跟他置气,可别气坏身子了。” “我能不气吗?他也不小了。你看看隔壁萧武(萧白堂弟),他儿子都多大了?比这小子有出息多了。” 索溪洁让下人送来一壶菊花茶:“王爷,喝点茶消消气吧。” 萧禅喝完茶火气小了点,开始唉声叹气。 索溪洁好不容易哄好,一出门就看见躲在树后观察的萧白。 她无奈地看着儿子,向他挥挥手:“白儿过来。” 索溪洁带着萧白去了另一间空房,关上房门,坐在桌子旁边看着萧白。 “……母妃。”萧白小声地说道。 “你呀……唉。”索溪洁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她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你,你当真喜欢人家宋大人?” “真的!”萧白以为索溪洁不信,赶紧回答。 索溪洁倒希望这只是在开玩笑。 可她还是不忍心教训萧白,拉着他的手坐下:“你跟母妃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大人知道你对他……这样吗?” “他知道。” 索溪洁一瞬间感到心累,这下更难办了:“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难道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吗?” 萧白看向索溪洁,眼神坚定:“反正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索溪洁说道:“你可想好了?若真这样,你们接下来会遭遇更多的事。就算你是侯爷,也总挡不住人们的碎言碎语。 你能保证一辈子不负他,他也永远不负你吗?你能保证真心不会被世俗淹没,不会被流言消散吗?” “我……”萧白低着头,紧咬住下嘴唇,以至于嘴唇泛着青白,如暴雨中毫无生气的落花。 “不是父王母妃非要拆散你们,但世俗向来不允许这样的感情存在,除非你能再娶一个女子传宗接代。” “我不要!”萧白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你……唉。”索溪洁叹着气,摇着头,看向桌边的地面,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萧白酝酿了一下,站起来说道:“母妃,我问过自己很多年,从认识宋琛起的那一年就在问,我这辈子是不是只有宋琛一个选择了,有没有可能再喜欢上别的姑娘。” “你问出答案了吗?” “问出了。我不会再喜欢其他人,哪怕是其他男人。”萧白说道,“我从少时便认识他,一步步看着他从落难之人成为朝中三品文官,然后我就发现,我的视线再也挪不开了。” “那么,宋大人呢?” 萧白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我相信他。” 索溪洁似是放弃挣扎,放开萧白的手靠着椅背:“去吧,孩子。母妃也相信你。” “母妃?”萧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索溪洁。 “怎么,你难道还希望母妃因为这种事哭着闹着跟你断绝关系吗?”索溪洁笑道,“那是不是太俗套了?” 第60章 马蹄疾 萧白笑起来:“谢谢母妃!” “先别谢我了,你父王那一关还没过呢。”索溪洁拍了拍萧白的肩膀,“去吧,靠你自己了。” “啊?”萧白有些傻眼,“母妃,你帮帮我嘛。” 索溪洁难得狠下心来:“这次不行。难道以后你也总是要靠母妃去抵御流言蜚语吗?你若是连王爷的那一关都不能靠自己过去,母妃怎么放心你和宋大人在一起?” 萧白反应过来,点点头:“我知道了。” 由于萧禅还在气头上,萧白打算等他冷静两天再说,先回了京正府去。 宋琛此时并不在京正府,他给萧白留了信,说是纤红院对面出了命案,和殿下世子也有关系。 萧白急匆匆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 有一姑娘站在马车前哭哭啼啼,马车下横着一具尸体。 马车前也站着另一位姑娘,和宋琛说着话。 宋琛边上站着文辰尧,皇甫恪脸色苍白地躲在他身后。 围观的百姓很多,根本不听京正府官兵的话,一个个都挤着往前,若不是官兵有棍棒横起来挡着,恐怕现场早就被破坏得一塌糊涂了。 萧白挤到宋琛边上:“怎么回事?” 宋琛看了他一眼,说道:“那马车突然失控,死者来不及避让,被马车碾过去了。这位姑娘是见证人,另外那位在哭的,就是马车的主人。” 萧白闻言看去,结果发现宋琛边上的人正是凌缈。 凌缈点点头,将当时的情况又描述了一遍:“当时我正要去找弟弟,路边突然飞奔过来一辆马车,把路边的摊子都撞倒不少,水果、丝巾等等掉了一地。 经过纤红院的时候,死者正从里面出来,或许是喝多了,走路不稳,在路中间摔了一跤,就被马车碾过去了。” 那边在哭的姑娘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我,我叫郤梅,本来是跟着父亲来京城游玩,结果,结果出了这种事……我该怎么告诉父亲呀……” “和殿下世子又有什么关系?”萧白看向宋琛,问道。 “哦,听说是世子将失控的马拽住的。”宋琛说道。 萧白低头检查了一下文辰尧,除了手心有点擦破皮,没有其他伤口:“世子以后还是小心为好,这种事交给官府做就行。” 文辰尧摇摇头:“当时情况危急,等官府来人说不定还有更多伤亡。” 皇甫恪还有点后怕,他甚至都没搞清楚状况,边上的人就冲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文辰尧从马车前滚到路边一处小摊的桌子边,将桌子撞翻了过去。 他吓得差点哭出来,好在文辰尧没有受伤,很快就爬起来安慰皇甫恪。 宋琛向周围的群众问了一圈,结果大多是来看热闹的,一见问到自己头上,就支吾着离开了。 这一下走了一大半人,清静不少。 剩下的人说辞也和凌缈的大差不差,都是见郤梅的马车失控后将死者碾过去,然后看见一个小孩冲过去控制住了马。 宋琛见问得差不多,让手下在死者周围画线,上马车检查了一下。 就是辆普通的马车,只能坐下两个人,里面没有放行李,只有郤梅的一盒胭脂。 胭脂也没有奇怪的气味,普通的桂花香。 宋琛让手下抬走死者的遗体,又大声问道:“有人知道死者身份吗?” 百姓们一人一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人常来纤红院,肯定是个有钱的主。 宋琛便让人找来纤红院的老鸨辨认。 老鸨看了看,死者被马蹄践踏,车轮也滚过他的身体,好在脸上没有什么伤,把土和血擦干净就能认出来。 “这不是孙透孙公子吗?” 孙透? 宋琛一愣,这人好像是朝中二品官员孙枝的儿子? 萧白不了解朝上的事,问道:“他家住哪里?” 老鸨回答:“哎呦,这民女哪知道啊。我这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多了,哪敢问呀。” 宋琛挥挥手让老鸨退下,压低声音告诉萧白:“这是孙枝的小儿子。” 萧白听萧禅说起过孙枝,说他的大儿子年少有为,比自己有出息多了。 只是从来没提起过孙枝的小儿子,这下萧白明白为什么不说了。 孙透的遗体被抬回了京正府,等仵作进一步验尸。 凌缈在边上等得有些无聊,和文辰尧搭起话:“小朋友,你怎么这么厉害?能把马车控制住。” 皇甫恪正在帮文辰尧的手心吹气,闻言抢先回答:“世子可是从小习武哦。” 凌缈有些惊讶:“原来是世子殿下。不知是哪位公侯大人?” “家父护国公。”文辰尧说道。 凌缈稍微弯下腰和他平视:“原来是文将军家的,难怪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本事。” 她又看向皇甫恪:“那这位小朋友呢?” “这是四殿下。”文辰尧小声说道。 凌缈并不惊讶,也小声说道:“见过殿下。” 皇甫恪看凌缈有些眼熟:“这位姐姐,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眼熟?”凌缈笑道,“我明白了,殿下是不是见过我弟弟凌海?” “原来姐姐就是凌海的姐姐呀。”皇甫恪抬头看向她。 “凌缈可担不起殿下的一声‘姐姐’。还是叫我名字吧。”凌缈说道。 皇甫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点点头,继续帮文辰尧吹气。 文辰尧原本不觉得痛,被他一吹,反而手心有一种火辣辣的痒意,又不想阻止皇甫恪,只能忍着用另一手抓紧了衣角。 然后他对皇甫恪说:“殿下,我不疼了。” 皇甫恪总算放开了他的手。文辰尧松口气,走到宋琛边上问:“我能看看吗?” 宋琛让出身位,将马露出来:“需要抱世子上去吗?” “不用不用。”文辰尧赶紧拒绝。 他踮起脚尖看了看马的眼睛和舌头,没发现什么异常,马的毛色也很正常,除了沾染些灰尘,没有怪异之处。 马的体型比较瘦,看上去挺温顺的,任凭宋琛和文辰尧两个陌生人打量,也只是低着头配合,偶尔抬起头舒展一下脖子。 宋琛疏散了周围的群众,带着马车和郤梅回到了京正府。 第61章 起风波纤红重逢 根据郤梅的说法,她和父亲是螭城人,来京城游玩。 今日父亲临时被朋友叫走,她便一个人上街来看看,结果路过纤红院门口时,一向温顺的马突然发狂,整辆马车失去控制。 郤梅脸色发白,整个人在瑟瑟发抖,不停地擦去眼泪。 “你父亲如今在何处?”萧白问道。 宋琛插嘴:“已经派人去找了。”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起意外,萧白见郤梅害怕得厉害,就安慰了几句。 宋琛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我刚才检查尸体的时候,看见孙透脖子处有一道刀伤。” 萧白愣了一下:“刀伤?” “被马车的压痕覆盖,很难发现。”宋琛说道,“大概有三四寸长。” 此时文辰尧和皇甫恪从外面进来,他告诉宋琛,马上没有药物的痕迹,不像是人为的。 而后文辰尧看了眼郤梅,凑到宋琛面前小声说道:“但是马的后腿上有一道伤痕。” 宋琛沉思一会儿,看向郤梅:“郤梅,这马车是你家的,还是租来的?” “是父亲一年前买来的。” “马曾经可有受过伤?” “不曾有过。” 宋琛点点头:“你先下去休息吧。” 郤梅跟着下人退出去,被安排在京正府的一间厢房里。 仵作验尸结果出来,孙透身上被马车碾压的痕迹并不致命,马蹄也刚好没践踏到他的五脏,死因是脖子上的那处刀伤。 “一击毙命。”宋琛看完验尸报告,说道,“看来是蓄意谋杀。” “会是郤梅父女吗?”萧白问道。 “总归不是郤梅。否则她嫌疑太大了,就算没被人发现那处刀伤,意外致人死亡也会被捕入狱。” “但这样罪名和刑罚可是会轻上许多。”萧白说道,“万一就是故意的呢?” 文辰尧拉了一下萧白的衣角:“那位姐姐不会武功,我看得出来。” 宋琛的注意力并不在郤梅身上,他想起案发的时候,恰好在纤红院外。 看起来像是幕后凶手知道孙透会从里面出来提前埋伏,但那处刀伤……跟徐或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会是巧合吗? “宋琛?”萧白见他不说话,伸手推了推。 “嗯?我在。”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宋琛回过神,将桌上的纸扇拿起来,“我去一趟纤红院。麻烦侯爷照看一下殿下与世子。” 没等萧白回答,宋琛就离开了京正府。 纤红院里依旧热闹,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宋琛来找老鸨时,她正在教训一个刚来的姑娘。 “你哭什么哭,啊?老娘辛辛苦苦教你的东西全忘了?你知不知道那大人来找老娘退钱?”老鸨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戳着姑娘的脑门,“老娘真是白养你这么久了!” 老鸨转眼看见宋琛,下一刻脸上就堆起灿烂的笑容:“哎呦,这不是宋大人吗?怎么,案子办完了?” 说罢就拉着宋琛去二楼的房间,还叫来了几个姑娘。 宋琛坐下来转了转扇子,笑道:“看来我今天是不得不出这银子了?” “宋大人说哪里话。”老鸨替他倒了一杯茶,“我呀,可还得靠宋大人摆平今天这事儿。那人一死在我家门口,有许多人都说晦气不肯进来。” 宋琛没有接过茶杯,转眼看见那几个被老鸨叫来的姑娘,她们看上去都是新人,略微拘谨地站在门口。 老鸨眼神在宋琛和姑娘们之间转了一圈,然后笑起来,拉了一个姑娘过来:“宋大人可得替我们伸冤呐,你说这人好端端的,也没吃我家大米,死了哪能怪我们啊。” “自然,我想孙大人应该也不会怪这里的姑娘。”宋琛随口敷衍,掂了掂桌上的点心,选了块不怎么甜的。 老鸨笑得比姑娘们还要花枝招展,熟练地将和宋琛看中的一样的点心都拿下来放进干净的盘子里,让身边的姑娘给宋琛端去。 宋琛吃完手里的,没有接过姑娘端来的点心,只是示意她放在自己面前。 “说起来,刚才在外面看热闹的姑娘也不少。”宋琛像是无意间提起,“她们难道都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吗?” “啊……诶,怎么会呢。”老鸨赶紧否认,“那些姑娘是在外面招揽客人,刚好看见了而已。宋大人也知道,这些小姑娘平日里就喜欢看这些个热闹。” “我可不了解你家姑娘,别污蔑我啊。”宋琛似是打趣,也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老鸨略微松了口气,试探性地问道:“那宋大人,这应该只是件意外吧?哎呀,老身可看见那马车上下来的小姑娘哭得可惨了。” “确实,那姑娘可没见过这种场面。” “老身也没看见过呀,换做是我,说不定哭得比那小姑娘还要惨。” 宋琛笑了笑:“换做老妈妈,我看哭的该是我了。” “宋大人说的哪里话。”老鸨放下心来,说道,“大人一心为民,办案辛苦了,今日这一趟啊,老身请了。” 说罢,老鸨就想起身离开,又拽了几个姑娘走近了一点。 宋琛叫住她:“不急,还有事想问你。” 老鸨眼睛飞速转了转,转过身问道:“宋大人可是觉得这些姑娘不满意?我再叫几个来?” “不必了,我问一个人。” “宋大人请讲。” “我记得你这里,有个叫霏茗的姑娘?” 老鸨笑起来:“原来宋大人是看上她了,这霏茗啊在我这里待了有四五年,人可机灵了。” 宋琛没有否认,低头喝着茶:“麻烦去把她请来。对了,这些姑娘都退下吧。” 老鸨一脸的“我懂”,挥挥手让屋子里的姑娘离开,自己去叫来了霏茗。 霏茗长高了许多,和几年前刚见面时的胆小羞涩不同,现在她变得开放了一点,抱着一把琵琶跟在老鸨身后走进来。 霏茗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衣服上绣着张扬的扶桑花,和整团红衣杂糅着,像火红的花烛。 老鸨离开后,霏茗带着恬淡的微笑,坐在宋琛对面:“大人可要听曲?” 宋琛放下茶杯:“你当时在门外,对吧?” 第62章 堂前做客 霏茗脸上的笑容一滞,垂眼思索了一下,然后抬眼说道:“不知大人所问何事?” 宋琛轻轻摇着纸扇:“那我换一个问法。接下刺杀孙透任务的是你吧?” 霏茗略微蹙眉,很快舒展开来:“小女子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宋琛没有继续发问,反而聊起了许多年前的徐或:“当时接待徐或的人也是你。” “这么多年的旧事,宋大人也还记得?” “自然。”宋琛说道,“徐或是被人用暗器划开脖子,一击毙命。而当时那个他倒下的那个位置,正对着姑娘。” 霏茗悄悄将手伸进袖子里。 宋琛笑道:“除了姑娘,我想不出第二种刺杀他的情形。” 一枚暗器从霏茗手里甩出,在划到宋琛脖子间的前一刻被远处抛过来的茶杯挡住。 文辰尧从门外进去,将掉落的暗器捡起。 是一片锋利的刀片,没有刀柄,四寸左右的长度,和孙透致命伤的伤痕符合。 霏茗眼里一惊,起身想要先解决宋琛。 文辰尧先一步跑过去,拦在宋琛面前:“根据断心阁的规矩,你不能杀宋琛哥哥。” 霏茗顿了顿脚步:“为何?” “因为我全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姑娘杀我,就等于灭门。”宋琛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文辰尧身边。 霏茗:“……” 还挺有道理。 等一下。霏茗惊觉文辰尧话里的意思:“你们知道我是断心阁的人?” 宋琛点头:“因为徐或的委托就是我下的。” 霏茗愣了一下,这是撞上委托人了? “难道孙透也是你……?”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姑娘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宋琛将房门重新关上,走回椅子边坐下,“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为何要杀他。” 霏茗沉思一会儿,说道:“你也看见了,我并不知道委托人是谁。” “我只是来确定一下。”宋琛将纸扇叠好收起来,“姑娘不必紧张。” 霏茗想了想,又问道:“那位马车上的姑娘,没有受到牵连吧?” “若是找不出凶手,那就不好说了。” “……我没想害她。” 宋琛笑道:“自然,姑娘心善。” 文辰尧在一边听得茫然,这人……心善? 霏茗扯了扯嘴角,知道这是宋琛的揶揄:“大人有话直说。你也应该知道,只是因为组织里的规矩不允许牵连无辜罢了。” 她当时正想办法在众目睽睽下暗中刺杀,刚好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霏茗就扔了块石子打中马的后腿,引发混乱后将孙透推到街道中间,再用暗器抹喉。 刀片割破孙透喉咙后直直飞入街道旁边的水果摊里,混在一堆水果当中。 刚好文辰尧在制服受到惊吓的马后,被甩到小摊前,手心被刀片擦过,破了点皮。 他将刀片收起来,原以为是小摊的主人切水果的刀,但看见这么小一块刀片,又没有刀柄,之后看见孙透脖子上的伤痕,就明白这不是意外了。 宋琛说道:“我要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就此告辞吧。” 霏茗疑惑道:“大人不是要抓凶手吗?不把我缉捕归案?” 宋琛推开房门,带着文辰尧走出去:“什么凶手?我只是来听曲的。” 回到京正府的时候,皇甫恪已经被萧白安排人送回宫里。 文辰尧将宋琛偷偷塞给他的纸条揉成一团扔了:“你要我暗中跟着去那种地方,等我回去又要被殿下骂了。” 宋琛笑道:“下官给世子赔不是。” “下次让萧白去。”文辰尧压低声音,悄悄对宋琛说。 “……我听见了啊。”萧白从房间里走出来,“那我可就要被父王打断腿了。” “你偷偷的嘛,王爷哪里会知道。”文辰尧叉着腰,抬头看他。 提起萧禅,萧白有些头疼:“他会知道的。” 没等文辰尧问为什么,他就看见房间里坐着的萧禅。 萧白摊开手:“我没叫他来啊。” 宋琛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被压下去,走进了房间里。 文辰尧想偷偷溜走,被萧白提进屋里:“……这种事情就不用带上我了吧。” “世子在场,父王才不敢对宋琛怎么啊。”萧白轻声说道。 文辰尧:“……” 可是我会很尴尬诶。 萧禅没有坐在主位,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侧案,正喝着茶,看见宋琛进来,将茶杯放下,淡淡开口问道:“宋大人事务繁忙,本王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吧?” 宋琛作揖行礼:“王爷赏脸前来,下官自然不甚欣喜。” “是吗?”萧禅抬眉轻笑,“本王倒是觉得,宋大人并不会欢迎我。” “怎么会呢,王爷是侯爷父亲,下官怎么会不欢迎。” 萧禅冷哼一声,喝着茶转移了话题:“宋大人刚才去了何处办案?” “纤红院。” 萧禅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看见从外面进来的萧白更加气不过:“你说哪里?!” 萧白一进来就听见宋琛在萧禅的雷区蹦迪,赶紧把人拉到身后:“父王,他去那里办案的。” 萧禅瞪了他一眼:“我问的是宋大人,你小子给我一边待着去。” 然后又朝宋琛说道:“宋大人平日里,就是去纤红院办案的?” 宋琛回答:“下官平日自然是去案发之地办案。” 萧禅还有些怀疑,文辰尧从两人身后挤出来:“见过淮王!” 看见文辰尧,萧禅脸色缓和一点:“世子如何在此?” “我跟着宋琛哥……大人去纤红院办案。” 萧禅又被一口茶水呛到:“啊?” 萧白也睁大眼睛看向文辰尧背影,这下不是越说越乱吗?宋琛自己去就算了,还带个孩子去,萧禅岂不是更加生气? 文辰尧见萧白着急,才不开玩笑,说道:“宋大人确实是去办案的,案子就发生在纤红院外的街道上。刚才是宋大人没有说清楚,他去的是纤红院外面,并没有进去。” 萧禅缓过来,将茶水咽下去:“原来如此,是本王错怪宋大人了。” 宋琛拱手:“王爷心地正直,只怪下官没有说清楚。” 萧禅原本是想来探探宋琛的口风,再把萧白捉回家里,如今文辰尧在场,他不好提起,只能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临走前狠狠瞪了萧白一眼。 第63章 古寺有塔 萧白摸了摸鼻子,假装没看见。 等萧禅离开,他将门关上:“怎么样了?” 宋琛说道:“是断心阁的手笔。” “那就有点难办了呀。”萧白在桌边坐下,“孙透平日里有什么仇人吗?” “不知道,正在调查。”宋琛看向文辰尧,“世子先回宫去?” 文辰尧回了声“好”,回到了皇宫里。 皇甫恪早就等在他的院子里,等文辰尧一回来就拽着他进屋。 “殿下慢点。”文辰尧被他拉着,无奈地开口提醒。 皇甫恪没让春儿姑姑跟来,一进房间就关上门问道:“你,你没做其他事吧?” 文辰尧眨眨眼,反问他:“殿下觉得我能做什么事?” 皇甫恪被噎了一下,看了眼文辰尧的样子,也觉得不太可能。 “总,总之,以后不许去纤红院。”皇甫恪找不到其他话,就瞪着毫无威慑力的眼睛看文辰尧。 “不去不去。”文辰尧忍住笑意,回答他的话,然后送了块点心过去,“殿下吃吗?” 皇甫恪接过来咬了一口:“对了,刚才父皇找人来说,马上要到踏春的日子,世子去不去?” 文辰尧点点头:“我陪殿下去。” 皇甫恪笑起来,又拿了块点心吃着。 历年踏春选在三月初三的日子,那时除去皇甫代瑄,所有皇子都要参加。踏春从皇宫出发,往云巫山方向而去,一直上到云巫山上的红拂寺。 红拂寺不是寺院,而是謩朝接待外来僧人之地。除去管辖红拂寺的官员,里面只有和尚与道士。 踏春走至红拂寺后,由国师主持国祭,祈祷一年风调雨顺。 祭祀之礼文武百官都需出席,由太子领头。 若是天熙帝有空,也会在一旁观看,只是今年,他是没有空去了。 官员也会带一两个子女一同前往,为后世子孙祈福。而官员的子女去与不去,皆是自愿的。 等到了踏春的日子,太子身穿朝服,束发而冠,在司礼叙完礼后,用杨柳枝沾上露水,轻轻朝地面洒三下。 喝完春酒,皇甫德便领着众人向云巫山而去。 皇甫德乘着辇车,身后跟着巫折柳,然后是皇甫恪与文辰尧的辇车。 从皇宫到达云巫山,大概走了一个时辰。 到了云巫山脚下,一行人下车,步行上山。 山路平坦,但因为刚刚下过几场春雨,有些泥泞。 文辰尧紧紧拉着皇甫恪的手,找着平稳干净的地走,就算如此,走到红拂寺时,也已经脏了鞋袜。 所幸没有打湿,还算干燥。 之后便是漫长的祭祀,皇甫恪站得有些无聊,扯了扯文辰尧的袖子,小声说道:“我们去寺里走走吧。” 文辰尧自然不会拒绝,他对春儿姑姑说带殿下去方便,就拉着皇甫恪离开了红拂寺正院。 红拂寺后面有一座古塔,一共九层,每层屋檐四角挂着铃铛,风一吹便泠泠作响。 塔底无人看守,里面也没有人,像是荒废已久。 以前踏春时,两人也曾路过这里,但没有进去看过,皇甫恪今日有些好奇,跟着文辰尧走了进去。 塔里四处遍布蛛网与灰尘,皇甫恪刚进去,就被门边铜像处的灰尘熏得打了个喷嚏。 铜像是童男童女的样子,守在捐赠箱的两侧。 箱子上的铜锁看上去已经打不开了,铜像也有些斑驳的痕迹。 皇甫恪跟着文辰尧身后,问道:“这是什么塔呀?怎么没有人管。” 文辰尧退出去看了眼牌匾:“字也看不清了。” 里面实在是脏乱,文辰尧怕皇甫恪被熏出什么毛病,很快就拉着他离开了。 塔后有一眼清泉,正在汩汩冒水。 文辰尧在清泉边蹲下洗了洗手,感觉干净了一点。 皇甫恪身上缠了点蛛丝,有点难受,他伸手去扒拉,结果弄得满手都是蛛网。 文辰尧轻笑一声,将人拉过来,替皇甫恪拂去蛛丝,又用泉水洗了洗他的手。 “谢谢世子。”皇甫恪有些不好意思,朝文辰尧道谢。 他们又在红拂寺外院转了转,看见许多住在里面的僧人和道士,看上去皆是外国来的。 每个诸侯国都有专门的接待房间,文辰尧看见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写着“贺兰”两字。 他知道贺兰已经被西戎吞并,没成想红拂寺里,贺兰的接待地方还留着。 这么多年过去,该抹去早就抹去了,如今还留着,那就说明謩朝似乎还承认贺兰国的存在。 文辰尧过去看了看,里面没什么人,除了謩朝的官员,只有三四位僧人。 有一僧人披着稍微破损的袈裟坐在屋檐下,手里转着佛珠,看着院中间的井。 他看见文辰尧和皇甫恪后愣了愣,然后低下头,念叨着什么。 文辰尧有些奇怪,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 “……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 僧人念至此处,停下来,抬眼看向文辰尧,站起身来,双手合十作揖:“参见世子。” “诶?师傅认识我?”文辰尧疑惑地站起来,看着他。 僧人抿唇笑道:“世子与贫僧有缘。” 文辰尧不知道他和僧人哪里有缘了,问道:“敢问师傅法名?” “法名善济。” 文辰尧没听说过善济:“师傅从何而来?” “贺兰。”善济说道。 皇甫恪在一边看得新奇,忍不住问道:“贺兰难道还在吗?” 善济向他行礼:“贺兰一直在。” 皇甫恪听不太懂,但也没继续问,文辰尧转移了话题:“善济师傅是什么时候来的红拂寺?” “已有十年。” 十年之前,贺兰国确实还在。 善济又说道:“如今与贫僧同在此处的,皆是十年之前于贺兰而来。” 文辰尧明白了为什么贺兰的牌子还在此处挂着。 他问善济:“贺兰的牌子会挂到什么时候?” 善济回答:“它会一直在此处。” 文辰尧不由得想起文海晏。 姑姑曾经远嫁贺兰,姑父便是贺兰的一介书生。 只是战乱时,文人也需要学着提刀跨马,方才能换来安宁。 若是贺兰还能回来,也就算是为姑姑一家报仇了。 第64章 父慈子孝 文辰尧正要再问,善济向他作揖:“殿下与世子该回去了。” 见他赶人,文辰尧也不再坚持,带着皇甫恪就要离开。 临别前,善济拿出一个锦囊递给文辰尧:“世子留步。” “这是?”文辰尧疑惑地看向他。 “此物赠与殿下。若殿下遇上生命危险,还请打开这个锦囊。”善济说道。 原来是给皇甫恪的。 文辰尧便看向皇甫恪:“殿下要收下吗?” 皇甫恪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接过来:“多谢师傅。” 善济说道:“殿下切记,勿要将锦囊送与他人。无事也切勿打开。” 皇甫恪点点头:“我记下了。” 善济告辞,回到了房间里面。 文辰尧帮皇甫恪将锦囊挂在腰上:“还挺好看的。” 皇甫恪好奇地戳了戳锦囊:“世子觉得,里面会是什么?” “嗯……难道是什么天材地宝?”文辰尧半开玩笑地猜着,“可以保命的仙草?” 皇甫恪笑起来:“真有这种东西,我可舍不得送给刚见面的人。” “走吧,我们回去。”文辰尧拉起他的手,回到了正院。 祭祀大典已经到了尾声,皇甫德正将三炷香插在祭坛的香炉上。 巫折柳已经离开,看来是要结束了。 因为路远,一般众人是要在红拂寺休息一个中午,再回宫去。 文辰尧和皇甫恪被安排在连着的两间厢房里,边上是一间空屋。 皇甫恪在空屋门口往里看了看:“奇怪,怎么没人住呀?” “因为这里是给萧白留的。”宋琛从后面出现,回答道。 皇甫恪稍微被宋琛吓到,而后问道:“那侯爷呢?” 宋琛摊开手:“被王爷抓回家关起来了。” “为什么?”皇甫恪不明白。 文辰尧怕他问出点什么,把人推进房间里:“殿下累了吧,赶紧休息休息。” “诶,我不累——”皇甫恪的声音传来,被文辰尧阻挡在了房间门口。 宋琛笑了笑:“原来殿下还不知道啊。” 文辰尧将他拉进自己房间:“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和萧白哥哥真的……?” 宋琛被一个小孩教训也不恼,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正如世子所见。” 文辰尧闷闷地坐下,有些不知所措:“那,那侯爷……不是,王爷呢?” “正如世子所见,王爷并不同意。” 文辰尧挠挠头:“我能帮忙吗?” 宋琛略带惊讶:“世子的意思是?” “就当是我的谢礼了,之前你帮我给郑伯报仇,还没有好好谢过你们。” “世子不必客气,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宋琛说道。 文辰尧想了想,说道:“那我们是朋友吧?” “嗯……应该是的。” “我帮朋友的忙,不应该吗?”文辰尧两手一摊,开始耍赖。 “……”宋琛愣了一下,才笑道,“多谢世子。” …… 淮王府。 萧白再一次尝试撬门失败,躺倒在床上摆烂。 门外站着萧禅派来监视他的守卫,根本出不去。 过了一会儿,萧白又锲而不舍地爬起来,跳上房梁看了看屋顶。 很好,看见一片松动的瓦片。 等他将瓦片掀开,然后和一双守卫的眼睛对上。 萧白尴尬地笑笑:“巧啊兄弟。” 守卫面无表情地把瓦片按回去。 萧白:“……” 他再一次躺回床上。 萧禅去踏春还没回来,索溪洁也真能狠得下心不来见他。 可恶,让他趁着踏春的日子和宋琛独处一下怎么了嘛! 萧禅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后走进萧白的房间,看见房里的灯还亮着,就把人从床上薅起来。 “父王,你做什么?”萧白揉了揉眼睛,他都快睡着了。 不让他见宋琛,总不能连觉也不让睡吧? 萧禅点亮了屋里的其他油灯:“睡觉不吹灯?” “忘了。” 萧禅关上房门,在萧白床边坐下,沉默了许久。 “……父王,你又被母妃赶出来了?”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萧禅直接给他的脑门来了一下。 萧白松了口气,这样的萧禅才正常嘛。 萧禅酝酿了一会儿,问道:“你白天说最近京正府又有案子了?” “对啊,死的还是孙大人的小儿子。” 萧禅犹豫着说道:“那,那也不是不能让你继续跟着宋大人办案。” “真的啊?”萧白眼睛一亮。 “但、是!”萧禅赶紧补充道,“办完这个案子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升职赴任道察院院长去,然后再也不许跟宋琛来往!” 萧白直接死鱼眼躺在床上:“我才不要。” “你……”萧禅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你就不能懂事点吗?” “我没有不懂事。”萧白起身看着他,“父王,你实话实说,这几年来我有再闯过祸吗?” “……确实没有。” “这都是因为宋大人管教得好呀。”萧白说道,“我在他手下学会安分守己,难道不该感谢他吗?” 萧禅被他说得绕了进去:“是该……不对,谁让你这么感谢他了?你要谢他,我可以准备礼物啊。” “父王觉得,宋大人是那种执着于身外之物牵绊的人?” “当然不是。” “所以说嘛。”萧白双手抱胸,继续忽悠,“宋大人不拘于世俗,那我是不是也该用不同于世俗的方法感谢他?” “确实……”萧禅迷迷糊糊地就上钩了,“那你们……” “对呀,所以我们就该在一起嘛。” 萧禅呆愣了半天,然后才如梦初醒般拍了拍脑袋:“你个臭小子敢忽悠我?” 萧白撇撇嘴:“我哪有,事实如此嘛。” 萧禅翻了个白眼:“你别想偷梁换柱。我们确实该感激宋大人,大不了我上书请奏圣上替他升职。但你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想都别想!” 萧白鼓着腮帮子,缩进被窝里:“天色已晚,父王早点歇息。下次被母妃赶出来,就别来挤我的床了。” 萧禅“哼”了一声:“我家夫人才不会赶我出来。” “是吗?”萧白掰着指头开始数,“我记得十天前,父王去参加宴席,沾染上其他女子的脂粉,被母妃赶去了书房睡觉;一个月前,父王买了赝品钗子,被母妃赶出房间,然后过来和我挤一起;还有……” “去去去去!”萧禅没好气地捂住他的嘴,“你记这么牢干什么?” 然后萧禅也只能起身帮萧白吹灭了房间里的灯,回去休息了。 第65章 兄友弟恭 在宋琛忙着调查孙透的人际关系时,文辰尧独自拜访过淮王府。 只是萧白是见到了,萧禅也肯放他出去帮宋琛办事,但萧白死活不出去。 “要是只能见这么点日子,我还不如不去。”萧白无赖地坐在房间里,看都不看萧禅一眼。 萧禅气得说不出话,一甩袖子让他好自为之,然后愤然离开了房间。 文辰尧坐在萧白对面笑道:“你真不去帮宋琛哥哥啊?” 萧白两手一摊:“不是我不去帮他,世子也看见了,我家老头子说帮他办完这次案子就要把我从京正府调走。” 似乎还不够,萧白又控诉了一句:“他还说之后让我别再去见宋琛。” 文辰尧想了想,说道:“我有办法。” “真的?”萧白眼睛一亮。 “不过,你得先去帮宋琛哥哥办案。”文辰尧随手顺了几块点心,打算带给皇甫恪。 “好说好说。”萧白喜笑颜开,马上跟着文辰尧去了京正府。 萧禅还以为他是被文辰尧劝住了,暗地里正在高兴。 宋琛已经对郤梅父亲问完了话,和郤梅说的大差不差。 见到女儿闯祸,郤梅父亲还有点害怕,知道这件事和郤梅没关系后,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几日你们还得住在京正府上,出门都要报备。”宋琛说道。 “没问题没问题。”郤梅父亲不住地弯腰说道,“多谢宋大人。” 等他下去之后,萧白和文辰尧才进去。 看见文辰尧真能把萧白带出来,宋琛还有点意外:“许久不见啊侯爷。” 萧白笑嘻嘻地凑到他边上:“那宋大人想我没?” 文辰尧翻个白眼:“我还在呢。” “多谢世子。”宋琛给他倒了杯茶水。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萧白很快变得正经,正色道。 “侯爷再不回来,就要结案了。”宋琛淡然开口。 看来是已经有方向了。 萧白放下心来,跟着宋琛去拿了这几日搜集的证据。 …… 皇甫恪从他的寝殿一路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太子府上。 他给春儿姑姑留下了字条,说要去大皇兄那里玩几日。 太子府在皇宫不远处,一会儿就到了。 皇甫德正在处理事务,他刚放下手里的文书,揉了揉额角,就看见他家最小的弟弟出现在他眼前。 难道是他最近太累出现幻觉了? 还没到皇甫德反应过来,皇甫恪就跑过去帮他捶肩膀:“大哥是不是很累呀?” 皇甫德伸手拉住他的手,笑道:“皇兄不累。你怎么突然来了?父皇知道吗?” 皇甫恪心虚地低下头,干笑两声。 皇甫德马上明白,这小家伙又是偷偷跑出来的。他无奈地刮了刮皇甫恪的鼻子:“你呀,别老是这样贪玩。至少也要带上春儿姑姑吧?” “大哥~”皇甫恪凑到他边上,“我想你了嘛。” 皇甫德才不信他的话。 他最近空了不少,也没少去看过弟弟,而以前他再怎么忙,也没见小家伙跑进太子府来找他。 顶多派人来给皇甫德送封信,催自己去皇宫看看他。 皇甫德想了想,把弟弟抓到边上坐下:“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事求我?” “嘿嘿,大哥真聪明。”皇甫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说吧。”皇甫德失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皇甫恪在太子面前一向乖顺,或许是因为皇甫德比他大上许多,给他的感觉和父皇也没什么两样。 “大哥,那个,马上要到世子的生辰了,我想和他一起去宫外游玩。” “嗯?世子生辰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 皇甫德思考一会儿:“所以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我还想邀请好多朋友一起去。”皇甫恪摇了摇他的胳膊,“比如,凌海、吴自,还有……” “还有谁?” “宋琛和萧白。” 皇甫德感到奇怪,前面那几个都是和皇甫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也都在上书房一起学习,想叫上他们倒是情有可原。 那宋琛和萧白是什么情况? 皇甫恪看出他的疑惑,凑过去在哥哥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什么?!”皇甫德睁大眼睛,惊呼一声。 “好不好嘛?”皇甫恪没给他继续惊讶的机会,抱住皇甫德的胳膊问道。 皇甫德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半天才问道:“我,我为什么要帮他们?” 皇甫恪拿出一本话本,递到皇甫德面前。 皇甫德认出正是他送给皇甫恪的其中一本,疑惑地打开翻了一会儿。 然后像被烫到一样把书丢了出去。 “这是大哥亲手送的哦。”皇甫恪笑得人畜无害。 “……我帮还不行吗?” “嘿嘿,大哥最好啦。” 皇甫德无奈地把书捡起来,犹豫道:“我送你的其他书……?” “都是这样的。” 皇甫德:“……” 真想亲手掐死之前那个看都不看一眼内容的自己。 这要是被天熙帝知道,那他就得第一次踏进皇甫代瑄专属的那间禁闭室了。 还会被坊间人嘲笑,堂堂太子,送给皇弟这样的话本。 于是在宋琛将孙透案结了半个月之后,皇甫德向他送来请帖,说是一起去砧白湖游船,庆祝世子的生辰。 这半个月以来,萧白死活不肯上任道察院院长,又被萧禅关进了房间。 皇甫德亲自上门拜访送帖,让萧禅有些受宠若惊。 “微臣拜见太子。”萧禅带着下人在门口早早候着,迎接皇甫德。 “王爷不必多礼。”皇甫德淡淡地笑着,将人扶起,“孤此次为私事前来,王爷就当唠家常吧。” 萧禅将皇甫德迎进正厅,备上好茶。 皇甫德不多废话,直接问道:“不知萧白可在府上?” “在在,我这就派人叫他过来。” 萧白与皇甫德也算是朋友,萧禅不疑有他,将人从房间里放了出来。 等人到后,皇甫德将请帖递过去:“三日后世子生辰,恪儿想邀侯爷一同去砧白湖游船。” 萧禅接过来笑道:“难得四殿下还记得犬子,一定准时到场。” 萧白嘟囔着:“你都没问过我同不同意。” “你敢不去?”萧禅瞪了他一眼。 皇甫德轻笑一声,在萧禅转身将请帖递给下人的时候,偷偷凑到萧白身边:“宋大人也会去。” 萧白一听就明白了,心里暗自开花。 第66章 一片砧敲千里白 文辰尧生辰那天,他一早就被皇甫恪从床上薅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皇甫恪就往他脸上糊来一条湿哒哒的毛巾。 文辰尧叹口气,用毛巾擦了擦脸:“殿下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往屋外看去,天刚刚破晓,寻常这种时候,皇甫恪是肯定还在梦乡里的。 “今天世子生辰,你不会忘记了吧?” 文辰尧把毛巾拧干,有些无奈:“那又如何?” “今天要去砧白湖。”皇甫恪在他耳边聒噪,“我还从来没去过梨城,听说砧白湖很大很大,能装下几十条船呢!” 文辰尧被他逗笑,把小孩往边上推了推,自己将脸盆里的水倒了:“殿下说得没错,砧白湖确实很大。” 砧白湖在梨城西边,从京城去要路过墨山,是南方五城里最有名的湖泊。 湖边居住着许多人家,女人们经常成群结队去湖边洗衣服。 每当天色泛白时,砧白湖边的风声就会裹挟着阵阵捣衣声,像一大块银色的捣衣石,砧白湖也因此得名。 这次皇甫恪将所有的熟人都叫了去,连巫折柳和巫宁都没放过。 为了掩人耳目也是豁出去了。 文辰尧和皇甫恪收拾好的时候,天色还早,他们坐上马车时,不一会儿皇甫恪就开始打瞌睡。 “看来殿下是喜欢在马车上睡。”文辰尧笑话道。 皇甫恪困得不行,懒得回应,鼓了鼓腮帮子就靠在文辰尧肩上睡着了。 墨山的黑气还在,马车需要从边上绕路。 文辰尧远远望见墨山,有些好奇,他问边上的春儿姑姑:“这些黑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春儿姑姑回答道:“我曾经听祖上的人说,一百多年前就有了。” 墨山外一圈都无人居住,像是禁地一般,只有黑气缭绕的山间,半点绿色也透不出来。 绕过墨山,再走一会儿就到了砧白湖。 湖边已有许多女人在捣衣,她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在朝霞下面干活。 皇甫德定的游船是梨城最大的客船,船舱有两层,能容下一百多人。 文辰尧还觉得有些浪费,但皇甫恪很高兴地同意了。 游船已经在岸边停靠,皇甫恪上了船就四处张望,跑来跑去。 船上有彩饰装点,还挂着五颜六色的灯,只不过如今天亮,灯并没有亮着。 皇甫德的安排是下午来游船,天黑之后再一起在船上用晚宴。 白天确实不急,或者说太早了。 皇甫恪却觉得,正好趁着白天和文辰尧一起在梨城附近逛逛。 砧白湖边上有一座砧白楼很出名,皇甫恪以为是酒楼,一直想来看看。 文辰尧也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听见皇甫恪说要去,就同意了。 两人正要出发,却被春儿姑姑拦住。 她面露难色,把文辰尧拉到一边:“还请世子不要带殿下去砧白楼。” “为什么?”文辰尧不解,“它不是酒楼吗?” “呃……它确实是酒楼,但是……”春儿姑姑支吾了一会儿,才告诉文辰尧,“它还有其他用处。” “比如?” 春儿姑姑往四周看了看,见皇甫恪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低声说道:“砧白楼分内外两楼,外楼确实是酒楼,但内楼与纤红院差不多。而且……里面全是男倌。” 文辰尧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抬眼看了眼边上还不知情的皇甫恪,果断拉过小孩的手:“殿下,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皇甫恪问道:“为什么?” 文辰尧想了想,觉得还是告诉他实情比较好。毕竟这小家伙好奇心旺盛,文辰尧怕他自己偷偷溜进去。 皇甫恪有些尴尬,看了看不远处的砧白湖:“那,那我们去哪里?” “在湖边一起走走吧。” 文辰尧与皇甫恪并排走在砧白湖边,洗衣服的人群逐渐散去,岸边的杨柳垂下绿丝绦,滴落在湖水上,泛起一层层涟漪。 …… 再次路过墨山的时候,巫折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递给巫宁一枚解毒丸,选择从墨山上走。 巫宁跟着他后面,感到奇怪:“师兄,为什么要从山间走?这里面有黑气呀。” 巫折柳只是笑笑,往半山腰走去。 原本的道观已经是一片废墟,经过百年的风吹雨打,四处都是青苔与杂草。 门的铁环上长满铁锈,暗红色的大门被岁月侵蚀得发黑。 巫宁不知道里面还有一座道观,跟着巫折柳走进去,差点因为门口石阶上的青苔滑倒。 “小心点。”巫折柳及时拉住她,走入道观的大门。 院子里的古井早就干涸,边上的钟磬被斑驳染色。巫折柳试着拿石头敲了敲钟,没有发出声响。 “师兄对这里很熟悉?”巫宁看见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又径直走到一间厢房里,问道。 巫折柳向她招手:“阿宁,快过来。” 巫宁走过去,房间里也是一片狼藉。 “这里就是我们师父以前住的地方。” “……师父?”巫宁惊讶地打量起这间房。 在道观里,有十几间与它一模一样的厢房,和普通的道房并没有两样。 巫折柳拂去桌上的灰尘,皇甫炎留下的茶壶还在这里放着,只是已经布满了细微的裂痕。 自从他下山之后再也没回到这里过,也许是怕看见物是人非后会伤感吧。 但看见巫宁的目光,巫折柳心里反倒不觉得哀愁,至少那些道法,可以传下去了。 巫折柳将皇甫炎的故事告诉了巫宁,后者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巫宁说道:“师兄,我可以重建这里吗?” “你想叫它什么?” “……就叫,仙灵观吧。” 巫折柳不知道原来的道观叫什么,皇甫炎也不曾提起,他听巫宁这样说,没有反对。 巫宁将整座道观走了一遍,最后在门前拜了三拜,就当补上她的拜师礼了。 她想将这里传承下去,至于外面的黑气,她会想办法解决。 巫折柳有些意外:“你真觉得,能驱散那些黑气?” “一定有办法的。”巫宁说道。 “好,你想做就去做吧。” 第67章 偶遇金枝 申时刚过(17:00),前来参加宴会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 游船于岸边缓缓移动,沿着砧白湖行驶。 湖面上泛着微波,游船经过时将涟漪荡开,像拖着银白色的尾巴。 船上花灯亮起,在黄昏中燃着各色的灯火。 皇甫恪第一次坐船,趴在船头往下望去,看着湖水荡漾。迎面吹来凉风,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文辰尧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站在身侧默默看向远处的风景。 他不喜欢与人应酬,干脆出来和皇甫恪一起在船头吹风。 反正有皇甫德在场,大多数人都忙着拍他马屁。 船舱内有舞女和乐姬表演,演奏着清雅之曲。 萧白绕过众人,悄悄把宋琛从人群里拉出来。 宋琛正在听曲,回头看见萧白,笑道:“侯爷总算被放出来了?” “你看,你就知道忙着听曲,都没发现我在这里。”萧白有些不满,找了个角落控诉。 “怎么会呢,侯爷到哪里都是显眼的存在。” 萧白却不买账,把宋琛手里的纸扇抢过来,放在身后:“你又叫我侯爷。” 宋琛想伸手拿回,被对方按着肩膀坐下来,他只能看着纸扇,抬眼叫一声“萧白”。 萧白这才把扇子还给宋琛,趁着没人注意,在宋琛脸上偷袭了一下。 “咳,人多眼杂。”宋琛压低声音提醒萧白。 “那又怎么样,反正迟早都要知道。” 宋琛垂眼,拿起手边的酒壶倒了一杯酒给萧白:“你真这样想?” “当然。”萧白接过来一饮而尽。 宋琛笑笑,换了个话题聊,没再提起这回事。 船舱的二楼没多少人,和外面的火树银花比起来,多了几分冷清。 凌缈带着弟弟走上二楼,靠着窗户,用外面的风驱散点热气。 凌海嫌一楼吵闹,他都不能好好吃点心了,才和凌缈一起上了二楼。 “少吃一点,一会儿正餐吃不下了。”凌缈拿走他手边的一盘水果,提醒道。 “知道啦姐姐。” 他正吃着,手里一块点心不小心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它却滚着滚着,停在了远处一人的脚下。 巫宁蹲下将点心捡起,看见跑过来的凌海,说道:“小心一点。” 凌海拿回点心擦了擦,用油纸包起来递给下人扔了。 “多谢这位小姐。”凌缈把弟弟拉回来,让他去外面走一圈消食,“不知怎么称呼?” “巫宁。” 凌缈也报了自己的名字。 船上除了她们和春儿姑姑,也再没有其他姑娘,于是两人很快坐下来一起说话。 “原来是国师的师妹,不知国师在何处?”凌缈问道。 巫宁指了指外面:“他在外面和越王爷说话。” 凌缈有些好奇巫宁的身份:“你是道士?” “应该算是吧。” “为什么要出家呢?” 巫宁无所谓地笑笑:“因为我父母逃难路上死了,师兄把我捡回去养大,就当了道士。” 凌缈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她想安慰一下巫宁,却又觉得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人家好像又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巫宁看出她的心思,说道:“凌小姐不用担心,我跟着师兄过得挺好的。” “哎呀,我们聊点其他的。”凌缈笑起来,从衣袖间拿出一块帕子,“你看看这个图案怎么样?” 手帕上绣着一株红梅,开在枝头。 巫宁问道:“为什么绣梅花?” “因为我喜欢啊。”凌缈说道,“我喜欢它的清冷,又喜欢它的艳丽。” “我不懂什么绣花,不过,看起来和真的一样,那一定是绣得很好了。”巫宁举着手帕在火光前看了看,说道。 “那巫宁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平日里?”巫宁仔细想了想,“在我懂事之前只知道玩,七岁的时候师兄开始教我道法。” “学道累不累呀?” “还好吧,我一天也就学三四个时辰,多了就耍赖不肯学。”巫宁想起之前被巫折柳按着头学习道法的日子,“那时候师兄想尽办法诱惑我学习,结果还是老样子。” 凌缈忍不住笑出声:“我原本看姑娘的样子,像个勤奋好学的。” 巫宁捂嘴笑道:“那就要让凌小姐失望了,巫宁并不怎么努力。” “那你学得怎么样呢?” “到现在为止,学了七七八八吧。”巫宁说道,“师兄倒是说过我有天分,他才愿意教我的。” 凌缈撑着头看她:“真好呀。” “好什么?”巫宁没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凌缈顿了顿,低头看着桌面,过一会儿才抬起来:“没什么。巫宁平日里还有其他喜欢做的事吗?” “我比较随性,没什么喜欢做的,硬要说的话,帮师兄照顾一下他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吧。” 凌缈将手帕收回去,想了想,又拿出来递给巫宁:“这手帕送给姑娘吧。放心,这是我刚绣好的,还没有用过。” 巫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多谢凌小姐。” “来日若有缘,姑娘可愿意来府上聚聚?”凌缈问道。 “凌小姐是说丞相府上?” “正是。” 巫宁说道:“也好,我平日在山中不经常下来,也难得交几个朋友。” 凌缈笑道:“那便这么说定了。” 凌海从外面走了进来:“姐姐,晚宴什么时候开呀?” “应该快了。”凌缈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小海饿了么?” “嗯。”凌海点点头。 巫宁拿出一个山果递过去:“吃点果子垫垫吧。” 凌海看了眼姐姐,见她同意后接过来:“谢谢这位姐姐。” “这是巫宁姐姐。”凌缈纠正他。 凌海吃着山果,有些含糊地叫了一声:“谢谢巫宁姐姐。” 二楼又进来一些人,是上来摆宴的。 他们手里端着一盘盘佳肴,有条不紊地在宴桌上摆好。 凌海咽了咽口水,赶紧拉着凌缈走了。他怕再待一会儿,自己就忍不住偷吃了。 巫宁也起身跟上去,和凌缈去了一楼。 二楼走廊一处无人的地方,巫折柳推着皇甫代瑄上来。 待会儿晚宴开始后人多,巫折柳担心出什么意外,就提前将人推了上来。 然后就看见巫宁跟着一大一小从另一边下了楼。 “奇怪,她不是说下面闷得慌吗?”巫折柳疑惑地看着师妹的背影。 第68章 不问婵娟 “说不准是因为一个人无聊才这样讲。”皇甫代瑄说道,“你看她跟着那姑娘下去,脸上可笑着呢。” 巫折柳一听也是,不再管巫宁下去,继续把人推进二楼的房间内:“也怪我把她一个人丢在这。” “那你不得一起怪我呀?”皇甫代瑄笑道。 “舍不得。”巫折柳低头看他,伸手将皇甫代瑄的碎发拨到耳后。 这一下把皇甫代瑄搞沉默了,难得红着脸,催促巫折柳快点进屋。 皇甫代瑄要开始怀疑巫折柳以前是不是有经验了,为什么他这么熟练啊? 等天上挂起一轮清辉时,晚宴准时开始。 文辰尧跟在皇甫德边上,听他说了一大堆场面话,眼巴巴看着桌上的排骨发呆。 等一刻钟后,皇甫德才结束说话,拉着文辰尧坐下。 文辰尧也不是不会客套,但他是真不习惯,宴席上不停有人起身向他祝贺送礼,他就得不停地道谢。 然后要喝茶回礼,文辰尧饭菜还没吃一口,就感觉自己要喝饱了。 看出他的窘迫,皇甫恪主动替他喝了几杯茶,然后溜到皇甫德边上说:“皇兄,我想解手。” 皇甫德离不开人,春儿姑姑在楼上招呼客人,只好让文辰尧陪着去。 总算逃出来的文辰尧在外面深呼吸着新鲜空气:“呼——多谢殿下啦。” 皇甫恪笑起来,拉着文辰尧在船尾坐下来:“世子,你看天上的月亮。” 文辰尧抬头看去,那月亮只有弯弯的一片,像一盏半残的琉璃灯挂在空中,照亮长夜。 “那颜色和梨花一样。”皇甫恪自顾自说下去。 文辰尧问道:“怎么突然这样想?” 皇甫恪从衣袖里拿出几块顺出来的点心递给文辰尧:“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像。你吃吧,我看世子都没时间吃菜。” “嗯,谢谢。”文辰尧低头吃着点心,偶尔抬眼看着月亮。 皇甫恪抱膝看着文辰尧:“世子,你说月亮为什么要有阴晴圆缺呢?” “为什么这样问?” “若是月亮一直是圆的、亮的,那不就不伤感了吗?”皇甫恪说道,“而如今它有时圆有时残,像是在说,不知何时就会有离别的到来。” 文辰尧将点心吃完,拍了拍手里的碎屑,说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诶?”皇甫恪不解地看向他。 文辰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殿下不必伤怀。明月年年阴晴圆缺,只是因为红尘本就时常更迭。天地本不全,只在残缺之中生灭。 可我们既有缘相遇,何必牵挂不知何时到来的离别呢? 等诀别之后再伤感,也还来得及。” “可我不想离别。”皇甫恪闷声说道。 “殿下,世人往来匆匆,但凡相遇总有离别。” 皇甫恪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我们也会如此?” 文辰尧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殿下怕吗?” “……”皇甫恪眼里涌现泪光,但最终没有落下,他吸了吸鼻子,“世子如今还在,我就不怕。” 文辰尧说道:“那我要是不在了呢?” “才不会!”皇甫恪猛然抬头,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用力,泛着白色。 文辰尧看着眼前的少年,依稀看见几年前与自己初见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现在长大了不少,到如今,也快十一岁了。 他伸手握住皇甫恪略带凉意的手:“殿下说得是,至少在离别到来之前,我会一直在的。” “就不能不分别嘛……”皇甫恪小声嘀咕着,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 文辰尧看见天上的残月躲入了云层之中,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他找了半天,才从犄角旮旯里,揪出一颗黯淡的星星:“殿下,你看,有星星。” 皇甫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明所以:“怎么了?” “哪怕月亮残缺的时候,天上也会有星星的。” 皇甫恪笑起来:“而没有星星的时候,太阳一定会在那里。” “是啊。”文辰尧站起来,“走吧,这么许久,应该可以进去安心吃饭了。” 两人再次回到船舱的时候,皇甫德已经去了二楼,一些人也跟着走了上去,除了乐曲的声音,一楼倒是变得清静。 文辰尧坐回他的位置,上面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他也并不在意,只是看向皇甫恪:“殿下,需要重新热一下你的饭菜吗?” “不用不用。”皇甫恪毫不在意地夹起一筷子菜就吃起来。 许是真的有些饿了,皇甫恪甚至都顾不上和文辰尧说话。 文辰尧轻笑一声,也在一边吃着,偶尔帮皇甫恪倒上一杯茶,不至于让他噎到。 等到宴会散时,已经是深夜,宫门已经落了锁,皇甫德就想让两个小孩先去太子府过一夜。 但文辰尧早就有安排,拉着皇甫恪上了萧白的马车。 皇甫德便独自离开了。 马车上,萧白问道:“然后该怎么办?” 文辰尧打了个哈欠:“然后当然是回家睡觉了。” “诶,世子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文辰尧无奈地坐直身子:“你就放心吧,保准让王爷很快放你出去。” 萧白这才命车夫将马车赶回淮王府。 萧禅一直等到现在才等来萧白,一看见儿子就把人拽下马车:“臭小子,是不是趁机溜走去见宋琛了?” 萧白揉了揉被萧禅拽疼的手臂:“哪有。” “那怎么现在才回来?” “因为世子盛情难却呀。父王,你看。”萧白拉开马车车帘,露出里面的人,“如今宫门落锁,我就只能把人带回来了。” 萧禅见到里面的人,赶紧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哎呀,殿下与世子怎么来了,快进府休息休息。” 春儿姑姑跟在马车边上,扶着皇甫恪下来:“殿下当心。” 萧禅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春儿姑姑则单独住在另一间。 萧白又被他赶进房间里,说是除了见殿下与世子,其余时间没有萧禅的允许依旧不准出来,直到他同意娶亲为止。 文辰尧和皇甫恪对视了一眼,朝萧白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进屋睡觉去了。 第69章 春围伊始 次日上午,文辰尧就去了萧白的房间里。 文辰尧问他:“我记得王爷将你调去道察院了?” “是,等文件下来他就要让我去赴任。”萧白坐在桌边,没精打采的样子。 “别气馁嘛,至少王爷不会一直把你关在房间里。” 萧白叹口气:“世子不知道,道察院离京正府远得很,在京城的对角线呢。” “无妨,只要能出去,总有机会的。” 萧白看着他:“我听世子的语气,怎么好像没有办法?” 文辰尧无辜地摊开手:“我可没说。”然后他凑到萧白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春围不是快到了吗?你拔得头筹,到圣上面前请一道赐婚的圣旨,不就完事了。” 萧白有些担忧:“皇上能答应这事吗?” “那就要看侯爷的演技,啊不是,侯爷的真心了。”文辰尧说道。 文辰尧和萧白又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带着皇甫恪回宫去了。 回到宫里,皇甫恪就瘫倒在床上,被春儿姑姑拉起来。 “殿下,今天还有课呢。” 皇甫恪摸了摸鼻尖:“昨天这么累,就算了吧。” “不行,殿下昨日为了给世子庆生就没有去上书房,今日再不去,要被夫子骂了。” 皇甫恪只能慢吞吞地起来收拾东西,觉得不服气,就去隔壁硬拉上文辰尧一起去上书房。 文辰尧也只能跟着他去上了一天的课,听得他头昏脑涨的。 他昨天就没怎么睡好,今日难得在课上打起瞌睡。 皇甫恪觉得新奇,午休时暗地里笑他。 文辰尧轻笑一声,捏了捏他后脖颈的软肉,痒得皇甫恪不住地求饶。 文辰尧这才放手,打着哈欠去睡午觉了。 午后是礼仪课,比较轻松,上完后文辰尧总算能摸到他的枪了。 他手里的长枪换成了成人的样式,比他的身高还要长一点,不过并没有妨碍他挥动长枪。 皇甫恪很快就带着一盘水果进来看他练习枪法,后面跟着来监督他背书的春儿姑姑。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春围的日子。 謩朝每年有两次皇家狩猎的时间,春天称为春围,秋天称为秋猎,一般选在暮春和晚秋的时节。 狩猎场是在一处皇家山庄的边上,用黄布包裹着围栏,圈出一大片场地。 由皇帝或太子领头,率领文武百官在场地四周围城一圈,不断有骑官往里面放出猎物,谁能射中,猎物便归谁。 一般这种比试都是由朝中的年轻一辈进行,谁家的公子赢得头筹,便能向皇上求一个赏赐。 大至官位府邸,小至金银财宝,只要皇上答应,便什么愿望都能许。 这当然只是第一天,后面两天,前来参加春围的人就各自在山林间狩猎,能猎到什么就拿回去什么。 因为有运气加持,后面几天的狩猎便不做比赛,顶多是口头夸赞几句猎得最多猎物的人。 在文家出事之前,春围秋猎的头筹基本被文家包揽,甚至有时候天熙帝在私底下悄悄对文河清说,给朝中其他年轻人留点机会。 于是文河清就稍微留手,把第一名让给了文路远,看得其他人牙痒痒。 天熙帝无奈,也不好让文路远也放水,只能再一次答应了文家的请求。 后来没了文河清父子,每年的第一名像是多了许多水分,一下子少了许多能被射中的猎物,有时候甚至连文路远的一半都没有。 天熙帝又不免开始想念他们。 其实原本几位皇子的成绩也都还不错,但册立太子后,皇甫德忙于朝政,射艺有所下降,皇甫恭文与皇甫代瑄不久又上了战场,不怎么参加狩猎。 再到后来又只剩下一个成年的皇子。 而这回萧白为了能求得圣旨,一直在家里练习射箭,看得萧禅以为他开窍了,连连夸他懂事。 “好好学,好好练,春围上拿个第一名给你父王长长脸啊。”萧禅坐在一边满脸的慈爱,仿佛之前将萧白关房间里的不是他。 萧白擦着头上的汗,说道:“父王,你还是别盯着了,看得我心里发毛。” 萧禅瞪了他一眼,还是起身回房了。 萧白则继续弯弓搭箭,朝着面前的靶子射箭。 春围开始后,文官和武官分开,绕着春围场地形成一个圆圈,天熙帝站在辇车上,扶着扶手,照常讲了几句鼓励的话。 而后骑官放出一只狐狸到场地正中间,皇甫德举起弓箭,一箭射中。 天熙帝满意地点点头,宣布春围正式开始。 前面一些猎物不计入总数,每个参加比试的人按着顺序一人一箭,其他手痒想要试试的也可以排队。 文辰尧和皇甫恪也到了可以参加的年纪,但只有皇甫恪一人报名了,文辰尧并没有参加春围的比试。 轮到时文辰尧他将弓箭递给了皇甫恪。 “烦请殿下代劳。”文辰尧说道。 皇甫恪连射了两箭,全部命中。 天熙帝点头称赞了几句,而后问道:“世子为何不亲自射箭?” 文辰尧行礼回答:“臣射艺不精,恐圣上笑话。” 天熙帝笑着抚过胡须:“朕曾记得,文将军生前,每年都是这春围的第一名,难道世子不愿意延续令尊的头筹吗?” “微臣不敢。”文辰尧低下头回话,“方才不射箭,是因为微臣并没参加此次比武,想着让殿下多练一箭罢了。若是皇上觉得臣失了礼数,还请责罚。” 天熙帝有些奇怪:“世子为何不参加?” “臣如今射艺还不够,不想辱没了父兄的名声。” 天熙帝便不再追问,转而看向骑官:“继续吧。” 倒也没有追究文辰尧让皇甫恪多射一箭的事,反正他也挺希望皇甫恪多历练历练的。 一圈下来,大部分人连第一箭都未曾射中。 朝中历来文多武少,那些文官和他们的儿子,也不会专门练习射艺。 天熙帝暗自叹口气,看来是时候多招一些武将了。 朝中年轻的武将除了车剑席云还不错,就再也没有能拿出手的了。 之前去援助南蛮,原本想锻炼一下徐湛,结果这小子刚出国门就拉了坨大的。 眼下中原暂时太平,但想来这太平不会长久。 第70章 邓家山庄 试射过后,就到了正式比试的时间。 参加比试的人需要不断地射箭,射中骑官放出来的猎物。 猎物有大有小,速度也都不相同,非常锻炼眼力和准头。 每个人用的弓箭都是由骑官统一准备的,上面有他们的标记,比试结束后,由骑官统计每个人射中的数量。 若有两人甚至多人射中同一只猎物,便都算上半分。 骑官开始放出猎物。 猎物们被扔进春围场地时,或多或少都会紧张地奔跑起来,而后被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吞没。 从狐狸到兔子、小鹿,各式各样的动物都有。 文辰尧在皇甫恪边上看着,有时帮后者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动作。 他看着皇甫恪射中一只又一只猎物,心里很是高兴。 一个时辰之后,骑官宣布比试结束。 皇甫恪松了口气,放下快要麻木的手臂。他的手心已经被弓弦勒红,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文辰尧帮他吹了吹,问道:“疼不疼?” 皇甫恪摇了摇头:“不疼,已经麻了。” 文辰尧觉得又好笑又心疼的,拉着他的手揉了揉:“回去后上点药,这几天别碰水了。” 皇甫恪摇摇头:“明天后天不是还要进山林去狩猎吗?” 文辰尧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殿下手都这样了,就别再想着狩猎了。” 皇甫恪不服气:“我还可以的。” 然后下一刻就“哎呦”一声喊出来,他抽回手揉着自己被文辰尧捏疼的地方:“世子干什么嘛。” “让殿下有点清晰的认知呀。”文辰尧笑道,“我轻轻碰一下就疼,你之后还怎么射箭?” 皇甫恪闭上嘴,不肯理他。 文辰尧复而叹气:“殿下刚才不必如此拼命呀。” 皇甫恪说道:“我不努力一点,万一侯爷没得第一名怎么办?” 文辰尧揉揉他的发梢:“殿下不必为此事拼命,这是需要侯爷自己把握的事。” “好吧。”皇甫恪点头。 骑官统计需要一段时间,天熙帝让各位先行休息,等半个时辰后再回来集合。 出了春围场地,就是边上的皇家山庄,此处原本名为邓家庄,不知多长时间以前,被皇室看中,买下做了春围秋猎的场地。 而原本邓家庄的人也还住在山庄里,只是扩建了一番。 邓家庄的大门被移到了山庄的东南角,有不少好奇的邓家庄人从里面出来围观。 只是被拦在场地之外,不准进去。 不过这难不倒一心想要八卦的人,邓家庄的人等里面的官员出来,打着招待他们的名义,将人请进邓家庄里,然后打听春围的消息。 有些官员早就和邓家庄的人混熟,甚至不需要他们主动过来邀请,就自己走过去了。 文辰尧和皇甫恪走进山庄,里面陈设着许多亭台楼阁,溪水湖泊一点不少。 “那边就是邓家庄了。”文辰尧指着东南角说道。 皇甫恪问他:“你知道邓家庄?” “以前听父亲说过。他们每次狩猎回来,都会带点邓家庄的百姓送的食物。” “里面住的都是百姓?” “大部分是,有一些邓家庄的人也进过朝堂。”文辰尧见他感兴趣,便提议道,“进去看看?” 皇甫恪点了点头,跟着走进邓家庄。 邓家庄的百姓大约有一百多人,比得上一个小山村的人数了。如今的庄主名叫邓比络(lào),将近知天命之年。 文辰尧进去时,有两个年轻的邓家庄人走过来,一男一女,似乎是对兄妹。 “诶,两个小孩子?”邓师看见两人,好奇地走过来问道。 文辰尧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们是来参加春围的。” “真的吗?你们这么小就参加春围啊。”边上的邓娟一听很兴奋,“春围多少岁就能参加呀?” “十岁。”文辰尧回答道。 邓师将她拉到身后:“你激动什么,哪有姑娘家参加春围的?” 邓娟耸耸肩,说道:“哥,反正你也没有人脉,就算是男的也参加不了。” 邓师被她噎了一下,扭头就向文辰尧两人看去:“二位一定累了吧?去我家坐坐。放心,邓家庄的人都很热情好客的。” 文辰尧同意了,和皇甫恪一起去了邓师兄妹的家。 他们家在邓家庄比较偏僻的地方,比起其他庄上的百姓,他们家的房子显得有些简陋。 邓师让邓娟去做几个菜来,他则泡了几杯糖水给两人:“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只能喝点糖水了。” 文辰尧并不介意,说道:“谢谢你们。” 而皇甫恪本来就更喜欢甜的东西,喝了几口糖水,也道了声谢。 邓娟很快端上来一盘青菜和两个鸡蛋,然后有些为难地拉着邓师,小声说道:“哥,家里没有米了。” 邓师四处看了看,说道:“不是还有一升黄豆吗?” “那是我们的晚饭。”邓娟抗议。 两人说话很小声,但还是被文辰尧听到了,他想了想,问道:“邓家庄里没有买米的地方吗?” “有倒是有,只不过……”邓师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不过什么?你们没有钱吗?” “钱倒是有,但是庄主不让买,他唔……!”邓娟刚说一句话,就被邓师捂住嘴。 邓师带着歉意笑道:“没,没什么,家里没有钱了,小丫头不知道。” 文辰尧和皇甫恪对视一眼,感到奇怪,但既然看上去是家事,也就不再过问:“那麻烦你们告诉我买米的地方在哪,我们去买吧。” “不用不用。”邓师赶紧说道,“怎么能让客人亲自去买米,这样吧,我让娟儿再多煮几个鸡蛋来。” 邓娟说道:“没有鸡蛋了。” 邓师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那我们还有什么?” “还有半篮子青菜和一升黄豆。” “我之前带回来的两个土豆呢?” “被……”邓娟看了文辰尧两人一眼,压低声音凑到邓师耳边,“被抢走了。” 邓师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文辰尧停下剥鸡蛋的动作,说道:“我们还不饿,二位不用麻烦。” 第71章 朱门杯中茶,谁家血上花 皇甫恪刚夹了一筷子青菜,就把手里的鸡蛋放下:“我也不饿。” 邓师苦笑一下,让邓娟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又添了几杯糖水。 “谢谢你们。”邓师放下杯子,坐在文辰尧对面。 文辰尧摇摇头:“是我们应该谢谢你们。” 邓师“唉”了一声,没有说话。 “邓家庄的人过得不好吗?”文辰尧问道。 邓师点点头,然后又马上摇头,复而低下头去:“是……啊,不是,我们……唉。” 文辰尧看了一眼外面,邓家庄里百姓的房子看起来都还不错,就算是邓师一家,也是算比较大的,屋里的摆设也多,看上去什么都不缺。 文辰尧想了想,走过去把门关上,压低了点声音:“你别怕,说实话就好。” “哎呀,邓家庄上有钱人多了去了,他们过得可好了。”邓师没有说话,在一边坐着的邓娟开口说道。 “那为什么你们家里,连点米都买不到呢?” 邓娟偏过头去,将手里的布扔脚边的木盆里:“还不是因为他们……” “娟儿!”邓师出声阻止她说话,然后略带讨好的意味,朝文辰尧笑道,“这位小公子别听她乱说,是我们爹娘死得早,我们……呃,我们也不懂事,没找个好差事做。” 皇甫恪也看出些不对劲,悄悄拉着文辰尧的衣袖,和他对视了一眼。 文辰尧垂下眼帘,拍了拍皇甫恪的手背,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抬头说道:“你们没什么事就好。” 邓师松了口气,向邓娟使眼色,让她先离开。 邓娟对他的行为有些不满,鼓着腮帮扭头就走进里屋去。 邓师看着她的背影叹口气,然后又换上一副笑容:“二位别嫌弃,糖水管够。要是饿了,我们家还有菜。” 文辰尧将杯子里的糖水喝完,说道:“够了够了,我们待会儿去山庄吃饭就行,不用麻烦你们。” 他在桌底下用手肘碰了碰皇甫恪,后者会意,起身问道:“邓公子,请问一下,你们家茅厕在哪?” 邓师起身掀开里屋的帘子:“从这屋里出去,在后面院子,侧边的小门就是。” “谢谢邓公子。”皇甫恪起身离开,因为文辰尧还在这,邓师不好送他过去,就留下来和文辰尧聊天。 皇甫恪从里屋出来,后院里,邓娟正拿着装满水的木桶浇菜。 “姐姐。”皇甫恪走过去,趴在菜园子的栏杆上叫她。 邓娟听见后,放下手里的木桶走过来:“怎么了?” “姐姐,庄子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 邓娟一听眼神往边上瞟,然后笑道:“没有。” 皇甫恪踮起脚凑近一点她:“那为什么他们连米都不让你们买?” “那,那是因为我们家没钱了。” “你骗人,我都听见了。” 邓娟叹口气:“好了,你们就别管了,邓家庄上的事,可不是两个小孩能解决的。” “那如果我能解决呢?” “你?”邓娟笑出声来,“我们祖祖辈辈就活在邓家庄上,他们都没有解决,你能解决?” 皇甫恪撇撇嘴:“你都不说是什么事,我怎么知道能不能解决。” “好吧,我就告诉你们,反正曾经来打听的人也不少,不缺你一个。”邓娟弯腰拍去衣裙上的泥,从菜园子里走出来,搬了两个小凳子过来。 两人并排在菜园子门口坐下来。 “在很久以前,有皇宫里的人说,要把邓家庄买下来,改成皇家山庄,还拨了一大笔银子给庄主呢。”邓娟说道,“但庄主把银子都私吞了,就在皇家山庄的这个角落里随便立了个邓家庄的大门,就算搬迁出去了。 后来皇宫里的人来,原本想将邓家庄的人赶出去,但领头的公公收了庄主贿赂,于是这事就不了了之,反正外面皇家山庄住下那些来狩猎的人是够的。 邓家庄的一些人就趁着狩猎的日子,和宫里的人扯上关系,一个个都能捞点油水。 但庄主不允许旁系的邓家庄人和外面的人联系,说是外面的人都是骗子,除了招待来我们这里休息的人,其他的一概不许问。” 皇甫恪插嘴问道:“庄主怎么知道你们在招待的时候有没有问不许问的话呢?” “他们在庄上各处都有眼线,哪个请谁进去了,基本都能看见。也还好你们是两个孩子,否则,说不定刚才就有人上我们家来监听了。” “要是知道会怎么样?” 邓娟说道:“轻一点的就在家族祠堂里关起来,重一点的,说不定还要被逐出家族。” “为什么?”皇甫恪不明白,都是邓家庄的人,为什么旁系就不允许和外界联络。 “这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哥哥说,他们怕旁系的人和宫里人牵上线,就离开邓家庄。 我们这里,一般没有外人进来,于是庄上的农活基本都是旁系族人干的。我们种菜耕田养着他们,将粮食银钱都上交给庄主。 然后再统一分配,每家每户按人头分粮食和钱。这个月的粮食用完,家里就没得吃了,拿钱都不能买。” “可现在好像也才中旬,你们家这个月的米这么快就吃完了?”皇甫恪问道。 “唉,就我和哥哥两个人那当然吃不完,可是,可是他只按人头分,有些家里的孕妇,婴儿,他都不算在里面。而且他们每月的粮食,只够一个人吃得七八分饱,自然有些人家里不够吃。 我和哥哥从小没了爹娘,那些家里不够吃的,不敢去本族闹,就来抢我家的粮食。” 皇甫恪听得气愤:“怎么能这样!” 邓娟苦笑一声:“不这样还能怎么样,等着饿死吗?” “那,那旁系的族人就没想过反抗吗?” “反抗?”邓娟觉得这个词有些好笑,“我们连学都上不了,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有些人甚至都吃不饱,怎么反抗?而且,自从有了这皇家山庄,本族就和官府有了联系,曾经还派过官府的兵来监督我们。” 皇甫恪听了有些不是滋味,低着头看向脚下的泥土地。 邓娟反而开始安慰他:“没事,这么些年过来,我们都习惯了。至少我们还能在上交青菜的时候偷偷藏一点,不至于饿死。” 第72章 圣旨赐婚 “可是这要是被发现……”皇甫恪小声说着。 邓娟低下头,说道:“以前确实被发现过。” “结果怎么样?” “本族的人说要把我拉去抵债,直到哥哥交上数量足够的青菜。哥哥只能连夜上山去砍了一整天的柴,偷偷去山下换了菜上来。 你们别看哥哥胆小,都是为了保护我。”邓娟说着,眼神就不自觉地看向远处隐没在山庄外的青山。 皇甫恪不知道他该回答些什么,坐在小凳子上沉默。 邓娟笑了一声:“怎么样,姐姐早就说过,这里的事不是两个小孩子能解决的。” 皇甫恪站起来,对她说道:“姐姐你放心,无论最后能不能成功,我和世……石大哥都会尽最大力气帮忙的。” 邓娟笑笑,转移了话题:“原来你们姓石啊,我可以问一下,你们叫什么吗?” “呃……他,他叫石榴,我叫石刻。”皇甫恪随口胡说。 于是在后面邓娟回去叫文辰尧一声“石榴弟弟”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皇甫恪眼神闪躲不敢看他,往外屋的角落里藏。 文辰尧摇摇头,站起来向邓师兄妹告辞:“多有打扰,我们先走了。” 邓师将他们送到门口,才转身回去。 两人回到皇家山庄,一边吃着午膳,一边说话。 皇甫恪把邓家庄的大致情形说了一遍,脸上还带着一些愤懑。 文辰尧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一时间也没说话。 庄主背后牵扯的官府势力绝对不会太弱,而他们一直控制邓家庄旁系的族人,无非是想省下雇佣劳动力的钱。 在他们眼里,旁系族人既然是自己家中的人,工钱自然就不用给了,都是帮家里干活,谁能开口要钱呢? 文辰尧吃完午膳,就拉着皇甫恪去了房间里,连春儿姑姑也不让进,两个人一直讨论到春围的比试结果出来为止。 众人和上午一样围成大圈,骑官站在中间,天熙帝和太子在他对面。 骑官将整理好的猎物展示出来,按照每个人的结果堆放。 结果意外的是,萧白和皇甫恪同时得了个第一名。 两人在最后一次都射中了一只小鹿,没办法分出胜负。 皇甫恪现在没心思争这些,看了看小鹿就说:“侯爷射中的地方在喉咙,我的在后腿上,按理说侯爷的更加精准。这第一名应该是他的。” 骑官看向天熙帝,后者笑着点头:“就按恪儿说的办吧。” 于是骑官宣布,这次春围比试的第一名是萧白。 萧禅在下面听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得了第一名。 他一拍萧白的后背:“好小子,没让你爹我失望啊。” 萧白眼神没在他爹身上,反而悄悄看向不远处在文官队列里站着的宋琛。 宋琛像是看见了,朝他眨了眨眼睛。 于是萧白也神清气爽地走上前去拜见天熙帝了。 天熙帝说了声“免礼”,说道:“好,不愧是淮王一族的孩子,没有辱没你祖上的名声。” 问到想要什么赏赐时,萧白假装为难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还望皇上恕罪,小人一直就很胆小,这愿望嘛……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天熙帝隐约猜到这小子是想瞒着萧禅,也不介意,将人请进了单独的房间里问话。 萧禅挠了挠头,他儿子胆小?他怎么不知道? 然后他很快就知道了。 在传他去房间里接圣旨的那一刻,萧禅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完蛋! 他祖上几代传下来的淮王之位啊!要断在这臭小子手里了! 萧禅很想立马站起来抓住萧白,然后打断腿关起来。 但是他现在还要跪着听吴成端把圣旨念完。 接过圣旨后,萧禅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谢恩的话,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把萧白一个人留在原地,走出了房间。 萧白没敢跟上去,在原地摸了摸鼻子没站起来。 皇甫德在一边憋笑憋得辛苦,被天熙帝白了一眼后赶紧把萧白扶起来:“那个,祝你好运。” 萧禅气呼呼地回到房间,让人把门锁上。 萧白请了圣旨,让天熙帝给他和宋琛赐婚也就算了,他偏偏还要在圣旨上多加一句。 不、准、纳、妾! 这不是成心气自己吗? 这辈子别想他认这个儿子了。 一炷香后,萧禅又在心里想,算了,还是过了春围再不认他吧。 又一炷香后,将萧白赶出萧家的计划一直延迟到了秋天。 过了一会儿,萧白悄悄走到门口,敲了敲萧禅的门。 “谁啊?”萧禅没好气地开口问道,“别来烦本王。” “那,那我走啦,父王?” “你敢!”萧禅立马冲到门前,把门打开,将人拉进房间里。 萧白坐在桌边,手扶着膝盖,低头看脚尖,任由萧禅教训了两个时辰。 “你你你你,你可真是我祖宗!” “父王,我怎么敢当,当你祖宗嘛……” “去去去,别叫我父王,我看你才是我父王!”萧禅咬牙切齿地伸手指着萧白,就差拎着萧白的衣领了。 萧白往旁边缩了缩头,没有说话。 反正圣旨也下了,萧禅不同意也得同意,他爱骂就让他多骂一会儿吧。 最后萧禅在桌边坐下来,灌了几杯茶才顺气,扭头看见萧白就把脸转过去。 这小子看着就来气。 萧白悄悄往他边上挪了一点。 萧禅就用脚滑着椅子,远离了他一点。 萧白靠近一点,他就远离一点,最后一不小心磕到门槛,整个人差点倒下去。 萧白眼疾手快地把人拉回来,萧禅的后脑勺这才没有亲吻大地。 萧禅甩开他的手,气愤地坐到床边:“干什么?我看你巴不得我早点死。” “怎么会呢。”萧白凑过去坐他边上,替萧禅捶捶腿,“父王一定会长命百岁,长生不老,长……呃,永远不死。” “去你的。”萧禅伸手推了一下萧白的头,让他离自己远点。 萧白仰头后撤,然后又重新黏上来。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萧禅才开口说道:“你家宋大人呢?春围第几名啊?” 萧白低头偷笑,然后抬头回答:“他是文人,不会射箭。” “哼,没用。”萧禅气从鼻孔里出来,随后说道,“晚上让他过来。” “是,父王。”萧白笑出声来,被萧禅瞪了一眼之后,改成捂嘴笑。 第73章 山林狩猎 晚上,宋琛被萧白拉去了淮王的房间。 萧禅面色不太友善,看见进来的两人后,拿起茶杯端着,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水上浮着的一层茶叶。 “宋大人请坐。” 宋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地看了眼萧白。 萧白朝他笑了笑,暗示他放心。 萧禅不情不愿地把圣旨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宋琛:“看看吧。” 宋琛接过去打开,看完之后不太相信,以为自己不认识字了:“这是……?” “这是皇上的赐婚。”萧禅语气不是很友好,“也是这臭小子今天拿第一名换来的。” 他就说萧白怎么无缘无故地开始努力,原来在这里给他挖坑。 宋琛强行忍住没笑出来,假装严肃地将圣旨还给萧禅:“多谢王爷厚爱。” 萧禅差点一口气噎住自己:“咳咳……别跟我说这些,宋琛,我有话就直说了。” 宋琛抬起头,看向萧禅。 “既然是皇上赐婚,那本王也认了,这小子日后要是敢纳妾或者对不住你,本王第一个打断他的腿。”萧禅停顿了一下,说道,“但是,本王现在得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你并不是真心的,还是趁早放过白儿为好。日后若是被本王发现你对不住白儿,那我可就要……” “父王!”萧白出声抗议,“你别吓他。” “有你事吗?一边坐着去。”萧禅赏了他一个白眼。 宋琛沉思了一会儿,问道:“王爷想要宋琛如何表示真心?” “你先别急。”萧禅说道,“先告诉我你家里的情形,还有什么人?” “什么人也没有。” “你说什么?”萧禅以为自己听错了,“父母、兄弟、姐妹,一个也没有?”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萧禅皱起眉头,“活着就是活着,别跟本王说差不多。” 宋琛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掺杂着一丝苦涩:“我的外公外婆在十几年前病死了,我娘也自尽了。” “……你,你爹呢?” “他不要我。”宋琛语气平静地回答,“我从来没见过他,跟死了也差不多。” 萧白在一边听得不是滋味,悄悄挪过来拉住宋琛的手。 萧禅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有让他放开:“所以你现在是孤身一人?” “是。” 萧禅没有接着说,而是话锋一转:“也罢,现在无论你发什么海誓山盟也没用,看你们俩之后的表现吧。” 萧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行了,老子认可你了”,就拉着宋琛站起来,没等萧禅骂他,率先向萧禅鞠了一躬:“谢谢父王!我们就不打扰你老人家休息了。晚安!” 然后就拉着宋琛离开了萧禅的房间。 萧禅在里面咬牙切齿地喝了一整壶茶。 春围比试结束后,后面两天就是自由狩猎的时间。 皇甫恪手上的伤还没好,被文辰尧禁止拿弓箭。 他有些不高兴,一个人低着头跟在文辰尧骑着的马后面。 文辰尧回头等他时发现小孩低着头,笑了笑,说道:“殿下,你看那边有一只狐狸。” 皇甫恪兴致缺缺地看过去,没太在意:“反正你又不让我射。” 文辰尧却突然翻身下马,示意皇甫恪也一起下来。 皇甫恪以为是他想要猎那只狐狸,就跟着一起下来。 没想到文辰尧绕到他背后,将皇甫恪抱进怀里,拉着他的手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那只狐狸。 皇甫恪还没反应过来,文辰尧就拍拍他的肩膀:“殿下真棒呀,这么远都能射中。” 皇甫恪呆在原地看着文辰尧,然后才赶紧跑过去将狐狸拎回来:“是世子厉害。” 文辰尧笑了笑,轻轻揉了揉皇甫恪的手心:“还疼不疼?” “不疼了。”皇甫恪摇着头,“我不碰弓,世子放心吧。” 文辰尧两人重新上马,又在山林里逛了一阵子。 他一个人拿不下太多猎物,懒得再狩猎,又给皇甫恪打了两只兔子后就不再射箭。 皇甫恪很喜欢在山林里骑马的感觉,里面空气清新,加上暮春时节本就有些湿润温暖,像是带着雨后泥土的气味。 两人下马休息的时候,一起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皇甫恪想起邓家庄的事:“世子真觉得这事能解决吗?” “很难,人家几十年来都是这样过的,有些旁氏族人自己都习惯了。”文辰尧将猎物上的箭取下来,擦干净放回箭筒里。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皇甫恪伸手拔了点兔子的毛,拿在手里搓了搓。 文辰尧任由他玩着,说道:“单凭我们肯定不够,我昨天观察了一阵,走进邓家庄的官员挺多,但是没有多少人去本家。” “所以我们要从那几个去本家的人入手吗?” 文辰尧点头:“我已经调查过了。” “啊?什么时候?”皇甫恪疑惑地问道,他明明记得昨天文辰尧除了回房睡觉,一直跟自己待在一起。 “殿下忘了你去后院找邓娟的时候吗?”文辰尧说道,“我从邓师嘴里套了点话出来,说是曾经听人说起过与庄主勾结的官员。” “是谁呀?”皇甫恪好奇地凑近一点。 “我不认识,他也没打听清楚,只知道叫孙大人。” 朝中姓孙的官员不少,皇甫恪叹了口气:“那跟没问一样嘛。” “不一样,我晚上偷偷溜出来看过,只有孙枝在半夜悄悄去了庄主家里。” 皇甫恪立刻抓住重点:“你半夜起来不叫我!” “……这不是重点。” 皇甫恪“哼”了一声:“也就是说是孙枝勾结邓家庄了?” “这种事靠我们猜肯定不行,我们也拿不到证据。不如……”文辰尧压低声音凑到皇甫恪耳边,“让宋琛去。” 皇甫恪觉得可以,但又有点担心:“这种事京正府能管吗?” “当然不能管,民生有关的事得找道察院。” “那为什么要让宋大人去?” 文辰尧笑道:“殿下忘了?王爷之前为了把两人分开,在道察院给萧白找了个差事,我看萧白不愿意去,让宋琛去劝劝他。” “有道理。”皇甫恪煞有其事地点着头,“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我们的事了。”文辰尧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起来,“顶多给邓师他们传点消息。” 第74章 道察院中 京城,道察院。 天还没亮,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声鸡鸣响起,道察院院长的房间里就燃起了一盏油灯。 “……”景途和无语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床前举着油灯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人,“我说秦大人,你又要干什么?这天还没亮呢。” “批钱。”秦烈平淡地说着。 “唉……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钱不是你想批就能批的。”景途和无奈地起身,扯过床头的外衣披上,将房间里的其他油灯点上。 秦烈将油灯放在桌上,表情没有变化:“你上个月就这样说。” 景途和叹口气:“是啊,这不就说明你这钱批不下来吗?你说你那农户才多少人啊?就想要朝廷救济?” “一共六户人家,二十一个人。” 景途和坐在桌前扶额:“我不是真的在问你有多少人!” 秦烈似乎听不懂一般,继续说道:“道察院还有钱吗?” 景途和翻了个白眼:“没有,上次你要救济的那些个人家就是我自掏腰包补上的,这会儿上面还没给我发钱。道察院剩下的可都是军费,你别给我打它的主意。” 秦烈低头看他:“那钱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秦大人,我说你真听不懂人话吗?”景途和从椅子上站起来平视他,“朝廷发救济粮,那是要去赈灾的,你那十几个人,根本够不到发救济粮的标准。” “是二十一个人。”秦烈纠正道。 景途和:“……”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景途和不说话,秦烈也不说话,就站在桌边看着他。 “我说秦大人,你就放过我吧。”景途和重新坐下,看向微微泛白的天际,“你也知道,下一任道察院院长马上就要来了,你有什么事等他上任再说,你就让我睡几个好觉吧。” “下一任院长在哪?” “我怎么知道。”景途和将前几天的冷水倒在盆里,重新倒了杯温水,“早就说要来,谁知道哪天突然冒出来。” “那你还是院长。”秦烈说道,“批钱。” 景途和:“……” 他真是受够了。 “要钱没有,你把我卖了说不定还能凑几个钱。”景途和翻个白眼,说道。 秦烈没有表情地上下打量着他:“不值钱。” “你不会真想把我卖了吧?” “没有。”秦烈垂下眼,阴影投在眼瞳里面。 外面太阳渐渐出来,洒进来一片金光,照在秦烈的脸上,却化不去他脸上的冷漠。 景途和叹口气,将人推出门外:“外面等着。” 秦烈走出去,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站着。 景途和很快换好衣服洗完脸,随便擦了擦手就开门出来。 秦烈转身看向他。 “你别一天天的这样看着我。”景途和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赶紧快步走到他前面,留个后背给秦烈看。 “给钱就不会看你。”秦烈跟幽灵似的跟在景途和身后,脚步没有一点声音。 “那你看着吧。”景途和推开道察院正堂的大门,打着哈欠走进去。 他走过正堂的后门,从走廊上走到吃饭的偏房。 厨娘也才刚刚起来做早膳,但像是习惯了这两人的早起,无视他们直接进了厨房。 景途和和秦烈面对面坐下,相看两相厌。 当然,这只是景途和单方面的感觉,秦烈一直看不出情绪。 景途和无聊地拿起桌上的茶杯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在心里盘算新任的院长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再不来他真的要被秦烈掏空了。 秦烈是道察院的院判,负责统计各地的灾民难民数量,监察道察院内各官员的政绩,再统一上报给院长,由院长向朝廷奏表申请赈灾款与救济粮,并按事实奖惩手下的官员。 而院判一般由皇上钦点,院长没有权力私自更换。 秦烈在道察院里被人称作“铁面判官”,仿佛只知道工作一般,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家,每天不是在催景途和批钱,就是在去统计灾民难民数量的路上,回来后继续催景途和批钱。 景途和就没见过像自己这样这么憋屈的上司。这道察院难不成是秦烈家的吗?天天跟催命似的催自己。 干脆这院长让他当得了。 景途和得知有人要来接替自己当院长的时候非常激动,他打算新来的院长一上任,就赶紧离开京城,远离秦烈。 找个清闲一点的官当当,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都没有人在意自己的那种。 景途和没什么大的梦想,就想着在朝中安稳地过上几十年,再告老还乡去乡下种种地,看看风景。 结果好巧不巧,碰上这样一个下属。 他感觉自己每天叹的气比吃的饭还多。 再这样下去,等不到他告老还乡,就要被秦烈折磨死。 景途和胡乱想着,看见眼前递过来一个包子。 秦烈一手拿着碗喝粥,一手给景途和递过去唯一的肉包。 景途和接过来分成两半,放了一半在秦烈碗里。 两人像是形成某种默契,对于各自的行为都没有发表感想。 好像他们本来就该这样吃饭。 道察院里伙食并不是很好,因为某个院判的原因,除了军费和一点院中各人的月俸之外,没什么多的银子,一日三餐都是最简单的素菜,偶尔有一两道荤的,也没多少油水。 “你这几天要去哪?”吃完早膳,景途和问道。 “下河县。” “这么远?都快到北胡了。” “嗯,确实远。”秦烈回答。 景途和习惯了他这样的说话:“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你要去下河什么地方?” “不确定。” “下河县现在大致什么情况?” “不清楚。” 景途和:“……那你知道什么?” 秦烈认真想了想:“几天前有两个人说是下河县来的,他们家里吃不起饭了。” “然后你就打算去走一趟下河?” “是。” “是你个头啊是。”景途和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想一下,他们家里吃不起饭,怎么走这么远的路来京城?” “嗯。” “……嗯什么呢?” 秦烈抬头看他:“大人说得有道理。” 景途和扶额:“得了,你也别叫我大人了,你才是我上司,我该叫你大人!” ——分割线—— 一只超绝人机感的院判大人。 第75章 无力扶犁 春围结束之后一连半月,淮王府里都在为接下来的婚事做准备。 因为是皇上赐婚,根本不敢有半点差错。 文辰尧跑去找宋琛的时候,差点被京正府里堆满的箱子绊倒。 “世子小心。”宋琛从一片狼藉里走出来,将文辰尧解救进一边还算空的柴房里。 文辰尧看了看柴房里还没劈的柴:“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谈事情。” 宋琛笑了一下,拿出两把小凳子,两人并排坐在柴房门口看向人来人往的院子。 “世子有什么事?” “你知道邓家庄的事吗?” 宋琛回答:“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好像在皇家山庄里。” “嗯。”文辰尧将邓家庄上的情形大致讲了一遍。 宋琛说道:“京正府管的是刑狱,我没理由也没有权限去查。” “我知道,但我听说王爷曾经在道察院给侯爷找了个差事,他还去不去?”文辰尧问道。 “好像要去。”宋琛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拜托他去调查?” “可以吗?” “我会和他说的。”宋琛说着,看了眼外面堆满东西的院子。 文辰尧点了点头,转移话题:“怎么京正府也有这么多东西?不送去你家里吗?” “我就住在京正府,家……早没了。” 文辰尧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拉了拉宋琛的衣角:“抱歉啊。” “无妨,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早就没什么感觉。”宋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文辰尧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这是殿下送你们的礼物。” 宋琛接过来,打开看见里面的糖。 “殿下不知道送什么,觉得什么金银财宝肯定有别人送了,就想着说,送点好吃的。”文辰尧朝他解释,“但那些劳什子糕点放不久,于是就选了些他最喜欢的糖。” 宋琛笑道:“请代我多谢殿下。” 文辰尧也不得不感叹,皇甫恪手里的糖是真的多,什么时候都能随手抓出一大把来,春儿姑姑也不怕他蛀牙。 “对了,我准备的礼物还没有到,等到时候再给啊。”文辰尧说道。 “那就先谢过世子。”宋琛不甚在意,摆手说着。 两人说来说去,还是回到了萧白身上。 文辰尧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也是曾经半夜,皇甫代瑄疑惑的问题。 “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怎么,世子不喜欢他吗?”宋琛也有些疑惑文辰尧会问这个问题。 “嗯……这是替越王问。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文辰尧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宋琛和……萧白?嗯,我看到是看出来了,只是宋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眼疾?萧白那小子从小到大就欠揍,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图他那张没几句好话的嘴吗?” 宋琛没忍住笑出声:“世子语气学得还挺像。” 文辰尧挠了挠头:“嘿嘿。” 宋琛往后微微仰着头,靠在柴房的门框上:“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因为他那张嘴。” 他闭上眼,眼前想起和萧白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我当时没个安稳日子,和乞丐也差不多吧。然后他就送了我一把扇子。” “为什么送扇子?” “因为他不要了。” “……啊?” 宋琛睁开眼,里面带着笑意:“世子不信?” “也不是不信。”文辰尧略微迟疑地回答,“他送你扇子之后,你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没有,更差了。” “呃……这又是为什么?” “他边上有一些朋友,觉得我不配拿他用剩下的扇子,几乎天天来找我麻烦。” “这是什么逻辑。”文辰尧皱起眉,“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萧白欠揍了。” 宋琛却不以为意:“还行吧,反正那时候我已经习惯了。” “后来呢?” “后来……我当了个小官,然后一点点升上来呗。” “就,没了?” “没了。” 文辰尧眨了眨眼:“所以我还是不明白。” 宋琛说道:“也许是因为他在我被欺负的时候,会出手帮我吧。” 文辰尧觉得这还像个理由,但又觉得不太够,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在边上点头。 宋琛转而起身,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下人也差不多整理好了礼品单子。 前来送礼的人的很多,单子整整写了了十页,京正府的库房差点没装下。 文辰尧看了看单子上写的名字,大半个朝廷上的人都有。 宋琛瞧了几眼,说道:“这几个人的儿子就是当年和萧白混在一起的朋友。” “你不会想做什么吧?” “哪有。”宋琛笑着,让管家把单子收好,“说不定人家都不记得我了。所以,我只是想让他们回想起来而已。” 文辰尧在心里默默为他们哀悼了一下,要怪就怪他们的爹过来送礼吧。 “不过这人可真多啊。”文辰尧感慨着,“你认识的人还挺多。” “不是我认识的人多,是认识皇上圣旨的人多。”宋琛说道,随手打开一个盖着红布的箱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箱的珠宝。 文辰尧觉得也是,平日里见在京正府,也没看见多少人来拜访宋琛。 “这些东西若是能给世子刚才所说的邓家庄旁系族人,也不错。”宋琛关上箱子,把珠宝封进黑暗里。 文辰尧摇摇头:“那说不定第二天就让主家抢走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进房间里说话,文辰尧又问道:“萧白最近很忙吗?” “确实,淮王说让他歇歇,他非要自己监督。”宋琛找了个空的地方坐下,将脚边的盒子踢到一旁。 文辰尧帮他整理了一下房间里堆着的东西,总算是能落脚了。 宋琛拿起一宗案卷递给他:“世子看看这个。” 文辰尧接过来,是有关邓家庄的案子。 在几年前就曾有邓家庄的旁系族人意图谋害庄主,被发现后扭送到京正府里,当时判了那些旁系族人几年监禁,如今快要放出来了。 文辰尧问道:“你的意思是,可以从他们入手?” 宋琛略微颔首:“那些族人的怨气很重,我当时也很奇怪,但问不出什么。前来作证的其他旁系族人和主家,都一口咬定是他们觊觎主家财产,想要谋财害命。” “他们自己也这样说?” 宋琛顿了一下:“那些人送过来时都被毒哑了,他们也不会写字,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意思。” 第76章 医治旧疾 文辰尧觉得气上心来:“这分明是主家干的好事!” 宋琛叹口气:“可我当时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下的毒,所以只能从轻判刑,想等有机会再去查清楚。” “我能去见见那几个旁系族人吗?” “他们攻击性很强,有几个衙役都被他们打伤了,为此还多了几个月的牢狱。” “没关系,他们总归不能打一个小孩吧。” 过了几天,宋琛托了关系把文辰尧带进京正府的大牢,那几个人被关在两间相邻的牢房,一个个蓬头垢面,身上的囚服也凌乱不堪。 文辰尧进去时闻见一股臭味,听宋琛解释,是这大牢里的囚犯解手时,只能用牢房里的木桶,而牢头偷懒不管,就一直堆积着,直到满出来才会去找粪夫清理。 见到宋琛过来,那几个人都很激动,一个个凑到木栏前伸出手挥舞着。 文辰尧转身让宋琛先出去,他走到牢房前,问道:“你们知道邓师吗?” 有几个人安静下来,其中一个右脸上有红色的烙印,两个指甲盖的大小,他抓住木栏,朝文辰尧“啊啊”地叫着。 “你认识他们?认识就点头。” 那人点了点头。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文辰尧坐下来继续说话,“你是他家里的亲戚?” 那人继续点头。 “那你可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牢房里的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们经常被邓家庄其他人抢了粮食,吃不饱饭。如果没有邓师,说不定邓娟已经被抢走了。” 里面的人又开始激动起来,敲打着牢房的木栏。 “但是,抢他们粮食的,也是旁系族人。” 对面的人们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开始左看右看。 只有最开始那个人伸出手来,眼里带着不甘和愤懑,朝文辰尧叫着。 “你们都别激动。我已经大致知道了邓家庄里的事情,但是需要你们配合,明白吗?” 人们眼里带着怀疑,打量着文辰尧。 “难道你们不觉得,只有小孩子才会让他们放松警惕吗?”文辰尧抱胸说道。 一片沉默之后,那人颤巍巍扯下囚服上的一块布,咬破手指在上面写写画画。 文辰尧接过来时,看见上面简单地写着两个字:“邓双。” “这是你的名字?” 邓双点了点头。他又无声地说着一个字,文辰尧看懂了他的嘴型。 “你是邓师他们的父亲?” 邓双笑了,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点点头。 文辰尧眼睛一亮,赶紧问道:“你还会写别的字吗?” 邓双摇了摇头。 旁系族人被管得严,除了被主家认定的人之外,其他人无论男女,学习读书,一生只能认识他们自己的名字。 文辰尧说道:“你们还有几天的时间就能出去,能请你们去一个地方说说话吗?” 人们相互看了几眼,随后把邓双推出来。 “你们的意思是,让他一个人和我说话?” 邓双点着头。 他们还是不太相信眼前的一个孩子,但邓双想知道他的两个孩子如今怎么样了,于是大家决定就派他一个人去。 文辰尧也不意外,同意下来。 随后夜里,宋琛就偷偷把人放了出来,带到护国公府里。 府里没有其他人,安静得很。 文辰尧把邓双带到书房,关上门聊了一晚上。 他大致推测出了当年的情形,以及一些邓家庄上的事。 当年邓双等人忍受不了主家的欺压,联合起来准备一起刺杀邓比络等主家人,但没想到中间有个卧底,导致事情败露。 邓比络在将他们扭送官府时,提前备下毒药,把几个人全部毒哑,又通过他们勾结的官员,销毁证据,并买通宋琛的仵作,一口咬定他们原本就是哑巴。 宋琛曾经偷偷找了另外的大夫来给他们看过,发现了是被人毒哑的。 但他找不出证据证明是谁下的毒,而这些人刺杀邓比络却是证据确凿,也就只能先将他们定罪收监。 邓双他们被押入大牢后,他们的亲人也都被关进邓家庄的祠堂,强迫闭门思过半个月。 而那些知情的亲人也一起被邓比络等毒哑,并设计逐出了邓家庄。 邓师和邓娟当年还小,也就逃过一劫,只是经常受人欺负。 再多的事情,因为邓双实在不能说话,文辰尧也不能凭空想象,也就闻不出来了。 文辰尧让邓双先在护国公府上藏一段时间,他想办法帮邓双解毒。 偶然间,他想起巫折柳来,听说是一个民间的神医将他的病治好,说不准可以让邓双等人重新开口说话。 文辰尧很快起身去找巫折柳,结果巫宁说他去了樊城,并不在京城里。 “那巫宁姐姐知道是谁治好他的病吗?” 巫宁说道:“知道,世子原来是想找神医啊。” 于是巫宁带着文辰尧在饕餮楼捉到了木行歌。 木行歌听完就很生气,连诊费也不要了,直接跟着文辰尧来到护国公府。 她检查了一下邓双的喉咙,叹口气。 “不能治吗?”文辰尧见她叹气,紧张地问。 木行歌摇摇头:“能治啊。” “那你刚才为什么叹气?” “哼。”木行歌一说起这个就来气,“这分明是最普通的哑药,随便哪个大夫都能治好。那群昧了良心的仵作居然说他们看不出来!” “宋琛说他曾经找过大夫,那为什么没有治好?” “我哪知道。”木行歌飞快地写下药方,“说不定那宋大人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没想过给他们翻案。” “才不会。”文辰尧反驳道,“要不是宋琛哥哥,这些人说不准早没命了。” 木行歌说道:“你要是相信他就相信着吧,反正我是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当官的,尤其是文官。一个个只会掉书袋,扯什么之乎者也,结果替老百姓干的事是一点不提。” “木姐姐听起来很讨厌当官的呀?” “难道不应该吗?”木行歌写完药方,递给文辰尧,“按方抓药就行,每天早晚两次,喝个三天。等待会儿我再给他针灸一下。” “好嘞。”文辰尧去买了药回来,木行歌已经施针结束了。 邓双吐出来一口黑血,木行歌满意地点点头。 “那个。”文辰尧端着药进来,“这样的牢里还有好几个。” 木行歌:“……那我要加钱。” 第77章 嬿婉及良时 几天之后,邓双总算可以开口了。因为太长时间不能说话,他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结巴。 时间也来到了邓家庄旁系族人出狱的这天,木行歌给每个人都进行了施针。 文辰尧根据邓双的描述,写下了记录,并让每个人都印上指印,才让京正府送他们回到邓家庄。 文辰尧忙着处理这件事,差点错过萧白和宋琛拜堂的日子。 京城中还从未大肆举办过两个男人的婚礼,引来许多百姓围观。 从京正府到淮王府的一路,除了迎亲队伍之外,基本所有地方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皇甫恪早就猜到了,提前一天就拉上文辰尧在淮王府里等着。 等到萧白从马上下来牵人的时候,两人就抢占了前排的位置观看。 宋琛不会骑马,坐在轿子里感觉闷得慌,掀开帘子往外看了几眼,然后赶紧放下来。 这人是不是太多了点?他记得淮王并没有邀请这么多人来。 没想到全是来凑热闹的百姓。 迎亲队伍中有奏乐的人们,敲锣打鼓地走在前面开路,两边还有向边上围观的众人洒红包的人,也有撒花撒糖的,一路走来这些小东西掉落了满地。 繁花拥簇,红绸飘扬。 轿子最后停在了淮王府的门前,萧白身穿红色喜服从马上下来,走到轿子前伸出手去。 过了一会儿,宋琛才将手递给他。 宋琛穿的也是男子成亲时的喜服,只不过袖子要比萧白的长一些,整只手垂下时,只露出一点指尖。 等他从轿子上下来,萧白将连着花球的红色绸缎递到他手里。 宋琛接过一端,跟着萧白踏入挂满红灯笼的淮王府。 皇甫恪在下面看着他们,眼里映着红色烛光:“这就是成亲吗?” 文辰尧拉着他跟着众人走进去:“是呀,殿下喜欢吗?” “喜欢。”皇甫恪从地上捡起一朵被人扔下的红花,“我以后也可以这样吗?” 文辰尧笑着拂去皇甫恪肩上挂着的鞭炮碎纸:“殿下既是皇子,婚礼只会更加盛大。” “那世子一定要来参加哦!”皇甫恪也笑起来,跑进两人拜堂的正厅。 文辰尧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说话,咬了咬下嘴唇,跟着走进去。 周围还在热热闹闹地谈笑,文辰尧却忽然觉得耳边的声音都有些空旷,像是从远处传来一样。 他垂眼看着面前兴奋的皇甫恪,想伸出手拉住皇甫恪的手腕。 皇甫恪正好举起手将一朵落在头发上的花摘下,错过了文辰尧伸过来的手。 文辰尧也不坚持,将手收回去,站在他身后收敛了笑意。 文辰尧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皇甫恪一句无心的话,竟是能让他心里有这么大的波动。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刺痛让他清醒了一点。 面前两人开始拜堂,高堂上只坐着萧禅和索溪洁,宋琛独自一人站立在正厅之中。 拜高堂时,萧禅还冷着张脸,不想正眼看萧白二人。 索溪洁在一旁咳嗽了一声,他才换上一副笑脸,让二人赶紧起来。 宋琛将茶递过去时,萧禅隔了许久才接过来,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索溪洁反倒笑得温柔,塞给宋琛一个红包,让萧白拜完堂后赶紧带着宋琛下去休息。 萧白将宋琛送到洞房后,还要出去陪酒,让人准备了点饭菜送过来。 宋琛坐在床边,头靠着床头,视线随着萧白忙碌的身影移动。 “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不用管那些来闹的人。”萧白顺了顺宋琛的发丝,嘱咐完后才离开。 萧白也不知淮王究竟宴请了多少人,一大半他都没见过,根本叫不上名字。 还是萧禅拉着他一一见过,不至于出差错。 萧禅当着宋琛的面显得不太高兴,背地里倒是笑得灿烂,在宴客面前不住地夸赞着宋琛,仿佛是他主动促成二人成亲一般。 萧白在萧禅喝高脸红后,终于忍不住把人拉到一边,小声问道:“父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萧禅打了个酒嗝,有些不高兴萧白抢走他的酒杯:“臭小子,快把酒还给本王。” 萧白见他连路都走不稳,只得叹口气让人把萧禅送回房间休息。 这酒后蛮不讲理的样子,居然和宋琛很像。 趁着萧白在前面喝酒,文辰尧和皇甫恪来到洞房里找宋琛。 宋琛正闲得无聊,用筷子戳着饭菜,看见两人过来笑道:“二位快请坐。” 文辰尧从袖子里拿出一盒荔枝干递给他:“宋琛哥哥,这个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这是他专门托文海晏从南蛮找来的荔枝干,前几日才送到。 宋琛接过来:“多谢世子。” 皇甫恪在一边问道:“为什么要送这个?” 文辰尧说:“这是姑姑告诉我的,她说一般人成亲的时候,都要准备四京果(龙眼干、荔枝干、桃子干、带壳花生),其他的中原都常见,唯独荔枝生在南蛮,所以她就建议我送这个。” 皇甫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然而宋琛却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着开口:“那不知世子的姑姑可告诉过你这四京果的含义?” “没有啊,姑姑只说婚礼一定要的。” “……四京果的意思是,祝福多子多孙,圆满多福。” 按照寻常男婚女嫁来说这个含义没问题,但是这次是两个生不出孩子的人成亲。 “呃……”文辰尧被噎了一下,睁着大眼睛和皇甫恪面面相觑,然后假装什么也听见一样想要把那盒荔枝干收回去。 宋琛被他的反应逗笑,把荔枝干抢回来:“世子好不容易托人从南蛮带来的,怎么就收回去了?” “你就别笑我了。”文辰尧嘟囔着,“早知道就多问一嘴为什么婚礼一定要这个了。” 宋琛拿起一颗荔枝干放进嘴里:“味道不错。” 文辰尧抬头看他:“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宋琛反问道,“果子的含义是人们给它的,但没有人们的定义,难道就不吃果子了吗?而且……” “而且什么?” 宋琛笑道:“荔枝可贵得很,不吃岂不是浪费了。” 第78章 赴任 等到婚礼完毕后几天,萧白就要动身前往道察院了。 道察院的位置在京城算得上偏僻,他骑着马独自一人走了半天,才从淮王府来到道察院。 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听上去似乎在争论什么。 “我说了,你不准去下河县。” “为什么?” “你很明显是被骗了呀!” 景途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他从两天前劝到现在,结果秦烈根本一点没听进去,今天一大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发。 萧白疑惑地下马,将马绑在门口的一棵树下,然后背着包袱走了进去。 秦烈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大人有证据证明他们是骗子吗?” “……没有。但你也没证据证明下河县确实有灾荒吧?” “没有。但万一是真的,不去看看错过了怎么办?” 景途和叹口气:“得得得,你爱去就去吧。” “多谢大人。”秦烈说完,就转身走出门口,和萧白擦肩而过。 景途和还带着无奈的表情:“我这不是同意的语气……算了算了,反正也拦不住你。” “那个……你是景大人吗?”萧白在两人中间来回看了看,不确定地问道。 “我就是。”景途和回答着,走上来看萧白,“你是?” “萧白。”萧白将文书从包袱里拿出来,“我来道察院报到的。” “哦,你就是新上任的院长。”景途和眼前一亮,马上换成笑嘻嘻的样子,“你可终于来了哈哈。” 他总算可以解脱了! 萧白却说道:“我不是。” 景途和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你,你刚才不是说来道察院报到吗?最近道察院除了新任院长之外没有人员变动。” “之前是这样说的。”萧白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景途和松了口气。 “但是我父王说,我之前不成器,一下子把之前年轻有为的景大人挤走属于天理难容,所以就改成道察院院丞了。” 景途和:“……” 另外一边刚走出大门的秦烈闻言,停下脚步转身回来:“景院长。” “你就别再添乱了!”景途和感觉人生一下子变得灰暗了起来。 “既然你还要继续当院长,那钱……” “闭嘴,赶紧去你的下河县。” “好的。”秦烈点头,又朝门外走去。 萧白眨了眨眼,他怎么觉得这景大人好像巴不得自己把他挤走呢? 景途和到门口送走了秦烈,让人将萧白的马牵到道察院的马厩里。 萧白观察了一下四周,院里的没有多少人,门口两个护卫,里面的杂役粗看也只有三四人,比起京正府,简陋得不是一星半点。 景途和走过来说道:“萧,萧什么?” “萧白。” “走吧,我带你熟悉一下。”景途和认命地在前面带路。 “多谢景大人。” 景途和摆摆手:“别谢我,真想谢我就赶紧努努力把我挤走。” 萧白不明所以:“啊?” “咳,没什么。”景途和带着萧白在道察院里走了一圈。 道察院的面积大小和京正府差不多,只是里面大部分厢房都空着,没有人住,库房也小了很多,甚至里面所有人加起来不到京正府的一半。 宋琛的京正府已经算是节俭,除了俸禄之外,他从来没有过其他收入,但京正府每年批下的钱也够支持几十个人。 但道察院看上去更穷,就连带路这种事都是院长亲自干的。 “嗯……景大人,不知道院里的月俸是怎么定的?”萧白问道。 景途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萧大人以前没做过官吗?” “做过武官。” “朝中文武官员的俸禄都是一样的,像道察院院长正三品,就是二十贯钱,十石米。萧大人既是院丞,从五品,便是六贯钱,五石米。” “这也算多吧,为什么院里看上去人这么少?” 景途和苦笑一声:“那还不是多亏刚才那位秦大人。” “秦大人?是刚才说要去下河县那位?” “是啊。托他的福,把道察院拔得一根多余的毛都没了。” 萧白没听懂:“什么意思?” 景途和叹口气:“那人叫秦烈,是道察院里的院判,脑子一根筋,一天天的只知道从各地搜集灾民难民,然后上请去批救济粮和赈灾银。” “这样说来,秦大人是为民请命的好官了?” “是啊,他是好官,但是如今隔一会儿就要打仗,上头哪有这么多银两给他去救人。” 萧白想了想,问:“所以他就将自己的俸禄也拿去赈灾了?” “可不止是他自己的,就连我口袋里的钱他都不放过。”景途和说道,“除了每天必须吃的口粮,反正院里是一点没剩了。就这,他还要天天催我去批钱。” 萧白笑道:“景大人辛苦了。” “诶,辛苦倒谈不上。”景途和摆摆手,“如果没有秦烈,这里的差事倒是很清闲,毕竟一般除了灾荒年和整个县闹饥荒,都没我们什么事。” 萧白点了点头。 “对了,我怎么觉得萧大人的名字这么耳熟。”景途和想起什么似的,“好像前不久听见过。” “是吗?景大人是在什么时候听见的?” “春围结束的时候……”景途和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萧大人就是那位比试得第一的侯爷呀!” 萧白说道:“在这里就不必称什么侯爷了,都是景大人手下的人。” “那我就不客套了。”景途和也不客气,带萧白来到他接下来的住处,“日后萧大人就住在这里如何?这是上一任院丞的房间。” “全听景大人安排。”萧白多嘴问了一句,“上一任院丞为何离开?” “被秦烈气走了。”景途和习以为常地说着。 萧白:“……”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萧大人就先住下,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就先收拾着。等晚上我再来告诉萧大人平日里要做什么。” “没问题,多谢景大人。” “不必客气。”景途和转身朝门外走去。 萧白打量了一下房间,比他原本在京正府的房间要大一点,里面的家具也挺齐全,只是有些旧了。 ——分割线—— 俸禄的多少完全是架空的,参考的年代有点多。 大致为一贯≈一千文,一石≈120斤,一钱银子≈100文,一石米约为50钱。 第79章 民间风雨 萧白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思考宋琛跟他说起的邓家庄之事。 如今邓家庄的表面上还是一汪平静的湖水,只有等道察院找出邓家庄上不正常的银钱分配证据之后,才能让京正府插入进来。 现在萧白只能寄希望于能说动景途和去一趟邓家庄了。 晚上,景途和回来后就请萧白去侧厅用晚膳。 说是晚膳,只有两碗米饭,一盘青菜和一碗豆角。 根据景途和的说法,这饭原本应该是秦烈的,道察院还没来得及准备好萧白的粮食。 正巧秦烈去下河县了,萧白今晚才有饭吃。 “……看得出来,景大人确实很不容易啊。”萧白无奈地说道。 景途和却觉得今天菜不错:“今天还能有两盘菜呢,已经很好了。” 萧白看了看只装了半碗的豆角,景途和好歹也是三品文官,这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 似是看出萧白的疑惑,景途和说道:“萧大人是侯爷,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日子。但对于秦大人心系的那些百姓而言,有这样两盘菜已经够他们过两天的了。” 萧白将嘴里的青菜咽下去,有些不是滋味:“这样么……” 景途和笑着岔开话题:“萧大人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明天就先休息一日,等后天再处理事务也不急。” 萧白摇摇头:“就从明日开始吧,听说道察院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院丞了,想来积压了不少文案。” 景途和也就不再劝说,等吃完了晚膳,就带着萧白去了办公的正堂。 道察院院丞需要核对每个月院里的账本,检查上面所记录的支出与实际情况是否符合,也要记录每个月朝廷批下来的银钱多少。 如果有剩余最好,若是银钱不够用,就需要上报院长,再向上面申请银钱。 简单来说就是核实账本,看上去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当萧白看见那一摞有小腿高的账本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景途和将账本放到他面前:“这些就是这几个月以来堆积的账本,当然并不是全部,有一大部分账本秦大人已经校对过了,这里是剩下的。” “那个,能不能问问,剩下的大概占了总数多少?” “嗯……三分之一吧。” 萧白不说话了,看着账本已经开始头疼了。 他从小就不爱读书,每次去上书房都是萧禅押犯人一般把他扭送过去,一看到书本就犯困。 而账本更是字多且密,很容易看串了字。 景途和说道:“若是萧大人觉得这差事不好,也可以再休息几天。” “哪有哪有,这挺好的,哈哈。”萧白扯起一个笑容,说道,“坐着看看账本就行的差事,多好啊……” 景途和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萧大人也是个值得敬佩的好官呀。” 萧白郁闷地把这些账本都抱进自己的房间,他打算今晚就开始看。 否则这么多账本,等下个月他都看不完。 景途和在外面提醒他:“萧大人早些休息啊。” 萧白随口应了一声,屋里的灯却一直点到了三更鼓响起的时候(23:00)。 而第二天一早,萧白是被文辰尧摇醒的。 萧白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叹着气:“世子怎么来这么早?” 文辰尧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已经辰时过半了(8:00)。” “唉……这还不早……”萧白小声地嘀咕着,打着哈欠洗了把脸。 然后冷得差点把盆打翻。 “怎么了?”文辰尧见他被冻得一激灵,问道。 萧白又叹口气,把脸擦干:“没事,就是忘记了这里的柴不够了,现在洗脸只有冷水。” “哦,那记得让人买一些来。”文辰尧不甚在意地说道。 萧白幽幽地端起脸盆,把水倒出去:“没钱买柴。” “啊?”文辰尧疑惑,“道察院里难道连柴也买不起了吗?” “可不止是柴,连米也买不起,我昨天吃的米还是原本分配给秦大人的。”萧白把景途和的原话说了一遍,“院里现在除了每天必需的吃喝,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买其他东西了。” 文辰尧问道:“为什么?” 萧白简单说了一下秦烈的事。 “为什么上面不给批钱?” 萧白说道:“按照景大人的说法,我朝赈灾批钱需要灾民达到一定的人数,或者灾区达到一定的规模,至少需要三个村子,两百人以上。而秦大人所发现的难民灾民,大部分都是零散地十几个,几十个,朝廷根本不肯批准。” 文辰尧低下头:“那朝廷就不管那些百姓了吗?” “主要还是如今时局动荡,朝廷也没有多少钱,要是见一个难民就管,朝中百官就要和道察院一样吃土了。” 文辰尧望向外面的天空,天色蒙上了一层灰布,盖在悠闲游荡的白云上面。 “这样说来,有很多百姓连活下去都困难了?” “看样子是的。”萧白指了指桌上的账本,“我昨夜看了一晚上道察院的账本,大部分银钱都是拿去救济百姓的,一户人家一个月却也只能拿到五两左右,根本不够他们一家人的吃穿。” 文辰尧翻看了几页账本,沉默着想了许久。 “侯爷,除了我们所见的,是不是还有更多的难民我们见不到?” “我不知道。” 文辰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想去看看他们。” 萧白问道:“世子的意思是?” “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整个中原,甚至整个天下。” 萧白听了有些惊讶:“可是,世子一个人能改变什么呢?” “无论我能改变什么,总要去了解他们真实的生活。”文辰尧说道,“就比如,从这邓家庄开始。” 萧白回过神,想起之前宋琛说的,让文辰尧来帮忙调查一事:“好,既然世子有这样的想法,我自然也得配合配合。世子可有计划了?” 文辰尧说道:“侯爷觉得,道察院里的人怎么样?” “你指的是院长吗?” “不仅仅是他,刚才侯爷不是还提到了秦大人吗?” 萧白点点头:“是,但我还不了解他们。” 文辰尧想了想,压低声音和萧白说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第80章 一同入伙 景途和刚在侧厅坐下准备吃早膳,就看见萧白走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把碗里的馒头递过去:“萧大人来了,坐下一起吃吧。” 萧白把碗推回去:“不用了,我包里还有带来的糕点。景大人要吃点吗?” 景途和眼睛一亮:“萧大人说真的?” 萧白拿出两块糕点给他:“自然。” “多谢萧大人。”景途和许久没闻到甜味,接过来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 萧白不动声色地问道:“景大人觉得,秦大人所做之事如何评价?” “什么意思?”景途和听见这话,停下了动作,将吃到一半的糕点放下。 萧白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趁着秦大人还没回来,多了解了解这位同僚,以后也好和他相处。” 景途和苦笑一下:“萧大人还是别想着和他好好相处了。” “为什么?” “因为秦大人的脑子根本不会拐弯。” 萧白问道:“意思是他很耿直?” “差不多吧。”景途和含糊其辞,“总之,萧大人若是想找他办事情,直接说就好,不要绕弯子。” 萧白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那景大人的评价呢?” 景途和狐疑地看了眼萧白:“萧大人纠结这个做什么?而且我刚才也说了。” 萧白咳嗽了一下,想了想才说道:“我的意思是,像秦大人这样把道察院的钱全拿去救济民众,景大人心里就没有怨言吗?” 景途和将剩下的糕点推到萧白面前:“萧大人此言何意?难道萧大人觉得,他不该这样做?” “可景大人你看,道察院里已经过得这么艰难了,景大人难道就甘愿清苦吗?”萧白看向他问话。 景途和拿起碗里的馒头继续吃着:“萧大人,秦烈这么做是因为这是他的职责,至于道察院的生活……我觉得挺好的。” 萧白还想再说什么,被景途和站起来打断:“一会儿我还要去外面视察,萧大人自便吧。” 景途和离去之后,萧白转头看了看桌上剩下的糕点。 文辰尧从暗处出来,无奈地说道:“宋琛哥哥说得没错。” “嗯?他说什么了?” “你的演技确实很差。” 萧白:“……”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真的假的?那景大人不会看出什么吧?” 文辰尧说道:“就你刚才问话,往我这里看了五次。” 萧白挠了挠头,把文辰尧拉进自己的房间里:“哎呀,世子就别再说了。” “你这样问话,一下就让人看出有问题了呀。真的很像是在套话。”文辰尧跟着他进去。 萧白摊开手:“好吧好吧,那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和景大人说邓家庄的事吗?万一他不愿意插手呢?” “还是要说,如果他不愿意管,那可能就要你自己去邓家庄了。” “唉,行吧。”萧白坐在椅子上垂着头。 景途和依旧是晚上才回来,路过萧白房间时,被萧白叫住。 景途和脚步一顿,微蹙着眉看向萧白:“萧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白把门打开,侧过身子:“这回是真有事情要禀报景大人。” 景途和走了进去,神色淡然地坐下:“若是还要问秦大人的事,还是等他回来萧大人亲自体会吧。” “没有没有。”萧白坐到他对面,倒了杯水给景途和,“这件事关系到朝中官员。” 萧白将邓家庄的事讲述了一遍。 景途和拿着茶杯喝水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才把茶杯放回桌上:“为何萧大人觉得,道察院能管得了这种事?” “因为景大人一心为民,两袖清风,公正廉洁……” “停停。”景途和赶紧打断萧白的话,“这都是谁教侯爷的?” 萧白悻悻地收住话:“怎么又叫我侯爷呢。” “我可不敢再叫萧大人了。”景途和说道,“这种事一看就盘根错节的,应该让京正府管。” “可是如今表面上,京正府没有权力管。”萧白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景途和无奈地说道:“就算我们能找到证据,证明邓家庄那些旁系族人确实得不到生活保障,也能证明这和主家有关,然后呢? 人家只要说这是他们一族百年来的规矩,我们又有什么权力去干涉他们?而那些被主家收去的钱粮,既然名头上说是邓家庄的财产,那就是全由他们自己分配,无论后面京正府插不插手,又有什么权力强迫他们多分一点给旁系?” 萧白没有话说,看着桌上油灯的火苗出神。 景途和叹口气:“侯爷想得还是太顺了。” “那若是能揪出和他们勾结的官员呢?”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在景途和身后响起。 景途和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站在那里,眼里带着几分倔强。 “你……你是?” 文辰尧走近了一点:“我姓文,文辰尧。” 景途和眼神在文辰尧和萧白之间左右晃动:“我曾听说过,护国公世子就叫这个名字。” “就是我。”文辰尧回答。 景途和问道:“这么看来,二位是一定要我走这一趟了?” 萧白笑道:“哪有,这是景大人的自由。” 景途和在心里扶额,好嘛,除了秦烈,这下又来一个让他一天到晚唉声叹气的人。 文辰尧也在桌边坐下:“景大人不必烦恼,你去了邓家庄亲自看看,就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么执着于要将主家的事情捅破了。” 景途和没有正面回答:“刚才世子说,要把和主家勾结的官员揪出来?” “正是。” “世子可想过该怎么做?” 文辰尧奇怪地看了景途和一眼:“景大人不是不愿意去吗?怎么关心这个?” 景途和说道:“若是世子和侯爷当真能抓出这些官员,邓家庄上的事倒也不难办了。” 萧白一听,赶紧又给景途和倒了一杯水:“真的假的?” 景途和把茶杯默默推远:“侯爷,我真的喝不下了。” “哦。”萧白放下茶杯,应了一声。 随后,景途和才又继续说道:“这件事本质上既然是官商勾结,这就在道察院的职权之内了。只要能证明此事,根据我朝律例,官商勾结,将交由道察院亲自惩处。” 第81章 向更弱者 邓家庄。 在京正府官员的押送下,被关在牢里的那批囚犯都回到了邓家庄。 邓比络非常热情地将他们迎回来,甚至摆了丰盛的酒席迎接。 酒席上,他有意无意地和这些人套近乎,不停地说着话。 但文辰尧早就叮嘱过他们,无论回去后邓家庄上的人怎么与他们说话,都不要回答,继续装作哑巴。 于是邓比络满意地将这些人送走,又派了一些人去监视他们。 邓双回家的时候,看见邓师正从屋外背着一袋什么东西走回来。 邓师远远望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身影有些熟悉,他愣了好半天,手里的布袋差点掉在地上,好在被邓双接住了。 “……爹。”邓师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噎住了自己,说不出其他话来。 邓双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儿子走进了家里。 邓师的布袋里装着他悄悄上山砍柴去外面换来的黄豆,他把黄豆倒进缸里,赶紧朝后院叫邓娟的名字。 “来了!”邓娟很快从后面进来,“哥,今晚应该有黄豆吃了吧?” 邓师笑道:“不仅有黄豆呢。” “难不成还能吃上肉?”邓娟半开玩笑地掀起帘子,然后猛然钉在原地。 邓双朝她笑笑,伸出手去。 “呜——”邓娟反应过来后扑进邓双怀里哭出来,“爹……你可算回来了……” 邓双安慰一般拍着邓娟的后背,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邓师说道:“都怪我没记清楚日子,居然忘了今天是你们释放的日子。” 邓双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爹,你怎么不说话呀?”邓娟哭得累了,给自己倒了杯水。 邓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 “你,你是说你不会说话了?”邓娟有些害怕地问道。 看见邓双点头后,她又想要哭了。 邓师赶紧把水杯塞进她手里:“别哭别哭,爹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邓娟喝着水,抽泣着点头。 邓双在心里叹口气,只能拉着兄妹二人笑笑,以表宽慰。 “唉,爹都回来了,那两个小孩还是没消息。”邓娟缓过劲来,想起了之前的事。 邓师说道:“你不会真的相信两个孩子能改变我们这里的规矩吧?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邓娟耸耸肩:“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邓师敲了敲她的脑袋,“今天爹回来,多做几个菜吧。” “再多也顶多加道野菜。”邓娟嘟囔着起身舀了两勺黄豆去洗,“今晚喝粥吧,配点黄豆刚好。” 邓师没有意见:“听你的。” 等到邓娟煮好了粥端上来,他们家的门忽然被踹开。 邓娟眼疾手快地把粥藏在了柜子里面,把柜子锁上,才掀开帘子走到外屋。 进来的依旧是经常来抢他们家东西的一群人,领头的是邓家庄有名的混混邓赖,满脸的凶神恶煞。 邓赖家里七口人,大部分是男人,食量又大,一个月分配给他们的粮食根本不够。他不敢去找主家理论,就将矛头对准其他旁系。 尤其是邓师兄妹,他们家里没有大人,两个人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邓师为了不让他们抢走妹妹,总是会选择妥协。 邓赖一进来,看见桌边坐着的邓双,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又和往常一般,驾轻就熟地打开装着黄豆的大缸。 “哟,今天收获不错,还有这么多黄豆。你小子挺能干啊。”邓赖吹着口哨,朝邓师看去。 邓师咬着下嘴唇,只敢垂着攥紧的拳头瞪他。 “看什么看,又不是没见过老子。”邓赖冷笑一声,让带来的其他人把这一缸黄豆全部带走。 邓双气得站起来,飞快地跑过去,伸手去拦邓赖手下的人。 “怎么,一个哑巴还想拦老子?要不是家主仁慈,还能让你活着回来?”邓赖的手下一把将邓双扔到墙边。 邓双后背撞在墙边放着的铁锹上,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硬生生掐着自己的大腿忍住了。 “爹!”邓娟从帘子边跑过去扶起邓双,“你怎么样?” 邓赖不怀好意地又朝邓娟吹了声口哨:“我说娟妹子,你早同意进我家来,你爹和你哥哥不就不用受这些苦吗?” 邓娟被他说得脸色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扶着邓双在桌边坐下。 “嘁,不识好歹。”邓赖翻了个白眼,又朝帘子后面走去。 “后面真没东西了。”邓师拦在他前面,“我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被你们抢光了。” 邓赖把他往一边拽:“去你的,老子就爱看看,怎么了?” 邓赖走进去,眼神往四周瞄着。 看见之前不怎么锁的柜子上有一把锁,走过去拿手碰了碰。 “这里怎么锁上了?”邓赖指着锁问道。 邓师赔笑道:“里面……呃,里面没什么东西。” “我管你有没有东西,给我打开!” 邓师低下头,眼珠飞快地转着,想要编个好一点的理由。 邓赖没有耐心,上前就抓住他的衣领:“老子数到三!” “等等!”邓娟从外面进来,扯开邓赖的手,“里面,里面是一些我的衣裤。” “呵,那为什么要锁住?”邓赖趁机在她手背上摸了一下。 邓娟像被狗咬一般飞快把手缩回来:“因为我……我这几天来月信了,都沾着血呢。” “真是晦气。”邓赖一听赶紧远离了柜子,又到后院去看了看。 菜园子是主家强制要求建的,里面的菜都是要上交的,邓赖不敢去抢,只在后院其他地方翻了个遍。 见实在没有其他东西了,他才顺走了几块干净的布,拿着黄豆带着那群人离开了。 邓娟松了口气,朝邓师看去:“你没事吧?” “没有。”邓师垂着头,“抱歉,今晚又没的吃了。” 邓娟笑笑,拉着邓师去了菜园子。 “诶?”邓师看着菜园子深处那个装着黄豆的木盆,有些惊讶。 邓娟把泡着水的黄豆从木盆里捞出来:“粥就藏在柜子里,加上这些黄豆,今晚可以吃一顿好的了。” 邓师惊喜地看着邓娟笑起来:“多亏你了,娟儿!” “走吧,你快去看看爹后背的伤,好像都出血了。” 邓师应了一声,回了外屋帮邓双擦了擦后背的血迹。 第82章 庄中再会 邓双看着兄妹二人的遭遇忍不住的心疼,开始暗自怪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反抗,导致自己进了大狱,没办法在家保护孩子。 可是他就算不下狱,难道就有能力保护他们了吗?邓双在心里问自己。 刚才他就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邓赖一伙人抢走黄豆。 可是,他不甘心,也不明白。 邓赖也是旁系族人,为什么就只知道逮着同为旁系的他们欺负,却连举起拳头挥向主家的勇气都没有呢? 邓双看着邓师和邓娟在家里忙来忙去,叹了口气。 邓师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走过去帮他捶了捶肩膀:“爹,你能回来,我和娟儿就很高兴了。就算再困难,我们一家在一起也总能过下去。” 邓双紧紧拉住他的手,他很想开口告诉儿子,很快就会有京城的人来此处,可他只是张了张嘴,看着眼前已经长得和他一样高的儿子落下泪来。 “爹,你,你别哭呀!”邓师吓得手忙脚乱,他总共就见过邓双哭过两次,一次是母亲平安生下妹妹的时候,一次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而邓双没来由地落下一滴热泪,落在邓师的手背上,烫得他很害怕。 最后还是邓双把眼泪擦了,朝他笑了笑。 邓师这才放下心来:“爹,咱们今晚可有好吃的,白粥配黄豆!” 邓双点了点头,起身去厨房帮邓娟端黄豆。 第二日,文辰尧和景途和总算是赶到了邓家庄。 景途和没来过这里,之前狩猎,因为忙着和秦烈吵着钱的事,都没有参加过。 “这就是皇家山庄吗?”景途和问道。 “是,邓家庄就在那边。”文辰尧朝东南角指去。 那里立着一块牌坊,上面刻着“邓家庄”三字。 景途和点点头,跟着在文辰尧后面。 和春围那几天不同,邓家庄的大门没有什么人进出,还有几个守卫守在大门处,检查着路过之人的身份。 “搞得比城门还严。”景途和低声吐槽一句。 文辰尧问道:“景大人会轻功吗?” 景途和摇摇头:“不会。” “那你待会闭上眼睛。” 还没到景途和问为什么,他就被文辰尧带着来到邓家庄侧边的高墙下,然后一个凌空,被拽着胳膊“飞”进了邓家庄里面。 “咳咳……”景途和总算知道为什么要让他闭眼睛了,他刚才差点被文辰尧整得吐出来。 文辰尧只到他的肩膀处,不可能将景途和整个人抱住,于是,文辰尧就干脆像扛沙包一样把人扛在肩上。 而景途和则只能艰难地把头抬起来一点,以免自己真的吐出来。 文辰尧帮他顺了顺气:“景大人不要紧吧?” “……没事。”景途和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站起来,说道,“下次世子记得先说一声再飞起来。” “呃……其实说了,也没什么用。”文辰尧心虚地撇过头,不敢看他。 景途和叹口气,看了看四周:“这里就是邓家庄里面了?” “嗯,我们现在要悄悄地去邓师家里。”文辰尧说着,又想拉住景途和的胳膊。 景途和赶紧收回来:“咱要不想点舒服些的方法?” 文辰尧见他误会,解释道:“走着去的,走着去的。” 景途和这才把手递给他。 文辰尧带着景途和七拐八扭,绕过了邓家庄里的人,翻进了邓师家的后院。 邓娟乍一看见翻进来的景途和,吓得以为来贼的,抄起菜园子边舀水的木瓢就要打去。 “诶等等!”文辰尧飞身下来,把景途和往身后拉,“是我!” 邓娟这才及时收手,看见文辰尧后还有点难以置信:“你,你是石榴?你真的回来了?” 文辰尧:“?” 石榴是什么玩意儿? 邓娟很高兴,把他们带进里屋坐下,去倒了两杯糖水过来:“快坐,别客气。” 文辰尧也想起了之前皇甫恪随口取的两个名字,无奈地摇摇头,跟着坐下来。 “这位是道察院的院长,景途和大人。”文辰尧介绍道。 邓娟不懂这个府那个院的,但她听得懂“大人”两个字,赶紧站起来干笑两声,手也不知道怎么放,行了个不标准的礼:“大,大人好。” 景途和示意她坐下来:“姑娘不必紧张,这位是世子殿下。” “……啊?世世世,世子……殿下?”邓娟这下更加紧张了,虽然她不知道世子是什么,可后面有个殿下的称呼诶! 文辰尧在桌下踢了踢景途和的脚。 景途和喝着糖水,无辜地看着他:“怎么?” 文辰尧只能站起来把邓娟扶到桌边:“邓娟姐姐,你别紧张,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邓娟木讷地点点头,拘束地坐在两人面前。 “你哥哥呢?”文辰尧想换个邓娟不太怕的话题。 “他和爹去领这个月发的粮食了,一会儿就回来。”邓娟说道。 话音刚落,邓双父子就开门进来了。 “娟儿,快来帮忙!” 邓师在外屋喊着,邓娟看了看其他两人,站起来帮邓师把领来的粮食放好。 “你怎么了?”邓师见邓娟有些心不在焉,问道。 邓娟没说话,靠近哥哥指了指里屋。 邓双和邓师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了进去。 “妈呀!”邓师叫了一声,跟在他后面的邓双差点撞在他后背上。 邓双疑惑他怎么大惊小怪的,然后看见文辰尧后也差点叫出声来。 文辰尧笑了笑,让他们一起坐下。 当他们听见景途和是道察院的院长时,都有点兴奋。 邓师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原,原来你是世子……我那天还不相信你……” 文辰尧不怎么在意:“没关系,这种事也确实不怎么好处理。” “那,那世子既然回来了,是不是说明,我们有救了?”邓师眼里带着期待,一眨不眨地看着文辰尧。 文辰尧指了指景途和:“这件事还要靠景大人出力。” 于是邓师的星星眼对象换成了景途和。 景途和在心里叹口气,表面上笑起来:“几位不必担心,既然本官来了,就一定会调查清楚的。若是邓家庄上的情况属实,我们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第83章 对峙 第二日,景途和来到了邓比络的家门口,向门外的护卫递上拜帖。 邓比络接到消息后又惊又喜,赶紧让人把景途和迎进来。 “哎呀,景大人光临邓家庄,怎么没个动静。”邓比络堆着笑容,把景途和迎到正厅里。 景途和坐下,看了看四周。 一个正厅,就比他道察院的正堂还要大了。放着两排整齐的瓷瓶与古玩,看上去价值不菲。 这里的东西随便拿一个出去卖,就够邓双一家三口过上一年了。 见景途和不说话,邓比络拿不准他的来意,捧着一杯茶递过去:“不知景大人突然来访,有何指教啊?” 景途和接过茶杯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听说几年前,庄上有人刺杀庄主,被捕入狱,结果庄主还替他们求情,可是事实?” “啊,是是。”邓比络点着头,“他们都是我邓家庄上的族人,我也不忍心看他们受罪,这不,昨天就放回来了。” “庄主实在是宅心仁厚呀。”景途和笑着说道。 邓比络干笑两下:“景大人这是何意呀?” “没什么,只是庄主可知道他们入狱前有没有交代刺杀你的原因?” “景大人有所不知,这些人,全是哑巴,也不识字,自然什么也交代不了。” 景途和显得很感兴趣:“哦?哑巴?这么凑巧?” 邓比络说道:“您要是不信,小民可以把他们都叫来。” “好啊,那就麻烦庄主了。” 邓比络迟疑了一下,问道:“不知景大人怎么突然来问几年前的事?而且这道察院……不管这个吧?” 景途和看了他一眼:“这些人出狱之后的生活算得上是民生吧?” “当然,当然。” “本官也只是想来看看,今后他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庄主不必紧张。” “是是是,大人心系百姓,他们一定会感激大人的。今后痛改前非,再不做伤天害理的事。”邓比络弯着腰说道。 景途和懒得和他周旋:“快去吧。” 很快,被放回邓家庄的人都被叫到了邓比络家中的正厅。 景途和免去他们的行礼,问道:“你们说说看,当年为何要刺杀庄主?” 底下的人互相看着,没有人说话。 邓比络在一旁解释:“大人,他们确实都是哑巴。” 景途和朝邓双使了个眼色。 邓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状纸。 上面清楚地写着当年主家人在邓比络的授意下,是如何剥削他们的,最末尾处印着这些人的红指印。 邓比络见状赶紧说道:“大人,这是污蔑呀,他们不会说话又不识字,一定是背后有人教他们这么做!” “那你们自己说说,这状纸是谁要求你们带过来的?”景途和看向邓双。 邓比络没想到的是,邓双居然开口讲话了:“回大人,这状纸是由小民口述,请来一位先生写下的。” “所以,上面的事情属实?” “全部属实。” 邓比络在一边插嘴:“大人,您可千万别听这些刁民胡说,他们那时候不怀好意,想要刺杀小民,好私吞邓家庄的家产啊!” 景途和假装思考了一下:“嗯,有道理。” 邓比络微微松了口气,在心里想着,看来这位景大人也只是来走个过场。 “那邓庄主说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上面说的都是假的?” “啊这……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邓比络为难地说道,“大人这不是为难小民吗?” 景途和轻笑一声,看向邓双一行人:“那你们可有证据证明,这些是真的?” “有!”邓双赶紧拿出一大叠纸,“大人请看。” 纸上记着的都是邓双一家十几年来上交给主家的菜,以及主家每个月发给他们的粮食,还盖有主家的印章。 纸上的记录表明,邓双一家十几年来,分到的粮食和他们上交的菜完全不匹配。 按照朝廷的税收,百姓是二五税一,就算上交主家,也最多只需要四成。可主家将他们的收成全部收走,分下来的粮食却连一成都不到。 景途和询问邓比络:“邓家主可否解释一下,贵庄为何如此收粮放粮?” 邓比络咬牙瞪了邓双一眼:“误会呀大人,此事小民完全不知啊,或许是手下瞒着小民,克扣了他们一家的粮食。我,我这就去喊负责放粮的人。” “如此说来,只有他们一家是这样?” “也,也许是这样。” 邓比络说完,在场刚被放出来的旁系族人,纷纷都拿出了他们家的收粮记录。 无一例外,都和邓双家的情形差不多。 邓比络慌乱了一会儿,很快沉下气来:“大人,小民这下知道他们当年行刺我的理由了。” “哦?说说看。” “唉。”邓比络佯装叹气,“也怪小民管教不力,让负责给这几人放粮的主家失了分寸,克扣他们的粮食,导致他们心怀怨恨,这才走上歪路。小民今后一定好好管教手下,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景途和垂下眼想了想:“邓庄主的意思是,这事都怪你的那些手下?” “啊不不,小民自然也有管教不严之过,甘愿受罚,甘愿受罚。” 景途和在心里冷笑一声。 邓比络倒是会推诿责任,这下罪名就全安在放粮的主家人头上。 而且,按照他的说法,既然只有这几个人当年选择刺杀,也就是说,其他邓家庄上的旁系,并没有遭受到压迫,只是负责他们几家的放粮人心思不正,大部分主家还是按照正常比例发放粮食的。 邓双见景途和不说话,赶忙开口:“大人可不要听他胡说,庄上,所有的旁系族人家里都是这样!” “是啊大人,那些主家人也全是受了庄主的指使!”其他人也赶紧附和。 邓比络在心里不屑地笑笑,脸上依旧是一片悔改愧疚之意:“唉,我也不怪你们这样污蔑我,实在是哪几个放粮人太过分了。不过你们放心,景大人既然在这里,就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景途和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来邓庄主已经有所决断了。” 第84章 黄金与良心 “景大人放心,小民这就去把这几个人叫来,任凭您如何处置。”邓比络赔笑着说话,让手下赶紧去叫放粮的主家。 很快进来五个人,身上穿着上好的布料,绣着复杂的花纹。 邓比络咳嗽一声,朝他们问话:“你们几个,负责给他们放粮的人是谁?” 五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推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脸上带着紧张的神情,赶紧跪了下来:“庄主饶命啊,小人一时财迷心窍,这才犯了错误。” 邓比络怒声骂道:“该死的东西!你可知道这些粮食对他们来说有多宝贵吗?啊?你居然敢这样做事,老夫也保不住你啊。” “啊,庄主饶命啊,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好了,邓庄主。”景途和看完这出戏,才出声叫住他们,“既然庄主如此大义,本官也不会为难于你以及庄上的其他人。” 邓双急得磕头:“大人,千万不要被他们蒙蔽了呀!” 邓比络朝邓双得意地笑笑,然后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景大人不必管其他的,您这就把他带回去,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嗯。”景途和点了点头,“那不知,除了这人,庄上可还有其他人欺压旁系族人?”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邓比络说道,“大人要不信,小民可以再叫几个旁系族人前来。” “不必了。”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扔进来一个木盒,“邓庄主先看看这个。” 邓比络看过去,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后跟着几个人,像是邓家庄上的旁系族人。 “你是什么人?”旁边的主家之一看见一个小孩闯进来,严厉地问道,“这可不是你一个孩子该进来的地方!” 文辰尧笑了笑:“嗯?我是景大人的朋友。” 那人被噎了一下,邓比络也看向了景途和。 景途和点了点头:“这位大哥说得不错,你一个小孩直接闯进来,像什么样子。” 邓比络站出来笑道:“哎呀,既然是景大人的朋友,小民这庄上自然随时欢迎。” 文辰尧没理他,蹲下打开了地上的盒子。 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琐碎的物件。 大到木雕珠宝,小到胭脂手绢,盒子的最边上,还有一叠白纸。 “这些是什么?”景途和站起来随手翻了翻。 “哎呀,这是我家之前被抢走的钗子!”邓双眼尖,瞧见盒子里他送给邓娟的礼物。 其他旁系族人也都陆续从里面找出了自己家的东西。 “这是我从邓庄主的库房里找到的。”文辰尧说道。 邓比络慌了神,说道:“大人,这都是小民自己家的东西,可千万不能轻信啊!” 邓双指着钗子问他:“那你说说,这钗子多少钱,从哪买的?” “这……这我怎么会记得呢。”邓比络说道,“我夫人女儿这么多钗子,难道都记得请吗?” “这是我之前在山下街边的一家珠宝老板店里买的,一共是一钱银子。”邓双说道。 文辰尧挥了挥手,后面跟着进来一人。 邓比络原以为这是那些旁系族人中的一个,结果他是那家珠宝店的老板:“这钗子确实是小民店中的东西,几年前卖出去的,那时候还挺受欢迎。” 老板递过去一本账本,翻找了一会儿,对照着出来邓双说的价格并无差错。 其他找出自己家东西的人,文辰尧也都根据他们的说法,让各自的证人作证。 而这还没完,文辰尧拿起边上的那叠白纸:“景大人,这是从邓庄主的房中找到的。” 景途和接过来,这都是邓比络和朝中官员往来的书信。 信中他们相互勾结,朝中的官员为邓比络保密庄上发生的事,邓比络每年给他们送去一定的钱财。 “今年庄上收成不好,有许多户人家进行了反抗,还请孙大人多多关照。”景途和轻声读了几封信,“大人放心,今年的银子还和往常一样……小民听闻大人的夫人身体有恙,特意找来一只野山参送与大人……” 邓比络额头上沁出冷汗,赶紧跪下:“大人,这些,这些都是假的!” “是吗?”景途和冷笑一下,“你们认认,这可是邓庄主的字迹?” 主家的几个人都不敢说话,邓双拿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大人,小人虽然不识字,但主家有时候会拿庄主亲自写的告示给我们,用来传达命令。” 邓双从怀里拿出几张告示,上面的字迹和景途和手中的信自己一模一样。 这几封是邓比络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书信,文辰尧甚至把配套的野山参也翻了出来。 景途和都感到震惊,这小孩是什么时候挖出这么多东西的? 而其他书信则是朝中官员的回信,其中最频繁的,就是二品文官孙枝。 景途和坐回座位上,看向邓比络:“邓庄主还有话说吗?” 邓比络见证据确凿,反而大笑起来:“景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景途和朝他点头:“邓庄主请。” 邓比络把他带到后面,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景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啊?” “按照朝中的规矩,邓庄主怕是要去道察院走一趟了。” “景大人,您看看您说的什么话。”邓比络笑道,“您刚才也看见了孙大人的信,对吧?” “是这样,还挺多。”景途和若有所思地说着,“看起来,邓庄主和孙大人的关系不错?” 邓比络说道:“景大人可要想好了,您今天帮那些旁系族人出气,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而朝廷上这些个大人,少了每年的这些金银财宝,小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对大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呀。” 景途和轻笑一声:“邓庄主这是在威胁本官?” “哎呀呀,小民可不敢。”邓比络连忙鞠躬作揖,“小民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给大人提个醒。” 景途和摸着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问道:“邓庄主,今日本官替旁系族人发声,可是会受到百姓的称赞,只要我把这些事告诉圣上……他们又怎么敢对本官不利呢?” “景大人此言差矣。”邓比络再次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大人若是不嫌弃,此事结束之后,小民亲自去大人府上,送上两百两。” “哦?两百两银子?邓庄主还真是阔气。” 邓比络笑道:“是两百两黄金。” 第85章 查抄邓庄 景途和微微睁大了点眼睛看着邓比络。 我的妈呀,把道察院连同里面的人全卖了都没有这么多钱。 秦烈肯定会很喜欢邓比络的。 邓比络见他惊讶的表情,从怀里拿出一支金簪塞进景途和的手里:“景大人,相信尊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景途和咽了咽口水,把簪子还给他:“邓庄主,我没成亲。” 邓比络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说道:“诶,景大人还是收下吧,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景途和眯着眼睛看着他手上的金簪,不知道在想什么。 邓比络便强行把簪子塞进他手里,以为是对方不好意思拿。 “嗯……多谢了,邓庄主。” “景大人说哪里话,这是小民的一点心意而已。”邓比络放下心来,笑着说道。 景途和却将金簪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你们都看到了吧,邓庄主行贿看来是事实了。” 邓比络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景途和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文辰尧和邓双一行人。 “你,你……”邓比络看着景途和说不出话来。 “这下人证物证齐全,跟本官走一趟吧,邓庄主。”景途和笑眯眯地把金簪放进证物袋里,拿在手里仔细感受了一下,看都不看邓比络一眼。 景途和想着多看两眼解解馋,到时候在秦烈面前显摆一下。 然后证物袋就被文辰尧抢了过去,放进那个盒子里。 “给我多看两眼嘛。”景途和小声嘀咕着,挥了挥手,让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道察院官兵出来把邓比络带走。 文辰尧看了他一眼:“我怕大人禁不住诱惑。” 景途和耸耸肩,没有否认。 道察院搜查了一遍邓家庄的所有主家府上,发现了更多类似的证据,几乎九成的主家都牵扯了进来。 景途和听完属下的报告叹了口气,让他们把所有涉案人员都带回道察院。 “大人为什么叹气?”文辰尧问道。 景途和看着满地的金银财宝:“世子觉得,若把这些东西都当成救济银,能救多少户人家?” 文辰尧看着地上的东西,许久没说话。 他没办法回答景途和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那些最底层的百姓,究竟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文辰尧跟着景途和回到道察院,邓比络被关在了大牢里,等着上报朝廷后,等待判决。 邓比络进去之前狠狠瞪了一眼景途和:“姓景的,不要以为你这是在做好事,那些朝中的官员,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遭报复、被革职吧!” 景途和笑了笑:“是吗?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文辰尧好奇地问他:“这是好事?” “当然。”景途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被革了职,我就不用天天面对秦烈那张脸了。” “秦大人不好吗?” “挺好的。”景途和含糊地回答着,走进道察院的正堂。 几日后,京正府中。 孙枝看完了邓比络府中搜查出来的书信,扔回正厅的桌上,看着宋琛冷笑:“怎么,宋大人还想要拉老夫下水?” 宋琛喝着茶,淡定地看向他:“这些只是证物,孙大人若是身正,没什么好担心的。” “哼,就算老夫收了他们的钱又怎么样?这些都是自愿赠与,替老夫贺寿的。” “那孙大人还真是每天都在出生。”宋琛带着笑意,调侃道。 孙枝闻言一怒,拍了一下桌子:“宋琛!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比乞丐还不如的孤儿,也敢教训老夫?” 宋琛眼里笑意收敛了一点,放下茶杯,站起来看着孙枝:“孙大人说得不错,下官是孤儿,可孙大人知道,下官为什么会是孤儿吗?” “老夫怎么知道!” “那可全拜孙大人所赐。” 孙枝皱着眉,抬手指了指宋琛:“你不要血口喷人。” 宋琛没回话,嘴角又带上一丝残忍的笑意,吐出一个名字来:“宋听冉。” 孙枝愣在原地,半天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她……难道你是?” 宋琛抬眼看他:“不像?” 孙枝倒吸一口冷气,撞上宋琛带着嘲笑的眼睛:“……眼睛很像。” “难为孙大人还记得家母。”宋琛重新坐下,又满上一杯茶水。 “你真的是她的孩子?”孙枝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宋琛桌前。 “是又如何?” 孙枝一口气闷在胸前,许久才问:“她现在在哪里?” “孙大人记性不好?刚才大人还说下官,是个孤儿呢。”宋琛拿起一旁的纸扇,轻轻摇晃着。 “她是怎么死的?” “孙大人还会关心这个?” “我……”孙枝被宋琛噎住,许久才说道,“对不起。” 宋琛冷眼看着他,朝门口看去。 萧白正好从外面进来,带着一叠文书:“宋琛,这些是……诶,孙大人?” 孙枝愣了一下,才向萧白作揖:“见过侯爷。” “不用多礼。”萧白摆了摆手,将文书放到宋琛面前。 宋琛接过来看了眼孙枝:“孙大人还要继续训话吗?” 孙枝赶紧否认:“哪里哪里,宋大人办案的手段,朝中无人不敬佩,老夫……我就先告辞了。” 宋琛笑道:“不送。” 萧白看着孙枝离开的背影有点奇怪:“他怎么跟逃命一样?” “因为看了这些。”宋琛指了指桌上的书信。 “啊?你怎么给他看了?”萧白看见书上邓比络和朝中一部分官员往来的书信,问道。 “他自己来的,来捞邓比络。” “怎么不去道察院捞?”萧白不明所以。 宋琛将纸扇放下,喝了口茶:“因为我半路上把他请来,说是证据如今在我手上。” “为什么?” “别让他去妨碍道察院办事,在这里拦住他,道察院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宋琛说道。 萧白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孙枝现在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对你不利?万一他在朝中针对你……” “放心吧。”宋琛打断他的话,“他不敢。” 萧白想起刚才孙枝离开时候慌张的样子:“难道你手里有他的把柄?” 宋琛笑了笑,把往事藏起来:“也可以这样说。” ——分割线—— 下章开始补宋琛的坑。 第86章 颠沛流离 萧白狐疑地看着宋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和孙枝有来往?” “我跟他确实没有来往。” “那你为什么会有他的把柄?” 宋琛低下头,半晌才看向萧白:“萧白。” “嗯?我在。”萧白疑惑地看着对方。 “他是我的……生父。” “……啊?!”萧白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宋琛。 宋琛轻笑一声:“你不信?” “不是……只是这个,也不对,这、这也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吧……”萧白语无伦次,消化着宋琛刚才说的那个劲爆消息。 宋琛深吸了一口气:“你听我慢慢说。” “……好。” 二十七年前。 孙枝还是謩朝最东边的奈县里的县令,他的父母请了媒人,让他迎娶宋家唯一的千金宋听冉。 成婚之前,他们二人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孙枝完全不知道自己娶的是什么样子的人。 但宋家是当时奈县最大的富商,嫁女儿之时,甚至送了十里嫁妆。 孙枝原本极力反对这场婚事,因为他在两年前,就喜欢上了另外一位姑娘。 但那位姑娘家中贫寒,也没有地位,只是一介平民,孙枝的父母完全不同意他们成亲,更是直接指定了宋听冉进他孙家。 孙枝碍于父母之命,迎娶了宋听冉,但他依旧和那位姑娘藕断丝连,经常夜不归宿。 在宋听冉怀孕后,两家都很高兴,宋家在离京城近一点的地方,给孙枝买了一个五品的官。 上任之后,孙枝借口宋听冉如今已有身孕,不宜出远门,等她生产完后再将她接到自己府上。 宋家没有多想,很快同意了。 而孙枝则悄悄带着他的心上人,远离了奈县,去了落红县赴任。 在落红县,孙枝遇上了当时的太子太傅,也就是如今的太师。 太傅很欣赏他的才学,有意提拔孙枝入京做官。 但太傅告诉孙枝,如果他要入京,决不能带着这样一位没有身份的贫寒女子,孙枝犹豫了一下,不肯放弃他的心上人。 而这是太傅的一个考验,见他如此,太傅满意地点点头:“是个有情有义的。” 就这样,孙枝带着那位心上人进了京城,在太傅的提拔下一步步上升,一直做到了如今的二品大员。 他再也没有想起远在奈县的宋听冉,连她什么时候生下一个儿子也不知道。 宋家也曾经入京寻找过被孙枝接进京城的亲家,却被人当做骗子赶了出来。 宋听冉听闻消息后哭了一整晚,然后她告诉父母:“这孩子姓宋,叫宋琛。他和孙枝没有半点关系。” 后来北胡进犯,绕过謩朝的东北边境,趁着謩朝东边没有防备的时候,攻打奈县。 奈县和謩朝东边的几个县城被团团包围,里面的百姓只能走海路逃往东夷。 宋家变卖家产,换了他们出海的费用,但是海上一路颠簸,宋听冉的父母没撑住,死在了路上。 宋琛当时三岁,被宋听冉抱在怀里,和整艘船上的人挤在一起,他们只能整夜整夜地坐着,连躺下的地方也没有。 船上有人死后,就会被其他人扔进海里,说是防止瘟疫。 但无非是想多出几个空位来,好让他们有地方躺下。 船上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每个人每天只会分到两个馒头和一碗白水,就是一日三餐。 而宋琛年纪小,他的口粮很容易被人抢走,宋听冉便会替他将食物抢回来。 船上大多数也是些没力气的难民,宋听冉身上带着防身的木棍,倒也能保护好宋琛。 在海上漂泊了半个月,宋听冉才带着宋琛抵达了东夷。 她身上还有一些钱财,在东夷的一座比较繁华的城市安顿下来,平日里缝制一些手帕衣物,拿去卖了换钱,等宋琛长大一点,会自己做饭了,她就去别人家做佣,也算是能平安地过着日子。 在东夷的时候,无论家中多困难,宋听冉也没有放弃让宋琛进学堂读书,不断地教育着宋琛,日后不能做像孙枝一样忘恩负义的家伙,更不能做抛妻弃子的渣男。 宋琛当时听不太懂,但学会了和宋听冉一起骂孙枝。 宋琛在上学堂时,曾救过一个落水的同窗,这位同窗名叫容游画,正是创办了容沐阁之人的儿子。 在宋琛十岁的时候,宋听冉因为操劳过度病倒在榻上,见家中积蓄花得如流水一般,她拒绝了就医。 见宋琛不同意,宋听冉在一次趁他不注意,在家中服药自尽。 只留下一封书信给宋琛。 “如果你长大后有机会回到中原,请一定要把娘的骨灰带回奈县,那是我们的家乡……” 宋琛上完学堂,独自带着宋听冉的骨灰踏上了回到中原的船。 路费是容游画的父亲出的,走时容游画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宋琛,让他有时间一定要给自己写信。 宋琛应下后,再次回到了中原。 奈县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繁荣,这里靠近大海,是东夷出入中原唯一的港口。 宋琛找到了曾经的宋家,这里已经被其他人买下。 他抱着宋听冉的骨灰,在奈县走了一天,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容得下她骨灰的地方。 宋琛最后将宋听冉葬在奈县城郊的一座山丘上,顺带给外公外婆立了衣冠冢。 城郊有一座已经被废弃的菩萨庙,宋琛走进去,看见庙前立着的破败塑像。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庙,或许也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宋琛并不想待在奈县,他想去京城,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孙枝抛下结发妻子,让宋听冉恨了一辈子。 只是他当时还不明白,这与京城并没有关系。 他一个人从奈县一路来京城,从謩朝的最东边,来到了最中间。 宋琛身上没了多余的银子,走到京城的时候,他只能去城外破败的城隍庙过夜。 城隍庙里架着一口缺了一角的铁锅,里面的水沸腾着,有剩菜剩饭在里面翻滚。 边上坐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孩,看上去和宋琛此时差不多大。 宋琛轻轻拍了拍城隍庙没有木板的门:“我能在这里借住一晚吗?” 第87章 京城乞儿 “这破庙没有主人,你想住就住吧。”小孩毫不在意地从边上拿起一个破碗,舀了一勺他的晚饭,也没有筷子,就着碗口把汤和菜叶一起喝进嘴里。 宋琛在泥塑的城隍神的神像前铺了一层干草,坐在上面,拿出在街上买的包子吃着。 那小孩捧着碗,凑到他边上:“诶,我看你不像是乞丐,怎么跟我一样到这种地方住?” “我还没找到住处。”宋琛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回答。 “这样啊……”小孩闻见包子里的肉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赶紧又喝了一口他的清水剩菜汤,“你叫什么名字?” 宋琛掰下一小半包子给他:“宋琛。” “谢谢!”小孩眼睛瞬间亮了一起来,接过去放进嘴里,“我可有好几个月没闻到肉的味道了。” “你叫什么?” “我?我哪有什么名字。”小孩说道,“我一睁眼就不知道谁是爹娘,在这里认了个老乞丐当爷爷,他就叫我小乞儿。” “那你爷爷呢?” “早死了,前些年冬天雪下得大,没撑过去。”小孩又喝了口菜汤,说道。 宋琛吃完包子,找了几根干草擦擦手:“那你现在一个人生活?” “是啊,之前我在京城最繁华的那条街要饭,结果被那边领头的乞丐赶了出来,只能在城门附近要饭了。” “他们为什么赶你?” “害,不就是因为我年纪小,路过见我可怜的人多,抢了他们生意。”小孩吃完很快吃完一碗,又去他的锅那里舀了一碗。 宋琛没想到有一天他能听见有人用“生意”形容行乞:“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个铺子当学徒?” “想过,但是我脑子笨,那些掌柜的看教不会我,就把我赶了出来。”小孩说道,“而且,就算当学徒,他们也不给钱,有时候就给口剩菜剩饭,和乞丐也没什么两样。” 宋琛沉默了一下,问道:“你知道京城里有个叫孙枝的官吗?” “孙什么?” “孙枝。” “我咋个知道嘛。”小孩笑笑,“我们连吃的都不够,哪还去关心别人的名字。而且,你都说他是官了,那我肯定没机会知道。” 宋琛在心里一想,觉得也是。 “诶,他是你家亲戚吗?你是来京城找他的?” “不是,我和他没关系。”宋琛说道,“只是听说过他的事。” “什么事呀?”小孩好奇凑近了一点宋琛。 宋琛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他原本和我是老乡,后来到了京城做官。我们家那边都在说。” “原来你还是京城里大官的老乡啊。”小孩一听就开始兴奋,“那我不就等于认识了京里的官?” 宋琛没想到还能这么联想:“你这是什么思路?” 小孩说道:“嘿嘿,你不知道,我以前在京城里面当学徒的时候,就经常听见有人‘大人’‘大人’地叫。他们手里拿着的可都是大锭大锭的银子,看得我眼都花了。 宋,宋琛是吧?你都想不到我有多羡慕他们。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有时候银子太多,还会分给乞丐一点。” “你是羡慕那些拿到银子的乞丐吧?” “也有这个原因啦。我当时就想啊,这做学徒还不如乞丐呢。” “那现在呢?”宋琛看了看他身上破旧的衣物,明显短了一截,也不知道穿了多久。 小孩笑道:“现在也这样觉得,至少我还能吃到东西。”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夜半,宋琛打了个哈欠,小孩才起身回到他的“床”上。 “抱歉啊,我很久没跟人这样说过话了。” 宋琛摇了摇头,和衣在干草堆上躺下:“无妨。” 宋琛一翻身,就看见端坐在庙台上的城隍神塑像,塑像上落满了蛛网和灰尘,有半个脑袋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半只红眼睛嵌在塑像的脑袋上。 它的另一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在黑暗里盯着宋琛。 宋琛闭上眼睛,翻身背对着它。 第二天一早,那小孩就去城门口行乞去了,按照他昨天的话说,这时候进京的人最多,总能蹭出一天的饭钱。 宋琛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孩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看了看边上扔着的破锅破碗,拍去衣服上的灰尘,也走出了城隍庙。 京城的东门向来是人最多的,这时候已经排成了长长的两队,百姓都拿着各自的行李,朝里面走去。 宋琛数了一下队伍的人数,发现根本数不过来。他远远看见城门墙根下,有一行乞丐端着各自的破碗坐着。 有人缺胳膊少腿,有人白发苍苍,还有人和小孩一样,脸上稚气未脱。 宋琛走过去看见城隍庙里的小孩,他正吃着不知道谁给的半个玉米饼,已经硬得咬不动了,他却啃得很开心。 看见宋琛来了,他打了个招呼:“你要进城了?” “嗯。”宋琛低头摸出两文钱,放在他的碗里。 “谢谢,谢谢!”小孩笑起来,然后想起什么,“对了,你要是见到你那位老乡,记得回来跟我说说,他长什么样啊。” “为什么?” “哎呀,我就想知道知道,现在当官的都是什么样的。” 宋琛笑出声:“不都跟我们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巴吗?” “那不一样。”小孩边上的一个老人见他们聊起来,忍不住插话,“像我们这样的,那就是普通的眼睛嘴巴。” “那他们呢?” “他们那些当官的,那叫……叫金玉良言。” 宋琛蹲下看着老人的眼睛:“金玉良言不是这样用的,而且,这个词应该是金玉良缘吧?” “哎呀,反正你懂我意思就行,那些当官可了不起,他们说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性命呢。” “就是就是,之前我儿子还活着的时候,就是因为得罪了当官的,他们一句话就把我儿子打死了。”边上又有一个少了条胳膊的乞丐说道,“你看,我的手就是保护儿子的时候一起打断的。” 宋琛愣了一下:“真的?” “我骗你一个小娃娃干什么。”那人说道,“你不信,就再去问问最边上那个兄弟,他的腿就是因为欠了当官的钱,被打断了,他家里给他治腿,什么钱也没了,他就只能来这里当乞丐。” 第88章 文章美如画,不见苍生泪 宋琛听这些乞丐一人一嘴说完,叹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自己生活困难了,没想到还有一些人家更难。 宋琛想了想,不打算去找孙枝了,他想继续读书,去朝中做个官,大小无所谓,只是想能让这样的人少一点。 只是他在京中举目无亲,连住处都没有安顿下来,也不知道以后路该怎么走。 “诶,小娃娃,你是不是读过点书?”最开始的那个老乞丐问道。 “嗯。” 老乞丐感慨道:“读书好啊,我以前要是有钱读书,说不定就能考个秀才,也不至于来当乞丐了。” “考?” “是啊,你读过书,总不能不知道科考吧?” 宋琛点点头:“知道。” 只是他以前在东夷读书,那边并没有科考,只是提起过中原的这个制度。宋琛并不知道科考考什么,该怎么考。 老乞丐还在感叹,那边城门处来了一行人。 领头的身穿丝绸做的圆领长袍,上面绣着云纹,腰间挂满配饰。他头戴镶嵌冠玉的帽子,身后跟着的人手拿棍棒,穿着粗布短衣。 那人走到这些乞丐面前,踢了踢小孩的破碗:“喂,小乞丐。” 小孩见到他有些害怕:“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来人冷笑一下,蹲下揪住小孩的头发,“你敢偷老子的东西,老子就不能来揍你?” “我没有偷!”小孩挣扎着,疼得龇牙咧嘴。 那人揪着小孩的头发站起来,抬手打了他两个巴掌:“把老子的钱拿出来!” “我没偷你钱,明明是你家娘子给的……” “臭娘们给你你还真要啊,啊?”那人毫不客气地把小孩扔到地上,“不给钱,小心老子打死你!” “你怎么随便打人?”边上的一些乞丐看不下去,纷纷说道,“既然是你娘子亲手给他的,怎么还能拿回去。” “去*出生脏口*的狗屁!”那人朝开口的乞丐踹了一脚,“臭娘们把老子喝酒的钱送给一个小乞丐,我还没打她呢,你算老几?” 宋琛看不下去,把小孩从地上扶起来:“不要打人,不就是一点酒钱吗?” “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孩?”那人打量了一下宋琛,穿着打扮不像是乞丐,看上去也是读书人,就没敢直接动手,“怎么帮一些乞丐说话?” “乞丐怎么了?你无缘无故动手打人,就是不对的。”宋琛此时还只是个单纯的小孩,认死理,也不管对方的身份如何。 “呵,无缘无故?老子打个小乞丐还要理由?”他不屑地笑起来,挥了挥手,身后的人一拥而上,把小孩从宋琛手里抢过去,举起棍棒就朝小孩身上打去。 “我,我把钱还给你……呜,别打了……”小孩抱着头求饶,边上看不下去的乞丐也不敢出手救他,一个个都默默移到了城门的另外一边。 那人捡起小孩身上掉出来的几文钱:“现在求饶晚了,老子今天非废了你不可。” 宋琛咬咬牙,冲过去把小孩拉到自己身后:“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你到底什么人?知不知道老子的名号?” 宋琛抬头看他:“我不认识你。” “你听好了,老子叫徐逸,我有个远房表弟,叫徐或,知道吧?” “……不知道。” “他可是朝中五品官员,能上早朝,见到皇上的那种!”徐逸见宋琛连徐或都没听说,猜到对方也没什么后台,大声说道,“还不快给我让开,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打。” 宋琛攥紧了拳头:“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当官的也不能随便打人,你不过是他的远房亲戚,怎么能这样?” “嘿,你这小屁孩可真不听劝。”徐逸没了耐心,挥手让手下拉开宋琛,“快滚,滚回家找你娘喝奶去!” 宋琛之前在东夷,也没少被人嘲笑没有父亲,旁人怎么骂他,他都无所谓,但只要对方提及宋听冉,就怎么也忍不了,就算打不过,也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 如今听见徐逸拿宋听冉骂自己,头脑一热就冲上去给了他两拳。 宋琛身高只到徐逸胸前,拳头打在他的下巴上,把徐逸的一颗门牙打了下来。 徐逸瞬间暴怒,捂着嘴指着宋琛,但因为疼痛说不出话来。 趁着边上的手下没反应过来,宋琛直接拉着小孩逃离了现场。 因为急着送徐逸去找大夫,没人管宋琛两人。 他们一路跑回了城隍庙,面对面坐了半天,谁也没开口说话。 最后是小孩忍不了身上的疼痛,叫出了声音。 宋琛从衣襟上撕下来一块布,蘸了点水帮他擦拭伤口。 小孩疼得眼泪直流,还没忘从怀里掏出两文钱:“这是你刚才给我的,快拿回去。你得罪了当官的,赶紧拿着钱离开京城……要是钱不够,我,我在那口锅下面还藏了点……” 宋琛帮他擦完,把钱推了回去:“不要胡说,你的钱都被他抢了去,这两文自己拿着吧。” 小孩叹了口气,坐在地上看着他的破碗发呆。 “你得换个地方住了。”宋琛突然开口,“这里藏不了太久。” 小孩闷闷地点头,身上划拉着边上的干草。 “……对不起,是我闯祸了。”宋琛低下头,揉了揉因为打徐逸被震得发疼的手指。 “没有,我要谢谢你,否则今天说不定就要被他们打死了。”小孩赶紧摆手,“宋琛,你别这样,不就是打了个人嘛,我可以离开京城,去其他地方要饭的。” 宋琛坐了一会儿,感觉腿麻了,想站起来揉一揉,结果脚下不稳摔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小孩赶紧过去扶住他,结果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又挤出几滴眼泪。 宋琛摇摇头,直起身子:“我没事,只是你……你还是去找个药铺,买点药吧。” 小孩在他边上蹲下来:“我哪有钱买药啊,放心吧,以前我也受过伤,撑一撑就过去了。” 只是若撑不过去,就会和他爷爷一样,永远在某个时日闭上眼睛。 宋琛看着他发呆,从小孩的脸上,他隐约看见了小孩的未来。 和那些城墙下的老乞丐一样,颤颤巍巍地坐在城墙根,一如无数个日月以前的他们一样,等着受人恩惠。 第89章 初次相遇 第二天清早,徐逸就带着一众人找到了城隍庙里。 宋琛已经让小孩连夜离开了,此时庙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城隍像的前面。 徐逸身后都是徐或的手下,他昨日找徐或哭诉了一个时辰,徐或听得烦了,就让他自己选几个打手去报仇。 “呵,我还当你是什么大人物,结果和乞丐一样住在这种地方嘛。”徐逸狞笑着靠近他,也不多说,挥了挥手就让身后的手下行动。 宋琛逃不出去,死死盯着缺了颗门牙导致说话漏风的徐逸。 “看什么看?给我往死里打!”徐逸捂着嘴巴恶狠狠地瞪了宋琛一眼。 徐或的人下手不知轻重,用手臂粗的棍子不停地打在一个小孩身上,直到宋琛意识逐渐模糊,眼前被血色遮蔽。 “别打了。”有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像是比宋琛还要小的孩子。 徐逸愣了一下,赶紧叫停了手下。 徐湛此时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他昨天听见这位远房表伯要找一个小孩报仇,就悄悄跟了过来。 “哎呀,湛儿怎么在这里?”徐逸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弯腰看着徐湛。 徐湛抬起头说道:“他都昏迷了,伯伯就放过他吧。” 见徐湛求情,徐逸也只能作罢:“好好好,听湛儿的。” 很快,徐逸就带着一行人离开,走时他还问道:“要一起回去吗?” 徐湛摇了摇头:“我还有事。” 边上宋琛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黑暗前只听见一句“湛儿”。 徐湛带来了两个人,朝他们摆手:“快来,把他抬去医馆。” 京城一处医馆的大夫替宋琛包扎好了伤口,告诉徐湛,他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 徐湛就留足了费用,又往宋琛手里塞了几两银子才离开。 等宋琛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他在医馆的第二天晚上了。 宋琛找大夫问过是谁救了他,得知是徐或的儿子后,他半天没说话。 这就像他去买包子,老板给他下了毒,结果转头人家儿子就把解药给他一样。 宋琛养好伤后,身上没有多少银两,期间他就经常帮医馆打扫卫生,做做家务,医馆的大夫很喜欢他,听说宋琛想继续读书,就给他写了推荐信,去做朝中韩大人的儿子韩东的伴读。 大夫以前治好过韩大人的头疾,见是他推荐的,就直接让宋琛留了下来。 韩东平日不读书的时候,就喜欢和一些朋友去酒楼聚餐,偶尔带上宋琛,见他不喜欢,就让他在门外等着。 这个时候,宋琛就会搬一把椅子,坐在人少一点的地方看书,他粗略了解了一下中原的科举制度,要考的内容倒是和东夷所教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两本有关儒教的书。 一次夏天,韩东在晌午出门,外面日头正大,酒楼里全挤满了人,宋琛只能搬着椅子到店门口的太阳底下看书。 因为怕热,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酒楼二楼,一处靠着栏杆的位置,韩东和几个朋友说笑着聊天,酒楼没有窗户,靠着栏杆就能看清底下的模样。 “侯爷怎么不说话?”一个少年举起酒杯站起来,朝萧白敬酒。 萧白因为天气炎热,心情不怎么好,瞥了他一眼就继续靠在栏杆上摇着纸扇:“不喝。” 那人干笑了一下,尴尬地收回手。 “侯爷不高兴?”韩东坐在他边上,问道。 萧白应了一声,擦了擦手上的汗:“热得很。” 结果因为手汗,一个没拿稳,他手里的纸扇就从栏杆上掉了下去。 “啧,烦死了。”萧白起身往下看了看,他的纸扇落在一楼的酒楼门口。 底下有个人坐在太阳底下看书,被突然落在脚边的纸扇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往四周看了看。 萧白低头能看见宋琛低头去捡纸扇时,露出来的后脖颈,不知为何,心里的烦躁一下子就不见了。 宋琛捡起纸扇,疑惑地环顾着周围,并没有发现有人过来,回想了一下纸扇掉落的位置,抬头往二楼看去。 对上了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睛,在阳光下似乎闪烁着他看不清的情绪。 宋琛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纸扇,表示疑问。 萧白像是看懂了一样,点头回应他。 很快,萧白和韩东从楼上下来,站在酒楼门口招呼宋琛。 宋琛走进去将纸扇递到萧白眼前:“是你的吗?” “嗯。”萧白接过来,看见纸扇上白色的地方被地上的碎石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灰色,不禁皱了皱眉。 韩东笑着介绍了一下二人,萧白没太在意,只是低头看了看宋琛额头上的汗水:“你不热吗?” “热。”宋琛回答,“但那里人少,可以安心看书。” 萧白抿了抿唇,把纸扇塞进宋琛手里:“拿着。” “我不用……” 没等宋琛说完,萧白就转身走回二楼,韩东见状,让宋琛跟上:“侯爷的意思是,你也一起上来坐会儿。” 宋琛没有拒绝,拿着纸扇跟了上去。 二楼那些人见萧白和韩东回来,纷纷又来找他们喝酒,宋琛闻着酒味忍不住低头捂住鼻子。 他没怎么喝过酒,一年里唯一喝酒的时候,也就是过年时,宋听冉做的酒酿团子。 那种米酒就跟白水一样,没什么度数。 萧白看了眼宋琛的动作,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就放下:“喝完这壶就别喝了,换茶。”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萧白什么时候改了性子,以往他可从不在这种聚餐上喝茶。 韩东招呼着宋琛坐到他边上,有人好奇地过来询问宋琛的身份。 “早就看这位小哥一直坐在外面看书,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呀?” 韩东简单介绍了一下,那些人听了后,对着宋琛的笑意淡了几分,席间也没再管他。 宋琛不怎么在意,反正这群人忙着喝酒聊天,桌上的饭菜都不怎么动,正好他能吃个饱。 只是离他远一点的菜宋琛坐着夹不到,只能看几眼解馋。 然后眼前晃过一双筷子,萧白夹了点远端的菜放在他碗里。 “……多谢。”宋琛小声地说道。 萧白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90章 聚餐 散席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韩东看出来萧白有话要问宋琛,在隔壁叫了个包厢,等其他人都走后,朝萧白说道:“我还有事想单独与侯爷谈谈。” 萧白点了点头,跟着韩东过去。 宋琛以为没他事了,想再多吃点,被萧白拉住手腕:“宋公子也一起来吧。” 宋琛想着对方送了自己一把扇子,于是没有推脱,任由萧白拉着进去。 结果韩东只是说了句“临时有事”,就离开了包厢,匆匆关上门,把两个人留在里面。 宋琛疑惑地看着他离开,什么急事能让他撇下侯爷? 萧白却不甚在意,给宋琛倒了一杯茶:“是叫宋琛吧?” “是,侯爷。”宋琛转过脸,看向他。 “不知今年多大了?” “十四。” 萧白靠着包厢的椅子,眼里情绪不明:“嗯……比我大两岁,该叫你一声宋兄。” “侯爷不必如此,喊名字就好。”宋琛有些拘谨地坐直身子,低头看着面前的茶。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萧白似是有些不满宋琛的疏远,拖着椅子坐得离宋琛近了点。 宋琛手放在膝盖上,勾了勾手里的纸扇:“多谢侯爷的扇子。” 萧白垂眼看见纸扇,不在意地说道:“反正也有点脏了,你不嫌弃就好。” “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要是不喜欢就还给我。”萧白撇了撇嘴,用一只手撑着头,侧头看宋琛。 “……喜欢。”宋琛小声地回答了一声,“多谢……” “好了好了,刚见面你就要谢我三次。”萧白打断他的话,“你既然是韩东的伴读,那就也算是我朋友,以后不用这样多礼。” “知道了,侯爷。”宋琛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萧白眨了眨眼,稍微偏了点头,视线从宋琛脸上移开:“对了,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诗经》。”宋琛回答,突然想起来书本还在楼下的椅子上,“糟了,书没拿上来……” “给你。”萧白从衣袖里拿出宋琛的书。 “诶?”宋琛疑惑地看向萧白,他怎么不记得萧白离过席? 萧白说道:“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顺便帮你带过来。” 宋琛笑了笑,伸手接过来,刚想开口,就被萧白捂住嘴:“不准说谢。” “……不说。”宋琛闻见萧白手心里还沾着点酒气,一时间感觉呼吸急促了几分。 “咳。”萧白收回手,藏在身后用指尖搓了搓手心,“你不是伴读吗?怎么比韩东还用功。” 宋琛垂下眼:“我想科考。” 萧白听了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听韩东说,你是医馆的大夫介绍来的?他是你什么人?” 宋琛摇了摇头:“没什么关系,只是受了点伤,在医馆里住了些时日,平日里帮他打扫打扫,大夫就推荐我来了。” “哦。”萧白了然,然后又没了下文,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宋琛刚好有话想问:“不知侯爷是哪家的?” “淮王长子。”萧白说道。 “淮,淮王?”宋琛也有些惊讶,謩朝的史记记载,初代淮王是开国的大功臣,也是謩朝唯一的异姓一字王,没想到让他遇上了。 “没什么,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萧白笑了笑,“和我父王没关系。” 宋琛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询问。 韩东总算是从外面回来了,带着歉意说道:“侯爷久等了。” 萧白看向韩东笑道:“自罚三杯吧。” 韩东也爽快地拿起桌上的杯子,结果被萧白抓住手腕:“这是宋琛的茶,你自己拿个杯子来。” “知道了知道了。”韩东从边上又拿了新的杯子,“怎么只有茶?” “怎么,你想要酒?” “没有。”韩东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以茶代酒更好。” 萧白见他喝完三杯,才把宋琛面前的茶往宋琛的方向推了推:“你也别客气,就当韩东请客了。” 韩东坐下笑道:“侯爷还真是会顺水推舟做人情。” “怎么,拿你的茶敬我的新朋友不行吗?” “行,你是侯爷,说什么都行。” 宋琛将面前的茶喝完,感觉嘴里一阵清甜。 他还是第一次喝甜茶,像清爽的泉水一样。 回去路上,韩东还在不停地说着萧白:“我还是第一次见侯爷这么照顾一个人。” “什么意思?”宋琛不解。 “哎呀,你没看侯爷还给你夹菜吗?”韩东拿书敲了敲宋琛的头,“你去问问那一群家伙,有谁敢让侯爷做这种事啊。” 宋琛顺了顺头发,没有说话。 韩东也不在意,只以为是萧白喜欢宋琛这样的新朋友,之后凡是萧白参加的聚餐,都会把宋琛一起带去。 结果倒是三个人越混越熟,惹得其他人有些不高兴。 韩东也就算了,凭什么宋琛能得侯爷的青睐? “哼,不过是一个伴读,怎么感觉要越过主子去了。”有人喝着酒,朝着对面的人发泄。 “就是,我看宋琛迟早要抛下韩东,高攀去了。” “他不过就是借着韩东的名义,接近侯爷嘛。” 几个人越说越起劲,其中一个低声靠近众人:“喂,你们说,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我看他那样子……说不准是砧白楼里出来的。” 几个人围在一起笑起来,仿佛诋毁宋琛,就等于他们能变得更加伟岸一样。 宋琛在边上默默放下手里的书本,摇着头叹气。 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来。 “怎么了?”萧白一走进包厢,看见宋琛的脸色不太好,问道。 “……无事,最近炎热,中了些暑气。”宋琛揉了揉额角,把书放到一边。 萧白拿起边上的纸扇递给他:“我看你就是太用功了,你看看韩东,这么大热的天也生龙活虎的。” “……侯爷,我听见了啊。”韩东一走进来,就听见萧白这样说,抱着胸看着二人。 萧白毫无被抓包的心虚:“听见就听见嘛,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韩东撇了撇嘴,在二人边上坐下。 隔壁的吵闹声早就换了主题,也许是见萧白走了进去,没敢再继续议论宋琛。 第91章 殿堂之上 一年后,韩东和宋琛同去解试,中了举人,又一年,通过省试,不久便要参加殿试。 萧白比宋琛还要紧张,天天跑到韩东的府上去送解暑的汤,搞得韩大人以为侯爷这是看中了他家儿子,觉得韩东有前程。 书房里,韩东乏力地后仰靠在椅子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唉……真不想看书啦……” 萧白把他脸上的书拿下来扔到桌上:“不看就别出声,影响别人。” 韩东坐直无奈地看向他:“侯爷,有没有一种可能,宋琛才是我的伴读?” “呵,伴读都比你用功。”萧白压低声音说道,“你轻点。” 韩东一只手撑着额角,闭上嘴翻着书。 另一边宋琛完全不受这两个人的影响,坐在小桌边看着书。 到了中午,萧白就强行把宋琛拉起来:“要劳逸结合,别太累了。” 韩东这时候多半已经趴在桌上睡着,等下人来叫他吃饭的时候,早就看不见另外两人的身影。 他叹口气,跟着下人去用午膳。 等到下午萧白和宋琛回来时,韩东坐在书桌前,幽幽地看着两人:“侯爷,不如你让宋琛去王府看书算了。” 萧白低头想了想,像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宋琛赶紧阻止他思考:“侯爷,你挡到光了。” “哦。”萧白立刻让出身位,然后又把韩东面前的光给挡住。 “……你也挡到我的了。” 萧白翻个白眼:“我爱坐哪坐哪,反正你又不会认真看。” 韩东索性演都不演,趴在桌上侧头看着二人:“侯爷,我爹担心我的心情都没有你担心宋琛来得多。” “闭嘴,不要吵到人家。” 韩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睡觉。 很快书房里便安静下来,宋琛侧坐在窗下的小桌子边,手里翻阅着一本略微破损的书,有光线透过窗的白纸照进来,落在宋琛略显淡薄的眼眸里。 萧白将书房门轻轻关上,坐在韩东书桌的另一边,撑着手看向宋琛。 书房里只有韩东轻微的呼吸声,一阵风吹动窗户纸,都会引起房间里空气的波动。 一直到殿试当天,韩东望着干净的书本发呆,最后带着赴死一样的决心上了考场。 宋琛跟在他后面,低着头抱着萧白早上挤进队伍给他带的两块糕点。 殿试在皇宫里面举行,条件比省试要好上许多,至少不用再自己准备一天的食物和水,还要被关在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写试卷。 殿试的大堂宽敞明亮,每个人的座位用屏风分开,一人两张桌子,一张用来考试,另一张摆着食物和绿豆汤。 考试时候,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唯有巡场的考官走动的声音。 大堂的四周立着四根红色的柱子,将考生和四周的护卫分开,偶尔有人从门口路过,也绝不会惊扰到里面的考生。 等到考试时间结束,监考官将试卷收好封存,便是皇上亲自出题的时候。 这道题目不会影响考生笔试的成绩,但会被史官记录在册,并且影响之后分官以及成绩相近之人的排名。 考生们都想在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天熙帝题目一出完,就都争着回答。 唯有宋琛低着头,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写画画。 天熙帝有些疑惑地走过去:“你叫什么名字?在写什么?” 宋琛停下笔,向天熙帝行礼:“小民宋琛。” 天熙帝低头看去,白纸上画着的是京城东门城外,墙根下挤着的人群:“这些是什么人?” “乞丐。” “大胆宋琛,你这是暗讽皇上和乞丐无异吗?”一边的一个考生顿时出声大喊。 宋琛朝他看去,是之前和一群人在酒楼里诋毁他的其中一个。 天熙帝摆了摆手,示意那人安静:“为何要画他们?” “回圣上,这些乞丐是小民路过东门时,亲眼所见。”宋琛回答,“陛下刚才询问我们民生,可不知在座的有多少人切实感受过百姓的生活。” 天熙帝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在你看来,这些乞丐,便是大部分百姓的生活吗?” “非也,陛下治国有方,他们只是一小部分。” “那为何要这样说?” “小民曾问过他们,其中不少人,是因为受到朝中官员的欺压,迫不得已才成了乞丐。”宋琛说道,“在小民看来,百姓的生活确实大部分比这些乞丐要过得好,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肯定遭受过贪官污吏的欺压。 陛下想要民生发展,小民认为,首要的,便是整顿朝廷,不仅要安抚百姓,更要从根源上解决百姓遭受欺压的原因。” 天熙帝略微颔首:“说得不错。” 他看了眼宋琛,转身走回考生的面前:“各位,还有谁有话要说?” 等到其他人都说完自己的想法,天熙帝让他们把各自的话写下来,和考卷一起呈交上来。 “宋琛。”天熙帝突然发话。 “小民在。” “把你的画也一起交上来。” “遵旨。” 散场之后,宋琛走出考场,皇宫外面早就聚集了许多人,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萧白拉去一边:“怎么样?”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啊。”萧白不满意这个回答,“题目都会吗?有没有难题?” 宋琛摇头:“应该都会。” “那就好。”萧白笑了笑,“走,我们庆祝去。” 宋琛犹豫了一下:“公子还没出来。” 萧白指了指边上,韩大人正带着两个下人在一边等韩东出来:“不用管他。” 于是宋琛便跟着萧白去了一处酒楼吃饭。 “饕餮楼?”宋琛抬头看了眼酒楼门匾,“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听说过也不奇怪。”萧白没等宋琛继续问,就拉着他上去。 宋琛一进小包厢,就看见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饭菜:“还有其他人要来吗?” “没啊,就我们。”萧白过去坐下,给两人倒上茶。 “这吃不完吧?太浪费了。”宋琛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看满桌的菜。 “哪有,不浪费。”萧白说道,“你尽管吃,吃不完带回去给我父王。” 宋琛:“……” 他的意思是,让淮王吃剩菜? 第92章 再会之时 等到放榜之日,韩东一大早就被韩大人拉去,顺带把宋琛也叫了过去。 而萧白比他们到的更早,已经挤进人群最前面,看见了宋琛的名字。 韩东睡眼惺忪地跟在他们后面,嘴里嘟囔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也参加了呢……” 宋琛看见萧白从金榜前面过来,问道:“侯爷看见了吗?” “看见啦,嘿嘿。”萧白朝他眨眨眼,“你自己去看,留点惊喜。” 宋琛看了眼拥挤的人群,果断摇头:“侯爷告诉我吧。” “去嘛。”萧白硬是把宋琛推了过去。 韩东不想挤进去,就问道:“侯爷,我的名字应该没在上面吧?” 萧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啊,不过是倒数第四个。” “真的?”韩东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在就行了,管他第几名呢,这下不用被我爹骂了。” 韩大人刚看完榜回来,听见他这句话就气得拽着韩东的耳朵:“臭小子,考倒数第四还得意起来了,啊?” “疼疼疼,爹!”韩东把自己的耳朵救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萧白在一边解围:“哎呀,有多少人连殿试资格都没有,韩公子已经很棒了。” 韩大人敲了敲韩东的脑袋:“从小读到大,还不如人家宋琛考得好。” 韩东揉了揉脑袋:“宋琛第几名啊?” 宋琛从人群里挤出来,听见韩东的问话,就回答道:“进士及第而已。” “而已?!”韩东听了忍不住把宋琛拉到眼前,“那不就是那不是前十吗?你跟我说而已?” 萧白皱着眉把韩东拉开:“你把人家手拽红了。” 宋琛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一点事也没有。 韩东撇撇嘴:“唉,侯爷就是偏心,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我。” “你又不是落榜,安慰你做什么。”萧白不搭理他,“走吧,至少你也上榜了,一起庆祝一下。” “这个好这个好。”听见要聚餐,韩东瞬间高兴了,“爹,你先回去吧。” 韩大人冷哼一声,还是带着下人离开了。 到了酒楼,韩东又忍不住问道:“宋琛,你说是一甲,到底是第几名啊?” “公子真要知道?” “当然。” “第三。”宋琛回答道。 “……行吧,我就不该自取其辱。”韩东泄气般把酒一口咽下。 萧白嫌弃地把头偏开:“喝什么酒,一股酒气。” 韩东在心里翻个白眼:“侯爷以前不是喝得最欢吗?” 在宋琛疑惑的视线看过来时,萧白面不改色地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要少喝一点。” 宋琛笑了笑,给萧白倒了一杯酒:“多谢侯爷这几年的帮助,我敬你一杯。” 萧白接过来喝完,看了眼宋琛杯子里的酒:“要不要换成茶?” 宋琛摇摇头,皱着眉喝完了。 见他喝完咳嗽起来,萧白赶紧给他盛了碗热汤:“好了,不能喝酒就别喝。你喝点汤垫垫。” “多谢侯爷。” 韩东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自己在这里好像有点多余,他尝试着轻声咳了一下,吸引两人的注意。 “干什么?”萧白放下汤勺,问道。 “呃,虽然好像没什么用,但是也谢谢侯爷的监督。”韩东举杯说道,“要不是侯爷天天来书房里打扰,我可能一个字也不会看。” 萧白眯眼看向他:“我怎么听不出来你在谢我?” “哪有哪有,我绝对是真心感谢侯爷的!” 萧白也不客气,又倒了杯酒和韩东碰杯:“行吧,也恭喜你。” 又过了几天,圣旨赐了下来,韩东被封为县令,赴任解城,宋琛则被封为五品巡抚,去往螭城上任,负责考察螭城的刑狱案件。 萧白便好多年没再见到宋琛,一直到五年后,宋琛被调到京城,当了京城的从三品监察抚。 宋琛回来后,萧白找时间和他聚了聚,发现他变了许多。 和离开时那个温润又带着一丝生涩的少年不同,如今的宋琛沾染上了一些萧白说不清楚的感觉。 比如他嘴角经常挂着的似有似无的笑意,总是让人看不透宋琛的心思。 而宋琛不像以往拘泥,经常利用萧白的身份,去办一些别人不愿意插手的案件。 比如地头蛇欺压百姓的时候,宋琛就会笑吟吟地搬出萧白,把那位所谓“上头有人”的混混抓起来。 在萧白抗议之后,宋琛却总是笑着忽悠他:“侯爷是正人君子,应该也不会眼看着百姓受欺负而不管吧?” “……那就去吧。”萧白叹口气,认命地跟着宋琛去了现场。 宋琛办案经常是不管旁人的死活,这个旁人不仅仅指萧白和嫌疑人,他连受害者的死活也不顾。 再一次看见宋琛向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提问的时候,萧白终于是忍不住把人抓过来:“我说,她都哭成这样了,你就少问两句吧。” 宋琛瞥了他一眼:“少问两句,证据就会自己出来吗?” 萧白:“……您继续。” 最后倒真让宋琛问了出来,那小姑娘受人指使,收了别人的钱,要来诬陷嫌疑人。 萧白很奇怪,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宋琛笑道:“看不出来,是问出来的。” 最让萧白陌生的是,宋琛好像学会了主动用棱角去刺伤他人。 在上头压迫宋琛的时候,他会一面笑着忽悠上司,一面在暗地里搜集证据,揭发上司的贪污。 总之就是,只要有人惹了他,宋琛就会跟刺猬一样把人家掀翻。 萧白喝了一口酒,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宋琛在这几年学会了喝酒,萧白眼见他一杯接着一杯,脸上却没有变化。 宋琛笑了笑,看着萧白:“侯爷怎么变得这么沉默?难道是长大了?” 萧白撇了撇嘴:“是啊,宋大人倒是看上去开朗不少。” 宋琛低低笑了一声:“多谢侯爷夸奖。” “……我没在夸你。”萧白叹口气,宋琛的脸皮居然变得和他一样厚了。 宋琛转了一下手里的纸扇,抬眼看他:“侯爷多吃点菜。” 萧白望见那纸扇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怎么了?”见他出神,宋琛问道。 萧白笑了一下,摇着头给宋琛夹了点菜:“没什么,你也吃。” 宋琛变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第93章 上路遇观音 萧白听完宋琛讲的事,坐在京正府的正堂里许久没有说话。 宋琛只说到了他因为宋听冉去世,自己回到中原的时候,至于他遇见乞丐之后的事,并没有告诉萧白。 “……你之前告诉我的,你来中原投奔亲戚,是骗我的?”半晌,萧白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宋琛愣了一下,才想起很多年前他随口糊弄萧白的话:“你还记得啊。” “当然。”萧白不满地站起来,拿起纸扇敲了敲宋琛的头,“我说你,连在我这里博同情都不会。” 宋琛笑了笑,躲开纸扇:“一点小事,用不着让别人担心。” “那我是别人吗?”萧白听了更加生气。 “……不是。”宋琛叹口气,伸手抱住他,“你是我如今的夫君,行了吧?” 萧白却被他搞得有一瞬间的脸红,反应过来后突然横抱起宋琛。 “干什么?”宋琛吓得差点从他怀里掉出去。 “你不是说,我是你夫君吗?”萧白笑着从正堂离开,走进宋琛的房间里,“那就做点夫君该做的事。” “你这是白日宣……唔……” 没等宋琛说完,他的话就被隐没在萧白激烈的动作里。 …… 半个月后,邓家庄的事情处理完毕,主家几十年来克扣旁系的粮食银钱,按照比例尽数还给他们,和邓比络等主家勾结的官员,只要被挖出来的,要么被贬官罚钱,要么就被送入牢房里。 很快,景途和就从邓比络的手上查抄出一大堆金银财宝,分完给旁系的,居然还剩了许多。 “哎呀呀,发财了。”景途和笑眯眯地把这些放入道察院的库房,除了上交朝廷的,剩下的东西换成钱,足够他应对秦烈三个月了。 皇宫,文辰尧的房间内。 “你说什么?”皇甫恪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紧张地盯着文辰尧。 文辰尧摊开手:“就是想要去外面走走嘛。” “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 皇甫恪沉吟片刻,拉住文辰尧的手:“我知道拦不住你,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文辰尧愣了一下:“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皇甫恪央求般抱住文辰尧的胳膊,“父皇那里我会去求他的……你带我一起好不好?” 怕文辰尧觉得他吃不了苦,皇甫恪马上又加上几句:“我不会拖后腿的!你让我干活我就干活,你让我饿肚子我就饿肚子……” “好了,我怎么会让殿下饿肚子。”文辰尧赶紧打断皇甫恪的话,“我带你去,带你去。” 皇甫恪立马换上笑脸,高兴地跑出去找天熙帝。 “糟了,怎么又没抵抗住。”文辰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冷静下来后扶着脑袋,“怎么就答应他了……” 天熙帝倒是答应得爽快,甚至还送了两匹宝马给他们,当做脚力 很快,皇甫恪就收拾好行李,催着文辰尧出发。 文辰尧无奈地带着他,踏上了他们的旅程。 离开京城的时候,皇甫恪回头远远看见京城的饕餮楼:“我们走了,每年的身高该记录在哪里?” 文辰尧笑了笑:“那就每年过年回来一趟。” 皇甫恪觉得是个办法,于是不再纠结:“那我们先去哪里?” 文辰尧看了眼前方劲草丛生的小道:“我们这里离螭城最近,从那里出发,一直往南蛮。” “好呀。”皇甫恪没什么概念,点着头就同意了。 螭城与京城相连的山叫做铃山,快到山顶处有一座供奉观音的禅院。 文辰尧估算了一下时间,如果等他们离开铃山,去螭城找地方住,大概要到天黑之后,于是带着皇甫恪去观音院投宿。 “对了,之后不能喊世子和殿下了,我们要换个称呼。”走到禅院门口的韦驮像处,文辰尧说道。 “那就叫石榴和石刻嘛。”皇甫恪无所谓地说道。 文辰尧笑了一下,眼神带着一丝狡黠:“说起来,石榴这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呃……”皇甫恪缩了缩脖子,心虚地从马上下来,“我觉得挺好听的。” 文辰尧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他一起下马,往禅院门口走去:“我又不会骂你,怕什么。” “那就这样叫啦。”皇甫恪跟在他后面,“对了,外面这个菩萨是谁呀?” “那是韦陀。”文辰尧解释道,“凡是供奉观音的寺院,都会在外面或者边上立着韦陀的塑像。” “为什么?” “因为他是护法菩萨。”文辰尧看了眼韦驮像手里平端着的降魔杵,“走吧,在这个禅院我们可以免费吃住一天。” “嗯?这又是为什么?”皇甫恪不明所以。 “韦陀像手里的降魔杵平端着,就说明这个寺院是中等寺院,可以招待云游僧人免费吃住一天。” 皇甫恪点点头:“哦。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文辰尧牵着马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因为我不像殿下,只看一些个不良话本。” “……才不是不良话本。”皇甫恪撇撇嘴,“你叫错了,我叫石刻。” 文辰尧低笑一声,没有反驳他。 寺院的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年轻和尚:“二位小施主请进。” 文辰尧和皇甫恪跟着进去,他们的马被另外来的和尚牵到寺院的马厩处。 虽然禅院明确说可以供他们免费住一晚,还能提供晚膳,文辰尧还是给了点香火钱,才和皇甫恪住下。 因为观音院比较出名,禅院里空着的房间不多,便让他们住在同一间禅房里。 皇甫恪第一次见到禅房,坐在禅床上问:“这和普通的客栈房间有什么区别?” 文辰尧让他感受一下禅房的硬度。 “……好硬。”皇甫恪吹了吹被床板误伤的手。 文辰尧过去整理了一下床铺:“以后我们要住的地方可能比这张床还硬。” “比如?” “比如……一块深山的大石头。” 皇甫恪被文辰尧说得吓了一跳:“啊?” 文辰尧忍不住笑出声来:“噗,逗你的。殿……石刻。” “……好你个石榴!”皇甫恪反应过来,气呼呼地把人拽到床上,用力按住他,“你就给我好好感受一下深山大石头的硬度!” ——分割线—— 对不起,写到观音禅院就想安排偷袈裟的戏份(bushi) 第94章 跟踪盗贼 “哎呀呀,疼。”文辰尧假装挤出几滴眼泪,抬起手给皇甫恪看他毫无损伤的手臂,“你看,都红了。” 皇甫恪“哼”了一下,放开了他:“我又不眼瞎。” 两人闹了一会儿,吃完禅院提供的素食,很快到了晚上。 禅房的桌上燃着一支红烛,摇晃的火光看得皇甫恪眼睛疼,他坐在桌边,双手扶着脸颊,看向外面的黑夜。 文辰尧从外面进来,带来一壶水:“在看什么?” “看星星。”皇甫恪伸出一只手指着天上的几颗星辰,“你看,亮不亮?” “嗯。”文辰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一颗北斗星高挂在天上。 皇甫恪接过他手里的水壶,倒了一杯水喝起来。 文辰尧正要说什么,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 “有贼啊!” “快抓住他!别让贼跑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文辰尧让皇甫恪待在房里,他打开门,在走廊上观察。 从西边的禅房附近,跑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用黑布包着的一大块东西,左右张望着,突然凌空腾起,驾着轻功上了屋顶,从房顶翻了出去。 他后面追过来一大堆和尚,他们手里拿着木棍,气喘吁吁的。 到了空地,没看见人影,领头的气得跺脚:“又让他跑了!” 又?文辰尧心下疑惑,难道这盗贼不止来过一次? 他悄悄靠近那群和尚,躲在柱子后面听他们说话。 “师兄,怎么办?那家伙这次偷走的东西可是我们要送给长老的宝贝。”一个稍胖点的和尚向领头的和尚问道。 领头的“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们没用!这么大一个人都看不住。” “可是他会轻功啊。”胖和尚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啊不是,我是说,这也怨不得值班的师弟,实在是这贼狡猾得很。” 领头和尚冷静下来想了一下:“不行,不能被长老知道这件事,你去找一个一样的盒子,先伪装一下。” “诶?可是里面的东西……” “快去!” “是是。”胖和尚赶紧带了两三个人,离开了院子。 这群和尚很快散去,领头的向几个出来看热闹的香客道了歉,也回到了他的禅房。 文辰尧有些奇怪,如果仅仅是一个盗贼偷了东西,为什么不能告诉长老?难道他偷去的东西,原本就来路不正? “怎么样?”皇甫恪见文辰尧回来,赶紧关上房门问道。 “……有点奇怪。”文辰尧压低声音,拉着皇甫恪往里面坐,大致说了一遍情形以及他的猜测。 皇甫恪思考了一下:“不管怎么样,现在看上去还只是一个小偷偷了东西。对了,你刚才看见过他的身手,追得上他吗?” “可以追上。”文辰尧回答,“你是想……?” “嗯。”皇甫恪点了点头,“下次你就偷偷跟在他的后面,看看他偷的是什么东西。” “他还会来吗?” “不是说,看起来光顾了很多次吗?”皇甫恪说道,“而且,这些和尚也肯定会想办法把东西找回来的。” 文辰尧便同意了:“好,我下次试试。” 说完,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先休息吧。” 第二天,文辰尧和皇甫恪没有着急离开,假装说他们要去探望的亲戚临时出了远门,要等上几天才回来,需要多叨扰几天。 他们付的香火钱很多,禅院里的和尚也不介意,让他们继续住着了。 过了两天,在差不多的时间,那个盗贼果真又出现了。 文辰尧趁着混乱,偷偷跟了上去。 那人怀里依旧抱着用黑布包起来的东西,看上去比之前那个要小上许多。 他在山里左拐右拐,绕了许久,才走下山去,然后骑上一匹马,朝着两县山而去。 文辰尧看着他骑马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多使了几分力,跟着他上了两县山。 两县山位于除巫县和萍水县之间,是螭城和越城往来的重要山路。 这里来往的人很多,没想到这盗贼还真就混迹在人群里,来到山腰间的一座山村里。 说是山村,里面并没有平民百姓,是早就因为山路的开发而荒废的地方。 文辰尧跟着他走了进去,那人在一间小茅屋前停下,把马拴在外面的一棵树下。 他扯下脸上蒙着的黑布,文辰尧忽地愣了一下。 这人好像一个观音院里的和尚! 等那人把斗篷的帽子摘下,文辰尧就看见他锃亮的光头,上面还有戒疤。 好嘛,确实是观音院里的和尚。 所以是监守自盗了? 文辰尧在心里想着,看见里面的人将黑布打开。 里面是一件被叠得整齐的袈裟,袈裟上用金线勾边,还镶嵌着珠宝。 和尚蹲下,从从茅屋的床边拿起一个烛台,随着烛台的火光,文辰尧看见床下面露出一条暗道来。 和尚带着他偷来的袈裟消失在暗道处,随后暗道的入口便关上了。 文辰尧没有贸然进去,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其他机关,说不准会把他关在里面。 他很快转身离开,回到了观音院里。 路过西边禅房时,文辰尧听见两个和尚的聊天声。 “唉,这贼怎么又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师兄,你说他真的是人吗?” “嘘,说什么呢,我们这可是观音禅院,怎么可能是奇怪的东西。” “那怎么从来没人看见过他是怎么进来的?而且,这么多师兄弟都抓不住他。” “那是因为他会轻功。好了别多想,对了,你看见广目没?” “他在禅房里睡着吧。” “没啊,我刚才路过他禅房,有事叫他,却没看见他的人。” “诶……奇怪,那他这么晚了会去哪?” “算了,明天问问吧。” “也好。” 两个和尚聊着天远去,文辰尧猜测道,刚才那个偷袈裟的和尚,应该就是他们嘴里的广目了。 文辰尧回到房间,皇甫恪正双手合十,紧张地对着禅房里的观音小像说着什么。 “你这是在干什么?”文辰尧问道。 皇甫恪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看见来人后松了一口气:“没,没什么,就是在保佑你能平安回来。” 第95章 檐上白影 文辰尧抬头看见皇甫恪面前的观音小像:“殿下还信这个?” “临时信一下嘛……还有,你又叫错了。” 文辰尧笑了笑:“好好好,石刻。快休息吧,很晚了。” “你还没告诉我那个人去哪里了。”皇甫恪抓着他的衣袖,坐在床边问道。 “他去了两县山。好了,快睡吧。”文辰尧把他拉到床上,帮皇甫恪盖好被子。 皇甫恪安静了一会儿,等文辰尧也躺上来后,又忍不住翻身在黑暗里看着他:“他去两县山做什么?” 文辰尧叹口气,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皇甫恪听着听着,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皇甫恪醒来的时候,边上已经没有人影,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下来,听见外面好像传来文辰尧的声音。 “……好的……那我就……” 皇甫恪听不太清楚,下床披了件外衣就打开门,看见文辰尧站在院子里,和一个和尚说着话。 文辰尧回头看见他起来,赶紧走过去把他拉进禅房里:“怎么不穿鞋子?” “忘记了。”皇甫恪清醒过来,又走回床边穿上衣服,“你在和谁说话?” “广目。”文辰尧压低声音,说道。 “是昨天那个偷东西的?”皇甫恪想起文辰尧的猜测。 文辰尧朝他“嘘”了一声:“我刚才试探了一下,这人表面看上去挺老实的。先不要惊动他。” “嗯。”皇甫恪点点头,跟着他去吃了早膳。 院子里广目还在打扫地面,他的外表很普通,扔进和尚堆里就分辨不出来他在哪里。 他微微低着头,拿着扫帚仔细地扫过院子的每一处角落。 有一些和尚路过,朝他打着招呼:“广目师弟,记得帮我把经书搬来。” “嗯。”广目应了一声,继续扫着地。 “还有我的新袈裟要到了,记得帮我去拿。” “长老让我去整理一下藏经阁,我今天没空,麻烦师弟帮个忙。” “……” 几乎每一个走过这里的和尚都要向广目交代一些事,他也不嫌烦,每一个人的要求都应了下来,似乎不会拒绝一般。 皇甫恪在一边听着就感到忙碌:“他忙得过来吗?” 文辰尧托着下巴沉思,随口说道:“或许吧。” 皇甫恪朝院门口看了看:“你看,那里聚集了好多人。” 顺着他的手指,文辰尧看见院子门口站着许多和尚,其中有好几个他觉得眼熟,似乎正是他们住在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前去抓贼的那几个和尚。 胖和尚被人推到前面,站在一个长老打扮的人面前。 “弟子……弟子当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去哪了……”他眼神慌乱,不自觉地看向之前领头的那个和尚。 被他看着的那人却撇开视线,说道:“长老,这个盒子一直放在师弟那里,从来没有别人经手过。” “你……”胖和尚想说什么,被领头一个眼神止住,“师,师叔我……” “好了。”长老开口打断他的话,示意他跟自己走,“别在这里争吵,影响到香客。” 等长老带着胖和尚离开,其他和尚明显松了口气。 文辰尧发现,广目并没有凑过去,一直在院子里打扫,而他的嘴角,在胖和尚被带走后,莫名勾了起来,似乎是在微笑。 文辰尧动了动,想要靠近一点,被皇甫恪拉住:“等等。” “怎么了?”文辰尧问道。 皇甫恪看了看周围,把文辰尧拉进房间,透过窗户,示意文辰尧看向他们房间对面的屋顶。 屋顶上,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去往何处。 “……这禅院还真有点怪。”文辰尧嘀咕了一句。 “我刚才看见了一点,那人的头发是银白色的!”皇甫恪小声说着,“会不会是鬼怪呀?” 文辰尧笑了一下,揉着他的头发:“大白天的,哪来的鬼怪,说不定,人家天生就是白头发呢。” “我可没听说过。”皇甫恪坐下来,嘟囔着说话。 “总之,我待会儿跟着这个广目,看看他一天都在做什么。” “那我呢?” 文辰尧想了想:“你就多留意一下,刚才那个白色的人会不会再出现。” 皇甫恪点了点头,看着文辰尧出去。 广目打扫完这里的院子,收起扫帚往院门口走去,文辰尧悄悄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走进了东边的禅院。 那里也同样住着一些香客,广目从院门口的走廊开始打扫,扫到一半,放下扫帚,去了别处,搬起几本经书,敲开一个和尚的房门。 “谢谢师弟啊。”那和尚从广目手里接过经书,没等广目回答,就又关上了门。 广目似乎并不在意,又去拿了另一个师兄交代的新袈裟,然后才继续去打扫东院。 打扫完东院,他又带着扫帚去了藏经阁。 藏经阁一共三层,文辰尧眼睁睁看着他从一楼扫到三楼。 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帮其他师兄弟的忙。 文辰尧看着都累了,广目居然大气都不喘一下,依旧是脸色平静地办着事。 文辰尧跟了他两三天,每天都是一样的忙碌。 一直到三天后的晚上,广目做完所有的事情后,回到了他的禅房里。 文辰尧透过窗户纸,看见他在房间里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和他前几天见到的打扮一模一样。 广目又套上黑色的斗篷,遮住脸,悄悄从禅房出来,走向正院。 正院住的都是观音院里的和尚与长老,也是藏经阁所在的地方。 广目停在一处禅房前,悄然潜入里面,用黑布包着什么东西出来,然后飞快地离开了正院。 从东院的院墙飞身出去,又往山林深处而去。 文辰尧正想跟上去,被一股强力拽回了屋顶。 他一转身,对上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那人眼里含着笑意,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小朋友,你都跟踪他好几天了,想做什么?” “……放开。”文辰尧皱着眉,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那人躲开,依旧牢牢抓着文辰尧的手臂。 文辰尧抬眼看去,愣了一下。 和皇甫恪说的一样,眼前这人的头发正是银白色的,他没有束冠,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衫,外面披着一件黑色氅衣。 第96章 北冥有鱼 “……我不是什么小朋友,你放开。”文辰尧反应过来,用了点力想要把手抽回来。 结果那人越抓越紧,他根本挣脱不开。 最后,还是对方见他手臂上被印出三道红色的指印,才将文辰尧放开。 文辰尧揉了揉手臂,往外面看去,早就看不见广目的身影。 “别看了。”那人轻笑一声,朝文辰尧走近一步,“他已经走远了。” “你是谁?要干什么?”文辰尧听见对方走动时,腰间似有铃声传来,低头看了看,发现他隐没在外衣里的腰际上,挂着一个金色的铃铛。 北冥遮环顾了一下屋顶:“叫我北冥遮就行。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文辰尧顿了一下,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那。”北冥遮伸出手指,指了指文辰尧暂住的禅房。 “……不行。” 北冥遮的琥珀眼眸便微微眯了起来,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我刚才那个字,并不是在询问。” 没等文辰尧反应过来,他就被北冥遮抓住手臂,飞快地从屋顶上下来,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皇甫恪正坐在桌边,看见文辰尧被那个白色的人推进来,有些不知所措:“他……” 北冥遮将房门关上,眼里带着无辜,自然地在桌边坐下,还给自己倒了杯茶。 文辰尧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出一点内力,要么对方不会武功,要么就是已经高深到可以自己把内力藏起来。 文辰尧看见皇甫恪有些惊恐的眼神,走过去将他护在身后:“现在可以说了吧?” “嗯。”北冥遮喝完茶,才慵懒地靠着桌边,说道,“那人偷的东西里,有我要找的。” “所以?” “所以来找你们合作。”北冥遮笑了笑,说道。 文辰尧深吸了一口气:“你也看见了,我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和我们合作没有用处。” “当然有用处。”北冥遮站起来,朝他们走近了一点。 文辰尧马上护着皇甫恪后退了一步。 北冥遮轻叹一声,像是有些感伤,嘴角却微微扬起:“两位这么警惕在下……真让人伤心。” “……凭你的本事,把你要的东西抢过去根本不费力,所以你并不需要的我们的帮忙。” “非也。”北冥遮摇着头,“相反,我根本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拿得过来。” “你骗谁呢?” 北冥遮笑着伸出一只手给文辰尧:“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我身上一点内力也没有。” 文辰尧和皇甫恪对视了一眼,文辰尧才将信将疑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感受了一下北冥遮的筋脉。 奇筋八脉一条没通,其他筋脉里也没有内力波动的痕迹。 “怎么样,信了吧?”北冥遮收回手,说道。 “有一些武功可以让人随意控制自己的筋脉……”文辰尧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继续怀疑着。 “哦,但是你应该知道,没有什么功法能改变八脉。” “……你不会武功,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北冥遮忍不住笑出声:“小朋友,你的警惕心真的很强。” “我说了我不是小朋友。” “是是,那你们叫什么?” 文辰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北冥遮以为他不愿意说,也没勉强,结果没想到是文辰尧实在说不出口“石榴”两个字。 皇甫恪在文辰尧身后探出头:“那个,你找我们合作,怎么个合作法?” “很简单,帮我把东西拿回来就好。”北冥遮说道,“按照你们的方法……是不是只要当场抓住他,然后报官就行?” 随后北冥遮摇摇头:“不行,报官的话,我的东西就会一起被收去。” “那……我们去报官的时候,你先把东西拿回来?”皇甫恪试探性地问道。 “好主意。但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文辰尧疑惑,“按照你刚才的身手,应该很容易做到吧?” 北冥遮摊开双手:“我进不去那个山村。” “这又是为什么?” 北冥遮没有解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既然你们有两个人,不如……” “……我们凭什么帮你?”文辰尧明白了他的意思,皱了皱眉看向他。 北冥遮说道:“我看你们跟踪了他这么些天,一定是胸怀正义之人,马上就想将他绳之以法,让盗贼受到应有的报应……” “打住打住。”文辰尧赶紧打断北冥遮的话,“说点实际的。” “实际的?”北冥遮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这样,拿到东西之后,我找老头子……咳,找我师父商量商量,分一半给你们。”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皇甫恪问道。 “可宝贵了。”北冥遮神秘地笑笑,“不然我师父他老人家会派我千里迢迢过来吗?” “千里迢迢?你是哪里人?”文辰尧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北冥遮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嗯?我既然姓北冥……自然来自北海了。” 文辰尧没想到这家伙原来不姓北,而北冥单纯只是指了个地点。 皇甫恪小声在文辰尧耳边问:“北海是什么地方?” “北胡的最北边,那里没有人住,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海。” “诶,这话不对,很少有人住不代表那里没人。你看,我就是从北海来的。”北冥遮出声说道,“可不要污蔑我们北海人啊。” 文辰尧扶额:“跑题了吧?” “怎么能说是跑题呢,我们的合作已经谈完了,计划也已经安排好了。” “什么时候谈完的?” “就在刚才啊,我不是说你们有两个人,一个人负责报官,一个人负责把东西拿回来。” 文辰尧说道:“我们没同意。” “可你们刚才也没反对啊,那不就是默认了?” “你……”文辰尧被他的话噎住,“你这是耍赖!” 北冥遮又靠近了一点:“这不叫耍赖,这叫智取,而且我连好处都答应给你们了,还要拒绝吗?” 文辰尧转头看向皇甫恪,后者想了想,说道:“你决定吧。” “……我们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保证他的安全。”文辰尧将皇甫恪拉到身侧,朝北冥遮说道。 “没问题。”北冥遮笑了笑,“合作愉快。” 第97章 千里寻宝 几日后的晚上。 广目披着黑色斗篷,从房间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用黑布包着的盒子,悄悄溜出房门。 他这回没被人发现,从主院一路到西院,也没有遇见一个巡逻的和尚。 广目隐没在黑暗里,有些犹豫,今天的禅院,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没等他细想,一支凌厉的箭破开夜晚的幽静,带着一丝内力,穿过他左边的斗篷,射入他身后的石墙上。 广目一惊,四处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见,稳了下身形,想要直接飞身上屋顶。 皇甫恪没给他这个机会,又射出几箭,将他钉在了墙上。 广目一咬牙,扯下斗篷,露出里面的僧衣,抱着东西飞上屋顶。 结果屋顶上,早就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等着他。 “什么人?”广目抬手将脸上的黑布扯了扯,防止它掉下来。 北冥遮笑了笑,没有回答,示意他看看身后。 广目刚刚转身,皇甫恪的箭矢就穿过他的僧衣,射穿了他的小腿。 “唔啊——”广目吃痛地从屋顶上掉下来,还是北冥遮提前将他拉住,才不至于摔个半死。 动静很快引来巡逻的僧人,四下火把亮起,发现了眼前的情况。 北冥遮趁和尚聚过来的时候,悄悄隐入黑暗里,没人发现他。 “怎么回事?”领头的和尚跑过来,就看见地上躺着的广目。 有和尚扯下他脸上的黑布:“这,这不是广目吗?” “原来他就是院里的窃贼?” “好啊,总算抓住了!” 广目眼看被发现,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眼神穿过人群,冷冷地看着藏在暗处的皇甫恪。 皇甫恪收起弓箭,拍拍手避开他的视线。 与此同时,两县山。 文辰尧根据记忆里的路线,绕了三四圈,找到了广目藏赃物的小茅屋。 他将桌上的烛台移开,茅屋里的床下便露出一条暗道。 文辰尧举着火折子走进去,暗道的楼梯大约往下了两三米,停在一处走廊前。 走廊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走过,边上燃着红烛。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石门,文辰尧在边上找了找,按动开关,石门便自己打开了。 走进暗室里,文辰尧就看见了整整半屋子的东西。 包括之前被广目偷来的袈裟。 文辰尧按照北冥遮的描述,找到了他所说的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被涂成了棕色,上面有暗金的纹路,盒子被一把锁锁着。 文辰尧将东西藏好,飞快地回了观音院。 院里,长老正在正院中讨论如何处置广目,文辰尧没兴趣,直接回了房间。 皇甫恪和北冥遮正在里面坐着,看见他回来,皇甫恪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没事。”文辰尧拿出木盒子扔给北冥遮,“是这个吗?” 北冥遮稳稳接住,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木盒子上的锁。 “……”北冥遮看着盒子里的果子,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见他不说话,文辰尧出声问道,“我拿错了?” “没有。”北冥遮面无表情地把果子拿出来,递给他们,“老东西就为了个果子让我赶这么远的路。” 文辰尧和皇甫恪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北冥遮叹口气,收起果子,将木盒子放在他们面前:“行吧,说好分你们一半,但这果子你们应该不要,就把这盒子拿走吧。” “……啊?”皇甫恪没反应过来,“你让我们拿这盒子有什么用?” “锁点什么东西还是不错的。”北冥遮将钥匙一起放下,带着果子就要离开,“我该找老东西算账去了。” 文辰尧却笑了笑,将盒子和钥匙收好:“也行吧。” 皇甫恪奇怪地问道:“你喜欢这个?” 文辰尧朝他“嘘”了一声,转而看向北冥遮:“慢走。” “你这就赶人啦?”北冥遮却似乎有些伤神,“唉,和那老东西一样真狠心。” 文辰尧:“……” 明明是你自己说要走的。 一片树叶破开窗户纸,精准地敲到北冥遮头上:“哎呀呀。” 文辰尧警惕地拉过皇甫恪,远离了一点北冥遮:“你的仇家?” “什么呀,是老头子。”北冥遮伸手将树叶拿下来,“下手没个轻重的,疼死了。” “哼,谁让你背后说我坏话,还把我的东西送给别人。”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少年推开禅房的门,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不超过十七岁,头发只束了一半,披散在腰后。 文辰尧有些疑惑,这样子的……叫老头子? 北冥遮似乎一点也不怕他的师父:“那又怎么样?难道我把果子送给他们?” “你可以什么都不送的!”安慎瞪了他一眼。 文辰尧松开皇甫恪的手,问道:“不介绍一下?” “安慎,我师父。”北冥遮简短地说道,“可以简称老头子。” “……怎么你的简称字数还更多了。” 安慎朝北冥遮的腿上踢去:“怎么介绍你师父的,啊?” 北冥遮往旁边一闪就躲开了:“难道不是吗?” 安慎冷哼一下,转头看向文辰尧两人:“既然这家伙把那东西送给你们了,我也就不要回来了,多谢你们的帮忙。” 文辰尧松口气,把盒子放好:“不用客气,反正我们也是要管这件事的。” 安慎从北冥遮手里将果子抢回来,就拽着人离开了,皇甫恪马上关上房门,问道:“你好像很喜欢那盒子?” 文辰尧笑了笑,解释道:“你没看见那果子在盒子里放了这么久,依旧很新鲜吗?” “好像是哦。”皇甫恪回想了一下那枚果子,点了点头。 “我猜,北冥遮的师父其实是想让他找回这个盒子,但结果他直接把盒子送给我们了,所以才没忍住现身。” “噗哈。”皇甫恪笑出声,“怪不得呢。难道北冥遮也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这东西也确实不好分成两半。”文辰尧低头往盒子里放了一块糕点,“我们先试试看。” “嗯。”皇甫恪坐下来,看着文辰尧捣鼓。 “对了,广目那边怎么样了?” 皇甫恪说道:“他中了我一箭,被和尚们抓起来了。” 第98章 山上人家 过不多时,广目私藏赃物的地方被查抄,里面全是观音院里失踪的东西。 广目被送进地方县衙,等候处置。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皇甫恪很是疑惑。 广目一直不肯说他作案的理由,偷来的东西他也没有拿去换成钱财,依旧过着朴素的日子。 文辰尧收拾好行李,说道:“何必太在意呢,于我们而言,他不过只是一个偶遇之人。” 皇甫恪跟着他离开观音院:“接下来去哪里?” “继续往南走吧。” 文辰尧两人很快离开铃山,来到了螭城。 螭城的南郊有一座山,文辰尧原本以为它上面并没有人烟,结果看见有几个人从山路上下来。 文辰尧疑惑地看了眼山上:“这山上全是悬崖,他们怎么从山上下来的?” 许是听见了他的话,边上有个人回答他:“用绳索。” 文辰尧闻言看去,回答他的人穿着打了补丁的布衣,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拿着一卷带钩爪的绳索。 “啊,谢谢。”文辰尧下了马,和他说话,“你是山上的百姓吗?” “不是。”那人摇摇头,继续朝山脚走去。 文辰尧想了想,追上去问道:“里面有多少百姓?” “六户人家,二十一个人。” “呃……这么清楚?”皇甫恪跟上来,有些惊讶。 “嗯。” 皇甫恪拿不准对方的“嗯”是什么意思,看了眼文辰尧,继续发问:“那你为什么要上去?” 那人停下脚步,转头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发钱。” 文辰尧和皇甫恪都没遇上过这样说话的人,一时间怔了一下,在对方又继续往山上走去时,文辰尧叫住他:“能带我们上去看看吗?” “不行。”那人头也没回,已经快要走到山脚了。 文辰尧和皇甫恪赶紧追上去:“我们……” 文辰尧话还没说完,之前从山上下来的几个人围住了那人。 “秦大人呀,你就不用亲自上去了,我们带上去就好。” “是呀,大人就不用冒险了。” 秦大人?听见百姓的话,文辰尧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似乎没听说过这个秦大人。 秦烈摇摇头:“我要上去。” 说着,他从包袱里拿出几两银子递给他们:“你们家的。” 几个百姓都带着感激,接过银子道谢,但最终没拦住秦烈,让他独自一个人上去了。 “秦大人小心啊。” 没等百姓的话说完,就从山上滚下来一块石头,朝秦烈落去。 文辰尧赶紧跑过去,在场的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拉着秦烈躲到了一边。 “谢谢。”秦烈似乎没感到后怕,只是朝文辰尧道了声谢,“上去很难。” 文辰尧思考了一瞬才明白秦烈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说道:“没关系,我们可以上去的,就是需要借用一下大人的绳子。” 秦烈点了点头,就走到前面带路。 文辰尧立马带着皇甫恪跟上去。 走过山脚下最容易走的山路,就到了整座山最陡峭的地方。 看着将近垂直的山体,文辰尧都愣了一下,就看见秦烈没有丝毫犹豫,拽了拽上面原本就有的几条绳索,将他带来的绳索一端递给文辰尧,一端绑在自己腰间:“我先上去。” “哦,好的。”文辰尧接过来,看着他往上攀爬,有些担忧地看向皇甫恪,“要不你在山下等我?” “我可以的!”皇甫恪抱住他的胳膊,“他不是给了一边绳子嘛,你待会把我拽上去就行了。” 文辰尧也确实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下面,说不准这家伙就会自己偷偷爬上来,不如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秦烈很快爬上去,将绳索另一端牢牢绑在上面的一棵树上,拽了拽绳子。 文辰尧明白他的意思,将绳子绑在腰间,在秦烈的帮忙下上去了。 等皇甫恪也上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皇甫恪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秦烈将绳索解开:“不知道。” 皇甫恪被噎了一下:“那,那你是什么人?” “道察院院判,秦烈。”秦烈重新缠好绳索,继续在前面带路,然后也没问文辰尧两人的姓名,更没问他们为什么非要上来。 道察院的名号并不陌生,只是文辰尧有点奇怪,怎么院判还要亲自去百姓家里分发救济的银两,一般来说,这些都是由手底下的人去办。 他并不知道,道察院的手下,已经分不出人手来了。 过了最陡峭的地方,后面的山路虽然平缓,但其实也并不好走,都是用简单的石头堆成的台阶,一不小心就会脚下打滑。 皇甫恪就因此差点扭到脚,还好他手快,扶住一边的树。 等七拐八拐地走完山路,直到接近山顶的地方,才隐约显露出来一些人家。 山顶倒是比较平坦,稀稀疏疏地种着一些庄稼,但也许是因为地势,长势并不好。 秦烈走进村子里,一户户敲过去,分发银两。 文辰尧问道:“我记得这山叫越山?” “是。”秦烈抽空回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沉默。 文辰尧跟着他走进一家农户,他们一家有五口人,全挤在二楼的一间房间里,一楼一边是简陋的厨房,灶台就建在木质的楼梯边上,墙壁被熏得一片焦黑。 灶台边堆着一大堆木柴,这也许是越山上唯一取之不尽的东西了。 另一边就是看起来像大厅的地方,但其实只能放下一张小木桌和几张板凳,等秦烈三个人坐下,就没了空位。 一楼没有其他的摆设,在灶台边做饭的妇女手里拿着一个土豆,用刀切去皮之后,在水里简单洗了一下,就切块扔进锅里。 锅里也全都是土豆块,用水煮着,已经沸腾起来。 皇甫恪在另一边都能闻见灶台的味道,他的手指在墙壁上碰了碰,就沾到一片灰尘。 “这里的人,都不考虑搬下山去住吗?”文辰尧小声地问着秦烈。 秦烈抬眼看了一下他:“没钱。” 文辰尧想了一下,越山位于螭城的南郊,而螭城作为南方五城之一,自然是比较繁华之地,即使因为征战,偶尔有过萧条,但比起其他县城,肯定不会太差。 越山上的这些人家,却连最基本的食物都不能保证,再加上迁移困难,确实是搬不了家。 第99章 鬼打墙 “所以就只有道察院管他们吗?”文辰尧问道。 秦烈思索了一下:“是只有景大人管他们。” 景途和? 文辰尧有些疑惑:“他不就是道察院的院长吗?怎么说只有他管?” “因为上面不批钱。” “这又是为什么?” “这里人太少,够不到发钱的标准。”秦烈低着头,把之前景途和对他说的话说了一遍,“救济这些人家的钱就是景大人自掏腰包补上的,这会儿上面还没给他发钱,道察院剩下钱的都是军费。” 皇甫恪听了有些不是滋味,他扯了扯文辰尧的袖子:“为什么这种事要定个人数的要求呢……” 文辰尧安慰般揉了揉他的头发:“毕竟朝廷如今,也正吃紧吧。” 此时,楼梯上有人下来,是这家的男主人,他手里捧着几个碗,碗口处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不知道秦大人还带了两位客人来,家里没有提前准备。”他带着歉意地将碗放在桌上,给三人倒了热水。 “没关系的,是我们非要跟来。”文辰尧说道。 那边妇人煮着的土豆块也熟了,将它们从锅里捞出来,放在一只大一点的木盆里。 这个木盆就是这一家人装菜的碗,妇人将木盆端上桌:“饭马上就熟。” 文辰尧抬头问道:“家里每天都吃这个吗?” “嗯,这个好种,而且容易吃饱。”妇人地点点头,又去将饭盛出来。 “你们家其他人不一起吃吗?” 男主人在一边回答:“她们等会儿吃些土豆和米糠就行。” 文辰尧暗自皱眉,看了眼桌上的饭:“这些留给她们吃吧。” 皇甫恪也将碗放下,只夹了点土豆吃着。 男主人有些意外,不知所措地看向秦烈:“秦大人……” “收回去吧。”秦烈点头,让妇人把饭放回锅里。 妇人愣了一下,才依言收起来,嘴里嘀咕着:“怎么这回来视察的大人不吃饭呢……” 她说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文辰尧听见了。 文辰尧感到奇怪,来视察的大人?难道之前其实有过其他官员来这里探查吗? 等到出了这家人的门,文辰尧拉过秦烈小声询问:“以前是不是有其他官员来过?” “嗯。” “然后呢?” “什么然后?”秦烈问道。 文辰尧指了指破败的房屋:“他们就没想过把这里上报给朝廷?” “没有。” 文辰尧愣了一下,才叹口气。 原来并不是外界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而是除了道察院,没人在意他们。 “搬家很难。”秦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文辰尧琢磨了一下才听懂,他是在解释那些官员为什么不愿意上报。 是不愿意惹来一身麻烦事,所以都在逃避。 皇甫恪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往远处看去。 他视线里看见一块围着一尺高石墙的空地,里面坐着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 那些人穿得和他们身后那一户人家差不多,在他们边上,是一大片晒着的稻谷。 往年秋收时,天熙帝也会带上皇子公主去帮农户干活,皇甫恪年纪小,没有被安排农活,只需要在晒谷的时候帮他们铲平。 他看见那边晒谷的地方,就有些感兴趣,正好秦烈要去找空地上的几个人,皇甫恪便跑过去,在谷子边蹲下。 这里的稻谷不比山下的,看上去略微偏黄,皇甫恪伸手戳了戳谷粒,感到有些干瘪。 “山上不好种这些。”文辰尧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所以这些稻谷品质不太好。但也是他们为数不多能种出来的了。” “我们能做什么呢?”皇甫恪问道。 文辰尧低头苦笑:“我们……大概什么也做不了。” “……我可以告诉父皇的。”皇甫恪小声说道。 文辰尧摇了摇头:“皇上也只会再多派几个官员来,等到事情一拖,又是和之前一样。” 皇甫恪抱着膝盖,摇了摇头:“但我要试试。” 文辰尧侧头看他:“好。但是,你要传信给太子,而不是皇上。” “为什么?”皇甫恪问道。 “太子更容易进言。”文辰尧说道,“而且,如果由他告诉皇上,那皇上很有可能直接指派太子来监察此事,至少比其他官员要靠谱一点。” 皇甫恪明白了,当天就给皇甫德送去了书信。 等他们从越山下来,已经接近黄昏时分。 秦烈带他们一户一户地走过去,将银两送到这些人家手里。 下山后,文辰尧问他:“秦大人都是亲自来的吗?多久来一次?” “看情况。”秦烈走上山路,弯腰将路边长出来的杂草扫到一边,“大人不知何时才会有钱。” 文辰尧便没再继续问。 分别时,文辰尧将身上的一些银两交给秦烈,才和皇甫恪骑马离开。 他们一路南下,十几天后,到达了南蛮的边境。 这里已经可以看见南蛮边上茂密的树林,以及感受到南蛮常年温热的气息。 文辰尧忍不住脱去外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地方真热。” 皇甫恪取下腰间的水壶,摇了摇:“没水了。” “唉,先找点水吧。”文辰尧下来,牵着马往前走。 树林里的空气也似乎要更加灼热一些,闷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 皇甫恪很快也下了马,在上面实在是闷得慌。 两人走了一会儿,才在一处比较矮的灌木丛边找到一条小溪。 文辰尧走过去碰了碰溪水:“这水怎么是烫的?” 皇甫恪感到遗憾:“看来是不能喝的。” 文辰尧安慰他:“或许再往前走走,就能走出这片树林了。” 皇甫恪也只能继续跟在他后面。 好在临行前,文辰尧拿了一幅地图,他打开来看了看,说道:“过了这片树林就是南蛮的城市了,你看,我们快出去了。” 皇甫恪看向他指的地方,正是树林的中间。 按道理讲,他们从树林外走到这里只花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出去也应该很快。 但两人往前走了许久,发现莫名地回到小溪的边上。 “奇怪……”文辰尧皱着眉,看着小溪。 “我们是又回来了?”皇甫恪问道。 文辰尧低头找了块石头,在小溪边的一棵树上画了道痕迹。 然后和皇甫恪一起往南边走去。 很快,两人再次看见了这道痕迹。 第100章 赠我尽新奇 “……”文辰尧叹口气,坐在了树下,“先休息一下吧。” 皇甫恪将马绑在一边,靠着他坐下:“怎么办?” 文辰尧还没开口,就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赶紧拉起皇甫恪,从树下躲开。 他们原本坐着的地方,赫然留下了一道飞镖。 “谁?”文辰尧将皇甫恪护在身后,出声问道。 一道明丽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树上飞下,站定后看向两人:“嗯?两个……小孩?” 来人看上去是个年轻姑娘,扎着许多细小的麻花辫,再合成一束,高挂在脑后,她头上戴着羽毛做成的发饰,有绒毛贴着辫子而下,微微扬起。 她穿着束身的衣服,颜色亮丽明快,外套一件暗红色短褂,腰上缠绕着一条长鞭。 “你是谁?”文辰尧拉着皇甫恪后退一步,离她远了一点。 “我还没问你们呢。”对方双手抱胸,微微仰起头,“哪来的?干嘛闯进这里?” “……我们是从北方来的。” “北方?”姑娘微微眯起眼睛,似乎不太相信,“北胡人来这里干嘛?” “不是,我们说的是中原……” “啊?哦。”姑娘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赶紧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们是来偷猎的。” “偷猎?”文辰尧看了看四周,“可是我们刚才走了许久,也没见到什么动物呀。” “因为它们在南边一点的深处。”姑娘将地上的飞镖收回,“我叫微生箬,你们呢?” “石……石榴。” “我叫石刻。”皇甫恪忍不住笑了下,被文辰尧悄悄拍了拍后背。 微生箬看着刚及笈不久,却很热情地带着二人离开了树林里的迷阵,来到南蛮的边城。 “那里就是焰阜啦。”微生箬指了指不远处的城门。 “那个迷阵是你设下的?”文辰尧问道。 微生箬摇了摇头:“我哪有这个本事,是我爷爷生前设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来偷猎。” “他们都偷猎些什么呀?”皇甫恪有些好奇地问。 “我们南蛮的神兽,狴犴。” “诶?这里居然有神兽?” “啊,不是,我还没说完。”微生箬赶紧补充道,“是传言中类似狴犴的动物。” “那是什么?” “呃……你们中原把它叫做……麝?” “……这东西像狴犴吗?”文辰尧在一边听见,有些无奈。 微生箬摊开手:“我哪知道,反正也没人看见过狴犴。” “那就谢谢微生姐姐啦。”皇甫恪朝她摆摆手。 “不客气,慢走。对了,顺便问一句,你们来南蛮做什么?” “游玩而已。”文辰尧回答道。 “行,祝你们玩得愉快。”微生箬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回去那片树林边上。 文辰尧和皇甫恪走进焰阜,找了个旅馆住下。 “哇,你看这个茶壶,好可爱!”皇甫恪兴奋地拿起房间里的一个茶壶,这里的茶壶做成了小狗的模样,茶壶的盖子上有两个小小的突起,像两只小耳朵。 文辰尧笑了笑:“嗯,确实可爱。” 皇甫恪将茶壶放下,在房间里四处看看。 南蛮的旅馆和中原不太一样,墙壁上涂着亮丽的彩绘,里面的茶具都是用陶瓷做成,窗户是半开的纱窗,用绿色的帘子遮住。 皇甫恪看什么都新奇,抓着墙壁上的装饰也能看上半天:“你以前来过南蛮吗?” “没有。”文辰尧摇摇头,帮他拂去衣袖上沾上的灰尘。 不过,文河清倒是来南蛮打过仗。 皇甫恪见文辰尧坐在桌边一直没有站起来,过去问道:“你在想什么?” “刚才那个姑娘……”文辰尧喃喃道,“她姓微生?” 皇甫恪撇了撇嘴,把他的头摆正:“什么呀,原来是在想人家。” “什么呀。”文辰尧无奈的轻笑一声,“我只是在书中读到过有关微生氏的故事。” “是什么样的故事?” “传言南蛮有神兽狴犴,远古时期,它们便是微生一族的守护神,后来此地渐渐被南下的人们占领,微生氏便护着狴犴退守至山间。” “然后呢?” “然后没了。”文辰尧摊开双手。 “你怎么故事讲一半嘛!”皇甫恪不满地说道。 文辰尧笑道:“因为我读的就是哥哥留下来的残本,另一半被他在打仗的时候弄丢了。” 皇甫恪可惜地叹口气:“唉,怎么这样……” “好啦,这也只是人们编出来的故事,不可信的。”文辰尧说道,与其烦恼这个,你还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嗯……对了,先给水壶装满水!”皇甫恪想起还空着的水壶,赶紧跑过去装满旅馆提供的水。 等他回来,文辰尧问道:“去街上逛逛?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南蛮美食。” “好呀。”皇甫恪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街上。 焰阜是个边陲小城,但街上的行人却很多,路边摆满各种小摊。 尤其是陶瓷制品,隔几步路就能看见卖不同陶瓷品的小贩。 皇甫恪蹲在一处卖茶杯的地方,拿起一个褐色的小茶杯看了看。 “喜欢这个?”文辰尧问道。 “没有,只是好奇啦。”皇甫恪放下茶杯,又看了看四周,“这里好多都是陶瓷。” “嗯,南蛮的瓷器是不错。” 两人在街上逛了一圈,看见一家卖沾糕的店铺。 “沾糕可甜了。”皇甫恪兴奋地拉着文辰尧跑过去,买了两块。 文辰尧看着手里的一大块白色糕点,里面似乎镶嵌着许多五颜六色的东西:“这是什么?” “沾糕呀。”皇甫恪咬了一口,“就是……就是沾着很多配料的糕点。” 文辰尧被他的解释逗笑,这和不解释一点区别也没有:“都有什么配料?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细丁块?” “什么样呀,是葡萄干、芒果干、荔枝干等等水果干啦。”皇甫恪说道,“而且……” “而且什么?” “还有芭乐干哦。”皇甫恪狡黠地笑道。 芭乐就是番石榴的别称,文辰尧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又在打趣自己。 文辰尧自然不会放过他,伸手就胡乱揉着他的头发,直到皇甫恪笑着求饶,他才解气般咬了一口沾糕。 唇齿间传来一阵黏腻的甜味,一口下去不知吃进多少种水果干,带着糕点中自带的糖分,黏在舌尖不愿散去。 第101章 地方恶棍 “让开让开!” 文辰尧正要拉着皇甫恪离开沾糕的店门口,街上传来一阵喧闹,有个人身穿华服,带着四五个跟班,趾高气昂地走过来。 他身后的人豪不客气地踢翻街边其他小贩的摊位,一边走还一边将一些水果点心抢过来。 路边的百姓没人敢惹他,小贩只能讨好般将手里的东西奉上,远一点的,就马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溜走。 边上有一个卖水果的小贩来不及收摊,被梁靖的跟班按住。 梁靖伸手就拿起一个橘子剥开,尝了尝。 小贩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不敢说话。 “嗯,不错,挺甜。”梁靖吃了一半,就点了点头。 小贩松口气:“梁爷喜欢就行。” 梁靖朝跟班挥手:“把这些橘子都带走。” 小贩愣了一下,才说道:“梁,梁爷,先让小人称一下……” 梁靖不耐烦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称什么称,敢向小爷要钱?” “可,可是……” “可什么事,再啰嗦小心我揍你!” 小贩赶紧抱着头躲开,眼睁睁看着梁靖将橘子抢走。 “这人是谁?”皇甫恪问道。 “不知道。”文辰尧看过去,“但想来应该就是很多地方都会有的恶霸吧。” 皇甫恪深以为然:“原来如此。” 两人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被那人听见,转过头来就朝这里走来。 沾糕店的老板吓得赶紧把自己的东西盖上,小声对两人说道:“哎呀,二位小兄弟,这可是宰父(fu)满的小舅子梁靖,你们可千万别得罪他啊。” “宰父满又是谁?” 文辰尧托腮想了想:“好像被我爹打过?是南蛮的将军吧。” 沾糕老板已经假装收摊,要把店门关上了,被梁靖的跟班先一步拦住。 梁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嗑着瓜子,将瓜子皮往地上一吐:“这俩臭小子是你什么人?” 老板赶紧摇头:“没,没有关系。” 文辰尧回答他:“我们是路过的。” “路过?”梁靖哼笑了一下,“刚才就是你俩在骂我?” “哪有,你听错了。”文辰尧将皇甫恪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梁靖一脚踢翻沾糕店门后放着的篮子,里面是几块放得比较久的沾糕:“当我耳聋呢?说,你俩臭小子从哪来的?” 皇甫恪从后面探出脑袋:“你真要知道?” “废话!”梁靖吐完瓜子皮,双手一拍,朝两人凑近了一点,“谁让你们说我是恶霸的?” “本来就是嘛。”皇甫恪小声嘀咕了一句。 梁靖听见后更加生气,越过文辰尧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文辰尧横跨一步,拦在梁靖前面:“这光天化日之下的,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今天就要让你们知道知道得罪我梁靖的下场!”梁靖一挥手,示意身后的跟班抓人。 文辰尧先随手甩了梁靖两巴掌,然后一闪身,带着皇甫恪往边上闪,躲过跟班的棍子。 “你还敢打我?!”梁靖捂着脸朝跟班怒吼,“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文辰尧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抢过一个跟班手里的棍子,不仅三两下就把那几个人打趴下,还不忘记顺便给梁靖的小腿来上几棍子。 看着被打得跪趴在自己面前的梁靖,皇甫恪拼命忍住笑意,说道:“哎呀,现在我知道梁公子的为人了,不过这也太客气了,还没过年呢就给我磕头。” “好了,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走吧。”文辰尧将棍子扔到一边,带着皇甫恪远离了一点。 梁靖气得脸色潮红,站起来的时候腿脚还有些发软,被几个同样鼻青脸肿的跟班搀扶着离开。 他捂着伤口叫了几声,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等他走远,街上其他看热闹的百姓里,有几个担心的走过来跟文辰尧说话:“二位,赶紧离开此处吧,梁靖不会放过你们的。” 文辰尧笑着点头:“多谢提醒,不过我们刚到此处,还没好好游玩一番呢。这位大叔,有没有什么景点推荐啊?” “哎呀你们就别想着游玩了,赶紧离开焰阜才是。”沾糕店的老板在一旁说道,“这梁靖的妹夫,可是大将军宰父满啊。” “还真是将军啊。”文辰尧还有心思说笑,“看来我记性不错。” 围观的百姓逐渐散去,文辰尧又买了几块沾糕,才和皇甫恪回到旅馆。 “少吃点,待会吃不下晚膳了。”文辰尧见皇甫恪又忍不住切下一块沾糕,出声提醒道。 皇甫恪咬了一口才包起来放好:“知道啦。” 过了一会儿,旅馆的小二将两人的饭菜送上来,皇甫恪吃着晚膳,问道:“听刚才你说的话,好像知道这个什么大将军?” “嗯,很久以前了。”文辰尧说道,“那时候我才三四岁吧,南蛮的一支部族叛乱,打到中原来,领兵的就是他,后来被我爹打败了。” 当时文河清因为宰父满指挥得稀烂,还以为是对方的战术,留意了许久才确定了对方只是纯菜,所以印象比较深刻,被他当做睡前故事讲给兄弟俩听了。 然后现在,文辰尧也把这件事当成饭后甜点,讲给了皇甫恪。 “那他怎么当上大将军的呀?” “因为上一任南蛮王的子嗣多,是他一直在支持现在的南蛮王,当时的公子远,甚至有一次差点因为保护公子远丢了性命,不过后面被救回来了。” 皇甫恪擦了擦嘴:“那他后台确实还挺硬的。我们走不走?” “这回你来决定。”文辰尧撑着脸看着他。 “嗯?”皇甫恪疑惑地看向他。 “因为我暴不暴露身份无所谓,但你既然是謩朝的四皇子,如果贸然暴露了,怕是会有危险。只是……” “只是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梁靖还会在这里作威作福,对吧?” “是这样。”文辰尧笑着点头。 皇甫恪拿出一颗糖咬了一口:“那就留下来吧。” 文辰尧见他没犹豫,又追问了一句:“确定了?” “确定。”皇甫恪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凑到文辰尧耳边,“其实我有一计。” “说来听听。”文辰尧颇有兴趣地说道。 皇甫恪低声说了几句,文辰尧点了点头:“就这样做吧。” 第102章 被绑入府 南蛮如县礼隅城,兵马属。 宰父满坐在正厅里,有两个侍女在替他捶肩膀,怀里抱着一个美人,正喝着酒逗弄她。 美人轻蹙弯眉,装作不乐意一般,伸手推开宰父满递过来的酒。 “怎么,不高兴了?”宰父满却笑意盈盈,丝毫没有生气。 梁清清微抬下颌,瞥了一眼捶肩膀的侍女:“妾身怎么敢生将军的气呢,就算将军什么时候休了妾身,那也只是妾身的过错。” 宰父满大笑一声,放下酒杯,示意侍女退下,将梁清清抱得更紧一些:“美人吃醋也是这般好看。” 梁清清看着侍女下去,这才展颜一笑:“将军说哪里话,妾身只是将军的一介小妾,怎么敢吃醋嘛。” “好了,别不高兴了,过几日我带你去看你家哥哥,怎么样?”宰父满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真的?”梁清清听完一转身,坐到宰父满的腿上,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将军可不能食言。” “我怎么会食言呢。”宰父满说道,“说起来,你也有几个月没有和你哥哥见面了,焰阜离这儿也不远,是该去走走了。” 梁清清从他怀里出来,在宰父满面前欠身施礼:“妾身谢过将军。” 几日后,宰父满带着梁清清来到焰阜,拜访梁靖。 结果刚到梁靖府上,就看见对方鼻青脸肿地躺在床上,身上缠着绷带,正在“哎哟哎哟”地叫着。 “哥哥!”梁清清一看见梁靖这个样子,就赶紧跑过去,蹲在他床边,“这是怎么了?” “清清啊……”梁靖见到两人,想要起身迎接,结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又大叫一声。 宰父满快步走过去:“好了,受着伤就别起来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人敢把你打成这样?” “是两个十几岁的小毛孩!”梁靖咬牙切齿地说道。 “两个孩子?”宰父满愣了一下,“他们可知道你的身份?” 梁靖眼睛一转,说道:“哎呀将军呀,他们就是知道你的名讳,才这样对我的。” “什么?”宰父满皱着眉头,有些生气,“什么人敢这样!” “将军有所不知,昨天我正在街上走着,莫名其妙被这两个小崽子瞪了一眼,我好言好语地问他们为什么,其中一个居然直接骂我! 我告诉他们我妹妹在将军府上,结果他们说,就是因为看将军你不爽,才要骂我出气的。” “竟有此事?”宰父满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摔在桌上。 梁靖继续添油加醋:“是啊,我和他们理论,结果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把我打得……哎哟!” “哥哥!”梁清清赶紧用手帕擦去他头上的汗,然后转身站起来推着宰父满的肩膀,“将军,他们哪是在我哥哥呀,分明是在打将军的脸嘛!” “哼!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小毛孩这么大胆。”宰父满抓着梁清清的手腕站起来,“小舅子,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我倒不知道,若不是我逃得快,就要被他们打死了。”梁靖指了指身上的伤,“不过,我可以派手下去调查调查,看样子,他们不是焰阜的人。” “好,那就快去查,等查出来……呵呵,我非要往死里教训他们!” 梁靖很快找来几个手下和跟班,让他们上街去调查文辰尧两人。 过不多时,手下回来报告,说他们两个人如今住在焰阜的一家旅馆,看样子是来游玩的。 “哼,游玩?本座就送他们去水里好好游玩游玩!”宰父满叫来几名随行的官兵,让他们去旅馆将这两个人捉来。 文辰尧和皇甫恪正在旅馆里休息,旅馆一楼被官兵团团围住。 文辰尧听见动静,走到窗户前往下看:“好大的阵仗。” “我还以为他至少会等到伤好了再来呢。”皇甫恪坐在床边咬着沾糕,双腿晃了晃。 “看样子,这些都是官兵,是宰父满亲自来了?”文辰尧看见底下官兵身上的服饰,像是南蛮军的军服。 皇甫恪听见后很感兴趣,他只在书上看见过南蛮军服饰的样式,跑到窗边把文辰尧挤开:“原来他们的军服长这样。” 两人正说着,房门就被一脚踹开,领头的官兵二话不说就挥手让手下把两人抓起来。 文辰尧和皇甫恪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反抗,被绑着扭送到了梁靖的府上。 梁靖腿上还有伤,拄着拐杖来到两人面前:“小崽子,敢打你爷爷?” 说着他就扬起手,想给文辰尧一巴掌。 结果莫名其妙的,他就脚下一滑,摔坐在地上。 文辰尧强行压下嘴角,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哎呀梁大人,这可使不得,小人怎么受得起你的大拜之礼。” “你?!”梁靖被下人搀扶起来,听见这句话差点又站不稳。 梁清清抱着宰父满的手臂,从后面走出来。 宰父满看了看两人,觉得都有点眼熟:“你们是什么人?” 文辰尧说道:“我们是过路的。” “过路的?”宰父满打量了一下文辰尧,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而心里隐隐感到一阵久违的恐惧,“哪里来的?” “中原。” 宰父满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这隐约的熟悉感从哪来,眼前这人长得竟和文河清有几分相像!他紧锁眉头:“你叫什么名字?” “……石榴。” 宰父满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姓文。 梁靖不知道宰父满的想法,着急地说道:“将军,和他们废什么话,直接拉去焰阜的沿湖里淹上三天就是了。” 宰父满点了点头,总归这小孩也只是看上去和文河清像,应该没有关系:“也是,来人,把他们给我扔到沿湖里。” “哎,等等。”文辰尧突然说道。 “怎么了?” “骂他的是我,打他的也是我,和我弟弟没关系,要扔就扔我一个吧。” 宰父满挑了挑眉:“哦?你还挺护着你弟弟。” “不行!”梁靖赶紧插话,“这小孩虽然没有动手,但是也没有阻止他哥哥动手,不能放过!” “这是什么话嘛,我弟弟胆子小,看见那种场面都吓得腿软不敢跑了,哪里还敢来阻止我。”文辰尧略微侧身,把皇甫恪挡在身前。 宰父满挥挥手,示意梁靖退下:“好了,既然只有他打你,那就只淹他一个吧,把另一个小孩关在柴房里,饿他个三天也行。” ——分割线—— 不好意思,最近忙着准备考研,所以一天只有一更,大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等考完试就恢复双更(?′?‵?)~ 第103章 自寻死路 梁靖见宰父满发话了,也不敢继续坚持,只让手下的人将文辰尧拖出去扔进沿湖里。 皇甫恪则被他关到了后院的一间柴房里。 柴房有一股潮湿的气息,里面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门上镂空处糊着的白纸。 梁靖留了两个人在门外看守他就离开了,皇甫恪等外面的声音小去后,悄悄将手里的绳子解开,站起来在柴房里转了转。 柴房的角落堆着一些木柴,上面长了些蘑菇,看来是有段时间没人来这里管这些木柴了。 皇甫恪没急着出去,他在等文辰尧回来。 按照他们的计划,梁靖日后必然会按捺不住,前来抓他们,文辰尧可以一个人潜入不被发现,但他带上皇甫恪就不一定了。 于是他们打算将计就计,让梁靖主动把自己带进他的府上。 只是没想到他直接找来了宰父满。 皇甫恪在柴房里不知道等了多久,似乎过了一两个时辰,文辰尧还是没回来。 柴房里有点潮湿,带着凉气,他不由得缩成一团,靠在干一点的墙边。 隐约间,皇甫恪听见隔壁的房间里传来声音。 他凑近了一点,听见了梁靖的声音。 柴房大概年久失修,隔音并不好,皇甫恪能听见隔壁两人的对话。 梁靖不知从哪里抢来一个少妇,此时正在隔壁调戏。 “哎呀,我说美人儿,你哭什么?”梁靖的声音里尽显猥琐,听得皇甫恪想堵住耳朵,“你放心,我为了你可是保你丈夫升了官的,你就不要拒绝我了。” “你走开!”少妇声调里带着哭腔,左右躲着梁靖。 梁靖一边好话歹话说了一大堆,一边大概已经开始动手动脚起来,似乎想要强行得到少妇。 皇甫恪攥紧了拳头,想要冲出去阻止,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有人撞在了墙上的声音。 然后是梁靖略带慌张的声音:“来人,快来人!” 从一阵兵荒马乱里,皇甫恪猜到,是那少妇不堪受辱,自己撞墙了,只是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活着。 “真扫兴!”梁靖语气里却没有逼死人的愧疚感,只是觉得他今天难得的好兴致都被一个女人搅没了,“还不快拖下去,找个大夫,别让她死了!” 皇甫恪松了口气,看样子那少妇应该还活着,他又坐回墙边,盘算着如果再过一会儿,文辰尧还不回来,他就自己先想办法离开柴房。 结果没想到梁靖直接从隔壁过来,一脚踢开柴房的门。 “臭娘们真晦气。”梁靖带着未散的怒气,闯进柴房来一把抓起皇甫恪的衣领。 皇甫恪皱着眉,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嗯?你这小崽子居然自己挣脱了绳子?”梁靖眯起眼睛,又一把将皇甫恪扔到地上。 皇甫恪后背撞在墙上,感到一阵疼痛。 梁靖原来的欲望还没消散,看见皇甫恪因为疼痛挤出来的眼泪,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施虐欲,抬手就拽着皇甫恪的头发走出了柴房。 “放开我!”皇甫恪挣扎着从他手里出来,结果被门外守着的人按住肩膀。 “拖到隔壁去。”梁靖狞笑一声,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隔壁是一间单人厢房,墙上还残留着之前少妇留下的血迹,房间里一片凌乱,桌上的茶具早就在地上摔碎。 梁靖命人把皇甫恪扔到床上,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陶瓷碎片,朝皇甫恪走去。 皇甫恪眼见梁靖举着碎片朝他脸上划来,在床上翻滚了一下,躲开了碎片。 “你还敢躲?!”梁靖一手按住皇甫恪的肩膀,另一只手就拿着碎片往皇甫恪身上乱划。 “嘶……”皇甫恪拼命躲闪,总有一两下划到他身上,所幸有衣服挡着,只是略微破了皮,没有伤到深处。 梁靖看见他身上的血迹却更加兴奋,眼见按不住皇甫恪,命人把他按住,用两只手撕扯着皇甫恪的衣物。 皇甫恪实在忍不下去,两脚踢在梁靖膝盖上,一口咬住按着他的下人的手腕,在对方吃痛之际从床上翻身起来。 但梁靖这边带着四五个成年人,皇甫恪虽然能抵抗一会儿,很快就被重新制服,身上的血迹已经晕开,伤口处被汗水浸过,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梁靖原本被文辰尧踢出来的腿伤还没完全好,刚才又被皇甫恪踢了,此时感觉腿疼得要断了,他揉着膝盖,恶狠狠地将皇甫恪扔到地上。 地上还留着茶具的碎片,皇甫恪的手心和手臂直接被划破,留下新的伤痕。 梁靖冷笑着蹲下来看他:“还敢不敢踢我了?” 皇甫恪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梁靖气炸,伸手就去扯皇甫恪的头发。 一道凌厉的刀气划破空气,梁靖只看见眼前闪过一阵白光,他的手掌就被一把小刀穿过,被钉在了一旁的桌角上。 文辰尧不知何时将外面的侍卫全打趴下,此时沉着脸站在门口,周身散发着可怕的气息。 梁靖被他狠厉的眼神看得吓了一跳,完全忘了对方外表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额头上冒出冷汗,顾不上手心传来的疼痛,将小刀从桌角上拔出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举着小刀对着文辰尧:“你,你别过来……” 文辰尧没了之前和他周旋的耐心,飞快地朝梁靖走来。 他虽然比梁靖矮了一个头,但散发的气场让梁靖害怕得直哆嗦。 “我我,我可是宰父将军的小舅子,你,你不可以……啊——” 没等梁靖说完,文辰尧就扯过他的衣领,狠狠在他脸上揍了几拳。 皇甫恪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生气的文辰尧,他趁着间隙从地上起来,忍不住离他远了一点。 随后便是文辰尧单方面的暴揍,梁靖叫得比过年时杀的年猪还要凄厉,皇甫恪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梁府里也有被梁靖叫声引来的侍卫和下人,结果全被文辰尧的眼神吓住,愣在门外不敢进来。 直到梁靖的喊声渐渐微弱,皇甫恪才赶紧抱住文辰尧的胳膊:“冷静一下,别打死了。” 文辰尧眼里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松开抓着梁靖的手,咬着下嘴唇,查看皇甫恪身上的伤。 第104章 作恶多端 皇甫恪身上的伤其实都挺轻的,只是数量比较多,每一处又都破了皮,导致他看上去整个人都被血迹染色了一样。 看着皇甫恪被撕扯得有些破烂的外衣,文辰尧的眼神暗了几分,强行忍住现在就转头活剥梁靖的冲动,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皇甫恪原本想说他不冷,看见文辰尧的眼神,缩了缩脖子,带着一丝陌生的怯意:“我没事的。” 文辰尧知道自己刚才把小孩也吓到了,他勉强朝皇甫恪笑了笑,帮他顺了顺皇甫恪凌乱的头发。 梁靖已经昏迷了过去,外面的人却没一个上来救他,只是犹豫着,散开了跑去找宰父满。 皇甫恪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计划这下全乱了。” “乱就乱吧,是我不好,以后不会留你一个人的。”文辰尧情绪缓过来,把地上的梁靖踢到一边,俯下身子抱住了皇甫恪。 皇甫恪感受他在微微颤抖,便顾不上被压住的伤口,轻轻拍了拍文辰尧的后背:“我真的没事……嘶……” 文辰尧放开他,看见被自己压到的伤口,眼里浮现一丝自责,拉着皇甫恪往外走。 “去哪里?” “找个医馆上药。” 皇甫恪停下脚步,拉住文辰尧:“还是趁现在去找找梁靖的罪证吧,我身上都是小伤,已经不流血了。” 说完,他抬起手臂伸到文辰尧面前。 被陶瓷碎片划破的手臂还在往外渗着血丝,只是没有了明显的血迹。 文辰尧皱了皱眉,摇头说道:“不行,必须上药。” “可是……” “听话。”文辰尧揉了揉皇甫恪的头发,“我刚才已经熟悉了整个梁府,什么时候都能再来。” 皇甫恪拗不过他,只能答应去外面找了个医馆上药,又回旅馆换了身衣服。 他见文辰尧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就拉着他坐下,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文辰尧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他似乎开始迷恋皇甫恪脖间的气息,这会儿又伸手把人抱在怀里:“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解决完押送的人之后,路过焰阜主簿糜生的家,听见里面有人在哭,就停下来看了看情况。” “怎么样?” “糜生的妻子被梁靖抢来了府上,他正在想办法救妻子出来。” 皇甫恪想起之前在柴房听见的动静,告诉了文辰尧:“那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吧。” “有可能。我花了点时间让他写下状纸,按了手印,又让糜生去找焰阜城里其他被梁靖欺侮过的人家,一户户写下状纸,我先去梁府找其他的证物。 只是一进后院,就看见他……”文辰尧低沉着声音,略微收紧了一些抱在皇甫恪腰际的手臂。 皇甫恪安慰般拉住他的手:“还是多亏你来得及时,我才没事的。” 文辰尧又抱了一会儿,才松开皇甫恪:“我晚上再去他府上找找糜生的妻子。” 但他更不放心如今留皇甫恪一个人在旅馆,谁知道宰父满会什么时候过来发疯。 于是入夜之后,皇甫恪就被他送去了糜生家里,让糜生照看。 文辰尧借着夜色潜入梁府,看见下人都挤在正院的一间房间前,猜测那是梁靖的房间,此时他还没醒过来。 宰父满原本已经离开返回礼隅,结果此时得知消息,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文辰尧隔了大老远都能听见梁清清悲戚的哭声。 他没管这边的闹剧,往后院找去,过了一刻钟,找到了关着糜生妻子松竹的地方。 松竹头上包着绷带,里面透出来一丝血迹,如今正双眼失神地枯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面有两个人看管着她,文辰尧绕到他们后面,悄悄放倒了两人。 他打开门走进去时,松竹被吓了一跳,她起身躲到床帘后面:“你是谁,要干什么?” 文辰尧关上门,放轻了声音:“你别怕,认得这个吗?” 走时,糜生给了文辰尧一支钗子,是他买来送给松竹的礼物。 松竹一眼就认出了文辰尧手里的钗子,略微放下了一点警惕,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你……你是糜郎的?” “我只是路过,顺便帮一下你们。”文辰尧简略地说了一下经过,“现在只是替他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我没出什么事,至少……还没被他玷污。”松竹叹口气,坐下来,“只是,不知道街坊邻居们……都会怎么说。” 文辰尧没想到她最担心居然是这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松竹自顾自地往下说:“或许他们也不会相信我清白还在吧……” 文辰尧打断她:“不要乱想,这件事该骂的明明是那个姓梁的。” “……”松竹偏过头笑了笑,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多谢这位小兄弟,你快些离开吧,别被人发现了。” 文辰尧又劝了几句,才转身离开房间,去了梁府其他地方查看,在梁靖的库房里找出一些他贿赂宰父满以及其他官员的证据。 文辰尧在搜查书房的时候,找到了一处暗格,发现一本账本,上面记录的东西更加令人发指。 难怪宰父满会纳梁清清为妾,梁靖早在许多年前就开始讨好宰父满,每年都会送许多银两给宰父满。 在梁清清嫁过去后,梁靖更加肆无忌惮地在焰阜敛财,串通焰阜城主,将焰阜的税收上涨到十五税一,多出来的税收他和城主私分,又将赃款的一半送到宰父满府上。 而焰阜不仅税收增多,更多添了许多莫须有的杂税。 比如以往在南蛮,小贩成本低于五十文的,可以不交税;每月收入低于五两的,可以不交税;贩卖柴火、酒、糖等没有店铺的,也可以不交税。 但梁靖不管,这些情况统统收税,甚至在对方没钱交税时,抢对方家里的米粮、物件,甚至于人。 梁靖为了对账,专门做了一本应付知县的假账本,和一本真实收税情况的真账本,真账被他藏在书房的暗格里,除了宰父满和梁清清,也就只有梁府的管家知道账本的位置。 第105章 上告 文辰尧将账本放回去,整理了一下书房,恢复原来的样子,才又悄悄离开梁府。 临走时,他听见宰父满传令集结官兵的声音,似乎是要直接去旅馆抓人。 等文辰尧收拾好东西来到糜生家里,糜生已经把他搜集到的状纸整理完毕。 焰阜城内的百姓,除去梁靖的狗腿子跟班,或多或少都受过梁靖的欺凌,状纸叠起来能有一寸高。 “只是……焰阜的城主和他狼狈为奸,要想上告只能去找如县县令。”糜生带着担忧说道,“县令会主持公道吗?” “如县的县令是什么样的人?”文辰尧问道。 糜生摇头,将状纸放好:“我也刚来焰阜上任,并不清楚县令的为人。” “那要试试吗?”皇甫恪在边上插话。 “不,先去看看县令。”文辰尧说道。 “县令一般在如县的府衙里,府衙就设在礼隅城内。”糜生补充道。 次日,文辰尧和皇甫恪正想动身去礼隅,就看见梁府的人抬着轿子,将松竹送回来。 他们把松竹放在门口,就离开了,一路上都有好奇的街坊邻居在议论纷纷。 “听说是梁大人看上了糜大人家的娘子?” “可不嘛,前几天就把人抢了过去。” “哎哟,那可真是造了孽了,人家的娘子也抢。” “呵,那梁靖是什么人,还管你是谁,只要看上了就会抢走。” “诶,那你们说这松夫人……” “嘘,糜大人出来了。” 看见糜生走出来将松竹牵回家,围观的百姓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等两人进门后才又开始议论起来。 松竹在轿子里听得一清二楚,她面无表情地跟着糜生走进家门,眼里并无半分神采。 糜生让她在正厅里坐下休息,松竹咬了咬下嘴唇,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糜生叹了口气,轻轻碰了碰松竹额头上缠着的绷带:“还疼吗?” 松竹摇了摇头:“不疼了。” “那就好,要不要进房间歇息?”糜生坐到她边上,轻声问道。 “……不必了。”松竹抬眼看见糜生边上的文辰尧,想起一路走来听见的风言风语,将头偏到一边,不愿看见他们。 文辰尧看出来她的想法,拉着皇甫恪离开了糜生的家里,往礼隅走去。 礼隅比焰阜大上许多,是南蛮在如县兵马属的所在地,也就是宰父满的府邸。 如县县衙就在兵马属附近,文辰尧很快就找到了县衙的大门。 县衙大门口有两个衙役站着,边上是一个巨大的鸣冤鼓,中间有些破损,鼓槌就摆在鸣冤鼓的一旁的小桌子上。 文辰尧带着一部分状纸,上前去敲响了鸣冤鼓。 升堂之后,很快走出来如县县令。 如县的县令岳峥看上去三十出头,端坐在堂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何冤屈?” “小民石榴,要状告焰阜的梁靖。”文辰尧将状纸递上去。 岳峥皱了皱眉,看完了状纸,在心里默默叹气,又是一个来告梁靖的。 他将状纸放下:“既然这些都是焰阜其他百姓所述,为何他们不亲自过来,要让你二人来此?” 文辰尧说道:“既是伸冤,大人为何要纠结是何人所告?我朝律例分明写着,鼓励所有人揭发不法行为。” 岳峥被噎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还知道律法,他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本县已经知晓了你们所说的冤屈,会派人前往焰阜去核实。如果你们说得都是真的,本县定将还焰阜百姓一个公道。” 文辰尧抿了抿嘴唇,说了些场面话就离开了。 按照他从糜生和其他焰阜百姓那里得来的消息,早就有许多人来县衙告过状了,若是派人来验证,随便一查就能知道梁靖的罪行。 看来岳峥也是不愿意得罪宰父满,又见他们两人年轻,想要糊弄过去。 “那怎么办?”皇甫恪问道,“看样子,县令并不想管这件事。” 文辰尧皱着眉,皇甫恪的身份不能随便暴露,但这样,他们就真的只能是两个从中原过来游玩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和宰父满对抗。 除非在岳峥的上面,有人愿意管这件事。 文辰尧想了一会儿,决定潜入府衙里,再看看岳峥私底下的态度。 如县县衙的后堂里,岳峥和县丞坐在里面下棋。 县丞有意无意地说道:“岳大人,听说刚才又有两个人来告梁靖的状?” 岳峥苦笑一下:“是又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之前为这些人出头,换来了什么。” 县丞落下一子:“是啊,梁靖连咱们派出去抓他的捕快都敢打,我们能起什么风浪。” “好了,别再提这些事。”岳峥将手里的棋子扔到盒子里,有些愤懑,“这如县,根本轮不到我这个知县来说话,全是他宰父家的。” “大人勿要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岳峥叹着气喝了口茶:“我能生什么气,无非是我自己不争气,连个焰阜的百姓都护不住。” 县丞却突然惊恐地看向岳峥身后,手里的棋子掉落在地上:“大,大人……” “怎么了?”岳峥疑惑地往身后看去,然后就感觉到自己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刀,“你……你是刚才那个石榴?” 文辰尧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嘘,大人可不要出声,否则小民会害怕的。小民一害怕,就控制不住手抖。” “……你要做什么?”岳峥僵着身子,想要远离文辰尧。 结果他也不知道这小孩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钳制住自己动弹不得。 县丞在边上赶紧说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想必你是因为梁靖之事而来。只是这判案需要时间,总不能……” “闭嘴。”文辰尧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们也想要好好惩治梁靖,是吧?” “看来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岳峥说道,“可是,那你也该知道,我们根本拿梁靖没办法。” 文辰尧动了动手腕,刀片压着岳峥脖间的肉,印出一道阴影:“这不是来找二位想办法吗?” “……”岳峥咽了下口水,“你有什么办法?” “你们家王上,不是会来巡查民情吗?” 岳峥说道:“你若是寄希望于等王上来巡查的时候告状,是不可能。之前曾有人想要这样做,结果宰父满提前就清了场,将告状的人全抓了起来。” 文辰尧笑道:“放心,他抓不住我。” 第106章 拦街 宰父满带着官兵来到旅馆的时候,发现文辰尧两人已经离开不知去向,他正想下令搜查,兵马属的副官急匆匆跑来找他。 “王上要来如县?”宰父满愣了一下,随即下令赶紧回到梁府。 他安慰了一会儿刚醒来的梁靖,就带着梁清清回到了礼隅。 宰父满让手下提前去准备迎接南蛮王的仪仗。 “记住了,王上来如县那几天,先别在焰阜收税,还有,如县的所有东西,让他们价格降个三成。”宰父满叮嘱着属下,又把他收藏的字画和一些古董藏起来。 等到安排妥当,南蛮王微生远的车仗就到了如县。 岳峥带着县丞前去迎接,微生远内着皂缘领袖中衣、绛袴,腰间带着玉具剑,坐在辇车上。 “参见王上。”岳峥和县丞等辇车停下后,在前面行礼。 微生远从辇车上下来,说道:“免礼吧。” “谢王上。” 等岳峥将微生远迎进如县县衙,宰父满也到了。 微生远坐在首位,看见宰父满,笑道:“将军近来可好?” “托王上的福,微臣一切安好。”宰父满特许不必行礼,只是微微鞠躬。 “那便好。此次孤来如县,只是例行巡查,各位不必拘束,就按照平常的样子。”微生远说道,“之后有将军陪同便好,岳知县自去忙县衙中的事。” “微臣遵旨。”岳峥行礼,看着微生远和宰父满走出县衙。 县丞问道:“大人,他们能行吗?” 岳峥说道:“谁知道呢。” 微生远将车仗都留在了县衙,只叫了三四人和宰父满随行,在礼隅逛了一圈,就来到了焰阜。 焰阜城门有两队官兵在检查进出的百姓,没人偷懒。 微生远满意地点点头,走进焰阜里面。 街上的行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只是少了一些路边的小摊贩,微生远见路边有一家沾糕店,走过去问道:“老板,这沾糕怎么卖?” “十……呃,六文钱一块。” “六文?这么便宜?”微生远有些意外,在南蛮别处,沾糕大概是十二文左右一块。 “是,是啊。”老板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多亏县老爷治理得好,我们这里的东西是比别处便宜。” “嗯,看来岳峥做得不错。”微生远笑了笑,“老板,包两块沾糕吧。” “哎,好。”老板很快包好了两块沾糕递过去。 宰父满笑着接过来,主动付钱:“说到底是王上治国有方。” “不必安在我头上,岳峥做得好,就是他的功劳。”微生远随手将沾糕交给下人,又往前走了走。 等到他逛完一圈焰阜,见天快黑下来了,正想要离开回到礼隅,突然有人冒出来拦住他的去路。 “王上,求王上替微臣做主!”糜生拦在微生远面前,手里捧着状纸,直接跪下来了。 微生远愣了一下,才问道:“你是何人?” “王上,微臣乃是焰阜主簿糜生。” “嗯……孤有点印象。”微生远思考了一会儿,想起不久之前派往边境的一批官员,其中似乎就有糜生的名字,“你有何冤屈?” 宰父满还不知道梁靖强抢了松竹之事,在一旁看热闹。 “王上,那梁靖几日前抢走了微臣的妻子,因为她宁死不从,撞墙昏迷之后,梁靖才将她送回来。”糜生跪在地上,举起状纸。 梁靖?宰父满也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说道:“糜大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说不定是有人假名托姓……” 糜生打断他的话:“微臣绝不会认错,就是梁靖府上的马车,将微臣内人抢走的。” “这梁靖是何许人?敢抢朝廷官员的妻子?”微生远让人接过状纸,仔细看了一遍。 “这……王上恕罪,此人是微臣的小舅子。”宰父满稍微行礼,“但他向来安分守己,从不惹事,一定是遭人诬陷的。” 微生远皱了皱眉,朝糜生说道:“你先起来,既然你说他将你妻子送回来,就让她来堂前作证。” 随后,微生远又朝宰父满说道:“走吧,去焰阜的府衙。” 焰阜城主接到命令,急忙下令升堂,坐在下面宰父满的旁边:“将军,这……” “先别说话。”宰父满挥了挥手,“去把梁靖叫来。” 过了一会儿,梁靖和松竹都被带到,微生远在大堂上看向松竹:“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松竹。”松竹行礼说道。 “糜生所说之事,可是事实?” “……是。”松竹低着头,眼里有一丝紧张。 “梁靖,你有何话说?” 梁靖跪在地上,赶紧说道:“王上,冤枉啊,小人从来没有见过糜大人的娘子,怎么会抢了去?” “那他们为何一口咬定是你?” “这……这小人从何而知。”梁靖假装慌乱地磕了几个头,“王上,焰阜城内的人都知道,糜大人向来对他家娘子疼爱得很,从来不肯轻易示人的。” “王上,微臣说的都是实话。”糜生说道,“街坊邻居都能作证的!” 松竹在一边听着,脸色微微发白,她紧咬着下嘴唇,直到嘴唇发青了才放松了一点力气。 如今糜生和梁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刺进她心里,她却不能逃,只能钉在耻辱柱上,再一次接受众人的审视。 “好了,都不要吵了。”微生远说道,“松竹,你自己说说,事情的经过。” “阿竹?”见她走神,糜生轻轻碰了碰松竹的手臂。 松竹回过神,看了眼糜生,又将视线扫过梁靖的脸。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当天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那日,梁靖假装帮糜生庆祝升官,将他骗到外面的酒楼,然后让手下闯进他家中,强行带走了松竹。 “……就是这样。”松竹说完,松了口气,略微放松了一点。 微生远脸色沉下来,看向梁靖:“你还有何话说?” “这……王上,请王上听小人解释。” “你说。” “是这样的,那日正好宰父将军带着小妹来看小人,撞上了小人替糜大人庆祝的酒宴,于是就想着,将松夫人请到府上,陪小妹解闷。”梁靖面不改色地说道,“可没想到,原来松夫人并不情愿,是小人太过莽撞了,今后一定问清楚了再将人请来府上。” 第107章 各执一词 “是这样吗,宰父将军?” 宰父满站起来作揖:“回王上,那日微臣确实带着清清去了梁府,只是微臣一直和梁靖待在一起,没空陪她。” 糜生急得插话:“王上,这只是一个借口,我夫人根本没见过他妹妹。” 微生远沉思了一会儿,派人去把梁清清叫来。 梁清清被迅速带来,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裙装,步伐轻盈,面容带着淡淡的傲气。到了大堂之上,她向微生远行了一礼:“参见王上。” “梁清清,你来说说那日的情况。”微生远语气平静地说道。 梁清清抬起头,说道:“王上,那日民女在家中,并没有出门。哥哥的确邀请了糜大人前去酒楼赴会,但只是在外面设宴款待,用马车请了松夫人来府上陪民女,绝无强抢之事。” “那松竹所说的,她被强行带走,是何情况?”微生远又问。 梁清清眉头微微一皱,回答道:“王上,此事定是有人诬陷。我哥哥素来品行端正,怎会做出这等事情。或许是与他有隙之人故意陷害。” 糜生闻言,急切地站了出来:“王上,微臣家中与梁府素无瓜葛,怎么会有别人强抢微臣妻子来陷害梁靖?” 微生远挥了挥手,示意糜生稍安勿躁,又转头看向梁清清:“你确定当日你见过松竹?” “王上,民女确实是见过松夫人。”梁清清语气坚定。 大堂内一时寂静,众人皆看着微生远,等待着他的决断。 微生远沉思良久,忽然转向宰父满:“将军,你以为如何?” 宰父满上前一步,行礼道:“王上,微臣以为此事必有蹊跷。或许真如清清所说,是有人故意陷害梁靖。” “那松竹呢?她的陈述又该如何解释?”微生远问道。 宰父满略一沉吟,回答道:“王上,微臣以为松竹所述之中,有夸张之处。但无论如何,梁靖确有过错。他若真的带人闯入糜生家中,即便不是强抢民女,也是行径不当。” 微生远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梁靖:“你可知罪?” 梁靖连忙磕头:“王上,微臣知罪了。当日确实行事不当,但微臣绝无强抢松竹之意,请王上明察。” 微生远沉思片刻,知道现在是肯定没有人会先承认自己有错,但双方也都拿不出切实的证据。 他假装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判梁靖罚银百两,以示惩戒。至于松竹,你若无证据证明,此事便到此为止。” 松竹听后,身子微微一颤,她抬头看了一眼梁靖,后者正满脸挑衅地看着她。松竹最终还是低头应道:“民女遵旨。” 微生远又对糜生说道:“糜生,你妻子此番受到惊吓,孤赐你医药费百两,你可满意?” 糜生虽然心中不甘,但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低头应道:“微臣谢王上。”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微生远起身离开大堂,宰父满等人跟随其后。松竹和糜生也只能离开,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大堂。 回到礼隅,微生远坐在案前,若有所思。他此次来如县,本是为了巡查,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心中清楚,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 微生远让梁靖找来了当日与他一同赴宴的官员们。这些官员对梁靖的评价都很高,说梁靖是个品行端正之人,不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 然而,微生远却发现了一个疑点。这些官员在描述当日的情况时,都避免提及宴会上的具体情形。 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微生远去了一趟梁府,再次召见梁清清:“梁清清,你是否知道,梁靖是如何认识糜生,并知道他妻子的?” 梁清清微微一愣,随后回答道:“王上,民女并不知道。但民女认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哥哥他并没有恶意。” “误会?可是松竹的陈述中,分明有被强行带走的情况。这难道也能算是误会吗?” 梁清清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说道:“王上,民女知道此事对松姑娘造成了伤害。但民女相信,哥哥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民女愿意用性命担保,哥哥是清白的。” 微生远回到如县县衙,避开宰父满,叫来了如县的县令岳峥。 “岳峥,关于糜生一家的案子,你可了解了?” 岳峥点头:“微臣已经知晓。” “那你怎么看?” “王上,他们两方各执一词,自然是都说对自己有利的话。”岳峥说道,“王上不如亲自走一趟。” 微生远问道:“你的意思是,要孤去找糜生家边上的目击证人?” “正是,只是,王上此去,不可暴露身份,只能暗中查访。” “孤明白了。” 随后,微生远带上岳峥,微服去了糜生家里。 他坐在糜生家对面的茶铺前,假装无意地和岳峥说起松竹被抢一事。 “听说这是个误会?那梁靖带走松夫人,只是想让她陪一会儿她妹妹?”岳峥说道。 “大堂上不是都这样讲吗?连王上都下了判决书,敲定了这件案子。”微生远喝着茶,淡淡地回答。 隔壁桌有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听了之后冷笑一声:“那王上判案可当真糊涂。” 微生远显得很有兴趣:“哦?这位老兄知道真相?” “知道又有什么用,那梁靖是宰父满的小舅子,王上又重用宰父满多年,就算说了真相,还不是轻饶了那梁靖。” 岳峥看了眼微生远,后者脸上并没有太多神色,他朝那商人挥挥手:“老兄,你与我们说说吧,这顿茶钱我们请了。” 商人走过来坐到微生远对面:“还能说什么,不就是那梁靖见色起意,将松夫人抢入府中吗。当时,街坊邻居们都在场,看得一清二楚。” “之前王上判案的时候,我记得有人曾来找过证人,为何那时候你们不站出来?”微生远问道。 “谁敢站出来啊?都知道那梁靖不会受到严惩,站出来指认,只能让自己也牵连进去,谁知道后面他会怎么报复我们?” 微生远喝完一盏茶,朝那商人道谢:“多谢老兄,我们就先告辞了。” 岳峥跟上去,压低声音说道:“王上,看来……” “先回县衙。”微生远简短地说着。 第108章 重新再审 回到如县县衙,微生远坐在案前,眉宇间透露着沉思之色。岳峥在一旁默默地等待着。 许久,微生远抬起头,对岳峥说道:“岳峥,三日后重新升堂,这期间,孤有事情交代你去做。” 岳峥说道:“微臣明白。” 微生远颔首:“孤意已决。如若梁靖无罪,那么孤自会还他清白;但若他有罪,那么即使是宰父满的小舅子,也绝不能姑息。” 岳峥回答道:“微臣遵旨。” 三日后,如县县衙聚集了众多百姓。 微生远坐在公堂之上,目光如炬,俯视着下面的众人。梁靖、松竹、糜生以及梁清清等人依次站在堂下。 微生远首先询问了当日与梁靖一同赴宴的官员们,他们的证词与之前相比并无太大差异。随后,微生远转向那些之前未曾露面的目击证人。 “你们说,当日看到梁靖强行带走了松竹,可有此事?”微生远问道。 那些目击证人纷纷点头,详细描述了当日的情况。他们的证词与松竹的陈述大致相同,证实了梁靖确实有强行带走松竹的行为。 梁靖面色苍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人跳出来指认自己。 这些人大多是糜生的街坊邻居,岳峥一个个找到他们,将微生远的承诺告诉他们,并向他们保证,没有人会来报复他们。 这些人没了后顾之忧,才决定出庭作证。 随后,岳峥也站到堂下,作道:“王上,微臣有话相告。” “讲。” “那日梁靖也曾宴请了微臣前去赴宴,但过了一会儿,梁靖便称家中有急事,离开了宴席。” 梁靖一愣,赶紧说道:“回王上,那是因为宰父将军说要离开此处,所以小人才……” “可你不是说,将松竹带走,是为了陪梁清清吗?既然宰父将军要离开,难道不曾将她一起带走?”岳峥反问道。 梁靖愣了一下,眼神悄悄看向宰父满求救。 宰父满说道:“王上,因为清清有多月不曾见到兄长,所以微臣确实将她留在了梁靖府上。” 岳峥笑了笑,说道:“可是,当时曾有人亲眼看见,梁清清和宰父将军一起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哦?是何人?”微生远出言问道。 岳峥让人将文辰尧和皇甫恪带上来。 “回王上,这二位当日也被捉去了梁靖的府上,这一点,他们所住旅馆的老板可以作证。”岳峥简单介绍了一下,“而这位哥哥当时悄悄逃出了梁府,刚好看见这一幕。” 文辰尧点头:“还请王上做主,梁靖不仅抢走了我弟弟,还将他打伤成这样。” 文辰尧轻轻拉起皇甫恪的衣袖,上面还留着被碎玻璃划伤的痕迹。 梁靖慌张起来,他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还在焰阜。原本宰父满又带着官兵去往旅馆,发现他们没了踪影,只以为是害怕逃离了焰阜。 微生远目光落在皇甫恪身上,后者像是有些惊慌,躲在文辰尧身后,只将伤口露出来。 岳峥趁机补充:“王上勿怪,这孩子被吓坏了,所以有些失礼。” “无妨。”微生远放轻了一点声音,“你叫石刻?” 皇甫恪从文辰尧身后探出头来,轻轻点了点。 “别怕,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甫恪紧紧抓着文辰尧,断断续续地将他被关进柴房后听见的声音和之后梁靖闯进来在他身上泄愤的事说了一遍。 边说,皇甫恪眼里不由得流下几滴眼泪,又强行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围观的百姓看了都心疼得不行,纷纷小声骂着梁靖。 微生远也怕他再哭下去,就安慰了几句,转头看向文辰尧:“你是他哥哥?” “是的。” “岳峥说,你看见了梁清清跟着宰父满一起离开梁府,可有此事?” 文辰尧回答:“我当时就藏在梁府边上的一棵树后,看见有个姑娘跟着宰父满一起坐上了马车,然后马车便离开了。” “是哪一位姑娘,可在堂上?” 文辰尧环顾了一下堂前站着的几人,指着梁清清说道:“回王上,就是她。” 梁清清顿时脸色发白,瞪了文辰尧一眼。 文辰尧假装害怕地往岳峥身后缩了缩。 微生远冷笑一声,拍了拍惊堂木:“梁靖,你可还有话说?既然梁清清已经跟着宰父满离开,你又为何要抢来松竹,为何又要在席间谎称去送宰父满?” “小民,小民……”梁靖吓得跪倒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小民一时糊涂,还请王上恕罪!” “一时糊涂……那你又为什么将这两个孩子抓去府上?也是一时糊涂?” “这……” 岳峥恰到好处地插话:“王上有所不知,梁靖在焰阜一直作威作福,有不少百姓深受其害。” “是吗?” 岳峥从怀里掏出之前糜生搜集的状纸:“这些便是焰阜百姓的血泪控诉。” 微生远让人呈上来,每看完一张,脸色就愈发铁青:“这些全是事实?” “正是,微臣这几日顺手将证据也搜集了,王上可随时传看。” 微生远选了几张状纸,岳峥都能将证据交出来,他气得狠狠拍案:“不必再看了,梁靖!” 梁靖吓得一哆嗦,宰父满和梁清清也不敢再替他开脱,生怕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来人,将梁靖重责一百大板,收押在监,等候发落!”微生远下了令,反正不管最后怎么判,现在先打了再说。 岳峥看了看边上噤声的宰父满和梁清清,等梁靖被拉下去打后,朝微生远作揖:“王上,微臣还有一事,不得不说。” 还没完?宰父满皱了皱眉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讲吧。” “微臣认为,梁靖一介布衣,却被人称作大人,还敢在焰阜城内如此嚣张,肯定有所凭依。还请王上恩准,下旨搜查梁府。” “孤准了。”微生远点头,挥了挥手,“退堂吧。” 宰父满心下一惊,他知道梁靖府上真假账本的事,梁靖库房里的东西被查出来还好说,他可以装作不知道,但那本真账里,可有他参与分赃的记录! 宰父满沉着脸,走出县衙后瞪了梁清清一眼:“都怪你哥哥,非要抢什么民女!” 梁清清吓得抱住他的手:“将军,妾身也不知道哥哥他……” “够了,住嘴!”宰父满没好气地吼了一句,想着赶紧在岳峥发现真账之前销毁证据。 第109章 尘埃落定 宰父满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立刻派了一名手下悄悄潜入梁府,去将暗格中的真账本销毁。 岳峥带着衙役去了梁府搜查,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以及梁靖和其他官员往来的书信。 只不过找到的书信里,梁靖与宰父满往来的那些,都是些正常的家信。 听到手下的汇报,宰父满松了口气,还好他动作比较快,将那些东西全清理了。 不久之后,梁靖被依法惩处,牵扯进来的官员也被微生远尽数严惩,而宰父满和梁清清替梁靖作伪证的事,似乎被微生远遗忘了,过了好几天也没有提及。 这几日,如县县城百姓们都纷纷议论着梁靖的案件,认为微生远能严惩梁靖,已经算是不容易,而宰父满,没人觉得他会受到惩罚,顶多因为包庇家人而罚些俸禄。 宰父满在府中焦急不安,虽然微生远表面上对他不予处置,也没有来将军府搜查的迹象,但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即使真账本和书信已经被他销毁,宰父满还是决定,暂时先离开南蛮,暂避锋芒。 夜幕降临,宰父满换上便装,准备出府,去找微生远,自请离开如县,前往边疆。 然而,当他刚走出兵马属的时候,岳峥就带着衙役前来:“宰父将军,此去何往啊?” “……我出去透气。” 岳峥笑道:“没有其他事便好,王上有请。” 如县后堂。 “带上来。”微生远淡淡地说道。 宰父满被带上堂来,他的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微生远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开口问道:“宰父满,你知道你为何会被捉吗?” 宰父满低下头,沉默不语。 “因为你所涉及的罪行已经无法掩盖。”微生远说道,“现在,孤念在你护国有功,给你最后的机会,自己说出来。” 宰父满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最后还是压下了账本的事,只说是怪自己没有抵抗住诱惑,答应了梁靖纳梁清清为妾,对梁靖欺压百姓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微生远静静地听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冷哼一声:“宰父满,你还不肯说实情?” 宰父满认为账本早就被销毁,梁靖向他行贿之事,就算微生远有所耳闻也没有证据,一口咬定只有刚才说那些。 微生远叹口气,朝岳峥挥手:“拿上来吧。” 岳峥领命,将梁靖书房暗格中的真账本拿了出来。 宰父满瞬间惊慌失措,他分明记得,派出的手下,当着他的面将账本带回来烧干净的。 而他不知道,手下带回来的真账本,其实只是文辰尧那天调换出来的空白账本,真账早就被文辰尧交给了岳峥。 “王上,王上饶命……”宰父满瘫倒在地,对微生远说道。 微生远眉头紧锁:“孤给过你坦白的机会。事到如今,你还想要求孤饶命?饶了你简单,那些因为你而被梁靖欺压的百姓呢,谁能饶过他们?” 宰父满深吸口气,跪在地上直起身子:“王上,微臣这么多年来,替王上四处征战,就算没有功劳,也有多年的苦劳,还望王上看在军功的份上,给微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微生远低头看了眼茶杯,没有说话。 小时候,他其实在各位王子王孙里,算不上得宠,但因为他的母妃是宰父满家族的一个旁系,得到了宰父全族的支持。 也是因为宰父家的支持,他才得以从激烈的争夺中活下来,并成为南邦之主。 如县的百姓并不知道宰父满和梁靖勾结的事,只要他不把账本公之于众……宰父满确实可以逃过此劫。 许久,微生远才开口:“来人,先将宰父将军软禁在府中,不许任何人探视。” 岳峥听见微生远改口称宰父满为“将军”,就明白他不可能严惩宰父满,最多象征性地贬官和罚俸。 他在心里叹口气,看来宰父家的影响力还是太大了。 等宰父满被带走,微生远想起什么:“岳峥,你说这账本,是那两个小孩发现的?” “是,正是石榴将账本交给微臣的。” 微生远陷入思考,这两人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孩子。 “他们现在在哪?” “回王上,微臣派人去找过,听糜生说,他们已经离开了如县。” 微生远揉了揉额角:“也罢,让他们去吧。” 有探子敲门进来:“王上,有紧急军情。” “什么?”微生远问道。 “边境有人来报,西戎在界碑附近大举驻军,似乎有侵略的意图。” 微生远皱了皱眉:“探查清楚有多少兵马了吗?” “大概有四五万。” “……去将宰父满叫来吧。” 岳峥愣怔一会儿,复又叹气,看来这回宰父满不仅不会受到惩罚,还要被重用了。 …… 文辰尧和皇甫恪离开了如县,并肩骑马走在小道上。 “南蛮王真的没有严惩宰父满啊。”皇甫恪有些遗憾地嘟囔着。 文辰尧笑了笑:“若是这种事就能扳倒他,那他将军的名号是有点水了。” “可是,焰阜那么多的百姓,都因为他的默许和包庇受到梁靖的欺辱,难道那些百姓的事就算不上大事吗?”皇甫恪有些不平,“就算梁靖被惩处了,可说到罪魁祸首,分明应该是宰父满才对!” 文辰尧说道:“事实是这样,可宰父满毕竟是护国功臣,南蛮王不会一下子就让他倒台的。” 皇甫恪抿了抿嘴唇:“那你觉得,宰父满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贬官还是罚俸?” “要我猜,他很快就会被重新重用。” “为什么?” 文辰尧放缓了点速度,让皇甫恪跟上自己:“我曾听闻,南蛮马上又要与西戎开打,到时候,南蛮王必然会启用他。” “又要打仗?”皇甫恪愣了一下,看了眼前方,“可是,我们这不是在朝着西戎走吗?” “是啊,我想趁着打仗之前到西戎,去看看姑姑。” “好吧,那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不清楚,总之,得走快点。” 皇甫恪闻言,便紧了紧缰绳,加快了点速度,连文辰尧都差点追不上他。 文辰尧跟在他后面摇摇头:“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第110章 光复贺兰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文辰尧和皇甫恪一路朝着西戎的方向晓行夜宿。 这一日,两人来到了一片草原,远处有一座座的白色帐篷,那是西戎游牧民族生活的地方。 皇甫恪望着远方,看着一个个白色的小包出神。 “怎么了?”文辰尧见他停下来,问道。 “没什么,只是没见过游牧民族的生活。” 文辰尧笑了笑:“那这几天,就好好感受一下吧。” 两人穿过草原,来到了一座小镇。镇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打算在这里稍作休整。 客栈的老板很热情,看到他们进来,立刻朝他们打招呼:“两位客官,欢迎光临。我们这里有新鲜的羊肉和马奶酒,要不要尝一尝?” 文辰尧点头:“好的,来两碗马奶酒,再来一份烤羊肉。” 老板应了一声,去准备酒菜,很快,酒菜便上桌了。 皇甫恪端起酒碗,有些好奇,他抿了一小口,一股醇香的酸甜味立刻在口腔里回荡开来:“好甜。” 文辰尧见他喝得高兴,只是提醒了一句不要喝太多,便不再多说。 两人边喝边聊,话题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即将到来的战事。 皇甫恪问道:“你觉得,南蛮和西戎谁会赢?” 文辰尧摇了摇头:“不管那一边胜利了,对謩朝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皇甫恪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烤羊肉,将上面烤焦的地方扒拉下来,“我们只是去见海晏姑姑的,对吧?” “为什么这么问?” “嗯……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和海晏姑姑有关吗?” 文辰尧愣了一下,随后无事一般给他倒了杯酒:“别多想了,没事。” “那为什么,当时海晏姑姑会给你推荐南蛮的东西当做贺礼送给宋大人?” “你怎么还记得这回事?”文辰尧没想到这小家伙记性还挺好,几个月前的事还记得。 “所以是为什么?” 文辰尧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因为贺兰还有孑遗流落在南蛮。” “……贺兰?”皇甫恪太久没听见这个词,有些疑惑。 “这次战争……其实也是因为他们的推波助澜。”文辰尧小声说道,“只是明面上没人知道。” 难怪文辰尧会知道西戎和南蛮马上要起战争的事,看来也是文海晏在信里告诉他的。 皇甫恪紧张地问道:“他们是想……复国?” “或许吧。”文辰尧回到自己的位置,撕下一些烤羊肉放在皇甫恪的碗里。 “……会成功吗?” “或许吧。”文辰尧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发,“与其担心这些,你不如先加个油把这一盘烤羊肉吃完。” 皇甫恪用力咬了口烤羊肉,像是在咬文辰尧一样:“哼,你想要出来看看,不会也是因为这件事吧?瞒了我这么久!” “咳,哪有。”文辰尧轻咳一声,掩饰了一点心虚,“我们刚上路的时候,不是在观音院遇见了广目和尚吗。” “那个偷东西的?” “他就是其中一个贺兰人。我在信里跟姑姑说了这件事,她才告诉我的。那家伙还是贺兰王室的旁系。” 皇甫恪点点头:“见了海晏姑姑之后,我们要干什么?” “自然是继续往前走。”文辰尧举起酒杯,伸到皇甫恪面前。 皇甫恪眨眨眼,和他碰杯。 几日之后,两人到达了西戎图城,和文海晏匆匆见上一面,第二日,西戎就开始和南蛮打仗。 在两家打得火热之际,有贺兰遗孤于南蛮和西戎的腹地各自举兵,趁着西戎被钳制的时机,一举攻占了图城、云起、景城、沁河等地。 又沿着南蛮边境,引进一支奇兵,和南蛮一起包围了西戎的守军。 西戎紧急向北胡求救,结果中途被天熙帝插了一脚,派出张之鹤截断北胡的援军,顺便收复了北胡边境的两座县城。 西戎无奈议和,在南蛮的介入下,不得已承认了贺兰的复国,将原本的贺兰国境全部归还。 贺兰领兵的乌时原本是贺兰最小的王子,贺兰覆灭之时,恰好去南蛮探望好友,逃过一劫。 如今既然贺兰重新复国,天熙帝便下了圣旨,封乌时为贺兰王,由其长子乌寂继位。 因为贺兰的复国,西戎元气大伤,还要应付南蛮的刁难,最终割让了近十座城池才让南蛮偃旗息鼓。 而南蛮趁机扩张了一轮,吞并了周围的几个小国,得到了在西戎边境草原上的驻兵权。 看着图城的城门被改回图兰,文海晏叹了口气,却没继续留在贺兰,跟着班固一家去到了他们原本在西戎的家。 举兵的贺兰孑遗已经所剩无几,如今乌时的手下,只剩了两队旧部,其余的,全是西戎降兵和从南蛮带回的兵马。 所谓回光返照,便是如此。 “王上……”李珣看着眼前的乌时,犹豫着开口。 乌时坐在桌边,望着外面的夜色发呆,听见李珣的声音,才回过神:“是你啊……” 李珣点点头:“王上早些休息。” 乌时站起来,沉默地伸手抱住他。 李珣眼神暗了几分,将他推开。 乌时苦笑一下:“你要回南蛮了吧。” “嗯,阿箬还等着我。” “……去吧。” 等李珣离开后,乌时剥开一个桌上的橘子,塞了一瓣进嘴里。 很快便被他吐出来:“……酸死了。” 在战争开始的一刻,文辰尧就带着皇甫恪回到了謩朝,途中经过螭城南郊,看见越山脚下建起了一片村落。 进去时,文辰尧看见一些熟人,正是之前受秦烈关照的越山上的人家。 看来皇甫德已经将山上的人家安顿好了。 文辰尧在村庄里逛了逛,虽说生活依旧清贫,但好歹是能吃饱了。 他们很快回了皇宫,在冬天梅花开时,于娴贵人宫中刻下新一年的身高线。 似乎又回到了和从前一样的日子,皇甫恪依旧每天在课堂上和困意作斗争,然后在文辰尧的提醒下避过夫子的视线。 射箭课不必太担心,皇甫恪的水准已经能追上如今的皇甫代瑄了。 文辰尧继续练习着文家枪法,在一模一样的日子里,飞速精进着。 第111章 清晨再会 五年后,皇甫恪十六岁的生辰。 因为连年征战,皇甫恪并没有举办宴会,只是简单请了几个朋友聚餐。 按照謩朝的规矩,皇子十六岁时,便要封王离宫了。 宴会结束后,皇甫恪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 一年前文辰尧就离宫搬进了护国公府,这家伙居然一点消息都不和他交流。 明明之前都约定好的,每年都要去那里刻上他们的身高。 皇甫恪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在心里暗想。 他是不是觉得这样太幼稚了? 都已经快要成年了,却还在做着孩子气的事…… 皇甫恪紧锁着眉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春儿姑姑已经将走廊上的灯也吹灭,外面一片漆黑与寂静,只有簌簌的风声和值班太监的呼吸声。 皇甫代瑄也没来,只是派人过来送了贺礼,说是樊城外面的路因为黑水湖被淹了。 这种理由一看就很蹩脚。 “唉……”皇甫恪叹口气,抱着被子辗转反侧。 天熙帝给他定下的封号是宣王,就在越城。 只是等他离京,说不定更加见不到文辰尧了。 ……等等,见不见得到文辰尧有什么关系! 皇甫恪愣了一下,把脸埋进被子里。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 “殿下。”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叫醒了皇甫恪。 皇甫恪半睁开眼睛,看见文辰尧近在咫尺的脸。 “你你你……”他猛然从床上惊醒,坐起来看向对方。 文辰尧笑了笑:“紧张什么。” “你怎么来了?” “嗯?”文辰尧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疑惑,“怎么来了……” 然后皇甫恪就感觉到唇上传来温柔的触感:“——因为微臣想见殿下了呀。” “……啊!”皇甫恪再次从床上坐起来,才惊觉刚才只是个梦。 他有些郁闷地靠着床头,抱紧了膝盖。 这算什么梦,这又算怎么回事…… “殿下醒了?”春儿姑姑推门进来,看见坐在床头的皇甫恪,“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春儿姑姑。”皇甫恪从床上下来,扯了件衣服披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一刻(5:15左右)。殿下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 春儿姑姑有些惊讶,平常皇甫恪不睡到中午是不会起来的,自己每天叫他起床就跟作战一样。 “殿下……是有什么心思吗?” “诶?没,没有。”皇甫恪脑子里挥之不去刚才的梦,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我真的只是因为睡醒了,昨天,昨天睡得早。” “可是昨天宴会很晚才结束。” “啊……是吗。” 春儿姑姑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再追问,帮皇甫恪穿好了衣服:“殿下是在为离宫之事苦恼吗?” “差不多吧。”皇甫恪洗了洗脸,感觉放松了一点。 “殿下不必担心,越城是很好地方。奴婢听说,杏花村就在宣王府的不远处。殿下不是一直想尝尝那里的杏花酒吗?” “是,是……”皇甫恪随口应着,放下手里的洗脸巾。 春儿姑姑替他梳了梳头发:“殿下早膳想吃点什么?” 皇甫恪没什么胃口,说道:“和昨天一样就好。” “是。”春儿姑姑退下去让小厨房准备早膳,临走前将寝殿里的灯都点上了。 皇甫恪靠在桌前坐下,单手撑着头望向桌上灯中的烛光发呆。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啊! 皇甫恪抬眼随便看了一眼,就看见皇甫德几年前送给他的话本小说。 因为这件事,皇甫德还特地上门赔礼,顺便又带了几本正常的话本给皇甫恪。 这回皇甫德都是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才带来给皇甫恪的。 按照那些书上写的……他这样不就是单相思吗? 皇甫恪意识到这一点,身子一僵。 很快他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趴在桌上泄气。 吃完早膳,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点缀在东边的天空。 皇甫恪无所事事,在御花园走着,也不要春儿姑姑陪同,自己一路上踢着石子玩。 走到湖边的亭子,皇甫恪过去坐了一会儿。 等他看腻了亭边的风景,起身想要离开,抬头却看见了亭子外的大树上,坐着文辰尧。 后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安静地看着他。 文辰尧在皇甫恪发现自己后才从树上下来:“要上去看看吗?” 皇甫恪微微愣神,许久才点了点头。 这回不需要文辰尧带了,皇甫恪自己就能爬上去。 很快,两人并肩坐在了大树上。 皇甫恪抱着树干,许久才略带迟疑地问道:“……这个,不是梦吧?” “为什么这么问?”文辰尧转头看他。 “……没什么。” 文辰尧轻笑一声,伸手递给他一颗糖:“给。”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皇甫恪嘴上说着,还是接过来尝了一口。 “甜吧?” “嗯。” “那你还觉得是梦吗?” 皇甫恪含着糖愣了一下,摇摇头。 文辰尧抬手想揉揉他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下,转而扶着皇甫恪,怕他掉下去。 皇甫恪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殿下的记性还是这么好。” 皇甫恪撇撇嘴,偏过头不去看他:“你明明说过会来看我的!” “……抱歉。”文辰尧低着头,看向树下的杂草。 皇甫恪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微微怔住。按照他对文辰尧的了解,这时候不应该笑着打趣一下自己吗? 文辰尧从怀里掏出皇甫恪从的玉坠:“这个……还给殿下。” “你进宫就是为了还这个?” “算是吧。” 皇甫恪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感到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像是长出了无数的藤蔓,想要扎破他的胸口:“……为什么?” “殿下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文辰尧没有正面回答,“等殿下到了封地……” “文辰尧!我在问你为什么!”皇甫恪突然打断他的话,“什么叫我要离开京城了,你就要把这东西还给我?” 文辰尧紧了紧抓着皇甫恪手臂的手指,苦笑一下:“因为会给殿下……造成麻烦的。” “什么麻烦?” “……没什么。”文辰尧将玉坠塞进皇甫恪手里,“这个,殿下还是自己带着比较好。” “我不要。”皇甫恪缩回手,“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扔了埋了,跟我没关系。” “抱歉。”文辰尧垂下眼帘,放轻了声音,“不还给殿下,我会一直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想念殿下。” 第112章 宫廷政变 “啊?!” 文辰尧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或许殿下会觉得恶心,可是我回府的每天都……抱歉,所以我不敢进宫来看望殿下。” 皇甫恪听到这句话,心中一震,转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文辰尧,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皇甫恪问道,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颤抖。 “就是,就是……就是心悦殿下的意思!”文辰尧闭上眼睛,带着点慷慨赴死的意味。 皇甫恪呆愣了许久,一瞬不瞬地盯着文辰尧的侧脸。 只可惜文辰尧一直低着头闭着眼睛,像是在等待死刑的判决一般。 “那个,”皇甫恪小声地说道,“辰尧……哥哥。” 文辰尧听见这久违的称呼,身子一僵,终于睁开眼睛看向他:“你?” 皇甫恪将文辰尧拉着他的手用双手握住,偏过头靠近文辰尧。 文辰尧猛然间,感觉到嘴唇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他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塑像一般坐得笔直,耳畔传来像轻雨一样的话。 “辰尧哥哥,我也一样。” ……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皇甫恪躺在床上,用冰凉的手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 结果脑子里还是一阵浆糊一样的燥热。 那一吻过后,文辰尧跟他说了很多话,似乎是要把一年多以来没见过的面,没说过的话一次性全补上。 但皇甫恪满脑子都是少年长开的温柔眉眼,比入定的高僧还要专注于对方眼里的柔情。 相比于一年以前,文辰尧长高了不少,脸上的稚气也所剩无几,独属于武将之后的英气聚集在眉间。 皇甫恪捏了捏自己的脸,却感觉他还是没长多高,脸上还带着小孩的软肉。他叹口气抱紧被子,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变成大人呢…… 皇甫恪翻身躲进被窝里,强行压下他剧烈跳动着的心。 他现在想着,出宫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等他当上王爷,就可以经常和文辰尧见面。 反正越城到京城,也不过半日的车程。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皇甫恪出宫的前夕。 天熙帝已经封了他的称号,宫里的人都改口称皇甫恪为“王爷”,春儿姑姑几天前就将行李备好,等明日清晨,就要出发去越城了。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现意外了。 半夜,皇甫恪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他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面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他瞬间清醒过来,悄悄跑到窗边往外面看去。 声音离他的寝殿隔了大约一条街,有火光从御鉴阁的方向传来。 “父皇!”皇甫恪一惊,马上穿好衣服,带着佩剑往外跑去。 春儿姑姑却很快来到他的寝殿门口:“王爷,还请不要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不知道详情,只听人说是有人发动了政变。” 皇甫恪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往寝殿外面跑去:“春儿姑姑,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王爷要去哪里?” “……去找父皇。” 没等春儿姑姑反应过来,皇甫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她追不上皇甫恪,只能急匆匆地去皇甫恪寝殿里拿几件重要的行李,从侧门跑出去。 皇甫恪朝着冲突的声音来源跑去,在至宸宫外,看见有兵马举着火把,将至宸宫团团围住。 可他没有看见天熙帝的身影,皇甫恪强行冷静下来,悄悄靠近那些兵马,翻身上了屋顶。 “北胡?”皇甫恪看见“闻”字旗,和领头的闻固,感到一丝惊讶。 北胡的兵马如果进了中原地界,为什么会没有人察觉? 来不及细想,皇甫恪看见有人被押着到了闻固面前。 “皇兄……”皇甫恪看见皇甫德的瞬间,差点忍不住冲下去。 皇甫德目光冷冷地盯着闻固,他身上有许多处刀伤,衣服被血色染红。 随着皇甫德被闻固手下的人押下去,闻固下令搜宫,一个皇室成员都不要放过,不投降的也格杀勿论。 闻固带着兵马冲进了至宸宫,却没有去御鉴阁的方向。 也就是说,天熙帝很有可能也被他们抓走了。 皇甫恪心里一沉,正要跟上去,被人从后面抱住:“别去。” “……辰尧哥哥。”皇甫恪转身看见文辰尧,终于忍不住涌出眼泪。 文辰尧揉了揉他的头发,带着皇甫恪离开了此处。 两人从侧院离开了皇宫,不远处,春儿姑姑正焦急地站在一棵树下等着。 “王爷!”看见皇甫恪没有出事,她才长舒一口气,“您没事就好。” 皇甫恪低着头没说话,任由文辰尧拉着他去了护国公府。 待他回头看皇宫时,却只能看见一片静谧。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京城的其他地方一点也没受影响。 “……皇兄被北胡的人抓走了。”皇甫恪坐在文辰尧房里,闷声说道。 文辰尧关上房门:“你还好吗?” “我没事。” 一阵沉默后,文辰尧才说道:“我看见了太子紧急入宫的队伍,所以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皇甫恪明白了他出现在皇宫的原因。 “可是,如果皇宫出事,之前为什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北胡的人是怎么进来的?”皇甫恪攥紧了拳头,有些慌乱,“还有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出事了?我、我要回去看看……” “冷静一下,王爷。”文辰尧抓着皇甫恪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如今皇上和太子下落不明,你便是京城唯一的皇子了,你若再出事……” “……”皇甫恪身子一僵,慢慢冷静下来。 他若再出事,恐怕謩朝就真的要易主了。 皇甫恪紧紧咬着下嘴唇,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文辰尧轻声说道:“别怕,我……我会一直在的。” 皇甫恪伸手抱住他,将头埋在文辰尧的腰间:“我想,北胡这些人,在宫里一定有内应。可是谁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把这么多兵马放进京城还不被发现……” 文辰尧任由他抱着,说道:“太师。” “诶?”皇甫恪抬起头,看向他,“你怎么能确定?” “这几天,太师门上突然多了许多人,对外声称说是前来投奔他的门客。”文辰尧说道,“可如今想来,那些人里,有许多北胡人。” 第11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京城,太师府。 “……外公。”徐湛看着坐在主位悠闲喝茶的窦壁,犹豫着上前。 “湛儿,怎么还没睡?”窦壁放下茶杯,关切地问道。 徐湛眉头紧锁:“是你把他们放进来的?” “嗯。” “为什么?!” 窦壁平静地说道:“湛儿,你还年轻,不必操心大人的事。” “我已经二十三了,不是小孩子!”徐湛打断他的话,“外公,你这是谋逆!” 窦壁直接将手里的茶杯扔在他脚下,随着茶杯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四溅,打湿徐湛的裤脚:“你懂什么?外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徐湛苦笑一下,“为了我反叛朝廷?外公,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 窦壁平复了一下呼吸:“行了,你赶紧去睡觉,明天一早,跟着北胡派来接应的人离开。” “离开?去哪里?” “当然是北胡。你觉得,朝廷里其他人会查不到我们的头上吗?” 徐湛将茶杯碎片踢开:“我不去。” “由不得你。”窦壁直接挥了挥手,有两个人从暗处出来,强行抓着徐湛离开。 “外公?你干什么……外公!我不去——” 窦壁看着远去的徐湛,走到茶杯的碎片前蹲下,捡起一块碎片,看着上面的水迹叹气。 第二天,闻固占领了皇宫,一同前来的还有庾忠和北胡的公子铁澈。 铁澈在京城中散布告示,謩朝的皇上和太子都已经死于北胡军队,下令京城中的百姓自觉受降,官兵自觉缴械,等待北胡王到来之后检阅。 铁澈还带着士卒冲进謩朝官员的家里四处搜刮,只要对方不降,就抓起来关入大牢。 京正府也一样,里面的大小官员都被庾忠的军队围困在府里,大部分官员已经降了北胡。 “没想到啊,你原来是謩朝的京正府府尹。”庾忠看见宋琛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靠在门口说道。 宋琛淡然地开口:“难为庾将军还记得在下。” “难得有人提出那样的问题,本座自然记得宋大人。”庾忠让手下守在门口,自己走进去,“宋大人,还是自觉一点,謩朝的天子和太子都不在了,早点归顺,少受点苦头。” “如果我不呢?”宋琛微笑着,双手交叉撑着头。 庾忠顿了一下:“那就别怪本座不念旧情了。” “我想,我和庾将军之间,原本也没什么旧情可念吧。” “是,我知道宋大人一片忠心,可如果拒绝归顺,你也应该知道后果。” 宋琛做了个“请”的手势:“庾将军也不是什么爱绕弯子的人,要抓就赶紧吧。” 庾忠犹豫了一下,说道:“若是宋大人归顺,萧白侯爷那边……” 宋琛眼神冷下来,撇下视线,看着桌面不语。 淮王府自然也逃不过此劫,萧禅和索溪洁早就被关进大牢,因为萧白还在道察院,并没有落在北胡手里,但也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庾将军为何非要劝我呢?”宋琛没有正面回应,反问庾忠。 “我只是觉得,会在乎一个孩子因为战乱所生的痛苦心情之人,不该就这样消失。” 宋琛笑了笑:“如果说,那件事是我编的呢?” “你就非要送死吗?” “若我孤身一人之时,或许会吧。”宋琛往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庾忠说道:“我曾听闻你与萧白已经成亲,算不得孤身一人。” “……多嘴。” …… “师兄!”巫宁急匆匆地跑回御天阁,推开巫折柳的房门,“皇宫里来了许多北胡军队……” “我知道。”巫折柳手里拿着一块玉坠,上面刻着皇甫代瑄的名字。 “那我们怎么办?” 巫折柳起身,走到窗前,往下看着他种在院子里的山果:“阿宁,你不是要重建仙灵观吗?” “啊?呃,是。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巫折柳拿出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皇甫炎留给他的书:“你把这些拿去,去仙灵观暂避一阵,等恢复和平了,再……” “那师兄呢?” “我……我要去樊城。” 巫宁愣了一下:“师兄还回来吗?” “或许会吧。”巫折柳笑了笑,揉了揉巫宁的头发,“去吧,祝你好运。” 巫宁知道,巫折柳做下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她默默抱着箱子,趁着没人发现御天阁所在的山,离开了京城。 …… “喂,秦烈,你还不快点翻出去!”景途和站在道察院的后院墙下,催促着秦烈,“还好这里偏僻,一时半会儿没人。” 秦烈问道:“大人呢?” “我当然得留着。”景途和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察院少了一个院判可以,要是少了院长,那些人肯定会追出来。” “我不走。”秦烈从墙边走开,往自己房里走去。 “别闹。”景途和赶紧拉住他,“你出事了,那些百姓怎么办?你觉得,北胡会有人和你一样好心吗?” “一起。” 景途和扶额:“秦大人,都这种时候了,你就聪明点吧。” 秦烈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但就是不肯动。 “……萧大人呢?” “来了来了。”萧白赶到后院,“怎么了?” “快点把这家伙拎出去!”景途和直接把秦烈推到萧白边上,“赶紧的,待会儿就走不了了。” “我……”秦烈话还没出来,萧白就拽着他从后院的墙上翻了出去,一直跑出很远,才停下来。 秦烈默默蹲在地上,眼神暗了几分。 萧白也顾不上安慰他,他如今心里乱得很,一边担心着被抓走的萧禅和索溪洁,一边又在想方设法打听宋琛的下落。 他没时间像秦烈一样与景途和周旋,只能赶紧离开道察院。 萧白休息了一会儿,看着依旧不说话的秦烈,出声道:“秦大人,我们还是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秦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萧白便起身,往四处看了看。 他们已经到了京城的郊外,所幸如今北胡还分不出人手看管城门,萧白和秦烈才得以混出去。 萧白看见不远处有一座城隍庙,走进去看了看。 城隍庙破败得不成样子,屋顶还破了个洞。 但里面到处堆满了干草,似乎经常有人在这里出没。 第114章 兄弟阋于墙外 萧白和秦烈在城隍庙里找了个角落,简单地休息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庙外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北胡的军队在外面来回巡逻。萧白看了一眼秦烈,后者靠在案桌边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秦烈,你还好吗?”萧白轻声问道。 秦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萧白叹口气,悄悄走到城隍庙墙壁的缝隙处往外看。 来巡逻的队伍有十几个,领头的骑着马,后面的士兵小跑跟在后面。路过城隍庙时,领头之人往里看了一眼,没发现两人的身形,他便移开视线,离开了此处。 萧白松了口气,他靠着干草堆,道察院在京城也算偏远,他只隐约听见萧禅两人被抓住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们被关在何处。 而京正府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打探,只能希望宋琛能够逃脱。 萧白和秦烈在城隍庙对付了一晚上,天刚破晓时,秦烈将身上的银两交给萧白。 “你这是?” 秦烈偏过头看向庙外:“我要回去。” “可是……” 秦烈摇头打断萧白的话:“这些银两请侯爷交给铃山下的百姓。” 萧白皱着眉,拉住他:“秦大人,外面都是北胡的士兵,你贸然回去,肯定会被抓住。” “无妨。”秦烈抽回手,依旧朝外面走去。 “你……”萧白见劝不住他,又怕动静太大引来北胡的士兵,只能说道,“你小心点。” 秦烈点点头,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京城的晨曦透过破败的城墙,洒在萧瑟的街上。 城内百姓都被关在家里,铁澈下令不许私藏謩朝皇室和官员,派人前去挨家挨户地搜查。 道察院的偏房里,门口守着两个侍卫,里面景途和被绑在椅子上,面前放着一碗茶。 “怎么不是酒?”景途和有些不满,伸手将茶碗推开一些。 “有的喝就不错了。”秦渭坐在对面,开口说道,“景大人,其他人想喝口水,都没有机会呢。” 景途和低头看了眼腰上的绳子:“哦,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这位不知名的将军?” “将军算不上,我不过是闻将军手下的一名校尉。”秦渭说道。 “那么,这位校尉不把我关进牢里,是有什么事吗?” “秦渭,我的名字。” 景途和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秦……?” “当然,景大人也可以称呼我的字——子仁。” 景途和撇开视线:“那还是叫秦渭吧。所以,可以说什么事了吗?” “我来找一个人。”秦渭抬眼,笑道,“想必景大人也能猜出来,我来找秦烈。” “……他是你什么人?” “自然是我的亲弟弟了。”秦渭站起来,凑近桌子,“难道不像吗?” 景途和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像不像。再说,我又不知道秦烈是北胡人。” “也可以说是北胡人吧。”秦渭露出一个阴晴不明的笑。 “什么意思?” 秦渭没有回答,反问道:“景大人不该先告诉我他的下落,再问我问题吗?” “那你找错人了,我不知道他在哪。” 秦渭勾了勾唇角:“可是,我这位弟弟却很想念大人,这会儿,已经到了道察院门口。” “什么?”景途和一惊,坐直身子挣扎着。 秦渭起身走到门外,挥挥手让两个侍卫退下。 门口站着秦烈,半阖眼眸看着地面,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看见秦渭的瞬间往后退了两步。 景途和第一次在秦烈脸上看见这么大的表情波动,带着恐惧、惊慌,和一丝看不透的憎恨。 “……”秦烈身子有些站不稳,但偏要抬头看向偏房里面。 秦渭眼底的笑意涌上来,伸手把人拉到房间里:“不是想看吗?他就在这里。” 景途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烈,两人关系看上去不像表面上的兄弟那么简单。 但刚才秦渭亲口承认了是亲生兄弟,应该不是骗人。 秦烈猛然抽回手,又像是怕被看出什么,强行压下恐惧,说道:“放他走吧。” “嗯,那你说说,为什么?”秦渭靠在门框上,嘲讽一般往里看着秦烈。 “……我随你处置。” 秦渭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颇有兴趣地看着景途和:“想不到景大人这么受我弟弟的喜爱。” 景途和眼神暗了几分:“秦烈,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秦烈没有正面回答:“这里有我……哥哥,不会有事。” 景途和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了许久,没发现一丝破绽。 秦烈已经恢复了以前面无表情的样子,微微低着头,就和平常一样,眼里没有波澜,也没有高光。 秦渭似乎等得不耐烦,直接拉着秦烈离开了偏房:“景大人,还是不要太好奇为好。” 景途和只能看着两人离开,过了一会儿,秦渭倒真的派人来给他松绑,还一路将他送出京城,给了他一块腰牌。 有了腰牌,北胡军队便会给他放行。 景途和朝着道察院的方向看去,皱了皱眉,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秦烈说的任由秦渭处置,是什么样的处置? 他们家的家法吗? 秦烈从来没跟景途和说过他家里的情形,只说父母去世得早,家里没什么人,就自己一个人。 而景途和第一次见到秦烈,是在京城的一家酒楼里,他正和朝中一位五品武将在一起喝酒,只是当时秦烈已经有些喝醉,依旧被不停地劝酒。 于是景途和就路过稍微劝了一下,武将才勉强放过秦烈。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秦烈好像还没有如今这么淡漠,交谈时也挺正常的,不那么一根筋。 后来秦烈到了道察院当院判时,景途和已经忘记了那件事,秦烈也没有提起,只是莫名其妙地向景途和道了声谢。 景途和还疑惑他为什么一见面就道谢,直到很久之后再次见到那位武将,他才想起来。 景途和在京城城门下站了一会儿,思考着秦渭的话。 既然秦烈是北胡人,他为什么会来中原呢? 秦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和秦渭有关?和他所说的“处置”有关? 第115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 问题如同藤蔓一般,紧紧缠绕在心里,让人感到窒息。 景途和站在京城城门下,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景途和握紧了手中的腰牌,转身走向道察院。 道察院的侧厅里,秦烈坐在椅子上,眼神依旧空洞。 秦渭站在他面前,靠着身后的柱子冷笑:“怎么,在中原当了几年官,就以为自己清白了?” 秦烈闭上眼睛,不安的呼吸声出卖了他的内心,仿佛在火上被人炙烤。 秦渭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伸出手,猛地抓住秦烈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秦烈,收起你这副无辜的样子!” 秦烈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他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只是任由秦渭摆布。 “呵,还真是和以前一样,令人作呕。”秦渭讥讽道,“怎么,那位什么景大人,是不是也和你做过那种事?看你这么喜欢他,应该很享受吧?” 秦烈猛然推开他,指尖掐着手心,泛着白色,他眼里带着惊恐,看见了倒下去的秦渭,以及他身后拿着一根木棍的景途和。 “你怎么样?”景途和问道。 秦烈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景途和伸手扶着秦烈的手臂:“我们走。” 秦烈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温柔。 秦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景途和笑了笑:“因为你是秦烈。” 秦烈虚握着拳头:“什么时候?” “嗯?哦,在他说到,你在中原当了几年官的时候。”景途和嘴上说着,将昏迷的秦渭稍微踢开了一点,拉着秦烈离开了道察院。 直到两人在城隍庙里休息时,秦烈才抬起他略显苍白的脸:“我没有。” “我们之间有没有,我会不知道嘛。”景途和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我都已经定亲了。” 秦烈抿了抿嘴唇,在角落里坐下,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小团。 “对了,你真是北胡人啊?” “我爹是。”秦烈像是发呆一样看着地上斑驳的痕迹。 “难道你娘不是?” “不是。”秦烈说道。 景途和叹了口气:“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可以。” 景途和:“……” 行吧,还是和以前一样有问必答,也算是能让人稍微安心一点吧。 城隍庙的门口传来脚步声,景途和站起来往阴影处躲了躲,看见走进来的萧白。 “侯爷?” 萧白听见景途和的声音愣了一下:“你怎么逃出来的?” “不是逃出来的。”景途和拿出腰间的腰牌,“我可是智取了腰牌,正大光明地走出来的。” 至于怎么智取的就别管了。 萧白笑了笑:“那正好,我要去找秦大人,然后……诶,秦大人也在。” “在。”秦烈抬头说道。 “然后怎么样?” 萧白解释:“二位跟我来。” 萧白带着两人走出城隍庙,绕了许久的路,来到了锦城的邓家庄。 文辰尧和皇甫恪已经在此处等了许久,看见萧白几人回来后松了口气。 景途和看见他们,问道:“世子?” 文辰尧点了点头,一路来到邓双的家里。 邓家庄里的男丁或多或少都自觉地下山参军去了,邓双家里只剩下邓娟一个人。 文辰尧在北胡军包围护国公府前,就收拾好行李,带着皇甫恪到了此处藏身,所幸北胡的大部队还没有突破樊城,周遭的县城还是安全的。 而有一部分将领逃脱了京城,在外面的县城里招兵买马,由张之鹤统一带兵,准备趁北胡主力还没来得及赶到京城时,将京城夺回来。 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报信给中原的其他县城,其他诸侯国里,西戎刚和北胡签订了盟约,南蛮还在休养生息,东夷太远来不及援助,謩朝现在只能靠自己的军队。 不过贺兰倒是派了一位名叫李珣的将领过来,只是刚和张之鹤汇合。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樊城绝对不能再失守了。”文辰尧简单说了一下情形,“樊城一旦失守,北胡进入京城就没了任何阻碍,而他们手里还有太子可以作为人质。” “樊城……好像只有越王在那里守着。”萧白皱了皱眉。 先不说皇甫代瑄已经十年多年没有带兵,单是他还残疾着这一点,樊城恐怕很难守得住。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张将军召集足够的援军之前,拼了命守住樊城。”文辰尧说道,“还有就是,宣王不能再出事了。” 皇甫恪坐在文辰尧边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文辰尧握了握他的手,看向众人:“还请诸位大人保护好宣王。”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景途和听出文辰尧的言外之意。 “……我必须去樊城。” “只有世子一个人?” “是。” 皇甫恪终于忍不住,几天前文辰尧就不断在他耳边劝着,说他要自己一个人去援助樊城,他憋了很久,这会儿总算爆发出来:“你不许去!” 文辰尧被他突然的话语袭得愣了一下,他叹口气:“王爷之前,不是和我说得好好的吗?” “我就是反悔了。”皇甫恪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眶,“你明明才刚刚说过……再说,你一个人去,有什么用?” 文辰尧说道:“多一个人总是多一分力,总不能真的让越王上阵杀敌吧?” “那就把我也带……” “不行。”文辰尧打断他的话,“这回不是以往,你一旦出事,整个謩朝就彻底完了。” 皇甫恪泄气一般低下头,他反驳不了文辰尧,也知道,文辰尧出身武将世家,自幼熟读兵书,他去帮皇甫代瑄正合适。 可他们刚刚确定心意不久,就要被迫分别,去打一个不知道结局,看不见未来的赌。 皇甫恪不甘心,如果他不是皇子,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拖大家的后腿了? 在场的官员这么多,萧白也会武艺兵法,完全可以一起跟过去,不必留下来保护自己的安危,其他人也可以分出去帮张之鹤。 却因为自己,生生拉住那么多人,还要让心上人去冒险。 第116章 离别 景途和看着皇甫恪低垂的头,心中叹息着,走上前,对皇甫恪说道:“王爷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是,还请王爷相信世子。” 皇甫恪抬起头:“我,我不是不相信辰……世子,我只是……” 景途和说道:“下官知道,王爷只是担心世子。但是请放心,我们会在这里,很快等来世子的凯旋。” 景途和的话仿佛给了皇甫恪一丝安慰,然而,他很快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都是出于好意。但是,我……我不能让世子一个人去冒险。”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文辰尧看着皇甫恪,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他也舍不得离开皇甫恪,还是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战争。 但他也清楚,自己必须去樊城。这不仅是为了皇甫恪,也是为了父母和兄长为之牺牲的中原。 他们将自己的一生都消磨在厮杀场上,为的就是守护中原的百姓。他既然是文家的后人,自该提枪上马,奔赴前线。 就在这时,秦烈突然站了起来:“道察院里……有兵马。” “啊?”景途和愣了一下,才明白秦烈的意思,“那不是你哥哥的吗?” “把他除去,就是我们的。” 景途和被他的话呛了一下,这简直兄友弟恭啊。 萧白摸不着头脑:“什么哥哥,什么除去?” 景途和解释道:“如今占领道察院的北胡将领秦渭,正是秦烈的哥哥。” 萧白瞬间睁大眼睛:“所以,秦烈的意思是,要我们把他哥哥……咳?” “里面有几十个士卒。”秦烈脸上却很平静,“他手下应该还有兵马。” “不是,你等等!”萧白急忙打断秦烈的话,“那是你哥哥吧?亲生的吧?” “亲生的。” 萧白被秦烈的“真诚”呛得说不出话来,不过退一步来说,如果真的能“抢劫”一支北胡的军队,哪怕只有百来个人,也可以减轻樊城的许多压力。 文辰尧看向秦烈:“既然是秦大人的兄长,还是算了吧,我们也可以选别人作为目标。” 秦烈摇摇头:“不用管。” 景途和在一边翻译:“他的意思是,秦渭和他关系并不好,不必念及兄弟之情。” “是这样。”秦烈点头。 “……再不好那也是兄弟吧?”萧白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没有让秦烈和景途和听见。 文辰尧想了想,说道:“就算是这样,秦渭也不会轻易让我们得手,还是等张叔叔带着援兵来攻城为好。 而且,这么多人绕过京城去樊城,太明显了。铁澈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再加上那是北胡的兵马,恐怕半道上就会被发现。” 对于没能趁机除了秦渭,秦烈眼里难得带着些感情,遗憾地摇了摇头。 文辰尧很快安排好皇甫恪的住处以及其他人的位置,在第二天悄然离开了邓家庄,也没选择和皇甫恪道别。 樊城如今四面受敌,铁卫波的兵马和京城的北胡军联合形成包围圈,将整座城团团围住。 就如文辰尧预料的那样,沿途的防卫与排查很严,他不可能带着一队兵马抵达樊城。 而锦城到樊城的路上,北胡已经开始加派兵马,文辰尧只能选些小路绕远,过了两天才到达樊城。 樊城的东门下驻扎着一万左右的兵马,这里看上去并不是北胡攻城的主力,樊城上面的将领,也只是作出防守的样子,两方并没有动手。 文辰尧绕过北胡的守军,在半夜偷偷翻上城墙,来到樊城里面。 城楼的阶梯上堆着一些尸体,有三三两两的后勤兵将他们抬下去,还有走不动的伤员在不停呻吟。 皇甫代瑄并不在东城的城门里,文辰尧推测,他应该是在北门和主力军正面对峙。 文辰尧找到他时,后者正坐在樊城的府衙内,现在已是三更天(23:00左右),他还没睡下。 “什么人?”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皇甫代瑄揉了揉眼角,因为人手不够,一般他的门前是不会留守卫的。 “文辰尧。” “……尧儿?”皇甫代瑄还以为出现了幻听,看见文辰尧推门进来,才缓慢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个人的话,还是挺容易的。” “怎么这么冒险?” 文辰尧摇摇头:“没时间说这些了,我来帮忙。” 文辰尧刚才抬眼时,看见皇甫代瑄眼底有浅色的乌青,身上也只胡乱披着一件外衣,手里还拿着书卷。 皇甫代瑄原本想顺嘴教训几句,但见文辰尧打量着自己,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脸:“算了,既然来了,那正好,樊城原本的城主和副将已经降了北胡,如今北门的将领正空缺着。” “我明白了。”文辰尧点了点头,将他手里的书卷抽走,“该睡觉了。” 皇甫代瑄打着哈欠:“你这话说得,怎么反倒你更像长辈。”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文辰尧稍微松了口气:“樊城还能守多久?” “五天到十天吧。”皇甫代瑄起身,拉着文辰尧离开书房,“先安顿一下你。” “不是,等等!”文辰尧刚刚松的气又被吊回来,“只有这么几天?” “已经是极限了。”皇甫代瑄放开文辰尧的手,让他推着轮椅,“樊城里没有多少粮食,士兵每天只能吃一顿,就算这样,最多也只能撑七天。” 文辰尧心情沉重地推着皇甫代瑄进了房间:“我刚才看你还能开玩笑,以为没有这么严峻。” “总不能让你一来就看见苦脸吧?再说,一个劲儿地说困难,只会越发艰难。”皇甫代瑄反而笑了笑,安慰他,“放心吧,这样的情况其实我以前也遇到过。” “那以前是怎么解决的?” “嗯……自然是背水一战了。”皇甫代瑄说道。 文辰尧沉默了一下:“那现在该怎么解决?” “很遗憾,不知道。”皇甫代瑄给文辰尧倒了杯水,“不过,如果只要保存城内的百姓,那确实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 “投降呗。北胡应该还不至于屠杀百姓。” “这怎么行!” 皇甫代瑄看向文辰尧:“那世子觉得,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明日,我去迎战。” 皇甫代瑄叹口气:“早些休息吧,尧儿。” 第117章 出战 文辰尧也知道自己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但樊城身后就是京城,謩朝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皇甫代瑄看着文辰尧,沉默了一会儿,在文辰尧转身离开的时候叫住他:“铁卫波如今就亲自率军驻扎在樊城的北门下,他身边主要的将领是卢岐峰和南门涯。这两人在北胡算是二朝元老,经验丰富,你要小心一点。” 说完,皇甫代瑄递给他一张图,上面画着两人常用的阵势与他们各自的特点。 文辰尧接过来,道了声谢,去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夜渐渐深了,文辰尧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望着窗外的的夜幕,上面有几颗微弱的星光在闪烁,像极了燃着烽火的县城。 第二天一早,文辰尧来到北门上,看着还在坚挺的士兵。 这里的战况比东门要激烈许多,刚刚天亮,铁卫波的兵马就杀到了城下,举着云梯木桩就开始攻城。 今日带兵的是卢岐峰,他在下面让士卒敲响战鼓,身后大约带着两万兵马。 文辰尧看着北门下乌泱泱的一片,披着盔甲就出了城门迎敌。 卢岐峰大约没想到真的有人下来迎战,看见文辰尧后还有些吃惊。 文辰尧比同龄人要高上半个头,但毕竟才十六岁,脸上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稚气,以及没有经历过沉淀的青涩。 “……怎么是个小娃娃?”卢岐峰感到好笑,不怎么将文辰尧放在心上,“若是樊城里无人可用了,还是早日投降为好。” 文辰尧眼神暗了几分,提枪朝他刺去。 卢岐峰用弯刀挡住这一击,却看他的枪法有些眼熟,不觉一惊:“文河清是你什么人?” “家父。”文辰尧说道。 卢岐峰大笑起来:“好嘛,原来是老对手的儿子。当年你哥哥也是这个年纪就上了战场,老夫还挺怀念的。” “与其怀念,不如退兵。” 卢岐峰捋着胡子:“这话说的有意思,小娃娃,看看你身后的士卒,你觉得他们还坚持得住吗?” 文辰尧回首看向樊城仅剩的几千士兵:“如何?” 士兵们齐声应道:“誓死保卫樊城!” 文辰尧嘴角扬起,看向卢岐峰:“老将军,请吧。” 卢岐峰挥了挥手,让身侧一名先锋先上。 文辰尧与他交手,才两回合,对方就被斩于马下。 “看来老夫还是低估了文家枪。”卢岐峰沉思了一会儿,看向文辰尧,“少年,你既出身文家,应该深知兵法。如今我朝兵马不止十倍于你,就算‘守城易,攻城难’,尔等也没有丝毫胜算。 不如就此投降,老夫保证,向王上请命,重用于你。” 文辰尧轻笑一声:“若是卢老将军觉得,我在乎这个,也就不会在父母兄长都战死沙场之后,还出现在这里。” 卢岐峰叹了口气,挥旗发动进攻。 两军相交,刀剑碰撞,杀声震天。 文辰尧手持长枪,在战场上灵活穿梭,每路过一处便带起一片血雨。 卢岐峰也不是等闲之辈,不断指挥着北胡军变换阵型,企图以此蒙蔽樊城守将的眼睛,让文辰尧应接不暇。 文辰尧心中一紧,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朝着阵型的破绽之处挥动着长枪冲过去。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卢岐峰皱了皱眉,下令鸣金收兵。 北胡的军队终于开始撤退。文辰尧站在战场上,看着地上又多添了许多倒下的士兵,心中充满了无奈。 虽然这次勉强和北胡打成了平手,但之后,他又该怎么办呢? 文辰尧回到樊城,皇甫代瑄推着轮椅,走到他面前:“辛苦你了,尧儿。” 文辰尧摇头:“我并没有做多少,多亏了将士们的冲锋陷阵。” 皇甫代瑄看向文辰尧,笑了笑:“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剩下的,交给大人吧。” “可是,”文辰尧皱了皱眉,“就算是交给你,也没有办法吧?” 皇甫代瑄摇摇头:“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说没有办法。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张将军正在召集援军。” “是……但最快也需要十二天。你不是说城内没有粮食了吗?” 皇甫代瑄沉默了一下,说道:“除了投降,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没什么,尧儿今日也累了,快下去休息吧。”皇甫代瑄却扯开话题,转身让人把他推进书房里。 文辰尧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莫非这只是安慰他的话,实际上,皇甫代瑄也没有想到办法? 若真如此,恐怕等张之鹤到来之际,樊城早就落于北胡之手。 皇甫代瑄让守卫都退下,关上房门,独自待了一会儿,天黑之际,才伸手将烛光点亮。 北胡无非是不甘心只做诸侯国,想要入主中原,而若是謩朝皇室不选择下诏禅位,只要他们还有人活着,北胡这个中原主就做得名不正言不顺。 而文辰尧已经告诉自己,皇甫恪现在还算是安全,只要樊城不破,北胡就没有精力去锦城找皇甫恪。 既然只是要拖时间,那么如果用自己作为筹码,用这件事威胁铁卫波,对方便一定会选择暂且迂回。 就算铁卫波不想留着皇甫代瑄,也绝不会选择让皇甫代瑄因为他的围困,绝粮而死,落得个弑君杀臣,不忠不义的名声。 皇甫代瑄将自己的玉坠拿出,看着它出神。 天熙帝已经因为固守皇宫而死,太子也下落不明,但显然铁澈并不会放过他。 “所以……全靠你了,恪儿。” 皇甫代瑄轻声说着,给皇甫恪留下一封绝笔信,推着轮椅出了书房,将信交给文辰尧。 “这是?” “这是我给恪儿的信。” 文辰尧问道:“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计划的一部分。”皇甫代瑄说道,“我现在需要有人能够将信安全地送到恪儿手上,而且必须让北胡发现。” “这……”文辰尧犹豫了一下,这样,不就等于暴露了皇甫恪吗? 皇甫代瑄笑道:“所以必须拜托你呀。你记着,虽然要让北胡发现,但最后,不能让他们知道恪儿的下落。” 第118章 深林见故人 “然后呢?我需要赶回来吗?” 皇甫代瑄摇头:“不用,或者说,你不能回来。” 文辰尧不解地追问:“为什么?” 皇甫代瑄笑道:“为了让北胡放松警惕。我让你被他们发现,正是想告诉他们,文家的小儿子已经不在樊城,他们攻城没有了任何威胁。” “……我明白了。”文辰尧咬了咬下嘴唇,“你是想把我调走,好留你一个人在樊城死守。” 皇甫代瑄顿了一下:“怎么会呢,这确实是我的计划。如果你走之后我没拖到援军前来,你再来找我质问,如何?” “……”文辰尧看着手里的信,半晌没说话。 皇甫代瑄静静地等着,到最后,文辰尧叹了口气:“我……我现在就出发。” 皇甫代瑄笑了笑:“拜托了。” 文辰尧离开房间时,转头看了皇甫代瑄一眼,后者正低头倒着水,似乎没有看见文辰尧的目光。 文辰尧很快带着信离开,要做到皇甫代瑄的要求对他来说并不难。 他途经北胡军队巡逻的地方时,故意留下了明显的痕迹,还有一封写着“文辰尧”名字的书信。 书信上说京城有紧急军情,张之鹤所带的援军半路遇到困难,要文辰尧赶紧回去。 文辰尧将信的两边烧毁,只留下一些隐约的字迹,让人不至于看不清主要内容,又不至于起疑是他有意留在路上的。 等到他确定北胡的巡逻队伍发现了“被烧毁”的书信,文辰尧才动身离开樊城。 文辰尧离开樊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北胡的巡逻队带着这封书信,紧急传给了卢岐峰。 卢岐峰接过残破的书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便笑了起来:“看来文家的小子是去求援了,我们少了一大对手。” 随后,卢岐峰去找了南门涯,准备加强攻势,抢在在张之鹤的援军到来之前,攻破樊城。 樊城之中,皇甫代瑄朝着文辰尧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吹灭了房间里的灯。 这一别,便是诀别。 …… “……还请木姑娘让开。”巫折柳叹口气,想要绕过木行歌继续往樊城去。 “让什么让?你不遵医嘱还想我让开?”木行歌也没什么好气,她好不容易找来仙果治好巫折柳,结果这家伙安分了几年,又想要复刻当年的祁阳之战。 巫折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要去九镇,路过樊城而已。” “呵,从九镇沿路一直到樊城全是北胡军队,你去那里干什么?”木行歌瞪了他一眼,“我可警告你,你现在只剩下不到十年了,再冲动,我怕你直接走在那王爷前头。” “不会不会,我还想再多活几年呢。”巫折柳扯起一个笑容,打算先稳住木行歌,然后悄悄溜走。 “知道就好,回去吧,大国师。”木行歌不买账,直接拽着巫折柳往回走。 巫折柳踉跄了一下,抽回手:“木姑娘,我自己走。” “松手谁知道你什么时候逃走!” 巫折柳紧了紧身上的黑袍,在深夜里,胸口处的地狱花似乎更加艳丽,像是要挣脱衣物的束缚,将巫折柳紧紧缠绕起来一般。 他没有再辩解,只是笑了笑:“木姑娘既然知道拦不住,何必呢。” “你……”木行歌扶着额头叹气,“你这人可真奇怪,之前明明说要活下去,这会儿又赶着去送死。” “不奇怪,在下很好懂的。”巫折柳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木行歌,“这里面是山果的种子,想来山上那些果子,是活不过下一个初春了,还望木姑娘收下。” 木行歌沉默地接过来,正想说什么,一阵白光突兀地闪过,从他们身后的树上掉下来一个人。 巫折柳平静地看着那人:“偷听这么久了,不介绍一下自己?” “呃……我路过。”来者少年模样,头发束了一半,上面还沾着几片落叶。 木行歌转身望去,盯了那人许久。 “……别这样看着我,会害羞的。”少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不见一丝被揭穿的尴尬。 木行歌闭眼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狠狠踹了他一脚:“安!慎!” “痛痛痛!”安慎夸张地跳起来,却没有抱着脚,“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认识的人?”巫折柳问道。 木行歌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我妹妹的师父,谁知道那丫头怎么想的,选这种人拜师。” 安慎不满地将头上的落叶摘去:“什么叫我这种人嘛,木蓉难道不是自愿的?” 木行歌朝他边上看了看:“你一个人?” “不是啊,还有他……”安慎习惯性地往身后一指,结果没发现北冥遮的影子,“诶?人呢?” 巫折柳在一边提醒:“从刚才为止只有你一个从树上下来。” 安慎跺了跺脚,朝身后树木里的一个方向聚起一缕白烟,白烟顺着深处飘去,拽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北冥遮!你个没良心的!”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那处传来,北冥遮伸着懒腰走出来:“老家伙,是你自己被人发现了,现在还要出卖徒弟,到底谁才没良心啊。” 巫折柳在看见他出来的时候愣了一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和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就如……北辰一样。 北冥遮却没看巫折柳,拽着安慎的后衣领就往山里走去:“多谢木姑娘,这家伙我就先带走了。” 木行歌想到什么:“哎,等等!” 安慎赶紧扯住北冥遮,转身看她:“还有什么事?” 他脸上带着一副“最近无聊死了快给我找点事做”的表情。 “我这里有个病人非要去樊城送死,你们跟着去呗。” 安慎打量了一下巫折柳,微微有些惊讶:“嗯?小猫?” 巫折柳被他的话呛了一下:“……什么小猫?” “你啊。”安慎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拉过巫折柳的手臂,“就和……” “咳,我最近没空。”北冥遮出声打断安慎的话,“要去你自己去。” 木行歌摇摇头:“不行,安慎一个人去我才不放心。” 安慎无辜地看向她:“这话说得可真伤人。” 第119章 中天摧兮力不济 北冥遮轻轻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看着木行歌,慢悠悠地说:“木姑娘,你这是在关心师父吗?我还以为你只会关心病人呢。” 木行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关心的是樊城的安危,不是安慎。” 安慎一脸苦相,求助地看向巫折柳:“喂,小猫,你不会真的让我一个人和你去吧?” “……我有名字。”巫折柳小声地反抗了一下,结果并没有人听见。 北冥遮最后还是拍了拍安慎的肩膀:“既然木姑娘这么担心这只小猫,那我就陪你一起去好了。” 安慎眼睛一亮,立刻抓住北冥遮的手臂:“真的吗?我收回前言,你还是很有良心的。” “那个,我叫巫折柳。”巫折柳听他们一口一个“小猫”地叫着,总觉得有些别扭。 安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知道啦小猫。” 巫折柳:“……” 木行歌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要小心一点,樊城现在四周都是北胡的人。” “嗯。”北冥遮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太在意。 木行歌提醒他:“北冥遮,你和他都不能主动伤人,所以……” “等一下。”北冥遮出声打断她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木行歌有些没听明白。 北冥遮抿了抿嘴唇,眼里多了一丝犹豫,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没什么,你继续。” 巫折柳安静地站在边上,在心里默默想着,为什么木行歌说,北冥遮和他都不能主动伤人?难道北冥遮也是九尾灵猫一族? 巫折柳心里闪过一种可能性,他会不会就是北辰? 北辰……还活着吗? “喂,喂——”安慎见巫折柳半天没说话,伸手摇了摇他的肩膀,“小猫,想什么呢?” “没,没事。”巫折柳眼神恍惚了一下,余光瞥见北冥遮银白的发梢。 又觉得不太可能,北辰也就比自己大了几十年,不会变成白发的。 可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了。 巫折柳压下心里因为这种可能的激动,抬眼看向安慎:“你们商量好了吗?” “好了好了。”安慎像是没注意到巫折柳在生硬地转移话题,拉着他的手腕就朝樊城走去,“出发吧。” 木行歌目送三人的背影消失后,才转身离开了此处。 “小猫为什么要去樊城?里面有你什么人?你们这一族不能干扰人类战争的吧?对了,你为什么穿着道袍?什么道观会收妖怪啊?……” 巫折柳一路上就听见安慎喋喋不休的追问,整得他很想将猫耳朵放出来然后折叠起来堵住耳朵,他胡乱回答着安慎,最后索性闭嘴装哑巴了。 北冥遮听得忍无可忍,快到樊城的时候直接拿出一块鱼干堵住了安慎的嘴。 “……唔唔唔!”安慎手忙脚乱地把鱼干吐出来,瞪了北冥遮一眼,“你你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吵死了,让你安静一下。”北冥遮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安慎不满地把鱼干扔到地上:“那你就不能用其他吃的?非要用这个。” “其他的你不长记性。” 安慎:“……” 到底谁才是师父啊! 不过现在已经很接近北胡的驻军,安慎也总算是不再絮叨了。 巫折柳耳根清净不少,略微松了口气,安慎再说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拳头硬起来。 等到他们到了樊城边上的护城河时,巫折柳拿出隐身符递给其他两人。 安慎似乎很感兴趣,接过来正反都看了看:“小猫还真是道士啊。” 北冥遮除了教训安慎的时候,一路上都没说话,巫折柳也拿不准他的态度,又不好直接当着安慎的面问他。 他接过符箓后只是低头看了看巫折柳的眼睛,没说什么。 贴上隐身符后,三人从樊城的南门悄悄翻了进去,巫折柳知道皇甫代瑄在北门的府衙里,一刻不停地朝那边赶去。 见他走得这么急,北冥遮皱了皱眉,伸手把他拉回来:“等一下。” “嗯?”见他难得主动和自己说话,巫折柳还愣了一下。 “这里面都是北胡的人。”北冥遮看了眼四周,街上穿行的兵卒穿着的都是北胡的军服。 巫折柳心里一惊,难道他来晚了? 安慎凑到百姓的家门口看了看:“里面人都没了。” 巫折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深呼吸了几下,才强撑着继续往前走:“那我也要先找到他……” “所以他是谁?”北冥遮问道。 “他……”巫折柳迟疑了一下,如果……如果他真的是北辰,会原谅自己和一个人类在一起吗? 北辰有多讨厌人类,巫折柳最清楚不过。 在南蛮军搜刮整座山的那几个月里,北辰对他们就深恶痛绝,后来分别前的那几天,北辰就将所有人类都记恨上了。 “别想我再帮人类实现愿望!” “可是,我们只有这样才能修炼呀。”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一辈子只有八条尾巴。” 巫折柳低下头,声音很轻:“他是謩朝的越王爷。” 北冥遮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 三人很快到达了北门的府衙,潜入进去,他们在正厅看见了坐着的铁卫波和他的两个手下。 所以樊城是已经落到北胡手里了吗?那皇甫代瑄会不会已经…… 巫折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紧紧地盯着铁卫波的背影,心里越来越不安,慌乱和惊恐被逐渐放大,他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北冥遮察觉到巫折柳的状况,轻轻将巫折柳紧握着的拳头打开:“冷静。” 巫折柳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听着铁卫波和卢岐峰、南门涯的对话。 “昨日越王所说之事,你们怎么看?” 卢岐峰略微沉吟:“末将觉得,这不过是他的负隅顽抗,缓兵之计罢了。” “但他说的也有道理。”南门涯说道,“公子澈传来消息,他的手下找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有发现玉玺的踪迹。” 铁卫波紧锁眉头:“去请越王过来。” 巫折柳听见这句话身子一僵,很快他就看见皇甫代瑄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出来。 他身上只披了一件了单衣,在将近十一月的天气,显然不够他避寒。 皇甫代瑄似乎受过刑罚,透过单薄的衣物,下面渗出血迹,有一道伤痕映在右脸,像是鞭痕。 第120章 棋布错峙 早些时候,等文辰尧走后,卢岐峰接到消息,和皇甫代瑄猜想的一样,开始更加猛烈的进攻。 皇甫代瑄让城中剩下的兵卒护送百姓离开樊城,绕道去了锦城。 卢岐峰很快攻下一座空城,铁卫波看见里面只有皇甫代瑄一个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很快被他遮盖住:“好久不见,越王。” 皇甫代瑄独自坐在城门上,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上次见面,已经快十年了吧?” “准确地说,是八年多七个月。”铁卫波说道。 皇甫代瑄轻笑起来:“王上记得这么牢,会让本王误会的。” 铁卫波微微抿唇:“王爷,客套话就不说了,看在一面之缘,小王就派人送王爷回越王府吧。” 皇甫代瑄往后靠到椅背上:“不急,本王还有事要和王上谈谈。” “何事?” 皇甫代瑄笑道:“和王上谈一个交易。” “哦?你要什么?” “还请王上,将北胡兵马退出樊城。”皇甫代瑄说道。 铁卫波笑了起来:“王爷真会说笑,就凭你一个人?” 他眼底带着一丝无言的嘲讽,看向皇甫代瑄的脚踝。 皇甫代瑄无所谓一般,说道:“就凭我一个人。” “王爷说说看,你身上还有什么筹码,能一个人就逼迫小王退兵。” 皇甫代瑄看向铁卫波,嘴角微微勾起:“传国玉玺。这个筹码够吗?” 铁卫波心下一惊,强装镇定道:“越王就别再开玩笑了,如今皇宫已经在小王手里,一块玉玺而已……” “对啊,一块玉玺而已。只是手下来向你报告过,他们怎么搜查也找不到玉玺的下落,是吧?”皇甫代瑄语气显得轻快,仿佛只是在问铁卫波一会儿吃什么一样。 铁卫波紧锁眉头,铁澈确实派人回报,皇宫里到处找不到玉玺:“……我凭什么相信,在退兵之后,王爷会交出玉玺?” 皇甫代瑄轻笑一声:“抱歉,王上。这会儿,不是本王在求你了。” 铁卫波冷哼一声:“王爷可太天真了,若是王爷在樊城沦陷之前说这番话,孤也许会考虑一下。只不过……现在王爷一个人落在孤的手里,你觉得我会求你?” 皇甫代瑄无所谓地耸耸肩:“王上会来求我的。” 铁卫波脸色一沉,命人将皇甫代瑄拉下去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传国玉玺的下落。 这块玉玺是从中原有了皇权之后,一直传到今日的国宝,若是没有玉玺,铁卫波就算占领了整个中原,也只能让皇甫家的人登上皇位。 因为无论是臣子还是百姓,他们在奉行圣旨时,只认那一方玉玺的印。 铁卫波叹了口气,早知道应该留天熙帝或者皇甫德一命的。 只是他没想到,皇甫代瑄死活不肯松口。 也是,亲眼看着自己脚筋被挑断,也不投降之人,岂是那么容易被折服的。 想到此处,铁卫波眼神暗了几分,看着眼前进来的人。 皇甫代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王上,看吧,本王说过,你会来求我的。” 铁卫波深吸一口气,强忍下怒意:“……孤答应你退兵,但是你要先告诉我,玉玺的下落。” 皇甫代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王上,本王说过,现在是你在求我,求人不应该有点诚意吗?” 南门涯在边上瞪着他:“皇甫代瑄,别太过分了!真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吗?” 皇甫代瑄没说话,只是身上碰了碰自己脸上的伤痕,发出吃痛的声音:“嘶……王上的人下手可真狠呢。” 南门涯被他激怒,竟是抄起手里的茶杯就朝皇甫代瑄扔过去。 铁卫波原本想等茶杯砸到之后再假意教训一下南门涯,结果他们眼睁睁看着茶杯愣是在快砸到皇甫代瑄的时候,硬生生转了个弯,然后砸在了南门涯的脚下。 皇甫代瑄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后想起什么,朝四周看了看。 巫折柳咬着牙收回手,要不是他不能伤人,南门涯的那只手怕是已经断了。 安慎被他突然的出手吓了一跳:“小猫,你这不是暴露了我们吗?” 巫折柳撇开脸:“放心,不会连累你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慎叹了口气,他只是打算等皇甫代瑄被重新压下去之后,再出手救人出来,这样就不会暴露他的踪迹了。 北冥遮却敲了敲安慎的脑袋:“要是把那人换成木行歌呢?” “谁敢?!”安慎忽地瞪了他一眼。 北冥遮“呵呵”两下,朝他摊开手。 “……好吧好吧,大不了我硬刚,反正我又没有你们那该死的不能伤人的规矩。”安慎撇撇嘴,低下头。 铁卫波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铁卫波反应过来后,朝四周看了看:“什么人?” 卢岐峰找遍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却没发现丝毫可疑的地方:“王上……没有人。” 皇甫代瑄低着头压下嘴角的笑意,然后悠悠地抬头说道:“说不定是樊城战死的将士在护着本王呢。” 铁卫波皱了皱眉,让卢岐峰和南门涯退下,看着皇甫代瑄说道:“小王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你要在退兵之后立刻告诉我玉玺的下落。” 皇甫代瑄挑了挑眉:“我说的退兵,指的是退回北胡。” “你!”铁卫波猛地站起来,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 皇甫代瑄丝毫不慌地和他对视着,分明铁卫波才是站着俯视的那一个,却很快败下阵来:“……好。” 皇甫代瑄笑了笑,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这里:“那就再见了,王上。祝你做个好梦。” 铁卫波看着皇甫代瑄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多年前他就在北胡的朝堂上被皇甫代瑄牵着鼻子走,没想到如今又折在他手里。 卢岐峰和南门涯回到房间,看着铁卫波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王上,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铁卫波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传令下去,明日一早班师回朝。同时,让澈儿那边继续寻找玉玺的下落,争取在我们退出中原之前找到。” “是!”二人领命下去,各自去执行任务了。 铁卫波独自又待了一会儿,攥紧了拳头。 北胡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他绝对不能因为一块玉玺和一个残疾人功亏一篑。 第121章 粉身碎骨寻常事 皇甫代瑄被押送回软禁他的房间,等了一会儿。 果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皇甫代瑄头也没抬:“国师。” 巫折柳看了看皇甫代瑄,淡淡地说道:“铁卫波还在派人搜索玉玺。” 皇甫代瑄轻轻一笑:“放心,他找不到的。” 巫折柳皱了皱眉,走过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口:“你……” 皇甫代瑄不自然地躲开他的手:“我没事。” 巫折柳垂下眼,拿出一张符箓,随手捻了个诀,然后贴在皇甫代瑄的肩上。 伤口逐渐愈合,皇甫代瑄很快感觉不到疼痛,他打趣般笑了笑:“国师还是这么厉害呀。” “你还有心情笑。”巫折柳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 皇甫代瑄假装吃痛地捂住,朝巫折柳眨眨眼:“那我总不能哭吧?” 巫折柳撇撇嘴,走到他轮椅后面:“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等等,还不行!”皇甫代瑄赶紧按住他的手。 “为什么?” “如果我不见了,铁卫波肯定不会退兵,所以我现在不能离开。” 巫折柳低头想了想:“那……等他们退出了樊城……” “好了,你不用担心我。”皇甫代瑄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不退回北胡,就还会有变数。” “你的意思是,你要一直跟着他们去北胡?不行!”巫折柳微微蹙眉,“万一在路上铁澈找到了玉玺,你不就危险了?” 皇甫代瑄依旧笑着,将巫折柳的手握在手心里:“放心,他们就算知道了玉玺的下落,也拿不走。” “什么意思?” “因为玉玺……”皇甫代瑄拉住巫折柳的衣领,让他低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巫折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所以,你就没打算真的把玉玺给他们?” “那当然,这种东西,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巫折柳垂下手,遮住眼里的高光:“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 皇甫代瑄假装咳嗽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也,也不是……” “如果不是,那你为什么要和铁卫波交易?!”巫折柳语气急切,伸手按住皇甫代瑄的肩膀,忍不住晃了晃他。 皇甫代瑄因为巫折柳有些激动的语气有些没反应过来,在他印象里,还没见过巫折柳这么失态的样子。 “那个,你冷静一下。”皇甫代瑄小声地说道,微微后退了一点,和巫折柳保持了点距离。 巫折柳低着头偏向另一边,并不看着皇甫代瑄,他身子有些颤抖:“我想要活着,我现在还活着……都是因为你,可你却……” 皇甫代瑄心里一痛,他赶紧拉住巫折柳的手:“你相信我,在我心里,你比我的命都重要。” 巫折柳苦笑一下,看着他:“但是,比不过你的謩朝,对吧?” “……没有人可以和謩朝比。”皇甫代瑄犹豫了一下,从袖口里拿出他的玉坠,说道,“我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你一起离开,什么阴谋,什么战争都不重要。 可我偏偏有这个东西……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巫折柳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恍惚间看见一片红色。 皇甫炎是这样,皇甫恭文是这样,现在……他的心上人也是这样。 他不理解人类所谓的家国情仇,也不明白战争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系着战士们的心,让他们宁可血洒疆场,也不愿意找个安稳的地方活下去。 “……国师?”皇甫代瑄见他沉默,有些小心地开口。 巫折柳往前走了一步,蹲在皇甫代瑄的面前,伸手拂过他脚踝上的伤:“我不明白。两百多年了,我还是不明白。” 皇甫代瑄揉了揉他的发丝:“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离不开家,离不开国。” “没了国会怎么样?” “会活得很痛苦。” 巫折柳仰起脸,眼里带着一丝迷茫。 皇甫代瑄笑了笑,低头亲了亲他的眼尾:“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 巫折柳闭上眼睛,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落不下来。 门忽然被打开,巫折柳愣了一下,他明明记得安慎说过,这里四周设了结界,没有其他人可以进来。 他转头看去,却看见北冥遮靠在门框上,垂眼看着两人,带着说不清楚的眼神。 皇甫代瑄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北冥遮没说话,直直走过来,在巫折柳站起来想要发问的时候,伸手拽住了皇甫代瑄的衣领,眼里闪过一道金色的光,消失后皇甫代瑄闭上眼睛,靠着椅背昏过去。 “你做了什么?!”巫折柳一惊,想都没想就伸手拽住他的手臂,抬头质问道。 北冥遮抿了抿唇,将手抽回来,转身往门外走去:“放心,只是让他睡着了。” 巫折柳赶紧检查了一下,发现皇甫代瑄确实只是陷入了沉睡,才微微松了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别磨叽了,趁现在带他走不就行了。”北冥遮冷哼一下,走出了房门。 巫折柳伸出手,想要按照北冥遮的意思,将皇甫代瑄带走。 但在手碰到轮椅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 就这样带走他,等皇甫代瑄醒来之后,他会怎么样?他的謩朝会怎么样? 是不是就会这样,记恨自己一辈子? 巫折柳缩了缩手指,他不在乎皇甫代瑄恨不恨自己,可是,他不想看见皇甫代瑄痛苦的样子。 他记不清是多少年前,那个刚刚十六的少年在朝堂上直直地看着金銮殿上的人,然后充满傲气与自信地说道。 “儿臣只是想要有朝一日,看见四海升平,不再有人因战争而四处奔波逃命,不再有家因战乱而落得支离破碎。” 巫折柳缩回了手,少年的脸和如今眼前正在熟睡的人重合,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当年的骄傲。 他低头虔诚地将皇甫代瑄抱在怀里,眼角落下一滴眼泪,隐没在眼前人的发丝里。 巫折柳独自离开了房间,北冥遮看见他一个人,挑了挑眉:“决定好了?” “嗯。”巫折柳艰难地应了一声。 北冥遮往房间里看了看,烛光还在微微闪烁,映照着轮椅上的人,他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巫折柳视线里最后一个有着皇甫代瑄的画面。 第122章 月挂北辰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了樊城外面的山里,北冥遮开口打破沉默:“半个时辰后他就会醒来。” “……安慎呢?”巫折柳看了看四周,从他们离开的时候,安慎就不见了踪影。 “北海出事了。” 巫折柳看着山上的石子:“你不用回去帮忙?” “无妨,他一个人就够了。” 巫折柳小声地“哦”了一声,没了下文,低头跟在北冥遮后面,也无所谓去哪里了。 北冥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为什么?” “你问的什么事?”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只有两条尾巴?” 巫折柳后退了一步,差点跳起来:“你……” 北冥遮单手托腮,略微带思索地看着他:“就算你一天到晚只会吃喝玩乐,两百多年下来,至少也该有五条尾巴……” “等等!”巫折柳打断他的话,“你,你是……” 北冥遮眯了眯眼睛,琥珀色眸子里发出危险的信号:“你不会到现在还没认出我吧?” “……北辰。”巫折柳低下头,小声地叫了一句。 北冥遮这才收起刚才的眼神,重新恢复原来慵懒的样子:“小没良心的。” “你……你没生气吧?”巫折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生气?生什么气?” “你那么讨厌人类,我,我还和一个人类在一起了。” 北冥遮被他说得噎了一下,然后抬手给他的脑袋来了一下。 “嘶——”巫折柳吃痛地皱起眉头,“干什么嘛。” “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猫。”北冥遮说道,“虽然原来是有点不太高兴,但是……” “但是?” “但是没人会不对一个决意赴死之人抱着敬意吧?” 巫折柳放下手,低低笑了一声:“北辰。” “嗯?” “我有没有嫂子啊?” 北冥遮呛得咳嗽了几声,耳根微微发红,眼里带着毫无威慑力的警告:“没有!别乱问!” 巫折柳才不怕他,眨了眨眼睛:“没有就没有嘛,你慌什么。” 北冥遮没好气地揉乱他的头发:“臭小子,这么久了还是只会气我。” 巫折柳转而正色道:“那天,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北冥遮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没能逃出去,被他们抓住了。” “那你……” “不过,晚上我趁着他们睡着,逃了出来。”北冥遮见他担心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 “……你又打趣我!” 北冥遮摸了摸鼻子,给炸毛的弟弟顺了顺,然后假装委屈地看着他:“你还说呢,我可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你却没认出来。” “你以前化形的时候明明是黑头发嘛,我当然不可能一下子认出来。”巫折柳撇撇嘴,“还有,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了你三天都没有等到。” 北冥遮却没打算解释,随口糊弄过去:“逃出来花了点时间,已经是第七天了,我没找到你,然后一路走到了北海。” 巫折柳知道真实情况不会这么简单,不过,他也不想被北辰知道自己使用禁术的事,顺着北冥遮的话题说下去:“安慎是怎么成为你师父的?” “哦,我到了北海,和一条鱼打了一架。” “鱼?” “然后打输了,就拜他为师了。” 巫折柳:“?” 他说的是通用语吗? “所以安慎的原型是鱼?” “对啊。”北冥遮点了点头。 巫折柳不是很能理解猫拜鱼为师的想法,也不是很能想象猫被鱼打败的场景。 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北冥遮笑道:“你忘了你小时候,连那些小孩送你的小鱼都打不过……唔……” “不许说!”巫折柳狠狠捂住他的嘴巴,瞪了他一眼。 “好吧,不说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北胡。”巫折柳回头看了眼樊城,说道。 北冥遮对他的回答并不感到惊讶,但在出发前,他威逼利诱着巫折柳,非要他说出如今只剩下两条尾巴的原因。 巫折柳不情愿地磨蹭了半天,才把自己和北辰分开之后,发生的事又重新讲了一遍。 结果就是北冥遮气得一整天没理他,巫折柳在后面追了他几座城池,才终于把人哄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十年的寿命了?”北冥遮咬着牙,戳了戳巫折柳的脑门。 巫折柳讨好地笑了笑,和小时候一样,变成小猫蹭了蹭北冥遮的手:“喵——” 北冥遮一把拎起他,冷冷地说道:“臭小子。” 然后看见小猫在空中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又叹了口气,把巫折柳放下。 他隔了两百多年才找到的弟弟,却突然间只剩下了十年不到的寿命,北冥遮愤愤地把手里的鱼干塞进小猫的嘴里,差点没忍住现在就回樊城好好教训一下皇甫代瑄。 巫折柳吃完鱼干,观察了一下北冥遮的神色,才悄悄变回了人形,挤到他身边:“北辰。” “我现在叫北冥遮!” “哥哥。” “……” 最后北冥遮还是败下阵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俩简直绝配!” 巫折柳假装没听出言外之意,又吃了条鱼干,就当做北冥遮是在夸他们了。 北冥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两百多年来,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类。” “嗯?”巫折柳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人类里有好有坏,就和我们妖怪一样。”北冥遮拿着树枝拨弄着面前燃烧着的火堆,“所以,你不用觉得,喜欢人类是什么会让我讨厌的事。” 巫折柳笑了笑:“那你修炼的事呢?有没有和人类签过契约?” “没有。”北冥遮随手将树枝扔到一边,“找不到合适的人类。” “这也要找合适的?”巫折柳憋着笑,“不是看得顺眼就可以了?” “……反正就是还没有找到喜欢的。” 巫折柳看着他,追问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 “逃出去就是逃出去了嘛。” 巫折柳也不肯放过他:“我想知道具体情况,还有,你为什么会变成白头发?” 现在轮到北冥遮心虚了,他目光闪躲了一下,才假装强硬地说道:“我是你哥哥,不许问。” “呵呵。”巫折柳双手抱胸,半眯着眼睛看他。 北冥遮咽了咽口水,说道:“就是,就是砍断了半截尾巴逃出去的嘛……” 第123章 府尹乱逆 “半截尾巴?!”巫折柳重复着,语气里带着急切,“你……” 北冥遮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他避开巫折柳的视线,说道:“至于头发……就是为了把尾巴修炼回来才……” 巫折柳明白了,之后北冥遮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他虚弱的样子,一直等到了第七天才试着回去找自己。 只是那个时候,他当然是早就找不到八尾了。 北冥遮又说道:“后来的事就是跟着安慎在北海修炼,一直到现在。期间我在各国之间找过你,但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北冥遮没能见到巫折柳化形的样子,就和他分开了,要在茫茫人海找一只不知生死的猫,实在是太难了。 巫折柳低下头,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没有追问细节。 他不想再听了,不想知道一只断了尾的猫是怎么从遍布兵卒的山上逃下来的,不想知道那时候,就算化形外表也不过只是六七岁孩子的北辰,是怎么从中原的南边,走到了北胡的最北边。 巫折柳只是握住哥哥的手笑了笑:“还好,能在活着的时候再次见到你。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通过木姑娘找到的。” …… 文辰尧带着信回到锦城,将信带给了皇甫恪。 “贤弟如晤, 京城一别,已经有三个多月,恪儿生辰之时,樊城已有动乱之兆,故二哥未能赴约,望勿见怪。 原本想平乱之后,亲自上门致歉,但如今已经是没有机会再见。二哥走后,家里便只剩下你了,謩朝也只剩下宣王了。 以前喜欢哭鼻子的小家伙,这回总该长大一点了吧。你可别哭得把二哥的信弄脏了。 毕竟这应该是最后一封。 恪儿切记,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玉玺,等北胡退军,做个好皇上。 否则,二哥会在梦里把你关到禁闭室里。 本来应该写满两大张白纸的,但等到了落笔的时候,二哥又想不起来要写点什么。唉,闲暇日子过惯了,脑子也变得不灵活。 所以就这样吧,再多的话,就留在梦里告诉你。 瑄,谨启。 天熙二十五年冬。” 皇甫恪半合着书信,哭得乱七八糟,还想着不能弄湿,紧急把信塞进文辰尧手里。 “我,我才不要当皇上……”皇甫恪哭着张了半天嘴,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想骂北胡,想骂皇甫代瑄,结果思来想去,只能骂自己。 文辰尧将信重新收好,陪在他身边坐了一晚上,一直到皇甫恪哭不出来,也没有说话。 文辰尧走前就强行把皇甫代瑄的计划问了出来,可他没办法,他想不出第二个能让北胡退军的办法。 皇甫恪抽泣了一会儿,眼角还红肿着,扯了扯文辰尧的袖子:“信……” 文辰尧把信递给他,见他看了一会儿又要哭,赶紧把人拉到床上:“王爷,好好睡一觉吧。” “……嗯。”皇甫恪沉闷地埋进枕头里,把信放在枕头下面,带着哽咽闭上眼睛。 等他睡着,文辰尧才走出去,这两天京城传来消息,铁澈下令要处斩一些皇室贵族和朝臣,太子妃、淮王与丞相等皆在其中。 萧白听见消息就急匆匆地赶了回去,景途和根本拦不住,只能在文辰尧回来后,赶紧告诉他。 文辰尧坐在邓娟家后院的菜园子门口,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 铁澈也知道援军很快就会来,而樊城又传来消息要退兵,趁着这个机会,他肯定会抢先下手,等京城里的人被杀得差不多了,謩朝也就元气大伤,不管怎么样都不亏。 他揉了揉额角,想着之后该怎么帮皇甫恪巩固朝堂。 那小孩从来没接触过勾心斗角,也不愿意学兵法,因为是最小的孩子,天熙帝向来宠着,如今突然间,就被推上高台,心里肯定没底。 过了一会儿,文辰尧还是决定先潜入京城看看情况,至少不能让萧白去送死。 第二日,樊城传来北胡军退兵的消息,京城里的北胡军更加放肆。 各个城门口被北胡的士兵牢牢把守,只许进不许出,能进去的只有普通百姓,稍微大一点的官就会直接被抓起来。 好在之前景途和从秦渭那里顺了块腰牌,他见实在劝不住萧白,就把腰牌给了萧白。 所以目前,萧白还没有被发现。 淮王府早就被北胡的兵马占领,萧白在外面找了许久,也没发现能让他进去的突破口。 街道上盘查的队伍马上过来,萧白只能先离开这里。 他想了想,来到京正府前,打算先看看宋琛的情况。 京正府的守卫反倒不怎么严密,萧白很容易就混了进去,他转了一圈,在宋琛原本的房间里找到了他。 门口也没有人看守,房门虚掩着,并没有上锁。 萧白有些疑惑,难道北胡的人没有把宋琛关起来? 他正想上前,忽而看见庾忠往这里走来,赶紧转身躲起来。 庾忠敲了敲门走进去,朝宋琛说道:“宋大人,王上传来命令,北胡在樊城的军队明日就撤退了。” 宋琛坐在桌案边,神色寻常,只是没了以往的笑意:“所以?” “所以,公子澈决定,让你也先回北胡。” 宋琛眼神淡漠地看向他:“为何?” 庾忠没有回答,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还请宋大人快些准备。” “……”萧白看着庾忠离开的背影,有些不敢相信他听见的内容。 难道宋琛早就……? 萧白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宋琛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门口往里看了看。 宋琛还是老样子,看起来没有受苦,他坐在桌前,低头拨弄着纸扇。 看见纸扇,萧白莫名安心了下来,走进去敲了敲宋琛的桌子。 宋琛抬头看见萧白,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很快被他掩盖起来:“侯爷?” 萧白凑近打量了一下,这人似乎瘦了一点:“你没事吧?” “下官能有什么事。”宋琛藏起情绪,像是第一次看见萧白一样,平淡地移开视线。 听见他略带疏远的语气,萧白皱了皱眉:“你……你刚才和庾忠的对话是怎么回事?” 宋琛嘴角扯起一个笑:“侯爷聪慧,难道听不出来吗?” 萧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感觉脑子里像炸开一样,只听见耳边不停地盘旋着宋琛的话。 “下官……本就是北胡的人。” 第124章 花残月缺 萧白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手指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试图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你……你说什么?”萧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的不安。 宋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重复道:“下官,本就是北胡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萧白直勾勾地盯着宋琛的眼睛,想要从里面找出一丝破绽。 但是很可惜,宋琛眼里只有冷漠:“我在螭城那五年里。” 萧白听明白了,五年之后的重逢,宋琛早就变了。 “所以,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萧白终于开口,声音略显沙哑。 宋琛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萧白心里涌起难以言表的酸楚。 他们那么多年的过去,难道全是假的吗? “为什么?”萧白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是低吼一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琛抿了抿唇,慢慢开口,“侯爷,謩朝早就是一副空壳了。” “什么意思?” “朝堂之上,各路诸侯的棋子太多太多……”宋琛微微垂目,手指动了动,想要拿起纸扇,最终却没有动作。 萧白看见他的犹豫,眼神微动:“所以你是假装顺从北胡的,是吗?” “侯爷想多了。” 最后一丝念想被掐灭,萧白眼神暗了下来:“你的意思是,就连与我成婚,也只是无关紧要的计划?” “我从未说过……”宋琛说到一半,转而换了话锋,“下官从未说过喜欢侯爷的话吧?” 萧白愣了一下,他与宋琛在一起这么多年,确实从来没有听见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甘心般地咬了咬下唇:“那你说的,别想甩开你,又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不在乎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带着这把扇子?” 宋琛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紧缩,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不过是权宜之计。既然这把扇子让侯爷有这种误会……” 萧白惊诧地抬起头,一声清脆的纸张被撕碎的声音划破寂静,像把锋利的尖刀刺进他心里。 宋琛当着萧白的面,一点点撕碎了纸扇,只剩下飘在房里的纸屑,落了一地。 萧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或许被北胡的人看见了吧,也无所谓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开始回想以前的时光,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让他能拿出证据,到宋琛面前对峙,告诉宋琛他发现了对方在骗自己。 可是他一无所获,只有血淋淋的现实。 “侯爷忘了?你比下官还小几岁,是不是得叫声‘哥哥’来听听?” “侯爷离家不过一天,这么快就想家了?那下官,就勉强暂时当一下侯爷的家人吧。” “他都叫我哥哥,你为什么不叫?” “昨晚侯爷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你不觉得它和你很像吗?你是大狐狸,它是小狐狸。”“……幼稚鬼。” “侯爷要下官交代什么?嗯……听店小二说,晚饭快做好了。” “侯爷不知情时,才能演得更像呀。主要还是侯爷一身正气,学不来虚假的这一套。” “……不是。你是我如今的夫君,行了吧?” 宋琛的话如同魔咒一样缠绕在萧白的耳边,萧白失神一般,只知道闷头往前走。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和宋琛初遇的那家酒楼。 酒楼的门还开着,里面全是北胡的人。 萧白站在酒楼门口朝二楼看去,栏杆上依靠着陌生的人,正在和同座之人觥筹交错。 他扭头离开了此处,强行冷静下来,想要去打探萧禅和索溪洁的下落。 …… 京正府里,宋琛站在原地盯着早就看不见的背影,过了许久,他才微微红了眼眶,蹲下身子,将纸扇的碎片捡起来。 几日之前,庾忠正在此处劝降他。 “我曾听闻你与萧白已经成亲,算不得孤身一人。” 宋琛皱了皱眉:“多嘴。” 庾忠笑了笑,并不在意宋琛的话:“所以,宋大人肯定也舍不得就这样死吧?” “舍得。”宋琛偏过头不去看他。 门口响起一道声音,铁澈从外面进来:“那宋大人可舍得这位去死?” 宋琛闻言抬头看去,铁澈身后的手下绑着一人,被扭送进来。 “……韩大人?” 韩东拼命地挣扎着,看见宋琛后朝他说道:“别管我,不要投降!” 宋琛一惊,想要上前,被铁澈按着坐在桌前:“宋大人,好好看一出戏吧。” 铁澈的手下拿出小刀,在韩东的身上比划了一下。 韩东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眼里带着惊慌,但却梗着脖子瞪着铁澈。 “你要干什么?”宋琛语气里隐约带上一丝怒意,身子微微颤抖。 “没什么,只是你要知道,如今韩大人的性命,可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了。”铁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韩东,按着宋琛肩膀的手用了一点力。 “我,我不会……” 宋琛话没说完,小刀就从韩东的手臂上剜下一块肉来。 韩东凄惨的叫声响起来,让宋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就数三个数。”铁澈嘴角却扬起来,凑到宋琛耳边,“一。” “不要……”宋琛咬着下嘴唇,没了往日的镇静,只看见一片血色,糊在韩东的手臂上。 “二。” 韩东脸色惨白,强忍着朝宋琛摇头:“宋琛,千万别……” “三。” 话音刚落,小刀刺进韩东的心脏,过了几瞬,韩东便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宋琛嘴唇被他咬破,尝到一丝血腥味:“公子是没有手段了,才用别人的性命威胁我吗?” 铁澈笑了笑:“能达到目的就行,谁在乎手段是什么呢。” 宋琛咽下想吐的欲望,冷眼看他:“可公子并没有达成目的。” “是吗?”铁澈不甚在意,又挥了挥手让手下下去,“不过,这位韩大人还有家人呢……” “你?!”宋琛猛然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铁澈嘴角勾起弧度:“除了韩大人,还有淮王一家,还有……” “住口!”宋琛忍无可忍,伸手想要扯开铁澈的禁锢,“公子何必大费周章,非要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府尹投降?” “嗯,你问原因?”铁澈侧眼看了看庾忠,“说起来,还要多亏庾将军。那日宋大人去庾将军府上……正好,我也在。” 第125章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宋琛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所以,这都要怪宋大人自己太迷人了呀。”铁澈语气轻佻,按着宋琛肩膀的手稍微放开了一点。 宋琛皱着眉,用手背捂住嘴:“公子说这话也不觉得恶心。” “怎么,侯爷喜欢宋大人就不恶心了?” 宋琛撇过头:“他不一样。” 铁澈无所谓一般笑了笑:“很快就会一样了。” “……什么意思?” “因为宋大人很快就会归顺北胡,你觉得,侯爷还会喜欢你吗?” “我没说过!”宋琛用力挣扎了一下,依旧只是徒劳。 铁澈笑道:“哦,那宋大人选择要再见一见韩大人的家人,还是和淮王一家问声好呢?” “……”宋琛紧咬着下嘴唇,没有开口。 “宋大人,若是侯爷知道你因为保全自己的名节,害死了淮王一家,你觉得,他会恨你吗?” 宋琛身子一僵,喃喃道:“他不会……” “那宋大人敢赌吗?”铁澈松开了手,在宋琛对面坐下。 宋琛没有动弹,手指微微蜷缩着。 庾忠在一边看见宋琛这样,张了张嘴,想要劝一下铁澈,被铁澈一个眼神制止,他不忍心看下去,只能叹口气,离开了。 “宋大人,要是不敢赌,那就应该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琛收起眼里的神采,脸上不再有着笑意:“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亲口断了你与侯爷的念想。”铁澈笑得人畜无害,抬眼却露出一丝狠厉,“然后,跟我去北胡。” 宋琛半天没有回答,铁澈也出奇的耐心,并不催促宋琛。 宋琛眼神暗下去,他不管怎么选,最后萧白似乎都会恨他。 只是,背上叛徒的名号,能多活几个人罢了。 宋琛收回思绪,轻轻将手里纸扇的碎片拼了回去,拿浆糊重新粘好,却怎么也拼不出原来的纸扇,左边总是要少上一块碎片。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又重新找了几遍,依旧没能找到那块缺口。 最后,宋琛只能将缺了一片的纸扇收好,放进一边的木匣里。 他眼里染上憎恨,嘴角扯了扯。 既然铁澈觉得,能拿萧白控制住自己,那他也要做好被猎物反咬的准备。他宋琛就算死,也得先撕下铁澈的一层皮。 …… 文辰尧找了半天,最后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萧白,他看见萧白坐在巷子里,双手抱膝不知道在想什么。 文辰尧走过,伸手在萧白眼前晃了晃:“萧白?” “……啊?”萧白回过神,看见是文辰尧,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文辰尧双手环胸看着他。 萧白挠了挠头:“好吧,是我不该这时候私自进京。可是,我刚才看到告示,明日他们就要行刑了!” “明日?”文辰尧没想到铁澈动作这么快,“这就有点难办了……” 萧白扯起一个笑容:“没关系,我可以去劫法场。” “等等,你一个人?” “嗯。” 文辰尧赶紧伸手晃了晃他:“萧白,你清醒一点。” “我挺清醒的。”萧白苦笑一下,“或者说,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文辰尧迟疑地看着他:“可是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清醒。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萧白转过身,不让文辰尧看见他的表情。 文辰尧叹口气,说道:“这样吧,我先去探探情况,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消息。记得别轻举妄动啊。” “好吧。”萧白点了点头,离开了小巷子。 文辰尧绕过京城巡逻的北胡队伍,溜进了皇宫里面。 此时铁澈似乎不在宫里,只有闻固和一些将领在御鉴阁里谈论事情。 文辰尧听了一会儿,都是关于铁卫波退出樊城的事,没什么有价值的。 他四处转了转,皇宫里找不到被抓起来的人。 文辰尧只能再去其他碰碰运气,一直到京正府里,他才看见了铁澈和庾忠。 他们正在书房说话,文辰尧正在边上偷听,结果看见宋琛直直地闯了进去。 甚至庾忠都没反应过来,宋琛就扯着铁澈的衣领,怒视着他:“你明明说过不会伤害淮王一家的!” 庾忠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拉开宋琛,他不担心铁澈,毕竟铁澈一只手就能制住宋琛了。 他只是担心,铁澈会生气,然后将宋琛也拉下去一起行刑。 而铁澈却丝毫没有生气,任由宋琛扯着衣领,抬眼笑了笑:“我倒是没想到,宋大人也能露出这么着急的样子。” “……”宋琛微微喘着气,紧紧盯着铁澈,“为什么要下令行刑?” 铁澈挑了挑眉:“宋大人,我只是说,当时不会将他们请过来和你见面,可没有说之后如何。” 宋琛手指不住地颤抖,却被铁澈伸手拉开。 “你明明说过……”宋琛松开手,转眼换了副样子,眼角逐渐泛红,原本冷淡的眉眼间染上一层看不太出来的委屈,垂眼间,在眼里落下一片阴影。 铁澈差点被他这样迷惑,冷静了一下才开口:“宋大人不必演戏了,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来尝试保全淮王一家罢了。” 宋琛冷哼一下,收起了脸上的神情,淡漠地看他一眼:“把命令收回去,否则,我不会跟你去北胡。” 铁澈笑了笑:“抱歉,这可由不得宋大人。” “你别逼我。”宋琛抿了抿唇,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 铁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宋大人不会以为,手里有小刀就能杀了我吧?” 宋琛将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自然不会。” 铁澈愣了一下,想起身将匕首抢过来,宋琛飞快地后退一步,匕首已经划破了一点,在宋琛脖子上留下一道一寸长的血痕。 “……你别这样。”铁澈皱了皱眉,他知道这不过又是宋琛的计谋,但还是忍不住阻止对方。 宋琛没说话,倔强地拿着匕首和铁澈对峙。 铁澈语气软下来:“行吧,我考虑考虑,你先把刀放下。” 宋琛垂下手,收起匕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铁澈叫住他:“你以前若是和侯爷意见不合,也这样逼他?” 宋琛脚步顿了顿:“我不会逼他。” “但你毫不犹豫地选择来逼我。” 宋琛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朝外走去:“我又不喜欢你。” 门外看着宋琛离开的文辰尧:“?” 他好像看了一出莫名其妙的戏? 第126章 虚晃一枪 文辰尧摇了摇头,悄悄跟在宋琛后面,看见他走进一处房间。 房间门口没有人看守,似乎铁澈并没有打算关着宋琛。 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后,文辰尧潜入了房间里面。 宋琛正坐在桌边发呆,看见文辰尧的一瞬间愣了一下。 “你……”宋琛张了张嘴,没有问下去。 文辰尧酝酿了一下措辞,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和萧白之间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样问?”宋琛撇开视线,不去看他。 “我刚刚在一条巷子的角落里找到了萧白。”文辰尧说道,“他看上去不是很好。” 宋琛咬了一下嘴唇,才淡漠地说道:“因为我是北胡的人。” 文辰尧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说:“宋琛,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 “你和铁澈的对话。” 宋琛身子一僵,抬眼看他。 文辰尧笑道:“所以你只是在骗我。” 宋琛垂下眼:“你就不能不拆穿我吗?” “不行哦,因为萧白哭得可惨啦。” “……他哭了?”宋琛心里一紧,表面上装作不动声色,但还是被他攥紧的手出卖了。 “是啊。”文辰尧继续添油加醋地说道,“我可从来没见过萧白哭成那样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有,眼睛也又红又肿的,他……” “别说了!”宋琛出声打断文辰尧的话,指尖微微泛白。 文辰尧抿了抿嘴唇:“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 “还请世子保密。” “好吧。”文辰尧无奈地点头,他明白宋琛是有自己的计划,但依旧不死心地建议道,“其实你也可以让萧白参与进来的嘛。” “他演技太差。” 文辰尧:“……” 也是哦。 宋琛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关于明天的行刑……” 文辰尧低头想了想:“那个,我刚才没听错的话,铁澈是不是喜欢你?” “……大概吧。” “那他之前既然用了淮王的性命来要挟你,明天会不会也只是一个幌子?” 宋琛瞳孔一缩:“他是想骗萧白出来?” “我本来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既然他还想将你强行留在身边,肯定不会突然说要伤害淮王。而且,他这么大张旗鼓地贴告示说要将人斩首,出意外的概率就会变大。” 宋琛微微眯眼:“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想请世子帮个忙。” “你说吧。” 第二天午时,闻固押着一行人上了刑场,其中就有萧禅和索溪洁。 铁澈坐在一边,抬眼看着周围围观的百姓,里面并没有萧白的身影。 他轻笑一声,朝闻固点头。 闻固会意,举起令牌,发布行刑的命令。 萧白隐没在刑场外的一处拐角,头上戴着斗笠,看见闻固施令,正想冲上去,却被人拉住。 他回头看见宋琛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随后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你还来干什么?” 宋琛垂下手:“你这样冲过去是送死。” “那应该也和宋大人没有关系。”萧白移开视线,看着不远处的树荫。 宋琛没有说话,看着萧白的侧脸,眼神暗了几分,迅速拉着萧白走到边上无人的巷子里。 “我说了你别管……唔!”萧白忽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面前放大的宋琛的脸,然后有柔软的唇瓣触碰到他的嘴上。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要张嘴问清楚宋琛到底要做什么,结果意识却逐渐模糊,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宋琛接住萧白倒下的身体,垂眼看着萧白的脖颈。 文辰尧从一边出来,接过萧白:“我……我先走了?” “嗯。”宋琛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呃……公子?”闻固举了半天令牌,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和刽子手大眼瞪小眼,忍不住问了声铁澈。 铁澈收回视线,声音冷下来:“回去。” 闻固愣了一下,才将令牌收回去,示意手下押着这些人回牢房,在心里犯着嘀咕,说好来劫法场的呢?他都按照铁澈的吩咐,埋伏好了北胡的军队。 铁澈一直坐在一旁,直到这里的人都散去,才看向无人注意的小巷子。 随后他自嘲般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萧白在一间暗室里醒来,看着坐在面前的文辰尧,揉了揉还有些晕的脑袋:“怎么是你?” 文辰尧给他递过去一杯水:“你刚才昏迷在刑场边上的小巷子里,我把你带回来的。” 萧白想起发生的事,赶紧坐起来:“不好,父王他们……” “放心吧,铁澈没有动手。” “诶?为什么?”萧白愣了一下,他分明看见萧禅一行人被押上了刑场。 文辰尧说道:“或许,他只是想趁机把还留在京城的謩朝势力勾引出来。” 萧白喝完水,冷静下来:“也是……对了,这是哪里?” “这里……咳,反正这里不会有人找得到。”文辰尧随口糊弄过去,站起来说道,“你先在这里待着,张叔叔传来消息,援军三天之内就能到京城了。” 这里是宋琛在京城家中的一处暗室,而宋琛也许久没有回过这里,连萧白也不知道他还有一间小屋。 萧白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道小门与外面连通。 文辰尧继续说道:“现在出京很危险,而铁澈的人又在四处找你,所以这几天你可千万别离开这里。” “……好吧。”萧白没办法,躺回床上,又摸出腰间的腰牌,“那这个腰牌你拿着吧,说不定有用。” 文辰尧接过来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去哪里?” 文辰尧说道:“我去找找关押淮王和其他人的地方。” 没等萧白继续发问,文辰尧就离开了暗室,回到刑场,已经没有人了。 他找到宋琛留下的记号,一直跟着来到道察院。 关在道察院? 文辰尧看着门边树干上的记号,到树干上往道察院里看去。 里面确实有闻固的旗号,来往的官兵也很多。 文辰尧绕着道察院观察,四周都有重兵把守,他也找不到好的机会进去看看,只能先去找宋琛商量。 只是他刚到京正府门口,就看见宋琛被强行推上马车,铁澈似乎是要趁着援军没到,先行一步离开京城。 第127章 新夜 文辰尧愣了一下,悄悄跟在马车后面,看着一行人出了京城。 他只能先回去找萧白,后者听见宋琛离开京城的消息后,沉默了半天。 “……先去和张将军汇合吧,按照之前所发的消息,他们应该快到螭城了。”萧白从暗室里走出去,叹了口气。 在京城的大部分北胡军已经开始撤离,对于城门的把守也放宽了许多。文辰尧和萧白没费多大功夫,就出了京城。 螭城,张之鹤正和李珣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李珣原本是贺兰的武将,在贺兰覆灭时,被迫护着乌时去了南蛮。 逃难之时,李珣和乌时也在那片森林中迷了路,被微生箬救下,他们便在南蛮安定了下来。 但乌时一直想着复国,将他刚出生的儿子乌寂托付给李珣,就离开了森林,李珣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直到乌寂十岁时,乌时才重新出现在李珣面前,问他还愿不愿意回来做贺兰的将军。 李珣沉默了一会儿,选择帮助乌时复国,事成之后,他就会回到南蛮,继续回到微生箬身边。 而五年前贺兰复国之后,李珣也确实回到了南蛮,只是中原向贺兰请求援军,乌时便写了信请求李珣。 李珣最后还是心软答应了,带了一支贺兰的军队,与张之鹤汇合。 张之鹤紧急集结了南方五城里,除了樊城之外,所有城池的军队,如今正驻兵在螭城城外,第二日就可到达京城。 见到文辰尧,张之鹤松了口气,赶紧询问京城的情况。 文辰尧大致说了一遍,张之鹤沉思了一会儿。 “尧儿的意思是,樊城的北胡退兵只是因为越王的缓兵之计,等他们拿到了玉玺,铁卫真还会卷土重来?” 文辰尧点了点头:“现在京城的官员不是归顺了,就是被抓了,就算铁澈现在退出,京城也还是很空虚。” 张之鹤点点头:“我明白了。尧儿,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管如何,要先抓紧时间让宣王即位。” 张之鹤愣了一下:“只是这样也太仓促了,毕竟宣王还未到及冠的年纪,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准备……” “可是来不及了,謩朝一日无主,北胡之后再来侵犯,成功的可能就越高,必须等铁澈一离开京城,就昭告天下。”文辰尧紧了紧拳头,“只有新皇登位,这京城……才不至于太过混乱。” 张之鹤叹了口气:“然后呢?朝中可没剩下多少官员了。” 文辰尧咬着下嘴唇,说道:“然后,还请张叔叔从后追击北胡的军队。” 张之鹤摇了摇头:“这怎么行?北胡举全国之兵,我们去追击,只能是以卵击石。” “不,我的意思是,将铁澈的军队围住,不让他和铁卫真的部队汇合,这样,至少能给北胡造成些打击。” “也好。”张之鹤明白了文辰尧的意思,看了看一旁的李珣,“李将军呢?有什么良策?” 李珣看了眼文辰尧,说道:“世子的计谋虽好,只是,还不够。” 张之鹤问道:“李将军的意思是,只困住铁澈的军队还不够?” “是,不仅要困住他的军队,还要收复樊城等一众城池,不能任由北胡掌控。” “只是,这很难。” 李珣笑了笑:“张将军不必忧虑,其实这并不难。只需将樊城抢回来,其他的一切好说。” …… 铁澈的军队离开后,皇甫恪在没什么人的大典上登基,改年号为宣清。 他在无人的大殿上坐了一整晚,看着身上的龙袍还有些不真切。 这一切太过仓促,让皇甫恪以为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等皇甫德回来,他还可以做他无忧无虑的王爷。 只是梦醒不过一瞬间,在春儿姑姑出声提醒他多批一件衣服时,皇甫恪就从幻想中惊醒。 他只能站起来,回到寝殿里。 原本还有文辰尧陪着,皇甫恪能稍微放心一点,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在寝殿里,他只能独自面对黑下来的夜晚。 皇甫恪将藏在袖口的玉玺拿出来,默默叹了口气。 玉玺是放在御鉴阁里的,而政变事发突然,没有人注意到就放在御鉴阁桌上的玉玺,被吴成端眼疾手快藏进衣袖里。 当时吴成端并没有在天熙帝边上,没人注意到他,他悄悄带着玉玺离开皇宫,但不知道要交予何人才能放心。 吴成端沿着路一直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樊城,远远看见北胡军的火把,他赶紧藏进边上的树林里。 等到第二天天明,吴成端混进樊城,找到了皇甫代瑄,将玉玺交给他。 所以直到文辰尧将玉玺带回锦城,把信和玉玺一起带给皇甫恪之前,它一直都在皇甫代瑄的手上。 只是铁卫真没有想过玉玺会在王爷手上的可能,并没有搜查越王府。 皇甫恪端坐半天,渐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文辰尧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烛光下睡着,没有发现。 文辰尧轻轻给他披上一件外袍,看着他熟睡的脸庞。 戌时刚到(19:00左右),皇甫恪睁开眼,看见面前的文辰尧,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唔……辰尧哥哥来多久了?” “没多久。”文辰尧看见外袍从皇甫恪肩头滑落,走过去帮他重新披好。 皇甫恪微微摇着头:“我不冷,放下吧。” 看见对方情绪低沉,文辰尧笑了笑:“感觉怎么样?如今该叫你陛下了。” 皇甫恪抿了抿嘴唇:“别取笑我了。” “怎么会是取笑呢。”文辰尧俯身凑近了一点,“皇上?” 皇甫恪脸色一红,赶紧把他推开一点:“文辰尧!” 文辰尧轻笑一声,离他远了点:“心情好点了吗?” “……嗯。”皇甫恪低下头应了一声,“谢谢。” “这么生分?还跟我道谢,看来终究是君臣有别了……”文辰尧假装伤心地看着皇甫恪,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我哪有嘛!”皇甫恪自然知道他在演戏,瞪了一眼眼前的人,转过头不去看文辰尧。 于是文辰尧还得亲自把人哄好,他靠近了一点,突然将皇甫恪带进怀里。 “诶?你干什么……”皇甫恪有些底气不足,在文辰尧怀里挣扎了一下,见没用就索性躺平了。 文辰尧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安抚似的轻轻拍着皇甫恪的后背:“如今夜深,该休息了……我的陛下。” 第128章 奇妙的缘分 “所以你把我叫起来,就是让我重新睡觉?”皇甫恪好笑地转过身,戳了戳文辰尧的脸, 文辰尧按住他的手:“这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我等你醒来是不想让你在疲惫和不安中沉沦,请你休息是想要你能够带着希望与祝福入眠。 而等你醒来之后……又会是新的一天。” …… 清早的阳光总是柔和的,它悄悄穿过云层,闯进寝殿里面,叫醒床榻上的人。 感受到怀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文辰尧半睁开眼睛,看着皇甫恪还在睡梦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如今似乎在自己怀里找着他满意的位置。 文辰尧笑了笑,轻轻从床上下来:“睡着了也不老实。” 等他梳洗回来时,皇甫恪在半梦半醒中说着呓语。 “辰尧哥哥……”皇甫恪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依赖。 “我在。”文辰尧温柔地回答。 似是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皇甫恪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已经有些冰凉的床单。 随后他才清醒过来,脸色微微发红,不去看文辰尧带着笑意的眼睛,从床上溜下来,含着漱口的水含糊不清地对文辰尧说话。 “我,我没有在叫你。” 文辰尧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刚才皇上在喊哪个野哥哥?” “噗——”皇甫恪被他的话吓得一口水喷出来,“文辰尧!” 皇甫恪瞪着文辰尧,见后者无辜地眨眨眼,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文辰尧的脑袋:“不要胡说八道。” 文辰尧捉住皇甫恪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小小的吻,然后松开,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 皇甫恪板着的脸立马融化,无奈地缩回手,唤来春儿姑姑准备早膳。 早朝并没有什么人参加,幸存的朝臣还没有来得及赶回来,只是宣布了基本的事宜,皇甫恪就退朝了。 皇甫恪只在锦城那几天紧急学习过朝政,现在正发愁地看着面前的奏折。 还好并没有多少,他还能慢慢批阅。 只是皇甫恪的老毛病还在,一看见字就想睡觉。 皇甫恪只能让文辰尧在一边坐着,等他打瞌睡的时候,就把自己喊醒。 这样坚持了几天,皇甫恪倒也不怎么犯困了。 而北胡这边,张之鹤和李珣率兵偷袭了铁澈撤退的部队,铁卫波派了南门涯回来接应铁澈,结果被李珣埋伏,南门涯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樊城很快被张之鹤接管,沿路一直打到陌水县,收复了九镇才停下。 铁卫波回到北胡的时候脸色铁青,原本的计划全被皇甫代瑄的一块玉玺打乱,以后可不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如今该说说玉玺的下落了吧?”铁卫波冷着脸,看着面前的皇甫代瑄。 皇甫代瑄嘴角微微扬起:“玉玺就在皇上手中。” “你!” 皇甫代瑄稍稍后仰,背靠着椅子:“玉玺原本在我那王府里,不过不久之前,被世子带回宫去了。” 铁卫波这才想起卢岐峰曾向他禀报过,文辰尧在晚上独自离开了樊城,只是那时候他们都觉得一个毛头小子,走了也就走了。 他目光不善地看着皇甫代瑄:“既然越王敢这样戏耍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皇甫代瑄却没管他的威胁,半垂着眼睛笑嘻嘻地看向窗外的景色。 铁卫波冷哼一声,传令将皇甫代瑄关入大牢,不日施以凌迟之刑。 既然已经和中原撕破脸,他也就不必顾虑什么王爷的身份了。 夜晚,皇甫代瑄百无聊赖地扯着牢房里的干草玩,想着划到第几刀的时候他会失去意识,结果看见牢房门上的锁自己打开了。 皇甫代瑄:“?” 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徐湛。 “……你谁?”他想了半天,没记起来这小子是什么人。 “嘘。”徐湛赶紧示意他别发出声音,过去推着他的轮椅离开,“王爷小声点。” “呃,先等一下,你为什么救我?”皇甫代瑄却扒拉住牢房的栏杆,不肯离开。 “我,我是徐湛。” “哦……久仰啊。”皇甫代瑄想起来六七年前天熙帝曾经派徐湛出兵援助南蛮,结果差点失败的事。 那只能说如雷贯耳,因为谁也想不到十万对上三万会输。 徐湛摸了摸鼻子,赶紧阻止皇甫代瑄继续回想:“王爷,我们先离开吧,守卫被我引出去喝酒了,一刻钟后就回来。” “……多谢。”皇甫代瑄知道他是太师的外孙,不明白既然太师已经投靠了北胡,为什么还要救自己。 只是他想着,反正下场再惨,也不会比凌迟更惨,随便他们折腾了。 徐湛带着皇甫代瑄离开了大牢,藏到城郊西畔的一座小屋里。 皇甫代瑄有些懵懂,这小屋怎么这么眼熟? 等他看见屋子里的陈设,才回想起来。 这居然是公良忠生前的小屋。 皇甫代瑄也不知道这该叫孽缘还是什么了,他看了眼徐湛:“徐公子怎么知道这间屋子的?” “哦,是公良小姐告诉我的,等过几天,她从宫里脱身,就能带我们回中原。” “你说的公良小姐……不会叫公良秋吧?” 徐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王爷认识她?” 皇甫代瑄也很惊讶,真就这么巧吗? “很多年前见过。徐公子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徐湛坐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她帮我逃婚。” “啊?” 徐湛撇了撇嘴,简单地说了一下他被窦壁强行带到北胡之后的事。 窦壁为了让他安心留在北胡,居然帮徐湛向铁卫波求娶北胡的公主,因为只是外姓公主,铁卫波很快就同意了。 但公主已经有了心上人,不愿意下嫁,徐湛也死活不同意,窦壁直接强行把徐湛押进宫里。 公良秋被接进宫后,和公主成了好朋友,她原本是想来威逼利诱徐湛放弃娶公主,结果一不小心问出了不得了的秘密。 公良秋干脆让他假意接受,等成亲那天,让公主的心上人和徐湛换个身份,等木已成舟之后,逼迫窦壁承认那个人才是徐湛。 这之后公良秋就会向铁卫波请辞,以她已经十九,不宜再住宫里为由,坐着马车悄悄把徐湛一起带回中原。 而这几天徐湛正在假意和公主亲近,听见有传言要处置越王,便赶紧将皇甫代瑄带出来。 第129章 莫辨东西隅 “……这,这也太巧合了点。”皇甫代瑄小声地嘀咕着,三天之后就是公主成亲的日子,结果被他撞上了。 徐湛没听清楚他的话,也没在意,只是让皇甫代瑄在这里安心等着公良秋的消息。 两天后,公良秋紧急赶着马车过来:“徐湛!!” “怎么了?” 公良秋扶额叹了口气:“你还问我怎么了?王上发现了越王不见,现在全北胡都在通缉他,这下我们怎么去中原?” 徐湛摸了摸鼻子,他承认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办,就脑子一热把皇甫代瑄带了出来:“要不给王爷化个妆?比如女装……什么的?” “……绝对不要!”皇甫代瑄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公良秋也耸耸肩:“没用,我刚才看了看奇兰城门,就连小孩子和老人都要被仔细盘查,除非他完全变副样子,否则就算是易容,也会被识破。” 徐湛唉声叹气地坐下:“有必要这样吗?” 皇甫代瑄反而笑了笑:“我坏了铁卫波的好事,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这种时候就不要说风凉话了!”公良秋朝他翻了个白眼。 皇甫代瑄眨了眨眼:“原来姑娘还记得我。” 公良秋侧眼看他:“哼,当然记得,要不是你和那个宋琛,我叔叔也不会死。” “那姑娘为何要帮我呢?” 公良秋撇撇嘴,移开视线,不去看皇甫代瑄笑吟吟的脸:“我乐意!” “那个,我们还是先想想办法吧?”徐湛在一边弱弱地开口,刚才一直插进去话。 公良秋“呵呵”两下,坐在椅子上:“没办法,等死吧。” 徐湛悄悄瞥了一眼皇甫代瑄,结果后者还是一脸无所谓地笑着。 徐湛微微叹口气:“要不我们绕过城墙,走小路?” “你以为小路就没人把守了吗?”公良秋最后还是无奈地开口,“现在要么把他交出去,要么就只能放弃去中原。” “……”徐湛沉默下来,他两个都不想选,他想选逗号。 皇甫代瑄出声打断两人的思考:“这样吧,你们自己走便好,把我留在此处,不必再管了。” “那怎么行!”徐湛皱着眉,“王爷……” “嘘,有人。”公良秋捂住徐湛的嘴巴,朝窗外看了看。 “……谁?”徐湛用眼神询问她。 公良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放开徐湛,走到窗边观察。 她从腰间拿出匕首,示意徐湛把皇甫代瑄推进里间。 徐湛正要动时,被皇甫代瑄叫住:“等一下,好像是自己人。” 公良秋疑惑歪头,下一刻门被轻轻敲响。 她不禁在心里想,这么有礼貌,应该不是来追捕皇甫代瑄的。 于是她打开了一条门缝,外面站着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一头银发,一个身穿黑袍,黑袍上还有一朵红色的花。 公良秋正想发问,穿着黑袍的人就发话了:“别紧张,公良姑娘,我们见过。” “我怎么不知道?”公良秋回头看了眼皇甫代瑄,见后者点头,才放两人进来。 巫折柳笑了笑:“准确来说,是我见过姑娘。” 皇甫代瑄说道:“嗯,这位是巫折柳。那位……呃?” “北冥遮。”北冥遮看了眼皇甫代瑄的脚踝,很快就移开视线。 徐湛吓了一跳:“你,你是国师?这么年轻?” 徐湛以前只在祭祀时远远见过巫折柳,那时国师戴着白色面具,看不清样貌。而现在巫折柳并没有戴着面具,一副十七岁少年的模样。 他听外公说过,在自己出生之前,这人便是国师,怎么如今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 巫折柳朝他微微一笑:“徐公子不必惊讶,外貌只是最容易迷惑人的一部分。” “呃……难道他真的是神仙?”徐湛小声嘟囔着,没让其他人听见。 皇甫代瑄看向巫折柳:“你为何会在樊城?这会儿又出现在北胡……总不能在跟踪我吧?还有这位,是你朋友吗?” “……没有。”巫折柳略带心虚地低下头,“都是巧合,真的。他是我哥哥,我就是,嗯……顺路送他回北海。” 北冥遮低头看着巫折柳胡扯,伸手拽了拽他的衣领:“啊对对对。” 巫折柳缩了缩脖子,躲开他的手,跑到皇甫代瑄边上。 “哥哥?”皇甫代瑄愣了一下,小声地问巫折柳,“北辰吗?” “嗯。” 皇甫代瑄没想到北辰原来还活着,倒是为巫折柳高兴了一下。 北冥遮没在意两人的对话,只是看向徐湛和公良秋:“把他交给我们吧,你们自行去中原就是。” 虽然徐湛不是很相信北冥遮,但是国师他还是相信的,况且传言中巫折柳很厉害,他便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二位了。” 等三人离开,公良秋问他:“那位国师,我真的见过吗?” 徐湛疑惑:“什么?” “……没什么,你就先待着吧。我今晚去和公主告个别,明天我们就出发去中原。”公良秋说道。 徐湛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姑娘为什么愿意帮我?” 公良秋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我确实想去中原看看吧。”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公主。” “也有这一层原因。”公良秋转身走到门口,“但更多的,是想看看,叔叔行商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为什么最后……会让他这么恨。”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小声,徐湛没有听清楚,再问起时,公良秋只是一笑:“我是说,我叔叔生前是在中原行商的人,他老给我带些中原的新奇玩意儿,我就很想去看看。” 徐湛没有起疑,只是微微颔首:“那就祝你在中原玩得开心吧。” 公良秋回去后,只剩下徐湛一人,他独自坐在小屋里,拿出怀里的一只银镯。 这是窦壁送他的周岁礼,因为窦壁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对他这个唯一的外孙向来宠溺。 导致徐湛如今想不明白。 他一直觉得外公是世上最好的人,可为什么最好的人,也会选择谋反呢? 小时候,是窦壁亲自教他忠君爱国,亲自教他仁义礼信,徐湛也都一一记下。但最后,却是教导他的人,做不到这些。 徐湛眼神黯淡几分,将银镯扔出了窗外。 第130章 还巢 银镯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亮光,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徐湛紧紧地盯着那个方向,眼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 屋外,夜风吹过,带动窗棂发出吱呀的声音。徐湛收回了目光,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 月光洒在寂静城郊,夜风吹拂着他的面颊,徐湛冷静了下来,转身回到床上休息。 第二天,奇兰王宫那边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是公主出嫁的队伍,唢呐的声音隔了四五条街也能传进徐湛的耳朵里。 他被迫一大清早就从床上起来,取了两朵棉花团塞进耳朵里,然后翻身继续睡觉。 迎亲队伍一直吵吵嚷嚷了一个时辰,才渐渐走远,徐湛也不知道窦壁看见新郎不是自己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大概是又气又恼,但却必须强忍着,不得不接受的表情。 毕竟若是当众拆穿,不仅是让公主下不来台,更是在打铁卫波的脸。 窦壁是不敢这样做的。 徐湛又躺了一会儿,脑子却越来越清醒,无奈地叹口气,把棉花取出来扔到一边的桌上,换好衣服起来。 公良秋赶着马车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床上的枕头破了个洞,里面的棉花被揪出来两团,随意地扔在桌上。 “徐湛!你拆我枕头干嘛?” “咳咳,早上太吵了……我赔你一个吧。”徐湛避开公良秋的眼神,不敢看她。 公良秋“哼”了一声,把徐湛拽上马车,又递给他一本文牒:“拿好了,这个是公主帮你伪造的身份,等过城门的时候拿出来。” “知道了。”徐湛接过去,放进随身的包袱里。 奇兰的西郊没办法直接离开奇兰,只能从西门进去,再绕一小段路,从南门离开。 进入奇兰城内的时候还算顺利,路上匆匆过去的队伍也只是在追查皇甫代瑄,随意检查了一下徐湛的文牒就放行了。 只是在快到南门的时候,铁澈竟亲自把守在那里。 公良秋咽了咽口水,她自然和铁澈熟得很,和兄妹差不多。 铁澈很快就注意到她,走过来问道:“秋儿,你怎么在这里?小妹出嫁,你不去送送她?” 公良秋假笑了一下:“那个,公主都嫁出去了,我再黏着她不太好,所以,呃,想离开奇兰,去外面走走。” 铁澈疑惑地看着她:“你一个人不太安全吧?” 随后将目光转向马车里面:“里面是什么?有人吗?” 公良秋摸了摸鼻子:“他,他是我叔叔生前的好友的弟弟的儿子!” “……这称谓可真够长的。”铁澈无奈地扶额,“秋儿,最近查得严,就算是你也得检查一下车里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公良秋赶紧点头,让开了身位。 她现在就只能庆幸铁澈还没来得及见到他未来的妹夫,没见过徐湛。 徐湛也是这样想的,但当他把文牒递过去的时候,转眼看见了铁澈身后的宋琛。 不好! 徐湛现在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宋琛会出现在铁澈的身后,他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完啦”。 徐湛刚把文牒递给铁澈,不好直接缩回马车里,而铁澈看得认真,也没注意到徐湛的眼神。 宋琛眯了眯眼睛,和徐湛的视线对上。 徐湛有些汗流浃背,但转念一想,如果宋琛真的在帮铁澈做事,那谋反的人是他宋琛,自己心虚什么嘛。 于是他很快缩了缩脖子,用车帘挡住自己的脸。 公良秋:“……” 她可全看见了。 刚才她忙着应付铁澈,也没发现边上站着的宋琛,现在看见后,她慢慢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刺伤过的人。 他现在既然帮铁澈做事……应该不会记仇吧? 这边两人各怀心思,铁澈已经已经检查完将文牒还给徐湛:“没问题了,秋儿,走吧。” 徐湛拿回文牒的时候还有些奇怪,怎么宋琛没把自己供出来,但他现在更重要的是离开北胡,宋琛怎么想的他不关心。 只是铁澈一转头看见宋琛一直盯着徐湛,皱了皱眉:“认识的人?” 徐湛身子一僵,缩回马车里。 宋琛却低下头,抿唇道:“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着他?” “他长得好看。” 铁澈:“……” 徐湛:“?” 没等两个人作出反应,公良秋就赶紧驾着马车离开,不远处就是南门,出了奇兰,她就不至于再遇见熟人了。 等两人出了奇兰,徐湛才松了口气,出了车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奇怪,他怎么没说出我来?” “谁啊?”公良秋赶着车,随口问了一句。 “那位宋琛呗。” “说起来,他以前是中原的人吧?我很多年前见过他和那位越王在一处。” 徐湛点了点头:“嗯。” “那说不准,他是念在旧情帮你呢。” “……旧情没有,我跟他之间非要说的话,有旧恨。” 公良秋好奇地问道:“你们有仇啊?” 徐湛摇摇头:“倒也没有,只是我爹和他在朝堂上一直不对付,所以我爹被人暗杀后,他也没怎么用心破案。” 公良秋无所谓:“管他呢,既然他刚才没把你说出来,也算是好事。” 等两人到了中原,謩朝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元气,皇甫恪虽然年轻,但好在朝中的一些元老还在,他用功学起来也很快。 皇甫恪在文辰尧的帮助下,揪出了一些其他诸侯国安插在朝中的探子,北胡也遭到了张之鹤和李珣联手下的打击,最近几个月是不会再有动作了。 徐湛真的回来之后,他又开始害怕了,毕竟窦壁是真的反叛归顺了北胡,那边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徐湛”在和北胡的公主成亲。 他现在该去哪里呢? 太师府是不可能回的,原本的徐府如今也没有人,被下旨查抄封锁,徐湛也知道,曾经那些围着他拍马屁的人,如今肯定也巴不得离自己远点。 或者把自己抓住了押去官府领赏。 公良秋看了眼郁闷的徐湛,说道:“说起来,我叔叔生前在这里的宅子应该还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卖出去。” “祝姑娘好运吧。”徐湛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准备和公良秋告别。 “我说你是真的笨啊!”公良秋没忍住把他拉回来,“你就不会问一声,能不能暂时借住在我这里吗?” 徐湛:“……诶?” 第131章 酷怜娇易散 “真的可以吗?”徐湛有些不敢确定地看着公良秋。 公良秋耸耸肩:“我可没骗过你吧。只不过,你得住在侧院,不能随便进我房间。还有,我叔叔那里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再嫌弃也只能凑合着住。” “姑娘放心吧,有地方去,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公良秋带着徐湛在京城绕了好几圈,也没能找到公良忠之前的住处。 徐湛跟在她后面,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真的知道你叔叔住在哪里吗?” “当然……不知道了。”公良秋尴尬地咳嗽一声,“我那时候才十岁啊,连奇兰都没出过。他也没来得及给我留住址。” 徐湛叹了口气:“要不还是住客栈吧。” 公良秋也只能答应,好在来之前她在公主那里薅了不少银钱。 街上巡逻的队伍很多,徐湛怕被认出来,选了京城里比较偏远的地方。 这里的客栈人不多,比京城其他地方也更便宜。 徐湛独自缩在房间里,公良秋闲着无聊,出来逛了一圈。 这里不远处就是道察院,公良秋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了道察院门口。 她看了眼院门口的牌匾,就打算转身离开,结果远远看见边上站着一个人,有些眼熟。 公良秋悄悄靠近了一点,结果看见了秦渭。 不是,铁澈分明已经下令撤出京城了,为什么秦渭还留在这里?难道闻固也在? 公良秋很疑惑,她明明在奇兰看见了闻固,就跟在铁澈边上。 秦渭很快发现了她,转头看过来:“公良小姐?” “呃,巧啊。”公良秋干笑一声,走到他面前,“秦校尉还没走呢。” “我弟弟在里。” “哦……啊?” 秦渭垂眼拉着公良秋离得远了点:“没什么,公良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来找叔叔的……” 秦渭眼里充满了怀疑,公良忠早就死了,她还有什么叔叔在中原? “咳,我的意思是,我来中原玩玩,顺便想看看叔叔生前的故居。” “原来是这样。正好,我之前去过,要带公良小姐去吗?” 公良秋赶紧点头:“谢谢!” 有了秦渭的帮忙,公良秋总算是找到了公良忠生前住的地方,这里在京城的西侧,虽说周围比较繁荣,但居然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被人买去。 也有可能是因为房契全被公良忠带去了北胡,没办法买,也不知道该找谁买。 “公良小姐不是一个人来的吧?”秦渭突然开口问话。 公良秋差点被他吓一跳,回答道:“一个人。” “……嗯。”也不知道秦渭相信了没,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告辞离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公良秋费了一整个下午,才把荒废了许久的屋子清理干净,回到客栈的时候,徐湛已经找了她许久。 “你没事吧?怎么出去这么久?”徐湛迟迟没见到公良秋回来,还以为她出了意外,在客栈周围找了半天,准备回来喝点水去远一点的地方找人。 公良秋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找到了叔叔的房子,你收拾一下吧,我们赶紧过去。” 徐湛松口气,很快跟着公良秋到了地方。 这里有两个院子,侧院的面积比主院小了一半,院子里的杂草还没来得及清理,公良秋也只是将主院打扫干净了。 她递给徐湛扫帚和抹布:“自己清扫吧,侧院的房间你随便选。” 徐湛道了声谢,过去干活了,公良秋开始琢磨之前秦渭说的事。 她隐约记得,秦渭父亲曾经和她父亲共事过,所以秦渭来中原办事的时候,公良忠带他在自己家住过一段时日。 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秦渭父亲在即将高升的时候,辞官离开,说是要回家养老去了。 那时候秦渭父亲也不过三十多岁,公良秋都还没出生,公良驷之后讲起这件事时语气里全是疑惑。 而后来,公良秋能记事的时候,秦渭曾经来过公良家,公良秋记得,秦渭确实还有个弟弟,只是那个弟弟看起来很怕生,不敢和她说话,公良秋也就没有和他交流过。 最让公良秋疑惑的是,不久之后,秦渭的父亲就去世了,明明只是四十多岁的人,身体也没什么大病,突然就暴病而亡。 公良驷好奇地问过秦渭,对方只说是多年饮酒导致的痛风。 后来公良秋就再也没见过秦渭的弟弟,秦家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入朝为官,升官的速度也很快。 原来他弟弟到中原做官了吗? 公良秋在心里想着,只是为什么呢? 她推算了一下,秦渭弟弟失踪的时候,他应该还不到十二岁,来中原做官是不可能的事。 公良秋打了个哈欠,想得有些头疼了,索性不再动脑子,关了门就躺到床上休息。 半夜,道察院里。 秦烈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景途和以为他生病了:“着凉了就去房间里待着。” “不冷。”秦烈摇摇头,继续给手里的菜浇水。 景途和再次叹气,强行把人拉进屋里。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道察院的院子里种菜,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景途和与秦烈刚回到道察院时,这里比以前还要清贫,下人和侍卫只剩下之前的一半,而原本的粮食也被北胡抢走了。 但秦烈依旧催着景途和去上面批钱,景途和一气之下跑去了梨城。 他正在砧白楼外楼喝着闷酒,结果看见秦烈追了过来。 景途和干脆耍赖,假装不认识秦烈。酒楼里人多,他很快就把秦烈甩开了。 只是离开时,景途和瞥见秦烈似乎迷路到了内楼。 内楼是什么地方景途和有所耳闻,只能赶紧过去,想要把人拉回来。 然后就听见秦烈被内楼一个路过的商人拦住,对方以为秦烈是砧白楼的人,说是陪他一晚上,给秦烈一百两银子。 换做其他人,景途和一点也不担心,可那是秦烈。 他真的有可能会动心。 所以景途和赶在秦烈开口前,把人连拖带拽地抢回来,回到道察院时,秦烈一直低着头,眼里看不出情绪。 ……总不能在怪自己没让他赚到那一百两吧? 景途和犹豫着咽了咽口水,假装不经意地问道:“秦烈,你还好吧?” 秦烈抬眼看他:“不好。” 第132章 燕子学偎红 景途和心里一口闷气上来,戳了戳秦烈的额头:“不好也给我憋着。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许用那种方式赚钱。” 秦烈却是乖顺地低着头任由他戳,但景途和硬是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一丝委屈的意味来。 “……别委屈了,不就是一百两嘛,等着。”景途和最后语气还是软下来,转身离开了。 秦烈看着他离开,没有说话。 景途和回到房间,四处搜寻了许久,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奇怪,放哪里去了……应该没被抢走吧……” 一刻钟后,他从床底下翻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长匣,急匆匆地跑回去找秦烈。 “拿去,把这个当了,至少五百两。”景途和随意地把匣子扔给秦烈,说完就背过身不去看他。 秦烈伸手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支金簪。 金簪雕刻成金莲的模样,莲叶薄得可以透光,但又没有断,在连接莲花瓣的地方还点缀着金银各色的珠宝,簪尾落下琉璃做成的流苏。 秦烈有些懵懂地关上匣子,确定上面全是灰尘,然后再一次打开,还是之前他看见的那支金簪。 景途和没听见他的动静,忍不住说道:“要去就快去,过了今天我要后悔的。” “怎么来的?”秦烈用布擦了擦匣子外面的灰尘,问道。 “别管怎么来的,你就说要不要吧。”景途和依旧没有转身,生怕看见簪子后舍不得了,“你记得跟店家说死当啊,能多拿点,反正后面也肯定赎不回来的……” 秦烈却走到他面前,把匣子塞进景途和手里:“不要。” 景途和抿着嘴唇,无奈地说道:“好好好,我说。这是我娘给我,说是送给未来儿媳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拿去就好。” 然后景途和就难得看见秦烈脸上有一丝僵不住的笑意,却依旧摇了摇头:“很重要的。” 他扬起的嘴角很快被收住,景途和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景途和眷恋地看了一眼长匣子:“你再不拿去我真的要反悔了,之后可就没有银子给你了。” 秦烈最后还是没有接受金簪,景途和抱着匣子回去的时候,还在疑惑。 这家伙居然有一天不要钱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景途和收好簪子,环顾了一眼一贫如洗的院子,把为负责采买的市丞叫了出来。 “以后我和院判的伙食就不用买肉了。” 市丞愣了一下,才小心地开口:“可是大人……” “没有什么可是的,然后再去买点菜种,在院子里用之前剩下的砖头拦一片菜园出来。” 市丞不知道院长抽什么风,突然要自己种菜,但他不敢问,很快就置办好了。 秦烈被景途和拉去播种的时候,脸上露出无语的表情:“这就是大人的办法?” “哼,给你钱你又不要。”景途和撇撇嘴,把菜种递给秦烈。 “……不一样。”秦烈低头小声地嘀咕一句。 景途和不明白都是钱哪里不一样,反正是秦烈自己不要的。 秦烈思绪回来,自己已经被景途和拉进屋子里,身上还披了件外衣,他在桌边坐下,看着景途和又出去浇水。 他面上没有波澜地坐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景途和的房间,外衣也自然是景途和的。 秦烈将外衣脱下,想要回自己房间去。 路过书桌时,他无意间看见桌角的书册下压着一张红色的纸,上面还写了金字。 秦烈抽出来看了一眼,脸上神情忽地暗下去,手腕轻轻颤抖着,带动着指尖攥紧了这张纸,泛着白色。 这是张定亲文书,上面写着景行与一位姑娘的名字。 而景途和便是景行(háng),字途和。 秦烈微微哆嗦了一下,把红纸放回去。 景途和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秦烈神色不太自然,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秦烈摇摇头,转身想要离开,许是刚才吹了晚风的原因,他这会儿真的有些头晕,脸上微红,眯了眯眼睛。 之前打喷嚏,原来是真的着凉了。 秦烈在陷入黑暗之前,最后想的是这句话。 等秦烈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他半睁开眼睛,屋外的光线已经照进来,看来至少是辰时(7:00)之后了。 他思绪有些迟缓,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景途和的床上,鼻间全是他的气息。 秦烈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有些头晕,景途和那像被太阳炙烤过的树木气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慢慢坐起来,从床上下来,看见自己的外衣就挂在床头,伸手去够时,门被推开。 景途和拿着一碗几乎全是水的米粥走进来,看见秦烈已经起来,就将碗放在桌上:“还能走吗?” “嗯。”秦烈穿好外衣,在桌边坐下。 等他喝了几口米粥,才说道:“抱歉。” “什么?”景途和不知道他在道什么歉,反正按照秦烈的性格,肯定不会因为麻烦自己照顾他道歉。 “你那张定亲的文书,我私自看了。” “哦。”景途和不在意地随口应了一声,“看就看吧。” “……被我弄皱了。” 景途和点点头:“我知道了。” 秦烈:“?” 这是该有的反应吗? 正常人不应该先教训他几句不要随便乱动自己的东西,然后赶紧把文书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哪里损坏吗? 而景途和却只是看着秦烈喝完粥,对于文书的事一个字也不提。 秦烈还是憋不住,小声地问了一句:“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景途和失笑,把空碗接过来,“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文书,本来也旧了。” 所以还是娃娃亲? 秦烈默默点了点头,站起来往外走。 “去哪?”景途和赶紧拉住他,伸手覆在他额头上,“还有些烫。” “铃山。”秦烈缩了缩脖子,避开景途和的手。 景途和被他噎了一下,气恼地把人抓回来:“好歹也等烧退了吧?” “无妨。” “……你就听话一回,行不行?” 景途和以为秦烈还会和以前一样一根筋,执意要出去,他都准备好强行把人锁起来了,结果听见对方很轻的一声回答。 “行。” 第133章 伊人犹在 景途和微微怔了一下,不对劲,秦烈最近很不对劲。 他快速思索了一下,秦烈这几天都干了什么。 和以前一样,出访,回来,催钱,只是多了一条种菜。 难道是种菜种傻了?不可能啊,这也不是什么费体力的活。 景途和正想着,听见秦烈轻轻打了个喷嚏。 看来是着凉的原因。 他把人拉回房间,塞回被窝里:“你最近就好好休息吧,我去铃山,行了吧?” 秦烈看着他没说话,许久才点点头。 景途和这才满意地转身走出去,来不及听见秦烈的那句话。 “——这是你房间,大人。” 到了铃山山脚下,景途和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和那些农户对话。 正是偷偷溜出宫来的皇甫恪。 皇甫恪正想起身告辞,一扭头看见景途和站在自己后面,吓得他赶紧低着头要离开,嘴里小声地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景途和:“……” “陛下,微臣不是瞎子。”景途和小声地说了一句,被皇甫恪拉到一边。 “你小声点!”皇甫恪缩着脖子,不住地向景途和使眼色。 “……是。”景途和叹口气,声音越发轻了,“陛下怎么会亲自到此?世子在哪里?” “我,咳,朕来体察民情……对。”皇甫恪眼神飘忽,不敢看他,“至于世子,他在宫中还有事要处理。” “是吗?微臣怎么不知道,我在宫中有事要处理呢?”文辰尧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在皇甫恪的身后,惹得皇甫恪一哆嗦。 景途和偏头避开皇甫恪控诉的眼神,他也不是不想告诉皇甫恪世子过来了,只是文辰尧动作太快,来不及说。 皇甫恪被文辰尧提溜着后衣领离开,还不停地向景途和挥手:“呜……景大人救我——” 景途和朝他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被抓回宫里,皇甫恪和文辰尧坐在御鉴阁里面面相觑。 皇甫恪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一片平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这样才是他最怕的,文辰尧生气起来,可以一整天不理他。 皇甫恪慢慢磨蹭到文辰尧边上,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嘿嘿。” “……”文辰尧抿了抿嘴唇,转向另一边。 皇甫恪不气馁,抓住文辰尧披在肩头的一小缕头发,凑近他耳边:“辰尧哥哥,别生气啦,我也不是故意要溜出宫的……” 文辰尧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转过身,使劲揉着皇甫恪的脸:“如今局势不定,陛下怎么能轻易离宫?万一北胡的残党还在呢?” “我错了嘛。”皇甫恪乖乖低下头,任由文辰尧教训。 文辰尧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小孩不喜欢一直闷在书房里处理政务,每天除了学习与工作,空闲的时间顶多也是在皇宫里走走,没有机会出去。 他轻轻抱了一下皇甫恪:“下次陛下出宫,记得让微臣陪同。” 皇甫恪有些兴奋地抬眼看他:“我真的能出去玩?” “……陛下。” “咳,我是说,我真的能出去微服私访?” 文辰尧没忍住笑了一下,点点头:“自然,但是陛下一定要记得多带些暗卫。” “嗯嗯。”皇甫恪一个劲地答应,就差直接拉着文辰尧出去了。 而几天之后,皇甫恪就坐不住,和文辰尧一起换上便装出了皇宫。 路过街边一处卖话本的小摊,皇甫恪走过去翻看了一下。 “有想要的吗?”文辰尧见他感兴趣,问了一声。 皇甫恪摇摇头,把话本放回去,语气有些低沉:“我想大哥了。” 文辰尧捏了捏他的手心:“去越城看看吧,听说太子妃刚刚生产。” “对哦。”皇甫恪想起来,之前皇甫德出事时,太子妃因为孕期回了娘家,躲过一劫,前几天刚生下一个男孩。 皇甫恪和文辰尧很快就到了越城的慕容府,正是太子妃的娘家。 慕容府便是越国公府,是开国以来承袭至今的爵位,现任的越国公就是太子妃的生父慕容全。 而越国公世子慕容白,今年十六岁,正抱着他的小外甥在院子里哄着。 慕容白之前也在上书房待过一段时间,和皇甫恪两人相识,看见两人进来,行了个礼,就把小外甥递给了皇甫恪。 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脸上还皱巴巴的,皇甫恪感觉他就像一团棉花一样,缩在自己怀里。 皇甫恪不敢用力,怕自己把小孩的什么地方捏坏了,但又不敢太放松,怕小孩掉下去。 文辰尧见他这副小心的样子,笑了笑,让皇甫恪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把小孩放在腿上抱着。 “这样就不会掉了。”文辰尧说道。 慕容白也不禁笑了:“陛下不必紧张,小孩子其实没那么容易坏。” “哦……”皇甫恪嘴上说着,却还是僵着身子。 文辰尧想让他放松点,便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原本太子曾留下过字条,说是男孩叫万奕,女孩叫寻爱,只是他写信说,想了个更好的名字,想等孩子出生那天再告诉姐姐。”慕容白回答道,“可惜,没人知道了。姐姐就决定,叫他寻奕。” “也挺好的。”文辰尧低头摸了摸婴儿闭着的眼睛,感受到他微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手心里。 慕容白只是笑笑:“嗯。” 皇甫恪抬头问他:“皇嫂还好吗?” “姐姐很好。”慕容白起身,“陛下要去看看她吗?” “……要不算了。”皇甫恪想了想,摇摇头,“让她好好调养身子吧,我就不去打扰了。” 慕容白微微颔首:“好。” 皇甫恪很快起身告辞,回到皇宫里,他处理完奏折,依旧略有所思地坐在书桌前。 文辰尧难得见他安静,疑惑地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皇甫恪从腰间取下一块崭新的玉坠:“我想送寻奕一件礼物。” 文辰尧沉默了一下:“按照规矩,只有皇子才能有这个。” “可是,本来大哥就是太子,如果不是突然出事,寻奕也会是皇子!”皇甫恪认真地抬头看着文辰尧,“他的哥哥姐姐们都有。” 文辰尧笑着俯身捏了捏皇甫恪的耳垂:“全凭陛下决定。” 皇甫恪脸色一红,躲开文辰尧的手,很快召来工匠,在玉坠上刻下“寻奕”二字,送去了慕容府。 第134章 双燕穿户 景途和回到道察院的时候,就看见秦烈不听医嘱,在门口和人说话。 “跟我回北胡。”秦渭背靠着树干说话,低头看着秦烈。 “不去。”秦烈脸色还有点红,脑子有些迷糊,伸手想要推开他,脚下一个不稳,趔趄了一下。 秦渭皱了皱眉,强行扯过秦烈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而秦烈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思,刚刚才说过“不去”,却很顺从地跟着秦渭。 “就算要回去,也得等秦大人病好了吧?”景途和抿了抿嘴唇,拦在两人前面。 秦渭看见他冷笑一声:“景大人当时那一棍,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把腰牌送给大人,大人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景途和理直气壮地装傻:“秦校尉这就冤枉人了,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追求,能离开是非之地,为什么要回来?一定是有小人诬陷在下。” “……”秦渭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继续纠缠,“总之,他是我弟弟,我有权力带他回北胡。” “他也有权力自己选择去哪里。”景途和不买账,继续拦在秦渭身前。 秦渭“哼”了一声,回头看秦烈:“走不走?” “……走。”秦烈低着头,没有看景途和,小声地说了一个字。 景途和心里莫名地慌了一下,佯装镇定地说道:“那也等病好了再走呀。” 秦渭笑了笑,挡住景途和的视线:“这就不劳景大人费心,我自会带他去我所在的客栈。想来,这条件应该比道察院要好上不少吧?” 景途和沉默了一下,看了眼秦烈,后者依旧没有看他,只是景途和隐约感觉,他眼里的生气好像又少了一点。 秦烈刚来道察院的时候就是这样,形同木偶一般只知工作,景途和好不容易才把他养得有了些活人样,现在又变回去了。 景途和叹了口气,给秦渭让开身位:“既然他这样选了,那就带他走吧。” 秦烈身子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很快被秦渭拉走。 萧白还需要花些时日帮京正府处理遗留的琐碎事务,等新任的京正府府尹上任了才会回道察院来。 所以,现在道察院只剩下了景途和一个人,他一时间还不太习惯没有人追着自己要钱的日子。 他也不需要想方设法省钱了,没有人会再来抢他的俸禄。 景途和提着水桶去给院子里的菜浇水时,习惯性地将把木舀往旁边一递,才发现秦烈早就离开道察院了。 他没来由地丢开木舀,在原地愣了许久。 萧白处理好京正府事务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他交代了府尹几句,就赶来了道察院,结果一进去,发现里面除了几个衙役和打扫的仆从,什么人也没有。 不是,这两个人去哪了? 萧白疑惑地找遍了道察院,也没有看见景途和与秦烈的身影。 难道是外出视察了? 但按照之前的习惯,院里总会留一个人,防止有突发事件。 萧白只能先去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出来时看见院子里种着一片菜。 已经到需要自己种菜的程度了? 萧白眨了眨眼,有些无措地和菜苗互相瞪眼看着。 在他愣神的时候,景途和从外面走进来:“萧大人回来了。” 萧白见总算有人回来,赶紧跑过去问:“景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还有秦大人在哪里?” “你先别急。”景途和看了眼菜苗,带着萧白进屋,“最近院里比较紧,就试着种了点菜。秦烈……他要回北胡了。” “什么?你说他回、回哪?” “……北胡。”景途和叹了口气,“他是北胡人,前几天秦烈哥哥过来带他离开了。” 萧白花了许久才消化了这一消息,有些艰难地开口:“那他还回来吗?” “我不知道。” 萧白犹豫着,看了眼景途和的脸色,和寻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仿佛秦烈这次只是和以前一样,出去视察。 “景大人,那你……” “什么?” “呃,没什么。” 景途和抿了抿唇:“听说宋大人去了北胡?” “……是。”萧白汗颜,这是要和他互相伤害吗? “不要紧吧?”景途和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把话题带了过去。 萧白咽了下口水:“我没事。” 景途和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好,这几天道察院累积了不少事,既然秦烈离开了,还请萧大人暂时替他完成一部分。” “啊?”萧白愣了一下,才回神问道,“那我院丞的工作……” “哦,萧大人放心,不会少了你的。” 萧白:“……” 他怀疑景途和在拿他泄愤! 看着萧白苦着脸去拿账本,景途和笑了笑,回房拿上了什么东西,就离开了道察院。 这天正是秦烈要离开中原的日子,秦渭一大早就忙着去准备,留他一个人在客栈。 秦烈坐在窗边,无神地望着外面的风景。 京城恢复了往日的繁荣,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时不时传来小贩的吆喝声。 有妇女拿着一支银簪和摊主讨价还价,边上是她的丈夫,无奈地笑着,但还是耐心地等着她和摊主斗智斗勇。 秦烈很快把视线撇开,满街风光,却没有他想看的。 他算了一下时间,秦渭差不多要回来了,于是他起身走下客栈,想去门口等人。 然而一出房门,秦烈却看见了景途和正欲敲门的手。 “……”秦烈紧张地后退一步,想要关门。 “等一下!”景途和伸手扶着门框,不让他关上,“我有话要说,只要一刻钟的时间,说完就离开!” 秦烈垂眼,手上的力气小了几分,景途和顺势走进去,关上了房门。 安静了一会儿,秦烈依旧没有说话,等着景途和的话。 “你还真是……听话。”景途和苦笑了一下,没想到秦烈真就只是等着自己开口,什么话也不问。 秦烈抬眼看他,眼里有一丝询问。 景途和朝他笑道:“我要说的是,我好像喜欢你。” 静默几瞬,秦烈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带着不可置信,直直地盯着景途和。 景途和摸了摸鼻子:“你没听错……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当我没说过吧。” 秦烈摇了摇头,伸手抓住景途和的胳膊:“没有。” 景途和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被拒绝,结果听见一句“没有”,反而说不出话来了:“你?” “……嗯。”秦烈点了点头,小声地应着。 景途和很快回过神,试探性地把人拉进怀里。 秦烈没有挣扎,顺从地配合着景途和的动作。 第135章 白纸泼墨 抱了一会儿,就在景途和松了口气时,秦烈把他推开,有些生气地转过身。 “怎么了?”景途和紧张地问他,以为自己会错意了。 “……文书。”秦烈声音闷闷的,夹杂着一丝委屈。 景途和反应过了,从怀里拿出那张红色的定亲文书:“你是指这个?” 秦烈回头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景途和笑了笑,把红纸塞进秦烈手里:“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就撕了吧。” 秦烈缓慢地转身,看着手里的红纸皱眉:“那她……” “抱歉,是我没告诉你。”景途和拉着秦烈在桌边坐下,“我小时候,父母确实给我定了亲,但是,我那个娃娃亲的对象,七岁的时候就生病夭折了。” “……为什么?” 景途和听懂了秦烈的意思,挠了挠头:“那不是以前被官场上那些个人问得烦了,才把这东西翻出来,告诉他们我已经定了亲,别再来打扰我嘛……” 秦烈默默看着景途和,半天才突然笑起来。 景途和刚被他的笑容晃了眼,下一刻秦烈就站起来扑进他怀里。 景途和下意识地接住他,在秦烈耳边轻声笑道:“那你还去北胡吗?” “不去。”秦烈靠在他身上,声音有些沉闷。 秦渭提着行李回来就听见这句话,冷笑着推开门:“景大人,拐人拐到客栈里来了?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后面秦渭没来得及说,因为他一走进去,就看见了两人的姿势。 “!”秦烈慌忙从景途和身上站起来,脸上起了可疑的红色。 秦渭:“……真是厉害。” 景途和笑了笑,站起来把秦烈挡在身后:“不好意思,恐怕要秦校尉,一个人回去了。” 秦渭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躲在后面的秦烈,一句话没说,咬着牙离开了。 景途和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就这样放弃了?” “是。”秦烈说道。 “……其实我不是在问你。”景途和对上秦烈疑惑的眼神,叹了口气,把人带回了道察院。 萧白已经看账本看得昏睡过去,景途和给他盖上一件外衣,就和秦烈去了房间里。 “你的病好了吗?”景途和伸手在秦烈额头上试了试体温,还有一点点温热。 秦烈靠近一些,眯了眯眼睛:“好了。” “那就好。”景途和说完就陷入沉默,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 而秦烈也只是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眼神却一直黏在他身上,像是要把景途和看出个窟窿来。 景途和最后轻叹一声:“那个,你说点什么?” “什么?” “……算了。”景途和就知道不能指望秦烈打破尴尬,干脆说道,“去看看菜吧。” 秦烈摇摇头,拉着景途和的胳膊:“算数吗?” 景途和捏了捏他的脸:“一辈子都算数。” 秦烈低下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随后说道:“我爹是北胡人,但我娘是中原的。” “……嗯?”景途和没想到秦烈会突然开口说他的过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秦烈则继续不缓不急地说下去。 …… 二十五年前,秦烈的父亲秦至在外出时,结识了一个逃难到北胡的中原女子,两人很快就成了亲,并且生下了秦烈。 在这之前,秦至原本有一个妻子,也有秦渭这个儿子,只是秦渭的母亲难产而死。 秦渭这时候十岁,秦至是北胡的一个小官,他把秦渭母亲的难产归咎于秦渭身上,十年来都不曾好好对待过秦渭。 所以秦渭不是很欢迎秦至娶的续弦,更不喜欢她的儿子。 但是秦至对秦烈关怀备至,一直宠着小儿子。 因为在秦烈出生后,秦至得到机遇,官运通亨,一步步往上升到了六品。 秦至对秦烈越好,秦渭便越发讨厌他这个弟弟。 只是秦烈不知道,在学会走路说话后,秦至不常在家,母亲又忙于家务,便喜欢跟在秦渭身后,不厌其烦地叫他“哥哥”。 似乎是因为秦烈喜欢,秦至慢慢对秦渭也多了点关心,秦渭不再觉得弟弟有那么讨厌了。 他开始主动带着秦烈玩,得到了什么好东西,也会第一时间和秦烈分享。 在秦烈五岁的时候,母亲却患病去世,这下天就要完全变了。 秦至同样地把错误按在秦渭身上,开始酗酒,对于公务也不上心。 在外面喝得醉了,他就会一个劲地骂秦渭。 “都是你个丧门星,害死了一个还不够,还要把小烈的娘亲也害死!” 秦渭只是低着头,任由他辱骂,眼里的扭曲越来越满,最后溢出来时,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但他对秦烈依旧很好,只是背后的感情变了。 他想让秦烈在爱和幸福中长大,然后亲手撕毁这张白纸。 秦至骂人的时候表情狰狞,嘴里满口酒气,秦烈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便觉得哥哥可怜,经常晚上跑进秦渭房里安慰他。 秦渭这时候会笑着把弟弟抱在怀里,然后告诉他,自己只有弟弟了。 就这样又过了五年,秦渭冷眼看着秦至在一次醉酒后倒下。 他每天都往秦至的酒里下一点慢性药,药发需要几年的时间,最后只会被诊断出来因为酗酒而死。 秦渭很快代替秦至,二十岁时,在北胡做了武官。 而秦烈的噩梦,也就开始了。 秦渭不再像以前一样,撕下了好哥哥的面具,露出下面的獠牙。 他哄骗着秦烈,说如今官场沉浮,他孤身一人是做不长久的。 “但是我们现在又只有彼此,所以,如果哥哥再出事,小烈就没有亲人了。” 秦烈被他唬住,有些害怕地问他:“那我该怎么做?” 秦渭笑了,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陪哥哥出去吃顿饭就好。那些叔叔看见小烈这么可爱,一定会喜欢的。” 秦烈那时候听不懂秦渭话中的意思,只是点点头,跟着秦渭出席了。 他按照秦渭说的那样,朝着同席的官员甜甜地笑着,宛如不知事的白雪。 而后,秦烈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轻纱,遮不住身上的光景。 秦烈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有人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他不喜欢的笑。 他想下床找哥哥,但是动弹不得。 第136章 追月亮的人 这天晚上之后,秦烈三天没能下床,但秦渭逃脱了嫌疑,对于秦至的死,只是匆匆一句饮酒过度带过。 秦渭在北胡一路高升,很快超过了秦至,做了个四品校尉。 正如他对秦烈说的那样,生活越来越好。 两年后,秦烈激烈地反抗了一次,划伤官员之后,被扭送到秦渭面前。 秦渭红肿着眼眶,声音里带着嘶哑,但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他轻轻把秦烈抱在怀里,说道:“哥哥也不想这样,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哥哥就要被官府抓起来,然后小烈就没有亲人了。” 秦烈木然地抬头看着秦渭的眼睛,随后眼里的神采黯淡下去,不再反抗,也不再说话。 他渐渐把自己的感官封印了起来,对于旁人的喜怒哀乐不再有反应,就像是任由秦渭摆布的木偶。 而秦渭对外隐藏了这一秘密,只说秦烈失踪了,不知去向。 直到三年后,秦烈正坐在一家客栈的后院,望着旁边的水井发呆。 也不知道这次的官员发什么神经,非要让秦烈大半夜等在这里,并且要他换上女装。 秦烈很听话地穿上了秦渭准备的衣服,静静地坐在后院,等着官员。 半夜本不会有人来这里,秦烈这样想着,也无所谓了。 但是他没想到,真的有其他人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客栈的后院看月亮。 那人就坐在秦烈对面的房檐上,突兀地出现在秦烈的视线里。 对方似乎也惊讶这里还有人,朝他挥了挥手:“你也睡不着吗?” 秦烈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对方更加好奇,索性问他:“要不要一起上来坐坐?” 秦烈看着屋檐上的人,是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脸庞沐浴在月光下面,柔和又美好。 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后悔的时候,已经被少年带上了屋顶。 那天晚上的月亮确实很圆很美,值得少年半夜三更爬到屋顶上观赏。 秦烈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听对方说着。 “我叫景行,道路的意思。” 景行。 秦烈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他很想知道关于少年的事。 景行也确实说了许多。 他说自己是跟着父母来北胡游玩的中原人,所以住在客栈里。今天晚上他睡不着,就想要出来看看月亮。 清冷的月辉洒在景行笑着的眉眼处,秦烈觉得自己好像喝了许多的酒一样。 “你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父母放心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面啊。” 秦烈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原来景行以为他是女孩,并没有认出自己衣服下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景行却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在等人?” “……”秦烈心里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这样抽象的动作,他也能看懂的吗? 景行见秦烈没有摇头否认,便说道:“这样呀,那你也最好注意一下四周,小姑娘独自在外面不安全。” 秦烈抿着嘴唇,朝他点头。 他觉得这人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的,明明能明白他的意思,却看不出自己是个男孩。 但秦烈很高兴,有人愿意在半夜陪着自己看月亮。 哦,对了,是他陪着景行看月亮。 只是过不多久,景行的父亲起夜时发现这小子不见了,急匆匆地跑来找他。景行朝秦烈笑了笑,把人带下了屋顶,就跟着父亲离开了。 秦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下半夜,月亮已经快要隐入云层,马上便看不见了。 秦烈下定了决心,没有在这里等着官员,偷偷溜回家里,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秦渭这时候睡得正香,连秦烈什么时候把行李收拾好,拿了秦渭的文牒和钱袋离开都不知道。 景行在秦烈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他想去看看中原,想看看是什么地方能够有景行这样的人。 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出远门,他不再去想第二天那些官员会怎样为难秦渭,秦渭又该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 他只想去追自己的月亮,离开这样的生活。 好在秦渭的钱袋足够鼓,支撑着秦烈独自到了中原。 没有秦至的偏心,没有秦渭的虚伪,秦烈生活得很好。 他在京城读了几年书,考了个举人,做了小官。 在京城和新认识的官员喝酒时,秦烈不懂得拒绝,一杯杯地喝着,有了些醉意,脸色潮红,隐约间似乎听见有人来劝对方别再给自己灌酒。 恍惚间秦烈听见了那武将喊来人“景途和”。 途……也是道路的意思。 秦烈有些兴奋,又带着一丝不安,他和景行会有关系吗? 只是没等他想清楚,那人就离开了,只有武将把不省人事的秦烈带回家里。 后来,秦烈打听到,道察院新上任的院长便是景途和,他费了点心思,即使不怎么会与人打交道,最终也成功作为院判进入了道察院。 而第一次和景途和见面,那人就笑着和他打招呼:“我叫景行,字途和。” “……秦烈。” 秦烈压下心里的悸动,脸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和景途和说了一声“谢谢”。 景途和看上去很疑惑,为什么初次见面就道谢,但秦烈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就岔开了话题。 后来便是他身为院判,几乎每天都追着景途和要钱的日子。 秦烈有些苦恼,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景途和自己的往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份心意。 他很怕景途和知道了他在北胡的遭遇后,会嫌弃自己。 于是他只能用冷漠伪装自己,更加的不近人情。 所以景途和刚开始真的以为新上任的院判看自己非常不顺眼,每次被秦烈催钱后,都是叫苦不迭地无奈扶额。 一直到如今,秦烈听见景途和那句告白,这才卸下防御的包袱,准备坦诚一切。 “所以,你就瞒了我这么久?”景途和把秦烈抱在怀里,捏了捏他的脸 秦烈想要推开他,但没舍得:“对不起。” 景途和笑了笑:“不用道歉,谁让我也陷进去了呢。” 他眼里带着一丝狡黠,但没有说出来。 在北胡的那个晚上,他其实知道对方是个男孩,只是怕戳穿之后,秦烈会尴尬,也就没有明说。 而现在,也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第137章 所谓谏官 萧白睡一觉醒来之后,就发现秦烈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还是经常追着景途和要钱,但他居然会用计了。 比如今天早上,秦烈可耻地使用了美男计,把景途和迷住之后,冷不丁开口一句“批钱”。 气氛急转直下,但景途和还是叹着气去找上面要钱了。 萧白假装没看见两个人之间的变化,默默在他们勾心斗角的时候给后院的菜施了肥。 这几天北胡传来消息,为了讨回他们之前被西戎占去的几座城池,想要和中原交好,防止謩朝突然背后插一脚。 条件是放回之前被北胡抓去的那些不肯投降的官员和皇室。 也就是说,萧禅一行人不日就要回来了。 萧白心情不错,哼着小曲,看着账本,等着萧禅和索溪洁回来。 原本皇甫恪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答应北胡,还想要再扒一层皮,但文辰尧劝住了他,西戎最近又侵占了周边的一些小国,还有势头往东南发展。 如果不借着北胡牵掣一下西戎,恐怕西戎就是下一个北胡。 文辰尧见皇甫恪闷闷不乐地应下,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这些诸侯国总有一天会被统一的。” 皇甫恪抬头看他:“那会是謩朝统一的吗?” 文辰尧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 小皇上听了低下头,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脸:“那我就努努力,让你知道。” “好啊。”文辰尧笑了笑,随手捡起边上的一本奏折。 皇甫恪已经批阅过这本了,他也只是闲得无聊随便看看。 然而对方却反应很大,赶紧把奏折抢回来:“这本奏折不好看,辰尧哥哥换一本吧!” 文辰尧:“?” 奏折还有好看的吗? 他略带怀疑地看了一眼皇甫恪,小孩已经长到了他的眼睛处,再过半年多也要满十六岁了,到时候也算是半个成人。 “好吧,那我换这个?”文辰尧换了一本奏折,拿起来问道。 皇甫恪松了口气,点点头:“其他的随便看。” 文辰尧抿了抿唇,低头翻了翻手里的奏折,都是些无聊的小事。 然后,他趁着皇甫恪在翻阅另一本奏折的时候,飞快地抢过被皇甫恪禁止看的那一本。 “……辰尧哥哥!”皇甫恪惊呼一声,想要抢回来。 可惜为时已晚,文辰尧已经看见了里面的话。 “……护国公世子于国无有寸功,然其深居宫闱之中,左右陛下之意,非贤臣所为也。臣望陛下三思,不使小儿祸乱朝政,将其驱逐出宫……” 皇甫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你别生气。” 文辰尧神色自若地看完了奏折,署名是苏衔。 “这苏衔是什么人?我以前没听过。”文辰尧将奏折还给皇甫恪,问道。 “他是刚上任的谏官。”皇甫恪见文辰尧没有动怒的迹象,放下心来,“他能力不错的,只是嘴巴太毒,得罪了好多人。我怕你也讨厌他……” 文辰尧笑道:“我为什么要讨厌他?他这话,说得倒也不错。” “哪有!”皇甫恪不满地说道,“要不是你把玉玺带回来,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北胡篡位了。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说你坏话。” 文辰尧觉得有些好笑:“陛下刚才不是还说苏衔能力不错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批评他了?” “谁让他骂你。”皇甫恪撇撇嘴,把这本写了红色“不准”的奏折扔进奏折堆里。 文辰尧说道:“我在外人眼里确实是,嗯……迷惑皇上的狐狸精?” 皇甫恪“噗”地笑出来:“辰尧哥哥,你顶多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小鹿。” “为什么这样说?” “难道不是吗?谁家狐狸精在一起这么久了,连晚上一起睡的时候亲个脸都不敢。” 文辰尧:“……” 他有些脸红地咳嗽几声:“我是怕打扰陛下休息。” “那要是我说不会,你就敢了吗?” “……还是谈谈这个苏衔吧。” 皇甫恪轻笑起来:“我其实想提拔他,只是他在朝中风评不太好,许多人对他那张嘴很不满。” 文辰尧想了想:“这样吧,把他传进宫来,我想见见他。” 很快,苏衔便被召进宫里,来到御鉴阁。 和皇甫恪说的嘴毒不同,苏衔的外表很干净,个子不高,素净的脸就像是刚刚束冠的少年,他又偏生了一双桃花眼,抬眼间似乎流露着勾人的柔情。 然后他一张嘴,就打破了别人的幻想。 “微臣参见陛下。”苏衔行完礼,侧眼看见文辰尧,目光冷淡几分,“还有世子。世子如今还在赖在宫中,是因为从小养成了习惯吗?” 文辰尧扯了扯嘴角:“苏大人何必一上来就针锋相对呢。” 苏衔垂首:“微臣不敢,世子身份尊贵,微臣不过是一介谏官。” “咳咳。”皇甫恪出声打断两人对话,“苏衔,今日朕召你前来,正是要谈论关于你弹劾世子的这本奏折。” 苏衔抬起头:“陛下可是同意把世子逐出宫去了?” 文辰尧:“……” 我还在这呢。 “……没有,朕是想说,其实世子并非如你所说那般不堪。” 苏衔略带疑惑地歪头,没有言语,斜眼睨着文辰尧。 皇甫恪把玉玺拿出来放在桌上:“你可知北胡侵犯京城时,是谁拼死护住玉玺的吗?” “是吴公公。”苏衔低头回答,不知道这和文辰尧有什么关系。 “没错,但是苏大人不知,将玉玺护送回来的,正是世子。” 苏衔微微愣了一下,咬了咬下嘴唇。 皇甫恪继续说道:“这样,苏大人还觉得世子于国无功吗?” 苏衔思索了一下,竟是转身朝文辰尧行了个跪拜礼:“微臣无知,请世子责罚。” 这一下给文辰尧整不会了,他以为苏衔顶多和自己道个歉,结果没想到这人直接行了个大礼。 他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苏衔拉起来:“苏大人快请起,使不得。” 但苏衔却没动,直直地看着文辰尧:“只是,微臣还是觉得,就算世子有如此大功,也不该日夜混于宫闱之中,扰乱陛下神思。” 文辰尧的手僵了一下,才强行把人拉起来。 他果然不该轻易觉得苏衔会这么好说话! 第138章 暗潮之下 苏衔起身轻轻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低眉顺目地说着最嚣张的话:“还望陛下三思。” 皇甫恪无奈说道:“苏大人,世子提出过许多政策,因为他朕才能管理好朝政。” 苏衔摇了摇头:“陛下不是靠着世子管理好朝政的,而是陛下自己。” “什么意思?” “唯有知人善任,能分辨臣子提出计谋的好坏,世子才能在陛下这里崭露头角。 ” 皇甫恪疑惑:“这样看来,苏大人似乎对世子评价不错?” “是。”苏衔点头。 “那为何你要弹劾他?” 苏衔说道:“因为世子日夜宿在深宫,于礼不合。左右陛下之意,非臣子之道。” 文辰尧摸了摸鼻子:“苏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搬出宫去,然后不许干预朝政?” 苏衔朝他略微弯腰行礼:“世子聪慧。” 文辰尧叹口气:“可是,苏大人不知,我与皇上……” “咳咳。”皇甫恪出声阻止文辰尧的话头,抢在他前面说道,“苏大人不必因为此事烦恼,朕自有主意。” 苏衔居然也没坚持,只是朝皇甫恪行礼:“微臣遵旨。” 皇甫恪又和苏衔聊了几句朝中之事,苏衔便告退了。 文辰尧还在疑惑他怎么突然不坚持了,结果临走时,苏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文辰尧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六个字。 “后宫不许干政。” 文辰尧:“……” 皇甫恪好奇地凑上来看,然后马上红了脸,把这纸条抢过来扔了:“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文辰尧抿了抿唇,原来苏衔早就看出来他和皇甫恪之间的关系了。 皇甫恪忽然有些危机感:“辰尧哥哥,难道朝中的臣子都看出来了?” 文辰尧笑了笑:“陛下若唤个称呼,或许发现的人会少一点。” “……”皇甫恪被他噎住,不服气地瞪着文辰尧,“我不管,肯定是你的问题。” “是是是,是微臣的问题。”文辰尧顺着他说下去,伸手将桌上的奏折整理好,“陛下可批阅完奏折了?” “好了。”皇甫恪放下手里的奏折,伸了个懒腰。 “那就准备一下,迎回淮王等人的事宜吧。” 皇甫恪问道:“不是交给礼官了吗?” 文辰尧摇摇头:“名单上有宋琛的名字,但是他不会回来,不能被别人发现。” “为什么?” 文辰尧叹口气:“他非要留在那里,说是报仇。” 皇甫恪没办法,只能又召来礼官,悄悄嘱咐了礼官,不要把宋琛没回来的事透露出去。 几天后,萧禅与其他官员一同回到了京城,皇甫恪在宫中摆宴迎接了他们,一直持续到晚上。 萧白也出席了宴会,但在人群里左右找不到宋琛,皱了皱眉,一杯杯地喝着酒。 跟着萧禅回王府的时候,他还有些心不在焉。 萧禅苍老了许多,不似以前会和萧白开玩笑,见他郁闷,叹了口气:“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还请相信他。” 萧白愣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萧禅:“父王见过他?” “……不重要,总之,你要好好生活着,等他回来。” 萧白咬着下嘴唇,强忍下泪意,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索溪洁在一边犹豫着开口:“王爷,你真的还愿意相信他?” 萧禅面色冷了三分:“不这样说,谁知道这小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爷,白儿已经这么大了,我想,我们应该相信他能承受得住。” 萧禅没回答,转身进了房间:“总之,别再让本王碰见那小子,否则本王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索溪洁在原地摇着头笑了笑,平日里萧禅总怪她对萧白太过宠溺,可事实上,最放不下萧白的,还是萧禅。 她抬眼凝望着王府外面的夜幕,随后也进了房间。 …… 北胡,都城奇兰县。 “你自己选择留下来的。”铁澈抿着茶,在宋琛对面说道。 宋琛和以前一样,直接忽略了他,做着自己的事。 他也没什么事,只是用笔蘸了墨,在白纸上乱写乱画。 有时候写萧白的名字,有时候画着不知所谓的图像。 铁澈低眼看见笔下的画,评价道:“看不出来是什么。” “又不是给你看的。”宋琛头也没抬地呛着他,停笔后说道,“你该出去了。” 铁澈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房间:“所以,你留在这里,到底图什么呢?” 宋琛看着关上的门扉,轻声笑道:“是啊,我图什么呢?” 他到北胡后,看见窦壁在这里做了大官,看见许多其他謩朝的官员在这里发迹,也看见有像韩东一样的人宁死不屈,在这里葬送了一生。 宋琛握紧了手里的笔,取了一张干净的白纸,落座在桌前,写下了一个个名字。 在这里的,一个都别想逃。 他与中原现在唯一的联系就是和文辰尧的书信,宋琛怕被铁澈察觉,甚至没有与皇甫恪通信。 为了不让铁澈起疑,他经常伏案,在纸上胡乱写着无厘头的东西,所以宋琛给文辰尧写信的时候,在外面监视他的人也只以为宋琛依旧和那时一样,在想念萧白。 传信的事落在徐湛手里。 没错,徐湛之后又悄悄和公良秋回了北胡,他确实放心不下窦壁。 等知道假徐湛没有被发现,窦壁默默咽下此事后,他放心下来准备离开。 却被宋琛拦住了马车,在铁澈不太高兴的注视下,递给徐湛一个香囊。 徐湛本来很无语,拆开香囊时,却发现宋琛给他写的纸条,让他将香囊里的信传给文辰尧。 徐湛一个激灵,觉得他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了,很快就回到中原,找到了文辰尧。 对此,公良秋的评价是,这不解风情的男人只会把她当成传信的交通工具。 宋琛这几天里,搜集了不少北胡的机密,他如今在写一份名单。 名单上都是些如今还身在中原,但实际上已经是北胡探子的人。 有些还在朝中为官,有些在各个县城里监视謩朝的军队动向。 宋琛表面上不在意铁澈说的任何话,暗地里早就把和铁澈联络的中原人挨个查了一遍。 等他笔下这份名单送到文辰尧手里之际,便是收网的时刻。 第139章 阴差阳错 几天之后,徐湛带着书信回来,皇甫恪按照书信上的内容,将北胡残留在中原的余党一网打尽。 铁卫波得知消息,勃然大怒,他知道,一定是出了内鬼,皇甫恪才能分毫无差地将他的人揪出来。 而查来查去,他却查不到任何人头上。 那些在中原的官员全部落网,不可能是他们走漏的消息,但是目前在北胡和他们联络的人,除了铁澈,没有一个对外有书信往来。 铁卫波在书房里踱步,铁澈是不可能的,那就是他身边的人。 他猛然间想起,铁澈从中原带回来一个所谓的府尹,一直在铁澈的身边。 铁卫波将宋琛传进书房,问道:“宋大人近来可好?” 宋琛垂首:“一切安好。” “那么,宋大人最近,可与中原有所往来?” “并无。” 铁卫波挑眉,显然不信:“是吗?孤记得,宋大人并不愿意待在澈儿身边,许是放不下中原的亲人吧?” 宋琛抬眼看了看他:“在下并无亲人在世。” “那就是舍不得中原的朋友。” “舍不得,也只能暗中念想了。” 铁卫波笑了笑:“看来宋大人对澈儿怨念颇深呐。” 宋琛微微侧头,避开铁卫波的视线:“公子对在下百般关怀,并无怨念。” “是吗?”铁卫波继续试探性地发问,“不知宋大人最近与谁有书信往来?” 宋琛抿唇,随后说道:“在下也想寄书信给朋友,只是苦于没有信使。若是王上垂怜,我这儿倒有几封书信要送去中原。” “不知可否给孤看看?” 宋琛笑道:“王上莫急,书信都在房间中,不在身上。” 铁卫波半信半疑地颔首:“既如此,宋大人可将书信交给澈儿,孤让他安排送信之事。” “那就多谢王上。” 宋琛退下后,铁卫波眉头紧锁,若是宋琛有鬼,刚才自己提及书信的时候,必然会想要掩饰,说他与人并无书信往来。 可他却大方地承认了自己有书信在身,还能给自己看看。 宋琛如果只是临时起意想出这个说法,应该也不会提前准备着家信。 难道是自己怀疑错了? 铁卫波沉思一会儿,召来下人:“将公子澈请来。” 铁澈听见宋琛被召进宫中时,就有种预感,这下铁卫波当真来找自己了。 他在心里叹着气,认命地去了铁卫波的书房。 铁卫波看见他进来,问道:“宋琛可有异常之举?” “……目前来看,并无异常。”铁澈回答。 铁卫波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我朝中出了叛徒,往后行事要多加小心。” “孩儿明白。” “多注意一下那几个中原来的官员,尤其是住得离王宫远的,对外书信往来方便的。” “是。” 铁卫波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下,随后话锋一转:“你为何将宋琛留在身边?” 铁澈差点没有反应过来,晃了晃神,才说道:“孩儿只是觉得,他能力比较出众,可以帮孩儿处理事务。” 铁卫波看了他一眼:“澈儿,切忌被旁人的外表迷惑了。不要让他参与太过机密的事。” “孩儿遵命。” 铁澈回到住所时,宋琛已经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书信交给他,把铁卫波说的要他安排送信之事说了一遍。 铁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琛:“我能看看信吗?” “你确定?”宋琛只是无波澜地瞥了他一眼。 “确定。” “随你。” 铁澈拆开信件,将所有的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脸色铁青地封好,把书信随手扔给下人,让他们去安排送信的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给铁卫波写去回音。 这些信全是宋琛写给萧白的,字里行间透露着铁澈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铁卫波得到回信,对宋琛勉强放下几分戒心,转而将矛头对准了窦壁。 窦壁曾经是謩朝的太师,有着极高的权力,甚至可以与太子平起平坐。 但铁卫波却很轻易就将他策反了,还让自己的外孙与公主联姻,如今铁卫波想起来,心里就多了许多的疑虑。 他派人在暗中调查,却震惊地发现,现在的驸马,竟是很久之前公主的心上人。 那时铁卫波因为对方出身西戎世家,不敢重用,更不敢让他成为驸马,严词拒绝了。 公主还为此生了三天的闷气。 这下他就不得不防窦壁了,好好的謩朝人,为什么会认西戎的武将之后做外孙? 若是被人掉包,窦壁应该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不可能隐瞒至今。 铁卫波皱了皱眉,暗卫又回来报信,说是窦壁的外孙名叫徐湛,并不是如今的驸马。 而现在整个北胡都找不到徐湛,那么他还会在哪里呢? 铁卫波冷哼一声,看来窦壁是暗中将徐湛送回了中原,当做他和中原联系的信使。 窦壁被抓起来的时候,心里还很奇怪,等到铁卫波提起驸马一事,他还以为只是徐湛被掉包的事情败露。 他赶紧下跪表明忠心,说只是因为徐湛并不肯降北胡,所以徐湛才独自在婚前逃离,他怕被铁卫波责怪,所以隐瞒不报。 这下是越描越黑了。 铁卫波冷笑一声:“既然你的外孙不愿意归顺北胡,为何你愿意呢?” “臣……” “孤记得,窦大人,是謩朝的太师吧?如此显赫的官位,大人又为何愿意屈尊来北胡呢?” 窦壁冷汗直流,赶紧说道:“王上,如今謩朝式微,虽说上次北胡未能成功,但是謩朝也只剩下了一个小娃娃做皇上,必定不是北胡的对手。 还请王上明鉴,臣下只是想要给外孙找一个安全的归宿,若他在謩朝,怕是危矣。” 铁卫波眯了眯眼睛,没有说信不信,只是让人将窦壁“请”下去,软禁在了他如今的府邸上。 “来人,去给孤把徐湛揪出来。”铁卫波下了命令,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还有皇甫代瑄!” 如今一直没有皇甫代瑄的消息,铁卫波也只能确定,即使不在都城奇兰,皇甫代瑄本人也一定还没有出北胡。 他不知道是谁将人放出去的,但是一个残疾之人,除非会飞,否则是不可能绕过城墙离开的。 也就是说,皇甫代瑄如今还藏在北胡的某处地方。 ——分割线—— 铁卫波:过程全错,结果全对( 第140章 辗转回还 北海。 “就在前面。”北冥遮带着两人在北胡传言中的无人之地停下。 巫折柳看着茫茫的大海:“真的在前面?”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 北冥遮说着,走到前面的海岸边,在一处沙砾较暗的地方。 这里被来来往往的海潮浸湿,显现出暗色的水渍,残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痕迹。 巫折柳没想到原来安慎是住在海底,难怪北冥遮说他是鱼。 安慎还没有回来,他所住的海底宫殿里只有他的几个徒弟看守。 皇甫代瑄看着眼前粉蓝色的宫殿,再看看门帘处的贝壳装饰,有一瞬间的犹豫。 “……你家师傅是有什么爱好吗?”巫折柳跟着北冥遮进去,问道。 北冥遮摇摇头:“这里是他的未婚妻修建的。” “未婚妻?”巫折柳推着皇甫代瑄,跟着北冥遮走进去。 “好像叫……温什么晗。” 北冥遮推开宫殿的大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四周的墙壁一片空白,没有灯火,只有从门缝里透出一点光线进去。 在走廊深处,有一女子掌灯而来,手里握着一盏剔透的油灯。 “是温慕晗。”她打开走廊尽头的门,说道。 “哦。”北冥遮毫不在意地进去,没有和她打招呼。 木蓉倒是翻了个白眼,给皇甫代瑄让开路:“好歹也是未来师娘,你把人家名字给记住啊。” 北冥遮停下脚步,斜看着房间里色调温暖的烛火:“那你姐姐?” “……咳咳,不介绍一下这二位?”木蓉身形一顿,把油灯放在桌上,转移话题。 “我弟弟,和……弟媳。” 木蓉差点把油灯摔在地上:“什么?!” “这么惊讶做什么。”北冥遮随意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淡然地喝了口茶。 “……他们都是男的吧?”木蓉小声地凑到他耳边,微不可闻地问道。 “你眼睛应该没问题。要是觉得眼神不好,可以让你姐姐来看看。” 木蓉被他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转身给巫折柳二人倒了茶:“你们好,我叫木蓉,北冥遮的师姐。” 巫折柳捧着茶杯点头:“姐姐好,我是巫折柳。” 木蓉说道:“好乖!你比你哥哥可爱多了!” 巫折柳:“?” 北冥遮平日里到底有多叛逆,以至于他就叫了一声“姐姐”,木蓉就觉得他很乖了? “皇甫代瑄。”皇甫代瑄默默离木蓉远了一点,随后也小声叫了她一声“姐姐”。 虽然她的年纪可能可以做他奶奶了吧。 木蓉很感动,总算有两个听话的弟弟,她也不管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了,反正以后他们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北冥遮在一边残忍地提醒木蓉:“他是我弟弟。” “……要你管!”木蓉“哼”了一声,转身走进里屋,带来许多的零嘴,“随便吃随便吃,不够姐姐那里还有。” 北冥遮耸耸肩,没有凑上去抢,而是看着巫折柳两人有些局促地拒绝。 他笑了笑,递了一块糕点给巫折柳:“吃吧,反正不要钱。” 木蓉心情好,难得没有呛北冥遮,只是说道:“师傅他们还要几天才回来,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巫折柳没有回答,看向皇甫代瑄。 皇甫代瑄沉思了一下,说道:“我……我想尽快回樊城。” “樊城?那是在中原啊……”木蓉有些惋惜地说着,“那好远。” 巫折柳点了点头:“朝中确实也还有些事务要我回去处理。” “嗯?什么意思?”木蓉没明白北冥遮的弟弟怎么和朝廷有关系。 北冥遮随口解释道:“他是国师。” 木蓉眨了眨眼,北冥遮刚来的时候,一直说他最讨厌人类,这会儿他的弟弟做了人类的国师,还与人类在一起,他居然还怪平静的? 她摇了摇头,说道:“好吧,那你们一定要经常来看看我啊。” “看你做什么?” “我是他们姐姐,怎么不能来看我了?”木蓉不服气地说道。 北冥遮说道:“你只是我师姐,和他们没有关系。” 眼看着两人有吵起来的趋势,巫折柳赶紧开口:“哥哥,你们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老头子还有几个徒弟,不过都出师了,不怎么留在北海。”北冥遮回答,“我和木蓉平日里也不在这里。” “那在何处?” “四处游历罢了,偶尔回来聚一聚。”北冥遮喝了口茶,说道。 巫折柳点点头,将皇甫代瑄衣襟上不知何处沾染的落叶拂去。 他们在此处停留了几天,巫折柳和皇甫代瑄便从北海出发,沿着海路回到了中原的奈县。 等皇甫代瑄回到樊城时,传来消息,北胡在中原的探子被一网打尽,如今北胡正在全力追捕徐湛和自己。 “徐湛是怎么回事?”皇甫代瑄托腮想着,“我记得他是太师的外孙,一起跟着归顺了北胡。” 巫折柳去打探了一会儿,大致说明了情况:“……就是这样,原本窦壁准备让他和公主联姻,结果现在发现那人不是徐湛,而徐湛早就脱身不知去向。” 皇甫代瑄想了想,写了一封信,交给巫折柳,让他将信带给皇甫恪,无论如何,先报个平安。 巫折柳回到皇宫时,巫宁还没回来,听闻她已经在墨山山腰间建起了仙灵观,巫折柳便传信给她,不必担心其他事,安心在仙灵观待着就好。 皇甫恪接到皇甫代瑄的信,又哭了一场,然后觉得很丢脸,把人都赶出书房,独自又念了一遍平安信。 他擦了擦眼泪,给皇甫代瑄写去一封回信,将这几天的事都说了一遍,告诉皇甫代瑄,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做好分内的事,也正在学着去做一个好皇上。 如今四方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各路诸侯国之间小战不断,大战不起,也没有人再来进犯中原,只偶尔向謩朝求助借兵或是主持议和。 南蛮和西戎的摩擦越来越多,两国周边的小国几乎都被他们蚕食吞并,而贺兰不知乌时用了什么方法,和南蛮结成了联盟,也能抵御西戎的进犯。 北胡元气大伤,没有什么大动静,得知皇甫代瑄已经回到樊城后,铁卫波也只能撤销对他的通缉。 仿佛唯有东夷没有受到影响,依旧与各国之间隔着东海,我行我素地过着日子。 第141章 雨中之刻 两年后,宣清三年,正月初三。 外面飘着小雨,雾蒙蒙的一片粘在窗户上,形成一层雾气,有雨滴顺着窗沿落下,划出几道透明的痕迹。 娴贵人的宫殿里一片漆黑,文辰尧和皇甫恪撑着伞一路小跑过去,只有手里的灯笼有光亮。 夜晚的地面湿滑,两人跑不太快,进了宫殿后,文辰尧大半边的肩膀被雨浸湿。 好在雨不算大,两人其他地方没有沾到雨水。 文辰尧用火折子点亮宫里的灯,皇甫恪已经脱了外衣,在墙边站好。 “辰尧哥哥快来,我觉得今年长高了不少!”皇甫恪略带着兴奋,随意擦了擦发丝上的水珠,额前贴着几缕凌乱的头发。 文辰尧走过去,用匕首在皇甫恪的头顶划下一道痕迹。 比起去年,皇甫恪确实长高了许多,如今已有五尺多高。 皇甫恪现在已经放弃了要超过文辰尧身高的想法,他看了眼依旧比他高上半个头的文辰尧,有些气馁地在另一边划上线。 皇甫恪早就不需要在这种事上被安慰,文辰尧也只是笑笑,整理了一下皇甫恪跑得半开的衣领。 “陛下跑得太快了。”文辰尧一边柔顺皇甫恪的头发,一边说道,“雨天路滑,晚上不清,下次可要多加小心。” “知道啦。”皇甫恪应了一声,看了看文辰尧肩上的水迹,“你也是,不用把伞一个劲儿往我这边斜。” “好。”文辰尧轻声回应,拉着皇甫恪在桌边坐下。 皇甫恪没有选秀,宫中除了太后,其他天熙帝的妃子都已经出宫去了,后宫这块地方显得异常冷清,到了晚上,更是没有一丝光亮。 后面太后也受不了,索性搬出宫去,到别处行宫居住。 两年前,上书劝皇甫恪选秀的折子越来越多,让文辰尧意外的是,苏衔居然没有掺和进来,自从那次文辰尧和苏衔见过一面,苏衔反倒不再上书弹劾文辰尧了。 皇甫恪被催得烦了,就独自躲到娴贵人的宫中,除了文辰尧和春儿姑姑谁也不见,后面大臣们没办法,只能妥协,说是等皇甫恪及冠之后再议选妃之事。 文辰尧从来没在这种事上过问,搞得皇甫恪原先以为他不在意,还不高兴地把人按在床上问话。 最后被文辰尧掐着腰亲得老实了,乖乖躺下睡觉。 文辰尧在他力气小下来轻声笑着,顺了顺皇甫恪的发丝,小声地在他耳畔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过为难。而且,就算选妃,按照名分,我也该是正室吧?” 皇甫恪:“……” 见到皇甫恪一脸无语的表情,文辰尧忍不住笑出声:“总之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做小哦。” 皇甫恪叹了口气,知道文辰尧是在开玩笑,不想让他有太多心理压力,他转了个身,缩进文辰尧的怀里:“好好好,你是正妻。” 文辰尧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皇甫恪的肩膀上,纠正道:“是正夫。” “……”皇甫恪轻声咳嗽了一下,拍开文辰尧的手,闭上眼睛不去理他,“睡觉!” 选秀的事不了了之,皇甫恪松了口气,好歹在二十岁之前不会再有人拿这件事烦他了。 至于文辰尧的名分,皇甫恪倒是愿意给,但文辰尧却说现在謩朝刚刚经历动乱,皇甫恪的根基不稳,此时公开无异于给各路诸侯把柄。 所以一拖,就拖到了两年之后,文辰尧十九岁的时候。 皇甫恪原本觉得,他还要四年才及冠,时间还很遥远,结果两年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再过两年,他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皇甫恪不想选妃,他也不在乎什么后嗣的问题,但他现在是皇上,没有权力自己决定要不要子女。 他甚至想过,干脆把皇甫德的儿子过继一个来,被群臣联合上书反对。 大臣们都说皇甫恪现在还很年轻,迟早能有龙子,不可过早过继他人的子女。 皇甫恪摸了摸鼻子,差点说出来他不会有孩子的话。 文辰尧见他苦恼,就随口提醒了一句:“陛下,今天正月初三。” 于是就有了两人一起在雨里跑去娴贵人宫中的那一幕。 现在他们安静地面对面坐在桌前,沉默之后问题还是解决不了。 皇甫恪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辰尧哥哥,要不让三哥来做这个皇上?” “……倒也还没落到这种地步。”文辰尧抽噎了一下嘴角,“况且,越王看上去不是很想坐这个位子。” “好吧……”皇甫恪耷拉下脑袋,完全没想到皇甫代瑄也不会有孩子,而是有些疑惑地想起什么,“说起三哥,他怎么现在了还没成亲?” 文辰尧耸耸肩:“或许是不想吧。” 皇甫恪扯完这个话题,实在想不出别的东西,只能无奈地开口:“那个,关乎后宫之事……” “我不是说过吗,不管你怎么选,最后只能让我当正宫。”文辰尧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皇甫恪,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皇甫恪选妃。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三宫六妃全给她选满!” 文辰尧禁不住咳嗽几声,才正色道:“咳咳,陛下说得哪里话,适才相戏耳。” 皇甫恪撇撇嘴:“那你倒是帮我想个办法,该怎么回绝这些大臣?” “找苏衔吧。” “嗯?” 文辰尧说道:“我看他很适合和别人斗嘴,那张嘴这么厉害,这种时候不用更待何时。” 皇甫恪眨眨眼:“他会同意吗?之前他还骂你来着。” “那只是因为他看我不爽。”文辰尧毫不在意,“但是这件事会让他不爽。” “这又是为什么?”皇甫恪不明白,说起来苏衔最看重礼义纲常,又怎么会对别人催自己选妃这种事不满。 文辰尧神秘地笑了笑:“要不要打个赌?就赌苏衔会不会帮这个忙。” “你要赌什么?” “嗯……要是陛下输了,那晚上……” “咳咳!”皇甫恪赶紧出声打断文辰尧很有可能说出来的惊世骇俗之语,“我信还不行吗!” 文辰尧对于皇甫恪不赌这件事还有些遗憾,等两人休息好了,才撑起伞,和皇甫恪一起回了寝殿。 ——分割线—— 分卷出了点问题,从这章开始,后面才是第八卷:诀别(2)·折柳赴约,之前一不小心点错,结果改不回去了。 第142章 雪中猫 次日,苏衔和文辰尧说得那样,很快就领命去了。 早朝,有大臣出列提及皇甫恪的选秀之事,被苏衔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衔的战斗力确实让人害怕,表面上他却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皇甫恪默默看着底下唇红齿白的少年气得别人直吹胡子,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文辰尧知道,虽然苏衔对于皇甫恪和自己在一起颇有微词,但既然他曾经给了自己那张纸条,就意味着,苏衔不会干扰皇甫恪的私事。 而这些大学陈日夜催促着选秀之事,在苏衔看来,无异于以下犯上。 毕竟苏衔看重朝纲,对于臣子干涉皇上私事这种事,是不会容忍的。 朝中的官员被苏衔一通教育,没有一个人再提起过此事,顶多悄悄上个奏折,也被皇甫恪当做没看见。 皇甫恪很高兴,想给苏衔升个官,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上书说道:“陛下不可因私事而喜恶,更不可因私事而奖惩。” 然后里里外外又骂了文辰尧一遍。 皇甫恪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维持原状,就此翻篇。 苏衔家中人少,母亲随他住在城郊,底下有两个堂弟堂妹,暂时寄养在家里,等堂弟从学堂肄业后,再送回越城的苏家。 苏衔回家之后,先去了后厨熬药,草药味熏了他一脸,苏衔却像没闻见一样,继续扇动着手里的扇子。 等药熬得差不多了,他才起身,垫着一块布拿起药罐,将药倒在碗里。 一般这时候他的堂弟苏允就回来了,十岁的小孩会过来帮着妹妹苏浅准备晚饭。 苏衔将两个小孩赶出厨房,让他们去后院洗菜,别一不小心打翻了药碗。 等药放凉了一点,苏衔端着药碗走进母亲的房间里,等她喝完药,就去看苏允二人。 两个小孩在大冬天也不知道加热水,伸着手放在冷水里就开始洗菜。 苏衔提溜着热水倒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有多穷,用不起热水。 而苏允和苏浅完全只是单纯地懒,不想再穿过后院去前面提水壶。 “说了多少遍,冬天不要直接用冷水。”苏衔赏了他们一人一个栗子,随后提着空水壶去接了清水烧。 苏浅“嘿嘿”一笑,她刚才知道水壶里没有多少热水了,但是他们家有个规矩,谁用完热水就要自己去接一壶新的去烧。 苏浅不想大冷天去井里打水,而苏允自然也不愿意。 这种事一般就只会落在苏衔身上。 苏衔回来后看着他们洗菜,冷笑道:“两个小屁孩还挺有心眼。” 苏允不高兴了:“哥,我都十岁了,哪里是小屁孩!” “看吧,说你又不高兴。”苏衔瞥了他一眼,站着还没有他坐在门槛上高,这小孩就叫嚣着说自己长大了。 苏允撇撇嘴,将烂了的叶子撕开:“反正,只有浅浅是小屁孩!我比她大,不是小屁孩。” 苏浅“哼”了一声,用手盛了点水,洒在他脸上:“你就比我大两岁!” 还好刚才加了点热水。苏允这时候还有闲心想开去,然后很快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拎着水盆将水倒了。 苏衔看着他们闹了一会儿,就走回了书房,提笔想写点什么,最后打了个哈欠,将笔放下,又去找苏允二人。 “哥,说了多少遍,不要在我们做饭的时候来打扰。”苏浅把苏衔赶出厨房,挥舞着手里的萝卜。 苏衔说道:“我打下手也不行?” “不行!”苏允闻声赶紧警惕地拉着苏浅退回厨房,然后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了,“我们不想拉肚子!” 苏衔无所谓地说道:“不就是一次不小心把面粉看成了盐嘛。” 关着的厨房门里传来苏允的声音。 “你那是一次吗?你是每次!你每次做饭我们都要拉肚子!” 苏浅在一边附和:“上次你还把油当成了水,差点把厨房烧了!” 苏衔:“……” 小屁孩记性还挺好。 他只能转身离开,无所事事地翻开一本书,然后时不时去看看母亲的状况。 母亲倒也没得什么重病,只是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每到天冷的时候就容易生病。 今年还好,只是寻常的着凉,喝几天药就没事了。 母亲笑了笑,让苏衔放心,苏衔加了点炭火就关上房门,不去打扰她静养。 苏衔的日子过得很寻常,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在捡起那只白猫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次日清早,苏衔将苏允从床上揪出来,押着他洗漱穿衣,吃了早膳后送他去学堂。 苏衔这几日比较清闲,下了朝后就没事做,选了条偏僻的路走着。 南方就算这时候也不怎么下雪,昨日难得飘起小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这会儿已经被行人踩得变成了黑色的污水,有些厚一点的地方,是黑色的冰。 苏衔走的这条路没什么人,路上的雪还是白色的,他漫不经心地踢着雪往前走,鞋子被打湿了也不在乎。 走到一半,快到城郊时,路边一棵杨树下,忽地响起一声猫叫。 苏衔顿了顿脚步,在四周找了一下,最后在杨树上面看见一只上了树下不来的白猫。 原本苏衔只想找个树枝将它引下来,但他一抬头,看见白猫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哀求,他莫名地就亲自上去,把猫抱了下来。 白猫身上还挂着些雪,摸上去又湿又冷,苏衔弯腰把它放在地上,结果它却不肯离去,一直跟着苏衔。 “……”苏衔走到小路尽头,终于忍不住转身,“别跟着我了,我身上没有吃的。” 白猫歪了歪头,轻轻地“喵”了一声。 苏衔听不懂它的意思,但在他又往前走时,白猫又跟了上来。 他叹了口气,捏着白猫的后脖颈,将它提溜在空中:“你快回家去吧,你家主人肯定着急了。” 白猫身上除了沾染到的雪水,并没有脏污,反而很干净,养得这么好,苏衔觉得不太可能是野猫。 但白猫不管,它在被苏衔放下后,再次跟了上去,这回直接扒拉住他的裤腿,还张嘴轻轻叫着。 苏衔只能任由它跟着回家,想着待会儿回那树下,给猫主人留下点信息,让他来自己家里找猫。 第143章 木石岂无感 苏衔抱着猫回到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准备好,苏浅端了饭菜给伯母,回来就看见一只猫被苏衔和苏允围着。 她很兴奋地跑过去,但白猫似乎不喜欢两个小孩的触碰,在被苏浅摸到的前一刻,跳进了苏衔的怀里。 苏衔面无表情地把猫放下,随手拿了个小碗,装了点菜放在白猫面前的地上。 两个小孩还有些难过,眼巴巴望着白猫,又怕把它吓走。 苏衔想了想,拎着白猫的后脖颈送到他们手里,白猫在空中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妥协了。 只是微弱地“喵”一下表示抗议,随后就被苏浅手里的鱼肉吸引。 “哥,这是哪来的猫呀?”苏允问道。 “树上捡的。” 苏浅把鱼肉送进白猫嘴里:“什么树还会长猫啊?” 苏允拍了拍她的脑袋:“肯定是小猫自己爬上去的呀。” “我当然知道!”苏浅不服气地拍回去,然后继续和白猫玩去。 苏衔只能出声提醒:“别玩得太过了,待会儿手脏,吃饭会闹肚子。” 似是听懂了苏衔的话,白猫“喵喵”两声,像是在说它才不脏。 苏允和苏浅只能遗憾离场,重新去洗了手回来吃饭。 白猫趁机又跑到苏衔边上,顺着他坐的椅子跳到苏衔的腿上。 苏衔皱了皱眉,这到底是谁家的猫,这么黏人。 他无声地叹口气,将白猫无视了,吃着自己的饭。 等吃完饭后,苏衔才等到猫主人上门。 门外站着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手里拿着苏衔留下的字条,却有着银白色的长发,没有束冠,披散在身后,澄澈的眼眸是琥珀的颜色,柔和的月光下,仿若星辰。 那人黑色大氅下,腰间系着金色的铃铛,但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当苏衔抱着白猫靠近的时候,才似有一声微弱的铃声。 北冥遮轻轻瞥了一眼白猫,有些嫌弃地把它从苏衔怀里拎起来:“再乱跑小心被人拐去。” 随后,他将猫放在地上,朝苏衔作揖:“多谢公子。” 苏衔摇摇头:“顺手的小事罢了,不必挂齿。” 苏衔说完便想关门,结果那白猫不知悔改地跑进苏衔家里,蹲在苏衔的脚边叫个不停。 北冥遮:“……” 他无奈地弯腰把猫提溜回来,语气里带了几分歉意:“这猫不太听话,还望公子见谅。” 苏衔本来想笑,但看着北冥遮的眼睛,不太好意思当面笑话他:“无妨无妨,我家弟弟妹妹挺喜欢它的。” “那便好。”北冥遮说道,“在下告辞了。” 苏衔点了点头,想要关门。 北冥遮想起什么,转身问道:“还没问过恩公姓名。” “……倒也不至于说是恩公。”苏衔被他的称呼一噎,赶紧说道,“我叫苏衔,字容卿。” 北冥遮笑道:“还是唤一声好,在下北冥遮。” 苏衔礼貌地点头,心里想着这名字真奇怪。 北冥遮很快带着白猫离开,苏衔没怎么放在心上,关上门回房间去了。 等到走远时,北冥遮转到无人的街角,把白猫放在地上,撇撇嘴,踢了它的尾巴:“小东西,不是说了不要随便出来?” 白猫不怕他,凶巴巴地咬了一口北冥遮的小腿,结果自己的牙齿被崩到,“喵喵”地跳起来。 “……笨死你算了。”北冥遮叹口气,使了个法术,白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街角。 他这才走出去,准备继续往京城,看看巫折柳。 那只白猫是他在安慎帮助下修复半截尾巴的时候,那小子炼错药产生的,原本只有巴掌大,但随着北冥遮的修炼,越养越大了。 只是那猫看上去不太聪明,旁人一近身就吱哇乱叫,还会伸着爪子划伤别人,唯有北冥遮和安慎才能抱着它。 不管北冥遮怎么教,这猫就是不肯亲近别人,他最后放弃了,散养在安慎家里。 安慎曾经试图给白猫取名,北冥遮一听他说的旺财、狗蛋,就强制剥夺了安慎的取名权,直接叫白猫北辰。 “跟我姓得了。”北冥遮也是懒得取名,想了个借口。 安慎“呵呵”两下,这家伙明明说自己姓北冥,要叫也该是北冥辰。 北冥遮不管这些,定下之后就不改了。 他原本是怕北辰伤到巫折柳,所以一直藏着,打算这几天安稳下来,带过去试试。 结果这猫在他路过京城城郊的时候,趁着北冥遮不注意,直接溜走了。 好在它走得不远,北冥遮还能顺着北辰留下的痕迹找到那棵杨树。 北冥遮觉得奇怪,这猫分明最讨厌陌生人近身,甚至和它相处了上百年的木蓉也接近不了,怎么就自己跟着刚才那个叫苏衔的小子跑了。 北冥遮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至少这说明,北辰对其他人也不是全都不喜欢,说不定能接受巫折柳呢。 他很快找到御天阁,上去时,巫折柳正在摆弄他门前的山果。 两年前山果曾经被北胡的人全部践踏了,巫折柳又从皇甫代瑄那里薅了点种子,过来种下。 这两年山果长势恢复,到了冬天,又能结果了。 看见北冥遮过来,巫折柳很高兴,摘了几个山果递给他。 北冥遮随手擦了擦,咬了一口:“挺甜的。” 巫折柳带他进到正厅:“喜欢就好。” 北冥遮腰间的铃铛响了一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白猫,落地后就朝巫折柳蹭过去。 “这是什么?”巫折柳好奇地把北辰抱起来,“和你好像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就是我。” “嗯?”巫折柳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北冥遮和怀里的白猫,“哥,你……玩得挺花啊。” “……”北冥遮无语地敲了一下巫折柳的脑袋,“你在想什么呢?” 等北冥遮大致解释完,巫折柳才明白过来,用手指捏着北辰的爪子玩:“北辰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吧。你看,它好像挺黏人的。” 北冥遮没想到有一天这猫会被扣上“黏人”的标签,他扯了扯嘴角:“等你有空回北海,看看它怎么对木蓉的就知道了。” 巫折柳笑了笑,问道:“那个苏衔又是怎么回事?他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我还刚知道他的名字呢。”北冥遮耸耸肩,说道。 第144章 弄巧成拙(上) 巫折柳却来了兴趣,之后特地留意了一下苏衔。 过年之后,謩朝按例会有一次大典,在皇宫的承天楼举行。 巫折柳与以往那样,戴着白色面具,按照大典的礼仪主持祭典。 等祭典结束,大典接下来的流程与他没有关系,巫折柳偷偷摘下面具,混在侍从堆里,找到了苏衔。 那人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脸上素净,半垂双目,不在意大典上面在做什么,已然是魂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衔穿着文官朝服,官帽为二梁,黑色朝服衬托得他身形颀长,衣襟领口边点缀着红色纹路,多添一丝鲜活。 巫折柳没看出他有什么不一样,无非是好看一点。 这就奇怪了,北辰无缘无故怎么会亲近苏衔呢? 难道说,是因为北冥遮? 巫折柳没细想,因为这时候文辰尧注意到了他,暗中走过来问道:“国师?” 巫折柳赶紧转头,伸出食指示意文辰尧噤声。 巫折柳既然是国师,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挤进朝臣里面,怎么要换一身服饰,然后混在侍从里偷看呢? 文辰尧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巫折柳松了口气,向文辰尧行了一礼,等文辰尧还礼后,离开了大典现场。 他总不能告诉文辰尧,自己因为哥哥,对苏衔有点感兴趣,但又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在关注他吧? 巫折柳试想了一下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会离谱成什么样子,然后赶紧甩甩头,把画面挤出脑海。 之后巫折柳下山的次数多了一些,被得知他是去了解苏衔的之后,皇甫代瑄冷哼一声,两天没理他。 还是巫折柳亲自上门把人哄好,并发誓真的只是为了北冥遮,某人才消了气,然后暗戳戳到了京城,直接上门找到了苏衔。 苏衔开门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越王时,以为自己开门的方式的错了,重新把门关上。 苏允在一边好奇地问:“哥,不是有人敲门吗?你怎么把门关上了?” “可能是昨天吃的豆角没熟,刚才出现了幻觉。”苏衔说道,“我居然在门口看见了不可能看见的人。” “谁说昨天的豆角没熟?”苏浅在外屋不高兴地说道,“这豆角可熟了!” 苏衔撇撇嘴,想说什么,外面的敲门声又响起来,等他开门再次看见皇甫代瑄,总算认命了:“下官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皇甫代瑄面无表情地开口,身边只跟了两个随从。 苏衔拿不准他的心思,试探性地开口:“王爷光临寒舍,怎么不提前知会下官?” “想来与苏大人谈些闲事,无需整那些劳什子。” 苏衔在心里犯嘀咕,他和这位王爷也没有交情啊,怎么来找他聊天。 但表面上他还是将皇甫代瑄迎了进去,正襟危坐地等着皇甫代瑄开口。 “苏大人可曾去过北胡?” “并未。” 皇甫代瑄又问道:“那么黎山呢?” 苏衔迟疑了一下:“王爷问的可是梨城的黎山?” “正是。” “下官并未去过。” 皇甫代瑄抿了抿唇角:“既然未去过,苏大人刚才为何多此一问?” 苏衔笑了笑,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这中原音同黎山之地多了去了,既然是王爷发问,下官自然要先弄清楚王爷问的是何地方。” 皇甫代瑄瞥了他一眼:“本王怎么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叫黎山?” “许是下官记错了。”苏衔起身向皇甫代瑄弯腰行礼,“下官曾经在越城听说过一个村子,叫理什么的,以为和黎山同音。还望王爷恕罪。” “苏大人只是记不清罢了,没什么好责怪的。”皇甫代瑄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倒是苏大人方才,没有任何停顿地说出了梨城的名号。” 苏衔坐下喝了口茶:“梨城出名,身为朝廷命官,了解各县城重要的地方是应该的。” 皇甫代瑄沉吟片刻,忽然发问:“苏大人祖籍梨城?” “王爷说笑了,下官祖籍越城。”苏衔淡然自若地回答。 皇甫代瑄忽而笑了笑:“看来是本王糊涂了。” 苏衔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皇甫代瑄随后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便离开了苏衔的家中。 这次拜访,原本是巫折柳想自己来的,结果皇甫代瑄刚好撞上,就索性把这件事甩给皇甫代瑄了。 毕竟对于套人话这种事,巫折柳还是不太擅长。 而皇甫代瑄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巫折柳想了想,或许只是巧合吧,刚好遇上了北辰喜欢的人。 当然,肯定不是北冥遮喜欢,巫折柳对自己哥哥还是很了解的。 皇甫代瑄对于巫折柳下的这个结论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抿了口茶水,准备回越王府去。 皇甫代瑄来造访的事情,苏衔没有和旁人提起,与以往一样上朝下朝,递递弹劾奏折骂骂同僚。 于是,忍苏衔很久的一些朝臣受不了,联合起书,准备揪出苏衔的把柄或者过失,想要把苏衔拉下台。 但他们查来查去,发现苏衔私底下不与任何人交好,说得好听一点是孤高,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平等地得罪所有人。 这就把这些人愁坏了,抓不到苏衔和别人来往的痕迹,那就无从下手,就算是诬陷,也得找个和他相熟之人。 一次苏衔带着两个小孩上街买粮食,这些人里的探子总算听见了皇甫代瑄的事。 就算只有一次,他们也能在这上面做点手脚。 贾窎(diào)远是这些朝臣里的头,如今是三品武将,为虎贲世巡将。 这探子便是贾窎远的手下,听闻消息后,贾窎远很快和三四个人私底下合谋,准备在这上面下手。 很快,皇甫恪便收到了弹劾苏衔的折子。 起初他不放在心上,因为类似的奏折几乎每天都有一些,朝中对苏衔看不顺眼的人太多了。 皇甫恪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想和以往一样略过,但他看得快,一不小心一眼看见了上面的“越王”字样。 皇甫恪:“?” 怎么弹劾还弹劾到三哥身上去了?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奏折,是贾窎远呈上来的,奏折中说苏衔曾在家中私会越王,未得陛下口谕,便亲自将越王迎进京城。 第145章 弄巧成拙(中) 皇甫恪感觉这文字有点陌生了。 苏衔是怎么和三哥扯上关系的? 还在家中私会? 皇甫恪并不在意皇甫代瑄进京之事,以前天熙帝就允许越王可以自由出入京城皇宫,他也没下旨收回这条命令,默认皇甫代瑄可以继续保持这个权力。 但贾窎远许是想到了这一层,将重点放在皇甫代瑄和苏衔私下见面上。 皇甫恪也明白他是想要拉苏衔下水,毕竟皇甫恪也不会真的对皇甫代瑄怎么样。 私会王爷这一条,要是被查出来属实,罪名不轻,至少苏衔这官是肯定做不下去了。 既然贾窎远敢上书,想来是掌握了证据。 皇甫恪眉头紧锁,如果贾窎远拿出确凿的证据,他肯定保不了苏衔,如今他虽说已经当了两年皇上,但是朝中依旧有许多人不服。 再加上苏衔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说不定还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拿出更多或大或小的证据弹劾他。 皇甫恪原本想去找文辰尧询问,但文辰尧正好不在宫中,回了一趟护国公府,想在新一年整理整理。 皇甫恪最后没有派人去找文辰尧,他觉得自己也该学会独自解决一些大事了。 他将贾窎远的奏折放下,批阅其他折子冷静了一下,批完奏折后起身让人将吴成端找来。 北胡兵变后,吴成端护送玉玺去了樊城,当时怕回来有风险,皇甫代瑄将人安排在自己的府上。 等到兵变结束,吴成端索性称自己年事已高,告老离宫,在樊城找了个小地方生活,也不要皇甫恪的封赏。 吴成端发鬓已有些花白,微微驼着背,来到御鉴阁就要跪下朝皇甫恪行礼。 皇甫恪赶紧过去扶住他:“吴伯伯,不用多礼,以后见到朕无需行礼。” 吴成端稍微站直了一点:“陛下如此称呼,老奴可担当不起呀。” “什么话,朕也算是吴伯伯看着长大的,就算称为亚父都不为过。” 吴成端有些惶恐地摆手:“陛下此言,可折煞老奴了。” 皇甫恪笑了笑,将吴成端扶到边上坐下:“吴伯伯,我们之间就别客套了。” “陛下若有差遣,但说无妨。” 皇甫恪在他边上坐下:“吴伯伯可听说过苏衔为人?” 吴成端离宫之前,苏衔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小官,只有九品,皇甫恪也只是想顺嘴向吴成端介绍苏衔,没抱着吴成端知道的想法。 但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苏衔:“老奴略有耳闻。” “他是……诶?吴伯伯知道?” “回陛下,老奴确实听说过苏大人的名号。” 吴成端简单说了一下,苏衔曾经在越城当城主的城吏,主要负责管理越城的税收,但实际上没有实权,收税有专门的税管管理。 说得好听点城吏是城主的手下,说得难听点就是个打杂的。 吴成端陪着天熙帝去越城巡查时路过越城府衙,却听见这小小的城吏当着众人的面在府衙里骂城主。 天熙帝一时新奇,顺口问了一嘴苏衔的名字,吴成端也就记下了。 后来苏衔怎么样吴成端不太清楚,只是去越王府拜访皇甫代瑄的时候,偶然间听到皇甫代瑄和巫折柳提起苏衔,他一时兴起,也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苏衔如今已经在京城做官了。 皇甫恪听完不禁失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佩服,苏衔这嘴在官场能活到现在才迎来一次重大危机也真是不容易。 “陛下突然提起苏大人,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皇甫恪没有回答,只是问道:“那在吴伯伯看来,苏衔有没有勾结党羽的可能?” 吴成端愣了一下才说:“老奴可谈不上了解苏大人,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说不定他都不曾知道老奴。这老奴可没法评价。” 皇甫恪笑道:“既然如此,朕想求吴伯伯帮一个忙。” 吴成端从座椅上站起来:“陛下尽管开口,只要老奴做得到,必然万死不辞。”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皇甫恪觉得吴成端是被他刚才话里的结交党羽吓到了,以为自己想让他去做探子,深入虎穴去打探苏衔的事,“朕只是想让吴伯伯陪同,去城郊走一遭。” 等到黄昏时分,皇甫恪和吴成端换了便服,到了苏衔家所在的城郊。 他看见从街上归来的苏衔,身后还跟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孩,一男一女,在苏衔身后一路玩着。 而苏衔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猫,懒洋洋地躺在苏衔的臂弯里,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苏衔的手臂。 见到门口站着人,苏衔走上去问话:“二位有事?” 等到看清皇甫恪的脸,苏衔微微睁大了眼睛,很快恢复正常:“原来是你们,请进。” 苏允和苏浅好奇地围上来,两人仰头看着皇甫恪:“哥,这位大哥哥是谁呀?” 皇甫恪笑眯眯地揉了揉小孩的头发:“我是你们哥哥的朋友。” “那大哥哥叫什么?” “嗯……我叫石刻。” 听见皇甫恪的胡话,苏衔扯了扯嘴角,把他们请进家里。 苏衔将两个小孩打发去陪着母亲,把两人请进边上的一间小房间:“陛下有何要事?” “苏大人记得这位吗?”皇甫恪指了指吴成端。 “这位……莫不是吴公公?” 吴成端笑道:“难为苏大人还记得老奴。” 苏衔沉吟片刻,问道:“吴公公有事找我?” 吴成端稍稍颔首:“老奴虽说已经退隐,但仍有未了之愿,陛下仁心,向老奴介绍了苏大人。” 苏衔垂眼,不知道有没有相信:“陛下说笑了,下官一介谏官,如何能帮到吴公公的忙。” “非也。”吴成端摇摇头,“按照陛下之言,苏大人是最好的人选。” “……请讲。” 吴成端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奴如今退隐,居住在樊城,平日里偶与越王来往,与王府也只隔了两条街。然而却有居心叵测之人私自揣度,向陛下揭发老奴与越王有私交。 虽说老奴与越王之间能够保证问心无愧,但证据确凿,不知苏大人可有应对之法?” 苏衔平静地听完,忍不住笑了:“此事倒是简单,只是……陛下还真是用心良苦,专门请来吴公公演上这么一出戏。” 第146章 弄巧成拙(下) 一下子被对方看穿,皇甫恪还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苏衔说道:“微臣曾经跟着父亲种过两年地,除杂草时需要连根拔起,否则没过多长时间,它们就会卷土重来。 ——只是,微臣不知陛下会怎样处理这些杂草。 ” 皇甫恪会意,笑了一下:“自然是与苏卿一样。” 几日后,贾窎远被宣召入宫,走进御鉴阁时,看见皇甫恪手里拿着一本奏折,身旁还站着吴成端。 “你弹劾苏衔私会越王,可有证据?”皇甫恪也不多说废话,等贾窎远行礼起身,直接发问。 “回陛下,这是微臣的手下亲眼所见。” 皇甫恪随手放下奏折:“你的手下?不知贾世巡的手下无缘无故为何会去越王所在之地?难不成,贾世巡在暗中,关注着越王的一举一动?” 贾窎远汗颜,赶紧下跪:“微臣冤枉啊,那人原本是朝中游大人的侍卫,后来游大人退隐,才到微臣府上做事。因为游大人德高望重,微臣也就不怎么约束于他。许是他在空暇之时路过……” 皇甫恪朝他摆摆手:“好了,朕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你那手下的来历。起来吧。” 贾窎远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至于越王爷之事……” 贾窎远听皇甫恪闭口不提苏衔,忍不住开口:“陛下,越王做事向来安分守己,依微臣之见,定是那苏衔在暗中推波助澜。” 皇甫恪笑了笑:“你倒是对三哥了解得很。” 贾窎远被皇甫恪的话噎住,他要是不否认,皇甫恪便要问他为什么关注越王,他要是否认,那之前说的话就全不算数了。 “呃……微臣,微臣并不是……”贾窎远头上挂下冷汗,看了眼一旁的吴成端,眼睛忽地一亮,“陛下,微臣并不是暗中关注越王,只是当时吴公公携玉玺而去,如今辞官在樊城,越王正好也在樊城。 微臣关心吴公公的安危,也是微臣作为世巡将的职责所在,于是曾去过樊城,听见了樊城百姓对越王的评价。还望陛下恕臣自作主张之罪。” 贾窎远急着证明自己,完全没注意到话题早就被皇甫恪牵扯开苏衔了。 皇甫恪不动声色地憋住笑意,坐在椅子上:“朕自然是信贾世巡的,况且贾世巡也是为了社稷着想。” 一直沉默着的吴成端开口说道:“多谢贾大人挂怀,只是,老夫倒不曾在樊城见过大人。” “哎呀,微臣怕打扰到吴公公嘛。”贾窎远赔着笑,看向吴成端。 吴成端笑道:“看来贾大人还是个心细之人。” 皇甫恪说道:“既然贾世巡也知道越王为人,想来他与苏衔的相遇也不过是偶然,就不必小题大做了。” 贾窎远差点咬到舌头,但是他的手下又没有再次见到皇甫代瑄去拜访苏衔,无法证明皇甫恪所说的偶然对不对。 他沉默半晌,才悻悻地行礼:“微臣遵旨。” 贾窎远走后,皇甫恪才舒展了一下身体,刚才坐得久了,后背有些酸。 吴成端习惯性地递上一杯茶:“皇上注意龙体。” “我只是坐得稍微久了一点而已啦。”皇甫恪喝了几口茶水,说道,“对了,吴伯伯还是打算回樊城吗?” “正是,老奴自十二岁进宫,到退隐那日已过三十余年。老奴有幸侍奉先帝二十年,如今,我也只想找一个僻静之地,为先帝在天之灵祷告。” 皇甫恪起身朝吴成端鞠了一躬,惊得吴成端赶紧过去扶起他:“皇上,万不可如此!” 皇甫恪站直后看着他笑道:“吴伯伯,以后的日子,可要好好过下去。” 吴成端谢恩离宫,皇甫恪才准备着手继续处理苏衔之事。 贾窎远那里暂时被自己唬住,但他应该很快就会想明白,皇甫恪只是把重点转移到了皇甫代瑄身上,而不是他所弹劾的苏衔。 等那时,贾窎远必然会重新进言,皇甫恪就不得不再次面对他了。 不久之前,皇甫恪把贾窎远弹劾苏衔的事告诉了当事人,结果在他听见皇甫代瑄只是来问一些有的没的之时,咬紧了后牙槽。 自己在这里辛辛苦苦帮忙,结果皇甫代瑄就只是来询问苏衔有没有去过北胡,知不知道黎山,祖籍在哪里? 他要是想出去游玩,找谁不能找啊,非要横穿樊城和京城,跑大半天路来问半生不熟的苏衔。 哦,是被人推过来的。 皇甫恪在心里冷哼一声,除非下次皇甫代瑄把他珍藏的话本送给他,否则自己就再也不去主动找他! 苏衔见皇甫恪脸色不好,顺嘴问了一句。 皇甫恪说道:“没什么,只是朕有点想念禁闭室了。” 苏衔:“?” 准确地来说,是关皇甫代瑄的禁闭室,北胡之乱后,皇甫恪即位,皇甫代瑄就乐得再也不用被关小黑屋了。 而现在皇甫恪就很想把自己三哥关进去。 回想到这里,文辰尧推门进来打断皇甫恪的思路,文辰尧手里拿着一些新买的糕点,是护国公府对面那条街上的。 皇甫恪见到糕点就忘记了糟心事,把皇甫代瑄抛到脑后,三四口解决一块糕点。 见他吃得有些急,文辰尧帮他拍了拍背:“慢点吃,还有很多呢。” 皇甫恪灌了一口水,说道:“辰尧哥哥,你不知道,三哥把我气得呀……” 文辰尧拉着他坐下,听着皇甫恪说完,才笑道:“好了,越王也不是故意要整你,说不定他真的只是一个人待久了无聊,想来找找朋友呢。” “我可没听说过他认识苏衔。” “朋友可以新交嘛。”文辰尧又哄了几句,皇甫恪才打算跳过此事。 过了几天,贾窎远那边传来消息,他突然上书罪己,说是不该怀疑苏衔为人。 “苏大人言行端正,举止尊合礼,微臣身为苏大人同僚,本该以苏大人为榜样,然臣因妒其高升,指使下人作伪证,诬陷好人。微臣罪该万死,还望陛下责罚……” 贾窎远这奏折写得比他弹劾苏衔的那份还要长一倍,倒把皇甫恪搞不会了。 这人怎么突然变脸了? 第147章 西北逐鹿 皇甫恪心里疑惑,但既然贾窎远自己上书认错,他也就可以稍微放心一点了。 而另一边的越城,慕容白突然派人来报,北胡与西戎联军,瓜分了吞两国中间的启国。 启国被平分后,西北联军并没有停止进军,如今正在攻打漯郢。 漯郢是西凉最西边的县,漯郢若是被破,西凉也就危险了。 等到西凉覆灭,西北两国就可以直接进军中原。 越国公有意让慕容白随军历练,向皇甫恪推荐了慕容白去驻守西凉与謩朝的边疆,慕容白发现二国的企图,赶紧上报朝廷。 皇甫恪立马加派了兵马驻扎边境,让慕容白再探战况,若是西凉危险,允许他先出兵救助。 但两方兵力悬殊很大,等到消息一来一回之间,西凉已经快要被攻下都城万颌。 西凉的残军逃到謩朝边境,慕容白将他们收编进队,整顿后立马朝万颌而去。 这次北胡与西戎联手,主要是为了将两国边上的小国都清理干净,以便应对不时之需。 如今除了西凉、贺兰,与东海对岸的东夷那边,已经没有了其他小国的存在。 西北联军只要攻破西凉,就能做到实现他们在西北方的二足鼎立。 慕容白所带的兵马不过一万,西凉军残部也不过一两千,而围困万颌的两国联军,派了两国一半的兵力,加起来有十万多。 慕容白分析了半天,也分析不出西凉能打退联军的可能。 他只能先修书皇甫恪,请求增援,然后率领队伍宿夜前行,赶紧先到了万颌再说。 万颌的城楼门口已经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攻城士兵与西凉军的遗体,不断有联军的兵卒架起云梯上城墙,又被滚石滚木打落。 更有甚者,西凉军用大锅烧开滚烫的油,混合着黄白之物往下泼去,浇在士兵的身上。 西北联军领兵的是言廷,是西戎名将言况的儿子,他见西凉军仍在负隅顽抗,联军久攻不下万颌,于是暂且鸣金收兵,想要先修整一番,等到两天后,星夜派人暗中潜入万颌,从里面解决。 言廷现在并不着急,按照这几天的攻城强度,西凉守军大概只剩下不到一千人,就算他一直强攻也迟早能打下。 但他怕再拖下去,謩朝或者南蛮的援军赶到,于是准备用计。 两天后深夜,趁着西凉军熟睡之际,言况亲自带了五十人,绕到万颌的东门,这里西凉军的防卫最少。 言廷命令手下带着钩爪的铁锁攀上城墙,再悄悄解决城楼上的哨兵,打开了万颌的东门。 等言廷的手下打开东城门,他带着五十人进去时,四周却突然亮起火把,有早就埋伏好的謩朝军从四方涌出来,将言廷及其手下包围。 言廷心下一紧,得知中计,转身想要冲出包围圈。 而慕容白安排了两百多人埋伏,里面又大多是心有怨恨的西凉残军,言廷很快就被擒住。 早些时候,慕容白知道他的兵马不足以援助西凉,如今更稳妥的方法是拖时间,等謩朝的援军到来。 但如果万颌撑不住被破,慕容白在外面拖再多时间也没用。 于是他没有立刻让言廷发现謩朝军的存在,而是派了两个细作进联军的营帐。 细作传来消息,言廷也怕援军的到来,正准备偷袭万颌,在援军到达之前攻下。 慕容白知道机会来了,他提前在东门埋伏好兵马,深夜偷袭这种事,言廷不会带很多兵马,并且言廷就算不亲自来,也会派得力的手下前来。 而言廷的大部分兵马依旧驻扎在万颌的西城门下掩人耳目,此时却弄巧成拙,来不及增援言廷了。 慕容白打算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言廷先抓住了,联军就算不退,军心也肯定大不如前。 这对于他拖时间更加有利。 慕容白自然不会觉得,抓住统帅,那边的联军就会撤退。毕竟言廷只是西戎军的领军,北胡必然也派了其他将领前来。 言廷被暂时关押在慕容白的营地里,那边迟迟没等到言廷消息的联军,副将卢岐峰意识到出了问题,立马亲自率领一队人马,向东门赶去,想要接应言廷。 到了东门,卢岐峰与慕容白对上,二人交战了一会儿,卢岐峰因为体力不支,只能在士兵的掩护下撤退。 慕容白暂时松了口气,与如今万颌的西凉领军代璩见面。 代璩的左臂受了伤,身上的盔甲也已经残损,他将慕容白迎进去,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 现在万颌城内只剩下五百多人,其余的兵马或是战死,或是护送百姓离开,而西凉王也早就跟着逃离,但代璩并没不知道西凉王现在如何。 西凉另外的兵马正在赶来,大概还剩下三千,明日就可到达。 慕容白沉思了一会儿,传令手下的一半兵马先代替万颌城中的西凉军,让这些西凉军先休息整顿。 他又将剩下的謩朝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依旧是分别驻扎在万颌各城门下,以防联军的突袭,另一部分则绕到联军的后面,隐蔽在山丛中,不让联军发现。 那边卢岐峰不知道慕容白具体有多少兵马,并没有发觉悄悄绕路的謩朝军。他派出的探子,也只能打探到各城门下或许也有謩朝军驻扎。 加上言廷如今落在慕容白手里,慕容白又加强了万颌西城门的防卫,补充了许多箭弩,这万颌还真不能立马攻下。 卢岐峰也知道慕容白肯定不会出来和自己正面交战,对方一定是在等援军的到来。 若是謩朝援军真的到来,万颌也就不能破了。 虽说西凉已经沦陷了大半,西北联军就算现在退去,这次出征也还是赚了许多,但是万颌不破,西凉就还存在,它就还有一半的国土,也足以在后面有可能的西戎北胡和謩朝的交战里横插一脚,打乱他们的计划。 卢岐峰飞快地将现在的军情传书给铁卫波。 铁卫波很快回信,已经派了铁澈亲自率军过来增援,即使謩朝援军到来,也务必要拿下万颌。 第148章 万颌援军 皇甫恪接到慕容白的消息,在心里思考着合适的人选。 张之鹤带兵去驻守南疆,车剑和席云又不在朝中,其余都是些副将,派出去皇甫恪也不放心。 文辰尧在一边看着他苦恼,出声说道:“陛下忘了一个人。” “谁?” 文辰尧指了指自己:“我啊。” “……不行!”皇甫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文辰尧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怎么,在陛下心里,我就这么没用吗?” 皇甫恪赶紧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险……” 文辰尧笑了笑,摇摇头:“上次不也是我一个人去的樊城?我也没出事呀。” “那不一样!那时候是没有办法了,现在明明还能派其他人去。” “比如?” “呃……比如,比如……”皇甫恪半天说不出来,坐在椅子上叹气。 文辰尧走过去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陛下,就让我去吧。如今张叔叔和车将军都不在朝中,万颌很难支撑等将他们召回的时候。” 皇甫恪伸手拽了拽文辰尧的衣襟:“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文辰尧揉揉他的头发:“陛下,好歹我也是个武将吧?哪有武将不上战场,反而龟缩在深宫之中呢?” 皇甫恪咬着下嘴唇,迟疑地问道:“辰尧哥哥,你是不是怪我,一直把你锁在宫里?” “不要胡思乱想。我巴不得天天待在你边上呢。”文辰尧好笑地捏着皇甫恪的脸,“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文家可是武将世家,带兵打仗绝对不比其他人差。” 皇甫恪磨蹭着把将令拿出来:“那辰尧哥哥要小心,要是那边增援,你要及时回信,我……” “好了,我知道。”文辰尧无奈地打断他的话,再说下去,怕是要天黑了。 “我再找几个副将一起去。”皇甫恪最后还是补充道。 文辰尧为了让他安心,没有拒绝。第二天早朝,皇甫恪说出这件事后,没想到萧白主动进宫来,说是想一起去。 文辰尧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皇甫恪见萧白坚持,也就同意了。 在准备的路上,文辰尧看向萧白:“你是觉得他也会去?” 萧白抿着唇,摇摇头:“我就是想去支援而已。” “可是你之前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吧?” “唉,现在都没多少人记得,淮王这个位置就是靠战功封来的。”萧白半开玩笑地打趣道,“看来淮王的名号是衰落了呀。” 文辰尧笑道:“那和你这位侯爷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我们也是要从小学兵法的呀。”萧白不满地说道,“这是传统,不过是我以前没机会上战场而已。” 以前淮王因为只有萧白一个儿子,不想他上战场冒险,所以不许萧白参军,萧白也无所谓,于是他就没有上过战场。 “那现在突然想去了?”文辰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还说不是为了宋琛。” 萧白继续嘴硬:“我就是觉得一直闷在道察院里看账本无聊而已!” 文辰尧撇撇嘴,扯开话题:“不管怎么样,还是快点去准备吧。” 过了两天,军队集结完毕,文辰尧和萧白带着援军很快赶到了万颌。 而同时,铁澈的兵马也到了万颌城下,文辰尧还没进城,就先和铁澈的兵马碰上了。 两边交战了一会儿,铁澈就下令收兵,转头向在万颌城下驻兵的卢岐峰部队赶去。 萧白看着铁澈的兵马,咬了咬牙:“要不要追过去?” “别,我们是来支援的,那边万颌的情况更危急。”文辰尧制止萧白,继续带兵朝万颌而去。 万颌东城门。 此处的西北联军已经被打退,只有养伤的代璩留在这里,其余兵力都聚集到了西门和北门。 代璩见謩朝援军过来,赶紧开城门将文辰尧几人迎进去。 “慕容将军正在西门御敌,现在万颌的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只是北胡又增派了援军,接下来又有恶战了。” 代璩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带着文辰尧和萧白去到西门。 因为铁澈带兵过来,卢岐峰暂时收兵,准备商议对策,现在慕容白正在西门安排接下来的部署。 文辰尧简单观察了一下城下,到处堆着士兵的遗体,城楼上面也有许多伤兵,一个个呻吟着。 他看着撤退的联军,叹了口气:“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慕容白估算了一下:“加上末将带来的,还剩下一万左右,那边的联军应该还有五六万,这会儿他们又派了援军,只会更多。” “如今西戎和北胡国中也没有多少兵马,援军应该不超过两万。”文辰尧说道,“我这回带了三万人马过来,守城是足够了。” 慕容白沉吟道:“但是退兵还不够。” “倒也未必,联军战线过长,即使一路有西凉的县城补给,也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军中粮草必不会多。” 听见文辰尧这样说,慕容白稍微放心了一点:“西凉尚未被攻破的其他地方都可提供粮草,这里离謩朝也近,若是持久作战,当有利于我们。” “所以,联军之后必然会猛攻,或是选择偷袭用计,他们不会跟我们拖下去的。” 萧白在一边说道:“世子的意思是,他们会来主动和我们对战?” “没错,但我们就是要跟他们耗着。”文辰尧点点头,“明日他们若是来叫阵,不要理会,任由他们叫骂便是;若是选择继续攻城,正好如我们所愿。” 慕容白表示明白,和文辰尧一起把带来的援军安排好位置,就下去休息了。 联军帐中,卢岐峰已经汇报完战况,铁澈就像文辰尧讲的那样,知道拖下去只能因为粮草不足而退兵,他决定明日就派人到万颌的城下叫战。 第二日,万颌城中的兵马任由联军叫骂,就是不肯出来,卢岐峰等了半天,只好收兵回营。 铁澈却没有过多沮丧,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文辰尧和慕容白都不是傻子,知道拖着对他们有利,自然不会主动出战。 他想了想,对卢岐峰说道:“去准备好锣鼓唢呐。” 卢岐峰疑惑:“公子要这些做什么?” “你去准备就是。”铁澈没有解释,摆摆手让卢岐峰下去。 第149章 锣鼓喧天 到了晚上,铁澈下令,让卢岐峰带着二十人,在万颌城下的箭矢射程范围外面埋伏,看营帐里的红灯信号。 若是红灯被黑布遮挡,则按兵不动;若是红灯亮起,卢岐峰就带着这些人开始敲锣打鼓,吹响唢呐和号角,怎么热闹怎么来。 但是不许卢岐峰出战,不许暴露自己的位置。 等到二更一过(23:00左右),铁澈命令营帐了望台上的士兵,将遮盖红灯的黑布摘下。 卢岐峰挥手,开始演奏。 原本寂静的黑夜顿时充满喧闹嘈杂的锣鼓声,万颌城内的士兵听见急忙从床上起身,慌乱地开始穿衣。 因为锣鼓声里还伴随着号角的声音,謩军以为是西北联军前来偷袭,很快就在城楼上亮起火把。 文辰尧听见锣鼓声,心里有些疑惑,就算是夜袭,为何还要吹唢呐?他飞快起身走出去,看见慕容白和萧白正在往西门赶。 “世子,许是铁澈见攻城不下,趁着我们晚上松懈,前来夜袭?”慕容白问道。 文辰尧没有立马回答,想了想说道:“先去看看吧。” 三人带着兵马赶到城楼上,却没有看见西北联军的身影。 “奇怪,声音明明是从他们营帐的方向传来的。”萧白看了半天,城楼下面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有前方不远处,响着锣鼓声。 文辰尧等了一会儿,听见声音渐渐小下去,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萧白小声嘀咕着:“总不能是路过的迎亲队伍吧。” 文辰尧看了他一眼:“哪有大晚上路过战场的迎亲队伍,这肯定是铁澈的计谋。” 三人等了一会儿,声音没有再响起,慕容白便让士兵们下去继续睡觉了。 然而等到謩军刚躺下不到一刻钟,卢岐峰那边又开始敲锣打鼓。 重复了两三次,萧白愤愤地拍了拍城墙。 “他是想让我们不得安生啊。”萧白冷哼一声,说道,“既然是疑兵,下次我们不必理会,继续休息便好。” 慕容白皱着眉,摇摇头:“若是十次中有一次真的,该怎么办?万一铁澈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前面几次按兵不动,然后突然真的偷袭攻城呢?” “呃,这个……”萧白噎住,“那该怎么办?要是每次都要从床上起来,明日士兵肯定没有精神御敌。” 慕容白见文辰尧一直没说话,问道:“世子?” 文辰尧回神,看向城楼下黑暗之处:“铁澈若是想用疑兵之计干扰我们,派出来的兵马肯定就在城门外不远处,但又不会被我们发现的地方。” “所以,世子的意思是,我们要先找到这支兵马,然后除去?”慕容白问道。 “正是。为了方便躲藏,铁澈必然不会派很多人马出来,我想,有我们三个就够了。”文辰尧点头。 慕容白说道:“那就由我与世子前去吧,侯爷可留在城中防守。” 文辰尧没意见,取了马和慕容白一起悄悄出城。 萧白不放心地嘱托:“要是对方人多,就赶紧回来。” “放心吧。”文辰尧朝他摆摆手,和慕容白出了城门。 此时西城门外面没有动静,文辰尧和慕容白骑着马,悄悄往联军营帐的方向摸去。 铁澈也知道这种事骚扰个三四次就够了,对方的精力是肯定会被消耗的。等到后面次数多了,对方便会派人出来搜查。 到时候卢岐峰这二十个没带武器的人肯定不是对手。 所以他还规定,等营帐中的红灯闪烁三下后,卢岐峰就带兵回营。 文辰尧和慕容白刚走到卢岐峰人马附近,就看见远处联军营帐中,有红色的灯笼在发光,然后变黑,这样闪烁了三次。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就是铁澈施发号令的办法。 慕容白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人马走动的声音,赶紧小声开口:“世子,你听。” 文辰尧也听见了,虽然在黑夜里看不清,但他能听见卢岐峰这队人马的大致方向,他悄悄挽弓搭箭,然后一箭射入黑暗中。 一个西北联军的小兵被箭射中,倒在地上。 卢岐峰一惊,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他不敢久留,很快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 文辰尧怕外面还有其他伏军,没有继续往前追,和慕容白回去了。 卢岐峰带着人马回到联军营帐,大部分兵马都已经在休息,里面只有闪烁的火把和零散的几个杂兵。 卢岐峰向铁澈汇报完毕后,下去休息了,铁澈走进主帐中,营帐中还亮着烛光。 “怎么还不睡?”铁澈走进去,把桌上油灯里的灯花挑去,看见宋琛还坐在桌前,问道。 宋琛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就会使这种伎俩?” 铁澈不在意地笑笑:“怎么,宋大人难道不也是不择手段的人?还会觉得我这种计策下流?” 铁澈忽而又收敛了笑意:“或者说,你只是因为某个人在万颌城中,才这样说?” 宋琛没有回答,铁澈就当他默认了。 铁澈有些烦躁地把外衣随意扯下,挂在床前:“不管你怎么想,现在给我睡觉去。” 宋琛将手里的书放下,走出了营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铁澈叹口气,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他原本并不想带宋琛过来,铁澈知道这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水,然后把联军中的机密泄露出去。 但是铁澈没想到,宋琛居然会给他下药。 不久之前,铁澈府中。 铁澈刚从宫中出来,就接到下人来报,说是宋琛主动说要见自己。 他有些迟疑,不知道宋琛突然之间想干什么,但还是去赴约了。 然后他就看见,宋琛不知什么时候做了一桌子的菜,笑吟吟地看着他。 铁澈在心里发怵,这样的宋琛肯定有鬼。 宋琛等铁澈慢慢坐下,给他倒了杯酒,嘴角噙着笑意:“今天是我生辰,孤身在外,似乎只能请公子与在下一聚了。” 宋琛后面还说了什么铁澈没听清楚,他刚喝了一杯酒,然后就迷迷糊糊地喝醉了。 第二天醒来,就看见宋琛拿出一张印着红指印的纸,说是铁澈在昨晚已经答应自己同去万颌了。 铁澈:“……” 他沉默地伸出手看了眼还残留在手指上的红印,思考着是自己主动答应的可能性大,还是宋琛趁着他喝了酒昏迷时自己盖的可能性大。 第150章 万颌之战(上) 最后,铁澈还是稀里糊涂地带着宋琛来了万颌。好在宋琛一路上都很安静,除了偶尔刺他两句,没有其他的动作。 铁澈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了一宿的办法,想着该如何尽早攻下万颌。 言廷还在慕容白的手中,他对于北胡来说不怎么重要,但毕竟是西戎的名将,曾立下过大小许多功劳。 若是西戎因为言廷而放弃攻打万颌,那联军就不战自溃了。 铁澈叹了口气,言廷的姐姐现在是西戎王的侧妃,按照西戎王那性子,这事还真有可能。 联军一旦放弃万颌,只能转头回到侧后方的刻渠邑。 而刻渠邑离西凉其他的城池都很远,没有万颌边上的小滁作为连接点,很难继续往前进。 铁澈横竖睡不着,索性大半夜从榻上下来,去营帐外面四下巡查。 士卒除了轮班值守的,大多已经熟睡,巡逻的队伍在各处营帐间不断地穿梭,火把的光亮随着他们移动。 而这边文辰尧和慕容白回到万颌城中,已经回去睡下了。 第二日,铁澈亲自来城下叫阵,万颌这边只有文辰尧下去迎战。 文辰尧和铁澈的部下打了几回合,对方就被一枪挑下马,铁澈皱眉,挥手示意鸣金收兵。 临走时,文辰尧朝他喊道:“公子,言将军在帐中一切安好,公子切勿挂念。” 铁澈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回去了。 双方继续对峙了半个月,联军中的西戎军因为言廷长时间未归,早就军心涣散,另一边西戎王又不断地催着铁澈想办法将言廷救回来。 铁卫波比铁澈更快忍不下去,直接命令铁澈不必管言廷的死活,全力攻打万颌。 军中粮草已经不多,原本负责运粮的西戎粮官受到西戎王的指示,暗中克扣了北胡军的粮草。 这下西北双方矛盾更重,而万颌城里的几人则只负责坐着看戏。 文辰尧在城楼上吃着玉米饼:“萧白,你觉得他们多久会闹起来?” 萧白擦着手里的长枪:“我赌十天之内。” 那边慕容白笑道:“那我赌七天。” 文辰尧吃完玉米饼,拍了拍手:“你们准备赌什么?” “我记得侯爷家里有方上好的青玉樽?” 萧白说道:“别打它的主意,父王会打断我腿的。” “那依侯爷之见?” 萧白想了想,说道:“若是世子赢了,下次越国公过寿,我便送上一株红珊瑚。” 慕容白稍微睁大了点眼睛:“当真?” “当然。” 慕容白笑了起来:“好啊,那若是我输了,就把我珍藏的一坛二十年陈酿赠予侯爷。” 文辰尧问道:“二十年的陈酿?” 慕容白点头:“若是文世子想要,也可同去府上尝尝。” 萧白在一边说道:“那可不许耍赖。” “自然,有世子见证呢。”慕容白笑着,把手上的佩剑收起来,“该去看看言将军了。” 慕容白离开后,剩下的两人继续在城楼上等着探子回来报告西北联军营帐的情况。 西北联军的营帐里。 西戎的士卒吃饱喝足,聚集在一处阴凉的地方休憩,那边北胡军每个士兵却只能分到两个馒头和一碗稀粥。 北胡的士卒过去踹了踹他们:“喂,凭什么不给我们吃的?” “饭是粮官分的,我们怎么知道。”西戎士卒毫不客气地站起来踹回去。 北胡士卒把手里的馒头放下:“肯定就是因为你们的粮官克扣军粮!” “诶诶,没证据的话可别瞎说。谁让你们北胡离这里这么远,粮食运不过来,还要靠我们西戎的粮食。” “什么?要不是你们那个没本事的将军,半夜偷袭被人家捉去,我们能变成现在这样吗?” “你说什么?言将军也是你们能骂的?” “老子骂的就是他!” 双方争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动起了手,两方混乱地打在一起,最后抱着团滚倒在地上,沾染了一身尘土。 “都给我住手!”卢岐峰闻讯赶来此处,才把两边的士卒分开,“怎么回事?军营里不许私自斗殴!” 北胡士卒恶狠狠地瞪着对面:“卢将军,他们西戎的粮官克扣我们的粮食,还让不让人活了?” 西戎士卒擦去脸上的血迹:“你们别血口喷人,我们粮官分的粮食,每个人都一样!” 卢岐峰皱了皱眉,把两边的士卒各自隔开到不同的营帐里:“好了,都少说两句,我们是一起出来打仗的,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 卢岐峰左右平衡好后,过去把这件事报告给铁澈。 铁澈正在将几封信件烧去,他拨拢了一些炭火:“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卢岐峰犹豫了一下:“公子,西戎粮官确实克扣了我军的粮草,也难怪我们的士兵会……” “好了,不用再说了。”铁澈抬手打断卢岐峰的话,“将军不必多虑。” 卢岐峰没办法,只能暂时退下。 铁澈看了眼边上的宋琛:“怎么,这时候不嘲讽我了?” 宋琛眼皮都没抬,继续看着他的书:“不想说话。” 铁澈抿了抿嘴唇,继续烧着他的信件。 七天后,西戎军便在没有主将的情况下,擅自离开了营帐,自顾自前往刻渠邑。 只剩下了原地留着的北胡军。 慕容白和萧白听见消息后对视了一眼。 慕容白笑道:“这该怎么算呢?” 萧白耸耸肩:“既然是在第七天,那就算世子赢了吧。” 慕容白笑了笑:“输赢不过一时之间,这陈酿还请侯爷赏脸一同品尝。” 文辰尧在一边说道:“还有我。” “自然少不了世子。” 西戎军离开后,只靠原地的北胡军肯定是攻打不下万颌,而北胡的粮草又极难运过来,不出两日,铁澈就只能下令撤军了。 等到北胡军离开,文辰尧和萧白才领兵回去复命,剩下慕容白在万颌处理事务。 等到中原的三万兵马离开万颌,原本该离开的北胡兵马却突然卷土重来,团团围住了万颌。 早就离开前往刻渠邑的西戎军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外面伏击了慕容白留在万颌城外防守的人马。 第151章 万颌之战(下) 慕容白惊觉中计,赶紧集结了城中兵马。 而铁澈已经带着西北联军包围了万颌,慕容白没办法往外传递消息。 之前的联军不和,只不过是铁澈的障眼法,他知道宋琛肯定会把营帐中的消息传给对方,干脆就演戏给他们看。 对于宋琛的消息,想来萧白是不会起疑的。 等到西戎军假装撤离,謩朝军不会久留,只要等文辰尧他们带着军队离开,万颌剩下的兵马便不足以抵抗联军。 万颌已经被联军包围得水泄不通,铁澈骑着马仰头看向慕容白:“将军还不投降吗?” 慕容白小声地“切”了一下,紧握着腰间的佩剑,向下喊话:“铁澈,你就做梦去吧——” 铁澈并不想跟他逞口舌之快:“如今万颌城中已无多少兵马,将军难道还要负隅顽抗吗?” 慕容白忽而笑了:“那又如何。” 没等铁澈回话,慕容白就下令射箭。 铁澈撤退到射程之外,摇了摇头,示意联军攻城。 万颌城中的兵马比铁澈想象中的还要少,很快就有一小部分联军攀上了万颌城楼。 而万颌的城门也快要支持不住,在攻城木猛烈的撞击下,被撞开了一条缝,紧接着就有一小队人马冲了进去。 眼看着联军冲进了万颌城,慕容白从城楼上下来,亲自带着士卒在城门处迎敌。 直到大部分西北联军打进万颌,慕容白才勉强带着一支小队从城门处逃出去。 等到慕容白撤出城门,铁澈却忽地发现,这座城里的兵马少到离谱。 原本万颌城内还有百来号人,慕容白部下也有将近一万,可直到攻破万颌,对方的兵马却没有超过两百。 铁澈升起不好的预感,带着兵马就往外冲:“调转方向,快回去!” 没等西北联军反应过来,万颌城门从外面被关上,城楼上出现许多謩军,往下射箭。 进城之后,西北联军就把繁重的攻城工具放在外面,如今几乎是手无寸铁,面对城楼上的乱箭,很快就溃散了。 所幸铁澈反应够快,在城门关闭前,就带着几十个士卒冲了出去,没被关在里面。 但在外面,文辰尧早就带着伏兵等候。 铁澈撤离到万颌城外不远处的山谷中,一进去,文辰尧就带着兵马在两边放箭。 到最后只剩下十几人离开山谷,文辰尧示意收兵,没打算继续追下去。 因为在山谷之,有萧白在前面拦着。 铁澈刚刚逃脱不久,迎面就和萧白撞上了。 “……”铁澈停下马,看着萧白沉默不语。 萧白在马上拿着长矛,冷眼看着他:“宋琛呢?” 铁澈却笑了笑:“事到如今,侯爷不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在哪里吗?” 萧白皱着眉:“少油嘴滑舌,营帐里根本没有人!” 铁澈收敛了笑意,说道:“看来我还是太小瞧他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侯爷等在这里,不就是要亲手了结我吗?”铁澈抬手举起手里的弯刀,示意萧白上前。 萧白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跟你打?” 然后下一刻,萧白便骑着马上前,和铁澈打了起来。 两人斗了几十个回合没分出胜负,铁澈忽而停了下来。 萧白挑眉:“怎么,认输了?” 铁澈不语,低头看着从袖口掉出的锦盒。 他翻身下马,将锦盒捡起来:“说起来,这应该是侯爷的东西。” “我的?别胡说了,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萧白明显不信。 铁澈走到萧白的马下,将锦盒递给他:“拿去吧,侯爷会感谢我的。” 萧白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过来,正要打开,铁澈忽然拿着弯刀朝萧白砍去。 似乎是特意留了力气,铁澈并没有砍向要害之处,只是将萧白逼得掉下马来,两人在地上又打了一架。 最后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停下来的,萧白将锦盒收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铁澈看了眼黄昏时分的天空,也转身上了马。 萧白没有说话,也没拦着铁澈离开。 只是在铁澈路过自己时,小声地说了一句。 “给我等着。” 铁澈“呵呵”一声,骑马离去。 直到铁澈的背影消失,萧白才看向边上一处隐秘的树丛:“……不走了?” 树丛的叶子动了动,宋琛从里面走出来:“不走了。” 萧白笑起来,拉住宋琛伸过来的手,把他拉到马背上。 萧白将人抱在怀里蹭了蹭:“这还差不多。” 铁澈让联军演的戏自然瞒不过宋琛,他看了一会儿就明白,那不过是在演戏而已,要是西戎与北胡真有矛盾,西戎肯定不会往刻渠邑的方向撤离,反而应该留在万颌城外,撤离的该是北胡军。 毕竟言廷还在万颌城中,而北胡军表面上又没了军粮。 此次战役,折损了大半的联军兵马,万颌城暂时保住了,但西北联军仍有一小部分负隅顽抗。 等铁澈与残部汇合后,西戎王和铁卫波经过商议,决定暂时撤退,用刻渠邑换回言廷,并保证三年内不进犯西凉。 西凉也只能接受,这次是因为謩军的帮忙才勉强保下万颌,若是联军再来,还是要经过一场苦战。 西凉王在代璩的建议下,选择了迁都,如今西凉只剩下一半左右的疆域,万颌又被战火影响得残破不堪。 半个月后,謩军也撤回了中原,慕容白回京述职后,回了越国公府,暂时休息几个月,之后再去驻守边疆。 因为京正府已经有了新的府尹,宋琛干脆跟着萧白去了道察院,路上还开玩笑似的说道:“我还真成了上任时间最短的京正府府尹啊。” 萧白笑道:“正好,以后我不用两头跑了。” “对了,他给你的盒子里面,装的什么?”宋琛想起铁澈最后留给萧白的锦盒,问道。 萧白从袖子里把锦盒拿出来:“不知道。” 随后,他打开了盒子,却看见里面是一张碎纸片:“……他什么意思?” 宋琛愣了一下,赶紧把那张碎纸片拿过来:“快点拿浆糊来。” 萧白不明所以,还是照办了。 然后就看见宋琛从怀里拿出一把左边缺了一块的纸扇,小心地把纸片粘了回去。 萧白沉默地看着破旧的纸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你重新拼回去了?” 宋琛抬头看他,嘴角噙着熟悉的笑意:“是啊,我说了,只要纸扇还在,我就不会放手。” 第152章 小猫你可以撒娇 文辰尧刚走进宫门,就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皇甫恪拉到一边。 “有没有哪里受伤?伤得重不重?他们有没有听你的话?” “……”文辰尧无奈地笑了笑,任由皇甫恪将自己转来转去,“我没事,没有受伤,这次都是慕容世子和萧白的功劳。” “你也很了不起嘛!”皇甫恪确定文辰尧没有受伤后才放下心来,叉腰说道。 文辰尧手痒揉了揉他的头发:“多谢陛下夸奖。” 皇甫恪伸出手,紧急救回自己的头发:“哎呀,我说的是真的。” 两人一路说笑着,很快走进了御鉴阁。 皇甫恪把桌上的奏折叠好:“对了,过两个月就是越国公的五十寿辰,辰尧哥哥觉得,派谁去贺寿比较好?” 文辰尧似乎很感兴趣:“不如我去?之前正与世子说好,去他府上坐坐。” “诶?可是哪有世子亲自护送寿礼的……” “那就让苏衔一起去吧。” 皇甫恪沉默了一下:“你们真的不会在路上吵起来,然后打翻寿礼吗?” 文辰尧笑道:“你不要想太多啦,他顶多骂我一路。” “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爱好吧?” “……不是,之前苏衔跟我说过,他的老家就在越城,想找时间将他母亲送回去养病。这次正好顺路,就带上他一起吧。” 皇甫恪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只是文辰尧没想到,除了苏衔的母亲和他的堂弟堂妹,临行前苏衔又加上了两个人。 文辰尧看着骑马跟在苏衔马车边的北冥遮和他边上的姑娘,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 北冥遮见到文辰尧,倒是很自然地朝他笑了笑:“巧啊。” “你,你怎么也要去?”文辰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把北冥遮和苏衔扯到一块去。 北冥遮瞥了眼赖在苏衔身上不走的北辰:“因为家里有只不听话的猫,非要跟着一起去。” “猫?”文辰尧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见苏衔正一脸嫌弃地想要把怀里的白猫扔走。 那猫却不死心,被苏衔抱到地上后,又继续锲而不舍地扒拉住他的裤腿,然后笨手笨脚地往上爬。 之后苏衔也是难得朝北冥遮吼出声来:“姓北冥的!管好你自己的猫!” 北冥遮却假装没听见,向文辰尧眨了眨眼,甚至还略带自豪地说道:“看,我说得没错吧。” 文辰尧:“……” 一边的木蓉撇撇嘴:“这小东西为什么这么喜欢缠着苏衔?我难道不温柔吗?” 北冥遮淡淡开口:“温柔?你是指和老东西打架,把他的一套茶具打碎,还是指和小师弟吵架,闹得温慕晗全族人来围观?” 木蓉“哼”地转过脸:“那是因为你们没一个省心的。” 文辰尧问道:“这位又是……?” “木蓉,我师姐。” 文辰尧便朝木蓉打了声招呼:“木姑娘好,我是文辰尧。” 木蓉看见文辰尧的样子,又感动了:“你好你好。” 苏衔最后还是无奈地抱着北辰上了马车,朝文辰尧示意:“世子准备好了吗?” 文辰尧点头:“出发吧。” 从京城到越城只需要两日的时间。 一行人走了半天,准备在一处山林间休息。 苏衔从马车上下来时,北辰总算消停了一会儿,走到北冥遮边上,“喵喵”叫了几声。 后者面无表情地扔给他一条鱼干:“今天没有了。” 北辰似乎不满意,张嘴就咬了一口北冥遮的手指。 北冥遮冷笑一声,揪着它的后脖颈把猫拎起来,作势要把它扔下山崖。 白猫这才老实下来,弱弱地看着苏衔求助:“喵……” 文辰尧被它逗笑,走过去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北辰。”北冥遮说道。 然而北辰看见文辰尧靠近,忽而耷拉下脑袋,在空中挣扎了几下,最后在北冥遮手里装死。 北冥遮:“?” 他疑惑地将北辰翻来覆去,看不见一丁点生病的迹象:“喂,怎么了?” 文辰尧感到奇怪,伸出手指想要戳一下北辰,结果手指刚碰到北辰的毛,那白猫就触电一般炸了毛,飞速缩进北冥遮的怀里。 北冥遮看了眼脑袋上冒问号的文辰尧,用袖子将北辰包起来。 文辰尧问道:“它不喜欢我?” “与其说是不喜欢,倒不如说是它怕你。”北冥遮第一次看见北辰这个怂样,自己也很新奇,“它之前对于不喜欢的人,都是直接呼爪子的。” 那边的木蓉深以为然:“这小崽子之前挠了我一爪子,三天没消肿。” “可我看上去很可怕吗?”文辰尧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地问道。 “哪有,你很可爱啊。”木蓉在一边接话,“反正比北冥遮这小子更讨人喜欢。” 北冥遮对于木蓉的评价不置可否,拍了拍怀里的北辰:“出来。” 北辰却继续装死,将头埋进北冥遮怀里,拿屁股对着外面。 “再不出去我现在就回去,不跟苏衔走了。” 北冥遮这话一出,北辰就立马弹跳着从他怀里出来,转头视线和文辰尧对上,又像是吓了一跳一般,飞快地跑到苏衔边上。 文辰尧摸了摸鼻子:“为什么?” 北冥遮双手抱胸站起来:“不知道。” “它居然也有害怕的一天。”木蓉感慨道,“明白了,下次不给我抱,就威胁它去要见文公子。” 文辰尧:“……倒也不必当着我的面说。” 木蓉“嘿嘿”一笑,跑去一边的树下坐着乘凉休息。 那边苏衔半眯着眼睛,刚要睡着,就看见一只白色的东西飞快窜进自己怀里,他咬牙切齿地把那猫抱起来:“北冥遮!” 北冥遮叹口气,走过去在苏衔边上蹲下,拽了拽北辰的尾巴:“出来,别打扰人家休息。” 北辰死活不肯放爪,北冥遮只能又献祭几条小鱼干,才将苏衔解放出来。 苏衔撇嘴使劲揉了揉北辰的脑袋,才又靠着树闭上眼睛。 难得见到气急败坏的苏衔,文辰尧在一边看戏看得起劲。 他原以为会被苏衔嫌弃一路,结果有北冥遮的加入,苏衔的注意力全放在防范白猫身上了。 文辰尧便乐得清闲,还能顺带吃吃瓜。 第153章 行同趋同 不日,一行人便到了越城,期间木蓉为了方便,换上了一袭男装。 几人先去了苏府,安顿好父母后,才前往越国公府。 越国公慕容全正在大堂里与客人交谈,还是慕容白接待了他们。 而慕容白身边跟着一个小孩,有些怕生,一直紧紧拽着慕容白的衣袖。 文辰尧走过去微微弯腰朝他笑了笑:“小寻奕都长这么高了?” 皇甫寻奕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慕容白,后者拍拍他的脑袋:“这是舅舅的朋友。” 文辰尧思考了一下:“既然他是陛下的侄子,是不是该叫我叔叔?” 慕容白忍不住笑出声:“世子看上去倒像是哥哥。” 随后慕容白低声对寻奕说道:“喊文哥哥。” “文哥哥好。”皇甫寻奕听话地喊着,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一直追随着文辰尧的身影。 慕容白见他喜欢,便拜托文辰尧帮忙照看一会儿,自己则去和苏衔等人闲聊。 “苏大人可是要在府上住几日?”慕容白问道。 苏衔摇头:“下官的家就在附近,不劳烦世子。” “那这二位……公子?”慕容白转眼看见北冥遮的白发,心里有一丝惊讶。 北冥遮低头看了一眼还扒拉着苏衔裤腿的北辰,说道:“怕是要叨扰苏公子了。” 木蓉倒是觉得这越国公府新鲜,没有拒绝,在这里住下了。 慕容全的寿辰还要等上三天,在这三天里,苏衔都在苏府待着,北冥遮也就跟着一起,木蓉这边觉得无聊,独自在越国公府闲逛。 越国公府的后花园有一处小湖,湖边坐落着假山,湖边还栽种着一些杨柳。 只不过现在是一月,杨柳的树枝还是光秃秃的。 “小少爷跑慢点——” 木蓉正在湖边坐着,听见侍女在不远处喊,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还没有她腿高的小不点飞快地朝这边跑来。 皇甫寻奕的步伐还有些不稳,跑得七拐八扭的,后面的侍女紧张得不行,就怕他摔着碰着。 木蓉对这小孩的第一印象是怕生、内向,之前见他都是缩在慕容白身边,没想到跑起来还挺快的。 皇甫寻奕跑着跑着,就到了木蓉面前,看见前面有一个生人,他紧急停下了脚步,然后一个没站稳,朝后倒去,摔了个屁股墩。 木蓉:“……” 小孩不出意外地哭起来,侍女总算赶到,慌忙把他扶起来,轻声细语地哄着。 “怎么了?”慕容白听见寻奕的哭声,走过来问道。 侍女带着歉意看了一眼木蓉,然后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慕容白无奈地笑笑,把皇甫寻奕接过来抱在怀里。 一到舅舅怀里,小孩立马不哭了,伸手紧紧抓着慕容白的衣襟,脸上还挂着一行眼泪。 “公子没吓到吧?”慕容白看见木蓉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无措,出声问道。 木蓉摇了摇头,她刚才只是在出神。 “那便好。”慕容白抱着皇甫寻奕朝偏厅走去,末了停下脚步,“还没问过公子姓名。” “呃……穆容。” “嗯?公子也姓慕容?” 木蓉摆摆手:“不是,我就叫穆容,姓穆,单名容。” 慕容白笑道:“那还真是有缘,穆公子,去偏厅一起坐坐吧?” 木蓉还有些不习惯别人喊她公子,不自然地点点头,跟在慕容白后面。 到了偏厅,皇甫寻奕便坐不住了,挣扎着从慕容白怀里出来,但又不敢走开,就站在他腿边,抬眼看着木蓉。 木蓉打趣着:“这小家伙这么害怕生人?” 慕容白无奈道:“嗯,寻奕从小就不肯让陌生人抱,就连他其他几个舅舅小姨,离家久了回来,不认识了,也不让靠近。” 木蓉试着朝皇甫寻奕挥手,掌心里躺着一颗糖:“小家伙,要不要?” 皇甫寻奕迟疑地看着她手里的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着慕容白,纠结半天后,回来拽着慕容白的衣袖:“糖,舅舅。” 慕容白明白他的意思,起身拉着他走到木蓉面,皇甫寻奕这才敢伸手去拿木蓉手里的糖。 见他吃得高兴,慕容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应该说什么?” 皇甫寻奕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道:“谢谢姐姐。” “……这是哥哥。”慕容白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小东西怎么男女不分,“不好意思啊。” 木蓉眨眨眼,笑道:“无妨,很可爱。” 皇甫寻奕疑惑地歪头,看了看木蓉,说道:“谢谢哥哥。” 然后他拍了拍慕容白的手,示意后者弯腰。 慕容白蹲下来,皇甫寻奕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哥哥好看,和姐姐一样!” 慕容白被他逗笑,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管再怎么好看,也要叫哥哥,不能说他像女孩子,不然他会不高兴的哦。” “哦……”皇甫寻奕不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之后皇甫寻奕便不怎么怕木蓉了,在慕容白忙的时候,还会主动跑过去找她。 等到了晚上,太子妃从外面回来,看见自己儿子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玩得高兴,感到惊讶。 慕容白朝她招手:“姐姐回来了。” 听见慕容白的话,皇甫寻奕转身跑到母亲身边,朝她伸出手去。 太子妃将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这位公子是谁?寻奕好像很喜欢他。” 慕容白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太子妃笑着朝木蓉打了个招呼,便抱着皇甫寻奕离开了。 慕容白见木蓉在用手帕擦汗,问道:“公子累了吗?” “还好。”木蓉摇摇头,“不过,这带小孩还真是个体力活。” 慕容白笑道:“是啊,尤其现在最顽皮的时候。寻奕倒也算乖,若是有陌生人在场,就不敢乱跑了。” 木蓉评价道:“在外是小白兔,在内是混世魔王。” 慕容白对于这个评价不置可否:“等到晚上会有花灯表演,穆公子要一起去看看吗?” “花灯?那是什么?” 慕容白有些惊讶:“放花灯一直是元宵的习俗呀,穆公子不知道?” 木蓉除了偶尔跟着安慎或者北冥遮出来玩,一直待在北海,她当然不知道人类的习俗,只能随口编个理由:“呃……我家比较偏僻,家里也没有大人教我这些。” 番外·辞风寻梅 新年将近时,宫内宫外张灯结彩,到处挂着红色灯笼。 皇宫祈年殿里,排成队的下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为今晚的宫宴上菜。 参加宴会的除了皇亲国戚,还有些近臣与外国使节,里里外外坐了十来桌。 今天是謩朝的辞风节,也是新年之前的最后一个节日。 辞风节相传为纪念离家的战士而立,在这一天,人们会向天祈求,为远在边疆驻守或是远涉他乡御敌的战士祈福。 皇宫也会摆宴,在晚宴上放烟火与天灯。 “爹爹,我也要去嘛!”四岁的文辰尧从屋里跑出来,拽住文河清的衣角,仰头看着他。 一旁的文路远打趣道:“你还没宴会上的桌子高呢,去凑什么热闹?” 文辰尧不服气,瞪着哥哥:“你胡说!” 文河清笑眯眯地摸了摸文辰尧的头:“尧儿留在家里陪娘亲好不好?娘亲一个人在家,会感到孤独的。” 听见文河清这样说,文辰尧纠结地低下头,掰着手指想要理清哪边更重要。 最后他撇撇嘴,一言不发地跑了回去。 “小豆丁脾气还挺大。”文路远笑出声,被文河清拽着后衣领拉走。 “你也少捉弄尧儿,小心以后他不跟你亲近。” “是是。”文路远轻飘飘地应下,从文河清手里挣脱出来。 两人到祈年殿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张之鹤带着儿子过来与文河清寒暄几句,便各自落座了。 天熙帝在上座说了几句场面话,底下的人附和几声,便开始了晚宴。 席间有歌舞助兴,在祈年殿的中间表演。 几经变化,现在的辞风节宫宴,也只是走个过场,烟会与天灯早就不在进行,也就民间有亲人在外征战的百姓,会自己前去放灯。 文路远待得无聊,与父亲说了一声,就自己悄悄离开了宫宴。 此时外面的天色黑下来,而宫里的灯还没及时点上,祈年殿外的小路上一片漆黑。 文路远走了没多远,在小路中间听见有人哭泣的声音。 像是个小孩。 文路远循着声源走过去,在小路旁边的一棵树上看见了一个穿着绸缎棉衣的小孩。 小孩看上去比自己弟弟还要小,墨色的头发梳在两侧,柔顺地贴在耳后,红色的棉衣上绣着复杂的云纹,衣领上有白色的毛绒。 他的眼角还挂着泪珠,看见有人过来,又止住声音,抱着树干想要把自己藏到后面。 文路远抬头见到他欲盖弥彰的动作,轻笑一声:“怎么,下不来了?” “……我才没有!”小孩气鼓鼓地朝他挥了挥拳头,然后身子一晃,吓得他立马再次抱紧了树干。 文路远摇摇头,使出轻功上去,把小孩抱了下来。 等脚落到了地面上,小孩马上从文路远怀里出来,想要强装镇定,但是眼尾还闪着泪光:“咳咳,谢谢你。但是,但是我只是为了配合你的好心,不是真的不能自己下来!” “哦。” “……‘哦’是什么意思啊?!” 文路远蹲下来看向小孩的眼睛:“没什么,就是说,你说得对,我信了。” 小孩被他说得脸色一阵红,睁着眼睛看着文路远,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有人过来,才解了围。 “嗯?这是谁惹咱们恪儿生气了?” 听见声音,皇甫恪转身跑到那人边上:“我没有生气!” 文路远站起来,看见皇甫德后行礼道:“见过太子。” “原来是文公子。”皇甫德笑着打了个招呼,“小弟给你添麻烦了?” 皇甫恪不满地拽了拽他的衣角,文路远摇头:“没有,殿下,嗯……很乖。” “是吗?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评价我们家恪儿乖呢。” “大哥!” 看见小孩有些气恼,皇甫德也不再逗他,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春儿姑姑呢?” 皇甫恪低下头对着手指,皇甫德就知道,他肯定又悄悄甩开春儿,自己跑出来了。 文路远见太子板着脸教训弟弟,觉得好玩,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戏,想着什么时候也这样教训一下文辰尧。 当然,之后会被文辰尧告状,然后被萧安满院子追着跑的事他完全没有考虑。 皇甫德提着小孩离开小路,文路远继续往前走,小路尽头便是梅园,里面开着红梅,四下的灯已经亮起来了。 文路远走着走着,忽然很想折下一枝红梅,不为别的,就想给以前的故友,如今的亡魂送上祝福。 他将折下的红梅带出宫,放在无人的墓前。 这是他无数牺牲的战友中的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文路远带着笑意,拂去墓碑上的白雪,敬了对方一杯酒。 “若有一天我也和你们一样躺在这里面,希望也能有人记得来我墓前送上一枝梅花。” 远处的天上有天灯缓缓上升,落幕时,绽开几朵绚丽的烟花。 ——分割线—— 跨年这几天有点忙,先送上一篇短小的番外吧。很快就能恢复双更啦。 第154章 千里相从 慕容白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说道:“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越城晚上的街道依旧很热闹,来往行人很多,街道两边挤满了摊贩。 木蓉对一切都很好奇,看见路边卖的新奇玩意儿就想凑过去看看。 “慢一点。”慕容白跟在她身后,差点被往来的人群冲散。 木蓉放慢了脚步,停在画糖人的摊位前。 “穆公子感兴趣?” 木蓉问道:“什么都能画吗?” 慕容白点点头:“一般来说是这样。” 摊主见他们聊起来,便说道:“公子想要什么?只要我见过的,都可以画。” 木蓉想了想:“能画凤凰吗?” 摊主笑道:“客人还真是会出难题,不过放心吧,正好我会画。” 很快,摊主手下便画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递给木蓉:“公子觉得怎么样?” “嗯……不错。”木蓉说道,付了钱便离开了。 慕容白见她的表情不是很满意,小声问道:“穆公子不喜欢?” “倒也不是,只不过,他画得不像。” 慕容白看了眼木蓉手里的糖画,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与年画和话本中画得很相似:“不像吗?我倒觉得与书上画得一模一样。” 木蓉问道:“书上?” “穆公子没见过吗?”慕容白看了看四周,正好有卖话本的小摊,过去翻找了一下,找到一本志怪小说,上面画着传说中的各种神兽,期间就有凤凰的图像。 木蓉接过去,喃喃自语:“原来在人类眼里凤凰长这样……” “你说什么?”人群有些嘈杂,慕容白只见到她的嘴动了动,没有听清楚木蓉说的话。 “没什么,我说,这样看来画得确实像。”木蓉索性把话本买下,想得空好好研究研究这些“神兽”。 两人在街上又逛了一会儿,花灯游行表演的队伍就到了这里附近。 “这就是花灯表演了。”慕容白拉着木蓉往边上走去,躲开拥挤的人群。 表演的队伍很长,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最前面的人举着巨大的红色花灯,后面的人各自举着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花灯,或是左右旋转或是上下翻飞,绚丽的花灯在夜市里不停地来回穿梭,沿途许多行人驻足观看。 “确实很好看。”木蓉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花灯,跟着队伍往前慢慢走去。 慕容白笑了笑:“穆公子喜欢便好。” 表演的队伍一直绕着越城走了半圈才停下,此时上半夜已经快要过去了。 “回去吧。”慕容白看着天色,朝木蓉说道。 木蓉点头同意,和慕容白一起往回走去。 只是天公不作美,此时却忽然下起了雨。 开始的时候并不大,但当两人准备加快速度回去时,雨逐渐下得大了起来。 而此处几近城郊,并没有躲雨的客栈,慕容白想着去城门下避一会儿雨,木蓉却指着不远处的遥山:“去那里吧,我知道遥山上有一处山洞,就在山腰处,比城门近一点。” 慕容白没细想,就同意了。 木蓉说的山洞很近,刚上去不久就到了。 “这里面这么干净,是不是有人来过?”慕容白和木蓉飞快地跑进去,看见山洞中非常干净,地面也铺着一层干草堆,上面像是有人躺过。 “谁知道呢。”木蓉模棱两可地说着,走进去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 慕容白在洞里捡到一些柴火,想要生火,但或许是下雨的缘故,洞里过于潮湿,他怎么也生不起火来。 木蓉见状,走过去说道:“世子去看看那堆干草吧。” 等到慕容白离开,她指尖悄悄凝聚起一团小火苗,把柴火点燃。 慕容白见到火堆燃起,笑道:“穆公子好生厉害。” 木蓉眨眨眼,没有回答,只是说道:“过来烤烤火吧,衣服都湿了。” 慕容白应了一声,过去挨着木蓉坐下。 木蓉坐在火堆前,拿出刚才买的话本,看见书上也有些潮湿,可惜道:“怎么书本也湿了。” “无妨,烘一下就干了。”慕容白伸手感受了一下,纸张并不是很潮湿。 木蓉闻言把书摊开,放在火堆旁边。 画面正好停在凤凰那一页,被火光映照的凤凰,看上去更加孤傲,似乎随时有可能展翅飞走。 “穆公子喜欢凤凰吗?” “唔……还好吧,” 慕容白轻声笑了一下:“可穆公子看上去,是很感兴趣呢。” 木蓉没有正面回答:“那你呢?喜欢凤凰吗?” “嗯……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甘澧不饮,我倒是很佩服它那一身倔强劲儿。” “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这种话。” 慕容白问道:“穆公子是指哪一句?” 木蓉笑道:“前一句。” “这些都是书上所言。” 木蓉却摇摇头:“其实凤凰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孤傲清冷,或许,它心里其实更喜欢热闹呢。” 慕容白很新奇:“穆公子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难道公子见过凤凰?” “与其说见过……”木蓉声音放轻了一些,随后转移了话题,“世子冷吗?” “不冷。”慕容白见她不想继续说下去,也就顺着坡下了,“这雨也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 “我倒不介意在山洞里过一夜,不过世子应该不习惯吧。” “无妨。”慕容白笑了笑,“若真要这样,只怕我更关心家里会因为担心我出来寻找。” 木蓉便点点头,用小树枝将火拨拢了一些。 话本已经被烘干了,木蓉拿起来翻看着。 火苗在漆黑的洞里跳跃,发出暖橘色的光照在两人脸上,木蓉低头看书时,眼睑微微低垂,睫毛在眼眸里洒下一片阴影,却遮不住她眼里的神采。 慕容白微微有些愣神,随后移开视线,咬了咬下嘴唇。 他按捺下心思,默默叹口气。 对方是公子呀,他怎么能…… 山洞外的雨渐渐小下来,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山间的石子上,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木蓉看完一篇,抬头感受了一下:“雨好像小了一点,说不定很快就能停下。” 慕容白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觉得有些尴尬,离得稍微远了一些。 木蓉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等雨停下后说道:“回去吧。” “嗯。”慕容白颔首,覆灭柴火,和木蓉一起回了越国公府。 第155章 有口难开 几日后,到了越国公的寿辰当天,许多宾客前来贺寿。 慕容全坐在主位,向前来敬酒的宾客致意。 大堂内摆了五六桌酒席,贺寿的人略微拥挤地围坐着,与周围之人谈笑。 宴席到一半,慕容白悄悄将萧白和文辰尧拉了出去。 “怎么了?喝酒等酒宴结束吧。”萧白被拉到僻静的凉亭里,问道。 慕容白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喝酒的事……那个,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文辰尧看了看慕容白,说道:“世子问吧。” “嗯……假如,我是说假如。”慕容白断断续续地说着,“假如你们有一个朋友,他……” “他怎么了?”萧白问道。 “咳,他很好。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很好。” 文辰尧笑道:“世子说的朋友是谁?” “是……我都说了只是假设!”慕容白差点说出来,紧急收住了话头。 “是是。”萧白在心里偷笑,表面上点头,“世子问的都是一种可能,只是假装我们有一个朋友。” “……反正,就是,那个人表面上和你是朋友,他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你就是不小心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有些超乎常理。” “怎么个超乎常理法?”文辰尧问道。 慕容白眼神乱瞟,左右看了看,才说道:“就是你觉得自己并不想和他只做朋友。” 萧白憋笑憋得辛苦,拍了拍他的肩膀:“世子,一般我们把这种情况叫做单相思。” “……才不是!”某人急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赶紧摆手,“我还没说完!” “好吧,世子请继续。”萧白耸耸肩,准备让慕容白说下去。 “就是……你的那个朋友,他……他是个男子。就是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会怎么做?” 文辰尧看了看萧白,转头问道:“世子觉得呢?” “我,我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们的嘛。” 萧白笑道:“那世子知不知道,我们朝中有一位大人,已经和男子成亲了呢?” “啊?侯爷别开玩笑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那是因为太早了,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世子还是个小孩子吧?” 慕容白低头想了想:“那位大人是谁?” 萧白“嘿嘿”一声,指了指自己。 “……什么?!”慕容白有些傻眼,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在心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声,花了好大功夫才强行压下心里的震惊,“你你你——你别骗我啊!” 文辰尧还是忍不住笑弯了腰,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他没骗你,世子。侯爷的婚事还是先帝下旨赐婚的。” 慕容白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世界观被重新刷新了,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在凉亭的围栏上坐下:“那,那侯爷娶的是谁?” 萧白勾起嘴角:“宋琛。” 慕容白半天才回过神,忽地想起什么:“等一下,宋琛?” “怎么,世子认识他?”萧白疑惑,他记得宋琛和越国公府从没有过往来。 “你等一下!”慕容白急匆匆跑开,把其他两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文辰尧小声地开口:“你觉得慕容白说的朋友是谁?” “谁知道呢,我又不清楚他身边都有哪些朋友。” “可我这几天在越国公府,也没见他和哪位公子走得近呀。”文辰尧犯着嘀咕。 除了刚认识的木蓉,慕容白这几天忙着准备慕容全的寿辰,旁边也就自己和他的小外甥,没见到什么朋友来找他。 过了一会儿,慕容白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拿过来几封信。 萧白过去递上一杯茶:“世子跑慢点。” 慕容白接过来一口喝完,才顺了点气,他把信塞进萧白手里:“我说怎么有人从北胡寄信给我,还是不认识的人。” 萧白疑惑地看了看信封,信封的边角已经泛黄,带着一些褶皱,上面赫然写着宋琛的名字,这信便是从北胡寄过来的。 萧白看见上面写的“白”就明白了,送信的人把给自己的信,当成了送给慕容白的。 “……他就不能写全名吗?”萧白叹口气,把信收起来。 文辰尧问道:“这信是什么时候寄过来的?” “大概……两年前?”慕容白回想了一下。 萧白:“?” 慕容白赶紧补充:“放心,我没看过,我本来打算先搞清楚宋琛是谁,结果只查到他还在北胡,先把这些信收了起来,结果时间一久就忘记了这回事。” 萧白抿了抿嘴唇,起身告辞,决定去找某人算账。 慕容白则继续问文辰尧:“那个,所以萧白真的和宋琛……?” “真的,要不要给你看看他们成亲的请柬?” “倒,倒也不必。”慕容白挠挠头,“可是,我真的也可以吗?” 文辰尧笑了笑:“当然,不过我很好奇,世子说的那位朋友到底是谁啊?” “呃……没谁,没谁。我说了只是假设嘛!” 看着还在嘴硬的慕容白,文辰尧也只能附和他:“好吧好吧,假设。若是世子真的遇到了心仪之人,还请告诉我们哦。” “一定一定。”慕容白应下,然后似乎受到了挫败,有些气馁地坐下。 “又怎么了?” “唉……可是对方,看上去就不喜欢男人嘛……” 文辰尧转头憋笑,慕容白刚说完那人只是假设,结果下一刻就自己露馅了。 慕容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泛起一阵红色:“世子就别笑话我了!” “哎呀,我没有笑话你。”文辰尧脸上笑意未减,一点可信度也没有地说道。 慕容白撇撇嘴:“你先把笑容收起来再说。” 最后慕容白还是松了口,虽然还是死活不肯说出来对方是谁,但好歹是承认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文辰尧宽慰般说道:“世子为什么不去问问本人?你在这里猜得再多,也终归只是猜测呀。” “可是,万一被讨厌了……” “那世子难道就甘心隐瞒一辈子吗?” “当然不!” 文辰尧笑道:“那不就是了。你既然不甘心,那就终有一天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反正最糟也不过是被拒绝嘛,你堂堂世子,还怕这个?” 慕容白“唉”了一声,最后还是没有反驳文辰尧的话,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第156章 故人相辞 梨城,墨山仙灵观。 自从巫宁重建仙灵观以来,此处的雾气渐渐消散了,因为有国师的挂名,来道观的人倒也不少。 很快仙灵观就收满了弟子,变得繁荣起来。 这日,巫宁正在观中的院子里闲坐,道童来报,有一位姑娘说是要见她。 巫宁将人请进一间厢房里,那姑娘身穿长袍,用白色的面纱遮着脸,还带着挂白巾的斗笠。 她身后跟着一个男孩,五岁左右,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补丁也是五颜六色的。 小孩的裤腿被翻上去一截,露出沾满泥土的脚腕,他的脸上带着几道红痕,像是被树枝划破的。 虽说姑娘遮住了脸,巫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凌姑娘?” 凌缈在面纱下苦笑一声:“果然瞒不过你。” 巫宁愣愣地看了眼凌缈,又低头看了看男孩。 凌缈将小孩拉到巫宁面前:“这是我儿子,今年七岁。” “七岁?”巫宁俯下身仔细看了眼男孩,瘦小得像是五岁一样。 上次北胡政变后,丞相一家受到波及,而丞相宁死不降,最终没能活着回来。 而丞相的家人则一个个生死不明,不知去向。 凌缈轻叹一声,在巫宁对面坐下。 她和凌海被一同带去了北胡,在那里被迫嫁给了一个北胡人。 凌海则被关在牢中,凌缈四下探寻,只得到弟弟在狱中去世的消息。 那男人也只把凌缈当成自己一件漂亮的物品,动辄打骂凌缈与孩子,也不管自己孩子的死活。 “几个月前那人突发疾病死了,我才能变卖家产,回到中原来。” 巫宁摸了摸小孩的头:“这孩子叫什么?” “墨珩。” 巫宁朝墨珩笑了笑,在他手心里放了一块糖果。 墨珩有些生涩地开口:“谢,谢谢……姐姐。” “他说话不是很流利。”凌缈微微低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袖,“我听说你在这里……就想过来看看。” 巫宁笑了笑:“随时欢迎。不过,你应该还有事情想跟我说吧?” 凌缈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抬眼看向巫宁:“能不能请你……收下小珩?” “你的意思是,想让他出家?” “……嗯。” 巫宁神色一顿,皱眉看向凌缈:“那你呢?” “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呢。”凌缈不甚在意地扯起嘴角笑了笑,“也就是小珩还在……” “不许胡说。”巫宁打断她的话,“你也可以留在这里呀。” “会扰了道门清净的。” “我是观主,我说不会就不会。”巫宁起身,硬是把凌缈拉到了正堂,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来。 巫宁把书塞进凌缈的手里:“好好读一读,静一下心吧。” “多谢。”凌缈没有拒绝,书上没有写书名,她翻开看了看,是巫宁自己写的一些关于清心的口诀。 而墨珩,巫宁同意了他加入仙灵观,但并没有让他出家,只是做了个俗家弟子,她想等墨珩长大后,自己来决定要不要出家。 但凌缈最终还是不辞而别,留下一封信,告诉巫宁不要担心她,她会好好活下去,只是想趁着这几年自由,去世界各处看看。 巫宁也不知道凌缈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只能悄悄替凌缈祈愿。 凌缈走后,巫宁亲自教墨珩道法,小孩说话有些口吃,但想不到,他学起来还挺快的。 墨珩有时候会想念凌缈,眼巴巴望着巫宁,断断续续地说道:“娘……娘,什么时,时候回来?” 巫宁没办法回答他,只能摸摸他的脑袋,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许是察觉到什么,墨珩后来就不再问了,小孩愈加沉默,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天到晚只知道学习道法,除了巫宁,墨珩从来不肯主动和观里的其他人说话。 巫宁心里担心,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小孩,干着急的时候,变数出现了。 一只白猫在晚上悄悄翻进了道观的墙里,左绕右绕地,进了墨珩的房间。 墨珩点着灯看书,被白猫的动静吓了一跳,差点把书扔到地上。 而那只猫似乎也被吓到,缩在门槛下面半天没有动弹。 一人一猫对视了许久,墨珩忽地哭了起来。 “喵喵?”白猫这回真的被吓到了,好端端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哭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猫抓了小孩。 巫宁闻声赶来,赶紧把墨珩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墨珩哭得说不出话,那边的还是白猫的巫折柳只能跑过去轻轻咬住墨珩的衣袖,蹭了蹭他的手。 墨珩被毛绒绒的触感吸引,哭声渐渐小去,满脸泪水地低头看着白猫。 “……你,师兄?”巫宁把白猫拎到桌子上,小声地问道。 “喵。”巫折柳回了一声。 “怎么回事?你怎么把人家小孩弄哭了?” 巫折柳也很委屈,他明明只是想进来看看,结果原本皇甫炎的房间住进了一个小孩不说,那小孩看着看着就哭起来,仿佛是自己欺负了他一样。 但巫折柳现在怕再吓到墨珩,没敢当面变回去,跳下桌子跑到房间外面去了。 巫宁哄了一会儿,墨珩就自己睡着了,她松口气,从房间里走出来。 巫折柳变回了人形,坐在门廊外面,拨弄着脚下的土。 “师兄,你为什么是悄悄流进来的?” “我就过来看一眼嘛,谁知道那小孩会哭起来……”巫折柳抿了抿唇,“对了,他是谁啊,你的徒弟?” 巫宁简单说明了情况:“倒是奇怪,平时他一声不吭的,这回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 “总不能被猫吓到吧。”巫折柳嘟囔了一下,有些怀疑地问道,“我变成猫很凶吗?” “当然不凶。”巫宁笑着摇摇头,“或许是其他原因,等明天我再问问。” 巫折柳放开手里的杂草:“好吧,我就先走了。” “这么快?” “我本来的打算就是看一眼便走。” 巫宁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多待一会儿也没事吧?” 巫折柳没回答,只是站起来匆匆往外走:“我先走了阿宁,你也别太操劳了。” 没等巫宁开口,巫折柳就离开了仙灵观。 巫宁皱了皱眉,总觉得巫折柳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而刚走出仙灵观没多远的巫折柳,终是没能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看着手心里的殷红,叹了口气,变回了白猫走下山去。 第157章 烟花落 二十年说快不快,说慢,如今却又已经过了大半。 巫折柳随意地擦去手心上的血迹,整理了一下外袍,左胸口处的地狱花不知何时有些褪色,不像初见时那般鲜艳了。 他敲门走进越王府上,皇甫代瑄正在书阁里小憩。 天气冷下来后,人也变得倦怠,皇甫代瑄时常自己缩在阁楼里,取一盆炭火烧红,捧着一本书一壶茶,就能待上大半天。 巫折柳走进去时,那人微微低着头,手中的书本悄然滑落在大腿上,主人不知不觉间伏案而眠。 巫折柳轻轻拨拢了一些炭火,静坐在一边,替皇甫代瑄把杯中已经凉下来的茶水换下,重新热过茶壶中的茶后,才将人唤醒。 一般时候他不会打扰皇甫代瑄,只是自觉时日无多,想要多与他说说话。 皇甫代瑄半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看见巫折柳递过来的热茶,抿了几口。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到。” 皇甫代瑄把书本放到桌上:“哦。今天要留下来吗?” 巫折柳点头,皇甫代瑄便打了个哈欠,唤来小童,多添一份晚饭。 “你的手有点凉。”皇甫代瑄无意间碰到巫折柳的手指,感受到凉意,拉过他的手靠近炭火盆边。 “无妨,许是来的路上被风吹的。”巫折柳不在意地笑了笑,任由皇甫代瑄动作。 皇甫代瑄不满,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下次穿多点再来。” “这黑袍也足够厚了吧。”巫折柳低头掂了掂黑袍,上面还挂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毛领。 “可你手指很凉。” 巫折柳便收了收手指,反握住皇甫代瑄的手:“或许是因为你的手太热了呢?” “有吗?”皇甫代瑄不确定地感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温度,因为书阁中炭火烧得旺,他的手倒确实比旁人暖上不少,“嗯……那我也不管,你的手指就是很凉。” “好吧。”巫折柳无奈地笑笑,等手被烘得暖和一点,就把手收回来,相互揉搓了一会儿,把有些红的手背递给皇甫代瑄看,“这样总不凉了吧。” 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慢慢地,就到了夜晚。 晚上的樊城向来很好看,巫折柳被迫在黑袍里又多添了两件衣服,才被皇甫代瑄允许一起上街走走。 元宵将近,烟会也开始多起来,两人走上街没多远,就看见边上有小型的烟会。 那些烟花虽然少,但是实在绚丽,点亮一小片夜空,留下满地的碎星。 巫折柳看着烟花,喃喃自语:“烟花倒确实是易逝之物……” “你说什么?”皇甫代瑄只听到身后之人在嘀咕,没有听清具体的内容。 巫折柳收起话头,停下脚步,笑道:“我说,那边的烟花很好看。” 皇甫代瑄侧头看着已经结束的小型烟会场地:“好看是好看,只不过结束得是不是太快了?” “还好。”巫折柳沉默一下,才说道,“烟花本就是只看它绽放的那一瞬间,不是吗?” “我倒觉得,人们看烟花,看的是它背后的人情。只要人们心里挂念的人或物还在,那烟花就还在。” 巫折柳忽而低头,很认真地看向皇甫代瑄:“王爷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怎么了?” “我想问一个问题。若是牵挂之人或者牵挂之物不在了,下次再见到烟花,人们还会想起他们吗?” “……会的。” 巫折柳笑起来,重新推着皇甫代瑄的轮椅往前走:“也是。我们继续往前看看吧,前面好像有卖汤圆的铺子。” 卖汤圆的铺子就在不远处的街道边上,铺子很小,只有店门口的一张木桌,与门边立着的旌旗。 店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他打开店中的大锅,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热气,里面的汤圆尚在水中翻滚。 店家盛了两碗汤圆过来,巫折柳夹起一个汤圆,咬了一口,是花生馅的汤圆,还混杂着一点枣泥。 “味道还不错。”皇甫代瑄评价道,“不是那么甜。” 巫折柳边吃边看着路边的景色,街道上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四处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吵嚷声,不似夜幕中的寂静。 皇甫代瑄看了看他的侧脸,略带迟疑地开口:“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巫折柳装作轻松的样子,半开玩笑似的朝皇甫代瑄笑了笑,“我这差事比王爷还闲,能有什么心事。” “我不是指这个。”皇甫代瑄皱了皱眉,“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不太对劲。是巫宁姑娘在仙灵观出了什么事吗?” “她没出什么事。”巫折柳摇头,“别担心了,我们好得很。” “可你……”皇甫代瑄正欲说话,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突然从街角疾驰而来,马夫在上面慌乱地拉着缰绳,但无济于事。 幸而街道足够宽敞,行人胡乱往街道两边挤作一团,也能躲过去。 马车前的马跑了一整条街的距离,才堪堪被车夫拽住,人们在街头将他围起来,又吵闹了一阵。 这边巫折柳无意看热闹,但挤过来的人群撞在他背上,一股咸腥味忽地涌上来,他赶紧支撑起身子,强行就着汤圆把血咽下去。 皇甫代瑄见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拉着他往里面坐了一点:“撞到哪里了?没有受伤吧?” 巫折柳勉强笑了笑:“还好,只是撞到了桌角,手肘有些疼。” 皇甫代瑄盯着巫折柳沉默下来,那人嘴上说着没事,却没发现自己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皇甫代瑄眼神暗了几分,抬手抹去巫折柳嘴角的血迹:“你跟我说没事,那这是什么?” 巫折柳愣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慌张,撇开视线不敢看他:“呃,或许,或许刚才也磕到牙了吧。” “巫折柳,你又要骗我吗?” “……对不起。” 巫折柳小声地说了一句,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眼睛只敢盯着地面。 “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木姑娘不是早就治好了你的病吗?” “嗯,但是,她做不到把已经折损的寿命加回来。” 皇甫代瑄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敢问出口:“那么,你现在还剩下多久的寿命?” “应该……没几年了。” 第158章 黄昏愿 回到越王府已是深夜,两人相顾无言,静默良久。 “……喝茶吗?”巫折柳小声地开口,将茶杯往皇甫代瑄面前推了推。 皇甫代瑄面无表情地喝完一杯,没有说话。 巫折柳正要再倒,被对方伸手拦下。 “该睡觉了。” 巫折柳的手一顿,放下茶壶。 第二日早上,巫折柳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起身下床,梳洗完后,皇甫代瑄才进来。 皇甫代瑄端着几个山果进来,放在桌上:“这些果子依旧很甜。” 巫折柳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昨天路过院子看见,它们长得越来越好了。” “嗯。”皇甫代瑄低头看着地面,没再谈起有关巫折柳的话题。 两人心照不宣地跳过,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 直到巫折柳离开时,皇甫代瑄才问道:“要不要搬进来住?” 巫折柳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好啊。” 皇甫代瑄低头笑了一声,随后抬起头:“对了,两天后就是越国公的寿辰,想请你代我去参加一下。” 巫折柳接过皇甫代瑄递上来的请柬:“你不去吗?” “腿脚不便,那里人多很麻烦。”皇甫代瑄又拿出一个玉盒,“这个是寿礼。” 巫折柳收下,赶着点到了越国公府。 他不想引人注目,就没戴面具,换了身常服,只说是越王请来祝寿的人,进了越国公府。 只是他没想到,北冥遮居然也在这里,在散席后直接被人抓住。 “唔……哥,轻点轻点!”巫折柳好不容易抽回自己的手,揉了揉有些泛红的手腕。 北冥遮还没说话,北辰就从不远处苏衔的怀里跳出来,径自沿着小路跑进到巫折柳的脚边。 “呵呵,你也在呀。”巫折柳弯腰抱起北辰,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不用管它。”北冥遮瞥了一眼白猫,说道,“你是混进来的?” 巫折柳摇头:“才没有,我是替越王来参加寿宴的。” 北冥遮“哦”了一声,倚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下。 苏衔见北辰突然跑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跟在它后面跑过来,结果发现这小家伙跑进别人怀里了。 “……诶?”巫折柳看见苏衔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问道,“你不会是跟着苏大人来的吧?” 北冥遮纠正他:“是北辰非要跟着他来。” 苏衔见没事,还有个陌生人,转身欲走:“抱歉,打扰你们了。” “等一下,苏大人!”巫折柳赶紧叫住他。 “这位公子认识我?”苏衔转过来,打量了一下巫折柳。 巫折柳挠了挠头:“那个,我是巫折柳。” “……你是国师?”苏衔似乎不太相信眼前这位看上去还没及冠的少年就是传言中的国师,轻声问道。 巫折柳拿出面具在自己脸上比了一下:“是我。” 苏衔点头:“苏衔幸会。” 见苏衔眼里带着疑惑地来回看着自己和北冥遮,巫折柳解释道:“这位是我兄长。” “那就不奇怪了。” “什么不奇怪?” 苏衔两手一摊:“他的白发。” 北冥遮半眯着眼睛看向一边:“我其实没比他老几个月。” “……不能说老吧?”巫折柳被噎了一下,虽然他是活得比人类久了一些,但两百多年对于妖怪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大概、应该、也许还没有到及冠的年纪吧? “喵喵。”似乎是三个人聊天忽略了自己,北辰开口叫了两声,然后不安分地在巫折柳怀里动了动。 “怎么了?”巫折柳低头看去,北辰轻轻咬了咬他的衣领,想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北冥遮斜睨它一眼:“不必管它,只是待得无聊,想让你们陪它玩。” “喵!”北辰不满地朝北冥遮呲牙,尾巴毛略微炸开。 苏衔朝巫折柳伸出手:“给我吧,你们应该有话要说。” 巫折柳正想把北辰递给他,白猫却忽地叫起来,死活赖在巫折柳怀里,不肯出去。 “……”苏衔皱了皱眉,把手放下。 这下北冥遮都有些惊讶,平日里这家伙最黏苏衔,这会儿居然不愿意跟着苏衔走。 巫折柳很无奈,抬眼看向北冥遮:“哥,它怎么了?” “难道是太久没见到你了?”北冥遮单手托腮,沉思道。 “我们明明十几天前刚见过。” 北冥遮抿了抿嘴唇,拍了拍北辰的脑袋:“发什么疯?” 北辰没理他,尾巴烦躁地拍打了一下北冥遮的手,伸着爪子抱住巫折柳的手臂不放。 苏衔说道:“既然这样,我自己走吧。” 见苏衔转身离开,北辰探出脑袋,看上去想要跟着走,但眼里浮现出一丝纠结,最后依旧把头埋进巫折柳的怀里。 北冥遮想到什么,脸色略微沉下去,看了看四周,确定没其他人后才说道:“它好像感受到了。” “感受到什么?” “……你的寿命。” 巫折柳愣了一下,微微抱紧了一点北辰:“哥,我……” “我知道。”北冥遮叹了一口气,“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能怎么办。” “哥,其实我想了很久,咱们妖怪死后,内丹不是不会消失嘛,我想请你把这个给他。” “我才不。”北冥遮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巫折柳说“他”是谁。 巫折柳无奈地笑了笑:“哥。” “……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北冥遮轻叹一声,败下阵来。 越国公的寿宴直到晚上才结束,巫折柳没地方去,就跟着北冥遮去了苏府。 苏府在越城的北边,离遥山很近。 家中的长辈都已经睡下,只有两个小孩还醒着。 听见大门处传来动静,苏允和苏浅飞快地跑过来。 苏衔一人摸了一下头,拿出寿宴上顺出来的糖分给两个小孩。 小孩们含着糖,就去摸巫折柳抱着的白猫。北辰早就觉得累,睡了过去,此时静静地躺在巫折柳怀里,任由两个小孩摸。 摸完,苏允才仰着头巫折柳:“大哥哥,你是哥哥的朋友吗?” “算是吧。”巫折柳笑着回应,那边苏衔也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反驳。 最后北冥遮拎着北辰进了房间,这才解放了巫折柳的双手。 “国师留步。”在巫折柳想进房的时候,苏衔叫住他。 “苏大人有事?” 苏衔抬眼看向他:“没什么,只是想问问国师,与北冥公子,可是亲生兄弟?” “是亲生的。” “……晚安。”苏衔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了笑,轻声说道。 第159章 携玉龙 两个月后。 皇甫恪正在御鉴阁批阅奏折,文辰尧在一边待着看他,有前线的探子带回来紧急军情。 “报——” 探子飞快地把军报呈递上来,气喘吁吁地下跪:“陛下,有紧急军情!” 皇甫恪接过来打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那西北联军并没有死心,如今卷土重来,趁着慕容白回来祝寿的时间,再次侵占了西凉国,这回他们俘虏了西凉王和其他王室,只有代璩领着一队人马冒死冲出来,到了中原。 这还没完,西北联军攻占西凉后,并没有停下脚步,接连侵占了中原的边远城池。 这回再没有其他小国的阻拦,战线延长至中原的整个西北边境,而中原北部已经有多处城池沦陷,再过不久,就要再次打到樊城。 还没等皇甫恪召集朝臣,又有南蛮使臣前来中原求救。 这回西北联军在上面入侵中原的同时,竟不知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绕过贺兰进犯南蛮。 而南蛮忙着与西戎边境御敌,不知何时有一支军队,绕到了南蛮身后,进犯南蛮的东南边。 皇甫恪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南蛮使臣又说了一遍,他才皱着眉沉思。 “西戎和北胡哪来这么多兵力?” 一旁的文辰尧示意其他人退下,走到皇甫恪身边:“陛下别忘了,现在的天下除了中原,还有四大王国,可不要只盯着这边三个大诸侯国苦想。” 皇甫恪明白了:“你是说,这次东夷也参加了联军?” “正是。” “可若是东夷军队从海上远涉过来,怎么没有人提前发现?” 文辰尧说道:“陛下忘了?两年之前的北胡,是如何进犯中原的?” 皇甫恪倒吸了一口冷气,也就是说,如今的朝堂,还有不知道多少臣子暗通东夷,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相信何人。 文辰尧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先不要忧虑,我想,东夷此次进犯,背后必然有北胡或者西戎的人推波助澜。 否则,单说东夷与我们隔着茫茫东海,就不可能远道而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皇甫恪定了定心,抬眼看向文辰尧。 文辰尧说道:“至少要先派人阻止西北那边进一步失陷,而南蛮方面,可以去向贺兰求援,先切断他们与西戎的联系,不能让他们形成对南蛮的包围圈。” 皇甫恪很快作出决断,派出张之鹤和席云前往南蛮与贺兰,张之鹤之前与李珣曾一同作战过,与贺兰王乌时也有过交流。 只是,皇甫恪一时间不知道该派谁去西北边境。 按照文辰尧的建议,最好是分别派两支队伍出去,一处往西戎去,一处往北胡去,二者迂回作战,最后连成一条线。 西戎那边慕容白可以去,而北胡这边…… 皇甫恪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能作出决定。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其他人了,若是派出去的主将正好与北胡东夷有染,那中原必定危险了。 文辰尧叹口气,伸手抓住皇甫恪的手腕:“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 皇甫恪使劲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怕,怕你受伤……” 文辰尧轻笑一声:“那不就是不相信我吗?陛下换一个方向思考,或许我不会出事呢?” “可是……” 文辰尧抬手抚了抚皇甫恪额前的碎发:“请陛下放心,我保证打胜仗回来。” 皇甫恪咬咬牙,看向文辰尧:“我……我不要你非要打胜仗,我只要你活着回来。” 文辰尧笑道:“好。” 数日后,文辰尧和慕容白各自整装完毕,慕容白统领一路,车剑为副将,提前一天出发。 文辰尧这边,皇甫恪派了萧白为副将,很快到了出发的时间。 皇甫恪紧紧抓着文辰尧的缰绳,想开口说什么,最后只是化作一句:“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文辰尧在马上微微附身,在皇甫恪耳边轻声说道:“还望陛下放心,我……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 皇甫恪咬了咬下嘴唇,怎么也不肯松开手。文辰尧无奈地笑了笑,开口提醒他:“陛下,我该出发了。” 皇甫恪惊觉时辰已到,只能缓缓放开了手,他在文辰尧动身前,塞了一柄玉龙宝剑给他:“带着这个……就像我也在一样。” 文辰尧默默接过来,朝他点头:“陛下放心。” 文辰尧很快骑马扬长而去,一路上只留下点点尘埃。 皇甫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喉咙一紧,咽了咽口水,心像是被谁揪住,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不顾文武百官阻挡,飞快地朝着文辰尧离去的方向跑,大声喊道:“文辰尧——活着回来——” 皇甫恪的话被掺杂进风里,风只是裹挟着石子,不肯将他的话语传达。 文辰尧却似有所感,放慢了速度,转头回望出征台。 他已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也没听见皇甫恪最后交代的话,但文辰尧就像是明白一样,朝那人的方向温柔地笑了笑。 皇甫恪也没看见他最后的笑容,弯腰喘着气,忽地被泪水糊了一脸。 他很快就看不见文辰尧带领的军队去了何方,到了哪里,被他们卷起的尘埃已经落下,有几缕风轻轻携了他脚下的土,落在皇甫恪的衣襟上。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没来由的慌张是为什么,明明分别之前,都已经说得好好的。 他不要文辰尧死战取胜,他只想他的心上人能够平安归来。 就算中原…… 皇甫恪闭上眼,落下更多的泪。 他不是个好皇上,此时此刻想的不是謩朝的安危,心里只在意一个人。 可那人却把謩朝放在自己的生命之上,不止为了皇甫恪,更是为了文家世代相传的忠义。 “皇上,小心风寒。”春儿姑姑略微走上前来,说道。 她没有提醒皇甫恪擦去脸上的泪水,只是低声说话,为他披上一件外袍。 “……回宫吧。”皇甫恪胡乱抹了把脸,低着头转身。 春儿姑姑点点头,在皇甫恪手里塞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皇甫恪擦干了眼泪,眼睛却依旧红肿。 春儿姑姑原本想用冰块帮他敷一下,被皇甫恪拒绝了。 他趴在御鉴阁的书桌上,侧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春儿姑姑,他会回来的,对吧。” 春儿沉默片刻,抬头笑道:“是的,陛下。” 第160章 在山间 樊城所在的烟冷县如今没了往日的繁华,原本早春时节必备的烟会是肯定见不到了,烟冷县中各城的百姓四散逃离,都离开避难去了。 “如今王爷可是没了玉玺的庇护,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铁卫波带着兵马在樊城下叫阵,抬头看着皇甫代瑄。 城上的人却笑道:“王上还真是不死心,几次三番进犯中原,倒是屡败屡战啊。” 铁卫波冷哼一声,没管皇甫代瑄的冷嘲热讽,他也不多说,直接下令攻城。 樊城中的守卫不多,很快便只剩下十几人还在死死支撑。 “王爷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若是现在投降,孤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皇甫代瑄依旧在城墙上坐着没动,他脸色平静,下令继续死守。 铁卫波不禁叹了口气,抬手命令士兵往城楼上射箭,继续攻城。 城楼上的士兵一一倒下,到最后只剩下了皇甫代瑄一个人。 皇甫代瑄身上带着血迹,中了几支箭,气息微弱。 他捂着手臂处的伤痕,低着头轻声喘气。 北胡的兵马自城门涌进来,排成一列列跑上城楼,将皇甫代瑄团团围住。 皇甫代瑄轻笑一声:“一个将死之人,王上还要费这许多力气。” 铁卫波执剑站在他面前:“王爷当真不降?” “如你所见。” 皇甫代瑄依旧笑着,放开了捂着的伤口,直起腰身,抬眼看向铁卫波。 “……王爷应该知道后果。” “那又如何?还是说,王上不敢?” 铁卫波摇了摇头,让手下把皇甫代瑄带下去。 樊城失守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文辰尧的军队刚刚启程半天,巫折柳明白謩朝军是来不及救出皇甫代瑄的。 后面北胡还有可能以皇甫代瑄为质,要挟謩朝退兵。 而按照皇甫代瑄的性子,必然不会答应,更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巫折柳不敢想下去,加快了脚步朝樊城而去。 所幸,即使他现在不能过多使用法力,驱动符箓的力气还是有的,在当天半夜就抵达了樊城。 皇甫代瑄身上带着伤,被关押在城楼边的一间柴房里,外面有众多士兵把守,很难悄悄出来。 巫折柳仿照几年前,用隐身符潜入进去。 只是他现在有些乏力,将皇甫代瑄带出来后,只刚刚走到黑水湖边,隐身符就失去了作用。 巫折柳赶紧选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打算从小路绕到黑水湖边的山上,从那里绕出去。 而两人的行踪很快被发现,北胡的士兵马上将小山团团围住。 皇甫代瑄看着在山腰间停下来思考办法的巫折柳,轻声开口:“你一个人离开,还是能做到的吧?” “不要胡说。”巫折柳紧锁着眉,“我若是自己离开,那我这一趟的意义是什么?” “嗯……见我最后一面?” “你!” 巫折柳没想到这时候皇甫代瑄还有心情说笑,只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皇甫代瑄轻轻握住他的手:“真的,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别再胡说一些这样的话。”巫折柳抽回一只手,推着轮椅,在山间找了个隐秘的山洞。 山脚下有人向皇甫代瑄喊话:“王爷若是在子时之前还不出来,王上就要下令烧山了。” 皇甫代瑄看了一眼外面黑色的天幕:“国师真不走?” “不走。”巫折柳席地而坐,抱着皇甫代瑄的腰,“反正我也没剩多少年好活了,大不了我们一起交代在这里。” 皇甫代瑄轻笑一声,抬手抚了抚巫折柳的发丝:“那就一起躺一会儿吧。” 巫折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还是找了点干草,在山洞里铺上一层,将皇甫代瑄抱到上面。 两人并肩在干草堆上躺下,正好能瞧见外面天上一颗不明显的星星。 “国师怕吗?”皇甫代瑄转头看向边上的人。 巫折柳捏了捏皇甫代瑄的手,反问道:“王爷怕吗?” 皇甫代瑄笑了笑:“自然怕呀。” “那我不怕。”巫折柳也笑起来,“毕竟如果王爷害怕,还是需要有不怕的人在边上陪着,这样,王爷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嗯……国师这套歪理倒是有点道理。” “歪理也是理。”巫折柳把人抱进怀里,看见皇甫代瑄身上的伤口,拿出帕子缓慢擦了擦。 皇甫代瑄配合着他的动作:“手臂上也有。” “你还真是不客气。”巫折柳嘴上说着,还是转向他的手臂,将那里的血迹也轻轻擦去。 巫折柳的动作停下后,两人陷入一片沉默,山洞里面很安静,外面却是火光滔天,吵吵嚷嚷,不断有人向他们喊话。 “什么时辰了?”皇甫代瑄问道。 “已经亥时过半。” 皇甫代瑄笑道:“还有半个时辰。” “嗯。” 皇甫代瑄动了动身子,看向巫折柳:“国师,听说被火烧死,是最疼的死法?” “那王爷要不要睡一觉?” “我睡不着。” 巫折柳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箓:“把这个贴在手臂上,就能睡过去了。” 皇甫代瑄接过来,拿在手里,笑道:“国师这里的东西就是齐全。”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相拥而眠,很快山洞里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离子时还剩下一刻。 皇甫代瑄忽而在黑暗中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巫折柳的睡颜。 他将巫折柳给自己的符箓贴在了对方的手臂上,确定巫折柳还在沉睡后,从他怀里出来。 “多谢了。”皇甫代瑄坐上轮椅,朝边上的北冥遮笑了笑。 “……不必。”北冥遮沉默一会儿,才开口,“对不起。” 皇甫代瑄不在意地说道:“我知道,他是你唯一的弟弟。” 北冥遮垂眼看着巫折柳,补充道:“是唯一的亲人。” 在巫折柳将皇甫代瑄带上山间时,皇甫代瑄就注意到跟着他们的北冥遮,对方也似乎是故意让皇甫代瑄发现自己,用眼神示意。 皇甫代瑄提出自己睡不着时,北冥遮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在两人睡着时,将符箓从皇甫代瑄手臂上拿下来。 看着皇甫代瑄下山的身影,北冥遮还是忍不住叫住他:“你真的要一个人下去?” “这是我自己的劫,我不想,也不愿将他拖累了。” 第161章 远人间 漆黑的山路两边传来风声,刮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月亮高挂在夜幕当中,露出一个尖牙,有微弱的银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透出斑驳的影子。 山脚下亮着通天的火把,在黑夜里异常显眼。 皇甫代瑄往下张望,看不见没有火光的地方。 等他来到山腰边的悬崖上时,底下铁卫波已经开始下令士兵往山脚的四周摆放柴火。 有小兵抬头看见上面的皇甫代瑄,立马铁卫波报告。 铁卫波仰起头朝皇甫代瑄喊话:“王爷若是下来,还有一条活路。” “呵。”皇甫代瑄发出一声轻笑,没有人听见,但他没有继续下去,在山崖上平静地俯视底下的士兵。 此时正好到了子时,铁卫波静默片刻,转身离去,并发布施令,朝皇甫代瑄射箭。 山崖离山脚并不远,比城墙的高度矮上许多,皇甫代瑄躲不了,只是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闭上了眼睛。 在火光的照耀下,无数箭矢齐发,最终大部分穿过他的身体,直到消失在黑暗里。 当第二日的阳光透过云层,唤醒巫折柳的时候,他只看见了坐在山洞外面的北冥遮,以及他身边静静躺着的人。 皇甫代瑄身上血迹模糊,北冥遮找了干净的布盖在他身上,但无济于事,他只能尽力将箭去除,再稍微擦去皇甫代瑄身上的污垢。 北辰难得乖巧地趴在一边,小心地舔舐着皇甫代瑄的伤口,似乎这样就能将人唤醒。 等到巫折柳明白过来时,身体就抢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他颤抖着将人抱在怀里,惊得北辰跳起来,躲到北冥遮的身侧。 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山间,掠过几行飞鸟,最终又归于沉寂。 “为什么?”巫折柳眼眶微红,忍不住质问北冥遮。 北冥遮垂下眼,没有去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巫折柳复又叹口气,他不想怪北冥遮,他也没有资格怪北冥遮。 从小时候逃下山,到如今活下来,北冥遮一直在救他。 可是,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巫折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好像,没有理由再吊着一口气了。 心里像是憋着一股气,忽地有咸腥味涌上来,巫折柳咳嗽一声,手心处便多出一抹红。 “八尾!”北冥遮愣了一下,赶紧拉过巫折柳的手,查看他的脸色。 巫折柳摇了摇头,脸色苍白:“我没事。” 他把手抽回来,无所谓一般,用手帕擦去血迹。 反正他也快下去陪着皇甫代瑄了。 北冥遮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低头,小声开口说道:“你说过,那个什么皇甫恭文的墓,也在这里?” “……嗯。”巫折柳横抱起皇甫代瑄,朝山腰间的衣冠冢走去。 北冥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后面还跟着北辰。 衣冠冢前的石桌上还留着皇甫代瑄不久前带来的贡品,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有几抹灰洒落在石桌上。 巫折柳在这里待了两天,将皇甫代瑄埋葬在不远处,用木头刻了一块墓碑。 他席地而坐,身上沾染了不少尘土,黑袍上添了一些破损,地狱花似乎也要枯萎了。 北冥遮没敢上前,只是在一边默默看着他。北冥遮也知道,这时候的巫折柳,并不想要自己插手。 直到晚风再次吹拂起巫折柳的发丝,他才红着眼睛说道:“哥,你原本是能救他的,对吗?”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巫折柳似是苦笑一声,语气轻缓下来,又有哽咽掺杂,“只是你不愿意罢了。” 北冥遮没有反驳,低头抓住北辰的后脖颈,不顾它的反抗将北辰收了起来。随后又拨弄着地上的石子,就是不看巫折柳。 巫折柳叹口气:“抱歉,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只是接受不了。” 他甚至都想好自己有朝一日若是先离皇甫代瑄而去,他该怎么办了,结果偏偏,是对方先埋于泉下,徒留自己在人间。 许久,北冥遮才开口:“我不是不愿意,是不能。你既然入了道门,应该知道我们原本是不能随便介入人类之事的。” 过后,见巫折柳没回话,他又说道:“只是,如今我说什么,也都像是借口了。” 巫折柳站起来,拍了拍衣上尘土:“走吧。” “什么?”见巫折柳突然这样说,北冥遮有些懵懂。 “该回去了。”巫折柳径自朝山下走去,夕阳拉长他的身影,落在地上如同落幕的黑布。 北冥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巫折柳走入越王府里,里面的下人在北胡打过来的前几天,就被皇甫代瑄打发走了,现在里面空无一人,倒是有几只经常来檐下筑巢的鸟雀还在。 自当时皇甫代瑄提议让他搬到越王府来,直到现在也不出两个月时间,他们就要说永别了。 巫折柳推开皇甫代瑄的书房,里面的陈设一如往日一般,似乎在等着主人回来,让巫折柳有一种错觉,皇甫代瑄好似坐在书桌的前面,如同以往一般在那里安静地看书。 等他看见自己走进来,还会放下书,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与他沏上一壶茶,聊聊书中之事,或是最近发生的趣事。 茶一定是热的,皇甫代瑄偏要说他喝不得冷水,每次都会在一边热好了备着。 或是唤下人摘几个山果,摆在盘子里端上来。 等两人说得渴了,就可以一边喝茶,一边享用山果。 现在天已渐渐回暖,山果马上要烂熟落地,是要尽快吃完的。 但巫折柳没有动,在书桌的侧面坐下,他侧首看向书桌主位,像是要透过空荡荡的座位看见某人。 越王府上的一切都仿佛带着一丝甜味,茶是这样,酒也是这样。 甚至于书架上的书本,翻开来看时,巫折柳总能若有若无地闻见书页上带着的独属于越王府的气息。 就像在无色无味的空旷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糖果一样的清甜气味,但仔细闻后,又会发现依旧是无味的。 巫折柳翻开留在书桌上的书,里面是将军与神女的传说,书页里夹着一片叶子,落在将军出征前的话上。 “……惟愿凯旋后,仍有佳人备美酒相伴,如同过往一样,肆意从容……” 巫折柳将书合上,没去看结局。 既然是传说,最后无非是阖家欢乐的结局。 第162章 道恩怨 文辰尧和萧白到樊城下时,已是两天之后。 皇甫代瑄牺牲的消息传来,文辰尧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该怎么告诉皇甫恪呢? 笔落在纸上修修改改,最后文辰尧一咬牙,把书信寄了回去。 之后文辰尧便带着军队去樊城下叫阵。 铁卫波派了卢岐峰和一个年轻的小将元执出城迎战。 卢岐峰先派了元执出战,后者身着白色战甲,手提红缨枪出来。 文辰尧派了一名小将对阵,结果不出三回合,就被元执刺中要害,跌落马下。 文辰尧又派了几人,皆被元执所杀,萧白坐不住,想要亲自上前,被文辰尧叫住。 他朝萧白摇了摇头:“别急。” 元执见他们许久未派人出战,喊道:“天山元梦居在此,还有谁敢出来应战?” “文将军还在忍什么?是不敢了吗?”卢岐峰看文辰尧那边依旧没有动静,出声问道。 文辰尧轻笑一声:“老将军,好久不见,倒是一如既往的硬朗。” 卢岐峰也笑道:“许久未唤文将军一词,老夫有些生疏了。” “日后老将军就会经常叫了。”文辰尧看了一眼边上的元执,却是直接下令收兵。 不仅是萧白没明白过来,卢岐峰也愣了一下。 按理说文辰尧这边连败多次,怎么样也该先亲自上来打一架,不说赢了元执,打个平手也能稍微宽慰一下军心。 就这样收兵,难道不会让手下人觉得文辰尧没本事吗? 卢岐峰摇摇头,也下令回城守着。看来文辰尧还是年轻,比不得文将军。 回到营帐里,文辰尧将其他人都屏退,只剩下他和萧白两人。 “怎么突然下令收兵?这下士兵们恐怕会士气低落吧?”萧白问道。 文辰尧坐下托腮,朝他“嘘”了一声:“先别说话。” 萧白看出他在思考,于是噤了声,于一旁坐下。 过了一会儿,文辰尧抬头看向萧白:“我知道元执这个人。” “嗯?你怎么知道的?我之前从未听说过北胡有这样的人。” “因为他是西戎的人。”文辰尧说道,“你还记得濮阳丘吗?” “……谁?”萧白茫然地问道。 “我们之前一起去北胡调查郑伯一案的时候。” 萧白咽了咽口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了吗?” “濮阳丘便是其中一个嫌疑人。我记得宋琛调查濮阳丘的结果,他原本是西戎的将领,后来被闻固打败,之后便投降了北胡。” “这和元执有什么关系?” 文辰尧说道:“嗯……元执就是濮阳丘的表弟,当年濮阳丘的家人被西戎王下令处死,元执就逃到了北胡。” “你怎么知道的?” “宋琛查出来的呀。” “……他怎么查得这么仔细啊。”萧白扶额,“当然,现在还能想起来的你也是神人。” 文辰尧耸耸肩:“记性稍微好了一点而已。” “既然这样,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大概吧,现在硬打是基本不可能打下樊城的,就算成功了,也是损失惨重,而樊城后面还有许多城池需要收复。”文辰尧说道,“所以,说不定我们能从元执入手。” 萧白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从元执入手,可以让西戎和北胡互生间隙。”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还不了解元执这人究竟如何。” 萧白说道:“我派几个人混进去打探一下?” “嗯,小心点。” 樊城里面,铁卫波坐在主位,奖赏了卢岐峰今天的小胜。 卢岐峰行礼道:“王上,今天这一仗都是元梦居的功劳,臣不敢冒领。” 铁卫波却笑道:“无妨,老将军既是领兵之人,自然有功劳,至于元校尉……等此仗完全胜利之后,孤自会行赏。” 元执举着酒杯在位子上站起来:“末将谢王上。” 铁卫波看着他喝完,自己却没有回话,只是轻声笑了笑,随后就与其他众将说话。 元执抿了抿嘴唇,悄悄朝四周看了看,没人在意自己的尴尬,默默坐下,又喝了一杯酒,觉得有些胸口有些堵塞,深呼吸几下顺了顺气。 晚宴结束后,元执解下战甲,穿着单薄的内衫回自己的房间,晚风吹得他有些冷,他微微抱紧了自己,快步跑进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元执过去打开,是闻固站在外面。 “闻将军请进。”元执侧身将闻固请进来,给他倒了杯水。 闻固坐下喝两口水,等元执把门关上后,才说道:“方才王上只是无心之举,他也应允了你,等此仗胜利之后便会加以封赏,梦居还请别往心里去。” 元执似是嘲笑一般轻笑一下:“元执明白。” 闻固等了一下,又说道:“如今虽说已是春天,但早春的气温还是偏低,梦居记得多添件衣裳。” “……属下明白。”元执隐去脸上的笑意,低头行礼。 闻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很快起身告辞。 等闻固走后,元执才不禁冷笑。 自从他逃到北胡跟着濮阳丘,到现在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仗,铁卫波每次都是这样的托词,结果到现在,他也就从中郎升到了校尉。 嘴上说是不在意出身,铁卫波还是看不起他表兄的降将身份,也不敢重用他们,一直迂回防卫着自己。 元执像喝酒一般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他还年轻,不想因为怀疑,被困在校尉一辈子,更不想凡事都要看人脸色。 但是他不想回西戎,虽然如今的西戎王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下令处斩濮阳丘全族的人,可元执还是觉得膈应,甚至不想承认自己西戎人的身份。 只是如今西戎与北胡联手,他也不得不跟着闻固前来,不知何时,就要与西戎王见面。 元执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把西戎王当成什么,旧主,盟友,还是仇人? 人烦心的时候,喝水似乎也会感受到醉意,元执不愿多想,觉得或许只是刚才在席上喝的那几杯酒的后劲上来,才让他觉得心里烦闷。 他放下水杯,将外衣随手脱在床榻边,仰躺着摔在榻上,平静了一下呼吸,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第163章 回来处 两军在樊城脚下僵持了几日,元执有些坐不住了,这几日铁卫波减少了派他出阵的次数,有时候即使连胜了两人,也很快会被他换下下去。 闻固曾劝说过铁卫波,后者许是年纪大了,性格变得顽固,不肯听劝。 而文辰尧始终没有亲自出阵迎敌,每日只是让手下下去打上几回合,能赢最好,输了也无所谓。 有时候甚至不出来,坐在营帐里休息。 两边的士卒都士气不高,謩朝军见文辰尧消极应战,更是不怎么积极,似乎每天的出阵只是寻常的演习,主动提出应战的人越来越少。 导致铁卫波更加不重视元执,毕竟他派出其他人时,也能很轻松地赢了謩朝军,似乎有没有元执都一样。 这日,萧白如同以往一样带着謩军到樊城下叫阵,铁卫波也懒得出来,让卢岐峰下去迎敌,自己则继续坐在樊城的城楼上。 而这回却是萧白亲自上阵,卢岐峰派出的几个先锋都被他打败,卢岐峰没办法,便让元执上前。 元执见萧白似乎有些实力,正欲多用几分力气,却不曾想对方只三回合,就浮夸地败下阵来。 说是浮夸一点也不为过,萧白随便转了几下刀,就自己把刀扔了,还硬要装作是被元执打落的,然后毫发无损地骑马转身往边上的小道跑去。 元执:“?” 他还没用进攻的招式呢! 为了先试探一下萧白的实力,这三回合里元执都只是防守,没打算进攻,结果对方就“败下阵来”,这明眼人一看就是在演戏。 元执有些无语,演技这么假的一个人,文辰尧怎么敢派出来诈败的? 他现在只是以为萧白诈败是为了引诱自己上前追他,好在小路上埋伏陷阱。 元执没有追上去,看着萧白的背影消失在小路深处,回了卢岐峰的边上。 而謩朝军这边因为萧白的离开,车剑直接鸣金收兵,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卢岐峰那边也很疑惑,这是连演都懒得演了? 他在心里犯着嘀咕,莫非文辰尧是在故意引诱他在謩朝退军的时候派兵出去追击? 卢岐峰摇摇头,也下令收兵,决定先和闻固商议商议。 这场看似闹剧一般的对战被城楼上的铁卫波看在眼里,他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疑惑。 为何萧白最开始的时候不诈败,偏偏在元执出阵的时候诈败? 而元执也不追上去,就好像他知道萧白要演上这么一出。 难不成是萧白故意先打败几个北胡的士兵,彰显他的实力,然后再败给元执,让他觉得元执可以重用? 铁卫波越想越偏,最后郁闷地从城楼上下来,没有理会其他人,径自回了房间。 那边萧白回营后,随手将兵器扔给一旁的随从,拿起文辰尧面前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这回总不能说我演技差了吧?” 文辰尧笑道:“看来侯爷在宋大人的调教下有所进步。” “什么叫调教?”萧白不满地反驳,“换个词。” “好吧,是教导。”文辰尧从善如流,招呼萧白坐下。 萧白也不客气,在主座边上搬来一把椅子,就坐在了主桌的侧方。 “你确定这个办法可行?” 文辰尧说道:“不确定。” “……啊?” 文辰尧笑了笑:“这战场上之事,没有百分百有把握的,都是在赌。只不过赌注不同,赌对的概率不同罢了。” 萧白摸了摸胡子:“那你这次有几分把握?” “六成。”文辰尧说道,“再说,就算赌错了,对于我们来说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这倒也是。”萧白点点头,“无非是拉拢不成功,多拖延些时日。那下一步呢?该怎么做?” “我还在找一个可以进去樊城,见到元执的人。” “你是指说客?” 文辰尧说道:“算说客,但又不能显露出他是说客,更不能被人发现他是我们的人。” 萧白挠了挠头:“这有点难。” “嗯,我也是在纠结该派谁去,毕竟这该是最重要的一步了。” 就在这时,外面守卫来报,有人求见。 文辰尧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自称是将军故友。” 文辰尧沉吟片刻,让守卫将人请进来。 结果人还没进来,一只白猫率先窜进来,它跑进营帐后原本想四处摸摸,一抬头看见文辰尧,忽地吓了一激灵,尾巴竖起来,又往外面跑去。 文辰尧:“……” 他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不过好歹算是知道来者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北冥公子进来吧。” 北辰跑回北冥遮的脚下,还在发抖,北冥遮毫不留情地把猫拎起来,和巫折柳一起走了进去。 “国师也在?” 巫折柳微笑示意,摘下了面具。 两人还没说明来意,文辰尧忽而眼睛一亮,这人选不就来了吗? 北冥遮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不祥的预感,想要把巫折柳一个人留下,然后赶紧跑路。 但文辰尧率先叫住了他:“二位既然来了,就先请坐吧。” 文辰尧开口了,北冥遮也不好拒绝,和巫折柳一起坐下来。 巫折柳简单地说了一下来意,一是来传皇甫代瑄的死讯,二是回京城路过看望文辰尧。 “越王之事我们已经知晓了。”文辰尧轻声说道,“也已传信给皇上。” 巫折柳缓慢地点头:“此处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文辰尧抬头看向他:“倒是有一事相求于北冥公子。” 北冥遮撇嘴:“我拒绝。” “还没说是什么事呢!”文辰尧赶紧说道。 “总之,八尾就算了,我是不会随意插手战争之事的。” “八尾?”文辰尧眨了眨眼,问道。 “呃……咳咳,我是说,国师。” 巫折柳说道:“八尾……是我小名。” 文辰尧半信半疑,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后他继续说道:“只是此事,确实非北冥公子不可。” 巫折柳问道:“不能交给我吗?” 文辰尧摇摇头:“北胡一定有人知道国师的。” 北冥遮抱胸:“你怎么就确定北胡没有人认识我?” “北海虽说在北胡的边隅,但鲜有人迹,我想是没有人认识公子的。” 北冥遮抿唇:“那你是要我去做什么?” “——去往樊城。” 第164章 望归路 樊城的街道上往来的都是北胡士兵,以及巡逻的队伍,四下没有百姓。 今日元执没有出战,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走至一处街道的拐角,元执看见前方树下有一只白猫。 元执在心里犯嘀咕,这樊城里怎么还会有猫出现,按理说里面的猫猫狗狗都一起跟着百姓离开了。 或许是野猫吧。 元执往前走去,看见白猫身上干干净净的,除了地面上的灰尘,没有其他污垢。 这也不像野猫啊,难不成是被遗弃了? 元执正想着,那边的白猫像是看见了他,后背绷得笔直,然后突然飞快地窜了出去。 “别乱跑!”元执吓了一跳,怕白猫落到其他北胡军手里,然后被打死,赶紧跟了上去。 元执忙着追逐白猫,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两边的人越来越少,白猫跑的路也越来越窄,到最后它一扭身跑进一条和外面的遥山连着的小道,消失在尽头。 元执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快到了遥山的山脚下,他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白猫的踪迹。 “……小猫?”元执不知道白猫躲到哪里去了,警觉地环顾一圈,准备先回樊城里去。 这里北胡军一般不会派人来巡逻,这条路虽然和遥山的山脚相连,但小路的尽头全是杂草荆棘,加上路窄,连个小孩都过不去。 元执等了一会儿没见到白猫出来,便转身离开,一回头,忽地看见一白发男子站在不远处,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像是在寻找什么。 元执拿不准对方的年纪,走过去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北冥遮似是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有些惊恐地开口:“我找猫……” “猫?”元执想起刚才跑过来不见了的白猫,“什么样的猫?” “一只白色的猫,大概这么大。”北冥遮伸手比了比北辰的大小。 正是刚才元执一路追过来的那只。 元执还是紧锁着眉头:“你怎么知道它跑到这里来了?你又是怎么过来的?这条路,只能通过樊城走吧?” 北冥遮缩了缩身子:“你……你是谁?” “我是北胡的旗同校尉元执,元梦居。” “你,你是北胡的军爷?”北冥遮像是被吓到,想要转身逃跑。 元执抢先拦住他的去路:“你别怕,我刚才追着你的猫过来,也想好好帮它找回主人。” “我不信,我的亲人都被你们赶走了!”北冥遮脸上带着一点愠怒和害怕,攥紧了拳头。 元执愣了一下,赶紧说道:“我没骗你,你家的猫眼睛是琥珀色的吧?” “……是。”北冥遮犹豫了一下,像是有些相信了。 “我确实是想把那猫带回去,防止它被人抓走。” 北冥遮卸下防御的样子:“……多谢军爷。” “叫我元执就好。”元执说道,“刚才你的猫跑进了那边的草丛,现在没了动静,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北冥遮点点头,走到元执指着的地方,蹲下来解下腰间的金铃铛,轻轻摇了摇。 但是铃铛没有发出声响,元执以为铃铛坏了,正要提醒北冥遮,他却看见眼前之人的眼里闪过一丝金光,而后铃铛发出了清脆的铃音。 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北辰轻轻叫了一声,从远处的草丛里跑出来。 北冥遮重新系好铃铛,抱起北辰,站起来朝元执说道:“多谢元校尉。”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元执警觉地握紧了红缨枪。 北冥遮笑了笑:“说起来,我也算是半个北胡人吧。” “半个?” “嗯。”北冥遮低头摸了摸北辰的头,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家住在北海。” “不可能,北海没有人。” 北冥遮抬眼笑道:“元校尉,你不知道,不代表那里没有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元执紧紧盯着北冥遮,他现在开始怀疑,北冥遮是故意让那只白猫将自己引过来的。 北冥遮随意地走过去,轻轻拨开对着自己的枪尖:“元校尉急什么,我说了呀,只是来找猫。” “你再不说实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呐,就是火气太重。”北冥遮没有理会元执的动作,抱着北辰径直往小路的另一头走去。 元执见他如此,直接冲到北冥遮的前面,提枪刺过去。 北冥遮一个歪头躲开,双手依旧抱着北辰,身子却不停地躲闪着元执的攻击。 元执忙了一刻钟,愣是没伤到北冥遮一根毛。 “你……”元执停下动作,微微喘着气看着北冥遮,“你是謩朝军的?” “呵,算是半个謩朝人吧。”北冥遮笑着说道。 又是半个…… 元执在心里默默念着,难道对方是北胡人和謩朝人的孩子? 北冥遮说道:“无非是被北胡赶出去的人。” “什么意思?” 北冥遮冷笑一声:“元校尉既是北胡军的人,难道不知道吗?北胡军所过之处,都会将那里的百姓赶出城去,或是烧杀抢掠。” “你别胡说!” “胡说?我说的都是事实。不然,校尉告诉我,这樊城以及一路过来的那些城池,里面的百姓都去哪了?” “这……”元执一时语塞,虽然北胡中确有军令不许士卒侵犯百姓,但真正能够做到的,没有几个。 北冥遮说道:“因为这都是事实。而我呢,就是这样一个被赶去北海的中原人。” 所以,他听见我是北胡的军官时,才会这么怕吗?元执咬了咬下嘴唇,在心里脑补着。 “再说,那铁卫波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因为我与家人是从中原来的,就容不下我们。” “……”元执沉默了,这不用北冥遮说,他就能感受出来。 “算了,说这么多也没用,总之多谢元校尉帮忙找猫。在下告辞。” 元执赶紧跑过去拦住北冥遮的去路:“等一下,你要去哪?” “既然都逃到这来了,自然是要回中原。” “逃?” “难不成铁卫波还会风风光光地送我回去?” “……不会。” “那不就得了。”北冥遮翻了个白眼,绕过元执离去。 元执这回没有动手阻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第165章 用人心 回到樊城城中,闻固正在找到处找元执。 “闻将军请坐。”元执不知道什么事,伸手请闻固坐下。 闻固神情有些急促:“别客套了,西戎那边传来消息,那慕容白一连攻克了西凉和中原的几座城池,如今已打到刻渠邑了。” “怎么回事?那边的兵力不是比我们这里多吗?” 闻固叹着气摇头:“不知道,总之西戎王派人来求援,王上命我带上两千兵马去解围,你快收拾一下,明天就走。” 元执心有疑惑,但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开始收拾行装。 闻固没有多待,出去通知别人了。 但等元执整理完行装,闻固又回来了。 他脸上有一丝古怪的神情,有些尴尬地对元执说道:“那个,王上说你不用去了。” 元执刚把东西放好,愣了一下,手停在行李上:“为什么?” “……许是王上觉得守住樊城更重要吧。”闻固含糊其辞地解释了一句,又宽慰元执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元执面无表情地坐下,拳头攥紧在膝上,指尖泛白。 他是怕自己与西戎的兵马见面后,投奔了西戎吧。 元执又无奈又悲戚地嗤笑一声,没有把行囊解开,反而和衣在榻上躺下,连长枪也没有放好,就斜斜地倚靠在床边。 第二日闻固便领兵离开樊城,直奔刻渠邑而去,樊城中只剩下卢岐峰的兵马和铁卫波的亲兵。 元执的上司离开,他便被铁卫波派去做后勤,也不让他运送粮草,只是做了个管伙食的伙头校尉。 而这时偏偏文辰尧在叫阵时开始派萧白不遗余力地上场,卢岐峰的手下要么被萧白斩于马下,要么就落荒而逃,眼见要撑不住了,卢岐峰只得亲自上阵。 结果不知道文辰尧抽什么风,萧白和卢岐峰打得好好的,虽说只是平手,但萧白毕竟比卢岐峰年轻,体力好上一点,萧白正要打赢时,他又下令鸣金收兵了。 萧白似乎并不在意,听见鸣金的声音就瞬间收手,骑马回到文辰尧边上。 卢岐峰摸不准文辰尧在打什么算盘,放下举着的弯刀:“为何不继续来战?” 文辰尧懒洋洋地骑马走到阵前,转了转手里的红缨枪:“今天肚子饿了,回去吃饭。” “你!”卢岐峰被气得脸色铁青,也不管文辰尧刚刚鸣金过,直接提刀跨马砍过去。 文辰尧用长枪接住这一击,随后用了点力,兵器相撞时震得卢岐峰虎口生疼。 “明天见,老将军。还是让元执出来应战吧。”文辰尧笑嘻嘻地,挡下卢岐峰的进攻后,就回马离开,带着兵马回营去了。 卢岐峰收回弯刀时,手还在隐隐发抖,只一招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文辰尧的对手,几年前他还能堪堪挡下文辰尧的进攻,如今看来,这小子又长进了不少。 只是既然他比萧白还要勇猛,为何此前不亲自出战? 若是文辰尧自己上阵,怕是早就打遍了樊城里的将领。即使攻不下樊城,也能振奋军心。 卢岐峰摇摇头,上边观战的铁卫波也下令收兵,他不再多想,带着手下回了樊城。 “如何?”铁卫波见卢岐峰回来,迎上去问道。 卢岐峰知道他在问什么:“回王上,这文辰尧不容小觑,老臣,并不是他的对手。” 铁卫波皱着眉头:“那之前,他为何不上?” “臣并不知晓其用意。或许是之前闻将军尚在,他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闻将军已离开樊城,他没了顾忌吧。” 铁卫波和卢岐峰一起走上城楼,慢慢移动:“多派几个细探前去留意。” “是。对了,适才那文辰尧回营前,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下次记得让元校尉上前应战。”卢岐峰说道,“王上,说不定元校尉可以……” 铁卫波脸色一沉:“卢将军不必再说,孤自有打算。” 卢岐峰点点头,继续和铁卫波并肩巡视城楼。 文辰尧回营后,随手扯下披风,来不及脱甲,就跑进主帐里,在案桌边上坐下,开始写信。 萧白跟在他身后进来,已经脱下盔甲,看见他又在写信,笑道:“我说,你一天十条军报还不够啊?非要天天写信回去给皇上。” “哪有十条。” “四五条也算多了。”萧白在他对面坐下,反看着文辰尧写信,“哎哟,谁会把‘愿君安康’写进军报里啊。” 文辰尧撇撇嘴,伸手拍开他指着信的手指:“这是私信,又不是军报。” 萧白好笑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军报里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十条里面也就一二条是真的报告军情,其他的……” “咳咳,那不是能快点送到嘛。” “你这可是假公济私哦。”萧白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道,“不怕我告发啊?文将军?” 文辰尧“呵呵”一笑:“你告发啊,这些全是给皇上的,你向谁告发去。” 萧白一脸的明白:“是是是,文将军与皇上伉俪情深,我不过是个侯爷,怎么敢得罪文将军呢。” 文辰尧正写着信,被萧白的“伉俪情深”一词吓得差点笔顺劈叉:“去去去,别妨碍我。你不就是想让我帮忙给宋琛也带点书信吗,还不快给我。” “嘿嘿,还是文将军通情达理。”萧白计谋得逞,赶紧拿出早就备好的书信,“那就有劳文将军了。” 文辰尧随手接过放在一边,快速写完信后找驿卒前去送信。 等信送出去,文辰尧才脱下盔甲,喝了点水。 萧白在等他回来时,巫折柳也走了进来,打了招呼后坐下。 “北冥公子呢?” “北辰不肯乖乖待着,他去遛猫了。” 萧白笑道:“要不怎么说养猫的都叫猫‘主子’呢。” 巫折柳觉得这不能用来形容北冥遮和北辰之间的关系,但他也找不出其他的词汇,于是没有说话。 文辰尧很快穿着便服回来。 萧白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元执那边应该不会很快有结果的吧。” 文辰尧回答道:“静观其变就好,这里离中原近,我们不缺粮草,相反北胡长线作战,如果双方相持不下,最先坐不住的肯定是他们。 而一旦打起来,就有元执的用武之地了。” 第166章 一声叹 皇宫,御鉴阁。 “还望陛下早做决断。”穿着朝服的大臣站在书桌下方,弯腰鞠躬,双手交叠。 皇甫恪放下手里的奏折,冷着脸说道:“朕自有主意,冯卿退下吧。” 冯喜再次鞠躬行礼,退出了御鉴阁:“微臣遵旨。” 等他一走,皇甫恪就忍不住怒火,把手里的奏折狠狠往地上扔去。 御鉴阁里只有春儿姑姑候着,她叹口气,将奏折捡回来,在书桌上放好。 朝中许多臣子,趁着文辰尧领兵出去,不在京城,开始蠢蠢欲动,各有各的打算。 除去各诸侯国安插在朝中的眼线,原本便有异心者,竟是占了一半之多。 这群大臣见他年幼,动了擅自改帝的念头,上下串通一气,明里暗里想让自家拥立的傀儡进入京城。 刚才那位冯喜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家原先是太子手下,太子留有嫡子三人,最大的已有十二岁。 冯喜屡次上书,想要将太子的嫡长子接入皇宫中,由太师太傅亲自教导。 理由是说这孩子以前就在上书房中学习,如今虽然先太子已故,但不可因此就中断他的学业。 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过是想让更好控制的小孩进入皇宫,由冯家亲自看管着。 慕容府在越城,自然不可能天天管到小孩,冯喜就能趁机管控他。 像冯喜这样的还有很多,皇甫恪几乎三四天就能收到这样的奏折。 他气得不行,自己还没死呢,手下那些臣子就开始为他们自己的傀儡做打算。 文辰尧在的时候,他们还不敢如此嚣张,现在文辰尧出去抵御北胡的进犯,这些大臣就以为剩皇甫恪一个人好欺负了。 曾经也有人想过直接将皇甫恪变成傀儡皇帝,但试探了半天,觉得皇甫恪不可能被自己掌控,于是就有了如今的局面。 如今有越来越多的人在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上,不经过皇甫恪批准就自己做了,看似只是小事,但却透露着他们的轻视。 一个还没及冠的少年能有什么大作用呢。 “陛下喝口茶消消气。”春儿姑姑添上新茶,放在皇甫恪手边。 皇甫恪没心思喝茶,前方战事吃紧,他不能再在这种事情上麻烦文辰尧,自己必须安稳好后方,等着对方回来。 “春儿姑姑,去将苏衔请来。” “是。” 苏衔很快进来,跪拜行礼后,皇甫恪示意他坐下。 “容卿(苏衔的字)近日可好?” “微臣一切安好。”苏衔说道,“不知陛下何事召见微臣?” 皇甫恪抿了口茶:“容卿觉得,冯喜这人如何?” “不怎么样。” “怎么说?” 苏衔似是冷哼一下,随后起身略微弯腰:“冯喜重小利轻大义,以私欲废公事,一介小人而已。” “冯喜想将太子的长子接入宫中,由太师太傅教学,容卿以为如何?” 苏衔皱了皱眉,眼里有不悦闪过:“此为僭越。” 皇甫恪放下茶杯,轻笑道:“看起来容卿对他很是不满。” 苏衔说道:“微臣不过实话实说,不针对他本人。” “既如此,容卿此前为何不弹劾冯喜?” “冯家三代入朝为官,树大根深,微臣恐陛下难以一时间铲除,贸然进言或会打草惊蛇。” 皇甫恪点了点头:“朕有事交给你,这几天帮朕盯好他。” 苏衔跪拜行礼:“微臣领旨。” 等苏衔离开,皇甫恪继续批阅奏折,直到黄昏时,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朝春儿姑姑招手。 “陛下有何吩咐?” 皇甫恪小声说道:“老样子,我要悄悄出去一趟。” 春儿姑姑习以为常,颔首道:“是,陛下放心。” 皇甫恪从御鉴阁的小门出去,进到边上的小房间里换了一身便服,从小房间的窗户里跳出去,避开皇宫中的耳目,翻墙出去。 他出宫后骑上马绕了几圈,确定没人跟着自己后,飞快奔向道察院。 皇甫恪到达时,天色已经黑下来,道察院还没来得及点上灯笼,里面一片漆黑。 他将马拴在门前的树下,绕过守卫翻墙进去。 景途和拿着蜡烛点亮房间门口的灯笼,一转身就看见一个黑影从后院的菜地那边冒出来。 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等皇甫恪近前后说道:“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皇甫恪轻车熟路地走进去。 景途和心疼地回首看了看黑暗中的菜地,也不知道这回被皇甫恪踩烂了多少。 他之前就暗中提示过皇甫恪,不要从菜地上翻进来,结果只有那块地方可以掩人耳目,皇甫恪每次来时,依旧会走那边。 景途和拿着蜡烛进去,关上房门,将蜡烛放在桌上。 “怎么样了?” 景途和说道:“陶阳那边已经私自派出人手去将席王进入京城,初不辞也开始了动作,还有孙枝,和书简那边联手,想要与时王那边取得联络。” “……他们动作倒挺快。”皇甫恪不禁皱眉。 文辰尧这才走了不到两个月,他们就按捺不住了,想要悄悄把人接进京城。 席王和时王都是他的皇叔,平时在自己的封地表现得老实谨慎,从不轻易结交其他势力,没想到装得挺好。 皇甫恪最近刚刚处罚了一个与亲王有所往来的朝臣,本以为他们会收敛一点,结果只是行事更加隐秘了。 而景途和所在的道察院地处偏远,官职也是不怎么引人注意,所以在他出去批钱的时候,没人会在意他做了什么。 这才让景途和能够不动声色地探听到这些消息。 一个管赈灾的官,平日里谁会来管他呢。 “对了,此前秦烈去往奈县首城,听说那边多了许多东夷人。” “东夷……”皇甫恪复念了一遍,“朕知道了。” 皇甫恪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既然东夷有军队悄悄过来,帮西戎围攻南蛮。奈县离东夷最近,那边冒出许多东夷人也在预料之中。 “他们假扮成中原商人,在那边打探消息。”景途和说道,“陛下可要管一下?” 皇甫恪摇摇头:“不必,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的动作。” “是。” 皇甫恪起身:“最近可有书信?” 听见皇甫恪问起,景途和无奈道:“陛下,那边天天有书信传来。” 为了隐藏消息,文辰尧寄过来的军报与书信都是寄到道察院里,由景途和夹在奏折里上交。 但是因为文辰尧的书信过多,景途和那小小的奏折根本掩盖不住,就只能皇甫恪隔几天亲自过来拿。 第167章 眼中情 这次皇甫恪在整理时,发现多出几封萧白寄过来的信,宋琛这几日不在道察院里,回王府去了。 于是景途和还得做这个转交的差事。 最后皇甫恪抱着一摞信件离开了道察院,在晚膳之前回到了御鉴阁。 文辰尧的书信很多,皇甫恪一封封地看过去,费了好多时间。 除了必要的军情报告之外,书信上写的都是一些小事,文辰尧总是事无巨细地描述他在军营里的生活,就差寄点画像过去了。 皇甫恪也不嫌他啰嗦,每次都仔细地看完,然后提笔想要写几句回信。 当他落笔时,又不知道该写什么,最后都会化作一句“平安无事,盼君早归”。 皇甫恪的回信只有寥寥数笔,通过春儿姑姑送去驿站,再送往文辰尧手上。 看信期间宫女过来请皇甫恪前去用晚膳,他将那些书信锁在书桌下的箱子里,才起身出去。 回来后,皇甫恪就抱着书信回到寝殿,再继续看信。 看得晚了,春儿姑姑就会过来强行熄灯,让皇甫恪歇息,末了再劝一句,请文将军下次少寄些私信。 皇甫恪嘴上应下,然后回头写回信的时候,全抛到脑后,不仅没说,反而让文辰尧再多写点。 等皇甫恪看完书信,他会将军报挑出来,把剩下的书信全锁在床下的箱子里。 不知不觉间,文辰尧的书信已经堆满了大半个箱子,最开始的那些有些褶皱,皇甫恪不时将它们拿出来重新看看,像是以前在读书时复习一样。 当然,比复习课文要努力多了。 过了几天,苏衔那边传来消息,冯喜已经忍不住,想要动手,准备派出人马去往越城。 名义上是看望越国公,实际上是想偷偷将太子的长子带回京城。 如今慕容白不在越国公府上,冯喜的小心思那边还真没人能发现。 皇甫恪嘴唇微抿,朱笔在奏折上落下一笔红色的勾,朝边上的太监说道:“既然如此,去告诉冯喜,今日朕正巧思念那几个侄儿,让他顺便将寻奕也接进宫来。等到了之后,让冯喜把朕那两个侄儿带过来。” “遵旨。”太监领旨而去。 等太监离开,皇甫恪对苏衔说道:“你先下去,不要让别人发现蛛丝马迹。” 苏衔行礼:“微臣明白。” 冯喜收到旨意的时候吓出了冷汗,他分明还没准备出发,皇甫恪是如何知道他的动作的? 现在被发现,冯喜也只能按照皇甫恪说的,将太子长子和皇甫寻奕一起接进皇宫,交给皇甫恪亲自看顾。 冯喜怕被皇甫恪发现自己的企图,不敢进一步接近太孙,只得暂且作罢。 皇甫恪则乐得逗逗皇甫寻奕,再和太孙聊聊越国公府的近况。 当然朝中不会只有冯喜一家有所动作,皇甫恪暗中在其他图谋不轨的朝臣家里也都安插了眼线,那些消息会先传到道察院里,再由景途和上报。 至于已经悄悄被陶阳接进京城的席王,明面上还没被人发现,皇甫恪也只是派人在暗中盯紧一点,寻找证据。 皇甫恪握着朱笔,手指微微蜷曲,前方文辰尧和慕容白还在为謩朝作战,他不能在后方拖后腿,在他们凯旋之前,自己必须维护好朝中的一切。 皇甫恪心里正想着,放在桌上的手忽地手心一凉,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去,皇甫寻奕不知道什么时候正趴在他身旁,踮着脚努力往桌上看去。 皇甫寻奕把一颗糖塞进他的手心里:“糖,甜!” 皇甫恪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把小孩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谢谢小寻奕。” 然后他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让人包好了交给皇甫寻奕边上跟着的奶娘。 太孙既然进宫,就跟着去了上书房学习,没人陪着皇甫寻奕玩,小孩就自己跑过来找皇甫恪。 刚才小家伙见皇甫恪眉头紧锁,似乎不开心,就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来,递给皇甫恪。他觉得世上没什么难过的事,是一颗糖解决不了的。 毕竟这么甜的东西,吃一颗心情就会变好。皇甫恪也一样,吃完糖,就不会不开心了。 皇甫恪剥开糖纸,将糖含在嘴里,心里的郁闷少了一些,看那些大臣的奏折也顺眼了许多。 等皇甫恪批完奏折,闲来无事,就带着皇甫寻奕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的花开始绽放,五颜六色地挤在一起,香味也杂七杂八地混在一起,倒是意外地好闻,不怎么刺鼻。 皇甫寻奕看什么都新奇,但因为跟着皇甫恪的宫人颇多,他不敢自己跑得太远,只是紧紧抓着皇甫恪的手,探出脑袋四下张望。 有人看向他时,皇甫寻奕就赶紧缩回脑袋躲起来。 皇甫恪忍不住笑起来,把小孩抱起来,往皇甫寻奕感兴趣的地方走去。 难怪以前他那几个哥哥这么喜欢逗自己,小孩是真的很好玩。 啊不对,很可爱。 皇甫恪和皇甫寻奕玩了一会儿,心里不怎么郁闷了,将昏昏欲睡的皇甫寻奕交给他的奶娘,又回御鉴阁去了。 另外一边,慕容白率军攻下刻渠邑,下一步就是朝西戎边境而去,很快就能和文辰尧那边相约碰头。 闻固带领的两千兵马也已经赶到刻渠邑外面,掩护了西戎的军队撤离,退回一百里外的营帐。 慕容白决定先休养几日,那边援军到来,一时间也难以攻克,倒不如趁着刻渠邑的补给,好好恢复元气。 他收到文辰尧传来的消息,夺回樊城还需要一些时日,慕容白也就不急着进军,等樊城那边差不多了,他再进军,逼迫闻固的援军再撤回去,这样西戎这边就不足为惧。 而张之鹤那边已经和李珣碰头,从西北方往南蛮而去,东夷的兵马很多,一时间难以击退,只能用缓兵之计,先帮南蛮收住阵线,消耗一段时间后再行打算。 张之鹤担心,有东夷军会趁着这边相持,偷偷绕过南蛮,往中原而去,让席云先带一队人马前往奈县,先不打草惊蛇,悄悄驻扎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第168章 最是一年春好处 早春时节,樊城内外悄然开出许多花,城内正门下有一棵桃树,这几日饱受战火浸染,居然还能开出花来。 元执被打发来巡逻,路过桃树时,有一枝条低落下来,缠上他的发丝。元执伸手摘下上面一朵鲜艳的粉红花朵,手指落满花粉。 这桃花的花瓣是有些脆弱了,元执轻轻一握,就有几分裂缝出现,他只能减少了力度,将花捧在手心上。 不过一刻时间,桃花就在他手里蔫了几分,元执叹息一声,把落花放在路边一棵树下。 那带着白猫的怪人离开之后,元执便心绪飘忽不定,只是毕竟闻固对他有知遇之恩,不好擅自离去。 而这几天铁卫波似乎有意让元执去卢岐峰手下作差,将他调离了火头军,编入卢岐峰部下,过来巡逻樊城街头的治安。 此时樊城里只有北胡军,百姓们早就被赶了出去,自然没什么治安好巡查的,无非是给元执一个名头上比伙头校尉好听一点的闲职做做,让他心里别有抱怨。 城外文辰尧开始了大规模的攻城,对阵时几乎都是萧白和车剑轮流上场,铁卫波这边只有卢岐峰可以一战,另外的将领都随闻固去往刻渠邑了。 眼看着招架不住,卢岐峰请命三四次,铁卫波才同意让元执出战。 这回萧白对上元执没有佯装失败,和他真刀实枪地打了几十个回合,没有分出胜负。 两人打斗了将近两个时辰,萧白体力不支,骑马回去,似是认输一般。 文辰尧鸣金收兵,暂时撤退。 卢岐峰很高兴,拉着元执回樊城,面见铁卫波时多夸了元执几句。 但铁卫波脸上没有多大的笑容,散席后,直接屏退左右,只留下卢岐峰一人。 “梦居是世间难得的英豪,王上何不重用?”卢岐峰见他脸色不好,上前问道。 铁卫波摇着头:“孤岂不知元梦居的本事,只是,他毕竟是西戎降将,若是以后再弃我投謩朝……” 卢岐峰抱拳说道:“王上,我曾听闻将军说过,西戎王下令夷濮阳丘全族,梦居因此受累,被迫投奔北胡,幸得闻将军收留。梦居时常感念闻将军之恩,从未有过反叛之心,还望王上放心。” 铁卫波摆手道:“这正是孤担忧之处。元执既感激闻固的收留之情,也即只忠于他本人,与孤并无相关之处。” “这……”卢岐峰略微收回一点手,举在半空中,然后又重新抱拳,“可闻将军是王上部下,只要闻将军还在北胡,元梦居断没有反叛之理。” 铁卫波轻声叹了口气:“可你也看见了,前几日那萧白分明直接被他打败,今日却能缠斗许久。” “那明显是萧白在演戏呀。” “为什么之前不演,偏偏和元执对上时,他开始演了?” “这个……”卢岐峰一时语塞,那天萧白已经连胜,士气正旺,完全没有佯败的必要,又演得这么明显,像是故意在告诉大家,他就是要有意输给元执一样。 卢岐峰略一思索,说道:“或许这正是文辰尧之计,让萧白演得差一点,好让王上对梦居起疑。” 铁卫波“呵”了一下:“孤倒曾听说,这萧白演技原本就不怎么样。” 卢岐峰还想说什么,铁卫波摆了摆手:“好了,卢将军今日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至于接下来的事,孤会与澈儿先行商议,再告知将军。” “是,末将告退。” 铁卫波叫来铁澈,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澈儿,你怎么看?” “孩儿倒认为,父王不必忧虑。”铁澈说道,“即使元执存有异心,但只要闻将军还在北胡一日,他便不会彻底反叛。” “如今闻将军去了刻渠邑,你能保证他没有其他动作吗?” 铁澈说道:“父王曾说用人不疑,如今怎又不信手下了?” 铁卫波深吸了一口气:“这一仗至关重要,不容孤不谨慎。一旦这人有叛逆迹象,说不定背地里,已经有了更大的动作。防范之心还是要有的。” 铁澈想了想,说道:“父王,不如就派他为先锋,只管上阵杀敌,其余的战术,不必详细告之。” “……也好。” 另一边,文辰尧的帐中。 萧白急匆匆地闯进去,扬起一阵尘土,顾不上喝水:“这么多天了元执还没有动静,你说的计策究竟行不行?” 文辰尧笑道:“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降?” 文辰尧摇了摇头:“他不会来投的。” “……啊?”萧白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说,要让他们互相起疑吗?” “对啊。” “那怎么说他不会来降?” 文辰尧耸耸肩:“让他们互相猜忌,又不代表元执会来投降。” 萧白:“……” 萧白抿了抿唇:“合着我之前都白演了?” “倒也没有。铁卫波必然已经起了疑心,只不过这种程度的起疑,远远不够他向元执找茬。” 萧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既然说元执不会反叛,铁卫波的怀疑也不怎么多,那前几日演的戏是为了什么?” 文辰尧笑了笑:“这样一来,铁卫波就不会把所有的计划全告诉元执,也不会让元执参与制定计划的过程,只把他作为冲锋陷阵的先锋。这样就够了。” “够了?为什么?本来他也不参与制定计划吧?” 文辰尧反问萧白:“若是我一开始就没告诉你假装输给元执是为什么,你会演得这么浮夸吗?” “呃……这个……” “你如果只接到诈败的命令,大概会下意识觉得,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在假装落入下风,而不是故意演得夸张了,让所有人都看出来吧?” 萧白明白了文辰尧的意思,“嘿嘿”一笑:“我懂了我懂了,下一步该怎么做?” 文辰尧说道:“接下来就该真正开始攻城了,趁着刻渠邑那边稳定下来,西戎军还没开始反攻,我们要赶紧攻下樊城。” “如何攻城?” 文辰尧说道:“强攻是肯定不行的,损兵折将不说,效率太低。我得想个办法,先将卢岐峰和元执引出来。” “诶,不如这样……”萧白灵光一闪,凑到文辰尧耳边说道。 第169章 温柔眉眼 等两人商议完,巫折柳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怎么了?”文辰尧见他跑得急,问道。 “刚才你们出战,南蛮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宰父满不敌东夷,伙同微生出投敌,如今张将军被围困在礼隅,生死不明。”巫折柳语速飞快地简单说了一遍。 萧白一惊,拍案而起:“什么?那李珣将军呢?” “报信的小兵就是李将军部下,他率一队人马拼死冲出重围,退守于焰阜,传信来求救。” 文辰尧压下情绪,皱眉问道:“可有消息传去京城?” “陛下已经知道,正在紧急加派人马,只是不知谁可领兵。” 文辰尧来回踱步,最后急转身停下:“那边具体的情况怎么样了?” 巫折柳摇摇头:“事情紧急,信上来不及细写,那小兵身受重伤,现在昏迷过去,军医正在医治。” “去看看他。”文辰尧立马出去,跟着巫折柳到了传信小兵处。 军医已经处理完伤口,说是不出一个时辰就能醒来,没有生命危险。 文辰尧略微松了口气,让军医好生照看,等小兵醒来再详细询问。 小兵醒来后,来不及看自己身上的伤,就要下床拜见文辰尧:“文将军……” “别动,你先躺好,告诉我那边的具体情况。”文辰尧过去扶住他,说道。 小兵点了点头,开始说明情形。 当时张之鹤和李珣带兵屯于礼隅外面的交河,因怕东夷分兵进攻奈县,便将席云派出去驻守奈县,等他们攻下如县东边的城池后,再一起两面夹击东夷军。 因为礼隅有宰父满带兵,张之鹤没有多担心里面的情况,这时南蛮王微生远也从都城逃出,到了礼隅。 结果宰父满中了东夷将领容影的计,礼隅和交河的联系被切断,宰父满听信微生远弟弟微生出的话,选择了献城投降,而微生出则一杯毒酒鸩死了微生远。 张之鹤只知道礼隅被东夷军团团围住,他想派人前去打探消息,容影将计就计,将张之鹤部队骗出交河,在礼隅城郊将其围住。 李珣来不及领兵接应,东夷军就前来袭营,他只能先一面派人向席云和中原送信,一面冲出礼隅的包围,引兵驻扎在焰阜。 小兵冲出来的时候,张之鹤已经战死,李珣拼尽全力将他的尸首带出来,手臂中了两箭,南蛮差不多覆灭,微生出将容影迎进了礼隅城。 宰父满所率的南蛮军和东夷军汇合在一起,整个南蛮变成了中原和东南联军的战场。 “这两个没骨气的东西!”萧白气得将茶杯摔碎在地上,恨不得赶紧冲到南蛮将微生出和宰父满擒来。 文辰尧深吸一口气,安抚了几句小兵,让他好好养伤,示意萧白和巫折柳去大营商议。 “我这就带兵回去,再怎么说也要先将李将军救出来。”萧白握紧佩剑,朝文辰尧说道。 “不,你留在这里,务必要攻下樊城。” “那谁去南蛮?” 文辰尧看向萧白:“我亲自去。” “不行,你是主将,怎么能擅离……” 文辰尧打断他的话:“如今那边情势更加危急,不容我不去。这边你就按照计策攻下樊城,与慕容将军互相联络,想来即使不出击,也能死守几个月。” 萧白平复下心情:“……也好。” 文辰尧想了想,说道:“如今微生出投降,西戎和北胡也肯定很快就能得知消息,之后会加紧攻势。你要记得,攻下樊城之后,不要轻易出战,只要守好后方,等他们慢慢消耗。” 萧白说道:“放心吧。” 文辰尧又叮嘱了几句,便要带一万兵马离开,巫折柳叫住他:“我也去。” “国师?你……”文辰尧愣了一下,想开口劝一下他,但没等他说话,巫折柳就自己走出去,跟在外面的队伍后面。 文辰尧急忙赶过去:“国师,路途遥远,你还是留在这里……” “若是我说,有计破东夷呢?”巫折柳停下马,低头朝文辰尧笑道。 “……嗯?”文辰尧眨了眨眼,这还没看见那边的情况,巫折柳就有计策了? 巫折柳挺直了腰身,朝前方的夕阳看去:“文将军放心,到时候不必管我。” 文辰尧见劝不动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周旋,只能由着他去,翻身上马,到前面领队。 刚走出几十里路,北冥遮就冷着脸在一旁拦下巫折柳。 巫折柳无奈地笑笑,让文辰尧先带兵走,他自会赶上。 “……哥。” 北冥遮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哥?樊城这边偶遇的就算了,你还真打算跟着去打仗?” “当然。” 北冥遮被巫折柳理所当然的口气呛得差点跳脚:“巫折柳!” 巫折柳笑着摇摇头:“兄长,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被他们叫做国师吗?” “难道不是你小子想要接近那个什么恭什么文的?” “我承认,最开始确实只是想要和他见见,我也不明白他们一个个的,为什么都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赴死。” “……那现在呢?” “现在我明白了。”巫折柳攥紧了缰绳,俯身轻轻握住北冥遮扯住缰绳的手,“我们妖族只有家的概念,觉得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全世界。可人类不一样,他们还有国,一个值得他们舍弃家园的天地。” 巫折柳说着,脸上笑意未减,眼里却闪起泪花。 “北辰,从皇甫炎到皇甫恭文,再到皇甫代瑄,他们都是謩朝的皇室,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脉,所以他们甘愿为国捐躯。 而我现在,不止是八尾,还是謩朝的国师,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也该用巫折柳的身份,为謩朝做点什么了。” 北冥遮手上的力道缓缓减了几分,他回头望着还在不断往前行走的军队:“那这些士兵呢?他们不是皇室,为何也要上战场?” 巫折柳翻身下马,在北冥遮面前落定:“因为他们都是中原的子民,如果中原不复存在,他们也就只剩下了家。” “只剩下家会怎么样?” 巫折柳笑道:“会活得很痛苦。” 北冥遮半晌不语,末了抬眼看向巫折柳:“我们还能再见吗?” “不知。” “你此去会用什么计策?” “保密。” 北冥遮撇撇嘴,忽而笑起来,琥珀色眼眸如明亮的星辰,却染上一丝薄雾般的琉璃:“抱一下吧。” 巫折柳深吸一口气,轻轻抱住他的哥哥。 然后上马,朝队伍前面追赶,只回头望了一眼。 第170章 目之所及 文辰尧在赶路的同时,也派人给皇甫恪传去书信,让他别太焦急,按照以往的速度召集援军即可。 至于领兵之人,文辰尧却选了个让皇甫恪摸不着头脑的人。 “徐湛?”皇甫恪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嘟囔着说道,“他外公不是叛乱去了北胡嘛……怎么让我用他。再说,我去哪里找他啊?” 皇甫恪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派人去找徐湛的下落了。 别说苏衔办事挺快,两天就查出来徐湛如今的下落。 徐湛还在公良忠的府邸里待着,听完苏衔的话,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文辰尧居然还记得自己,还向皇上举荐自己? 徐湛有些受宠若惊,但转而又开始担心起来。他第一次带兵就打成那样,现在这么多年,他也没再读过兵书,这回万一又辜负了文辰尧的期待…… 苏衔很快就离开了,一旁的公良秋见徐湛脸色有一点迟疑,上前问道:“这不是好机会吗?怎么愁眉苦脸的。” 徐湛不是很好意思说出来,他当年的光辉战绩,但最后还是捱不过公良秋的询问,支支吾吾地说了一遍。 公良秋毫不留情地笑出来,然后才说道:“既然世子亲历了那场战役之后还能向皇上举荐你,不正说明他信任你吗?” “可是……” “若是你自己都不觉得能打赢,那还谈什么让别人相信你。” 徐湛咬了咬下嘴唇:“我明白了。” 徐湛领旨后很快带上兵马向焰阜进发,等他到时,文辰尧那边已经布置妥当。 文辰尧让徐湛领兵去焰阜城郊的侧阙驻扎,李珣在焰阜城楼里养伤。 席云在赶来的路上遭遇东夷军的伏击,被困在奈县过不来,那边人马也死伤许多,如今没有多少兵力支援。 文辰尧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先和席云部队取得联系,打通焰阜到奈县的战线,不能让东夷一直阻隔双方的联络。 但现在东夷得了礼隅,已经将焰阜的东面和南面围住,北边是茂密的树林,西边就是西戎。 文辰尧想起来之前巫折柳曾说他有计策破敌,马上去找巫折柳商议。 巫折柳正在营帐里看着手里刻着皇甫代瑄名字的玉坠,这是他从越王府带出来的。 见到文辰尧进来,巫折柳将玉坠收好,起身说道:“文将军有什么事吗?” 文辰尧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之前国师说的破敌之策,是指什么?” 巫折柳垂眼停顿了一下:“文将军会知道的。只是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 “我要是说天机不可泄露,想来世子也不信。”巫折柳嘴角微抿,轻笑道,“就当是留个悬念吧。” 文辰尧又问了一会儿,巫折柳依旧不肯说,最后只能疑惑地出来。 他怀疑这只是巫折柳随军前来的借口,但文辰尧又觉得,巫折柳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说谎。 半夜,席云手下从奈县的首城出发,绕道沧海县,才得以抵达焰阜。 席云派来的人告诉文辰尧,席云正在想办法突破东夷的防线,那边东夷的军队人数不多,大概还需要四五日,就可以与焰阜的军队汇合。 文辰尧略微松了一口气,现在只需要思考如何突破焰阜两边的东夷军就好,尽早与席云的部队联合。 文辰尧让席云的手下先去休息,自己打开地图,看了一下四周的形势。 礼隅因为原本是宰父满所领导,他和微生出投降之后,容影虽然派了其他将领前来守城,但依旧让宰父满在礼隅当差,而微生出则被派出去押运粮草。 东夷远道而来,自己带来的粮草肯定是来不及供应,到了南蛮之后,刚开始是从奈县运粮,再一步步向南蛮的城池纳粮。 现在东夷军重要一点的屯粮点有渠县和蓟县,粮草也多从那边运过来。 这两个县一个在礼隅的东北方向,一个在南蛮的最南处,就算其中一处遭到破坏,另外一处也很难被波及到。 而文辰尧如果想要带兵去阻断粮道,两边都得分出兵力,而这两队又不能互相联络,可谓很难成功。 文辰尧叹了口气,想着就算只摧毁一处屯粮点也行,至少能让东夷的士气低落一点。 第二日,文辰尧找来徐湛,交给他一百人,让他趁夜走小路,去往渠县的屯粮点放火。 渠县在礼隅东北方向大约七十里,徐湛领兵衔枚而进,二更时分到达了渠县。 徐湛观察了一下周围,渠县的屯粮点在它中间的下阿四周都有重兵把守,冲进去厮杀是不可能打赢的,也就只能放把火然后立马离开。 徐湛挥手示意士兵在下阿四周放柴火,夜里只有火把用以照明,里面的哨兵难以看清在草丛中移动的士兵。 等到柴火放好,徐湛下令点火,然后在火起之后马上带兵离开。 下阿一阵慌乱,四下嘈杂声起,里面的守军忙着救火,而守城的将领以为必有敌袭,已经起身换好了盔甲,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来。 守将等了一个时辰,见火势渐小,外面归于平静,四下巡查了一下情况。 粮草被烧去大半,所幸还有一半没有遭到波及。 守将很快回去写信,火速命人传给容影。 然而等他再次睡下后,徐湛又引兵回来,重新把火点燃,然后立马跑远。 如此反复两三次,守将心里火起,立马带兵冲出下阿,打算把偷袭之人揪出来。 等他离开下阿,跑远一点之后,徐湛带领百人冲进去,趁乱将所有粮草点燃,又杀死几个副将,才绕道回到焰阜。 文辰尧听完徐湛的说明,还有点惊讶,他只让徐湛去放火烧粮草,倒没想过能一下击毁一个屯粮点,所以只给了徐湛百人,只让他烧去一些粮草,让东夷那边军心乱一下,没打算让他劫营。 这次文辰尧之所以让徐湛带兵前来,一是觉得他不会轻易投降,而且听话,二是想着,毕竟徐湛从小熟读兵书,带兵打仗还是会的,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下徐湛超额完成任务,文辰尧还有点欣慰,看来这几年徐湛也不是没有长进。 第171章 光影错落 下阿粮仓被烧毁的消息传来,容影大怒,亲自到礼隅城去质问宰父满。 渠县离礼隅近,粮仓守卫是宰父满的手下,如今被毁,他自然第一个受责。 容影训斥了几句,好歹没有立马惩处宰父满,而是让他赶紧带兵攻下焰阜,将功补过。 一边的粮草被毁,东夷就只有蓟县可以供给粮草,容影迅速给临海的东夷军传去消息,让他们尽快从东夷运粮过来。 另一边容影增派不少兵马来到礼隅,驻扎在交河处,将焰阜团团围住。 东夷加大攻城力度后,焰阜城里的謩军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文辰尧带来的援兵不过一万,中原也实在凑不出多少兵马,徐湛这回只带来两万,加上原来张之鹤和李珣的残部,焰阜城中也就不到五万的兵马。 而容影一下就调了五万兵马过来增援,共计有二十万左右的兵卒。 席云过来还需要时日,这期间恐怕焰阜就守不住了。 文辰尧看了两天两夜的地图,在焰阜通往北方树林的一座山丘上发现一条小道,这小道可以绕过焰阜外的东夷兵马,直接到礼隅的后方。 李珣听了文辰尧的话后,仔细想了想,说道:“这条小道杂草丛生,荆棘遍野,鲜少有人走。重新清理的话,大概要两三日的时间。” 两三日的时间有些紧急,文辰尧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席云来的时候。 况且席云的军马其实也不多,又遭受东夷军伏击,顶多是能缓解一下东夷围城的情况。 文辰尧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他派人前去暗中清理这条小道,同时从焰阜城郊的侧阙调兵,在东夷围军后方骚扰,支援焰阜守军,以拖延时日。 他又悄悄一个人溜出焰阜,绕道礼隅,看了看蓟县到礼隅的路线。 蓟县到礼隅多山路,粮车运行迟缓,所以运粮官总会提前出发,然后每日多行一个时辰。 山路狭窄,随行的士兵无法走在粮车两侧,只能将粮车护在队伍中间,头尾列队。 只是,文辰尧一个人还可以悄无声息地过来,但若是来劫粮,所带的兵马很难不被礼隅的东夷军发现。 看来还是要尽早把那条小道清理出来,之后的计划才好实施。 文辰尧探查完情况,回到军营,看见李珣不听医嘱自己下床来巡营,赶紧过去制止他。 李珣在床上闷得久,难得成功溜下来,就被文辰尧抓包,他扯了扯嘴角,无奈地回到营帐:“我就下来走一小会儿。” “不行,军医说你要静养,还不能下床。” 李珣嘴硬道:“其实我伤好了。” “呵呵。” 文辰尧强行把人按到椅子上坐下,想起什么,问道:“李将军怎么会知道那条小道的情形?” 李珣郁闷地喝着水,随口说道:“我以前在那片树林里住过几年。” “嗯?那树林里不是有个姑娘守着吗?”文辰尧感到好奇,他之前和皇甫恪去的时候,在那里遇到的微生箬说她们家世代守着那树林,也没听微生箬说会收留外来人啊。 “你怎么知道?” “以前去过。” 李珣说道:“那就是我娘子。” “……诶?”文辰尧惊讶地看着李珣,世界不会这么小吧? “你不信?” “没,我信我信。”文辰尧赶紧说道,“李将军好好养伤,我再去看看地图。” 李珣点头:“文将军也早些休息。” 文辰尧嘴上答应早点休息,实际上半夜了还没睡,跑去看小道的情况。 此时清理小道的士卒已经回去休息,文辰尧因为怕被发现,也没带火把,一个人借着清微的月光上去看了看。 银光很微弱,照得地上的泥土发黑,文辰尧踩上去时,没注意到松软的水迹,一脚陷进泥土里,鞋子直接脏了大半。 文辰尧低头看了看,随意用路边的石头将沾染在鞋子上的泥土蹭下来。 小道可以容纳两人并肩而过,目前清理完的地方看上去比较平坦,骑马也不难走。 地上碎石子比较多,许是士卒白日里清理时留下来的。 文辰尧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走完清理好的路段后,沿着小道慢慢往回走。 他偶然抬头看见月光,想起了小时候和皇甫恪一起走上御天阁山路时的情形。 那条山路泥泞崎岖,雪后的泥土更加松软湿滑,那时他和小孩两个人互相紧紧牵着手,跟在巫宁身后慢慢往上走。 山间的树木茂盛,抬头看不见完整的月亮,只能看见弯月的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让他们得以看见身边人的轮廓。 那条路要走多久呢? 文辰尧感觉记忆有些模糊,想不清楚那晚上山时,他和皇甫恪走了多久。只记得月光从未如此柔和,愿意停在树梢微微照亮他手里牵着的人。 也许是小时候腿短,文辰尧只觉得他和皇甫恪走了很久很久,从黄昏走到月亮高高挂起,从巫宁清晰的背影到逐渐模糊的身形。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脚下凹凸不平的泥土路,和他牢牢攥着的那只手。 文辰尧记得两人上山后,鞋袜全湿了,还是之后回到皇甫恪的寝殿里,在炭火边烘干的。 那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相拥而眠吧。 不过当时文辰尧紧张得不敢靠近皇甫恪,只敢闭着眼睛默默想着兵法。 文辰尧回想起来,不觉笑出声来,看来小孩说得没错,他比皇甫恪更像小鹿。 笑完后,文辰尧又不自觉地叹口气,他脚下这条小道四周,没有树木挡住头顶的月亮,他可以完整地看见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夜幕。 但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比如清冷的雪,比如满枝的梅花。 文辰尧摇摇头,现在是春天,哪来的雪和梅花呢。 看来是太久没见到皇甫恪,一天天的只知道胡思乱想了。 下山的路比御天阁的山路好走,不需要巫折柳手里的蓝火,文辰尧就能平稳地走下来。 下山之后,文辰尧抬眼看见远处驻扎的营帐,里面零星燃着一些火把,像是在黑色棋盘上,落下的会发光的棋子。 文辰尧轻笑一声,还是更加想念御花园里的红梅。 第172章 脉脉星月 接下来几天,容影似是有所察觉,加大了攻城了的力度,焰阜的城墙损毁严重,各处都出现了缺口。 文辰尧只能一边下令修补城墙,一边督促士兵赶紧清理小道。 晚上,子时一到,巫折柳从营帐里出来,抬眼看了看天色。 从月初打到月中,天上的月亮也变成了圆月。 他重新穿上黑袍,胸前的地狱花开得如血般鲜艳,戴上了白色面具,只执一拂尘走上焰阜的城楼。 守夜的士兵七七八八地斜坐在城楼上,大多疲惫不堪,有些打着瞌睡,不住地点头。 哨兵看见巫折柳过来,刚想开口打招呼,巫折柳轻声“嘘”了一下,摇头示意他不要惊动其他人。 哨兵得到指示,重新举旗站好,紧盯着城墙下面。 巫折柳在城楼上站立许久,淡色的琉璃眼眸中多了些许情感。 黑袍国师长身玉立于月下,清辉给他的黑袍披上一层银丝。 逐渐有星光透过云层出来,围绕在银桂的周围。 过了许久,巫折柳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符箓,于黑暗中点燃,嘴里默念着不知语句的咒语。 声音如清泉拍石,倾泻而出。 他的发丝在月光的照射下,从发根开始逐渐变成灰白,直到念完咒语之后,所有的青丝尽皆成白。 巫折柳咳出血丝,手心已经握不稳拂尘,白色的长须掉落在城楼的地面上,沾染了将士的血与灰。 哨兵见情况不对,想要过去扶住巫折柳,结果下一瞬,他就看见国师瘦削的身形逐渐凌空,漂浮上夜幕。 白发在夜幕中异常显眼,如同黑夜中绽放的昙花,只一瞬的惊艳,很快变成叹惋。 巫折柳的身躯在空中微微颤抖着,嘴唇发白,但依旧坚持着在空中念完第二段咒语。 等他念完咒语,漆黑的夜幕中忽而涌现出耀眼的金色光华,照亮焰阜城上空的一方天幕。 謩朝军中的将士身上的伤都悄无声息地愈合了,城楼上的士兵似有所感,身心的疲惫一扫而空,都渐渐站起来看向空中的国师。 以前国师为国祭祀祈祷,他们只能看见巫折柳远在高台的身影,没有人觉得他的祝福有什么用。 而现在他们真切感受到了国师作法后的变化,不仅身上的伤都好了,身体也比之前更加强健。 士兵们都不觉一排排站起来,带着敬畏鞠躬后,一起慢慢跪下。 感受到城楼上空的动静,文辰尧赶紧跑出来查看情况,一抬头看见了天上的身影,他忽地想起之前皇甫代瑄问自己的话。 “……在我军节节溃败之际,西戎士兵中却突发瘟疫,死伤惨重,謩朝才得以取胜。 ……而这三天里,我听说国师闭关了三天。 三天之后,西戎军爆发瘟疫,国师也从此落得体弱多病。我总觉得,这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 文辰尧顿时身躯一震,明白了什么。 他一言不发,只是双手合十,为天上那人祈愿平安归来。 随着光华的晕开,蔓延到礼隅营帐。 东夷的士兵在这一夜都莫名其妙地被梦魇缠上,一个个在半夜惊醒,再次闭上眼睛又会重新陷入梦魇。 士兵们一整晚不得安眠,后半夜又忽地一齐上吐下泻。 容影在又一次从茅厕出来后,察觉到不对劲,怎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生了病,难不成是瘟疫? 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脸色苍白,唤来手下赶紧去查明情况。 若真是瘟疫,需要赶紧找出污染源头,再去请求上面多派些军医前来。 容影的手下忍着肚子疼查了一晚上,第二日天微微亮时,已经直不起腰,虚弱的挪到容影营帐里。 “回将军,一夜之间我军所有士卒将领都在梦魇之后上吐下泻,不得安生。只是……” “只是什么?” 手下说道:“只是不知为何,礼隅中的南蛮军都没有事。” “……知道了,下去好好休息吧。”容影神色不变,挥手让手下退下。 等人离开后,容影一声冷笑,他说怎么宰父满和微生出这么容易就投降了,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东边一轮红日逐渐从山头升起,空中那个身影再也坚持不住,摇摇晃晃地于空中往下坠落。 文辰尧着急地跑过去,只见到一阵白光闪过,没看见巫折柳坠地的身影。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始终找不到巫折柳,不觉有些焦急。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文辰尧转过身去,看见北辰在他脚边一丈远的地方看着他。 文辰尧向它靠近一步,北辰就往后退一步。 文辰尧:“……” 北辰忽地朝北边跑去,文辰尧赶紧追上去,走到没人的一条小路后,他看见小路中间抱着巫折柳的北冥遮。 “北冥公子?” 北冥遮听到文辰尧的声音没有回头,文辰尧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只能隐约看见顺着他脸庞落下的一滴泪。 “我会带他回去,永不再入世。” 文辰尧咬了咬下嘴唇:“他还能醒来吗?” 北冥遮微微仰起头,文辰尧才看见他泛红的眼尾:“我不知道。” 文辰尧叹口气,看向他怀里的巫折柳。 一头白发和北冥遮的如出一辙,只是巫折柳脸上已经没有了生气,唯有嘴角的一丝血迹有些艳色。 他的双眼紧闭,嘴唇惨白干裂,北冥遮握着他垂在地面上的一只手,只感觉到满手的冰凉。 “你回去吧。”北冥遮轻声说道。 文辰尧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小路。 北辰从一边的草丛里跑出来,不停地叫唤着,仿佛这样就能将巫折柳唤醒。 北冥遮没有制止它,也没有嫌弃它吵闹,眼里唯有空洞,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巫折柳的身体渐渐缩小,最后定格成一只白猫。 和北辰很像,只是北冥遮再也看不见他睁开后的琉璃眼睛了。 一颗内丹静悄悄出现在北冥遮的手里,他轻轻紧握了一下,放进胸口处。 北冥遮现在流不出眼泪,只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发烫,眨了眨眼,使劲想要挤出些眼泪湿润一下干涸的眼眶。 最后,他按照巫折柳的遗愿,将八尾的遗体带回黑水村,和皇甫代瑄葬在一处,内丹也一起埋入地下。 第173章 暗流涌动 第二天,东夷军的将士都在陷在虚弱之中,但容影和其他人怎么查,也查不出污染的源头在哪里。 容影本就心情不好,下令抓了几个南蛮降兵逼问。 南蛮的士兵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昨夜像是睡昏过去一样,无论营帐里的东夷军如何吵闹,都唤不醒他们。 容影没心思和他们周旋,直接让人把这几个南蛮军拖下去斩首。 微生出和宰父满知道后,不敢出声,怕殃及到自己,毕竟他们也解释不出为什么偏偏只有南蛮的士兵没事,并像是故意装睡一样,一夜不起。 晚上,文辰尧召集两千人马,准备趁东夷军还没缓过来时,前往袭营。 东夷军身体虚弱,还在原地休养,没人去焰阜探听消息,不知道謩军有没有中瘟疫。 因此容影白天没敢去攻城,没想到晚上就被对方袭了营。 东夷军没了战斗力,而南蛮降兵因为刚被容影杀了几个,都不甘愿出力,反正东夷军跑得没他们快,死的也只会是东夷的人。 所幸战马没有受到殃及,容影还是凭借着他的宝马率了一支骑兵逃出了礼隅。 宰父满的马在混乱中被东夷的小兵抢去,他没来得及再找一匹,就被乱哄哄的马群践踏而死。 微生出跑出礼隅后,已经是没有地方可去,容影已经不信任他,再去东夷军营,只会比那几个南蛮小兵的下场更惨,而謩军他更不能去,那是自投罗网。 他思来想去,最后带着南蛮所剩无几的残兵去投奔微生箬。 微生箬原本是弃婴,被上一任南蛮王收养做义女,也算是南蛮的公主,更是微生出名义上的妹妹。 只不过后来守着那片树林的微生家长老去世,她自请去了焰阜城外的树林,从此远离城郭。 微生出想着,不管怎么样,好歹南蛮王室对她有养育之恩,总不能将自己拒之门外吧。 见到微生出上门,微生箬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人迎进去。 微生出带着的几十个士兵,就在树林周围扎营。 微生箬和微生出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反而与微生远更为亲近,如今她得知微生出反叛导致微生远死亡,还伤到了李珣,她怎么可能放过微生出。 不过对方人多,她没打算硬拼,反正李珣就在不远处的焰阜,而微生箬多年不与王室来往,除了微生远没人知道她和李珣成亲的事。 半夜,微生箬趁着这些人睡着,悄悄来到焰阜。 李珣的伤被巫折柳一起治好了,身体强健得很,半夜还在熬夜看兵书,看见微生箬过来,面带惊讶:“阿箬,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有事啦。还有,你的伤好了?”微生箬绕着李珣转了几圈,见他比以前还健康,也是很惊讶。 李珣简单解释了一下,问道:“有什么事要这么晚过来?” “微生出在我那里。” “什么?”李珣顿时坐不住,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等等等等,你别急,他又不会飞走。”微生箬赶紧拉住李珣,“你现在给我好好睡觉!” 李珣叹口气,重新坐下,随后抬起头看向微生箬:“阿箬,你留下吗?” “我当然要连夜赶回去了,不然他会起疑的。” 李珣撇撇嘴:“我现在带兵过去不就行了,万一等明天他对你不利……” “咳咳。” “……遵命。” 微生箬笑了笑,拍拍他的脸,很快离开了。 不出意外,微生出很快被李珣带兵抓住,他想投降謩军,被文辰尧下令斩首示众,祭奠微生远。 容影退出礼隅后,在礼隅不远处的渔县暂时休养。 文辰尧趁着东夷军虚弱之际,在这几天成功将小道清理出来,快速占领了礼隅,还能通过小道绕过渔县,直往蓟县而去。 蓟县比渠县规模要小,里面的守军虽然没有受到礼隅的波及,但人数较少,很快就被文辰尧占领。 现在攻势一转,倒变成謩军一前一后夹击东夷。 东夷的兵马现在只剩下五六万,还都是病弱之躯,文辰尧封锁了渔县向外的通讯,将它团团围住,容影也没办法向其他地方的东夷军求救。 围了七日后,容影的部下坚持不住,渔县不比礼隅,里面没有存粮,粮道又被文辰尧切断,东夷军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孱弱,有人死了,尸体也运不出城去,真正的瘟疫也就小范围地蔓延开。 容影只能一边下令将尸体烧毁,隔离得了瘟疫的人,一边打开城门,随手下兵士逃命。 他自己则端坐在渔县城楼上,自刎而死。 逃出来的东夷兵或投降,或战死,三天后,文辰尧彻底占领渔县。 从焰阜到蓟县这一路的城池,尽皆收复,文辰尧也总算松了口气,虽说南蛮还有诸多地方落在东夷军手里,但南蛮总算不至于直接亡国了。 消息传回中原,因为微生一族只剩下义女微生箬还活着,她又无心政治,皇甫恪便下旨封李珣为新的诸侯王,改南蛮为南海。 等南海的领地全部收复,再行加封仪式。 李珣有些惶恐,想要推让,结果想了一圈,他实在想不出除了微生箬还有谁是活着的南蛮贵族,逃难出去的人他也不认识,不敢随意交付,又是圣旨,只能在文辰尧的劝说下接受做了南海王。 另外那边,萧白依计夺回了樊城,铁卫波在乱军中被杀,铁澈来不及支援,在陌水县驻扎下来。 萧白又一鼓作气将陌水的九镇拿下,铁澈所带兵马不够,只能传书让闻固赶紧带兵回来。 慕容白休整了几天,等闻固的兵马离开后,又向西戎守军进攻,逐步朝樊城的方向靠近,很快和萧白的部队碰头,两边连成一条战线。 西戎军不得已退出了西凉,西凉再度复国,代璩被封为西凉王,择吉日行册封大典。 西戎退兵后,在下河县驻扎,支援了一部分兵马给北胡,铁澈堪堪守住了陌水县。 萧白的兵力也不够他攻城,只能和慕容白死守住西北战线。 现在双方都想要各进一步,但还是要先看东夷和謩朝那边谁能够获得最终胜利。 第174章 藏匿往事 东夷失去礼隅到蓟县的消息传到在赤县的东夷将领池苑那里后,他赶紧上报给东夷王来忘曦。 来忘曦在东夷留守,收到消息已经是半月之后,他立马派了容游画前往南蛮增援。 容游画并不是朝中武将,算是编外人员,平时不必上朝,偶尔来忘曦有要事交代,他才会进宫议事。 容游画原本也不喜欢打仗,他和容影向来是死对头,两人明面上讲是堂兄弟,实则容影一直觊觎他的容沐阁,在容游画父亲去世后,声称容游画年幼,不宜继承容沐阁,想要强行“帮忙”,将容沐阁抢过来。 还好当时容游画已经十六,还算聪明,没让容影的计谋得逞。 原本容游画想入朝为官,但容影百般阻挠,还在朝中散布他的谣言,容游画也就放弃了,至少要守着容沐阁不被他夺去。 结果在一次来忘曦外出巡查时,容游画路过,偶然从刺客手里救下来忘曦,后者便想封容游画为越河校尉。 容游画这几年反而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拒绝了来忘曦,并化名容云,不过他答应来忘曦,日后若是王上有事,尽管吩咐自己。 当然,也可以多多宣传一下他的容沐阁。 这下容影死在謩朝人手里,容游画放鞭炮庆祝还来不及,根本不想带兵去打謩军。 但毕竟是东夷王的命令,容游画也只能赶紧准备好出发。 容游画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来忘曦也只是想让他带兵前往赤县,将援军带到池苑手下,至于后面,就算容游画偷偷溜回来,来忘曦也无所谓。 当然,这不可能告诉容游画。 不日,容游画领兵赶到赤县,和池苑进行了交接。 “容云将军辛苦了,还请往营帐歇息。”池苑接收完兵马,朝容游画拱手。 “池将军客气,小可并不是将军,不过是奉命率兵马前来交与池将军,叫我名字便好。” 池苑说道:“王上既封公子为行南将军,万不可推辞。” 容游画只能答应:“好吧,不过我不懂打仗,一切听池将军安排。” 池苑点了点头,将容游画带来的五万兵马安顿下来。 文辰尧派出的探子很快回去,将此事上报。 “这容云是什么人?”文辰尧在来之前,先行熟悉过东夷朝中的武将,他记得朝中并没有容云其人。 李珣也表示不知道,他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文辰尧想了想,让探子回去,多观察一下这个容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了信给萧白和皇甫恪,询问有关容云的信息。 皇甫恪不知道容云,刚想找人查查,萧白就先给他传去消息,让皇上去找宋琛。 宋琛许久没进朝,听见容云后,面色有些古怪。 皇甫恪见他神色不对,问道:“容云是谁?” “回皇上,此人真名叫容游画,是东夷容沐阁的阁主,因为身份特殊,并未公开他的名姓,对外一直自称容云。” “那此人本领如何?” “微臣从未听说过他会带兵打仗,不过容游画武艺高强,能将容沐阁管理好,绝非常人。” 皇甫恪问道:“你觉得朕需要加派人手增援文将军,用来抵抗容云吗?” 宋琛说道:“微臣一人足矣。” 皇甫恪略感疑惑,不过选择相信了宋琛,派他尽快前往礼隅,并给文辰尧写去快信。 这几年容游画和宋琛的书信也没有断,只是因为战争少了一些,容游画是基本将自己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宋琛,经过同意后,宋琛也将这些事告诉了萧白。 关于容游画和容影的矛盾,宋琛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这次容游画无心打仗。 所以,当宋琛听见容游画带兵过来的时候,神色才变得奇怪,他甚至开始怀疑东夷王是不是真心来打仗的。 宋琛一个人快马加鞭,很快到了礼隅,简单说了一下容游画的事。 “他不会打仗,也无心打仗,所以各位依旧只需要防备池苑就好,至于容游画那边,我自会去与他说明。” 文辰尧听了宋琛的话,将主要精力放在研究池苑身上。 宋琛则趁夜跑去赤县找容游画去了。 容游画看见宋琛过来很激动,一别十数年,自己总算再次和宋琛见面了。 “再不见一面我都快忘记你的样子了。”容游画将宋琛拉进营帐,给他倒了杯茶。 宋琛笑道:“你原本也没见过我长大后的样子。” 容游画耸耸肩:“你和小时候差别不大。感觉样子没变,只不过眉眼长开了点。” 宋琛听见这话,歪头打量了一下容游画:“你倒是变了许多,以前我还觉得你丑呢。” 容游画翻了个白眼,轻轻打了一下宋琛的肩膀:“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好听点?之前在信里也时不时地就呛我。” “下辈子吧。”宋琛却不准备改,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行行行。说吧,今天过来什么事?无缘无故的,你总不能路过战场吧?” “怎么就不能路过。”宋琛轻描淡写地说道,“我闲来无事,逛到南海不行?” “南海?”容游画还不知道在中原这里已经改名,问了一句。 宋琛解释了一遍:“听说你带兵前来,我来看看。” “我明白了,你是来劝降的。”容游画点了点头,坐直身子看向宋琛。 宋琛微微笑道:“怎么会呢,只是来与老友相会。” 容游画不信:“你连萧白那边都不去相会,会专门来见我?” 宋琛被他呛了一口,缓了缓才说道:“其实,我是想领你去和萧白见见。” 容游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人家现在可在北边,你让我从南蛮……南海,跨过将近大半个中原去见他?” “那你去不去?” “去。”容游画“嘿嘿”一笑,“我倒要看看谁能把你这只狐狸迷住。” “……什么狐狸。”宋琛装傻。 “得了吧,别装了。”容游画伸了个懒腰,“王上也只是让我过来送兵,肯定不会管我接下来去哪里。” 宋琛笑了笑,起身告辞:“那就三日后在礼隅见。” 容游画也笑起来,随后喃喃自语:“不过……回中原这种事,我还确实真有点期待。” 第175章 着眼 容游画说干就干,居然就真的跟着宋琛往樊城而去。 留下池苑一个人,和对面的謩军大眼瞪小眼。 不过,好在容游画还是把援兵带到了地方,池苑不至于在心里骂街。 两天前席云也成功和文辰尧汇合,带兵和文辰尧一起到了蓟县。 文辰尧见容游画离开,试探性地去赤县城下叫阵,想要探探池苑的底细。 最近十几年东夷都和各方诸侯相安无事,并不怎么起争执,导致謩朝对于东夷将领的具体实力并不是很清楚。 只能通过每次朝贡的记录,推测东夷的国力。 池苑在记录中,算是东夷的老将,从马弓手做起,到现在十年时间,当了三年的越武中郎将。 中郎将也算是不小的职位,文辰尧觉得池苑应该有几分实力。 池苑骑马带着几千人马从城门下出来,手里拿着长戟,腰间挂着箭囊,背后背着弓箭。 文辰尧也不多说,先派了席云上去。 池苑手下一员大将主动请缨,上前和席云对阵。 两人打了三四回合,对方被席云用长矛刺下马来,随后席云又补上两下,刺死了对方。 池苑又派了两三人上前,也都是败下阵来。 但几番对阵,席云也被消耗不少体力,而池苑手下战将是真的多,席云被车轮战耗得撑不住,只能佯装进攻,然后骑马掉头回到阵中。 李珣见了,上前说道:“文将军,我去试试。” 文辰尧点了点头:“李将军小心。” 李珣应了一声,骑马向前冲去,和池苑的副将马上对冲,直接将对方挑下马去。 池苑见状,亲自上前和李珣对战,两人上上下下打了几十回合,不见胜负。 最后,池苑见正面难以突破李珣,忽而调转马头,假装回防,在李珣刺向他时,回身射了一箭。 李珣来不及躲避,只能紧急勒住马头,他的马奋起马蹄,箭矢擦着马的脖颈飞去,射在李珣马下的地上。 池苑很快又射出一箭,李珣偏头躲过,但由于刚刚马蹄还未落下,他一瞬间失去平衡,翻身滚下马来,在地上滚了两圈。 池苑回马朝他冲来,手里的长戟向下刺去,李珣立刻又向边上翻滚,躲过一击,在池苑试图再次回身刺他时,伸出长枪刺向池苑战马的大腿。 战马被激得仰起马蹄,将池苑甩下马背。 两人在地上打起来,池苑被摔得有些厉害,眼前有一瞬间的昏暗,被李珣抓住机会,一枪向他喉咙刺去。 池苑反应也很快,侧身躲过致命的一枪,但长枪还是刺入了他的右臂,池苑伸手抓住刺入的长枪,一咬牙把枪拔出来,飞身上马回到阵中。 东夷的副将见形势不对,鸣金收兵。 李珣身上也有一些擦伤,腰间红了一块,破了点皮,血迹因为盔甲的原因不明显,回到军营脱下盔甲后,才发现腰间的血迹都渗了出来,把里面的白衣染成了红色。 “这人下手可真阴狠啊。”李珣上药时疼得一皱眉,“嘶”了一声。 军医上完药离开,文辰尧给他倒了杯水:“好在李将军反应够快,没被他偷袭到。” 李珣喝了一大口:“文将军,池苑身手了得,手段有些毒辣,接下来还需小心为上。” “我明白。”文辰尧说道。 他让李珣在营帐中休息,沿着赤县外围的山路绕了半圈。 赤县地势较低,三面群山围绕,树木丛生,两边的山间小路也是长满荆棘,难以行走,唯有前后有大路可以行军。 赤县左面的山上有一条小溪,一直通向赤县南面的方古,汇入方古的护城河库河。 春秋季是库河涨潮的时节,此时库河水位上涨,几乎要没过河岸。 不过南蛮之前就修建了河堤,可以抵挡汛期的涨潮。 现在两方兵力依旧是池苑那边占了优势,文辰尧硬要攻城肯定是攻不下来的,至少也要损耗大部分兵力。 于是他也没有贸然再去对阵,挂了十天的免战牌。 急的自然是池苑,东夷的补给线很长,所有物资粮草都要从海上运过来,他们在南海的粮仓也所剩无几,还被文辰尧摧毁了两个。 若是之后文辰尧再用计把另外的粮仓摧毁,池苑这边恐怕要撤去一半兵马了。 于是他开始想办法吸引文辰尧出来,只要双方对上,他总有机会找到战胜文辰尧的方法。 池苑引了几百人,去文辰尧营帐的三十里外驻扎,树起旗帜和围栏,在里面不断地击鼓叫骂。 池苑派去的小兵越叫越欢,什么都骂了一遍,但文辰尧就仿佛没听见一样不理他。 李珣在营帐里舒服地躺着,席云偶尔巡视一下兵马,然后也去营帐里舒服地躺着。 文辰尧则直接没出过营帐,每天给皇甫恪写写信,寄一堆没用的“军报”。 池苑见他们死活不出来,想要耗死自己,于是决定在夜里偷袭军营,找机会绕过他们袭击粮仓。 三日后,池苑悄悄带领两千人马,分为三路。 一路五百人从左侧放火烧营,一路五百人从右侧放火烧营。 剩下的人马等火起时,由池苑亲自带着,趁乱从正面冲进謩军大营。 夜里四下安静,只能听见风声,池苑吩咐左右两侧兵马先行,等火起时,他再率军而前。 两边很快烧起火来,池苑领着一千士兵冲进謩朝军的大营。 浓雾和火光之中,他并未看见一兵一卒,反应过来后,文辰尧已经从后面包围了池苑和他的兵马。 而左右两侧放火的士兵,被李珣和席云带着各自的人马解决。 池苑知道中计,只能用烟雾掩饰,趁乱逃回赤县。 文辰尧让人收拾了一下这座假营帐,带着投降的东夷军回了他们真正的大营。 文辰尧知道池苑坐不住,肯定会想办法袭营,所以就干脆将大营拆分成一个个小营,隐没在四周的山谷之中,而原本的大营,则是他留给东夷军的假象。 白日里他让士兵在假营中走动,让池苑以为大营还在这,晚上就命令士兵撤退回山间的小营。 没过几天,他就在山间看见,山下有东夷兵往两侧埋伏,知道池苑将在今晚动手,提前布置好了一切。 第176章 无题 池苑退回赤县,双方又陷入僵持,为了解决粮草问题,池苑下令军中士兵屯田耕种,准备长期作战。 虽然池苑一时间难以击退文辰尧,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将文辰尧拖在南海,对北胡和西戎的形势也有所帮助。 萧白攻下樊城之后,西戎从西凉退兵,退回西戎后,转而调转方向,过来支援北胡。 闻固也很快带着兵马来到陌水县,铁卫波死后,元执重新被重用,铁澈那边看似恢复了元气,甚至实力大增。 实际上,铁卫波的部下尚存,对元执依旧有偏见,屡次向铁澈污蔑元执。 闻固带回兵马后,被铁澈安排在九镇城下驻扎,将九镇通向陌水县其他城池的道路挡住,也就没机会为元执说话。 一来二去,铁澈和元执也生了嫌隙。 元执看得明白,铁澈虽然表面没有说什么,但暗地里悄悄把元执原来的手下给调去后勤做事,商议计策时,也都回避着自己。 他感到无奈,也不再气恼,只是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也不欲争辩了。他是西戎降将,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元执也不是没有想过,他什么时候能回到西戎。 不为别的,就为再看一眼他的故土,以及给他那些遭受牵连的家人的墓前,送上一束花。 这日,萧白想出其不意绕过九镇下闻固的兵马,去外面探查消息,但被元执的探子打听去消息,连夜向元执报告。 元执怕铁澈不相信自己,就只是紧急联系了闻固,将这件事告诉他。 闻固以为是铁澈让元执告诉自己的,于是没有上报,自己选择了暗中在萧白必经之路上埋下伏兵。 萧白只带了十几个人,很快被闻固擒住。 但当铁澈听闻固说完经过时,不禁皱了皱眉。 闻固是立了大功,按理说元执也算是立了功,可他为什么不先禀报自己,再告诉闻固呢? 这不就说明,元执心里,闻固比北胡更重要? 铁澈没有表露出情绪,论功行赏了两人,下令将萧白暂时收押在陌水县西部小城枳城的一处小院里。 小院房间不多,除去看守人员,只剩下一间房关押萧白,而另外被关在这里的人,自然而然和他待在一间房里。 里面被关着的是个姑娘,看上去二十多岁,脸上胭脂凌乱,发丝贴在额角,她的手被捆在身后,身上穿着绸缎做的红色衣服,衣服上有多处地方破损,有些是被刀剑所划,有些看上去像是被人手撕的。 姑娘身上伤痕不少,脸色苍白,混乱的脂粉混合着血迹沾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但姑娘容貌姣好,杂乱遮不住她的容颜,嘴唇的皮被她咬破,有血丝渗出,糊开后像鲜红的口脂。 见到萧白进来,她眯了眯眼睛,带着一丝惊讶:“侯爷怎么在这里?” 萧白坐在地上,手也被绑在身后,听见那姑娘的话,一愣:“姑娘怎么认得我?” 那姑娘闻言微愣,最后眼里闪过一丝落寞,说道:“小女子名叫霏茗,许多年前……见过侯爷。” 萧白回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这个名字,只能带着些尴尬,说道:“呃,原来是霏茗姑娘……” 霏茗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对方还没想起自己,微微转头,撇开萧白的视线,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在意:“我与侯爷只见过两面,侯爷自然不记得。” 萧白想挠头缓解尴尬,但发现手被绑着,抿了抿唇角,说道:“霏茗姑娘又是为什么在这里?” “刺杀铁卫波,失败了就被抓到这里来了。”霏茗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 “……啊?”萧白瞪大了眼睛,带着不可思议,“你你你,刺杀谁?” “铁卫波啊。侯爷不可能不认识吧?” “认识是认识……只是,你为何要刺杀他?” 霏茗语气随意地说道:“有人发布任务,我接下了。就这么简单。” “容我思考一下……姑娘你是什么人?” 霏茗笑了笑:“断心阁的人。” 萧白愣住,他最初知道断心阁还是从宋琛嘴里听见的,那时似乎正是被他遇到了断心阁刺客行凶的现场。 而那个时候……发现死者的人,好像就是个叫霏茗的小姑娘。 可他那时候分明是在…… “等等等等!”萧白很快想了起来,“你是那个……那个纤红院的姑娘?” 霏茗眨了眨眼睛:“看来侯爷记性还是不错的。” 萧白有一瞬间的混乱:“你当时明明看起来才十三岁!” “谁规定十三岁就不能当刺客啦?”霏茗耸耸肩,“纤红院里还有许许多多没到十三岁的姑娘呢。” 萧白沉默了一下,问道:“所以那什么徐或,是你动的手?” “对啊。” “……啊。”萧白想问她宋琛知不知道,但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霏茗笑道:“记得宋大人也在场,倒是许久没有见过了,宋大人近来可好?” “挺好的。” 霏茗听完,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墙壁:“侯爷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萧白这才想起来霏茗最初的问题,简单说了说情况。 “哎呀,侯爷还真是不小心。” “……别挖苦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出去。” 霏茗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他:“侯爷是想从这里逃出去?” “那是肯定的吧。军营里其他人肯定都很着急,在四处想办法……” 霏茗叹气一般地开口说道:“我倒有个办法。” 萧白问道:“什么?” “保密。”霏茗眨眨眼,“侯爷若是真想出去,答应我一件事便好。” “什么事?” “替我向阁主送封信。” 萧白说道:“可我不知道你家阁主在哪。而且如今战乱未定,我也离不开身。” 霏茗笑道:“不需要侯爷出多少力气,只需要将信埋在这院子后门的桑树下就好。” 萧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她:“姑娘为何要帮我?你要做的事,能不能让你自己也脱身?” 霏茗不以为意,说道:“我如何无所谓,反正是人人害怕的刺客,人人瞧不起的风尘女子。” “话不能这么说!”萧白急忙反驳她,“姑娘是为中原,才选择接下刺杀铁卫波任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