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罪女嫁王爷,渣男全家破大防》 第1章 噩耗 岁寒,黑云压城,天欲雪。 固安郡王府内院中,几名身上罩着织锦镶毛斗篷的姬妾围在廊下烹茶待雪。 边上一株老海棠张扬着枯枝,不合时宜地冒出三三两两地花骨朵儿。 一个满身珠翠的女子指着海棠枝笑道:“这海棠树原本还是世子爷为赵家姑娘种下的,不曾想被她鸠占鹊巢了。” 女子说罢,朝着上房努嘴。 “就这样,她还有脸说和赵家姑娘情同姐妹呢!”一个声音附和道。 又一个声音嬉笑道:“云娘,你可别说了,赵姑娘咱们都先放一放不说,这桩婚事,圣上原本是要赐给她亲妹妹的,她还不是照样抢了!” “想着靠那副皮囊狐媚世子爷,又要摆谱子不肯低头。” 女子提高了声调,继续奚落道:“教坊司的花魁还不是一样,是和她齐名的盛京永安城的第一美人,人家就知情识趣,做小伏低。” 一个声音接过话去:“前些日子忤逆王妃的时候,还口口声声说要不是圣上赐婚,她不会入王府半步。到这里就是抬举她了,怎么着!还想痴心妄想嫁给广平郡王不成。” 正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侍女从前院跑来,白了几人一眼,又匆忙别过头去擦了脸上的泪痕。 云娘起身拦住了侍女,口中讪笑道:“你可越发没有规矩了,在王府中哭哭啼啼就罢了,见了主子也不行礼问安!” “姐姐别和她一般见识,瞧瞧她主子就是个粗鄙的,武将家的姑娘哪学什么规矩去。” 侍女双眼通红,却不想争辩,极力想要挣脱几人的束缚。 “诶——”云娘并不想放过她,仍旧挡住去路。 “昨天你们姑娘好大的威风,骂我不说,连世子爷都骂,我念她病糊涂不计较,今天你可得跪下给我赔罪!” 侍女一边扯着自己的衣裳,一边咬着牙齿往前走:“我不好自有世子妃责骂,世子妃不好自有王妃管教,你们一个个不过和我一样的身份罢了,可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啪——” 待侍女反应过来,脸上已吃了一记耳光,眼看第二个耳光就要落下,忽被一个声音喝住。 “住手!我还没有死呢,你们就敢来打我的陪嫁丫头吗?”声音像是一个脆壳,透露出底子的空虚。 正在拉扯中的几个人一怔,顺着声音一望,上房门前迎着风立着一个女子。 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大氅裹住单薄的身躯,正轻轻的在深冬的寒风中摇曳。 姬妾们冷冷一笑,敷衍着行了礼,偷摸白了几眼,嘟哝着:“都被抄家了还耍什么威风。” 侍女顺势挣脱了几人的拉扯,将眼中的泪水一压,手掌盖在巴掌印上揉了揉,朝着立在风中的人跑去。 “姑娘……” 侍女伸手紧了紧披在那女子身上的大氅,听着她压制着喘息声。 只觉得她的面色越发苍白蜡黄了,嘴唇边起了皮,一双凤眼半睁,早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神采。 裹在大氅中的女子伸手抚了侍女的脸颊,干涩枯黄的眼珠子浸满悲伤。 “外面风大,扑了姑娘就不好了。” 侍女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朝着屋里走去。 她都快忘记了自己从小服侍的定国公府二小姐,曾经是永安城中最美的官家小姐于景。 “馨宁……家中……” 话说了一半,便被打断。 “世子妃还不知道吧,定国公府已经被陛下给抄了。” 云娘走上前:“听说你父亲辅国大将军和兄长云麾将军已经下了大狱,就连之前薨了的德妃娘娘至今也没有谥号呢,其中缘故您肯定比我们清楚。” 于景掩住面容咳了咳,身子摇摇欲坠,大口大口的吐着气,弯腰扶着馨宁的臂弯,好一会儿才吐出“大胆”二字。 她明白,自己大姐在宫中莫名薨逝,皇上一直不提谥号,父兄被召回永安,小妹被退婚,再加之原本对自己还有几分情谊的固安郡王和王妃莫名的冷待了自己,便知自己家已经是落难了。 干涸的眼底挤不出半点泪。 她不顾馨宁的劝阻,强支着身子转了过去,强打起精神:“云娘,说到底我如今还是固安郡王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云娘白了于景一眼,嘴角勾笑,轻轻“哼”了声后转身走到了人群中。 于景觉眼前一阵眩晕,握在馨宁臂弯上的手也紧了几分。 “你们素日聒噪别的就罢了,如今敢在府中置喙朝政之事,还想不想活命!” 几个姬妾面面相觑,扭着腰肢各自回了屋。 上房中,一阵破败,毫无生气,世子只有大婚那一夜匆匆来过。 “怎么这样冷?” 馨宁一踏进屋子,便觉得周身寒凉,弯腰拿眼睛一搜,发现屋中已经只有一盆炭火了。 于景兀自沉沉得往矮榻上一靠,挪出一点位置,虚弱道:“你也坐下歇一歇吧。” 馨宁听罢,知道恐怕又是几个姬妾生事,转身就要出去理论,“她们这几个东西现在也来落井下石了……” 于景拦住了馨宁,惨然一笑,“馨宁,我的陪嫁丫头就剩下你一个了……我是好不了了……你日子还长……” 自己病了三个多月,一日不如一日,也明白了许多事。 馨宁扑通跪下,呜呜咽咽道:“是我没有护好姑娘……我不走,我不走!” 于景心中酸涩,现在的她早已经一无所有,就连同躯壳也是千疮百孔。 “子莹收了馨月、小棠和小甘,我想着你也跟着她去吧。” 馨宁一听“子莹”二字,眼中掠过不忿,别过脸去,转而泪水滚滚落下。 “奴婢不和她走!死也要在姑娘身边!” 于景用帕子掩住口鼻,重重咳嗽了几声。 喉咙中一阵浓重的腥味袭来,她小心地将帕子捏在自己手中,不让馨宁看见上面的猩红。 “你们是我的陪嫁丫头,我已经嫁入固安郡王府一年多了,上面抄家也不会查抄到你们,你好好跟着子莹去……” 一席话下来,于景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 “我如今的境地,也不是子莹造成的,不许你背后说她……怨她……” 于景将头往榻上的小枕一靠,缓缓神,拉住馨宁的手,继续说道: “固安郡王和王妃这几个月都不给我好脸色看,若不是子莹时常来探望,恐怕……恐怕我早就死了。” “赵子莹不过是虚伪扮好人罢了!”馨宁忿忿道。 固安郡王世子宋显允一直思慕的是吏部左侍郎次女赵子莹,却不得不迎娶自己,心中的愤恨一直未歇。 而赵子莹,却是自己闺中密友。 嫁入固安郡王府以来,宋显允一直没有给过于景好脸色看,更是在大婚五日后便抬了好几房妾室。 歇了好一会儿,于景喉中的腥味淡了些许,脸色似乎也好了些,“我父亲和兄长……” 话未尽,面上涌动潮红。 馨宁见状,忙扶着她的身子躺下,压着呜咽颤声道: “只是被羁押了,大人们会查明白咱们府的冤屈!” 于景轻轻摇摇头,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呕出了血。 “你去将我的骑马装和长靴拿来。” 于景强撑开双眼,指着衣箱一角,“在……在最下面箱子的最底层……” “姑娘,快下雪了,那衣服薄,等春天你好了,我再找出来给您穿上。” 馨宁一手握着于景的抬起的手,一手拿来丝帕擦着她唇角。 于景还是摇着头,换了另外一只手抬起,仍旧指着箱子,气若游丝,“在那,就在那……” 馨宁背过身去擦了眼角,换过张笑脸用大氅裹好于景的身子。 知她大限已到,勉强笑道:“姑娘像是要好,我这就去寻来,给姑娘换上。” 馨宁跑到角落,搬开了箱子,探着身子慌乱地翻找。 于景轻吐了几口气,捏住帕子的手一松,染了血的帕子被钻进来的风一裹,缱绻成一朵嫣红的花,在空中绽了几下,落进了炭火中,燃成了灰。 “爹……娘……我……我不愿意……不愿意嫁给固安郡王世子。” 声音微弱,被屋外簌簌的落雪声吞没。 良久,探出身子的馨宁举着手中的东西晃了晃,“姑娘,旧骑装找到啦!” “姑娘,姑娘……”馨宁的声音慢慢焦急,朝着矮榻跑去的步子却如注了铅。 榻前,帕子在炭火中燃成了灰,馨宁俯身轻唤了几声,伸手一抚,掌心渐凉。 “姑娘——”馨宁瘫坐在榻前,发出沉闷的呜咽,手中红色的骑装滑落在地。 第2章 绑架 近来朝中事繁,落日映雪,吏部左侍郎赵寂迟归。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奔来,挡住了赵寂的车马。 赶马的小厮扭脸问了一声,掀开了车帘。 赵寂瞧着赶出来的人就是自己的管家,不禁蹙眉疑惑。 “怎么回事?” 那管家见赵寂,扑通跪下,颤声回道:“姑娘被人掳走了!” 赵寂听罢,面色一沉,忙跳下马车: “不是和几个小姐出府参加茶会了吗?怎么会这样?是在回来的路上被绑架的还是在沈府被绑走的?” \"在沈府门前被绑的,还有几位官家小姐也一起被掳走了。\" 管家牵了马来,扶着赵寂上了马,朝着沈府赶去。 沈家内宅,已经乱做一团。 前厅处,几位被绑走姑娘的父兄皆聚在一处,连同永安城巡检司的王大人也来到了沈府。 “赵大人,”王大人上前迎了几步,“下官接报之后已经立即着人去查了,目现在已经禀报了上头,加强了城门口的查验,各街道坊市也下令搜捕。” 赵寂定了定神,扫了众人一眼,被掳走的官员子女中,品阶最高的并是自己,心下一思虑,抽身离开,驾马朝着固安郡王府驰去。 固安郡王府似在治丧,赵寂正犹豫停步间,却见世子宋显允笑吟吟走来,邀着赵寂进门,见了固安郡王。 “敢问府中这是?” 赵寂望着府中一片惨白,试探着问了宋显允。 “贱内病亡,”宋显允淡声道,“赵大人这边请。” 赵寂轻叹一声,抬脚进了王府前厅,扫眼见四下无外人,扑通跪地: “求王爷救我全家!” 宋显允忙扶了赵寂,却见他迟迟不肯起身,一五一十将心中赵子莹被劫持一事和自己的所疑所求和盘托出。 宋显允听闻事关赵子莹,急得跪立难安,恨不能自己寻踪去找,却被固安郡王喝住,指着外面一片惨白道: “你亡妻于氏乃陛下赐婚,今日故去,你去料理身后事紧要!去!” 见宋显允犹犹豫豫退下,固安郡王捋须颔首向赵寂道: “这事不难。想必在定国公府旧部做下的孽,往西南去了也未可知。” 赵寂一想,定国公府的案子已经落定,自己在吏部任职,劫持自己女儿逼迫申冤也实有可能。 想到这里不由得将“广平郡王”四个字脱口而出。 固安郡王颔首道:“不过广平郡王戍边回永安,乃是陛下召回,此间耽搁还是要回禀陛下的。” 赵寂拱手作揖,眼中含泪,“谢殿下。其中缘故,下官明日回明陛下。” …… 南境无雪,驰在山林间的一队车马撷了南方的葱郁一路向西。 车内坐的正是广平郡王。 前面小路上,驾马的男子一夹马腹,掉了个头,凑到了马车前:“王爷,属下去前面探过了,前面驻地已空,那赵侍郎家的小姐应该不在那里。” 马车里的男子“嗯”了一声。 只见他剑眉微蹙,右手握拳,薄唇紧抿,平直的锁骨下饱满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挺直的鼻子微颤。 手边散落着染血的布。 广平郡王宋隐原本戍北,因南境羌人作乱,五个月前陛下派他迎战。 此战虽然得胜,还将敌军往回赶了一百八十里,大伤其元气,但宋隐还是伤了后背。 “殿下——”近卫掀了帘子,满眼担忧,“前面到就到云州了,找家医馆瞧一瞧吧。” “无碍。” 广平郡王理好衣服,披上了披风,蹙眉舒展,随手将一封信扬了扬,又放下。 如今陛下急召入回朝,恐怕与当前朝中大案有关,也提前去了几封家书。 “固安郡王信中说,是原辅国大将军手下生乱,劫持了官眷,往他们原本的驻地逃窜了,陛下令我务必在沿路向西查巡,遇见则即刻剿灭乱军。” 广平郡王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在掀帘的近卫脸上: “曾川,眼下高岑、林牧二人均负伤,只有你带了人去探查了。” “是!”曾川抱拳领命,忽然又担心了起来: “可是您的伤……还是在云州一带找个医馆瞧一瞧吧。不然回了永安,老王妃必定挂心。” 广平郡王收敛了眼神,犹豫须臾,颔首道: “也好。定国公府旧部原在云州一带驻扎,驻守西南边境,如果真是那一伙人劫持了官员家眷,在云州的可能性大些。” “那属下护送殿下同入云州!” 广平郡王往帘外探了身,见满目奇峰怪石,点缀郁郁葱葱。 “不必,你先行一步。” “不过,”他将身子往后一靠,听着马车轱辘牵引着车轴“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动,睨视着另外一封信,“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些官眷。” 曾川思忖着点点头,“是。” 说到底,同为将领,宋隐不信定国公府会养寇自重、贪墨军需、结党乱政。 云州地处西南,虽并非大朔极边,却也是遐州僻壤,历有羌人扰乱边境,好在定国公于家世代戍守,如今西南边境也算是安宁自足。 古陌荒阡,一灯如豆。 几间破败的茅屋草舍中,一团篝火熄了一半。 几个衣着褴褛的的男子站在一边,守着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 走近细看,竟是五六个金装玉裹的姑娘抱做一团,脸上身上满是尘土,鲜亮的衣裳也磨破了。 边上,还有一个仰面躺着,额头上磕出一道红印。 “咳咳咳,”躺着的姑娘动了动,睁开柳叶眉下一双秋眼,撑着地坐了起来。 一个粗犷的男子干笑了两声,抬抬下巴。 “我就说她只是晕过去了,瞧把你们一个个吓的。” 姑娘们往后退了退,只有个胆大的抖着手上前,轻声问,“子莹?” 醒来的人挠挠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又扫视了四周,不解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姑娘们见她活了过来,围了上来,又怯生生地望着几个提着刀的男子,摇头泣道:“我们也不知道。” “等等,”醒来的姑娘一把攥住了边上人的手,“你刚刚叫我什么?” “子莹啊,”被她拉住的姑娘将手抽了抽,“你怎么了?” “子莹?”姑娘将双手一捧自己的脸,从额头一直细细地探到了下巴,突然张开了嘴巴,喃喃道:“我……我不是死了吗?” 正在此时,十来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男子推门进来,扔下了两大个包袱。 “换上换上,赶紧换上!”又朝着守在篝火旁的六七个汉子招手,道:“咱们都退出去。” 被叫做子莹的姑娘满眼惊诧,伸出手“噼啪噼啪”地轻拍着自己的脸,扬声道:“我是于景啊,我怎么成了子莹。” 话才出口,于景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娇软了起来,果真是子莹的声音。 “子莹……你……你磕坏头了,”一个姑娘翻出一套衣服,递给了子莹,眼中带着同情,声音中和着哽咽说:“我们一路被盖在马车里颠簸了许多日子,想来已经离开永安城千百里了吧。” 子莹茫然地张大了嘴巴,拼命的摇摇头,“我成了子莹,那子莹呢?子莹去哪里了?” 装在子莹躯壳中的于景不管不顾地挪向那五个姑娘,一个个握手问道:“子莹,子莹,你是不是子莹!” 几个姑娘又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缩成了一团。 外面,那十几个衣着褴褛的人挺直腰背围坐成一圈,悄声议论着什么。 第3章 是你? 云州街市方醒,医馆前,停下一辆马车。 两名腰间别着刀的男子跳下马来,往四下扫了几眼,这才搀出了车里面裹着披风的人。 医馆的郎中见状,起身迎了出来,“贵客楼上请。” 广平郡王此次回永安装扮低调,随身的不过二十人。 现下除留下了高岑、林牧两名近卫之外还留下了三人,其余人等都被曾川带走了。 “怎得大夫如此嘴甜?快来给我们小爷瞧瞧。”林牧朝着那大夫笑道。 “扶上,跟我来。” 大夫张着双臂引着路,叹道:“云州穷乡僻壤,瞧着公子这一身装束就知道是贵人。”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林牧朝着披风里面的人努努嘴,又拍了拍大夫的手臂,埋怨道:“不过你们这边确实不大安宁,竟然有盗匪,抢了我们的货物不说,还伤害了人。” “唉……” 大夫摆了摆手,不再言语,引着三人上了楼。 街边角落处,一个小乞丐模样的人藏在阴影中盯着医馆,口中对另一人嘟哝道:“想必就是他了。” …… 荒郊,破败的残垣处落了雪。 于景早起瞥着外面的荒芜,心里猜想这儿应该就是云州了。 云州距永安四千余里,是大朔西南要塞,也是于家驻守的地方。 于景虽然生长于永安城中,倒也能从父兄口中猜得一二。 她咬着嘴唇,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心地观瞧着来来回回的几人,觉着守着自己的人似乎又少了两个。 “看什么看!” 一个挺身站在门外的汉子瞥见了于景的眼神,厉声喝道,“赶紧吃了东西!” 于景将手在换下的粗衣中擦了擦,伸手抓起了一个米饼,干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眼下无论如何,活下去是最紧要的。 六个姑娘虽然是官家女眷,可是已经被劫持了三四十日,早就在奔波中失去了大小姐的讲究,都埋头啃着手中的饼。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些人虽然劫持了几人,却又不伤人性命,只是都蒙了面容。 近日暗中观察,觉得这些人倒不像是打家劫舍的匪盗,反而像是士兵。 正在于景出神之际,听闻外面一阵子窸窣。 她忙凑近墙壁的孔洞一望,见看守自己的四个汉子猫着腰往后退走了。 于景见状,忙起身凑近门口一望,瞧着远远地像是来了十几个骑着马的人,后面还跟着一辆不大的马车。 她眯起眼睛踮着脚一瞧,叫道:“不像是官府的人!” 说罢拉起几个姑娘:“来人不知道什么身份,咱们先去后面躲躲。” “啊……” “少废话,赶紧走,我跑的快,你们先找地方藏好!”于景蹙眉低声吼道,“等下他问了就说咱们是附近的农妇,指着其他方向先哄过他们,咱们再去城里报官!” 她想起父亲口中常提起云州白知州,称他是“爱民如子,廉洁奉公”。 想来让两方缠斗起来,自己领着这五位姑娘到城里报官,永安城中不日就有人来接了。 远处,十几人翻身下马,抄起刀剑奔来,正是曾川令人来了。 “咣当——” 掩住的门被撞开。 曾川退了两步,躬身抱拳道:“篝火凉尽,里面没有人了。我命人在四处搜搜。” 一个穿着近卫装束的男子慢慢走来,正是广平郡王。 他扫视着这一个破败的小屋,微微颔首,“你的情报不会出错,他们大部分人手都在城中盯着医馆,这边就几个人带着官眷应该跑不快。” “是。” 曾川捏住袖口擦了擦石头,朝着广平郡王道:“殿下先来歇一歇,小心动了伤口。” 广平郡王朝着他浅浅一笑,“难为你跑前跑后的,我和高岑、林牧三个如今都带了伤,可都拿着你一人使唤了。” 曾川扶着广平郡王坐下,笑道:“林牧那小子还想要扮做您呢,瞧着他那样子,哪里有一点气质。我让高岑扮上了,他还满脸的不乐意。” “不过这一遭,怎么感觉像是冲着您来的。” 曾川撤了两步,立在广平郡王身后,“以官眷为饵,诱您上钩?” 广平郡王抬了抬眸子:“你是怀疑固安郡王?” “是。” 广平郡王收回了目光,随即否认: “没有缘故,且这一招漏洞百出。不过,若是强说起来这些人更像是想要挟持我,不像是想取我性命的。” 曾川未来得及答话,一个近卫押着六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女子来了,朝着他道:“人带来了。” 曾川转身,便见到正在挣扎着的于景,问道:“你们可是永安几位大人的家眷?” 于景蛄蛹开了押着自己人的手,扑通跪下,口中央求道: “大爷,我们几个只是附近村妇,你们要找的人朝着……” 她伸手胡乱指了个方向:“朝着那边去了。我们就知道这些……” 曾川看了看几个姑娘的衣着,确是寻常粗布衣,转身扶起广平郡王,口中嘀咕了几句。 广平郡王缓缓转身,踱了两步,摆手命手下人放手,盯着于景的双手上: “本……本官奉命来接回各位姑娘,几位莫怕。” 于景低了头,忽觉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咬了咬牙道:“我们确实只是农妇,大人们找错了。” “哦?” 广平郡王抬了眼眸,望向旁人,扫视了一圈几个站着的人,“你们虽然穿着粗布麻衣,手上身上都染了泥土,可是手指纤细,可不像是会劳作的村妇。” 于景将杵在地上的手指一缩,却被沈家姑娘拉了拉衣袖,“子莹,起来吧……” “那……既然是奉命行事,就劳烦大人将我们一起送回官府吧……” 于景慢慢起身,却撞上了广平郡王回过来的眼神。 “是你?” 于景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盈满欣喜,“广平郡王!” 她是见过几次广平郡王,面目和善,并非传言中的冷峻。 广平郡王眉头微蹙,避开的眼神中带着冷漠。 于景心中暗道奇怪,伸手抚了自己的脸,才又想起此时自己在他眼中是赵家的子莹,也噤了声。 广平郡王宋隐长相俊美,是永安城中不少女子的梦中人,就连同有才女之称的子莹也芳心暗许,曾以“列松如翠、世无其二。”[1]悄悄向于景夸耀。 只可惜子莹口中“世无其二”,的宋隐宋和尘并未对子莹有情,惹得子莹伤悲了许久。 于是于景也怨上了这位孤高自诩的广平郡王。 “如今我占子莹的身体,也要小心应对,不给广平郡王留下坏印象才是,紧要的是回到永安……父母兄长、子莹和妹妹都在那里呢……”于景托腮暗想。 忽瞥见宋隐,又不禁叹息道:“子莹知道自己喜欢的人,而我,什么都没有想过就被嫁给了宋显允……” 沈家姑娘拉了拉于景衣袖:“想什么呢?” 于景回过神:“求平安呢。” —— [1]出自:宋代·乐府诗集《白石郎曲》 第4章 糟了 宋隐正与曾川立在马下说话,忽听有人报:“殿下,马车小了些,六位姑娘恐是坐不下了。” 曾川抿了抿嘴,朝马车边一瞧。 只见四个姑娘已经将马车塞满,再加上车上一个赶车的,又加了一名随车护卫的,小马车此时已经满满当当。 原来宋隐自从踏入云州地界后,就觉察有人盯着自己,且来人渐多,派人细查才知是和绑走了永安官眷的同一伙。 他一时间也搞不明白来人的目的,几次接触云州地方官员,觉察他们似乎对此次劫持事件有所隐瞒,便做了这个局,在城中由几人高调假扮成自计,吸引那伙人的注意,自己则与手下人马出城解救官眷。 此时,宋隐的豪华大马车还停在医馆门前招摇呢。 宋隐走了几步,向着车中的人解释,“时间仓促,手底下的人在云州只寻得了这小马车。” 沈家姑娘沈欣澜福了身:“殿下费心周全了。” 说罢就拉了于景的手准备上车。 于景滞了步子,转向宋隐: “殿下那马车实在是小,拉着我们几个人就已经很是费劲了,不如叫那个赶车的护卫大哥下来,我来赶。” 宋隐侧过身子,疑惑中带着惊讶:“赵姑娘会赶车?” 于景轻轻点了点头,带着心虚。 “嗯……会一点。从前和于家姑娘学的……” 宋隐眼眸略动,又见马车边上坐着护卫,便允了。 于景自小就不是安分的,七八岁时候就闹着要和她哥哥于策去骑马。 于策从小就疼爱这个妹妹,禁不住于景的撒娇央求,偷偷背着母亲带了去,不出几次,还真让于景学会了。 可是赶车这种事情,她确是不会,不多一会儿,便被看出了破绽。 “赵姑娘!” 曾川勒住马头,停在了马车前:“您还是下来吧。” 于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曾川在喊自己,愣了须臾才反应:“怎么了吗?” 沈姑娘掀了车帘,握了于景的手:“子莹你还是来坐着吧,我们都快被颠散了。” 听罢,于景扭脸朝着车内一瞧,见几个姑娘面色不好,还有两个已经捂住了胸口,似乎安抚着胃里消化了一半的饼子,不叫它们喷薄而出,于是尴尬一笑:“我鲁莽了。” 说罢跳下马车,呆呆地立在原地。 自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子莹,又被人劫持到千里之外,方才见到广平郡王才算是得救,心中关于永安的烦难忧思也趁机涌上心头,只记挂着要马上回到永安,竟忘记了里面还坐着几个人。 一个护卫跳下马登上车,车又吱吱呀呀地擦着身子驶走了。 于景站在路边的背影添了落寞。 远处炊烟起,露出乡野人家,却不见此身归处。 曾川牵过空了人的马,将缰绳递给于景:“我们殿下觉着姑娘更善于骑马。” 于景一怔,回眸朝着落在后头的宋隐望了一眼,咬唇接过了缰绳,嘟哝着说了声“多谢”。 她将缰绳攥在手中,在手指间绞了绞,抬手轻轻拍了马背,露出浅笑。 这枣红色的马儿“咴咴”了几声,缎面似的脊背上泛着光,带着肆意的生命力。 自从被抬进固安郡王府,于景并被困于“贤良淑德,温柔恭俭”的教化中,算起来已经许久没有摸过缰绳了。 如今在抚着马背,竟有些不知所措,蹬了几下,又顿在空中,勉强上了马。 宋隐冷眼瞧着她蹬在马上的样子,倒觉得仿是见了另一个人。 百般思绪缠住了马蹄,于景和宋隐落在了后头。 眼看着前面小路变窄,路旁还有山石林立,曾川吩咐人警惕。 不大一会儿,曾川驾马来报。 “殿下,不出您所料,那一伙人人马都集中在城里医馆了,这边的官眷被放弃了,目标是您。不过他们是赶不过来的,现在高岑和林牧那边成了,正驾着马车朝这边来接应!” “可有缠斗?摸清路数没有?”宋隐问。 “有缠斗,像是行伍出身……” 曾川抬眸望着宋隐继续说:“高岑他们擒住了几个,不过这几个人像知道不敌后故意拖延时间,掩护着十来个人跑了……就连同擒住的那几个也自尽了。” 宋隐顿了顿,随即向曾川道:“你派人前去汇合,我们即刻启程东归。” 话音方落,曾川已驾马奔去。 这时,忽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惊起马车中一阵喧叫。 定神望去竟然是山石滚落,堵住了前路。 “糟了!殿下,此地蹊跷咱们快走!” 曾川回头朝着落在后头的三人一喊,却只见巨大的山石挡住人影。 “戒备!” 曾川朝前大喝一声,踏马踩石,往后去找宋隐。 可是后方早没有了人影,徒留着马儿扬蹄嘶鸣。 …… 一阵眩晕后,于景在林间醒来。 边上是宋隐,对面是被山石砸得面目全非的护卫。 于景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和宋隐已被背靠背捆在了一起,她抬头望着四下,天色渐暗了。 “广……喂……喂……” 于景朝着后靠了靠,试图唤醒宋隐。 一阵轻微的吐气声后,宋隐出了声。 “别动了。” 于景松了口气侧着头问:“你没事吧?” 等了一会儿,宋隐不答,于景顿觉不妙,才觉后背一阵湿热,够着手往后背一摸,竟然染了一手的血。 于景心头一颤,语气中顿时带了哭腔,喊了两声。 林中一阵窸窣,跑来了两个不大的身影都蒙着脸,走近那砸死的护卫时,都低了头避着。 两人见于景乱动,哆哆嗦嗦地拿着刀指着她呵斥道:“老实待着!” 于景顺着起了锈点的刀尖望去,面前是两个穿着打了补丁衣服的半大孩子。 见他们哆哆嗦嗦的样子,她试身向两人说: “他家有钱得很,不过你们可不能让他死了,死了就亏了!” 一路遭遇,她知道这些人只是劫持,并不想杀人。 一个稍大的孩子又呵斥了一声,另一个则鬼鬼祟祟地朝着四周张望。 于景不顾呵斥,依旧呜呜咽咽道:“他在流血了,这么一大滩……你们可不能让他死了……” 两个孩子哆哆嗦嗦上前一探,相视一望,拿着刀抵住了于景的脖子,扮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你老实将手抱在膝上,我们给他解开绳子包扎。” “好。” 说罢于景双手抱膝,下巴支在上面小声啜泣着,本来以为已经得救了,不想又落入歹人手中。 正在绝望之际,忽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喘息声。 “跑……” 第5章 看呆 于景抬眸一看,见到是宋隐打翻了两个人,正虚弱地靠在一棵树上,头歪向了自己,后背上透出鲜红一片。 她惊讶地先是一怔,强迫自己定了神。 一把将护卫的衣服一扯,又回过身挡掉绕在宋隐身上解开了一半的麻绳,围着宋隐的背将衣服包扎在伤处。 “宋和尘……宋和尘。” 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于景喊了几声。 “我背不动你,若是听得见我说话,还能使出力气的话,你就眨眨眼睛,脚上使点力气,咱们得找地方躲起来。” 虽然说于景小时候也和于策学了些拳脚,上房上树在行,舞刀弄枪也行,但是终究是换了一副赵子莹的柔弱的身体,再加上一年深宅困阻、几十日的歹人劫持,早就使不出什么力气。 更何况宋隐高大,于景此刻极其慌乱。 于景扬起肩膀抵住他的胸口,抬过他的手臂扛在自己的肩上。 一手搂着他的腰背,将宋隐半架了起来。 “好……有劳姑娘了……” 耳畔传来宋隐的声音,于景欣喜而笑,哽咽道:“太好了……” 两人探着身子在林间走了一会儿。 树冠处透来的光蒙了尘,夜幕将侵,吞没光亮。 好在后边没有人再追来,只是林越发深了,远处似传来隐隐的野兽叫声。 见宋隐嘴唇发白,于景知道他是渴了,将他扶到树边坐下,独自去寻水。 跟着潺潺流水声拨开灌丛,找到了一股溪流,顺手摘了一片叶子洗净弯折舀水,跑到宋隐跟前。 “这里条件艰苦,王爷也别讲究了,将就着喝了吧。” 宋隐接过,一饮而尽。 “虽说我是王爷,到底是带过兵打仗的,没有什么可讲究的。” “宋和尘。天快黑了,咱们不熟悉这里,再走要么迷路要么冷死,要么被野兽吃了。” 于景说着,伸手摸了摸宋隐后背,好在没有再渗出血来。 宋隐似乎缓过来了些,稍稍将头侧着避开于景起了身。 “赵姑娘,我们去山洞暂避。” 他的旧伤在云州客栈中已经请了大夫上门调理,好了许多,刚才被劫持的人拖拽磕碰,才又渗出了血。 “山洞?” 于景疑惑,还是起身跟在了宋隐身后。 “对,去山洞,”宋隐手扶树干移步,抽出一只手朝前面指了指,“那里林子密,还有山石崖壁,我们顺着溪流就到洞口了。” 于景的目光注意到了宋隐指间夹着一粒小石子,顺势接下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住他的腰缘溪而行。 “刚才劫持我们的像是本地人,而且还用蒙汗药迷晕了我们,如果他们顺着山洞找来了怎么办?” “更何况那山洞也不远。”于景踮起脚,往前探了探。 “无妨。那些人并不想要我们的命。而且我们距离被劫持的路应该不远。” 宋隐眼光微动,抽出了又被于景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往后背探了探伤处: “劳赵姑娘再帮我紧一紧。” 于景应答着将缠在宋隐伤口处的衣服紧了紧,又扶住了宋隐。 宋隐继续说:“这一带山势复杂,山洞更复杂,本地人一般不会在夜里进山。” 说着抽回了搭在于景肩膀上的手臂。 “就算是找来了,要在夜里在这样复杂且分支众多的山洞里面找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宋隐又虚弱了几分,但怕于景不安心,又解释道: “而且曾川现在应该知会了知州,在寻我们了。只是一时半会还寻不到这里,我们得自己找个安身的地方。” 于景忽然恍然大悟,低头搜寻着宋隐抽回去的手。 “所以你一路给留了暗记?” “嗯。而且我猜劫持我们的人见到曾川应该很害怕。” “害怕?”于景摸不着头脑。 “也对,刚刚那两个连我都害怕。”她的眼睛亮了亮,又冒出不解:“那刚刚你为什么还叫我跑?” 宋隐垂眸看着于景。 “要是任由他们绑着,现在我们应该不在这片地方了。那两个半大孩子应该就是等着人来转移我们的。” “这么说劫持我们的人只有那两个半大孩子留在这里了?”于景眼眸一动,“这一场劫持也太拙劣了吧?” 宋隐在夜色中冷冷一笑,没有接话。朝前面抬了抬下巴。 “到了。” 于景瞧着黑漆漆的洞口,眼中略带悲伤。 她想到了父兄给自己说过,这边有将棺材安放在洞穴中安葬的习俗,而且为了保护棺材内的亲人遗体,还会在洞中涂抹草药粉末来驱赶野兽。 想到这里,于景忽觉得心中一轻,想起了被捆住时候的情景。 “那两个孩子刚才看见护卫大哥那样子,竟然有些害怕,说不定这个山洞也是个葬人的地方,那两个小孩就算找来了也肯定哆嗦。” 宋隐望着那洞口:“赵姑娘竟不怕吗?” 于景抓着宋隐的胳膊朝着山洞走去: “不怕啊。” 很快吹出去的牛就不灵了。 洞内乌黑,洞外野兽嘶鸣。 于景的心随着野兽的嚎叫收缩成一团,悬在黑暗中难以落地。 她靠着洞璧往里退了退,摩挲着自己的肩膀颤声向宋隐问:“你有火折子吗?” 如今虽然已经过了冬,且在西南境内,可是她一身粗布衣裳也不够保暖,刚才在山林中走动还能忍着冷,现下停在山洞中又黑又冷,早已经哆嗦了。 宋隐一时间也没有想起自己穿了护卫的衣裳。 听于景一问才向胸口一探,摸出了一根火折子。 “有。” 于景大喜,忙抱着肩膀起身。 “我在洞内找点柴火,我们把火点起来吧。” 宋隐叫住了向洞内摸索去的于景: “我和你一起去,再向内走一走。找到有小洞透气的地方再点火。” 他随手捡了石头拿在手上用力地朝着洞璧上划去,顿时砸出了点点火光。 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两人摸索着将寻到的木棍归拢,点燃了篝火。 “亮了亮了!”于景握住了拳头,欣喜于面前的寸光,“你的伤口……” “无妨,明日再说吧。” 于景点点头。 二人相对而坐,宋隐靠在洞璧上,面前点点火光暖暖跳跃,将他起伏如山峰的面庞映在洞璧上。 于景托着下巴,将眼神移到前头,滚过宋隐微乱的发髻,顺着起伏的眉骨滑到剑眉之上,最后落在了一双丹凤眼中。 眸深,像是井,又透着雪水方融的冷冽。 以前见过几次,却在方才看清。 于景算是理解了永安贵女的痴情和子莹的痴心。 心想此番情谊,等去到永安将身体还给了子莹,也能成全她的心吧。 宋隐见面前人看呆了,干咳了一声,垂落眼眸。 “不早了,赵姑娘合眼歇息一下吧。” 于景埋下头,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去,脸渐渐淹没在黑暗中。 忽然间头撞到了空心的东西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宋隐抽出一根燃着的木柴,照亮了暗处的于景。 “赵姑娘没事吧?” 火光一照,宋隐眼神微变。 于景觉察到了宋隐眸中的变化,忙问怎么了。 宋隐眉头一拧轻声说:“赵姑娘……你……你……慢慢退回来吧。” 第6章 换装 于景瞧着他分明瞥了一眼自己身后,也扭头借着火光一瞧。 “啊……” 待瞧得真切了,不禁叫出了声音,忙抓着宋隐的手臂跳到了他身边。 她身后,密密麻麻的放着许多棺材。 …… 山中的寒凉在天将明时凑足了拼死抵抗的怨气,冻醒了模糊睡着了的于景。 昨夜心砰砰乱跳了一整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赵姑娘醒了?” 宋隐略带疲惫的声音来自耳畔。 于景掩面打了哈欠,半闭着眼睛嘟哝道:“王爷,你手下的人找来了吗?” 疲惫还是战胜了恐惧,于景只觉得全身酸痛,眼皮也重得很。 “快了。” 宋隐的身子动了动。 于景这才发现,自己抱着宋隐的一只胳膊,枕靠在宋隐肩上。 她的大半个身子已经麻了,想必自己是靠着宋隐睡了一晚上了。 “不好意思,我……我昨晚上又累又困又怕的……” 说着,她起身别过脸去,伸出手揉着自己脸颊上被衣服压出来的褶皱。 “无妨。”宋隐揉着自己的胳膊,“是我无礼了。” 于景低头轻咳嗽了几声,迎着洞口的光亮探去。 走了没有几步,忽又回头朝着暗处的宋隐喊道:“你再歇一歇,我去洞口看看。” “赵姑娘小心。” 走了一会儿,见洞口的光亮处影影绰绰透出人影。 于景定睛一瞧,像是几个高大的男子。 “殿下……殿下……” 似曾相识的声音顺着狭长的山洞灌入于景的耳中。 她听出这是曾川的声音,转身跑向了宋隐。 二人迎着洞口的光亮,与来人汇合。 曾川一脸愁容看了宋隐的后背,解开了绑在他后背的衣服,“殿下的伤口又崩开了。” “无妨,现在血污已经干了。” 宋隐扫视着手下众人,见跟来的有几个面生的,便问:“昨晚可顺利?” 曾川和林牧相视一眼,犹豫道:“顺利”。 “殿下,属下来迟了。” 曾川上前搀住了宋隐,身子滞了滞,朝着面生的那几人道:“你们是本地人,又是知州大人的树下,路况熟悉些,劳烦在前探路。” 那几人点头朝前走去,拉开了些距离。 曾川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殿下遇袭后我将马车上的官眷安置在了郊外开阔地,让高岑带了人好生看守。然后我派了林牧返回城中,联系了知州的人和我一起来寻您。” “昨日您一被劫,我便顺着官道边的山林搜索,可是……” 宋隐低声笑问:“可是山势险要,你们迷了路,还遇见了山民指路绕了一大圈才出了林子?” “是!” 曾川抱拳,将腰弯得更低。 宋隐伸手抬起住了曾川的拳,语气冷冽,“这事不怪你。” 林牧环抱双臂,下巴点着人群中那几个知州的人,似笑非笑悄声说: “多亏这几位白知州的人,虽说绕了好大一圈,到底是寻到了。” 见宋隐面色依旧,林牧将手中的剑一扬,指着不远处扬声道: “那边七八里的山路外就是官道,根本不远。要不是我憋了一晚上尿,今天凌晨跑去撒尿发现了脚印,让人朝着那边探,咱们还得绕到天黑才能见大路呢!” 白知州的人领着众人绕路。 “您也是从这边去的山洞吧?”林牧问。 “对。”宋隐答。 林牧瞥了一眼于景,凑到宋隐身边低声说:“要不是我去小解,差点错过您留下的记号了。” 前面的几个人听见林牧方才扬声说的话,早转身朝着后边的人拱手赔笑: “此地太过偏僻,我们也是绕了一圈才找到这里的,多亏了这位大人这才探到了近路。” “是呀!”一人猫腰附和道,“我们已经派人通知了白知州,这会子他应该就在官道上候着了,咱们这边抄近路,不一会儿就到了。” 于景听闻还有七八里的山路,心里叹了口气,又听闻白知州在官道边,心中暗喜得救了。 “在那边我还发现了一具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像是护卫阿陶。”林牧的语气涩住,“咱们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昨天遇袭的时候,为护住了赵姑娘和我,被山石头砸中了。” 宋隐望着林牧点点头,眼神坚定。 昨日种种怪异,白知州脱不了干系。 走了许久,一行人上了官道。 道旁站满了人。 一个身着绯红官袍的人边上跟着一个着绿袍的人。 后边是府兵绑着几个穿着粗布衣的人,还有被掩住面抬来的尸体。 穿官袍的人见了宋隐,迎上前来行了大礼: “卑职愚钝来迟,惊扰了王爷尊驾,望恕罪。” 于景侧身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心中一片轻松。她知沈姑娘她们此刻不在这里,便小心跟在宋隐身后。 曾川上前挡住了来人,瞥了一眼宋隐的大马车,先来了个下马威。 “殿下要去更衣,请大人稍候。” 宋隐并不理会跪着的人,反而回身领着于景朝马车走了几步,轻声说:“几位姑娘就在前面,我车中有干净的衣服,就放在座位边的小箱子里,赵姑娘上去取了换了吧。” 林牧一拍脑门,弯腰跳到于景面前陪笑道: “昨天我趁着空闲给六位官家小姐都买了衣裳鞋袜的,昨天着急都扔到给她们了。” 于景垂眸谢了一声,瞥见自己的衣服早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不由得耳根子一烫。 好在方才在小溪里洗了脸和手,还能看出些人样。 她朝着宋隐行了礼,却犹犹豫豫地盯着自己的满是泥污的鞋子,不肯上马车。 宋隐摆手,朝着跟着自己的几人吩咐: “你们先过去陪一陪白知州。” 林牧会意,招呼着几人往人群中走去。 宋隐转过身背对着于景,又避开了几步: “赵姑娘请便。” 于景抬头一看,见身边已没了人影,暗自感叹广平郡王原来如此温润细致。 她小心翼翼地脱了鞋,掀了车帘子上了马车。 才入车,一阵细细的松木香味氤氲而来,叫人全身暖暖的。 她蹲下身子随意取了一套衣袍,急忙套上。 那袍子松松垮垮罩在身上,倒不像自己穿着衣服,而是衣服穿着自己。 宋隐还等在外边,于景又不好再耽搁,忙抱着衣袖裙摆下了车。 衣服能将就,鞋子却将就不得。 于景依旧踩着脏鞋子,朝着背对自己的宋隐道:“殿下,您请。” 宋隐转身微微颔首,却目不斜视地径直登车。再出来时已是翩翩公子,周身满是王爷的尊贵。 他眼神望着人群,话却是向于景说的: “赵姑娘入车里稍坐,本王过去问几句话,稍后便启程与众位姑娘汇合。” “是。” 于景行礼,光着脚重新上了车。 落座后,她掀了车帘一角,见宋隐已款步走向了白知州。 白知州仍未起身,瞧着他周身却有些风尘仆仆的意思,想必也是一夜未眠吧。 人群中,宋隐踱了几步,讲明踏足云州的来意。 他的目光盯在跪着的人身上,反问道:“白知州不知道流寇挟持官眷一事吗?” 第7章 不信 永安官眷被劫持乃是大事,白知州不敢隐瞒。 “已接到命令巡查,只是云州一带山林众多,下官无能,竟不知道贼人藏匿于此,日后定加防备,协助捉拿。” 宋隐依旧没有令他起身,又指了后面绑住的人。 “他们是什么人?” 白知州抬眼顺着望去,叩首道:“下官听闻殿下遇袭,连夜着人寻找。这些就是挟持殿下的山民,有九个负隅顽抗已被击杀,还剩下八个已被捉拿,烦请殿下发落!” 话音未落,府兵押了两个精瘦的男子上前。 两人“扑通”跪在了宋隐身边叩首央求: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一时糊涂率了一干兄弟劫持大人,是想要换些钱财。大人饶命啊!” 宋隐也不理会,顺着边上走到了人群最后,指着被蒙着了脸的尸体问:“这些也是同伙?” “是,一共十七人,死的活的都在这里了。” 白知州隔着人群,跪在对面扬声回道。 宋隐使了个眼色,林牧上前一个个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衣服。 “让我瞧瞧都是些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 林牧瞧着,宋隐径自又回到了白知州面前,露出一个浮在皮肉上的笑:“白大人请起。” 白知州起身,弯腰立在边上:“下官无能,不能将流寇匪民清除,望殿下恕罪!” 宋隐顿了顿,嘴角挂起了意味深长的笑: “既然此事出在白大人辖区任上,便请白大人费心后边的事,本王就带着永安官眷即刻东归了。” 白知州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恭敬道:“卑职遵命!” 广平郡王信了,便好。 宋隐拂袖,迈步走向马车,手下众人立即跟上。 走了一半的宋隐忽又顿住,转身向曾川道:“给我一匹马。” 曾川眉头一皱,满脸的为难:“殿下万不可再骑马了!您身上还有伤。” “无妨。” 宋隐态度坚决,不肯上车。 他知道赵姑娘从前对自己的情谊,昨日事出危机,他才逾矩。今天是万万不能惹人误会。 林牧知道宋隐避嫌的心思,不知何时跳了过来嬉笑道: “是呀殿下,这一遭曾川回去肯定受罚,您再出事他脑袋都不够砍的,王爷疼疼他吧……” 林牧脑瓜子一转,顿时有了避嫌的对策: “王爷要是嫌不透气,将马车上的帘子挂上透气便是。我和曾川左右贴身护法,必不叫贼人来犯。” 后背的伤不轻,宋隐在山洞中一夜未眠,骑马也是支撑不住了,于是犹豫着提了步子:“如此也好。” 上车前,宋隐扬声吩咐了曾川几句,惊醒了睡着了的于景。 她在内掀帘道:“王爷上车吧,我下去骑马。” 宋隐抬手止住了于景的动作: “不必了,赵姑娘坐好吧。” 说着自己上车坐下,顺手将车帘子掀开挂好,光明正大地露出马车内的两个人。 于景知他是为了避嫌,不由地也坐直了身子,将光着的脚丫子朝宽大的袍中藏去。 二人端坐在车内,寂静无声。 沉默了好一阵子,于景率先开了口。 “殿下,您的伤口……不去瞧瞧吗?” 宋隐端坐在主位,将闭上的眼睛睁开:“不必了,前方接应上高岑,即刻就回永安。” 宋隐不肯在云州多停留,方才对白知州的态度不善,于景也猜到了几分。 “殿下不信白知州?” 宋隐并非不信,而是怀疑。 他虽然不知道之前劫持了官眷,后又盯着自己的流寇是不是与白知州有关系,但是昨日利用山林掩护挟持自己的山民,却一定与白知州有关系。 过了片刻,于景仍未等来答复,语气也急了几分:“我……我从前听闻白知州爱民如子,是个好人。” 宋隐重新闭上眼睛,恢复了平日的疏离:“信与不信,本王无从裁决。但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护送各位姑娘安全回到永安。” 自己在西南根基不深,最近怪事频发着实诡异。 眼下只能加紧离开云州斟酌着向靖顺帝回禀了此事。 于景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无处安放的眼神掠过宋隐的脸,只见他的睫毛在脸上垂下阴影,神色自若,宛若天人。 她收回眼神,心内思忖道:“这位广平郡王昨天还和自己生死与共呢,怎么这会儿又变了个人,冷冰冰的。” “王爷……”于景又轻声唤着。 “赵姑娘怎么了?” 宋隐重新睁开眼睛,语气平和却隔着距离。 “王爷知道定国公府眼下怎样了吗?” 于景强压着嗓子里变了声的语调,眼中的山色却渐渐模糊了。 宋隐顿了顿:“听闻于老将军和少将军已经被问斩了,夫人病故,府中女眷……” 他说了一半,便听见一阵啜泣,慌忙止住了话。 抬眼见面前裹着自己袍子的姑娘狠狠咬着嘴唇,早已经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道:“我不信……” “她为何这样悲恸,”宋隐暗想,“难道真的姐妹情深,视对方父母为自己父母吗?” 心内有些动容,神色岿然不动。 他随手拿出一条帕子放在于景身旁的小几上,沉声道:“赵姑娘保重。” 苦涩的空气中再没有迎来回应。 宋隐忽觉身子一沉,克制了许久的心隐隐作痛。 固安郡王府有丧,他的春天死了。 可是朝堂中的信与不信,他从来无权定夺。 …… 回到永安时,海棠正盛,六位姑娘在城郊被各府的人接上了。 众人欢喜,拥着自家人或泣或诉,唯独于景踌躇难前,并非近乡情怯,只是有没家的人,便没有乡了。 赵寂拜谢了广平郡王,偷偷擦着泪命侍女婆子扶了于景上了马车。 赵府浸染着泪的喜悦,令于景茫然失措。 她望着子莹母亲欣喜的泪,瞧着周遭妥帖细致的准备,只觉得神思已经离了躯壳,像是冷眼瞧着子莹的幸福。 “一路劳顿,莹儿洗个澡,娘给你准备了爱吃的……” 于景被握住的手,一刻没有松开。 房中,子莹母亲擦着泪,将带着香气的热水顺着于景的脊背滑落,摩挲着她湿润的长发: “贤妃娘娘也着人问了好几次,都记挂着你呢。” 子莹母亲姓薛,是其父续弦。 赵寂在宫中位列妃位的大女儿,是前一位夫人刘氏所出。 与子莹同父同母所出的,还有一位十二岁的弟弟,如今在桐州书院中求学,要几个月才回来一次。 “我……我想去一趟固安郡王府。” 于景躲避着薛夫人关切的眼神。 她此刻只是想将子莹的身体还给子莹,将自己的灵魂安置在于家。 薛夫人皱了眉,厉声道:“我知道你挂心着于景,可是……她已经下葬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 “下葬了?” 于景轻声念着,无神的两眼滚下泪来。 第8章 玷污 一别永安已是三个月,是于景忘记了时间。 “是呀,固安郡王府风光大葬于景,也算是仁义了。” 薛夫人满脸慈爱地用毛巾擦拭着女儿的长发,语气也和缓了些:“你如今已经满十六了,该懂事了。” 于景冷哼一声,于家才一失势,固安郡王府便苛待自己,如今一场葬礼倒是落了好名声。 “我一定要去的。” 于景望着薛夫人,眼中带着祈求。 回来的路上,她也向沈姑娘打听了子莹的事。 几个姑娘说子莹在荒郊野外的时候就想要逃跑,劫持的人去追赶,她便栽倒了,额头磕到了石头上,没有了动静。 那几个歹人不信,非说没事,果然在篝火前暖了暖,就醒来了。 于景暗中琢磨,自己愤恨忧惧而亡,魂魄或就是在那一刻侵占了子莹的身体,子莹的灵魂说不定还在云州的荒原中游荡。 或许自己的魂魄见到了自己的尸体,就能归位了吧? 可是时间太久,固安郡王府已经将尸身下葬了。 薛夫人见女儿呆呆的,语气软和,温声道: “为娘为了你好,她娘家定国公府是犯了事的……你从她那里带回来的小侍女我也送到郊外的庄子上了,听娘一句话,别去沾惹了……你爹爹从前也是不情愿你踏足固安郡王府的……” 于景忽然垂下泪来,吓得薛夫人忙住了嘴,将她搂在怀中安抚。 怀中的人哭喊道:“下葬……下葬了没有关系……还有灵位,让我到灵位前试一试……” 许是拗不过女儿的缘故,赵寂竟然答应了于景三日后拜会固安郡王府的请求。 对此,薛夫人疑惑不解:“老爷不是一向不喜欢莹儿去固安郡王府吗?” 赵寂深叹了口气,握住了薛夫人的手:“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莹儿有才名,我也有意让她入宫和玉儿互相扶持的。” 薛夫人眉头微皱,被赵寂握住的手想要抽出来,却被攥得更紧。 宫门似海,薛夫人只希望女儿平安幸福便好。 赵寂叹道:“可是如今莹儿被贼人劫走了这么些日子,别说皇宫……” 他虚握成拳的手扣在案上,满脸皆是惋惜:“就连同永安城中有些脸面的,也……也不会上门提亲了……” 薛夫人垂泪带笑:“从前对莹儿似有种种打算,可是自从她被贼人劫走后,我只盼她能好好的活着,名啊利啊的争荣夸耀之心也没有了……” 赵寂神情决然,薛夫人继续说: “老爷允许莹儿去固安郡王府,莫不是对府中世子有所打算?” 她兀自起身,猜想到了这一层,急切道:“那世子对莹儿确有心,可是莹儿和于景确是挚友,再加上如今种种……不妥!不妥啊老爷。” 赵寂哪管薛夫人的央求,脸一冷,头一扭,丢下了句“妇人之见”,便也起身走了。 固安郡王府炙手可热,能攀附上就是一生一世的好福气。 …… 广平郡王府邸,月色正浓,春芳馥郁,灯火点点中,染着一架未起花苞的蔷薇藤。 宋隐披了身长衫坐在架前,拨弄着手中的折扇。 代安王妃屏退了侍女,朝着宋隐疾步走去。 “隐儿,你身上还有伤,怎么又坐在风里了!” “娘,”宋隐起身让了座,“儿子是生在军中,一点小伤无碍的,娘不必挂心。况且陛下命了刘御医来瞧过,说是无碍。” 代安王妃面色沉重:“都说羌人擅淬毒,得着人好好瞧。” 说着拉了宋隐坐在身边,又叹道:“你要是还这么不顾惜自己,我就得罚曾川、林牧他们了。” 宋隐一笑:“娘今天已经训了他们许久了,也算是罚了。” 代安王妃抿嘴一笑,望着宋隐的眸子深了深。 “你们是一起长大的,瞧瞧今天曾川夫人带着他的小儿子赴宴,哎呀,粉嘟嘟的,我看着可喜欢了。” 广平郡王几月前被一旨急召调回京中,不出半月又奉命前往南境御敌,如今归来,代安王妃欣喜,设宴款待,邀了属下家眷同乐。 代安王妃盼着寻常安乐,话渐渐地多了起来: “高岑妻子刘氏温婉娴静,照顾得他很是妥帖,就是林牧那小子还是嬉皮笑脸的,就缺着个人管着他了。” “隐儿,”代安王妃语气沉道,“你如今恐怕也不必回北边戍守了,也该议亲了。” 宋隐垂了眸子,略顿了顿:“儿子心中无人,此事再议吧。” 代安王妃知道永安城中,多有高门贵女倾慕于宋隐,只是他的心却不知道放在何处。 从前他奉旨戍边,不好议亲,现在北边安定,南境也退了乱,瞧着宫的意思,恐怕是要留着他在永安做个闲散王爷了,代安王妃膝下儿子,如今只有宋隐一人在世,她自然着急。 见宋隐依旧冥顽不灵,代安王妃又叹,“你父亲这辈子只有我一个王妃,我所出的就剩你一个孩子了,母亲当然着急啊!” 宋隐自然明白母亲急着延续香火,面上也柔和了些,笑道,“儿子自小就看着爹和娘鹣鲽情深,也想要这样的夫妇感情。” 代安王妃摇头叹息:“正是这样,才致府中子嗣单薄。到底成了罪过。” 她抬了抬头,眼中似有泪光。 “为娘的,只盼着你早早的选一个温婉的姑娘,照顾在你身侧。” 宋隐默默不语,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可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恐怕不会是个娴静温柔的。 “从前我冷眼瞧着赵寂家的二女儿不错,又做过公主伴读,虽然模样差点,但是胜在温婉大方。” 代安王妃轻轻推了推愣神的宋隐。 宋隐蹙了眉头,拖着音调叫了声“娘”。 又听代安王妃叹道:“只可惜了,那姑娘被人劫持了这么多日子,虽说有你替几位官家姑娘作保,可是清白名声到底是被玷污了。” “娘,”宋隐也叹了口气,“那些姑娘被劫持本已经够难受了,好不容易脱离险地竟然还要被世人如此议论!” 代安王妃默声,宋隐赔笑,转移了话题。 “固安郡王府的丧事办得热闹,您可也听说了?” 代安王妃点头道:“不过是为堵住悠悠之口,不至于落得苛待的口舌罢了。我瞧着宋显允可不是好的,虽然我也不甚喜欢于家二姑娘的明媚张扬……” 固安郡王与宋隐之父代安郡王本是同宗,一个文一武,深得先帝器重,可是代安郡王却与固安郡王多有不睦,代安王妃对固安郡王也颇有微词。 “我,”宋隐望向代安王妃,似有所思,待眼眸一定,才缓缓说:“儿子想去固安郡王府拜会。” 第9章 拜会 “去做什么?”代安王妃满脸不解,“自从你父亲起,就与固安郡王府交集不多。” 宋隐难言。 他抬头瞧着那蔷薇架子迎在暖风中飘曳。 今时不同往日,大朔新政轰轰烈烈的搞了两年,如今大有颓势。 固安郡王在朝中力破新政,现在已是深得皇帝信任,手中权势滔天,定国公府落罪抄家,或许与此有关。 “固安郡王在朝中颇有权势,儿子日后就留在永安城了,理应去拜会。” 宋隐收敛了眸子,将难言的情愫吞咽。 代安王妃迟疑颔首道:“却有这样的道理,也罢了。不过丧仪已经办完,此时再去也有些欠妥当。” 宋隐垂下眼眸,将手中的折扇放下:“固安郡王府对于……” 语气滞住,清了嗓,宋隐才接着说,“对世子妃的丧礼铺张,我也理应去全了他家厚待儿媳的贤名。” 代安王妃沉默了一阵子,蔷薇架子后边,适时传来林牧的轻唤。 代安王妃咳了咳,朝着架子瞥去:“躲在哪里憋什么坏水呢?你们王爷在这里呢。” “过来吧。” 宋隐抬眸对着花架后的林牧招呼着。 “娘,我有些事想要和林牧谈一谈。”宋隐躬身回道。 代安王妃点头起身,嘱咐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是。” 宋隐起身,目送代安王妃离开。 …… 春风一晃,三日已过。 穿上赵子莹衣裙的于景,被薛夫人带进了固安郡王府。 厅内,固安郡王妃春风满面,安然受了来人的问安。 薛夫人笑中带泪拜谢:“小女能安然无恙的回永安,多亏了王爷书信。” 寒暄了几句,固安郡王妃搀住了薛夫人手臂,又笑向于景:“赵姑娘回来就好。今儿巧了,广平郡王也来拜会,现下正在前厅同王爷说话呢。” 于景强挤出笑来,行了礼,抬眼观瞧着在侧的婆子侍女。 两位贵妇人相谈甚欢,于景悲从中来。 瞧着周遭熟悉的一切,忽觉全身寒凉,自己的丧仪轰轰烈烈办了四十九日,永安人不知道怎么赞许固安郡王夫妇。 于景嫁入这里原本还是固安郡王求的皇帝赐婚。 一年的时光看清诸多嘴脸。 自从大姐在宫中薨逝后,固安郡王同王妃就对自己冷了脸,全没有昔日温声细语。 从前大姐、父兄还有势时,二老对于宋显允还有些规劝,可是家中一出事,就纵容府中的侍女婆子肆意欺凌。 连同自己的病,也来得奇怪。 固安郡王妃不时传来的笑声像是长满了爪牙,撕开于景的皮肉。 可是现在自己还占着子莹的身体,不能乱来。 想到这些,于景只得将眼中闪烁的泪光一压,望向脸上挂满笑意的固安郡王妃:“我同于景自幼交好,因我被贼人劫持没有赶上她的丧仪,如今想在她灵前补上一炷香。” 固安郡王妃有些吃惊,不过瞬间便镇定,笑道:“哎哟,赵姑娘真是良善之人,也不忌讳她罪臣之女的身份。” “不过,”固安郡王妃笑靥一沉,“府中没有再设灵堂。” 她将脸转向薛夫人,摆出语重心长的架势:“说句不好听的话,定国公府满门罪孽,若是得知女儿的灵堂在固安郡王府中,统统聚来,岂不是罪过了?” 薛夫人笑容一滞,瞥了一眼于景,又忙赔笑称是。 于景攥紧了衣袖,想起固安郡王妃从前在自己家中软语议亲的过往,说什么“当成自己的女儿对待”。 如今父兄虽然落罪抄家,可陛下到底没有给自己定罪,如今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她心中顿觉着恶心,压制不住的火还是窜上了头。 “既然是这样,那从前跟着于景的陪嫁侍女馨宁,望王妃告知去向。” 听着面前姑娘带着冷涩的语气,固安郡王妃眉头微蹙,眼神在薛夫人和于景脸上游动。 薛夫人尴尬一笑,给于景递去了眼色。 于景的眼眸落在薛夫人因为近来操劳自己起居而微微肿胀发红的手上,强咽了火气。 “小女失礼了,王妃恕罪。” 话音未落,帘子后边突然透出声音。 “那丫头在西郊的庵子中出家了。” 那声音,于景熟悉又陌生。 是宋显允,那个羞辱欺凌自己的世子宋显允! 于景愣神之际,宋显允已提步上前,弯腰朝着二位夫人行了礼。 薛夫人给于景递了个眼色,行礼道:“世子节哀。” 宋显允脸上哪有什么哀容。 他双眼凝望着于景,尽是缱绻爱意,柔声道:“赵姑娘一切可安好?舟车劳顿回来,要好好歇息才是。” 于景胸中一阵翻腾,顿了顿,绷紧了下颌,学着子莹从前的样子起身强压着身子行礼:“劳世子爷挂心,好!” 宋显允略略一怔,瞬又荡起满脸笑意:“姑娘好,便都好。” 于景深吸一口气,将脸别过去,恰瞥见了半掩在帘子后头的青瓷瓶上斜插着的一枝海棠花。 子莹喜欢海棠,喜欢荷花。 她知道这是宋显允一早知道赵府夫人和小姐前来拜会,知会侍女插上的。 自己还在府里的时候,宋显允就是这样殷勤对子莹的。 若是子莹一来,便怎么着也会来上房看看瞧瞧,子莹也是礼貌回应,不会驳了宋显允的面子。 固安郡王妃瞧着宋显允一脸的痴样,干咳了两声,吩咐了侍女添茶。 薛夫人知是送客的意思,又给于景递了眼色,起身告退。 于景见了薛夫人关切的眼神,忽想起从前子莹叮嘱自己,宋显允这个世子受宠爱,自己给他好脸色才能保护着于景。 想到这些,于景的火气泄了一半,勉强朝着宋显允也露出柔和的神情来,道了声“世子保重。” 府门前,母女才要上马车,于景忽见宋隐和高岑缓缓走了出来,于是扭捏着朝着薛夫人喊了声“母亲”。 薛夫人准备上车的身子退了回来,疑惑地望着于景,轻声问:“怎么了?” “您说明日要去广平郡王府致谢的,不过殿下在养伤,恐怕只能见到他母亲代安王妃,我觉得现在和广平郡王当面致谢更好些。” 养病不过是代安王妃的托词,她是怕夫人姑娘们吵闹了宋隐,何况自己许久未见儿子,不想被人搅扰,因此回绝了各家的拜谢。 薛夫人顺着于景的目光一瞧,也见了宋隐,忙扶了婆子的手,拉了于景迎了上去,又谢了宋隐几次。 宋隐微笑颔首,眼中却满是疏离,不多会儿,便各自离去。 第10章 坟前 马车上,薛夫人半掀了帘子,瞧着前面骑在马上的宋隐低语道: “这广平郡王果然名不虚传,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真不知道以后的王妃会是什么样子的。” 于景不答,垂着眼眸,听着薛夫人继续说:“我瞧着非的是于景那样的美人胚子才相衬。” 话说到于景,薛夫人也不由得叹息起来。 “唉,我瞧着固安郡王府对她……” 薛夫人自顾自摇摇头,握着于景的手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母亲从小瞧着她和你在一起,也着实喜欢她,望着她下辈子托生得好些吧。” 见于景面有悲伤,薛夫人轻快道:“广平郡王说他母亲这几日身体不适,咱们这几日也不必去拜会了。这几日我就在家里给你做桃花酥好不好?” 于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母亲让嬷嬷们去做吧,我瞧着您最近手又肿了。” 薛夫人叹了口气,宠溺道:“罢了罢了,我女儿喜欢的东西我亲自去做吧。” 听着薛夫人的喃喃自语,于景心中又酸又涩又喜,轻声央求道:“那母……母亲在家给我做点心。我去西郊的报恩寺求签去?” 薛夫人抽出手在于景手背上轻轻一拍,笑骂道:“是不是想去于景坟前进香?” 于景知是瞒不住,颔首央求,“母亲……求您了。” 薛夫人被女儿满眼噙住的泪水震住了,一时间心软,摇头叹道;“固安郡王府将她单独葬在西郊荒僻之地,想来也该是寒酸非常吧。” 她说着掏出手绢在于景脸上轻轻擦拭泪痕:“你去吧,不过还是的多带些侍女小厮跟着。” 于景抿着嘴唇,重重地点点头,眨巴着眼睛将眼眶中的泪水憋回去,哽咽着又道:“我知道母亲担忧,可是这一番还是我自己去的好。于家毕竟是落罪了的,以后说起来也不过是小女儿家的情谊,与赵家合族无关。” 薛夫人点点头:“我来安排。” …… 马车吱吱呀呀地摩擦声和着街巷的吆喝叫卖声,扰了宋隐的心绪,他伸手微微挑起车帘。 骑马随行的高岑忙上前问可是有什么吩咐。 宋隐摇摇头,放下了挑在车帘上的手指,隔着车帘吩咐着:“林牧在前面不远的醉春烟,让人招呼他出来吧。” 醉春烟是一家不大的酒楼,做的时兴小菜却是最可口的,因而吸引了不少富贵官员。 “这小子真是的!独自跑去吃喝逍遥了!”高岑低声骂道。 宋隐轻吐一口气替林牧辩道:“我命他去买了些酒菜,等会儿我换了衣裳还要出门一趟,若是我母亲问起来就说我有事情出去了。” “王爷,是……可是您身上还有伤……” 高岑的话才吐了一半,便被宋隐打断:“你找身不常穿的衣裳给我。” “啊……我的衣服?王爷您穿我的衣服做什么啊?” 高岑惊讶出了声。 宋隐又挑起了帘子,抬手止住了高岑的嘀咕。 不同寻常的强硬态度令高岑疑惑。规矩、安全的话也不敢再做规劝,答了声“是”。 桑榆暮影处,宋隐和林牧打马而归,面色中浸染着将陷昼夜的悲。 在宋隐所居的起云居,等了半日的曾川和高岑二人才见二人回府,上前欲要询问缘故,却被林牧挡住:“殿下伤口不舒服,让他歇息吧。” 林牧语气出奇的正经,着实叫人疑惑。 宋隐微微点头,径直朝着屋内走去。 曾川皱着眉头,将林牧上下打量一番,指着他衣服上点点的泥土问:“你这是和狗打架了?怎么一身的泥?” 说罢又指了候在起云居的四个侍女跟着宋隐进屋伺候。 高岑这才注意到林牧的狼狈样,嬉笑道:“你追着王爷咬了?” 林牧白了二人一眼,咽了咽口水:“啊,我和王爷都和狗打架去了。” 话音未落,四个侍女就都退了出来,向曾川道:“王爷说眼前不用人伺候。” 林牧摇摇头,摆手让她们退出院外。 “高岑,你的衣服要不成了,我赔你一身吧。” 屋内,宋隐的声音传来。 三人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两人见宋隐平安回来,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只当宋隐是因为云州和固安郡王的蹊跷事烦扰。 …… 赵寂近来事务繁多,说服了薛夫人的于景很快就换了装扮,被一群侍女小厮簇拥着出了门。 马车一路向着西郊驰去,路过了报恩寺的山门,又往西而去了。 “姑娘,咱们到了。” 素日跟在子莹身边的侍女绿芜和扶翠轻轻朝于景说。 于景点点头,独自下了马车,马车上的绿芜和扶翠相对一望,闪过一丝诧异。 府中的婆子都在说,被劫持之后回来的姑娘像是变了一个人。 二人只觉得是因为在外面吓坏了。 前些日子又都是夫人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如今她们陪着出来,细细看来,真的像是换了人。 一行人穿过了密林,路过了几座掩在杂草中的孤坟和歪斜了一半的墓碑。 又走了几步,走在前面的小厮弯腰向于景喊道:“姑娘,这就是于姑娘的坟墓了。” 小厮答着,退守到了后边,面前出现一屏翠绿的杂草,掩住了新坟。 于景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香烛纸钱和饭食贡品,又吩咐绿芜和扶翠带着小侍女退到后面看着人去。 拗不过于景,一干人退到了杂草后。 坟前的景象倒是令于景一惊。 本以为荒凉凄惨的坟墓,却被修整得干干净净。连同墓碑前也放了精致的小菜。 那小菜竟也是自己素日喜欢的。 石碑很小,上面并没有提及固王郡王府,只是草草地落了自己的名字。 坟墓边被除掉的杂草尚还翠绿,被整齐晾在一边。 大概是赵府的小厮们提前来布置的吧。 于景轻轻坐下,点了香烛,燃了冥纸,摆了贡品,闭上眼睛轻声念道:“子莹,快回来吧,你的身体在这里。于景,你的魂魄应该归去了……” 念念叨叨了好一会儿,身体却没有什么反应,睁开眼睛自己仍旧还是子莹。 “难道……子莹真的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吗?” 于景捂着嘴巴,掩面哭了起来。 “莫不是要再死一次吗?” 于景望着坟前的渐渐熄灭,卷成灰烬的纸钱,擦了眼泪。 她回身环视了四周,见侍女小厮远远的落在草后,嘀咕道:“子莹,对不住了……” 她想起了之前子莹是磕了头才离魂的,于是又蹲下身子,闭上眼睛将双手扶在墓碑前,重重地朝着石碑磕去…… 再睁眼睛,自己还是子莹。 这可怎么办? 于景心乱如麻。 正当于景踌躇之际,身后传来了吵嚷声。 她站起身子,朝着不远处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瘦高男子被几个小厮拦住了,正在吵嚷。 第11章 故人 “赵大人家奴也是这样刁蛮欺人吗?” 那人嚷着,见于景探出身子,远远道:“赵姑娘,我只是前来拜祭故人,贵府家奴便这样无礼!” 于景定睛一瞧,眼眸一亮,认出了那人:“白应卿?” 才要抬手招呼,才觉自己如今是子莹的样貌,他是不认识的,于是缓缓放下了手,远远吩咐道:“别拦着白大人。” 白应卿上前了两步,于景这才将他身上的布衣看得真切,不由地心中一凉。 四年前他已是二甲的头名“传胪”出身,领授翰林院正七品的官职,如今怎么身着布衣? 莫不是被打成了自家同党,受了牵连? 白应卿立定,朝着于景作揖道:“多谢赵姑娘通融。在下并非有意叨扰。只是贵府小厮欺人,在下本来远远站着便被呵斥了,在下不忿,才硬要闯进来的。” 于景轻轻一笑,说了声“抱歉。” 白应卿本是寒门读书人,四年前进大京赶考,路遇山匪,又惊扰了朝中大员的车马,幸被于景兄长解围,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于景见是旧相识,心中暗暗欢喜:“白大人有心了。” 此刻的白应卿也没有了昔日在定国公时的谦逊儒雅,脸颊上的酒窝一动,淡淡朝着于景道:“小人早不是什么大人了。” 于景心中有愧,瞧着他提着酒菜小食,径自走向了墓前,笑问:“你是来祭拜我……我好朋友于景的?” 白应卿脸也没有回,手中的纸钱燃成一朵缱绻的花。 “固安郡王府不是我这种人能登门的,故人身死,也只能在这样的破败之地祭奠了。倒是劳烦赵姑娘还能记得她,也还愿意前来祭拜。” 白应卿脸色一转,眼神掠过于景的面容,又回到了面前的墓碑上。 于景见了白应卿嘴角荡漾开的笑靥,酒窝里盛满了不同于刚才的柔情,身上的布衣也在春日的暖阳中生辉。 从前种种,历历在目。 自于景嫁入固安郡王府后,就再没有见过。 如今物是人非,再见白应卿竟有难言的神伤,总觉得哥哥应该在他身侧。 面前,唯余荒草。 于景轻抚了自己的脸颊,摆手招呼走围在身边的侍女小厮,慢慢走到了白应卿身边。 光影明灭间,白应卿率先开口:“赵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于景左右环顾,见侍女小厮们离得远了,舌头推开沉着的枷锁,轻声道:“白应卿,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是我就是于景。” 白应卿并未抬头,眼睛瞧着手中燃尽的纸钱。 “赵姑娘被劫持一事永安众人皆知,姑娘还是回去好生歇息吧。” 于景叹了口气,凝望着眼前人,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 “四年前,你第一次入府是个大雪天,我因为想要出门泛舟游南星湖不成,就在后园偷偷放了小舟,结果被困在湖心,你和哥哥来了后园折梅,才将我救出。” 白应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眸似笑非笑地瞧着于景:“赵姑娘说完了吗?” 他回眸凝望着石碑:“我与故人有些话想要说。” 白应卿自然是不信的。 于景和赵子莹乃挚友,这样的事情,定然会分享。 于景一时着急,脑海中反而一片空白,语气中也带了哭腔: “我真的是于景……你从前带来的弹弓、木雕和竹编的小花瓶我还留在家中……” 听到此处,白应卿眉眼略动了动,望了于景一眼:“天色不早了,赵姑娘回家去吧。” 于景摇摇头,眼中氤氲了眼泪,却始终没有在白应卿身边勾勒出哥哥的身影。 她将自己如何身死在固安郡王府,又是怎么在千里之外醒来的事情向着白应卿说了个大概,带着想要倾诉的委屈。 白应卿未有反应,绿芜和扶翠却来到跟前,催促着回府。 于景满目失落,心想只能另寻找法子了,喃喃答着绿芜的话,朝着马车的方向挪着步子。 几场春雨催发了草木幽芳,地面湿滑,心不在焉的于景滑了个踉跄被扶翠搂住。 “白公子,天色不早了,地面湿滑你也早些下山吧。” 她略略侧过身去,朝着背后的人说道。 白应卿手中的动作略滞,迟疑地站起了身子:“姑娘等等。” 于景停住脚步,回眸一望,见白应卿手中提着自己带来的篮子正朝着自己走来,递给了身边的绿芜,眼睛却盯着自己: “姑娘方才的嘱咐,像是故人。” 白应卿嘴角带笑,脸颊上两湾酒窝盛满笑意。 于景心中咯噔一下,茫然地看了看白应卿,又听见他含笑道:“姑娘安心下山,好好歇息。” 日头偏斜,拉长了前方的车马,白应卿将手臂环抱在胸前,轻吐了“有趣”二字。 他嘴角的笑意随着马车一点点消失在荒野中,这才俯下身子,掏出怀中的帕子擦拭着墓碑,口中柔柔低声道:“你放心,我会迎你出这荒山野岭。” …… 夕阳被挑在蔷薇枝头,信鸽咕噜咕噜的窝在架子上。 林牧蹙紧了眉头,双眼盯着宋隐手中的纸条,抿紧了嘴唇,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问:“王爷怎么样了?” “白春林死了。” “死了?” 林牧从宋隐手中接过纸条,细细一瞧,眼珠子一转:“会不会是固安郡王府……” 信上写着白知州一家六口皆悬梁自尽而亡,留下遗书请罪治事不力。 宋隐起身踱步,将信鸽一放,鸽子扑腾了几下归了巢。 高岑扬起手,朝着林牧脑瓜子一拍:“肯定不会是啊。” 林牧撇着嘴,白了高岑一眼,合上纸条捏在手中。 高岑继续说道:“固安郡王府犯不着露出这么大一个把柄对付王爷嘛!而且官眷被劫持一事也是意外……何况如今咱们王爷也不能对他够成威胁了。” 高岑声音渐渐低了,他偷偷瞥着踱步的宋隐继续说:“如果我猜的没有错的话,白春林应该是自尽吧?” 一阵晚风拂过,撩拨着宋隐的衣裳,惊得蔷薇叶子簌簌作响。 宋隐点点头,望着林牧道:“那一日赵姑娘和我被劫持,你也觉察了,就是这位白知州的手笔。” 第12章 不好 林牧微微一滞,捏住自己的下巴回忆起了云州发生的事: “那一日接回王爷和赵姑娘的时候,白春林擒住的那些人我细细瞧了,就是些山民,连赵姑娘说的拿不稳刀的半大孩子也在其中。” “至于在云州城里盯着我们的那一伙人,行事作风都像是行伍出身,应该就是原定国公府出逃的部下不假。” “那……白春林这是做什么?”高岑疑惑地戳了一下林牧捏在下巴上的手,“穷疯了也想劫持王爷搞敲诈?” 林牧清了清嗓子,侧过身去摘了一片蔷薇叶子,背对着二人继续说: “我瞧着那一伙流寇劫持官眷就是为了替自己鸣不平,定国公一案牵扯到了他们,而且赵寂任吏部左侍郎,最近就处理着定国公府牵涉的大小官员……” 高岑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拿着手肘碰了碰林牧的咯吱窝,打断了他的话,“那你的意思是,云州那一伙山民劫持王爷就是想要勒索钱财?” 林牧猛地转过身子捉了高岑的手肘叫道:“我和你想的一样!” 高岑盯着林牧挑起的眉毛,面上有些不可置信。 真让自己猜对了? 林牧望着宋隐继续说道:“云州山民偶然得知了官眷被绑架到了他们地盘,王爷又踏足云州,他们心想着一石二鸟,干票大的,还能将罪名推到流寇身上。” 宋隐不置可否,淡声道:“绑架永安官眷的和后面劫持赵姑娘同我的的确是两伙人。” 他踱了几步,分析道: “至于他们的目的,我想,都是同一个,但不是为了钱财。如果真是因为山民见财起意这么简单,白春林也不至于走这一步。” “同一个目的?” 林牧和高岑异口同声问道。 “原先我也不敢确定,后来白春林一家自尽,才让我确定了他是想要包庇什么人。” 宋隐轻轻咳了几声,高岑忙递上了茶盏。 宋隐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阿陶惨死,我命人安葬在云州,也顺便叫人盯着白春林一家,不过还是没有找到他与那一伙流寇联系的线索。” 林牧双眼一亮:“白春林从前是京官,后来被贬云州,心中怀恨想要报复也说得通。” 宋隐颔首,放了茶盏:“我始终想不到他们不约而同的目的是什么。那一伙流寇也消失了。” 说罢,宋隐又咳嗽了一阵。 高岑俯身拍了拍宋隐的后背,低声劝道:“王爷莫要着急,今日御医来瞧了您的伤口,方才喝了王妃送来的药,都嘱咐您要安心休息。” 林牧一笑,望向宋隐:“所谓无巧不成书,瞧着那些山民不像是演的,说不定真的就像是白春林说的一样呢……” 宋隐略微摆手,眼眸微闭:“总感觉和原定国公府有关。” 林牧听罢,心头一颤:“王爷关心则乱,是您多虑了。” 见宋隐无动于衷,林牧蹲下身子歪着头瞧着宋隐,笑道:“我瞧着白春林那怂样子可不是为了包庇什么人,就是治事不力,恐怕朝廷追究才自裁的。” 高岑挠挠头:“敢情白春林一家吓死的啊?” 林牧半张着嘴“啊”了一声,又说:“怎么不是!从京官被贬黜云州那种穷乡僻壤,你能不嫉恨扭曲?现在在他任上流寇劫持官眷,王爷被掳,哪一项不是死罪,要我是他也早一脖子吊死了!” 高岑没有理会林牧,见宋隐气息微弱,轻喊了两声: “王爷……王爷?” 没有应答。 林牧扯过宋隐垂下的手臂,捏住脉搏一摸,眉头拧在一起,嚷道:“不好!快来人!王爷晕厥了!” 广平郡王府乱成一锅粥,代安王妃搂着宋隐哀嚎得哭天抢地。 好在宫门尚未下钥,一匹快马请来了宫中的御医。 …… 赵府中,于景在房中对着镜子发愣,身后是垂头啜泣的几个侍女,边上坐着垂泪的薛夫人。 薛夫人捏着手帕颤抖着,瞧着老嬷嬷将浸了热水的帕子拧干,敷在于景泛红的额头上。 “让你们小心伺候,都当做耳旁风,如今惹出祸来又都哭哭唧唧的!” 薛夫人气红了脸,扭着脖子骂着绿芜和扶翠。 于景眼神闪躲,握住薛夫人的手,“不怪她们,是我……是我突然头晕才倒了下去的……” 薛夫人凑过身子,不顾衣袖上还沾着做点心时蹭上的几道面粉印子,心疼地仔细端详着于景额头上的红肿: “以后你要是再乱跑,我就告诉你爹!” “还有你!扶翠!越大越没规矩!”薛夫人猛地站起身子,指着头发蓬乱,脸上还有血印子的扶翠:“越大越没有规矩,这些也不知道怎么学的,竟敢跑到庵子里打架!” “夫人……我错了!可是那丫头嘴巴实在该撕!”扶翠嘟囔着跪下,“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哪能听那些话!” “还顶嘴!”薛夫人气得将手一甩,又回身坐下。 “母……母亲……扶翠是为了我,不过馨宁那丫头也是误会了……” 薛夫人将手中的帕子一掷,嘀嘀咕咕道:“也真是奇怪,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又转身吩咐道:“这件事可别让老爷知道,不然揭你们的皮!” 于景听得心虚,默默垂下头,感叹馨宁还是这样火爆,又瞧着她瘦成那个样子,心里一阵心疼。 “我也是瞧着于景的孤坟心中难受,就想去瞧瞧馨宁……”于景拉住薛夫人的手,浅浅笑道,“这心善的毛病还不是和母亲您学的。” 薛夫人白了于景一眼,接过老嬷嬷手中的帕子轻轻按住于景的额头,叹道:“你呀!今天闹成这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有心的人学去,到你爹耳朵边嚼舌根去。” 赵寂有个妾室花姨娘,原是结发妻子刘氏的陪嫁丫头,后来被抬成了妾,很是得脸。 素来是瞧不上薛夫人这位续弦的,后来占着刘氏女儿进宫做了妃子,她这位刘氏娘家的姨娘更是蹬鼻子上脸了。 于景自幼同子莹交好,自然也知道花姨娘在赵府内院的做派,于是安慰薛夫人道:“母亲放心,若是有人乱嚼舌根,我定会治她!” 第13章 问罪 祭拜完自己的于景在回府的途中,去了宋显允说的西郊庵子。 小厮见于景似有疲惫,姑子见是赵尚书的女儿也殷勤,马车一路赶到了馨宁住的小院。 好不容易见到了馨宁,可是那丫头见了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眼睛都翻上了天,一眼也不瞧自己。 于景无奈,躺在馨宁身边,想要还原自己死前的场景,却被馨宁三两句“狐狸精、猫哭耗子假慈悲”弄得没了招数。 扶翠在屋外听着气不过,冲进门去抬手就打。 馨宁也不让步,薅住了扶翠的头发。 馨宁已经落了发,扶翠一时间拿不到破绽,被馨宁按住了。 几个侍女见扶翠受欺负,也上了前去,头拱脚踹地围住了馨宁。 急得于景到拉住那个跑了那个,累得满头是汗,庵里的姑子闻声也凑上前来,围着有劝有说有瞧热闹的。 好在于景命小厮们退出了庵子,吩咐在外面候着,只跟着几个嬷嬷侍女在前。 于景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几人,馨宁将掉在地上的帽子一捡起,拍了拍灰,冷哼了两声就扭头进屋关上了门。 于景越想越着急,忽然想到沈姑娘说子莹是头磕在地上昏死过去,自己的魂魄才覆上了子莹的身体。 于是她将眼睛一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脑袋“咕咚”磕在了马车上,人也晕了过去,只是醒来时候还是占着子莹的身体。 正在胡思乱想,门外却响起了赵寂的声音。 “莹儿今天去哪里了?” 虽是问,但赵寂语气不善。 “阿弥陀佛,听说姑娘出门和尼姑打架伤了额头,我这边寻了些膏药来,敷上一敷才好呢。” 花姨娘悉悉索索的身影被烛火映在赵寂后边。 于景和薛夫人相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门边守着的侍女已经将门打开了。 薛夫人拉着于景迎上去时,赵寂已经一屁股坐下了。 花姨娘脸上挂笑,迎了两步将药品塞在于景手中。 “这药是再好不过的,姑娘先拿着用,不够的话我那还有呢!” “不过……”花姨娘话锋一转,不知道又要说什么。 还未等花姨娘再开口,薛夫人便忙道:“莹儿重情,央求着我去于景那孩子坟上祭奠,又顺路去了庵子里探望于景从前的侍女,莹儿体弱,晕倒了……” “胡说!”赵寂将袖子一甩,“莹儿去闹了西郊的落梅庵,被尼姑们围着看笑话!” “不是,其中有所误会,我没有去闹!”于景急忙辩解。 花姨娘接过话头,又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抬手拍着赵寂的后背。 “姑娘说的也在理,原本服侍于景的贴身丫鬟说姑娘‘狐狸精、不要脸、勾引人’的话,其中定然是有误会的……” “什么?”赵寂怒目圆睁,瞪住于景。 薛夫人急道:“老爷!只不过是姑娘从前三两头的往固安郡王府跑的缘故,外人议论了!老爷别在意。咱们清者自清!” 于景瞧着赵寂被花姨娘三两句挑起火,给赵寂、薛夫人、花姨娘各自行了礼,退到了薛夫人身边,冷冷道:“花姨娘怎么这样说话?” 赵寂听闻此话是指着固安郡王世子宋显允,也收起了暴跳如雷。 在女儿未被劫持之前,赵寂一心想要女儿入宫为妃为嫔,辅佐着大女儿登上皇后宝座的,可是劫持一发生,固安郡王世子妃,倒也是个良策。 花姨娘哪里知道赵寂的打算,转过脸来,眼神在于景和薛夫人脸上游走: “哎呦,我多嘴了,姑娘莫要见怪。只是姑娘关乎着我们整个赵府的声誉,一言一行都得留心留意,别被人拿住话柄才好!” “这些流言蜚语,跟着我的嬷嬷侍女都没有听进去,怎么花姨娘竟拿着在父亲耳边污秽?” 于景盯着花姨娘,语气也冷了几分。 “姑娘误会了,妾身只是怕人污蔑了姑娘清白罢了!” 花姨娘脸朝着于景,两眼却溜圆地瞧着赵寂。 “父亲,从前照拂于景,是为“仁义”二字,”于景上前,扫视了一圈今日跟着自己出门的嬷嬷侍女,“今日之事,虽然闹了误会,但是女儿身边只跟了贴身的几个嬷嬷和侍女,这些人定然不会将这样混账话嚼舌根子,就算是庵子里的姑子也不会。” 赵寂没有言语,于景回眸,盯住了花姨娘的脸,顿了顿接着说道:“就算是庵子里的姑子乱嚼舌根污蔑人,那么咱们也有话说,这样的人也不配念什么大慈大悲!阿弥陀佛!” 花姨娘见赵寂面色已平,赔笑称是,又话头一转说:“不过说到底姑娘才回来,为了老爷夫人着想也不该乱跑才是呀!” 于景见赵寂的样子,也撤下一口气,笑道:“说起来倒是怪我。” 花姨娘低眉瞥了赵寂一眼,耳朵里听着于景继续说: “母亲身子不好,厨房被花姨娘接管了去,那几个嬷嬷也是忠心,从此就只认花姨娘不认我母亲了,使唤做出的东西也是不尽心,我想吃的母亲只好自己去做了。” 花姨娘面色一沉:“所以姑娘就这么溜出去府了?” “是。”于景偷偷瞧着赵寂,“之前去固安王府拜会过,王妃和世子好心好意告诉我于景坟茔和那丫头在何处,我自然是要去拜会的。” 于景又朝着赵寂和薛夫人行礼:“只是有些心急,哄骗了母亲,也没有告知父亲,女儿知错。” 花姨娘清了清嗓子,面泛冷光,“于景一家落罪抄家,姑娘还要去沾染是当真不在意赵府上下了吗?” 赵寂听罢,面色阴沉,摆了摆手:“莹儿私自出门,思过三日。” 花姨娘哪里肯依饶,赵府的门面,最大的靠山贤妃可是最认她这个小娘的,于是冷冷一笑,轻声又道:“定国公府是落了罪的,我劝姑娘还是少说什么“仁义道德”,去沾染些麻烦!” “姨娘,您这话可不对,”于景双手握紧了拳头:“于景虽然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嫁到固安郡王府是陛下赐婚,至死没有落罪,死后固安郡王府是举行大葬的,姨娘这话说出来是置疑固安郡王府也是罪人吗?” “你……” “够了!你给我回屋去!” 赵寂一巴掌拍在桌子,花姨娘悻悻退下。 赵寂扫了一眼于景,又嘱咐了薛夫人几句,踱步离去。 于景握成拳的手这才缓缓松开。 此时手掌中已被指甲抠出了血。 第14章 审问 赵府内院风已平,广平郡王府浪未静。 翌日清晨,天未明,一个嬷嬷敲响了于景的屋门。 隔着屋门,嬷嬷语气焦急,“绿芜!绿芜!招呼姑娘赶紧起床吧!” 绿芜听出这是跟在薛夫人身边李嬷嬷的声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起身去开门,口中嘟囔道:“这是怎么了?夫人有什么交代吗?还是老爷有吩咐?” 于景听罢,坐了起来,看了看正在掌灯的扶翠,睡眼惺忪地问道:“是花姨娘打上门来了吗?” 说话间,李嬷嬷已经进了屋子,双眉打结,两手一摊,叹道:“方才广平郡王府来人,要姑娘去一趟府中。” 于景和绿芜、扶翠疑惑地望向嬷嬷。 嬷嬷急得不成样子,紧忙催着着于景。 “天都没亮呢?王府请客都是这个时辰吗?想必王府早膳定是一绝吧!” 扶翠嘴上不饶人,却已经取来了衣服罩在于景肩上,喊小丫头端来了洗脸水。 “哎呦,你个丫头少说两句吧,”李嬷嬷两手一摊,“广平郡王府来的人面色瞧着可不是要请客的。” “那是怎么了?” 于景已经坐在镜前,绿芜正拿着香粉轻轻遮着她额头上泛青的磕痕。 “这……”李嬷嬷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姑娘还是快些吧,广平郡王府的人还在前厅等着呢。” 胡乱梳洗完毕,于景匆匆赶到了前厅。 此时赵寂、薛夫人陪着广平郡王府来的人正端坐在厅内。 几人见了于景出来,起身朝着赵寂、薛夫人告辞,便要引着于景出门。 薛夫人同着几人坐了半日,也不知道所为何事,心中异常焦急,见于景马上要被带走,接过了侍女递过来的一只食盒,急忙上前两步塞到了于景手中。 薛夫人边疾步跟着几人,边笑着说:“几次说要去广平郡王府跪谢大恩的,偶遇王爷说代安王妃身体不佳不敢叨扰,昨日我做了些点心,莹儿前去带给王爷和老王妃,还要当面磕头致谢才是!” 不多时,于景和绿芜便被带出了南厅角门,薛夫人目送着赵寂送着几人离开,衣袖在指间绞成了结。 过了好一会儿,见赵寂还没有折返,李嬷嬷扶过薛夫人,劝慰道:“夫人莫要担心,没事的。老爷应该跟着听信去了,咱们先回屋去吧。” “之前舅老爷说得了两匹好马,留着给桉哥儿以后用的,今儿也该到了。” 李嬷嬷知薛夫人忧心,一路上嘀咕着拿话安慰着她。 还没过垂花门,便见花姨娘披着衣裳带着两个提着灯笼的侍女迎面走了来。 “夫人早呀。”花姨娘敷衍着行了礼,口中打了哈欠才接着说:“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叫人押走了?” 薛夫人本就忧心忡忡,再被花姨娘一激,眼前一黑,脚下便滞住了。 扶翠见状,上前冷笑道:“姨娘怎么衣裳不整就出来了,想是有人要等着押送姨娘问罪?” 花姨娘身边的侍女小霄眼睛一白,顺着扶翠的头顶绕了一圈,撇着嘴巴道: “我们姨娘为着贤妃娘娘耗尽心血,恨不能掏出心肝给贤妃娘娘,连自己腹中的孩儿也小产了,这些可都是为了赵家全族的荣耀,不似夫人清闲,放任着二姑娘作乱,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当年赵寂原配夫人刘氏病逝前,将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怀有身孕的花姨娘。 花姨娘本是刘氏陪嫁,二人亲厚异常,刘氏一病故,花姨娘得了刘家照拂,又得了女儿,也是尽心尽力。 不过说来奇怪,自此之后花姨娘虽然备受赵寂恩宠,也再没有过身孕。 薛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既然花姨娘殚尽竭力为了赵家,就少说些风凉话,赵家不只有我们娘三个,若是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李嬷嬷笑道:“昨儿个老爷也说了花姨娘辛苦了几年了,夫人如今也大好了,府上的事情也就不用花姨娘操劳了!” 花姨娘面色阴沉,转身要走,忽又扭头冲着薛夫人道:“都说商贾之家难教养,夫人还是管好膝下子女,别惹出事来连累大家才好。” …… 赵府中争执不下,广平郡王府外赵寂焦急难捱。 自从子莹被劫持,他便断绝了对她的前程打算,可是广平郡王非比寻常,实在是自己不能招惹的。 虽然朝廷中对当今圣上与广平郡王的关系多有揣度,可是圣上到底还是待广平郡王亲厚,广平郡王又屡立军功。 也不知道子莹怎么惹了广平郡王府,但愿此事莫要牵连到宫中贤妃才好。 现在中宫缺位,贤妃呼声不低。 广平郡王府中,灯火通明,大批护卫把守,却静可闻针落。 起云居前,御医坐在廊下,侍女们小心翼翼地恭候在侧,一夜未合眼的代安王妃已经在床前垂泪。 绿芜陪着于景被带到了起云居隔壁的院中,林牧远远见于景被带来,偷偷吐着舌头缩了脖子,悄声道了声“糟糕。” 院内小厅中,一个满脸严肃的嬷嬷走来,让于景坐下,“老身是代安王妃身边的秦嬷嬷,今日劳烦赵姑娘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 “秦嬷嬷但说无妨,我知无不言。” “很好,”秦嬷嬷在于景面前停住,脸上看不出悲喜,“赵姑娘在云州时,可是与我们小王爷单独相处过?” 于景颔首道:“是有过。” 她回想着,将之前在云州与宋隐被劫持一事细细说给了秦嬷嬷听。 “是王爷怎么了吗?” 于景试探着问道,王府森严,她并不知道宋隐已经昏迷了一夜。 秦嬷嬷并不接话,仍旧让于景坐着,眼神却如同火焰,在她身上灼烧。 “这么说我们小王爷和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只是受了伤,并未接触毒物?你和王爷避难的山洞里可有古怪?” “毒物?”于景蹙紧眉头,“王爷中毒了?” 抬眼见秦嬷嬷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于景忙又道:“没有。那山洞也只是西南山林中常见的山洞,没有什么奇怪的。” “既然赵姑娘问,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们小王爷昨夜突然晕厥,御医前来诊治,说是中毒。” 于景心头一震,抬眼愣愣地望着秦嬷嬷。 秦嬷嬷眼眸平静,语气却满是不容置喙的压迫: “而且小王爷中的毒,在身体里埋藏了起码三月有余,算起来就是在西南的时候染上的。” “啊,怎么会这样?那王爷醒了吗?” 于景满脸焦急,起了一半的身子又被秦嬷嬷挡到了椅子上。 这才知道广平郡王府将自己带来,实是要接受审问的。 第15章 做戏 “王爷醒来前,如果是有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趁早交代,”秦嬷嬷略略顿了顿,眼神在于景和身后的绿芜身上游走,最后定在了于景脸上,“否则若是叫王府查出来了,定然不会放过。” 于景点点头,自知是府中怀疑自己,也焦急了起来,赌起了毫无作用的咒: “若是有人这样暗害王爷那应天打雷劈!” 秦嬷嬷并不接话,又问,“你和王爷被人绑住的时候,你可有知觉?知道什么人接近过你二人吗?” 于景将自己和宋隐被山民绑住苏醒后的画面在脑海中筛了一遍,回道:“王爷和我都短暂的被蒙汗药迷晕过,我醒来之后已经和王爷被绑在一块儿了,之后劫持我们的人倒是没有近身过。” “蒙汗药?”秦嬷嬷眼睛一眯,觉察到不对劲:“赵姑娘大家闺秀,竟然认识蒙汗药?” 于景心头一颤,忽担心别人发觉她赵子莹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于景的灵魂,声音也低了些,“从前听原固安郡王府世子妃说过,能迷晕人的叫‘蒙汗药’,所以这么说的。” 秦嬷嬷舒展了眼眸,赵府二姑娘同原定国公府的于景交好,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劳烦姑娘在此稍候,姑娘说的这些话待王爷醒来,我们自会核查。” 秦嬷嬷朝着于景行了礼,便要转身离开。 于景起身,叫住了秦嬷嬷,接过绿芜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她。 “王爷救命之恩,小女子不敢忘怀,总想入府叩谢又得知王妃身子不好,不便叨扰。这是我母……母亲昨天做的点心,得知今天我入府拜会,她特地包了让我带来的,算是一点心意。” 秦嬷嬷听着,明显一愣。 又见于景眼神真挚,嘴角拖出一抹浅笑,接过了食盒:“赵姑娘有心,我定会将姑娘心意转达王妃和小王爷,不过还得请姑娘稍坐。” 语气柔和了几分,于景提着的心落下一半。 起云居中,宋隐已醒来,只是身子虚弱,御医生说毒物埋伏得深,恐怕是在南境时被敌军淬了毒的兵刃所伤。 “既是如此,隐儿才回来时御医就来看过,怎么不能发现?” 代安王妃厉声质问。 “回禀代安王妃,卑职几个诊了,确实都是这个结论……至于之前的御医为何不能诊出,卑职不知,但是入宫回禀陛下时,必定明禀。” 一名御医上前回禀。 “下官已经为王爷煎了药,开了泡浴的汤药,王爷今天就能醒来。” 代安王妃顿了顿,又问,“可确定是南境敌军下毒?” 这一问,让御医惊出了细汗,垂首不敢言语。 片刻,一名姓秦的御医回道:“确定。” 林牧在侧,悄悄撇了嘴,担忧只浮在面上。 代安王妃放在宋隐身上一夜的目光此刻落到了御医脸上:“那隐儿以后有碍无碍?” 几个御医面面相觑,代安王妃厉声呵斥:“劳烦众位告知!” “无……无碍,”御医声音微颤,“只是……只是以后切记用武。” 代安王妃眉头一皱,眼神又落到了宋隐脸上。 这一次,昏睡的人眉头动了动,呢喃出一声“娘。” “隐儿,没事的,没事了。”代安王妃喜极而泣,轻轻擦拭着宋隐额头上的细汗,“你可吓着为娘了。” 几名御医观瞧着情形,自知心中可安,便回禀退下。 林牧也随着人群抬步告退,忽又想起什么似地退回到宋隐榻前,朝着宋隐轻一挑眉,口中却道:“王妃,那赵寂家的姑娘现还在府中……是留下还是……” 代安王妃扭头叫了秦嬷嬷上前,问了几句,点头道:“既然赵姑娘无疑,又有御医诊断是敌军淬毒所伤,你就好言解释,送赵姑娘回去吧。” 秦嬷嬷回道:“老奴已安排了赵姑娘用早膳,等会儿老奴亲自送出去,也给赵大人一个交代。” 宋隐只觉头晕恶心,又听闻赵家姑娘,心中暗自叹息,生了愧疚。 自己昨晚这样一闹,自己娘将林牧几个拷问了一遍还不算,竟然连赵姑娘都怀疑了起来。 “娘,赵姑娘算是平白受冤枉了,定要致歉的。” 林牧听罢,忙接话道:“我也和秦嬷嬷去解释,别让赵姑娘寒心了。” 宋隐才摆手答应,林牧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等在小厅的于景哪里吃得下饭,只管坐着朝着门外张望。 见秦嬷嬷走来,说了许多好话,又赞了薛夫人手巧,又说自己和善,硬是将自己和绿芜送出了大门,又与候在外面的赵寂解释了一番。 起云居中,代安王妃好不容易被劝走歇息,宋隐并命身边伺候的侍女嬷嬷退下。 不多一会儿,林牧踮着脚走到了宋隐床前,猛地露出了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脸。 宋隐脖子一缩,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本王可还病着呢,我劝你善良些。” 林牧见四下无人,让宋隐往里面挪挪,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凑近脸仔细打量了宋隐的脸色。 “我瞧着王爷的面色果真是虚弱啊。饿不饿,我吃着这个桃花酥真是不错。” 说罢,林牧还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子。 宋隐摆摆手,自己将枕头垫高,半坐着说:“秦老伯下药狠了些,我差点以为醒不来了。不过这也好,连我娘都瞒过去了。” “对了,秦老伯那边交代妥帖了吗?” 林牧脸一扬,低声道:“我交代妥帖了。这次的事情就我们三个人知道,不过说起来也是造孽,看着王妃昨夜那样子,我都差点憋不住了。” 宋隐眉头微蹙,“憋不住也给我死憋,不许第四个人知道。” 位高权重难免被人忌惮,他闭上眼睛,叹道: “正是怕我娘担心,这才不让她知道。朝廷中想要我命的人不少,自从我回来,有人就领命给我下毒。既然他们将计就计想要将我中毒的事情推给南境敌军,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宋隐没有中毒,只是在昨晚上饮了事先准备好,能造成症状脉象的药。 林牧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叹道:“都以为王爷你富贵体面,却不知道每日刀尖舔血。” 宋隐苦涩一笑,垂眸准备歇下。 林牧又歪着脑袋笑道:“好在咱们这样将计就计的话,那些人真以为你不能动武,以后咱们也好韬光养晦。” 第16章 疯马 宋隐摇头自嘲道:“什么韬光养晦,不过是自保罢了。幸好我爹生前和秦御医暗中交情深厚。不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将我毒成废人。” 林牧一笑,“王爷戏演的不错,老王爷为你积了福。这也有秦嬷嬷一半的功劳。” “不过……”林牧话说一半,顿住了。 “不过什么?”宋隐问。 林牧散开的眼神重新聚起来,笑道:“这个桃花酥真不错。” 见宋隐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林牧又接着道:“这是桃花酥是赵子莹带来的。王爷,那赵姑娘可是因为咱们受疑的。哎呦,今天我可偷偷见了赵姑娘的,可是被秦嬷嬷审得眼泪汪汪的。看着真是可怜见的。” 宋隐垂下眼眸,自知这一次赵家姑娘是跟着自己受了无妄之灾。 “她们被劫持之后,便遭受着世人闲言碎语,已经够难了,如今我计划不周,又惹得赵姑娘再次受疑。” “这样,”宋隐转过身去,望着林牧道:“你替我去一趟赵府,算是安慰赔罪。” 林牧眼睛一闭,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拉长了音调喊了声,“殿下”,又摇头晃脑道:“今日这么些御医来府,出门时可是见了赵寂的,赵姑娘又坐着咱们府的马车回去了,别人肯定是要议论的。” “而我,”林牧将抱着的双手松开,抵在自己胸前,“只是您手下一名护卫。我要是去了,别人肯定说王爷势大欺人,赵府也以为您是敷衍他们呢。” “那怎么办?”宋隐诚心一问。 “不如这样,殿下您亲自登门,以示赵姑娘清白。” 林牧双臂一垂,沿着床榻做出了“请”的手势。 宋隐略略思虑,点头道:“也罢。” 林牧见得逞,狡黠一笑,听着宋隐沉声道:“这样一来,倒也是能让别人觉得我接受了御医的结论,认定了身上的毒是敌军所害。” 宋挪了个枕头抵在腰下: “我娘这个急脾气,幸亏在云州的时候我只与赵姑娘单独相处过,不然她非得大清早的把六个人都聚拢起来才罢休。” “王爷错了,”林牧拖长音调,“哪是大清早啊,府里的人天没亮就到赵家了。但是王妃这样大张旗鼓的一弄吧,咱们的计划又更真了一层。” “只是可怜了赵姑娘,我瞧着赵寂脸色可不好。你去赔罪是应当的。” 宋隐苦涩一笑,“只是希望赵姑娘不要误会才好。” 林牧“哎哟”一声,“您这张脸,艳冠永安,不知是多少人的梦中情郎,就连赵姑娘曾经也……” 宋隐干咳了两声,算是止住了林牧的啰嗦。 “你别说了。我只是去澄清误会,顺便赔礼的,不做其他,就算是赵姑娘误会了我,那也比让人再次揣度这些被劫持的官眷姑娘好。” 林牧一拍手:“诶,对对,就是这样,您先歇着,我去给您找吃的。” “吱呀”一响后,林牧闪出了门,随即屋外响起了林牧的叫嚷声: “秦嬷嬷!秦嬷嬷!桃花酥还有吗,王爷要吃!您放心!我试过毒了,无碍!” 一阵春雨,落了前庭花。 于景回赵府后留心打听了许久,才得知馨月、小棠和小甘被送到了距离永安百里的一个庄子上。 恰好子莹一母所出的亲弟弟赵庭桉从桐州的书院回来,听闻姐姐回来,拉着说了许多话。 “二姐姐。”庭桉悄悄取出一个小包,递给于景。 “这是什么?” 庭桉叹了口气,“桐州的骑装最好,二姐姐从前说若是我得了好的就叫带回来,送给于姐姐。可惜于姐姐已经……” 子莹竟如此将自己的喜好放在心中,特地嘱咐了弟弟庭桉。 于景眼眸氤氲泪水,将包裹抱在怀中,眼睛竟不敢去看庭桉稚嫩天真的面容,扭过头擦着眼泪。 她从前常来赵府,与庭桉熟稔,见他倒是觉得亲切。 只是夜深对镜,看着面前子莹的脸,总还是会想起自己被落罪的父兄,病逝的母亲祖母和妹妹。 如今一想,愧疚更多。她一个已死之人,占据了子莹的身体,也占据了子莹的爱。 庭桉见于景失神,以为是惹了二姐姐的伤心事,拉了于景的手赔笑道:“二姐姐别难过,我同你一起去墓前烧给于姐姐去。” 于景轻轻握住庭桉的手,浅笑道:“不用了,姐姐来穿。” “二姐姐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于景苦涩一笑,将眼神越过屋外,“昨日你……不是,舅舅家送了两匹好马来,我明日换上衣裳就学起来!” 说罢,她将包裹抱在胸前,却没有瞥见花姨娘身边的侍女小霄领着两个人摇摇摆摆的走过。 赵府中看热闹的花姨娘奚落了薛夫人和于景几日,只是五日后广平郡王登门致歉的消息很快就堵住了她的嘴巴。 宋隐此番声势浩大,也算是为了弥补对于赵家的愧疚。 府门大开,赵寂同薛夫人携全家恭迎。退至南厅时,于景拉着庭桉退回了后宅。 广平郡王是贵客,没有姑娘陪着的道理。 侍女奉茶,赵寂夫妇陪坐。 寒暄许久,又聊了朝中事,宋隐又特地谢过了薛夫人的桃花酥,一来二去,也就过了半个时辰。 “小王此番拜会,着实心中有愧。因小王一病,家母着急,便邀了令嫒入府询问,若至非议,着实是罪过了。” 夫妻二人早已知道宋隐来意,宋隐之前本想叫住于景,可是于礼不合,又恐怕她再生他意。 此时见赵寂和薛夫人殷勤款待,并没有半分埋怨,心中更愧,只想对着于景当面致歉。 “王爷无碍,宽厚待下,实乃下官之幸。”赵寂回礼,“王爷能康健便是我大朔之幸了。” 宋隐略微顿住,笑道:“不知道能否请出令嫒,小王想要当面致歉。” 赵寂虽知道宋隐来意,但是也没有料到这位功勋卓绝的冷峻王爷,竟然要向一个闺阁女子当面致歉,脑子像是被绊住了,懵了一瞬间,才望了望薛夫人,悄声吩咐:“快去找子莹来见客。” 薛夫人也懵了,才行礼退至廊下,准备吩咐李嬷嬷去后宅寻于景,却见绿芜慌慌张张的跑了来。 绿芜满脸通红,额头到处是汗,跑到廊下喘着粗气悄声向薛夫人道:“夫人……姑娘……被发狂的马儿驮着下不来了。小厮们也弄不了那马儿……现在姑娘还被那疯马驮在背上呢!” 第17章 巧了 许是绿芜着急,不知觉扬高了声音,也或是厅中宋隐与赵寂无话可谈,满厅安静使得宋隐听见了绿芜的回禀, 宋隐略微迟疑后,向赵寂道:“令嫒遇险,赵大人快去看看吧!” 赵寂无奈起身,叹了口气就要往内宅去。 林牧眼睛叽咕一动,戳了戳前面的宋隐,低声道:“喂!马发起疯来是要死人的,赵家小厮没办法,赵大人一老头怎么弄?我劝你带着我去救人一命吧!” 宋隐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还未走远的赵寂和薛夫人,也疾步跟上。 赵府后院开阔,庭桉说要将舅舅家送来的一匹马给于景,于景见了那马儿便想起骑马出征的父兄,又想着若是自己有马儿了,说不定能上庄子去策马,到时候再想办法带回馨月她们。 接迎过广平郡王,于景带着庭桉就回了内院,见那骑装便心痒痒了,换上之后就去了马厩,牵了一匹马儿在后园晃荡,没想到才上了马儿不一会儿,那马匹就发狂着乱窜。 一行人来到赵府后园时,几个侍女和小厮正哭着追马。 赵寂和薛夫人远远见那疯马已经窜到了池边,又急又羞。 林牧见状,一跃而起,三两下到了马儿旁。 那马儿聚力扬起了蹄子朝着林牧踢去,林牧闪身一挡而过,马背上的于景却被扬了起来,眼看马上就要落入池中。 宋隐见状,朝着林牧喊道:“赵姑娘要落水了!” 林牧眼疾手快,用力一扯缰绳,马蹄落地,他踏马而跃,将即将要落水的于景又拽回了马背上,自己则稳稳落地,手中捏紧了缰绳。 于景经过一番折腾,早已吓得失魂落魄,原本以为要落水,不想被救,又有人勒住了缰绳,松了一大口气,揪住了鬃毛,双腿夹住了马腹,俯身向林牧虚弱地说了声“谢谢。” 此时宋隐和赵寂、薛夫人已经走到了池边。 见了眼前一幕,宋隐忽觉心头一颤,陷在了回忆里。 “畜生,拉出去打死!”赵寂忽低声呵道。 宋隐从回忆中回过神,朝着赵寂道:“这马儿被下了药了,赵大人留它一命吧,是匹好马。” 此时于景已下了马,被侍女搀扶着带至了赵寂面前。 林牧瞅着被几个小厮拽住缰绳的马儿向赵寂求情道:“是匹好马,拽出去马厩里面多喝些水,毒物消了就好了。” “看这发狂程度,毒物应该是今天下的。”林牧退回宋隐身边,继续说道。 赵寂听闻如此,也不好再喊打喊杀,只是送走宋隐后,在府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训斥了于景,又找了大夫来把脉。 于景自知有错,也不敢多说什么,悄悄派了扶翠去查问。 “你好好歇息两日吧,”薛夫人拉过于景的胳膊,又翻过后背细细瞧着,“有没有哪里疼,这个万大夫生疏些,我明日再去请女医来细细瞧瞧。万不能落什么隐伤才是。” “我没事的,庭桉因送我马愧得不行,您不要在他面前说了。”于景央求道。 “好好好,”薛夫人拍了拍于景的手,盯着于景的脸念叨着:“娘竟还不知道你居然会骑马了。” 于景心脏跳漏了半拍,虚心一笑,胡乱敷衍着说:“也不会,今儿还出丑了呢,不过是以前跟着于景胡乱学着的。” 薛夫人轻抚着于景的长发,笑道:“自从你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娘也想你像于景那样的活泼明媚,可是你总是孤零零地自己捧着书读,她来了你才能开朗些……” “如今……”薛夫人握着于景的手,拭了眼角的泪滴,含笑向于景道:“你父亲说对你的多少筹谋打算都作废了,但是为娘不这样想,娘呀,想着你能活泼自在的过一生,也是好的。” 于景语塞,滴下泪来,薛夫人恐又惹女儿伤悲,交代了几句便也走了。 于景一夜辗转,半夜见绿芜已经睡熟,翻身起来跪在地板上,对着天上的月亮跪了许久,默念着子莹的魂魄回来。 这些日子,于景并非没有想过办法,派了扶翠去打听灵验的寺庙、道观,甚至是民间巫医,也查阅了古籍,终究还是没有让子莹回来。 “子莹,若是你还在,你就托梦告诉我法子,我定去办,人间已经没有我再留恋的了,可是你不同,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翌日,女医才走,府中便有了大事,听闻是贤妃从宫中送了家书回来。 于景留心一听,信中大半是在安慰自己,嬷嬷又取了只精巧的盒子,递给于景,笑吟吟打开盒子端到于景面前: “贤妃娘娘说姑娘受委屈,这里是几卷书册和两方古砚,姑娘留着。” 说罢,又放下盒子,递上另一个盒子,同样打开,笑道:“这里是宫中时兴的步摇、簪子,贤妃娘娘说留意选了姑娘素日喜欢的。” “哎呦,贤妃娘娘周全,莫说薛夫人、桉哥儿、就连同几个姨娘和月姐儿那里也都各自送去了礼。” 嬷嬷所说的月姐,乃是赵寂的三女儿,如今不过五岁,生母王姨娘又有了身孕。 于景素日听子莹说这位王姨娘和善,不过也是时常被花姨娘欺负,便问:“早起听说王姨娘身上不好,嬷嬷去送东西去时看着好了么?” 嬷嬷笑道:“好多了,听说是吃坏了东西。” 赵府大女儿赵玉之,大了子莹六七岁,入宫才六年就被升为贤妃。赵玉之贤名在外,满府称赞,唯有一点便是太过信任花姨娘。 于景听了嬷嬷的话,淡淡一笑,“也真是奇了,都吃坏了东西。” 她所指,嬷嬷自然没有听懂,陪着一笑便罢。 转身才要走,又想起什么似地退了回来,朝着于景道:“不过我之前去夫人处时,听老爷向夫人说,贤妃娘娘信中说花姨娘虽然有些脾气,但是秉性不坏,念着她生育无望的份上多担待些。” 于景一时无话,细细揣度着这话,又听着嬷嬷压低声音道: “满府谁不知道花姨娘最是得势了,贤妃娘娘心善,还怕她因为无子在府中被冷落。” 第18章 替身 嬷嬷砸吧嘴,又转头笑道:“不过贤妃娘娘也说了,花姨娘前些时候写信入宫,抱怨了夫人姑娘,贤妃娘娘已经回斥了她。让夫人、姑娘不要介怀反而生了嫌隙才是。” 于景听了这话,眉头微蹙,也不顾嬷嬷喋喋不休,自知贤妃还是护着花姨娘。 嬷嬷仍旧自顾自的喋喋不休,于景敷衍着陪笑,忽瞥见扶翠躲在廊外朝着自己张望。 于景瞧着样子应该是查出了给马儿下药的人来,找了借口打发走了送东西的嬷嬷,又给扶翠递了眼色。 扶翠疾步走来,伏在于景耳边耳语了几句。 “我就知道是她!”于景一拍桌子,“那小厮可愿意出来指认?” 话音才落,于景的心便虚了半截,自言自语道:“那小厮虽然见了小霄鬼鬼祟祟的去了马厩,但是指认的话……” 嬷嬷方才的话犹在耳畔,“贤妃娘娘可真成了她护身符了。” 扶翠不明所以,挠头疑惑问道:“贤妃娘娘难道还预料到了花姨娘要给马匹下毒?” 于景摇摇头,叹着将嬷嬷方才的话又说给了扶翠听。 扶翠听罢,嘴巴一撅,冷哼一声,“花姨娘真是好命,贤妃娘娘来得也真是及时!” “是啊,这些话说在了前头,我一时之间也不好将害人之之人怎么着了。” 正在二人说话之时,绿芜掀了帘子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碟子蜜饯,招呼二人道: “快来尝尝广平郡王府的蜜饯果子。” 于景摆手不吃,扶翠上前撷了一颗,扔在嘴里,大赞好吃。 “广平郡王人还真好,不似传言中的冷冰冰。”扶翠笑道。 绿芜将碟子放在小几上,笑道:“广平郡王还来府中和姑娘当面致歉,也真是难得。” “就是,”扶翠接过话去,“别说广平郡王这样贵胄,就算是市井男子为难了女子也不过是一笑了之,说不定还恼羞成怒呢!” 于景左右瞧瞧两人,假意嗔怪道:“吃了广平郡王府的蜜饯,你们两个一个个嘴巴都染了蜜了!” 听着绿芜和扶翠没有说起子莹从前倾慕宋隐的事情,于景想子莹那丫头真是闷葫芦一个,她倾慕宋隐的心,竟连贴身的两侍女都不知道。 耳朵听着两人言语,眼睛盯在了面前的碟子里。 梅子姜、蜜煎雕花看着倒是诱人,想起从前馨宁是最会做蜜饯,小棠最会做点心,如今她们各自流散。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了,”扶翠又挠了挠头,“花姨娘历来喜欢看热闹,昨儿竟然没在!” 于景听罢,想到昨日的样子,闹得满府皆知,还在广平郡王和林牧身边丢了人,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嘀咕道:“哎呀,你可别说了。” “姑娘莫要害羞,马发狂了姑娘都没从摔下来,可见姑娘是真厉害!”扶翠抬起双掌,朝着于景比出了两个大拇指。 “你都不知道我……”于景话出一半,忽又伸手抚了自己的脸,此刻她是子莹,并非于景。 她从前也丢过一次人。 那时候还未出阁,也是春天。 先皇后邀永安官眷一起打马球,于景的马儿在场上受了惊,忽然转身逃去,场上护卫跟着乱追,最终才安抚住了马儿。 若是算起来的话,那一次打马球,广平郡王宋隐似乎也在。 …… “那时候我回京述职,被邀前去打马球。那天她的马儿也受惊了,护卫将马儿安抚住,她也是像今天赵姑娘一样,骑在马上,双手握着鬃毛,俯着身子朝着牵着缰绳的人道谢。” 宋隐抬着头望着天边渐落的余晖,满脸温柔。 起云居中,宋隐和林牧坐在摇椅上,眼前是满目的晚霞。 林牧背一动,摇椅驮着他“吱呀”晃荡了几下。 他手指捏在下巴上,重复着宋隐的话,砸了嘴,然后冲着宋隐道:“不对啊,你那时候在马球场外的凉亭里坐着,耳边公子王孙聒噪,面前小几上是点心喷香,你怎么知道于姑娘是和勒住缰绳的人道谢?” 宋隐扭过头,也望着林牧,盯了一会儿又回正身子,浅浅说:“我自然是听不见她说什么的。但是她朝着别人道谢的神情体态,我知道。” 林牧眼珠子一转,笑道:“如今您说赵姑娘昨日在马上的样子就像是当年的于姑娘,不如您就……从了赵姑娘?” 宋隐轻轻一笑,“我倒是觉得现在的赵姑娘已经走出来了,已不再心悦于我了。” “别呀!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林牧一拍大腿,坐直了身子,“您瞧,赵姑娘和于姑娘本就是要好的朋友……” 宋隐怎会看不出林牧一直想要撮合自己和赵姑娘的事情,没等林牧说完,宋隐便打断了他。 “她是她,赵姑娘是赵姑娘,没有人替代得了她,赵姑娘也无需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林牧没有接话,沉默了片刻。 “王爷,可是于景死了。” “我知道。”宋隐答。 …… 赵府中虽然丢了面子,可是贤妃一封信安抚平息了不少,再加之前几日赵寂手头的棘手之事解决了,此刻他心情正好。 “今日有客来,南厅准备着。” 赵寂踱步在前院廊下,信手引逗着架子上鸟雀。 管家才答应了准备抽身离去,忽又被赵寂叫住了。 “等等,”赵寂的眼睛从雪白的鹦鹉身上滑下,望着弯着腰的管家道:“也不必在南厅准备了,就在外书房吧。” 赵府南厅,乃是正厅,说起来自己也是皇妃之父,堂堂吏部左侍郎,接待一个审官院主簿,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不多一会儿,小厮来报,说客人已到。 “你先将人带到外书房去,我即刻就去。”赵寂道。 赵府门庭,还少有这样家世微薄的人做客。 来人入座,自抿了几口茶,虽然他身份低微,曾也登过世家大族厅堂,赵寂如今摆的谱他也明白。 若不是自己有意攀附,替着赵寂周旋,处理了棘手之事,这位吏部侍郎,皇妃之父可不会邀自己登门。 等了好一会儿,赵寂才到了外书房。 “晚生白应卿见过赵大人。” 来人起身,朝着赵寂恭敬作揖。 正是白应卿。 第19章 目的 白应卿有礼,赵寂也敷衍着回了一个,笑道:“白主簿多礼了。” 说罢,赵寂径自坐下,开门见山表明谢意。 “今日邀请白主簿前来,是为感谢主薄秉公处事。算是为本官解决了问题。” 白应卿略略一笑,“此乃晚生职责分内之事,赵大人无需挂怀。” 白应卿扫了一眼书房,端起了茶盏。 “说起来,白主薄着也算是帮了固安郡王一大忙。” 赵寂笑道,撇了茶沫。 前些日子,固安郡王门下一远亲何茂升任大理寺寺丞,由吏部考核主办,经手的正是赵寂这位吏部左侍郎。 可随之却引起轩然大波,引发朝堂讨论。 反对者认为何茂少才,不应升迁。 更有老臣直言何茂升迁不过仗着与固安郡王的关系才得了这个机会。 赞成者则认为举贤不避亲,何况固安郡王也无需讨好何茂。 僵持不下之际,固安郡王已被牵扯,不好多言,陛下也听得疲累了,便要吏部核查何茂过往考评政绩。 赵寂自然负责此事,调出旧年档案却发现何茂在以往任期中却有考评不佳的现象。 正当赵寂左右为难时,身为审官院主簿的白应卿却抽走了何茂考评官簿,不久后重新交上的官簿中却显示,何茂过往考核皆是上佳,符合升迁要求。 白应卿自然听得懂赵寂的话,回道:“赵大人秉公办事却无辜受牵连,固安郡王与此事无关却被百官猜忌,在下只是还原真相,不叫赵大人和固安郡王蒙受不白之冤。” “白主薄确实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赵寂欲言又止,何茂才不配位一事,赵寂知道,可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小主薄竟敢伪造考评官簿,借此讨好固安郡王府。 白应卿自然看出来了赵寂所虑,将小书房环顾一周,见并无旁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在下敢为何茂考评官簿做保,自然是有十足把握的。” “哦?” 赵寂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瞧着白应卿。 白应卿见赵寂神情,是想将自己的把柄握在手中,于是起身行礼道: “何茂与固安郡王府的关系,虽然只是传言,可是下面的官员却宁肯信其有,也不敢得罪固安郡王府,因此对何茂的考评也多有奉承。” 白应卿顿了顿,抬眼看了看赵寂,“仅有两个不知好歹乱评罢了。” 赵寂心中咯噔一下,便是这两位“不知好歹”的给他添了许多麻烦。 “只是在下查证过了,这两位在三年前就已经病故,况且何茂官簿就一份,想必也是死无对证了。”白应卿浅浅一笑,“只要咱们将这样一份考评官簿交了了事,堵住了悠悠之口,有谁不开眼还会再验?” 白应卿边说着,边小心探看着赵寂面上的神色,见他仍有疑虑,又接着说道:“若是真有人如此不知好歹,非要探查究竟,那这不是和大人过去,而是故意找固安郡王的事了……到那个时候,固安郡王自有办法教训那些宵小之辈。” 赵寂听罢,捋捋胡须,笑道:“你竟然肯这样为我和固安郡王解忧?” 白应卿此来,便是等着这句话。 于是忙上前行了大礼:“赵大人!在下曾为二甲头名进士,只因为从前被定国公府搭救过性命,便被打为一派,定国公府失势后,在下便饱受排挤,如今……如今只想以全身性命替赵大人分忧,还望大人护佑一二,小人一定以死为报!” 赵寂眯起眼睛,并未应答,只管打量着白应卿,心想,既然他肯将自己如何伪造何茂考评官簿一事告知于我,也算是将把柄交给了我,若是他日事情败露,我也大可以将伪造一事全盘推给他。 “白主薄言重啦,快快请起。”赵寂起身扶起白应卿,“你我都是为陛下分忧,不谈其他。” 二人又谈了两三盏茶的功夫,白应卿所求也是赵府庇佑,可皆被赵寂搪塞回绝了。 见赵寂并未松口,白应卿面上焦急,心中却窃喜。 “小人唐突了。不过有一件事,小人还是想要斗胆求了赵大人。” “何事?” “小人几日前去西郊荒山上给故人扫墓,遇见了贵府的侍女小厮,因为些误会发生了龃龉,小人想着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若是姑娘身边的侍女,是比不得旁人的,此来想向各位当面赔礼。” “这……”赵寂本想拒绝,却回想自己已经拒绝了他许多,若是这么点事情也驳回他的面子,日后恐怕不好。 于是客套了几句,叫来了门外的小厮,引着白应卿去了偏院等候,又遣人去内宅寻了绿芜和扶翠。 白应卿朝着小厮弯腰作揖,嘴角荡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他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不过是替着他们办了一次两次事,这些人怎么可能将自己视作了自己人呢? 他这次前来赵府,目的也不是拜在赵寂门下,而是为了赵子莹。 “老爷,我瞧着这个白主簿心思深沉,大人怎么不收做自己人?”书房中管家见白应卿走远,低声问赵寂道。 赵寂沉声道:“这个白应卿我早早留意过,确实有些才华手段,只是他出身不好……” 管家似懂非懂也不好再问,赵寂现在已投靠了固安郡王。 这位郡王历来不将这些出身低下的寒门士子放在眼中,若是自己强行将白应卿认作自己人,恐怕惹得固安郡王不悦。 “再看看吧。”赵寂浅浅一笑。 绿芜和扶翠没有去了多久便又回到了内宅。 于景见二人回来,招呼着二人坐到跟前,好奇地问道:“奇怪了,老爷的客人找你们做什么?” 绿芜才要开口,却被扶翠一把揪住了手腕,向于景神秘道:“姑娘,你猜老爷请的客人是谁?” “这我哪猜得着。”于景瞅了瞅二人,没好气地说道。 “白应卿。” “什么?” 于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娘之前去西郊祭拜于姑娘那天遇见的那个男子,就是白应卿……他今日前来府中拜访,还特地求了老爷为着那一日的唐突跟我们赔罪呢!”绿芜解释道。 第20章 妙计 “这小子还真是有趣,今天还巴巴的求了老爷说那一日惊扰了我们,今儿给我们赔不是呢!”扶翠笑道。 “这小子估计是听闻了广平郡王登门致歉的美谈,也学着来攀附吧。”绿芜起身,“早上有新鲜的果子,夫人吩咐我午后去取呢,我现在去一趟。” 扶翠梗着脖子瞧着绿芜走远了,凑到于景身边悄声说:“姑娘,那白应卿刚才悄声对我说,他知道于家二姑娘的下落。” 扶翠机敏,于景自从回来之后也私下交代了她许多事,她都留意办好了。 于是于景也就将素日的愁绪告诉了这丫头,不想她竟然留意了。 于景微张嘴唇,望着扶翠,愣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喉咙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于姑娘的妹妹于薇啊,”扶翠握住于景的手腕,“她还没有死。这是白应卿悄悄告诉我的……还吩咐我千万只能告诉姑娘一人呢!” “于薇……于薇,”于景只觉得自己胸前中一阵狂跳,眼前一阵眩晕,“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于薇是于景小妹,虽然她是妾室所出,但是生母早亡,一直都养在于景母亲膝下,本以为全家都死在了去岁,不想她还活着。 此时听见她还活着的消息,倒真的叫于景觉得自己并非孤家寡人。 激动的心情尚未平复,却听见院外传来阵阵吵嚷声。 扶翠机灵,朝着边上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那侍女才要转身出门去打听,便与取果子回来的绿芜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扶翠起身满脸堆笑的迎上了绿芜,“外面吵什么呢?” 绿芜手中的一小筐瓜果交给了侍女,蹙眉道:“是花姨娘与王姨娘又吵嚷了起来。王姨娘的侍女说就是花姨娘在饮食里动了手脚,王姨娘才动了胎气腹痛的。” “我也觉得就是花姨娘做的手脚,王姨娘自从怀孕受了她多少闲气了,就连同……” 扶翠才想起小厮指认花姨娘身边小霄鬼鬼祟祟去过马厩的事情。 二人说得正热闹,却瞥见于景依旧愣在原地,绿芜赶紧上前问:“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和丢了魂一样!” 扶翠这才发觉,于景眼中噙着两眶泪,呆愣愣地一言不发。 扶翠并不知道于景正是悲喜交加,正愁着因为贤妃的书信不好去问罪花姨娘,谁知现在机会递到了眼前。于是撸起袖子就朝着屋外走去,口中带着哭腔道:“姑娘不好了!姑娘被人害得丢了魂了!” 赵寂因为王姨娘动了胎气一事,本就心忧,现在扶翠又哭哭啼啼回说子莹受惊吓丢了魂,也暗中查了给于景马匹下药一事,所指都是花姨娘。 只是赵玉之家书来的巧,他不好抵在风口上处置了花姨娘,现在听着她攀扯诉苦,又搬出了贤妃娘娘,气不打一处来,冷了脸,将花姨娘关了三个月的禁足,还罚了身边人的月钱。 扶翠得了这个好消息,急忙忙跑了回来,这才见于景似乎恢复了些人气。 于景一心想要出府去同于薇相聚,扶翠却劝道:“白应卿说了此事事关重大,姑娘若是想要见于薇姑娘,就想法子在每月的十六、二十四去西郊的报恩寺相会。” “报恩寺?可是我现在暂时还出不去。”于景头一垂,抵在床幔上。 扶翠灵机一动,挨着床沿坐下,眼神四顾无人,低声说道:“王姨娘前两天动了胎气,姑娘刚刚又中了邪,还是夫人来念了好一会儿佛姑娘才好的。不如姑娘说要去报恩寺给王姨娘祈福,替自己还愿。” “后天就是十六了,姑娘想想?” 于景眉头一挑,歪着脑袋盯着扶翠得小脸,“我中邪了?什么时候?” “刚刚啊!”扶翠将小嘴一嘟,鬼鬼祟祟地瞧着于景,“姑娘刚才眼睛都直了,可不就是被吓得丢了魂中邪了!” 于景想起自己方才一时大喜大悲,发了会儿愣,不想却被扶翠说成了中邪。 “不过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于景托着腮道,“可是少不得又是乌泱泱一群人,到时候也束缚住了手脚。” 扶翠泄口气,干瘪在床沿上,忽然又叫了声“有了”,满脸带笑拉过了于景的手臂抱在怀中摇晃道:“眼下府中太平,我听闻黄嬷嬷要从庄子上回来了,到时候少不得要陪着夫人说话,就顾不得姑娘了……” 于景两手一拍,接着扶翠得话说道:“这样一来的话,就算是咱们被抓住了,也好说是出去祈福,看着我最近这么倒霉的份上,应该也不会重罚我!” “对!”扶翠小嘴一歪,勾出一个笑来。 …… 不知不觉已入夏,起云居中的蔷薇零星开了几朵。 自从演了中毒的戏后,宋隐的操练就只能在暗中进行,明面上只是个等着皇帝任命的闲散王爷。 近日他开了阁楼,将少时弹过的琴搬了出来,置在院中调试。 “王爷,”曾川上前抱拳,“固安郡王世子宋显允送来请帖,想邀王爷后日前往郊外垂钓。” 宋隐并未接了曾川手中的帖子,而是给他递过了个眼色。 “放着吧,找个理由回绝了。” “固安郡王府倒是有意思,眼下王爷兵权被收了大半,倒是想要攀附了。”曾川笑道。 宋隐眼神依旧盯在自己面前的琴上,“朝中有老臣替我说话,何况我父亲平定天下有功,我也替着朝廷打了这么多战,靖顺帝也不好将我逼得太紧。” “可是固安郡王府不同于别家,王爷之后定是要封其他官职的,不可太僵了。”一边的高岑上前说道。 宋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曾川笑道:“早起我母亲不是说想要明日去报恩寺上香,但想着十五人多,不如就请我母亲后天去报恩寺进香,我陪同出行。” 正说着,一阵声音从花木后边传来,正是林牧: “妙啊!陪母进香是为了孝道,可是王爷被我拿住咯,宁愿去拜泥菩萨都不陪着宋显允那草包去钓鱼。” 第21章 死士 高岑听出正是林牧的声音,起身正欲拔剑挑逗他一番,又想起宋隐此时没有了武功,不好惹着他伤心,又硬生生得将剑柄按回去,朝着林牧呵斥道:“你一大早去哪了!” 说话间林牧已来到了几人面前,双臂抱在胸前,口中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小爷我去教坊司了!”林牧嘴一撇,将狗尾巴草吐出。 “啊!”曾川和高岑异口同声,看了看林牧又望了望宋隐。 “看什么?”林牧推开二人,径自上前坐下,自己倒了茶一饮而尽,全然不顾围过来的曾川和高岑二人问东问西。 “去教坊司还渴着回来?”高岑奚落道,“还是哪里没有你的好茶?” 林牧摆摆手,“收费太贵了,我没舍得点茶水。” “切。”高岑冷冷一笑,“若是王妃知道了铁定打死你!” 宋隐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让他去的。” “啊!”高岑和曾川又叫了一声。 林牧双手一摊,摆出一脸得意的样子:“在下这是奉命行事。” 宋隐被两人盯得全身发凉,于是结巴道: “曾川……你……你快去给固安郡王府回信吧,高……高岑……你去……” “去哪?”高岑疑惑地挠挠头。 “去给我母亲说后天去报恩寺的事情,快去!” 高岑和曾川各自领命退下,宋隐这才问道:“你亲自去了教坊司?” “那当然没有!”林牧耸了耸肩,“满永安的人都知道我是王爷的人,我去了目标太大,若是被宋则那个老匹夫知道了肯定要抓着你不放了,我找了个护卫中机灵的混进去了。” 宋则,是固安郡王的名字。 “见到了?” 林牧点点头,“见到了,但是情况不太好。” “人活着就行。”宋隐松了口气。 “殿下,你还是别淌这趟浑水了吧。”林牧忽然严肃,“定国公府的事情……过去就都过去了吧。” 宋隐抬眸,望着林牧的脸。 “之前我得了云州白春林死讯的信,你一直引导我相信劫持的事情就是云州山民见利起义,目的就是不想让我想深是吧?” 林牧未答,沉默算是承认。 “你觉察到了云州一事,官眷被劫持一事,背后可能会牵连错综势力,所以才想要阻拦我吧?” 宋隐自顾自说道。 “没错,”林牧一笑。 “为何?”宋隐蹙眉,“你同我上过战场,就能知定国公府世代忠勇不易,若是他们真的有冤屈……” 宋隐突然顿住了,有冤屈,又能如何?他自己的话没有办法接下去。 林牧又一笑,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推到一边,按住了宋隐面前的琴弦。 “我知道王爷已经觉察到了,定国公旧部劫持官眷其实就是想要以此为要挟,要求朝廷重查定国公府一案。” “你也知道了?”宋隐问。 他在云州之时,一琢磨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联。 林牧轻轻一叹:“在云州时,王爷和曾川去了郊外解救官眷,我和高岑在城中拖着那一行人,缠斗的时候,我将一个年纪不大的逼到了小巷中,他临死前亲自对我说的。” “他们想要重查定国公一案,是觉得定国公府冤屈,更觉得自己冤屈,可是殿下……你不必这样……” 林牧觉得无力,声音渐小了。 “那么白春林呢?如果那你细查的话,也应该知道了他曾经和于老将军私交亲厚,皆因为定国公府世代驻守才保得云州百姓安宁!” 宋隐声音微颤,“白春林为官清廉才被贬黜出京,本以为在云州能为民守护一方水土,却不想看着于老将军一家无辜受冤……” “所以……白春林召集起了山民,想要借着官眷被劫持一事,劫持殿下,以此为要挟要求重申定国公一案。”林牧接过了宋隐的话。 “你都知道,那么为何一直百般阻挠我。”宋隐问。 林牧浅浅一笑,盯着宋隐的眼睛,“殿下,您记得我是谁吗?” 宋隐心中一颤,历来只当林牧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却忘记了他的使命。 “我是您的死士啊。”林牧轻轻笑道,“受先皇之托,守护殿下安危,是我……也是府中不能见天日的那六百四十三名和我一样的兄弟的使命。” “殿下……”林牧的声音已经发颤。 宋隐垂下了眼眸,沉声道:“这一次,只是保着于府唯一血脉的性命罢了。你……你们都不必担心。” …… 赵府中,薛夫人高兴异常。 原本出身于商贾世家的她,自从嫁入赵府后便被明里暗里的讥讽,配不上书香世家的赵寂。 黄嬷嬷本是薛夫人的陪嫁,因薛夫人陪嫁财产众多,就被打发了到庄子上打理薛夫人的这些私产。 黄嬷嬷是个有脾气的本事的,瞧着赵府多是看不起她家姑娘的,硬是在庄子上打理得风生水起的,如今回来,少说给薛夫人又添了三四千两银子。 如今她听说花姨娘又赵了不痛快,骂了一顿李嬷嬷不能护着薛夫人,又亲自去了花姨娘住的西院骂了花姨娘一顿,才算是出了气。 薛夫人正在府中高兴,于景早已经拉着扶翠和一名手脚不错的小厮出了门。 报恩寺山门前,于景跳下马儿来,又伸手将马上的扶翠搀了下来。 “阿程,你拉着马儿找个树荫下凉快着。”于景对着那小厮道。 “是……姑……” 阿程口中的“娘”字还没有出口,便被扶翠瞪了回去,“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少爷的!” “今儿的人可真少!”扶翠擦着汗,朝着报恩寺望去。 于景将手中的折扇像男子似地在胸前抖了抖,粗着嗓子道,“阿扶,那咱们就走吧!” 两人背着绿芜头天就买了男子衣饰,早起又支走了她鼓捣了许久,这才鬼鬼祟祟地偷偷溜出的府。 二人正在得意,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朝着报恩寺登去时,边上卖香烛的小贩却笑着吆喝道:“两位姑娘买些香烛吧,便宜卖了,二十文一大把!” 此话一出,于景和绿芜相视一望,自知二人这一身女扮男装算是露馅了。 第22章 贱人 “方才在街上,姑娘骑马可飚了,这可怎么办!” 扶翠拉着于景的衣袖,在后边轻声嘟囔道。 于景轻叹一口气,打算破罐子破摔:“无法了,别说是飚马儿了,我在云州还飚过马车呢!” 二人唉声叹气一路来到了白应卿交代的佛殿中,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影。 “你确定白应卿说的是这里?”于景轻声问扶翠。 扶翠早已等得抓耳挠腮,嚷嚷道:“说的就是这里啊!这小子别是骗人吧!” “赵姑娘,”一个拖着调子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今日打扮得这样……” 团扇遮住说话人的嘴,只留下一双半眯着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女扮男装的于景。 于景只觉得声音熟悉,下意识回眸望去,才发现穿着薄裳举着扇子站在自己身后的就是宋显允的妾室云娘。 听见她的声音,于景手心微颤。 只要一见云娘娇弱的脸庞,就难免想起自己前世被她们作贱的样子,不禁冷哼一声,奚落的话才要出口,又想起此时自己是子莹的脸,强忍着怒火别过脸去。 云娘知道宋显允一心爱慕赵子莹,早就对子莹心中不满,只是碍于宋显允不好发作,只能对着于景胡乱发脾气。 “赵姑娘打扮得如此有……风情……是特地来狐媚子谁的呀?” 此刻宋显允可不在,云娘凑近于景,并不打算放过。 于景咬着后槽牙“咯吱”作响,心想云娘这人爬上了宋显允那草包的床榻之后,就将草包当做了宝贝,生怕路过的女人抢了去。 还未等于景递上眼色,扶翠已挡在了云娘面前,掸开了云娘染着红指甲的手。 “麻烦这位楚馆出来的姐儿让一让,我们姑娘虽然穿着男装,但着实是个女儿身,这位姐儿别上赶着狐媚!” 扶翠一句话,怼得云娘一怔,听得于景“噗嗤”一乐。 “正是,”于景昂起脖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云娘,“虽然姐儿是这样的出身……” 于景故意顿了顿,“可是到底这是佛寺,别说冲撞了神明,就算是冷不丁冲撞了哪位师父,姐儿的罪恶也要加些的!” “你!” 云娘气得瞪起了两只媚眼,腮帮子鼓鼓地,低头打量着自己胸前晃荡的风景。 原本云娘是回了娘家的,正陪着堂姐上街去买胭脂水粉,却刚巧遇见了打马而过的赵子莹。 见顶着子莹躯体的于景一身男装闪过,云娘越想越气,也无心逛街,打发了堂姐回去,自己摇摇摆摆的上了报恩寺,誓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羞辱她一番。 “你才是狐媚子!勾引着世子爷!”云娘两只眼睛一横,手指着于景的鼻梁。 “这位姐儿怕是疯魔了,怎么调戏我们姑娘不成就诬告?”扶翠又挡上前来,双手插在腰上,“再说了姐儿哪里来的男人?不是人尽可夫吗?” 云娘在宋显允后宅可是最跋扈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一把推开了扶翠,朝着于景扑了过去,口中的音调也提高了,“赵子莹,你和死掉的丧门星于景一样!不得好死!” 于景听着云娘既骂自己也骂子莹,气的浑身乱颤,将供桌上的小香炉一推就砸向了云娘。 云娘躲闪不及,沾了半身的香灰,软烟罗的纱裙也被烫出了洞。 正当云娘尖叫之际,于景扶起了扶翠,却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说了句:“放肆!” 声音低沉却严肃,带着不容侵犯的冷漠,令人生寒。 抬眼望去,迎着光走来的是一身常服的宋隐。 于景见他仿若一株带着雪的松,扬着刀削般的下颌扫视着云娘,退到了一边。 不远处,两名暗卫潜在树荫下,警惕地扫视着宋隐周围。 于景眼睛一闭,心想,怎么自己狼狈不堪的时候,回回都能遇到这位广平郡王!也真的奇了! “见过殿下!”于景瞧出来宋隐此番是低调出门,于是微微欠身行了礼。 宋隐为推辞宋显允的邀约,和代安王妃微服上报恩寺进香。 此时代安王妃在禅院中会报恩寺方丈,宋隐对佛法并无兴趣,所以信步走来,却不想听见了“于景”二字。 这二字,足以扰动他的心神。 宋隐只是微微点头,眼神却依旧冷冷地盯在云娘身上:“这位姑娘,方才说的什么?” 云娘已是出了丑,心中满是不忿,正要抬头理论,却见面前人周身气派不俗,大有天人临凡之姿,便只有气无力地狡辩道:“我说什么与你何干!” 宋隐又走近了两步,冷笑道:“姑娘方才指名道姓骂了固安郡王府已故世子妃,又骂了贤妃娘娘之妹,吏部左侍郎赵寂的次女,恐怕不好吧!” “都是贱人罢了!”云娘垂了头,低声嘟哝,两个侍女正一左一右地帮着拍打身上的香灰。 于景听罢,瞥了一眼宋隐,心想,这位广平郡王真不错,还能维护自己。 于是她也忍着恶心说道:“固安郡王府世子妃乃是陛下赐婚,她亡故时固安郡王府操办大丧,为的就是告诉全永安,于姑娘和她娘家的罪并无干系,而是固安郡王府的儿媳。你如此辱骂世子妃,是对固安郡王府不满吗?” “放……”云娘口中的“屁”字还来不及出,便被一个声音喝止了。 “放肆!贱人!” 一个身影自几人身后闪出,揪住了云娘的衣袖,正是宋显允。 “赵姑娘没事吧?” 宋显允灼灼的目光看向于景,于景眉头微皱,躲到了扶翠身后。 “世子不是钓鱼去了?”宋隐退了两步。 宋显允这才笑着朝宋隐作揖道:“见过广平郡王!” 宋隐见宋显允来了,便也寻了借口离开。 此时,几个眼尖的小和尚已经知道了几人身份,便带人拦住了周围佛殿,不放闲人进来。 于景正眼也不瞧着宋显允,下巴朝着偃旗息鼓的云娘一点,“这是贵府的妾室吧?” “你!”云娘瞪起眼睛,又被宋显允瞪熄了气焰。 “贱妾云娘,惊扰了赵姑娘。”宋显允上前温声致歉。 “不知道还以为是教坊司的姑娘,满口都是对我和……和世子妃的诋毁,叫人误会固安郡王府对陛下赐婚不满。”于景冷冷的目光投向宋显允,“世子多多管教才是!” “是……是……是是!”宋显允满口答应。 他邀了京中贵胄王孙在郊外钓鱼,听闻赵子莹策马来了报恩寺,特地草草结束赶来,却不想被云娘破坏了献殷勤的机会,气不打一处来,转身便朝着云娘扇了两个耳光。 “子莹……报恩寺中景致不错,可否……” “小女准备回去了……”于景一口回绝了宋显允的好意。 第23章 攀附 于景本打算找了理由甩开宋显允,却不想这块狗皮膏药自己黏了上来,还要邀着于景坐着他的马车回府。 于景一肚子的气,冷脸拒绝了,和扶翠桐骑一匹马回去了。 “得了,又白跑一趟!白应卿的影子都没看见,还叫小和尚看了一顿热闹!”于景在马上嘟囔着。 “不是还遇见广平郡王了吗,不亏不亏!”扶翠嘿嘿一笑,“广平郡王那身姿那神韵那样貌,绝了!” 赵寂本来因于景偷溜出门生气,却因为遇到了跟在马后边的宋显允而高兴。 宋显允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固安郡王府世子,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自己女儿能成为世子妃,也可以对宫中的贤妃有所助益。 府门前,于景不以为意,拉着扶翠溜进了府门。 “咦,外面的车马是谁的?” 扶翠扯着脑袋瞧着府门外的马车。 “管他是谁的呢,咱们快回去。”于景头也不回,生怕正与赵寂相谈甚欢的宋显允黏住自己,疾步朝着内院走去,“等会儿又被狗皮膏药黏上了。” 到了内院,才知原来是赵寂已故的刘氏夫人娘家人来了,此时薛夫人正在陪着。 “姑娘,你可回来了!”绿芜见了鬼鬼祟祟偷溜回来的于景和扶翠,忙嘟着嘴迎了回来,“你们再不回来,夫人就要把我发卖了!” 于景和扶翠相视一笑,愧疚着躲开绿芜的眼神。 “胡说,夫人只会咬牙说卖我,你那么懂事怎么会卖你!”扶翠悄声嘟囔着,引得绿芜握着她的手腕捏她的脸。 “好啦好啦!”于景笑道,“下次我再出门也带着你去!” “还有下次!阿弥陀佛!”绿芜哭丧着脸扯住了于景的衣袖。 于景这次没见到白应卿,自然是不甘心的,看着方才赵寂和宋显允相谈甚欢的样子,他应该是暗许自己出门的。 “刘家人又来做什么了?”扶翠捏着绿芜的腰,探着脑袋朝外看去。 绿芜轻哼一声:“还能做什么,肯定是小霄那个小蹄子又去通风报信了,说花姨娘又受了委屈了,刘家人又巴巴地赶来给她撑腰呗!” 于景素来听闻子莹说,已故的刘夫人将陪嫁的花姨娘宠上天了,不想花姨娘如今也成了刘家的副小姐了。 “糟糕了,那夫人和几个姨娘岂不是要倒霉?”于景自言道。 “夫人倒是还好,”扶翠叹道,“只是王姨娘可怜咯!” 果然,刘府派来的嬷嬷在府中又搬出了已故的刘夫人,阴阳怪气的奚落了薛夫人,又指着王夫人说着恃宠而骄,直到逼着赵寂解了花姨娘的罚才罢休回了府。 花姨娘有人撑腰,又得了意,叉着腰又院子里指桑骂槐起来。 庭桉在家休息了几日,已回了学堂,于景听不过花姨娘的跋扈,晚上又安慰了薛夫人一番。 …… 摇晃的马车行驶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朝着刘府而去。 “啧啧啧,”车上的刘嬷嬷砸吧着嘴,脸上的横肉挂着笑,“续弦的薛夫人在咱们面前屁的不敢放一个,商贾家出身的女儿就是这样的,上不得台面。” “是是,商贾人家怎么能和咱们这样世代官宦人家比,何况贤妃娘娘又极其看重咱们这个外祖家。”一个稍年轻的嬷嬷附和道。 “那是,”刘嬷嬷将手臂环抱在胸前,“多亏了咱们给她安排了花姨娘,这毛丫头买来的时候我就瞧着出息,如今果然应验了,一个姨娘在赵家比当家的夫人还要威风。” 稍年轻的嬷嬷赔笑奉承道:“刘嬷嬷亲自调教的人,自然比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姑娘更懂事体面些。” 刘嬷嬷很是受用,头一扭,笑了两下。 “不过,”稍年轻的嬷嬷试探着笑问道:“这花姨娘也真是命好,这样的福气谁家的丫鬟能求得来。” 刘嬷嬷撇了撇嘴,朝着马车帘子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花宝珠也算不得好命。” “哎呦,刘嬷嬷怕不是说笑了。冷眼瞧着谁还有花姨娘命好?” 刘嬷嬷白了一眼面前没见过世面的人,压低了声音:“瞧着你受教我才告诉你。” “刘嬷嬷赐教,叫我也学一学眉眼高低。”那嬷嬷继续奉承道。 “花宝珠就是姑娘一个陪嫁侍女,原本老夫人就交代过,赵寂可不是个专情的,与其让她寻了外面的人,不如就将这个脑子不清楚又跋扈的花珍珠抬成妾。” “一来呢可以树个活靶子,吸引了仇恨,好为姑娘掌控赵府立威,二来呢,不瞒你说,这花珍珠虽然跋扈,但是对姑娘确实忠心,也好掌控。” “老夫人英明啊。”嬷嬷又奉承道。 “嗐,这些个小把戏哪个大家族出来的姑娘不会?如今继续抬举她也不过是为了牢牢抓住贤妃娘娘这棵大树。” “是了,我听闻贤妃娘娘很是看中花姨娘。” …… 报恩寺暮鼓敲了几下,一轮血红的落日被淹没在群山间。 白应卿找到了报恩寺中相熟的小和尚。 这小和尚妙奇与白应卿乃是同乡,妙奇落魄时候,白应卿接济过他,从此二人也算是了莫逆之交。 “听闻这位赵姑娘的父亲难以结交,白兄怎么还要冷待赵姑娘呢?” 妙奇不明白白应卿的把戏。 白应卿冷冷一笑,“正是因为赵寂胆小如鼠,难以结交,我才要给这位赵姑娘留下十足的好印象。” “白兄也想做一做赵府的贵婿?”妙奇笑问。 白应卿似笑非笑,踮着脚跳到了石凳上坐下,“你也见了今日佛殿中的好戏?” 今日寺中,白应卿远远地见了女扮男装的赵府千金,便转身躲进了禅院中,只等下一次赵府千金再次上报恩寺时,自己才会再见。 他言语中所指,便是今日宋显允为维护于景掌掴爱妾的戏码。 小和尚轻轻一笑,“瞧着今天佛殿中的样子,世子爷果真一往情深啊。” “宋显允可真像是一条狗。”白应卿讪笑着,“要不是有个好爹……他……” 白应卿垂下头,瞥见自己的寒酸,喉咙中的话烟消云散。 “所以白兄不做狗,是想让赵姑娘自己倾慕于你?” 妙奇瞥了一眼白应卿的左腿,微笑着摇摇头。 白应卿冷冷一笑,“那日去她坟前祭奠,这赵姑娘对我莫名其妙说了一番话,让我觉得她的脑子不大清楚。 “何况她被人劫持过,京都勋贵人家未必肯求娶了,我也并非难以攀附。” 第24章 想逃 那一日在西郊坟前,于景对白应卿吐露了她的灵魂被装在子莹躯壳中的话,没有让他相信,倒是让他觉得赵子莹因为好友惨死受了刺激导致精神错乱。 “满心算计。”妙奇打趣道。 “像是我这样的出身,不算计如何能立足。我的一片大好前途,都毁在了这些勋贵手中。” “那白兄对于从前的定国公府也是算计咯?”妙奇又问。 白应卿冰冷的目光收敛回小和尚身上,脸颊上的酒窝轻轻地跳跃。 “不是,我对定国公府,对于她,不曾有过算计。只是这个世道本来就不公平,忠心耿耿的定国公府,就是因为不算计,成为了朝堂势力容不下的拦路虎,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 “阿弥陀佛,”妙奇拍了拍白应卿的肩膀,“白兄果然对于姑娘一往情深。” “是,她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白应卿望着沉沦殆尽的最后一丝光亮,眼角湿润了,“我想要讨好赵寂,就是想要成为固安郡王的狗,为她报仇。” 白应卿左脚稳稳落地,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消停了两日的于景还是寻到了溜出门的机会。 因为策划了之前绑架官眷案的一伙人落了网,而且宋显允三天两头的殷勤,令赵寂对于女儿偷偷溜出门的举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报恩寺中,于景终于见到了已等候了许久的白应卿。 “赵姑娘小心,若是那地方赵姑娘不好前往,在下可以代劳。”白应卿笑道。 原本以为白应卿信了自己就是于景的话,才将妹妹的下落告知自己的,如今听他这样说,也只是淡淡一笑,“白公子事务繁多,我已经耽误了你许久,不好再耽误了。” 说罢,于景盯着坐在石墩上的白应卿,“白公子好好养伤。” “赵姑娘当心。” 于景和扶翠依旧两个人换了男装前来,只是这次的装扮更加精致了,连同胸也裹了,小胡子也贴上了,因为皮肤白,扶翠还特地给两人脸上脖子上都抹了掺着眉黛的黑粉。 “白公子也真是可怜,休沐之日也被户部的抓着干活不算,急急着赶来报恩寺还摔了腿”,扶翠叹道。 这一次见到的白应卿更是憔悴了,左腿上还受了伤。 他告诉于景和扶翠,上一次并非故意爽约,实在是脱不开身,又找不到人前来报恩寺传话,待自己处理好公务赶来报恩寺时又摔了腿。 向于景诉说的白应卿语气平淡,可她还是看见了白应卿低垂眼角处难以言说的无奈和失意。 “白应卿……他……”,于景没有说完的话藏着深深的愧疚。 前途一片大好的白应卿应该是受了自己家的牵连,才变成了一名任人欺凌的小主簿。 如今他又因为自己所需,摔了腿。 “姑娘叹什么呢?”扶翠跟在于景身后问。 “没什么”,于景牵过马来,“咱们赶紧去教坊司吧”。 于景的妹妹于薇,如今已经沦落教坊司。 …… 教坊司外,华灯初上,虽然还没有到七夕,但因为今日教坊司头牌花魁谢兰舟演出,聚集了不少人来。 “早上咱们出来的时候,家里没有怀疑吧?”于景盯着面前来来往往的教坊司,口中问扶翠。 “说了与沈姑娘相约一天,晚些回去应该也没事的。”扶翠回道,“这教坊司可真是富贵热闹!” “这话正经人说不得,”于景回过头来,眼神扫过扶翠唇边贴着的胡须,最后落在她的眼睛上,“教坊司是很多女子的坟墓,关进去的人心已经死了。” 谢兰舟还未现身,楼下已围上了许多男子。 扶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天已黑尽,华灯初上,街道的另一边,一个男子掀开一辆小马车的帘子,悄声回禀着什么。 “消息散出去了吧?” “散出去了,人正往教坊司这边赶来。这位可真是个苍蝇。” 马车里面的人摆摆手,“去吧,说明来意,若是她还有怀疑,我亲自去。” “是。” …… 教坊司正门,乔装了好一番的于景和扶翠已挺着身子给了银子进了门。 于景在前探看,手中还提着一只酒壶,扶翠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里人多,等下趁人不注意溜去后院,若是有人拦着就说是喝醉了迷路。” 说着,于景偷偷将壶中的酒倒出来,朝着身上洒去。 教坊司中歌舞升平,主楼揽月楼临着秦河。 楼上屋子里传出喧嚣声,河里,一只只点着花灯的小船往来,上面坐着弹琴跳舞的女子。 “谢兰舟今日泛舟秦河上独奏琵琶,大约全城的男子都来了吧!” “谢兰舟姑娘风华绝代,都传说只有从前定国公府的千金能相提并论。” “兄台,咱们只谈风月,不聊其他……” “哈哈哈,在下不过是聊美人罢了……” …… 楼上,花了大价钱的男子搂着教坊司的美人,或坐或倚着栏杆正盯着河中的小舟。 楼下,要些散碎银子远远瞧着。 于景趁着人被吸引,歪歪扭扭地朝着后院走去。 照在教坊司的月光平添了媚色。 楼下回廊人少,三三两两的醉汉迎来,正朝着楼上走去。 于景加快了脚步,不防却与一人迎面撞上。 “姑……”扶翠轻声喊着,伸手扶住于景的胳膊。 还未等于景应答,便听见一男子“哟”了一声。 “这是什么趣味?”一浑身酒气的男子捏着下巴,斜着眼睛打量着于景。 于景心头一颤,下意识要溜开,又被那男子挡住。 灯火下,那男子唇角浮笑,两眼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于景,语调也暧昧了起来,挑眉上下打量着于景道:“姑娘身上香,这身装扮小爷也喜欢……不如……” 说着,那男子并凑着肩头往于景身上靠,酒气熏得于景伸手便抵住鼻子。 忽觉唇边一阵空荡荡,胡子不见了! 于景忙低头往脚下扫视,这才发现柱子边上黏着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可不就是自己的胡子! 难怪这醉汉出言不逊。 扶翠叉腰,上前两步,才要开口,便被于景一把按住肩膀,扫了一眼那男子手中的酒壶,赔笑道:“大爷您认错人了,酒不能这么喝呀!” 说话间,扶翠弯腰,将地上的胡子捡了起来悄悄塞给了于景。 男子又凑了上来,抬着泛红的脸吐出酒气:“放屁!小爷酒后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第25章 解围 于景借着捋胡须的间隙贴上了胡子,见男子无赖,便想借着路过的人甩开他,顺手拉住扶翠疾步而去。 “站住!”男子依旧不饶,一把揪住了扶翠的衣袖,歪歪倒倒地要贴过来,口中呵道:“教坊司的姑娘想要逃!” 见有人停步扫视,于景恐怕事情闹大,退了两步笑道:“你随我来。不过轻声些。” 外面的热闹与苦命的人没有关系,后院寂静,只点着几盏昏暗的灯火。 三人来到了后院,停在了一处墙角。 “在这?”男子已迷离,身子颤得更厉害了,可是脑子里依旧记挂着美人的事。 “就是这。”于景低声冷笑道,“晚上最多到戌时三刻。” 男子抵在墙上,伸出手指头掰算着,喃喃道:“这时间太紧了,银子少点,要不就多给你银子,这一夜和小爷出去……” “守夜得亲人守,我干不了,还有办席和吹唢呐,一起订的话可以少了些银子……” “什么?”男子歪着脑袋,又凑近了于景。 于景见四下依旧无人,收回眼神,暗中握紧了拳头,“办到头七的话还可以少些银子,但是人多也要加钱,你家死了几个?”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知于景说的是办丧事吹唢呐的事,扬声呵道:“你家才死……” 话说了一半,人便顺着墙根软了下去。 扶翠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幕,“姑……” 扶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家姑娘居然能一拳把人打晕。 “别姑了!搭个脚帮我踩着这猪的腰,我把他腰带解下来。” 二人合力用男子的腰带将他捆了起来,嘴里还塞着一团从男子衣角撕下来的破布。 “扶翠,咱们时间不多了,分头去找白应卿说的那个屋子。” 于景抬头张望着,还是没见有人来。 “奇怪……”于景低声嘀咕,一把薅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扶翠,“我总觉得古怪。” “古怪?”扶翠猫着腰左右望去,悄声道:“姑娘,刚才你没有注意,听说是宋显允来了,教坊司的人前去巴结了。” “原来是这样……”于景拉过扶翠,顺着墙跟朝着一排排屋子张望,“我们一起去。别分散了。注意胡子别掉了。” 二人猫着腰走了好久,这才找到了白应卿所说的小屋。 白应卿说自己的一个老乡在教坊司做护院,说起过于薇近日被禁足,是不能出门的。 房门虚掩,里面灯火通明。 扶翠藏在暗处接应,于景闪身进了屋。 积蓄了许久的情绪哽在喉头,于景又怕又喜,朝着里面摸索而去。 “薇薇………薇薇……你在哪里?” 无人应答,屋中并没有人,于景的喜化作了乌有。 人,去了哪里呢? “咚!咚!咚!”屋外传来了三声扣动窗户的声音。 这是扶翠发出的警告,证明有人来了。 于景蹲下身子,蹑手蹑脚地缩了出去。 还没跑出去几步,一阵嘈杂声传来。 “秦公子!秦公子!”不远处传来了呼喊声,“前面固安郡王世子前来已经够忙了,再丢了秦公子我们可担待不起!” “我明明见他跟着两个小厮来了后院,肯定还在的!” “搜,给我搜!” 来人气势汹汹,有教坊司的人。 “不好,”于景薅住扶翠缩进了屋中,躲进了衣柜中,大气也不敢出。 屋外吵闹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散去。 “姑娘,咱们换上于姑娘的衣服吧,这身装扮出去肯定要被打死的。”扶翠哭丧着脸。 于景点点头,又摇摇头,“今日来了许多勋贵保不齐有认识我的,但是你不同,装扮上他们多是不认识的。” 再出来时,扶翠已经成了半遮面的美娇娘,于景随在身后,换上了扶翠刚才的衣服,扮做小厮的模样。 穿过人群,来到教坊司的揽月楼前,子莹从前作的词自秦河边隐隐传来,想必就是谢兰舟的歌喉。 灯火照耀下,谢兰舟乘坐小舟,手抱琵琶亮着歌喉,周身华服却不艳俗,满身珠翠却不冗余。 叫好声一片盖过一片,宋显允高高地坐在楼上,身边站满了献殷勤的人。 “我们想法子溜出去。”于景跟在扶翠身后小声嘀咕着。 扶翠扭着头,拿着帕子捂着嘴,“门关上了。” 原来宋显允听闻赵姑娘来了教坊司这边,也跟着来了,找了一圈不见人影,才觉自己痴傻,一个官家小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可是固安郡王府权势滔天,连带着不学无术的宋显允也成了人上人,教坊司生怕出了意外,硬是将大门堵住了。 “唉!”于景眉头一皱,踮着脚望向紧闭的大门,“你这一身装扮也不好同我出去,定是要查问的。” 二人僵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游荡着,全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动作已落在了一个人的眼眸上。 “主子,那是……” 随行的男子长着一双鹰眼,低声朝着身边人说道。 他口中的主子,正是宋隐。 宋隐面上化了妆,变成了另外的容貌,却难掩眉宇间的矜贵。 此次是秘密出行,宋隐亲自前来劝说,为的是救出于薇,因而随行的暗卫找了个识人辨物超群的,他见过于景,见过很多次子莹。 宋隐顺着暗卫的眼神望去,蹙眉瞧了好一会儿,“她怎么又来这里?” “她来了,那我们哄上面那位的假话就成了真。” 暗卫轻轻将头歪向了主位上的宋显允。 宋隐来之前,林牧已经悄悄来了几回,可是于薇一直不信任,便一直没有将她接出去。 这一次听闻花魁谢兰舟的登台演出,定是人多势众,便想了法子将风流的宋显允临时引来,打教坊司措手不及,这样也就将后院的人都集中到了揽月楼。 可是明明暗卫阿本前去探看时,于薇还在后院屋中,待发出去回禀宋隐,二人潜入后院之后,于薇便不见了。 宋隐不甘,因为已经装扮了一番,于是也随人群来到了揽月楼。 “她这样子太显眼了,想法子带她们过来。” 宋隐低声吩咐完后,轻旋身子,带动着衣袂蹁跹,隐在半透的屏风后。 于景和扶翠正挤在人群中焦急时,忽见一黑衣男子挡住了去路。 他虽是挡在扶翠身前,眼神却瞧着于景,“我家公子想请姑娘去那边聊聊出去的事。” 于景心脏砰砰乱跳,忙垂下头摸了摸唇边的胡子。 还在! “姑娘请吧。” 黑衣男子收回眼神,语气柔和,朝着不远处的屏风指了指,“我家公子就在那边。跟着姑娘的小厮也一同去吧。” “这语气,难道……是白应卿前来解围了?”于景暗自思索。 第26章 是我 于景猛然一抬头,顺着黑衣男子的手望去,绣着茜红山茶花的屏风后,透出一道白色的影子,被灯火笼上一道柔纱。 人影朝着秦河而立,肩头一侧抵在屏风上,双手抬起,慵懒地和着谢兰舟的歌声轻击拍子。 他虽倚在烟花繁华地,却无关风月,只如画中仙。 于景未见人面,已知是位翩翩公子。 这人不会是白应卿,倒像是……宋隐。 不过十来步,三人已到了屏风前,于景心头忽有失落。 宋隐觉察人已到,收回了和着拍子的手掌,依旧面向秦河,留给于景一个侧脸,“姑娘来啦。” 于景释然一笑,面前人虽然不是宋隐的相貌,可是他的声音,他挺俊的鼻尖和带着疏离的矜贵眼神遮不住。 她认得。 “是你呀。”于景轻轻笑道,堵在胸口的石头坠了地,此刻竟然这样安心。 宋隐依旧那样站着,头微微侧向扶翠,眼神却瞧着于景,嘴角拖出一抹浅笑,做出浪荡公子迷离眼神,“你怎知道是我?” 这话问住了于景,对啊,自己怎么就知道是他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知道是你。”于景轻声回道。 “好了,我乏了,阿本,带着姑娘……”,宋隐转过身子,朝前走了几步,忽又抬起手往肩后指了指于景,“还有跟着的小厮也一并带走。” 于景与黑衣男子相视一望,会了意。 “还好今天穿的衣服寒酸些,都以为我是小厮呢……嘿。”于景步伐轻快,跟上了扶着扶翠在前的阿本。 走出了教坊司的于景顿住了脚步,回眸看了里面的灯火,默念道:“薇儿,姐姐会想法子来接你出去的……” 喧嚣笼在教坊司,谢兰舟的小舟渐渐远去。 此时,白应卿和于薇仍在教坊司。 “他是谁?赵子莹怎么跟着他走了?”白应卿退在暗处,擒住酒杯的手指微颤。 白应卿一直在等着于赵府姑娘当众被人揭穿身份,这样他才有救人于危难的表演。 自从白应卿拜访赵府,心中便已经计划着了今日。 赵姑娘愿意祭拜于景,也愿意两次因于薇女扮男装前往报恩寺,那她一定也会暗闯教坊司。 “可惜了,”白应卿咂吧着嘴,脸颊上的酒窝掩在半明半昧中,“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他乐意见到这位被劫持过的赵府千金在烟花柳巷再次落难,拉下她成为全永安城中口诛笔伐的对象,以至于无人上门提亲,自己再慢慢靠近,给她温暖,给她心安,等到成了赵寂的女婿,成了贤妃的妹夫,自己也便算是有了靠山。 街道渐渐安静,宋隐同于景、扶翠同坐一车。 车子摇晃,街道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地掠过宋隐的侧脸。 他已经卸下了装扮,略带疲惫地声音问道:“赵姑娘前去教坊司是为了找人?” “是。”于景没有隐瞒的必要,“我得知于薇在教坊司,想要去见她一面。” “送入教坊司的人都是入了籍的,赵姑娘也没有法子救她出来。”宋隐的话,算是提醒,“以后教坊司,赵姑娘能不去就不去吧。” 今日以赵子莹之名引了宋显允入教坊司,还险些促使二人相遇,已令宋隐有愧。 “谢王爷提醒。” 于景的声音被晚风吹散,可是教坊司中那是她的妹妹,她不能也无法坐视不理。 胡思乱想中,马车已来到了赵府后门。 “天色太晚,我不便打扰,”宋隐坐在马车内,朝着于景嘱咐,“今日姑娘就说去沈府的路上遇见我,被我邀着去回府问了些话,赵大人若是问我我也会这样说。” “至于你身上的衣服,”宋隐蹙眉,又扫过了扶翠身上的衣裙。 于景回头,将她头上的钗饰拔了几根:“天色黯淡,扶翠这身也不过分。至于我的话……” 于景没想好,垂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太过粗糙,又经过一天的折腾,更加狼狈了,若是想要谎称是广平郡王府小厮的都没有人信。 “就说陪我在别院中骑马,弄脏了衣服,这才换了我的。”宋隐接过于景的话,脱下自己的外衫,递给了于景。 于景见状,已然愣住,抬起了一半的手始终没有凑到宋隐边上。 “拿着吧,不早了。”宋隐又将衣服递近了些。 一阵像是水边苇丛的清香散开,还带着清晨露珠,沁人心脾。于景接过衣服,低声道:“谢过王爷。” 这一夜,于景在半夜的雨里辗转难眠,直至清晨才睡了片刻。 赵寂和薛夫人听了于景的话,也是信了,没有过多责怪,不过还是吩咐了于景将宋隐的衣服悉心洗好整理,然后送还。 教坊司中的掌事的杨力,在夜色的掩护下走出了谢兰舟所居的归燕阁。 归燕阁处教坊司后院,是规格最高的住所,这里古玩字画,仆从杂役俱全,是谢兰舟这位花魁独居之所。 “姑娘……起来吧,杨大人已经走了。”丫鬟绯云扶起了瘫坐在地上的谢兰舟。 谢兰舟轻叹了口气,一手杵着小几,一手抚着自己脸颊上鲜红的掌印。 “今晚上多打些热水,你再去取些玫瑰花捣成汁子,我混着敷脸。” 绯云答应着退出了屋子,熟练地找到了早已退了出去了三个小丫鬟,吩咐她们预备着给谢兰舟梳洗。 杨力来归燕阁的时候,小丫鬟们总会躲出去的。 名冠大朔都城永安的花魁谢兰舟,她的狼狈样子,不是人人都应该看的。 “姑娘……”绯云怯生生地望着谢兰舟,一如从前般笨拙地说道:“咱们还会有法子的。” 谢兰舟已退下了华服,头上的珠翠散落了一地,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动人。 绯云没有理会只穿着了中衣,赤着脚席地坐在楼台边的谢兰舟,反而轻轻俯下身子,小心地将钗饰拾起,包在手帕中。 “姑娘,这个衣服首饰可不敢弄坏的。”绯云小声的嘀咕里,夹杂着些许怨怼。 今日谢兰舟可以是第一花魁,明日也可以有李兰舟、张兰舟成为花魁,说到底她和衣服首饰一样,都不过是物件而已。 她没有附和绯云笨拙的安慰,也没有因她的怨怼感到不悦,而是自顾自地浅笑道:“外面的月亮真美呀。” 说罢,又失声掩面而笑,“一千两银子,一千两银子,你知道一千两银子能卖多少条你的命吗?” 第27章 蔷薇 谢兰舟不知道一千两银子能买下多少个绯云,但是自己赎身的银子,只要八千两。 “固安郡王世子昨夜豪掷两千银子,就为我唱两曲,但凡我愿意笑一笑,有的是人豪掷千万金,我谢兰舟就是值这个价!” “是是是,”绯云放好了首饰,猫着腰跑到了谢兰舟身后,“姑娘是永安第一花魁,千金万金卖姑娘一笑都是值的。姑娘先喝口茶吧。” 绯云小心赔笑,那些首饰是教坊司的,这位花魁也是教坊司的,她现在还不敢怠慢。 谢兰舟缓缓起身,站上了椅子,居高临下地接过绯云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又递回给了绯云。 “到处都是肯为我豪掷千金的人,可惜我啊,身上的一钗一饰都是教坊司的,哈哈哈……我的私房钱就只有三百两……说出去,谁会相信呐!” “我出不去的,这辈子都出不去。”谢兰舟瘫坐在椅子上,掩面而笑。 赵府中。 花姨娘见于景和扶翠胡乱跑,又在赵寂耳边搬弄是非。于景忙搬出广平郡王的威名来,又顺势提出自己要去府里换衣服的请求。 赵寂闻言,想着广平郡王虽然不再带兵,但也深得皇帝器重,若是多走动也是好的。 “广平郡王连各府的拜谢都推辞了,倒是愿意见你。” 赵寂的话说着无意,却听得于景心中一颤,忙回道:“广平郡王对于上次接我去府里问话的事情有愧,所以才这样的吧。” 赵寂捋须颔首,于景悄悄退下。 …… 正值初夏,广平郡王府中的氤氲出阵阵蔷薇香。这独一份的花儿在葱郁宁静的王府内院,显得有些突兀。 绿芜捧了细致清洗打理过的衣服跟在于景身后,扶翠东张西望,感慨王府后园修整得清幽雅致。 侍女将三人引到了栖霞阁中。 “广平郡王居然喜欢蔷薇?”扶翠悄悄道,“王府中居然有好些蔷薇。” 绿芜正因两次男装出门没有带她而气恼,嘟着嘴小声道:“前几日不是才来过,今天倒像是没见过似的。” “我又没来!”扶翠嘟囔道。 扶翠和于景二人前两日男装闯教坊司的事情未曾对人提起,绿芜也不知道,于景恐怕扶翠说漏嘴,便假意嗔怪道:“你们两个可低声些,这可不是家里。” 于景轻咬住嘴唇,朝着屋外瞥去。 她一紧张,就会这样。 今日前来,并非只为了还衣服一件事,还另有所求。 见宋隐未出现,于是轻声吩咐道:“等下我有事情要单独和王爷说,你俩回避一下。” 话音才落,树荫中,宋隐罩着一件星郎色的薄衫款款而来。头发虽然束了起来,却仅以白玉簪为饰。 “赵姑娘客气了。”宋隐招呼着身边人留在廊下,自己提步迈入小厅中。 “王爷赐服之恩,定然是要当面再谢的。” 于景取过衣服,恭敬地递给了廊下跑过来的侍女。 二人落座,于景不知如何开口,急中生智,夸了院中蔷薇香。 “那蔷薇是种在我院中的,若是赵姑娘觉得有趣,”宋隐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了绿芜和扶翠,“不如让人去取?” 说罢,招了招手,廊下的侍女跑了过来:“殿下。” 宋隐朝着侍女吩咐道:“带着赵姑娘身边的两位姑娘去园中逛逛,若是有喜欢的花,你带人挖了给赵姑娘包好。” 于景暗中高兴,连忙起身行礼,推了扶翠和绿芜道:“小心跟着。” 此时,栖霞阁外只有四个侍女远远地坐在院中等待差遣。 宋隐起身,走了两步:“赵姑娘有什么事就说吧?” 于景笑容一滞,转向宋隐,“王爷……王爷睿智,知道我有事相求。” 语气带着轻松,稍稍掩盖了不知道所措。 这样的口,于景不好开。救一个大活人出教坊司不容易。 “王爷,我……”于景又行了礼,“求王爷想法子救救于薇!” 她以为两日前在教坊司遇见的宋隐,只是乔装一番出门去给谢兰舟捧场。 宋隐自得知赵姑娘亲自前来还衣裳,便已猜出了她的所想,才在刚才故意支开了侍女们。 “你想要求我救出于家三姑娘?”宋隐轻声问。 “是……”于景闪躲的目光触到宋隐,很快又沉了下去,“她算是罪臣之女,沦落到教坊司中一定备受欺凌,求您……救救她……” 于景说着,跪了下来哽咽道:“我知道这话说的不对,教坊司中的女子谁都是被欺凌取乐的……可是……我救不了别人……我想救她……” “起来吧,”宋隐弯下腰,却并没有扶起于景,“你先起来,我答应你了。” “真的?”于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真的。”宋隐踱了几步,“不瞒赵姑娘,我早已存了想要救于三姑娘出教坊司的心,不管姑娘求不求我,我都得去。” 于景笑着拭去了眼角的泪,连声道:“谢王爷!谢王爷!” 宋隐见她已起身,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屋外,一阵微风送来蔷薇细香,他抬起眼眸,隔着时空仿佛又见到了梦里的人。 “其实我……”宋隐的话戛然而止。 于景从她回忆的眼神中,窥见了难以言说的情愫。 “我明白!无论如何,我替薇儿谢谢殿下。” 于景忽然想明白了为何会在教坊司遇见乔装的宋隐,大约他也是去找自己妹妹的。 只是这样的神情? 于景望着宋隐眼角的柔情,心头也一软。 莫非……广平郡王钟情的是自己的妹妹于薇? 是了,定国公府中,从前也是种了蔷薇的,记得有一次同妹妹出门去找子莹时,马车上连枝带花的绑了几大枝蔷薇,惹得行人驻足,被许多小姐公子奉为美谈。 或许,广平郡王府那些突兀的蔷薇,为的就是薇儿吧。 宋隐才恐怕面前的姑娘误会了什么,“谢兰舟琵琶技艺精绝,我也想要一观。” 于景此行目的达成,紧绷的心也松懈了:“王爷说‘一观’,可是也欣赏谢姑娘的倾城之貌,可惜我那一夜没有见到她。” 第28章 误会 宋隐微启嘴唇,但见几个侍女捧着一大株带着土的蔷薇跑来,转了话题: “赵姑娘,蔷薇已经开了花,回去种上后需得悉心照顾。” 于景瞧着扶翠捧着的蔷薇开得热闹,洁白的花瓣簇拥着淡黄色的花蕊,不觉嫣然一笑,心想,广平郡王错了,恐怕是误听了传闻,以为妹妹喜欢蔷薇,其实真正喜欢蔷薇的是她自己啊。 “谢王爷赐的花儿,小女一定悉心照料。”于景欠身行礼,“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告退了。” “若是有什么……我会让人去通知你。”宋隐道。 于景听出来这是指救妹妹的事,回身道:“近来心不静,小女子常去报恩寺礼佛。” 宋隐也明白了于景的意思:“那五日后,也请姑娘替我去佛前上一柱香吧。” “是。”于景转身,步履轻快。 “等等。”宋隐忽然叫住了于景。 于景转过身去,又悬起了心,唯恐他反悔救妹妹,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宋隐放在小几上的手掌紧了紧,虚握成拳头,“我确实仰慕倾国倾城的女子,但也不是谢兰舟。” 于景轻吐一口气,不是反悔了就好。 …… 等待的七日格外漫长,日子一到,于景便又找了借口去报恩寺。 还未出门,就见前院处有固安郡王府的人马,吓的于景绕了路出门。 于景边走边冷笑道:“固安郡王权势滔天,怎么生出这样无能的儿子。” 从前宋显允因为有皇帝赐婚,还能收敛些,自从于景身死之后,对赵府的殷勤更甚了。 薛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带着两个侍女提着几个食盒笑吟吟走来,远远道:“姑娘,哥儿后日就回来啦,姑娘可别再乱跑了。” 于景早听薛夫人说,庭桉这次回来,就要留在永安城中了,心中不由高兴。 “今天也是出门祈福,保佑庭桉平安的,我可不是乱跑。再说王姨娘怀孕了, 我得到佛前认真祷告呢!” 赵府中,接连喜事,连同沉默了许久的孙姨娘也有了身孕。 李嬷嬷两眼弯弯,笑道:“昨儿才听夫人说,我又忘记了,哎呦老糊涂了。” 说罢,掀了食盒捧到于景身边,“这绿豆糕新鲜,姑娘包一些路上吃。” 扶翠早瞧见了几人手中的食盒,正好奇里面是什么呢,李嬷嬷就掀开凑上来,兴冲冲地伸手就要包在手绢里,却被于景拦住。 只见于景蹙眉撇嘴,斜着眼睛瞅着打开的食盒,“这不会是宋显允送的吧?那我可不要。” 扶翠听罢,忙将手一缩:“对!他送的我们可不吃!” 李嬷嬷“哈哈”一笑,低声道:“世子爷送来的都是见不着的吃食点心和绫罗绸缎,放心,这是咱们府上自己买的,预备迎接哥儿回来的!” “不过听来人说,半个月后固安郡王要去北边巡防,保不齐那位世子爷要粘着咱们府上了。” “罢了罢了!”于景一摆手,“我们先出门去了。” 于景满心欢喜,只觉得马车走得太慢。 …… 山门外,于景径自跳下马车,虽然今天在报恩寺见不到于薇,可是能亲耳听见广平郡王府的人说她已平安,就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佛殿外,寂静无人,林牧领命前来,已等了许久。 “薇……她应该在府上了吧?” 于景远远见了林牧,便走得飞快,甩掉了绿芜和扶翠,独自来到了他跟前。 林牧挠挠头,不知道如何开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道:“赵姑娘,现在情况有些复杂……” “什么?是薇儿怎么了吗?”于景焦急上前,声音也颤了,“是进不去还是被发现了……她还在教坊司中吗?” “倒也并不是,只是吧……”林牧咂吧着嘴,凑近了一些,接着说道,“只是王爷不能将于姑娘放在府中了。” 于景拍了拍胸脯,这么说,于薇被解救出来了,“所以她已经被救出来了是吧?” 她盯着林牧的眼睛,确认着答案。 “是。”林牧答,“现在他被王爷安排在府中,但是王爷没办法让她久留。” 于景站稳了身子,喘匀了气,轻轻笑道,“替我谢谢王爷。” “之前我的确和殿下说好,将于薇放在王府做个侍女的,如今若是王爷不便,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嘴上虽这么说,可是于景确实没有法子。 接触于薇本来就是暗中进行的,要是没有宋隐,是万万不能的。 自己如今还占着子莹的身体,带着于薇回赵府,说不定就要连累全家。 林牧见她并无怨怼,也松了口气,笑道,“我们王爷有个法子,就不知道赵姑娘意下如何。” “你说。” “落梅庵不错,离城近,又清净,王爷的意思是送到那里去。” “落梅庵?”于景觉得这三个字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这时扶翠和绿芜已赶到了边上,二人噗嗤一笑,“姑娘还去过呢,就在西郊,离这儿也不大远。” 原来是馨宁在的庵子。 “不对,”于景摇摇头,“固安郡王府的人或许会去那里,认出了她就不好了。” “要不我去见见她,问问她的想法?”于景抬眸,不好意思地瞧着林牧。 林牧避开了她的眼神,浅叹一口气,沉声道,“他们应该是认不出于姑娘了,于姑娘现在恐怕也拿不出主意……” 于景不解其意,疑惑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牧一屁股坐在石凳子上,叹道,“事到如今,我就说实话吧。于姑娘被毁容了,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昨天夜里到现在都不肯说一句话。” “什么?”于景侧着身子,林牧的话她都听清了,可是她不明白。 林牧扫视了四周,接着说道,“昨天我们用一个女囚的尸体乔装送了教坊司,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好好的于姑娘已经面目全非了,被关在柴房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于景瘫坐在石凳子上,泪水渐渐涌出,哽咽着问道,“她受伤了吗?” “皮肉伤,我们也借着这个机会用那尸体伪造了于姑娘羞恨自杀的假象。” “是谁干的?”颤抖的声音从于景的喉咙中吐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第29章 毁容 于景双手握拳,捶打着面前的石桌,被绿芜和扶翠小心按住。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府不能留她做侍女,但凡留下了,老王妃和其他人都会起疑心。”林牧解释道。 “我明白的,多谢王爷。”于景倔强地将眼眶中的泪水憋回去,“能让我见见她吗?” 林牧未置可否,垂眸沉默。 “林牧,你说用了女囚的尸体换了于薇出来,会不会被教坊司的人发现?”于景带着哭腔问道。 “不会的。于姑娘虽然原本是国公府的姑娘,但是入了贱籍去了教坊司就只能从服侍人的小丫头做起,很多时候还会因为身份落差备受欺凌,自杀的也不少。” 林牧的语气带着麻木的平淡。 “更何况,”林牧顿了顿,“她还被毁了面容,教坊司的人并不会在意她,拖出去乱葬岗一扔也就算了。” 短短一席话,听得于景毛骨悚然。 教坊司的灯火繁华,是多少女子的血肉灌溉。 欢天喜地出门的于景,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二人又聊了几句,林牧也该回去了。 她呆愣愣地瞧着林牧离开,自己坐了一会儿,望着佛前的香火燃尽,擦干眼泪起身回府。 她没有进香求佛,她知道佛太远了,看不见人间苦痛。 …… 回府的路上,三人在马车中沉默。 扶翠和绿芜仿佛又见到从前姑娘沉静的样子。 马车吱呀呀地响过,车窗外渐起的热闹打破了沉寂。 永安城的热闹,从来如此。 “姑娘,我下车给你寻些好玩的东西去好不好?”扶翠掀着帘子,指着窗外的小摊。 于景摇摇头:“回去吧。” 无数指责袭来,是她无能,唤不来子莹也护不了妹妹周全。 无意瞥了一眼窗外,于景捕捉到了藏在繁华下的哀鸣。 “那边是什么?台子上怎么有人?” 扶翠和绿芜顺着望去,见闹市一角处,几个年轻姑娘垂着头站在人群中。 扶翠掀开车帘,朝着坐在赶车的小厮指着那群人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小厮会意,扭着脸朝车内回道,“那是教坊司卖人呢!隔着一年半载的,教坊司就会发卖些不听话的侍女出来。” “不过,这次卖人倒是早了些。”小厮补充道。 一听“教坊司”三字,于景眼前一亮,自己掀了车帘子朝着人群中望去,忽见一个个子高挑的姑娘很是眼熟。 “玉竹?”于景脱口而出。 “玉竹是谁呀?”扶翠和绿芜异口同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从前固安郡王府的一个侍女,怎么也在这里面……对了,这些被教坊司发卖的侍女赎身银子多少?” 于景继续在车中问道。 小厮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贵的也就几两,总之超不过十两银子去。” 于景给绿芜使了个眼色,将荷包扔给了随行的小厮,吩咐道:“那边穿螺青小衫的高个子姑娘你给我去赎回来,剩下的银子留着给你打酒喝。” 小厮接过荷包,欢天喜就要去,又被于景叫住,低声交代道:“你等着我们走了之后换身衣裳再去,别说是你是赵府的人。” “是是是!”小厮掂着荷包里的银子,笑嘻嘻地答应跑了。 “姑娘别担心,这些发卖了的姑娘教坊司也不会在意的。”绿芜安慰道。 于景只觉鼻子一酸,泪水盈满眼眶。 …… “吁——”勒马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很快马车帘子就被掀开了。 骑在马上的正是高岑。 “赵姑娘,我们王爷请你去府中一趟。” 于景忙扶住车门:“是于薇吗……”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高岑打断了于景的问话,调转马头引着马车朝广平郡王府驶去。 于景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于薇的千百种面貌撕扯着她这个姐姐的心,一刻也没有平静。 高岑带人,王府一路顺畅,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僻静地。 “好在近来老王妃不在家,还可以瞒过一段时间,”高岑边引路边说,“等她一回来,于姑娘是瞒不住的。” “于姑娘今天开口说话了,说想要见一见赵姑娘,我这才禀告了王爷找到了您。” “于姑娘暂住的院子僻静少有人去,照顾的也都吩咐过不许说出去了。” “我知道,多谢王爷。”于景心神不宁敷衍道:“我明白的,多谢王爷费心了、” 这么说,于薇没事。于景稍稍心安了些。 很快,几人到了一处僻静小院,高岑让扶翠几人留在外面,“于姑娘状态不好,照顾的人也不做逗留。” 说着,伸手示意于景于薇住的屋子。 于景提起步子,却觉得根本迈不动,她迟疑着,一步步靠近掩住的门。 “赵姐姐连你也嫌弃我了吗?别怕的赵姐姐,我脸上包好了,不吓人的。” 屋内,传来于薇的声音。 这个声音像是一根刺,扎透了于景所有的伪装。她瘫软着将身子摔进门去,失声痛哭。 “赵姐姐,我想要见见你。” 顺着声音望去,一张包扎着白色纱布的脸,映入眼帘,“薇薇……是姐姐来晚了,姐姐对不起你……” 于薇伸手牵过于景的手,轻声道,“赵姐姐,我全家都没有了,我昨夜掰着手指头算了一夜,只能想到你了。” “薇薇,我就是你姐姐,我和广平郡王已经说好了,你出来之后不会无依无靠的,你好好听大夫的话……” 于薇轻轻摇头,白色的纱布上渗出点点血迹,“赵姐姐……” 平静了许久的于薇在此刻颤了语调,“我都没有耳朵了,以后怕是听不到话了。” 于景只觉得眼前一黑,勉强撑住,直挺挺地转着脖子将眼神移到于薇耳边,却只看见两坨渗血的纱布。 “是谁?是谁做的?告诉姐姐!”于景全身颤抖,厉声喊道。 她又恢复了麻木的平淡,“赵姐姐,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于薇自小比于景懂事,也会察言观色,许是因为不是正室夫人亲生的缘故。 自知太过激烈,于景强压悲愤,轻声道:“你说,姐姐不麻烦。” “若是还有什么你不戴了不喜欢的首饰,也给我一些。” 第30章 失火 于景万万没想她提这样的要求,先是一愣,又想到她肯要这些身外之物,或许是想通了,也接受了现实,愿意好好活下去了。 随即胡乱地抹了眼泪,攥着于景的手道:“好,你再想想还要什么,只要是姐姐能弄来的都拿了来。” “不要了,够了……” “好,其他的你慢慢想,姐姐这就让人去衣服首饰来。” 说罢,于景三两步踉跄着走出屋子,吩咐扶翠,快速回一趟家,将新做的衣服首饰都给取来。 “咣当!”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再去叩门时,屋子只留下一片死寂。 “赵姑娘你先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宋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院内。 于景咬了咬嘴唇回身望着宋隐:“殿下,您可知道是谁人将我妹妹害成这样?” 宋隐摇摇头。 高岑接过话:“我们人去的时候,于姑娘就这样了,后来她也一直不肯说。” 于景点点头,木然准备跪下:“谢谢王爷,烦请王爷替我照顾好她,大恩大德……” “赵姑娘言重了。”宋隐抬了手,示意于景不要跪,“我救于姑娘不只是因为答应你的缘故。” …… 回到赵府时,小厮悄悄来报说已将玉竹安顿好了。 “夫人可说了什么?”于景问。 小厮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夫人近日高兴,倒是没说什么,就说先安顿着悄悄观察着,不行就送出去。” 晚间,扶翠托人将衣服首饰送给了高岑,于景喝了安神的汤药才沉沉睡去。 外间,扶翠和绿芜悄声嘀咕着。 “这汤药也太灵了吧,姑娘才喝了就睡着了。” 绿芜打发了几个小丫头,悄声道:“姑娘好几日没睡好了,我将安神汤熬得浓了些。” “啊!你给姑娘下药!”扶翠一巴掌拍在绿芜手背上。 “嘘!别吵了!姑娘最近忙着大事,让请大夫来也嫌麻烦。”绿芜悄声说着,手指往床边指了指,“这药是我和孙姨娘讨的,她因为才有身孕也睡不好开了这个药,没事的,她一个有孕的人都能喝的,姑娘就更没事了。” 扶翠还要分辩两句,忽见于景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也止住了嘴,只悄悄拧了一把绿芜背上的肉,疼得她龇牙咧嘴。 扶翠嘿嘿笑了两声,又指着妆台前的窗子低声道:“外面起风了,你去把里间的窗关上,不然把你的安神汤都给吹散了。” 风动树影,夜半至,夜空漆黑没有半点亮。 于景沉沉睡去,恍恍惚惚间似乎见了子莹。 “子莹你终于回来!你终于肯见我了!”于景在梦中呼喊着,张开双臂想要去拥抱子莹,却被她推开。 “你是怪我占了你的身体吗?”于景哭道,“子莹我不是故意的!” 子莹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满眼写着焦急,咬着牙将于景往另一边推。 于景不肯放手,紧紧地抓住子莹的手腕,哭喊着让她回来,可是子莹依旧咬着牙拼命将她推开。 霎时间,子莹身后突然升腾起一阵火光,她似乎用尽了全力从于景手中挣脱开,脸上的焦急终于化作了释然的浅笑。 “小心他们!好好活着,替我,替你!”这是子莹的声音。 “咳咳咳……”于景咳嗽了一阵子,睁开眼时,眼前出现了两张染着黑灰的脸。 扶翠“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姑娘你可吓死我!” 耳畔渐渐传来小厮们的呼喊声和叮叮咣咣的敲打声。 赵府内院走水了。 这个消息趁了宋显允的心意,借着这个由头又来了一趟赵府。 于景听着他的消息就烦,推辞说自己昨夜受了惊吓,下不来床榻,只顾着搬到了薛夫人的院中同住,预备着明天接庭桉。 宋显允无法,只得悻悻离开,又粘赵寂说明日再来探望。 于景拗不过赵寂,第二日勉强见了宋显允,在前厅说了不过几句话就推脱着说头晕,回了薛夫人院中。 “唉,好在你没事,”薛夫人拉着于景的手,擦着眼泪笑道,“原本就说要翻修你那边的院子,前两年硬是被花姨娘按住了,如今烧塌了也好,咱们重新盖。” 于景轻轻靠在薛夫人肩头,笑道:“现在母亲掌家,不似从前了。” “庭桉回来也住在母亲隔壁的院里吧,咱们一起热闹些!” 被烧毁的屋子,原是子莹和赵玉之同住的。 “也好,修屋子的事情也要缓缓,”薛夫人拍了拍于景的手,“王姨娘眼瞧着就要临盆了,现在不太方便。我呀,只盼着那一位消停些。” 于景知道薛夫人指的是花姨娘,不觉出神,想到了昨夜种种,似乎很是奇怪。 火从自己屋中燃起,管家说恐怕是风吹倒了烛台才酿成祸事。 扶翠和绿芜说她们发现失火时,于景在的里屋已经火光大作了,屋门半掩,于景已经到了门前,但是靠在门上没有了意识。 于景记得自己一直在做梦,醒来就见到了扶翠和绿芜,自己是怎么从床榻上到的门上,难道真的是子莹的魂魄救了自己? 那么她说的“小心”…… “怎么了?”薛夫人见于景出神,眼中似有泪光,关切地问道。 于景抬眸,端详了薛夫人片刻,强将悲恸收敛,“母亲,有人要害我。” 薛夫人眉头微蹙,“难道她怨恨我夺了掌家的权利?” 薛夫人家本是商贾,她虽然没有亲自经商,可是嫁妆不菲,陪嫁的黄嬷嬷在庄子上替她打理着,如今也是收入颇丰。 “可是油水最丰厚的厨房,名义上交还了,可是到底还是花姨娘的人把持着,恐怕她是捞了不少好处的。”薛夫人补充道。 赵寂祖上并非大富贵,直到他父亲才考了功名做了官,赵寂原本也只是吏部的五品官,大女儿做了妃子才渐渐有了今日。 可如今贤妃立志要争一争后位,少不得到处打点,需要银子,又因为花姨娘犯错,赵寂这才将理家之权交给了薛夫人。 “我不确定是不是花姨娘,”于景轻轻摇头,“安神汤药是孙姨娘给的。” 薛夫人点点头,“安神汤的事情绿芜那丫头跟我说了,可是这样太明显了,况且……况且孙姨娘一直老实,也不至于要害你呀!” 于景晃了晃脑袋,笑道:“可能是我想多了,一切只是个巧合吧。” “对了,庭桉快到了城门外了吧,母亲您不是说要去迎迎?” 薛夫人知道于景是不想见到赖在前院的宋显允,宠溺地笑道:“好好好,就说咱们莹儿不舒服,最近谁也不见。” 第31章 客人 送走了薛夫人,于景又躺下了,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梦中的子莹和毁容的妹妹。 “绿芜你过来一下,”于景闭着眼睛喊道,“扶翠也来一下。” 吩咐了几句,于景合上眼又睡着了。 …… 阳光在床帐上拐了一个弯。 于景再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庭桉的身影。 “庭桉,你回来啦,”于景一骨碌爬起来,“怎么还悄悄的不说话。” 庭桉凝望着于景,双眼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他伸手护着让于景躺下,“姐姐好好歇着,娘一路上给我讲昨晚上的事,我都快吓哭了。” “幸好……”庭桉将脑袋一探,钻进了于景怀中,哽咽着声音继续说,“幸好姐姐没事,不然要我和母亲怎么活……” 于景噗嗤一笑,摩挲着庭桉的后背安慰道:“傻庭桉,姐姐这不是没有事情吗?” “好啦好啦!”于景拍了拍他的后背,“母亲都没有像你这样哭得收不住,乖……” 庭桉从于景怀中探出脑袋,边擦着眼泪边哽咽道:“母亲见到我就哭了,说姐姐遇了险,这会儿都躲出去抹眼泪了!” 于景看着庭桉的脸,不觉愁肠百结,“下个月庭桉就十三岁了,想要什么礼物?” 庭桉将嘴巴一嘟,抽抽搭搭道:“等我想要了再跟你说。” “姐姐……” “怎么了?是不是不想回来永安的学堂念书?”于景问。 庭桉忙否认道:“倒不是这个原因。只是……我带回来一个人,想要留在家里……” “人?”于景不解。 “唉……”庭桉叹了口气:“他叫做顾辞,才十三岁,是桐州书院里头做洒扫粗活的小哥,以前在书院中就被一些世家子弟欺负……如今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庭桉这孩子像薛夫人,是个心肠软的,从前就听他说过这叫做顾辞的小哥。 “人已经被你带回来了?”于景问。 “带回来,我实在不忍心他一个人流落街头……”庭桉叹了口气,“书院温夫子的儿子瞧不上他,时常带头欺负他……” 于景冷哼一声,“又是这个温夫子!” 上一次就听庭桉说温夫子脾气古怪,没想到儿子也是个不能惹的。 庭桉此次从桐州书院回来另寻书院,起因就是这位温夫子作怪。 “这个顾辞可是自由之身?” 庭桉天真,于景恐怕吃了官司,不由得多问上一句。 庭桉点点头,“他是从前的老院长收留的孤儿,是自由身。” “唉,就怕母亲不答应。”庭桉无奈一笑。 庭桉和于景说了半日,也是打着叫自己姐姐去劝说薛夫人留下顾辞的算盘。 “哎呦,你们两个小鬼悄悄关起门来说什么坏话呢!”薛夫人笑骂着走来。 于景和庭桉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拉着薛夫人坐下。 薛夫人捏了捏庭桉的脸:“你呀!都教坏你姐姐了!从前你姐姐温温和和的一个人,如今倒是越发像你了……” 庭桉一扭脸嘻笑道:“娘说错了,姐姐明明是越来越像于姐姐了……” “好了好了,你小子的主意我也知道了,既然也是受到那个什么温夫子欺负的可怜人,为娘就替他做主了,歇一歇你也该去永安找书院了,也让他跟着你吧!” 薛夫人话里话外是留下顾辞了。 庭桉乐得蹦起身子,握着薛夫人的手:“娘可是见了顾辞!我就说吧,他知书识礼,娘一定也喜欢!” 薛夫人点点头,“我可是交代他了要看着你的!可不能和永安城里那些世家子弟学些坏毛病。” 语笑盈盈间,于景短暂地忘记了横亘在心头的事。 暮色四合,赵府内宅里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 王姨娘生下了一个男婴。 失火的事情似乎被喜悦冲淡了,只有于景暗自挂怀。 绿芜一直有愧,不露声色的暗中查问,终于问到了异常。 “王姨娘身边的侍女霞儿说,花姨娘的屋子里少了好几坛子酒,会不会就是那一晚浇在了姑娘的院子里?” 于景思虑道:“霞儿怎么知道花姨娘的屋子里少了酒了?” “还不是花姨娘身边的丫鬟闹了起来,污蔑是被同院子的孙姨娘偷了。”绿芜回道。 扶翠捏着下巴,眉毛拧成一条绳。 “这两人一嚷嚷倒像是知道咱们查酒,故意说给咱们听似的。依我看,这些鬼鬼祟祟的人就应该拉过去给宋嬷嬷调理调理。” 于景听着扶翠越说越大声,嘘声道:“你再嚷嚷等下宋嬷嬷就来拿你!” 失火后的第二日,于景便问了扶翠和绿芜,两人都斩钉截铁的说房间内的窗的关上了的,烛台也就不可能被风吹倒了。 想来想去,还是被人在墙角浇了酒,故意点的火。 “会不会是花姨娘和孙姨娘一起……想要谋害咱们?”绿芜皱眉说。 扶翠哼哼两声:“那不可能,花姨娘就看不上小门小户出生的孙姨娘。对孙姨娘从来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会一起害人?” “倒是王姨娘……”扶翠若有所思。 “王姨娘生了儿子了,”绿芜笑道,“况且王姨娘历来和夫人交好的,别胡说。” 于景摆手吩咐道:“这次定要好好查,可不能像是之前坠马一样的不了了之了。” “罢了,我出去溜达溜达。广平郡王府那边我这几日去不了了,你们两个多留意些。” 玉竹来了已经好几日了,于景一直没有得空去见一见她。 与其说是忙,不如说是心中忐忑,毕竟她曾是固安郡王府的旧人。 穿过夹道,前面是几个姨娘的屋子,王姨娘身边的两个小丫鬟送着一个妇人出来。 王姨娘才生产完,正在坐月子,是不让人打扰的,怎么还见客? 于景又定神一看,原来是个嬷嬷。 “我就说怎么有人这时候来做客。”于景暗自一笑。 倏忽间,她记起了那嬷嬷的脸。 是固安郡王府的人! 于景满脸疑惑,愣在原地,再抬眼时见王姨娘的屋门已经关上了。 虽然心下疑惑,于景还是还是朝着下房去了。 下房里静悄悄的,外面的小丫鬟们也不见人影。 于景站在外面叫了两声,无人回应。 于是歪着头一看,却见床帘外边伸出一只脚丫,绷得直直的像是在挣命。 “玉竹?” 第32章 下毒 于景只当是玉竹吃了饭后困了,躺在床上睡觉伸懒腰呢,于是提起步子走了进去。 叫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应。 于景掀开帘子一看,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啊”地一声尖叫出声来。 床榻上的玉竹哪是犯困?是实实在在地伸腿挣命呢! “来人!来人!” 于景踉跄着跑出屋子朝着外面呼喊着,“出人命了!快来人!” 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于景强忍着惧怕,又折回床榻前,见玉竹仍旧伸着双手挣扎,指着自己的喉咙,脸上被憋得青紫。 于景稍稍冷静,也明白了几分,知她是中毒了,眨巴着眼睛一点点靠近挣扎着的玉竹。 “别怕……别怕……没事的,你张开嘴巴……” 于景颤抖地伸出手,慢慢靠近玉竹…… 待玉竹吐了一地时,于景已渗出了满身的汗,也伸着脖子捂着嘴巴跟着干呕。 扶翠别着头,轻轻地给于景拍打着。 好在扶翠和绿芜见于景独自出去了,也跟了去,这才找到了这里来。 几个嬷嬷急得团团转,前去请郎中的小丫鬟也飞跑而来。 “姑娘您还是回去吧,这丫头吐了一地了,估摸着郎中再下几次药就无碍了。” 一嬷嬷搓着手弯腰上前赔笑。 于景扭头瞧了一眼玉竹,又扫视了众人几眼,强撑住身子道:“玉竹是我买回来的,老爷夫人也都是知道的,各位嬷嬷仔细着。” 她瞥了桌上的饭,吩咐道::“郎中来瞧了说是什么缘故引得这样的都要仔仔细细地告诉绿芜一声,我晚上是要查问的。” 几个嬷嬷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于景交代完也退出了屋子。 出门时遇见了薛夫人和花姨娘被人簇拥着迎面赶来。 薛夫人忙问怎么回事。 还未等于景开口,花姨娘先说了话: “阿弥陀佛!姑娘这是又怎么了?闹哄哄的恐怕不好,王姨娘那边才生了哥儿呢。” 于景行了礼:“姨娘说的这话正是呢!下房里的丫头中了毒,也不知道是厨房里的人敷衍着不干事,还是有什么人蓄意下毒害人,不盘查清楚可不行。” 话虽如此说,可是于景却没有把握这事是花姨娘做的。 玉竹这样的身份,按理来说不应该下毒谋害。 难道教坊司中有什么事情,或者说从前固安郡王府中有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 但是玉竹并非抛头露脸的大丫头,只是跟在宋显允妾室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就连固安郡王府里也没有多少人认识她,自己也是因为她偶然偷摸地帮过馨月几次才记住她的。 这赵府中应该没有人认识她才是。 正当心神恍惚之际,花姨娘又阴阳怪气地说王姨娘如今仗着有了孩子更加娇惯了,成日家关着屋子,只有自己堂妹派人来探望才见一见。 薛夫人道:“王姨娘才生完哥儿,如今正在养身子自然是不见人的。” “是是是!”花姨娘嘴巴一撅,将手中的帕子一甩,“她堂妹家派来的人尊贵,那可是固安郡王府中的人,不似我们小门小户,人家都不乐意见。” “固安郡王府的人?”于景喃喃道。 花姨娘嘴角一收,“呦”了一声,“姑娘成日家和固安郡王府亲近,也不知道咱们王大姨娘的堂妹妹是世子爷的小妾么?” 于景确实不知,茫然地摇摇头。 花姨娘冷冷一笑,“我们几个挤在一个院子里,什么不能知道!姑娘不肯和我们接触,自然是不知道的。” “那是人家王姨娘低调。”薛夫人一笑,“不肯占势炫耀。” …… 玉竹是吃了不熟的豆角中了毒,幸亏发现及时,保住了性命。 于景独自思索了良久,手中的小勺在白瓷碗中拨弄着殷红的杨梅。 她越来越觉得近来发生的事情像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咱们府里的三位姨娘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若是有什么动作,那些小丫鬟留心着,肯定能发现些细节。” 扶翠摇晃着脑袋分析着,这话倒是提醒了于景。 她问绿芜道:“你向孙姨娘要安神汤的时候,边上可还有人?” 绿芜将手中的活一扔,想了想。 “那日我是和小桐一起去的,我进屋子里取药时少不得跟孙姨娘寒暄,耽误了几句话的功夫,出来的时候小桐正在和王姨娘身边的丹桂说话。” “后面……”绿芜带着愧色的瞧了一眼于景,“我也问了小桐,那丫头说就是闲聊了几句,具体聊的她也不记得了。” 于景眉头一皱:“玉竹那边你得盯住,等她好了你就悄悄去见见她,替我问她几句话。” 绿芜哽咽着答应了,扭过身子擦了眼角的泪。 “姑娘……我……姑娘还肯信任我……” 于景知道她仍旧对自己有愧,起身握住她的手道: “你将我睡不好的事情记挂在心中,又特地找了有孕的孙姨娘讨药,可见是细致的姑娘,只是坏人太过狡猾,利用了这件事,不仅想要害我,还要让你和孙姨娘背黑锅罢了,我可不会中计。” “好啦好啦!”一边的扶翠探出身子,伸手指着绿芜的鼻子道: “你这个小蹄子可别再哭了,你瞧姑娘这夸你也就罢了,顺带这拐弯抹角地骂我不将她放在心里呢。你再哭一哭姑娘又不知道要骂我什么了!” 绿芜“噗嗤”一笑,擦着眼角的泪:“就你这个小蹄子享福,每晚上睡的打呼噜,肯定不知道姑娘半夜睡不着。” 于景见二人如此,心中也高兴,忽又想起梦里的子莹,她大概用她在世间的最后一丝幽魂,从火海中救了自己。 “等会儿扶翠再想法子出去一趟,就说落梅庵那边我们打点好了,等薇儿伤再好些,就可以过去了。” 扶翠答应着记下了。 自从知道广平郡王府不能收留于薇之后,于景便想了法子让落梅庵收留于薇,如今已经准备妥帖了。 “也不知道薇儿最近好不好,”于景眼神黯然叹道,“不过日后去了落梅庵也算是个好去处,地方清净,要是馨宁那丫头……” 第33章 消暑 于景一想馨宁叉着腰骂人的样子,又止住了话,将手中盛着杨梅荔枝饮的瓷碗放下。 扶翠笑道:“于姑娘去了落梅庵,以后姑娘去探望也方便了,若是于姑娘和馨宁悄悄相认了,那毛丫头肯定知道姑娘的好!” “就怕馨宁说漏嘴就不好了……”绿芜上前道。 于景摇头笑道:“馨宁那丫头若是知道她是于薇,定会拼死保护的。落梅庵……终究不是好去处,以后我在留心别的地儿。” “姑娘为着于姑娘的身边人这样打算,于姑娘在天上也可以安心了。”绿芜笑着说。 “是啊,”于景含笑道,“子莹为了于景尽心尽力了,于景难以为报。” 这话将两个侍女说得摸不着头脑。 正自感慨,忽听见庭桉在院中喊了声“姐姐”,抬眸望去,见他正拉着一个矮他半个头的少年跑来。 被他拉住的少年恐长衫落了地,小心地提着衣袖,护在胸前,脚下露出一双带着布丁的鞋,与身上的丝绸薄纱衫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这少年应该就是顾辞了。 绿芜迎了上去,笑道:“哥儿怎么又来啦?” 顾辞见了绿芜迎出去,忙将衣裳一放,遮住了破旧的鞋,作了个揖。 扶翠盛了两碗杨梅荔枝饮放在桌上,喊道,“加了冰的,哥儿等热气散了些再喝。” 庭桉跑上台阶,一边擦着汗一边指着身边的少年向于景介绍。 “这是顾辞,刚刚见了爹了!” 瞧着他这么高兴,想必是赵寂已经答应将顾辞留下做他的书童了。 “这是我姐姐。”庭桉笑道。 顾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抬手就要给于景行礼。 于景起身忙抬住他的手,笑吟吟道:“你和庭桉是朋友,也是我的弟弟,不用客气,快坐。” “爹爹刚才说近日来也不知姐姐看了多少书,他后面要查问的。” 庭桉一句话说得于景后脊背发凉。 子莹是才女,可她于景不是。 敷衍了庭桉几句,于景邀二人坐着说话。 于景见顾辞虽然瘦瘦的,可双眼炯炯有神,面容虽然还未长开,却有几分沉着样貌,完全不似庭桉天真无邪的,满脸稚气的样子。 见于景望他,顾辞将粗糙的双手缩进了宽大的袖中。 庭桉将放在桌上的白瓷碗朝着顾辞一推:“快吃!夏天吃这个冰凉酸甜的最是舒服了。” 顾辞点点头,扭捏着谢过几人,才将眼神落在碗中,漾出满脸的欣喜。 他伸出的手才碰到瓷碗又缩了回去,试探着碰了几次,最终才擒住小勺子,在碗中划拉了几下。 他终究是个孩子。 “你既吃了我的冰饮,我可知道你屋子里有许多点心蜜饯的,晚上我也要吃。”于景逗庭桉。 “是是是,”庭桉起身,恭敬地朝着于景作揖,“晚上就取来孝敬姐姐。” 庭桉这一起身,反而使得顾辞坐立难安。 “在这个院里不用拘束,我和庭桉闹着玩呢,”于景朝顾辞笑道,“只要不上墙揭瓦就行。” 于景的话并没有缓解顾辞的拘谨,他听罢起身又行了礼:“我来了几天了,可是夫人老爷还没有吩咐事做。” “哎呀!让你陪我读书的!现在我还要歇一段时间呢,你别急。” 庭桉按着顾辞的肩,推他坐下。 庭桉将眼神从顾辞身上移到于景脸上笑嘻嘻央求着:“姐姐,我们明天想出去玩,想要你带着我们同去。” “去哪?”扶翠忙问。 “秦河边,”庭桉忙说,“北郊外有一处树荫最好,附近还有小溪,人又少,还可以泛舟。” “我瞧着天儿不错,最近没有雨,河里不涨水的。”庭桉继续缠着于景。 于景心头一动,却没有答应。 往北经过广平郡王府,倒是可以做好多事。 庭桉见于景并未爽快答应又央着说:“我可是求了父亲母亲的,要是姐姐不带我们去,爹又不许了!姐姐,好姐姐,求求你了……” “好吧,不过明天你们二人得听我的话!” 翌日一早,宋显允扑了个空,嬷嬷说姑娘和哥儿一早都出门去了,为防着宋显允黏上来,嬷嬷也含含糊糊地没有告知去向。 几人乘了马车前往,车上摇摇晃晃地带着西瓜、杨梅,预备放在溪水中凉着。 顾辞一路欣喜,瞧着永安说不尽的繁华热闹。 于景悄悄吩咐了扶翠提前去一趟广平郡王府。 不多时,扶翠在前面路口出现,绿芜掀了车帘拉她上来。 “怎么样?”于景悄声问。 扶翠拿着手帕在脸上扇风,喘着粗气叹道,“王爷不在家,林牧他们也不在,我就没有进去。” 于景面上有些失落,点头说:“也好,守门的小厮不知道这件事,你没进去也好。” 绿芜嘟哝道:“这么热的天,广平郡王还出门去做什么。” 两句话的功夫,扶翠也喘匀了气:“我还打听了一下,小厮说广平郡王入宫去了。” “入宫?”于景疑惑。 在她的心里,还以为这位回永安的王爷已经是位闲散富贵王爷了呢。 …… 宋隐今日入宫,是为面圣。 御花园中三两句,宋隐接下了受封为枢密副使的圣旨。 他一如既往谦卑和善,皇帝试探了几次关于下毒的事,皆被巧妙化解。 烈日当空,宋隐握着圣旨出了宫门。 等了许久的林牧摇摇手,凑上前去。 “王爷,您交了兵权,又任枢密副使,陛下这旨意下得妙啊!”林牧低声戏谑道。 宋隐不咸不淡沉了声音:“又是派固安郡王巡防军务,又是封我做枢密副使,不就是让我们两府互相抗衡嘛。” “枢密院虽有调兵之权,却无统兵之重,但是枢密院好听啊,位高权重,说出去也不算是亏待了您,堵住了悠悠之口。” 林牧跟了几步,引着宋隐上马车。 “罢了罢了,枢密使是陛下的人,我这个副使不过是挡着固安郡王的一张盾牌罢了。” 自从知道皇帝趁机给自己下毒,宋隐并已经料到今日。 “王爷,你说……”林牧捏着下巴,仰着的头望着远方,“老王妃这次去江南,会不会给你带回来个王妃?” 第34章 乞丐 宋隐被他这话噎住,握拳抵在唇上咳了两声。 “闭嘴,赶稳你的马车。” 林牧将缰绳一掷,嚷道,“高岑和曾川两个惯会讨巧的,这马夫的活偏偏让我来做!” “他们两个的活你可做不来。” “日头毒辣,快些回府去吧。” 宋隐不理会林牧的酸劲,闭目养神。 天气酷热,好在赵府沾了贤妃的贵和薛夫人的富,家里能随意用冰,就连出行的马车里都放上了小冰鉴。 于景一行人慢慢行至郊外,人也少了。 四辆马车绕着淌着小溪的山脚拐了个弯,就停到了河边的树荫下。 小厮和侍女们早择了平坦的树荫下收拾整理,铺好了垫子和小几,摆上了茶点,熏好了香。 骑来的马儿被整齐地拴在树上,正悠哉地甩着尾巴,吃着面前的草料。 “姐姐,这里怎么样?”庭桉掀开车帘,满脸得意地瞧着于景。 于景环顾四周,见河边一片葱葱郁郁,侍女们或跪或立,安排着茶点小菜,仿若仕女图。 她笑道,“是个好地方!要是等下不来人就更好了。” 庭桉做了个鬼脸和顾辞一同跑开了。 于景回头吩咐了跟随着的绿芜和扶翠道:“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你们也别拘束着,去玩吧。” 她心中有事,远远地坐在树荫下摇着团扇,不禁想起从前和祖母、娘和妹妹也是这样在树荫下纳凉垂钓的,哥哥总是偷偷躲在树上吓几人一跳,然后被爹爹训斥…… 扶翠没有这些烦恼,早就和两个小侍女提着西瓜跑到远去的溪边,准备将西瓜扔在水里泡着。 绿芜坐在于景不远处,视线留在垂钓的庭桉身上。 “啊!”三声短促的尖叫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于景猛然循声望去,见扶翠拉着两个侍女正往回跑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圆滚滚的西瓜。 “向明,快去瞧瞧怎么回事?”于景起身招呼着跟来的小厮。 向明没跑出去几步,就听见扶翠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不好了!姑娘……那边有乞丐……身上还绑着……绑着好些木头……” 绿芜听罢,忙拦住了于景,指着几个围着钓鱼的小厮命道:“你们几个跟着一起去瞧瞧。” 交代完毕,又朝于景道:“姑娘,咱们在这里等着吧。” 庭桉和顾辞闻言,也站起身。 顾辞犹豫着向于景请求道:“姑娘,我稍稍会些把脉的功夫,我去瞧瞧吧。” 几人未来得及拦,顾辞已经大步向前去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小厮们便步履轻快地回来了。 向明行礼道:“少爷,姑娘,那是个打柴的老农,耐不住暑热,又因肚子饿晕倒了。” “人现在怎么样了?”于景端过几盘点心递给向明,“你去拿给他吃下吧。” 说着又朝绿芜撑开手掌,解开荷包拿了几两碎银子递给了向明:“拿去给他吧。就说那些柴我买了,大热天的也不容易。” 向明接过,命一小厮飞奔而去。 顾辞回来悻悻地坐下,也不垂钓了。 于景上前笑问:“可是吓着了?” 顾辞勉强一笑,没有回答于景,反问道:“老农惊扰了姑娘的雅兴,姑娘不恼吗?” 于景甚是疑惑,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我并不觉惊扰,只是庆幸他没事。” 顾辞沉默了片刻,淡声说:“天下尽是可怜人,姑娘帮不完的。” 于景释然一笑,“帮一个是一个吧。” 于景重新拾起了团扇,想起了从前的白应卿。 眼前的少年和他如此相似。 “姑娘,所以像我们这种人……”说了一半的话在顾辞喉咙中哽住,他垂下了头,止住了话。 “顾辞,你别多想,做好你认为对的便好。” 于景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辞自嘲一笑,抬头眺望着群山之外:“小鸟再勤奋也只能被大鹏嘲笑,一辈子在蓬蒿间翱翔,最后被柴火压垮。” 于景轻吐一口气认真地盯着顾辞的脸。 “小鸟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大鹏不会嘲笑他,如果大鹏因为小鸟努力过了但依旧只能在蓬蒿间翱翔而嘲笑他,也就不配做大鹏了。” 顾辞收敛眼神,盯着于景露出一抹浅笑。 “如果有人嘲笑小鸟,就啄他的眼睛。” “嘿,上钩了!”庭桉在不远处提起了鱼竿,轻快地朝着于景扬了扬。 沿着他们来时的路,一阵喧嚣渐渐传来。 一顶六人抬的轿子缓缓停下,身后乌泱泱的人从跟随的马车里抬下东西,正往于景这边来。 “去去去……”两个小厮模样的飞跑而来,喊道,“这位置我家小爷看上了,你们去别的地!” 庭桉将手鱼儿摘下来放在桶里,撸起袖子走上前去:“敢问是谁家的爷将这地买了下来?” 小厮冷哼一声,口中依旧嚣张:“敢问几位是谁家的公子小姐?在下的主子是秦大爷!” “秦大爷又是谁?”庭桉又冷冷反问。 两个小厮相视咧嘴一笑,不屑道:“满永安还有哪个秦大爷!当然就是户部尚书秦大人的大公子咯!” 户部尚书秦昭府上六代为官,其祖父和父亲,一位曾任宰相,一位副相,可谓名满永安。小厮口中的秦大爷便是秦昭的大儿子秦渡。 于景听着小厮的声音,越来越耳熟,抬眼搜寻扶翠,两人四目相对,顿时想起了这小厮是谁。 这位秦大爷大约就是在教坊司中调戏自己的秦公子。 “庭桉,既然人家看上这里,咱们收拾着去别的地吧。” 于景拉着挣扎的庭桉就要转身离开。 扶翠也明白了,招呼着小厮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秦公子已经摇晃着身子来到了不远处,正一手捏着一个美人儿薄衫下的手腕,一边朝着几人走来,扯着嗓子道:“怎么还不麻溜的给爷走!磨磨蹭蹭的。” 抬眼闪身的瞬间,秦渡也注意到了身着淡藤紫色织花软烟罗纱衣,云鬓间簪着两朵蔷薇的于景。 第35章 调戏 于景热烈明媚。 子莹长的一张温婉的鹅蛋脸,细眉带愁,眼眸细长柔美,鼻尖小巧精致,只有一张唇带着几分倔强的气质。 从前别人总说于景艳冠群芳,其实子莹更带淡雅幽芳。 如今于景的灵魂寄居在子莹的身体上,二者合一,虽不是倾国倾城,也更添了别样的娇憨。 “咦,”秦渡将眼睛一眯,提着鼻子好似嗅到了于景发髻上的蔷薇香,戏谑道:“这位小娘子……我见过……” 扶翠心虚,恐他想起教坊司一事,忙拉着于景避到小厮们身后。 庭桉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想要上前去理论,却听见一个带着酸的声音从秦渡身边传来: “哼,略看见平头正脸的,您都见过。” 秦渡绕过身边的美妾,依旧追着于景就要看,被庭桉拦住,呵道:“秦公子自重!我们虽是小门小户,到底也是贤妃娘娘母族姊妹!” 秦渡嘿嘿一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府!” “罢了罢了!”秦渡知固安郡王府世子宋显允一直倾慕赵家姑娘,于是找补道:“小爷我也不是世子爷,不喜欢娇滴滴的才女。” 身边的美娇娘将帕子朝着秦渡胸口一甩:“您左一个漂亮美人放在屋子里,又一个黄花闺女带回家,满院子都是姬妾,什么不喜欢?” 秦渡见吃醋的美娇娘甚是可爱,也揽着她的腰哄着。 美娇娘也借着宠爱提高了音调嗔怪道:“你瞧瞧你屋中那些,哪一个是好相处的!见你今天只带我出来,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于景本已躲开,忽听见秦渡小妾这一番话,倒是令她如梦方醒,将近来所遇所见细细串联了一番。 两拨人也算是相安无事,太阳扭过脸去,于景也准备着回家了。 秦渡虽然跋扈,但也分得清轻重,自知道今天算是得罪了宋显允的心上人,于是悄悄派人去送了给他送了信,算是卖了世子一个人情,好叫宋显允以后不要追究自己。 见宋显允又屁颠屁颠赶来,于景这一次令人意外的给了好脸色,就连宋显允也惊着了。 临回府时,于景对于宋显允要送自己回家的好意也不推辞,反而朝着绿芜道:“既然世子爷抬爱,就劳烦世子了。” 三言两语说得宋显允如踩了棉花,全身轻飘飘的,凑着脑袋在帘子外面叽咕个不停。 于景坐在马车里不愿理会,闭目养神筹谋着计划,只待回到家中演一场好戏。 …… 赵府前厅,几个嬷嬷拉住了扶翠,张望着厅内谈话的宋显允和于景,满脸不可置信。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 扶翠嘟着嘴悄声道:“姑娘不知怎么转了性子,今儿个对世子爷温和得很呢!” 于景的这一反常举动引起了府内上下的惊诧,不多会就传到了后宅。 回到薛夫人的院内时,玉竹已等了许久,一个劲地叩谢于景的再造之恩。 于景遣散了众人,命绿芜和扶翠在门外守着,拉着玉竹坐下:“我有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姑娘吩咐就是了,奴婢知道的一定说。” “在教坊司中,你可见过原定国公府于家的三姑娘于薇?” 玉竹摇摇头,忽又点头道:“奴婢隐约见是见过的,只是她去到教坊司之后就一直……一直被关着。” 于景按捺着内心的狂乱,吐了一口粗气:“你可知道在教坊司里谁和她有仇?” 扬高的语调吓了玉竹一跳,她忙跪下哭诉道:“奴婢在教坊司中一直是服侍人的,很少见到于姑娘,她被毁容自杀前……奴婢正要被卖出来,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于薇渗血的面庞浮动,惹得于景心颤,“那你好好想一想,教坊司中能有谁能知道于姑娘的事情。” 冷了玉竹几天,于景还是没有得到关于于薇毁容的答案。 “姑娘……我……”,玉竹跪在地上,已泣不成声,“我有一件关于于景姑娘的事情想要告知姑娘……” 在玉竹声泪俱下的描述中,固安郡王府给于景下毒的事情被证实。 “就这些吗?”于景语气起伏。 对于自己被下毒一事,馨宁早有怀疑,只是那时候自己家中接连变故,早已心如死灰不想在挣扎。 玉竹抹了眼泪点头道:“奴婢就知道这些。” “教坊司的事情……”于景目光扫过玉竹,“你再仔细想想。” 玉竹眼神黯淡,行礼告退。 安顿好了玉竹,扶翠跑来回禀:“王姨娘身边的霞儿来了。” “请进来。” 于景冷冷坐回椅子上。不一会儿,就见霞儿脸上强挤着笑容走了来。 于景起身笑问:“可是姨娘有什么吩咐?” 抬眼间,于景觉察到霞儿笑靥后似有隐隐地掌印。 霞儿被这么一看,忙将手中捧着的盒子一掀,顺势别过脸颊去笑道:“姨娘说今儿得了些上好的燕窝,想着姑娘近来受惊不顺,让我送些来给姑娘用。” 于景笑道:“姨娘才生了弟弟,我见姨娘屋中时常关门,想着姨娘尚在月子中,也不好去打扰,不曾想姨娘竟还记挂着我。绿芜快收了起来” 绿芜接过盒子,“今日姑娘和小爷出去了一趟,路上遇见铺子也买了些东西说要给几位姨娘送去,可巧姨娘就派你来了。” “倒不必急,”于景一笑,转眼瞧着霞儿道:“之前世子赠了许多东西给我,我晚上找几件给姨娘送去,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了姨娘坐月子?” 霞儿摆手笑道:“姑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姨娘说了,姑娘若是肯去,随时去就是了。” 说了几句,霞儿退下。 “那丫头又被欺负咯。”扶翠挤在于景身边,瞧着霞儿孤零零地影子被灯笼拉长。 “霞儿伶俐,却是外头买来的丫头,王姨娘身边的春喜和春桃总是欺负她。”绿芜上前说。 于景不接话,径自走进屋中,此时她的脑海中还在翻涌着玉竹方才所言。 这丫头原本固安郡王府是一个二等侍女,于景身死后一个月,宋显允新添了王瑶为妾,她便被拨过去服侍了,也在和云娘的侍女相处中,渐渐听说了固安郡王府从前给于景饭菜中下毒的事情。 后来玉竹因有几分姿色被王瑶嫉恨,不顾固安郡王府的规矩悄悄将她卖到了教坊司。 玉竹本性不坏,于景家道中落时,她欺负于景算是少的,这才让于景记住了这丫头。 可是教坊司一事,她宁愿用固安郡王府谋害自己的事情偿还恩情也不愿意说毁了于薇容貌的人是谁。 真是叫人疑惑。 第36章 姨娘 灯火一晃,于景抽回思绪。 “绿芜,你明日叫向明去教坊司打听个事,银子我出。”于景嘱咐道。 “等半个时辰后扶翠叫我起身,我去探望王姨娘。” “太晚了,王姨娘恐怕歇下了吧?”绿芜有些不解。 扶翠看出了门道,推了推绿芜,悄声说:“姑娘这是要试一试王姨娘?” 于景并未作答,轻叹了口气:“广平郡王府那边有没有消息了?” 扶翠和绿芜相视一望,嘟哝道:“暂时还没有。” “不过姑娘别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扶翠低声安慰着。 “罢了,”于景歪在榻上,将帕子盖在眼睛上,“先解决眼前事吧。” 月静风停,薛夫人房中的烛火都灭了,于景才出了院子。 王姨娘一身家常衣服半躺在榻上,边上的乳母正抱着新生的孩子喂奶。 王姨娘的大女儿月儿已经睡下了,见于景前来,揉揉眼睛爬了起来,嘟哝着叫了几声姐姐。 于景摸了摸月儿的头,蹲下身子凑到她耳边温声细语:“月儿,乖乖睡下吧,明儿扶翠姐姐给你送好玩的东西。” 粉妆玉琢地月儿让于景想起了于薇小时候,也是这样叫自己姐姐。 “姑娘来啦,快进来。”见于景来,王姨娘连忙起身迎来,两人寒暄了几句。 “听说你今儿出去啦?”王姨娘笑问,又觉不妥当,找补道,“如今瞧着姑娘越发开朗了。” “你随意坐着,我身上还不大好,就歪在榻上吧。”王姨娘坐回了榻上。 “是我打扰姨娘,姨娘自便就是了。”于景笑道。 接过霞儿端上来的茶,于景抿了两口,又回了王姨娘不经意问出的问题,道:“姨娘怎么知道我今日出去了?” 于景略顿了顿,“磨不过庭桉赖皮,陪着他出去了一趟。也是因为之前我院内失火一事,庭桉有心,要拉着我去散散心。” 王姨娘拢了拢头发,点头道:“出去散散心也是好。” “姨娘可是也听说我今儿招待世子的事情?”于景满脸轻松,瞧着王姨娘。 王姨娘莞尔一笑:“瞒不过姑娘去,我正疑惑这件事呢。” “姨娘消息灵通呀?”于景止住了脸上的笑意,“在后宅中也知道前厅的事情。” 王姨娘面色一沉,又忙笑道:“我也是听小丫头说的,这些丫头一个个瞧着你以前对世子是瞧不上的,如今……” 还未等王姨娘说完,于景抢过话头,嫣然一笑:“如今不同往日了。” 霞儿在侧做着小衣服,耳朵却仔细听着二人的对话。 王姨娘挺直了身子:“怎么姑娘是转了性子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常来姨娘这里,姨娘想必是知道他的想法的……” 王姨娘心头一沉,面上也怔怔的,赵寂想让女儿高攀的心思她怎么不明白。 要不是固安郡王夫妇看不上他们赵府,恐怕宋显允早已经登门提亲了。 片刻,王姨娘才回神道:“我有个堂妹妹是世子爷的妾室,我听闻王府里头规矩大……” “哦?这倒是头一次听姨娘说,”于景浅笑着盯着王姨娘。 “姑娘从小就受老爷夫人疼爱,就怕应付不来王府的那些人。” 王姨娘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神色有些勉强。 于景并不接话,反而笑问,“昨日路过这边院中,看见个脸生的嬷嬷穿着打扮很是贵气,是不是姨娘堂妹妹身边的人?” “昨儿倒是来过,听姑娘这么一说恐怕是那个嬷嬷。” 王姨娘接着解释:“我堂妹妹听闻我生了孩子,叫人送些东西来给我的。也是我之前回了娘家,才见了这位不远不近的堂妹妹,才知道她是世子爷的屋里人了。” “那嬷嬷最近来的是勤些,也不过是送些东西,我想着姑娘定是得了世子爷送的好的,就没有给姑娘送去……” 解释太多,越发掩盖不住王姨娘的心绪。 于景屋子起火的事,是她与这位才堂妹妹里应外合做下的。 王姨娘出身不高,虽然得宠爱,但是总被花姨娘欺负着。 前不久回娘家才得知族中一位堂妹妹做了宋显允的妾,二人也算是攀附了权贵,也就此有了交集。 她那位堂妹妹可不是安分的,早听闻宋显允对赵府姑娘倾慕已久,自持着得了宋显允几日宠爱又怀了固安郡王第一个孙儿在腹中,便渐渐生出了歹心,想着断然不能迎娶这位赵姑娘入府的。 于是王姨娘的堂妹妹三番五次的劝说王姨娘,说若是事成了必报答,帮着提携她所出的孩子。 王姨娘禁不住诱惑,那一日又听闻绿芜向孙姨娘要了安神汤,于是心一横,让人偷偷在于景屋子外点了火。 于景瞧着王姨娘的样子,心中已明白了:“姨娘脸色不好,想必是应该歇息了,等姨娘好些再来陪您说话吧。” 王姨娘木然地点点头:“今日确实有些乏累了,你也早些歇下。” 月光苍白,游廊空空荡荡。墙外隐隐约约的狗吠惹人心烦。 “姑娘怎料到是王姨娘不是花姨娘……”扶翠打着哈欠悄声问道。 于景只觉内心荒凉,半晌才答:“我如今唯有的一点价值,便是宋显允那浪荡子的倾慕,想一想这一点触动了谁的利益,就能顺着理清楚了。” “花姨娘有贤妃娘娘这个荣耀,足够她耀武扬威了,哪怕是我真做了世子妃,到底还是矮着一大截的,她只会趾高气扬,不必这样。” 扶翠嘟哝道:“那花姨娘以前还给您的马儿下药呢……那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于景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孤月,没有回答。 “扶翠,我不能嫁给宋显允。” 良久后,于景才淡淡说道。 因为这个原由,于景不得不计划着,哪怕这个计划有损声誉。 “我明白的。”扶翠挽住于景的臂弯,狡黠一笑,“姑娘交代的事情,我都交给了靠得住的人去办,料定他们也想不到这是姑娘做的。” “那个白应卿诓了姑娘一次,幸亏有惊无险,那才是真的有损声誉!幸亏广平郡王……” 于景掩面咳嗽,扶翠止住了往下的话。 她所言,所指正是二人女扮男装混入教坊司那一次,这件事尚还瞒着绿芜。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于景转过话题,“霞儿那丫头,你给我盯着些……” 第37章 小道 子莹还在这一副身体里时,就厌恶宋显允,相信就算是她芳魂尚在,也会理解于景作为。 绿芜自然也是识得于景所指,眉头微蹙,低声道:“姑娘月初也见了沈姑娘……她因为劫持一事都被退婚了……人言可畏啊姑娘。” 于景握住绿芜的手,解释道:“正是沈姑娘的事情给了我启发,明日我约着高家姑娘去瞧瞧她,为了这样的男子实在不值得。” “正是呢!”扶翠附和道,“有福的女子不去无福的人家!” 绿芜似懂非懂点点头,于景并非全然不为子莹或者说自己今后的声誉的考虑,只是事从权宜。 固安郡王妃很是宠溺宋显允,保不齐宋显允软磨硬泡说动了固安郡王妃夫妻,那赵家一定会高高兴兴的将自己再次嫁入那个牢笼。 翌日一早,广平郡王那边传来了消息,落梅庵那边也办好了。 “向明那边一早便去了,没得着什么消息。”扶翠边整理着于景的衣服,边悄声回复道。 于景抬眼,瞧着镜中的扶翠,疑惑道:“这就奇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许是教坊司中瞧着于姑娘失了势,都不在意吧”扶翠道。 “算了,”于景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春辰描边的上襦下,一袭莺儿色提花软烟罗的裙摆婀娜生风,银红的软纱披帛轻盈地环在臂弯处。 “我这一身会不会不好?”于景皱起眉头。 扶翠笑道:“今儿是借着去报恩寺泛舟赏荷的由头出门,不打扮得娇艳些恐怕夫人还不信呢。 ” “也罢。”于景移过眼神,“今儿我也高兴。带过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扶翠指着外面影影绰绰地身影,笑道:“绿芜办事姑娘就放心,断不会短了于姑娘的。” “今早上倒是不见庭桉?”于景透过小窗,眺望着空荡荡的院内。 “一早起来就说午后有雨,就和顾辞出去了,说是去瞧新学堂了。” 于景抬起头,只见日头毒辣,不见一丝云彩,嘟哝道:“这天哪里像是要下雨的!” 落梅庵中宋隐已等了许久,于景这才乘着林牧接应的小马车到了落梅庵中。 跳下马车,林牧白了一眼宋隐,嘀咕道:“这么个大热天,差点热死我了!” 宋隐抿嘴一笑,不理会林牧,这次自己就带了三个人出来,还有两个是为着于薇收拾的侍女,这些苦累的活就全交给了林牧。 “赵姑娘怎么没叫侍女陪同?”宋隐见于景一人跳下马车,上前问道。 于景垂眸一笑,带着些许羞涩,“我这次是借着去报恩寺赏荷出来的,侍女们留在报恩寺里了。” 宋隐点点头,道:“于姑娘安顿下了。你们二人说说话吧,我在外面。” 推门而入,房间干净清爽,于薇面上的纱布仍裹着面容,可见了于景还是有了些许笑意,迎了出来。 二人握着手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于薇这才有了些困意,喝了药躺下了。 “以后我每月会来几次陪你,你宽心,”于景摩挲着于薇的背,“若是……” 落梅庵中,有大半的女子都是被城中大户人家厌弃的无关紧要的侍女或姨娘,从前的庵主仁慈,收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子。 “这里保不齐会有人惹是生非,庵主那边的王爷也打过了招呼,时常也会派人来探望,这些人也难欺负你的。” “若是……”于景酝酿了许久,“馨宁也在这里……” 于薇听到“馨宁”二字,倏地坐了起来,问:“馨宁!她还活着!” 于景抿唇点头,“固安郡王府放了她条活路,只是你们都要记着,别让人知道是旧相识”,她凝望着于薇的眼眸,“你们两个都容我些时间,我定会想法子就接你们离开。” 于薇眼中泪水转了个圈,终还是憋了回去。 “薇薇,教坊司中伤害你的人是谁?” 于景的问题悬在半空中。 半晌,于薇才淡淡道:“赵姐姐是偷偷来的吧,姐姐先回去吧。” “到底是谁?”于景又问。 于薇叹了口气,没有要说的意思:“赵姐姐我乏了。” 于景瞧着廊下晃荡的人影,也知来日方长,也就不再逼问,退出了屋子。 “赵姐姐,谢谢你。” 身后,于薇的声音传来。 见于景出来,林牧忙迎上来:“赵姑娘这下可安心了?” 于景哪能放心,朝着宋隐行礼:“多谢王爷。” 宋隐当然看出了她面上的担忧:“赵姑娘,这落梅庵中的庵主是我府上的人,姑娘放心。” 于景满脸疑惑,眸子撞上了宋隐。 “那太好了,”于景浅浅一笑,“我还担心她和馨宁都在这里吃苦呢,提前又是送礼又是捐钱地打点了许久!” 宋隐收敛了笑意:“于姑娘有你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上天对得起她了。” 于景自然没听清宋隐的浅叹,匆忙告辞,准备回报恩寺去。 宋隐抬腿正要相送,却被林牧在后头伸手死命一推,幸亏功夫没有被废,伸手握住了墙壁,定下了脚步。 可是鼻尖还是嗅到了于景发髻上的清香。 于景也觉有人,侧身闪过,加快了步伐,退让到一边。 “我瞧着今日王爷随从少,也不必麻烦林公子送我回去了……”说着,低头一瞧自己的装扮,也不好说借匹马儿骑着回去了,半句话断在了口中,没有说出来…… 此时,身后林牧道:“赵姑娘,我们王爷说送您回报恩寺去!” 宋隐回眸瞪了林牧一眼,迅速收回眼神,向推辞的于景说:“听闻报恩寺后山的莲池不错,本王也想要前去一观。” 于景听罢,也不好再推辞,二人上了马车,回到了报恩寺。 车夫递上了腰牌,小马车直抵后山。 “王爷,这是条小道,马车上不去。” 帘外的车夫回道。 “王爷,我就在这里下去吧,您先回去,”于景掀着车帘,“穿过那一片竹林就到莲花池了。” 宋隐抬眼望去,竹林不远处已见了一片莲池,回眸间竹林深秘,弯曲难行,恐怕不安全。 “赵姑娘,还是本王送你过去吧。” 说罢,又挑了后头的帘子瞧着林牧半响没有跟来,便吩咐车夫道:“你找个地方停了马车,候在这条道上,遇到林牧让他快些赶来,到报恩寺后山的莲池边寻我。” “不必劳驾王爷了,我自己去就行。”于景忙上前推辞道。 宋隐率先走上前:“无妨,安全要紧。” 林深蔽日,散了暑热。乌云四合,顿时雷声阵阵。 第38章 避雨 “要下雨了?”于景撑开手掌仰起头,低声朝着前面的宋隐说道。 “嗯。” “唰——”一阵疾风裹着骤雨,劈砍在竹林间。 于景将手臂抬起,挡在额前,“王爷,您担心脚下湿滑。” 林深路窄,宋隐长年行军,自是无碍,可怜于景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他身后,走得踉踉跄跄。 正当于景狼狈时,忽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抬起。 “前面莲池边有块平缓地,瞧着能避雨。”宋隐隔着衣服抓住了于景的手臂,引着她向前。 风雨迎着头面撞击而来,所幸被密林遮挡,又因高大的宋隐在前挡住了大半,于景接下来的路好走了许多。 不多时,雨势渐小,莲池也摊开一角。 “王爷,咱们在这里歇歇吧。”于景扫眼瞧着二人带着狼狈,试探地问宋隐。 赏莲的人众多,如果二人单独回去,被有心人撞见恐怕又要生出闲言碎语。 宋隐回身,将抓在于景手臂上的手掌松开,瞥见眼前人裙摆处已是染了许多泥污,心中明了,便道:“也好。” 于景闪身躲在树下,指着远处道:“公子小姐们都在那边泛舟赏莲,很少有人来这边。” “不过现在下雨了,我远远瞧着没人,想是避雨去了。”于景踮起脚,远远地眺望着。 虽说如此,但是今日的雨下的急,保不齐赏莲泛舟的公子小姐就在边上避雨,还是等等再说。 见雨中无人,宋隐走到莲池边,背过身去,“赵姑娘先自便,我们先在这等着林牧来再过去吧。” 于景会意,来到莲池边清洗着裙角的污渍。 雨丝成网,芙蓉出水,人影惊起了绿蛙。 “呃!”一声低沉的惊愕被短暂地宣泄后戛然而止。 于景扭过头,看见宋隐身子退了几步,山岚色的湿了一大半的襕衫袖子半抬着,挡在自己脸侧。 见宋隐剑眉压在眼头,似有慌张,于景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见水中的莲叶上坐着一只绿色的青蛙。 于景这才知道,宋隐竟然怕青蛙,抬眼瞧着他身材巍峨,止不住“噗嗤”一笑,引得宋隐向她看来。 “水边湿滑,王爷在竹子树下避雨吧。”于景给宋隐留了面子,轻快地说道。 “嗯……”宋隐握拳抵在下巴上,挪着步子退向竹子,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小孩,眨巴着眼睛朝着水池边张望。 风静,雨未歇,窸窣的雨顺着竹叶缝隙洒落,比之前的骤雨更能湿衣,小道尽头仍不见人影。 于景弯腰踮脚,伸出手够向两片硕大的莲叶。 “赵姑娘……你这是……”宋隐声音中带着急切。 于景抿嘴一乐,“王爷放心!” “这雨淋淋漓漓地浇着人难受,我摘两片莲叶做伞!”说话间,两叶硕大的莲叶已被于景拿在手上,朝着宋隐小跑而去。 “这一片给您!”于景撑着莲叶做伞,一手将另一片莲叶递给宋隐。 宋隐下意识一躲,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抖,“我不必了。” 于景提溜着莲叶梗在手中甩了甩,笑道:“王爷放心,这两片莲叶长得高……” 话说到这里,于景顿了顿,“鱼儿呀……什么的肯定是碰不到它的。” 宋隐将信将疑,此时身上的已渐渐湿了,于是试探着伸手接住莲梗,却不防被上面的刺扎了一下,“唔”地一声后慌忙撤了手。 于景还未来得及撤手,忽闻宋隐疾声道:“蹲下!” 说罢,宋隐顺势弓下了腰。 于景被一震,慌了神,呆立在原地。见宋隐弓着身子,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将宋隐未接住的莲叶反过来扣在了他的头上。 “轰隆!”惊雷大作,直起身子的宋隐和于景四目相对。 于景望着宋隐头上扣着的莲叶上水珠滴落,顺着他硬朗分明的下颌线滚落到修长的脖颈上。 略侧着头,能看见宋隐的后颈还未褪去疆场的风霜。 见面前人呆呆地看着自己,宋隐喉结微动,欲言的话又被重新吞入喉结,牵引着脖颈上的肌肉微颤,那一滴水珠,也便沉沦不见了。 宋隐后退了半步。 于景这才知失神,喃喃道:“嗯……这样直接扣在头上更轻便了……” 她忙将自己撑做伞的莲叶也扣到自己脑袋上,“瞧!都不用举着了……” 于景忽觉自己脸上一热,垂落眼神,别过身去,干笑两声。 气氛微滞。 “哈!”爽朗的笑声透过林间,“原来你们跑这快!” 二人齐齐循声望去,是林牧和两个侍从举伞赶来。 “胡闹!”宋隐侧过身子低声道,顺势摘下了顶在自己头上的莲叶。 “快些过来,送赵姑娘回去!” 林牧道:“在落梅庵交代了几句,没想到王爷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诶,”林牧头一偏,指着宋隐手上绿油油的莲叶,又瞅瞅于景头上顶着的叶子,“噗嗤”一笑。 “原来是急着摘人家报恩寺的莲叶扮青蛙啊!” 几人正说笑着,林牧忽抬头向路尽头瞧去。 “像是赵姑娘身边的侍女来了。” 于景也忙眯着眼睛望去,见远远的似是扶翠跑来,于是行礼告退。 谁知才迎上几步,又见了府中的小厮也跟了上来,于景这才发现不对劲。 “姑娘,原来你跑到这里避雨了。”扶翠握住于景的手腕,脸上朝着身后的人努嘴。 “家里来人了,说老爷在家发了好大的火!要即刻带姑娘回去!”扶翠低声道。 赵府正厅中,薛夫人满脸担忧,赵寂闭目而坐,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见几位姨娘垂立在廊下,静悄悄地不发一言,于景行过礼去忐忑地走向厅内。 “快些进来跪下!”赵寂怒音传来。 于景还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也慌了神。 “父亲、母亲”于景怯生生地上前去跪下,见赵寂身上仍穿着朝服,头上还罩着官帽。 赵寂素日性格软些,今日不知道为何发这个大的火。 “你今日又去做了什么?”赵寂睁开眼睛,瞥了于景一眼,又闭下。 于景回来的路上留意向小厮们打听也没有问出什么,回来见廊下王姨娘面色稍有得意,估摸着是她不满自己的试探给自己使了绊子。 难道,是自己救助于薇的事情被发现了? 第39章 家宴 “今日去了报恩寺。”于景小心应答着,“女儿想着报恩寺的莲花开了,想采些回来给父亲母亲赏玩。” 自己前去落梅庵中见于薇的事情,只有绿芜和扶翠两个贴身侍女知道,为遮掩着于景不在的事情,两人假意泛舟采莲,已经装好了满满一篮子莲花回来。 “哼!”赵寂将自己头上的官帽一取,重重地掷在面前的案上,背手起身踱步。 “老爷,”薛夫人站了起来,“子莹今日出去的事情,确实同我说过,报恩寺的莲花开了,是我叫她顺道采些回来的……” 赵寂袖子一甩,瞥了瞥于景,又瞅了瞅薛夫人,两手一摊,低吼道:“奇耻大辱啊!” 薛夫人不明就里,满脸惊异,半张着嘴巴愣在原地。 于景听闻赵寂所言,心中却稍稍放下心来。 “父亲这话,女儿不明白。” “不明白?”赵寂伸出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于景,“你……你气死我了!” “女儿一直养在闺中,老爷你这话……”薛夫人反应过来,低声垂泪道。 赵寂摆手叹道:“算了,算了……”顿了顿,才又厉声道:“来人!还不快扶姑娘回屋中去!” “以后……”赵寂颤抖的声音传来,“以后让姑娘少出去惹些是非!” 于景暗舒一口气,同着扶翠她们回了屋子。 赵寂所说的奇耻大辱,与其说是斥责自己的女儿,倒不如说是对于自己的自嘲。 今日上朝,固安郡王巡防军务回来了,二人遇上,固安郡王便出言讥讽赵寂,称他纵容自己尚在闺中的女儿引诱自己的儿子。 这三两句话直戳了赵寂这几个月来的算计,也算是直接宣告了自己的女儿是做不成世子妃了。 这才让赵寂如此大发雷霆。 夜深,孤月悬天。 “姑娘早些歇下吧。”绿芜放下帘子。 “夫人那边怎么样了?可歇下了?”于景问道。 绿芜叹道;“夫人哭了一阵子,现在勉强睡下了。” 于景点点头,躺下身子。 “姑娘……您何必……”绿芜欲言又止。 于景释然一笑,“宋显允死皮赖脸的缠着我,非得我自己败坏了名声,他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娘才不至于真的遂了他的心愿,让他娶我进门。” “可是眼下外面都传遍了,说姑娘……”绿芜别过头去,止住了言语。 “这些话就是我自己让阿程传出去的,有多难听我自己知道。” 自己当初女扮男装去报恩寺找白应卿,随行的就是阿程。 “好在冷眼瞧着阿程,这小子倒是嘴皮子严实得很。”绿芜笑道,“姑娘信任他,他也能办好事情。” 绿芜的话提醒了于景,“王姨娘那边,你盯着了吗?” 绿芜会意,笑道:“姑娘放心,那丫头确实机灵,也能看清楚局势。” 于景轻叹一口气,“要是今天我失了势的样子被她瞧见,搞不好要反咬我一口。” “这个姑娘放心。” 阿程的话,再加上落梅庵中的馨宁对自己的辱骂,再加上自己几次与宋显允大张旗鼓的相遇,这些已经足以让固安郡王妃厌恶自己了。 “那要是宋显允还来纠缠怎么办?”绿芜探头问。 于景深知,固安郡王妃的脾气,虽然她平日对宋显允的荒唐百依百顺,但是她厌恶的女子是断然不能进府的。 固安郡王敢这样对赵寂说话,那就已经是断了所有的后路。 这一局,为的不是宋显允,而是他的父母。 “那姑娘以后可怎么嫁人啊?”沉默了半晌的扶翠才开了口。 于景微微一笑,“那就不嫁人咯。” 话音才落,于景脑海中不禁浮现起宋隐的身影。 “姑娘的脸怎么泛起红晕了?”扶翠狡黠一笑说道,“是不是……” 于景假意嗔怪,别过身去,“明日七夕,宫里要赏东西出,又要摆家宴,要烦一天,时辰不早了我得歇下了。” “对了,明天让玉竹来这里一趟,我有话要问。” 折腾了一天的于景沉沉睡去,在夜色的掩护下,一切暗流涌动。 转眼七夕,薛夫人正因为昨日的事情气恼,闷在院内,花姨娘见宫中贤妃的封赏来了,高兴地接过来主持操持晚宴的事。 于景晨起梳妆完毕,见薛夫人屋里静悄悄地,想着她昨日那样伤心,心中愧疚,向翠道:“玉竹那丫头先不用找来了,我先陪着夫人说说话。” 如今于薇已经在落梅庵安定下来了,教坊司中的事情先放一放也可以。 薛夫人拗不过女儿的甜言软语,又架不住庭桉也在边上帮着说好话,胸中一口气也散了许多。 “你这丫头,越来越像于景了!”薛夫人笑骂道。 庭桉见母亲消了火气,也附和道:“娘说的还真是!我近日也觉得姐姐眉眼越来越像于姐姐了。” 于景心虚,抚着脸颊,找了理由说要去晒书,匆匆离开了薛夫人屋子。 屋内的薛夫人忽然止住了笑容,望着于景淡去的背影,轻轻一叹。 傍晚,彩霞漫天。 赵寂心中虽然烦闷,但宫中有赏赐,也不得不出席宴会。 吃过巧果,天渐渐暗了。 “老爷,外面亭子里已经摆上贡品。”花姨娘回道,“各位可以同我一起去乞巧了。” 赵寂摆摆手,向薛夫人道:“带着她们去吧。” 赵寂忽然叫住了子莹,厉声道:“从前你在乞巧上就不用心,如今也大了,是该好好和你母亲学学了!” 于景忙行礼称应答,牵着王姨娘的女儿月儿跟随而去。 “老爷,我身上不大方便就不去了。”王姨娘起身道。 赵寂点点头,“你坐好吧,今日叫你出来勉强你了。” 烛火映堂,星光黯淡,于景和月儿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映在屏风上。 王姨娘笑道:“月儿喜欢姑娘,总是粘着。” 赵寂并不接话,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王姨娘又接着说道:“要是月儿以后也能出挑得像姑娘这样标致端方,也是我的造化了。” 赵寂闻言,鼻孔一张,将手中的茶盏“叮咣”掷在桌上,轻吐出怨气,昨日的屈辱还历历在目,王姨娘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庭院中,于景随着薛夫人祭祀了星神,又摆弄着针线,祈求自己成为“巧妇”。 于景小心护着月儿,防着细细地针趁夜色扎到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小厮阿程被唤进了厅内。 “好了,时辰不早了,各位妹妹回去歇下吧。”薛夫人祭祀完毕,朝着打着哈欠的花姨娘说道。 话音方落,忽听见厅内“咣当”一声,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 第40章 饶命 “快带了姑娘来!”赵寂怒不可遏的声音呼啸而出。 花姨娘闻言,知今日又有热闹可看,摇着腰枝随着薛夫人和于景进了厅。 厅内,赵寂怒不可遏,王姨娘正立在一边,小厮阿程跪在地上。 “你,”赵寂指着薛夫人,又指着几个姨娘道:“你们都出去!” 薛夫人和几个姨娘退出厅内。 赵寂喘着粗气,将手指向于景,怒道:“你!你女扮男装除了去过报恩寺还去过哪里?” 于景进来见了阿程跪在地上,就已猜出了几分,王姨娘想必添油加醋说了许多。 女扮男装出门去自己不怕,可是让阿程出去败坏自己名声的事情,自己可不好解释。 于景咬着牙齿,仍旧不言语。 “哐当”又一只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还不快交代了!”赵寂宽厚的手掌将桌面拍得“哐哐”作响。 “你身边的那些丫鬟伺候不好,也该拉出去打死!” 赵寂气急败坏,吓得跪在地上的阿程浑身哆嗦,将头垂得更低。 “父亲,您先让阿程出去吧。”于景缓缓抬起身子,望着地上的阿程。 自己曾令阿程做过许多事情,他如今只说出乔装出门这一样,也还算好。 赵寂睥了阿程一眼,斥道:“出去!” 门一开一关间,烛火眨了几次眼睛。 于景望着赵寂,淡淡道:“自从女儿被劫持之后,就自知今后嫁入高门无望,女儿不甘心,三番两次借故出门,为的是固安王世子。” “至于我身边的侍女,早劝过我这样的事情不可急于求成,后来都拗不过我,只好尽心尽力的为女儿分忧。” “好在是那些丫鬟都机灵,否则……今日出来回禀父亲的恐怕就是外人了!” 赵寂清嗓掩盖惊异,“哼”了一声,但语气早已经和缓许多。 “你女扮男装出门,欺瞒着为父我就算了,”赵寂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教坊司那种地方也是你一个闺秀能去的吗?” “你还屡次欺瞒父亲、母亲!” “父亲,”于景垂目,“女儿实在是想为父亲分忧。但也着实没有想到,这些会成为固安郡王府厌弃女儿的理由。” 赵寂怎么会知道这是于景的试探,叹了口气,让于景坐下,重新坐直身子,说:“固安郡王倒是没有提这些,罢了罢了……也是长辈们担忧,才让阿程回禀了我,这才问问你的。” 见赵寂没有再说下去,于景掉在胸口的气放下了,浅浅一笑,“长辈垂爱,莹儿明白。” “无论如何,也不该欺骗父母!”赵寂疾声道。 “姨娘……老爷吩咐过……”屋外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淹没了赵寂的疾声。 “哐当”一声,门开了,是王姨娘。 王姨娘疾步来,搂着于景,朝着端坐的赵寂道:“老爷不可过分责怪姑娘,这些事情恐怕也并非姑娘有意欺瞒着老爷的,老爷若是要怪罪,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于景愣在原地,片刻才听见王姨娘咿咿呀呀地将自己怎么发现阿程鬼鬼祟祟提着于景欺瞒家里私自出去的事情说出。 “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王姨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握住了于景的手,“我是瞧着姑娘长大的,今日悄悄告诉老爷,也是不愿姑娘误入了歧途,姑娘可别怨恨姨娘。” “至于姑娘身边的绿芜和扶翠两个,确实应该管教一番。”王姨娘试探着向赵寂道:“一来也是叫她们长长教训,二来也是堵着她们的嘴,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半分的!” 冷眼瞧着,于景也渐渐明白了,王姨娘今日这一场戏,为的恐怕也非引着赵寂训斥自己一顿。 “姨娘坦荡,一番苦心也是为了我,我自然不会与姨娘生出嫌隙的。”于景浅笑,“况且父亲也未因此误会我,倒是我很是感念姨娘处处肯为我着想。” “好了,好了,你也是长辈,遇见这样的事情过问一嘴也是应当。”赵寂摆手道,“至于跟在你身边的侍女,我看还是送去庄子上吧。” 厅门半掩,烛火将屋外着急踱步的薛夫人的身影映在在于景眸中。 从前,竟不知道王姨娘有这么深沉的心思。 她找来阿程,指认自己欺瞒长辈,落实自己是个撒谎的人,又冲出来承认自己就是告密的人,为的就是在赵寂面前做实自己爱说谎、且与她结了怨的印象,日后自己再去告发王姨娘勾结外人想要烧死自己,那赵寂恐怕不会再信。 “送到庄子上也未必是了事,”王姨娘扔下于景,朝着赵寂走去,“庄子上说起来人也不少,要是两个丫头不老实,背后议论起来,恐怕不好。” “那依你看如何是好?” 王姨娘忙退步行礼,推辞道:“我向来是个闲人,府里的事情都是夫人打理,花姨娘协助,老爷与夫人商量并是,妾身不敢妄言。” 今日家宴,于景念着绿芜和扶翠最近也累了,让她们在屋中偷偷歇下了,自己只带了另一个小丫头前来。 赵寂沉思片刻,起身,口中道:“来人呐,叫宋嬷嬷来。” 宋嬷嬷是赵府中专管不听话下人的,只要主子发话,打残毒哑下人的事情也是有过的。这样一来,绿芜和扶翠算是留不住了。 外面的人还没答应,忽见于景又直直跪下了,口中喊的却不是“父亲”,而是“姨娘恕罪。” 赵寂一惊,迟疑道:“你……这是干什么?” 王姨娘瞧着赵寂一惊,迟疑道:“你……这是干什么?” 王姨娘瞧着于景这样,也愣住了。 二人只听闻于景跪地哭诉:“我并没有将扶翠和绿芜两个丫头的猜测告诉旁人,姨娘就饶过她们这次。” 赵寂与王姨娘面面相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景仍抽抽嗒嗒地央求王姨娘:“两个丫头就是胡言乱语,并非有意要冒犯姨娘的……” 厅外薛夫人听闻动静,又急又怕又不敢闯入,打发了婆子去找了扶翠和绿芜两个,交代顺道问上一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多时,于景抽抽搭搭地将玉竹怎么中毒,怎么被自己救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一来二去,玉竹那丫头就和扶翠和绿芜两个丫头走得近了,前些日子两个丫头鬼鬼祟祟的缠了我,说是玉竹中毒并非意外,而是有人算计。” 赵寂额上的皱眉又深了几分,语气不耐烦起来,“这与王姨娘又有何干系?” “扶翠和绿芜两个说,玉竹悄悄说过,这府中,恐怕……恐怕是王姨娘容不下她了……” 第41章 不忿 王姨娘横眉瞪目,“胡说!”见赵寂将信将疑地神态,忽又柔声垂泪道:“我为了姑娘和咱们府中的清誉!不想姑娘竟因此嫉恨上我。” “罢了罢了,”赵寂摆摆手,带那些丫头来问问就是。 于景一番话,已然在赵寂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说吧,怎么回事?”赵寂打量着跪在底下的几个丫头。 这厅离着薛夫人的院子并不近,来的路上嬷嬷已和绿芜和扶翠说了个大概。 “回禀老爷,”扶翠带着哭腔,“是我们捕风捉影,不干姑娘的事。王姨娘要送我们走,也是该的,但求老爷夫人饶过一命!” “快说!”赵寂呵道,又伸手指着绿芜斥道:“你来说!” 今日之事,实属丑闻,薛夫人已遣走了底下的丫鬟婆子。 绿芜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说:“姑娘救下玉竹之后,那丫头着实感激,渐渐地也和我亲密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有一日,玉竹那丫头说……” 绿芜望向王姨娘,又接着说道:“她说她那一次中毒并非是意外,而是王姨娘指使人下的毒!” “胡说!”王姨娘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起身指着绿芜,双眼却如匕首一般剜向坐在一边的于景,怒喝道:“谁叫你陷害我的!” 薛夫人见状,挪了挪身子,将于景揽入自己怀中,欲要开口辩驳几句,却被于景悄悄捏住了手腕。 “母亲别急。”于景悄声道。 “奴婢不敢,姨娘饶命啊!”绿芜和扶翠二人磕头如捣蒜。 花姨娘冷冷笑道,“叫玉竹那丫头来问问不就成了。” 花姨娘说着,径自打开了厅门,又将王姨娘身边的贴身侍女春桃和春喜叫了来。 于景与磕头求饶的扶翠四目相对,松了口气。 玉竹跪倒在地,将自己曾是固安郡王府中侍女的身份一亮,又抽抽搭搭地将自己如何撞见王府中的嬷嬷探望月子中的王姨娘,自己又怎么中毒的事情和盘托出。 赵寂没有理会王姨娘的哭诉,反问道:“就凭这些,你就污蔑王姨娘?” “奴婢不敢……只是这些话,实在是姨娘身边的人悄悄告诉我的……我害怕极了,才悄悄将这些话说给了绿芜和扶翠两个姐姐听,只想求着姑娘能救我一命。” 于景将时机已到,起身跪下,央求道:“父亲明鉴,这些话女儿是万万不敢听,万万不敢说的,何况事关固安郡王府。若不是今日王姨娘硬要让宋嬷嬷打死我的两个丫头,我也想不起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姨娘的。” 听罢,王姨娘突然干笑两声,叹息道:“姑娘的话,到底是怨恨我多管闲事了。” 见赵寂依旧默认,又睨了跪着的人,“夫人素日同我交好,我扪心自问,今日之事,心内没有半分私心,全是为了赵家的声誉。” 话音方落,薛夫人瞥了一眼于景,冷声轻斥:“越来越没有规矩!还不跪下!” 于景还是第一次听见薛夫人这样的语气,不由得一愣,方才又默默跪下。 薛夫人起身,绕过于景,向王姨娘赔笑道:“正是这个理,妹妹温柔和顺的一个人,自然不是丫头们能诋毁的。” 薛夫人略顿了顿,含笑瞧着赵寂,“况且我们府上,老爷是最讲是非曲直的,也从来不会动辄打骂丫头,依着我瞧不如将妹妹身边的人拉来问一问,若是其中有误会也好解开。” 见赵寂面色依旧,薛夫人接着又说:“要是妹妹身边有什么人存了异心,想要污蔑妹妹,挑拨关系,那也好拔除了这个祸根。” “阿弥陀佛!”花姨娘念了声佛,“夫人这是要拷问下人了?” 还未等人开口答她,便又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这些个丫头问问也好,我屋子里头不明不白丢了的几坛子酒如今还不知下落呢!” 沉默了许久的赵寂捋着胡须,眼神中似有思索。 说起酒,孙姨娘总觉得和之前于景屋子失火脱不了干系。这样一来,自己又不免陷入“瓜田李下”的难堪,毕竟姑娘也是吃了自己送的安神药的缘故,才没有及时醒来,险些酿成大祸。 瞧着老爷的眼神,今日倒像是怀疑起失火的原由来了,无论如何都要再次撇清自己的干系才好。 于是,孙姨娘附和道:“夫人说的不错,需得问一问才好。” “何况姑娘是明事理的人,今日有什么都说了才好。” 赵寂抬眼扫了一眼众人,轻叹道:“罢了,闹了一晚上我也乏了,三个侍女胡乱嚼舌头,交给宋嬷嬷看管起来吧。” 于景知赵寂好面子,审问一个姨娘身边侍女的事情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自己又是当事人,不好再说。 正当心中踌躇难解时,扶翠央求着喊了声“老爷。” “奴婢们并非有意要打探,只是听闻王姨娘对于固安郡王世子和姑娘交好有些……” “有些什么?”赵寂朝前探出身子,语气焦急。 “有些不忿。”扶翠答。 容不得王姨娘起身辩驳,蓄满愤恨的赵寂猛然起身,指王姨娘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薛夫人见情形不对,遣散了几个侍女,连同孙姨娘和候在廊外的婆子也退去了。 夜色寂寂,留在厅内的春桃、春喜只顾叫冤,却不防霞儿上来交代了一切。 包括王姨娘蓄意纵火,意图烧死姑娘。 霞儿这丫头伶俐,但出身低微,素日受春桃和春喜排挤,又不能在王姨娘身边得脸,积怨已久。 春桃和春喜两个也是聪明的,自知这样害人的事情必定是要拖人下水的,而霞儿就是不错的人选,这也让霞儿知道王姨娘的算计。 玉竹入府后,王姨娘做贼心虚,总担心出自固安郡王府的玉竹会不会知道自己的勾当,于是命人悄悄想要毒害她。 这一切霞儿看在眼中,也急在心中,不知何时自己也被这样害死了,所以面对扶翠的嘘寒问暖,也顺势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你这个下作的小娼妇!竟然这样污蔑我!”王姨娘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了眼前人。 “够了。”赵寂声音低沉。 于景见他握在案上的拳头轻轻颤动,垂落的目光盖住双眼的血丝。 固安郡王府嬷嬷殷勤的探视,花姨娘丢失的酒,霞儿的控诉,都触及到了他脑海中最敏感的那一根弦。 固安郡王羞辱在前,可是她王姨娘不过是一名妾室,怎么也敢如此阻自己的路? 赵寂一句“吃里扒外”算是画下了七夕夜的句号。 王姨娘软软地瘫坐在地,身侧是一言不发的于景。 第42章 自裁 翌日,王姨娘被送到了庄子上,月儿哭喊着被嬷嬷们抱住,襁褓中婴儿被薛夫人抱在怀中。 “阿弥陀佛!”花姨娘扭着腰念着佛,觑着薛夫人的怀抱,“当姨娘算是抬举她了,仗着肚子里爬出来个儿子,就想当夫人不成?” 孙姨娘笑着接过话,“王姨娘吃里扒外,竟想着联合外人谋害府里人,老爷夫人留着她一命,真是莫大的仁慈了。” 花姨娘鼻子挤出冷气,将眼神落到孙姨娘隆起的小腹上,“王姨娘这样的事情倒是给府中做了例了,别以为自己添丁添口的就能僭越过去了。” 孙姨娘原本是府里的丫鬟,以前也是见过花姨娘占着怀孕,正房夫人又离世的空档作威作福的。 “花姐姐教训得是,”孙姨娘婆娑着小腹,“妹妹记得住自己的位置。” 这话倒是下了花姨娘的脸面,她疾声道:“看好你的……” 话说了一半,却被活生生吞进肚中,从前若是自己能看好腹中的孩儿,如今怎么会是这样孑然一身? 那可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啊。 好在玉之这个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儿有出息,做了妃子,自己也跟着沾了光。 昨夜王姨娘一事,已令于景筋疲力尽,如今算是拔出了一个想要谋害自己的人,心中不能不说高兴。 半睁睡眼,绿芜躬身凑上来,掀开盒子,露出几只晶莹圆润的梨。 “庭桉走了?” 昨儿早起,顾辞说了庭桉入学新学堂的事情,就在这几日。 绿芜抿嘴一笑,“哥儿一早就走了,还让我不要叫醒姑娘,他说秋日了燥,姑娘多用些梨。” 于景会心一笑,问:“夫人也不在?” 绿芜朝着院外努嘴,于景会意。 于景出了会儿神,独自起身。 绿芜忙放下盒子,给于景披上衣服,仔细听着于景的吩咐:“阿程那边那你告诉他,昨儿的事情我不怪他。” 阿程受王姨娘之命指认自己,却只说了女扮男装的事情,倒是让自己昨天能成功的揭发了王姨娘。 “你就说我知道他的苦衷。”于景叹道,看着黄澄澄铜盆里荡漾的面容。 绿芜点头记下,又听于景说,“玉竹那边……老爷谨慎,碍于她是固安郡王府出来的,虽然不会杀了她,但是终究只要被撒火的……” “听夫人那边说……玉竹要给宋嬷嬷看管起来,少不得要成了粗使的婢子。”绿芜蹙眉,递上帕子。 “这可不好了,”于景手指绞着帕子,“还有些关于于薇的事情要问问她呢……” 绿芜话还未出口,屋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二人抬头,见扶翠面如土色的站在面前。 “姑娘……于姑娘没了。” 于景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手中的帕子无声地滑在盆里。她此刻实在不懂“没了”是什么意思。 “于薇?”于景踉跄了几步,握住扶翠得手臂,“她不是在落梅庵里吗?” 扶翠双眼含泪,瞧着姑娘痴呆的模样,口中嘟哝着:“姑娘你可别吓我。” 绿芜忙搂住于景,又向扶翠递眼,口中含笑道:“扶翠胡言乱语了,好端端地洗脸水也不干净了,还不快去重新打一盆来。” 于景却不让扶翠走,拽住衣服,微微张开的嘴巴急切地吐着气,轻声问:“她怎么没有了?是死了吗?” 扶翠被她困在原地,一咬牙,反而扶住于景。 “姑娘,今儿早上广平郡王府里来人了,说于姑娘几日前就死了。” 扶翠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一坠,于景软绵绵地坠在了地上。 “是固安郡王府的人发现了她?杀她灭口?”于景面色苍白,“那馨宁怎么样了?” 扶翠摇摇头,“王爷说于姑娘是自杀,就是初到落梅寺的那一天,她就没了……” “怎么会这样?她是不是在怪我抛弃她?”于景眼中的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狠狠地砸在手背上。 扶翠啜泣道:“不怨姑娘。许是容貌被毁的缘故,于姑娘才想不开的。” “对了,”于景如梦初醒,擦着眼泪朝着屋外走去,“玉竹一定知道什么的……” 下房中,玉竹早被捆了起来。此时正值午后,宋嬷嬷不在,可是瞧着玉竹的模样,昨晚上不少被逼问。 “玉竹,教坊司中于姑娘的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我?”于景蹲下身子,双手扶在门上支撑着身子。 玉竹亮起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去,双眼流泪,摇摇头。 于景叹了口气,垂下头。 昏暗的屋子外,秋日的阳光明媚,绿芜和两个小丫头守在外面,以防婆子们打扰。 昨日的事情,姑娘是当事人,婆子们也不必得罪她,便也没有说什么。 绿芜听着昏暗的小屋里传来几声呜呜咽咽地哭声后,姑娘被扶翠搀着过来。 “姑娘怎么样了?”绿芜迎了上去。 “教坊司的绯云。”于景双眼泛寒,冷冷道,“是她害了于薇。” 绿芜欲言又止,望了一眼扶翠,小心跟在于景身侧,“那玉竹如今竟肯交代?” 扶翠白了一眼绿芜,“如今姑娘暂时也出不去,不如还是先丢开这些事情,交给我我和绿芜去做就行了。” 绿芜忙附和,见于景只是木然走路,沉默了片刻,问:“姑娘怎么让玉竹开的口呀?” “绿芜,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扶翠停步,打量着绿芜。 “我……”绿芜缓缓垂下头,停下步子,转身向跟在后边的小丫头吩咐了几句。 见小丫头们走远了,绿芜忽然跪下,叩首道:“姑娘,奴婢知错了。” 绿芜这一举动令站着的两人一愣,忙要搀扶她起来,绿芜却呜呜咽咽地不肯起。 “昨夜阿程去和王姨娘揭发姑娘的事情,是我安排的!” 这话仿佛是平地惊雷,唬得扶翠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于景轻轻摇头,扶起绿芜,叹道:“你这丫头心思也太细了,之前失火一事,我总说不怨你,你总不信。” 绿芜擦着眼泪,“之前阿程告诉我说王姨娘恐怕是有所觉察姑娘的事情,于是我昨天心一横,就让阿程假意投靠王姨娘……我也是想着能早一日送走王姨娘,姑娘才算是安全了。” 第43章 送别 “我明白。”于景略略颔首,“昨天在老爷跟前对峙的时候,我就像阿程为何告发的避重就轻,今儿我一想也明白了。” 可是于景明白绿芜就是太过心细,对自己端来安神药一事耿耿于怀,急于证明自己清白,这一招险些搭进去了自己和扶翠。 扶翠本也不笨,听了这会子也明白了大概,“可是……这也太冒险了吧!还有玉竹那丫头现在也难逃了!” “我……”绿芜结结巴巴的说,“我没有想这么多……” “罢了。你们……” “可是。姑娘您……” 于景和绿芜的话撞在一起,绿芜退让了,“姑娘有什么吩咐?” “于薇……我还的去送送她。” 听闻于景又要出去,扶翠也急了,阻止道:“近来府里事多,王姨娘的事情老爷还在气头上,保不齐哪天就牵扯姑娘了。姑娘眼下还是消停些,别出去了。” “无妨,”于景无力地摆摆手,擦拭着眼角沁出的泪,“我自有打算,终究……终究是要送送她的。” “对了,”于景转过身子,对着绿芜道:“我方才威胁了玉竹,我说她要是还瞒着我,就一定让她死。” 不知怎么的,绿芜突然令自己心寒,她偏执得让于景有些害怕。 “好在……好在她说了。”绿芜道,“幸好这丫头没有贴身服侍姑娘。” 扶翠欲言又止,明明自己在外面听见了,姑娘明明没有威胁玉竹。 当夜,赵府的姑娘因风寒发起了高烧,请人来瞧过只说凶险,恐怕要静养。 薛夫人猜想恐怕是因为王姨娘一事惹着她这样,也叹息着急,却也不敢违拗医嘱。 午后,一辆小马车由阿程驾离了赵府,里面坐着两个出门采买的小丫鬟。 于景的病五真五假,落梅庵的后山,她半拖着身子跟在林牧身后走到了山腰僻静处。 “王爷也在?”她模糊着看见树荫下像是宋隐的身影。 “嗯,”林牧顺势放慢了脚步,“王爷就带了我和几个信得过的人来,也算是送于姑娘最后一程。” 于景的强撑着身子,勉强走到了棺材面前。 直到这一刻,她才切身的感受到,自己终是孤苦无依了。 黝黑透着光泽的棺材还未落钉,宋隐见来人面色不好,给林牧递去眼色。 “如今也不好大张旗鼓的送于姑娘,只能如此了。”宋隐没有看她。 “多谢王爷费心了。”于景欠身行礼,“于薇的死和教坊司中一个叫绯云的姑娘有关,我……” 宋隐似无意外,也不接话,而是劝道:“赵姑娘一番苦心本王明白,只是接下来姑娘还是切勿如此了。” “赵姑娘也无需再这样冒险出来了。”宋隐毫不客气的补充道。 于景听得出来,他话中是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身子也向后一退。 也是奇怪,明明自己已经心死,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可是听宋隐说出的话,于景还是觉得心内被一刺。 宋隐觉察了于景的异样,瞧着她单薄病弱的样子还是软了心,“赵姑娘如此,会让心思不纯之人妄加揣度,对姑娘以后也不好。” 于景会意,固安郡王府对赵寂的羞辱,宋隐应该是听闻了。 宋隐的话三分真五分虚,三分是真为了赵姑娘的声誉,五分是因为上一次在林中避雨时,在她的身上,他仿佛看见了朝思暮想人的身影,余下两分,事关朝堂。 他不想辜负自己和无辜的人,也不愿意将谁当做她的替身。 于景听罢,下意识点头,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只是,”她顿住身子,滚烫的泪氤氲成雾气,笼在黑色的小棺上,“我想再看一看她……” 她摸索着自己身上的贴身饰物,想放在于薇身边,低头才想起自己一身丫鬟的打扮,不禁又泪眼婆娑。 模模糊糊间,于景忽觉得见了于薇穿着自己送去的衣裙,发髻上插着耀眼的珠翠。 那个爱美的小女孩,和自己留着同样血脉的最后一个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棺材中,等待虫蚁吞噬她被折磨的躯体。 话音未落,于景忽然摇摇晃晃地摆手,眼中一阵酸涩,却再也流不出眼泪来。 昨天,自己哭湿了一半被子,薛夫人来瞧了也只以为是高烧烧出的汗,现在能痛快地哭上一场了,却不想已经没了眼泪。 酸楚引得鼻子生疼,她回身道:“罢了,我不看了。” 宋隐侧身对着这一幅新鲜的墓地,面色木然地望着对面的山,口中喃喃自语:“对不起。只能隔着山让你们姐妹互相陪伴了。” 于景定了定神,从淹没在黄土中的黑棺里抽出眼神,对面的山? 对面的山,她撑着眼皮打量了一番,很眼熟。 而闪烁在宋隐面容上的神情柔和又陌生,她从来没有见过。 宋隐沉声道:“是我对不起她,没能照顾好她的妹妹。” 于景忽想起了对面的山,似乎很像埋葬了自己肉身的地方。 “谁?王爷说谁?”于景的问气若游丝,宋隐没有听见。 “如今于姑娘的孤坟,也不能落上名字了。”林牧岔开两人的话。 “王爷,”于景提高了声音,伴随着一阵咳嗽,“你说谁……” 话还没有说完,她只觉得自己眼前逐渐模糊了,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模糊中,只听见宋隐交代了身边人:“你们先将赵姑娘送回去,我自己去看看她。” 难道!难道宋隐倾慕的人,竟是自己? 那么救于薇,也是为了死去的于景? 她忘记自己是怎样踉跄着偷偷回到了床榻之上,沉沉睡去后,她梦见了子莹和于薇,看着自己只是笑。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湿汗将于景催醒。 “他竟还能有脸来!”扶翠嘴里嘀嘀咕咕的,“老爷真是好性子,还款待他!” 绿芜拉着扶翠,低声道:“人家是世子爷,老爷不接待能怎么办?少嚷嚷吧,姑娘还睡着呢!” “我就气不过!”扶翠将手中的帕子一掷,气鼓鼓地坐在榻上。 于景挪了身子,问:“宋显允来了?” 二人听是姑娘的声音,忙上前来,端茶的端茶,披衣裳的披衣裳。 “姑娘管她做什么?好好歇着就是,横竖外面有老爷应付他呢。”扶翠嘟囔道。 于景饮了口茶,拉过扶翠嘀咕了几句。 “啊?”扶翠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老爷那边……” 第44章 算计 “无妨,宋显允正是气不顺的时候,回去定是要闹一场的。”于景闭目养神回道,“况且老爷……老爷现在也正是窝火的时候,咱们这么做他不会恼的。” 扶翠暗自点点头,转身一溜烟地跑向了前院。 “清誉是子莹的,我可不能这么自私。”于景暗想。 转头间,忽瞥见庭桉临走前送来的几个梨,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鼻子酸涩,闭上眼睛,默念着“绯云”的名字。 赵府沉寂了六日,于景的病也渐渐好了。 这一日才用了晚饭,就见薛夫人喜笑盈开地走来,接过了绿芜手中的粳米粥喂给半躺在床榻上的于景。 “母亲今日瞧着很是高兴,有什么喜事?”于景假意询问。 今儿赵家前厅热闹非凡,于景已有耳闻。六日前自己听闻宋显允前来,特地让扶翠去哭哭啼啼地现眼,为的就是让借着宋显允的追问,将他姬妾中伤自己,王瑶派嬷嬷暗中害于景的消息透出去。 宋显允本就因为固安郡王不许他续娶赵子莹而气恼,听了这些回去铁定是要大闹撒气的。 固安郡王妃最宠儿子,定然不忍宋显允二度伤悲,自然会依着宋显允来。 薛夫人地笑纹藏不住,凑近道:“固安郡王府的人来赔不是了!你父亲得了脸,我自然也高兴。” “连固安郡王妃都被世子爷拉了来!哎呦呦!” 说罢,薛夫人擦了眼角的泪,“说到底,也算是为你正名了。” 一高兴,薛夫人将宋显允如何在家彻查,如何抓住了吃醋害人的王瑶,又将来几个姬妾散布中伤赵家的话都查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世子爷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呢!”薛夫人眼中亮晶晶的,“今儿世子和王妃都来,也算是和解。” 于景抿嘴陪笑,“我倒没想到连固安王妃也来了。” “可不是,”薛夫人抿嘴一笑,“虽然样子不乐意,可终究拗不过她儿子去,说了些客气话。” “这倒好,母女两个打了固安郡王的脸了,父亲在朝中怕是为难了。”于景不禁担忧起来。 薛夫人摇摇头,盛了半勺粥递给于景,口中轻叹道:“娘娘倒从宫中传来了密信,意图和固安郡王府谋事。” “谋事?”于景虽是疑问,心中却有答案,如今皇后之位悬而未决,子莹的这位姐姐历来是有野心的,定是要争一争的。 薛夫人点点头,压低声音,“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除了固安郡王就是广平郡王,可是广平郡王是个难接近的,娘娘就想到了固安郡王府。” “大概是有了娘娘的说和,固安郡王府也愿意低下头来,不令两家这样太过难堪吧。” “不过好在如今也好了,”薛夫人面色柔和,“固安郡王府说要处置了妾室王氏和做乱的婆子,也要为赵府的姑娘正名!” 这一切,竟会如此和谐顺利? 于景心中一颤,虽然一切在自己计划之中,可是倒觉得近来所经历一切,倒像是为着今天做准备。 从前处心积虑想让于景嫁给宋显允,除了是赵寂的无可奈何,更重要的也是赵玉之的意思。 想到这里的于景打了个寒颤,薛夫人忙放下碗,紧了紧于景身上的衣服。 “何况,固安郡王府如此一来也并非全是退让,”于景眼中闪过光,“他一定是答应了固安郡王,自此之后再也不提迎娶子……迎娶我的事情,这才哄来了他娘。” 这么想来,固安郡王府这算是一箭双雕了。 “那不正好?”薛夫人笑道,“如今能这样,我也要去菩萨跟前拜谢了!” 赵寂是真的喜庆了,连同玉竹也放过了,留下做了粗使的丫鬟。 于景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背后有一双双硕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盯着赵家。 一连几日,于景都没得空再出门,“绯云”这个名字却如同梦魇。 天朗气清,秋菊盈篱。 后园池边,编起了许多篱笆,又选来各色秋菊造了景,由于景亲写了帖子邀了素日联系的官宦家的闺阁小姐前来赏菊。 日暮西垂,枯木制成的小几上散落诗稿,案上的香也燃尽了。 “几个姑娘都送出去了?”于景独自倚在树边的石头上,问身后披着晚霞的人。 扶翠点点头,转到于景身侧,“都各自上了马车回去了。” 于景踱了两步,顺势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又问:“可都是家里的马车?” “是呀。”扶翠凑近,命小丫鬟上前收拾东西。 于景两颊微红,许是喝了几杯菊花酒的缘故。 “姑娘不必担忧,这些官家小姐能来,家里定是同意的。”扶翠安慰着。 这次的赏菊会,与其说是官宦小姐的聚会,不如说是赵家对当下风声的试探,谈一谈自家女儿的声誉是否已被败坏。 好在照着今日的情形来看,尚好。 扶翠左右一扫,嘀咕道:“绿芜去哪里了?这丫头今天怎么都不见人影!”边说着,又顺势给于景披上了衣裳,“天凉了,姑娘才好些,可别又病了。” “由着她去吧。”于景道,“许是在帮李嬷嬷的忙,帮着收拾空院子呢。” 扶翠一拍脑袋,“方才我路过夫人那边,见夫人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从库房往东边的院子去了,姑娘这是要去东边院子住啦?” 于景摇摇头,“早起听夫人说,过几日祖母要来这边与我们同住,想是预备接她们吧。” “啊!”扶翠叫了一声,忽又压低声音:“那老太太不是说自己自在惯了,怎么这会子倒是要来了!” “低声些吧,”于景轻捏了扶翠的手腕,“老爷、夫人都要瞧她脸色呢!你还在这里胡说。” “不过听说祖母这次带了她的外侄孙女来。” “喻红艳?”扶翠声音都颤了。 于景瞧着她紧张害怕的样子,故意不顿着不言语。 “她!她来了我们还能好吗?”扶翠的脸蛋唰一下红了,“还不如死了呢!” 于景噗嗤一笑,“好啦!别乱嚷嚷,不是她。” 扶翠长舒了口气,拍着胸部学着花姨娘的样子念了几声佛。 第45章 往事 转眼距中秋不过还有五日,几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停在了赵府门前。 令于景惊喜的是,馨月竟然也被带了来。 一群人簇拥着一老一少进了了内院。 “哎呦呦,气派,”老太太摸摸柱子,瞧瞧花木,“从小就知道寂儿有出息,没想到这样享福。” 老太太口中满是赞叹,眼里提溜转个不停,“幸好我这老婆子活得长,如今也能跟着沾光了。” 三言两语,倒说的薛夫人浑身不自在,忙扶住了老太太,“收拾得干净利索了,才敢迎老太太呢。” 喻绾秋见于景也跟了上来,忙借她岔开话题:“二姐姐一年多不见,气色竟好多啦。” 于景忙客套了几句,抬眼见喻老太太眼皮也不抬,口中冷冷道:“说到底姑娘家还是安安静静在家好些。” 这没来由的话显然是有来由的,赵家姑娘被劫持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于景垂落眼神,点头称是,薛夫人脸色也不好了。 眼前这位和赵寂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到底是赵家名义上的老夫人。 算起来,喻老太太算是赵寂的四伯母,赵寂年幼时父母双亡,喻老太太膝下所出又是女儿,见赵寂成了孤儿,又念着他父母留下的财产,于是将他过继成了自己的儿子。 众人正当无法接过老太太话时,喻绾秋温声说:“老太太这话说的是也不是。” 喻绾秋故意卖关子,顿住不往下说。 老太太身子朝后撤,望着喻绾秋,问:“怎么不是了?” “老太太说是,是因为姑娘确实应该在家安安静静的,学得识礼大方,我说不是也是跟着老太太这些年,悟出了姑娘家也应该见见世面。” 喻绾秋见老太太面色好了些,又接着说,“要是我也不出门,如今也不能瞧见老太太竟然是这样享福的人了。” 一席话,说得老太太呵呵直乐。 于景从前子莹说过老太太娘家喻家,但是喻绾秋,她还是第一次见。 扶翠扶着于景,悄声嘀咕,“喻姑娘似乎又标致了些,话也这么能说了。” 喻绾秋一袭桃色织缎襦裙衬得她瓷白的面容如玉,发髻如漆,玉雕般的鼻子玲珑地缀在面上,眼波流淌,翠眉似春柳,最妙的是双眉间有一点小小的朱色痣,使得她温柔又不乏灵动。 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来到了新收拾的屋子。 老太太一手挽着喻绾秋,一手拄着拐杖,薛夫人和花姨娘领着丫鬟婆子紧随其后。 “以前我在青州老家时总担忧着寂儿在外吃苦,原来这么享福。”老太太四处瞧着紫檀、黄花梨的家具陈设,又瞅瞅摆着的玉石玛瑙器物,笑道:“不错,很是些样子。” “老太太来了,我们才敢说是享福呢。”薛夫人陪在身侧小心应对,“这院子是给您收拾的,连同秋姑娘也陪着您。” 老太太拍了拍喻绾秋的手背,话却是同薛夫人嘱咐的,“秋儿,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家,用不着拘谨。” 喻绾秋姿容胜雪,仙姿玉貌,大方向薛夫人又行过了礼。 “表叔和表婶母孝顺老太太,我是跟着老太太沾光了。” 喻绾秋的父亲本是老太太二侄子,前些年也在军中有过出息,在家族中风光过好一阵的,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前些年去世了。 喻家本就没落,其余几房见只剩下喻绾秋和寡母,也渐渐欺凌起来,寡母本就因丈夫去世伤心欲绝,再被这么一激,竟然一病归西了。 前些年,老太太归宁,瞧着喻绾秋出落得知书识礼,又有他父亲的功绩在,与京中许多达官贵人相识,好好栽培说不定能成为下一个妃子也不一定,于是也将喻绾秋留在自己身边。 晚间,一家人勉强吃了顿团圆饭,老太太坐在主座上滔滔不绝,薛夫人小心应对,花姨娘在一边冷冷的。 “母亲大人这次肯赏脸与我夫妇同住,实在是我们之幸呐。”赵寂嘴角一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太太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你兄弟是个不成器的,连你的小拇指也比不上,我也看透了,由着他去吧。” “哪里哪里,”赵寂摆手,“二弟弟、三弟弟都是都是咱们赵家的顶梁柱,母亲过谦了。” 起先,赵寂才被过继的时候,也是过了些好日子的,不料第二年,喻老太太就怀了孕,两年间连续生下了两个儿子,渐渐地喻老太太就再没给过赵寂好脸色。 要不是自己争气,自己的大女儿有福,如今的富贵哪里轮得上他? 见老太太不言语,赵寂拱手抱拳,“如今我虽然有了些家私,也不敢称是富贵,所得一切不过是皇上的恩典,娘娘的赏赐罢了。” 花姨娘听见了“娘娘”,脸上得意起来,“夫人在天上见了这些,也能安心了。”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赵玉之的母亲。 喻老太太并不理会花姨娘,她听得出这是赵寂的嘲讽,脸上虽有些愠色,倒也没有发作,反而深吸了口气,缓缓说:“寂儿,你说的对。” 赵寂将身子一歪,靠在椅背上,似乎饶有兴致地想要听一听老太太的高见。 老太太学着赵寂的样子拱手抱拳,“当朝皇上贵为天子,孝顺太后,乃是万民楷模。” 往下的话,老太太也不能再说,当今太后,并非皇上亲生母后,而皇上也并非先皇的亲生儿子,而是宗室子。 老太太的话,噎住了赵寂,他顿了顿,才笑道:“母慈子孝,太后娘娘慈爱,皇上孝顺,理所应当。” 于景见桌上剑拔弩张,恐闹出事不好,望了一眼喻绾秋,指了指自己,又忙转过身子去掩面轻咳了几声。 喻绾秋会意,微微一笑,“贤妃娘娘深受皇上宠爱,是家族荣耀,表叔父官至吏部侍郎,连同二姐姐从前都是公主身边的伴读,可见是祖上有福,长辈慈,晚辈孝的。” 老太太扫了一眼桌上的人,知如今撕破脸也不好,转怒为笑,往喻绾秋身上一指,“秋儿如今也大了,她父亲母亲瞧着她如今这样懂事,也能安心了。” 赵寂也知只能如此了,也顺着台阶一下,附和道:“二表兄从前是于朝廷有功的,表侄女自然是好的。” 第46章 旧交 “正是呢,”老太太拉住喻绾秋的手,“如今这丫头跟了我几年,比我的亲孙女还亲呢。” 薛夫人见好了,命人收了桌子,换上茶来。 老太太大手一挥,招呼着随从的丫鬟婆子上前来,捧上了礼物,“只是秋儿的一点心意,收着给你们吧。” 馨月笑盈盈地朝着扶翠走去,将一盒子笔墨砚台和一盒子珠花端给了她。 馨月、小甘和小棠一同被子莹接来过,因此二人也熟悉。 众人客套了一番,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又拉着喻绾秋坐下,“这次进京来,按理有有一府是要去拜见的。” “老太太说的那一府?”薛夫人追问。 老太太瞥了一眼赵寂,得意道:“广平郡王府。” 于景心中一惊,心脏忽然突突地跳了起来,忙仔细听去。 “从前秋儿的父亲追随的就是代安郡王,有这些旧交情在定是要去拜会的。” 还未等众人反应,老太太又接着说:“秋儿也大了,又是忠良之后,保不齐京中的什么王侯将相就相中了呢……” 这话没令薛夫人和于景不悦,却令花姨娘不忿,气恼着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 赵寂会意,勾嘴一笑,态度一转,“母亲大人安心住下,为秋儿择婿掌眼。” 于景这次明白,老太太有恃无恐的来,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可奈何,赵寂就需要这样的助力。 夜静,扶翠还在长吁短叹,气呼呼地骂了一顿喻绾秋,又骂了一顿喻老太太。 “这摆明就是没将姑娘放在眼里!” 于景也觉得怅然若失,可不是因为喻绾秋,而是因为她叫自己“二姐姐”的时候,令她想起了于薇。 “睡吧!”于景道,“和馨月悄悄聊了那么久你也不困?” 扶翠“哼”了一声,“正是和馨月聊了,我才气呢!” “我都不气,你气什么?”于景嗔怪道。 扶翠倏地坐了起来,双拳捶在床上,咬牙说:“那老太太是听说了姑娘被固安郡王府拒了婚,巴巴的带着喻绾秋来耀武扬威呢!” 于景不答话,扶翠接着说,“听说老太太是瞄准了广平郡王呢!” 于景“哦”了一声,“这又不关我的事情。” “不过……”于景叹了一声。 “什么?”扶翠追问。 “我得睡了!”于景翻了身,闭上眼睛,“你快别嘀咕了,明天起不来看老太太骂不骂你没规矩。” 黑暗中,于景眼眸闪动,她的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这是不是又有了接近广平郡王的机会,那么教坊司的事情…… 中秋那一日,家中才收到了庭桉送来的书信,说自己不回来了。 惹得薛夫人嘀咕庭桉不懂事。 “以后你可要乖,不能和哥哥学。”薛夫人手摇着拨浪鼓,哄着王姨娘出生不久的儿子庭柏。 “顾辞陪着,母亲不必担忧。”于景笑道,“有母亲这么好的人,庭柏肯定不会不乖的。” 说罢,于景轻抚着庭柏圆嘟嘟的脸蛋。 自从王姨娘去了乡下,月儿就养在孙姨娘身边,庭柏则由薛夫人亲自养着。 薛夫人叹了口气,“我瞧着月儿不像从前了,见到我也怯生生的。” 话音未落,忽见喻绾秋走来。 与喻绾秋相处了几日,于景倒没瞧出来她是个心内藏奸的人。 “表婶母,二姐姐。”喻绾秋行礼,于景忙回礼,拉了她坐下。 瞧着喻绾秋似有话说,但踌躇难言的样子,于景心中也明白了个大概,于是笑问:“老太太说秋儿妹妹过了中秋后是要往王府中去拜会的。” 喻绾秋点头称是。 于景起身踱步,眼神却瞧着薛夫人,“既是拜会这些旧相识,说到底也是两家来往,少不得筹备礼物,又是登门送拜帖……” 于景掰着帕子数着,喻绾秋面色也沉了几分。 “秋儿妹妹是闺阁女儿,这些事情自然是不好去做的。” 薛夫人瞅着于景的样子,也瞧出了几分,接过话去:“老太太年岁也大了,既然你秋儿妹妹住在我们家里,自然是你表叔和我替你操办,你不必挂心。” 于景早听了馨月说,虽然喻绾秋养在老太太身边,可是银钱是短少的,如今既然要拜会京中贵人,也是难以支撑。 喻绾秋听闻,脸上的愁云渐消,行礼道谢,顿了顿,又笑着说:“表婶母,二姐姐是知书识礼的,我又初来乍到,若是遇上尊贵之家,还要求表婶母和二姐姐引路呢。” 薛夫人笑着答允,忽又嘱咐道:“你二姐姐身上才好些,怕是不能陪你全部,不过你放心,表婶母在呢。” 于景会意,心中大赞喻绾秋心细,昨儿自己闷在后园中说不得出门去,想来是被她听进心里了,现在是求了薛夫人,想要光明正大地带自己出门去。 薛夫人见于景怔怔地不答话,忙问:“你秋儿妹妹带你出门,怎么还高兴得不会说话了?” 于景回过神,“忽然想起后园里的菊花,白放着可惜了。” “昨天我看后园的菊花开得有趣,不想是二姐姐的,既是放着可惜二姐姐给我几盆放在屋子里头可好?” 于景笑道:“明儿你去挑。” 喻绾秋又赞了园中各色花卉可爱,“我瞧着园子里还有两大株蔷薇花,可也是姐姐种下的?” 喻绾秋心细,瞧着那两株蔷薇不是寻常的,心中总觉得隐隐不安。 薛夫人宠溺道:“正是呢!大的那一架是从前定……”薛夫人顿住,“后面小的这一株前几个月广平郡王赠的。” 喻绾秋只觉心头一颤,不由喃喃自语:“广平郡王赠的?” “从前王府和我们府上有些误会,”于景不想再生误会,“后面互相赔了礼,我前去拜访,府里赠的。” 于景避重就轻,故意将宋隐赠的蔷薇说成是王府赠的。 喻绾秋抬手抚过脸颊,眼神也垂落而下,顿了片刻,才又莞尔一笑,“倒没想到表叔府上和王府竟有交集?” “二姐姐,”喻绾秋拉住了于景的手腕,若有所思地轻声道,“别的地也就罢了,广平郡王府二姐姐可的陪我走一遭。” 第47章 情愫 于景等了几日,为的就是这话,虽觉察了喻绾秋似乎怪怪的,却也来不及思考,满脑子都是怎么样才能趁着这个机会求了王府,帮着自己再去教坊司找绯云。 转眼中秋家宴已过,于景一大早便醒来。 “姑娘起身吧,”扶翠猫着腰站在床前,“夫人说下午要陪着喻姑娘去拜访广平郡王府呢。” “这么快?”于景撑着双臂从床上坐起,随口问道:“之前绾秋不是还说广平王府要最后去呢,怎么这么快?” 扶翠撇了撇嘴,准备了衣裙。 绿芜笑着接过话去,低声凑到于景身边,“我觉得这几天喻姑娘怪怪的。” “哪里怪了?”于景起身,接过扶翠递过来的热毛巾铺在脸上。 绿芜若有所思,“我总觉得她近日对姑娘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很是奇怪。” 于景这两天满心思想的都是教坊司的事情,倒是没注意喻绾秋。 “别胡说。”于景退下面上的毛巾,又漱了口,转眼见扶翠拿着一件缥色织银线的的锦袍,手臂上还搭着一条银丝锦绣百花裙,蹙眉道:“这衣服虽然典雅大气,可是今儿的主角是绾秋,换件素的来。” 绿芜听罢,也放下了手上的拿着的蓝宝石镶珍珠的步摇,捡了两只绢花和素钗预备梳妆。 可是话音才落,于景忽想到什么似地,吩咐绿芜去将跟在老太太身边的馨月找来,又自己找了件绛色云锦裙和碧蓝色团纹宽袖罗衫。 还未妆毕,忽听小丫鬟报喻绾秋来了。 两人隔着镜子相视一望,喻绾秋明显一怔,打量了一番于景,笑道:“二姐姐甚少穿得这样明艳。” 于景顺着镜子瞧去,见喻绾秋着了一身松花折枝牡丹褙子,牙白色素纱百迭裙婀娜飘逸,发髻上还簪了点翠珍珠步摇。 “秋儿妹妹今儿是主角,”于景顺势拉过她的手,开了妆台上的盒子,又挑了两支烧蓝缀珠花的簪子插在她发髻上,“这两支簪花更衬秋儿妹妹。” 喻绾秋对镜轻抚着发髻上的珠钗,可眼波却随明艳的于景流动。 广平郡王府上,代安王妃见了几人。 “你父亲是同我们老王爷一起在北疆出生入死过的,想不到只留下了一个。”代安王妃叹道。 代安王妃握住喻绾秋的手,赞道:“好在你知书达理,模样又好,你父亲母亲若是天上有知,也能安心了。” “绾秋今年多大了?”代安王妃又问。 喻绾秋听代安王妃这样问,耳后一红,低下头去,“小女今年十六了。” 代安王妃听罢,点了点头,向薛夫人笑道:“定是要请府上寻一门好亲事的。” “绾秋典雅大方,日后定能寻到良人。”薛夫人笑道。 代安王妃抬手,嬷嬷上前,听头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忽见林牧的身影出现在厅外,远远地给众人行礼问安。 “你瞧瞧,”代安王妃一指林牧,向薛夫人问,“要身形样貌和这个差不多的,不知合适不合适?” 喻绾秋抬眼瞧去,见门外的人身形俊俏,想必是跟在王爷身边的人,代安王妃这样说,莫非是…… 于景正愁着没有机会见到广平郡王,忽见了林牧,不禁计上心来,思忖了片刻后大着胆子起身回道:“王妃,母亲,我瞧着外面的大哥像是上次救我的人。” “救你?”代安王妃不解,“你何时见过林牧了?” 于景又将自己在赵府后园中骑马被林牧救下的事说了一遍。 代安王妃听得掩住笑靥,答应了于景前去向林牧当面致谢的请求。 林牧见于景这样一身打扮从厅中出来,不禁呆愣住了,半晌才问:“赵……赵姑娘您这是?” 于景身边跟着的是扶翠和绿芜,也顾不得许多,央求到:“王爷今天定是在府中的,求你让我见见他。” 林牧迟疑着,推脱说宋隐不在。 于景见劝说不动,心一横,低声道:“要是于景还活着,也不会希望她妹妹这么不明不白的受伤害。” 撂下话,于景转身向厅内走去。 心神不宁地于景强忍着焦急,终于等到了薛夫人的辞别。 几人正往回走时,忽然遇见了迎面回来的宋隐。 薛夫人见回避不过,携了两人行礼。 宋隐点头示意,眼神从薛夫人上,落到了于景身上。 “夫人和二位姑娘无需多礼。”宋隐握在袖下的指节一松,垂落在衣间。 “赵姑娘,”宋隐又走近了些,“别来无恙?” 明面上,宋隐最后一次见于景是送蔷薇那一次。 于景咬着牙,鼓足勇气将面容一抬,双眼带着坚韧和祈求与宋隐四目相对。 宋隐一怔,下颌线微动,剑眉下一双垂落星辰地眼眸中,氤氲起了光,胸腔里的心脏久违地乱了频率。 “上一次,多谢殿下解围。”于景望着宋隐,落落大方,眉眼带笑。 她太知道如何变成原来的自己了,只是从前从未注意到这位矜贵王爷的眼眸罢了。 而此时的喻绾秋只觉如坠云端,双腿酥软,连同手指也颤抖了起来。 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像是一尊神像,任由晚秋和煦地阳光为他铸了金。 他那样耀眼,令她不敢亵渎,又忍不住要从衣袖的间隙间,窥见他随意垂落地微红指节,去揣测他绝代的容颜。 “绾秋拜见王爷。”她终是忍住了所有的自卑,时隔五年,再一次说出自己的名字。 宋隐顿了顿,抬手道:“姑娘免礼。” 薛夫人见状,忙将喻绾秋和自己的来意说了。 宋隐这才恍然大悟,带着歉意道:“喻姑娘近来可好?我从前是见过姑娘的。” “今日,”宋隐顿了顿,眼神又移回了于景这边,“有些事情处理,没来得及回来。” 喻绾秋喜出望外,可仍不敢抬头,回道:“回禀王爷,绾秋一切安好。” “王爷朝事繁忙,绾秋不敢叨扰王爷。” 王府中的秦嬷嬷见起了风,王爷还穿着单衣,于是笑道:“殿下,老王妃说有事寻您,晚间在栖霞阁等您。” 薛夫人会意,忙辞了王爷出来。 于景焦急着想要确定今天是否成功,喻绾秋如梦方醒,百感交集,尽是不舍。 一瞬,三人难言的情愫在回眸间蔓延。 第48章 偶遇 “吁——”马车被勒住了。 “怎么了?”于景回过神来,掀了帘子问赶车的小厮。 此时街市的喧闹才灌入车中,打破了马车内的沉寂。 小厮弯腰陪笑,指着前面薛夫人的车,“姑娘,夫人的车停住了。” 话音才落,忽见一个小厮从薛夫人马车边跑来,回道:“姑娘,喻姑娘,夫人说像是见到了大公子在前面酒楼上,这才停住了。” 见于景张口欲问,小厮忙笑道:“夫人已着人上去瞧了。” 喻绾秋躲过于景的眼神,勉强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在马车上安心等着吧。” 不过一会儿,忽见庭桉领着一人疾步走出酒楼,于景定睛一看,随庭桉一起出来的竟然是白应卿。 于景眉头微蹙,搞不懂庭桉怎么会和白应卿相识,却已见二人翻身上马。 至府内,扶翠叫住了顾辞,一问才知道,原来今日学堂放常假,庭桉路策马回府,路遇几个京都的子弟欺凌学堂学友,并前去解围,一时不敌,所幸遇见了白应卿解围,这才相约去了酒楼。 “我就说了,援衣假还有几天呢,这么早回来又是找人打架去了。”于景摆手,顾辞便忙跟上了庭桉去了。 薛夫人摇头叹道:“这白应卿我瞧着倒是眼熟。” 扶翠笑道:“可不是,从前登门拜谢老爷,还不忘给姑娘赔过罪呢!” 于景听了这话,不禁想起从前白应卿入府赔罪的情形,又勾起今天自己效仿他也在广平郡王府用了这一招数,面上有些酥麻的尴尬,耳朵也泛起了红晕。 喻绾秋自出了广平郡王府之后,便觉失魂落魄,如今已到了赵府内院,心绪还未能宁静。 花姨娘见了喻绾秋如此,心中高兴,拉着小霄一唱一和,赞了她一番,又假意问薛夫人:“喻姑娘这次想是入了王妃的眼咯,保不齐还要做媒呢?” 喻老太太“哼”了一声,“喻家与广平郡王府上是挚交,代安王妃素日是不爱见人的,今儿见了秋儿,可见垂爱。” 花姨娘冷哼一声,乜斜着眼睛上下来回将喻绾秋打量一遍,“阿弥陀佛,我瞧着代安王妃怕是喜欢咱们二姑娘多些。” 花姨娘扭着站起身子,扬起手往后园的方向一指,又挥着双臂比划着,“都说白花黄蕊的蔷薇难得,广平郡王府爱花是出了名的,还不是给我们二姑娘送了那么大一株蔷薇花。” 现下,唯有代安王妃在厅中与薛夫人说的那一番话能令自己欣喜了。 喻绾秋一回想起于景和宋隐似乎熟悉,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整个人都怏怏的。 从前,花姨娘恐于景嫁入了固安郡王府,处处打压,如今于景没有了嫁入王府的希望,自然也不在被她处处针对。 喻老太太头一扭,扬了声调:“府上都是些什么下人!” 她将案上的茶盏“哐啷”一甩,“这茶都凉了也不知道再换,就该拖出去发卖了!” 薛夫人陪笑,又换上了新茶。 喻老太太瞅着薛夫人,咬牙道:“你也该拿出些夫人的款来,这些个下人不好是该好好教训!” 花姨娘驰骋赵府这么多年,这样的话根本不会放在心里,瞧着喻老太太和喻绾秋面色不好,反而更加得意。 “当初广平郡王误会了我们二姑娘,巴巴的拖着病体来家里赔礼。”花姨娘知道像广平郡王府这样眼高于顶的府邸,定然不会看上声誉有瑕的姑娘。 于景见状,忙笑道:“从前王爷与我们府上有些误会,王爷此举也是看在娘娘和老爷的面上。” 薛夫人见喻家两位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招呼着去了小厅用饭。 晚饭毕,庭桉那边也送走了白应卿。 见于景独坐在薛夫人院中,庭桉悄悄走来坐下。 “这么点年纪还学会抱不平了。”于景先开了口,“不过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余晖渐退,晚风送来一阵菊香。 庭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我也是奇怪,总觉得从桐州书院到大京的书院,总有人要针对我似的。” 于景知道庭桉心热爱出头,笑道:“罢了罢了,只不要让父亲母亲忧心就好。” 庭桉听了这话,坐直了身子想要辩几句,忽又泄了气,嘟哝道:“这一遭能与白兄相识倒是好的。” “才见了一次,就称兄道弟的,”于景打趣道,“这个人……” 于景踌躇难言间,庭桉一拍大腿,向于景说:“白兄临走前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说,从前似有和姐姐有什么约定,他失了约,是无心的,恳请姐姐见谅才好。” 于景听庭桉这一说,倒是将从前怀疑白应卿图谋的心思放下了许多,道:“不过是为了……为了你于姐姐的事。” “如今……”于景心中一酸,“如今也不必劳烦他了。” 白应卿从前三番五次的接近,特别是于薇教坊司的事情令人实在可疑,如今他对于此事倒是淡淡的,反而令于景觉得自己恐怕是想多了。 庭桉觉察到了于景似有悲伤,忙转移了话题,“方才在前边遇见老太太,听她说过几天要接个姐姐来。” “什么姐姐?”于景疑惑,转而恍然大悟,叹道:“今儿老太太和你秋儿姐姐在花姨娘跟前吃了亏,恐怕是要接了喻红艳来咯。” 正说着,忽见扶翠跑了来,俯身道:“姑娘,青杏回来了。” 于景忙起身,丢下了庭桉,往屋里走去。 原来,青杏是于景屋里粗实的小丫头,扶翠瞧着她机灵,便悄悄涨了工钱,留在身边。 今日去广平郡王府回来后,于景故意留下了小丫头去东市买脂粉,为的是留个人给宋隐传消息。 里屋中,只有扶翠和绿芜领着一个小丫鬟青杏,于景拉住青杏,“王爷那边怎么说?” 青杏脸颊红扑扑,胸口起伏着喘着粗气,吞吞吐吐回说:“王爷那边说,他会想法子的为于姑娘讨回公道。” “王爷说,教坊司那边他不会再去了,也不会带姑娘去,于姑娘的事情他会吩咐人去办,有了消息也会告知姑娘。” 扶翠听罢,泄了气,嘟哝道:“还是不带我们了呗。” 第49章 动心? “其他的呢?”于景又问。 这一问,于景也觉得没有来由。 青杏疑惑,摇摇头,“其他的没有了呀。” 于景怅然若失,青杏退下。 绿芜凑上前去,端上茶,略微迟疑,还是转头笑道:“我瞧着姑娘这一遭倒是不必去的,王爷当初既然肯救于姑娘出来,也会为于姑娘申冤。” 于景若有所思,抿了口茶。绿芜说的不错,自己鼓捣这么一遭,到头来还是到了原点,似乎这一趟只是为了去见了宋隐一趟,或者再一次拉近了宋隐和自己的距离。 “罢了罢了,”于景放下茶盏,“害了薇儿的人,我定是要去见一见的。” 话虽出了口,于景却没有把握,赵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眼下出入赵府是不容易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扶翠“噗嗤”一笑,却不作声,引得于景侧目问,“你又笑什么?” 扶翠眼珠子眼珠子一转,将手臂往后一背,摇头晃脑道:“以前和夫人听戏,戏里边的小姐和公子可不就是一来二去的就……” “哐当”一声,于景手中的青釉茶盏重重地掷在案上,口中厉声道:“都出去吧,我乏了。” 扶翠笑靥未收,被绿芜拉了出去。 于景愣神,眼眶中涌出泪来。 家被抄了,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妹妹自裁了,自己如今却…… 为的也不知是哪般,实在是无情又自私。 正想着,忽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于景忙擦了眼泪,支棱起耳朵细听,传来了喻绾秋的声音。 “我们姑娘今儿累了,刚才歇下了。”绿芜笑道。 喻绾秋似有迟疑,抬眼向屋内一瞧。 扶翠撤步挡在喻绾秋面前,“正是呢,才和庭哥儿在这院子里说了会儿话,才进去歇下了。” 喻绾秋若有所思,点点头,下了台阶,“既是这么着,我就不打扰你们姑娘了。” 于景听罢,松了口气,不禁挪了几步,透过纱窗瞧着喻绾秋婀娜而去的倩影,脑海中浮现出她今日看宋隐的神情。 “我现在这样,大概是因为绾秋的缘故。”于景心想,“我应该是嫉妒她?所以知道她倾慕宋隐,才乱了心性?” 又或者,因自己得知宋隐倾慕的人是曾经的自己,才生出了莫名地情愫? 于景辗转反侧,任由月光越进床头。 月亮缺了一角,梧桐叶闯过沙哑的风声。 “还没睡?”林牧伸了懒腰,走进月色中。 “嗯。” 宋隐面前的小几上,古琴旁的香炉子早凉透了。 “王爷今天倒是忙,”林牧拨弄了两下琴弦,“大晚上又是舞刀弄剑,又是弹琴独坐……” 见宋隐不接话,林牧一歪脖子,跳到了树枝上,口中吟道:“攒得人间三两会,试将玉盏伴菊丛,歌长粉面红。”[1] “这里没有菊花。”宋隐冷冷说。 林牧“噗嗤”一笑,“前些日子,赵府二姑娘办了赏菊会,这是她填的新词。” 宋隐转过头,抬眼上下打量着隐在夜色中的林牧,问:“交代你的事情办了?” “什么事情?”林牧挠挠头。 “教坊司的。” 林牧捂嘴一惊,压着身子回:“王爷殿下,自从于而姑娘被毁容后,我就查了……” “结果呢?” 林牧一撇嘴,接着说:“您老人家耐心听我说嘛。” “教坊司是固安郡王府的地盘,前期着实没什么线索,不过前两天查了,于二姑娘的脸是谢兰舟弄的。” “为什么?”宋隐口中又蹦出一问。 林牧一拍大腿,叫道:“您老人家就不能听我说完?” 宋隐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林牧往树干一靠,正色道:“之前你怀疑是害了定国公府的势力做的,后来赵二姑娘一说绯云,我们才放弃了深挖,转向了教坊司。” “后来呢?”宋隐今晚上的问题似乎格外的多。 林牧叹了口气,“教坊司查了才知道,就是谢兰舟干的。” “谢兰舟?”宋隐环起双臂,“是固安郡王府干的?” “还不确定。”林牧答。 “哦,”宋隐闭目,“继续查。” 林牧沉默了片刻,从树上跳下来,绕着宋隐的躺椅转了一圈,咂着嘴问:“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什么?”宋隐睁开眼睛,盯着林牧。 林牧弯着腰,摊开双手,盯着宋隐,一字一顿道:“晚饭后,这些话您都问了一遍了。” 宋隐清楚的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他有些慌张,今日的他看见的赵子莹俨然就是于景的模样。 他开始害怕自己的内心动摇了,将心底难言的情愫投射到了别人身上。 “睡去吧。”宋隐抬手,语气冷淡,“我再坐一会儿。” 林牧将头一甩,往屋里走去。 “等等。”宋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林牧凑近,蹲在宋隐身边。 宋隐挪了下身子,睁开眼睛,右手环住了左手腕,缓缓说:“既然于薇的事只是事关教坊司,你们处理谢兰舟时,如果方便就带上赵姑娘。” 林牧睁大双眼,口中叠声回道:“方便方便,方便极了!” 宋隐清了清嗓子,又环住双臂,目光也渐渐柔和了。 “若是她在,也会这样的。”宋隐闭上眼睛,眉头间打了浅结。 林牧点点头,眼角带笑,“于姑娘飒爽,打人肯定疼。” 林牧语气柔和,像是怀念故人。 “不过,”林牧捏着下巴,瞅着宋隐,“殿下不觉得如今的赵姑娘无论从举止神韵还是穿着外貌都挺像于姑娘的?” 宋隐心头一颤,蘸了月光的睫毛动了动,“不觉得。” 林牧撇了嘴,“哦”了一声,转身朝屋里走去。 心虚的宋隐向林牧说了谎,以至于他也没有细想,为什么林牧竟能这样的了解故去的于景。 月凉如水,喻绾秋只觉风露太重。 “姑娘还没睡吗?”馨月悄声问,“可是想家了?” 喻绾秋翻了身,“没有,我不想家。” “我在想红艳妹妹愿不愿来这里同我作几天伴。” 馨月心中“咯噔”一下,她听过这个名字,见过这个人,结巴道:“会……会来的吧。” [1]原作“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金尊傍菊丛。歌长粉面红。”,出自晏殊《破阵子》。 第50章 秋宴 于景枯等了几日,没有等来宋隐的消息,反而是等到了喻绾秋堂妹喻红艳的到来。 “我瞧着红艳妹妹也不……”于景话说了一半,止住了。 扶翠听了她悄声地嘀咕,轻轻撇了嘴。 于景没见过喻红艳,只是听子莹欲言又止地提几次,从丫鬟口中得知是个不好惹的,但是仔细观察了喻红艳半日,不觉得有什么出格的,倒是处处讨好奉承着。 “二姐姐,”喻红艳笑着走来,拉住了于景的手,“许久不见,二姐姐越发标致了。” 说罢,喻红艳上下打量着于景,又赞道:“二姐姐不愧是娘娘的亲妹妹,就是比我们姐妹好。” 于景一怔,浑然不知笑容微滞的薛夫人和喻绾秋。 “艳儿妹妹如今来了,我和秋儿妹妹又多了伴了。”于景笑向喻绾秋望去。 于景多思,喻绾秋也不傻,广平郡王府的那一幕太过显眼,自此之后两人也就淡了许多。 “姑娘们欢欢喜喜的在一起是好,”喻老太太搂过喻红艳,眼神落在喻红艳眉毛间的大黑痣上。 “在一起呀互相也是个约束,省得呀闯出什么祸来。” 喻老太太这话显然是不想放过于景。 花姨娘坐在一边嗑着瓜子,眼睛里笑眯眯的,听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我可听说这两日代安王妃在张罗着宴请官眷了。” 薛夫人笑道:“广平郡王府这还是头一遭呢。” 话里话外,都是代安王妃准备为广平郡王相看妻室了。 “咱家姑娘肯定是要请的,”花姨娘娇声说,又往茶杯瞧了一眼,没有端起,接着说: “就是呀不知道两位喻姑娘的请帖能不能下,是下在咱们赵府还是下去青州府里就不知道了。” 喻红艳见状,忙松开了于景的手,三两步走到花姨娘跟前,令小丫鬟添了茶,恭敬地递到花姨娘跟前,奉承道:“花姨娘喝茶。” “好些日子不见姨娘了,艳儿怪想念姨娘的。” 喻红艳此举,令众人一惊,花姨娘也不接茶,也不接话,扭过头去和孙姨娘说话。 薛夫人笑道:“艳儿姑娘有心了,挂着我们。” 花姨娘这才将头转过,向小霄递过眼神接了茶盏,叫道:“哎呦,红艳姑娘这茶可倒得太满了些。” 说着,招手叫来了屋外的一个嬷嬷,指着向喻红艳 “难为红艳姑娘竟然端得住,”花姨娘说着看向于景,“别说我们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了,就连我们姑娘身边的粗实婆子也端不了这滚烫的热茶呢!” 薛夫人忙解围,谁知喻红艳面色不改,弯腰笑道:“能为姨娘端茶递水,就是艳儿的福气了。” 于景看得一愣,喻老太太咳了几声,抬手叫众人各自散了。 回院的路上,扶翠和绿芜捂着嘴偷笑,于景瞧薛夫人去了孙姨娘处,这才悄声问了两人。 扶翠“嘿嘿”一笑,低声道:“花姨娘这也算是为了小霄报仇了。” “这是什么话?”于景疑惑。 “姑娘怎么忘了?”绿芜笑问,“从前她污蔑小霄的事情姑娘忘了?” 于景自然不知道,茫然地摇摇头。 “哎呀,”扶翠一砸嘴,“两年前喻二姑娘来咱府上,从小霄处偷了花姨娘的衣裳,大晚上的点着蜡烛穿上,还叫她的丫头方洁跪着帮她洗脚。” “啊?” “啊!”扶翠捂嘴一笑,“还是被李嬷嬷发现了,结果喻二姑娘硬说是小霄给她的,花姨娘还给小霄打了一顿。” “这……老太太和绾秋叫她来做什么?”于景更不解。 绿芜扫视四下,见无人来,悄声道:“姑娘就瞧不出来夫人正和喻老太太较劲呢嘛。” “瞧不出来。”于景摇摇头,“不过秋儿妹妹和红艳站在一块儿,倒显得秋儿妹妹更娴静温婉了。” “正是呢!”绿芜附和道,“喻老太太打的就是这主意。左不过就是想蹭着咱们府里的关系,为喻姑娘择了贵婿。” “反正这喻二姑娘对夫人姨娘、公子小姐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对咱们这些丫鬟婆子,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扶翠补充说,“姑娘少见她就对了。” 转眼赴宴日子,喻绾秋瞧着甚少修饰的赵家二姐姐,低下头,瞧着自己盛装出席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 “王府这次宴会恐怕汇聚了各府家眷,应当是热闹非凡了。”喻绾秋轻叹口气。 连同才来京中的喻红艳也收到了请柬。 “姐姐别担心,”喻红艳望着前面的马车,冷冷笑道,“名声不好的人,王府能看得上才怪。” “别信那些谣言。”喻绾秋握住喻红艳的手臂,“咱们不如人就罢了,可不能像以前似的在别人府上生事。” “那我也不能瞧着这些人趾高气扬!”喻红艳冷笑道。 “你做什么?”喻绾秋眉头微蹙,“可不准胡来。” 见赵府的小丫鬟来置马凳,喻红艳仰着脖子扭过身子踩了上去。 “哎呀,”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脚底传来。 喻绾秋循声望去,正见喻红艳的双脚正踩住了小丫鬟的手指头。 “妹妹,你看着些。”喻绾秋轻推喻红艳,伸手扶起了小丫鬟轻声安抚着。 喻绾秋头也不回上了马车,冷哼了一声。 王府别院,热闹非常,俨然京中排得上号的人家都来了人,连沈姑娘也来了。 于景心中有事,和几位相识的姑娘寒暄了几句,便随着薛夫人入了席。 喻红艳偷摸四下张望,不大的眼中闪出狡猾的光,身子却一直凑近于景。 宴席安排在园中亭子里,几株枫树红得正盛,伴着山石流水,十分雅致。 待代安王妃缓缓入席,于景和喻绾秋的目光同众人一样朝王妃望去,最终停留在王妃身后的年轻姑娘身上。 那姑娘身量纤纤,胜雪姿容,顾盼生辉,笑靥中显出两个梨涡,浑然天成的温婉添了纯真,同山色掩映生姿。 “这是我江南林家来的表侄女。”代安王妃揽过姑娘,“今年十七了。” “妤儿,快见过各位夫人。” 第51章 表妹 林妤儿欠身行礼,席间的各位姑娘也忙起身回礼。 喻绾秋只觉全身冰冷,一股难言的酸楚从心底四散而逃。 代安王妃,是以这种方式,提醒各位起了歹念的姑娘断了妄念吗? 王妃落座,众人谈笑,举杯,喻绾秋心灰意冷,却见身边的于景也是心神不宁。 “二姐姐,”喻绾秋端了酒杯,“我同你饮一杯。” 此时她觉得二人是一样的了,纵然赵府的二姑娘是才女也好,是佳人也罢。 于景诧异,同喻绾秋相视一笑,举杯对饮。 宴毕,乐师们换了曲调,代安王妃发了话,“众位夫人,我瞧着姑娘们同我们坐着也拘谨,不如让她们各自逛去。” 山坡上的林间各色玩器摆了许多。别院外头,王府护卫围了一层层,连夫人姑娘们的贴身丫鬟也被安置在外喝茶了。 “赵姑娘,”趁着众姑娘散开,林妤叫住了于景。 于景起身,行了礼,笑问何事。 林妤笑道:“近日我读《庄子》,读到了惠子和庄子论樗树的‘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心中有不解。” “我虽才到京中,也听过赵姑娘的才名,想邀姑娘指点我一二。” 一丝惊诧闪在于景脸上闪过,霎时又恢复了平静,“林姑娘过誉了,我瞧着众姑娘正在玩笑,恐多有不便,不如僻静处去。” 喻绾秋仔细一听,心中顿生欣慰,这位林姑娘也不过如此,十七了才读了《庄子》不说,连同开篇的《逍遥游》也不懂,实在是华而不实。 喻红艳听了于景的话,环顾四下,见虽然三三两两的姑娘玩笑,可到底有林木遮挡,哪里就需要去僻静处私会了? 于景没注意喻家姐妹的神色,辞别二人,同林妤往山林后边去了。 “姐姐,”喻红艳偷偷扯住喻绾秋的袖子,往于景和林妤的背影扬了扬下巴,“这两人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倒不想王爷竟劳烦林姑娘。”于景打破二人的沉寂。 林姑娘似笑非笑,说,“竟不想赵姑娘竟与我表哥这样熟悉。” 走了好一会儿,两人拐进了一座小院中。 林妤在前引路,推开了一扇屋门,“王爷在里面,赵姑娘快请。” “妤儿,你先下去吧。”宋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林妤朝着于景一笑,柔声道,“赵姑娘快进去吧,我怕有人来,在外边守着。” 忐忑着进了屋中,抬眼便见了坐在窗边的宋隐和站在一旁的林牧。 “王爷,可是查到了?”于景忙问。 宋隐没有回答,微微偏头吩咐林牧道:“你来说。” 林牧得了令,上前一步,说:“是查到了。” “是谁?”于景握住了拳头。 “是教坊司的花魁谢兰舟。”林牧叹道。 “谢兰舟,”于景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又问,“只是她一个人?” “是。”林牧回道。 于景沉默了片刻,恭敬地朝着宋隐行了礼,“多谢王爷费心了。小女告退。” 这一答,倒是让宋隐和林牧诧异了。本以为她会再次求宋隐帮忙报仇。 “赵姑娘,这就说完了?”林牧突然叫住了欲转身离开的于景。 于景顿了顿,还是转过身子,恭敬地又行礼道:“王爷劳心许久,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仅是谢兰舟一人所为,那我就放心了。” 宋隐的喉结动了动,瞧着她的样子,是还想去一次教坊司的。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又将眼眸滑向于景。 “赵姑娘,这事情虽然是谢兰舟一人所为,但是不简单。”宋隐解释着,“今天之所以让妤儿找你,就是因为本王暂时也没法子抓了谢兰舟出来。” “这……这是为何?”于景眼眶微红,松开的手握成了颤抖的拳。 “你来说。”宋隐吩咐林牧。 林牧颔首,转向于景,解释道:“我几日前悄悄潜入了教坊司,本来是要抓了谢兰舟出来的,可是没想到……没想到正在和谢兰舟私会的是……” “是谁?”于景怒目圆睁。 回答于景的不再是林牧,而是宋隐。 “是皇上。” 于景忽觉脑中一片空白,踉跄着扶住了椅子坐下。 “那……我家……我家被抄……”于景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不是也不那么简单。” 宋隐蹙眉,望向林牧。 林牧嘴唇微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片刻,宋隐开口:“许多事情还不明朗,赵姑娘,无论是出于什么考量,我现在还不能动谢兰舟。” “我明白。”于景点头,双目失神的望着窗外的一片秋色。 正在此时,林牧忽然凝声屏气,听了四周的动静。 “有人。”林牧轻声对宋隐说。 话音才落,忽听见院外隐隐约约地传来林妤的声音。 仔细一听,原来是喻绾秋和喻红艳找到了这里,被林妤挡住了。 林妤三言两语打发了二人,不多时,被压低的声音从半掩的屋门外传来: “表哥,赵姑娘和我得快些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于景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妤虽不知几人的事情,但见于景失魂落魄地从屋中出来,也还是没有从旁打扰,隔了段距离默默地跟着于景走向宴会处。 “林姑娘,”于景勉强抬起头,“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儿。” 林妤望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倩影,点头道:“也好,赵姑娘缓缓吧。” 于景自己找了石头坐下,托腮瞧着远处山林渐染。 定国公府位列五公之首,荣耀三朝,从前一直以为是固安郡王府背后作梗,皇帝听信谗言才被全家抄家流放的。 如今想来,固安郡王府从前到底是与定国公府联姻了,况且一文一武,正是相得益彰,反倒是没了理由。 那便是皇帝自己忌惮功臣了,顺便也将交好的一并铲除。 想到这些,于景只觉全身恶寒,脑海中浮现起于薇的身影。 要是这样,自己怎么替于薇报仇,为父兄申冤? “不对……不对……”于景轻声念道。 若真是如此,那么皇上将于薇放在教坊司就是诱饵,定然会派人看着,好挖出后面交好联系的人。 那……广平郡王岂不是被连累了? 转念一想,于景又觉得不对,要是这样,谢兰舟倒不应该毁了于薇的容貌,万一于薇自裁身死,岂不是坏了皇上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于景思绪乱成麻,被秋风吹得生疼,全然没有注意到小山坡那一边人影开始慌乱。 “赵姑娘!”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抬眼望去,山坡上站了一群人,领头的是秦嬷嬷。 第52章 污蔑 “秦嬷嬷?”于景答着,正往上走,“有什么事吗?” “赵姑娘,你方才去哪里了?”秦嬷嬷问。 于景不明所以,瞧着四周虽围了几个嬷嬷,但不见林妤的身影。 “我方才和林姑娘去了后边院子里,她……”于景朝着才来的院落望去。 “果真?”秦嬷嬷语气温和了些,“可是林姑娘方才被人推下山坡,受了伤。” 于景震惊,忙张望道:“那林姑娘现在如何了?伤得要紧吗?” 秦嬷嬷打量着于景,叹了口气,“席上姑娘都说林姑娘是和赵姑娘出来之后才这样的,我们也不得不找赵姑娘问问了。” “姑娘别怕,其他姑娘我们也都会再问。” 于景瞧得出秦嬷嬷并不确定就是自己害人,也放下心来,回说:“嬷嬷问就是了。” 秦嬷嬷正欲开口,忽见喻家姐妹向这边赶来。 喻红艳三两步跑到了于景跟前,挽住她的手臂,细长的指甲似有似无地滑在于景的手背上,口中关切地问:“二姐姐怎么独自去了这么久?我们到处找。” “独自?”秦嬷嬷眉头微蹙,眼神在两人之间扫视。 喻红艳薄薄的小嘴动了动,笑道:“林姑娘找了赵姐姐去,去了许久我们才去寻。” 喻红艳抬眼张望,指着方才的沁芳阁道,“就是那里。” “可是我们只见到了林姑娘在小院外边,赵姐姐却不见。” 喻红艳见秦嬷嬷面色肃然,低声道:“许是那时候赵姐姐就同林姑娘分别了。” 经过喻红艳一番说辞,秦嬷嬷早变了脸色,于景自知大事不妙,这一疑问要是解释不清楚,恐怕是说不清楚的。 若是顺着喻红艳的话说,也能圆了,可是林姑娘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如果林姑娘是别的说辞,坦白来了两人是同出了小院之后才分别的,那么自己顺着喻红艳的话说下去,岂不是让人起疑? “喻家妹妹说的并是实情。”于景点头,顺势抽出自己被喻红艳指甲划出印子的手。 秦嬷嬷疑惑被勾起,眼神盯在了于景的手上,又问,“那赵姑娘又怎么会撇下林姑娘独自在院内呢?” 于景语塞,垂下眼眸。 话已被引到了这里,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不能了。 “林姑娘怎么样了?”于景小心又问。 秦嬷嬷已面露不悦,并不答话,只问,“赵姑娘独自在沁芳阁做什么?” 于景心一横,脑海中胡乱想了个故事,正要开口。忽见王府中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怀里捧着一本书,正是一本半新不旧的《庄子》。 “赵姑娘,您的书落下了。”小丫头朝着秦嬷嬷笑道:“王爷不久前去了沁芳阁中,见了这本书,让奴婢到处寻了主人。” “王爷远远瞧着这边只有赵姑娘在,就让我来问一问。” 于景会意,接过书本,翻了几页,面色释然,说道:“这是林姑娘的书。” 说罢,于景将书本恭敬地递给秦嬷嬷,“烦请嬷嬷待林姑娘好了之后代我交给她。” “林姑娘问我《庄子》,我们聊得甚欢,这才情不自禁地走到了沁芳阁。” “我们见秋色正好,正要联诗,林姑娘说干坐着无趣,这才出了院,正巧遇了喻家两位妹妹。” 于景心内慌乱,面色上还算是镇定。 秦嬷嬷翻了书,见书本上却有才干的墨迹,点点头,语气也和善了许多,接着说: “赵姑娘大家闺秀,定然不会起坏心害人。只是林姑娘也不可能污蔑人推了她。” 于景点头附和,秦嬷嬷又接着说: “林姑娘自从和赵姑娘离了众人之后,再见时已是摔下山坡,实在是令人费解。” “现在问问赵姑娘也是打算着说清楚得好。” “嬷嬷说的是。”于景温声回道,“只是我在这时便与林姑娘分别了,再见人时,便是嬷嬷了。” 秦嬷嬷望了望山坡另一边,向于景说,“算起来林姑娘摔伤的地方,距离赵姑娘也不算远。” 这话,于景无法接。 喻红艳长叹了口气,“赵姐姐与林姑娘相谈甚欢,倒是应该和林姑娘早些回席才是,赵姐姐怎么反而一个人闷在这里了呢!” 喻红艳这话,又让于景说不清楚了。 喻绾秋瞧瞧众人,轻声道:“会不会是林姑娘与赵姐姐分别之后,林姑娘独自去山坡时滑了脚了。” 秦嬷嬷瞅了一眼喻绾秋,冷哼道:“林姑娘半醒之间,说的是被人推下的,怎么会自己摔了呢?” 于景只觉身心疲累,此时,忽见喻家姐妹向自己靠来,行礼道:“见过王爷。” 于景抬眼,见是宋隐和林牧前来,也匆匆行了礼。 宋隐向着几个姑娘站的地方望了一眼,沉声道:“我在沁芳阁中瞧了许久,嬷嬷领着几位姑娘在这里站了许久,不知道是何事?” 秦嬷嬷上前回了。 宋隐听罢,道:“既然嬷嬷对赵姑娘有所怀疑,我倒是可以为赵姑娘作保。” 喻绾秋抿了嘴唇,细细听着。 “我去沁芳阁时,倒是见了表妹和赵姑娘正从往山坡上去,后来表妹去了,赵姑娘便一直独自待在这里。” 秦嬷嬷笑问,“王爷可看仔细了?” 宋隐转向秦嬷嬷道:“赵姑娘穿着这一身衣裳一直在那,本王不会错看。” “既有王爷作保,老奴便是安心了。” 林牧与秦嬷嬷四目相对,忽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泥土。 宋隐点头,顿道:“表妹那边待她好些再细细问了,若是查明白了定不放过。” 恭送走了宋隐,于景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 喻绾秋抬眼看着沁芳阁的方向,心中又酸又涩。 这样远的距离,宋隐是一直盯着赵姐姐在看吗? 想到这里的喻绾秋只觉得头一阵生疼,踉跄了几步,好在被喻红艳一把扶住。 “红艳妹妹,你……” 喻绾秋话音未落,忽见喻红艳整个身子一沉,险些摔在地上,幸好被树枝挡住了。 “秋儿姐姐,你……”喻红艳面露震惊,瞧着喻绾秋。 几个嬷嬷上前扶起了二人,秦嬷嬷见喻家姐妹二人手臂上的抓痕,不禁面色凝住,顺势一低头瞧,只见两人脚上都沾了不少青苔。 “路上湿滑,二位喻姑娘小心些。”秦嬷嬷睨着喻家姐妹,语气冰冷。 第53章 后患 回至席间,薛夫人满脸焦急,捏住于景的手拉在身边坐下。 更衣回来的喻红艳弯腰准备也坐到于景身边,还未落地,并被喻绾秋拉到了一边。 代安王妃面有愠色,秦嬷嬷伏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王妃起身,笑向众人道: “众位夫人、姑娘安心,林姑娘无妨,方才醒来说是自己贪看秋色失足跌了。” “众姑娘也注意些,别滑了脚摔伤了才好。” 喻绾秋心神不宁,全然不顾喻红艳悄声哀求。 “你……你居然起这么歹毒的心!”喻绾秋压低愤恨的声音,扯过袖子盖在被划伤的手背上。 喻红艳凑近身子,眼睛提溜乱转,眉毛也拧成了八字眉,看着着实可怜。 她悄声说:“我是替姐姐打抱不平!怎么又来了什么林姑娘!” 喻红艳又朝着于景的身影努努嘴,凑到喻绾秋耳边说,“瞧着她那拜高踩低的样子!见到王府的人又要巴结上去!等会儿我还要看她的好戏呢!” 喻绾秋紧紧地闭上眼睛,推开了喻红艳靠近的身子,愤愤道:“你在家中作乱就罢了!怎么闹到这里来了!” 喻红艳哪里肯放弃,又缠了上去,口中满是央求认错。 过了好一会儿,喻红艳余光瞧着代安王妃已侧过身去,喻红艳也退过身去,往后一靠,翻了个白眼,擒起了茶杯。 她眯起眼睛,瞧着自己堂姐又气又怕而微颤的背影,心中顿时自在了许多。 拉着这个垫背的上坡下坡,两人鞋底上早沾了青苔,又往她手背上挠了一下,谁能确定是她们两个人中谁说了谎话。 况且自己堂姐是上过门拜访的,其想要攀扯广平郡王之心老王妃肯定知道了,如今又冒出来个林姑娘,她喻绾秋心生嫉妒也完全说得通。 想到这些,喻红艳将茶盏又凑近了自己些,茶水晃悠悠地照出自己的脸庞,如今她倒是感谢自己这张粗鄙的面容,方才自己在喻绾秋面前唯唯诺诺,是实实在在落到代安王妃眼里,在王妃看来,一定是喻绾秋恼羞成怒了。 “你才去哪里了?”薛夫人握了于景的手,面色担忧。 于景赧然一笑,三两句遮掩了过去。 薛夫人叹道:“王妃最厌烦的就是不守规矩的,如今你还这里乱跑。” 于景宽慰了薛夫人几句,转身间瞥见喻家姐妹早已不见了踪影,才要开口询问去向,忽又听见沈姑娘和几个姑娘款款走来,只得作罢。 席间又复了热闹,老王妃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迎雪退出席间,才至僻静处,就见了喻红艳的身影。 “喻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呀?”迎雪笑盈盈上前招呼。 喻红艳猛然转身,眼中似有泪光,带着些许哭腔回道 :“回姑姑,方才我姐姐一个人出来了,我恐她滑了脚,也出来了,不想跟丢了。” 迎雪点点头,告辞退下。 喻红艳见迎雪走远了,捏起帕子擦了眼泪,嘴角勾起鬼魅般的弧度。 时至晚间,候在别院外的马车挂起灯笼,众位夫人小姐各自上了马车,随着马车晃悠悠地走动,留在原地的广平郡王别院渐渐沉寂了。 原本热闹的院子笼罩着一片寂静,只有一群群地小丫头在收拾打扫,嬷嬷们大气也不敢喘,外面还有一群护卫退在暗处。 屋内一片死寂,小丫头们屏息凝神。 幔帐晃动了一下,晃醒了闭眼着眼睛的代安王妃,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正准备沐浴。 “都仔细搜过了?”代安王妃睁开眼睛。 秦嬷嬷小心上前,回道:“高岑令人搜过了,别院附近没有旁人偷偷潜入的痕迹。” 代安王妃冷哼一声,带着羞愤转过身去,反问道:“难不成这贼人还是出自我们府上了?” 秦嬷嬷拱手退下,不敢答话。 “简直是放肆!”代安王妃闭上眼睛,试图压制升起的怒火。 代安王妃口中的“贼人”并不恰当,也不至于如此愤怒。送客后,嬷嬷们领着小丫头收拾东西,居然在客人的椅子的软垫上掉出了一枚男子的荷包。 嬷嬷们细细回想了座位,发现荷包的正是于景后来坐的位置。 “身为大家闺秀,又是皇妃的亲妹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代安王妃怫然不悦,起身准备沐浴,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今天在这里当值的护卫家丁也一并查了。” 见代安王妃心下已认准了于景与男子私相授受,秦嬷嬷小心陪笑,道:“小王爷之前为赵姑娘作证,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堪的事。” 迎雪若有所思,凑到王妃身边,细语道:“赵府这姑娘曾经与林牧相识,会不会二人……” 还未等迎雪说完,代安王妃抬手止住,辩道:“林牧虽然活泼些,但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还得再查。” 林牧自小同宋隐养在一起,王妃深知其品行。 代安王妃叹了口气,步入水中,秦嬷嬷告退。 迎雪领了几个丫头围住伺候沐浴。 水汽氤氲,散不掉代安王妃心中的愤怒。忽然间,这湿热的水汽又叫她想起了喻家姐妹来。 “同赵府来的喻家姐妹,我今儿瞧着也鬼鬼祟祟的。”代安王妃瞧着身旁的迎雪。 迎雪回道:“林姑娘的事,多半是喻家那个容貌好的姑娘做的。” “后面送客的时候,我仔细瞧了,那姑娘心虚得很。” 代安王妃冷冷一笑,“原本念着她父亲跟过王爷的,给了面子,不想还痴心妄想。” “谁说不是呢!”迎雪附和着,“一个大姑娘家巴巴的来咱们府上倒是想来求娶似的。若不是因为林姑娘出现,她生了嫉恨害人,我都不信了。” 代安王妃点头道:“正是呢!从前瞧着她温和有礼,人也有几分样貌,预备着指给林牧的,没想到她竟想攀上隐儿。如今竟敢带着她妹妹做下这样害人的事!” “可惜了妤儿鬓角的伤口,怕是要留了疤了。”代安王妃叹道,“吩咐人好好用药。” “林姑娘美貌,着实是令人心疼。”迎雪迟疑道,“为着这些丑事不声张,咱们也着实憋屈。” “敢这样在咱们王府作乱,可不能轻轻饶过了。”代安王妃淡然说道。 第54章 保媒 早已被代安王妃宣判的了命运的于景和喻绾秋还浑然不觉,只当是略有插曲的宴会。 回到赵府的喻绾秋又气又恼又惧,正踌躇着想和喻老太太说了,将喻红艳送回老家。话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喻红艳一番哭诉,又惹得喻绾秋再次心软了。 薛夫人和于景才到院中,嬷嬷并来报说庭桉学堂放授衣假,就这两日回来了。 于景玩笑道:“庭桉这一年正经在学堂的日子到还没有在家里多。眼下又要放假了。” 薛夫人脸上的笑靥凝住,叹道:“在学堂也不好好读书,先生老告状,回头来让你爹教育他!” 于景知庭桉是个热心肠,为着同窗抱不平,又被先生写信来说了几次,辩道:“庭桉像您一样良善,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 薛夫人腼腆一笑,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只念着你寻个好婆家,庭桉能考取个一官半职的,就安心了。” 母女二人正说着,忽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吵嚷,抬眼就见一个小丫头飞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回说是花姨娘与喻老太太又吵嚷了起来。 薛夫人听罢,虽面有不耐烦,却也只得起身去了。 见屋中只有于景一个人,绿芜凑上前来私语道:“我听先回来的小厮说,庭哥儿同窗好友死了,他正伤心呢。” “谁?”于景诧异,“谁死了?” “上一次庭哥儿回来,不是路遇有人欺负他同窗?” 听绿芜这么一说,于景也想起来了,“不是说欺负人的是几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吗?难道是他们死了?” 绿芜眉头一皱,叹道:“要是这些人死了还好,可惜啊,是庭哥儿救下的同窗死了。” “啊?” 庭桉阴沉的脸很快印证了绿芜的话。 赵寂瞧着庭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骂了一顿,呵斥道:“别仗着功课还行就得了意忘了形,横惹些是非出来。” 庭桉辩道:“儿子不敢。不过是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 “胡闹!”赵寂弯着手指敲在案上,“这些事情官府自会公断,用得着你指指点点?” 庭桉并不示弱,又道:“圣贤之道教化,不许儿子置若罔闻。” 赵寂哂笑道:“既然你妄谈圣人教化,那‘知其所止’的话可明白了?” “知其所止,何以人而不如鸟乎!”[1]这话庭桉自然知道,听父亲嘲讽自己不如鸟,庭桉更急了,忙应道:“‘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2]的道理,我一直没有读明白,还请老爷赐教。” 赵寂听了儿子嘲讽自己不是君子,更是动怒,连声骂了几句“混账。” 于景忙上前劝解了赵寂,这才使赵寂稍稍消了气,抬手指着薛夫人道:“瞧瞧你养的什么好儿子!” 薛夫人早被吓得站起了身子,拉过满脸憋红的庭桉来,轻声斥道:“别惹老爷生气了。” 喻老太太见状,忙拉过庭桉,嘘寒问暖了一番,又满脸堆笑地向赵寂说:“我瞧着庭哥儿不错,如今也十三岁了,要是能定下亲事,想必是能收心的。” 说罢,喻老太太又将喻红艳拉到身边坐下,一左一右的拉住两个孩子。 “我是爱保媒的,我瞧着亲上加亲更好。”喻老太太哈哈笑道。 喻老太太这一算计,就连候在外间的小丫头都明白了,三两个偷偷努嘴笑做一团。 从前喻老太太暗戳戳地暗示也不少,她冷眼瞧着喻红艳容貌德行都有亏,为人又张扬跋扈,肯定是比不上才貌俱全的喻绾秋能嫁给贵胄王孙,但说到底,喻红艳还是愿意在自己面前奉承的,她也不甘心就将这个侄孙女随便配了穷酸的人家,所以一直打着算盘想将其嫁给庭桉。 薛夫人一听这话,紧忙让庭桉守了规矩独自坐好,忙说: “庭桉还小,不懂事呢,如今正是发奋读书的时候,亲事过些年再说吧。” 喻老太太冷冷一哼,松了庭桉的手,坐直了身子,语气也拿起了腔调,“寂儿这个当家的还没有张口,就轮到你谈论哥儿的婚事了?” 赵寂哪里看得上喻红艳,更看不惯着喻老太太,回道:“说到底子莹还未出阁,庭桉自不必着急。” 话说的一来一回,喻红艳的鼻孔也微张微合。 喻老太太撇了于景,甩开了喻红艳的手,冷笑道:“我瞧着你们姑娘也快十七了,寂儿挑着门下老实的就成了,难不成还要攀上什么公侯王府吗?” 薛夫人面有愠色,吩咐于景领了庭桉回屋去。 喻绾秋见状,也悄悄拉了正在气头上的喻红艳跟了出去。 见孩子们出去了,薛夫人这才笑着将前几日如何去广平郡王别院赴宴,又见了才貌绝佳的林姑娘一事说了,“瞧着这样子,老王妃是认定这位林姑娘做媳妇的了。” 花姨娘听了这话,朝着喻老太太翻了个白眼,讪笑道:“阿弥陀佛。照着夫人这么说来,那些个痴心妄想要把女儿嫁入王府的人家,岂不是都落了空了!” “哎呀,谁不知道广平郡王一表人才,出身高贵,恐怕之前有不少人家想塞了女儿孙女什么的去,老王妃这才接不完,趁着这个机会搜给叫了去呢。” 听着花姨娘肆意取笑自己,喻老太太面色白一阵红一阵子,又不好发作,只得忍下这口闲气,将满肚子的怨恨都转向了薛夫人和庭桉。 外头,喻绾秋一改往日的腼腆沉静,反倒是先同于景、庭桉说笑了起来。 于景自从赴了广平郡王府的宴回来之后,也琢磨了个大概,冷眼瞧着喻绾秋是厌弃了喻红艳的样子,想着她也领着这样一个妹妹也是难捱,面上也缓和了些。 说了几句,喻绾秋见庭桉面容不展,也识趣地带着喻红艳退下了。 —— [1] 知其所止,何以人而不如鸟乎。出自《大学》。意为:孔子说:“小黄鸟栖息在山丘上,是它知道它应该停留在什么地方,难道人还不如鸟吗?” [2] 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出自《论语》。意为:君子认为说得多而做得少是可耻的。 第55章 冤魂 才欲转身劝慰庭桉几句,忽见憋红了脸颊的庭桉此时眼中已泪光粼粼,柔声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快收拾了睡吧。” 庭桉抬手掩住口鼻,“呜呜”了几声,抬脚往所住的院里跑去。 跑了一半,庭桉忽又跑了回来,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拉住于景的袖子,颤声说:“道尘死的冤枉……” 于景这才知道,那个被浪荡子害死的孩子叫做温道尘。 “那几个畜生绑了道尘……还在他身上坠了石头,将他扔在沼泥里,活生生地瞧着他陷进黑泥里捂死了……” 庭桉抽泣了几下,又继续说: “道尘……道尘……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四天了,我去沼泥边认的尸。” 说到这里,庭桉忽掩面而泣,口中呜呜咽咽地说: “道尘眼睛都没有闭上,双手还死死地抓着黑泥里的苇草,嘴巴耳朵里全是淤泥……等仵作洗干净了他脸上的泥一瞧……他脸上……鼻青脸肿的,血和黑泥都糊在一块了……” “官府去缉拿的时候,那几个畜生还在酒楼里吃喝呢!” 于景瞧着庭桉悲戚,也滴了眼泪,问:“官府缉拿了几个混账,应该会好好审理的。” 庭桉将手中的帕子一扔,猛地站起来,怒斥道:“那几个畜生家里是有些势力的!州府里的老爷们说,畜生们还小……而且说什么本意是一起玩闹,没有想要害死道尘的心……只是失了手才至人死了……说是什么不必下了天牢受死,关几年再赔给温家一些银子就罢了……” 正说着,薛夫人已进了院子里来,远远地见庭桉满脸怒色的站着,指了李嬷嬷过来嘱咐庭桉道:“夫人说哥儿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几天别惹了老爷生气,也少在那边走动,喻家姑娘都大了,哥儿要避嫌了。” 庭桉气鼓鼓地也不接话,于景上前替庭桉应道:“嬷嬷说的是,老太太那边庭桉是不去的,让母亲放心。我们说会儿子就散了。” 待李嬷嬷应声退去,庭桉这才荡悠悠地坐下,满脸悲怆,叹道:“世人也不在意道尘是怎么死的……都是看客罢了……” 于景才要上前安慰几句,庭桉已径自起身,颓然地走出屋去。 怕庭桉伤悲太过,于景找了扶翠去交代顾辞,好好开导庭桉。 秋风一日紧似一日,已至深秋时节,对于教坊司里的谢兰舟,于景也别无办法。 广平郡王没有传来消息,听闻朝局有些异动,恐怕他也是被事情绊住了。 一日,庭桉忽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找了于景,面色欢欣,说:“道尘的案子算是有眉目了?” 于景放下笔墨,笑问,“你又去求了谁了?” 庭桉神秘道,“也不用去求,白兄为人正派,如今这案子撞在他手里了倒是不错。” “白应卿?”于景诧异,“他不是在吏部任职吗?” “早不在了,”庭桉接过扶翠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才坦言道:“两个月前,白兄已在大京府任了职,虽然不是要职,好在府尹器重,也能说得上话。” “你求了他?”于景打量着庭桉满身的风尘。 庭桉否认,随即又解释说:“前些日子他在街上遇见了顾辞,两人聊了几句,又问起我来,就说起道尘的案子来。” “还是他先提起来的呢。”庭桉面色淡然,仿佛已退去了孩子的样子,赞道:“白兄正派,听说了道尘的事,想起几个畜生路上欺凌他的事情来,也是愤恨不已。前天儿我见了他,说是大京府已应下了这个案子,近日就能重审了。” 于景瞧着他紧了好几日的眉头舒展了,面色也释然了,说:“竟不想你们二人还这么有缘分。当日能路遇不平相助,如今也能为道尘申冤。” 庭桉眼神忽然黯淡,叹道:“不过白兄近来说是忙着处理教坊司的案子,暂时还抽不出手来,恐怕要耽搁。” 于景纳罕,“教坊司的案子?你可知道是什么案子?” 庭桉摇头,顿了顿,又悄声说:“对了,他还和我说定国公府……” 正欲往下说,两人忽闻得薛夫人的声音传来,庭桉便噤了声,于景也不好再问。 “哟,柏儿见了哥哥姐姐就笑了。” 见薛夫人带着庭柏和奶妈过来,姐弟二人忙起身。 “哥哥姐姐说什么呢?”薛夫人握着庭柏的小手朝着两人轻晃,“让柏儿也听听。” 瞧着薛夫人心情不错,于景忙岔开话题,逗弄了庭柏一番,又想起月儿来,问怎么这几日不见。 薛夫人叹了口气,扫眼见奶娘和几个小丫头离着远,惋惜道:“那丫头自从王姨娘走后就怏怏的,眼下孙姨娘的月子也一天大似一天的不好招呼,老爷的意思是让花姨娘照看着。” 于景苦笑,“花姨娘是亲自照料抚养过娘娘的,老爷自然是放心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薛夫人怀中的庭柏瞧着庭桉正咯咯直乐。 薛夫人顺势望去,见庭桉难得笑了,打趣道:“弟弟和哥哥亲,长大了也随哥哥骑大马上学堂。” 于景接过话去,笑着说:“前些日子我们还说,这十三年总‘庭哥儿’、‘庭哥儿’的叫庭桉,眼下柏儿也是个‘庭哥儿’,以后可怎么叫得好呢。” 绿芜正端了茶点来,笑道:“以后左不过一个大庭哥儿,一个小庭哥儿,我们多说一个字,也费不着什么事儿。” 说笑间,青杏跑了过来,欠身行礼回道:“前厅有客拜会大公子呢。” 青杏话还没有说完,庭桉已经倏的起身,疾声问:“可是大京府的白应卿?” “是,此刻在外书房等着呢。”青杏回道。 于景心中一激灵,方才庭桉所说“教坊司的案子”是烙在她心中了。于薇从前在教坊司的事情是白应卿告诉自己的,如今他又查起了教坊司的案子,无论两者是否有关系,她都想要见上一见白应卿。 庭桉匆忙向薛夫人行了礼,抬腿就要走。 于景恐白应卿逃了似的,也慌张了起来,叫住了庭桉。 第56章 碰面 见庭桉转过身子等话,于景这才找补道:“可巧庭桉说有客,我这才想起来,去广平郡王府做客那一日林姑娘和沈姑娘都说我脸上的香粉好,我答应了过些日子送些给她,现在才想起来。” 庭桉见与自己无干,告辞走了,薛夫人见于景作势也要出门,劝阻道:“让丫头们出去买就成了,你还巴巴的出门去干什么。” “既是要送人,我亲自去买的好,”于景心虚转身,“母亲若是不放心,我叫喻家妹妹陪我去罢。” 薛夫人一听“喻家妹妹”,眉头一沉,摆手道:“罢了罢了,既是买东西的苦差也不必劳烦客人。” 说罢,又招呼了宋嬷嬷,“好生派几个人跟着姑娘去。” 日头稍稍偏了头,青杏在僻静的街角处拦住了白应卿,“我家主子想请大人叙一叙。” 白应卿略有迟疑,仍旧跟上,拐进了一家酒楼的后门。 “醉、春、烟”林牧眯起眼睛瞧着酒楼上的招牌,“也不知道秋日里他们家能搞出啥吃的。” 宋隐瞥了一眼酒楼门前的马车,提步而入,林牧招呼着随行的几名暗卫守住一楼,自己三两步赶上前去。 小厢内,于景开门见山。 “白公子我听庭桉提起,您说朝廷对定国公的案子……”于景仍做旧时称呼。 话说了一半,于景不知如何再问,白应卿适时捡起话来:“我也是听几位旧交说起的,圣上对定国公府的案子似乎有些松动,瞧着像是要重查的样子。” “那……那圣上也是疑了我家的冤屈了。”于景悲喜交加,眸中氤氲起泪光。 白应卿心底从不信什么夺舍重生,但也实在想攀附赵家,口中将“赵姑娘”也换做了你,迟疑道:“这事我也是听御史台的大人们传的,姑娘……姑娘不可太过性急。” “白公子,”于景抬眼,凝望着眼前夫人故人,“你信我是于景吗?” 白应卿目光并未闪躲,下颌一紧一松,嘴角扬起笑意:“我信。” “姑娘几次三番不顾自身为了定国公府的事情,这份心这份情,要不是自己家事,断然是不会这样焦急挂心的。” 两滴清泪垂落,从前对白应卿的怀疑此刻烟消云散,于景忽觉在这世间也不这么孤单难捱了。 于景拭去眼泪,定神道:“庭桉说白公子今日手上有教坊司的案子,我……我想问一问是不是和于薇有关?” 白应卿撤回了眼神,遗憾地说:“我知道姑娘疑心于二姑娘的死,但是她确是自杀。只不过毁了她容貌的是花魁谢兰舟。” 于薇被广平郡王用女尸替代换了出来的事情她没有对白应卿说,藏着秘密的于景也收回了目光。 “前些日子,教坊司确又有了两次命案,死了几个丫头。”白应卿补充道,“只不过里面关系复杂,谢兰舟是教坊司的当家花魁,教坊司又是固安郡王府的,我也有心无力。” 于薇的死殊途同归,他能查到谢兰舟,可见是尽心竭力了。 “白公子,谢谢你。”于景淡然一笑,“我是被困住了……” “没事的。御史台那边,我会留心。”白应该卿举起了酒盅。 “醉春烟的女掌柜和我熟悉,以后到这里方便。”于景有些不好意思,“庭桉最近闷闷的,他很是信任你,希望公子能开导开导他。” 白应卿点头,仰脖饮尽了杯中酒,笑道:“这个自然。大公子是个良善正直的。” “被害的道尘着实是悲惨,”于景有些心忧,“不过你也劝劝他,不要太过刚直。” 为着温道尘的事情,庭桉扣了许多门庭。 “那几个害人的,家里着实是有些门路的,”白应卿思索道:“领头的姓秦,听说和户部尚书秦大人家里是同族。” 于景冷冷一笑,脑海中随即想起调戏自己的秦渡的样子,“难怪了,又是这个秦家!” 白应卿听着这话,好似面前人与秦家其他公子相识,心中一紧,忙笑问:“姑娘还认识其他秦家的人呀?” 于景摇头,忙否认,“秦大人家里也着实养着浪荡子。” “世家大族,多是以势压人,这些个公子王孙只要不杀人放火就算是好人了。”白应卿感叹。 “山外青山,走着瞧吧。”于景附和道。 “对了,”于景藏了小一顿饭的话还是压不住了: “圣上和御史台开始查我家的案子,是不是有人提了什么?” 这话一问出口,于景就后悔了,白应卿职位不高,朝堂深处的事情怎会知道,这一问倒是像故意为难了他。 果不其然,白应卿略带尴尬的摇头令于景更是愧疚了。 其实,在她私心里,总觉得重查自己冤屈一事会与广平郡王有关。 太阳悄然绕过栏杆去,落在了白应卿眼中。 白应卿起身作揖,道:“瞧着姑娘也出来许久了,白某恐要先告辞了。” 于景点头,待白应卿走了几步,才道:“留着门吧,不必关了。” 退过身去,白应卿开了来时的门。 这一楼的小厢,是醉春烟的僻静处,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能光顾。 这里没有伙计引,上菜的不是掌柜就是她贴身的两个丫头,各个雅间外各自挂着一个铃铛,摇几下就算是唤人传菜了。 “蹬噔噔。”狭窄的楼梯里传来三行不同的脚步声。 “奇怪,怎么还有人来。”于景心中狐疑,后悔让白应卿留了门,于是起身准备关门。 走至门边,正当抬眼,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王爷!”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宋隐和林牧。 林牧侧过头去,眼神追上了早已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白应卿。 “赵姑娘好雅兴。”宋隐淡淡道,眼神已越过于景,落在了屋内的小桌上。 “我……”于景忽觉脑子一片空白,面颊上也渐渐染了酒气,“我……有些事有疑虑……这才邀了……邀了白……你……” 话说得七零八落,心跳得七上八下,于景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向宋隐解释这么多。 第57章 棋子 林牧眼珠子一转,笑道:“今日倒是巧了!我倒想讨一杯酒喝,赵姑娘不会要走了吧?” “要走了……不……还不走的。”于景这是才想起行礼,又问道:“林姑娘……她……她可好些了?” 宋隐“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王爷!”于景大着胆子叫住了宋颖,然后疾步回到桌前,取出了一盒青釉瓷香盒捧道宋隐面前,“这是今日我才得的香粉,不成敬意,劳烦王爷转交林姑娘。” 林牧正要去接,宋隐忽道:“不必了,既是新得的,姑娘留着吧。” 宋隐冰冷的样子吓了于景茫然无措,将方才与白应卿在一起时想要问的话都抛诸脑后了。 林牧不顾宋隐,仍接了香盒,笑道:“多谢多谢,我替王爷收住了。” 于景怅然一笑,殷勤道:“王爷帮了我许多,今天不如借这个机会答谢了。” 宋隐道:“我从前帮助姑娘也不是为了要姑娘的答谢,如今……罢了,赵姑娘自便。” 说罢,宋隐径自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 于景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独自捧着东西下了楼去。 宋隐坐定,林牧乐呵呵地关上了门,扭着调子道:“哟,咱们王爷今天可不对劲呐。” 宋隐自顾自斟了茶,饮了半口。 林牧见他不说话,各自坐下,大拇指一望,往自己的肩膀后边一指,低声道:“刚才那小子,要是王爷您老人家看着不顺眼,小的马上去抓回来听您发落。” 宋隐仍不接话,起身推开了窗,远眺着一池河水,半晌才开口:“你说她会不会是蓄意的?” “蓄意?”林牧嘟哝着,“王爷是说赵姑娘蓄意拉着了那小子气你?” 宋隐回过身来,倚在窗边神色中多了沉思。 “不是。她会不会是蓄意接近我的。”宋隐语气平静。 “啊?”林牧从椅子上弹起,“您是说,她是故意接近您的?那说不通啊?就为了利用您给她报仇?” 宋隐抚了抚窗框,盯着林牧,“从前她和赵姑娘是最亲厚的,很多事情两人间未必不说。” 这话一出,林牧也明白了,宋隐还是不信自己所说的,如今的赵子莹就是于景的猜想。 “那……你赵姑娘是为什么?”林牧结结巴巴地问道。 宋隐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扮演成她的样子,接近我。” “不会吧!”林牧额头皱起纹路,“她又不知道您倾慕于姑娘。” 宋隐摇摇头,不咸不淡地说:“说多错多,我从前私下接触过赵姑娘很多次,或许她早就从细节处知道了我倾慕于景的事。” “赵……赵姑娘也没有这么深沉的心思吧?” 宋隐踱步向前,坐回原来的位子,“未必是赵姑娘的心思。或许是赵家的心思呢?” 林牧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在自己脑袋上,满头雾水的说:“就赵寂,赵静堂的脑子?怕是想不到吧!” “高门贵胄,最能想得到的就是这些。”宋颖将他抵在脑袋上的手指拿下,示意他挪一挪让掌柜上菜。 “殿下,”掌柜微微欠身,往桌上置菜,“还有一道荸荠炒河虾已派人去采鲜荸荠了,恐怕要等上半个时辰。” “无妨,今日时间不急。” 掌柜利落地上完菜,退至一边,似乎欲言又止,林牧笑问:“怎么掌柜也是要一同用了?” 宋隐抬眼,问:“吴掌柜,有话说?” 吴掌柜腼腆一笑,“听说殿下要娶妻了?” “你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宋隐否认。 “京中都传遍了,”吴掌柜抬眼睛,“若是殿下真要娶妻了,小人也该筹备贺礼才是。” 林牧“噗嗤”一笑,摆手让掌柜退下。 门一关,林牧落座,笑眯眯地夹了菜,“老王妃就是这个意思。” “表妹和我没有做夫妻的缘分,我也不会答应母亲。” “懂懂懂!”林牧暧昧一笑,放下筷子替宋隐斟酒,“瞧着王爷刚才遇见赵姑娘的样子,怎么瞧都像是一对儿。” 宋隐瞅了一眼林牧,语气中带着埋怨,说:“母亲非得这样。表妹也是可怜,也不好反抗。” “高门贵女的姻缘,历来都是家族的筹码。”宋隐继续叹息,“从前……从前她也是这样。” “于老将军戎马一生,还不是斗不过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官。”林牧将筷子一甩。 “与其说斗,不如说是于老将军为了家族,投靠了固安郡王府,只可惜牺牲了她不说,还让全家都成了牺牲的棋子。” 窗外,日头斜又斜了几分,秦何泛起粼粼金光。 回了府的于景坐立难安,喻绾秋命人送来了炖秋梨和一双护膝。 “她倒是殷勤客气,”扶翠收了护膝,嘟哝道:“瞧瞧她妹妹那个样子!昨天又欺负起了孙姨娘屋里的丫头。” “夫人就不说了,庭哥儿见了喻姑娘的妹妹,都快不敢回家了!” 于景懒懒的也不答话,将书桌上的宣纸一团,又扔了。 扶翠见她不答话,捡起底上的一团纸扔在小箩筐里面,“姑娘今天的诗就这么难写呀?” 于景见她喋喋不休,白了她一眼,待要提笔再写,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干脆将笔一搁,吩咐道:“瞧你一天嘀嘀咕咕的,我字也写不好,诗也写不了。” “你跑一趟,悄悄的把绾秋叫来,我们下棋。” 扶翠悻悻地站起来,“又叫她来。” “快去。”于景推着扶翠往外去。 近来,喻绾秋也像是躲着喻红艳似的时常来与于景作伴。薛夫人几次暗示将喻红艳送回老家去,喻老太太也只当做耳旁风,只好让几个孩子远着些喻红艳。 喻红艳倒是不气恼,逮住了机会和几个丫头婆子打成一片,因为时常给些点心吃食,也不至于孤独无助。 绿芜剪过烛火,绿芜添了茶,屋里只留下对弈的两个人。 棋局又走了一半,于景忽说道:“我今日出门见到广平郡王了。” 喻绾秋睫毛扑闪着动了动,落了黑子,笑道:“姐姐怎么说起这个了?” “见了我,他似乎不大高兴。”于景紧随其后,落下一子。 “许是……许是因为林姑娘的事情吧?”喻绾秋小心追问。 第58章 惊醒 于景抬眼,往边上的软枕上一靠,笑道:“我输了。” “姐姐我……我实在是懦弱……”喻绾秋双眸含泪,“那一日在广平郡王别院,红艳妹妹的事……我包庇了没有说。” 倒也不用喻绾秋挑明,于景能想明白她所指。 于景递过帕子,替喻绾秋擦过眼泪,“妹妹聪慧,许多事情一看就明白。如今妹妹和红艳妹妹都在这里,别人怎么看我们都是一体的。” “但是,说一句不怕妹妹恼的话,说到底,红艳妹妹姓喻,妹妹你也姓喻,许多事情她做了被有心的人传了也会成了妹妹做的,长此以往,别人少不得将你和红艳混为一谈。” 喻绾秋若有所思,半晌才释然道:“谢谢二姐姐教诲。原是我糊涂了。这大京样样都好,知书识礼的闺秀众多不说,而且个个花容月貌。我眼瞧着二姐姐才貌出众,连广平郡王也另眼相待,我自愧不如。” “说句私心的话,我叫了红艳妹妹来,其实不过也是当她是个比较,想着有她这么托底,我也不至于太过晦暗。”喻绾秋面有羞愧。 见喻绾秋坦诚,竟愿意对自己说这些,于景也卸下了防备。 “绾秋,你是太过心细,又心思太沉了。” 喻绾秋垂下头,于景反握住她微凉的手,劝慰道:“你是聪慧的人,不必妄自菲薄。且不说你知书识礼,就连你能在老太太身边侍奉这么久,我并知道你是沉得住性子的。” “至于皮囊,我不敢说全无用处,但是到底是表面,内里良善才是一个人最紧要的。我今儿也向你坦言,我对红艳确实颇有不满,倒不是为她不肯读书或者说容貌有缺,实在是她心思不用在正经事上。” 一席话说得喻绾秋又滴下眼泪,断断续续的向于景讲了许多在家时的难处,于景也感伤流泪。 “你孤苦无依是该为自己筹谋打算,”于景捏着帕子替喻绾秋拭去眼泪,“你既有这份向上的心很好,只是万事要自己明白。” “姐姐愿意劝我这些,我感激不尽。红艳那边我会求了老太太送回去,不过我私心想着再教化她些时日。” “不过 ,”于景若有所思,“临走时,若是广平郡王府还愿意再见,我们一同去给林姑娘致歉。” 喻绾秋虽有迟疑,还是点头同意了,又说: “对了,听闻报恩寺求签最是灵验,姐姐明天愿不愿陪我去一趟?” “也好。” 待散时,已近三更。 翌日,于景匆忙起身时,喻家姐妹已等在屋中了。 喻绾秋面色憔悴,精神却足,喻红艳怏怏地跟在她身边,倒也安分。 “姐姐慢慢梳洗,我已经和夫人说过了我们三个今儿去报恩寺求签,她应允了。” 于景在里屋匆忙答应着。 “说好了的,又带上那一位。”扶翠悄声嘀咕。 “少说几句吧。”于景摆手,又问,“庭桉在不在家?” “庭哥儿一早就骑着马儿出去了。” 梳洗罢,几人用了早饭才从府里出发。 秋风渐添了寒意,报恩寺香火正盛。三人求签进香也算顺利,喻红艳最不喜欢和容貌姣好的人出门,催着回府。 昨晚上和喻绾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景早疲累得有些恍惚了。 见喻绾秋虽然疲惫,但兴头未尽,不舍秋色,于景笑道:“回去的路上可以让小厮将赶车慢一些,咱们慢慢看!” 薛夫人从喻老太太处听说,再过三五日就送了喻红艳回青州老家,高兴极了,特意将自己的马车给喻家姐妹同坐,嘱咐几人早些回府。 这马车喻红艳艳羡已久,来的一路上她都饶有兴致摩挲欣赏。 正当于景和喻绾秋说话间,喻红艳指着一棵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柿子树笑道:“快看!那边有两只麻雀争柿子吃打起来了!” 一行人抬头顺势望去,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也看不清。 扶翠打趣道:“豁!喻二姑娘这个莫不是千里眼吧。” “那是,我不仅眼睛好,耳朵也好!”喻红艳表情得意,“我又不像姐姐们都一样喜欢读书写字,也不像你们一样时常做针线活计,眼睛可亮堂了,什么都看得见,什么嚼舌根的话也听得见!” 于景听得出喻红艳话里讥讽,懒得搭理,挽着喻绾秋一路赏着秋色下山了。 喻绾秋扫了一眼喻红艳,道:“既然妹妹这样,我和二姐姐同坐一辆马车,你独自坐了大的去。” 许是昨夜睡得太晚,于景和喻绾秋上车不久就各自睡着了。 猝然间,于景忽惊醒,一阵马儿的嘶鸣声突然传来,随后是一声短促的呼喊。 于景忽觉全身一紧,掀了帘子,喝住了小厮。 此时,仍身处郊外。 “你听!”于景望着不远处的树林里,“那边像是有人坠马了!” 小厮本在懒洋洋地赶车,脑子里只有“咯吱咯吱”的车轴转动的声音,哪里会注意道边的动静。 “姑娘,没……没有吧!”小嘶勒住了马。 “姐姐怎么了?”喻绾秋略带睡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像是有人坠马了,”于景回身,“那边林子边有条小道。” 说罢,于景脑海中忽然闪过刚才的马鸣和人的呼叫,喃喃道:“那声音像是庭桉的!” 瞧着于景就要跳下马车,忽见喻红艳走了过来,口中问道:“二姐姐怎么停住了?时辰可不早了,夫人交代了让早些回去的!” 于景径自跳下马车,口中道:“那边坠马的像是庭桉!我得过去瞧瞧。” 说罢,自己招呼了小厮便要拉着从后边车里跑来的扶翠就要跑过去。 “二姐姐睡迷糊了吧。”喻红艳一把拉住了于景的手臂,望着于景睁的睡眼,继续说,“我醒着都没听见动静,二姐姐像是做梦了?” “不,放开我,我听见声音了!”于景挣脱着要走。 喻红艳拉住不放,脸上也有了不耐烦,说,“哎呀,那不是庭桉!” 第59章 冥婚 于景回眸,望着喻红艳,只听她开口道:“我刚掀着帘子看风景呢,远远瞧着倒像是有个老头骑了马儿摔了。” “我怕二姐姐和姐姐又要心软所以谎称没见人。”喻红艳辩解道。 听喻红艳这么一说,于景也有几分怀疑是自己迷糊了。 扶翠和喻绾秋见状,也笑道:“定是这几日姑娘瞧着庭哥儿忧虑,心里挂念了才会这样想。” 喻绾秋道:“恐怕就是行人摔了,姐姐别胡思乱想。” 说罢,招呼了两个小厮上前去。 被几人拉到一边的于景不知怎么的,心内一阵不安,眼睛紧紧地盯着走过去的小厮。 “我还是去去瞧瞧吧。”于景说。 “那人肯定摔得不轻,说不准血呼啦的,”扶翠劝道,“那种场景姑娘还是别看的好。” 再看那两个小厮,挪着步子向前走去。忽然间,不远处的草丛摆动了几下。 于景指着向众人笑道:“那人还动着呢!想来是没事!” 几人听了,也附和着。 正当大家以为虚惊一场时,探去的两个小厮已挪到了地方,相视一望,猛地蹲下身去,身影早已淹没在草丛里,顿了顿,发出一阵哭喊。 “公子……公子……” “您这是怎么了!” 那边断断续续的叫喊声隐隐约约的传来,成为了劈在于景身上的雷。 “姑娘!小心!”扶翠凄声喊叫,飞跑着跟在于景后边。 雨哗哗啦啦地在屋檐上砸得粉身碎骨,盛京府少尹裴瑃的声音在雨的悲鸣里时隐时现。 “贵府女公子瞧得不错,令郎摔倒的地方确实发现了细绳的痕迹,推断是细绳绊了马儿,才使令郎坠马身亡了。” 裴瑃捋了捋胡须,又缓缓道:“只是那一带已是小路,走的人少,要查证谁人所为着实有些难度。” 赵寂早已悲痛欲绝,勉强着起身道谢。 “这些是初步推论,还需仵作再验,令郎的遗体我们明日送到贵府。” 赵寂拱手行礼。 裴瑃摇头又叹息道:“静堂兄放心,虽然难查,小弟也一定竭力去办。请贤妃娘娘并令堂、尊夫人节哀。” 内宅里,早已一片哀嚎。 薛夫人一边闹着要迎回庭桉尸体,一边命人将跟着庭桉的顾辞又打又骂又哄又求,也只从他口中得知,庭桉是收了封信,撇下了他独自去的那边。 于景心如死灰,愧疚自己迟疑,耽误了庭桉的一线生机。 “姑娘……姑娘……不怨你,”绿芜搂着哭得浑身冰凉的于景,“衙门里的人说了,庭哥儿是栽在石头上那一下子就走了。姑娘没有耽误,不怪姑娘。” 翌日,冷眼瞧着赵府已是哭成一团,喻老太太招呼着喻红艳先回去青州。 喻红艳满脸不屑,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老太太您糊涂了,要是我现在拍屁股走,就冲着今天的情形,他们家姑娘就得怀疑是我绊的马。” “到时候他们家连同您老人家一起怪罪!” “你呀!”喻老太太咬着牙戳了喻红艳的太阳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一件事情能干得成!和你那个不成器的爹一样!” 喻红艳偷摸白了一眼喻老太太,转眼又堆笑道:“眼下姐姐成天忙着给这府里的人献殷勤,早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 “放屁!”喻老太太猛地站起身子,骂道:“你这小蹄子成天偷偷摸摸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还挑唆到我跟前来了。” 见喻老太太气恼了,喻红艳态度软了,央求着再留自己几日。 喻老太太捏着喻红艳的下巴,眼睛一亮,问,“你当真舍不得这里?” 喻红艳眼珠子一转,怯声道:“我是舍不得老太太。我在这里一日,老太太也能多个助力不是?” 喻老太太所出的几个儿子,没有成器的,她现在既然已经攀上了赵府这个枝头,肯定是不能再下去的。 “那……”喻老太太阴恻恻地凝着喻红艳,“嫁给死人,你愿意不愿意?” 喻红艳略微迟疑了一会,斩钉截铁道:“我愿意。” “好!”喻老太太一拍桌子,取了帕子往赵寂书房去了。 昨日的雨一直下到今天,薛夫人卧在房中小榻上,整理着庭桉的衣服。 赵寂领着嬷嬷送了小菜来,同时讲明了来意。 “吧嗒”一声,嬷嬷手中盛满了清粥小菜的瓷碗碎了满地。 赵寂不可置信地望着薛夫人,自嫁入赵府,还从未见过自己的续弦夫人这般硬气过。 “好好好!”薛夫人独自靠在小榻上,哭骂道:“什么冥婚,我的儿用不上!别说是如今不在了的庭桉,是小厮马夫也不要她喻红艳做妻!” 从庄子上赶来的黄嬷嬷搂着薛夫人,摩挲着替她顺气,向赵寂道:“姑爷大人,您糊涂啊!她那是算计着要塞了侄孙进门,以后骑在这府里做名正言顺的少夫人、老夫人呢!” 赵寂哪里想不到,只是庭桉不到弱冠,又没有定亲娶妻,还是意外身故,丧礼只能草草,眼下喻老太太既然做主,要将喻红艳许给死去的庭桉,他也有些心动了。 赵寂也不同黄嬷嬷辩驳,朝着薛夫人怒道:“要不是你娘家送了那两匹马儿来,庭桉怎么会骑着出了事!” 薛夫人颤巍巍站起身子,扯过赵寂的手,悲府愤道:“既然这样!老爷连同我一起打死了,热热闹闹闹的办一场!” “罢了,罢了!”赵寂悲愤地转过佝偻的身去,“我也不要那些虚热闹了!” 草草过了葬礼,于景心如刀绞,不敢见薛夫人,闷在屋子里以泪洗面。 “姑娘,花姨娘那边说喻家二姑娘后天启程回青州去了。”绿芜进来回道。 于景也不答,略微点点头。她明白花姨娘的意思,也怨恨过了喻红艳。 于景泛白的嘴唇张了张,念道:“去吧,去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这里了……” 绿芜见自己姑娘神情呆愣,忙打发了花姨娘的丫头。 于景不糊涂,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怨恨喻红艳仿佛像是为自己开脱。 第60章 谋害 盛京府已有了定论,庭桉确是被路上绊马的细绳害了,可是查了一圈,判定那绳子早有年头,不知是何年月害人的人拴上的,没有害死他想要害死的人,反而害了庭桉。 庭桉的马儿骑得飞快,喻红艳没有瞧清楚人应该也说得过去。 顾辞因是跟着庭桉的,少不得要去几趟盛京府。 这一日,他正失魂落魄走出来时,却被白应卿叫住了。 白应卿宽慰了顾辞几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顾辞,腼腆笑道:“前些日子路遇贵府丫头青杏出入醉春烟,遗失了这个帕子,凡请小先生代为转交。” 顾辞无奈的接过帕子,正想着这白应卿也是奇怪,怎么三日前去府里吊唁公子倒是不掏出来,反而今日叫自己转交。 他虽疑惑,但此时却没有心思细想,托了嬷嬷交给了青杏。 结过帕子的青杏满脸疑惑,总觉得白应卿是借故在说什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并悄悄地找到了扶翠。 “这就奇了,你既没有丢什么帕子他怎么无中生有的还回来了。”扶翠疑心道:“眼下瞧着咱们府里这样子,他倒是有心思搞这些!” 自白应卿三番几次登门,扶翠总隐隐约约觉察出他似是一直想要接近自家姑娘,不过这也不奇怪,自家姑娘才貌双绝,这些个读书人自然是倾慕的。 这一次,她也觉得这个白应卿是借着这 “谁说不是呢!”青杏将帕子一掷,嘟哝道:“亏得少爷拿着他当朋友呢!” “朋友……”扶翠细细咂磨着这话,忽然悟了似地抓了帕子就跑回了屋中。 于景耐着性子听了扶翠趴在耳边聒噪,心里更加烦闷了,想起庭桉又难免自责伤心。 扶翠急得团团转,举着帕子道,“白应卿这是借着由头有话跟姑娘说呢!” “他不偏不倚地在盛京府外面找了顾辞,我左思右想都觉着是关于庭哥儿的。” “而且他这样行事,必定是有些不能叫被人知道的缘故,才不得已找了姑娘的。” 一席话下来,扶翠已泣不成声。 于景只当这毛丫头和自己一样自责愧疚,又拗不过她去,吩咐道:“我是不想动了。既然这样,你替我去一趟吧,别人问起来也好说。” 扶翠捏着帕子点点头,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不过一两个时辰后,扶翠提着几样小菜回来了。 绿芜见状,忙亲自捧去了薛夫人屋中,烦请嬷嬷劝着薛夫人用些。 见了于景,扶翠哭得泪流满面,道:“庭哥儿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 “白应卿此时还在醉春烟,姑娘去吧。” 扶翠失魂落魄的样子由不得于景不信。此时,赵府中诸人沉浸在悲伤中,于景不怎么费事就悄悄出了门。 于景出面,老板娘将坐在二楼的白应卿悄悄请到了三楼。 “白公子,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于景木然地看着落座的白应卿。 白应卿嘴角动了动,道,“负责庭桉的仵作和我熟悉,两天前我就见他和少尹裴大人鬼鬼祟祟的,我留了心眼,瞧是没瞧出什么……” “白公子,我想知道结论。”于景打断了白应卿。 白应卿猛吸了口气,缓缓说:“庭桉是坠马了不错,但是马儿并不快,人落地的时候也不至于丧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应卿咽喉一动,望着于景,道:“庭桉摔在地上后受伤不假,可是致命伤是有人趁着他落地后按住他的头撞在石头上造成的!” “你说什么?”于景抱住自己的头,“你是说……是说庭桉是被人砸死的。” “是。”白应卿坚定地说,眼神里流露出难得的心疼。 于景艰难地将思绪聚拢,咬着嘴唇不令自己发出呜咽, “这么说来……我……我如果早些过去,庭桉就不会死了。” 如果说庭桉的死是难以愈合的伤口,那么白应卿的话就是一把刺骨的盐,洒向了血淋淋的伤口。 “赵姑娘,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庭桉……庭桉他是被人蓄意谋害的。” 于景重重地捏着拳头,咬着牙道:“是谁?是秦家吗?还是……还是喻红艳!” 喻红艳几次拦住自己的举动此时清晰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还不知道。”白应卿暗自捏住了拳头,“但是我会继续留心。” “庭桉……庭桉……他是个真正良善的人。”白应卿眼里似有东西融化。 “好……那我就……”于景泣不成声,“可是他竟有可能是被自己的良善害死……” “我猜想,庭桉被害还是与秦家有些关系。”白应卿前去吊唁时,也是听过庭桉尸身发现的全过程,因此喻红艳的举动也有所耳闻。 “至于喻家姑娘,”白应卿思索着,“若是里应外合的害人,真的就罪该万死了!” “温道尘的案子怎么样了?”于景并不想提起这个名字,要是庭桉还在桐州,也没有认识温道尘,是不是就能平安终老了。 白应卿的睫动了几下,这才开口道:“这是庭桉生前最记挂的事情,我尽力让那几个畜生赔命。” “可有把握吗?” 白应卿冷哼一声,道:“六成把握。” 见于景并无反感,白应卿继续说道:“那几个畜生家里一直以畜生们年岁尚小,不懂事情为理由辩驳。” “好在我生了一计策。” 白应卿顿了顿,引得于景问。 白应卿冷笑两声,说:“我出了几道四书五经里面讲“仁爱”的题目让他们答了,这些畜生虽然不学无术,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又忙着表现答的都不错。” “答完题目,我又带着几人去吃饭,故意不给筷子还捡了几颗石头放碗里,几个人急了,对着我就是破口大骂,还要去告状。” “这是做什么?”于景不解。 白应卿咧嘴一笑,继续说:“这样一来,不就证明了几几个畜生是懂事的,甚至还读过圣贤书!” 于景豁然开朗,点头赞许。 第61章 怪异 “只等着上头的人一审过,也算完成了庭桉的一件心愿了。” 与庭桉交好,起于白应卿的虚情,奈何相处渐久,白应卿已被庭桉率真纯良所吸引。 温道尘一案,既然命了重审,并意味着上头对于几个害人者无罪的判罚不满意。白应卿抓住了这一点,既全了庭桉心愿,也全了上面人的心愿。 马儿踩在长长的街上,街市烟火无数重。于景裹着披风坐在车内,只觉得人声刺耳。 在不可妄自窥探的宫门内,凌厉的北风呼啸而过。 关雎宫中,贤妃赵玉之才送走了皇上,宫女们正撤着桌上的饭菜。 “现在什么时辰了。”赵玉之转身踱步朝屋中去,身后留下一片阴郁的天。 “回娘娘,快到酉时了。”陪嫁的松萝知道赵玉之心思,安慰道:“小拴子老成,宫门下钥前定会回来的。” 正说着,听宫门响了。 “娘娘,小拴子回来了。”小宫女叫道。 一个干瘦地年轻内侍三两步跑上前去,恭敬地向赵玉之叩头行礼道:“娘娘久等了。” “可了了? 赵玉之抽身进殿内,小拴子起身跟入。 “回娘娘,了了。” 小拴子眼睛一转,又道:“顺带去赵大人府上走了一趟。” 赵玉之临窗而坐,拨弄着小几上的香炉,“可劝了父亲节哀?” “劝了劝了。”小拴子忙道。 赵玉之摆摆手,小拴子识趣退下。 窗外,一阵寒意袭来,赵玉之笼上香盖,平静道:“起风了,天凉了。” 自见了白应卿,于景并积了一团火在心中,回到家中只恨自己放走了喻红艳。 思忖了许久,于景还是决定先不轻举妄动,将白应卿所说的一切告知赵寂和薛夫人。 “母亲,外边天凉了,您多加件衣裳。”于景接过黄嬷嬷递来的披风,裹在薛夫人身上。 薛夫人一改往日的慈爱,抬眼瞥了于景复又低头整理着庭桉的旧衣。 “你来做什么?”询问的语气冰冷,带着责怪。 自从庭桉走后,薛夫人便是这样的神情态度,于景并未多想,握住薛夫人冰凉的手。 刹那间,薛夫人竟猛然抽走了手。 大概,薛夫人还在怨自己吧,于景想。 “母亲……”于景吞吞吐吐地又开了口,“我想着喻二妹妹走得匆忙,许多事情还说不清楚,不如再求了喻老太太过些日子再接她来?” 于景的小心询问,并没有换来薛夫人的好脸色。她猛地抬头,端详了于景好一会儿,才咬牙道:“连同你也要来算计我了吗?!” 突如其来的诘问,让于景不知所措。 薛夫人大骂喻红艳的事情内宅已有传言,连赵寂都退让了,不问过她的意思,于景也不敢求了人再接来喻红艳。 反应过来的于景强忍着眼泪,交代了嬷嬷们几句,便起身离开。 “等等。”薛夫人突然叫住了于景。 “母亲有什么吩咐?”于景转悲为喜。 薛夫人长舒了一口气,冷冷道:“你原本住的院子之前已经着人修整了,我会命人加快进度,弄好了你就搬过去吧。” “你放心,赵府要是出不起工钱,我来出。”薛夫人补充道。 “是。”于景咬唇答应。 扶翠搀了于景走了几步,满腹的狐疑再也憋不住,嘀咕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于景不知道,连同赵寂和整个赵府上下也不知道。 薛夫人仿佛变了一个人,将内宅中的事情都丢给了花姨娘,庭柏也全权交给了乳母照料,自己则和黄嬷嬷一起抱着几大本子账册闷在屋中。 花姨娘得了权力自然开心,越发不将喻老太太放在眼里了,和喻绾秋的日子也更加艰难了起来。 可奈何祸不单行,正当喻老太太在赵家艰难的时节,青州老家也传来了噩耗。 “老太太,我四叔被人扣下了。” 喻绾秋攥着一封信,哭得梨花带雨。她口中的四叔正是喻红艳的父亲,也是喻家现在唯一一个食朝廷俸禄的人了。 他要是垮了台,喻门楣定然是一落千丈。 “是怎么个事!”喻老太太双手颤颤巍巍,“是什么人扣下的?是不知道你父亲的威名吗?” 喻绾秋一边拭泪,一边道:“信上说,青州通判黄大人查到了四叔贪腐,不日便要审了。” “这个姓黄的不知道你父亲和京中的关系吗?竟敢这样!” 喻家老四喻思恒本无大才,但是溜须拍马炉火纯青,这个从七品的县令还是看着他二哥的面子给的。喻老太太嘴上硬,心里已经慌得不成样子了,忙拉了喻绾秋去赵寂书房。 本来赵寂因失子痛不欲生,特告了两个月的假,见喻老太太这个时候来求告,心里窝火,但又恐怕什么地方牵连了自己,于是勉强答应了前去走动。 奈何赵寂耐着性子找了一圈,得到的消息也只是查了喻家,并未牵连自己,也放了心,不再花功夫了。 “这一次喻家表弟怕是悬了。”赵寂瘫坐在椅子上,“青州姓黄的这个通判是才到任上的,我也摸不清楚是谁的路子。” 喻老太太又急又气,揶揄到:“连你这个国丈的面子也不认吗!” 赵寂听得出这是要他去求贤妃,可是眼下贤妃正值怀孕一个月的关键时间,赵寂不想打扰贤妃养胎,也不想她落了侍宠生骄的话柄,因此并不打算中老太太的激将法。 “您也说了我是国丈,更应该秉公办事,”赵寂讥讽道:“何况我为人为官清清白白的,也不怕受了谁的牵连。” 喻老太太被赵寂和花姨娘轮番讥讽,一病也倒了。 喻绾秋见状,更是焦急,一边怕喻老太太一病不起,自己也待不住赵家了,二来也怕四叔叔的事情牵连了自己。 正值焦急时,馨月悄悄出了主意,道:“姑娘和广平郡王既然说得上话,不如去求了他?” “这……”喻绾秋迟疑。 馨月急道:“这盛京中当官的,谁还能大过广平郡王和固安郡王呐!” 第62章 嫌隙 扣了喻思恒,无关赵寂的事情,却不知道他从哪里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摔了一阵子东西后将身边的丫头小厮都轰走了,独自关了门在书房中。 不多时,顾辞疾步走来,说是老爷有事,被远远守在廊下的小厮向明拦下。 “你小子是找死!老爷才生了好大的气呢!” 顾辞满脸肃然,欲夺路而去,“我又想起些事情来,得去告诉老爷!” 向明满脸不屑,揪住顾辞的胳膊,低声喝道:“你要找死别连累我们!你来来回回多少次了,一会子想起大公子的什么事情,一会儿又想起大公子见了什么人!有用吗?” 见顾辞胳膊松了,向明语气也和软了些,劝道:“这些日子老爷和夫人都不自在,我好心劝老弟你别找不痛快。盛京府的大人们都说少爷是意外身故,你老是找事情。” “大公子挂心不放的那个案子,盛京府已判了秦家人问斩了,你还是少找些事吧!” 瞧着顾辞依旧是一脸不忿,向明又道: “老爷性子软,尚且能容你,要是其他人家早把你打死了!” 说着,向明狠狠地戳了顾辞的脸。 正当此时,忽听见赵寂书房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地轻哼,顾辞定神一听,觉察到不对劲,躬着身子就要上前去。 向明才受了一通脾气,见顾辞这头倔驴要闯入,招呼了几个小厮将人按住。 “老爷那声音不对!”顾辞疾声道。 “放屁!”向明啐了一口,“刚才还在探案,现在又冒充起大夫来了!” 说着,几人七手八脚的就要将顾辞扔出去,恰好向管家路过,喝了几人。 鞋才点着地,顾辞飞似的跑向赵寂书房,推了几下见门仍紧闭,一脚踹开了书房门。 向明几人一脸懊恼,正眯着眼睛等待屋内传来疾风暴雨时,只听见了赵寂猛烈的咳嗽声。 “不好。” 向管叫了一声,飞跑过去,见屋内赵寂满脸铁青。 “老爷这是得了急症,快去请大夫!”顾辞一边压着赵寂的胸腔,一边吼道。 向管家见状也明白,忙命向明去请大夫。 大夫擦着汗,转脸向花姨娘和喻老太太道:“发现的及时,老大人卧床养几天,吃上几服药就好了。” “阿弥陀佛!”花姨娘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转身指着众人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怎么不仔细伺候着!老爷要是出了事,贤妃娘娘非把你们皮扒了!” 这一呵,把大夫也吓了一跳。 赵寂强忍着难受,谢过了大夫,又指了顾辞,说了几句和软的话。 花姨娘瞥了一眼顾辞,冷冷道:“想不到你一个小杂毛还有这样的本事。” 赵寂鼻孔一哼,指着顾辞道:“这小子救了我的命,你好生待他。” 扫了一眼众人,赵寂话锋一转,问:“夫人可来过?” 喻老太太鼻子一哼,道:“没有。” 花姨娘瞥了一眼喻老太太,陪笑道:“夫人大悲,容她好生歇息着,一切有我呢。” “刚才二姑娘领着月儿、喻姑娘来过了。” 赵寂眼中忽有落寞,轻轻点了头躺下。 “子莹,唉,子莹……”赵寂边叹边念着女儿的名字。 花姨娘细细一打听才知道,赵寂无名火来的也有名,固安郡王世子,要娶妻了。 退走的喻绾秋瞧着于景神色黯淡,失魂落魄地挪着步子,还是开了口:“二姐姐,求您带我见见广平郡王。” 话出了口,喻绾秋并不能再收回,只是她希望,面前的人告诉自己,她也不能轻易见到王爷。 “这是怎么了?”近来于景只顾伤心,并不知道喻家已出了事情,“怎么要见他?” 喻绾秋见于景并未直接答应,焦急的内心夹杂窃喜,将自家四叔被官府扣下,自己求见代安王妃被拒的事情一股脑的告诉的于景。 “绾秋,说句实话,你四叔是不是真的贪了银子?” 喻绾秋俯首低眉,并没有回答,反而说:“可是这样的事情多了,朝廷这次怎么就抓住不放了呢。” “拿住的证据说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罢了。”喻绾秋抬起头,抓住了于景的手臂,“这种事情多了,不过是稍稍遮掩而已,如今爆出来,按律就是流放了。” “自古流放的都是蛮荒之地,不是活生生的逼着人去死吗?” “我可以想法子悄悄带你去见……” 话说到一半,于景忽然愣住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自己脑海中出现: 秦家的人已被判了死罪。这个结果有庭桉奔忙的缘故在。 喻红艳真的和庭桉的死无关吗? 庭桉才死,她父亲就被人扣下了,是否是背后的人要除掉知情的人? 是了,若是赵府在朝中只有老爷这一个人,他是不足以掀起风浪的,秦家的人也不至于搞这么多弯弯绕绕。 可是赵家还有皇妃,又和权倾朝野的固安郡王府扯上了关系,那么…… “好,我来想法子。”于景痛快地答应了。 这个痛快的答应,终于将喻绾秋心底角落的酸翻涌了起来。 “我就知道,二姐姐能轻易见到王爷。” 这酸味,于景也嗅到了。 于景淡淡道:“绾秋你多心了。我不过是之前与广平郡王有过一起逃命的些许交情而已。算得上认识而已。” “生死之交。” 于景不想再解释,见四下无人,干脆挑明了话:“我知道你倾慕宋隐。” 喻绾秋不答话,她的思绪飘回拜会王府的回眸,滚落在王府别院的山坡,夹杂着后园里泛黄的蔷薇叶子,裹挟着方才于景的干脆利落,幻化成了淹没自己的猛兽。 “我也知道,姐姐和王爷非同一般了。” “代安王妃的秋日宴你也瞧见了,”于景怅然,“林姑娘才是认定了的未来王妃。” 喻绾秋自顾自地摇头,抬眼凝视着于景的眸子。 “那是他母亲认定的,不是他。” 于景叹了口气,“你想多了。” “那么姐姐你呢?” “什么?”于景沉寂了许久的心扑通了起来。 “你可倾慕宋隐?” 有过吗?可是接近他,一是因为于薇,一是因为庭桉,自己一直在利用他,利用他对真正于景的喜欢。 “我不知道。” 显然,喻绾秋是不信于景的回答。 第63章 拉扯 宋隐诧异,赴约的人中怎么多出了喻绾秋。 向来守时的宋隐来迟了,向老和尚解释道:“今日有些杂事处理,来迟了。” “殿下乃国之栋梁,操劳的事情众多,无妨。”老和尚边说着,将一本《心经》递给了宋隐。 于景和喻绾秋起身,恭敬行礼。 林牧忿忿道:“本来是迟不了的,谁叫你老和尚要把寺修在山上,走这么大一段山路,山门外还有个倔驴。” 于景和喻绾秋听罢,四目相对,今日寺里人少,就停了她们的马车。 “王爷海涵,家里的赶车的小厮换了一个,不大懂规矩。”于景忙解释道。 府里修葺屋子的匠人多,小厮们去盯着了,瞧着天气不好,闲着的也躲了懒,只有顾辞接过马鞭送了两人来寺里。 “快下雪了。”于景轻声道,也堵住林牧的不忿。 三人佯装偶遇,宋隐留下两人同听,随行的人拦住了闲杂人。 天又凉了几分,老和尚合上经书,起身退离。宋隐落座,四下已没有了闲人。喻绾秋将所求哽咽着说明。 “青州通判?”宋隐蹙眉,“我不认识这号人。” “再者,若是有了实据的话,我也不好说什么。”宋隐迟疑着,顺势将手中的《心经》轻置在案上。 “求王爷救命!”喻绾秋也顾不得许多,撤步而跪。 鹤氅移了位置,是宋隐起身,欠身道:“喻姑娘请起。” 宋隐瞧着林牧,林牧撅着嘴瞧着宋隐,嘴皮子呼呼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宋隐朝于景一瞥,她读懂了他微蹙眉头间的含义,上前扶喻晚秋。 “不必。”喻绾秋躲开了于景伸过去的手。 “绾秋,这样跪着别人瞧着不成样子。”于景扫视着门外远处的和尚,低声说。 喻绾秋并不理会于景,仍旧求道:“绾秋没了父母,已然是孤苦无依,不能眼见着叔父一家再没了性命了。” 拗不过地上的人,林牧扶起了正在哭诉的喻绾秋。 “好吧,本王去问问。” 喻绾秋大喜,抬眼望着宋隐的侧脸险些出了神。 宋隐虚握拳头,抵在唇边轻咳嗽了两声,又问:“喻姑娘可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别院秋宴上的事,代安王妃是瞒着宋隐的。但是她调了护卫搜查别院的动静瞒不过宋隐,叫了林牧去打听,才知道了其中的缘故。 面对宋隐的问,喻绾秋迟疑了片刻,摇头道:“绾秋别无他求了。” 宋隐点点头,拿起了案上的《心经》递给林牧,笑道:“这本经书是住持的,劳烦喻姑娘帮我送还。” 说罢,又咳嗽了两声。 见于景也抽身要走,宋隐叫住了她。 “赵姑娘留步,我有话要说。” 喻绾秋握住经书的手颤抖着,心底里一番酸涩酿成了苦果。 “赵姐姐去吧,绾秋在外面候着。” 于景回过身子,垂着眼眸不去看宋隐,问:“王爷何时吩咐?” “节哀。”宋隐柔声道,“府上公子的事情我有所耳闻,若是……” “王爷帮了喻姑娘并是帮了我了。”于景打断了宋隐的话,喉咙里化出一股莫名的怨气。 宋隐微叹,将修长的手指交叠握在膝上,试探着问道:“你也同喻姑娘一样,不想喻思恒下狱?” “王爷知道这件事?”于景疑惑,“您说不认识青州通判……” 这次,换做宋隐打断了于景:“林牧你来说。” 宋隐又侧过身去,咳嗽了几声。 林牧踱了两步,将代安王妃如何迁怒了喻家的事情说了。 听罢,于景忽觉脑海中一片空白,颤声道:“既是代安王妃出的手,那么……是我错了……” 宋隐曲折的目光触碰到了于景眼眶中的泪水,不禁有些担忧,起身忙问:“出了什么事情?” 见于景仍有迟疑,宋隐又咳嗽几声。 沉默了许久了林牧见两人扭捏着,开了口:“哎呀,姑娘和王爷之间都这么多秘密了,还差这一件吗!” 扭捏着的两个人各自抬了眼,目光撞在了一起,宋隐有些慌乱地引了于景落座。 于景忍痛回忆了庭桉出事那一天,又将之前自己关于喻思恒被查和庭桉身亡之间的怀疑和盘托出。 宋隐听罢,也犹豫了,“赵府公子的事,有些蹊跷。你先别急,我留心着看看。” 林牧带着几分惊讶看向宋隐,随即低头浅笑。 喻绾秋在外踱步的身影映入于景眼中,抬眼再瞧天似要落雪了,起身就告了辞。 才走了两步,就见星星点点的雪花在空中摇摆,于景忽定住了,侧头道:“天冷了,王爷身上不好,别再着凉了。” 瘦削的身影和着初雪掉进了宋隐的眼中,视线有些模糊了,他沉默了良久,直至那个身影朦胧在雪色里。 “林牧,明天将阿本带来。” “是。我说了这么久,您老人家现在信了吧!” 地上积了雪,天上的雪也就停了。 隔着帘子,于景和顾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沉默了一会儿,顾辞突然吞吞吐吐地说:“公子出事那一日,我在后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还听见了一阵子奇怪的叫声……” “就在……就在道边的树林里。” 庭桉坠马后,顾辞稍晚于小厮们后边骑马赶到的。 “不……”顾辞自顾自地又回忆起,“不像是叫声……像女鬼捏着鼻子笑” 顾辞的左右不定让于景有些怅然,安慰了他几句,便闭目养神了。 过了一会儿,坐在马车里的于景忽觉一阵颠簸,忙问顾辞怎么回事。 “迎面来了一驾大马车。”顾辞疾声答道。 于景明白,顾辞这是不想避让别人的缘故。自从庭桉不在了,顾辞也添了几分古怪,今儿连广平郡王的架都敢惊了。 于景好言劝说:“我们不急,找个地方避开就是了。” 马车又颠了几分,顾辞沉声道:“来不及了,那马车像是故意逼来的。” “吁——”马车像是被逼停了,一阵子响动穿过车帘。 “你们是谁?”顾辞问。 “请问尊驾是不是吏部左侍郎赵大人家里的小姐?” 顾辞正要发作,于景径自掀了帘。一辆硕大华丽的马车映入眼帘,边上跟着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随从。 第64章 洞房 瞧着架势不俗,于景和喻绾秋下了马车,恭敬道: “小女吏部左侍郎赵寂次女,不知尊驾有何吩咐?” 大马车的帘子动了动,两个年轻的侍女钻了出来,下车立定,这才掀了帘子,里面端坐着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姑娘。 “我们是镇国公府上的,这是我们四姑娘。” 于景见了马车,已知是国公府一级的,却不想是镇国公府上的。 崔氏一族延续百年,本朝以来一直位列国公,又是世袭罔替的尊荣,是不折不扣的高门贵胄。 可惜后人少被重用,到崔献容祖父一辈在朝中已渐边缘了,到她父辈,食俸者更是寥寥无几,空留了国公府的尊号了。 无论是定国公府上和赵府,都不曾于镇国公府有过多交集,于景正疑惑来人的用意,还是喻绾秋提醒道: “听闻固安郡王府世子将求娶的就是镇国府上的姑娘,会不会就是这一位……” 还未等于景开口,车里的裹了一身墨狐秋的崔献容隐隐约约透出半张脸来,将手炉递给侍女,轻蔑道:“看来赵姑娘当真是痴心佛法,这样冷的天还要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崔献容开口讥讽,于景并听出来她是痴心要嫁给宋显允了。 如此讽刺于景,不平的怕是宋显允在报恩寺为了自己痛斥爱妾。 “痴迷谈不上,偶尔来散散心不至于憋闷坏了。听闻崔四小姐即将大婚,可也是出门散心吗?” 于景的回答令崔献容越发得意,她朗笑两声,道:“怎么着?听闻我要大婚,赵姑娘这就憋闷了?那长此以往,赵姑娘怕是得到隔壁庵子里落发为尼了。” “若是小女落发为尼能令四小姐和世子爷生生世世白头偕老,小女愿意一试。” “你……”崔献容显然被这话噎住了。 宋显允荒唐,人尽皆知,崔献容是个强势跋扈的,想必是看不上宋显允为人,无奈固安郡王府显赫,她不能也不敢挑出于景这话的错来。 但是崔献容并不打算吃下这一个哑巴亏:“那我并谢过赵姑娘吉言了!倒不知道今日姑娘前来,又是得罪了哪家的姬妾,会了哪一家的王侯。” 辱人名节,历来是最奏效的法子,于景一时语塞,却望见马车内方才崔献容又几分慌乱。 “姑娘,王爷来了。”扶翠轻声说道。 话音未落,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宋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会的是本王。” 崔献容慌了神,匆忙从车上下来,疾步上前行礼道:“正巧遇见赵姑娘,说上几句话,不料扰了王爷尊驾,还望王爷恕罪。” 宋隐瞟了一眼崔献容:“镇国公府不日将与固安郡王府结为秦晋之好,崔姑娘若是做了世子贤内助,还要多规劝辅助他为好。” “是。小女牢记王爷教诲。” 许是侵染了风寒的缘故,于景发了三日的烧。薛夫人竟然出了屋,红着眼睛照顾了两日。 喻老太太听见街市的热闹,少不得要奚落于景几句,硬是被薛夫人给抵了回去。 见薛夫人回到从前的慈爱,于景拖着病体起身,试着挑起关于庭桉的话题。 薛夫人将汤药一掷,神情古怪的端详了于景许久,突然抽出手来狠狠地甩了于景一个耳光。 “母亲……” “别叫我!”薛夫人咬着牙打断了于景的话。 这一举动吓坏了随侍的嬷嬷丫头,想要劝阻又不敢上前。 于景顿时满眼热泪,又想起庭桉的死来,喃喃道:“母亲恨我也好,可是庭桉……” “啪”地一声,又一个耳光落在脸上,于景不再作声。 薛夫人颤巍巍地闭上眼睛,忍着眸子里的泪水,是心疼,也是责怨,半晌挤出一句话: “你永远都还不清楚。” 于景垂落眼眸,轻声啜泣,薛夫人忽又搂住她,温声道:“莹儿,我的莹儿不哭。” “母亲,您到底怎么了。” 于景的话才出口,薛夫人又一把推开了她,猛然起身,冷冷地望着床榻上的于景,临走时甩下一句:“今日宋显允大婚了。” 固安郡王府大婚的热闹,融了盛京永安城的冰雪,宋隐对崔献容的警告并没有生效。 红烛高照,合卺酒撒了一地,穿红着绿的一对新人只剩下满脸怒气崔献容。 “世……世子呢?”嬷嬷一边小心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一边偷摸搜寻宋显允的身影。 崔献容歪靠在榻上,将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砸在屋门上,嚷道:“喏,就这样‘咻’地一下冲出去了。” 不多时,固安郡王妃匆匆赶来,丫头将满身酒气的崔献容扶起。 固安郡王妃瞥了一眼崔献容,冷声问道:“去了多久了?派人找去了吗?” 崔献容“嘿嘿”笑了两声,嘟哝道:“大草包!处处不如人,还不许别人说!” 崔家势弱,但有名声。从前娶定国公府的姑娘,是应合皇上的试探,如今娶镇国公府的姑娘,同样是为了打消皇上的疑心。 固安郡王府跋扈,挑选的儿媳就的出自世家大族,哪怕只剩个空壳子也好。 固安郡王妃喝止住了两个准备按住崔献容的嬷嬷,冷眼瞥过崔献容:“她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理应娇贵些。况且,她说的也不错。” “王妃,不好了!”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世子爷……世子爷……他去赵家大门前坐着了!” “糊涂东西!”固安王妃一抽身,恶狠狠地瞪着握在榻上的崔献容,怒道:“没用的东西!” 这话骂的是崔献容,何尝又不是自己呢!好不容易想了计策让自己儿子自愿说出不娶赵子莹的话,自己也屈尊去了赵府,没想到…… 夜色中,宋显允蜷缩在赵府台阶上,鲜红的喜服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思绪飞回洞房,喜结良缘的两人才坐在一起并吵嚷了起来。崔献容可不像曾经的于景,奚落道:“可省省心吧!瞧瞧你这副德行! “你心心念念的赵姑娘早和广平郡王暗通款曲了!要不是你投胎投得好,就你这副德行早饿死街头了!” 第65章 同谋 难听的话说了一箩筐,宋显允一反常态的怔住了,呆愣愣地回想着过往,一股子怒气从丹田处喷涌,被冷风吹醒了几分的宋显允来到了赵府门前。 值夜的小厮们不敢妄动,飞跑着去回了赵寂。 听到消息的赵寂吓得浑身一紧,翻身从被窝中爬起来,吩咐值夜的小厮撤回来。 “要不请姑娘前去劝劝?”花姨娘睡眼惺忪地从被窝中探出头来。 赵寂白了一眼花姨娘,骂了两句。 “这事别说是子莹不能出去,连同我们府上也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哎呦,这就奇了!又不是咱们招来的。”花姨娘坐直了身子,不屑道,“老王爷管不住自己的儿子还能怨恨咱们不成!” 内宅中,将睡未睡的于景也听说了这一奇闻,一时也有些慌了。 宋显允这样不管不顾地下了镇国公的面子,连同固安郡王府也丢了份,到头来两家只会拿着赵家撒气。 想到这些,于景忙拖着病体起身,想来想,吩咐扶翠道:“你去交代回了老爷,就说咱们府里闹了刺客,我被吓坏了,病得越发严重了。” “这……”扶翠满脸疑惑,“这就能送走外边那个瘟神?” 于景摆摆手,咳嗽了几声,推了扶翠,疾声道:“你快去!” 绿芜见扶翠满脸懵,悄悄跟了去。 话吩咐了下去,赵府乱做一团,骤然间又热闹了起来,敲锣打鼓地闹到了后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事荒唐又热闹,第二天便传入了宫中。 “娘娘别慌,老爷已经想好了说辞了。”松萝忙宽了赵玉之的心,“这事情怎么怨也怨不到老爷府上。” “就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了。”赵玉之摩挲着小腹,笑道:“不过这次爹爹倒是机智,宋显允荒唐事人尽皆知的,爹爹这样闹了一出,也算是给了固安郡王府和镇国公府台阶下了,到时候若是对峙了,咱们也有说辞。” “正是呢!”松萝附和道,“横竖我们就说是世子爷顺脚溜达来看了热闹,再不然也能推脱说是世子爷顾念旧情,新婚夜忘不了原配才找到赵府的。” “是这个理儿,多荒唐的说法不要紧,只要能有个说法就成。”赵玉之释然一笑,纳闷道:“这急中生智的是谁呀?” 赵寂脑力有限,满朝尽知。 “总不能是花姨娘吧?”赵玉之皱起眉头,表情带着嫌弃。 “不是,听说是二姑娘。” “二姑娘……”赵玉之若有所思,“从前也瞧不出她这么聪明……” 这个荒唐的故事,因涉及了贵胄皇亲,就成了真的,不敢在有人议论,唯独两个新人生出了许多怨怼。 报恩寺一别,宋隐再没有传来消息,还是赵寂回来说广平郡王病了,也不知道真假。 喻绾秋焦急的等着青州的消息,听闻宋隐病了,更是焦急。 宋隐真的病了。 去报恩寺的第二日,宋隐悄悄召了阿本来。 林牧开口道:“先前你给我讲的,咱们死去兄弟被夺舍的事情,你给王爷再讲讲。” 阿本想了想,回忆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件怪事: “兄弟里有个叫吴真的执行任务时死了,咱们暗卫死了也不是什么怪事,可是怪就怪在几天后,有一个叫做王俨的突然发了狂,到处说自己就是死去的吴真。” “本以为是这个吴真听说兄弟死了伤心,没想到王俨和吴真分属不同阵队,压根也不认识。” “后来了?”宋隐急切的询问中夹杂了几声咳嗽。 “后来……后来王俨这魔怔好不了了不说,还央求着叫我帮他易容成吴真的样子,连同说话做事也全然换了一个人,找人一对,可不就是从前吴真嘛……” 话音未落,林牧忽见宋隐捂住胸口猛烈地咳了几声,忙止住了阿本的话。 宋隐一病不起,而此时一封不起眼的书信,掀起了于景心内的波澜。 冬雪深了许多,镇国公府的请帖在赵府炸开了锅,唯有于景一脸坦然。 “姑娘料事如神!”扶翠奉承道,“一早就猜到国公府的热闹离不开姑娘。” “宋显允的荒唐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定国公府上要是真的和咱们撕破脸才算是愚蠢呢。” “那……”扶翠欲言又止。 于景指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裙,悄声道:“等会儿悄悄的叫人给她送去,一切按照计划来。” 赴宴当日,薛夫人仍旧称病不去,于景无奈,随了喻老太太和喻绾秋赴宴。 镇国公府里热闹讲究,连吃食都请了京中酒楼的大厨,谢兰舟也抱着琵琶候着准备献艺。 贵府夫人们围着镇国公府老太太奉承,于景和崔献容貌合神离,说着场面话。宋显允怏怏地坐在一边,独自饮了几杯。 “世子爷看重崔姑娘人尽皆知,连同平日里宠爱的姬妾都赶走大半了。”妇人们奉承道。 “是呀,就是从前皇上赐婚的那一位,也没有今日咱们崔姑娘的待遇。” “不止呢!听说世子爷都跟着王爷学管事了,这还不是咱们崔姑娘贤惠有助益!” 于景举了酒杯,面色淡然地和沈姑娘谈笑。 贵妇人们奉承的事不假,可没有一件是为了自己,崔献容忍了一晚上的火气即将奔涌又不好发作,只得佯装不胜酒力,领着丫头退了。 于景给扶翠递了个眼色,悄悄起身。一边的宋显允见状,也离了席。 “锵锵锵……” 鼓乐一响,杨家将开场了。 厅内一片热闹,候在偏厅的谢兰舟一脸不情愿,拿着丫头撒气。 “哟!花魁娘子想必是迷糊了,这儿可是镇国公府,可轮不到您撑起主子的款!” 丫头们甩下几句难听的话,只留了绯云和谢兰舟面面相觑。 谢兰舟狠狠地瞪了一眼屋外,吩咐绯云道:“把那个死丫头叫来!” 绯云扭脸出门,带回来了一个十四五的丫头。 “玉蝉,”谢兰舟斜着眼瞧着那丫头,“来给我捏捏脚。” 说罢,谢兰舟将脚搁在小凳上,绯云推了玉蝉上前。 谢兰舟一把揪住玉蝉的胳膊,呵斥道:“跪下,给我好好捏!从前如兰不教你规矩吗!” 第66章 花魁 玉蝉强忍着泪水跪下,捏了几下,被谢兰舟一踢,道:“滚出去!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哭哭啼啼的和你从前的死鬼主子一样!” 不多一会儿,退下去的玉婵复又颤颤巍巍地进来,低头回道:“世子爷说……他在外边等您,要我引着您去呢……” 谢兰舟睨着玉蝉,虽觉奇怪,并未多想,带着绯云就准备跟了去。 “世子爷说……人多不便。”玉蝉大着胆子说。 “罢了,你在这里等着。” 丢下绯云的谢兰舟还不知道,自己已然陷入了圈套。 灯火将人照得影影绰绰,宋显允一路跟着魂牵梦萦的身影直至僻静处。 “子莹,是你吧!你等等……我就说几句话……” 颤颤巍巍的宋显允追了一路,可是前面身影也不说话,不回身,依旧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宴席处,丫头一脸焦急地找到了女主人,低声回道:“谢兰舟不见了。” “这是什么话?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见了!”崔献容的母亲满脸不耐烦,低声道:“叫那个戏子别不识抬举,赶紧上去演!” “找过了,不在。她丫头说是被世子爷叫出去了……”丫头满脸焦急的说道。 “那就再去找!” 丫头拗不过,扭头跑了出去,不想迎面撞到一个人,抬眼一看竟然是宋显允。 丫头搀住摇摇摆摆的宋显允,忙问:“世子爷,谢兰舟姑娘呢?这边还等着她弹琵琶呢!” 宋显允肚子正窝火,两手一甩,嚷道:“我不知道!弹棉花都不干我的事!” 主仆两人正僵持着,等了会儿不见谢兰舟的崔献容母亲也急了,找了嬷嬷旁敲侧击地朝着宋显允一通盘问。 宋显允哪能受这个闲气,指着嬷嬷骂了一顿,又道:“我只见了赵姑娘!别混赖我!” “赵姑娘……”嬷嬷侧头一瞧,见于景的位置空空荡荡的,招来席上的小丫头一问,确信于景已经离开许久了。 “我就说吧!那一定是她!”宋显允咧嘴一笑,打了一个酒嗝。 说着,宋显允就要入席去,走了几步,忽见于景和崔献推开小屋门,一前一后准备入席,看着就是聊了许久的样子。 宋显允揉揉眼睛,疑惑道:“那人不是她?” 容嬷嬷见状,猫着腰满脸堆笑凑道宋显允身边:“世子爷,咱们玩笑归玩笑,谢姑娘您可别藏着!” 宋显允被缠得早就厌烦了,一拍桌子,呵退了嬷嬷。 宴席散去,谢兰舟也没有找到,只是发现了被人打晕了的玉蝉。 教坊司的花魁丢了,管事的杨力气得摔盆砸碗,摇钱树不见了。可是小小杨力又不敢得罪镇国公府,也不敢得罪固安郡王世子,只好忍下恶气。 有人说谢兰舟失踪,就是被宋显允秘密藏起来了,也有人说是镇国公府为了出气,秘密处置了。总之又是权贵相争罢了。 被捆住双手双脚的谢兰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失踪就这么草草了事了。 先前还破口大骂的谢兰舟在被饿了两天后,不再作声。 黑暗中,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赵姑娘好计谋,夫人没找错人。”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 这声音的主人从身量上看很像子莹。 “可惜咱们还不能杀了她,赵姑娘还有些话要问这个贱人!” 醉春烟的老板娘黄书岚出自教坊司,半路相识却与如兰情同姐妹,两人一同攒了银子,黄书岚得以赎身,还一步步开了这个酒楼。 可是小自己几岁的如兰痴傻,醉心琵琶技艺不说,还不愿意赎身出教坊司,发誓定要练好琵琶技艺,成为名震京都的花魁娘子。 三月前,如兰还告诉黄书岚,自己渐渐得了教坊司管事的杨大人青睐,也能登台表演了。 不想没高兴几天,如兰就死了。 黄书岚托人查问,才从丫头玉蝉口中得知下毒手的正是谢兰舟。 甚至还有谢兰舟毁了于薇容貌,致使她自杀的事情。 一串脚步声透过狭长的楼梯。 说话的人起身迎了出去,不多时引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进来了。 来人正是于景。 赵府千金和原定国公府小姐交好的事情黄书岚最是了解。 凭镇国公府邀请自己在宴会当日入府做菜,于是她决定赌一把,在半个月前写了信递进赵府。 于景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谢兰舟,俯下身子问道:“你为什么要毁了于薇的脸。” 被蒙住眼睛的谢兰舟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你是什么人?” 见谢兰舟还是这么傲气,于景起身逼近,掏出一把匕首,颤颤巍巍地抵在她脸上。 “你说不说?” 谢兰舟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于景握着匕首的手寸寸逼近:“是你的主意,还是……” 于景没有往下说,等待着谢兰舟的反应。 “你们抓住我,就是为了一个罪臣之女?”谢兰舟冷冷笑道。 黄书岚上前,结实地甩了谢兰舟一个耳光,带着淡淡地哭腔道:“你……你害死了那么多人!” “既不说,那我就划下去了。”于景的刀尖刺破了细嫩的皮肉。 谢兰舟大口喘着粗气,颤声道:“还不是她们贱!偏要和我争!” “争?于薇和你争了什么!”于景哽咽着厉声问道。 “于薇那个贱人,不过就是罪臣之后,入了教坊司还要故作清高,我就瞧不起她那个样子!”谢兰舟嚷道。 “就只因为这个理由吗?”于景有些不解。 “是!”谢兰舟昂起脖子,“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自命清高的贱人!我还以为官家小姐有多少骨气!还不是哭着叫着跪在地上求我!” 谢兰舟叫嚣着,将如何毁了于薇容貌的过程细细讲来。 于景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落下了匕首。 “啊!”匕首伴着一声惨“咣当”落地。谢兰舟和于景同样喘着粗气。 “我知道你是谁!”谢兰舟面向于景,恶狠狠的说道,“赵子莹!全京城都知道你和死去的于景交好!” 于景一怔,呆愣在原地。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黄书岚上前,一把扯掉了谢兰舟眼上的黑布,恶狠狠地瞧着她。 第67章 杀人 谢兰舟捂着脸上的伤口,有些迟疑地望着黄书岚。 黄书岚冷冷一笑,道:“有些眼熟是不是?我是如兰的金兰姐姐黄书岚!你还记得如兰是怎么死的吗!” “如兰天真娇憨,虽然身在教坊司但是从不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她也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人!” “她说只要她好好学习技艺,就能成为‘大明星’,成为‘艺术家’……虽然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你不是一直渴望着被富贵人家的公子赎身,成为名正言顺的姨娘吗!她又不抢你的!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害死她!” 黄书岚一席话下来,已泣不成声。 谢兰舟呆呆地看着黄书岚许久,忽然发出一阵怪笑,喃喃道:“如兰那个贱人最虚伪!整天说什么贱婢的命也是命,成天为着那些贱婢跟我抱不平!最可笑的还说要公平!”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谢兰舟突然喊道,伸手指着于景道:“要是有公平,凭什么你是官家小姐,而我生来就是为奴为婢的!” 见面前的人不再说话,谢兰舟歇了口气,向于景挑衅道:“哪怕宋显允再怎么护着你,这次你联合歹人在镇国公府绑了我,又还得他家姑娘在大婚当日受辱,他们怎么都不会放过你!” 谢兰舟正自洋洋得意,黄书岚悄悄捡起了于景掉在地上的匕首,猛然向前,刺入了谢兰舟胸口。 霎时间,一股殷红地鲜血从谢兰舟的口鼻中涌出,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黄书岚,耳畔断断续续地传来黄书岚的声音: “你也说了,这世界上哪有公平,对于固安郡王府也好,对于镇国公府也好,你也只是一个玩物。” 花魁渐渐被人淡忘,盛京永安的热闹分给了另外一个人和另外一件事。 皇上大赞白应卿审理温道尘被害一案的机敏,将其升迁为五品御史,一时风头无两,秦渡父亲秦昭也遭到御史台弹劾。至于另外一件热闹事,则是北面邻国戎人进京朝见。宋隐拖着病体上朝,一同接见了昔日的老对手。 薛夫人仍旧不理家事,黄嬷嬷一直留在身边,听说又在城中置办了好几处房产。于景自从黄书岚处回来,就被吓得半死,好在扶翠悄悄宽心,才慢慢放下心来。 这一日,赵府小厮忽吵嚷了起来,扶翠仔细一听,说是顾辞已经消失了两日,实在太不守规矩。 “顾辞不是那样的人,会不会是……害了庭哥儿的人偷偷将他掳走了!”扶翠悄悄跑来回禀。 “老爷那边可差人去找了?” “找了,还是没找到。”扶翠有些急,“万一是秦家的人要杀人灭口……” 俩人正说着,忽见一群嬷嬷丫鬟簇拥着花姨娘走来,于景忙起身迎去,问是怎么了。 “姑娘大喜!姑娘大喜!”花姨娘也不说话,一边道喜一边抿着嘴笑。 “哎呀,我的姑娘,白家人带了媒婆来了,就在厅里呢!姑娘快跟我们去吧!”满脸堆笑的嬷嬷一边解释,一边拉着于景就要走。 “白家是谁家?还有……我母亲呢!”于景躲着身子,不愿和嬷嬷走。 花姨娘捂住嘴巴,一边推着于景,一边笑道:“哎呦,我的好姑娘快走吧!夫人就在里边会客呢!就差姑娘露脸啦!” 于景至死也想不到,竟然会是白应卿聘了媒婆前来提亲,更令人担忧害怕的是,赵寂和薛夫人竟然有些心动了,暂时留下了聘礼。 “眼下镇国公府和固安郡王府的事情虽然解了,但是也得赶紧为子莹寻了亲事,才显得有诚意嘛!”赵寂说。 花姨娘手绢一甩,笑道:“连贤妃娘娘都说是个好亲事呢!” 喻老太太见是这个一个寒门小子,也高兴得附和。 薛夫人默不作声,似乎并不上心。 正说着,于景忽然闯入,“扑通”一声跪在赵寂跟前,央求着自己不嫁。 花姨娘一干人见状,拉住于景好歹一顿劝。 于景见薛夫人呆呆地坐在一边,哭着跪下央求道:“娘,我不想嫁……” 薛夫人冷冷地看着于景,眼中蓄起了热泪,正当于景以为有希望的时候,忽听见薛夫人冷冷道: “得嫁!不过你放心,娘啊,一定给你许许多多的嫁妆,不让你受丝毫委屈!” 薛夫人这话不虚,娘家经商已经做上了皇家生意,其兄长更是拉起船队,漂洋过海与他国做起了贸易,手头上银两颇丰。 求告无门,白应卿也忙着到任的事情见不着,赵府是铁了心要答应这门亲事了。 正当于景焦心如焚之际,之前来过的媒婆又来了。 与上次的欢天喜地不同,花姨娘冷着脸送走了媒婆,连同上次送来的几箱子礼品也被小厮抬了出去。 喻老太太望着匆忙离去的人,念了几声佛,叹道:“这不是打了咱们赵府的脸了吗!” 花姨娘被气得耳根子通红,一甩手帕,叫骂道:“这不是摆着谱的告诉满城的人,二姑娘是没人要的吗!一个新爬上来的穷杂毛的就敢这么蹬鼻子上脸!” 这一出闹得热闹,于景也听见了,不用打听就有人拉着于景一顿劝慰,仔细一听,竟然是白家退了亲事了。 于景喜出望外,恨不得立马拜谢白应卿大恩大德,不料却被赵寂叫住,只听他叹道:“白家说有了难隐之言,不肯说出一个明确退亲的理由来,但是我已经打听着了,他家这是攀上了高枝了!” 花姨娘“哎呦”了一声,不屑地撇撇嘴,说:“就这么个穷乡僻壤来的毛小子,还能攀上哪门子的高枝!” 赵寂瞥了花姨娘一眼,却是朝着薛夫人说话:“听说了镇国公夫人替他家保了媒,要娶的是沈家的姑娘呢!” “沈家姑娘和子莹一样……”说到这里赵寂顿了顿,看向于景,压低低声道:“都是被劫持过的。” “可是镇国公夫人这样一替沈家保媒,白家又这样一退亲,那不是更像坐实了关于子莹的那些不堪传言了!” 代安王妃早听闻了白应卿不畏权贵,机敏判案的事迹,认定这个新贵是个品行卓着的,断然是赵家姑娘不配高攀的,因此才出了手,阻了白应卿的好姻缘。 第68章 元夕 喻老太太抿了口茶,嘬着牙花子道:“要我说寂儿说的不错,二姑娘已然是不中用了,不如找个门生嫁了便罢!” 于景高兴不过一会儿,又听见这些话,满腹委屈,眼中一酸,掉下泪来:“我不嫁!我谁也不嫁!” 花姨娘白了一眼于景,道:“姑娘说的倒是轻巧,若是姑娘不嫁,那么咱们一家子是等着给人戳脊梁骨呢!” 见于景面色难看,又赶忙上前拉住,柔声道:“姑娘就算是不替自己想,也该为咱们府上想想。娘娘正是关键时候,要是有心人利用了这一点,胡乱说了什么,那咱们赵家,咱们娘娘岂不是功亏一篑!” 赵寂捋须点头,窥察着薛夫人的反应。赵家根基浅,少不得要借着薛夫人和其娘家手上的资产办事,近来薛夫人古怪,自己只要派了花姨娘在前冲锋试探。 沉默了许久的薛夫人突然冷冷一笑,兀自起身揽过于景。 “不嫁并不嫁了,大不了我养着她就是了!” 捏住经济大权的薛夫人转身离去,只留下一脸怅然的赵寂。 岁寒年终,赵府被烧毁的房屋已修葺一新,于景搬离了薛夫人的院子,和月儿同住新屋。 赵寂放心不下顾辞,又让小厮们找了一圈,只在他平日常去的酒馆伙计那里寻到一封信,说自己已远走他乡,无需再念。 除夕尽,新岁至,似乎一切尘埃已落定。 又落了几场雪,转眼上元灯会。花姨娘早早催着于景准备,换上新衣去赏灯。 灯市如昼,百戏开场,鱼龙游舞,一直延伸到皇宫外的宣德门。 扶翠和绿芜一左一右挽着于景,游弋在灯火中。 扶翠乐呵呵地说:“今年皇上开恩,与民同乐,今晚上要在宣德楼上撒钱呢!” 于景撷了一串糖葫芦,绿芜忙掏出小荷包递过钱去,也笑道:“那咱们得去瞧瞧,说不定还能瞧见咱们家大姑娘呢!” “可惜了沈姑娘生病了,只剩下咱们孤零零的。”扶翠叹着,丢下几文钱,顺手捡起了摊子上白兔样式的花灯。 于景边走边看,街市游人如织,河边点起了孔明灯,戴着面具的男女擦肩而过。 灯火辉煌,于景看得有些出神,脑海中无端闯入宋隐的面容来。他的病不知道好了没有,不知是不是之前的毒伤发作了,此刻他会在做些什么呢? 正在恍惚出神之际,扶翠指着前面汇集起来的人道:“咱们也跟着去宣德楼那边瞧瞧去,说不定也能走运捡到皇上和娘娘们撒的钱呢!” 绿芜莞尔一笑,轻推于景,笑道:“不止有皇上和娘娘,还有各位大人呢!” 于景回过神来,心想是了,宋隐是皇亲又是大臣,要是病好了今夜肯定在宣德楼上。 宣德楼上,依序站满了皇上及皇亲大臣,楼下,挤满了蓄势待发的人。吉祥话一过,楼上的人抓了钱币往底下一抛,楼下的人们挣脱规矩你争我夺,唯独于景围着斗篷仍踮着脚向楼上张望,丝毫没有觉察到此刻的她也被楼上的人收入眼底。 眼神扫过,没有宋隐,于景失落地垂下眼眸。 捡得四五个钱币的扶翠和绿芜满脸高兴,举着向于景炫耀。 “这里人太多了,我想去河边放灯。” 扶翠和绿芜抬头往楼上一望,顿时会意,拥着于景挤出人群。 河边,三人登了小船,点了花灯。小船转了个弯,撑船的老人猫着腰笑收了钱,撑着船靠向岸边。 阴影处,两个人被拉长了身影。 “赵家姑娘在那里。”一个黑影指着另一个黑夜说道。 “瞧瞧,先别急。”另一个黑影答道。 岸边,于景正要抬步下船,岸上的扶翠并被人轻轻推开,顺势望去,是一个穿着寻常宝石蓝圆领襕衫,头戴垂脚幞头,面上罩着面具的男子伸出了手。 于景本能地将手一缩,忙问:“阁下是谁?” 话才出口,于景并后悔了,伸出的手如玉雕的竹节,打量这高大的身形,像是宋隐。 “是我。” 于景只觉心在胸中乱撞,这声音,就是宋隐。 见那一只手并不打算收回,于景迟疑着扫视四下,只见匆匆而去的游人。 “无妨,我扶你下船。” 温柔的声音再次挑动了于景的心弦,她摸索着将手抽出袖口,十指刺上了凉意,人也清醒了几分。 “扶翠,过来扶我下船。”于景转脸,向岸上的扶翠道。 于景干脆利落地扶着扶翠上了岸,连同身后的人也转了个身。 “咻——” “放烟花啦!” 人群欢快地呼喊了起来,天空中绽出一片热闹,聚集起更多游人。 觉察到宋隐跟来,于景正要说话,“殿下”两个字才出口,忽觉自己指尖被覆上一股凉意,转而是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了整只手。 “于景……” 宋隐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握住的手被握得更紧。 于景脑海中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转过身去,与宋隐四目相对。此时,他已经摘下了面具,深邃地眸子包裹着于景,含着欲滴的泪。 “我……你不要这样……”于景猛地抽回了被握住的手,退了两步。 才退出来的于景有些后悔,但还是一头扎入人群中,头也不回的飞跑开了。 宋隐默默地将手中收入袖口,戴上面具,朝着远处的林牧走去。他今日是推脱说病未痊愈私自出来的,才做寻常男子打扮。 这一边,林牧抱着一件自己的大氅递给宋隐,道:“这是我的,又素又旧,嗐,一穿上别人也瞧不出您金尊玉贵,好歹披上别冷坏了。” 宋隐郁闷着不肯接,林牧“唰”地上前披在他身上,打趣道:“哎呀,这种事情慢慢来嘛,她又不会跑了。” 正说着,就见跑来两个人,定睛一看,竟是抹着眼泪的扶翠和绿芜。 “我们姑娘不见了!” 宋隐心头一颤,忙指了林牧去吩咐高岑带着随行的护卫分头去找,自己也拨开人群四处搜寻。可是找了好一会儿,仍不见踪影。 高岑回道:“照这个情形,咱们恐怕要出动官差了。” 第69章 落水 正说着,黑暗中传来一阵骚动,人群中喊道:“有人落水啦!” 扶翠和绿芜抹着眼泪道:“不会是我们姑娘吧!” 宋隐听罢奋力拨开人群朝着河边跑去。 待几人赶到时,原本寂静的岸边已经围满了人,宋隐拨开人群,夺过边上几个人的灯笼攥在一起,向黑暗的水面照去,水中的人正是于景。 再也顾不得其他,宋隐一手解了大氅,一手推开人群,决然跳入水中。 见宋隐入水,随后赶来的高岑也跳进了刺骨的水中。 带着寒气的水“哗啦哗啦”响了好一会儿,宋隐打横着将奄奄一息的于景抱上了岸,朝着胸口按了几下,吐了几口水后再无反应。 宋隐扯过扔在一边的大氅裹住于景。此时,林牧也带着几名护卫赶到了。 宋隐喘着粗气,一手抱着于景,一手从怀中掏出令牌往众人面前一亮,高喊道:“护驾!护驾!” 几名护卫得了令,解下腰间的佩刀打横着在人群中开出了路。围观的人群哪见过这个阵仗,方才还羞涩地瞧着宋隐的几个姑娘也吓得呆愣在了原地。 医馆内,于景渐渐醒来,郎中退下,绿芜上前。 宋隐披了一身衣裳,俯身问到:“你可好些了?” 猛然一见宋隐,于景竟是下意识一躲,眼神中涌出些许惊恐。 “姑娘怎么落水了,还是王爷不顾自身跳下水,救回了姑娘。”绿芜擦着眼泪解释道,“王爷身边的大人送了扶翠回家报信了,姑娘别怕。” 于景胸口起伏不定,瞧着还是惊魂未定,宋隐也不好再靠近,抽身退了出去。 门外,宋隐的身姿影影绰绰。不多时,赵寂匆匆赶来,朝着宋隐又是一番拜谢。 事关赵府千金,又牵扯了广平郡王,巡检司的官差不能囫囵以为意外结案,少不得小心问上几句。 宋隐低头沉思道:“赵姑娘落水的地方并不布置花灯,漆黑一片……我想着是有人谋害。” “赵姑娘此刻也醒了,不如让侍女递话询问?”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正是披着衣裳的于景。 于景怯生生地说:“不劳大人了,我是和侍女走散之后,想着找个僻静地等她们找来,这才失足落水的。” 宋隐望着虚弱的于景,心疼地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 “你确定吗?” 面对宋隐的担忧,于景没有抬头,生疏的道谢了救命之恩。 宋隐和林牧对视一眼,满腹狐疑,不得已地目送着于景一行人离开。 林牧双手环抱,上下将宋隐打量了一番,缓缓说:“殿下你说你这个病,是好了还是没有好啊?” 宋隐这次的病不得不好了。元夕之前,靖顺帝敲打,宋隐称病,还推脱了元夕宫宴,结果转头人就在灯会上高呼“护驾”。 不过这两声“护驾”倒是让靖顺帝有些高兴。 以前的宋隐虽然只是武将,但是战功赫赫,手下拥趸众多,况且还身份贵重,容貌俊朗,整天克己复礼不近女色,似乎没有软肋,而今他居然在元夕夜作平民装扮不说,还因一女子高喊“护驾”,实在是有趣。 “照陛下这么说,咱们这位广平郡王对赵家姑娘……”内侍边说着边伸出两个拇指,凑成一对儿。 “陛下可要不要凑成一桩佳话呀?” 靖顺帝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不急,再看看。” 内侍笑着附和了几声,一拍脑袋道:“今儿关雎宫管事的姑姑来报,说贤妃娘娘染了风寒,这几日怕是不宜面圣了。” “怀着身孕还不担心身子,吩咐御医再去看,”靖顺帝道,“就说我明日再去瞧她。” “真是有趣,落水的是她妹妹,怎么她倒是染了风寒。” 内侍浅浅一笑,叹道:“娘娘也是许昨夜在宣德楼上被风扑了。” 养了几日,于景渐渐好了,可是疑云笼罩,总是不散,悄悄吩咐了打听喻绾秋和花姨娘元夕夜那一日有没有怪异的举动。 打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正愁闷之际,白应卿又递了消息进来,邀于景在醉春烟一见。 因为谢兰舟的死和提亲一事,于景早回绝了白应卿见面的邀约,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消息。 于景支开小丫头们,接过毫无墨迹的书信,在手上掂了掂,似乎和之前的有些不同。 扶翠也瞧出了与以往的不同,调侃道:“这白大人果然是升官了,这次送的信料子都比之前的好了。” 于景瞅了扶翠一眼,抽出里面空荡荡的信笺,在点燃的蜡烛上一烤,顿时出现了几个字:顾辞被宋隐囚了。 “这是怎么回事!”于景望着两个熟悉的名字,是她从来不会联系在一起的名字。 “姑娘小心!” 扶翠眼疾手快,一把夺下了被烛火烧了一半的信笺。 “不可能啊,王爷不可能会害庭桉的啊!”扶翠叫道。 顾辞一直是四处奔走,说庭桉的死不是意外,之前庭桉不辞而别,于景以为是他放弃了自己走了,现在白应卿说是宋隐抓了庭桉,这不能不令人怀疑。 再联想之前,赵寂回来说,广平郡王竟为了被温道尘一案牵连的户部尚书秦昭说情…… 这一切,不能不令人生疑。 于景伸手比了个“嘘”,茫然无措,是啊,按理来说,宋隐不应该会害庭桉,也不应该会害自己啊…… 不容多想,林妤的帖子送到了赵府。于景明白,这又是宋隐用林妤做幌子。疑云在心,于景不能不赴约。 马车停在醉春烟门口,于景吐了口气,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黄书岚面色如常,向楼上迎着于景。 等了一会儿的林妤莞尔一笑,迎上来拉着于景坐下,笑道:“老王妃还以为我今天请你,是因为我吃味,要给你颜色瞧呢!” 林妤是代安王妃昭告京城贵妇们的既定儿媳妇,元夕夜的落水案又闹得太大,这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里间的帘子动了动,宋隐踱步出来。 林妤起身道:“表哥既来,我就先退下了。” 宋隐踱到于景身侧,像是看穿了于景一样,浅笑道:“没错,顾辞是被我抓了。” “你又要猜测,害死了赵庭桉的幕后真凶是我了吧?”宋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可是,你也想不明白,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对吗?” 第70章 挑明 于景转过脸去,触碰到了宋隐灼灼地目光。 “请王爷明示。”于景冷冷的话里,带着怨气。 宋隐迈了一步,坐到于景身边,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人,说:“白应卿一直在利用你,引起对我的怀疑。” 话说到这里,于景也知道,宋隐知道了白应卿送信的事情,焦急道:“你把白应卿怎么样了?” 宋隐叹了口气,将手臂环抱在胸前,语气也冷了:“他什么事情也没有,好好的在他家中等着迎娶新娘呢!” 见于景没什么反应,宋隐又坦言道:“你最后收到的一封密信,是我写的。” 于景直起身子,一脸懵:“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是你抓了顾辞。” “我不是要告诉你这个,我是要告诉你,白应卿鬼鬼祟祟写信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宋隐下颌动了动,冷笑道:“包括他和报恩寺小和尚你来我往的勾当!” 说着,宋隐从身侧拿出一堆书信,推到了于景面前。 于景伸手,捡了一封,粗略扫过一遍,就是白应卿写信询问赵府千金在报恩寺见了何人,拜了哪个殿里的神,甚至是有预谋的与庭桉“相遇”。 如此展了几封,于景只觉脊背一阵发凉。 “他对你完全是投其所好。”宋隐不咸不淡的继续解释道:“可我没想到他居然还给你送密信。最后一次的被我截住了。” “最后一次写的是什么?”于景有些木然。 宋隐双手托腮,歪头看着于景,说:“就是你看见的那样。” 说罢,宋隐又摸出一张纸条,上面有被烛火烤过的痕迹。写的是:顾辞被广平郡王所囚。 “既然一样那你为什么还要换了内容,你为什么要囚来了顾辞。”于景问。 “顾辞和之前绑走赵姑娘的人有来往,被我手下的人不小心撞见了,这才悄悄拿了他。不,确切来说是请了他走的。我想应是那时候被白应卿看见了。”宋隐顿了顿,又说道:“我知道你喜欢那孩子。” 于景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嘟哝道:“顾辞不会的……这么久了,有过这么多机会,都没有再发生什么。还是说……你怀疑他和庭桉的死有关系……” “目前来看,顾辞和赵庭桉的死没有关联。”宋隐果断否认。 宋隐想了想,接着说到:“我也查明白了,他叔父就是从前你父亲手下的兵。” 宋隐这话,等于承认了眼前人就是于景。 见她有些不解,宋隐又道:“也就是在云州时候,和白知州一起谋划着劫走永安官眷的同伙。” “为什么?”于景想不明白,白知州明明是父兄口中的好人,为什么要劫持官眷。 宋隐叹了口气,起身说:“因为白知州知道你一家是冤死的,还有那些士兵,他们感念你父亲,但是没有法子,只能用这种手段劫持了吏部侍郎的千金,以求得重审定国公府的冤案!” 于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蓄积已经得泪水决堤了,哽咽道:“是我无能……” 宋隐走到于景身旁,俯下身子揽住于景颤动的肩膀,深情地说道:“只要你好好活着,他们就安心了。朝堂上有些事情,我没法像你说明,但你信我……至于赵庭桉的死,只要不是意外,我一定会尽力查明真相的。” “顾辞那个孩子我也查了,问了,他说他叔父从前确实在云州驻守,现在回来之后一直以砍柴为生,我查了不假。” 往下的话,宋隐不好再讲。 于是,宋隐将话锋转向白应卿:“白应卿隔了这么久才告诉你,就是在权衡利弊。” 于景脑子飞速转动,推开了宋隐问:“白应卿原本不敢得罪你,现在怎么又敢了呢?” 宋隐点点头,浅笑道:“他慌了。” “为何?” 宋隐有些不好意思道:“元夕夜,我抱着你的画面怎么都会被传成广平郡王倾慕赵家姑娘已久。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不想让这个传言为真。” 于景擦了眼泪,向窗外望去,瞧见林妤绰约的身影。 扪心自问,元夕夜,自己何尝没有心动,或者说在一次次的接触中,于景对于宋隐早已经不是利用,而是在意。 于景凄然一笑,说:“传言就是传言罢了。” 宋隐才要开口,于景却淡然转了话头:“那一天晚上,我是被人推下水的。” “我知道,若你不信官差,我私下去查。”宋隐急忙允诺道。 于景握紧了拳头,身子有些发颤,抬眼望着宋隐,缓缓开口:“推我下去的人把我按在水里,有一个说,‘知道是谁派我来的吗?’我哪里还能说话,只能扑腾着,那人又说‘叫你勾搭宋隐,就得给我死啊!’” 宋隐明白了于景的担忧,他思虑道:“林妤并不倾心于我,不会是她,再者那一天我是悄悄出门的,没人知道我是要去见你。” 于景眉头仍旧打了结,宋隐又想了想,道:“如果是我娘的话,她不会做的这么拙劣。” 宋隐有些迟疑,又分析道:“住在赵府上的喻姑娘……” 于景摇摇头,叹道:“我查了,也不像是她做的。” 宋隐道:“那晚上的落水事件实在拙劣,倒像是气急败坏之下做出的举动。你再仔细想想,说话的人有什么特点?” 于景想了想,半张着嘴“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那人是个男的。” “不不不……”于景奋力思考着,“那个声音又沙又尖,又不像是男人的声音,也不像是女人的声音……” 宋隐听着于景的描述一想,脱口而出道:“内侍!” “对了!”于景豁然开朗,眼里闪着光,忙说:“之前顾辞也和我说过,庭桉被害的时候,他也听见了像女鬼一样的叫声,会不会也是内侍!” “你没有对顾辞严刑逼供吧!”于景扯住宋隐的衣袖,慌忙问道。 宋隐见于景面上有了些许喜色,摇头道:“没有,林牧不让。” 于景起身,就要行礼,口中道:“那请王爷赐还顾辞。” 宋隐望着于景抿嘴一笑,假意犹豫道:“行是行……不过……” “不过什么?” 宋隐若有所思,挺身坐好,磨蹭了一会儿也没有开口,引得于景侧身探去。 “你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在意我。” 于景早倾慕宋隐了,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可是真的面对宋隐的询问时,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犹豫。 她和子莹,她和从前的于景,宋隐能够分得清楚吗? 第71章 定情 她没有回答宋隐,而是盯着宋隐的眼睛,反问道:“王爷钟情的是想象中的我,还是从前的我,亦或是子莹的皮囊?” 霎时间,宋隐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身影,是从前那个定国公府中的姑娘。 他顿了顿,没有作声,于景有些失望,故作轻松道:“多谢王爷今天告诉我这些,以后……” 话还没说完,鼻腔中钻入了宋隐身上淡淡的清香,耳边是宋隐的声音:“以后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于景还没有反应过来,此刻他已伸出臂弯拥着自己。她能感受到宋隐慌乱的心跳,宋隐也能触碰到她急促的呼吸。 宋隐的拥抱很轻,却能切实地感受到温暖和支撑,它没有一丝禁锢,撤一步就能划清界限。它不是宋隐张开的羽翼,要将于景揉进自己的怀中,化为一体,而是宋隐张开的邀请,告诉于景,若是你愿意再进一步,我就在这里等你。 于景没有迟疑,踮起脚附和着宋隐的拥抱。 宋隐没有忘记于景方才的问题,坚定道:“从前的宋隐钟情的是想象中的于景,此刻的宋隐,倾心的是此时此刻的于景。” “我对赵姑娘没有他想。若你变成的是侍女、村妇也好,若是能够相识,我也会动情。” 于景听罢,莞尔一笑,说:“要是成了村妇,王爷可见不着我了。” 宋隐将于景抱得更紧了些,笑道:“要是那样,我可能要花些时间才能找到你。” 确定了心意的于景觉察到了东风的讯息,喻绾秋也从肃杀中窥见了于景眉间的春色。 赵府中,双喜临门。 孙姨娘快要临盆了,贤妃娘娘的胎也安稳了。近日有内侍来传,允许家人进宫探视。一切依照旧例,探视的人是薛夫人这位五品诰命。 花姨娘笑着说自己要在府中照看待产的孙姨娘,又要预备着这个那个,也掩盖不了满脸的无奈。 “姨娘一把屎一把尿的将娘娘拉扯大,到头来倒是让别人风光了!”小霄噘着嘴给花姨娘抱不平。 “这次就奇了,咱们娘娘倒是也召见了二姑娘入宫。”一个不懂眼色的小丫头说道。 花姨娘白了一眼小丫头,将其打发走,嗔怪小霄道:“一天天的多少大米饭都塞不住你那张臭嘴,整天嘚吧嘚吧的!” “她母女出风头就出去!还不是仗着我养的大姑娘!这赵家内宅如今还是我当家!我以后有的是出风头的机会!” 小霄撇撇嘴,附和了几句,又奉承道:“娘娘有孕了,保不齐是个皇子,那以后可有的荣华富贵可享呢!” 花姨娘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就求着菩萨让我的大姑娘生出个孩子,在宫中有个依靠就满足了。” 说罢,叹了口气,将绣了好了的小肚兜、小帽子、小袜子摩挲了又摩挲,齐齐地放进盒子里,笑道:“等会儿呀,我再绣些,她们进宫的时候还能多绣出几样呢!到时候一起带去给娘娘。” 宫苑森森,起了个大早的于景是第一次入宫,但是子莹从小就是公主伴读,因此只能格外小心,丝毫不敢露怯。 从前宫中赐宴,于景是有机会入宫的,可巧偷偷舞弄兵器时受伤了,于是她母亲并只带了于薇入宫。 也就是那一次宴上,靖顺帝指了于薇,又叫了宋显允,笑呵呵地就要赐婚,于薇并回了靖顺帝,说自己年岁尚小,不敢逾过姐姐的次序去。最后靖顺帝笑着大笔一挥,将在家中养伤的自己和宋显允赐了婚。 “夫人,前面按规矩是要咱们走两步了。” 内侍的话拉回了于景的思绪,马车外是一片肃静的宫墙。 薛夫人笑回道:“有劳中贵人了。” 母女二人下了马车,薛夫人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领头的内侍面前,笑道:“劳烦中贵人一回,中贵人别嫌少,拿去喝两盏茶。” 内侍弯腰谢过,指着前面的宫苑笑道:“关雎宫不远,前面拐个两个弯就到啦。哟……夫人、小姐当心脚下……” 正殷勤着,忽然远远瞧见一群人迎面走来。 前面引路的内侍直起身子一瞧,“哎哟”了一声,道:“可不巧了!前面像是二皇子来了。咱们得避一避。” 于景不知道从前子莹见没有见过这位二皇子,当心露馅,低着头避退到墙根处。 人群靠近,引路的内侍行礼,对面年轻的声音问:“公公这是当着什么差事了?” “回二殿下,是奉命接了贤妃娘娘母家人进宫探视。” 话引到了这里,薛夫人和于景又朝着二皇子行了礼。 二皇子宋祁乃先皇后所出,身份贵重。 二皇子一歪脑袋,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于景,笑道:“赵姑娘,别来无恙啊。这么几年不见,姑娘长高了不少了。” 于景心头一紧,上前一步,回道:“臣女见过殿下。能沐泽皇家恩泽,臣女不胜感激。” 对面的二皇子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从随从捧着的木匣子里抽出一张立轴,朝着于景一展,笑道:“赵姑娘素有才名,本宫听闻姑娘前些日子在闺阁中设宴对秋菊作诗,很是雅致,可惜此时宫中没有菊花,不如姑娘瞧一瞧这一幅《菊从双雀图》,可还有些趣味?” 于景听罢,松了口气,幸亏二皇子说的是画,要是掏出一个笛、一张琴来,自己非得露馅不可。 林牧说宋隐弹琴最好,得找个机会品鉴一番。 想到宋隐,于景眼角带笑,抬起头,转向那画,笑道:“赵昌擅作花鸟,又循自然灵巧,画作虽然栩栩如生,却丝毫不矫揉造作。殿下手上这画用色清雅,笔触细腻,秋菊柔而不妖,神形具备,此画风清丽祥和,适宜点缀萧瑟时节。” “赵姑娘喜欢秋菊?”宋祁笑问。 于景不假思索,回道:“臣女喜欢蔷薇。” 宋祁听罢蔼然一笑,卷起卷轴放入匣内,递给旁边的内侍道:“眼下春风未生,尚有萧瑟,那本宫就将此画赠与赵姑娘,为姑娘书房小小点缀一番了。” “至于蔷薇,名家少有入画,”宋祁眉头微蹙,转而笑向于景道:“要是赵姑娘喜欢赵昌的画,本宫可以让他再作。” 于景不在乎谁的画,只期望眼前的二皇子别再说话了。 第72章 姐妹 尽管于景心中无奈,却不能显露,恭敬地接过递来的画,同薛夫人又谢了一遍。 恭送走二皇子宋祁,于景已觉有些乏累了,支起身子又走了好一会儿,这才到了关雎宫外。 松萝迎接,薛夫人和于景进入宫内,客套一番,又被引入暖阁中,这才见到了贤妃。 贤妃见了家人,面露喜色,忙让了座,又与薛夫人寒暄,提起庭桉感叹垂泪了一番,又问了赵寂、花姨娘,最后是幼年的弟妹。 于景坐在一边,偶尔答话,贤妃赞了一番,又指着于景身边的放在匣内的卷轴道:“妹妹这画可是新作?” 于景抽出立轴,忙递给贤妃,笑道:“回娘娘,这是方才路遇二殿下时他赐的画。” 贤妃扫了一眼画,随即一卷,仍递回给于景,道:“这幅画二殿下挂念了许久,不想竟然舍得赠给妹妹。” 薛夫人眼神一落,浅笑抿一茶。 于景心内有些慌乱,忙说:“许是……许是殿下瞧着我与这画有些缘分吧。” 贤妃莞尔一笑,眼神落向薛夫人,笑道:“或许是妹妹同二殿下有缘呢。” 这话能进能退,于景却不敢再答,薛夫人笑道:“我们母女进宫一趟还能遇见二殿下,确实是巧的。” “不瞒母亲说,前两年皇后娘娘病逝,二皇子不得不守孝,如今他也十九了,皇上已经开始给二殿下张罗亲事了。如今妹妹也大了,不如……” 话说了一半,贤妃看着薛夫人不做声。 薛夫人会意,面色不改,说:“二殿下正妃自然是世家大族的女孩,不知道出自哪一府?” 见薛夫人装傻,贤妃也挑明了话,笑道:“这个自然。二殿下身份尊贵,自然要娶世家女子。我是想着白家退亲,还有从前固安郡王府的事情恐怕伤了妹妹,妹妹若是能以侍妾的身份伺候殿下的话,莫说是镇国公府,就是固安郡王府也再不能为难妹妹了。” 此时,于景已经慌了神,起身道:“姐姐如今在深宫,妹妹又是才遭了劫难回来的,月儿尚小还不能侍奉父母,我……我只愿能多侍奉父母几年。” 于景慌张站起来的时候,说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了,贤妃收回眼神,轻挑帘子,望着窗外,眼神中似有落寞,缓缓问:“妹妹可是有了意中人了?” 不等于景再答话,贤妃又将眼神定到于景身上,自顾自地说:“听父亲说,妹妹元夕节那一日出门去了?可是中意了谁家公子?” 赵家姑娘落水被广平郡王救起的事情连同皇上都知道了,贤妃不愧是久居深宫,竟然是从赵寂口中听说的。 “没……没有。”于景虚心说道,“那日只是出去瞧热闹而已。” 沉默了一会儿的薛夫人笑道:“月儿如今也还小,我们也打算着让子莹多学些规矩。” “既是这么着,我也就不提了,”贤妃展了笑靥,让于景坐下,一手握住于景的手,端详道:“我瞧着妹妹面容更加标致了,固安郡王世子说起来荒唐,到底是个重情义的……” 于景倒吸一口气,险些骂出了声。 不过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就算是固安郡王瞧不上赵家姑娘做儿媳,宋显允大婚那一日的痴情,也足以双住固安郡王保存自己了。 贤妃继续说道:“不过说起来,咱们府里也要同镇国公府多多来往,以免别人再传闲话。” 薛夫人会意,点头道:“娘娘安心养胎,只愿家中的事情不要再叨扰娘娘清净。” 薛夫人将话题转回到此行的目的,也顺势告辞要退。 贤妃点头,起身相送,正至殿门口,忽叫住了于景。 “广平郡王他……”贤妃话说了半句,看着于景,继而才又说,“他既救了你,妹妹也要诚挚道谢才是。” 于景浅浅一笑,道:“是。” 母女二人退去,贤妃扶在门边站了许久。 “娘娘……娘娘……”松萝躬身喊了几遍,贤妃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贤妃的语气中有些不耐烦,转过眼来看着松萝。 松萝赶紧将头埋得更低,轻声说:“娘娘站了许久了,快回去养着吧。” 贤妃吐出一口气,撤回的指甲中嵌进了点点木漆。 “你瞧她最后那样子,看着是不是真的。”贤妃问。 气氛凝滞了一瞬,松萝屏退了宫女,轻声道:“奴婢瞧不出来。” 贤妃兀自坐下,瞟了一眼自己小腹,顺手拉过毯子罩住,冷冷一笑:“就是!我没有冤枉她!” 边上花姨娘送来的东西落入眼中。 贤妃提起一件小肚兜,撇撇嘴,轻声道:“没用的东西。” 松萝不敢答话,垂手立在一边。 “去把那香拿来!”贤妃忽然吩咐道。 松萝有些迟疑,劝道:“娘娘如今怀孕了,怕是不宜熏香了。” 贤妃往床边一靠,语气像是自嘲,说道:“不能得了真的,拿着假的哄哄自己也不成吗……” 回府的于景没有将画挂起来,仍旧放在匣子内,搁在书架上。 贤妃那边说通了,可是这个二皇子也太奇怪了,他瞧着自己……哦,不是,他瞧着子莹的眼神可不算清白。 扶翠几个见于景回来了,央求着她给讲讲皇宫的见闻,于景敷衍了几句,打发了几人出去。 越快接近春天,天气就越发寒冷了,薛夫人屋中也添了炭盆。于景走到炭火边暖了手,正准备提笔给宋隐写点什么,门就“哐当”一声被人撞开了。 抬头望去,是扶翠一脸苦相的站在门口,唉声叹气道:“喻红艳又来了!” “什么?”于景“咻”地站起来,骂道:“她还敢来!来做什么?” 扶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撇嘴道:“来哭着喊着求老爷救救他爹!” 说罢,又怨起了花姨娘来:“花姨娘也真是的,怎么还放了她进来!” 这也怨不得花姨娘,喻红艳和她一样豁得出去,要是不放进来,喻红艳怎么着都得在外面哭的要死要活的,要是传出去别人连赵寂一块儿笑话,甚至连贤妃也要被人说三道四了。 第73章 央求 于景扔下笔,风风火火地就赶了出去。 喻老太太屋内,喻红艳哭得楚楚可怜,说自己父亲经这么一遭,人也病弱了,言语间也听出来了这事情赵寂管不了,也不想再管。 喻绾秋满脸焦急的站在于景身边,轻声道:“叔父革职了,这个怎么是好,王爷那边也没有消息吗?” 宋隐那边是有消息的,他早不管了。青州通判拿住了喻红艳父亲是准备立威的,也不肯轻易放过。 喻绾秋这么一问,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试探。 元夕夜之后,于景赴了林姑娘的约后,人也精神了起来,喻绾秋冷眼瞧着已悟出了些门道。 她猜测广平郡王和自己这个表姐定然是两情相悦的,可是代安王妃认定了林姑娘做王妃的,但是林姑娘会做,觉察了两人的之意,于是放下身段,表示愿意将自己的赵姐姐纳入王府做侍妾,所以她的赵姐姐才这样高兴。 于景并不答话,而是盯着喻红艳,冷冷道:“绾秋你多劝着些你妹妹,若是你信得过我,就叫她来找我吧。” 喻红艳谈不上信任于景,但她信任同样姓喻的堂姐,晚间,喻红艳红着眼睛来敲响了于景的门。 喻红艳殷勤笑道:“恭喜赵姐姐又要得个弟弟妹妹了!” 傍晚时分,孙姨娘胎动,即将临盆,前边院里正是热闹。 于景没有什么场面话,瞟了一眼喻红艳,这才让座。 喻红艳小心坐下,问:“赵姐姐愿意救我父亲?” “可以。”于景不咸不淡地答应。 “可是你父亲是死罪,如果你愿意说实话的话,我可以托人留他一命。” 喻红艳轻吐一口气,缓缓开口说:“庭桉的死,与我无关!” “这个我知道,但是你得告诉我庭桉出事那一天,你看见了什么?”于景的质问中有期待。 喻红艳沉思道:“我是看见有人坠马了,但是我不知道是庭桉。” 瞧着对面人沉默,喻红艳有些害怕,她决定再退让一步:“好吧,我承认我瞧见马上闪过的事庭桉了,但是那马儿跑得也不算快,坠下去也摔不死人啊……” 于景望着声音渐小的喻红艳,厉声呵道:“然后呢!” 不等喻红艳辩驳,于景接过话来:“所以你故意拦着不让我去瞧的是吧!” 喻红艳有些急了,哭丧着脸辩解道:“我不是故意……我就以为他摔晕了,想叫他吃些苦头罢了,没想到这么严重……” 于景压制住心头的怒火,又问:“那在他摔下之前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在路边出现过?” “比如……”于景顿了顿,说,“比如内侍什么的?” 喻红艳想了想,摇摇头,反问于景:“内侍是什么?” “宫里的太监。” 喻红艳一脸茫然,又摇摇头,苦笑道:“我都没有见过太监,见着也不知道啊。再说了人家出宫也不会还穿着太监服吧!” 见问不出什么,于景向喻红艳承诺了会想法子救他父亲后就让绿芜送了客。 屋门前,喻红艳弯腰探出脑袋,见对面的屋里亮着灯,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转而笑问绿芜道:“那是月儿妹妹住的屋子?” 绿芜瞟了一眼光亮,笑道:“是三姑娘的卧房。” 屋内,于景吩咐身旁的扶翠道:“你悄悄告诉顾辞,让他去告诉王爷,瞧瞧能不能想法子救一救喻红艳的父亲。” 于景想了想,补充道:“别的不说,这流放之罪瞧着能不能免了。” 顾辞被查清楚之后,林牧并放走了他,不料这孩子却求了林牧收留自己,说也想学了本事查清楚庭桉的死。宋隐瞧着他恳切,又担心他叔父一行人会再次对赵家不利,因此留下顾辞作为质子。 明面上,顾辞说自己在他乡遇见歹人,被广平郡王所救,才又回来赵府做事,暗地里他也能帮着于景向宋隐传递消息。这样一来也省去了扶翠她们的麻烦。 两人正说着,突然见绿芜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屋子来,叫道:“孙姨娘那边不好了,前面都闹起来了,夫人、花姨娘连同好些生产过的嬷嬷也都赶过去了!” 于景急忙起身,焦急道:“这都好几个时辰了还没有动静!” 绿芜急忙回道:“老爷的意思是让姑娘也去,跟着一起祈福呢!” 赵家宗祠在老家,因赵寂升迁,赵玉之又做了皇妃,实在是光耀门楣,因此也在家中单独清了一个屋子作为小祠堂使用。 于景无奈,披了衣裳就要出屋,见对面月儿的屋中还亮着灯,映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又扫了一眼打瞌睡的小丫头们,吩咐要跟去的绿芜道:“月儿那边你瞧着,顺便也守着点我们屋子。” 扶翠歪着头一听,低声道:“怎么听着三姑娘屋子里有喻二姑娘的声音。” 绿芜捂嘴一笑,说:“就是见她在,姑娘才让我守着屋子呢!” 孙姨娘房中仆妇们进进出出,花姨娘守在一边,一个劲的叹气。小祠堂里,赵寂领着人跪在祖宗灵位前,祈求先祖的保佑。 “老爷!”花姨娘的声音挣脱黑暗,惊起了跪着的众人。 “生了?”赵寂支起酥麻的腿,踉跄着跑迎向花姨娘。 花姨娘叹道:“孙姨娘力竭了,小哥儿才落地就没了气。” 赵寂听罢,捂了胸口,软软地躺在地上,众人又是一阵子忙乱。 换下稳婆,郎中连夜赶来,众人又是一通忙活,直至深夜才各自回房。 见薛夫人有些疲累,于景忙搀着薛夫人,见她没有厌恶,于景并将薛夫人送到了院内。 薛夫人瞧着喻景慈爱一笑,嘱咐道:“回去就早些歇息吧。” 于景喜出望外,回去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才到院外,忽见一黑影闪来,吓得于景一激灵,定睛一瞧,居然是月儿。 于景四下一看,也没有嬷嬷丫头跟着,温声问道: “月儿,你怎么还没有歇着?嬷嬷怎么也不跟着?” 说着就迎上去准备牵着她回屋去。谁知月儿竟猛地将小手一藏,躲开了于景。 第74章 长夜 于景一俯身,借着扶翠的灯笼光亮一瞧,见她的一双小手上有些黑灰,于是笑问:“你从哪里染了这么些黑墨,咱们回去洗干净了,你也该歇着了,写字作画也等明天再说了。” 于景和月儿的院子是热闹的,薛夫人院中就冷清多了,自从她痴迷看账册之后,屋里也只要黄嬷嬷陪着了。 才踏进暖阁中,薛夫人并觉一阵温暖袭来,比平日更暖了许多,因为身上疲累了,又是才从外边回来,并没有多想。 黄嬷嬷也觉察了这异常的温暖,指着两个强撑着眼皮的小丫头问:“炭盆都挪出去了吧?” 小丫头道:“熏暖屋子后就挪走了。” 薛夫人怕哪里蹦出火星子烧了账册,于是只命人在睡觉前用炭火将物资熏暖就提出去了。 薛夫人摆手道:“好了,都下去吧。” 小丫头循声退下,黄嬷嬷引着薛夫人坐下,道:“今天晚上闹了一晚上了,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薛夫人抿了口茶,仍旧拿过一本账册摊在面前,向黄嬷嬷说:“你睡去吧,我清清静静地再看一会。上个月放的利钱收的不错,眼看就要开春了,我琢磨着向江南收些茶叶。” 黄嬷嬷交代了几句,点头告退。 于景将月儿送到屋中,见嬷嬷正打着瞌睡,咳嗽了两声。 嬷嬷惊醒,赔笑道:“哎呦,姑娘们回来了!” “你们也不好好看着,放着三姑娘一个人到处乱跑。” 嬷嬷擦着嘴角的口水,忙解释道:“三姑娘和喻二姑娘说要去小祠堂瞧瞧,不让我们跟着,怎么二姑娘不是和三姑娘一起来的吗?” 喻绾秋倒是和喻老太太一同都在祠堂,至于喻红艳似乎是老爷晕倒之后才来的,也没见带着月儿。 扶翠瘪瘪嘴,嗔怪道:“嬷嬷睡着了就睡着了,还怪会找理由的。” 于景摆摆手,拉着扶翠转身准备走。身后的嬷嬷“哎呦”了一声,叫道:“小祖宗哟,你是去哪里染了这些黑炭哟!” 扶翠听罢,不依不饶,嘟嘴向于景道:“姑娘你听听,连墨都不认识,还说是染了炭。” 夜浓了,孙姨娘的悲伤也沉默着。 闹了一夜,于景反倒是没有了困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一轮圆月探出面容,于景想起了自己和宋隐在云州时被困的山洞,怎么也想不起那一晚上有没有月亮来着。反正自己枕着他的手臂睡了一夜。 想到这些,由不得又想起宋隐的伤口,他伤得那样重,不知道现在会不会发作,以前父兄身上的伤一到变天的时候就疼得厉害。 正迷迷糊糊有些睡意时,一声尖锐地喊叫惊醒了于景。 于景坐直身子,问道:“什么声音?” 绿芜打着哈欠道:“没什么啊?姑娘做梦了吧?” 正要躺下,两声“救命”的喊叫清楚的传来。 绿芜直起身子,点了灯,道“像是夫人院里传来的!” 当于景趿着鞋子跑到薛夫人院中时,眼入眼帘的是瘫软在地的薛夫人和在一旁吐沫子的黄嬷嬷。 小丫头见于景跑来,哭着回道:“夫人怕是中了炭毒了。奴婢已经给黄嬷嬷灌了冷水了,夫人……夫人她晕倒了,我灌不进去!” 于景忙轻声唤了两句“娘”,薛夫人全然没有反应。 见于景就要责怪,小丫头忙又回说:“已经让人去前面传了管家了,让着去请郎中了。” 所幸因孙姨娘情况不好,赵寂又发了病,所以请来的郎中正好就住在府里,向管家得了信,忙将郎中又叫来薛夫人这边。 厢房内,一干人焦急地瞧着郎中落针。 黄嬷嬷已无碍,可薛夫人依旧 绿芜瞧着哭哭啼啼的小丫头,骂道:“糊涂东西!关着窗户也敢烧炭吗!” 薛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云喜擦着眼泪道:“我们这段时间都是用炭盆把屋子熏暖和就提出去了,也不知道夫人怎么就中毒了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黄嬷嬷拉了于景,颤巍巍地指着正房道:“快领人去搜一搜……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里面藏着炭盆害人呢!” 早已经六神无主的于景忙擦了眼泪,强打起精神领着扶翠和绿芜进了正房。 正房中,一切如旧,但确实比别处温暖许多。 扶翠和绿芜蹲在地上到处掀看,不多时就在隐蔽的角落处找到了五个炭盆。 绿芜一边指挥着小丫头搬炭盆,一边说:“姑娘这些炭盆是故意藏着的,会不会……” 绿芜说着朝着远处抹眼泪的云喜抬抬下巴。 于景摇摇头,无力地坐在床沿上,眼神落在薛夫人平日挂几件衣服的架子上。 “哎呀,姑娘,这里有个小黑手印!”扶翠的声音从书架后边传来。 扶翠自己点醒了自己,惊讶道:“难道是三姑娘做的?” 沉默了许久的于景站起身子,吩咐人让云喜去叫嬷嬷把月儿叫来。 忙着照料赵寂的花姨娘本不想来,可是听闻有人在自己管家的节骨眼上害人,也就赶了过来。 薛夫人正房内,月儿满脸睡意,不断吵闹。见了边上摆着炭盆,竟低头不说话了。 于景趁热打铁,不多一会儿就从月儿口中套出了话。 月儿嘟哝道:“我只是在玩捉迷藏。” 花姨娘翻了个白眼,指着地上的几个炭盆道:“你是藏在煤堆里边啊!” 见月儿开了口,于景忙问:“月儿别怕,这是咱们家。月儿捉迷藏的时候就见了母亲屋子里的这些炭盆了吗?” 于景说完,月儿“哇”一声哭了出来,哄了许久,才又嘟嘟囔囔的说:“是喻姐姐说,让我端着炭盆藏在夫人屋子里的……” “那个喻姐姐?”于景忙问。 “艳儿姐姐。”月儿哭道。 于景心中已翻江倒海,但还是忍了下来,好言又问:“是喻二姐姐要月儿把炭盆藏在母亲屋了吗?” 月儿一边滚着泪,一边点点头,说:“喻二姐姐说,要是我藏好了这些炭盆,夫人明天早上还不能发现的话,我小娘就能回来了。” 花姨娘听了这些话,一拍大腿,念了两声佛,叫道:“这还了得!这不是杀人吗!” 第75章 心虚 于景瞥了一眼花姨娘,又安抚了月儿两句,说道:“既是这么个事情,我瞧着就趁着现在叫了喻二姑娘来对峙吧。若是月儿说谎,她来了也好分辩。” 月儿听了这话,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说自己没有说谎。花姨娘不耐烦地瞅了一眼月儿,扭着身子出了屋门,嚷道:“一个五岁的孩子还能说谎不成!真是下流的坯子!” 深夜叫了喻红艳出来,不免又惊动了喻老太太和喻绾秋。花姨娘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一齐都叫到了薛夫人的正房中。 面对月儿的说辞,喻红艳自然是一万个不承认,只说自己确实是独自带了月儿出了屋,但是自己走了一半不想陪她去小祠堂,这才自己偷偷溜回屋去了。 喻红艳低声道:“我放着月儿妹妹一个人乱走,是我错了。” 花姨娘撇嘴道:“喻二姑娘的意思是,指示月儿在夫人房里偷偷藏炭盆不是你做的咯?” 喻红艳摇头否认。 于景自然不信,找了她们院里的几个丫头来问,那几个丫头战战兢兢的,只说自己也打着瞌睡,没注意喻绾秋有没有回去过。 喻红艳面上有几分得意,辩道:“我和月儿妹妹玩了好一会儿不假,但是月儿妹妹也不该诬陷人啊!” 喻老太太见状,冷声道:“都说童言无忌,却不知小孩子最会撒谎了,我瞧着这个事情就是月儿自己胡闹!” 月儿听了这话,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花姨娘翘起二郎腿,打了个哈欠,道:“这事一时间也说不明白,夫人那边也醒了,老爷那边还病着,我看就等老爷来拿主意吧!” 说着,花姨娘就要抽身离开。 于景忙起身叫住了花姨娘,劝道:“父亲病了,母亲也被人害了,这家中能拿主意的就只有姨娘您了,这事情还得看姨娘怎么裁量。” 见花姨娘有些松动,于景又接着道:“今晚上这事情闹得不小,外边的郎中也知道了,保不齐要传出去的,若是别人家议论起来,说姨娘治家不严可就不好了。” 花姨娘哪听过自己姑娘说过这么软和的话,立马露出一张笑脸,一扭身子又坐下了,朝喻红艳说道:“我打量着呀,我们姑娘说的也不错,既是这么着,今儿定要得出个公论的。” 于景趁热打铁,提议道:“这五个炭盆说少也不少,无论是月儿也好还是别人也罢,都不会笼火,少不得还是要着底下的丫头小厮们来问问的。” 花姨娘点头答允,不多时小霄带了玉竹等几个粗使的丫头上前,问了可否有人命了她们烧炭,几个丫头道:“三姑娘来过,说她屋子里冷,叫笼了炭送去。” 玉竹说:“我们还奇怪呢,只三姑娘一人来就罢了,她还说炭盆送到姑娘们院子外的墙根底下就行了。” 喻红艳听了这话,面上露出得意,口中却委屈道:“二姐姐怎么不信我?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二姐姐,一定要这样冤枉我。别说是放炭盆害人了,连夫人房里、夫人院里我都没有去过!” 于景懒得理睬,抿了口茶,缓缓道:“既是这么着,咱们也查不出害人的人了,不如明早上找了向管家报官再说吧!” 说罢,于景放下茶盏,侧眼向喻红艳道:“喻妹妹你觉得呢?” 喻红艳神色自若,附和道:“二姐姐说的是,明日报官最好,也能还妹妹清白了。” 花姨娘白了于景一眼,讥讽道:“还以为二姑娘神了,拉着我们能抓住凶手呢!” “够了!”喻老太太将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指着于景厉声道:“我劝着二姑娘也别太欺人了,红艳就算是得罪了你,也不该将这样的罪过安给她!” 喻绾秋附和道:“二姐姐怕是误会了,红艳她不至于这样害人……” 于景扫了一眼众人,咬了咬牙,道:“是我多心了。等会儿有劳花姨娘吩咐向管家明天一早就去报官。” 花姨娘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 喻红艳得意地扭过头去,搀着喻老太太离开了。 花姨娘打着哈欠正要走,被于景拦住了去路,凑近低声说了几句,花姨娘脸上变颜变色的,最后还是点了头。 一波三折的赵府内宅总算寂静了,闹了一晚上的人们渐渐睡去。 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抱着一包东西,推门出去,一直走到了后园中。 火折子一亮,映出了一张脸,正是喻红艳。 只见她烧了几张纸,正要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一烧时,已被几个提着灯笼的嬷嬷照得无处遁形了。 “啊!”喻红艳叫了一声,抱在怀里的东西滑在地上。 花姨娘一个箭步上前,提起了掉落的东西朝喻绾秋一亮,笑道:“喻大姑娘您也瞧瞧,这个是什么!” 喻绾秋提着灯笼凑近一看,竟是两件衣服。 喻绾秋问:“艳儿,你烧着两件衣服做什么?” 于景冷冷道:“她心虚了,偷摸着烧罪证!” 喻红艳哑口无言,无助地望着喻绾秋。 于景扯过一件衣裙,正是喻红艳今天白天穿的,上面染着了不少的煤灰。 于景将衣服丢到喻红艳脚下,厉声道:“月儿要炭不假,可是她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将那些炭盆全部藏到我母亲房中,你急不可耐,也趁乱端着去了!” “那些藏得深的,都是你的手笔!奈何你也个官家小姐,做不来这些活儿,所以才染了这些黑灰!我之前扬言要报官,你这才急着连夜来销了这些罪证!” 喻绾秋见喻红艳不再说话,心凉了大半截,颤颤巍巍地又问:“那另一件衣裳,是怎么回事!” 于景瞪了喻红艳一眼,冷笑道:“这就得问问你这位妹妹的好癖好了!” 花姨娘借着光亮,瞧着于景拿着的衣服越发眼熟,一把薅了过去,仔细瞧了瞧,叫道:“这件衣裳是夫人的!从前我们是一批料子做的,只是花纹不同。” 于景冷冷一笑,说:“是了!从前喻红艳就偷拿过姨娘的衣服,这个癖好至今不改呢!” 第76章 试探 说罢,于景又将衣服从花姨娘手中拽了过来,扔在喻红艳身边,满脸怒气道:“今天一早,我和母亲进宫,她换命妇冠服之前就是穿的这件衣裳!你口口声声说没进过我母亲的院子屋子,那她今天早上才换下的衣服怎么在你这里!” 喻红艳哑口无言,哭着央求不要报官,狡辩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求着赵府放过。 花姨娘不肯依饶,扬言要抓了喻红艳,可是转念一想,这可不是把自己治家不严摆上官面了吗,于是笑劝于景道:“我瞧着夫人也醒了,害人的人撵出去不然再来就罢了,可别再传出去丢了咱们家的脸了。” 于景点头道:“依姨娘裁量就是了。” 并非与景心软了,而是她也不知道喻红艳的心虚能有多久,这两件衣服算不得多要紧的物证,官府那边未必会信。 想到这些,于景将眼神冷冷地扫过喻红艳,转身走了。 才没走出几步路,喻绾秋抹着眼泪追了上来,抓着于景的手臂央求道:“二姐姐,这事情一码归一码,艳儿妹妹是有错,可是我叔父他……” 喻绾秋哽咽着就要跪下,被扶翠拦住,劝道:“今日我们姑娘也闹了一夜了,老爷、夫人那边也不好,明早上姑娘还要侍疾呢,喻姑娘就先让我们姑娘回去歇几个时辰吧。” 听罢,喻绾秋还是楚楚可怜地望着于景,于景转过头去,道:“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翌日,顾辞没有出过门,薛夫人渐渐有了些精神,喻红艳灰溜溜地拎着包袱走了。 赵府暂时得了安宁,广平郡王府中却不并平静。 一道口谕传来,宣宋隐入进宫觐见。 代安王妃怅然道:“隐儿也太胡闹了,就元夕夜的事,满城里传得到处都是!真不明白隐儿怎么就和赵家姑娘扯上了关系。” 迎雪思忖道:“瞧着王爷的样子,怕真是和赵家姑娘有了什么了……” 代安王妃叹了口气,怨叹道:“我正为着这事发愁呢,妤儿那么好的姑娘,他瞧不见似的。说来也奇怪,之前我还没有看清楚赵子莹真面目的时候,我当真还说过赵姑娘不错,隐儿也没当回事啊,怎么这么快就转了性子呢……” 迎雪将几个侍女支走,凑到代安王妃跟前,悄声道:“您说,咱们王爷会不会是借着赵姑娘的由头,来洗除靖顺帝的猜忌?” 朝堂上的事情,代安王妃不懂,可是自己夫君身份特殊,自己儿子又颇得人心,自从靖顺帝登基以来就不乏疑心猜测,听迎雪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可信。 “你说的不错。赵子莹才名颇盛,又不安分,隐儿一定是借着她来塑造自己痴情浪子的名声,好打消靖顺帝的猜忌。” 皇宫内,文德殿中,靖顺帝斜倚着眯着眼小憩。 宋隐仍是一身常服,见椅上的人闭着眼睛,滞住了脚步。 内侍总领李先悄声道:“今儿实在是不巧了,刚才二皇子来了一趟,同陛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陛下有些乏累了。” 宋隐点头,默然退至一边。 李先招呼人端来一个椅子,向宋隐赔笑道:“殿下先坐,等陛下醒了,老臣再招呼您。” 宋隐看了一眼椅子,低声推辞道:“臣子面圣,坐等不宜,多谢李总管好意了。” 半晌,椅子那边传来声音,招呼宋隐过去。 宋隐提步进入,恭敬的揖拜道:“臣宋隐拜见陛下。” 靖顺帝见宋隐,满脸堆笑,起身迎来,招呼宋隐坐下,笑道:“你又多礼了,几日不见,风寒可好些了?” 宋隐回道:“不敢瞒陛下,本来是好了许多了,前些日子跳了趟河水,这几天身子还是沉得很。” 靖顺帝听罢“哈哈”一笑,指着宋隐向李先打趣道:“朕这个外甥孙戍北四五年了,一向是最勇猛的将军,不想一回到永安城啊他就柔弱起来了。” 靖顺帝不过四十有余,宋隐如今二十三岁,很难想象两人竟然差了两辈。 宋隐顺势咳嗽了两声,回道:“也许是去年春天在云州中的毒太深了,伤了根本了。” 靖顺帝脸上闪过一丝狡黠,转而玩味地瞧着宋隐道:“莫不是也有其他缘故?” 宋隐撩起袍子跪下,口中道:“陛下圣明,臣倾慕吏部左侍郎赵寂赵大人次女赵子莹许久,只求陛下能赐婚。” 靖顺帝顿了顿,问道:“当真?” 宋隐坚定道:“千真万确。” 靖顺帝招呼着宋隐起身坐下,笑道:“代安王妃的意思是,江南林家的千金才是你的良配,之前元夕宫宴上还和太后说过。太后如今八十有余,恐怕你好事也将近咯。” 宋隐不假思索,道:“臣非赵家姑娘不娶,只愿着陛下能赐婚呢。” 靖顺帝摆摆手,笑而不语。 若真论起来,先皇和如今的太后同宋隐才是有血缘的亲人,自己不过只是被抬上皇位的宗室子弟。 先皇膝下子嗣单薄,他最喜欢的就是大公主,将其嫁入翰林院王家,后来生下了宋隐的父亲。先皇无比疼爱自己女儿,连同所出孩子都与公主姓宋。 可惜不幸很快发生,已被立储的唯一皇子病亡,先皇不得已选了当时年幼的自己的立为储君,在宫中教养。 靖顺帝收回思绪,叹道:“你的亲事先放一放,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要处置。” “陛下吩咐。”宋隐答。 靖顺帝起身踱了几步,缓缓说道:“戎人使团来时,私下跟朕说要娶一位公主,以表永世和平之意。本朝还从来没有过公主和亲,依你看,朕是派兵挫其锐气,还是选一位公主嫁过去?” 宋隐早知道今日不会是闲话儿女情长。 本朝皇族最忌武将,自己身份特殊,又手握兵权,靖顺帝不能不忌惮,如今自己要不是身份护佑,说不定已经和于家一样了。 更何况朝廷已经与北面的戎人已订立了契约,约定双方各不相扰,互通贸易,换取和平。 靖顺帝现在这么一问,试探自己有没有再重拾兵权的心思了。 第77章 有趣 宋隐含笑推辞道:“此事关系朝廷大事,臣没有这般运筹帷幄的能力,不敢妄言。” “诶,你妄自菲薄了,”靖顺帝轻轻拍了拍宋隐的肩膀,“你十几岁戍守边疆,是最熟悉戎人的,文韬武略不在话下。” 宋隐轻咳了两声,起身朝靖顺帝拱手叹息道:“臣恐怕难为陛下分忧了。” “这是怎么说?” 宋隐推脱道:“云州的毒伤甚烈,臣已伤了根本,恐怕不能再上阵杀敌了。” 靖顺帝侧目而视,上下打量了一遍宋隐:“哦?竟然伤得这样重?到底是御医无能了。” 宋隐趁热打铁,又说:“臣在边关吹了几年的冷风,如今也想在永安领略一番富贵繁华。” 靖顺帝笑了两声,说:“年纪轻轻竟想着享福了,也罢,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勉强你了。” 退出文德殿,正往宫外走去,忽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二皇子宋祁叫住了。 宋隐转身,见几个内侍捧着卷轴,笑道:“二殿下好雅兴,又得新作了?” 二皇子宋祁酷爱丹青音律,虽是身份最高,也是靖顺帝最喜欢的皇子,但是为人和善。如今他虽然已十九岁了,但是还是被靖顺帝安置在东宫附近居住,并未出阁开立府邸,因此在宫中随意自由。 宋祁柔柔一笑,抽出一张卷轴递给宋隐。 宋隐打开一看,竟是工笔画成的蔷薇双蝶图。宋隐剑眉微蹙,问道:“殿下怎么画起这花来了?” 宋祁轻笑道:“贤妃娘娘的妹妹赵姑娘三天前进宫来了,她竟喜欢蔷薇,可是名家少有画这花的,我得空就画了两幅,和尘你瞧瞧可否能入眼?要是还行,我琢磨着差人给赵姑娘送去。” 宋祁待人宽和,无论是按君臣亲疏还是皇族辈分来论,他都应该直呼自己的名字,可他总是亲切的叫自己“和尘”。 宋隐抬眼瞧着宋祁,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凉意。面前的人美如冠玉,和煦纯良,自有区别自己的一番风流神韵。 他垂下眼眸,将手中精巧的画作迅速一卷,递给了宋祁,提醒道:“我听说陛下已经准备为殿下议论亲事,看的是兴国公家的千金。” 宋祁接下画,握在手中,带着些腼腆说道:“这还没有定下呢,父皇的意思是,要是我有中意的姑娘也可……” 话说了一半,宋祁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说道:“元夕夜多谢你出手救了赵姑娘。” 宋隐深吸了一口气,回道:“赵府已经谢过了,二殿下无需道谢。” 说罢,不容宋祁再开口,宋隐告辞快步离去。宋祁为人谦和有礼,人都赞是温润君子,但宋隐觉得他带着天生的疏离淡漠,从来笑不达眼底。 宋祁望着宋隐的身影,把手中的画随意地递给了内侍,将双臂环抱在胸前,慢慢向前踱步,口中自言自语道:“你们瞧着广平郡王这容貌身姿,像什么?” 内侍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 宋祁扬起嘴角,边走边赞叹道:“这面容也是极好,眉眼深邃,鼻梁挺俊,口唇像花瓣似的,最妙的是脸颊边的一颗小痣,真乃点睛之笔,简直像是牡丹花一样雍容华贵,又带着几分冷冽,精致而不妖冶,雄姿英发,器宇轩昂,十个名家也未必能画出味道……” 一个小内侍瞧着宋祁似乎入了神,忙附和道:“对对对!殿下说的是,人人都说广平郡王的容貌啊恰到好处,精致多一分则阴柔,少一分则粗砺。” 宋祁瞥了一眼奉承的小内侍,似笑非笑道:“赵子莹……可惜咯……” 内侍不懂宋祁的心思,顺着他的话说:“若是殿下也喜欢赵姑娘,不如求了陛下……反正贤妃娘娘是有意撮合的……” 宋祁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眺望着宋隐早已远去的背影,浅笑道:“你来我往,更有趣味。” 回王府的路上,宋隐的马车绕了半个永安城,远远地停在赵府门前。 眼瞧着天色不早了,骑在马上的林牧愁眉苦脸道:“王爷,这几天赵府里事情多,她怕是不能出来了。您大张旗鼓地堵在这里这么久了,回头又该有议论了。” 宋隐闭着眼“嗯”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林牧掀开帘子,将头探进去车里,叹道:“我的王爷哟,咱们回去吧,别回头吓坏了赵老大人。” “林牧,你查查沈姑娘什么时候嫁人?” “啊?什么沈姑娘?那个沈姑娘?” 宋隐不耐烦道:“嫁给白应卿的那个沈姑娘。” 林牧一脸懵,疑惑道:“查她做什么?怎么王爷要去抢亲啊?” “不抢,我想见她。” 林牧知道宋隐口中的“她”是于景,撇嘴问道:“王爷肯定沈家宴席上,于……赵姑娘就会去啊!” 宋隐望着林牧,点头道:“会啊。” 白应卿是朝中新贵,沈家、赵家同朝为官,白应卿提亲一事使得沈赵两家面上都不好看,为着脸面上的光彩,沈赵两家也得来往,大婚日要是不去,岂不显得小气。 林牧点头道:“行,不过咱们得回去了。” 见宋隐不置可否,林牧探出头来,招呼着赶马车的随从回府。 车子才一动,宋隐掀着帘子瞧着林牧,吩咐道:“春天大雁回归的时候,你去亲自打两只活的下来。” “做什么?” “提亲。” 林牧不可置疑地望着宋隐,吞吞吐吐的说道:“那……老王妃那边怎么办……” “这个不要你管,”宋隐将手探出车外,唇角漾开一抹笑意,道:“东风快来了,想法子叫顾辞给她弄两个风筝。” 草长莺飞,恰逢二月春归,满心攀附权贵的白应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婚礼上会迎来广平郡王。 宾客盈门,宋隐入坐高堂,正翘首以待地盼着于景到来,林牧俯身耳语道:“赵家来不了了?” “为什么?” 林牧惋惜道:“二皇子去了赵府,赵家人此刻都忙着迎接呢!” 林牧悄悄按住了准备起身离开的宋隐,苦笑道:“诶!王爷坐着吧!瞧着这节骨眼你可走不掉了。” 第78章 陷落 昨天夜里,于景为着见宋隐,欢天喜地地准备了一晚上,此刻被堵在了家中,瞧着满府忙乱起来预备迎接二皇子,满肚子的火气。 于景无奈,怏怏走在后园中。曲径绕闲池,碧草如丝,杨柳舞于春风,山石后边的杏花开了一半,秋千架半掩与春色,不时传来盈盈笑语。 扶翠见于景闷闷不乐,憋着笑拿着一个大风筝走来,递给于景。 于景瞥了一眼风筝,随口问,“这是什么东西啊?哪来的?” 扶翠咧嘴一笑,悄声说:“风筝啊!顾辞从外面给姑娘弄来的。说是王爷精心选的。” “真的呀!”于景这才正眼一瞧,顿时“噗嗤”笑出了声,拿过扶翠手中的风筝,失声笑道:“亏他想得出!这个马儿风筝真是别具一格!” 扶翠捂嘴而笑,说:“姑娘今儿是出不去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玩了解闷。” 于景眼珠子一转,笑道:“他去了白应卿家,少不得要经过咱们府门前,我把风筝放得高高的,说不定他还能瞧见呢!” 宋祁临时起意,赵府人仰马翻,还没预备好,就见宋祁的车马已经到了门口。小厮飞报,赵寂忙迎了出去。 马定,宋祁款款下车,下意识抬眼扫去,忽见屋宇深处飘出一匹马儿来。 “赵大人……”宋祁抬手指着天上,笑向赵寂道:“那匹马儿也是迎接本宫的吗?” 赵寂一脸懵然,半张着嘴顺势抬头望去,见蓝天上一匹红棕色样式的骏马风筝晃悠悠地在天上飞着,好似飞踏屋宇自由驰骋。 赵寂一拍大腿,口不择言:“哎呦,子莹这又是搞什么怪名堂!” 宋祁饶有趣味地又瞧了那风筝,徐步向前,略带迟疑道:“赵姑娘?” 赵寂赶忙赔笑:“殿下见笑了。” “诶,赵大人这是哪里话,燕语莺啼,方是好景致,本宫倒是觉着这个风筝别有一番趣味。” 二皇子素来是恣意自在的,赵寂听他这样一说,也道:“若是殿下看着有趣,我让子莹将那风筝献与殿下。” 赵寂说着就派了小厮让去园中传话,却被宋祁拦住:“赵大人此言差矣,这风筝呀就得在天上飞着才是。” 园中,于景拽了许久的风筝已经渗出了细汗,于是趁着风筝飘得正好小心翼翼地将风筝线系在杏树上,自己则挽起袖子爬到了山石上坐好,荡着腿和山石下的扶翠说笑。 林荫处,赵寂引着宋祁穿过小径,转过蔷薇架子,拨开杨柳,沿着一池春水徐步走去,漫不经心间却听见几声盈盈笑语。 赵寂眉头一皱,正要让嬷嬷们去赶了侍女们离开,又被宋祁拦住,他笑道:“但凡上等景致,必是自然天成,肃穆古板,反失了意趣。” 赵寂听他如此说,只得作罢,谁料二人抽身才踱了两步就看见不远处的正坐在山石上的人。 宋祁抬眼间,恰逢东风骤起,杏树摇曳,山石上女子衣袂飘飘,正仰着头拨弄着风筝线,恣意自在。 霎时间,宋祁觉得心底某些东西悄然融化,扬起的嘴角收敛,眼中透露出几分暖意,带着不同以往的真诚。 宋祁有些失神,浑然不觉被赵寂厉声呵斥的于景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正谦卑的行礼。 他拦住了赵寂的训斥,温声道:“赵姑娘的风筝不错。” 于景尴尬地望了一眼蓝天上的风筝,脸颊上漾起红晕,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摇曳,回道:“臣女不知道殿下驾临,实在是失礼了。” 宋祁的眼神锁在山石上,浅笑道:“是我惊扰了你。” 从前他只觉得赵子莹是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闺秀,情致确有几分但是总不够鲜活,只适合点缀在富贵厅堂。至于自己之前在她和宋隐面前的逢迎,只是配合陛下的试探。 今天,自己不经意撞见了她的生动明媚,竟有几分痴醉。 于景并不知道自己已撞破了宋祁的心防,与赵寂一唱一和地适宜地夸赞起他的丹青精妙,全然没有注意到宋祁今日的些许不同。 直至宋祁走时,赵寂也不知道这位二殿下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宫墙内,宋祁匆匆走回自己的住所,跟了一路的随从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干什么去的。 随行的内侍觉察到了宋祁的不同以往,怀抱着几卷画轴,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这些画是放在书房内,还是……” 沉默了许久的宋祁蹙眉瞥了一眼抱着去了一圈赵府又抱着回来的画,想了想,摆手道:“拿下去烧了吧!” 内侍疑惑:“啊,殿下这画不送给赵姑娘了吗?哎呦,殿下画了许久了,就这么烧了多可惜啊!” 宋祁摇摇头,随意枕着手歪在榻上。内侍一脸懵然地抱着几幅画退下。 今日他就是要大张旗鼓的给赵子莹送蔷薇图的,那些画是自己提笔随意画的,虽然精致但不用心。此刻,他觉得不够了。 相思无解,焚身碎骨。宋隐今日没能见到于景。 踌躇了一会儿的宋隐最终还是抬步走到了代安王妃院内。 正房内,代安王妃正和林妤说话。见宋隐来了,笑问:“白应卿府上今天可热闹了?” 宋隐一反常态,有些沉默,将伺候在一旁的嬷嬷丫头屏退。 代安王妃有些看不懂,说:“诶,坐着啊,杵着做什么?” 听了这话,宋隐反而撤了一步,撩袍跪下,坚定道:“娘,儿子已过弱冠之年,有成家立业之心,请您做主向吏部左侍郎赵寂府上次女提亲。” 代安王妃听见“赵府”二字,亮了一瞬间的眼睛最终黯淡了,转为愠怒,起身指着宋隐厉声说:“你还真当真了!那赵家姑娘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子!” 代安王妃越说越气,扭头瞧着身边的林妤,斥向宋隐:“妤儿哪里比不上那个……那个赵子莹!” 别院秋宴上掉落的荷包,早令代安王妃厌恶了赵子莹,认定她是放浪的女子,连白应卿去赵府提亲都被自己暗中搅合了,不想自己儿子竟然跪在自己面前求娶。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搅合白家提亲。 第79章 踏春 宋隐毫不示弱,道:“林妤是林妤,她是她,两人无需比较。我认定了她,就只能是她。” 见宋隐没有半点妥协,代安王妃气急反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个赵子莹行为不检,和宋显允不清不楚不说,谁知道她成天往外跑是勾搭谁去了!” 宋隐望着自己母亲,笑回道:“从前儿子不知道赵子莹出门是为什么,但是自去年冬天到此时此刻,她出门去十有八九都是私会我了。” 宋隐越说,脑海里的画面也就越清晰,一五一十将屡次与于景相会的时间地点一一讲了出来。 代安王妃气得身子微颤,被林妤扶着坐下。她咬了牙齿,叫了迎雪出来吩咐了几句。 过了好一会儿,迎雪将今年别院秋宴上,在于景座位下捡到的荷包拿了上来。 代安王妃擒住那荷包,扔道宋隐身旁,压低声音道:“今年别院秋宴上,她座位边上发现的,这个可不是你的吧!” 宋隐这才知道,原来那一日母亲命人搜了别院竟还有这一层意思。 他瞥了一眼荷包,回道:“不是我的。” 代安王妃冷笑道:“那她出门那十有八九的八九,就不知道会的谁了!” 宋隐淡然道:“母亲既说了是在座位边上发现的,不是她捏着藏着的,那就不能说是她的。更何况,就算真是她的,那我也信这东西是她准备送给我的。” 林妤见状,也跪下,央求道:“妤儿与表哥确实无夫妻之缘,况且妤儿对表哥也并非倾慕之情。求王妃成全表哥和林姑娘吧。” 此时的宋隐有些决绝,但是转念一想,要是因为于景和亲娘闹得太过,成婚之后,自己母亲也定会将这股怨气记在于景头上,反而对她不好。 想到这些,宋隐态度软了几分,站起身子,向代安王妃道:“您从前对于……对她并没成见,如今也是因为这个误会,儿子是真心想同她成婚的,也愿意化解母亲和她之间的误会。” 见自己儿子冥顽不灵,代安王妃拂袖而去。 阳春正盛,酒酽花浓,盛京永安城中的贵女们最喜欢骑马踏青。 成婚后不久后的白应卿春风得意,升任为四品御史与沈姑娘也算相敬如宾。 沈姑娘归宁,趁春色正好,邀了素日交好的各府姑娘踏青打马球。春意盎然,各府姑娘、公子随意上场,连宋隐也坐在一边,满脸闲情的喝着茶。 于景凑到沈姑娘跟前,怕因为白应卿提亲的事情与自己昔日好友生了隔阂,于是坦诚了自己与宋隐的事情。 沈姑娘又喜又惊,低声道:“我还纳闷广平郡王怎么可能赏光呢,原来真是因为你的缘故。罢了,这下永安城中的贵女们也该断了念想了。” 于景腼腆一笑,抬头望去,与不远处的宋隐遥遥相对。 沈姑娘轻轻一笑,向于景坦诚道:“我之前确实对你有些担忧,但是听你这样一说,倒是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我这个人心中没有什么大丘壑,如今嫁人了也就只想做一名好妻子,将来预备做一位好母亲。不像你一般自在潇洒,又有才名,能成一番事业。” 于景莞尔一笑,自己虽然不能像沈姑娘这样贤良,但是也并不认为她的选择有所不妥,劝慰道:“欣澜,女子之志亦可千万。一家一室,上有高堂,下有儿女,内有夫君,外有亲友,其中错综复杂,并非易事,能周全打理妥帖就是本事。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女子就不如能吟诗作对,能骑马打猎的强。” 两人正说着,忽见到场子边上,宋隐已翻身上了马了。 底下的人正笑说:“殿下拉弓射箭,十几岁就在马背上驰骋,今天我们怕是要输尽了。” 宋隐勒住缰绳,远远望着于景一笑,又向恭维的众位公子道:“我在马背上的日子虽然多,但是从未打过马球,身上又有伤,众位别笑话就是了。” 几个公子也不能再推辞,翻身上马。场上虽然有来有回,可都是变着花样的让着宋隐,打了几圈,宋隐也觉得无趣了,也就下了马。 此时,于景也徐步走到了场外,见到宋隐出来,笑着迎了上去,抿嘴一笑,故意问:“王爷好球技,怎么不打了?” 宋隐无奈一笑,随手将缰绳扔给林牧,低声道:“你也奚落我。你今天怎么也不上场去?” 于景腼腆一笑,转过头去,说自己不舒服。 宋隐急忙追问是怎么了。 于景躲避不过,侧身望着宋隐悄声道:“王爷别问那么多就是了。” “到底怎么了?找大夫看过没有?”宋隐一本正经地追随着于景躲避的眼神,见她敷衍着不肯说,又准备叫林牧来吩咐。 于景见敷衍不过,凑近了一步,低着头道:“姑娘家的事情……你别大呼小叫的。” 宋隐顿了顿,将信将疑的望着于景,问:“当真不用?” 于景摇摇头,说:“只要注意着别冷到冻到就行。” “这里风大,那咱们过去吧。”宋隐说。 于景浅笑道:“这里阳光好,风也暖和,还能和你说说话。” 宋隐伸出手掌停在空中,觉阳光和煦,照着人身上暖洋洋的,深邃眼眸下的卧蚕饱含笑意,上扬的嘴角边上绽出浅浅的月牙纹,说:“那好,咱们就在这里说说话。” 场上换了一批人,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并排站着,惬意自在。 于景忽叹道:“要是……要是我们以前就能这样站在一起就好了。” “那时候你骑在马上,一眼也没有看我。”宋隐浅笑道,思绪回到了从前,眼神中尽是温柔,回忆道:“我记得那时候也是春天。” 从前于景还未被赐婚,自己戍边回京,正赶上先皇后邀请永安贵胄踏春打马球,宋隐也被强拉了去,也是那一次,他初见于景,从此拨乱了心绪。 于景眼神中添了几分怅然,转而又笑道:“那时候满场的贵女,都乐呵呵的偷瞧王爷呢,王爷真的一眼就看见我了?我记得那天我妹妹是最出色的,还被皇后褒奖了呢!” 第80章 勉强 “我没有注意到,满眼睛都是你,险些失神了。”宋隐道,“我私心想着,要是你没有被赐婚嫁给宋显允,我那时候求亲,皇上会不会答应。”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难免生出妄念。 宋隐从回忆中抽出神,思忖道:“不过皇上防着我……你瞧瞧从前是宋显允,现在又冒出了二皇子……” 于景有些意外,忙问:“你和皇上说了?” 宋隐点头道:“我和我娘、皇上都说了,定要娶你为妻。” 上次广平郡王别院秋宴的事仍历历在目,如今宋隐既说了,但是仍旧没有动静,要么就是皇上有疑虑,要么就是代安王妃不肯同意。 宋隐见于景有些忧心,劝慰道:“你放心,从前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一次一定不能错过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白应卿走来,恭敬地朝着宋隐揖拜道:“下官无意打扰殿下,只是有几句话想要说。” 自从自己和小和尚通信被宋隐知晓后,白应卿也是战战兢兢,直至自己婚礼见到了广平郡王,这才放下了心。但是隔阂尚在,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前程打算。 宋隐上前一步,将于景挡在身后,道:“本王今日感谢你们夫妇二人邀约。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从前你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本王都劝你行端坐正。” 白应卿恭敬道:“今日也要向赵姑娘赔罪。从前是白某痴心妄想,想要借机攀附。” 见于景侧身站在后边,白应卿抬头望向她,接着说道:“但是对于……对于庭桉的事情,我并无虚言,也是想要竭力找出真凶的。” 宋隐眉头微蹙,抢先说道:“这件事情颇多蹊跷,你有心是好,本王也在暗中查着,但是线索断在宫外了。” 对于庭桉出事时候出现的内侍,只有于景和宋隐知道,白应卿听的一头雾水,又不好询问。以前自己一心将此事往户部尚书秦昭一家靠,结果也没有找到什么。 说到这里,宋隐又想起一事,虽然带着些迟疑,但不想再和于景产生误会,于是向白应卿说:“白应卿,本王有一事想要劝你。” “殿下吩咐。” 宋隐看一眼白应卿,顿了顿,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不能确定白应卿此时投在谁的门下,有些话不能多言。 于是转了话锋,笑道:“本王希望你真心待沈姑娘,也希望你们白头偕老。” 白应卿听罢,答应着告退了。 于景有些纳闷,抿嘴笑道:“怎么啦?还吃味呢?” 她以为宋隐因为白应卿提亲的事情介怀,又解释了几句。 宋隐否认,见白应卿已经走远,于是认真地看着于景,缓缓开口说:“我想劝他不要再煽动御史台的人再提重查定国公府一案了。” 于景心头一颤,有些恍惚,语气里带着焦急和不解:“为什么?你真的阻止了御史台的弹劾秦昭,也不愿意他们为我家申冤吗?” “我……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宋隐的这话等于是承认了于景所述为实情,正要解释时,又见不远处一群人簇拥而来。 宋隐抬眼望去,确是二皇子宋祁。 宋祁走来,笑向宋隐道:“和尘好兴致,居然打起马球来了。” 说罢,又朝着恭敬地跟在自己身后的白应卿嗔怪道:“白御史怎么邀了和尘来也不叫我,这样我可恼了。要不是我路过看见和尘的车马在外边,还不知道你们这样享乐呢!” 宋祁虽是朝着着两人说话,可眼神还是不禁落在在旁边的于景身上,他瞧着她脸色不大好,刚才又远远地见到她退离了宋隐两步,心中想二人定是吵架了。 宋祁已至身旁,于景只得行礼问安,谁料他却并不答话,反而向沈姑娘赞起此处的景色不错。 宋祁瞧着宋隐脸上有些急切,故意又缠着白应卿和宋隐上了球场。 拗不过宋祁,场上的宋隐带着怒气,宋祁也不好好打球,总是侧着脸朝着于景的方向望去。 “吧嗒”一声,飞来的球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宋祁的马腹,宋祁扭头望去,只见脸上带着愠色的宋隐正望着自己,冷声道:“赛场无眼,得罪二殿下了。” 宋祁付之一哂,回宋隐道:“既然上了场,就没有什么二殿下,也没有什么广平郡王了。” 宋隐抽住缰绳,调转马头顺到宋祁身侧,似笑非笑一挥杆,球飞出去好远。 宋祁勒停了马儿,拍手道:“好球!” 两人互有来回,白应卿和几个官家公子疲累不堪,有苦难言。 三局已过,场上该换人了,宋祁有些乏累了,他扔下球杆道:“今儿就这样吧。” 说罢,一夹马腹朝着场外驶去。 不远处的宋隐急忙也拍马追去,叫住宋祁道:“二殿下趁兴而来,再来两局如何?” 宋祁故意放慢速度,待宋隐追上,朝着他笑而不语,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宋隐不搭话,他并不想挑明。 两人任由马儿慢慢走着。 宋祁一直以谦和作为自己的面具,眼下这样搅乱自己和于景,不知道为着什么。难道是和靖顺帝一起以于景为筹码,逼自己交出手上的兵权? 宋隐朝着坐在不远处的于景望去,见她孤零零地坐在小几边,顿时有些心疼,懊悔刚才来不及的解释又一遍刺伤了她,还不知道她身体上的不舒服有没有缓了几分。 宋祁像是看穿宋隐,眼神与宋隐落在一处地方,轻笑道:“既然你宋和尘也有此心,那我们今后就只是宋祁和宋隐的事了。” 宋隐无奈,叹道:“二殿下无论如何也是身份贵重的二殿下。” 宋祁听出了宋隐的言外之意,皇上对自己有所期待,自己此次议亲,不只是皇家事,更是天下事,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都不可能出自赵家。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1]”宋祁轻吟罢,叹道:“和尘你既也知道我身份贵重,并应该也能猜到,若我所求,父皇未必不会答应。” “你何必要勉强?”宋隐问。 [1] :出自《郑风·出其东门》,大意:(这里)虽然美人众多,但是没有我的意中人。只有白衣绿佩巾的女子,才能赢得我的心。 第81章 挑衅 宋祁挑衅道:“听说你们在云州同生死共患难?” “不错。”宋隐答,“相识相知,才至两心相悦。” 宋祁轻蔑一笑:“那就不公平了,是宫墙挡住了我们。你说……” 宋祁故意顿了顿,望着宋隐,又说:“要是她也到宫里住上几个月,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没有这样的先例,二殿下失言了!”宋隐疾声道。 宋祁翻身下马,带笑而去。 球场上的种种,于景无心去看,心乱如麻的她在散场后就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等了小一天的扶翠见于景怏怏而归,笑问怎么了,于景摇头不答,只说想要静一静。 扶翠见状,一边掏出一包丝帕捧给于景,一边叹道:“刚才醉春烟的掌柜的托人给姑娘带了一包东西。” 于景起身接过丝帕,打开一看,居然是烧剩的灰烬。 扶翠“哎呀”一声,拿过于景手中的丝帕,顺着车窗外一扔,骂道:“她黄书岚是什么意思!我还说软软和和的是什么好东西呢!” 于景见东西已经掉在窗外,悻悻地靠在一边,解释道:“黄书岚这是好意思。” 于景没猜错的话,这是之前和黄书岚同谋劫持谢兰舟时,自己让送去的衣裳烧成的灰烬。在整个劫持的过程中,自己都竭力撇清关系,唯一不妥的就是送去给黄书岚的衣裳。 这衣服是自己的,在黄书岚手上一日,就是对自己的威胁,现在她烧了这件衣服,就是示好。 “她还留下什么话没有?”于景问。 扶翠想了想,说:“说什么春天快到了,醉春烟里酒菜正好,盼着姑娘常去。” 于景淡然一笑,心中对这位出身底层的酒楼掌柜又多了几分敬佩,轻声说:“她既重情谊,又能杀伐决断,处事不惊,比我强太多了。” 醉春烟,于景暂时没有再去。本想着躲了宋隐两天,不曾想却等来了宫中的旨意。 宫里来的内侍将意思一说,笑向赵寂道:“这可是好事呀!令嫒大出息!” 赵寂不知道是福是祸,强撑着陪笑脸,恭敬地送走了来人。 堂外,薛夫人一干人早等了许久,见赵寂出来,忙上前询问。 赵寂叹道:“皇上的意思是,四公主八月就要去和亲了,想要进宫再住上一两个月,想让从小给她伴读的子莹也同去。” 花姨娘正因广平郡王和二皇子为着于景争风吃醋不服,听了这话更是气恼,急问:“这是什么规矩!” 瞧着薛夫人看着自己,又忙找补道:“我寻思着庭哥儿也才去了,薛夫人又才病好了不久,二姑娘留在身边是才好呢!” 广平郡王就罢了终究是臣子,可是二皇子是什么人,十有八九就是未来储君,也被迷了,那自己的贤妃娘娘岂不是又不如她了。 赵寂白了一眼花姨娘,呵道:“胡说什么呢!又不是不回来了!” 薛夫人也急了,忙问:“能不能求着贤妃娘娘想想法子,别叫她去。” 赵寂长叹一口,摇摇头,不再说话。 长大后,四公主和自家并没有多少来往,如今这事情来的太怪了。历来和亲的公主身边都带着贴身侍婢,莫非陛下的意思是要公主带着自己女儿出嫁。 赵寂不敢再往下想。 入宫的旨意来得急,于景顿时也慌了神,以祈福为借口去了报恩寺。 报恩寺后山的池水中,荷叶已吐了新叶。于景到时,宋隐已等了许久。 于景心中还有些未消的气,停在一边不再往前,宋隐攒在心里的千言万语化成一个拥抱,似要用尽一生之力将她留在身边。 于景试着推开从后面环抱住自己的宋隐,没有挣开,带着些怨气开口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浅浅地叹息从耳畔传来:“那天的我要说的事情,你误会我了。” 于景趁势一歪身子,钻出怀抱,站在宋隐面前瞧着他。 宋隐温柔一笑,凑近了一步,一双大手覆住了于景的双手。 “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此次御史台重提你家的案子有些蹊跷。” 于景不解,打断了宋隐的话:“可是陛下明明并没有反感,反而说查清楚了好。” 事关定国公府,于景不得不留心赵寂所言。 宋隐凝视着于景的眼睛,耐心解释道:“陛下不反对是不假,但是这件事雷声大雨点小,依着我对他的了解,这是让御史台造势,好让他看清楚还有谁和定国公府是一伙的,好趁热一网打尽。” 于景疾声否认:“我家并没有结党。” 宋隐摇头叹道:“自从你嫁入固安郡王府之后,就算是结党了。” 于景更不解了,自己嫁入固安郡王府,明明是靖顺帝赐婚,并非自家所愿。 宋隐看出了于景的疑惑,思量着要不要将实情告知于景。他习惯了朝堂纷争,可是害怕这个真相会永远成为他和于景的隔阂。 于景看出了宋隐脸上的为难,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你说,我都信你。” 宋隐避开了于景的眼神,将她揽入自己怀中,用尽全力抱紧,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也有选择的权力。 “这个党是靖顺帝有意撮合你家结的。”宋隐轻声说道。 宋隐紧了紧下颌,接着说:“靖顺帝早就想和北边的戎人交好了,可是被我挡在了中间。朝中固安郡王府势大,一些是铁了心依附的,还有一些事不得已投靠。靖顺帝暂时不能把我怎么样,也不能将固安郡王府怎么样,只好瞄准了戍守西南的定国公府。” “然后呢?”于景询问的声音带着哭腔。 宋隐摩挲着于景的长发,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冷笑道:“然后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用定国公府作为试探……这才赐婚了。” 于景回忆道:“刚开始的时候固安郡王府是高兴的,对我也好。” 宋隐点点头,继续说:“固安郡王不大明白靖顺帝的用意,以为只是借此捆绑定国公府来制衡我。他没有看明白,靖顺帝的意思是除掉我,同时也分化固安郡王党羽。” 于景思量道:“这是……借力打力?杀鸡儆猴?” 第82章 定局 宋隐应道:“可以这么说。自从你们两家结亲之后,靖顺帝想方设法编造网罗定国公府的罪证。” 于景挣脱了宋隐的怀抱,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缓缓道:“所以……所以我家一获罪,固安郡王府势必要受牵连,从前依附他的也迅速切割关系,这样一来……就分化了固安郡王党羽……” 从前于景的大姐德妃,深受靖顺帝宠爱,也是在定国公府出事之后,莫名的病逝了。 “是这样。”宋隐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握住了于景的手,“至于对付我。靖顺帝打着西南羌人作乱无人戍守的理由,将我调离了北境去了西南云州,打算在那里除掉我。” 于景渐渐将一切串联起来,抓紧了宋隐的手臂,焦急道:“难怪在云州时候,你一直小心翼翼,那你的中毒的事情……真的是假的吗?” 两人在一起后,宋隐也告诉过于景,去年春天自己中毒的事情是假的,都是演给靖顺帝看的,自己身体无碍,可是为了自保也不能再上战场了。 宋隐握住于景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轻声道:“我知道同顺帝一路上肯定要使花招。所以别说是去年春天演的中毒戏,就连同我与羌人作战时背后受的伤都是我自己弄的。我怕自己不留下什么破绽给他们下手,自己恐怕都不能活着回到永安城。” 听完一席话,于景如坠冰窖。 她抬起眼睛,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宋隐,被握住的手猛然地抽出,慌忙着退步,无力地靠在仍旧翠绿的竹子上。 她怔怔道:“原来,我全家注定要死……无论怎么努力……我家都是你们博弈的牺牲品……凭什么!凭什么!” 宋隐抬起的手臂滞在空中,迟疑着缩回,他眼里闪着泪花,语气决然:“我不想,也不愿意瞒着你。” 于景眼神中生出一股狠意,冷冷说道:“我要入宫去了。” 宋隐无力地望着于景,含泪摇头道:“你不能……不能做傻事……” 于景无力地靠在翠竹上,眼角流出不甘的眼泪。她确实不能做什么,她现在是赵子莹啊,身后是赵家全族。 于景泪中带狠,念道:“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宋隐……你也是皇族……宋隐……我恨……” 口中的“你”字没法说出口,于景踉跄起身,被宋隐拦住去路。 宋隐望着于景,眼神中带着祈求,说:“我想告诉你宫中诡谲,你这次进去不能不防。” 于景想要推开他,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她不应该,也没有理由去恨宋隐,可是……这样的真相她难以接受。 她缓缓地蹲下身来,闭着眼睛不去看宋隐。 宋隐也蹲下,心疼地看着于景,无力道:“这次召你进宫有蹊跷。” 于景释然一笑,语气有些凉:“不就是四公主可能会带着我一起去北边吗……” 宋隐摇摇头,双手扶起于景,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说:“二皇子……他倾慕于你,他不会让你跟着四公主去和亲的,但是……” 宋隐轻轻地摇晃着满脸木然的于景,急声说:“但是坏就坏在二皇子……” 于景冷声打断了宋隐的话:“二皇子既然不舍得我和亲,不是很好吗?还能护着我。” 于景也不傻,之前二皇子温和有礼,对谁都一样。但是自从看见自己放风筝的那一幕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就冷冷的,特别是见到自己和宋隐在一起时,那种假装的不在意实在是刻意。 这样的刻意,若不是厌恶,就只能是喜欢了。 宋隐抿唇,语气有些迟疑,说:“他对你的情感,可能比你想象的要深些。所以,只要靖顺帝稍微流露出要送你去和亲的意思,他就会拼命抵抗,要是这个度他能掌握好的话是能保你,但是要是他太急太过了,靖顺帝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于景抬起眼神,望着宋隐,点点头,冷笑道:“我明白了,皇家能有偏爱,但不能有钟爱。” 宋隐吐了口气,答道:“是。” 话音才落,宋隐又忙说:“我不是皇族,我也没有生在皇家,我对你就是钟爱。你这一去,一定,一定小心。” 宋隐似有说不完的话,努力地想着该有的交代:“我还不知道出现在赵庭桉坠马当场的内侍和元夕夜伤害你的内侍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安排,但是你要小心……小心后宫里的人。” “禾儿”,宋隐轻声呼唤着于景的小名,说:“你放心,宫外有我,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你。” 于景有些动容,双臂勾住了宋隐的腰,呢喃道:“好,你等我。” 报恩寺的佛殿中,于景第一次真挚的上了一炷香,心里却不知道要求什么。她抬头望着金灿灿地大佛良久,才抽身离开。 宋隐在山上,看着于景的背影,看着马车变小,直至消失在山林的拐角处。 林牧干咳了两声,将一大枝桃花晃到宋隐跟前,“喏,花来了。老和尚还以为我要把他的树拔了,一个劲地跟我阿弥陀佛呢!” 宋隐点点头,吩咐他拿好。 林牧撇嘴问,也抬眼望着宋隐望着的方向,叫道:“我就纳闷了,人都走了你才吩咐我去采花,采给谁啊?” 瞧着林牧并不理他,又低声怨道:“最近您老人家也太奇怪了,搜罗好吃好玩的东西,不是给于……给赵府送去,反而都给了老王妃身边的人。” 宋隐将手背在后边,往山下走去,林牧扛着桃花,招呼护卫跟上。 宋隐不答反问:“近日我娘怎么样?” 林牧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说:“挺……挺好的呀,您不是成天嘱咐着我要哄好老王妃嘛。这花……这花不会是折给老王妃的吧!” 宋隐点点头,摆手让林牧上前来,挑眉道:“从前我不爱睡觉,不爱吃饭,不知冷热,人又难伺候,还不肯和人亲近……” 林牧偷摸瞅着宋隐,乐呵呵地听着他数落他自己,附和着狂点头,嘴上却说:“这可是您老人家自己说的哦,我可没说过,过两天别赖我头上……” 第83章 入宫 宋隐止住了话,温柔一笑,“我做这些正是为了她。” 林牧耸耸肩,表示不理解。 宋隐道:“我得让我娘明白,我从以前那个只会舞刀弄枪,搅弄风云的人,变成一个知冷知热、活生生的人是因为有了她。” 林牧张大嘴巴,恍然大悟,拍脑袋道:“难怪啊,王妃不同意您提亲,你没有寻死觅活闹绝食,我还以为您老人家心不坚呢!原来是想得长久……” “寻死觅活?”宋隐斜睨着林牧,“你就盼着我这个?” 林牧低头傻笑道:“戏文里长辈不同意,最后不都是寻死觅活,逼着长辈同意着嫁娶嘛……” 宋隐思忖着林牧的话,默默良久,叹道:“这次她入宫去了,或许我在陛下面前也会有寻死觅活的央求的那一天吧。” “殿下,我觉着这一切就是他们父子俩的局。”林牧收起了方才耍嘴皮子的样子,向宋隐低声道,“我觉着他们是想利用于姑娘和殿下换东西。” 宋隐低头踢开了路边的小石子,林牧又说:“怕是殿下手中的兵权。” 宋隐冷冷一笑,回眸浅笑,“不止。” 林牧思忖着,人也有些焦急了,“但是殿下手中要是没有了权,那王爷您岂不是……” 林牧不敢在往下说,宋隐接过话来,淡然说道:“那我就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三月,春雨浸湿了海棠花,于景的轻快地步伐被宫墙规训,停在了靠近御花园边上的小院内。 四公主母亲位分不算高,只是昭仪之位。如今四公主为国和亲,她也擢升为了婉仪,除先皇宫嫔之外,已是当朝仅次于皇后和四妃的尊荣。 于景入宫已有十几日,除了每日陪着四公主外,也没有特殊的事情要做。四公主和于景并不算亲厚,反而是郑婉仪见了于景十分喜欢,满眼慈爱,大肆赞扬,满宫皆知。 似乎郑婉仪对于赵家的姐妹都格外喜爱敬重,明里暗里几次夸赞贤妃不说,甚至还拉了几位妃嫔一起推荐她主持今年的花宴。 历年春日花宴,都是中宫皇后主持,贤妃面上虽以怀孕推辞,但还是十分欢喜。 宫苑一团祥和,越是如此,于景越是加紧防备。 春日乍暖还寒,郑婉仪听四公主咳了几声,并忙找御医开了药,一日三次的叫人从自己的福宁殿中熬了送去。 院内,小宫女唉声叹气熬着药,小内侍悄悄跑来,凑近笑问:“四公主的药不是都在福宁殿熬吗?姐姐这个熬什么药?” 小宫女比了个“嘘”,朝于景住的西屋努嘴,“喏,赵姑娘今天从福宁殿出来就晕倒了,秦太医才来瞧了瞧,拿了这些药来。” 小内侍撇嘴说,“我就说这药怎么没有味呢!郑婉仪娘娘心疼四公主得紧,别说是药了,连吃的玩的穿的都得让贴身伺候的嬷嬷们送来。” 小宫女翻了个白眼,将熬好的药“哗啦”倒在碗里,恶狠狠地朝碗里啐了一口,这才吩咐小内侍:“你抬了去给赵姑娘吧。” 屋内,阳光照得暖暖的,于景缩在榻上,手背上还裹着纱布。见小内侍送药进来,面上又虚弱了几分,“劳烦中贵人了,你将药放着就好,桌上有些银子,中贵人拿去喝茶吧。” 见小内侍欢天喜地地走了出去,于景又将屋内的两个宫女支走,自己慢慢起身,将一碗熬好的药倒在了痰盂里。 于景伸了个懒腰,默赞道:“秦御医真厉害,这药果然没什么味,倒了他们也不知道。” 正自轻松时,又碰到了被烫伤的左手,疼得皱起了眉头。 于景晕倒是假,烫伤是真。因四公主病着,于景已连着三日自己去了福宁殿陪着郑婉仪用早饭。可是今早临走前,郑婉仪一反常态的命自己顺手将四公主的药端了去。 此事,于景不能不防。 此前,后宫中已有消息传出,戎人求娶公主是真,靖顺帝承诺嫁四公主也不假,可是几番试探下来,郑婉仪发现此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有一个出生尊贵的女子出嫁,戎人也并非不可接受。 靖顺帝是宗室子继位,最看重名正言顺,况且重选世家女和亲,恐怕会伤害了自己的体面,不会轻易出尔反尔,除非……有人犯了错,致使四公主不能出嫁,那一切就名正言顺了…… 在福宁殿于景怕接过的是“毒药”,自己害了四公主,就成了替嫁的冤魂,于是假装晕倒。 正想着这些,门外传来轻声拍门的声音,“赵姑娘,公主让我问您好些了没有。” 于景忙扮上一副病容,披了衣裳开门,“劳公主挂心了,我吃了药感觉好些了,”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轻叹一口气,“就是我的手还有些疼。” 小宫女点点头,“赵姑娘没有大碍就好,十天后宫中办花宴,姑娘还得陪着公主去呢。” “是。” 于景无力地关上屋门,宫中春日花宴,求亲的戎人也在,连同戎人王子也在。贤妃立后呼声正盛,要是戎人态度松动不介意是不是公主,那自己就是最佳人选了。 可是自己这病又不能一直装下去,靖顺帝已知道了宋隐对自己的心意,纵然不能让自己去和亲,自己也会是靖顺帝让宋隐卸下兵权的筹码,她不能拖累宋隐。 秦御医来时说,宋隐已几次求见靖顺帝,但一直没有得到召见,自己这边也没有明确的旨意,那只能说明靖顺帝犹豫了。 这境地,最好的结果是争取让宋祁心甘情愿地放过自己,说动他父皇。 这一日,过了一阵春雨,于景和四公主正在院内绣花,忽见小宫女慌张跑来回禀,说淑妃娘娘气势汹汹的到了院外,不知道为着什么。 合宫暗潮汹涌,唯有淑妃单纯鲁莽。满心只想打压贤妃气焰,当春日花宴是弄权显摆的良机。 两人忙放针线迎出去,就见淑妃已进了院内。待要行礼,却被淑妃拦住。 淑妃扫了一眼于景,又瞧着四公主,问:“两位今早上去了御花园?” 四公主上前一步行礼道:“回淑妃娘娘,我和子莹瞧着春景热闹,就命人摆了桌椅在御花园中写字画画。” 第84章 掌嘴 淑妃轻扬嘴角,笑容有些轻蔑,“四公主为国和亲,扬的是我大朔国威,”又斜着眼瞧着于景,“赵姑娘颇有才名,又是贤妃之妹,又是公主伴读,理应是最懂规矩的。” 于景上前行礼,俯首说:“臣女承蒙皇恩得意进宫伴随公主左右,实乃赵氏一族大幸,若臣女有何处不妥当,请娘娘训诲。” “好!”淑妃转过身子,昂着下巴瞧着于景,“你五岁进宫苑随侍四公主,宫中的师父们可教过你避讳?” “回娘娘,教过。” 淑妃冷哼一声,“那我的名讳,赵姑娘也是认得的?” 于景稍有迟疑,说:“臣女知道。” “好。”淑妃轻蔑地转过身去,端正坐在案边,一伸手,宫女呈上一张花笺。 淑妃手拿花笺,瞥一眼于景,口中道:“‘春日迟,春景熙’……” 四公主闻言,脸色骤变,拽着于景跪下,请罪饶恕。 “景熙”二字,不偏不倚,正是淑妃闺名。淑妃位分高,出身高,又深得先皇后器重,一直从旁协助管理后宫事宜,向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赵姑娘,你胆子不小啊,”淑妃丝毫不理会四公主的求情,将花笺轻轻一扔,落在脚边,“这上边的字儿是不是出自你之手?” 于景没有去瞧那花笺,也未有迟疑,叩首请罪:“是臣女所书。臣女一时懵懂,才忘记避讳娘娘名讳,请娘娘饶恕。” 话音方落,淑妃已传来几名嬷嬷,按住了于景,斥道:“轻轻两句话,就想狡辩吗?赵姑娘这可是大不敬!” 正准备发落于景,门外晃悠悠进来一个人,正是挺着肚子的贤妃。 淑妃娘娘懒懒一抬眼,瞧着站在门外的人,“贤妃娘娘既是有孕,该是好好养着才是,怎么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来了。” 贤妃兀自进屋落座,歇了口气,方才笑向淑妃,“听说淑妃姐姐在御花园发了好大的脾气,妹妹特地来看看。” 于景见贤妃,慌忙解释:“是臣女糊涂了,忘记避讳淑妃娘娘名讳。” 淑妃冷眼瞧着于景,也不说话。 贤妃见状,起身走到淑妃身边,恭敬地行了礼,温声说:“淑妃姐姐看在我的份上,就饶过子莹吧,况且……”贤妃将眼睛挪到四公主身上,“况且以后子莹少不得是四公主的得力助手,陛下此番召了她来也是这个意思,这事情闹大了,岂不是叫陛下为难了。” 淑妃不咸不淡地瞧着贤妃,“依妹妹看如何处罚为好?” 话递至跟前,贤妃瞧了一眼于景,轻声说:“子莹今日确实是不敬,是抵赖不得了的,望姐姐恕罪,只派人掌嘴罚跪,叫她长了记性,可好?” 淑妃有些惊讶,转而颔首笑道:“既然贤妃妹妹要这么教育亲妹妹,我也无话可说了。” 话音才落,两个嬷嬷上前来,一左一右将于景掳至屋外角落处。 于景这下真的慌了,罚跪幽禁也好,掌嘴这样屈辱的处罚,竟是出自贤妃之口,实在是令人费解。 正慌张着,一个小宫女上前来,口上道了声“得罪”,并抡起袖子朝于景打来。清脆地巴掌声顿时响彻整个院落。 贤妃未做停留,领着人就准备离开。小拴子上前扶住,说了几句话。 就是这几句话,这个声音勾起于景潜意识里的恐惧。 于景瞧着这个小内侍和贤妃亲厚,可自己几次去关雎宫都没有见过,这就奇怪了。 罚跪结束时,已是晚上。于景支撑着身子踉跄起身,心中五味杂陈。 “赵姑娘早些歇下吧,”小宫女追上于景,往她手里塞了两个鸡蛋,“晚上拿着个敷一敷脸。还有……还有淑妃娘娘那边说了,后日宫中花宴,姑娘也不必去了。” “知道了。”于景接过热乎乎的鸡蛋,“劳烦问姐姐一句,贤妃娘娘跟前,贴身的内侍是谁呀?” 小宫女脱口道:“贤妃娘娘宫中有两个得力的内侍,不过说的算的还是小栓子。” 于景的目的达到了。 今年花宴非同寻常,除了大臣,还有戎人使臣。淑妃跋扈,宫中花宴由她操持,自己估算着日子在今日故意得罪了她,为的就是她责罚自己,再次装瘸,不用去花宴,戎人看不见自己,也算是安全了。 可她不敢相信,害自己落水的人,会是贤妃身边的内侍。 于景怔怔良久,滚烫的眼泪炙烤着红肿的脸颊,他想起了宋隐的话:杀害庭桉和推自己落水的,是宫中的人。 关雎宫中,贤妃有些心神不宁,指了小拴子,厉声质问:“元夕节晚上的事情,你做的可干净不干净!” 跪在地上的小拴子点头如捣蒜,忽又抽了自己几嘴巴子,“娘娘,奴婢做的是不干净,才让二……二姑娘活到现在。可是奴婢是在僻静处做的手脚,二姑娘不会知道啊!” 贤妃满脸通红,粗喘了几口气,“我瞧着今天,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对!” 小拴子眼珠子一转,“想必是娘娘命人掌嘴,她不服气。” 松萝见贤妃恼怒,也从旁劝说:“娘娘别急,您瞧着二姑娘今天的样子就是吓着了。” 贤妃闭眼沉默了一会儿,冷冷一笑,“是啊,瞧着她今天在淑妃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就是个草包。她知道了又如何,再过些日子就去和亲了。” “就是就是,”小拴子松了口气,迎上附和,“这样的事情,她纵是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信。” 正说着,屋外小宫女回说花姨娘送了东西进来。 贤妃瞧着松萝捧在手里的婴儿衣服,随手勾起一件,又扔在一旁,“尽是做这些没用的东西!去年春天也没有摔死她。这么些年,尽让那个填房的占了风光!” “娘娘早些歇下吧,养足了精神才是。”松萝将花姨娘送来的东西一放,笑劝贤妃,“后日花宴,广平郡王少不得是要来的。” 贤妃听了这话,眼角浮现一抹笑意,转身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满是温柔,“要是我没有入宫,宋隐他……” 松萝和小拴子偷摸一对眼,不敢再答话。 夜色渐深,关雎宫的下房中角落处,小栓子拉着松萝一顿磕头。 第85章 筹码 松萝白了一眼地上的小栓子,轻声呵斥:“你做事也太不担心了!谁叫你逞口舌之快的!人没有弄死还惹了一身骚!” 小栓子哭诉道:“元夕夜娘娘得知广平郡王去找二姑娘,气得不行,火急火燎地就要我去了解了二姑娘,我也有些气,这才在河边出了声。” 小栓子慌忙摆手,“不过我声音和放屁似的,二姑娘都闷在水里了,肯定听不着!” 松萝咬牙啐了一口,怒道:“你就该死!” “是是是!”小栓子两手一左一右地扇自己巴掌,两只眼睛提溜着看着松萝,“小的是该死,可是姑姑的那些金银宝贝,他们可不该死啊!” “你!”松萝气得一指,“你个没根的东西敢威胁我!” 小栓子口齿伶俐,又有些机灵,从前还不是贤妃身边红人时就巴结着松萝帮她往宫外送宝贝,过了这么些年头,也积攒了不少。 瞧松萝生气,小栓子忙起身赔笑,悄声说:“小的哪敢啊!姑姑那些物件我都是当头等大事去办,不敢告诉旁人。贤妃娘娘恼了要取我小命,我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姑姑的那些宝贝藏哪里了,可不就耽误姑姑以后发财了嘛……” 松萝吐了一口气,摆手道:“你也别和我叽叽歪歪的了,我劝着不叫你死。” “诶,”小栓子喜得乱跳,“谢姑姑再造之恩,我以后当牛做马报答姑姑!” 宫中花宴,人月团圆,热闹非凡。 相比之下,御花园冷清不少。于景穿了一身素净纱衣,发髻慵懒一卷,毫无修饰。她放下灯笼,停在池边的老梨树下,手中握着一根枯枝,踮起脚去摘梨花。 “赵姑娘?”宋祁试探着走上前来。 于景不理,仍旧踮脚折花,一头松懒的发髻摇摇欲坠。 “果然是你。”宋祁往树上一靠,借着月色瞧清楚了梨花下的人。 于景假意惊讶,匆忙回身行礼,一头乌发散落在肩头,“不知道二殿下驾临,臣女扰了二殿下清雅了。” 于景入宫以来,一直刻意躲着宋祁,为的就是今日。 宋祁望去,见于景轻纱遮面,一双眼中满是粼粼波光,恰如天人坠地。 “你在这里做什么?”宋祁问。 于景并不起身,抬头向满树梨花望去,笑道:“我想摘一枝梨花插在发髻上。” 说罢,又俯首一边整理发髻,一边说:“可是我没有够着,发髻还散乱了,望二殿下见谅。” 宋祁抬眼望去,月色溶溶,伸手折了一枝梨花俯身簪入于景鬓角,正准备扶起于景,却被她躲开了。 “臣女谢陛下赐花。今日宫中大宴,贺百花盛开,一定是姹紫嫣红,殿下应该还席了。” 宋祁有些失落,眼睛却没有离开于景,“那你呢?” 于景莞尔一笑,指着发髻上的梨花,“臣女见不到梨花结出的果子成熟了。只能再看看这些开出的花朵了。” 宋祁释然一笑,“其实你已经知道,我父皇的最好打算不是让你陪嫁和亲吧。” 宋祁点破了自己的小心思,于景也不好再以此为借口了:“殿下英明。臣女不想宋隐因为我陷入绝境。” 宋祁走上前去,凝望着于景的眼睛:“宋隐做不到的,我能做到。包括……包括留下他的性命。” 于景喜出望外,“殿下真的能留下他的性命吗?” 宋祁眉心微蹙,有些失望,转身提起了地上的灯笼,又凑近了于景。 “殿下做什么?”于景有些害怕,退了两步。 宋祁淡然一笑,没有继续靠近,“利用女子安社稷,其实我不赞成父皇。无论是四公主和亲也好,还是……还是利用你拿捏宋隐也好。” 说罢,他的眼神倏忽间逼向于景,作势就要掀开她脸上的面纱,“但是你真的该留在我身边。” 于景侧身躲过宋祁,有些慌乱,她没有料到宋祁这样直白,将条件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要躲?”宋祁提灯逼近,眼眶有些湿润,“是因他是美名在外,是常胜将军,还是玉面郎君吗?” 于景步步后退,直至抵到水池的围栏处。 一股凉意刺破衣裳,窜入于景腰间,她抬眸迎向宋祁炽热的眼神,伸手解开了自己面上的轻纱。 凭着灯笼光亮,宋祁看见于景面颊下经过修饰的憔悴面容。三分温婉和顺,三分楚楚可怜,还有四分倔强,和在一起就是十分我见犹怜。 宋祁惊讶的眼神中有些心疼,“你怎么了?谁这么大胆?” 于景即刻摆出不知俗尘地神情:“臣女子进宫以来,一直战战兢兢,还是被拿住了错处,受到责罚。” 见宋祁脸上有些动容,于景凄然一笑,“今日是掌嘴罚跪,他日保不齐就是丢了性命。” “是淑妃干的?”宋祁脸上有些愠怒,“她不过是我母后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靖顺帝后宫恩宠甚多,唯有宋祁母亲温仁皇后是足以谈恩爱。先皇后逝世三年多,靖顺帝一直不曾立后,除了试探后宫人心的考量,更多的还是心伤难愈。 于景摇摇头,“是这座皇宫。殿下的母亲与陛下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相濡以沫,又贵为中宫皇后,诞育两位皇子,可谓是尊荣无限,可是就算是她,也未必能在宫中事事顺意吧。” 宋祁有些失神,怅然背过身去,“这世上哪有人能事事顺心……你和宋隐在一起就能事事顺心了吗?” 情不能所动,只能以利相博了。 “殿下身份贵重,又深受陛下喜爱,将来定然前途无量,固安郡王府根基深厚,若是失去掣肘必是无穷祸患。”于景疾声说,“宋隐为我愿放下兵权,愿意以命换我自由,若殿下执意留我在宫中,这无异于逼他起兵,也给了他名正言顺的机会!” 于景踱步到宋祁身边,接着说:“就算是一切如殿下所愿,宋隐败落,可是他身份特殊,他日史书市井又会如何议论殿下?” 宋祁望着面前的于景,没有更近一步。 他伸出手抚过于景的发丝,脸上有些悲伤:“你真应该留在我身边。” 从宋祁的眼神中,于景知道自己赌对了。 第86章 暗流 于景顺势跪下,双眼含泪仰望着宋祁,央求道:“我此生能得你的留心,已是三生之幸,今生不能够的,若有来世……” 宋祁闭上双眼,抬手止住于景的话,“最后这些日子,我会护你周全……” 花宴结束后第七日,圣旨下,四公主提前至六月北上和亲,赵子莹需在宫中陪着准备嫁妆。 得到消息的宋隐松了口气,跌坠马下,在起云居中昏睡了三日。 这些日子,宋隐每一日的殚精竭虑都落在了代安王妃眼中,心中对于婚事也有了松动。 宫中的日子紧似一天,这一日,郑婉仪开了箱底,亲自领着贴身的嬷嬷捧着两个木盒子去了四公主屋中。 “这些都是什么嘛!我不要!”关着的屋子里传来四公主的的叫嚷声。 嬷嬷们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四公主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于景和几个位分不高的婕妤、才人一起清点嫁妆。公主出嫁,奇珍异宝反而是次要的,书籍和新奇的器具反而是最重要的。 正整理着,一个人影闪来,“二姑娘,贤妃娘娘找您去说话呢。” 循声望去,正是关雎宫的宫女。 于景放下手中的书,行礼告退。躲了赵玉之几日,她果然急了。 关雎宫内,香气阵阵,有些像是宋隐身上的味道。 两人客套了一番,各自落座。 赵玉之挺着肚子,仿佛是在炫耀,头也不抬,懒懒说:“二妹妹不过几日就要回去了,你来一趟,姐姐也不知道送你什么。” 于景道:“能进宫中见识一趟,妹妹也就满足了。” “是嘛?”赵玉之抬眼瞧着于景,“来得这些日子见到什么了?” 于景淡然端起茶盏,小饮一口,向赵玉之宛然一笑:“宫中富贵非常,却也凶险。” 赵玉之眼神一滞,起身踱了两步:“有权力的地方就是这样,你害我我害你,妹妹可有被人暗害了?” 自己妹妹出了宫门,大概就是广平郡王妃了,要是她知道害自己和她亲弟弟的人是自己,恐怕不会放过。更不必说,这丫头居然能拉得动二皇子护着自己。 今日有机会再试一试她,要是她真知道了是小栓子动的手,一定不能再留。 于景摇摇头,轻抚着自己的面颊,“宫中有姐姐这位贵人,淑妃娘娘也不敢拿我怎么样。这几巴掌也不碍事的。” 赵玉之勾起嘴角,面露得意,“听说她后来赏了你许多书,叫你出宫后好好学规矩。” 于景点点头。 书是得了,可自己天生不爱读书,至今还和包袱放在一起堆在妆台下面。 “淑妃跋扈惯了,我那天少不得委屈你了”,赵玉之扭头往身后吩咐道:“小栓子,把我妆台上那一对羊脂白玉的手镯拿过来。” 幔帐后边,刻在于景脑海深处的声音传来,她不由得侧了身子去听。 珠帘“哗啦”响了一下,小栓子捧着一个木匣子弓身走来,停在了于景身边,“二姑娘,这对羊脂白玉手镯是难得的上品,娘娘爱不释手,瞧着能衬起二姑娘这才割爱。” 于景仔细听着这个声音,是有变化,但底色就是推自己落水的人。濒死的恐惧袭来,于景有些退却。 赵玉之踱步逼近,细细打量着于景,“妹妹怎么了?不喜欢?” 于景很快面色恢复如常,“子莹喜欢。”又笑向赵玉之说,“妹妹今日给四公主整理嫁妆,我瞧着这个玉镯倒是能和她的簪子配成一对,妹妹想着借花……” “四公主不缺这东西,妹妹拿着吧。”赵玉之打断了于景的话,“妹妹不会在宫中走了一遭,连姐姐也防了吧?不过是对手镯而已。” 于景轻声谢过。 赵玉之轻声一笑,“我瞧着你近日操劳,手上也干了,我这有鲜花汁子调的膏子,你泡一泡。” 容不得于景推辞,赵玉之吩咐了小宫女捧了一大盆水上前来。 盛水的盆很深,晃荡着诡异地光,身后小栓子似步步逼近,口中幽幽地说:“广平郡王钟情二姑娘许久,想必不久就要凑成好姻缘了吧。” 于景全身一紧,手却被赵玉之攥住了,“妹妹怎么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说着就拉了于景的手伸入水中。 一股凉意窜入手掌,于景浑身一激灵,“姐姐,这水怎么这么凉。” “这水是有些凉,凉的调开了膏子才有用。”身后小栓子的声音又钻入耳朵。 于景定了定神,勉强笑道:“自从元夕夜落水之后,我竟有些怕水了。” 赵玉之猛地撤了手,瞪着于景,“父亲来信说是意外落水,妹妹是觉得有蹊跷?” 于景撤出了盆里的手,回身向赵玉之点点头,含泪央求:“姐姐,那一天我并非意外落水,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此话一出,小栓子吓得魂飞魄散。 赵玉之阴恻恻地望着于景,问:“妹妹怀疑是谁?” 于景鼻子一酸,滴下泪来,“代安王妃不喜欢我,心中认定了林姑娘是未来儿媳。元夕夜那一天,广平郡王来找我,我就被人害了,我猜背后的人不是代安王妃,就是王府里的林姑娘。” 赵玉之嘴角一勾,望了一眼小栓子。 于景擦着泪央求道:“我虽然与广平郡王两心相悦,但是一想到那一天的情景,就很害怕……求姐姐护我……” “子莹不怕,有我在呢。”赵玉之扶起于景,“你以后入了王府也别太让着她们,千万别委屈自己。” 今天的试探赵玉之满意极了。 宋隐孝顺众人皆知。赵子莹这样怀疑代安王妃,以后少不得生出多少矛盾。 既然宋隐不看自己一眼,那么这些乱七八糟的婆媳矛盾,就是他该受的。说不定烦了恼了,自己就除了赵子莹。 关雎宫暗流涌过,于景全身释然,迎着夕阳回院。 此时,于景住的屋子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宫女探进头来,三两下放开于景妆台下的盒子,将怀中的东西塞了进去。 转眼到了于景出宫的日子,宋祁独自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宫门外。 随身的内侍在他身后踮着脚望了许久,除了屋脊还是屋脊。 “殿下,下雨了,咱们回去吧。”内侍劝道。 第87章 要你 滴答的雨声叩地,于景掏出荷包中的银子递给内侍,疾步朝着冒雨而来的宋隐跑去。 “伞……伞……”身后林牧拿着一把打伞一边追在宋隐身后,一边无奈地嚷道:“祖宗!都是亲祖宗!回去了我又得受罚!” 淋漓的雨中,于景和宋隐四目相对。 宋隐轻声说,“我带你回家。”俯身将于景抱起。 才跑到两人跟前的林牧“哎呦”一声,愁眉苦脸地捡起于景手上掉落的包袱,嘟嘟哝哝地跟着跑到了马车边。 “诶,”林牧一屁股坐在马车辕上,将手里半湿的包裹往车里一掷,“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 里面的宋隐咳一声,林牧翻身下车,招呼着小护卫来赶车,自己翻身上马护在车旁。 车内,于景闭着眼睛靠在宋隐肩头,听他絮絮叨叨。 于景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指着刚才林牧扔进来的包裹,说:“那包袱里有个匣子,里面有淑妃娘娘赏赐我学规矩的书,给你了。” 宋隐温柔一笑,“对自家娘子用不着规矩。”说着伸手拿过包裹,“不过既是有书可沾不得水。” 于景仍闭着眼睛,坏笑着伸手摸索到宋隐脸上,捏住了他的嘴巴,“你可别说话,我记得在云州的时候和你坐一辆马车,你可高傲了。如今絮絮叨叨的。” 面前窸窣一阵响动,宋隐一手揽着于景,一手翻开匣子预备把书晾开。 窗外雨声潺潺,听着宋隐不说话了,于景昏昏欲睡。忽觉身旁的宋隐有些坐立不安,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了,身子动来动去。 “怎么了?”于景闭着眼睛问。 “没……没什么,”宋隐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这些书你看过没有。” 于景嘟哝道:“没有啊,我又不用学规矩。” “那……那就好。”宋隐吞吞吐吐又说。 此时,于景觉得宋隐揽住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了,悄声抱怨:“你干嘛啊,抓疼我了。” 宋隐吐了口气,急忙撤回了揽住于景的手。 于景睁开眼睛,满脸好奇地望着宋隐,“淑妃娘娘送的什么书,这么快就让你又学会了规矩呀。” 说着,侧身往宋隐手中望去,谁知宋隐慌乱地将手中的册子往身后一藏,说什么以后再看。 原来郑婉仪压箱底的陪嫁之物中,也有教授周公之礼的小册。四公主身边的小宫女不忿于景不用陪嫁和亲,偷摸摸将公主害怕的这个东西塞进了于景的包袱中。 说起这样的小册子,宋隐从前虽也被林牧拐骗着看过,但是如今在于景面前,不由得心生躁动。 “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要藏起来,”于景不肯依饶,探着手绕过宋隐的腰往他身后一探。 宋隐只当于景是要去拿小册子,没想到于景双臂在自己腰间游荡试探,最后轻轻勾住了自己的脖颈。宋隐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于景不断靠近,双眼带着迷离的妩媚,泛起红晕的脸贴在自己下颌边厮磨,柔软的嘴唇似即似离地贴在自己耳畔,轻声说:“宋隐……我只要你……” 宋隐有些难以自持,蹙起眉头,抱住于景的手重了几分,似要将她吞噬,撑着最后的理智,喃喃道:“禾儿,你别这样……” 车外雨声淋淋,翻搅着温软的空气。于景半睁双眼,捧着宋隐渗出细汗的脸,娇柔着语气,“我们去你的别院好不好……我现在就想做你的妻子……” 宋隐倏忽间清醒了,痛苦地将怀中的于景牢牢地困在自己怀中,颤声说:“我不能委屈你,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一样都不能少。” 一个轻吻落在于景额边,“我先送你回家。” 于景有些失望,怏怏地坐回一边,沉默了片刻。 “宋隐,你想做皇帝吗?” 于景的话让宋隐有些惊讶,他将十指叩进于景手中,认真地望着于景:“我不想。我不愿意我们之间再有不得已。深宫断情绝爱,就连与靖顺帝恩爱相守的温仁皇后,在宫中也有诸多无奈。我喜欢你快乐。” 于景的眼中有些湿润,换了话题:“害我的人是赵玉之。可能庭桉也是她做的。” “淑妃是太后的人,很多情况下也可以是我的人。”宋隐挑明,“这个不难做。” “难怪……难怪淑妃能那么配合我。我还以为她当真是蠢。”于景恍然大悟。 宋隐轻声说:“宫里活着的,没有蠢人。” 于景沉默一会儿,反握住宋隐的手,“我希望我们定亲礼也办的热闹喜庆。” “一定。”宋隐承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代安王妃的提亲比料想的更快,赵寂虽然欢喜,但是也有迟疑。直到二皇子宋祁驾临,说自己愿意做媒,婚期定在八月,赵寂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没有过几天,宋祁封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兴国公嫡女陆青棠同为八月册立太子妃,嫁入东宫。 待嫁的于景没有闷在闺中,她借着游历山水的名头去了几个地方,眼下已经到了青州。 临行前的晚上,于景敲开了薛夫人的门,坦言自己并非子莹。薛夫人没有惊讶,给了她几张银票。 青州,不大的茶馆内,喻家几位长辈坐在桌前,愤然道:“这个喻红艳竟然如此不堪!居然干出暗害长辈的勾当!” “只可惜思恒了,生出这样的女儿来。”喻老太爷顿足道,“思恒本性不坏,我们喻家全靠他撑着了……” 喻老大眼珠子一转,向于景赔笑道:“二姑娘您如今是贵人了,您稍稍发了慈悲,我们一家子就能活命了,至于红艳那个畜生本来就不安分,是该有些教训……就算是死也不为过……” 于景见几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浅笑道:“既是一家子亲戚,我也不会不管叔父,红艳妹子的话……事不宜迟……我想请几位长辈今晚上就管教了。” 几人躬身告退,绿芜有些怅然,问:“姑娘这是要让喻家人用喻红艳的命换喻思恒的命?” 第88章 反常 “是。”于景抿了口茶,直言道:“我就是要借喻家的手逼死喻红艳。喻思恒是喻家唯一一个有官身的人,喻家得靠他在这青州地界耀武扬威呢。” 于景捏起茶盏,饶有趣味地看了看,“至于她喻红艳,不得不为家族牺牲咯。” 绿芜沉默了一会,欲言又止。 于景瞧出了她的心思,眼中似有狠厉:“喻红艳几次害人,我不能再忍了,对于这样的人就不该给机会。” 绿芜若有所思,叹道:“姑娘变了。” 于景放下茶盏,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顿了顿,说:“害你第一次的人,就会想法子害你第二次。” “你知道这个道理,我是和谁学的吗?”于景回身望着绿芜。 绿芜:“姑娘和谁学的?” “和贤妃娘娘。” 于景话音刚落,扶翠跑来悄声说:“姑娘,马车和火药都准备好。” “叫林牧他们都上来喝口茶吧。” 扶翠答应着跑下楼去,不多时林牧和高岑带着三四个人上楼来。 宋隐在京中有事,于景又不愿耽搁出行,只好派了林牧他们小心护送。 林牧在于景对面坐下,从袖中掏出卷起的小纸条放在桌上,推向于景,吐了口气:“王爷的飞鸽传书,今早上收到的。” 于景眼神微滞,笑着拿过纸条捏在手中,笑向林牧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了,让他们今晚上好好休息吧。” “对了,今晚上你去喻家瞧瞧,喻红艳是不是真的死了。” 林牧应诺,起身行礼告退,走了两步,忽又回眸问:“姑娘就这么忙?自从出了永安城之后就没有回过王爷一句消息。” 于景浅笑:“崔献容自我出门之后,一路派人跟着我要找麻烦,我得盘算着教训教训她,当然没时间写信了。” 林牧的笑容有些冷,背对于景说:“明日他们的人马也该到这里了,马车里炸药管够。” “能炸碎马车吗?”于景笑问。 林牧颔首说:“能。” 客栈中,于景送走了阿本,人也有些踌躇,最终还是就着烛火燃了手中的纸条。 夜色中,高岑驾马赶车行至郊外。车内,于景眼眉低垂,估摸着时间,脱下了衣裙簪饰,换上另一套轻便的衣裳,吩咐高岑停车。 “那边林子里有动静,你去瞧瞧。”于景吩咐。 高岑停下马车,侧耳听去并没发现什么,“姑娘听错了吧,没有什么啊?” “你别墨迹,去就是了。青州太平着呢!这里鬼都不来!”见高岑坐着不动,于景语气有些急,又指着车外骑马的小护卫说,“再说了还有他在呢,你还怕我被鬼抓走了不成!” 高岑不敢违拗,翻身下车,朝林子了走去了。 黑夜中窸窣声响了几下,于景又指着马上的小护卫轻声叫道:“我又听见动静了,你也去瞧瞧,崔献容的人可能知道我们在前面埋了火药了,保不齐做什么手脚,你们可得仔细搜!” 目送小护卫离开,于景蹑手蹑脚地跳下车,走到拉车的马儿面前,含泪望着它的眼睛,轻声说:“对不住了……” 说罢,眼神一狠,拉着缰绳往前牵着马走去。 马定车停,于景猫着腰走到了路边的草丛里,掏出怀中的火折子擦出火光,轻声说:“宋隐,忘了我吧。” 路边,一匹疾马驰过,燃了一半的引线被飞来的马鞭扑灭。 于景大惊,抬眼望去,马上跌下一个人来,正是狼狈不堪的宋隐。 宋隐一把握住于景的手腕,将她拽到身边,望着她的眼睛嘶吼道:“你好算计!” “高岑!林牧!你们还想不想活!”宋隐嘶哑的怒吼响彻黑夜。 不多时,骑在马上的林牧和飞跑而来的高岑跪在面前,身后的几个护卫不知所措,他们从未见过宋隐这般发怒。 于景挣扎着嚷道:“是我骗了他们,不关他们的事。” 宋隐发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于景,湿透了的袍子下紧实的肌肉不断起伏,“你以为这辆马车炸了,我就会相信你真的死了吗?我会闯东宫!” 于景再没有借口,她不顾一切地抱住宋隐,失声痛哭。 翌日醒来时,红着眼睛的宋隐已坐在床榻边。 于景枕在宋隐膝上,抓着他的手,轻声问:“在外面守了一夜?” 宋隐不说话,只是呆呆地坐着。 于景支起身子托腮,望着宋隐,柔声道:“好啦,我错了嘛,以后不这样了。” 见宋隐余气未消,于景奉承道:“你还真是聪明,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呀?” 沉默了许久宋隐苦笑道:“要是我聪明,就不会到昨天早上才想明白一切。” “昨天早上?”于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青州距永安六百里,你累死了几匹马?” 宋隐轻轻一笑,“我都要累死了。” 宋隐有些心有余悸,叹道:“还好,还好你一直不理我,我就让林牧飞鸽传书告诉我,你一天都在做什么。” “那我的计划是不是还不错?”于景笑问。 于景放不下庭桉和自己仇,更放不下对靖顺帝的恨,可是宋隐是他的软肋,她想要变成他的妻子,然后再找机会假死,重新以侍妾的身份搭上宋祁,这样她就可以亲手杀死赵玉之而不牵连赵家,也可以利用宋祁为于家报仇。 还有一样,这一切,就都和宋隐无关了。 宋隐轻抚着于景的长发,浅浅一笑,“确实不错。你借着崔献容跟踪的借口,又是要炸药,又是要马车,还支走了林牧,果然差一点就成功了。”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反常啊……”宋隐低头望着于景,“你一直不理我,又带着阿本,还和他学易容术,还有……还有你出宫那一天在马车里也太奇怪了。我串联着一想,才有了些眉目。” 于景腼腆一笑,拿手帕盖住了自己的脸,仰面枕在宋隐膝上,“还有呢?” 宋隐想了想:“没有了。” 于景扯掉手帕,望着宋隐:“就这些你就敢赌我有事瞒着你呀……其实,我提议将定亲办得热闹,也是想叫旁人知道,除了死,我是不会离开你。” 宋隐有些怅然,“你也想借此稳住我,是吗?” 第89章 劫持 于景摇摇头,笑中含泪,伸手轻抚着宋隐的脸,哽咽道:“我是真的想做你的妻子,这一点从未变过。林牧送来的每一封信我都不敢看,我怕我但凡看了,就再也舍不得你了……” 宋隐忍了一夜的泪水终于决堤,他轻轻抱起于景,轻声问:“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于景趴在宋隐肩头轻声啜泣,“我不知道。” 宋隐咬住嘴唇,哽咽着说:“你错在……错在明明我们说好了一起走下去,你却想要抛下我。” 于景摩挲着宋隐坚实的后背破涕而笑:“你猜我在准备炸掉的马车里放了什么?” 宋隐满脸无奈,“放了猪肉?是不是想用炸碎的猪肉骗我说那是你?” 于景直起身子望着宋隐,擦着眼泪嗔怪道:“我哪有那么胖!我放的是只死羊!” “明日和我一起回去吧。”宋隐止了笑,认真地望着于景,“这边不太平,我瞧着一路跟着你的也不像是崔献容。” 于景摇摇头,狡黠一笑:“我知道,正是为着这个事情,我才不能这么快离开青州……明日我带着他们去爬翠峰山。” 于景伏在宋隐耳边嘀咕了几句,得意一笑。 “也好,”宋隐宠溺一笑,“不过得留着林牧在这里。” 于景点点头,“就得留下他才好呢!”随即笑道:“这林牧真有趣,回来的时候我还看见他鬼鬼祟祟地把马车里的羊肉抬了不知道去哪呢!” “青州不富,百姓们日子并不好过,林牧是拿去送人了。” 于景:“这一路上我确实见普通百姓日子艰难,不过瞧着都有事做,不像饭也吃不起的样子呀?” …… 翠峰山奇绝,悬崖绝壁环抱四五个潭池湖泊,林木蔽日。几人畅游山水,林牧眉头紧锁,生怕弄丢了于景。 扶翠调侃林牧说:“这里少有人来,我看你跟王爷在一起久了,瞧着谁都是坏人。” 林牧眉头微蹙,望向于景,“我瞧着崔献容跟来就不寻常,你们想啊……” “林牧,你多虑了,”于景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林牧,阻止他继续说,“崔献容再怎么也是国公府出身的姑娘,现在还是世子妃,有些手眼通天的能力也不足为奇。” 山色清幽,几人游了小半日,眼瞧着天已经擦黑了,不料宋显允出现了。 夜色作掩,湖心的小船摇晃了几下,于景挣脱着坐了起来,眼前一亮,出现了宋显允的脸。 于景有些惊讶,“怎么会是你?” 宋显允痴痴地望着自己,“子莹期待会是谁?” 于景低头不语,随即轻蔑一笑:“快放了我!不然我可喊了!” 方才一顿喧闹,林牧被调虎离山,自己被人掳了去。 宋显允有些疲累地挨着于景坐下,“子莹,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见于景不为所动,宋显允苦笑说:“不只有宋隐身边有高手,我也一样是个王。”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于景挣扎着,满脸厌恶地瞅着宋显允。 宋显允仍不死心:“这么多年,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谊吗?” “没有。”于景干脆利落地别过头去,没有注意到宋显允似乎变了一个人,眉眼中添了些许狠戾。 宋显允痴痴地望着于景,不顾于景挣扎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安抚着:“子莹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就让我这样抱着你一会儿好吗?” “是谁告诉你我今天会在这里的?”于景问。 宋显允低头迟疑:“这些都不重要。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情真意切,于景竟有些动容。曾经宋显允苛待自己,又用姬妾侮辱自己,可是对子莹,他的确是真心一片。 “宋显允,你看着我。” 宋显允轻轻地放开手,一双眼睛盯在于景脸上。 “你不觉得我不是曾经的子莹了吗?”于景问,“这一年多来,我所作所为都不是你记忆中的子莹了对吗?” 宋显允有些诧异,迟疑道:“是因为宋隐吗?” 于景干脆直接:“我不是子莹,我是于景。夺舍你听过吗,我夺舍了子莹,所以这……” 宋显允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像有顿悟,自顾自喃喃道:“……难怪……难怪你那么奇怪……心思那么深……” 见他似有松动,于景忍着愤恨讲起了从前自己在固安郡王府的旧事,见有些效果,于景忍着心痛,回忆起了过去: “新婚后的第二天,你怒气冲冲地进来说我是贱人,占 了子莹的位置,然后……然后你撕了我的衣服,让我跪下……我不愿意,打了你的,你恼羞成怒,咬了我……从此你再也没去过我屋中……” 从面前人愤恨的脸上,宋显允看出了屈辱,这样的情绪无法感同身受,这样的细节也只有经历过才能记得真切。 他盯着于景上下打量了一遍,愕然道:“子莹……真的死了?” “宋显允,我真的已经不是子莹了,放了我吧,”于景疾声说,“从前种种我可以不计较……” “啪!”一声清脆地耳光打断了于景的话。 再抬头时,只见宋显允狠绝地望着自己,“你果真不是子莹了。” 宋显允挑起于景的下巴,面露轻蔑,压低身子不断靠近,“于景,你从前那么高傲,如今……如今我倒很想真正做一回你的夫君……” 当于景猝不及防时已被宋显允扯开了衣领,露出细白的肩头。反应过来的于景朝着扑来的宋显允又踢又咬又叫,还是被按在了身下。 于景顾不得小船晃荡,拼命地用头抵住宋显允贴来的脸,趁他分神之际,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宋显允不顾疼痛,用另一只手掐住了于景的脖子。于景渐渐无力,松开了咬住的手。 “别怕……我舍不得你死。”宋显允说着,将另一只手探到了于景腰带处。 眼见腰带就要散开,船篷被人一剑戳穿。宋显允起身拿剑一挡,躲过了林牧的刀。 林牧一手挡住宋显允劈来的剑,一手将于景用衣服一裹放在了自己划来的条小船上。 第90章 延婚 放好于景的林牧转身就要再战,被于景拉住了衣袖,“你……不能杀了他……要是他死了,宋则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了宋隐的命!” 固安郡王府和宋隐相对相生,同为靖顺帝制衡对方的棋子,一家势力颓,另一家也要倒。 林牧回眸看向于景的眼神有些复杂,“今日的事情有些奇怪……” 于景何尝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盘算今日肯定有人要露面,但没想到居然会是宋显允,也没想到林牧到现在才赶来。 “林牧!”林牧不顾于景呼喊,跳上了宋显允的小船。 宋显允没有死,只是大腿被扎了不足以致命的两刀。 小船上,林牧点了灯,替于景解开了绳索。 “嘶……”于景忍着疼,此时她的手腕和脚腕处已渗出了血。 林牧的声音有些发颤,亮晶晶地眼睛望向于景:“对不起,我来晚了。” “有人带着你们兜圈子?”于景定神问,“可抓住了来人?” 林牧咬住牙齿,才要开口,于景忽然觉得一股暖流滴落手掌,“你受伤了?” 于景急忙提起灯朝着林牧照去,只见他的后背、手臂早已殷红一片。 “没事。今天晚上确实不对劲,除了我们在找姑娘,另外一伙人也像是到处在找你。” 林牧颓然地倒在小船的一角,拿起了船桨,撑着身子向于景说,“不过那些人以前没见过,武功也不算太好……应该就是一路跟着我们的那一伙人……” “你别怕……我……”林牧断断续续地声音中透着疲惫。 于景哽咽着夺过了林牧手中的船桨,拼命地朝着岸边划去,“林牧,别睡……我们马上就到岸上了。都怪我,怪我没有事先和你说……怪我太任性了……” 林牧拖着疲惫的声音劝慰:“宋显允……他铁了心要绑你,你不来这里……咱们也难逃这一劫……” 于景无力地摇摇头,她知道一切没有这么简单。 “阿景……”虚弱的声音在于景身后响起,“我愿意的……” 哗啦的水声盖过了林牧的低语,于景没有回头。 青州不大,于景被劫持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广平郡王府。 宋隐急忙压下此事,亲自又去了一趟,低调着接回了几人。 赵府里,代安王妃和薛夫人寒暄几回,薛夫人有些歉意,又敬奉了些名贵滋补的药材劳烦代安王妃带回给林牧。代安王妃见于景脸色不好,并让于景先回去歇息了。 正当薛夫人要送代安王妃出门时,绿芜慌忙跑了来,说姑娘刚才一阵眩晕,要手帕时发现不见了,命自己来找找。 代安王妃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子莹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刚才也是心神不宁的。” 薛夫人并未多想,赔笑说:“可能是青州一事吓着了,调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代安王妃兀自摇头,向薛夫人笑说:“你也别送我了,去瞧瞧子莹到底要不要紧。不到两个月就是婚礼了,可马虎不得。” 薛夫人见代安王妃态度坚决,也不推辞,匆忙赶去了。 虽然她怨恨于景,可是说到底那一副躯壳还是自己女儿的,如今自己年逾四十,庭桉亡故,唯有这一点挂念支撑自己了。 走了一半,忽觉不妥,又命绿芜前去送一送。 内宅中母女情深,代安王妃却被喻绾秋堵住了。 代安王妃见喻绾秋支走了赵府嬷嬷,恭敬地给自己行礼,强忍着嫌弃问起缘故。 喻绾秋将去年秋宴上喻红艳所作所为和自己的包庇一五一十说了,代安王妃也有所动容。 喻绾秋眼眶湿红,轻声说:“听说掳走二姐姐的男人着实厉害,连王爷身边护卫也打不过,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找到歹人了?” 代安王妃不知喻绾秋什么意思,敷衍着要走,又被拦住了去路,“二姐姐自从青州回来之后就时常不舒服,人也心神不宁的,让人着实担忧。” 见代安王妃脸上有些疑虑,喻绾秋又接着说,“不过二姐姐被劫持了不说,还是大晚上的面对那歹人,心有余悸到今日也在所难免,王妃莫要挂怀,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一席话出口,代安王妃脸色一变,匆忙离开,悄声吩咐身边的迎雪:“你今天悄悄地背着隐儿和林牧,将那天晚上的护卫问上一遍,发现什么对不上的地方马上报给我。咱们可不能娶一个不干不净的人……” …… “什么?延迟婚礼?”赵寂望着几个广平郡王府来的人,满脸惊诧,转脸又赔笑问:“那王府的意思是延迟多久呢?” 嬷嬷们说:“王妃瞧着赵姑娘还有些病容,贴心想着多叫在家中养些时日呢,至于多久,奴婢们也不知道,要是赵姑娘好了,王妃自会派人再来商议的。” 瞧这几个嬷嬷的态度,完全就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消息很快传到薛夫人处,她也被惊了,忙问是宋隐的意思还是代安王妃的意思。 嬷嬷想了想,“瞧着来人的样子,多半是代安王妃自己的意思。” 薛夫人满脸疑惑,踱步道:“这就奇怪了,前些日子王妃来家里时都还好好的,这才两三天的时间,怎么就变了?” “这事情暂缓缓,别叫姑娘知道了。”薛夫人吩咐嬷嬷们。 于景那边却早从顾辞那边知道了这个消息,叫了绿芜问了几句。 绿芜有些踌躇,“那天我奉夫人的命去送了代安王妃出门,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呀。” 于景想了想又问,“你可见着老王妃在府里见到什么人了?那人和她说了什么话?” 绿芜想了想,“倒是见到了喻姑娘,不过我远远地瞧着只是打了招呼就走了。” 当日绿芜并非没见到喻绾秋在代安王妃身边待了好久,而是她私心想着于景逼死了喻红艳太过狠心了,说不定也有怨恨自己,在薛夫人被害的那一天看好院子的缘故。 更何况……想到这些,绿芜难免要为自己打算,也不能不为别人的性命考量,能不说就不说。 随意问了几句,于景也并不再多说什么,话锋一转,“我在最近学凫水的事情除了夫人没人知道吧?” 第91章 内鬼 自从青州回来,薛夫人对于景被劫持一事也是心有余悸,庆幸于景没有掉在水里,想了想一拍大腿悄悄地让于景学凫水。于景虽怕水,但还是咬牙坚持了。 绿芜摇头说:“夫人不让别人知道。” “你还有别的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于景似笑非笑地瞧着绿芜。 绿芜眼神闪躲,“那边嬷嬷说姑娘的补药快好了,我先去端了来再陪姑娘说话吧。姑娘过几天要去兴国公府参加茶会,可不能再有病容了。” 于景忍无可忍,叫住了转身往外走的绿芜,“你背后的人除了花姨娘之外,还有谁?” 绿芜面带惊恐,回身望着于景:“姑娘是什么意思?绿芜不明白……” 于景径自起身,踱到绿芜身边,叹道:“在青州被劫持的事情,王爷交代过林牧不许乱说。代安王妃入府看完我的那一天,我就是故意试一试你,才让你回去找帕子的。” 绿芜摇摇头,“姑娘被劫持后的事情……奴婢没有告诉过喻姑娘。” 于景眼带失望,背过身去:“是我故意告诉她的。喻绾秋自从我逼死喻红艳之后就愤愤不平,代安王妃多心,怕我在青州被劫后早已不是清白之身,所以才推迟婚礼。” “那天我也是故意让你瞧见她和代安王妃说话的,我就想瞧瞧你对不对我说实话,”于景说着,转过身子盯着绿芜,“可惜你没有,不出所料还替喻绾秋开脱。” 绿芜慌忙跪下辩解:“奴婢是怕姑娘一狠心又要了喻姑娘的命,这才……” “在青州给跟着我的人传递消息的,也是你吧,”于景打断了绿芜的话,“林牧他们跟着王爷这么久,不会这么笨拙到让人跟踪这么紧。” “奴婢……”绿芜眼泪汪汪地望着于景,“奴婢是担心姑娘安危才写信到家里的,可能是信被人截住了,让别人知道姑娘的行踪了也未可知……” 听着绿芜是铁了心要和自己周旋,于景坐回椅上,唏嘘道:“绿芜,要是你真的担忧我的安危,为何在我被劫持的那一夜,故意将林牧引向了埋伏!” 于景满脸怒气,握紧了拳头,“跟着我们的人并不多,可每次都能跟得不远不近,但又不敢轻易靠近,就说明他们是知道林牧几个不好对付。” “奴婢没有……”绿芜仍在辩解。 于景继续说:“翠微山上,他们能顺带将你和扶翠也一同掳走,好巧不巧又扔下了你们两个,又好巧不巧的只打晕了扶翠,让你醒着给赶来的林牧指路。” “姑娘……你都知道了……”绿芜眼泛泪花,“可是……我并不是要害姑娘的性命!” 于景苦笑,“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要取我性命的话你是最容易得手的!” “是花姨娘……她见不得姑娘得意这才……这才想要借机找姑娘的麻烦……”绿芜又寻了个借口。 于景冷冷一笑,“提起这茬,你也当我是个傻子。我估摸着自从去年我住的院子失火之后,你就慌张着以为我定然会怪罪你,早已经投靠了花姨娘了吧?” 绿芜默不作声,失神地望着于景。 于景端坐在椅上,略微俯身轻声说:“去年乞巧节,你教唆着阿程假意向王姨娘告发我女扮男装去了教坊司,逼着我说出王姨娘策划放火烧我,不仅仅是为了替我出一口恶气吧!恐怕也是为了顺手推舟,为着花姨娘除掉王姨娘呢!” “奴婢……奴婢错了……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死姑娘……” 于景应和着点点头,话题转向了青州:“翠微山一事,你差点害死我了,还害得林牧身受重伤!” 绿芜慌忙摇头哭诉辩解。 “你可别狡辩说是花姨娘指示的!”于景呵斥,“青州永安再青州,这样一趟传递消息黄花菜都凉了!你也别和我说是宋显允求着你叫他见我一面的!他分明是后面杀出来捡漏的!” “奴婢错了!”绿芜哭喊着,“青州的事情确实不是花姨娘指示,一路跟着姑娘的也不是崔献容,而是……是兴国公府。至于固安郡王府世子,奴婢实在不知道她是怎么冒出来的……” 和于景料想的一样,果然是兴国公府。 “兴国公府想做什么?”于景问。 绿芜摇摇头,“奴婢真的不知道……这事情是花姨娘引着我做的……而且……他们也说不伤姑娘性命……姑娘我错了……怪我去年多心,以为姑娘厌恶我了,这才一步步落入了花姨娘的圈套……” 于景扶起了绿芜,轻声问:“那下一步她们要你做什么?” 绿芜想了想,“别的没有什么了,就是让我务必劝着姑娘参加兴国公府的茶会。” “茶会?”于景思忖着,“还有其他吗?” 绿芜摇摇头。 于景蹙眉问:“那花姨娘撺掇着叫我母亲让我学凫水是为什么?” “这个奴婢不知道了。” 于景安抚了绿芜几句,仍旧留在身边,不叫被人瞧出破绽。 兴国公府陆家与世无争,一直是朝中清流,是不屑于搞弯弯绕绕的人家。陆家姑娘知书识礼,连同被选为太子妃的五姑娘陆青棠也是和曾经的自己多有往来的,为人一直正派稳重。如今这样一弄,自己反一定要去探探虚实了。 兴国公府上,茶会果然办在荷花池边。 见了于景前来,崔家几个姑娘围过来奚落道:“赵姑娘都与广平郡王定亲了,眼下不忙着在府里筹备嫁妆就算了,怎么还有闲心乱逛。” 于景宛然一笑,“崔姑娘这话就错了,兴国公府举办茶会,我受邀赴约怎么能贬为‘乱逛’呢?姐姐这话要是被旁人听了去,少不得说姐姐对陛下为太子册立正妃一事不满呢!” 来人并不气恼,冷笑道:“赵家妹子出身不高,入了王府少不得要和高门大户打交道,趁着还在闺中多学些规矩要紧,不要又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才好。” “就是,”一个声音附和,又上下打量于景,“听说广平郡王府推延了和妹妹的婚事,莫不是广平郡王也信了什么流言蜚语……要后悔了……” 第92章 侧妃 “既是流言蜚语,姐姐出身高门大户,怎么也乱说?”于景并不气恼,“王爷和我既有婚书,便是有朝廷律例作保,姐姐不信我就罢了,可不能不信律例。” “你!”崔家姐妹白了一眼于景,随即冷笑说:“赵姑娘从前就借着和那罪女交好的借口三天两头往固安郡王府跑,全永安都以为赵姑娘是要去做填房的,没想到摇身一变要做广平郡王妃了!” 于景捂嘴一笑,“如今固安郡王府的填房不是姐姐家的姊妹在做吗?” 崔家姐妹见说不过,三三两两地退开了。 “赵姑娘好麻利的口齿!”陆府长房王夫人款款而来,“不愧是太子中意的人。” 于景瞧来人不善,行礼道:“夫人说笑了。太子正妃出自兴国公府,侧妃又是夫人的侄女,夫人才是福气深厚的人。” 王夫人又上下将于景打量了一番,留下“自便”二字领着嬷嬷走了。 于景独自坐了一会儿,身后响起陆青棠的声音:“赵姑娘?” 陆青棠见于景抬眼,莞尔一笑:“原来真的是你。” “陆姑娘好。”于景行礼,“陆姑娘观察我许久了吗?” “赵姑娘知道今天我为何请你来吗?” 陆青棠三言两语既带着矜贵的疏离,又彬彬有礼,于景怎么也不会相信她竟然暗中害自己。 于景轻笑:“陆姑娘不日就要嫁东宫了,这才邀了众府姑娘前来赏荷品茗。” 陆青棠叹了口气,“其实也并非为了这个缘故……” 从进了兴国公府,于景并发现陆青棠请的人要么就是国公府的小姐,要么就是郡主,反正也不该请自己的。 偏厅内,陆青棠支开了一众侍女,忽然向于景行礼,“赵姑娘,我府中的人糊涂了,冒昧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于景防了又防,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出,“陆姑娘您这是折煞我了,姑娘这话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起啊?” 陆青棠叹道:“不瞒赵姑娘说,自你出门永安游历之后,我府上有人一直跟着姑娘……虽无意伤姑娘的性命,但目的着实是难以启齿的……” “还有这样的事?”于景试探问,“我愚钝,一直没有觉察。” 陆青棠点头道,神情别扭:“我伯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听说太子中意姑娘,就想着要是能绑了姑娘悄悄献给太子,这样一来,也就稳固了我的地位了……” 陆青棠前些年丧母,一直教养在兴国公府长房王夫人膝下。 “陆姑娘误会了,我也不瞒您说,在翠微山上我确实被人劫持了,但那人是固安郡王府世子,不是您府上的。” 陆青棠有些急,握住了于景的手,“赵姑娘,我也是才知道这个事情,希望你不要怪我。对了……你身边的侍女小厮中恐怕已有了不忠的,这才让我伯母得了消息,一路让人跟踪你,你千万小心。” 言之切切,于景瞧不出半点虚伪。 “我做这些也并非全然是为你了,”陆青棠怅然说,“你和于景的深情厚谊我是知道的,我感佩你为了她能够不惧流言入固安郡王府照拂她……” “陆姑娘怎么知道于景在固安郡王府过得不好?”于景望着陆青棠,顺势抽出了自己被她握住的手,退到一边。 陆青棠叹道:“宋显允荒唐人尽皆知,定国公府又出了那样的事情,于景那姑娘我还不知道……脾气又倔又不肯低头,少不得吃苦……” 于景瞧着陆青棠眼中似闪过点点泪花,心中动容,竟有几分鼻酸:“谢谢陆姑娘好言相劝,我一定注意。” 瞧着陆青棠欲言又止,于景说:“陆姑娘坦诚,我实在敬佩,要是姑娘有什么话,也尽管直言。” 陆青棠浅舒了口气,低声说:“事到如今,我就和赵姑娘实话说了吧。我这么坦白,也是想卖个人情给你。” 于景眉头微蹙,心中释然,听陆青棠继续说:“我是没了娘的,事事都是伯母做主,如今又是她的侄女和我一起入东宫,我实在是战战兢兢。” 陆青棠顿了顿,起身握住于景的手,苦笑说:“太子倾心于你,情深甚笃我也知道。这事情不愿你……我希望你能念着我今日的诚恳,在日后帮着我些,千万……千万别叫我被人害了才是。” 没想到陆青棠竟想和自己结盟。赵玉之身处深宫,自己难以报仇,要是搭上太子妃,日后颇多方便。 两人赤诚相待时,“哐当”一声,门被人打开了,抬眼望去,是个清秀娇媚的女子径直走到陆青棠面前。 那女子向陆青棠朗声说:“五妹妹果然在这里,姑母说外边有各府姑娘备了贺礼相赠,正到处寻你呢。” 陆青棠面色微滞,“我和贤妃娘娘的妹妹说话呢,没有注意王姐姐来。”说罢,她向于景笑道:“这位是我大伯母的侄女云熹表姐。” 于景认识这位王姑娘,她也生在武将家,早年间见过几次,性子娇憨,是个直脾气。不过眼下身份转变,就不知王姑娘的娇憨直率是不是早成了跋扈张扬。 “五妹妹去吧,”王云熹扬起嘴角,“以后赵姑娘就是广平郡王妃,以后难免多有相处,现在我在这儿陪着赵姑娘说话还能彼此熟悉呢。” 陆青棠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于景,眼中似有担忧,“赵姑娘先……先请自便,我去去就来。” 走了两步,陆青棠回眸,“这边人少,两位姐姐要是出去时候小心些,可千万别跌到池子里了。” 于景会意,目送陆青棠离去,起身向王云熹行礼,“小女吏部左侍郎赵寂次女赵子莹见过王姑娘。” 王云熹敷衍着回礼,“我认得姑娘。” 说着转身坐在陆青棠方才坐的椅子上,“赵姑娘奇闻满天飞,都用不着自我介绍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于景寻了借口告退,才到荷池边,并被王云熹追上:“从前满永安城都赞赵姑娘才名,今日荷花开的不错,赵姑娘可真该再做两首新诗。” 果然来了。 第93章 拿捏 于景见眼前人少,找借口敷衍推脱。谁知道王云熹不依不饶,一把拉住了于景,“赵姑娘是看不起我王云熹吗?连首诗都不愿做?” 眼见栏杆有些摇晃,于景冷冷一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要是两人掉下水中,自己又会凫水,到时候王云熹淹出个好歹来,自己又没有事,王夫人肯定要将推人落水的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 想到这些,于景扬声说:“王姑娘小心,别掉在池里去了!” 王云熹听于景这么说话,两眼怒气冲冲,死死地拽着于景不放。 于景转念一想,非得给王云熹点教训不可,于是将衣袖一扯,王云熹“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子中。 岸上的于景瞧着水中的王云熹一阵扑通,又叫不出声音来,断定她果然不会水,于是呼喊着叫来了人。 被捞起来的王云熹没有大碍,开口说是于景和自己推搡,才使自己落水的。 王夫人面色不悦。崔家姐妹出言讥讽 于景已想好了辩驳,正要开口时,站在一边的陆青棠笑道:“大伯母别误会了,实在是王姐姐胡闹,拉扯不让赵姑娘走……硬要去够水里的荷花……这才自己失足落水的。” 王夫人蹙眉望着陆青棠,“五姑娘你是亲眼见了?” “回伯母,是侄女亲眼见的,”陆青棠不疾不徐说,“要是赵姑娘真有心推王姐姐落水,就不必如此呼救了。” 崔家姐妹白了一眼于景,“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回回有她的宴会都会出事!真是奇了!” 于景冷笑:“我也奇怪了,每次有崔姐姐的地方都出事呢!那荷池边的栏杆有些松动了,姐姐又来得这么早……” 于景话说一半,故意顿住,望着崔家姐妹。 崔家姐妹轻斥道:“我规规矩矩坐着!你可别诬赖好人!” “就是,远远听王姑娘落水前和赵姑娘起了争执,”另一个声音附和,“说不定是两人推搡间,害了王姑娘落水也未可知,赵姑娘承认错误就好,谁还会罚你不成!” 陆青棠阻止了众人,莞尔一笑,“今日茶会在荷池边,这些桌椅凳子就安排了不少,下人搬动的时候难免不留神有了些磕碰,我想着那栏杆就是这么松动的。” “况且,”陆青棠望着王夫人,“众人皆知赵姑娘不会水,王姐姐力气大,两人要是真的纠缠起来,赵姑娘少不得要被带到水里。赵姑娘犯不着用自己冒险。” “罢了,”王夫人摆摆手,“大家都是世家闺秀,哪里有这些害人的心思。云熹的性子大家也知道,就喜欢逞口舌之快。赵姑娘……你也别放在心上。” 于景上前行礼,“大夫人客气了,出了这样的事情都要问问的,王姑娘没事就好。” 兴国公府这一日有惊无险,晚间,醉春烟里于景、宋隐小聚。 “今天去了兴国公府了?”宋隐笑问着,温柔地拿下了于景的擦手巾放到一边。 “明知故问。”于景撇嘴,坐在了宋隐面前,“你猜我刚才在醉春烟正门口碰见了谁的马车?” “谁?”宋隐斟茶递到了于景面前。 于景将茶一饮而尽,疑惑道:“崔献容。” 宋隐温柔一笑,“放心好啦,她不是跟踪你。” “你怎么知道她不跟踪我?”于景望着宋隐,“不过我以前都是走小门,她们都不知道我和掌柜的熟识。” 见宋隐瞧着自己,于景笑道:“今天车马张扬,我走正门来的,这才遇见了气鼓鼓的崔献容。” 宋隐托腮望着于景:“她这是想法子讨宋显允欢心呢!来瞧瞧她夫君喜欢的赵姑娘喜欢什么饭菜。” “这就奇了,崔献容那性子也肯做小伏低?” 宋隐叹道:“那没法子了,镇国公府和兴国公府一样都是有名无实的,她脾气再大,也只能忍着性子。” 于景叹了一声,将崔献容的事情放下,说:“青州跟踪我的人知道了,是兴国公府搞的鬼。” 宋隐会心一笑,舀了一勺子雪霞羹在于景碗里,“就不知道是当家的大房王夫人搞的鬼,还是就是兴国公府做的。” 于景忙将来陆青棠今日的坦白和盘托出。 宋隐微蹙双眉,“依你看,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有几分可信?” “陆青棠对我很是殷勤,”于景思忖着,伸出了手掌,亮出五根手指,“五成可信!” “那另外五成不妥在哪里?” 于景调皮一笑,“另外五成还有待后续观察……” “这些日子里,我在朝中也听到了不少事情,”宋隐搁下勺子,将一碟子糟兔脯移到于景面前,“从前你父兄手下的兵权,大部分都交到了王家手上。” 兴国公府里去了一天,于景硬是小心翼翼地点心也不吃半块,出来时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才直奔醉春烟。 于景迟疑着放下勺子,“这倒是不奇怪,王家也是武将……” 宋隐摇摇头,宠溺地望着重新拿起勺子的于景:“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部分,我总觉得和白应卿有关系……” “白应卿?”于景疑惑,“他不是在御史台吗?怎么扯上王家了?” 宋隐若有所思:“我目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近些日子,王家和白应卿很是交好,完全超出了对新贵的拉拢示好。而且白应卿又是因为温道尘一案被赏识博得不畏权贵的好名声,进入御史台之后还替你父兄说话,在朝臣心中赞了不少声誉……” 于景点点头,“这样一来,我父兄原先手底下的将士便能诚心归顺王家、归顺白应卿了……看来白应卿后面的人真就是靖顺帝了。” 宋隐释然一笑,“白应卿寒门出身,甚好拿捏,靖顺帝用着也放心。如今王云熹又嫁入东宫做侧妃,权力又回到了皇帝手上。” 于景抓紧吃了两口菜,顿道:“这样名声又好听,朝臣也不会战战兢兢。” “靖顺帝宗室子继位,最怕师出无名”,宋隐斟了茶,递到于景面前,“幸亏去年靖顺帝命我不必戍边后,给我枢密副使的高位时,收了大半兵权,又怕把我逼急了,把西南戍守的六万将士留给了我。” 于景嘟哝道:“那前些日子还不是把我困在宫里,逼你交出来。不过留这么多人给你,靖顺帝不怕你里应外合,掀了他的朝堂?” 第94章 小计 宋隐换了一只手托腮望着于景,温声说:“你仔细想想?” 于景低头喝了两口粥,顿悟道:“靖顺帝向派你戍北,这么些年,你杀了不少戎人,可谓是大仇;前年冬天又调你去西南大战羌人,又沾了不少血,就算你有心勾结外邦,北境、南境邻国也不会助你!” 宋隐点头,“更何况……你父兄落难之后……靖顺帝一时间还不能离开我,我如今在永安的牵挂也多了,这才给了我入枢密院。若是要扶持王家掌兵权,还需要不少时日才能成气候……” “不对呀!”于景若有所思,放下勺子,“既然这样,王家对靖顺帝十分重要,那王云熹和陆青棠的大伯母王夫人也不必对我下手……” 于景将今日的事情细细盘算了一遍,伸两根手指,又握回,攥成拳头,“那陆青棠的可信程度就没有了!这么一阵分析,陆家这个有名无实的清贵人家才是最尴尬的!陆青棠这个太子妃不好做,所以才想要设局挑拨!” 宋隐欣慰地点点头,“今天你在兴国公府遇到的一切都太反常了,像崔家的讥讽也好,还是王云熹的出现也好,都像是为你设计的。” 于景冷淡一笑,“既然陆青棠如此看得起我,我也不能辜负她咯!” “你想利用她太子妃的身份,接近赵玉之?”宋隐一语道破。 于景笑而不语,起身漱口净手,“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黄书岚有些奇怪?” 谢兰舟的事情,于景已和宋隐说过。 宋隐起身吩咐了外间的林牧,让他去请了黄书岚来,又径自折回到于景身边,拿了帕子覆在她手上擦拭: “翠微山上,你向宋显允坦言不是赵子莹,他不会不多想一步?怀疑起谢兰舟的失踪并不简单,想要借此拿住你的错处?” 果然如宋隐料想,黄书岚说配合着她们在镇国公府绑走了谢兰舟的小丫头玉蝉近日不见了。 当初谢兰舟失踪一案不了了之,为了不引起怀疑,玉蝉仍留在教坊司当差,这几天莫名其妙失踪,难免不让人后怕。 “书岚,你可派人到处找过了?”于景忙问,“还是你怀疑是被镇国公府还是固安郡王府掳走了?” 黄书岚叹道:“我给教坊司掌事的杨力塞了钱打听了,杨力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听他的意思是被固安郡王世子悄悄带走了。” 黄书岚忧心重重,眼神在于景和宋隐之间游走:“自从得知姑娘要嫁给王爷,宋先允就变了个人似的,如今我就怕……就怕她们对着玉蝉用刑……那丫头实在是可怜……” 自宋显允知道自己如今的赵子莹已经成了于景,满心的爱慕并都是恨意。 宋隐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盯着黄书岚:“黄掌柜是担心那丫头,还是担心那丫头供出你?” 黄书岚听明白了宋隐的意思,淡淡道:“是我处置了谢兰舟,要是真查出什么来,也不会连累到赵姑娘的。” 宋隐顿道:“这几天还没有风声,就说明宋显允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玉蝉应该还活着。” 于景望着她决然地神情,安慰道:“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料想要查出什么也难了!玉蝉那丫头跟了我们一场,不能见死不救……” 黄书岚目光带泪,望着于景:“可是……怎么去救?” 于景想了想,憋着笑看了一眼宋隐,凑近了黄书岚。 “什么!”宋隐听罢于景的计划,满脸诧异,“这太荒唐了!” “这是个两全的法子,”于景拉住宋隐的衣袖,央求道:“之前我忙着捉内鬼,不小心将把柄递给了喻绾秋,这才让代安郡王妃怀疑我的清白,延迟了婚礼。” 黄书岚默默低头,听于景继续说,“可是这个法子虽然荒唐,但是确实是有效的。不光能借着崔献容的手找玉蝉,也能让代安王妃觉得你荒唐,然后早早让我们成婚不是……” “再说了,你不是女子,这样的事情大家只会议论你风流,却不会怪罪你下作……”于景叹道。 宋隐闭上眼睛,握住于景,点头道:“都依你。” 烛火一灭,晴天霹雳。 广平郡王宋隐去了教坊司,甚至点名道姓地找了一个叫玉蝉的丫头,说要纳她为妾。 代安王妃震怒,赵府百思不得其解,于景假意伤心,顺带发落了绿芜不再做贴身侍女。 醉春烟里,黄书岚蓄意接近崔献容,借着说赵家次女坏话的契机,三两天就处得无话不说,偷摸着告诉她宋隐的“风流事”。 崔献容冷冷一笑,将杯中酒饮尽,“没想到赵子莹也有这样一天!真是痛快!” 黄书岚给崔献容递了个眼色,低声说:“可是,奴家听说那个教坊司的丫头玉蝉是被世子爷带走的……” “你说什么?”崔献容醉意醒了三分,“带走她做什么!难不成宋显允也要纳她为妾不成!” 黄书岚身子一退,叹道:“奴家从前在教坊司待了几年,这样的事情也保不齐!要真是这样,到时候闹了出来,还是世子妃面上更难堪了……到时候外面的人少不得要说世子爷就好捡着广平郡王不要的姑娘……” 崔献容见杯中的酒杯一砸,怒道:“我忍了他家这么久!每日做小伏低,讨不到一点好不说!如今还要用教坊司的贱婢来羞辱我!” 不出所料,崔献容找着宋显允闹了一场,又拉着固安郡王妃哭诉了一回。固安郡王妃不想此事闹得太过,教训了宋显允,安抚了崔献容。 崔献容得了令,怒气冲冲地领着小厮找到了宋显允关着玉蝉的地方,将人拖了出来。 宋隐派人一路跟随,三两下并劫回了玉蝉,送到了黄书岚处躲避着。 眼下皆大欢喜,代安王妃也确定了宋隐婚期。不多日,宫中来人,册封赵子莹为广平郡王妃,仪式轰轰烈烈。 满府欢欣,唯有喻绾秋恨得咬牙切齿。 第95章 大婚夜宋隐悄悄离开洞房做什么? “姑娘别气坏了身子,将药喝了吧……”馨月怯生生地端着药碗放在喻绾秋面前,“明日府里的二姑娘大婚,姑娘带着病容不好……” “出去!”喻绾秋将药碗一摔,撵走了馨月。 她恨于景,她逼死了喻红艳不说,还不声不响地成了广平郡王妃,更可恨的是宋隐,他宁愿去纳一个出身教坊司的贱婢为妾都不肯看自己一眼,好在那贱婢莫名失踪了。 喻绾秋恶狠狠地起身,心中盘算着,推门向外走去。 薛夫人房中,灯火通明,她点着账册,一份份核对着于景的嫁妆。 “夫人,喻姑娘求见。”云熹回道。 薛夫人给黄嬷嬷递了个眼色,“这几天还有些余热,你去瞧着别让蚊虫咬了姑娘。” 痛失一双儿女的薛夫人已将于景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明日就出嫁的姑娘,今天和她睡。 院内添了秋意,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拉长了喻绾秋的影子。 “喻姑娘大晚上是有什么事吗?”薛夫人挪身子坐在椅庭中的椅子上,“莹儿已经睡下了。” 喻绾秋双眼通红,咬了咬牙说:“婶母,我是来求您的。”说着,“扑通”跪在薛夫人面前。 “这是怎么说?”薛夫人问,“姑娘有话就说,何必这行这样的礼呢!” 去年秋,薛夫人因为赵庭桉的死,一直怨怼自己的女儿,甚至打了她,这些事情侍女们早悄悄议论了。 喻绾秋推开了欲扶自己的云熹,固执地跪在地上:“有些话秋儿想和婶母单独说。” 云熹退下,喻绾秋仍不起身,反而将头磕在地上,哽咽着说:“若是婶母不嫌弃秋儿愚笨,秋儿想拜婶母为义母,随莹儿姐姐陪嫁入王府。” 薛夫人眉头微蹙,“这样怕是不妥当吧……” 喻绾秋继续说:“历来高门大户都是三妻四妾,何况是王府呢?广平郡王府势大,有多少人家想将姑娘塞进去……” “更何况……前几天广平郡王在教坊司想要纳妾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秋儿无依无靠,一食一衣都是赵家给的,我愿意竭力辅佐莹儿姐姐,坐稳王妃之位!” “你这样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薛夫人打量了喻绾秋,笑着扶起了喻绾秋,“你心思细腻,又得长辈喜欢,你父亲又是跟过王爷父亲的……” 喻绾秋面露喜色,薛夫人想了想又说:“义母就不必了,我是你婶母,自然是和你母亲一样的。” …… 翌日,赵府张灯结彩,高朋满座。清晨,赵寂领着于景拜了宗庙先祖。 声势浩大,花姨娘有几分嫉恨。可是宫中贤妃悄悄来了书信,说对这桩婚事不必在意,于是也撑着面子招呼忙乱。 待到黄昏时刻,街市浩浩荡荡,宋隐着一身郡王冠服乘辂车而来。礼部司官一路引礼,宋隐没有侧妃侍妾,宫中女官随行进入赵府,一应礼仪流程按亲王纳妃的规程。 繁礼过后,于景身着翟衣,头戴九株花钗冠拜别赵寂薛夫人,和宋隐同乘辂车往宫中去了,拜见靖顺帝和各宫妃嫔。 回到广平郡王府时,于景已累得说不出话了,又是一通礼毕,这才得了空闲往床上坐去。 “王妃不能睡呢……”老嬷嬷走到身边,招呼着昏昏欲睡的于景起身,“您得等王爷回来呢!” 撑着身子等了好一会儿,宋隐带着些醉意回来,行了合卺礼,宋隐屏退了众嬷嬷和侍女。 见众人退下,于景轻轻一歪,靠在宋隐身上,低声抱怨:“老天啊!靖顺帝许你以这么大礼娶亲,这是想累死我啊!” 宋隐搂着于景往后一躺,声音也带着疲惫:“我觉得也是!这一天和我以前打了一天战一样。” 于景不答,宋隐闭着眼睛又问:“你饿不饿?我提前让家里备好了宵夜,都是你爱吃的,要是饿了我叫她们抬进来?” 于景微动身子,将宋隐抱得更紧了些。 宋隐垂眼见于景闭着眼睛不说话,像是睡着了,心里有些踌躇,还是下决心出去一趟。 于是他挪了枕头过来,又替于景褪下了礼服礼冠,盖好被子,自己则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门不合时宜地轻声一响,是宋隐出来了。 “王爷这是有什么吩咐吗?吩咐我们来就是了……”守在门口的扶翠见宋隐退了出来,低声问,“我们姑娘她睡着了?” 宋隐神色有些不自然,避开了扶翠的眼神,“我出去一下。” 还没等扶翠应答,宋隐又吩咐:“你进去里面看着她,等会儿她醒来问起我去哪了,就说我去找一趟林牧,马上就回来了。” 扶翠将信将疑地往屋内探头望去,见宋隐已经快步出了院,领着另外三个陪嫁的贴身侍女云芳、月见、霜白轻手蹑脚地进了屋。 “奇怪!”月见躲在幔帐边上向床上的于景望去,“姑娘怎么冠服都褪了。” 此时于景睡得正沉,礼服和钗冠都整齐地放在妆台上。 霜白望了一眼于景,又望望窗外,轻声说:“扶翠姐姐,哪有大婚日子新郎放着新娘独守空房的呀!” 月见附和说:“王爷这时候放着姑娘自己出去了,意思是今晚上不在这里睡了吗?” 扶翠朝两人轻声一“嘘”,悄声骂道:“你们两个丫头怎么这么多话!安静看着姑娘就是了!” …… 厢房里,喻绾秋身着红裙,独自对着一红蜡烛发呆。面前是一方勾勒出自己娇媚容颜的镜子。 喻绾秋满脸喜色,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容貌,自知以自己的乖巧和才貌,只要进了广平王府,就一定能博得宋隐的心。 今日大婚,自己的表姐占尽风头,风风光光地成了广平郡王妃。但是自己并不气恼。代安王妃对她有成见,自己又比她更能讨代安王妃欢心,他日代替她成为王妃也不是不可能。到那个时候,自己有权有势,一定要也要风风光。 想到这些,喻绾秋露出一个浅笑,侍女的声音也响起了:“姑娘,外头有人找。” 第96章 今夜是该好好学规矩 喻绾秋眼含笑意,匆忙起身,疾步走到了院内。 对面的人见喻绾秋一身红裙,笑道:“你甚少穿得这样艳丽,不过今日的红裙的确衬你。前面忙乱,我也是抽了空才能来看你。” 喻绾秋含羞一笑,搀住了来人往屋里领。 对面的人推辞道:“今天月色不错,就先不去你屋中了,我就来说两句话。” “婶母今晚来找我,可是有事要说?”喻绾秋带着欣喜,试探着问。 薛夫人屏退了侍女,独留了喻绾秋在身边,缓缓说:“你昨天晚上说的事情我想过了……广平郡王和你表姐情深甚笃,恐怕也用不上你做侍妾来稳固地位……他日喻老太太定会为你择得贵婿的……” 喻绾秋只觉浑身一颤,脑海中一片空白。 广平郡王府中,小睡了一觉的于景精神了些,见宋隐蹑手蹑脚靠近床来,清了清嗓子说:“你鬼鬼祟祟去干嘛?” 见宋隐不说,于景玩笑着说:“扶翠说今晚上王爷大婚,舍不得林牧,要去陪着他呢……怎么又回来了?” 宋隐往床沿上一坐,悄声说:“饿死我了,一整天没怎么吃饭,眼都花了。刚才问你要不要吃,你就睡着了,我怕让人抬到这里吃又扰了你睡觉,这才自己出去吃了。你现在饿不饿?” 于景摇摇头,见宋隐已洗漱完毕,只穿着一身里衣,翻了个身嘟哝道:“时辰不早了,该歇着了。” 宋隐柔柔一笑,“我听你这个声音……像是已经不累了。” “累着呢!”于景娇嗔一笑,“王爷今晚上可得规矩睡着!” 宋隐转身上床,抱住于景悄声说:“这屋子被嬷嬷们细细布置了一遍,这学规矩的东西也不敢放在这里……” 说着,于景从袖口掏出一本小册子,凑到她眼前,坏笑说:“也不知道薛夫人有没有将这种压箱底的嫁妆给你……” 于景睁开眼睛一瞧,正是出宫那一日自己和宋隐在马车上看的小册,顿时脸一红,往被子里钻去。 “书中规矩娘子可会了?”宋隐探着身子靠近,“今日红烛高照,是该和为夫好好学上一学了。” 于景满床求饶躲开,却架不住宋隐两只胳膊,不多时就被按住了。隔着薄薄地亵衣,于景触到了宋隐起伏胸膛里的火热。 “你压我头发了。”于景嗔怪着皱起眉头,红着脸躲开了宋隐追来的眼神。 宋隐抿嘴一笑,望着于景,“别找借口,今天定不会放过你……一定要好好和你探一探规矩……” 床头一对红烛微颤,于景蹙眉忍着从心底荡漾开来,蔓延至全身地酥软。两人起伏地呼吸缠绕在一起,断断续续地汇成三月的暖意,催发遍野的桃花盛放。 大婚后,又闹了几日的礼仪才算完。 这些日子,先帝大公主驸马王家的各房夫人、以及代安王妃江南来的嫂子孟氏也在。王家已落寞,而且于景又是册封的郡王妃,各位夫人总拘束着规矩,唯有孟氏亲亲热热。 厅堂内,众人坐了一会走了。代安王妃留住了于景,闲话几句,旁敲侧击地问起了纳侍妾的事情。 于景忙行礼:“回母亲,我不愿意王爷纳妾。” 这话一出,孟氏听得抿嘴一笑,林姑娘有些震惊。 代安王妃语气有些愠怒:“哦?才册封为王妃就要这样嫉妒拘着隐儿吗?” 于景柔声说:“王爷三番五次和我说一生只娶一妻,这是他的真心话,要是我不顾王爷喜欢与否硬要为王爷纳妾,王爷并不会高兴。” 代安王妃眉头微蹙,“要是我硬要为隐儿纳妾呢!” 代安王妃并非空穴来风,前几日入宫,贤妃娘娘话里话外暗示自己为宋隐纳了喻绾秋为侍妾。 于景不疾不徐道:“母亲不会。” 代安王妃冷冷一哼,“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父亲和母亲情深甚笃,父亲身为郡王,一生唯母亲一位妻子,母亲最是能明白父亲深情的,就一定也会明白王爷和我……” 正说着,宋隐疾步而来,行礼问安后急忙替于景解围,代安王妃无法,只好放着两人离开。 “你们瞧瞧!”代安王妃瞧着两人欢快的背影,向林妤和孟氏说:“来到府中这么多日了,隐儿就是这么护着,生怕我给她一点子委屈受!” “这样才好呢!”孟氏笑说,“以后都不用王妃操心。” 林妤收敛了笑意,向代安王妃试探问:“前几天贤妃娘娘的暗示,您是不是有意答允?” 代安王妃摇头叹道:“那喻家姑娘心术不正,要不得。” 这一边,宋隐带于景开了库房,吩咐侍女们捡几样于景喜欢的东西抬到起云居中布置起来。 “我就觉得起云居不错!”于景满脸高兴,“现在住的哪里太大了,住着不舒服。还是你原来住的起云居好,花花草草也多!” 宋隐搂着于景宠溺一笑,“前几天我就瞧着你不喜欢了,那屋子本来就是为着大婚准备的,所以我筹谋着搬回去住。” 于景拖着语调朝宋隐“哟”了一声,眯起眼睛瞧着他,“那王爷是不是要准备纳个侧妃什么的,这才让我腾地方?” 贤妃的暗示,自己并非不明白。 宋隐捂嘴一笑,揽着于景的腰:“刚才我母亲说的话你还当真了?” 于景瞪着眼睛看着宋隐不答话。 “生气了?”宋隐凑近问。 于景头一扭,躲开了宋隐,“老王妃说的可不假。” 宋隐瞧着于景气鼓鼓地样子,叹道:“好啦!我母亲不会为我纳妾的!你瞧瞧这么些年,我身边侍女都没几个。” “真的?”于景忙问,“刚才老王妃的样子可不像假的。何况老王妃可喜欢喻绾秋得很!” 宋隐见于景这样,为着解开婆媳二人的误会,将去年秋宴上掉落荷包的事情告诉了于景。 于景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怎么就不信我呢!”说着白了一眼宋隐,“你也不早说,瞎耽误事儿!” 第97章 大姑娘和小姨娘的狗咬狗 小夫妻正在腻歪,月见展着一幅画笑着跑来,“哎呀,姑娘您看!这画上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谁家送来的礼。” 于景拿过画一瞧,蹙眉道:“像是宫里的……” 宋隐接过画来,果然连个墨迹也没有,空白一张。 “宋祁” “宋祁” 两人异口同声说。 云芳见月见没头没脑的过去了,忙叫走了她。 宋隐将画随意一卷,随手扔到架子上,“太子大婚没几天了,偏这次宫中又兴起来要外命妇进宫侍奉合卺礼,我觉得就是冲你来的。” 于景眉头微蹙,随即笑道:“你放心好了,就算是冲我来的也没事。” “这样的事情不能赌。”宋隐说。 于景扫了一眼四下,见没人在跟前,悄声说:“宋祁对上对下一直都是谦和有礼的样子,出手又大方,我去年进宫去看赵玉之的时候,出手送的就是名家名作……” 说着,于景清了清嗓子,含混道:“然后他不是倾心我吗?” 宋隐眼睛一白,嘟哝说:“我知道……” 于景一拍宋隐,接着说:“反正他对我挺特别的。如今送来这个奇奇怪怪的画做礼物,说明他还没有放下我,那我就算去侍奉他大婚的合卺礼,那也没事。” 宋隐将信将疑地将于景上下一打量,轻轻揽在怀中,叹道:“心里有你我才怕……” 于景撇嘴一笑,“宋祁这个人并不喜欢宫廷束缚,他心里真心有我,就不忍将我束缚其中啦!” 宋隐点点头,眼神落在不远处的一堆大木箱上。那是薛夫人给于景的陪嫁,古玩家具已摆上了一些,剩下的东西足足堆满了一个大库房。眼前这些是实在没地方摆了,塞到宋隐素日用的库房里。 “你怎么不说话?”于景问。 宋隐回过神来,指着箱子说:“薛夫人给你的嫁妆真的不少。” 于景得意一笑,从宋隐怀中起来,“那是当然!别以为这些东西就是了,我母亲为我打算得长远,田地铺子那些不必说,还有南通巷一带的两个交引铺也归在我名下了。” “薛夫人这是真的把你当女儿看了。”宋隐叹道,“算着你进门一分一毫也不用我的。” 于景叹道:“她如今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青州回来之后,她虽知道我不是子莹了,但知道我落了难,还是又急又哭,出嫁前那一夜,她和我说了许多,庭桉不在之后她是怨我恨我,可是架不住母女的情分……” 于景有些哽咽,转身拭泪,“我从未在她面前尽孝就算了,原本该是子莹和庭桉的福气都让我享了。就连云芳也是跟在她身边学过打理账目的,为的就是来帮我。” 宋隐轻声安抚,“既为着她这样,你也该好好生活,才不算辜负。” 于景红着眼眶说,“这些钱我让人细细打理着,有一日,或许会有大用处。” “姑娘,这些东西您瞧瞧,”扶翠捧着一个匣子过来,“过几天贤妃娘娘的七皇子满月,这些贺礼可有要调换的?” 宋隐眉头微蹙,知于景又要去一趟宫宴。 “这些就够了,拿出去吧,过几日我带了去。”于景点头吩咐完扶翠,转眼笑向宋隐说,“你别担心,赵玉之现在还盼着我在你家鸡飞狗跳呢,还不会杀了我。不过我母亲……就危险了……” 宋隐语气焦急,“你既知危险怎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她!若你有个三长两短……” 于景伸手捂住了宋隐的唇,“一想到有你和母亲我就不会有三长两短,反正赵玉之是恨上我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庭桉,我和她之间一定会有一场胜败。” “你确定赵庭桉一定是死在赵玉之手上吗?” 于景摇摇头,“我也怕冤了她,少不得试一试咯!” 说罢,于景叫来了扶翠,“前些日子老爷是不是念着要接回王姨娘来?” 扶翠满脸不忿,“是有这么回事!老爷也真是的,王姨娘那么害姑娘,发配了她庄子上还许她带消息回来给三姑娘和柏哥儿,这不是要教坏人嘛!” 于景颔首,见都是自己人,坦言道:“去年冬天月儿在我母亲房里放炭盆害人,可不只是受了喻红艳的挑唆,这其中还有王姨娘的挑唆在呢!她要是回来,我母亲又多一重危险!” 扶翠嘟哝道:“老爷就是下不了决心!只要没死人,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他都原谅。” “那我就处置了吧!”于景浅笑,“半个月后老爷生辰,王姨娘少不得要来。” 宋隐暂时还没有想明白于景做什么,随口说:“这是要祸水东引?” 于景笑道:“王爷聪明!” “怎么想到的?”宋隐蹙眉问。 于景朝着代安王妃院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就刚才,你说我误会了老王妃,那么……对于赵府里的大姑娘还是小姨娘也好,我也可以一箭双雕咯!” …… 秋风卷着萧瑟,顾辞拐进了一条小巷,正要开门进小院时,被两个黑衣人敲翻在地。 马车上,于景裹着披风闭目养神。 扶翠气喘吁吁地掀了车帘:“姑娘,人是拿住了,也问过了,可不是太监呐!” 两日前,自己入宫参加七皇子满月宴,顺道和赵玉之闲言几句庭桉之死,又透露了顾辞听见了凶手声音的消息。 赵玉之身边的小栓子神情可不对了。 于景做这个目的就是为了引赵玉之派人来杀顾辞灭口。 “知道了,你先坐进来暖暖,”于景撩起帘子招呼着扶翠坐进车里,拿了一个手炉递给扶翠,“那些人是不是还说是庄子上的王姨娘派他们来的?” “姑娘怎么知道!”扶翠惊讶道,“不过王姨娘今天老爷生辰她确实在,这两个人会不会真是她派来的……” 于景摇摇头,眼眶泛红:“我从未对除了赵玉之外的任何赵家人提起过庭桉出事那一日顾辞听到异样声音的事情,今晚上庭桉出赵府,灭口的就来了,这一点足以判定贤妃就是害死庭桉的凶手。” 第98章 前婆婆玩弄人心的高招 说罢,于景又叫了高岑来吩咐说:“将那两个人捆了送到赵府上,就说你们送我回王府的路上遇见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庭桉,跟了上去这才拿住了这两个人。” 今日赵寂生辰,于景回家赴家宴,故意让顾辞在今天夜里回了自家老宅,自己则派了人紧跟着拿住了杀手。 高岑会意,应答着调转马头去了。 “那两个贼人口口声声说是王姨娘派他们来的!”扶翠急切道,“要是这样咱们可就拿不到贤妃的把柄了!” “我又不是要拿贤妃的把柄,”于景冷冷一笑,低声说,“杀我和庭桉,赵玉之自然会让贴身的太监来办,但是灭口庭桉,那就不用了。” “姑娘的意思是说……”扶翠想了想,“这两个杀手确实是贤妃娘娘派来的,但是她要他们嫁祸给王姨娘?说幕后指使害了庭哥儿的是王姨娘。” “聪明!”于景一勾嘴角,“我让高岑将这两个杀手捆到家里,老爷看重顾辞必定会细问,这样一来也可以顺势除掉了王姨娘。” “那……那贤妃娘娘那边怎么办?”扶翠蹙眉低声说,“凶手是她!要是老爷查下去发现并不是王姨娘害的庭哥儿,那岂不是白费了姑娘一番计划?” 马车慢慢走了起来,于景眼神中带着狠厉,“王姨娘害人之心起了不是一次,就算是老爷查出来她是被人冤枉的,也不会再饶过她了。” “这样一闹,我也要装作相信王姨娘就是害死庭桉的凶手,”于景说着,眼神渐渐柔和,“这样才能让赵玉之放松警惕,暂时保护我母亲的安全。” 扶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庭哥儿的事情,看起来王姨娘更有做的动机,贤妃娘娘……我实在想不出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花姨娘?” 扶翠这话,倒点醒了于景:“如今跟在花姨娘身边的嬷嬷和侍女,是不是换了一拨?” 扶翠想了想,“听老嬷嬷们说,贤妃娘娘母亲才过世,花姨娘就流产了,然后身边跟着的人就打发走了,这才换了现在的。” 果然,两个贼人朝着赵寂一交代,王姨娘百口莫辩。赵寂表面不动声色,仍将王姨娘送回庄子去,过了几日并以一碗毒酒宣布暴毙,庭柏顺理成章地养在薛夫人膝下。 赵府暂安,宫闱又有不安。 太子大婚前十日,原本同于景一起侍奉太子合卺礼的端亲王妃病重,临时改成了固安郡王妃。 “合卺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次换人多半是要做手脚了,”代安王妃意味深长地瞧着于景。 秦嬷嬷接过话来:“文宗朝四皇子大婚,有侍礼的贵妇人将酒杯洒了,惹得这位四皇子大怒,以大不敬之名,问罪妇人全族,还是文宗调停说和,这才免了处罚。” 于景深吸一口气,“怎么回回宴会都有人要害我啊!” 这话一出口,引得代安王妃又想起荷包的事。 由不得于景担忧,赵玉之生子之后在宫中耀武扬威,要是和固安王妃一起陷害自己,那可无力招架了。 “我能不能装病不去?”于景央求的眼神望着代安王妃。 代安王妃无奈一笑,“端亲王妃临时脱逃已经惹得靖顺帝不高兴了,你再不去,这不是把话柄递到了他们手里,还不用洒酒,就能罚你了!” …… 初冬无雪,阴沉沉地天不透一丝光,皇城的热闹显得有些肃杀。 东宫内,红烛高照,暖香阵阵,贵妇宫女立了一地却寂静无声。 固安郡王妃恭身侍立,宋祁和陆青棠一左一右端坐喜榻上。 “恭请太子、太子妃同饮合卺酒。”固安王妃念毕。 于景恭敬地端着了两杯由红绿丝线交缠了底部的酒樽奉至新人面前。 宋祁垂眼望了一眼于景,兀自将右边的酒樽拿了起来,陆青棠有些迟疑,只得拿了左边的酒樽。 酒樽捏在手中,陆青棠望了一眼于景,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 宋祁长在深宫之中,对于这种害于景的把戏,一眼就能明白。 新人饮尽合卺酒,要将酒杯掷地。 求的是新郎所掷酒杯杯口朝上,新娘所掷酒杯杯口朝下,此为顺应自然,阴阳和谐的好意。 这虽不难,但是宫中大婚难免紧张,于是宫中的合卺酒樽就有了讲究: 左边酒樽一掷就容易倾覆,右边的则是怎么掷都是杯口向上。 而于景抬来的酒樽,左右位置刚好互换了。 见宋祁将自己左右调换了的酒樽换了回去,侍立在一边的固安王妃将一切望在眼中,毫无慌乱。 两人对饮,礼成。 陆青棠眼神有些冷,捏着手中的酒樽,随宋祁一起轻轻地掷在地上。 “一上一下,顺应天意,合卺礼成。” 宋祁破了固安郡王妃的计,但是谋算人心,终究还是固安郡王妃更胜一筹: 太子宋祁倾慕广平郡王妃已久,人尽皆知,今日自己将合卺酒杯调换了位置,成与不成都是成功。 要是宋祁没有将酒樽换回,自己立马指责广平郡王妃不敬;要是宋祁换回了酒樽,这是宋祁在大婚日全然不照顾太子妃陆青棠的脸面。 回府的路上,和宋隐同乘。 “怎么了?”宋隐见于景闷闷不乐,“合卺礼没有出什么事情,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于景轻叹了口气,“就是没有出事,我反而后怕。” 今日之事于景并非没有防备,看来看去只有自己端着的酒樽像是有问题,于是自己在向新人呈上酒樽时,偷偷将两个酒樽调换了。 “其实,宋显允他娘给我的酒杯位置就是对的,”于景面色愤然,“可是她料到我会多心,反而是着了她的道!” “现在太子妃肯定是恨我的……”于景叹道,“陆青棠心高气傲的,从前是将信将疑的听说太子对我特别,如今在她大婚当日在她眼皮底下闹这么一出,她定然不会放过我。又要连累你了……” 宋隐揽过了于景安慰:“无妨,有我在呢。这些小把戏防不胜防,他们是铁了心要害你,你也没有法子。” 于景捧着宋隐的脸,窗外忽明忽暗地灯火将两人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第99章 趁你病,上你位 “原本我以为子莹在家中已经够难熬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难,”于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行差踏错半步,就万劫不复了。” 宋隐将于景搂得更紧了些,“现在有了你,就什么都好了。” 说罢,忽又叹道:“南境羌人有些不安分,这些日子朝廷要用我,不会怎样的。” “从前敌军压境,朝堂内还不是一样内斗,”于景忽想起了自己父兄,“朝朝代代都这样,前朝也斗,后宫也斗,谁去管将士和百姓的死活。” 一夜风雪紧,沈家来了信。 “白应卿要纳喻绾秋为妾?”于景捏着沈欣澜的来信,满脸不可思议,“这两个人是怎么勾搭起来的?” 细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喻绾秋进广平郡王府不成后,就在诗会上勾搭了白应卿,二人暗通款曲,白家人也同意了喻绾秋入府。 起云居中,宋隐听了此事,面上有些担忧:“喻绾秋和太子妃是一样的人,我瞧着她勾搭白应卿这个新贵,多半是冲着你来的。” 于景双手环抱在胸前,“在青州让喻家人逼死喻红艳可没有留下把柄,我不怕她。” “这你就天真了,”宋隐将于景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她们害人不需要什么师出有名,拿到机会了就会要上你一口。” “欣澜怎么办?”想起沈姑娘,于景有些担忧,“她现在还怀着身孕。她家自诩清流,之前因为被绑退婚一事,他父亲就不给她好脸色看,如今就算是出了十个八个妾,也不会许她和离的。” 宋隐接过扶翠递来的一碗羹,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勺递到于景面前。 “这是什么?”于景张口吃了半勺。 “阿胶桂圆莲子羹。”宋隐浅笑,“前几次看你不喜欢阿胶的味道,我让厨房换了熬煮的方法,味道淡了些。” 于景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弄这个?我又不爱吃。” 宋隐眼珠子一转,“上个月、上上个月……你都是这个日子来的月事,我当然记得了。只是那几天我朝中有事情,吩咐了扶翠她们给你的。” 于景囫囵着将口中的羹一咽,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月事很少不舒服,因此也不怎么上心。 于景捂嘴笑道:“不是你还记得我月事什么时候到?谁告诉你的?月见还是扶翠?” 宋隐一边又舀了一勺羹喂到于景嘴里,一边说:“今年春天,白应卿和沈姑娘新婚之后攒的马球会,那一天你说不舒服……我就记下咯。” 听到这里,于景忽然叹道:“我在这里蜜里调油,欣澜如今过得却艰难,不行!我明天就的去找她!用身份压着白应卿和她和离!” 宋隐见于景满脸忿忿,没说什么,让于景倒来了两杯茶。 于景纳闷着照做了,自入王府以来,宋隐还从未使唤过自己。 见于景倒好了茶,宋隐笑问:“茶温怎么样?可以入口了吗?” 于景拿起自己面前的茶饮了半口,点头说:“温度刚刚好。” 宋隐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大饮一口,忍着眼泪吐到了痰盂中。 于景见状忙命人换了些温水来,忙问宋隐要不要紧。 “对不起啊,我一时间气得很,忘记你喝茶什么的习惯了凉一些。” 宋隐意味深长地望着于景,“方才你说要以身份压着逼白应卿和沈姑娘和离并不妥。” 话一出口,于景明白了宋隐故意饮热茶的意图。 “你得意思是,我应该问过欣澜的意思?”于景嘟哝着,“可是信上她明明那么委屈!” 宋隐认真地望着于景,“你要帮朋友是好,但是她的人生里,做决定的是她自己。” 于景若有所思,宋隐接着说:“若是你见过她了,她要和离,你就帮着她说服家里人;若是她不愿意,你也讲明利害关系,试着去其他地方帮着她。” 于景点点头,呆呆地望着宋隐,娇嗔着说:“王爷教育人起来一套一套的,不过我今天月事没来。” 说着,于景起身要出去。 “这大晚上的去哪里?”宋隐拉住了于景的手,满脸讨好地看着于景,“外面下着雪呢,有什么事叫他们进来吩咐……再不成吩咐我就行。” 于景嘴角一勾,顺势推开了宋隐的手:“当然是和扶翠她们去说些姑娘家家的事情咯。” …… 醉春烟里,沈欣澜满面愁容,将来自己这一两个月来的委屈尽述。 于景这才知道喻绾秋竟然辱骂沈欣澜。 沈欣澜不愿意让喻绾秋进府,沈欣澜也不愿意和离。 回府的路上,于景有些怏怏的,忽然被一阵吵嚷声惊扰。 还不等于景开口问,高岑隔着帘子回说:“王妃得稍候一会儿了,前面闹了个奇闻。” “什么奇闻?”扶翠半掀了帘子探头朝前面望去。 高岑忙回:“说是户部尚书秦大人家的长子秦渡当街捅伤了固安郡王府世子爷。” 于景有些诧异,“这是为什么?” 转念一想,这两位都是永安城里的浪荡子,奚落道:“不会是因为教坊司新花魁柳依依打起来了吧?” 高岑还未来得及答话,于景忽一阵眩晕。 扶翠一脸欣喜地望着于景:“姑娘……你月事推迟,刚才又吃不下东西,不会有喜了吧!” 于景托腮琢磨着这话,眼角浮动笑意。 翌日,于景怀孕三个月的喜讯传到了赵府。 家宴上,宋隐说怀孕一事得慎重,目前只有两家知道,待过了五个月再回禀外传。又宣布于景要在娘家小住十天半月。 报恩寺里,喻绾秋陪着喻老太太进香。 和尚们见了是广平郡王妃的娘家人前来,殷勤不断。 喻老太太见于景风光无限,劝了喻绾秋先不要入白府,不如趁机攀附上宋隐,这可比做白应卿的小妾强多了。 喻绾秋与白应卿并没有多少感情。 不过是白应卿需要一个聪明的内助,喻绾秋需要一个出头的机会,眼下既有这个机会,她自然是心动的。 “可是她防我和防贼一样,我进不去广平郡王府,”喻绾秋将香奉在佛前。 喻老太太神色自得,“知道今天为什么带你来报恩寺进香吗?” 第100章 于景滑胎了? 喻绾秋苦笑两声,此时此刻,恰如一年多前。 报恩寺今天人少,她抬头望着屋脊上的雪,神色淡漠:“当初我叔父落难,我求着赵子莹带我见了广平郡王,可是两人一见面就是难舍难分,丝毫不顾及我的死活。这就罢了……连同她母亲这个填房的,也三番五次的羞辱于我……实在是!” “喻姑娘这话说的不错。” 一个妇人的声音打断了喻绾秋的回忆。 喻老太太拉了喻绾秋欠身道:“民妇携侄孙女见过夫人。” “喻姑娘既不肯屈于她下,就得抓紧这个机会。”妇人踱步到佛殿内,“赵子莹嫁到王府之后并不得老王妃欢心,姑娘可得抓紧这个机会。” 喻绾秋打量着眼前衣着华贵的妇人,“夫人又是谁?” “代安王妃娘家嫂嫂。”孟氏笑答,“愿意为姑娘引荐入王府。” 瞧着喻绾秋面上有疑惑,孟氏邀了喻家祖孙两人入了禅院,将宋隐如何从崔献容手中悄悄劫走了玉蝉,又如何金屋藏娇的消息一透,喻绾秋脸上也出现了喜色。 “夫人为何要帮我?”喻绾秋试探道。 孟氏轻叹一口气,“不瞒姑娘说,我夫家没落,就靠着老王妃施舍救济过活,可老王妃渐渐老了,过些年内宅这些事情肯定是要落在赵子莹手上的,她入府就跋扈,又学了她娘那种商贾做派,日后定然是不会顾着我的。” “这些也就罢了,前些日子我提了一句让她少些外出走动,就得罪了她……老王妃说了她两句,她就使了性子。” 喻绾秋冷冷一笑,“这些倒是她的做派。难怪这些日子要住在赵府里。” 赵府里,于景每日只和薛夫人同住,借口推脱了不少茶会花宴。 花姨娘自知于景怀孕,竟然殷勤了起来,三天两头打发人来送东西。 薛夫人见状,埋怨道:“这个事情就不应该告诉花姨娘,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 于景笑道:“这府里期望我肚子出问题的又不止花姨娘一个人。” 薛夫人知道于景指的是喻绾秋,叹息道:“那你就该好好在王府养着!” 见四下无人,又悄声说,“我听见那院里的丫鬟说,喻绾秋这几天欢天喜地的收东西呢,说要去哪个亲戚家小住几日,会不会真要上赶着去白府做妾吧……” 于景笑而不语,将剥好的栗子喂到薛夫人口中,劝慰道:“您管她上哪去呢!咱们静静瞧着这些好戏就是了!” 薛夫人眉头一皱,“那沈欣澜和你交好,你不管了?” 于景叹了一声,悄声说:“子莹那股热心劲儿真就是跟你学的!” 话音才落,扶翠笑着跑来,“姑娘咱们该出去走走了。” 诊出有身孕以来,于景每天都要出去走上几圈。薛夫人劝不住,只得亲自跟着去。 于景有些迟疑,按住薛夫人,“我忽然想吃母亲做的山楂糕了,要不您今天就别跟着我去了?” “这怎么行?”薛夫人起身挽着于景的手臂,“外面到处是吃人的人。” “母亲,我都走了好些日子了,要是她们想在这上面做文章早做了。何况王爷看重我,请脉开药的都是让秦御医来的,自然是无妨的。” 经不住于景的甜言蜜语,薛夫人只得命人好生跟着。 后园内有些积雪,扶翠搀着于景走得飞快,又支开了薛夫人派来跟着的人。 扶翠往后一瞟,向于景悄声说:“姑娘,跟来的人离得远了。” “秦御医在来的路上了吧?” 扶翠:“算着时间正好。” 于景点点头,轻吐了一口气,结结实实地往地上一摔,顿时捂着肚子“哎呦”了起来。 扶翠眉头一皱,嚷道:“不好了!不好了!王妃摔倒了!” 于景摔倒的消息出时,赵玉之的外祖刘府正好派了人来,正在花姨娘院里说话。 花姨娘震惊之时,刘嬷嬷叫住了传话的丫头,问:“王妃胎像可受损了?” 小丫头急道:“回嬷嬷的话,秦太医恰好赶来,情况还不知道呢!老爷这才让我来请姨娘去一趟。” 一听这消息,刘嬷嬷掩不住面上喜色,退回屋内一把抓住了花姨娘的手,“等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等到今天了!” “嬷嬷这是要……”花姨娘有些惊诧,将手一摊开,见里面有包药粉。 药粉有一阵香气,花姨娘觉得有些熟悉。 刘嬷嬷点点头,“这么些日子了,可巧赶上今天!” 她瞪着花姨娘,轻蔑道:“眼下正是慌乱,那个什么秦御医怕是也没有功夫顾着药罐子,到时候你将这个药放在里边就成。” 见花姨娘有些犹豫,刘嬷嬷脸上有些得意:“这药是刘家秘制的,掺一点进药罐子里不会有什么异样。喝下去有胎打胎,滑了胎也可以叫她以后再不能有孕!” 瞧着花姨娘还是不动,刘嬷嬷有些焦急:“这可是好机会,她今天摔了一跤,大可以将滑胎的事情推给她自己不小心,再不然还有喻家的一老一小可以顶罪……” 花姨娘紧紧地捏住药粉,轻吐了口气,向刘嬷嬷点头道:“嬷嬷放心就是了。” …… 床榻上,于景浅浅地呻吟牵着外面一众人的心。 赵寂和薛夫人急得坐立难安,花姨娘愣愣地立在一边。 门一开,几人立即上前询问,秦御医摆手道:“侍郎大人、夫人安心,王妃喝了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孩子呢?”赵寂急声问,“可有异样?” 秦御医道:“无碍,大人尽可放心。” 花姨娘下意识将手缩回了袖中,轻吐了口气。 …… 关雎宫中,赵玉之将外祖刘家送来的书信一烧,气愤地跌坐在榻上。 “蠢货!”赵玉之咬牙骂道,“这事情我总觉得和赵子莹脱不了干系。” 松萝有些疑惑,“娘娘,这花姨娘也没有什么消息来呀?而且……今日二姑娘不是自己摔的跤嘛,也怨不得别人呐!” 赵玉之瞥了一眼松萝,将手炉一摔,“传我的话出去,将刘府今天去赵家的嬷嬷打死了。” “娘娘……您不是一向看重您外祖家吗?”松萝疑惑,“去赵家的是刘嬷嬷,可是夫人的奶娘啊!” 第101章 深闺女子们的赌注 赵玉之默默地闭上眼睛,自语道:“谁叫她让花姨娘去给赵子莹下药的!蠢货只会碍事!” 思绪缠绕,翻涌出赵玉之失去母亲的那年。 母亲病重,年幼的赵玉之伤心之余也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外祖母家一日不如一日,自己父亲肯定会续弦,花姨娘又有了身孕,还有当时的周姨娘势大,实在太让人着急。 好在机会出现了。 花姨娘意外跌倒流产,自己趁着为她奉药的机会下了刘府拿来的滑胎之药,并且成功的嫁祸给了周姨娘。 自此,周姨娘被发落。 那足足的药粉使得花姨娘再不会有孕,只能将自己视为己出,爱护备至。 赵府,薛夫人院中的灯火亮了许久。 于景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薛夫人跌坐在椅上:“这么说你是为了离间花姨娘和贤妃……” 于景点点头,“之前我让扶翠悄悄查了花姨娘当年小产的事情,觉得不对,今天我让人悄悄盯着花姨娘,更是验证了我的猜想……” “能帮贤妃办事的人不多,花姨娘又是自小带着她长大的,更了解她的脾气秉性。” “可是你……对付贤妃是为什么?”薛夫人问。 于景想了想,不顾薛夫人劝阻,跪在她面前,含泪说:“庭桉的死,是赵玉之所为!” 薛夫人面色一怔,随即泪如雨下。 于景抓住薛夫人冰凉的手,哭诉道:“庭桉坠马时还是活着的,是赵玉之的手下亲手杀了他,这个仇我不能不报!可是……可是她赵玉之的恶,我不能牵连到赵家,只能从其他地方想法子……” 听罢于景的哭诉,薛夫人沉默了片刻。 庭桉之死和之前的官眷绑架案,薛夫人并非没有疑心过贤妃。 她扶起于景,“可是你不该用自己的身子做赌注。” “我没有怀孕。”于景伸手往里衣内一掏,将里面的小枕头一亮,“为了这些计划,我才想了这个法子的。” 薛夫人大惊,顿时才明白,“所以你说胎气不稳,不让往外说。可是……王府那边……他们会怎么想。王爷也就罢了,老王妃她最不喜欢耍这些小聪明的女子……那个喻绾秋又鬼鬼祟祟的!” 于景听罢淡然一笑,“母亲别担心,这计划里也有她一份呢!” 说到这里,于景想起了月儿,向薛夫人说:“月儿那边是受过挑唆的,母亲要是能有空,教育庭柏的同时也教养教养那丫头,别让走上歪路才好。” …… 广平郡王府中,孟氏已将喻绾秋以义女的身份带到代安王妃面前。 架不住孟氏的夸赞,代安王妃也同意了让喻绾秋住上些日子。 赵府事情暂定,于景回到了王府中,被代安王妃和孟氏一唱一和地奚落。喻绾秋心底说不上的痛快。 喻绾秋颇得长辈喜欢,连林姑娘也和她说开了误会,二人情谊渐深,时常在府中招摇。 翌日,宋隐破天荒的抽出空来请了几位朝中的同僚入府做客,其中自然也有白应卿。 时至夕阳渐落,于景照例在园中闲步,身边只跟了一个王府的小丫鬟。 不多时,主仆二人已绕过了假山,走到了荷池边。 这池水下引了温泉,虽是冬天也并不结冰。 映着三分夜色,见喻绾秋款款走来,于景遣走了小丫鬟,踱步走到了喻绾秋身边。 “秋儿妹妹面色不错呀,怎么不在老王妃身边伺候着,反而跑来这萧瑟地了?” 喻绾秋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冷笑道:“赵姐姐日子也不好过吧。” 于景不答话,静静地望着喻绾秋。 “老王妃不喜欢你就罢了,还日日招我侍奉在膝下,这是不给姐姐面子呐,我都替你委屈。” 于景轻抚小腹,向喻绾秋凑近了些,“无妨,反正王爷的心在我这里,我就不怕。” “哦?”喻绾秋语气得意,不明所以地挑衅中带着一丝怜悯,“姐姐这样信得过王爷?” “夫妻同心,该当如此。” 喻绾秋捂嘴“噗嗤”一笑,踩着残雪绕到了于景身后,“王爷不见得情深,姐姐也要多小心才是。” “妹妹说怎样小心?”于景回眸望着喻绾秋,将后背留给了喻绾秋。 喻绾秋冷冷地望着于景,“比如这样黑的天,这样的地方,姐姐怀着身孕就不该来…… “万一失足落水,那可不好了!” 说罢,喻绾秋拽住了于景的手臂,反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于景轻吐一口气,“被你看穿了。” “赵子莹,”喻绾秋低声说,“我知道你会凫水。想陷害我推你落水,也太没有新意了。” “妹妹长进不少啊。”于景轻笑。 “当然,”喻绾秋阴恻恻地盯着于景,挪着步子将她逼到墙角,“姐姐教诲,妹妹不敢忘。” 正当于景退无可退时,喻绾秋突然重重地跪下,扯过于景的手狠狠地扇自己耳光,口中委屈的喊叫着自己错了,恳请于景原谅。 好巧不巧,方才走掉的小丫鬟领了几个人提了灯笼朝这边赶来。 喻绾秋染上血色的眼神上下将于景打量,最后落到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你这个骗子!”喻绾秋悄声说。 话音未落,手已撤回。 于景踉跄了几步,小腹重重地击在山石上。 喻绾秋瞧见了于景小腹的异样,不禁勾起了嘴角。 果然,她根本没有怀孕。 …… 代安王妃正房中,喻绾秋哭着将自己在后园中惹了于景生气,于景责罚自己下跪并掌掴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哭诉了。 广平郡王妃假孕戏弄全府的事情,要老王妃亲自拆穿才更好玩。 孟氏向代安王妃叹道:“秋儿脸上的掌痕您也见了,她膝盖上也是有伤痕的……” 言下之意,孟氏是疼惜义女的。 代安王妃闭眼沉思,命迎雪将之前陪同于景的小丫鬟叫了来。 小丫鬟战战兢兢,望了一眼孟氏和喻绾秋,低头说:“奴婢见了……是喻姑娘自己拉扯着不让王妃走的,这才致使王妃摔倒的!” 另一个小丫鬟又说,是于景打骂喻绾秋,见了小丫鬟们来有些慌了神要逃开,这才自己撞到了山石上。 第102章 愿赌就要服输 孟氏脸上一惊,向代安王妃赔笑:“老王妃先别生气,您方才已让素日为你诊脉的御医去瞧了,先听听消息再说。若是真的害了小产,我一定发落了秋儿!” 喻绾秋吐了口气,自己的表姐根本没有怀孕。 她自从回了赵府,只让自己信任的御医诊脉,刚才那一撞,自己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小腹的异样。 这一次就算是宋隐护着,代安王妃也会厌弃她。 说起广平郡王,他可是她枕边人,竟也被蒙蔽了,那就只能说明两人许久未同榻而眠了。 宋隐果然不是什么专情之人。 想到这些,喻绾秋突然又同情起自己嘴硬的表姐来,偏要装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着实令人作呕。 “秋儿,你可愿立了字据,说明若是王妃小产,你就愿落发为尼!一辈子为此恕罪!” 孟氏的声音拉回了喻绾秋的思绪,想必是几番争执,代安王妃也不好抉择了。 喻绾秋毫无迟疑:“回禀老王妃、义母,秋儿愿意!莫说是削发为尼,就是我的命,也无不可!” 迎雪上了纸笔,喻绾秋书写毕,按下手印。 代安王妃睨着两人,“好!要是我查出赵子莹是冤枉你的,那这王府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待了。” “这里容不下如此卑劣之人!” 这话像是吐着信子的火苗,舔舐着喻绾秋的脚底,勾得她心痒难耐。 十几年时光磨洗,自诩拙玉成器,为的是飞出穷乡小户,攀附永安高门,嫁给宋隐这样的郎君。 “若是秋儿有半句虚言,愿承担一切责罚!” 誓言砸地,再无退路。 门外卷进一股寒意。 “大事不好了!”秦嬷嬷带着御医冒雪赶来,颤声回禀。 孟氏疾声呵道:“有什么大事快说了!” 御医拱手上前:“王妃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饮食中还发现被人动了手脚的痕迹!” 代安王妃愤然转身,指了喻绾秋,“你还有什么要分辩的!胆敢暗害我儿媳和孙儿!” 喻绾秋茫然无措,拼命摇头,央求着请御医再诊,恳请孟氏救命,扬言说于景腹中并没有胎儿。 喻绾秋的绝望坠在雪色中,众人仿佛在一瞬间变了嘴脸。 方才替喻绾秋开脱的小丫鬟也忙哭着将话锋一转变,说自己是受喻绾秋指示,故意污蔑于景责罚殴打喻绾秋。 除此之外,小丫鬟还指认喻绾秋毒害于景。 代安王妃派人一搜,果然在喻绾秋住的厢房中搜到了毒物。 …… 下房中,喻绾秋被人看住,自知是活不过今晚了。 风雪已停。 寂静的夜里传来踩雪的声音,门外看守的人殷勤了几句,将裹着大氅的于景放入屋内。 见于景前来,喻绾秋并不抬眼,冷声说:“我喻绾秋面子真大,能让整个广平郡王府陪着我演戏。” “想明白了?”于景将大氅裹紧身子,“妹妹聪慧。” 于景兀自坐下,斟了一杯茶推到喻绾前面前,“演了一夜,喻妹妹喝口茶吧。” 喻绾秋擒起茶杯,自嘲而笑:“要是妹妹聪慧,就不至于被你们这样粗浅的阴谋耍得团团转!” “是你自己选的。”于景伸手替喻绾秋拢了碎发,“其实也不是妹妹不聪慧,只是你太想赢了。” 她昂着头躲开了再次伸过来的手,冷冷地盯着于景,“一杯毒茶下肚,明日一早就说我是畏罪自裁,从此死无对证。你果然狠毒。” 喻绾秋狼狈的面容上,带着和宋显允脸上一样的狠厉。 于景顺势夺下了喻绾秋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捏着空杯递到喻绾秋面前: “我并不杀你,说送你出家就送你出家。可惜妹妹花容月貌,以后只能空对佛像了。” “不杀我?”喻绾秋有些惊讶,“拉着这么多人给你演戏,竟然不是要我的命?” 于景并不接话,将茶杯放下瞥了一眼喻绾秋,“是不是还想回到白应卿身边,以待来日?” 喻绾秋缩回眼神。 “省省吧,”于景轻蔑一笑,“白应卿和你是一样的人。既自负又自卑。他见了你今天在府里极尽谄媚奉承的样子,不会再留你了。” “果然,你是为了沈欣澜。”喻绾秋眼神中有些怅然,“那贱人只知柴米油盐,全然不懂白应卿的抱负,他日白应卿功成名就,必然一脚踢开。” “我只是帮着她看清楚白应卿的嘴脸而已!”喻绾秋不屑道。 于景自斟了一杯茶,小饮一口缓缓说:“这个不劳你操心。西郊的落梅庵中,是你的好归宿。” “赵子莹,你当真傲气!”喻绾秋愤然起身,“竟然这样不将我放在眼里!” “那你猜我为什么要留着你的命?” 喻绾秋下颌紧了紧,吐出两个字:“诛心。” “若是你畏罪自杀,那今日的事情我们一定报官,到那个时候,你喻家又添一条罪状。” “卑鄙!”喻绾秋恨恨地瞪着于景,“你们这些高门贵女做起恶来才叫人恶心。” “是吗?”于景愤怒地扽过喻绾秋的胳膊,将她按在小几上,“你知喻红艳品行卑劣,还是三番五次的纵容她害人,苛责我逼死她!” “进了王府你也不消停,三天两天挑拨我和老王妃的关系,你以为这些我就全然不知?” “你自诩才貌卓绝,做的却是卑劣之事,既然这么喜欢苛责别人,那现在也去庵子里做圣母吧!” 喻绾秋嘴唇微颤,“赵子莹,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于景放开喻绾秋,冷冷一笑,“反正你是看不见了。” “赵庭桉活该死得那么惨!” 喻绾秋这话,令于景背后生凉,她起身缓缓走到喻绾秋面前,甩下一个耳光,“庭桉出事那一日,你果然见到了马上的人就是他!” 喻绾秋吐掉了落入口中的发丝,“是红艳事后告诉我的,可惜了,我觉得她做的太好了!赵府眼高于顶,把我们当做要饭的,活该……” 一个响亮地耳光打断了喻绾秋的话。 于景收回颤抖的双手,抵在椅背上,“你从来没看得起过喻红艳。你认为她粗鄙不堪,容貌有缺却从来不肯指点教导她。” “你认为她就该一辈子给你做陪衬,一辈子做你的爪牙。” 第103章 杀人就得诛心 喻绾秋父亲常年在外,母亲懦弱,祖父母只偏爱堂兄弟,对于自己才貌不以为意。 一家子中只有喻红艳想要攀附自己的美貌,也只有喻老太太见到了自己明珠蒙尘,愿谋一番打算。 “姐妹情深是吧,”于景咬着牙,捏住喻绾秋的下巴。 “你喻家的叔伯长辈一样也看不起你们,为着她父亲的官身,还不是逼死了她。” “得知你依旧在赵府,还不是一样不闻不问。” 喻绾秋的眼中起了雾,这一切还不是为了那些男丁! 她盯住于景的眼神有些复杂,挤出一句,“山外有山,只怕你和沈欣澜会和我一样的下场。” 于景摇摇头,蹙眉松开了喻绾秋的下巴,“你和你怨恨的喻家男子,都是一样的人。” 喻绾秋一阵沉默,将自己缩成一团。 门外扶翠的催促传来,于景答应着要走。 走了几步的于景忽回眸道:“实话告诉你,纳玉蝉为妾的荒唐事是我想出来叫王爷去干的。假孕嫁祸你这个事情,也是他去劝说代安王妃配合我的。” “还有一点,前年秋宴你和喻红艳一起构陷我的荷包事件,我早和代安王妃说了。” 于景回过身去,留下一个背影笼在烛火中,“至于宋隐,他无条件信任我,从未疑心。” 喻绾秋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门缝收走了照在她脸上的最后一丝光亮。 她听见心底最后一根弦猝然折断,扭曲成缠在心头的梦魇。 自己苦苦追寻的,是赵子莹轻而易举就得到的。 这个世道不公。 这一夜的起云居格外晦暗,躺在床上的于景有些难以入眠。 宋隐闭着眼睛抱住于景,没有说话。 于景翻过身来抱住了宋隐,“我好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 宋隐轻轻地将额头抵在于景的鼻尖上摩挲,“很多事情,我们身不由己,唯有自保。” 于景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说我姐姐会不会因为卷入宫廷之争,才至于被靖顺帝疑心,然后才问罪了我父兄?” 于景长姐德妃,自十七岁入宫后一直深得靖顺帝喜爱,又与温仁皇后交好。可惜她一连滑胎两位皇子,后生下一位公主,可惜最后夭折了。 纵然膝下已无子嗣,温仁皇后崩逝后,更是册立为继后的呼声甚高,那也是定国公府没落前最后的余晖。 宋隐在黑暗中撑开手臂,好让于景枕得舒服些。 “靖顺帝确实喜欢德妃,但他不会让出身武将世家的后妃生下皇子的。” 于景淡然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想得到这个结果,却也想探究一个长姐宫廷之争与父兄被问罪的因果。 宋隐理解于景,十二年前他也有过同样的执念。 宋隐有些犹豫:“推定国公府最后一把的,应该是在宫闱之中。” 于景盯着宋隐,慢慢坐直了身子。 宋隐也跟着起身,一边拉过被子披在于景身上,一边说:“德妃自入宫就深得靖顺帝喜欢,又同后妃交好,并无过错,可是她薨逝后靖顺帝不提谥号,直至定国公府出事,一定有蹊跷。” “若是只因定国公府的事情,也不至于冷待至今。” “固安郡王府?”于景问。 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德妃薨逝后,贤妃赵子莹这才在后宫崭露头角,不久之后固安郡王并与她达成同盟。 结合自己入宫前宋隐的分析,一定是固安郡王府做了什么,才让靖顺帝顺水推舟,以自己家为诱饵完成了试探。 宋隐语气确定:“是固安郡王府!” 他侧身点燃了烛火,暗室中添了暖意。 守夜的丫鬟被光亮晃了眼睛,忙隔着门问是否有吩咐,宋隐三两句打发了。 他将身子凑近于景,“固安郡王府表面向靖顺帝传递了想与定国公府结党的信号,至使靖顺帝起疑心,这才以赐婚你和宋显允为契机……” “那不是试探!”宋隐猝然顿悟,望着于景,“他早想要除掉你家,引我入南境,最后分化固安郡王府党羽!” 宋隐眯起眼睛,窥察着皇位上的君王,“我以为固安郡王府并不明白靖顺帝的真实用意,照如今看来他是知道的。所以一开始他就做好了割舍你父兄的打算,也愿意割舍一部分党羽。” 于景点点头,“固安郡王府的动作让靖顺帝以为他要扶持我姐姐上后位,其实他真正想扶持的是根基尚浅的赵玉之。” “像是固安郡王府的做派。”宋隐赞同于景的看法。 气氛微滞于景有些无力,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这和我这些天做的一样,表面上是试探花姨娘,实则是为了断掉赵玉之在宫外的助力。” 回忆慢慢抽丝剥茧,于景倏然一笑:“难怪固安郡王府拼了命的要断了宋显允娶子莹的心,赵家也一样,只是固安郡王利用的棋子罢了。” 宋隐听于景虽说的是赵子莹,可是去年前年,宋显允可是真切地在于景身边殷勤的,心中生出些许郁结。 于景按住宋隐抿成一条线的嘴,调皮道:“我才变成子莹的时候,最先计划的就是不能嫁给宋显允,为此还筹谋了一圈。” “后来才知道人家固安郡王妃老早就设好了圈套给她的宝贝儿子,让他心甘情愿地不娶子莹呢!” 宋隐不答话,呆呆地望着于景。 她亮晶晶地眼睛像是歇落在田野里的萤火虫,透着让人心安的宁静。 宋隐有些后怕,若不是落难在云州相遇,那么自己心爱的人又会继续怎样的苦痛。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所以固安郡王府拼命地阻拦宋显允娶赵子莹,为的是好随时抛舍赵玉之这一枚棋子,而不至于牵连到自己头上。” “现在太子已定,那赵玉之……” “赵玉之是什么时候看上你的?”于景的话让宋隐有些猝不及防。 他摇摇头,别过微红的眼眶,揽着于景重新躺下:“赵玉之有淑妃牵制,你又斩了她的宫外的一条‘臂膀’,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宋隐将温热的嘴唇移到于景耳畔,轻声说:“当然是和我学规矩,然后真正的怀上一个孩子。” 略带侵略的身躯翻涌,于景脖颈红了几点,她纤细柔嫩地手指触到了宋隐背上的疤。 …… 第104章 再探固安郡王府 夜色沉了几分,窗外风雪轻扣屋檐。 于景喝了口茶重新靠在宋隐胸膛,望着一条旧伤出神:“我现在还不想生孩子。” 宋隐没有问为什么,掖被子裹紧身边的于景。 “我觉得此时,我已经很幸福了,”黑暗中的于景低声啜泣,“我怕人生太圆满了,之后就只有缺憾了。” “从前……我没有被赐婚嫁给宋显允时,一家人也是这样幸福,我以为那样就是一辈子了,我害怕……我不知道明天之后又会冒出来什么事情……现在的这一切会突然没有了。” 宋隐默默地听着于景的话,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没事的,怀孕生子不是我们之间最紧要的事情,你先去做你想要做的事。” “只是有一点别忘了,我永远是和你一起走下去的人。” …… 岁至隆冬,除夕不远了。宫中的恩赏迟迟未到,赵寂有些慌了神,整日在书房中长吁短叹。 “莫不是陛下怨我没有顾好子莹的胎?这也说不过去嘛……难道是玉之出事了?” 花姨娘放下几样小菜,不咸不淡地说:“老爷安心,大小姐背靠固安郡王,那是要做皇后的,怎么能出事?” 赵寂望着花姨娘退去的身影,有些疑惑,“这人最近是怎么了?玉之的赏赐迟了几天,她就不高兴了?” “算了算了!”赵寂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想到自己内宅的夫人姨娘,不禁自嘲道:“一个成天忙着算账诸事不问,一个成天阴阳怪气,就一个孙姨娘还正常,只可惜出身不好……” 正自哀叹,顾辞喘着粗气跑来回道:“不好了,宫中来了消息,说贤妃娘娘对先皇后不敬,触怒了圣上,已经被禁足在关雎宫了!” “什么?”于景猝然起身,满脸惊讶地望着云芳,“贤妃背靠固安郡王,怎么会这样?” 于景是希望赵玉之死,可不能是触怒靖顺帝这种死法。 “这事情满赵府都在纳闷呢,是夫人让我告诉王妃您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云芳想来想,“夫人说有好几天了。” 于景怔怔坐下,自己是希望赵玉之死不假,可是若是皇上问罪,是要连累整个赵家的,这事情万万不能发生。 心绪如乱麻,在脑海中颠簸打滚,勾出了沉寂许久的幽深宫闱。 太子大婚那一日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固安郡王妃挑拨自己和太子妃已成,难道固安郡王府已弃了赵玉之,攀附上了太子妃? 正胡乱想着,扶翠轻轻推了于景,朝院外抬抬下巴,“林牧来了。” 于景抬眼望去,见林牧远远地站在院门前,正和小丫头说什么。 “林牧自从重伤好了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扶翠歪着头远远地望着林牧嘟哝道:“和咱们倒像是疏远了似的。” 于景蹙眉望着扶翠,语气略带嗔怪:“你一天天正事不做,老盯着林牧干嘛?” 扶翠撇撇嘴不再言语。 小丫头站在厅外回道:“回王妃,刚才林将军说王爷事务繁忙,今天晚上要和固安郡王吃饭,让您和老王妃先用饭。” “知道了。” 这消息于景并不诧异,前些日子宋隐告诉自己固安郡王似在有意无意地接近自己。 除此之外,这些日子朝中也不安稳。 靖顺帝北方戎人虽然和亲议和了,可毕竟几代世仇,难免要互相试探。 最近枢密院接报了好几起暗探潜入的案子。 扶翠听了小丫头的话,低声说:“哎呦,等会儿王爷回来还得再陪着姑娘吃一顿呢!这天冷了您等会儿晚饭得少用些。” 于景知道宋隐最近忙于朝事,可他还是一日一趟地让人来告诉于景,不让她空等着。 月见瞧着扶翠抿嘴一笑,“照扶翠姐姐这么说,王爷是两头骗着,在外头骗大人们说要陪姑娘用饭,对姑娘又骗说是和大人们吃了……” 扶翠听了这话,揪着月见的胳膊作势要打。 月见的话并非虚言。 忙于朝政的宋隐虽然每次都让人回来告诉于景不必等着,又担心于景和自己母亲吃不好,又不好推脱同僚邀约,每次在外只吃几口,回来了拉着于景说饿了。 于景琢磨着月见玩话,唇角渐渐浮起笑意,“扶翠,等会儿你开了库房选几样东西。” 听见吩咐的扶翠放开了求饶的月见,“姑娘这是要做什么的东西?告诉我了好比照着选来。” 于景想了想,“不必太贵重,送人的。” 又叫了云芳,笑说:“贤妃的事情你告诉老爷和我母亲先别急。禁足的事情已过了几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云芳答应着要走,又被于景叫住,“顺带着路上你亲自去挑几样燕窝、山参什么的买几件好的,我要送人。” …… 扶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云芳精心挑选的礼物,竟会出现在固安郡王府。 厅堂内,固安郡王妃满脸堆笑,收下了礼物。 “犬子闹了些笑话,还劳广平郡王妃亲自来一趟,实在是不该。” 借着探望受伤宋显允的名义,于景拜会倒是不难。 客套了两盏茶的功夫,于景实在是忍不住了。 见于景欲言又止,坐立难安的样子,固安郡王妃自知时辰已到,屏退了众人,收敛了笑意,“广平郡王妃可是有话要说?” 于景吐了口气,起身恭敬地表明了来意,“我也瞒不过老王妃,晚辈此番前来,实在是无计可施,恳请王妃救命啊!” 固安郡王妃摇摇头,上前扶起了于景,“王妃这话怎么说?我实在是听不懂了。” “上个月,太子殿下大婚,着实是我太笨了实在是参不透哪里惹怒了太子妃……” 固安郡王妃听了这话,语气不禁冷了几分,“广平郡王妃聪慧,不会为这等小事困惑……况且太子妃贤良,就算是真有什么也不会计较。” “纵然是真的有什么,”固安郡王妃握住了于景的手轻轻一拍,“论起来,咱们两府也该互相扶持才是。” 论起来,固安郡王为先帝胞弟,与宋隐的亲疏远近怎么都比靖顺帝这个宗室子弟近。 第105章 婆媳矛盾 于景点点头,殷勤道:“这里没有外人,说句难听的话,咱们两府相生相立,少了一个另一个怕也难活。” 固安郡王妃知这话并非危言耸听,等的也是这句话,“你既肯看透这一点,咱们就都能活。” “有了您这句话,我也就心安了。”于景起身告辞,“既已来了半日,晚辈告退了。” “等等,”固安郡王妃叫住了于景。 “老王妃有何吩咐?” “教坊司的那个叫玉什么的丫头,是你劫走的?” 于景欠身行礼,望了一眼乖顺的崔献容,“老王妃见笑了,晚辈身为儿媳,也想讨夫君和婆婆欢心。别人就罢了,那姑娘身份低微,用着放心。” “也好,”固安郡王妃点头道,“是允儿荒唐了。不知道玉蝉姑娘是广平王妃看上的人。” 于景顺着客套了几句,忙起身告辞。 “世子妃,”于景望了一眼坐在一边沉默了许久的崔献容,“世子受伤尚未痊愈,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拗不过等级尊卑,崔献容不情愿地向于景行了个礼,替固安郡王妃送了于景出门。 眼下无人,于景拿过一个小瓶塞给崔献容。 崔献容有些纳闷的捏着瓶子,回绝说:“我不要。” 见固安郡王身边的老嬷嬷跟了来,于景朝前走了两步,轻声向身边跟着的崔献容说:“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就说不要?” 崔献容冷哼一声,低声说:“别以为广平郡王得意了,你就耀武扬威的。” 于景轻笑道:“世子妃膝上有伤,用这个敷一敷能好得快些。” 崔献容下意识往自己膝盖望去,捏紧了药瓶。 出了固安郡王府的于景长舒一口气,跟了一路的扶翠忍不住了,终于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姑娘大张旗鼓地来一趟,就为了说这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啊?” 于景一歪头瞧着扶翠一笑,“对啊。” “啊?” “不过醉春烟我最近不能再去了,让书岚最近也注意些。”于景打了个哈欠,扶着云芳上了马车,“我小睡一会儿,等到地方了叫我。” 云芳点点头。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扶翠觉着不对,于是挑着车帘子就要呵住赶车的高岑,被云芳一把捂了嘴。 “你们两个又鬼鬼祟祟干什么呢?”于景半睁着眼说。 趁着云芳愣神,扶翠一嘴咬开了云芳的手,叫道:“这可不是回王府的路。姑娘又要去哪里?” 云芳一边擦手,一边说:“你都跟着王妃多久了,还这么大惊小怪的。” 扶翠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老王妃知道姑娘要去固安郡王府脸上就不高兴了,如今还不早些回去,还要去做什么!” “花钱!”于景笑道。 …… 代安王妃正房内,几张铺开的契子摆在案上。 听完于景如何在固安郡王府求饶的话,林妤坐在一边憋着笑。 “哦!”代安王妃一手指头杵在几张契子上,“你巴巴地去一趟固安郡王府就是为了求饶去的。” 于景点点头,“不过也有发现。” “什么发现?”代安王妃不耐烦地捏起几张契子,抖了抖,“花这么多钱,买了几家都快撑不住的钱庄子做什么?” 于景将钱庄的事情放在一边,嘟哝道:“我在固安郡王府确实有发现,崔献容天天被她婆婆罚跪。” “我瞧着你也要跪一跪!”代安王妃不想再和于景绕圈子,命人就要将于景带去祠堂跪着。 林妤求道:“老王妃消消气,要是您也这么罚人,那不就成了固安郡王府的恶婆婆了……” 代安王妃怒极反笑,指着于景呵道:“你可知道为何宋隐没有了亲爹!没有亲兄弟!这都是宋则那个老匹夫害的!你如今竟然领着乌泱泱一群丫鬟婆子,大张旗鼓地去他府上认怂!” 于景有些惊讶,不敢再辩。 今日之事,自己确实瞒了宋隐。她素日只知道两府不对付,想着是有隐情,却不知道是血海深仇。 “母亲息怒,”宋隐撩起紫色官袍连忙跪下,“这些恩怨是我没有告诉她。” 今天傍晚自于景进了府,孟氏就让小丫鬟等在府门前,只等着宋隐一回家就领着他来给于景解围。 宋隐疾声道:“前年春天儿子也去过固安郡王府,母亲也没有生这么大的气。” 见宋隐脸上透出细汗,代安王妃更加气恼。 “那自然不同!你去是为了朝事,”她怒目看着于景,“她去是做什么!天天鬼鬼祟祟的就罢了,还说去看宋显允!别人保不齐要议论什么!” 于景直挺挺地跪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真的有事要做……” “放肆!全无半点规矩!”代安王妃指着于景,“从前那些事情谁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没有!”于景带着哭腔辩道,“自从荷包一事,您就疑心不散,我怎么辩解都不对,今日的事情确实欠妥当,可是我确实有所打算。” 宋隐见局势难挡,眉头一皱,捂着胸口跌到椅子上。 众人慌了神,代安王妃也顾着儿子,不再追着于景不放。 于景知宋隐是为着自己解围,愤然起身往祠堂去了。 不知跪了多久,窗外渐渐染了黑。来人的脚步声透过空荡荡地地面,钻进于景的耳朵。 “你来做什么?” “是我。” 来人不是宋隐,而是林妤。 她从食盒掏出几碗小菜,摆在于景面前:“表哥他真的病了,这是老王妃让我送来的。” 于景一惊,急着要起身,却被林妤按住,“你先别担心,他不过是因为劳累伤着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表哥说他正在劝解老王妃,你在这里静一静也好。” 话说到这里,于景只得跪好,“既是要我诚心思过,饭食就不必了。” 听见于景还有气,林妤叹了口气,在于景身边跪下,“其实也怨我……怨我不懂事。” “不怪你,怪我惹了母亲生气,还叫宋隐为难。”于景的声音里带着还未褪去的委屈。 林妤望着前面的画像,声音带着些许哽咽,讲起了被省去了过程的旧事: “从前我只知道老王妃和固安郡王府不睦,却也没想到也是血海深仇。” 第106章 局变 “十二年前代安郡王带了四万人在玉凌关与戎人大战时,后方宋则党羽护送辎重不利,致使粮草被毁。” “冰天雪地里,老王爷带将士们拼死抵抗了两个月,未退半步,直至全军覆没。” “所幸戎人粮草也尽了,没有再往前,朝廷驰援的兵马及时赶到,这才阻挡了戎人南下的铁骑。” “清扫战场的说……那战死的四万将士面目全非,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淌出来的肠子里是一坨坨的黑棉花,增援赶到时他们早被冻成了冰坨子,怎么都分不开。” “老王爷和大表兄也运不回来了,尸身被戎人的马踏过……陷在泥水里,”林妤低声啜泣,“只能连泥水一起铲了,就地埋在北境。” 这个故事,于景只听过一笔带过的结果。 林妤强咽悲伤,继续讲述过程:“皇城中,负责后方军需的宋则早早领了他的党羽跪在垂拱殿外,声泪俱下陈表罪状,负责辎重补给的吴时林当场触柱而亡,靖顺帝清算了宋则一干党羽,免其兵部尚书衔。” 一席话下来,林妤早已泣不成声,她父亲也在这四万战士之列。 于景抵开舌头的千斤之重,“代安郡王幼子宋隐袭郡王爵位。” 朝堂之外,从代安郡王死守北境到其子承袭爵位,只有寥寥几字,其余笔笔皆述皇家天恩。 “我错了。”于景轻轻对着画像叩首,“我没有顾及那四万将士,也没有顾及母亲。” 正面来的刀是敌,背面来的箭也是敌。 “起来吧。”代安王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于景身后,“隐儿和我说了,你有自己的打算。” 于景踉跄着跪向苍老了几分的代安郡王妃,叩首道:“媳妇知错。今日之事,其一不该隐瞒不商量,其二,不该以代安郡王后人之名拜会固安郡王府,求其庇护,其三,不该借此戏谑。” “请母亲让我在这里思过一夜。” 于景决心要跪,一行人苦劝无法。只得让扶翠和云芳在祠堂外候着。 林妤才搀走了代安王妃,宋隐并推开了祠堂门。 听见脚步声的于景以为代安王妃又折回来,回眸道;“母亲,我……” 见是宋隐,于景急忙起身迎上去,“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好好躺着。我还以为……” “我真没事的,你和母亲方才那样互不相让,我只好出此下策了,”宋隐温柔的笑容中透出几分疲惫,“母亲让我劝你回去休息。” “我不走。”于景倔强地转过身去继续跪在垫上,“我要思过。” “真要跪上一夜?”宋隐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内。 “嗯。” 脚步声又响了几下,宋隐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那我陪你。” “这个不行!”于景推着宋隐,“你明日又要早起出去,跪一夜怎么受得了。快回去!” “我是武将,这点不算什么。再说了,我们夫妻一体,你做什么我都的陪着你。” 于景的眼眶有些湿热,宋隐坚实的胸膛上和后背上张扬着许多伤痕,自己只以为那是过往的勋章,却很少会想伤口愈合的时候,他会有多疼。 曾经花团锦簇的定国公府,又是多少将士以血肉描画的。 “宋隐,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疼,”宋隐语气平静,“以前每一次受伤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从前我父亲和大哥受伤的时候,我也总问他们疼不疼,他们总是说‘上战场的人,不怕死也不会疼’。” 于景的视线有些模糊,“我猜他们现在一定很疼。” 宋隐叹道:“因为他们已经被遗忘了。” “害死他们的人不该这么快活的。”于景咬咬牙,擦干了眼泪又催促宋隐回去歇息。 “今天我大张旗鼓去固安郡王府拜访的消息应该已传到了宫中了吧。明天靖顺帝想必是要单独召见你了。” 于景将今日与固安郡王妃的结盟之意告诉了宋隐。 宋隐自嘲一笑,“幸亏我是武将,靖顺帝虽然有所忌惮,却不能在一时间找了人替代我。” 固安郡王府却不同。 扶持赵玉之入主中宫不成,固安郡王府只能无奈看着宋祁被立为太子,并与清流世家的兴国公府结成姻缘。 而兴国公府,正是朝堂上奄奄一息的,能够对抗固安郡王府党羽的文官世家。 “宋祁一向是瞧不上固安郡王府的,”宋隐接着说,“固安郡王着急着接近我,应该是自知巴结宋祁无望了。” 于景冷冷一笑,“太子大婚那一日,固安郡王妃用小计挑拨了我的太子妃,太子妃表面大度,其实心气很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宋隐点点头,“喻绾秋和白应卿定情的诗会,还是这位太子妃撮合的呢。” “幸亏她不知道我们和白应卿只是假意交好。” “随我回去吧。”宋隐起身握住于景的手,“手都这样凉了。” 于景抽回手,仍旧跪着:“固安郡王就是拿准了你护妻心切,见不得太子妃欺负我,定会和他们携手,要么除去欺负我的太子妃,要么除掉不肯废黜太子妃的宋祁。” 翌日,靖顺帝单独召见了宋隐,明里暗里敲打宋隐和固安郡王过从甚密的事。甚至不惜重提宋隐父亲死守玉凌关之事。 宋隐恭敬道:“固安郡王确实有些奇怪。” 瞧着靖顺帝闭目颔首,并不反感又继续说,“这些日子他确实私下找到臣,并告知十二年玉凌关军需延误一事是时任盐铁副史秦昭耽延,才酿大祸。” “胡说,”靖顺帝语气不重,睁开眼睛盯了宋隐一会儿,“那是秦昭的儿子伤了宋显允,固安郡王心中有些闲气才这样说。” “微臣不敢揣度。不瞒陛下说,内子昨日去过固安郡王府拜会,微臣也前些日子也去过盛京府狱中看过秦大人的公子秦渡。” 秦渡伤人后,便被羁押在了盛京府里,秦家人也没有着人关照,宋隐去时他还蓬头垢面的缩在角落,落魄得不像是伤人反倒像杀了人。 这样一来,宋隐更确定秦渡当街刺伤宋显允,确实是秦昭授意。 第107章 小栓子 秦昭早年因势单力薄曾依附于宋则,如今靖顺帝扶持兴国公府、白应卿等意图明显,秦昭早有了改换阵营之心。 “说句关起门来的话,”靖顺帝捋着胡须瞧着宋隐,“秦渡和宋显允一事,你觉得固安郡王是不是有些过了。” 既是私心话,宋隐不能不答,“回陛下,微臣觉得是。” “秦渡伤人不假,可事出于固安郡王府世子挑衅在先,辱人高堂,实在难以饶恕。” 靖顺帝点点头,“君子不孝何以立足?当如是。” 说罢,指宋隐又笑着说:“好啊。自从与赵氏成婚,你也终于学了些世故人情,朕甚是欣慰。” “既是有了牵挂,自然要处处费心周全。”宋隐答。 表面上,关雎宫和广平郡王府同气连枝。 靖顺帝乐见宋隐如是,也就再卖他一个人情,“贤妃在宫中也挂念家中亲人,前些日子她添了病,想必连年礼也未曾送到赵寂手上。朕会派人去一趟赵家。” 靖顺帝眯起眼睛,思忖着是该给赵玉之添些病气了,许她生下一个皇子已是天恩,从此就豢养在深宫中就行了。 “有件事,”他觑着宋隐,“温仁皇后已去了四年,如今太子已立,朕也着意册立继后,却实在难以抉择。” 淑妃是太后的人,贤妃是赵家的女儿,宋隐说谁都不对。 “此事,微臣不敢妄议。” “哦?”靖顺帝饶有兴致地瞧着宋隐,“若是朕一定要你说一位呢?” 宋隐喉结微动,吸了口气恭敬道:“回陛下,微臣认为四公主生母郑婉仪当立。” “你倒是不怨她当初提议让你妻子赵氏陪四公主北上和亲?” 岁添新寿,中宫新后已定,永安城里热闹非常,巷里不时传来爆竹和嬉闹声。 时至初三,难得抽出空闲的宋隐陪着于景去了一趟娘家。 这一次机缘难得,一定要除了赵玉之。 薛姨娘欢欢喜喜地迎了过来,见云芳不见,问她怎么不跟了来,扶翠笑嘻嘻地说她去钱庄盘账去了。 席上,花姨娘一如往常,竟丝毫没有为着宋隐没有推赵玉之登上后位抱怨,引的赵寂一阵纳闷。 “新后这次一鸣惊人呐,听说陛下为了册立新后这一事,还要大赦天下,秦昭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要出来咯!” 赵寂干笑两声,掩示着面上的些许失落。 喻老太太瞟了一眼于景,转身笑向宋隐说:“我瞧着也是怪,还以为王爷会助着贤妃一臂之力呢。” 喻老太太这一问,赵寂倒没拦着,他也疑惑呢。 册立郑婉仪为后,属实迅速,但在明里暗里地也争了几次。 太后推了淑妃,以宋隐为首的部分官员荐了郑婉仪,固安郡王一派一言不发将贤妃晾在一边。 宋隐知道赵寂的意思,“岳丈大人明察,如今我已和赵府息息相通,若是贤妃娘娘高登后位会引得陛下多虑。” “况且,”宋隐望了一眼薛夫人和于景,“陛下对贤妃娘娘早有微词,我这才出此策。” 赵寂倒没想到宋隐会将这话说出来,顿时慌了神色,见一干内眷在侧,又端起架子遣了众人,拉着宋隐去了书房。 “陛下怎会……王爷若是知道什么还望赐教。” 宋隐喟然道:“固安郡王府有心插手立储之事,又和贤妃娘娘过从甚密早引得陛下不满了。” 这一点赵寂心知肚明,他颓然往椅上一坐,眼巴巴地瞧着宋隐。 “那……那王爷推立新后,是为了保全贤妃娘娘?” 宋隐点头默认,“但是我觉得迟了,年前贤妃娘娘先被禁足,陛下又说她病了,连节礼都是陛下派人送来的……” “岳丈,”宋隐审度着直打哆嗦的赵寂,“这可是从前有都没有过的事情,这一番您可要做好准备了。” 春雪裹着夜幕降临,宋隐和于景乘着车马往回走。 “可是说妥了?”于景托腮望着宋隐,“我瞧方才赵大人送我们出来的时候心神不宁的。” “说妥了,”宋隐有些怅惘,“到底是父女情深,瞧着他担忧害怕的样子,我也实在有些不忍了。” “不过赵玉之胆敢暗中害你,甚至对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放过,着实令人害怕。” 于景懒洋洋地靠在宋隐的肩头,盯着他雪山似地侧脸,伸手点了点他微凉的鼻尖,引他红润地唇角绽出笑靥,融成山花绚烂地模样。 这样的脸,难怪赵玉之会喜欢。 “哟,你还舍不得她咯?” 宋隐转脸望着于景,笑着不疾不徐地解释:“我都没有看清楚赵玉之什么模样,怎么去舍不得?” “胡说,”于景将手指移到眉毛上,顺着眉毛的轮廓一捋,“说的像是你没有长眼睛一样。” 宋隐握着于景的手又重新放回自己的眼角处。 “你说对咯,除了我母亲和你,其他女子我都记不清什么模样。” 于景噗嗤一笑,收回手抚着自己的脸,倏忽间有些怅然:“说起来,这是子莹的身体,子莹的脸,我如今却在谋划着杀死她的亲人。” “赵玉之对于她而言,已不是亲人了。” 于景沉默了须臾,吩咐到了前面南通巷停一下。 瞧着于景是要独自带着扶翠去了,宋隐笑问:“怎么又要丢下我自己去看嫁妆呀?” “哎呀,不是嫁妆。”于景欲言又止。 “刚刚让你去给赵大人提个醒儿,你就长吁短叹的,等会儿我得去算计更狠毒的事呢,你就好好回去暖被窝吧。” 钱庄里,算盘的噼啪声戛然而止。 “王妃,这边!” 亮堂堂地屋子里传来云芳的声音。 于景循声走去,扶翠吩咐掌柜的打烊。 “哎呦呦,我不看!”小栓子跪在暗处,一个劲地拿着手捂住了眼睛。 “别给我装了!”于景随意地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要做什么。” “哎呦,我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第108章 千秋宫宴 小栓子心思活泛对赵玉之谈不上忠心,只是想借着她在宫中的地位捞上一些好处。 可是好巧不巧杀于景的事情失败了,赵玉之见宋隐和她伉俪情深,完全没有期待中的鸡飞狗跳,并将气撒到了小栓子身上,幸亏松萝从中斡旋,这才留下了一命。 小栓子前些年耀武扬威得罪了不少人,赵玉之势力渐落,远不如从前了。 年前靖顺帝更是命人送了药来,本来好端端的赵玉之竟慢慢病弱了。 再者新后上位,更是处处针对关雎宫,前有狼后有豹,于景这才趁势拉拢了小栓子为自己所用。 “抬起头来,我没功夫和你兜圈子。”于景厉声呵道。 于景给扶翠递了个眼色,扶翠上前去扣开了小栓子捂在眼上的手。 小栓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瞥见了于景的脸又匆忙垂下脑袋:“王妃,您之前交代的事情,小人都做好了……一点儿错漏也没有,您老人家扣下小人不让走,是有……有什么吩咐?” “怎么?你还不愿意?”扶翠斜眼瞧着跪在地上的小栓子。 “你如今在关雎宫中可不是红人了,贤妃娘娘又不等着你伺候,你那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小人不敢,”小栓子眼珠子一转,满脸谄媚,“这不是怕耽误了王妃的大事嘛……” 于景道:“没事,贤妃她不缺这一时半会儿的东西。” “松萝那边怎么样?” 小栓子眼珠子一转,“禀王妃,松萝那边被我拽住了钱脉,她也瞧出来贤妃不如从前了,也得为自己打算不是?” 窥见于景怡然喝茶,小栓子继续说: “我劝她说贤妃眼下是后宫中人的眼中刺,要是疯疯癫癫地也好,咱们还有活路,妃子的待遇仍可以拿着,要是真醒了又不知道如何暴躁得罪人了,我们反而是个死。” “你就这么说动她的?”于景饶有兴致地瞧着他,将茶盏一放。 小栓子眼珠子又一转,满脸讨好,“哎呦,反正事情办妥了。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好了!” 于景也不逗弄他了,直言道:“月底太子妃在宫中为新后祝寿,我到时候想要公公帮帮忙……” 一席话毕,街巷上冷清了几分。 “王妃的吩咐,小人万死不辞!”小栓子磕头如捣蒜,“只是……” “你放心,害死我弟弟的事情我只和赵玉之算,”于景俯身望着小栓子,“再说了,你这么聪明,怕是早就藏好了我不少的把柄,我也不敢轻易动你不是?” 小栓子嘴角一咧,“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求事成之后王妃能指点小人在深宫中的生存之道呐。” “这个自然,贤妃的死是意外,不干你的事情,”于景直勾勾地盯着小栓子。 “而且陛下对她的态度你也见了,到时候我赶到必定谢你救护贤妃,顺势肯定能救下你的。” 小栓子千恩万谢完毕,猫着腰一溜烟地跑了。 扶翠搀扶着于景,招呼着抱着账册的云芳跟上,“马车在巷子口停着了,咱们快回去吧。” “不是让派小马车来嘛,怎么又赶了大的来。”扶翠嘟囔道,“大冷天的还得走着去。” 三人正走着,忽见墙角处立着一个人。 “林牧,”于景裹着大氅眯眼望去,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不会是宋显允派人来跟踪我吧?” “没有,”林牧上前回道:“王爷在马车里等着了,王妃快去吧。” 马车里,宋隐静静地睡着了。 他一手撑在额上,半新的乌云大氅歪了一半,另外一只手藏在大氅下,一直伸到于景方才坐的位置上,手上还握着手炉。 于景轻吐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抬起他的手坐下,暖意直抵周身。 宋隐浓长的睫毛微颤,嘴角轻轻抿着,于景抿嘴一笑,将他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肩上,用肩膀支撑着让他舒服些。 “回来啦?”宋隐睁开睡眼,望着于景温柔一笑,“我都睡着了。” 于景轻轻整理着宋隐身上的大氅,温柔中带着心疼,“你怎么不先回去,最近这么累,这天又这么冷,还要等我。” “都怪林牧!”于景掀了帘子,向马上的林牧道:“怎么不先送王爷回去!” 林牧耸耸肩,“我又不敢命令王爷。” 于景回过身来,让宋隐靠着自己,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这么傻乎乎地带着林牧绕了一圈,然后在巷子口等着我呀?” “没法子,”宋隐打了个哈欠,“这几个月太忙了,今天有空正好陪陪你。” “怎么不进去,钱庄里小是小了点,可还是暖和的,”于景捏着小手护,“手护都快凉了,还顾着给我焐坐垫呢。” “你有你的计划,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听了。” 于景心头一阵酸软,“傻瓜。快睡一觉,到家了我叫你。” “许久不见白应卿了,我明天得去一趟。” 宋隐点点头。 …… 琼华阁中,歌舞升平,添了素日难得的人气。 太子妃为皇后操办的千秋宫宴很是妥帖,靖顺帝十分满意。但是落在宗亲眼中,却有些过于简朴了。 “琼华阁果然与别处不一样,清新婉约。”淑妃上下打量着一应陈设。 琼华阁地处御花园西北角,为着这次宴会才又临时添置了不少东西。 “不过虽是家宴,到底小气了些,花草树木也还萧瑟,不像是皇后娘娘该有的规格。” 太子妃听了这话,连忙绕上前来行礼请罪:“臣妾初入宫闱,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娘娘指点。” “不过,”太子妃话锋一转,“皇后娘娘素日节俭,更何况去岁年成不好,娘娘特意吩咐儿臣要节俭些。” “这话不错,”靖顺帝瞧了一眼宋祁,又将眼神滑到固安郡王身上,“幸亏秦昭有些谋略,各处调动协调,这才免去了百姓之苦。” 固安郡王神情自若,并不接话。 宋祁自顾自地向身边的内侍耳语了几句,也不说话。 靖顺帝收回眼神举杯自饮,而后说道:“今日乃是家宴,不必拘着。” “陛下,娘娘,”于景起身行礼,“今日家宴不见姐姐,可还是病着的缘故?” 第109章 刺客 靖顺帝道:“贤妃病弱,今天才来不成了,不过御医们医治着说并无大碍,天气暖和了也就快好了。” “谢陛下。” 皇后莞尔一笑,“广平郡王妃和姐姐当真是姐妹情深,总是互相惦念。过些日子贤妃好了,王妃尽可入宫探望。” 歌舞过了几轮,于景瞧着时辰到了,拉着宋隐退到外边,宋祁见状,也回禀说自己要出去醒酒。 靖顺帝点头道:“此处道路幽静,你又喝了些酒,让人好生跟着。” 于景拉着宋隐拐到僻静处,两人举止渐渐亲昵,全然不觉赵玉之摇摇摆摆地绕到两人身后。 “贱人!敢骗我!” 于景匆忙回眸,虽然做好了准备,可是猝然间见到神色如此恍惚的赵玉之,还是有些惊讶。 宋隐匆忙起身,将于景护在身后,“贤妃娘娘有何吩咐!” 赵玉之用手撑着脑袋,摇摇摆摆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是真切的,使劲揉了揉眼睛,见是宋隐便温柔了起来:“是你?你是来瞧我的吗?” 说罢,掩面痴痴地笑了起来。 靖顺帝赐的药里确实有让赵玉之恍惚的东西,但是小栓子威逼利诱着吓唬松萝,让她日日向其描述宫外的广平郡王妃夫妻如何伉俪情深的画面,渐渐加重了药物的功效。 时至今日,赵玉之已然恍惚了。 宋隐退了几步,低声向于景说:“瞧着这样子,真的是疯了。” “就要她疯了才好呢!”于景低声冷笑。 “娘娘!娘娘!您在哪呀!” 不远处,小栓子的声音传来。 “姐姐,您这是怎么了!”于景扮上一张柔和地脸,掐住了赵玉之的手腕。 “娘娘,您怎么来这里了,您还病着,陛下吩咐你好好歇着呢!”松萝赶上前来,拦住了赵玉之,“您看药都带来了。” 席上,皇后听说贤妃出了关雎宫,神色一紧。 不多时,身边的小宫女就找到了于景和宋隐。 “广平郡王、王妃,”小宫女行礼道,“宴上陛下召见殿下呢。” 赵玉之如梦方醒,冷冷地瞧着于景,“妹妹今天进宫,怎么也不来探望姐姐?” 小宫女见姐妹二人说上了话,语气有些急了,催促着于景入席。 重新回至宴上,靖顺帝指着二人打趣道:“依朕看,广平郡王和王妃果然是情深伉俪,一时一刻也不能分开。” 宋祁浅浅一笑,“我倒是见广平郡王妃是在外遇了贤妃娘娘,被绊住了步伐。” 赵玉之失了势,许多往事也浮出水面,宋祁母亲温仁皇后病重那一日,是赵玉之拖住了素日为其诊治的御医的步伐,延误了不少功夫。 奈何事情过去许久,小宫女口头白牙不可为证,宋祁只好想了法子以不敬先皇后的理由,让靖顺帝小小惩处了赵玉之。 “臣妾方才确实是见了姐姐,瞧她的样子不太好,有些担忧。”于景起身回道,“恳请陛下和娘娘恩赐,让我去关雎宫看一看她。” 靖顺帝有点气恼,但面色如常,“既然王妃刚才也见了贤妃,等改天她好了些再相见也不迟。” 在靖顺帝眼中,贤妃已和广平郡王府同为一体,今日贤妃这样子是断然不能让府中人见到的。 “娘娘慢一点,担心脚下的石头,”小栓子小跑着上前,贴近了有些踉跄的贤妃悄声说,“我没骗您吧,唉!广平郡王今天确实赴宴了!” 赵玉之余怒未消,越走越快,小栓子一边叽叽咕咕,一边甩开了跟来的宫女,眼瞧四下无人,心里却犹豫了起来。 忽然一道黑影从屋檐上一闪而过,以迅雷之势拿剑逼近赵玉之。 赵玉之心头一紧,脚下不稳,一阵天旋地转后跌在了水池中。 “来人呐!有刺客!”侍卫抽刀拔箭追去。 “来人呐!”惊魂未定的小栓子一拍大腿,喊得一声比一声大却不挪动脚步,“贤妃娘娘落水啦!救命啊!” 在小栓子看来,广平郡王妃不信自己,那掠过的刺客一定是她安排的。 也真是奇怪,广平郡王妃既然有这个本事,怎么不直接杀了贤妃,还要费事再给她捞起来。 容不得多想,小栓子见人已围拢过来,咬牙跳进了冰冷的水中。 动静越闹越大,殿前司指挥使卢孟臣带了禁军赶到宴外。 “何事吵嚷?”靖顺帝面带愠怒。 内侍总管李先:“启禀陛下,方才有刺客潜入,惊得贤妃娘娘落水了。” 宋隐和于景眉峰微紧,自己并没有为了取赵玉之的性命安排这样冒险的事。 那刺客是固安郡王的人?还是靖顺帝自导自演? “啊?”皇后急忙起身,“赶快护驾!” 靖顺帝睨扫众人,“可看清楚了刺客的意图?” “启禀陛下,”殿前司指挥使卢孟臣上前跪奏,“那刺客直奔琼华阁而来,惊了贤妃娘娘之后就逃走了,不知意图为何……” 靖顺帝蹙眉望着卢孟臣。 卢孟臣咬咬牙继续奏禀:“不过那刺客身中两箭,想必是活不了了,微臣已派人一路跟着去了。” 靖顺帝坐下,眼神在宋隐和固安郡王身上游移。 “好大的胆子!” 皇后定了定神,“任凭那刺客能潜入禁宫,也近不了陛下。” 说罢,招呼歌舞继续,命众人坐下。 靖顺帝颔首,冷声问起了贤妃。 宫女上前道:“贤妃娘娘已救起来了,但是情况不太好,已送到了关雎宫中,之前诊治的几位御医大人已经赶去了。” 听了这话,宋隐忙起身,“方才贤妃娘娘本就抱恙,又被刺客惊了落水,实在让人担忧,恳请陛下许内子前往侍疾。” 靖顺帝想了想,吩咐人引了于景赶去关雎宫。 宋隐落座,靖顺帝瞧了一眼天色,沉吟道:“既是这样,吩咐人速速前去赵府传消息,今日是皇后生辰,又有众位王爷和家眷在,朕只能晚些时候赶去关雎宫。” 李先得令吩咐下去,宋隐垂眸自饮了一杯。 固安郡王此时坐不住了,宫中闹刺客,惊的又是贤妃,只怪自己做的太隐蔽,靖顺帝不知道贤妃曾是自己的人。 保不齐怀疑刺客是自己派来的。 第110章 太子暗桩 “陛下,刺客之事非同小可,”固安郡王起身恭敬道。 原本想说要将永安城中会武之人都严查一遍,又意识到这样一来岂非自己直指宋隐,反而加重自己的嫌疑。 更何况,广平郡王府势大,贤妃又有皇子,这一出莫名其妙的行刺,说不定就是靖顺帝自己安排的。 于是,只好退了一步,“应力排隐患,加强戒备才是。” 靖顺帝点头一笑,吩咐卢孟臣带人下去。 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方才来的刺客倒是帮助了自己一个大忙,这样冷的天,贤妃那样的身体状况,恐怕是凶多吉少。 若是自己拦着不让她妹妹去,倒真成了蓄意谋害了。 …… 关雎宫中,赵玉之惊魂未定,人也奄奄一息,秦御医领着几个人在外忙成一团。 “松萝,”小栓子阴恻恻地扫视床前的宫女,“娘娘说要和王妃说说话。” 松萝眼瞧着奄奄一息地赵玉之,恨恨地瞪了一眼于景,擦身退下。 于景自然不必理会她们,今天她亲自送走赵玉之后,靖顺帝会替自己处理了关雎宫的人。 床前,赵玉之睁着通红的双眼瞧着于景,说不出一句话来。 于景轻轻坐到床沿上,替赵玉之掖好被子,俯下身子轻声说:“庭桉死前,也是这样绝望。这是姐姐该尝的滋味。” 赵玉之吐着粗气,强支着身子想要起来。 今日种种想来,自己是活不成了。 “姐姐放心,您是落水惊惧不治而亡,外人瞧不出来什么的。” “贱人!”赵玉之恨恨地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你终于能说话了。”于景挑眉玩味地看着赵玉之,“陛下想叫你说不出一个字呢,还是妹妹想了法子才能和你说上几句。” 赵玉之拽着被子,喘着粗气瞪着于景。 于景微蹙眉头,将身子靠得更近了些,“知道为什么你落到这个地步吗?你太急躁了,沉不住气。” 赵玉之缓了口气,“我……做鬼……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于景起身踱道妆台边,随意端起了一盏香炉,轻轻一嗅,莞尔一笑: “姐姐这香味不正,不是宋隐身上的味道。” 赵玉之虚弱地伏在床上,全身轻颤,“别……别碰!” 于景放下香炉,又踱回床前,“姐姐安心去吧,我会和宋隐白头偕老,恩爱一生的。” “留着你这口气不让你死在冷水里,就是要瞧着你死在我面前。” 赵玉之凄然一笑,将手搭在于景手上,“先……先别得意……想想你娘!” 于景打量着赵玉之,“你威胁我?” “赵府里和宫里,我都比你熟……我病重的消息一出……带不走你,也不会放过你娘的……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 于景厉声叫来了小栓子,询问宫中可是派人去了赵府回禀了贤妃病重的消息。 小栓子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时,秦御医端了药递给松萝送入寝殿内,自己在外叩首回道:“娘娘病重,微臣等定然竭尽全力,陛下已派人前去接娘娘家人了,望娘娘一定能要挺住啊!” 于景周身一震,茫然无措地奔出了寝殿。 “王妃。”可否能借一步说话。 循声望去,陆青棠已款款走来,不顾众人行礼问安将于景往关雎宫外拉。 “去哪里?”于景双手颤抖,牙齿磕得咔哒作响,“太子妃恕罪,此时我还有事情要做!” “是我找你。”宋祁的声音响起。 陆青棠含笑告退,于景急忙跪下。 “求太子救命!”于景仰望宋祁,握着颤抖的双手,“求您派人出一趟宫……” 宋祁俯身扶起了于景,眼眸注视着于景挂在睫毛上的晶莹,“没事,你放心。” …… 赵府中,薛夫人已匆匆准备坐车入宫。却被绿芜拦住了去路。 “夫人,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和您说。” 薛夫人虽知道绿芜已被于景发落了,但是并不理解其中的意图,只以为也是于景为了今夜做的准备。 薛夫人屏退随从,随绿芜走到了墙角处。 “可是姑娘有什么话交代给你了?”薛夫人问。 绿芜木讷地点点头,慢慢凑近了薛夫人,右手往袖中掏去,“姑娘……让我把这个给你!” “夫人担心!”顾辞登墙跃来,抬腿踢翻了绿芜朝着薛夫人刺去的匕首。 夜色垂幕,琼华阁宴会正盛。 关雎宫中,于景试探着赵玉之的鼻息,合上了她不及瞑目的双眼。 “姐姐你瞧,这么多人都想要你死呢!” 一切有惊无险,靖顺帝哭得动容,将关雎宫中伺候的宫人问罪处置。 疲惫回到王府的于景心里有些空荡荡,独自伏在书桌前。 “宵夜来啦!”扶翠欢欢喜喜地端着几样精致小菜放到厅内桌上,招呼着于景过去。 “王爷呢?” 扶翠四下张望,“刚才还在这里呢?是不是去找林牧了?” 扶翠笑嘻嘻地走来,拉着于景过去,“王爷说您今晚上没有吃饭,吩咐我去做来的,快去尝尝。” “夫人那边刚刚和老王妃说了会话,这会子已经睡下了。” 看了一会儿关雎宫的深情戏,薛夫人和于景二人一起被高岑他们接回了广平郡王府。 于景觉得有些奇怪。 夜色中,一身夜行服的宋隐扶着一个人闪进了巷内,跃入一户人家。 幽暗的密道换了几轮,林牧捂着伤口,“王爷,希望我这一次没有连累你。” “少废话,”宋隐半扶半拖着将林牧扶出进另外一条密道,“我路上做了手脚,引着禁军的人顺利地查到我们府上。” 林牧“噗嗤”一笑拉了伤口,又“嘶嘶”了几声,“王爷英明呐,这是要引着靖顺帝怀疑是固安郡王嫁祸给您的罪责啊!” “王爷是怎么猜到是我潜入的皇宫?” “今天在宫门外等我的人里没有你,”宋隐有些迟疑,“而且你走这一趟除了惊了贤妃之外,什么都没做。” 林牧龇着牙,嘿嘿一笑。 黑暗中,宋隐停下了脚步,慢慢凑近林牧。 “怎么不走了?嫌我重要丢下我了?”林牧急得叫道。 他能感受到,王爷在盯着自己。 第111章 林牧的秘密 宋隐将一只手撑在墙上,眼神一滞:“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为了她?” 许多事情,宋隐并非没有过疑惑。 林牧心头一颤,握紧了拳头,故作轻松道:“我这是去皇宫探一探路!摸摸姓卢的几斤几两。我……我谁都不为。”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各自咬着心事不松口。 林牧今生没有法子和喜欢的人并肩站在风雪里筹谋,万幸还有替她遮一遮风雨的伎俩。 宋隐不再追问,林牧自己沉下脚步。 “王爷,那一天是我偷听了王妃的话。” “嗯,我知道了。” “王爷别烦心,”林牧释然一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 “哗啦……”宋隐奋力地推开了隔板,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提着灯的于景。 见了两人,于景满脸的担忧这才稍退。 她气鼓鼓地低声呵道:“果然是你们!” “这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宋隐,你何必让林牧去冒这样的险呢!” 林牧垂眸一笑忍着疼说:“王爷……怕那个没根的东西靠不住,命我亲自去一趟宫中……为王妃护航。” “我这个又没事,”林牧低头躲开于景探来的眼神,“王妃不必烦心。” 宋隐没有说话,放下了林牧后唤来阿本悄悄带着他下去医治。 “累坏了吧,”于景扶宋隐,轻轻擦着他额头的汗珠,“母亲睡了,外面没有人,我扶你回去吧。” 这个密室的出口在一处小库房,到起云居还有些距离。 “你也真是的,林牧这次的伤看着不轻。”于景咬着嘴唇,眼里满是担心。 自己又欠了林牧。 奔袭了许久的缘故,宋隐的唇上有些泛白。 他低眸盯着于景,听着她的怨怪。 渐渐地双眼迸出炙热的火光似要将于景吞噬。黑色的夜行服上染着血色和汗水,贴出胸膛起伏的轮廓。 今天的宋隐实在有些反常。 “走吧。”于景害羞地垂下眼睛,勾着宋隐的手臂,“你嘴唇干了,回去喝口水润一润。” “不走。”宋隐反常地拒绝。 他停步不动,忽然猛地将于景勾到怀中。 于景手中捏着的灯滚在架子边。 待她反应过来时,宋隐略微粗粝的唇已经侵吞过了一遍自己的唇角和锁骨。 “哎呀,”于景拉起滑落地衣襟遮住肩膀,用手肘抵住宋隐覆来的手掌,“回去吧,这样多不好啊……” 宋隐仍不作声,乖张地将于景抱起,退去她裹在身上的层层束缚,另一只手掀掉了自己的夜行服,裹着往自己裸露地胸膛上一擦,瞬时袒露出坚实的肌肉。 “你是我的妻子……”宋隐轻声呢喃着,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减。 灯笼不足以照亮偌大的库房,发出暧昧的引逗。 于景挣脱束缚,应和着宋隐的炙热,喉咙里倾吐细细地呢喃。 “叮咣……叮咣……” 一阵阵窸窣地声响从昏暗中传来,置在架子上的玉器古玩掉落在地,碎成一地的旖旎。 …… 翌日清晨,于景朦胧睁开眼时,宋隐已经坐在床前又恢复了往日温热的模样。 “醒得这样早呀?”于景有些娇羞,“对了,林牧怎么样了?” 瞧着宋隐穿戴好的模样,应该是一大早去瞧了一趟宋隐。 “多睡一会儿吧,天还早呢。”宋隐说。 “不睡了,”于景掀开被子,“我母亲还在府里呢,我去陪陪她,用了早饭就要回去了。” 边说着,边起床要喊扶翠进来,却被宋隐拉住,“有我伺候你就够了。” 于景抿嘴一笑,“要是被母亲知道了得骂我不体贴你。”嘴上说着,于景熟练地伸手穿上宋隐撑开的衣服。 “我乐意。” 于景转过身去贴在宋隐胸口,“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她想起昨天的事情,还是心有心悸。 “昨天多亏了宋祁,我母亲才安然无恙。” “谁?”宋隐锁住了眉头,低眉瞧着怀里的人。 “宋祁啊!”于景探出头,仰望着宋隐的眼眉。 见宋隐满脸疑惑,于景将宋祁昨日在关雎宫外的话又向宋隐讲了一遍。 “真是奇怪,我昨天也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知道我要杀了赵玉之的,他居然还能安排人去救我母亲。” “也不知道是侍卫还是内侍去的,有没有吓到了赵大人。” “绿芜那丫头真该死,”于景转过身去,喊了扶翠进来洗漱梳头,又对宋隐说:“这次可饶不了她了!” “是谁救了薛夫人?”宋隐问。 “没来得及问,”于景瞧着宋隐满脸的疑惑,“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宋隐点点头,仍旧是满脸疑惑:“我安排了顾辞,就不知道太子爷安排的是谁了……” “王爷王妃,赵府中那个时常跟来的小厮来了。”小丫头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顾辞!”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广平郡王府一处僻静地小院内,顾辞直挺挺地跪在于景和宋隐面前。 “说吧,为什么宋祁和我指派任务的人都是你。”宋隐冷冷丢下一句话。 “小人,从前是太子的人。”顾辞直言不讳。 于景满脸不可置信,“你是庭桉从桐州带回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太子的人呢!” 顾辞抿了抿嘴唇叩首道:“桐州书院里,是太子设计让公子救下我的。” 于景怅然,“难怪庭桉说在桐州书院里,总是有人针对他,竟然是宋祁在背后使坏逼着庭桉回到了永安。” “什么任务?”宋隐直勾勾地盯着顾辞继续问。 “他说让我跟着公子回来永安,若是能有机会就盯着赵姑娘。” “盯着我?”于景疑惑,“那时候无论是我和府里都和宋祁没有什么交往啊,为何要盯着我?” “还有呢?”宋隐又问。 “让我做好小厮该做的事情,不要伤害人。” 顾辞的回答让人诧异。 “你再好好想想。”宋隐踱步靠近顾辞,“我的人一直盯着你。” “三天之前,你回过一趟老宅,是去做了什么?” 顾辞抬眼望着宋隐,语气诚恳,“太子许久没有来找过我了,以前找我也是问一些关于王妃的事,后面就没有消息了,再然后就是三天前找到我。” 第112章 棠棣之华 顾辞望着于景,眼神怯生生地:“他问我王妃是不是要杀了贤妃。” 于景欲言又止,被宋隐拉住,听着顾辞继续说。 “他说他能帮王妃……”顾辞垂下眼眸,“我说我不知道王妃有什么计划,他笑笑不说话,还让我顾好夫人。” “后来王爷也让人来告诉我要护好夫人的安全,我这才信了他的话。” 宋隐想了想,自从自己盯着顾辞以来,似乎并无异样。若宋祁是真要对于景和赵府不利,也不用隐忍到现在。 况且宋祁似乎也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还有一件事……”顾辞有些语塞,犹豫要不要说。 宋隐打断了他,“让我来说吧。” 他将眼神聚到顾辞脸上:“其实庭桉出事那一天,你并没有听见什么内侍的声音。” 顾辞点点头,“这话是太子让我告诉姑……哦不,让我告诉王妃的。” 宋隐和于景四目相对,似乎明白了宋祁的用意。 “你走吧。”宋隐背过身去。 顾辞抿了抿嘴唇,“王爷,我想要跟着您!”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跪行两步至宋隐身边:“我父亲从前也是戍守在北境的兵,可惜……他在我幼年时就战死了……我母亲在的时候告诉过我,他是真正的男子汉……我知道王爷也是那样的男子汉,求王爷留下我!” “玉凌关?”宋隐问。 “是。” 宋隐和于景送着薛夫人回了赵府,顺带也将顾辞带了回去。 既然宋祁并无恶意,也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 赵府一片哀嚎,真正悲伤的却只有赵寂一个人。 “明日礼部为贤妃娘娘升殿设祭,一应尊荣如常,岳丈切勿过于痛心。”宋隐道。 赵寂摆摆手,垂泪道:“这样也好。” 于景和宋隐漫步出府,随行护卫远远跟在后边。 “贤妃之前恐怕是撺掇过宋祁纳你为妃的。”宋隐轻声说,“宋祁或许也对官眷被劫持一事有些兴趣,正巧遇见了顾辞这才有了现在的事。” 于景默默点头,“难怪我和母亲入宫见赵玉之的时候会遇见他,其实他比我认为的更先了解我。” 宋隐浅笑,温柔地望向于景,“难怪他的情深来得那样奇怪。” 于景朝着宋隐的胳膊拧了一把,“再胡说就打你!” “你可舍不得。”宋隐微扬嘴角,忽又叹道:“不过宋祁其实也挺……” 宋隐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若是用“可怜”确实也太过了。 父母护佑,金尊玉贵,怎么都不能说是“可怜”。 “不自由?”于景轻声说。 宋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只是人从来就不是自由的。” 于景拉住宋隐,声音有些失落,“今天是我真正的十九岁。” 这是于景第一次告诉宋隐自己真正的生辰。 她怕自己想起爹娘来。 宋隐身边流淌过东风的讯息:“那这就是我遇见你的第四年。” …… 靖顺帝寝殿内,李先匆匆回禀:“陛下,卢大人说那刺客追查到宫外,被遛了几圈,最后指向的是广平郡王府。” 靖顺帝歪着身子躺在榻上,摩挲着一个旧枕头,眯着眼睛沉吟道:“看来宋则和宋隐确实没有结盟。” “这样!”靖顺帝坐直了身子,“要是宋则闹着要彻查刺客一事,你就让卢孟臣陪他去。” “陛下这是要……”李先眯起眼睛思索着,“挑起固安郡王和广平郡王的矛盾?” 靖顺帝将身子一沉,仍旧歪着,“就怕宋隐有了牵挂,忘记了旧仇。” “旧事难忘呐!”李先叹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靖顺帝将眼神敛回手边的枕头上,添了几分柔和:“是啊,旧人更难忘。” “太子怎么样了?” 靖顺帝这一问,倒是让李先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子他……他在东宫很好啊。可是陛下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殿下?” 话一出口,李先忽明白了靖顺帝的用意。 太子宋祁最近有些恃宠生骄了,这不禁让靖顺帝想起了温仁皇后的另外一个儿子。 “要是能寻回他来,”靖顺帝眼眶微红,掺白的发丝有些散乱,“一定会比祁儿听话吧。” “这么久了,可有了下落?” 李先将身子凑近了些,“回禀陛下,大殿下的下落是有些眉目了。” …… 宫中的柳叶摆出了新芽,又被春雨历练得老成。 皇家举办花朝节依旧在金圆池边,特许百姓进园游玩。 不过今天有些例外,太后和皇后出游,只让亲贵权臣们携了家眷赏花、簪花,品茶作诗。 柳树边上,于景正拉着沈欣澜和两位平日交好的夫人看水秋千,嬉笑着并没有拘束。 “广平郡王妃好兴致呀,”宋祁雍容雅步而来,“今日和尘没有陪王妃前来吗?” 于景一身缠枝暗纹的黄罗大袖衫下衬着苍葭色的织锦百迭裙,头上戴花冠,虽华贵却不繁复,自有一番韶光淑气。 宋祁有些失神了。 沈欣澜拉着两位夫人告退,而陆青棠极有分寸地并没有靠近,和几位嫔妃坐在一边插花闲聊。 于景上前行礼,“王爷他正在和太后在亭中说话,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宋祁柔柔一笑,没有继续靠近。 “今天是来看太后的?” “回殿下,太后娘娘和柳太妃难得出席花朝节,王爷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柳太妃是固安郡王的生母,被靖顺帝养尊处优地奉在宫中,成为了牵制固安郡王的筹码。 “‘袅袅青枝淡淡香’[1]”宋祁拨开摆来的柳枝,“王妃冠边鹅黄的棠棣花和穿着很是相宜。” “回殿下……” 于景才开口,宋祁摆手止住了往下的话,“花朝节万民同乐,你我是旧相识,不必如此拘谨。” 于景侧身轻抚发髻上的花,“方才王爷见了这个棠棣花开得热闹,就摘了一枝为妾身簪上了,太子殿下见笑了。” “棠棣。” 宋祁口中品着这两个字,眼神拨开柳绿花红,环住了从亭内走来的宋隐。 —————— [1] 出自金代 高士谈 《棣棠》 第113章 刻薄 宋祁冷眼瞧着这样子,广平郡王妃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他回过身来,望着于景浅浅一笑,“王妃聪明。虽然我与和尘差着辈分,但是到底是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的,以棠棣为喻也算贴切。” 宋礽是温仁皇后和靖顺帝的第一个孩子,是宋祁真正的手足兄弟。 他出生那一年,厌倦了宫闱的温仁皇后任性地悄悄将才月余的孩子的送出了宫外,对外宣称这位尊贵的大皇子已经薨逝,至死也没有告诉靖顺帝关于孩子的下落。 目的达到了,于景眼中含笑,挑开了一半的话,“殿下是储君,又仁心仁闻还有恩于妾身,王爷感念万分,必定誓死相报。” 固安郡王府不可交,靖顺帝疑心难测,要活下去,宋祁就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现在靖顺帝对宋祁颇有微词,是再好不过的依附机会,说不定未来还会有大用处。 宋祁眼中有些惘然,他抬眼望了望陆青棠:“你在我面前,是位真正的王妃了。” “你……” 沉默了片刻的宋祁重新开口,眼神虚看着池中某处:“你那一日在御花园中说,若有……” 于景望了一眼宋隐,恨他今天的脚步太慢。 “太子殿下在意的是妾身的什么?”于景回过眼神直视宋祁。 宋祁眼中漾出笑意,他顿了顿,想起了许多往事。 “就像那天你在山石上放风筝那样,那样自在鲜活,美丽极了。” “那一天的风筝是宋隐为我选的。”于景轻声说,她没有躲开宋祁的眼神,“我并不喜欢那样的形制。可是它是宋隐送来的,我并十分喜欢。” “所以我也想远远地将它放上天去,让宋隐知道我喜欢他送的一切。” 宋祁失落,怅然一笑,“你面上对我恭敬,可是说起话来还真是直言不讳。” 于景行礼道:“妾身只会,也只能在相悦的人身边有那样的鲜活自在,在殿下身边,永远只会,也只能是小心恭敬。” “太子妃贤德,侧妃明艳活泼,妾身也恭愿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琴瑟相调,携手同行。” “放心吧,”宋祁眼里闪着波光,“我不会束缚你,也不会做出格的事。这样不远不近地守着护着,就够了。” 气氛滞了片刻,宋隐撩开垂柳,站在于景身边行礼道:“太子殿下,今日花期不容错过,可否同微臣小饮几杯?” 宋祁端量着宋隐,见他身形颀伟,一身苍葭色的袍衫同身边的王妃相映成趣。 “两情相悦,遥相挂念,甚美。”宋祁垂了眼眸,踱了两步,“既然和尘相邀,本宫岂有推辞的道理。” “和尘,你冠上的棠棣花开的不错。” 宋隐恭敬地退至宋祁身后,温柔地牵起于景,“内子喜欢。” 不远处,固安郡王将一切瞧在眼中。眼神交汇的瞬间,固安郡王妃会意。 宋隐竟然真的不愿意和自己联合。 靖顺帝借刀杀人的手法果然不错。他当真以为十二年前玉凌关一事仅仅是自己一人所为。 固安郡王摇头苦笑。 “王爷莫急。”固安郡王妃随手将茶盏递给宋则,气定神闲。 “您瞧瞧那边的太子妃,她自入宫起就讨好诸人,我瞧着比她那个王家来的侧妃强太多了。” “王家那丫头沉不住气,早晚是待不住深宫的。” 固安郡王妃嗤笑道:“王爷放心,这两个丫头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对太子爷都动了真心。” “王家和兴国公府,也不像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宋则玩味地盯着前面的水波,“你继续和太子妃交好,这有大用处。” …… “这雨下得真恼人!”扶翠瞧着窗外嘟哝着。 “明天要是还这么下雨,可怎么去祭奠于家夫人和老太太呐……那地方偏僻得很。” 于景父兄落罪问斩后,靖顺帝下令将尸首送到云州安葬,眼下只有娘和祖母的坟尚在永安郊外。 云芳瞥了一眼扶翠,止住了她的嘀咕。 “王妃,可是咱们府和于家本没有来往,要是贸然去祭拜,会不会引得老王妃不悦?” 早在还未出阁时,自家的这位姑娘就悄悄去祭拜过于家的坟茔,云芳知是劝不住的。 于景收敛思绪别过脸去,佯装揉眼睛偷偷抹去泪痕。 “这个不必担心,我和母亲说过了,她没有阻挠。” 这话不假,于景以眼下白应卿打着为定国公府翻案的幌子,吸引了不少定国公府旧部为其效力为由,劝说代安王妃不该将这个好处都给白应卿占了。 自己也可以借着从前和定国公府姑娘交好的理由为于家祭拜,博得一些定国公府旧部的信任。 话虽如此,但是如今自己身份特殊,不好大张旗鼓地前去,只能远远地望着,派了扶翠她们走了小路前去祭扫。 正等在马车上时,见一辆小马车驶过,竟不偏不倚地停在了边上。 小马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妻,虽然身着布衣,但瞧着日子并不拮据,后面还跟着个半大的小厮。 “什么人?”高岑拦住了夫妻的去路。 “广平郡王妃遣人祭扫故人,二位是做什么的?” 中年夫妻有些惊讶,瞥眼见这架势不俗,忙朝着车内拜道:“草民夫妇二人前来祭奠……并非有意惊扰尊驾。” 于景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中年夫妻,心中百感交集。 四五年的时光竟能将人蚀得如此苍老。 于景眼中有些酸涩,任由他们拜着,半晌才明知故问道:“这里荒芜,瞧着二位的装扮,应该不会有葬在这里的亲故吧?” 面前的人自己认识,若她还是从前的于景,应该喊一声舅父、舅母。 定国公府败落前,从前亲亲热热的舅父、舅母帮衬着搜集“罪状”,为朝廷出了不少力气,所以现在虽然丢了官职但是日子过得也算富裕。 冯家夫妻将头埋得更低,“不敢不敢,草民……草民是前来祭拜于氏的故人。” “唰”地一声,于景伸手将车帘子一合,挡住了面前的人。 夫妻二人有些惊讶,高岑得令轰走了两人。 听着动静的于景将帘子悄悄挑开一条缝隙,望着冯家夫妇有些苍老干瘪的背影。 若是自己父母还在,应该也是这般模样。 第114章 会一会 另一边,冯家夫妇匆匆走了几步,林木遮住了路边的大马车。 于景大舅舅冯义良悄声说:“广平郡王府不就是赵家姑娘嘛?怎么几年不见变得刻薄了?” 车内,于景还在思忖着舅舅的“故人”二字,不禁露出一抹苦笑,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夫兄落难那一年,自己困在固安郡王府,每每听到的都是凉薄人心,所以哪怕自己成为了子莹,也在没有去寻找过昔日的亲故。 落井下石的生了怨,雪中送炭的对不住。 “姑娘好奇怪啊,”扶翠和云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于家人的坟前都像是有人来扫过的。” 于景擦了擦眼泪收回思绪:“这个不奇怪,也许是王爷让人来做的吧。” 云芳摇摇头,指着坟前的两个小身影说,“我刚刚还奇怪呢,所以问了一下于家的亲故……” “什么亲故!”于景有些失态,惊得云芳一愣。 缓了缓神,于景又问:“那两人怎么说的?” “他们说去年来的时候也遇到了来祭扫的人,”云芳想了想,“说是为首的人有点怪……” “怪?”于景疑惑,“怪在哪里?” 云芳细细一想,“那两夫妻说,有些像是宫中上了年纪的内侍穿着便装来的。” “年长的内侍?” 会是谁呢? 起云居中,于景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等着宋隐回来。 “王爷。” “嗯。” 抬眼的功夫,宋隐已进了屋,面色有些颓然。 “怎么了?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上?”于景瞧着宋隐面色不好,忙斟了茶递过去,“可是宋祁那边出了什么事?” 宋隐将茶一饮而尽,缓了片刻才说:“宋祁那边无事,是西边土厥人来犯,险些攻破了奉峪关。” “土厥人安稳了十五年,怎么会……现在王家军在驻守,不至于如此吧!” 二十年前,西边突厥、北边戎人相继侵扰大朔,攻破城池,靖顺帝命代安郡王率兵三十万禁军迎战。 代安郡王未辱使命,兵分两路平定西、北来犯后,王云熹的祖父王观寿领了十万兵马继续驻守西境,代安郡王领了十五万兵马戍守北境玉凌关,其余返回。 宋隐撑着额头,沉默不语。 “土厥人是想要学戎人,要我们和亲纳贡吧!”于景又将宋隐面前的茶盏斟满。 宋隐无力地点点头,“后续会有更猛烈的进攻……北边自四公主和亲后退了部分兵马,目前还有不到五万人。” 当年调出的都是精锐部队,虽然时过境迁,但是仍保留着血性,靖顺帝是不惜嫁女纳贡,也要从宋隐手中收回禁军。 “二十年前土厥人和戎人就结盟过一次了,”宋隐握住于景的手有些颤抖,“这一次……说不好还会趁虚而入……到时候又是二十年前的惨剧。” “靖顺帝主和,”于景在宋隐身边坐下,满心忧虑,“长此以往只会养得他们胃口大开,到时候苦的还是大朔百姓。” “只希望现在,北边的戎人不要闻风而动。” 宋隐缓缓起身,劝着于景早些睡。 自从将计就计地骗着靖顺帝自己中毒之后,宋隐就将自己习武的兵刃都迁到了密室内,每天总是要抽出时间来练一练。 “对了禾儿,”宋隐回眸道,“宋则或者固安郡王府最近应该会有动作,若有什么你得及时告诉我。” 于景温柔一笑,“放心吧,我能对付得了。” …… 白府中,沈欣澜的肚子又大了几分,她婉顺地将衣服披在伏案睡着的白应卿身上。 白应卿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没有望妻子一眼:“你先睡吧,不必管我。” “你几日没睡好了,今天早些睡吧……” 白应卿有些不耐烦地扯过衣裳,仍旧盯着案桌,“不必管我。” “奉峪关的事情有王老将军在,夫君不必太过挂心……若是有什么,朝廷还是有可用之人的……” 白应卿眼底掠过一丝不屑,沈家叔父是借着自己的势,升任了从五品游骑将军,定国公旧部因为自己的原因也为其效力。 如今自己已是御史中丞,深得靖顺帝信任,若是这些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那白家何愁不能成为世大族。 他缓缓起身,换上了一副笑脸,“欣澜,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做一碗汤饼吧。” 沈欣澜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满口答应着下去了。 白应卿怔怔地坐回椅上,暗叹沈欣澜白白浪费了好出生,却全无半点野心算计。 …… 比起奉峪关一事,宋则更烦忧的是宋隐倒向太子一边。 “爹,”宋显允佝着背站在书房外,“我有点事情想告诉你。” 宋则有些疑惑地望了固安郡王妃一眼,厉声道:“进来!” “什么事?”宋则头也不抬,任凭儿子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爹、娘,其实于景还活着……她就是现在的子莹!” 固安郡王妃被宋显允这话震地不知所措。 宋则无力地摆手让宋显允出去,要不是自己儿子,听了这话得笑出声来。 但说出这话的是自己儿子,他半点笑不出。 宋显允见父母不信自己,忙上前急声说:“真的!这是真的!” “你们就没有发觉现在广平郡王妃似曾相识吗?瞧瞧她那些做派,和于景是一样的!” 宋显允有些哽咽,憋得脖颈上青筋突起:“其实子莹早就被于景夺舍了!” 宋则闭上眼睛,无奈摇头,“前些日子我以为你长进了,照着这个样子,我看你是被秦昭的儿子伤了脑子了!” “你瞧瞧,”宋则拍拍固安郡王妃的肩,“生了这样的儿子,我还筹谋什么!” 固安郡王妃轻声安抚住了愠怒地宋则,“我觉得允儿的话未必就是假。” 宋显允两手一拍,眼睛立马射出光来,舔着脸向他父亲得意道:“您看,娘都觉察出不对劲了!” 固安郡王妃眯起眼睛望着宋则,认真地说:“我也觉察这个赵子莹不对……” 母子二人将种种反常向宋则一吐而尽,宋则逐渐眉头拧紧了。 “崔家宴上消失的谢兰舟!我就觉得和于景有关!”宋显允无比肯定的望着宋则。 “而且娘还说广平郡王妃亲口承认了那个教坊司的丫头就在她手上!” 宋则摆手,止住了宋显允的激愤,沉吟道:“先不论她到底是谁,我如今倒是有个法子,会上一会这位广平郡王妃。” 第115章 比试 起云居里蔷薇渐次盛开。 “母亲怎么来了?” 于景见了代安王妃前来,将手中抓的枝条一放,忙洗手迎了上去。 “这蔷薇又抽出了不少新枝,绑上去了夏天又是一大架子蔷薇花。” 月见和霜白连忙捏住,用绳子顺着往蔷薇架上一绑。 代安王妃叹了口气,屏退了侍女,“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摆弄这些花草?” 于景忙问怎么回事。 “这几天我们府外鬼鬼祟祟地来了些人,我今天让秦嬷嬷去查了,说是宋则的人马。” “那院里,可是有通往咱们府里的密道啊!” “还有林牧那小子怎么受伤了?” 于景知道代安王妃是瞧着林牧长大的,坦言道:“皇后千秋宫宴上的刺客是林牧。” “林牧?”代安王妃满脸不解,“他去做什么?这孩子不是那样不谨慎的人啊!” 于景斟了茶奉给代安郡王妃劝慰道:“母亲放心,隔壁院子的密道是王爷故意透露出去给宋则知道的。” “这是为何?”代安王妃疑惑地望着于景,“怎么亲自给宋则递上把柄?” 于景神秘一笑,握了握代安王妃的手:“您放心好了,宋则这次的动作是冲着我来的。” 估算着日子,谢兰舟的事情应该是快要浮出水面了。 …… 翌日,殿前司的人叩开了广平郡王府的大门。 “下官督办宫中刺客一案,查至广平郡王府隔壁的小院,发现里面似有蹊跷,恐怕惊扰了广平郡王府,特来禀告。” 于景兀自上前,“这位大人好面生,不知道如何称呼?” “在下卢将军麾下虞侯。” “大人可领人进去瞧过了?” 那虞侯沉声道:“禀王妃,尚未进去勘查。但是下官手下的人已恭候在院外了。” “固安郡王协助卢将军处理此案。” 果然是宋则。 “好,”于景盯着面前的人,“王爷还没有回来,老王妃最近身体不大好。” “这事情我去瞧了也是一样,若是真事关王府安危,王爷和我一定重重谢过大人。” 今天是她故意让宋隐迟些回来,这样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出面才合乎情理。 虞侯退开一步,引路道:“王妃这边请!” 小院外,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卢孟臣和宋则并排站着,见于景前来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 院门被撞开了,那虞侯领人一搜,不多时并发现了密道,来至宋则和于景身边回禀。 宋则阴恻恻地一笑:“广平郡王妃,皇后娘娘千秋宫宴那一日,卢将军手下的人一路追着刺客,最后发现那刺客消失在了此处。” 他踱了几步,接着说:“现在又发现了这个密道居然是通往广平郡王府,老夫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向陛下回禀了。” 于景并不急着回答,而是让云芳呈了个小匣子上前:“这处宅子是我的嫁妆。地契在此。” 宋则瞟了一眼里边的东西,笑道:“那广平郡王妃是承认了广平郡王府内有密道与此处相通了?” “是。”于景让云芳退下。 “不过固安郡王所说的什么刺客,我就不懂了。” 虞侯不明所以,“若王妃的话属实,那刺客一事,广平郡王府确有嫌疑。恐怕是要……” “诶,”宋则摆手止住了虞侯的话,“那老夫就不明白了,这院子既是王妃陪嫁,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开了门出入,而偏偏要挖什么密道呢?” “而且这院落干净,里边一应生活用具齐全,可不像是荒废不要的了。”沉默了许久的卢孟臣望着于景。 “我听说前朝有些富贵人家豢养的死士就像这样,与本家又密道勾连,外面却瞧不出什么来。” “听说广平郡王麾下几位,个个都身手矫捷。” 卢孟臣踱着步子,将于景打量了一圈。 于景踱了几步走到屋内,“我没说这地不要了,还有人住呢。” “是谁住在这里?”宋则追问,“莫不是广平郡王也豢养了效忠的死士?” 虞侯上前恭敬道:“卑职依卢将军之令查了广平郡王麾下的将领,其中有一位唤作林牧的将军好几日不见了。不知是何缘故?” 于景看了一眼卢孟臣,“虞侯见过林牧?” 卢孟臣不置可否,反而说道:“听闻这位林将军身手了得,在下早就想讨教一番了。” “那容易。”于景扬起嘴角,“他今日正好在王府里。” 不多时,林牧已站在众人面前。 卢孟臣按着剑柄上前几步,盯着眼前人。 “林将军?” “在下林牧。” 于景捏着帕子抵在鼻尖,斜了一眼卢孟臣,“林牧在这里了,固安郡王和卢将军有何疑问就只管问了吧。” 卢孟臣瞟了一眼宋则,腰间剑鞘里“刺啦”一响,顿时抽出一把剑直直地指在林牧眉间。 “本将自幼习武,熟悉各方门派,只要是交过手的都能认得出来。” 林牧面色不改,抱拳道:“在下从未与卢将军交过手。” “哦?”卢孟臣死死盯着林牧,“或许有过?只是林将军忘了呢?” 说罢,卢孟臣将自己的手中的剑扔向林牧,自己则解下剑鞘直逼林牧面门而去。 林牧迫不得已飞身接下剑,动作有些僵硬,“卢将军见笑了,在下不善使剑。” “无妨!” 卢孟臣握着剑鞘抵住在林牧的胸膛上,眼神有些轻蔑,“能跟在广平郡王身边的绝非等闲之辈,莫不是受伤了使不上力气?” “还是不屑于和我比试比试?” “不敢。”林牧挥过剑来,刺向卢孟臣。 “好。”卢孟臣大喝一声,一跃而起,踏墙而去,引着林牧持剑追去。 林牧几招使得中规中矩,攻防一转,卢孟臣步步紧逼,紧盯招数。 “林将军可是住在这里?”卢孟臣问。 “不住,这是王妃的陪嫁。” “林将军的招数有些虚浮了,莫不是苦练受了伤?”卢孟臣又问。 “没听说过苦练伤了自己的。” “听说林将军对广平郡王忠心耿耿,去哪里都跟着,不知道王爷入宫会不会陪同前往。” 卢孟臣话一出口,林牧似有些分神,他乘势而上,挑开了林牧的衣襟。 第116章 包庇 林牧咧嘴一笑,将剑扔回给卢孟臣,撕扯开了衣服露出胸膛。 “卢将军不会无缘无故的和我过招,听闻前些日子宫中闹刺客,将军是怀疑我了?” 众人抬头一看,林牧袒露的胸膛后背并没有新伤。 “在下身上只有戎人留下的旧伤,卢将军可看清楚了?” 卢孟臣将剑收入鞘中,抱拳说了声:“得罪了。” 于景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林牧”,向卢孟臣说:“让林将军回去吧,西境不安宁,或许林将军不久之后便要真的添上新伤了。” “广平郡王妃,”宋则似笑非笑,“那您的这所院落,住的到底是何人?” 于景抬头瞧瞧天色,卖起了关子,“王爷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诸位就知道了。” 卢孟臣指了虞侯吩咐道:“既然王妃如此说,你快去迎一迎广平郡王殿下。” 众人等了片刻,随虞侯进来的却不是宋隐。 “卑职等,见过太子殿下。”宋则见了宋祁急急而来,率先拜道。 众人齐齐拜过,宋祁径自步入屋中落座。 “听说固安郡王查追查到了刺客的下落,我也来瞧一瞧,可千万别有什么误会才好。” 宋则面色如常,“老夫和太子想的一样,所以等着广平郡王前来,好说清误会。” 宋祁细细听罢卢孟臣的回禀,不禁皱起了眉头,往屋内一打量,满眼皆是清秀雅致的陈设。 于景调侃道:“本宫瞧着这里倒像是女子的居所,什么死士不死士的。” “固安郡王和卢将军是不是去茶楼听了书,脑袋都乱了。” 几人应和了几句。 不多时,宋隐的声音传来:“见过太子殿下,这里确实是女子居所。” 说罢,身后闪出来小厮打扮玉蝉,“奴家见过各位大人!” 宋则侧身上前,眯起眼睛将玉蝉上下打量了一番。 “太子殿下,老夫认得此人!这是去年教坊司失踪花魁谢兰舟的侍婢!” 宋祁心底一惊,于景劫持了谢兰舟的事情他知道。 今天,他也是为了护着于景而来的。 宋则这几天小动作不断,想必是查出了这件事,要坐实于景罪证。 也真是无奈,宋隐为何定要将这个婢女带到这里来,正好撞上了宋则。 “正是!”宋隐并未否认。 “前年,谢兰舟在镇国公府宴会上失踪,此女见证了固安郡王府世子宋显允带着谢兰舟离开了!” “去年,此女被宋显允劫持,为的就是杀人灭口吧?” 于景轻声说,“是王爷觉察了不对劲,命人暗中跟随,这才救下了此女,一直养在这里,好留她性命。” 宋则眼睛一眯,宋隐夫妻果然用的是倒打一耙这一招。 只可惜,他们和太子一样都猜错了自己真正的用意。 谢兰舟这样的人,在百姓眼中是风光无限,但是在在场诸位的人眼里,不过是个玩意儿,不会有人想要借她的死活来扳倒谁。 “这么说,”宋祁瞧着宋则,“花魁谢兰舟是被宋显允谋害的?” 宋则成竹在胸,丝毫不慌,“回太子殿下,这个老夫不知。” 他瞧了一眼宋隐,“若是太子殿下愿意破了这个悬案,那老夫一定让犬子和镇国公府知无不言。” 宋隐眉头一皱,看来自己和于景猜错了宋则的目的。 那么……他看了一眼太子,又将眼神望向气定神闲的宋则,逐渐明白了一切。 “太子殿下,此事乃大理寺之职,殿下实在不必揽在自己身上。” 宋祁是于景和自己的变数,却是宋则的定数。 “好了!”宋祁抬手止住了宋隐的话,“那个叫谢兰舟的花魁我知道!是在我手上,你们不必再追问了!” 于景心头一颤,抿唇看向起身准备离去的宋祁。 “我素日就喜欢写诗词歌赋,众位也是知道的,”宋祁背对众人,继续编造谎言,“至于那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诸位也就不必多问。” “禀殿下,那陛下那边……”卢孟臣欲言又止。 宋祁转身瞧着他,“父皇那边,本宫自会秉明。” 关心则乱,宋则扫了一眼众人,感叹年轻人果然是败在一个情字上。 茶楼上,宋显允坐在窗边准备瞧好戏,却见了各自人马撤退。 “奇怪了,这雷声大雨点小的,竟无事发生?” 宋则闲步进入,擦了手,“怎么?还不明白?” 宋显允忙起身让座,自己恭敬地退至一边,低声说:“太子殿下舍不得广平郡王妃受苦?” 宋显允扬起嘴角,“正是。” “那……那这不是没成嘛!”宋显允急道,“闹这么一出,广平郡王府毫发无损不说,刺客的事情也没有了下文了!” “眼下西边不安,陛下就算查出刺客出自宋隐之手,也不会和他闹掰的,更何况宋隐狡猾啊,故意引着殿前司的人查到自己府邸附近。” 宋显允一拍桌子,“所以这倒是让陛下怀疑是咱们做了陷害宋隐的!” 宋则沉默着瞧着宋显允,二人安静了片刻。 “爹!我明白了!”宋显允咧嘴一笑,“今天爹做这么一出戏,是为了寒太子妃的心吧?” 宋则不答,算是默认。 “还有太子侧妃的王家。你能看到这一层,我也算没有白辛苦一场了……” “王家戍守西边,兴国公府又和白应卿抱做一团,太子依附的还是外戚的势力。” “今天太子这一出不管不顾的英雄救美桥段,恐怕是真的伤了二位妃子的心了。” 宋显允阴笑道:“儿子见过女相扑手过招,那狠起来不输男子。” “于景一次惹了两个太子妃,那可惨了。” “无论是太子妃除掉了于景也好,还是没有除掉也好,王家和兴国公府都不可能和宋隐联手。太子要么选外戚,要么选宋隐,反正是不可能都要了。” “到那个时候,还是要爹来平顺各方势力。” “记住!”宋则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切不可陷了情网,否则终是要败在里边的。” “谢谢爹!”宋显允恭敬道,“儿子一定记住!” 宋则眯起眼睛点点头,“父母之子,必为之计深远,咱们的这位陛下,一定也很想念他最爱的儿子吧。” 宋显允眼珠子一转,“爹,您说那位大皇子他会在哪里呢?” “那得看温仁皇后最喜欢的是哪里了……” 第117章 王家姑娘 雨绵绵地笼着湖,宋隐轻快地摇曳着船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后的于景说话。 身边有两艘小舟一左一右地护着二人。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冷了”宋隐回眸望着于景。 于景将托腮的手换了一只,“不冷。” “我就想这么静静地看着你。” 细雨湿了衣襟,她忽然想起前年夏天在报恩寺后山避雨时,宋隐被青蛙吓着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 “刚才在岸边时,遇到了只大青蛙,你怎么不怕啦?” “怕呀,”宋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有你在身边,我才能强撑着装一装。” 于景将手轻轻缩回袖口,宋隐见她手指有些泛白,退下衣服覆在于景身上,语气有些心疼,“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王姑娘前天才从奉峪关回来,现在人还在宫里,不一定会赴约。” 于景这个要等的王姑娘,宋隐知道。 “再等等吧。”于景垂下眼眸,她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来。 于景有些心乱,宋则的计太高了,太子妃迟迟没有动静,反而让人忧心这是暴风雨将来的平静。 自己怕又拖累了宋隐。 小院一事后,于景几次试着想与太子妃陆青棠交好,可都被客气的敷衍了,甚至于赵寂在朝中也被兴国公府针对。 这个隐患不除,以后只会引来更大的隐患。 “我们五年没见了,但是我相信她会来的。”于景像是对宋隐说,更像是安慰自己。 她等的人是王观寿的大孙女,也就是王云熹的的堂姐王云盛。 王云盛和于景交好,也熟悉子莹,六年前她随祖父入军营,一直到现在才回的永安。 可是曾经和王云盛交好的是从前的于景,现在自己是赵子莹。 “好小子,果然比我快!”爽朗的声音挑开烟雨,朝着湖边腾跃而来。 “云盛!”于景激动地站起身来,在小舟上朝着岸边招手。 一别多年,王云盛还是从前直率纯真的样子。 “小心些。”宋隐微张双臂,护住于景。 “我早不怕水了!”于景回眸给宋隐一张笑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姿矫健得姑娘正和林牧一前一后地踩着水面而来。而林牧怀中还抱着顾辞。 眼见接近湖的小舟,林牧将怀中的顾辞朝着旁边的小舟一扔,口中嚷道:“喂——王爷接住我!” 话音未落,林牧踉跄着扑在宋隐身上,顾辞“哎呦”一声倒在了另外一条小舟上的高岑身上,惹着高岑骂了林牧几句。 少顷,王云盛也轻轻地落在了顾辞身边。 “广平郡王身边的人果然了得!” 王云盛咧嘴一笑,侧头将搭在肩上的发丝甩至肩后,朝着宋隐抱了抱拳,“末将见过广平郡王!” 宋隐抬手免礼,“王将军身手了得。是我身边的人造次了。” 林牧晃荡在舟上,面带得意的朝王云盛拱了拱手,“厉害厉害!只差一点点就能追上我了。” “难怪卢孟臣怀疑这小子是潜入宫里的刺客呢!”王云盛朝着林牧一挑眉。 “要不是和卢孟臣打听了那刺客的路数,我还真得怀疑是王爷派了这小子潜入的皇宫。” 宋隐蹙眉瞟了一眼林牧,林牧撇嘴跳到了另外一条舟上。 “今日是内子邀王姑娘前来。”宋隐笑向王云盛道,“听闻你们曾是闺中好友,难得王将军回来一趟,一同叙叙旧。” 王云盛望向宋隐身边的于景:“我去了几年,子莹都成王妃了!” “什么王妃不王妃的,我只想着和你还有于景一起泛舟游湖的日子呢!” 王云盛眼神一敛,扭头望向别处:“今天天气不好!我去了这些年……如今于景也不在了。” “烟雨春湖,别有一番景致。”于景一手撑着船桨,一手朝着王云盛伸开。 王云盛有些迟疑,没有搭住于景的手,而是轻轻跃至她身边。 见两人说上了话,宋隐登上了林牧的小舟,命众人退避,将小舟留给于景和王云盛。 “王爷!” 见两舟拉了距离,林牧悄悄凑到宋隐身边,抬着下巴点了点王云盛。 “这王姑娘才从宫里出来,瞧着样子靖顺帝挺喜欢她的。” “那你还跟她炫耀武功?” 林牧“哎呦”叫了一声,“是她见了我在岸上教顾辞轻功,偏要拉着我比试,我这不是要长长您老人家的脸嘛……” “她没发现什么吧?” “放心,肯定没有。” 宋隐想了想,又问,“宫里的人去了哪里?” 林牧知他指的是靖顺帝放出去找大皇子的人马,悄声回说:“去了江南。” “王爷的意思是,要让人阻止大皇子进宫?” 宋隐摇摇头,“我眼下不能阻止,静观其变吧。” “可是王爷不是倾向太子吗?为什么不帮着太子阻扰大皇子入宫?” “宋祁未必会舍得下兴国公府和王家。王家和兴国公府也一定会护着宋祁的太子之位。” 林牧暗自颔首,“这两家偏偏又都容不得王妃。这些天落梅庵那边有动静,喻绾秋和馨宁走得很近。不知憋什么坏水呢!” 林牧一拍大腿,被宋隐瞪得低下头,悄声说: “虽说她们被困着,也没什么法子能对王妃不利,但是馨宁那丫头死倔,偏就不信于……不信王妃,就怕王妃心软,要不要暗中……” 林牧伸手朝着脖子比划了两下。 宋隐想了想,眼神寻到了于景身上,“暂时不必如此。” “不过,”宋隐转眼看着林牧,“大皇子那边,你得让人暗中防着宋则。” 林牧摆摆手,“不会!宋则现在就指望着让大皇子成为他的提线木偶呢……” 话说了一半,林牧恍然大悟,“王爷是怕宋则率先一步找到大皇子,然后掉包?” …… 小舟上,王云盛环着双臂盘腿坐在地上,于景披着蓑衣缓缓地撑着船,两人絮絮叨叨地聊着从前。 “五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于景望着王云盛。 王云盛笑了笑,眼神眺望着远方,“于景在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撑船。你这样一打扮起来,还真是像她。” “她走了这些年,你有没有去瞧瞧她的坟?”王云盛回眸望着于景。 第118章 奇怪的信 “去过。连她祖母和母亲的我也去瞧过了。”于景喉头有些哽咽,“于薇也死了。” “这个我知道,说是在教坊司里人就没有了。” 于景没有反驳王云盛的话,于薇死了,死在教坊司或者是落梅庵并没有多少差别。 “陛下愿意纳御史台的意见,重审定国公府的案。”王云盛有些欣喜,“对了,陛下这些年来一直命人暗中祭扫于家的坟茔,我猜他一定也觉得定国公府是冤枉的,所以才这样。” 于景握着船桨的手紧了紧,果真是靖顺帝。 他可太知道于家的冤枉了。 这一次又不知道他要借着定国公府的死人来扳倒谁了。 王云盛没有觉察到于景眼中的变化,自顾自的感叹山水俊美。 “这里风景不错,果然如你所说的在雨中瞧着别有一番风韵。” 王云盛望着远处的山水,伸了个懒腰,“不必撑了,你过来陪我坐一坐吧。” 于景放下船桨,退了蓑衣,王云盛引她坐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于景似有话说。 “子莹有话想说?”王云盛望着于景。 “我和太子妃之间有些误会。”于景吞吞吐吐地将话一说。 见王云盛若有所思,继续又说:“那边我不指望什么了,我想和太子侧妃交好……” 王云盛眉头微蹙,“这么说,她们说的是真的咯?” 于景不明白王云盛的话,垂眸道:“陆青棠不是好人,她还未入东宫时就寻了机会挑拨我和府上关系,她想要借着我的手除掉你堂妹。” “我妹妹脑子不聪明,不过她真的很倾慕太子殿下。”王云盛意味深长地望着于景,“我看王爷待你极好,你不要分心才是。” “云盛,”于景轻轻握住王云盛,眼中满是真诚,“我愿意竭力辅佐云熹成为太子妃!” 王云盛叹了口气,甩开了于景的手,“噌”地站起来,“你果然变了!” “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景!这么多年没见!你就准备和我嘀嘀咕咕说这些吗?” 她冷冷地望着于景,眼眶微红,“我祖父拼死在前方保着安宁,我被一纸诏书调回永安,可不是为了来瞧你们这些贵妇人鬼鬼祟祟,整天盘算着用谁的血铺谁的路!” 于景还要辩解几句,已被王云盛抬手止住。 “好了,你们那些你害我我害你的,吃饱了没事干的内斗我没有闲心过问!” “今日就这样吧!” 王云盛甩下一句话,跃身跳到顾辞的小舟上,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拍在顾辞手中,眼神亮了亮: “方才在那边,你小子说的豪言壮语不错,不管他戎人还是土厥人,只要敢来咱们就敢取他首级。” 王云盛来时,正遇见林牧教顾辞轻功,出言调侃了几句,这才有了两人的比试。 顾辞望着手中发黄的信,“这是什么?” 王云盛朝着于景一望,叹道:“这个别管,等下教给你主子就是了。” 说罢,又回眸望着顾辞,说“记着,做人要做得堂堂正正,万万不能阴诡狡诈!” “诶!小王将军这是要走啊!”林牧抬着手朝这边叫道。 “王爷,”王云盛抱拳朗声朝宋隐道:“老王爷呕心沥血保了大朔边境二十多年安宁,您也是在北境吹了多年冷风的,那些朝堂上针对王府上的嘁嘁喳喳我从来不理会,就是知道咱们这样拿命守国门的人,是知道自己忠于什么的!” 对面舟上,宋隐起身抱拳扬声道:“忠于万民,守护万民。” 王云盛咬咬牙,“搅弄风云最后只会害人害己,王爷,这一点您深受其害,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 宋隐放下手,“正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才不想要悲剧重演。” 见王云盛跳上了岸,林牧追堵住了她的去路,“王妃找你有话说。” 王云盛瞪了一眼林牧,“我和你们王妃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切!”林牧将双手环在胸前,目送着王云盛毅然离开的背影。 于景轻轻一叹,脊背驼了几分。 王云盛的身影那么熟悉,就像是曾经的自己。 在固安郡王府的那些日子里,她也不屑于云娘之流的阴损手段,曾期待过固安郡王妃的公允,甚至是宋显允的怜悯。 是自己错了吗? “王妃,您坐好我来撑船!”顾辞喊着,纵身跳到了于景的小舟上,顺势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于景。 “这是什么?”于景拿着手中泛黄的信。 顾辞朝着王云盛的去路抬了抬下巴,“王姑娘让我给您的。” 于景展开信纸,先是惊诧,然后渐渐红了眼眶。 水波不紧不慢地摊向两边,于景将发黄的信攥在手中,远远地望着宋隐,下定了某种决心。 …… 白府庭院中,花朵儿开得热闹,沈欣澜亲热地拉着于景。 于景望着沈欣澜鼓起的肚子,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想要靠近又不敢。 “欣澜,你能感觉到孩子吗?”于景怯生生地问,“他会不会踢你?” 沈欣澜拉过于景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满脸都是初为人母的欢欣:“你感受到了吗?” 于景闭上眼睛,她似乎触到了胎中的律动,摸到了孩子对于这个世界的渴望。 “你和王爷也成婚这么久了,该要个孩子了。” 于景慢慢睁开眼睛,望向沈欣澜的眼中荡着波光:“真好。” 外面一阵细微地窸窣响起,沈欣澜满眼堆笑地撇下于景迎了出去。 “夫君回来啦。” 不多时,沈欣澜拉着白应卿的手,挺着肚子引他来至于景身边。 虽在外面已见了广平郡王府的车马,白应卿还是带着惊讶地向于景行了礼,“内子失了规矩了,让着王妃坐在这里。” 说着又吩咐丫鬟们换茶,上点心。 “白大人,我是来找你的。”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于景舒了口气,望了沈欣澜一眼,“是我想请白大人帮忙。” 小厅内,白应卿屏退了众人,回身向于景道:“王妃有什么吩咐?” “无论你信不信,我就是于景,”于景望着白应卿。 这话出口不是要令白应卿信服。 “今天来也只是想以这个身份请大人试着劝说陛下,彻查定国公府一案。” “我知道这件事对于大人而言不难。” 白应卿有些失神,他没想到对面的人会说得如此直白。 愣了片刻才缓缓说:“王妃的确像她。” 第119章 下江南 白府里,于景继续劝说白应卿帮自己为父兄昭雪。 “这样吧,”于景退了一步,望着白应卿,“要是大人能帮助我,条件可以谈。” “就为定国公府翻案这一件事?” “是。” “定国公府一案牵涉众多,”白应卿的眼神定在于景脸上,手指在案上点了点,“照现在的局势来看,陛下未必会深究。” “我可以等。” 于景眼神一亮,“这么说大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白应卿笑得有些酸涩,“定国公府于我有恩,就算不是为了王妃,我也不会坐视不理。只是……” “只是我根基不深。恐怕撼不动固安郡王府这一座大山。” “太子殿下仁爱,我相信会有那样一天的。”于景说。 定国公府一事,祸首在宫中,她撼不动那一座大山,也不能平白拉着宋隐去冒险,她愿意等,等一个能为死去之人昭雪的时机。 白应卿起身揖拜道:“我可以这样做,但不是为了和王妃的昔日的情分,也不是因为庭桉,只因定国公府有恩于在下。” 于景抿住嘴唇缓缓起身,“那我替定国公府谢过大人了。” “还有一个原因,”白应卿抬起头来,望着于景,“我心中早将于景视作了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 这一刻,他无比确定,眼前的人就是死去的于景。 “大人恍惚了,”于景退了两步,躲开了白应卿的眼神,“于景已死,而且欣澜对你情深一片,你不该辜负了她!” 白应卿眼中有些失神,“是啊,她已经不在了。” 于景匆匆离去,又想起宋隐最近不爱吃饭,吩咐扶翠去醉春烟里让黄书岚做了几道辣口的菜。 父兄戍守西南,因此于景也是能吃辣食酸,宋隐最近也是受了自己的影响,偏爱这些。 醉春烟里,黄书岚将食盒递给扶翠,笑问:“王妃不是同王爷一起出来的吗?怎么不见王爷?” 于景随口否认,“王爷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我今天是有些私事出来处理。” 黄书岚身边的小姚抿嘴一笑,“刚才恍惚是见了王爷策马而过,后边还跟着马车,瞧着样子有些急,朝着北边去了。还以为是同王妃有事进宫去了。” 靖顺帝一道口谕,说太后身体抱恙,急召代安王妃入宫侍疾。 说得再明确一些,那就是代安王妃已被软禁在宫中。 于景匆匆赶回王府时,宋隐还没有回来。 “是土厥人和戎人打来了?”于景坐立难安,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 秦嬷嬷满脸愁容,“禀王妃,这事老奴也不知道,只是老王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不少的包袱,瞧着样子是要住上一两个月了。” “王妃先别着急,说不定就只是侍疾呢!”云芳安慰着。 不可能这么简单。 眼下西边不安宁,王观寿虽然抵得住,但是朝廷也怕土厥人和戎人再次结盟,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 可王云盛又被召回永安,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因为大皇子一事? 于景摆手让众人下去,一直等到天擦黑,宋隐才回来,带回来的答案,却是让于景惊愕。 “靖顺帝的意思是让你去江南?”于景再一次和宋隐确定,“这是要你去接大皇子? “不是接。”宋隐微锁眉头,“是去找。靖顺帝还没有找到大皇子的下落。” “而且,他让我微服前往。” “是不是还有靖顺的人手一起?”于景问。 宋隐点点头,“宋则的人已经先一步秘密去了江南,为首的是宋显允。” “宋显允?”于景不解,“他能干成什么事情?” 奚落之际,于景忽恍然大悟,“既然是悄悄的,那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怪谁了……” “靖顺帝这是想要借着你的手,除掉宋显允,一则打击宋则;二来,就是彻底让固安郡王府和广平郡王府在无结盟的可能了……” 宋隐抓住于景的手,蹙眉闭上眼睛,从他垂落睫毛的颤抖上,于景看出了宋隐的心乱。 “还有你,”宋隐将于景的手抓得更紧了,“若是我留你一个人在永安,你就会成为宋则讨好太子妃的投名状,他一定会助太子妃除掉你。” “难怪……难怪靖顺帝留在宫中牵制你的只有母亲。” 宋隐回身望着于景,“母亲暂时是安全的,你要和我一起前往江南。” 于景点点头,“只要不拖累你就好。” “傻话。”宋隐轻轻捏于景的脸,“只是带着你前往江南,也不会顺遂。” “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于景憨笑道,“在云州山洞里我棺材都不怕了。” “那时候你就惦记我了?”宋隐的眼神追着于景。 于景默然一笑,缓声说:“那时候我还以为等我回到了永安就会变成自己了。” “对了,”于景将话题扭了回来,“我听说固安郡王的母亲柳太妃原籍也和母亲是一样的,都在江南。” “难就难在这一点,”宋隐轻叹,“柳家势大,不似母亲许氏一族凋敝,一旦踏足江南或许就是龙潭虎穴了。” 见于景面容上的担忧,宋隐换了个语调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柳氏一族也并非就是铁板一块。你先用饭,我出去一趟。” “去哪?”于景担忧地问,“吃了饭再去吧,也不急着这一刻。” “来不及了,”宋隐柔柔一笑,轻摁住了于景要起的身子,“我得先去一趟秦府,然后再去一趟赵府。” …… 启程南下的时候,王府中的蔷薇开了大半。和于景他们同去的竟然是王云盛。 她似乎打定了就此和现在的于景成为陌路的主意,一路上并没有多少言语。 江南苍州城内的一座客栈里,一行人落下脚。 “王大姑娘怎么成天哭丧个脸啊,跟我们欠你似的。” 林牧端着面碗将腿一抬绕过长凳,背对着长吁短叹的王云盛坐下。 “怎么,嫌弃身上的布衣服不好看啊?”林牧一手抠着碗,一边拿筷子划拉着碗里的面,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咱们明面上就是游玩的兄弟姐妹,你这成天愁眉不展的,别人还以为你是拐来的呢。” “烦人!”王云盛脸朝门边一扭,将手中的筷子一甩,吓得边上的高岑一激灵。 高岑眼睛提溜一转,放下碗筷,瞅瞅王云盛又瞧瞧宋隐,低声问:“爷啊,咱们都来这苍州五日了,也没个什么动静啊。” “喏,”高岑朝着窗外的雨幕抬了抬下巴,“苍州东湖上的桥都要被咱们给盯烂了。” 第120章 声东击西 东湖名胜,古迹颇多,围着湖一圈筑有书院、佛寺,还有几所富贵人家的别院雅园。 踏足苍州已经五日的宋隐还没有任何接走宋礽的计划,引得王云盛的不满和高岑的不理解。 “咱们是来做正事的!天天游山玩水可游不出什么来!”王云盛划拉了两口面,抬头瞧着宋隐,“到底要做什么吱一声嘛!” “等着呗,急什么?” 林牧白了抱怨的王云盛合高岑一眼,仰头将碗中的面一划拉,“噌噌”几步跑下楼去嚷道:“老板再来三碗……哦不四碗面,记在账上!” “诶——”高岑探着脑袋朝林牧吼道:“我可吃不下了!别眼馋肚饱的等会儿叫多了又逼着我吃!” “老板别理他!就四碗!”林牧继续叫道。 楼下老板的应答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江南烟雨总叫人迷离。 “这江南人的食量也太小了。”林牧摇头叹着回了屋里。 “成天什么也不干,吃了逛,逛了又回来吃,人都得废了!”王云盛嘟囔道。 “等曾川回来再说吧。”宋隐淡淡地说。 自己微服出行,身边就带了几个人。靖顺帝暗中布置下的人手只会在事关宋礽的时候出现。 瞥见林牧回来,王云盛又将头别了个方向,望着窗外的雨幕。 林牧撇嘴揪过阿本来,往他怀中掏了两把,阿本躲着将腰一弯,退到了墙边。 林牧上下打量着阿本,点点头,又退了两步,捏着下巴说: “诶,这样子才像是跟着老爷外出办事的小厮嘛,你刚才那样太直了,等会儿老板还以为你是主子的好大儿呢!” 正说着,王云盛“噌”地站起来,指着窗下说:“人回来了!” 林牧脑袋一探,见楼底下曾川三两步冒雨跑了来,向着角落处的阿本抬抬脑袋:“对了,你刚才给曾川整得那一身也太贵气了,瞧着也不像是商人!” 说话间,曾川三两步登上楼来,向宋隐和于景回道:“王爷、王妃,有人发现我了!” “什么!”王云盛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的林牧,走至曾川身边低声怨怪道:“不就让你去探一探嘛!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王姑娘先别急,”于景起身,“我们是……” 于景未及出口的话被一阵子喧闹声弹了回去。 “下官来迟!下官来迟!” 苍州知州柳建中撩袍登堂而入,不顾身上的一片黏湿,领着几名属下已经跪在门前。 “不知广平郡王驾临,卑职来迟了。” 宋隐沉声道:“柳知州怎么知道本王来了?” “回禀王爷,五天前有人将匿名信送到了我州府官廨中,上面说广平郡王驾临苍州,卑职不敢怠慢,又让人暗中查访了几日,才确定了王爷尊驾果真在此。” 王云盛将手环在胸前,斜了一眼角落处的阿本嘀咕道:“我就说乔装打扮的鬼把戏根本靠不住!别人又不是傻子。” “这么说,是柳知州的人一直在跟着我们咯?”于景笑问。 “不敢、不敢,”柳建中满脸堆笑,“回王妃的话,卑职只恐延误了王爷正事,这才冒昧前来。” 柳建中抬了抬头,将目光朝着林牧等人一扫,又垂头奉承道:“广平郡王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气宇轩昂,实在不是一身布衣能掩住周身贵气的。” 于景浅浅一笑,“柳大人与我素未谋面,怎么知道我是王妃了?” “广平郡王和王妃鹣鲽情深,能时刻陪伴在王爷身边的只能是王妃了。” “既是这么着,”宋隐缓缓起身,“本王也不便在此地停留了。” 一行人鱼贯而出,不多时已经将客栈内的包袱收好了。 王云盛懒懒地随着众人挪着步子离开,冷笑道:“得了,还说什么暗中行事,这下大张旗鼓的,连苍州的狗都知道广平郡王大驾光临了!” 林牧回眸朝着阴阳怪气的王云盛一笑,伸出大拇指往肩头后边宋隐的方向一指,“那是!” “咱们王爷就是这么气派,出门一趟就得让街头巷尾的狗都知道!” “你!”王云盛冷哼一声,朝林牧甩了个白眼,“蠢狗!” 州府官廨后院里,宋隐开诚布公地讲明自己是来找人。 柳建中细细听罢才又问:“不知王爷找的是个什么人?” “这个你不必管,此乃王府私事,所以才微服出行,奈何柳知州慧眼如炬,还是被认了出来。” 宋隐斜了一眼柳建中,继续说:“既然已到了你苍州地界,那本王一行就在驿馆内住下了。” 柳建中一听这话,面露难色:“禀王爷,驿馆简陋,如今王妃又在,不如前往东湖边的别院居住可好?” 说着,柳建中唤了人就要前去收拾。 “不必了,驿馆方便。”高岑眉毛一挑按住了柳建中。 于景道:“听说五月九日,永安城教坊司中的柳依依要来东湖中借烟雨一奏琵琶曲?” “正是呢!还有两天时间!”柳建中笑道,“这柳依依名冠天下,这两天东湖边就已经开始热闹了!” “王爷,”于景扭脸望着宋隐,“您向来喜欢音律,不如我们到时候也去瞧一瞧?” “好。都依你。”宋隐柔声应允。 驿馆内,苍州府兵将驿馆围了一道又一道。 正房中,门拉开一条缝,漏出一点光亮,宋隐一身夜行服端坐在案前。 “进来吧!”宋隐朝黑暗中说。 一身黑衣的林牧闪身入内,扯下了面上的黑布。 “王爷料的不错,白天柳建中说要让我们去住的东湖边的什么别院里,确实有高手出没。” 宋隐冷冷一笑:“宋显允长进了呐。他也果然在苍州。” “还有,”林牧瞥了一眼屋外,“王云盛已经和柳建中嘀嘀咕咕起来了。” “这个不必担心,王云盛是尽她为靖顺帝效忠的本分。” 林牧撇撇嘴,“这个王云盛觉得只要是帮着靖顺帝的就个个都是好人。” 林牧一屁股坐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王爷真的能确定那柳建中不会帮着宋显允一起把咱们给端了?” “不会的,”宋隐望着林牧,“这一点我问过秦昭和赵寂了。” “而且就他和王云盛的嘀咕来看,只要是我们一找出大皇子的下落,他一定会帮着王云盛将大皇子秘密送回永安。” 林牧颔首道:“我就知道这王云盛带着人来!” “王爷,”林牧将宋隐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整这一身是要去哪啊?还是才回来?” “我今夜要离开苍州。” “离开?” 第121章 谋划苍州 宋隐瞧了一眼林牧,粗略地将计划一讲,继续说回苍州。 “朝堂各中派系这位柳知州瞧得明白,他谁也不帮。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宋显允是想借柳知州的手拘住我,这样一来,我就在明,他在暗了。” 林牧似懂非懂,“王爷的意思是……这几日故意露出破绽,就是瞧着柳知州会不会挑明王爷的身份?” “不错,”宋隐拿起茶壶,将林牧面前的茶盏斟满,“他若是挑明了,就证明他目前而言还不是宋显允的人。” “宋显允也不必兜着圈子才能借到柳建中的手。” 林牧又满饮了一杯茶,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要是柳建中是宋显允的人,一定会在暗中行事,到时候还能在暗中帮着宋则父子?” “可这样还是太冒险了!”林牧将茶杯一掷,这才将宋隐的计划串了起来。 “万一他们两个设套诓骗我们!那接下来于……” 林牧泄了气,他是该叫她一声王妃。 他的声音矮了几分,“那接下来这两天王妃岂不是危险?” “我知道,可已经没有法子了。” 宋隐猝然按住了林牧的肩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所以,接下来的这两天,你和她留在这里。千万要保住她的安全。” 林牧看着宋隐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微微张了嘴。 “为什么?”林牧歇了片刻才问,“为什么是我?” 他明明知道,自己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 宋隐抬眼向屋内望了一眼,回眸盯着林牧,咬着牙齿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信任你可以护好她。” “可是,”林牧慌了神,语气像是在质问宋隐:“那你怎么办?” 苍州的险是宋显允和态度不明的柳建中,徽渚县的险是阴晴不定的靖顺帝和老谋深算的宋则。 “固安郡王府的人我在青州领教过了!你怎么办!就带着高岑一个人过去?” “靖顺帝的人已经跟了我们一路了!”林牧的语气接近哀求,“若是在那边,他的人趁你们和宋则派过去的人马缠斗,在背后放冷箭,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那是他的儿子!”林牧低吼着,“你不管又能如何!” 林牧越说越激动,宋隐伸手比出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也温柔了几分,“她睡了。你轻声些。” 林牧胡乱地往脸上一抓,俯身吐着粗气。 “林牧,”宋隐眼眶泛红,声音有些哽咽,“我娘还在宫里。我的软肋太多了。” 林牧泄了气,失神地瘫靠在椅背上。 宋隐放下擒住林牧的手,坐回原来的位置,认真地望着他: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她的安全,我只能带着高岑去,而且五月九日午正时,我一定得带着人赶回来支援你们。到时候你让曾川来水路接应。” “要是宋则没有安排,我就能顺利的来和你们接应,要是有安排,得费些事了。” 林牧默默地听着,宋隐继续嘱咐着: “这一边我不知道王云盛有几分可信,你一定要留心不要让她伤了于景。” “无论如何,你不能离开她半步,一定,一定要护好她。”这是宋隐最后一句的嘱咐。 林牧咬着牙齿,在黑夜中目送一团黑影掠过,随后轻声唤来了阿本。 等于景再醒来时,焦急地宣布宋隐染了风寒,嗓子哑了大半。 所有的计划她都知道。 粗枝大叶的王云盛没有发现林牧和宋隐再也没有同时出现过。 这一趟大张旗鼓,是黄梅雨也盖不住的殷勤热闹。柳依依地琵琶声未动,于景已经领着人游上了湖。 孤山寺的高台上,宋显允盯着东湖边上小小的身影。 确切来说,是透过烟雨睥睨着贵妇人们的热闹。 “确定了?那两个疑似大皇子的人是不是长得和这画中的一模一样?” 宋显允指着两张画像望着万双林和万双凤。 万双林抱着剑弯腰眯眼细细看了一遍,将泊柳书院和孤山寺中的人仔细回忆了一遍。 “还真是神了!” “回世子爷的话,小人悄悄跟着宋隐的人潜入进去瞧了,确实和画中的一模一样!” “话虽如此,但是咱们也不能确定谁是传说中的大皇子啊!”万双凤蹙眉道,“不过宋隐既然已经找到了大皇子,为什么还要放在泊柳书院和孤山寺呢?两个人而已,保护起来不就成了!” 万家三兄弟是固安郡王府中最厉害的高手,当初在青州伤了林牧的就是他们,现在已由两位聚集在苍州。 听了这话,宋显允冷冷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你们不懂,我可太懂他们夫妻两个了。” “自从宋隐来了苍州,就一直盯着东湖,又不贸然靠近,”宋显允得意一笑,卷起了画卷,扔给了旁边奉承的何荣,“我就猜到了大皇子一定就在里面!如今你们也瞧见了!更何况我爹也说了,让我盯好这边就成了,其余的不必管。” 何荣猫着腰接过画来,奉承道:“世子爷料事如神!” 宋显允瞥了一眼身边的何荣,向万家兄弟炫耀道:“我这位远房表兄可是响当当的仵作,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根据这个父母的长相来测孩子的身形外貌。” “虽然是测出了两个来,那也没关系,”宋显允冷冷一笑,“反正一齐杀了就是,送回永安的只能是我们的人。” “是是是,”何荣应和道,“那既然万事俱备,咱们今晚上就动手?将那两个可疑的人都掉包了?” “不急,等着明天柳依依来了再说。” 宋显允抬手定住几人,抽出腰间的剑点着湖边的影影绰绰地身影,“那夫妻两狡猾得很,我怕换了人他们就不上当了。” 这一次宋显允请了父命而来,一多半是为了亲手结果了于景的性命。 “反正上当不上当的,都得送他们上西天。”万双林阴沉一笑,“我还想会一会宋隐身边的那小子呢!” “还有世子爷那位不听话的远房表叔。”何荣应和着,提起了柳建中,“世子爷给了他机会还不识好歹。” “柳建中就算了,”宋显允斜了两人一眼,“我还得借他的手,为咱们的皇上送上他心心念念的大皇子呢!” 在东湖边的别院中,宋显允早准备好了两个和画像极为相似的人,只待东湖一热闹就掉包替换,再顺手杀了于景。 第122章 中计了 距苍州四百六十余里外的徽渚县内,新月孤悬。 深巷中,两个黑衣人跃至屋檐上,其中一人俯身轻轻挑开窗子一角,露出昏黄的光。 “王爷,人在里边。”高岑轻声说。 他警惕地往后瞧了瞧,“好像有人跟着我们,会不会是宋则的人要摘桃子?” 自今早在河边准备船只时,宋隐就发觉有人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们了。 宋隐摇摇头,并非否认而是不知道。 按理而言,宋则不可能只让宋显允死守苍州,他应该派人在暗中跟随自己才对。 在盘算中,自己和靖顺帝的人应该在这里和宋则派来的人的有一场缠斗,可是除了几个一直远远跟着的人之外并没有想象中的恶斗。 “可能只是靖顺帝的人。”宋隐轻声说。 “妈的,”高岑低声骂道,“就袖手旁观的瞧着我们到处使傻劲了!又不是我儿子!” 高岑低声骂着靖顺帝。 “嘘。” 早在宋隐出发之前,曾川和林牧已先一步找到隐居在孤山寺外的大皇子宋礽。 一行人踏足苍州后遛了宋显允几圈,让他们以为宋礽还在苍州。但是这一点应该是瞒不住宋则暗中安排的人手。 宋隐高岑两人前往徽渚县,既是接宋礽,也是吸引宋则手下的人前来,为林牧和于景在苍州劫持住宋显允争取时机。 转过思绪。宋隐顺着透出来的光线望去,侧身在被子里的人睡得很安稳,一呼一吸平稳和缓。 他隐隐约约发现了不对劲。 宋礽虽是皇室血脉,但久在民间,一时间这么多人找他,他不应该睡得如此安稳。 这样的安稳实在不像初见时害怕的模样。 还有一点,靖顺帝的人呢! 不可能一直只是跟着监视自己,任凭坐山观虎斗,被困在徽渚县出不去的可是靖顺帝最喜欢的儿子! 宋隐越想越不对劲。 难道宋则的人根本没有跟来?那眼前的一切怕是靖顺帝的局了! 宋则的人不在这里,那就意味着有意或者无意的还停留在苍州,那于景的性命…… 强撑着脊背的冷汗,宋隐忙给跃跃欲试将要滑进屋的高岑打了个手势,闪身消失在了黑夜中。 高岑会意,他独自跳进屋内,对着床上的人跪下道:“大殿下,广平郡王派卑职前来接您了!” “殿下?”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回应,高岑依旧跪着不起来,略微歪着身子偷眼瞧着床上的人。 “殿下!” “哈哈哈哈!” 高岑再唤了几声后,被子掀开了一个口子,侧身睡着的人转过身来,“广平郡王果然好手段!” 床上的人果然不是大皇子宋礽,而是殿前司卢孟臣麾下的都虞侯吴朴。 “广平郡王殿下只派了你一个人来?”吴朴懒洋洋地起身围着高岑踱了几步,上下打量着一身夜行服的人。 高岑暗中思索,瞧着吴朴的样子,他确实睡了个好觉。 “回都虞侯,”高岑抬眼望着吴朴,强定住了神,“还有另外一个,不过目前他已经去准备船只了。” “照着我们原定的计划是要带着大殿下走一段水路,再换马匹护送大殿下回到苍州。”高岑坦言。 “果真?” “果真!”高岑垂眸回道,“王爷分身乏术,又使不上武功,只能在苍州坐镇了。” 吴朴没有再说话,瞧着样子是没有怀疑。 “这倒是,”吴朴冷冷地打量着高岑,“广平郡王早就受伤中毒了,要是也能夜行百里,那可不就是欺君了?” “王爷他不敢。”高岑咬牙道。 好险!高岑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若是方才王爷和自己一同进来,那假意中毒的谎就瞒不住靖顺帝了。 吴朴大手一挥,仍坐回床上。 “回去告诉广平郡王殿下,这一功陛下一定会给他记上的。为避路上的风险,大皇子殿下已经先一步被我们的人送回永安了。” “就劳你回去告诉广平郡王殿下一声,”吴朴意味深长地望着高岑,“让他和王妃好好享受享受苍州山水吧!” 一连串地笑声响起,高岑咬咬牙,答应着回身走了。 狗皇帝果然谁也不信! 靖顺帝借着宋隐的手不费灰飞之力找到了宋礽,又巧妙地将儿子带出了险地,还让宋则和宋隐最在意的人身陷苍州互相苦斗。 无论是谁杀了谁,胜的都是他靖顺帝。 夜雨里,宋隐策马朝着黑夜撞去。天亮之前要是赶不到苍州,取消挟持宋显允的计划,那于景性命难保。 宋则和宋隐的人都在苍州,林牧几个人无论如何都应付不了铁了心要于景性命的固安郡王父子。 …… 东湖畔,烟雨淡了些许。 亭台边围满了人,歌舞完了一曲。柳依依在千呼万唤中抱着琵琶奏了一曲。 宋隐没有赶来,于景如约坐在了东湖畔。 于景身边的“宋隐”精神有些不好,许是睡了几宿外间地板的缘故。 “喂——”于景拿手肘捅了捅扮做宋隐的林牧,低声说:“打起精神啊!你们王爷可从没这么萎靡过。” 林牧将哈欠咽了下去,憋出两湾眼泪,“那是王妃不知道。他萎靡的时候还真有。” 学着宋隐的样子拭了眼泪,林牧又抱怨道:“宋显允到底来不来,我这是动不敢动,跳不敢跳的,憋屈死了。” “快了。”于景望着烟雨中的柳依依,轻声说,“不过你方才擦眼泪的样子也太娇了些,不像是你们王爷了。” 林牧泄了肩头上的力气,怏怏道:“那没事啊!让这些苍州的文人骚客一瞧啊,明后天坊间就传广平郡王酷爱音律,在苍州听琵琶曲听哭了。过些日子又能添些典故。” 两人面色轻松,全然不知道始料未及的危险步步逼近。 柳依依琵琶声再响,林牧的眼神倏然聚了起来。 “嗖——” “小心!” 几支冷箭刺破烟雨,直向于景和林牧面门飞来。 林牧将身上的袍子一甩,挡住了射来的两支箭。 “啊——”方才还沉浸在琵琶曲里的人们乱做一团,尖叫着四处逃窜。 来人目标明确,却也误伤了不少无辜人。 趁乱来,趁乱走,宋则已为儿子手刃于景做好了万全安排。 “不对!”林牧边护着于景,一边扫视人群中的异样,“不该有这么多人啊!” 第123章 围困 东湖大乱,于景和林牧中了宋则的计。 与此同时,孤山寺的禅院中,万双林领人一搜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正在懊恼之际,见万双凤满脸火气地来了。 “他妈的!泊柳书院里也是一根毛都没有!” 万双林和万双凤奉宋显允之命,兵分三路一边要屠尽泊柳书院和孤山寺的众人,将疑似大皇子的人调换成自己的傀儡。 另一边,由宋显允和万双全为首的一队人马已经赶往了东湖边,势必要趁乱除掉宋隐和于景。 “糟了,”万双凤一拍脑袋,“咱们中计了!” 说话间,万家兄弟二人抬头望去,只见密密麻麻地箭朝着几人飞来。 “歹人擅闯孤山寺!格杀勿论!” 屋檐上,王云盛领着府兵拉开了弓,朝着闯入的两伙黑衣人万箭齐发。 眼见势头不对,万家兄弟边挡边退,打斗间还不忘向手下人威胁道: “今天要是不能活着出去还好,要是能活着出去,就想想你们的家人,说漏了嘴可一个都活不成!” …… 州府官廨里,泊柳书院的学子和孤山寺的僧众们聚在一起。 阿本安排人看护好众人,一边撕开脸上易容的皮面,一边朝着东湖奔去。 大皇子宋礽之前确实在泊柳书院中,但早被宋隐调换到了徽渚县,后还让阿本和另外的手下假冒了疑似大皇子宋礽的人吸引宋显允的目光。 阿本才提着刀冲出官廨,就被身后跃来的曾川扣住了。 “王妃和林牧呢!” “不是还在东湖边吗?”阿本声音里带着哭腔,“说了在那边汇合一起等王爷的!” “糟了!我才从那边来,根本没有人!王爷也一直没有回来!” 阿本和曾川再次来至东湖边时,眼前只剩下几抹血迹和妇人们四散奔逃时掉落的簪环扇子。 远处还有几具尸体,染着泥污。 “是林牧的剑!” 曾川从尸体的伤痕判断,是林牧的剑所杀! “应该还在东湖周围!阿本!给我打起精神来继续搜!” …… 泊柳书院中,早已经一片狼藉。 逼仄的小柜中,于景捏住了手中的匕首。 透过狭小的缝隙,她看得见灰尘飘成了光的模样。 外面厮杀不断,那是林牧与宋显允手下的缠斗。 于景害怕这样的地方,这种害怕并不久远,但足够深刻。是在固安郡王府中被固安郡王妃一次次锁在黑暗的佛堂中酿造的心魔。 对待不听话的儿媳妇,固安郡王妃总是用这一招。 于景憋着气,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自己的膝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是子莹了,身体上不会再有从前的伤。 屋外,林牧还能抵挡,却不能突围。 不多时,又有两名高手入局,应该就是宋则暗中布下的人手了。 他们都是来要自己命的。 东湖边上,林牧大喊不对的时候,于景已经意识到了自身处的险境,本以为的声东击西其实是靖顺帝的调虎离山。 这样也好,起码意味着宋隐此刻是相对安全的。 于景的手臂有些发麻了,她憋着不让气息太重。 她在等一个人。 外面,又是一阵叮咣乱响,是阿本和曾川赶来了。 于景轻吐了一口气,方才生乱时,她意识到要对付的人太多了,林牧几个恐怕不是对手,于是是自己一意孤行让林牧改变了计划。 幸好林牧又多了两个帮手,不至于像在青州一样受伤了。 正暗自松了口气,屋顶降下一声吼叫,“大哥!小三子死了!” “什么!”刀剑的摩擦声更甚,“宋隐狗贼!我今天就要为弟弟报仇!” 这是万双全的声音。 来人正是本该被围困在孤山寺中的万双凤。 他闯出了重重包围,躲过了万箭齐发,踩着昔日兄弟们的尸身逃出了王云盛包围下的孤山寺。 万氏三兄弟,外面有了两个,阿本武功不强,林牧和曾川分身乏术。 最想要自己命的人,就靠自己解决了。 “刺啦——”是剑拖在地上的声音。 于景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侧耳贴着柜门,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 “于景!” 宋显允的声音和身影一同出现在门口。 “我今天就是来替子莹报仇的!”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这一句话他喊叫了许久,喊了许多遍。 早在林牧被人缠住的时候,宋显允就已经拖着剑一个个屋子的搜寻于景的身影。 这里是最后一个没有被宋显允搜过的屋子。 他故意让手下的人拖着林牧,为的就是手刃于景。 “你自己出来吧!” 宋显允找得有些累了,语气有些不耐烦,“这样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若是不然……”宋显允带着猥琐的笑,慢悠悠靠近,慢悠悠地挑开周围的柜门,又慢悠悠地合上。 “吱呀——砰——” 这种慢悠悠带着上位者胜券在握的从容,也像是凶猛的野兽逗弄猎物,享受它垂死挣扎的模样。 脚步像是一种凌迟,折磨着于景的心。 宋显允的母亲,也是用同样的路数一点点将娘家败落的消息告诉自己,那么不疾不徐,张弛有度,最后看着于景嘴角的鲜血勾唇发笑。 她告诉宋显允,这才是杀人的利刃,比只用毒药伤身更有奇效。 宋显允继承了这一份凶性,他慢悠悠的动作下伴随着言语的侮辱嘲笑。 “宋隐手底下的那三个可拖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我会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模样……” “青州时候,小船上被林牧那小子破坏的好事我可还记着呢!” 脚步一顿一落,于景的心揪成一团。 她睁着眼睛,盯着缝隙外压迫而来的身影。那身影挡住了光,将她逼退在不能见人的角落。 “到时候……我还会叫上屋外的兄弟们一起享用……他们为了你可是在苍州忙活了许久了,你得慰劳慰劳才是。” 宋显允边走边笑,将从前在固安郡王府如何纵使姨娘欺负于景的事和盘托出,嬉笑声里带着胜利者的高傲。 他辱骂于景,咒骂于景父兄咎由自取,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瞧瞧于景气急败坏的样子,回味着从前她嘴角的那一抹带着不甘又别无他法的殷红,那实在是太诱人了。 于景夺走了他毕生所爱,就该百倍千倍的偿还。 “宋隐呢!”宋显允继续轻蔑笑道,“他是不是知道门外那小子在青州见过你的身子,然后不要你了!” 笑声微滞,柜子外的宋显允顿了顿,随即是轻蔑一笑:“于景,我看见你了!” “滚出来受死吧!” 第124章 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屋外,林牧他们继续和宋显允手下人缠斗 屋内,柜子外的宋显允继续呵斥着,“还是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以前耀武扬威的气势哪里去了!要是给我求饶,兴许爷能可怜你!” 宋显允没有继续上前,而是直挺挺地停在了柜门前。 “王妃小心!” 林牧的吼声从屋外刀剑的摩擦声中穿透而来。 宋显允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随即呵骂一声,“欲盖弥彰!从容赴死吧!” 随即,他伸手愤怒地打开了面前的柜门。 “哐当——”柜门开了。 “别动!”宋显允觉得脖颈处一阵寒凉。 另一只柜子里,于景跃了出来,一把明晃晃地匕首已经抵住了宋显允的脖子。 宋显允眼前的柜子里,只有一件于景的外衫而已。若隐若现的样子是于景提前布好的陷阱。 宋显允了解于景的痛楚,于景也一样明白宋显允的欲求。 到最后就看谁比谁多长进了一点。 “你干什么!” 宋显允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但语气还是带着不屑。 此时,他脖颈处的皮子已被于景手中的匕首刺出一股温热,“你以为……” 他傲慢着还想继续威胁于景。 “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于景冷冷地盯着宋显允,握着匕首的手又重了些,“我可不会给你第二次用剑指着我的机会!” 自从青州被宋显允劫走,于景不仅学会了凫水,也在暗中捡起来荒废许久的兵刃。 虽然还是三脚猫,但是只要能给宋显允一个猝不及防,有力气摁住他的脖颈就足够了。 “宋隐!”门外万氏兄弟的怒吼传来,“你可终于回来了!” “是我!”宋隐的应答有些虚弱,“意图刺杀本王,格杀勿论!” “王妃在屋子里,她人没有事情。”林牧吼道。 “少废话!你们四个人,可斗不过我们这一群!”红了眼的万双凤嘶吼着向宋隐挑衅。 万双全嗤笑着吼道:“在屋子里的可不止王妃,我们世子爷也在呢!” “殿下的王妃此刻怕是已臣服在世子爷的身下求饶了!那样子广平郡王怕是知道的!” 宋隐颤着双手望了一眼不远处半掩着的门,撑着最后的力气向万双全劈砍而去。 听见宋隐的声音,于景又揪起了心。 趁着于景分神之际,宋显允扭了几下,又被于景一把摁住,“别耍花样!” “住手!”于景喝止众人,“宋显允在我手上,要是不想他死,就给我放下兵刃!” 于景掳着宋显允,一脚踹开了半掩着的屋门。 瞥见宋显允这状,众人满脸惊诧。 以万氏兄弟为首的固安郡王府手下众人停住了动作,林牧跃身向前用剑抵住了宋显允的脖颈。 “于……”宋隐眼睛一黑,晕倒在地。 驿馆内,苍州城内最好的郎中已经来过了,宋隐还没醒来。 宋隐身上的旧伤上又叠看新伤。 他胸前中了两刀已见了骨,左手小臂已经骨折,所幸没有刺皮而出,膝盖和四肢上密密麻麻全是青紫。 曾川蹙眉道:“殿下这是在赶回来的路上被人暗算坠马了!” “老曾,下去让郎中瞧瞧吧。” 林牧望着曾川手臂上皮开肉绽的伤,不禁满脸担忧。 “小伤,无妨。” 林牧吐了口气,推着曾川出门,“郎中在厢房里了,你顺带去瞧瞧阿本那小子,他伤得挺重。” 高岑满脸风尘仆仆赶回来,没想到王爷却已经奄奄一,捶胸顿足地跌坐在宋隐屋门前。 “那歹人是想拖住王爷不让他回来。” “王爷两天没有合眼了!”高岑哽咽着继续说,“到了徽渚县就被那些狗杂碎遛!” “王爷以为是宋则的人,带着我一路拖着让他们回不来苍州!可是没想到……宋则那狗日的手下根本没有去徽渚县!” 于景坐在床沿上,望着苍白的宋隐,默默听着,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 林牧见高岑越说越激动,忙将人推了出去。 夜色渐深,宋隐上了好药,于景面色憔悴。 扶翠端着一碗粥,轻轻推了推林牧,朝于景努努嘴。 “王妃,吃一点吧。”林牧接过扶翠递来的清粥,“您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于景回了神,这才发现口中一阵腥甜,原来是下唇已经被咬得渗出血。 握着宋隐的手始终不肯撒手,于景别扭地随意捡了条帕子擦了嘴。 “不饿,下去吧。” 眼下已是深夜,扶翠临时煮的粥已经热了好几回了。 “林将军,咱们走吧……”扶翠揪住林牧的衣袖,“让姑娘自己静一静吧。” “林将军?”见林牧不动,扶翠又轻声唤了几声。 “我不走!” 林牧将粥碗砸在面前的桌上,抬眼望着于景,吐露一连串的质问: “这一次你看见他虚弱的样子了吗?你以为他这么不要命是为了谁?你出了个好歹你让他怎么办?” “你以为你的命就只是你自己的命吗?”林牧眼眶微红,哽住了喉头,别过脸去抹了把眼泪,跌坐在门边。 孤山寺的不得已而为之,也险些将自己的心抽走了。 自己又让她冒了一次险。 “只因为他算漏了一步,他拼了命也要赶回到苍州护你周全!” 林牧自小跟着宋隐,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的宋隐,他甚至不敢去看。 从前在战场上,宋隐是最勇猛的将领,哪怕是三年前面对靖顺帝的暗害,他都能从容的算计。 可是现在,他就那么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像是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叫人不知所措。 面前的视线模糊了,宋隐孱弱地面庞在于景眼中变了形。 她知道自己是他的软肋。 于景吸了鼻子又将眼泪咽下,伸手接过了林牧递来的粥,颤声吩咐道:“下去让人再弄些肉菜来。这一碗清粥不够。” 扶翠闻声,瞧了林牧一眼,擦着眼泪应答着退出了屋。 柳建中早吩咐人殷勤的备好了饭菜,扶翠出门没多久就端着几样热菜进了屋。 “姑娘,我捡了几样你素日爱吃的。”扶翠吸了吸鼻子,慌忙着布置了饭菜。 于景也不说话,转过身子来愣愣地接过饭食,只管往嘴里划拉,扶翠往碗里夹什么就扒拉什么,直到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才敷衍着嚼了两口匆忙咽下去。 没吃几口就噎住了喉咙。 “姑娘慢些,噎坏了王爷醒来得心疼呢……”扶翠边找水,边拍打着于景的后背。 第125章 寿王回宫 门边的林牧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了于景。 于景接过茶也不喝,眼神只管望着碗里发愣。 “林牧,”于景又扒拉了一口饭菜进嘴,鼓鼓囊囊的发出呜咽,“一定要让人好好看着宋显允,不许他死了,其余手下全部杀了。” 林牧红着眼睛望着于景,她知道他想问什么。 于景将嘴里的饭菜囫囵地吞下肚子,放下了筷子,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眼下我们还不能启程回永安,宋显允就是我们的护身符。” “好!”林牧的腮帮子绷得紧紧,牙齿咯咯作响,“等回到永安再将他凌迟。” 于景抬起手,止住了林牧愤恨的眼,“不。宋显允的命不该由我们终结。” “该!”林牧怒吼着指着床上的宋隐,“除了宋则父子谁会将他害成这样!” “还有阿本那小子,”林牧嘴角抽搐,“怕是醒来也是个废人了!” 不必高岑说,林牧也能猜到埋伏在半道上截杀宋隐的就是宋则的手下。 于景伸出手背往嘴上一擦,含泪望着林牧,“你以为我不想他死吗?” “我恨不能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于景嘴角抽搐,狰狞成了林牧未曾想象过的模样,“但是,我要亲手将宋显允送到永安,让皇位上的人亲自裁决。” “我会告诉靖顺帝,是宋显允……意图杀害大皇子,是宋显允将一心忠君的宋隐害成这样!左右为难的滋味,靖顺的也应该亲口尝一尝。” 这些话用尽了于景全部的力气,她失神地转过身子,轻抚着宋隐苍白的额头,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说他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这是他父亲取的。于是每一次于景都会轻唤这个名字。 “宋隐,你醒醒好不好,”于景俯身将鼻尖轻贴在宋隐额头上,“你说只要我叫你,你都会答应的。” 林牧别过脸去,身子佝偻了几分。 “王妃,”林牧顿了顿,“若是王爷醒来问东湖边的伤亡,你就告诉他来人目标明确,看演出的百姓虽有惊吓受伤但好在没有人送命,剩下的事情我会和柳建中去处理。” 扶翠啜泣道:“王爷都这样了,哪来得及问这些!” “他一定会问。”林牧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这是性命相托的默契,林牧知道宋隐的隐忍是为了什么。 柳建中以刺杀之罪,将万家兄弟及手下众人枭首,柳依依一行人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仓皇离开了苍州,却留下一大堆烂摊子。 “你们广平郡王还真是了不得,太能为陛下分忧了!”王云盛踱步凑近林牧,“大皇子安然无恙的,作乱的人也被擒住了。” 林牧一笑置之,并不接话。 “哎呦,”王云盛皱起眉头,“你们王爷都醒了,你怎么还是一副死人相。” …… 永安城门口,太子和太子妃携一众臣工接迎大皇子宋礽回宫,阵仗极大。 市井虽然有议论,但是架不住靖顺帝早已经编好了故事。 靖顺帝以大皇子宋礽仁孝,六年前不顾尊贵之躯,秘密出宫前往江南孤山寺为生母温仁皇后祈福,并造福孤山寺僧众和泊柳书院学子为由,感念其仁孝顺特册立其为寿王。 朝堂未有多言,若是市井还有议论,靖顺帝也不会在意,留得千秋万代的史书上只会按照他的意思来记。 宴席上,太子似有所思,太子妃依旧殷勤随和。靖顺帝满心满眼都是新来的儿子。 “礽儿,你这一路可还平安?” 宋礽满脸天真,二十六岁的年纪还带着与朝堂格格不入的率直。 “回父皇,儿子这一路被好多人追杀,险些丧命。” 这话令在场亲贵臣工瞠目结舌,尤其在这席间还坐着代安王妃和固安郡王。 这一晚,宋则是孤身出席,固安郡王妃为着被困在苍州的儿子已是一病不起了。 “大殿下吉人天相,有上天护佑自然是万事呈祥,”宋则笑吟吟道,“微臣犬子宋显允出游江南至今还下落不明。” 对于宋显允,他确是心疼的,宋显允是固安郡王妃何祖芳唯一的孩子,却不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还有五个庶子,还有门下众多拥趸,每一个都是推他向更高位的棋手。 大丈夫不以妇人之仁为仁,何况自己母亲柳太妃也算是保存了大皇子的恩人,靖顺帝应该不会贸然要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宋隐身受重伤暂不能回京的消息早就传来了,代安王妃勉强着身子坐在位上看着一君一臣的表演。 “诶,”靖顺帝摆手而笑,“礽儿此言差矣,你这次是秘密回京,路遇些山匪恶霸也难免,好在广平郡王宋隐一路相护,到底是平安了。” 宋则面露薄笑,靖顺帝这话是给宋隐定了忠贞之义,来警醒自己恪守本分了。 的确,苍州一事,自己少算了一步,至使大皇子宋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然而历经了一趟江南险恶的宋隐夫妻,回来之后还会不会忠心于靖顺帝的江山那就是未可知的谋算了。 靖顺帝斜了一眼宋则,带着几分挑衅,“至于固安郡王府世子,朕相信他会平安无事的。年轻人嘛,总是不羁的。” “借陛下吉言了。” 宴毕,靖顺帝支着身子挪步到了御花园中。 “陛下担心些,”李先追着为靖顺帝围上了披风,“才喝了酒可不能让风吹了。” 靖顺帝屏退了众人,命李先坐在自己对面,指着前面的园林风光,语气也多了慨叹: “这园子还是按着她喜欢的模样建的,如今礽儿回来了,她却见不着了。” 温仁皇后长在永安,却偏爱江南风光,这一点众人皆知。 “寿王殿下在江南多年能够平安,多亏了柳太妃助着温仁皇后。” 李先的话不虚,缘何宋则的人马先入江南却找不到宋礽,关键就在这里了。 柳太妃厌倦了宫廷争斗,得知亲孙子宋显允下江南妄图对大皇子不利,于是在暗中保护,也是想借机卖靖顺帝一个人情,求她留着宋则一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靖顺帝的眼睛有些浑浊,“柳太妃这是希望我能留着宋则一条命呐。” “奈何宋则……”靖顺帝摇摇头,望向了远方。 第126章 喊冤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先垂下身子,偷眼瞧着靖顺帝。 “说吧。” “敕造的寿王殿下府邸还要些时日,陛下特许寿王殿下在宫中住上些日子,可是大殿下他为人直率……恐怕……” 李先言尽于此,靖顺帝却大笑了起来。 “李先呐,你跟着了朕一辈子了,还有这样老眼昏花的时候,”靖顺帝抬手拭了眼角笑出的泪,眸光深了些,“礽儿才是最像朕的。” 李先会意,却不敢直言。冷眼瞧着这位大皇子绝非是简单的人。 靖顺帝褪去了慈爱,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若是他不在众人面前说出此路凶险,朕还真就不好一路追责苍州一众人等的罪责了!有些人也该借着这个由头该贬的贬,该升的升。” 靖顺帝想了想,又吩咐说:“过些日子泊柳书院、孤山寺以及各州知晓此事的人都除了吧。做成意外的样子。” 李先点头应下,想起了尚在苍州的宋隐。 “那广平郡王殿下要不要即刻召他回京?苍州水深呐陛下,或许埋了许多事,恐怕会对陛下不利。” “不急,”靖顺帝勾起唇角,“让固安郡王世子多在他们手上些日子也不错。” 他望着李先,“宋隐这次带的人不多,又被朕的人马和固安郡王府的人马遛得紧,眼下应该是受了重伤,想来也无心理会其他事了。” …… 雨滴滴答答的吵个不停,转眼又逗留了小半个月。宋隐已能慢慢起身了,于景心疼得不许他乱动,整天守在床前,连郎中也留在驿馆里住下了,柳建中也一天来这边围着殷勤。 “你身子低下些,让我瞧瞧到底好了没有。”床上的宋隐才喝了汤药,仰着脖子拉着床边的于景非要看她下唇的伤口。 宋隐此次凶险,又只有民间郎中诊治,每一次稍有不测于景就只能咬牙忍着。 于景鼻子一酸又是满眼的泪水。 自从宋隐醒来,于景的眼泪就没有止住过,两只眼睛肿得亮晶晶的。 “你才好一点儿又是操心这个又是操心这个,我就是被牙磕破了嘴唇连这个也要操心。” 见于景梗着身子不动,宋隐眉头一蹙。 “怎么了?可是又疼了不是?” 于景一边焦急地伸手朝他胸口探去,一边吩咐林牧快去叫郎中来。 “不用了,”宋隐按住了于景的手,“我不疼。让我看看你唇上的伤口。你要是再躲我可真的要疼了。” 拗不过宋隐,于景抹着眼泪在床边坐下,俯身望着宋隐。 “不哭了,”宋隐抬手擦着于景的泪眼,“眼睛都肿了,晚上睡觉要是碰到被子可要疼了。” 前些日子于景睡不安稳,宋隐总是半夜摸起来瞧,见她做梦都叫着自己的名字流泪。 于景一吸鼻子,下意识地抿住已结痂的下唇,又被宋隐轻轻捏住了下巴拉扯出了伤疤。 “傻姑娘,咬自己做什么?” 他细细盯着,溢出满眼的心疼,“这吃饭得多疼呐。幸亏是结痂了,要不然这梅雨天一潮湿可是要肿的。” “宋隐……”于景呢喃着,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你是个傻子吗,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命都不要吗!” “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宋隐轻轻捏着于景的脸,拭去她眼下涌出的泪,“我身子强壮这些小伤不碍事的,你要是哭坏了谁来照顾我啊?” 于景抿着唇背过身子擦了眼泪,“你一点命都不要才会中了宋则的埋伏,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陪你去!” 眼泪并非没来由,是积攒了许久的担忧害怕。 宋隐几度昏迷垂危,于景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她抱着若是宋隐死了她绝不独活的心思,在郎中一次次的奔忙中交代好了后事。 这些是扶翠后来哭着告诉宋隐的。 宋隐揽着于景的肩将她掰向自己,盯着于景的泪眼认真地说:“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无论我今后在不在。” 于景憋着眼泪拼命地摇头,“我不要……我只要你永远陪着我。” “好,我一直陪着你,但是我现在饿了,想喝一碗你亲自炖的汤。” 于景破涕为笑,“想吃什么?” 假孕在赵府住着的那段日子里,于景向薛夫人学了几样菜,虽然做的不好,但是每做一次宋隐都赞不绝口。 “什么都好。”宋隐微笑道,“只要是你做的。” “那好,给你炖只鸡,昨天阿本说那鸡汤好喝,我看着你吃的也香甜。” 于景三两步退出了屋外,嘱咐林牧好好守着宋隐。 眼下曾川好了大半,阿本时好时坏,又要分出人手看着宋显允,身边可用的人实在是没有了。 于景一走,宋隐吐了口气,随即捂着胸口让林牧去叫了郎中悄悄来。 江南的梅雨温柔地舔舐着伤口,让伤病缠绵着不肯离去。每一次换药都是触目惊心,这样的场景宋隐不忍心让于景再看一眼。 雨声渐渐小了,于景来至厨房边准备下厨给宋隐炖些汤。 阿本受伤不轻,郎中说今后一只脚是瘸了,扶翠去照顾着,眼下能自己做的就是于景自己动手。 步入厨房于景打开了厨柜,两个侍女闻声前来帮忙。 “哎呦,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大人没功夫见你。”府兵的声音透过潮湿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 “若是柳知州不见草民,那草民求见广平郡王殿下!”一个年轻的声音鼓着气说。 “嗐哟!”府兵扬声一笑,“广平郡王是你说见就见的?做什么大梦呢!去去去!哪里来的哪里去!这驿馆可不大,等会儿惊扰了里面的贵人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我要讨个公道!我要申冤!我要见广平郡王殿下!” 门外,年轻男子的叫喊声继续。 …… “外面是什么动静?”于景侧耳听了一会儿,问了面前的两个侍女,“他说他有冤屈怎么不去衙门外,反而到这里来。”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摇头道:“禀王妃,像是个闹事的,已经来了三天了。” “三天?”于景蹙眉,“百姓既有冤情,柳知州也不理会吗?” 另一个说:“柳大人最近忙着,可能一时间也来不及理会他……或许是那人听说了王爷王妃缉拿东湖凶人的事情,这才求告到驿馆来的吧。” 第127章 蹊跷 厨房里,于景在鸡肉块上铺着姜片和红枣,又撒了一圈盐,让侍女守着添着柴火。 不放一滴水的鸡肉盛在特制的紫砂锅中,放在大锅里蒸,等水汽慢慢地涌上紫砂锅中,耗出汤汁最有滋味。 于景净了手,往椅子上一坐,抬眼时,林牧已经领了个约莫十来岁的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来至了跟前。 “王妃,人来了。”林牧退至一边低声回道:“顺道查过了,事情是真的。两人确实挺惨,小姑娘的娘确实是死了。” 眼下宋显允人在自己手里,宋则的人并未捕尽,为防止有贼党借故刺杀,林牧去找人时核实了求告人的身份,高岑在门外求告年轻人进门时已来至厨房边护在于景身边了。 见小姑娘已来,方才在外求告的年轻人指着小姑娘向于景拜道:“回禀王妃,草民就是要为这个小姑娘鸣不平!” 于景还没开口,那小姑娘拿手背往脸上抹了把眼泪,昂起头向那年轻人说:“崔哥哥,这些都是坏人你别求他们!他们才不会管我娘的死活!” 说罢哭喊着要闯出门去,又被门外的侍女拦住了。 “崔蒿!”林牧蹙眉喝了那年轻人,“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替她讨公道吗?” “王妃娘娘,”崔蒿甩了袖子,跪在于景面前,指着侍女身边哭喊的小姑娘道:“这个小姑娘名唤春燕,是草民的邻居,和她做绣的母亲相依为命。” “前不久教坊司的花魁来东湖演奏,城里的老爷们就喊了绣娘们为献舞的姑娘们绣制舞服,春燕的娘也得了这个活儿,拖着病体熬了几个月才将绣好了东西交上去,就盼着拿到工钱买了药治病的,没想到老爷们说那个花魁在东湖的演奏出了岔子,看客们钱都没给,打算赖了这些绣娘的钱。” “崔哥哥,别求他们!” 春燕哭喊着挣脱了侍女的束缚,拉着崔蒿,“咱们回家去吧!我娘的尸体没人看着怕要被野狗吃了。” 崔蒿不顾春燕的哭喊,拽着她的手继续向于景诉道:“春燕的娘本来身子就不好,要了几次都没要到钱,药铺子又不肯赊药,三天前拖着病体去世了……至今一分工钱也没有要到……” …… “哎呦呦,这是怎么个事情?” 柳建中幕僚提着一篮子的菜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院中,这几日柳建中不得空,都是派幕僚前来殷勤。 他一边责备着侍女、府兵让人打扰了王爷王妃,又吩咐着将跪着的崔蒿和春燕请出门去。 “是谁筹备的东湖花魁演出。”于景斜了一眼那幕僚。 “禀王妃,是望春楼的曹掌柜……”幕僚将菜递给侍女,一脸苦相,“确实有事故……那演出没成,曹老板也没有赚到银子不是……” 瞥见于景面色一沉,幕僚忙又向春燕道:“差了你多少银子啊?本官给你添上了,你不许再闹了!” “闹?”于景站起身子质问。又命人搀了崔蒿起来。 “大人这话可错了。望春楼老板欠着工钱不给,导致春燕母亲无药医治而亡!这是什么道理!” 崔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追在于景身上,面前的人未见多余的缀饰,面色尚有些憔悴,但投在自己眼里却是笼着柔和的光,叫人不敢亵渎。 “哎呦,王妃这话小人实在是惶恐啊,那望春楼的老板也不知道这几个钱还能如此紧要啊!” “你这是什么屁话!”林牧指着那幕僚呵斥道,“要是没有你们这些吃人的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多苦命人!” “崔蒿,你先带春燕回去,将她母亲好好安葬了吧。接下来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于景瞟了一眼林牧,林牧解下荷包塞在了崔蒿手中。 崔蒿有些失神,微张的嘴里没有说什么,谁知那小姑娘春燕一把抓着荷包扔在了于景面前。 “我们不是叫花子!用不着可怜我!” 这话倒是让几人一震,于景见小丫头性子倔强,悄悄让人暗中护着。 不查不知道,顺着藤蔓一理,发现了东湖演出一事,背后的和望春楼掌柜合着伙的竟是官府的人。 晚间,柳建中慌忙而来,替望春楼掌柜解围。 “说起来望春楼的掌柜也不容易,像这种演出,一大半的银子都得暗中上缴国库的。” “这是为何?”林牧问。 柳建中一拍大腿,显得有些语重心长,“老弟啊,老哥我实话给你交个底吧,固安郡王府门下是捧着教坊司的那些花魁赚钱,户部的大人们是指望着利用这些吃喝玩乐的东西从那些小康小富之家的口袋里掏银子填补国库呢!” 林牧盘算了一阵,白了一眼柳建中,“照这么说,户部尚书秦昭还捏着皇上的钱袋子咯。” “哦呦,”柳建中摆手而笑,“可不敢胡说,这天下哪里的银子不是皇上他老人家的哟。” …… 上房里,于景正在给宋隐喂汤喝,扶翠站在门口支支吾吾半天。 “这是怎么了?慌成这样子?谁瞧着阿本呢?”于景回眸望着扶翠。 “曾将军瞧着呢……” “进来说吧。” 扶翠四下一瞧,抬腿三两步跑到了于景跟前,“王爷、王妃,前几天来过的崔蒿又来了。” “柳建中还是没催着那个什么楼的掌柜给银子么?”宋隐问。 “倒是给了,绣娘的工钱都结清了,”扶翠挠头望着于景,“他说有事情要和王妃说。” “找我的?”于景有些疑惑,“让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和林牧他们说也是一样的。” “说了,他不肯走,扭扭捏捏的悄悄让我找了您,说要单独见您。” 庭院里,于景屏退了众人。崔蒿垂眸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在于景面前。 “王妃,有人要害你们!” “害我们?” 崔蒿眼中急切,身子不住地哆嗦。 “那天我和春燕从这里离开之后,半夜就有两个蒙面的人找上了我,问我是不是可以接近您,还让我找机会再见王妃。” 他将朝着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强撑着颤抖的双手继续说: “他们让我将这包东西偷偷放在您的饮食中,如果事成了就出一大笔银子给我。” “我找人问了,”崔蒿抬眼望着于景,眼神却有些躲闪,“这里面是毒药。” “王妃?”崔蒿见于景有些愣神,又唤了几声。 于景并非害怕,而是在心中将整件事情串联在一起的话,崔蒿的出现就有些奇怪了。 第128章 好好过日子 于景回过神来,抬手止住了崔蒿的话,又匆忙吩咐林牧让他悄悄将家中的春燕接来。 “你们两个是不是已没有亲人在世了?”于景打量着再次来到面前的两人。 春燕瞥了一眼于景,抽抽搭搭地噘着嘴不答话。 崔蒿惊魂未定,点头道:“我早就没有亲人了,春燕的话……没有娘了也就是一个人了。” 林牧瞧着面前的毒物冷笑道:“这包毒物不是害我们的,是有人想要害死你们。” “为……为何这样说?”崔蒿疑惑地望着林牧。 “跟我们走吧,”于景望着春燕伸出了手,“苍州你们待不住了。” “我不要!”春燕闪身躲开了于景的手,“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明白了!一定是被枭首的那些人!他们要报复王爷和王妃!”崔蒿恍然大悟,“若是我能成了,也是活不了的。” “别忘了你们还得罪了望春楼的掌柜呢!”林牧补充道。 “春燕,”崔蒿眼里闪着光,“我们待不住了。” “崔哥哥!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春燕吧嗒吧嗒掉着眼泪,“我娘的坟还在这里呢!我不怕死!” 崔蒿咬咬牙,抹了一把眼泪,“不……不……我不能白白的让歹人暗害了,春燕……噢不……王妃……” 他“扑通”跪在地上,“草民虽然只是贫寒书生,但是也能当牛做马,求王妃给春燕和我一条活路!” “你的意思是要留在王妃身边?”林牧问。 崔蒿跪向林牧,“我和春燕已经得罪了这里的大人们,要是王妃一走,恐怕性命难保了……” 林牧蹙眉瞧了一眼于景。他担心这只是宋则的苦肉计。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于景会意,她不能赌上身边人的性命来成全自己的善意。 垂眸思虑了半刻,她让崔蒿起身,又迟疑着向春燕伸手:“春燕,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春燕决绝地望着于景,“不走!我死也要和我娘在一起。” “崔蒿,她不愿意跟我走。”于景淡淡地望着崔蒿。 “谢王妃之恩,”崔蒿顿了顿,恭敬道,“我带春燕回去吧。” 一高一低两个落寞的身影映在于景眸中,崔蒿的慌乱不像是假,春燕的悲伤那么深刻。 “春燕,”于景叫住了人,“记着,你娘一定是让你好好活着!” 于景没有等来春燕的回答,却等来了崔蒿的死讯。 “我们赶到的时候,歹人刚好进去了,姓崔的那小子护着小丫头,被人砍死了。”曾川回禀的声音有些颤抖,“尸身我已经埋了。小丫头留在院里了。” “那些人我让人去追了,晚些时候肯定有消息。”曾川又回道。 于景默然淌下一串眼泪,自责地捏紧了双拳,“我明明可以救他的,可我没有……是我害死了他!” “不怪王妃,”林牧一拳砸在柱子上,“是我疑心太甚,害死了好端端的一条命!宋显允手下的人气急败坏了,利用不成就气急败坏,竟然……竟然能下得去这样的手!” 宋隐轻声安慰着失声痛哭的于景,吩咐林牧几个下去。 “这事情不怪你,”宋隐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个事情太巧了。你谨慎些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利用崔蒿的人。” “我就是觉得太过蹊跷了,没想到竟然害了崔蒿的性命!” 见于景沉溺在自责中,宋隐坐起身子搂住于景的肩头。 “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些人早不进去晚不进去,偏偏等着曾川去的时候进去了,像是故意要我们的人看见似的,着实奇怪。” “应该还是宋则的人。”宋隐想了想,“但是看着不像是冲着我的命来的。” “你是说宋则的人故意引着我们的注意?”于景探出身子。 宋隐点点头,随即叫来了林牧,吩咐他去查一查崔蒿和春燕的底细。 …… “宋隐,我有话想和你讲。”于景才从厢房里见了春燕,人平静了许多。 “你说吧,我听着。”宋隐放下书卷认真地望着于景。 “春燕无依无靠了,我想带她走。” 宋隐点头答允,眼神在空中滞住,“是该如此了,苍州不太平。” 他有些失神,十二年前的执念浮上心头。 于景离开之后,曾川来复命,顺着害人者一路追查下去,竟找到了十几年前曾在固安郡王宋则手下做事的人。 曾川他们没有废什么事情就让那些人吐了实话。 十二年前玉凌关军需一事是宋则蓄意谋害不假,但其中还有靖顺帝的默许。 “来江南之前,云盛给了我一封信,是靖顺帝给她的,”于景转身从书册中将旧信抽出来递给宋隐,“是我爹留下给我的信,这上面的字的确是他的笔迹。” “那个时候我正好被困在固安郡王府中,”于景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这信也没有送进来,最后抄家之后落到了靖顺帝手中。” 宋隐接过信来,拉着于景坐在自己身旁。信已微黄,上面的字深深浅浅有些歪斜,带着锥心之痛。 信上滴着新泪,又有不少揉搓的痕迹,诉说着于景许久的踌躇。 宋隐心疼地握着于景的手,用才能使上些力气的左手抓着信纸。 “岳丈他……他知道靖顺帝一定会除了他。”宋隐将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让你好好活着,不要怨恨。” “我爹知道定国公府过不了这一关了,他求靖顺帝留下我和薇薇。”于景咬唇滚下泪来,“靖顺帝做到了。是薇薇在赐婚时将活下去的机会给了我,否则,卖入教坊司的就是我了。” 于景伏在宋隐膝上,收尽满眼的疲惫,“宋隐,我好累啊,我真的害怕在这些无休止的争斗中会真的失去你……” 宋隐轻轻抚着于景的脊背,这一个多月的夜不能寐都干瘪成了单薄的躯壳,扎进了宋隐的心里。 “好,我们只求着好好过日子就够了。” 这何尝不是宋隐的夙愿。 “来苍州之前,我去求了白应卿,求他假戏真做真正的替定国公府翻案。”于景起身,望着宋隐,“这一遭靖顺帝既试了你的真心,玉凌关一案想些法子或许也不难。” 第129章 凌迟处死 暗室里,高墙上的小窗打下幽光。宋显允挺着背,听见一串窸窣的脚步声又开始叫骂。 “你还真以为你爹会来救你啊?”林牧倚在门边听了一会儿,斜睨这满身狼狈的宋显允,“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你早就是他的弃子了。” “放你妈的屁!”宋显允“噌”地站起来,又被脚下的铁索绊了个踉跄,“你们别得意得太早!” “特别是你!”宋显允指林牧,身子晃晃悠悠地朝着前面走去,“在青州的时候,你盯在你主子女人身上的眼睛可不清白!小心宋隐那个王八揭了你的皮!” 林牧嘴角抽搐,额头上暴起了青筋,猛地揪住了宋显允身上的铁链,将他抵在面前的狱栏上。 宋显允从没见过如此暴怒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双脚慢慢凌空了,身上垂坠下的铁链拖在地上哗啦作响。 “做……做什么!”宋显允憋的满脸通红,扒拉着林牧双手,“放……放我下来!” 林牧的脸映在光里散着几分邪气,他的嘴角不住地抽搐,从磕得咔哒作响的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的嘴不配提他们!再说一次我就杀了你!” 他将手中的宋显允一扔,弯腰扶在狱栏上喘着粗气。 跌坐在地的宋显允顺了气,歪着头瞧着林牧。 “你能拿我怎么样?只要回到永安,靖顺帝还是一样会放了我!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宋显允握紧了双拳,“一定让于景那个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住嘴!”林牧低声嘶吼,通红的双眼里射出寒光像是要将宋显允撕碎。 “怎么?”宋显允勾起嘴角,“舍不得啊?到时候叫上你一起啊!省的你见得着吃不着,心里痒痒不是……” 林牧的一拳将面前的狱栏打得发颤,他支撑着瘫软的身子盯着宋显允,一字一顿的说:“我会亲手杀了你。凌迟处死!” “哈哈哈哈,你不能!你杀不了我!就算是靖顺帝真要了我的命,也不是你行刑!” 林牧绷着下颌向黑暗中指了指,“不能?有了他,靖顺帝一定会让我亲手一刀一刀地处死你!” 手刃宋显允的筹码,已经被宋隐找到了。 风一吹,林牧清醒了几分,这才发觉手背上已经渗出了血。向外走时,守在门口的手下向他打了个招呼。 “林将军你这是怎么?”手下望着林牧的手。 “没事。”林牧将手一缩,朝着屋内抬抬下巴,“看好里面的那三个人。” “是!” 手下挠了挠头,低声道:“林将军你这脸色不对啊?刚刚王姑娘来过一趟,又急匆匆地走了,你是不是吓到人家了?” “什么时候?” “就……就刚刚啊。” 林牧心头一紧,此处是死牢,里面的动静传不到外面来,方才自己那样失态,若是那动静被王云盛听了去,那自己以后如何面对王爷和王妃。 …… 回到永安的时候,江南的梅雨已过。代安王妃平安出了宫,孟氏返回江南老家,惊魂未定的薛夫人连夜住进了广平郡王府,陪了于景好几日。 这日一早,休养了几日的宋隐进了宫。 这一趟,是要靖顺帝亲口下旨要了宋显允的命。还有一样,就是成全林牧所求,亲手让他凌迟处决宋显允。 文德殿内,除了自己就是靖顺的人,这一趟有戏。 “和尘辛苦了,此次多亏你了。”靖顺帝眯着眼睛打量着宋隐,“瞧着你脸也憔悴了。得让御医好好瞧瞧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子本分,微臣伤势差不多了,只是妄图劫杀寿王殿下的罪魁,微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宋隐一路羁押回来的罪魁,靖顺帝知道是谁,假意装了几日糊涂,现在被宋隐捅破也不好再找借口不理会了。 无法,西境北境不安定,宋隐在京中有掣肘,也还算忠心,自己不能再寒了他的心。 靖顺帝面色有些凝滞,随即笑向宋隐,“听说固安郡王世子也去了江南,不知道和尘有没有遇上?” 本以为放任宋隐将宋显允扣在苍州一个多月,宋显允早死在其剑下了,没想到宋隐居然还是千里迢迢的将这个难题递到了自己面前。 “回禀陛下,臣没有遇上。” 宋隐明白了靖顺帝的意思,此时不是和固安郡王府撕破脸皮的时候,他愿意让宋显允死,但得不能以固安郡王府世子的身份死去。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知了彼此的意思。 “既是如此,微臣有个提议。”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卢孟臣开了口。 靖顺帝瞟了一眼卢孟臣,示意他继续说。 “臣以为那个胆敢在江南劫杀寿王殿下的歹人必须凌迟处死。” 这是废话,靖顺帝和宋隐不喜欢。 “但是,不应以常规方式处死。”卢孟臣继续说道:“陛下仁爱,寿王殿下更是仁孝,那罪魁祸首如此歹毒,像陛下和殿下这样的仁爱之君子是不忍观其面貌的,所以臣提议将歹人覆以面罩处死!” 卢孟臣瞟了一眼宋隐,语气重了几分:“定要凌迟处死。” 靖顺帝听罢哈哈一笑,“和尘,你怎么看?” “微臣以为甚妥。”宋隐会心一笑,起身行礼道:“但是微臣与那罪魁有些私怨,满腔怒火实在是无处可泄,恨不能亲手杀之,但又身体欠佳,能否请陛下让我手下近卫代劳,也好免去刽子手的辛劳。” 靖顺帝有些默然,斜了宋隐一眼。 搞了半天非要自己得罪固安郡王府,爽了宋隐,这事实在是不划算。 见靖顺帝未置可否,宋隐从袖中掏出劄子呈上。 “陛下,此贼人极为阴险狡诈,他的同伙引着微臣一路追查,竟安排了人冒充十二年前玉凌关军需延缓一事的知情人,企图让微臣相信是陛下不容我父兄长之功,刻意纵容军需迟缓,甚至是拖延出兵援助,酿成我父兄之死……” “其中来龙去脉,臣已经写在劄子里,请陛下过目。” 靖顺帝没去接劄子,反而是盯着宋隐。 崔蒿被害一事是宋则所为,他就是要引着宋隐追查下去,找到当初玉凌关一案其实是靖顺帝默许,借此挑拨。 宋隐的话一出口,靖顺帝眼前一阵眩晕,没想到宋隐还有闲工夫追查此事,竟是自己大意了。 但是他今天将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说,就意味着他愿意只将罪责追问到固安郡王府,自己是该见好就收。 “和尘啊,玉凌关一事……”靖顺帝迟疑着退了一步,“这个歹人实在是阴损非常,竟然挑拨朕与你的关系,你手下的人同你征战沙场多年,定是比刽子手好上十倍!” 他伸手推开了宋隐呈上的劄子,“至于这些别有用心人挑拨的伎俩,朕与你都心知肚明。” “谢陛下成全,”宋隐嘴角轻扬,“臣定当誓死以报陛下隆恩。” 第130章 寿王的新衣 宋显允至死也想不到,亲手送走自己的真的就是林牧。 “黑巾覆面,一刀一刀地割完了全身的肉呐!”固安郡王妃捶打着宋则的胸口,“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都是你害死的!” 宋则目眦尽裂,喃喃道:“允儿没有死,只要官廨文书上写的不是他的名字,他就永远活在江南!” 固安郡王妃凄然一笑,推开了宋则,“于景那个贱人,还有宋隐……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祖芳莫伤悲,”宋则捧着固安郡王妃的脸,眼角锐成了利刃,“咱们得儿子可以一直在江南,也可以在宫中。咱们还有机会……” …… 东宫博益堂内,太子宋祁正在打理书卷,寿王宋礽抬手止住了通报的内侍,踮脚悄声入内。 太子随和,新入宫的寿王更是随和过了头。 不仅和内侍宫女打成一片,对着靖顺帝王和太子也是一副民间亲热,提醒了几次才稍有改正。 “嘿!”宋礽展着双臂向梯子上的太子扇了扇,叫道:“弟弟!我这身衣裳像不像庄子笔下的鹏鸟!” 太子低头一看,见宋礽穿着一身略大的霁蓝色如意暗纹云锦袍服。 “像!” 太子笑吟道:“‘缥色动风香,罗生枝已长’。”[1] 诗词脱口,却不该是自己这位储君所吟。如何挣脱世俗呢?宫中的自己已是世俗。 宋礽抖了袖口,“这诗是什么意思?太子弟弟怎么不吟了?” 大皇子宋礽出宫多年,为了迎接他入宫,新皇后一早命内侍省比照着太子的身形赶制了新衣。 太子瞧着皇兄一脸的欣喜,又见他衣不合体,心里有些愧叹。 “哎呦,寿王殿下,这……这不合规矩。”素日跟在太子身边的内侍小康子猫着腰摸了进来,满脸地愁苦,“殿下得称‘太子殿下’才合规矩。” 梯子上的太子甩甩袖子,赶走了小康子,“我和皇兄之间没有这些规矩。” 宋礽和太子同为一母所出,高矮不差,容貌也相仿,唯有宋礽养在宫外,少了太子的富贵润养,身形稍带清瘦,不似太子身形似鹤,丰神俊秀。 宋礽满脸憨笑,往书架上扫了一圈叹道:“太子弟弟这里的书真多!我一辈子也读不完。” “皇兄聪慧,却喜欢老庄之道,是其余的书不喜欢看而已。” “我在泊柳书院住着的时候,也有这么个大书阁,可是我没进去过几次,先生们可宝贝了,不让乱碰。” 太子俯身瞧着宋礽笑道;“以后这里皇兄只管来就是了。” “对了,”宋礽从袖中掏出两本书册恭敬地递给了扶着梯子的小内侍,“《抱朴子》和《淮南子》我已经看完了,麻烦两位小师傅帮太子弟弟放好了。这次来我就不借什么了。” 小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跪下磕头如捣蒜道:“殿下折煞奴婢了。” 小内侍一松手请罪,太子在梯子上颤了一下。 宋礽伸手扶着梯子,满脸嗔怪道:“你们动不动就跪着,也不好好扶着梯子,摔到了我的太子弟弟可就不好了!” “皇兄你就别吓他们了,”太子取了两本书正踩着往下来,“这梯子稳得很,不要人扶着也没事。” “那不行!”宋礽眨着眼睛仰望着下来的太子,“父皇说你是大朔的未来,不能有一点闪失。” 说话间,太子已经退下了梯子,宋礽忙跟在后边,喋喋不休地又讲着宫中的趣事。 “呀,太子弟弟的新衣服真好看!”宋礽眼中一亮,拉住了太子的袖口,“书上的翩翩公子,神仙人物应该就是如此了。” 太子扫眼往身上一瞧,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值什么,皇兄若是喜欢,我让太子妃命人再照着这样子做了给皇兄送过去。” “谢太子弟弟。”宋礽语气有些慨叹,“太子妃对太子弟弟真好,只要是关于太子弟弟的她都留心得很。” 太子将两本书卷扔在案上,忽瞥见了案边的画轴,匆忙移开了眼。 “皇兄既已回来了,他日也应找一位相知相守的王妃才是。” 宋礽眼中忽然一黯,恰被太子瞧了去,忙问怎么回事。 他垂眸轻叹,眼尾也红了几分。 “以前我在泊柳书院的时候,也有像太子弟弟这般模样的一个小兄弟,只可惜……只可惜前些日子东湖边起了大火,泊柳书院和孤山寺都被烧了个透,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兄弟也没了……” “失火?” 太子若有所思,拉着宋礽坐到一边,小内侍们上了新茶。 宋礽拭了眼角的泪,“之前不是有个很厉害的王爷去接我嘛,不知这么了就和别人打起来了,听说死了好些人,泊柳书院和孤山寺的师父们就觉得晦气,前些日子说要用火赶走邪祟,这才不小心酿成了大祸。” 太子低头沉思,宋礽的声音低了几分:“太子弟弟,你说那个厉害的王爷,他会是好人吗?” 太子聚回神思,不置可否。 “皇兄偏爱老庄,应知‘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2]之意,好与不好只看是谁在什么角度看他了。” “那太子弟弟怎么看他?” 寿王这一问,太子不好接。 兄弟间隔了沉默,隐隐约约听见门外的宫女喊了声太子妃,太子顺势转了个话题。 “听说江南从食甚多,特别是各色凉水,皇兄可还喜欢?” “喜欢啊!”宋礽咧嘴一笑,“只是在江南的时候难得吃上一次。是不是太子妃又来给太子弟弟送冰饮了?” “是呀,皇兄若是喜欢那再好不过了。” 绕过重重叠叠的书架,太子妃领了人前来,见宋礽在前,脸色稍有晦暗。 永安城外遥遥一顾,宋礽并知从前江南种种皆是繁星,唯有眼前的人才算是九天明月。 他的眼波追在太子妃衣袂间,却不敢越过雷池再探。而这般的小心翼翼,早已被太子妃捕在了眼底。 —— [1] 出自南北朝 江总 《梅花落其二首(其一)》 [2] 出自《庄子》意为不合时代的人,称他为篡逆。 第131章 错认夫婿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寿王殿下,”太子妃上前行礼,面色有些淡漠,“不知道寿王殿下驾临,这紫苏熟水妾身备得少了一份,还望殿下见谅。” 太子妃的眼睛盯在太子身上,全是道不尽的缱绻依恋,鼻腔中却不合时宜地闯入了阵阵淡香。 太子疏离地道了声“辛苦”,仍向宋礽赔礼谦让,又命小黄门去取了荔枝香饮子,不忘嘱咐在上在撒了干桂花。 “无妨,”宋礽瞥了一眼宫女手中的剔透的琉璃盏,“我也不能再扰太子弟弟读书了,既然吃不着太子妃备下的紫苏熟水,那太子弟弟答应的新衣裳,我可是要舔着脸要上一件的。” 太子妃听得云里雾里,太子忙将之前做衣服的承诺向太子妃一说,惹得宋礽哈哈一笑,向太子妃道: “这送衣服的事情,可是太子弟弟自己应下的。”宋礽抖了抖衣袖,“他见了我穿的这一身衣服不大合身,还念了诗的,什么‘缥色动风香’……后边的我记不住。” 太子妃抿了嘴唇,低头不语。 这首前人的《梅花落》太子妃认得,诗中“秋胡妇”的典故,记在《烈女传》是喻女子忠贞。 宋礽告退,太子独自坐回书案前,才提了笔又扔下,“太子妃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先回去歇息吧。” 太子妃虽然会意,但还是稍等了片刻才起身告辞,“那妾身去告辞去一趟皇后娘娘处。” 走出门来,倒是奇怪,除了零星的侍卫之外,早已经没有了人影。 太子妃身边的陪嫁侍女银珠见跟着的都是自己人,抿嘴一笑低声说:“今天倒是奇怪,寿王殿下竟然没有候在外面献殷勤。” “胡说!”太子妃瞪了一眼银珠,声音低了几分,“寿王殿下深受陛下宠爱,出身又高贵,这是才从民间回宫,故而和善,你们就胆敢在背后议论了?” “奴婢不敢。”银珠垂下眼眸,“不过寿王之前确是对您殷勤,想必是得知您协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诸事,有奉承之意吧。” 太子妃冷哼一声,想起了王云熹一早就不见了人影,“今早上王侧妃怎么不见?是不是又去了皇后娘娘处?” “听说是去给太后娘娘殷勤去了。”银珠回道,“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去巴结太后做什么。” 太子妃默然一笑,看来自己这位表姐真的是快被这个深宫折磨疯了。 她居然想要趁着她家在西境的军功来趁势攀扯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广平郡王府,真是异想天开,全然不觉此举会招来当今皇上的反感。 “不必理会,她是侧妃,家里又有军功,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子妃冷冷一笑,王云熹这个蠢货实在是不足为惧。 博益堂是太子书房,靖顺帝特按江南园林布置,又在阁前引了一方水池,种了荷花,养了锦鲤。 太子妃见小池里荷花正盛,不禁踱步纳凉,信步走到了柳荫处。 “太子妃怎么也出来了?”身后不远处,寿王宋礽的声音响起,却不见人影。 太子妃心头一颤,行礼道:“不知寿王殿下在此,惊扰了殿下清幽。” 宋礽绕过太湖石朝着太子妃走来,手里还捏着一枝蔷薇嗅了嗅,侧身倚在树上拿手指捻着花瓣。 “刚才本王出来,见池子里有两只鸳鸯在戏水,于是跟着看了一路,不想在抬头的时候,却撞见了一架子蔷薇花开的正好,打眼瞧去,正对着太子弟弟的书案,着实是有趣。” 他将手中的蔷薇花瓣掷入水池,随手将花枝一扔,抬眼玩味地望着太子妃。 “太子弟弟种蔷薇,这可是因为太子妃喜欢的缘故?” 太子妃捏住微颤的手指,抿嘴一笑依旧端庄大气: “寿王殿下若是喜欢尽可以细细观赏,妾身还要往皇后娘娘宫中去一趟,就先告退了。” 宋礽追了两步,笑容可掬,“那真巧了,我也要去慈安宫一趟,正好能和太子妃一起去。” “慈安宫?”太子妃隐隐一笑,“也对,寿王殿下是广平郡王迎回宫来的,理应在太后跟前尽孝。” “不然,柳太妃在江南时对我有恩,如今他的孙子死了,我理应在其膝下尽孝。” 太子妃敛了眼眸,宋显允被处死一事宫中心照不宣,这位寿王可真是大胆。 宋礽似是看出了太子妃心中所想,挑破了迷雾,“太子妃贤良温柔,这样的实话本王只对你和太子弟弟说。” 太子妃的步子快了几步,东宫离慈安宫不远,原想着走着去,不想却是被人缠上了,此时真恨不提前预备了步辇。 宋礽紧随其后,仍旧喋喋不休。 “‘太子妃’这三个字的意思的,以后你就是皇后了吗?” “寿王殿下慎言!” “父皇说过,就是这个意思。”宋礽侧身追着太子妃,一边朝着自己脸上一比划,“但是你瞧啊,我和太子弟弟一母所出,长得又像,万一以后被人认错了可怎么好?” 太子妃顿住了步子,抿住了嘴角。 那一天的博益堂有些晦暗,寿王宋礽的身形样貌实在太像太子,他也是倚在树边,自己竟以为就是太子,屏退了宫女,伸手勾住那人的手腕,却不想被那人捉住了手,回身一瞧,居然是寿王宋礽。 “太子是太子,殿下是殿下,妾身从来不会认错。”太子妃咬牙回道。 “不然,”宋礽换了个语气,笑容有些轻佻,“若是我穿上了太子弟弟的衣服,太子妃还能分得清,谁是太子谁是寿王吗?” …… 死里逃生的江南,为广平郡王府送来生机。 御史台里白应卿的上书得到了靖顺帝的应允,大理寺重新彻查定国公府的旧案,眼下有了进展。 就连冷了许久的太子妃也为缓和关系命人送来了滋补品和几筐新荔枝,特地说明是要给广平郡王妃尝一尝。 固安郡王府消停了,靖顺帝暂时侧向了宋隐一边,眼下若是能和太子妃真的缓和了关系,广平郡王府就真的可以过几年安生日子了。 第132章 下厨 靖顺帝特许宋隐在家中再养些日子,于是和阿本两个每天躺在蔷薇架子底下晒着太阳。 “王妃今天可真是奇怪,怎么一整天和扶翠她们几个在厨房里忙活,嚯,我刚刚往那去了一趟,那火光一阵一阵的。” 曾川说着,将一叠西境驻军的布防图呈给了宋隐,“喏,王爷这图弄来了,枢密院那些老头倒是没有说什么。” 眼下宋隐虽休养在家,但西境在这一个多月里扰了两次,宋隐不得不防。 宋隐听了于景又去了厨房不禁蹙起眉头,急着起身又扯了伤口,被曾川按回了椅上。 “王妃刚才还交代我让我看好王爷呢!”曾川眉头一拧,“她说王爷老去厨房打乱,她做起饭来顾不上你,让你消停着在这里坐好。” 宋隐瞪了曾川一眼,曾川身子一歪嚷道:“这可是王妃吩咐的。” 往江南区了一趟,曾川倒对这位太子妃有些肃然之感。 原本以为柔弱的人,竟能一次次的逼着自己面对从前的刻骨伤痛。 听了曾川这话,宋隐也不好再去。 之前担心她的身体去了几次,于景就得嗔怪着说自己不信她的能力,晚上躲在被子里闹脾气,哄了好久才好的。 “干练的嬷嬷们可都跟在身边?”宋隐又问。 “在啊,围了一屋子呢!” 宋隐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太子妃送来的荔枝,忙命人送去给代安王妃和林姑娘,又命人制了些乌梅汤往厨房送去。 宋隐才盯在图上的脸又探了出来,“厨房里秦嬷嬷可也在王妃身边?” “没注意啊,”曾川挠头道,“要不我再去探一探?” “算了,”宋隐叹了一声拿起布防图展在面前,“我相信她。” 眼下于景身子特殊了些,自己更不能惹她不高兴了。要怎样都好,只要不在菜里下药就行了。 曾川回来后陪了妻子一些时日,方才进府时见到霜白几个正拉着几大筐菜回来,自己顺手抬了一把,这才知道王妃已带着人在厨房忙了一天了。 阿本眯了一觉,醒来听见又说厨房的事情,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朝宋隐哭丧着脸: “啊?王妃又去厨房了啊!我还以为今天消停了呢!王爷我可一口都吃不下了!” “王妃做菜那么好吃,你还不识好歹在背后嚼舌根,”宋隐从图中探出头,朝着阿本白了一眼,“等会儿她回来了我可告诉她了,瞧着春燕那丫头揍不揍你就完了。” “这是咋了?”曾川挠挠头望着二人,“合着王妃还真学着做菜啊。” “啊!可不是!”阿本扭着身子坐起来,扯疼了伤口又指着曾川上前扶了一把,口中不住地嚷嚷道: “王妃最近迷上了做菜,还偷偷把醉春烟里的大师父也叫了来,成天把我和王爷都当成试练的,一天四五顿的喂我,都快养成猪了。” “味道咋样?”曾川朝阿本抬了抬下巴,“你在苍州的时候可老喜欢喝王妃做的汤了。” “那自然是好的。”宋隐抢了阿本的话,“反正我是天天都吃,曾川来了正好,我们一块吃!” 阿本偷摸朝着曾川一顿挤眉弄眼嘟哝道:“就汤能喝……要是醉春烟的大师傅不帮衬着,那炒的是外焦里生,点心里还有面疙瘩……” “胡说!”宋隐斜了阿本一眼,将手里的布防图卷起一扬作势要打,“我吃着就挺好的,比醉春烟的那个厨子做的还好呢!” 曾川听完嘿嘿一笑,倏忽间想起自家王妃是从火场里逃出命来的,锅灶一热肯定害怕,于是忙止了笑,朝阿本手臂一拧。 “完了,”阿本闪身一躲喃喃道,“王爷的舌头已经尝不出好赖了。” “那我冒昧问上一句哈王爷,王妃这钻研做菜是为了啥啊?”曾川挠头望向宋隐,“以前也没听说王妃她有这个嗜好啊。” 宋隐朝曾川得意一笑,“月底要请客,王妃亲自下厨。我尝不出好赖没关系,太子和太子妃能尝出来不就成了。” 曾川和阿本相视一笑,不防春燕已端着一盘子点心来到了几人身后。 “王爷,曾川叔叔、阿本哥哥,这是王妃才弄出锅的绿豆糕,你们快趁热尝尝。” 曾川和阿本别着头溜到了墙角,又被宋隐叫了回去。 “你们慢慢尝着,厨房里还有好几道菜呢!” 曾川将嘴里的东西卷在舌头上,不防又散了一嘴满牙齿乱跑。 他偷眼瞧着镇定自若的宋隐,压低了声音: “我说王爷啊,咱们不是已经和东宫交好了吗,还要想这种招数谋害吗?” …… 广平郡王府宴请太子和太子妃,还是交好之意。 这一场宴席,代安王妃找了借口避开,顺便带走了林姑娘,偌大的厅内只有四人坐着,旁边一众伺候的都是贴身的侍女。 “这一次去江南辛苦你了,”太子宋祁隔空朝宋隐端了酒杯,“幸好你已经没有了大碍,还顺利地接到了皇兄。” 太子并非伪善,此次去江南找宋礽,宋隐本毫无头绪,还是临行前太子照着温仁皇后的性子猜了几处地方,最后指引着宋隐顺利找到了大皇子宋礽容身之所。 “太子殿下仁善,和尘感慨,愿为殿下分忧。” 太子收回眼神,品了口汤后笑向太子妃道:“今日广平郡王府设宴确是家常菜,倒是勾起了我从前与和尘一起在宫中长大的回忆来。” “说句私心的话,比起皇兄而言,和尘反而是陪我最多的。” 在代安郡王手握重兵的十几年前,宋隐是养在深宫中牵制他父亲的棋子。 宋隐眸中有些晦暗,轻轻向于景望了一眼。这一次宴会的主角是太子妃和她背后的兴国公府。 太子妃莞尔一笑,“早听闻广平郡王妃为着这一宴耗费苦心,这一桌子的菜还是王妃亲自下厨做的,太子殿下和我十分欢喜。” “太子妃喜欢就好,原本我也不会弄这些,只是王爷喜欢,我便拜了师父日日练习,学了好久这才能勉强下厨,王爷不嫌弃,还每每夸赞鼓励,我才能做出些样子。” 宋隐温柔一笑,眼中只有于景的模样,“只是可惜了,今后她也不能再下厨了。” “哦?这是为何?”太子追问。 第133章 说媒 于景面上添了些薄红,与宋隐相视一笑。 太子心中有了答案,自饮了一杯,听于景继续说: “回禀太子殿下,妾身已怀孕两月有余。以后只能在后院为王爷生儿育女,洗手做汤羹了。” “恭喜。”太子眸中掠过一丝失落,笑得有些勉强。 她和自己母亲是一样的性子,却宁愿为爱人永远困守在后院,也不愿意驰骋在自己身边。 也罢,那个深宫不留也罢。 “竟然是这样,那就恭喜王爷和王妃了。”太子妃温柔一笑,没有丝毫破绽。 作为今日宴上的主角,太子妃这才看懂了今日的戏码,广平郡王妃这是在向自己认输求饶了,可是自己明明还没有动手。 “王爷和妾身也衷心恭愿太子和太子妃能早早为陛下添上皇孙。” “谢王妃了。”太子妃望了一眼太子,笑意僵在嘴角。 时至今日,自己的夫君也还未同自己圆房,何来的孩子。 送走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仪驾,于景轻轻摩挲着小腹,牵着宋隐的手漫步在庭中。 宴上的手笔还有酒楼大师傅的功劳,扶翠偷偷为林牧留下了许多他素日爱吃的点心菜肴,阿本正阴阳怪气的说扶翠偏心。 于景将着一切瞧在眼中,捏了捏宋隐的手,“我瞧着扶翠那丫头对林牧有些特别了,可惜林牧在苍州的时候就和云盛你来我往的,回来的路上我老觉得林牧一直偷偷瞅人家,倒像是有些故事,王爷要不要做一下月老,成全一段佳话?” “林牧他……孤单惯了,用不着我说媒。” 瞧见于景蹙着眉,宋隐又补充了一句,“我了解他。” 于景白了一眼宋隐,蹙眉道:“你又不是他。” “你也不是他。”宋隐嘟囔道。 “我感觉出来了啊,林牧他心里有事情。” 于景这话把宋隐吓得不轻,“你……你感觉到什么了?” 于景抿嘴一笑,恰好抬眼瞥见林牧闷着头朝着这边走来,于是松了宋隐的手一溜烟藏到了宋隐身后。 “王爷,王云盛那边我跟了几天,还是和之前一样,没再见什么异样。”林牧三两步走至宋隐身边,“还要不要再继续跟着?” 王家誓死效忠靖顺帝,王云盛又是派去江南监视自己一行的人,为明确靖顺帝对广平郡王府的态度,不得不让人跟着王云盛了。 “不必了。扶翠给你留了许多点心,在阿本那里。” 于景见宋隐硬是不提做媒的事情也急了,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林牧。 “云盛那边……你就不想再跟着了?” 于景这话让林牧摸不着头脑,他望了一眼宋隐,疑惑道:“王爷的意思是还要继续盯着?” “倒不是这个意思,”于景闪出身子,不顾宋隐捏了她的手,继续说道: “我是说你私心就不想再跟着她了?” “我私心?”林牧一脸疑惑,“我没有私心啊。” 于景抿嘴道:“她这个姑娘挺好的……你瞧啊曾川、高岑回来都是成双成对的,你总不能孤零零一个人不是?一回来就开始东奔西跑的,人影也见不着……” 林牧这才明白于景的意思,忙打断了她的话,“王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走了。” “诶,”于景瞧着拂袖而去的林牧不禁疑惑道:“这人怎么还生气了?” 宋隐清了清嗓子,眼睛咕噜一转,“他……他这是以为你要让他使美男计拉拢王老将军家所以才气了……” “喂——不是这个意思啊林牧,我是真的觉得云盛挺好的啊!”于景朝着林牧的背影喊去,“若是其他家的姑娘也行!” 林牧伸出手臂朝着天空一摆,叫道:“我的心里眼里只有王爷!容不下姑娘!” 宋隐无奈,伸手将于景捞到自己怀中,连忙转了话题。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宋隐从于景身后环着她,“竟要将咱们夫妻的恩爱袒露在太子和太子妃眼里。” “说什么傻话,太子来不来,咱们都这样。”于景轻轻将身子靠在宋隐俯来的肩上,“就是不知道太子妃的疑心能不能消解了。过几天等着落梅庵的消息看看吧。” 再过十几日,宫中为太后举行祈福仪式,一众命妇要入宫参与,僧众请了一堆,连同落梅庵中的姑子也受了邀,这摆明了太子妃的手笔。 太子妃当初既引着喻绾秋介入白应卿和沈欣澜,就一定也能从喻绾秋的嘴里知道于景是使了手段坑害了她。 这算是于景给太子妃递上了自己的把柄。 于景将喻绾秋放在落梅寺中别有用意,算是探查太子妃对自己的态度。 要是太子妃欲拿这件事做文章,于景也要使些力气招架,要是轻轻放过,那也算是一条道上的人。 “不过,你和林牧之间没事吧。”于景回身望着宋隐,“不会是断袖之情吧?” “没有的事情!”宋隐急道,“完完全全就是兄弟之情!” 宋隐急忙将话题转向了今日。 “无论如何,反正今天太子和太子妃大张旗鼓地来了我们府里,就是承认了东宫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怀中的于景动了动,宋隐知她说了这会的话,是腰背酸涩了,忙扶她在蔷薇架子下坐下,伸手为她捏着腰。 “太后的祈福仪式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宋隐再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办?” “这可不行,”于景再一次拒绝了他的提议,“我此番是诚意十足的想和太子妃冰释前嫌,就一定得去。” “我怕她……”宋隐不敢往下想。 “你放心,我今天就是故意当着太子的面挑明了我怀孕了,就算是太子妃厌恶我,也不至于拿我腹中的孩子做文章吧。” 于景若有所思,继续说:“这些天固安郡王府安静地可怕,不知道憋什么坏水呢!倒是要注意些。” “我倒是有些担心这位寿王会和固安郡王府不安分。” “不会吧,”于景回眸望着宋隐,“不是都传这位寿王殿下是最纯良无害的吗?难不成也要和自己的亲弟弟抢个皇位坐坐?” 宋隐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未停,“那可不是,我和曾川初次找到咱们这位寿王殿下的时候,他虽然满脸惊恐,却是能三言两语挑拨了我们和靖顺帝的人内讧的。” “真这么厉害?可惜我没见过。” 宋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下巴贴在于景耳畔,“我可不许他看见你。” “王妃……不好了。” 第134章 人牙子 云芳气喘吁吁地跑来,宋隐忙直起了身子,问怎么回事。 “春燕找不见了。”云芳拭了鼻尖地细汗,“刚才府里忙乱,春燕自己和几个小丫头玩着,刚才说吃点心呢人就找不见了。” 云芳办事老成,不会轻易吵嚷,照着这个情形,应该是派人在府中找了一遍了。 于景挪着身子要来,被宋隐轻轻摁住安慰道:“春燕那小姑娘性子急,又不喜被束缚,可能是趁乱偷偷溜出去玩了,以前也出去过,我吩咐林牧安排下去让人找吧,你好好坐着别动了。” “等等,”于景叫住了宋隐,“我有几句话要对王爷说,云芳你先到边上等一会儿。” 云芳退到月洞门外,宋隐凑了上来,“怎么了?” “耳朵伏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宋隐见云芳走远了,贴着于景的侧脸亲了一口。 于景别着脸嗔怪道:“说正经事呢!让人看见多不好。” 宋隐抿嘴一笑,“我这也是正经事。” 两人嘀咕了半柱香的时间,宋隐起身朝院外走去,云芳却杵在边上不动,脸上似有话说。 “云芳,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景起身问。 “奴婢……奴婢并非在人背后嚼舌根,”云芳脸上有些为难,“春燕那小丫头伶俐,模样又好,会不会是被醉春烟的人带走了。” “醉春烟的人?若是见了春燕伶俐可人也没有私自带走的道理啊。”于景追着云芳闪躲的目光,“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云芳急忙摆手,“这倒是没有……但是……但是奴婢听说醉春烟的黄老板可不止有酒楼生意,还顺带着做人牙子的生意呢……” 云芳一直跟着薛夫人身边的黄嬷嬷学生意,因而对永安城中的各色掌柜老板也还算熟悉,她现在这么说怕是真有了什么。 …… 在广平郡王府焦急寻找春燕的间隙里,落梅庵传来了好消息。 太子妃的人秘密地处置了喻绾秋。于景默然咽下了太子妃的诚意,太平日子有望了。 眼下紧要的就是找到春燕了。 临郊坊子的小巷里,扶翠叩了许久的门,里面才慢悠悠地探出个脑袋。 “我们夫人不在,你们是谁呀?有事情吗?”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压得很低。 面前的小姑娘约莫着和春燕一般大,面容清秀可人,嘴角却向下撇着,眼角还挂着泪痕。 从前从来没听黄书岚提起过身边有这么大的小孩子。 “我们是你们黄夫人的朋友,今天来瞧瞧她。”扶翠上前笑道,“你们夫人身边的小姚姐姐让我们来给你们送东西呢!” 扶翠将手上的食盒子扬了扬,“都是好吃的!” 几人已顺道去了一趟醉春烟,黄书岚身边的小姚说她出门好些日子了,于景这才找到了这里。 “小姚姐姐倒是跟在夫人身边,”小姑娘抿了抿唇,“但是我们夫人说若是她不在家就不许我们开门放人进来的。” “我们?”于景问。 “是呀。” 云芳给于景递了个眼色,就要硬闯进去,小姑娘“砰”地将门砸上了。 “我瞧着就是人牙子的老巢!”扶翠气愤道,“等着我让高岑来端了。” “先不要!”于景急忙拽住了扶翠的手。 “为什么啊?这机会可不好找!” 于景眼珠子一转,“万一里头埋伏了人,高岑又要顾着我们几个,怕是也难以招架,况且林牧带着人四下找寻着春燕的下落了,也报给官府的人了,要不还是先软和着来。” 云芳点头附和道,“若是春燕真在里面,这一天两天的也找不到卖主,不妨先看看再说。” 于景抬眼打量着面前的院子,虽然有些破旧,但是算起来可不小,若是真的藏着人倒是真的不好找。 黄书岚不是醉春烟的老板,虽然经营多年也攒下了不少钱,但是于景也没想到居然能置办这么大一所宅子,竟然还不是常来住的。 真是有意思。 说起能找到这宅子也是巧得很,还是于景忽然想起黄书岚有一次提到过,眼神有些闪烁,当时没有在意,今天探望了生病的沈欣澜母子出来时,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才偷偷来了一趟。 听见里面还有动静,于景贴近了门边轻声问:“小姑娘,你告诉我,你和谁住在里边,你们每天都做什么呢?” 小姑娘隔着门吸了吸鼻子喃喃道:“我和好多小姐姐住在这里,每天都要被嬷嬷们打骂,还逼着我学这学那的……” 于景蹙眉望了扶翠一眼,继续隔着门问道:“那你们夫人为什么让你们学东西呀?” “为了挣钱。”门里的小姑娘稚声说道,“过几年我也要被放出去挣钱了。” “小翠!你和谁说话呢!是不是又想逃了!” 一个粗犷的男声喝住了小姑娘的话,吓得于景退了两步。 隔着厚厚的门板,里面传来小姑娘的呜咽声。 门外,于景三人提神屏息退到墙边躲了一会,见里面没有人杀出来,这才又凑近了些。 “这动静可不对!”云芳指着紧闭的大门,“有些人牙子就是养着小姑娘调练着专门卖给人家做妾的!到时候契子一签就是奴了!” “是呀,”扶翠急向于景道,“黄书岚又是教坊司出来的,这些轻车熟路的,保不齐真就是个人牙子!” …… 出了一趟门回来的黄书岚怎么也没想到,官府的人居然找到了自己的秘宅。看着一地的狼藉,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夫人,您可回来了,”满脸络腮胡的护院急着上前来,“一天前小翠就鬼鬼祟祟的趴在大门边,我没有当回事,没想到今天官府的人就来了。” “其他丫头呢?”黄书岚打眼朝着偌大的院子望去,只见不远处只有小翠怯生生地蹲在一边搅着地上的花草,“不会就剩下这么个毛丫头了吧!” “都被官府的人带走了,要不夫人您也赶紧拿上细软出去躲一躲吧!” “不应该啊,”黄书岚抬眼望着护院,“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个地方!难不成是邻居说出去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没有几个人住啊?” 护院一拍脑袋凑上前去,“小翠说昨天有三个漂亮姐姐来找过她,说穿的衣服可好看,会不会……是那些人找上门来了?” 第135章 对手戏 瞧着黄书岚目光呆滞,护院搓了搓手迟疑道:“夫人你不是和广平郡王妃关系好嘛,要不去求一求她想想法子?” 黄书岚无力地跌坐在一片狼藉中,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小翠,“那丫头怎么还在这里?” 护院顺势瞟了一眼,似乎心有余悸,“我恰好带着她出去了,逃过一劫啊。夫人既是没被拿住现行,我觉着还是快跑了吧!” 黄书岚怏怏起身,护院捞起地上的包袱紧跟了几步去劝说,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呀?”护院扬声问道。 “广平郡王妃。”门外的人答。 廊下还能落脚的地方,黄书岚支起了一张小几,摆上了两只茶碗,满脸的不好意思。 “王妃这突然一来,我也没有准备,只有这样不成敬意的东西招待了。” 于景扫了一眼满屋的狼藉,面有愧色,“书岚,是我误会你了,还让人将你这里弄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不该。” “没事,”黄书岚笑中似有酸涩,“我这样子鬼鬼祟祟的收留这些孩子,别人难免怀疑。再说……再说我又是教坊司出来的,现在到处抛头露面的,别人误将我认做事老鸨、人牙子也是难免。” 院内人影窜动,扶翠和云芳正领着小厮和侍女们收拾着东西。 “官府那一边我来说,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于景将一张银票并两张房契递到了黄书岚面前,“这点子心意你务必要收下,就当是我赔罪了。” 黄书岚抹了把眼泪,忙推辞了,“这些就罢了,要是王妃能照拂着我们,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这个自然。” “夫人姐姐不哭,宝儿一定听话,再也不乱跑了。”一个瞧着年岁不小的姑娘歪着身子跑到黄书岚身边,拿着帕子笨拙地在黄书岚的脸上擦着。 “谢谢宝儿,”黄书岚满眼慈爱的望着宝儿,“你去帮妹妹们收拾一下咱们家,我和这位漂亮姐姐说说话。” 宝儿朝着于景咧嘴一笑,又憨笑着跑去了。 黄书岚鬼鬼祟祟养在宅里的姑娘一共二十三个,大的已经二十七岁,就是智力有问题的宝儿,小的不过六岁。 “她们或是被家人遗弃的,或是爹娘死了没有依靠的,都被我领回来了,”黄书岚拭泪而笑,扫眼瞧了这院子,“那时候我挣的钱不多,一屋子人挤在城里的小破院里,站都站不开。” “书岚,我这院子不是给你的,”于景拉过黄书岚的手,将银票和房契塞到了黄书岚手中,“是我为她们尽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黄书岚依旧推辞,“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王妃实在不必如此。” “我是进过教坊的人,我不想她们在去走那样的路,所以才请了师父秘密的来这里教她们些活下去的生计,想着要是能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到哪里也就都能活了。” 黄书岚苦笑道,“所以我素日是严厉些的,小翠那丫头是个鬼机灵,所以才成天想着逃跑,还说要去教坊司穿漂亮衣服,气得我打了她两顿,她就记恨上了。” “十年如一日,书岚,你实在是辛苦。”于景又重新将银票塞在黄书岚手中,“这不该只是你一个人的路,收下吧。” 黄书岚咬了牙,握住了于景的手,“若是她们能有好结果,一切也就值了。” 黄书岚又滴下眼泪,诉着满腹的心酸: “我这么鬼鬼祟祟,实在是因为女子艰难些,就说宝儿那丫头,从前在街上流浪的时候就有了身子,我这才选了僻静地,就是怕这些姑娘被人贩子或者是教坊司的人找了去。” 两人说了许多,屋子也布置好了,黄书岚到底没有收下于景的银票和房契,倒是点头同意让广平郡王府的人守护着这宅院。 临走时,黄书岚握了于景的手送到门外,应允道会让醉春烟上下留意春燕的下落。 “听说你在江南的旧友离世了,你才去了一趟,人都憔悴了,可要保重身体才是。”于景笑道。 黄书岚点点头,“说起来我那个友人也是个绣娘,我赶去时,她膝下的女儿也不见了。” 于景眉头一拧,将春燕的身世与黄书岚一对,居然发现春燕死去的娘就是黄书岚昔日的旧友。 “这天下的事情还真是巧啊。”护院站在黄书岚身边,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驾,“咱们还真没算到这一点。” 门内,小翠怯生生地向黄书岚说:“夫人,小翠演得如何?” 黄书岚回身笑盈盈地刮了小翠的鼻子,“我就说你这丫头机灵,这会子就不必演了。” “既然小翠机灵,夫人怎么不让我跟着去官府里向衙门里的人陈情?”小翠顺势搂住了黄书岚的脖子,歪着头瞧着她。 黄书岚浅笑道:“言多必失,我怕你演得太过了。” 小翠不高兴地撅起嘴。 黄书岚宠溺道:“你能三言两语勾起广平郡王妃的怀疑,让她命人来查了咱们这里,就已经十分厉害了。” 小翠立马换了一张狡黠的脸,放下了勾在黄书岚脖子上的手,牵着黄书岚往院内走去了。 “夫人,您说那广平郡王妃这就信了?”护院追上二人。 黄书岚眼神有些复杂,笑道:“这位广平郡王妃心肠是软的,这里又没有什么破绽,自然是信的。” “唉,我还是觉得这一招也太危险了,广平郡王府得知这个情况,日后少不了照拂,万一日后被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大事可怎么好!” “灯下黑懂不懂!况且广平郡王妃现在已经怀孕了,没工夫管我们呢。”黄书岚瞟了一眼护院继续嫌弃道:“咱们势单力薄,还不是你没有本事,老大人也没有那么多功夫照拂我们,要不最近坊间传着说我干起了人牙子的勾当,我怕着真被人盯上了,也不至于走这一步险棋。” 黄书岚望了小翠一眼,面带笑意继续说:“现在咱们借着广平郡王府的口证明了我就是个心善收留孤苦女子的主,也能堵着坊间猜测了,也不至于让别人怀疑了去,破坏老大人的大事不是。” 护院会心一笑,“到底怪我没有本事护着这个院子,还是得依靠广平郡王府做保护伞。” “不过没想到春燕那小丫头,居然真是舒儿的女儿。”黄书岚眼中起了薄雾。 第136章 过瘾 另一边,于景回到广平郡王府的时候,春燕已经蹦跳着迎了出来。 扶翠和云芳一脸震惊,拽过春燕来一顿训,又问她这四天去了什么地方。 春燕望了一眼于景,笑嘻嘻地说:“不告诉你们。” 于景神秘一笑,上前牵着了春燕的手,温柔地团了团她的头发:“别院里好玩不。” 春燕摇头道:“不好玩,还是这里人多有伴。” “好,那以后就不去了。去和阿本哥哥玩去吧。”于景指着蔷薇架子,“他肯定躲在那后头呢。” 随行几人面面相觑,又不好发问,还是于景自己让扶翠和云芳跟着进屋。 回永安后让林牧跟着王云盛时,竟偶然发现王府的人暗中与醉春烟的人有来往,对于黄书岚贩卖年轻姑娘的传闻于景已有耳闻,思忖着这事必然是不简单。 黄书岚的性子于景了解,只能在暗中观察,于是才想出借春燕走失自己到处找人的由头探一探黄书岚。 “哎呀!姑娘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扶翠撇嘴道,“我担心那丫头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的!” 于景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望着云芳说:“云芳这丫头老实,我怕她演不好戏。” 云芳笑着说:“瞧着今日的情形,黄书岚是想靠咱们府里这棵大树的,而且也觉得王妃是信了她的话的。” 于景颔首道:“以后有得咱们忙了。暗中瞧一瞧她到底是搞什么把戏。” 三人正说着,宋隐已环着双臂倚在门边外头望着于景,云芳忙拉着扶翠退了出去。 “瞧着我妻的样子,今日的戏演得过瘾?” 宋隐朝外招招手,放了月见领着侍女们端了饭食上来。 于景抬了下巴,满脸得意,“谢谢王爷为我准备饭菜。” 月见偷望了一眼宋隐,又笑向于景道,“昨天的蜜浮酥奈花我方才吃了两碗了,我还想再吃一碗,可是嬷嬷们说没有了。” 于景笑道:“去吧,我的那一份也给你,王爷的那一份也给你。” 宋隐望着于景宠溺一笑,吩咐月见又领人下去了,自己小心揽着于景坐到桌前,一样样地开始布着饭菜。 “这道酱鹅脯你昨天吃得香,我今天让人备了许多,能吃上好几日了。” 宋隐才夹了放在于景面前,于景却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他忙放了筷子端水拍背,又吩咐人进来将酱鹅脯撤了下去。 呕了一阵子,于景抓着宋隐的手臂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今天想吃酸的,倒是辜负了王爷的好意了。” 宋隐蹙眉吩咐人来,又重添了一桌子菜,“好在都备下了。酸甜苦辣咸都有。” 于景重新坐回桌前,轻叹道:“我这有了身子嘴里一天一个喜好,难为底下的人,也难为你了。” 宋隐满眼心疼的搂着于景,“是不是昨天夜里又没睡好。” 于景瞧着宋隐眼下的乌青笑道:“我怀个孩子你夜里老不放心要起来瞧,我最近觉轻,可不是被你动醒了。” 宋隐面有愧色:“以后不敢了。” 于景弯着十指无意扣了两下桌子,宋隐忙起身将右角的腌笋焙鹌子盛到了碗中递给了于景。 “你还记着这号子呢?” “当然记得了。”宋隐笑道,“两军交战的时候,所谓‘鸣金’就是传递信号了。” 前些日子于景懒得动,宋隐想出了法子让于景对于这扣几下桌子自己将相应的菜肴添到她碗中。 “好啦,你瞧你又是在家盯着做菜,又是半夜起来看我睡得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怀了孩子呢。” 宋隐瞧着于景吃的香甜,暖暖一笑,“要是我能替你就好了,免得你受这些苦。” 于景噗嗤一笑,“这话要是母亲听了去要难过了。” “这不会,”宋隐向于景挪进了些,夹了菜喂到于景嘴边,“从前母亲和父亲也是如此,我才学得一二,再说了母亲有了父亲疼,你由我疼,这才是呀。” “希望以后能多过些安生日子吧。”于景鼻尖有些酸,“我眼睁睁瞧着那些姑娘被黄书岚利用,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宋隐将眼睛聚在于景面上,“那些姑娘我让人去瞧了,其中不乏有姿色尚佳的,保不齐就是送入官员家中去的。” “真不知道黄书岚背后的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 宋隐没有接过这个话茬,“你猜猜醉春烟背后的老板是谁?” 于景得意一笑,“我也是才打探清楚了,据说是个官员家眷开的,具体不知道是谁了。” “不过想想真是后怕,”于景放下筷子,“从前我很多事情都是在醉春烟里谈的。” “包括和白应卿悄悄约在一起商量事情?” 于景瞧着宋隐一脸醋意的样子,不禁打趣道:“说起来还是和你私会得比较多。” “糟了,”于景眉头一蹙,“那黄书岚不知道为着她背后的人探了多少消息去了。” “这就不怕了,我们那么多秘密都在醉春烟里,又过了那么多日子,要是黄书岚真的透了出去,那么我们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于景沉思了片刻,“又或许是她背后的人无心和我们为难呢?” “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宋隐弯着眼眸望着于景,“又或许醉春烟就只是普通的酒楼,真正有猫腻的就是宅子里那些女子呢?” 于景盯着宋隐红润的唇珠失了神,抬头见他正垂着眼眸看着自己,忽有些不好意思,随手端起茶盏抿了口。 “吃饱了?” “嗯。王爷秀色可餐。” 宋隐暗笑着将于景的羞涩收入眼底,托腮瞧着她,“又来招惹我,现在你不方便,我先记着。” …… 棋盘前,檀香袅袅起。固安郡王妃落了最后一子,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瞧瞧吧,”她往边上瞥了一眼,“王爷您瞧,那小姑娘多有趣。” 宋则迟疑着拿起了画像,上面印着阿本为春燕画的像。 “广平郡王府前些天丢了的小姑娘,祖芳,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固安郡王妃拿着手指点在宋则手中的画像上,“广平郡王府为找这个小丫头都急疯了,想必是大有来头吧。” “你想拿这个做文章?” 固安郡王妃冷冷一笑,“若是这女孩是暗探遗后,或是什么逆党遗后,那广平郡王府该当何罪?” 宋则轻笑着将画像放到一边,也歪在椅子上,“宋则不会通敌的,靖顺帝也不会相信他通敌。于公,靖顺帝给他的够多了,于私,他和戎人也好土厥人也好,可是血海深仇。” 固安郡王妃紧了紧下颌,抬眼盯着宋则咬牙道:“那就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宫里的人是该用起来了!” 第137章 来往 太后的祈福仪式平安无碍,太子妃对于景多有关照。 身为太子侧妃的王云熹将一切瞧在眼里很是不满,却也没了法子,只能冷言冷语出言挑衅。 “王姐姐怎么在这里发呆呢?”太子妃满脸堆笑地朝着慈安宫外愣神的王云熹走去。 见是太子妃走来,王云熹含笑行礼,朝着远处于景的背影努嘴道:“她是不是怀孕了。” “王姐姐怎么这样问?” “太子妃今日这么照顾她,这谁瞧不出来,”王云熹叹了一声,将目光敛到太子妃面上,“不是说好的同仇敌忾嘛,太子妃怎么像是和她成了姐妹了。” “王姐姐这话是误会我了,从前我确实和广平郡王妃有些误会,但都已经说开了,就没有这些嫌隙了。” 王云熹拂袖道:“她……她狐媚了太子殿下,就是咱们的敌人!” “王姐姐这话可不对,昨天我还看见殿下教你骑马呢。” 太子妃柔中带刺,王云熹却没有听出来。 她娇羞一笑,“那是我缠着殿下他才指点一二的。” 说罢又拉了太子妃的手恳切道:“要我说你也别太拘着,若是能自在明艳些,陪着殿下说说话,也会招殿下喜欢的。” 银珠瞟了一眼王云熹,替着她主子抱不平: “王侧妃这样一说,可不成了您口中狐媚殿下的广平郡王妃了么?我们太子妃自由端庄持重,怕是学不会。” “阴阳怪气做什么嘛,”王云熹嘟哝着松开了太子妃的手,“你懂什么,这些话我就对太子妃说!我和太子妃同是一体,应该互相扶持才是。” 太子妃喝止了银珠,挪着步子上了步辇,扔下一句话: “王姐姐要是有这个闲心倒是不如多带云盛姐姐来宫中坐一坐,我瞧着陛下很是喜欢她呢。” “好呀!我堂姐等会子就来呢!”王云熹笑道,“我堂姐若是真能和寿王殿下成了,那真的亲上加亲呢。” “不过我得提醒王姐姐一句话。” “太子妃请讲。” 太子妃冷冷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王云熹,“盛姐姐之前对广平郡王妃颇有微词,跟着去了江南一趟这才有所转变,若是王姐姐还要继续挑拨她们关系,无论对于谁都不好了。” 步辇动了起来,留下愣神的王云熹咬牙看着太子妃远去地身影。 靖顺帝想要撮合寿王和王云盛的心思满宫皆知。 这一点却戳到了太子妃和兴国公府的痛处。 靖顺帝有意扶持王家,对太子宋祁再好不过,如今又多了个寿王,偏偏又深得皇上喜欢,真的令整个兴国公府担忧,生怕太子之位也会有所动摇。 太子妃瞧了一眼天色,估摸着此时此刻太子应是伏在书案上描摹美人图了。 “银珠,等会子去告诉王侧妃,说我眼下有些事情,劳她去博益堂给太子殿下送些东西去。” “这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了!”银珠忿忿道,“这几天瞧着太子殿下待他比待您还亲近了。” “再亲近她也是是个妾,我怕什么。”太子妃冷笑道,“协理六宫的权力在我手上,前些日子广平郡王府请客,陪在太子身边的还不是我。” 思量了片刻,她又朝银珠交代道:“今天各宫的娘娘和各府的王妃们也辛苦了,等会儿我会请太子的命去库房里选些东西让人送到各宫各府里去聊表心意。” 王家势头正盛,可不能在让王云熹也好,还是王云盛也罢盖过自己的风头去。 …… 起云居里,于景正睡午觉,宋隐坐在庭中抚琴。高岑犹豫着递上了一封秘信。 “王爷,北大营的信。” 琴声未断,宋隐没有抬头。 “近日王妃喜欢伴着琴音睡觉,我腾不出手来,既是北大营的信,就好生送去枢密院吧。” 高岑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信,“殿……殿下,老韩可是咱们的人呐!一起出生入死那么些年,都成一家人了!” “韩吉先是朝堂的上轻车都尉,是北大营的都指挥使。” 宋隐疾言厉色,高岑手中的信吓得一颤。 宋隐抬眼望着高岑,“你替我告诉他,以后若有奏报上书枢密院,我这里就不必了。他家四代为大朔武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哎呦王爷,老韩知道这个道理,信上就只是叙叙旧,哪就这么严重了……” 宋隐止了琴声,打断了高岑的话。 “我和韩都尉只不过有几年的同僚之谊,并不值得叙什么旧情。何况十三年前我父亲在困守玉凌关的时候,既有调兵的便宜之权,可是他父亲不见陛下手谕拒不驰援。” “若是要算起来,我父兄的死也有韩吉先父亲袖手旁观的责任在。” 宋隐决绝,高岑不敢违拗,垂着脑袋退了出去。 韩吉先从前随宋隐戍守北境,自从宋隐被召回京畿便释了兵权,韩吉先便是其中一员将领,现在被靖顺帝派驻统帅北大营军马。 “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王爷生这么大的气。”于景从屋里探出头来。 “没什么。”宋隐定了琴弦,笑向于景道:“怎么就醒了?是不是我声音大惊了你?” “那可不是。”于景抬眼瞧着高岑的背影,“高岑都被你吓得一哆嗦了,我可不就醒了?” 宋隐听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眸。 于景走至宋隐身边,揉着他的肩膀,“人家韩指挥使好心好意的问候你,你每次都这么疾言厉色,还吓唬高岑。” “身份特殊,不该有往来了。”宋隐顺手将香炉挪到一边,搀着于景坐在身边,“况且还有仇怨呢。” “一个统军,一个调军,他和你倒是不应该再来往了,”于景抚着肚子兀自坐在椅子上,“不过你这么绝情,倒是能消解靖顺帝的疑心。” 这其中的愁怨,只是宋隐的一个借口而已。 当年之事,代安郡王也好还是韩吉先的父亲也罢,都能明白靖顺帝的心思。 从前跟随着代安郡王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活着的了。之所以以绝情做掩饰,也是为着保全韩家的性命而已。 第138章 毒害 “声音大了些吵醒你了,要不你再继续睡一会儿?”宋隐温柔地望着于景转了话题。 “不必了,已经不困了,”于景打了个哈欠,将身体懒懒地嵌在圈椅里,“等会儿宫里要送赏赐来,我等着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代安王妃和林妤去了别院,应酬的事情只能于景去了。 “什么好东西你没见过呀,薛夫人大气,听说又挣了不少钱,什么都能给你弄来。” “王爷怎么俗了,今天念叨起钱的事情来了。” 宋隐温柔一笑,起身拿手背往边上的白釉雕花执壶上一试,“钱可是个好东西,谁会不喜欢啊,有了钱就能做许多事呢。” 他觉得还有些烫,不是于景素日喜欢的温度,于是取了两只白瓷小杯来回倒着晾水,“今日不能再喝茶了,只能喝些热水了。若是嘴里味淡就稍微吃一点点果子。” 于景将宋隐打量了一圈,“这么说你也爱钱?” “爱啊。”宋隐将温水递给了于景。“润一润吧,水温刚刚好。” 于景接过水杯,抿嘴笑道:“王爷真贤惠。” “给不了你奢靡的吃穿用度,我也只能亲自留心伺候了。要不然你跑了怎么办?” “林牧呢?”于景抬头朝着屋顶望去,“不是说他最喜欢你弹琴了,怎么不在?” 宋隐嘘了一口酸气,“你老是问他做什么,他有要紧的事情出去了。” 于景捧着脸颊斜望着宋隐,“哎呦,还舍不得我提呀。” 赫赫扬扬的广平郡王府并不奢靡,若是和同样是郡王府的固安郡王府比起来,简直是朴素至极。库房中的空荡荡地,连地契也只有三四处。 于景忍不住问了几次都被宋隐搪塞了过去。 喝了两杯水,院外秦嬷嬷突然来报说宫里的人来了。 正堂内,于景同宫里的人客套了几句,将人送了出去,又让扶翠照着单子将东西一件件入了库。 “哎呦,”月见从箱子中捧出一碟子枣泥山药糕,“这皇宫里的点心就是精致,比城里的大师傅们做的还好呢!”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都想进宫去过日子?”霜白回身拍了一巴掌两眼放光的月见嗔怪道:“王妃最近喜欢酸的,这许是宫里的娘娘见了特地给王妃送来的,你可别惦记啊!” “我提着去了王妃还不是要给我吃,再说了下个月十五就是我的生辰,王妃肯定还要单独给我买点心吃的,你慢慢盘着吧,我走了!” …… 夕阳透过窗纱,于景蹙眉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扶翠赶忙跑到床前,“没什么呀,姑娘是不是梦魇了。” 于景揉了揉太阳穴,“不对,刚才我是梦魇了,但确实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一阵吵嚷。” 见瞒不过,扶翠道:“宫里头又来人了,王爷去了。” “怎么又来了?倒是有多少赏赐啊。” 眼见着于景要起身,扶翠面上有些急,“姑娘再睡会儿吧,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来了,王爷说等他招呼完了再叫您用饭。” 扶翠眼眶微红,躲着于景的眼神。 “出什么事了?”于景捉住了还要躲去的扶翠。 扶翠吸了吸鼻子,理着床铺的手有些慌乱。 “姑娘歇着吧,没什么事情,就是说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来了说,晌午给咱们府里送来的东西有些问题,让咱们如数还回去呢。” 于景不顾扶翠的阻挠起身疾步出了起云居,恰好遇见迎面走来的宋隐。 “没事了,回去吧。”宋隐搂住了于景。 “这到底是在呢么了?”于景拽着宋隐的手不肯走,“怎么我睡了一觉醒来都怪怪的。” 这时,扶翠红着眼睛追了上来,见于景僵在原地,哭道:“姑娘,宫里送来的东西有问题,月见吃了点心已经……已经不在了。” “什么?”于景扫眼望着众人,回想了片刻才理清楚扶翠所言,“你们都在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 宋隐见于景有些恍惚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往起云居走去。 “宫里送来的赏赐有毒,除了月见吃了的点心之外,还在收存下的摆件首饰里发现了麝香。” “都怪我,”扶翠紧跟着宋隐哭道,“我见姑娘睡着了,就让月见自己去吃,没想到里面居然有毒。” 于景咬唇忍了眼泪,搭在宋隐背上的手握成拳,“这是冲着我来的。月见是替我死了。” 宋隐伤势未痊愈,略微偻着背,被抱起的于景见他执拗,不敢乱动。 宋隐见扶翠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吩咐她去瞧瞧阿本。 “不过阿本没事,郎中来瞧过了。”他轻声对怀里的人说。 “是谁还要害我们。”于景红着眼问宋隐。 两人的身影映在林牧的眸中,他没有继续跟去,转身出了府门。 起云居里,宋隐将于景放在榻上,挨在她身边坐下,“太子已在查了。” “不过他的意思,像是侧妃王云熹做的。”宋隐迟疑着补充说。 于景听罢俯着身子一阵子干呕,守在门外的云芳赶紧领着小丫头进门来。 “云芳,你先去厨房瞧瞧菜怎么样了,”宋隐端着痰盂拍着于景的后背,“王妃这里有我就够了。” “我不饿。”于景瓮声瓮气地又吐了一阵。 宋隐搀着于景的手臂紧了紧,“月见我会让秦嬷嬷好好送走,你要好好的。” …… 东宫内,太子垂着脑袋歪在椅子上,双手不住地颤抖。 小顺子一路连滚带爬地滚到了太子脚下,“启禀殿下……” “说!”太子猛然起身揪住了小顺子的衣襟,“广平郡王府谁伤着了!” 太子这一反常的举动吓了王云熹一跳,瑟缩着跪在一边继续抹眼泪。 小顺子全身哆嗦:“回……回殿下,死了……王妃身边的小侍女死了。” “王妃呢?”太子通红地双眼逼向小顺子。 “王妃没事。” “一点事都没有?”太子继续逼问。 “一点事都没有。”小顺子颤声道,“奴婢去的时候,广平郡王王妃还在睡觉呢。” 第139章 赌她的心 太子全身一软,面容上带着死里逃生后的释然,跌坐回了椅子上深吸了几口气,好一会儿才冷冷地望向跪在一边的王云熹。 “殿下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没想到会这样严重啊。” 王云熹跪爬着拽住太子的鞋子早已哭成了泪人,“我不想要人性命啊!没听说泻药能毒死人啊!” 小顺子佝偻着腰卷着袖子擦着汗泪退至一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太子的腰牌呈给了太子妃身边的银珠。 要不是靖顺帝召见,方才奋不顾身赶去广平郡王府的人就是太子本人了。 太子妃拿起了银珠呈来的腰牌,攥在了手中,心里五味杂陈。 此时此刻,儿女情长事小,要紧的是家族的荣耀和未来的前程。 太子压着起伏的胸膛冷冷地退了两步,斜睨着王云熹: “这么说你承认了,是你在送去给广平郡王府的东西里动了手脚?” 王云熹语气一涩,“我……我没想害人!我没想要害死她!也没想害死她身边的侍女啊!” 太子妃退步一跪怒道:“王侧妃这是想要害死我吗?” 她抬头望着椅子上的太子垂泪诉着委屈: “满宫都知道送去各宫各府的东西是我准备的,我先前又和广平郡王妃有误会,王侧妃这样做了手脚,是想害死我吗!” 太子重新瘫靠在椅子上,摆手让王云熹下去。 “这件事,本宫会奏明陛下,看他如何定夺。” 太子妃叩首道:“妾身恳请陛下、皇后娘娘细查明鉴,揪出幕后真凶!” 对于广平郡王府的侍女被宫中所赐的东西毒害一事,靖顺帝的态度有些为难。 在试探了几番宋隐的态度之后,便让皇后酌情处置。 皇后因为毒害未遂,并将王云熹幽禁在东宫六月作为惩戒。 对此,广平郡王府并无异议。 …… 郊外,王云盛背着手停在了河岸边, “出来吧!我知道你跟着我!” 树后,林牧露出半张脸。 “王将军好耳力。” 王云盛勉强一笑,回身望着林牧,“不是我耳力好,是林将军不想藏了而已。” 林牧确实不想藏了,他的心乱了。 他睇着面前人步步逼近,右手在将鞘中的剑抵出了两寸。 王云盛将林牧的动作收在眼中,迟疑着抵开了唇角,“你……你是为了她?” 林牧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王云盛的问题,“刺啦”一声从腰间抽出剑抵在王云盛的胸前。 “三天前你去过一趟西市药铺,买了什么?两天前进了一趟宫,做了什么?” 王云盛没有闪躲,将眼神从抵在自己胸口的剑尖处移到了林牧脸上。 “三天前我去西市药铺买了砒霜,两天前我进宫见的人就多了,连东宫的太子妃和太子侧妃我都见了。” 林牧冰冷的眼神剜着王云盛的心。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王云盛苦笑着,心头像是护了一路的酒终于撒在了家门口一样。 林牧冷冷地望着王云盛,将剑尖移到了王云盛的咽喉处,“果然是你。” 王云盛眼中晕开了雾气,失神笑道:“你承认了,你心里有她。” 林牧不答反问:“为什么要害她?” 王云盛觉得咽喉处更凉了,她眨眼逼散了眼中的雾气,“好啊,那你就杀了我吧!” “你真以为我不敢?”林牧昂着下巴,“我不怕死。” “你是怕她赵子莹死了而已!”王云盛红了眼眶,再也无法克制的失落酿成了愤怒:“动手啊!这里没有人!你是不敢了吗!” 林牧抵在护手上的拇指松了松,将剑收回鞘中。 “你承认了就好,若是还有下一次,无论你在哪里,是什么身份,我都会杀了你。” 王云盛鼻子一皱拦住了林牧的去路,冷笑道: “来啊,现在就杀了我!广平郡王府的丫鬟不是中了砒霜的毒七窍流血而死吗!” 林牧斜了一眼王云盛,没有言语。 “怎么?”王云盛紧随其后继续挑衅道:“这一份毒药可是差一点就送到赵子莹口中了!你不替她报仇吗!” 林牧下颌动了动,狠戾地目光逼向她,“王爷和王妃不让我动你,不然你真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和我说话吗?”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王云盛的诘问中带着委屈。 “从前谈不上,如今是厌恶……” 王云盛气急而笑,噙泪从荷包中掏出一包东西摔在林牧怀中。 “我的砒霜还没用,这是我给自己买的!不是为了你的赵子莹准备的!” 林牧瞟了一眼纸上的印章,确实是王云盛之前去过的药铺。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是吗?”王云盛哽咽着问,“她是广平郡王妃,林牧你醒一醒吧!” “这些和你没有关系。”林牧继续走着。 王云盛狠狠地咽下了眼泪,“林牧,你过来杀了我啊!我一直都觉得她是个祸害!你就不怕有一天我真的要了她的命吗!” “好自为之。”林牧回眸看着王云盛,“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林牧并非真的要杀了王云盛,他只是想要再一次确定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王云盛咬了咬牙,追上林牧拽住了他的衣角,“陛下要我嫁给寿王,你知道吗?”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云盛抹了一把眼泪,张开双手挡在林牧面前,抛开了许久的克制。 “是和你没有关系,我王云盛倾心于你确实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我赌着全家族的性命,在陛下面前说我倾慕的人只有你!” 林牧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他赌对了。 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荡在林牧嘴角。他望了一眼王云盛,重新抽出了腰间的剑自顾自地舞了起来。 随林牧的一招一式渐起的是王云盛脸上的不可置信,最后是绝望的悲恸。 “竟然真的是你……” “的确是我,”林牧玩味地瞧着王云盛,“你可以去告发我了。” 这一招一式王云盛认得,是殿前司指挥使卢孟臣告诉过自己新皇后千秋宫宴上闯入刺客使的招数。 “不过有一点我要明确的说,那一次我进去不是为了刺杀谁,只是不忍心我在意的人有半点委屈。” 王云盛无力一笑,“从前这样的借口我是不信的,但是现在我信了。” 第140章 在意的人 王府内,于景在月见灵前上了香。宋隐默默地陪在她身后。 “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于景起身望着欲言又止的宋隐,“我们和太子妃也好、王家也罢都不能撕破脸皮,这个我知道。” 宫里的说法可笑,这一桩毒杀案的罪责没有指向谁,只是拉了宫女顶罪。 宋隐凝望着于景泛红的眼眶,“这件事情不明朗,不能断定就是谁做的,只是可怜无辜的宫女莫名其妙就成了顶罪的人。” 于景虚弱地点点头,随即又是一阵干呕。 本以为接回来了大皇子之后,只有固安郡王府一家宿敌了,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 连日的梦魇和呕吐令于景眼下的乌青越发明显。 林牧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有些迟疑着上前,“王家对靖顺帝很忠心,特别是王云盛。” “虽然她今天和我说明了前几天买的毒药没有用,”他将眼神收在宋隐身上,“但是我真的觉得她还会再对王妃下毒手,这一点王爷要防着。” “这就更没有理由了,”宋隐思忖道,“王家害了她,只会激怒我,现在靖顺帝没有理由这么做。” “不!”林牧失神的反驳令人侧目,他没有给出理由。 他盯着宋隐的眼神没有丝毫退让,“若是有一天王妃真的被害了,王爷真的会手刃仇人吗?” “还是为了靖顺帝天下不乱而继续隐忍!” 林牧扬起嘴角带着不屑,“王爷不会,对吧?” “林牧……你这是发什么神经!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高岑的呵斥没有什么用,林牧头也不回地卷着众人的惊诧离开了小院。 宋隐淡淡地扫了一眼林牧愤怒离开的背影,吩咐小厮们进来抬走了月见的棺椁,又招呼着扶翠好生将小轿上的于景送回起云居中。 “林哥今天有些古怪,哦……是最近都很奇怪,”跛着脚的阿本拉住了宋隐的衣袖,“昨天我和春燕陪着老王妃的时候,他也来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说了什么?” 阿本蹙眉一想,“也没有什么,就挺肉麻的。有点像上一次您在苍州时候背着王妃交代他们的话。” 宋隐眉头一拧,在苍州时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交代的是遗言。 “不过有一点也很奇怪!”阿本继续说,“他还问我说要是将烧红的面具套在脸上,要难受多久能使得上劲,会不会面目全非,再也认不出从前的模样来了。” …… 和起云居相隔不远的小院里没有名字,这是几个贴身近卫歇息的地方。 此时只有林牧的房中还亮着灯。 宋隐迟疑地推开了屋门,不留神踢翻了两个酒坛子。 酒瓶子的声音惊醒了屋里的人。 “做什么?”林牧的声音里带着醉意,“时辰不早了,王爷该歇下了。” 宋隐扫了一眼满屋子的酒坛子,咬紧了后槽牙。 他踱到林牧身边,将手中的剑砸在他面前的案桌上。 “你一个人进不去皇宫,也杀不了太子妃和侧妃,不如我跟你去吧。” 林牧的酒醒了一半,半挑着眼皮望着宋隐,“你都知道了?” “王爷果然是聪明。”他咧嘴一笑,将手里的酒坛子扔在地上。 宋隐颤抖着揪住了林牧的衣襟,“你想毁了自己这张脸,套着面具潜入宫中行刺对吧?” 林牧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宋隐没有松开手,恨恨地盯着林牧: “可是你想没想过王云盛见过你的功夫,若是你真的想要潜入宫苑完成刺杀,就要试出全身功力,届时殿前司的人绝对能记清楚你的路数,而且你都接近不了宫苑就已经死在殿前司的人手中了。靖顺帝再一查,只会以为是我做的。到时候,我身边的所有人只会腹背受敌!” 林牧咧嘴一笑,歪着头盯着宋隐。 “这个你别担心,我前天试过了,既然我现在还能活着,就证明王云盛喜欢我,她不会指认我的。” “你做了什么?”宋隐追问。 “也没什么,就是在两天前将我上一次潜入宫中的功夫在王云盛面前露了一遍。” 林牧淡然一笑,“王云盛入宫的机会多了,可是她没有告发,我现在仍旧好好的坐在这里。” 宋隐不可置信地望着林牧,“你拿着我们全部人的命去赌王云盛对你的心!” 林牧红了眼圈,吐了口气闭上了眼,语气出奇的镇定: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会嫁祸给固安郡王府。至于王云盛,靖顺帝不会相信她的。” “为什么不信?”宋隐惊魂未定,“王云盛是靖顺帝的人!你的小命还掀不起波澜!” “那是从前了!” 林牧胜券在握:“因为你现在没有理由再冒险刺杀谁,而固安郡王府却有。况且王云盛在靖顺帝面前辞决靖顺帝赐婚说早已经芳心暗许的人是我。若是指认,就是爱而不得的挑拨。” 林牧凄然一笑继续解释:“东宫赐出来的东西毒害广平郡王妃未遂一事,靖顺帝自己怕都摸不着头脑,这时候再冒出来一个打着广平郡王旧人名号的人行刺宫人,靖顺帝只会怀疑是固安郡王府搞的乱子。” 宋隐听懂了,林牧就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掀起波澜。 他喉咙动了动,松开了林牧低吼道:“你疯了!你以为这样,这一切就结束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这样一来,起码……”林牧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起码不必担心背后射来的冷箭了,你可以全心全意地对付固安郡王府刺来的明枪。” 宋隐猛然一推,林牧跌了个踉跄,撞开了身后的柜门,掉出来一个黑乎乎的铁面具。 两人一顿,宋隐弯腰捡起了柜子中掉出来的面具,挡在了自己脸上。 透过面具的缝隙,宋隐的语气平静了许多:“你的心我明白。但是这样并不会让她或者我比现在更好。” “如果有一天,她被人害死了,你会义无反顾的为她报仇,血洗朝堂吗?”林牧凝视着面具背后的眼眸,“我说的是无论靖顺帝的天下乱不乱,只为了她一个人。” “她也是天下的一员。”宋隐放下了遮在脸上的面具,“更重要的是,她从来不愿意见生灵涂炭。” “果然是这样。”林牧冷冷一笑,扣起酒坛子灌了几口酒,轻声说道:“可是我愿意。” 林牧手中的酒坛子“哐当”一声碎在墙上,“我不在意天下,我只在意我在乎的人。” 第141章 祈求 林牧踉跄着瘫在椅子上喃喃道:“我和你一起长大,我都已经算不清楚我们朝夕相处了多少天了,我太了解你了。” 他凝望着宋隐,眼神中似有哀求,“只要我杀了他们,靖顺帝和东宫又要全心全意倚仗你了,我在意的人就可以过上几天的太平日子了。” 宋隐直勾勾地盯着林牧,随手端起了身边的酒坛子饮了大半又放回原处。 “月见死了,东宫顶罪的小宫女被乱棍打死了,”宋隐伸手指着窗外无尽的夜色,“还有在无数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无数个你一辈子也叫不上名字的百姓因为他们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所谓权贵而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人在意他们,但是我不能!我也不愿意!”宋隐嘶吼着,眼眶红了一圈,“我知道自己如今的大权在握,自己的锦衣玉食是踩着多少白骨爬上来的!” 宋隐缓了口气,继续说:“你上过战场,你也见识过手中有权的人脚下踩着多少白骨!你愿意再见到那样的惨剧吗!” “那她呢?”林牧嘶哑的声音哽咽了,“天下里也有她一个。” “她就用我的命护着。”宋隐昂起头,抹掉了眼角的泪痕,“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或许真有一天我也会血洗朝堂,但不是现在,我也不愿意见那一天真的出现。” 林牧哑然一笑,顿了片刻。 “我是死士,我可以去做。而且我这么做也不全然是为了她。”他垂了眼眸,灌了半坛酒下肚,“我不忍再见像你这样的人白白的在无休无止的内斗中消耗殆尽,这对天下而言,太可惜了。” 借着酒的力道,林牧的眼角滚出了一滴泪,“你和她,都是我想要守护的人。” 上一次林牧流泪还是七岁那一年见到自己父亲面目全非的尸骸,那一滴泪,是代安郡王替他擦去的。 “不是死士的责任,”林牧凝望着宋隐,指了指自己心的方向,“是出于这里。” “我要你好好活着,”宋隐抬起噙满泪水眼望着林牧,握拳朝着自己的心脏捶了几下,“不是出于命令,而是祈求。”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扣了一坛酒灌下喉咙。 …… “王妃,哎呦,王爷恐怕是正和林牧喝酒呢!” 院外隐隐约约地传来高岑的声音。 “我都听见嚷嚷了,两人是不是打起来了?”扶翠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你快去告诉一声,让王爷和林牧出来后园一趟,我在那儿等着他们。” 宋隐给林牧递了个眼色,两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满地的狼藉。 听着外面的动静止住了,两人松了口气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宋隐和林牧相视一笑,两个火热的拳头碰到了一起。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两人异口同声说。 这原本是庆祝战场上的劫后余生。 后园里,于景借着月色漫步,面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禾儿。” “王妃。” 宋隐和林牧各自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于景转过身来,嗅到了一股酒气不禁皱起了眉头,两人忙又退开了些。 “我想好了,我不能颓丧下去。”于景望着面前的两个人,“虽然月见的仇一定要报,但是我仔细思量了许久,这一次的事情还是像后宫中的争风吃醋,又像是要挑拨我们和王家的关系,还不能轻举妄动。” “太子妃?”宋隐的话有些犹豫。 见于景和林牧望着自己又继续分析:“这件事上她想借着机会卖我们一个人情,所以算好了时间将侧妃王云熹蓄意加害的事情告诉了太子,并让太子出面阻止?” 于景迟疑道:“靖顺帝看重王家,如今又有意撮合云盛嫁给寿王,这对于兴国公府来说太不利了。” “所以,太子妃是想借着这件事打压王家?”林牧思索道,“顺便加深我们和东宫以及兴国公府的捆绑?” “看着像这样,”于景扭头望着林牧,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所以什么要死要活的话还不是时候,咱们还有用呢。” 想起自己在月见灵前的失言,林牧耳朵又烫了几分。 “月见这笔账我要算在太子妃陆青棠的头上。”于景冷冷道。 林牧的眼神在于景和宋隐之间游走,“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于景望了一眼宋隐,“联合王家。” 换掉太子妃不容易,靖顺帝那边过不了,那就索性扶持王家的女子上位。 “可是王云熹是害过你的人啊!”林牧疾声向于景说。 “这个王云熹的脑子放在太子身边我才放心。” “顺便提防固安郡王府和宫中的柳太妃,”宋隐补充道,“柳太妃在怎么隐忍善良,到底她的孙子还是死在了我们手里。” 于景眯起了眼睛,这一切对吗? 往事历历在目,固安郡王府出招的时候,向来不会直抒胸臆的,现在这一切真的和固安郡王府没有关系? “会不会最近这一切就是固安郡王府的手笔呢?”于景从回忆中拨开迷雾。 “挑拨?”宋隐像是自言自语地踱了几步,又喃喃道:“画像?” “老手笔了。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操纵全局。”于景冷笑道,“论起弯弯绕绕,咱们加起来也不及宋则和何祖芳的一根小拇指。” “什么画像?”林牧追在宋隐身后。 宋隐若有所思地回眸打量着林牧,“你之前是不是说要冒充刺客然后嫁祸固安郡王府?” 林牧觑了一眼于景,凑近宋隐道:“真要走那一招的话我就去准备了。” “回来!”宋隐一把拽住了林牧的手臂,“我是在想,固安郡王府是不是也是在打着这个主意……” 宋隐打眼瞧着一脸茫然的于景和林牧,将前些日子佯装春燕走失,又贴出去画像寻人,手底下人无意间发现固安郡王府的人手取走的春燕的画像这件反常的举动告诉了两人。 “固安郡王府要这个画像有什么用?”林牧环着双臂,“难道是要用春燕做文章?” “春燕的父亲是谁?”于景问。 林牧将眼珠一转,“不清楚具体是谁,但崔蒿恍惚间好像和我说过,是个军户子弟。” 他望了一眼于景,继续和宋隐说:“好像是定国公府的旧人。” 宋隐若有所思地望着于景。 “要是我的妻子被宫里的人谋害了,若是我起兵谋反是不是也说得通?” 于景不明所以,“宋隐……你这是疯了?” 宋隐当然没有疯,他是在设想一条固安郡王府为他铺设好的道路。 “宋显允惨死在我的手下,宋则一定是想为儿子报仇的,但是眼下能扳倒我的,就只剩下谋反、谋逆这样的重罪了。” 第142章 新的一招 固安郡王府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曾川去了一趟西南也没有收获。高岑最近几日都不见人影。 “西南无碍?” 宋隐的话是疑问。 “是啊!这两年都开始休养生息了,带着军镇里的百姓们种蔬菜了,”曾川又确定了一次,“嚯,那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宋隐蹙眉点点头。 曾川凑近疑惑道:“您最近甚少过问那边的事情,若是宋则想要借着西南驻军的由头说您要起兵谋反,或是有意割据,也没有什么证据啊。” 驻守在西南的六万人,是宋隐手里最后的兵马。 林牧从树上跳下来,吓了曾川一跳。 “西南那边小林子带兵如何?”林牧围在曾川身边绕了一圈,“可还听话?” “不是吧!”曾川微张着惊讶地嘴瞧着林牧,“林培是林姑娘的堂兄弟,你居然怀疑他和宋则那个匹夫里应外合要构陷咱们王爷谋反?” 林牧结实地在曾川后背拍了一巴掌,“你小子想什么呢!我可没说过这个话。” “那你这么问?”曾川白了一眼林牧,又向宋隐道,“王爷您瞧这小子已然是无法无天了!我建议将他捆在树上晾个两天长长规矩。” 林牧扬起嘴角绕到了宋隐身边,“王爷,没人会蠢到主将在永安坐镇,然后调西南的兵千里迢迢地来谋反吧?” “你这是在问我?”宋隐斜了一眼林牧。 林牧瞟了一眼曾川,猫着腰一屁股坐在了宋隐身边,“老曾那脑子又想不清楚这个事情,自然是问你了。” 曾川“切”了一声,闪身将林牧伸手要够到的茶杯捏在手中,将一杯的茶泼了出去。 “林牧的狗嘴太臭了,不配用茶杯。” 宋隐无奈一笑,继续回答林牧方才的问题。 “确实没有人会这么蠢啊。” 曾川挠了挠头,拽住了林牧的衣袖,“那王爷派我去西南干什么啊?” 林牧拽过自己的衣袖,“我嘴巴臭,不敢说话怕熏死你!自己去问王爷去。” “啊?”曾川满脸疑惑地望着宋隐,“王爷让我去西南干什么啊?” 宋隐抬头想了想,“让你去看看林培怎么样了啊。” 曾川憋了一口气朝着一唱一和地两人摆摆手,“行行行,我去找高岑去。我的脑子就应该和高岑凑一起。” “那你可找不到咯,”宋隐继续逗弄着曾川,“他不在。” “死……死了?” “你这才是臭嘴吧!”一边的林牧抄起茶杯作势要朝曾川砸去,“老高他替王妃办正事去了。” “那王妃呢?”曾川踱在院外四处张望,“总不能又去厨房研究做菜了吧?我一路进来也没听说啊。” 林牧朝宋隐撇嘴道,“这个你得问王爷啊。” 两人这三两句话才说出口,宋隐嘴上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林牧见宋隐面色不对,忙问怎么回事。 宋隐“噌”地站起身子就往外走。 “她这是故意把我支到你这边来等着曾川呢!还说什么自己不用晚饭了,等到了巳时再喊她起来吃个宵夜。” …… 起云居内,床榻上果然空无一人。 “王妃呢!”宋隐拦住了几个侍女,“什么时候出去的?”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侍女大着胆子道:“王妃说要和云芳姐姐出去瞧瞧钱庄的账册,走了……走了得有快一个时辰了吧。” 此时,林牧领着曾川已经跟到了起云居院外。 “王爷,你先别急,要不我去瞧瞧?”林牧道。 宋隐强镇下心绪,向侍女问道:“王妃可让人备了车马?是不是带着扶翠也去了?” 侍女点头道:“车马……奴婢不知道,倒是领着扶翠姐姐去了。” “王爷,”曾川挺着身子在外喊道:“这是怎么了?王妃出个门怎么急成这样了?” 林牧在曾川背后拍了一巴掌,低声说,“王妃出门钓鱼去了。” “钓鱼?”曾川挠头道,“没听说过王妃还有这个嗜好啊?这几天新添的?” 宋隐抬手止住了曾川的玩话。 他阴沉的脸上思索了片刻,转身远远地指着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南通巷那个王妃陪嫁的钱庄里去瞧瞧。” “是!” “回来!”宋隐又叫住了才要转身离开的两人,“暗中跟着,若是发现有危险了再现身。” 林牧走了几步,忽回头问:“王爷,你不去吗?” 宋隐的眸子掠过一丝狡黠,“我晚些时候得去一趟户部尚书秦大人府上。” …… 晚霞游过天边,秦河边亮起了灯,今天的醉春烟格外热闹。 “夫人?” 小姚在黄书岚身后喊了几声,这才拨开了黄书岚的思绪。 “您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怎么老是发愣呀?” 黄书岚没有理会小姚,“什么事?” “外边来个几位大人,您要不要出去会一会?” 黄书岚眉头一拧,“什么来路?” 小姚想了想,“好像是户部的,还有秦尚书的公子秦渡也在呢,在楼上临窗围了一桌。” 黄书岚轻吐了一口气,“这就不必了,你多送两壶寿眉给他们就罢了。” “寿眉?”小姚有些纳闷转而笑问道:“这酒味道特殊些,先前来的大人们都不大喜欢,秦公子他们会喜欢吗?” 这一问让黄书岚有些不耐烦,摆手道:“那你就随便选两壶什么送去就行,先下去吧。” 自家的掌柜混迹市井多年,每逢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或者是朝中的大人们莅临,都不免要端着酒杯去攀扯一番,因此结识了不少人。 今天倒是奇怪,连秦尚书家的公子也不放在眼里了。 “小姚。” 黄书岚冷不丁地一声吓了小姚一哆嗦,忙回身问有什么吩咐。 身后的黄书岚已变回了原来的和蔼,嘱咐道: “再过半个时辰,你去厨房让师傅多做几个菜,盛在食盒里边,我要带回去。” 小姚随口一问:“夫人要往乌溪巷那边去吗?” 黄书岚不答,小姚继续殷勤道:“那我可让师傅多备些。马车我也让人备着吧,等会儿夫人好坐着去。” 乌溪巷的宅子正是黄书岚收留着姑娘们住的居所,也只有去这里时黄书岚才会让人准备带走的吃食。 黄书岚面色有些古怪,忙拽住了小姚的手臂。 “我还是往四方街背后的小院里去,这几天不知怎么了夜里总是饿,所以才想要带些吃的回去。” 第143章 丝绸商的小妾 夜色一上,埋伏在屋顶的人动了起来。 高岑朝着一处背街的小院里比了个手势,屋宇上腾空跃出两个人,将屋内的姑娘捂晕后带了两条街这才塞进了马车,一路驶进了南通巷里一家钱庄的后院里。 于景挺着肚子已在这里坐了好久,见马车进来了,不禁起身迎了两步。 云芳和扶翠忙招呼着黑衣人将车内昏迷的姑娘抬到屋里捆好。 “路上没有人跟着吧?”于景问。 高岑一身寻常装束,将马绳递给了手下。 “王妃放心,我们的车是停在薛夫人的一处铺子外边,若是有人见到了,也只会认为是云姑娘从那边过来,不会怀疑这姑娘是从黄掌柜的家里绑来的。” “辛苦你们了,”于景温柔颔首道,“正好悦来酒楼的饭菜送来了,就在西屋里呢,你带着他们去用一些吧。” 高岑往才掌了灯的屋子张望道:“让他们两个先去吧,王妃若是要审那姑娘,我得跟在您身边保护您呢。” 于景摆手道,“那姑娘纤细柔弱还被捆了起来,就算多出两个也伤不了我,你们去吃东西吧。” 见于景坚持,高岑迟疑着道:“那王妃若是有什么动静,您就喊一嗓子。” 屋内,被绑来的姑娘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上了棉布。 于景坐在屏风后头,盯着她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那姑娘挣扎着起来,口里一阵呜咽,蒙着面容的扶翠往床榻上一坐,揪出了塞在她嘴里的棉布。 “你……你们是什么人?”姑娘怯生生地望着扶翠,将身子蜷缩在角落,“救……” 扶翠身子一扭又将一团棉布塞进了那姑娘的口中。 “给我老实些!否则就给你腿打断!” 那姑娘含泪点点头,扶翠又揪出了她口中的棉布捏在手里。 “敏儿姑娘好手段,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将刘老板搞破产了,跟我们说说吧,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屏风外头传来于景变了声调的声音。 扶翠忍不住噗嗤一笑,见敏儿抬着惊恐地眼睛望着自己,又清了清嗓子轻声呵斥道:“夫人问什么你就说,别想着呼叫求救耍花招!” 敏儿身上虽哆嗦着,可眼珠子往四下一张望,发现这一处地方就是银庄票号后头的寻常后院,随即松了口气。 “我没什么好说的,做生意不如人是常有的事,倾家荡产也不是没有过,若是你们气不过就打死我好了!” 敏儿眼睛一闭做出一副求死的模样。 于景抿了口茶继续顺着敏儿的话往下问: “我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打死你有什么用,总得让我知道是谁叫你这么做的吧?今年丝绸大涨,敏儿姑娘不应该让刘家破产才是啊。” “都说了我是技不如人!”敏儿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挣着身子将脖子伸到扶翠面前,“来来来,勒死我吧!” “果真?”扶翠眉心抽了几下,顺手将手中的布条拧成了绳子的样子套在敏儿的脖颈上,“我一下手,你的小命可就没有了!” 此时的敏儿已抖如筛糠,双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却对扶翠的话置若罔闻。 扶翠一咬牙绷紧了手上的绳子,敏儿下意识地用双手扣着脖子上的绳索,哽咽道:“要不……要不你们把我卖去教坊司吧,我挣钱还你们就是了。” 扶翠手一松,敏儿俯在床榻上咳嗽了几声。 是个怕死的主儿就好办了。 于景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这倒是好啊。但是近两万两银子的账,连花魁柳依依都费劲,你得挣几辈子才能还清?” 听了这话的敏儿忽然意识到不对,神色竟比要她命的时候还慌张了。 “你们……不是刘家的人?” 于景心头一震,自知是露馅了。 刘家亏损的两万多两银子的事情是街市传闻,难不成竟然比这个还要多? “你们到底是谁?”敏儿颤声道。 这就奇怪了,是她将刘家弄破产的,如今面对最恨他的刘家人,这个敏儿居然不是最怕的。 “黄书岚救了你的命,若是你不说,她的命我也要取了。”于景道。 敏儿神色越发慌张,嘴里却狡辩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听不懂?”于景厉声呵斥道:“我只问你一句,你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敏儿张大嘴巴喘着粗气,拼命地摇着头。 “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 “撒谎!”于景一拍桌子,高岑撞门而入,顺势带出了一阵细微地抽刀声。 于景拦住了要上前的高岑,又命扶翠再次勒住了敏儿的脖子。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敏儿也未有求饶,反而挑衅着让扶翠给自己个痛快。 于景无法,只得让扶翠也退到了自己身边。 沉默了一阵,高岑手下提着步子走了来,伏在高岑耳边低语了两句。 高岑脸色一变,低声道:“王妃,现在有个罩披风的人朝着这边的巷子走来了,目测是黄书岚,身后也没有人跟着。” 于景隔着屏风瞥了一眼喘着粗气的敏儿,朝着高岑吩咐道:“好啊,既然她还能找来,那就悄悄的让人迎进来。” 走在巷子中的黄书岚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时已经被捆住了。 黄书岚对于被绑在身边的敏儿并不惊奇,扭着脖子哼了几下,敏儿摇摇头向黄书岚示意自己没事。 “王妃,黄书岚来了还要继续审吗?”高岑问。 于景有些犹豫,黄书岚知道自己的秘密不少,二人相处的时间不短,要是她的背后真的有人,自己恐怕是要连累宋隐和赵家的。 眼下固安郡王府暗中动作不断,只怕又是一把剑走偏锋捅向宋隐和自己的利刃。 于景温柔地抚着略微隆起的小腹: “不知道是敌是友,就怕有人已经算到了黄书岚和这个敏儿已经被咱们拿住了。” 扶翠抿了抿嘴,“可是姑娘说这个事情说不好就是固安郡王府冲着王爷来的,咱们不妨就揭开了面纱得了,管他是敌是友!” 门一响,于景进屋,黄书岚眼中并无惊讶。 两人互相打量了对方片刻,于景示意扶翠拿出塞在黄书岚嘴里的布。 黄书岚动了动颌骨,望着于景道:“王妃想要知道的事情,我来说。” 第144章 是敌是友? 才静了片刻的敏儿听了黄书岚这话,拼命地向黄书岚摇头,口中发出呜呜地悲鸣。 于景斜了一眼敏儿踱到了黄书岚身边,“说吧,我仔细听着。” 黄书岚不顾敏儿的阻止,垂下眼眸似在思索酝酿,也像在回忆。 “醉春烟只是我结交官员们的场所,这里头没什么秘密,王妃和我之间的秘密我也没有告诉过旁人。” 众人觑了于景一眼,又继续听黄书岚说: “王妃见到的那些姑娘是我收留的不假,我确实也教她们本事,只不过都是做掌柜和勾引男人的本事。” “你背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于景俯视着黄书岚。 固安郡王府沉寂了好些时日,又莫名出了毒点心的事,这些天还疯狂地向南方拨了不少银子,号称是为了还在江南的宋显允筹备定居的银款。 所以事关银子的事情,于景不能不防。 黄书岚抬眼望着于景,答案出人意料:“秦昭秦大人。” “至于目的,”黄书岚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勉强,“自然是能弄垮一家铺子就弄垮一家铺子,然后把这些人家的资产转移到放利钱的银庄里头……” “敛财?”于景打断了黄书岚的话,“可我听闻秦大人生活简朴,府里头侍婢小厮都没有几个,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是敛财,不过不是为了秦老大人自己敛财。”黄书岚释然一笑,“王妃之前演的戏不错,我竟不知道您早就怀疑我了。” 于景倒不惊奇,黄书岚的确没有怀疑于景知道了她的秘密:“既然你没有怀疑我,那今天怎么知道是我绑了敏儿过来?” “是啊,”黄书岚吐了口气,扭头瞟了一眼泪流满脸的敏儿: “我在醉春烟里战战兢兢地担心着敏儿,不防秦渡秦公子来说我的秘密就不必瞒着王妃了,我这才知道原来由着敏儿找上我来的,又引着你们发现的就是秦老大人安排的。” “秦渡的人发现了我们?”高岑急问。 黄书岚眼神中满是恳切,“这倒是没有,是他知道了我在你面前演戏的事情,算到了王爷和王妃定是怀疑了我,这才让我主动向王妃坦白的。” 于景踱步理着思绪,勾出了之前的回忆。 …… 月见下葬的那一天深夜,暗中盯了黄书岚快十天的高岑终于得到了消息。 永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刘氏绸缎庄的老板刘明效被最宠爱的小妾敏儿卷跑了一大笔银子。 高岑回禀道:“巧就巧在这个敏儿悄悄地找到了黄书岚在城里的住处,现在人还在里边躲着呢。” 这事情闹得各家铺子皆知,云芳也听说了。 云芳说:“与其说是卷跑了,不如说是这个敏儿将刘明效的钱亏完了,甚至还把刘家最红火的五间铺子也给抵押了。” 于景听得有些发蒙,“刘明效名字有些耳熟。” “耳熟就对了,”扶翠吸了吸鼻子,“他家的布匹据说是供给宫中的,今年卖得更贵了,给月见穿着走了的新衣裳,那料子就是在他家买的。” 于景握了扶翠的手,“月见最不喜欢人哭哭啼啼的。” 扶翠抹了把眼泪犟嘴道:“我又没哭。” “那他的钱还能让这个敏儿给卷跑?”于景将先前的话接了过来。 云芳吐了口气,“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传闻中这个敏儿可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才进刘府的时候就深受刘明效喜欢不说,还在短短三个月内就帮着刘家赚了不少银子呢。后来刘明效竟将好几个铺子都交给了敏儿打理,没想到才过了一年不到,就这样了……” “刘家被人做了局?”于景思忖道,“里应外合掏垮了了刘家?”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云芳点头称是,顺手将两张冯记钱庄的票子呈到于景面前,“据说这个敏儿欠下的利钱,多数都是这一家的。” “可有什么古怪?” 云芳思忖了片刻犹豫道:“钱庄子都差不多,若是说古怪的话,这冯记钱庄特别地老实本分,缴纳税款是最积极的。” “税款。”于景思索着,“税款归户部管理。” 高岑嚷道:“户部尚书是秦渡他爹,去年这个秦渡还捅伤了宋显允那个王八羔子呢。” 于景眼睛一亮,“这样就对了。” …… 从回忆中抽出思绪,于景命人解开了黄书岚和敏儿身上的绳索。 “你们秦大人这么做是为什么呢?”于景笑问。 敏儿见两人已将话说开,揉着颌骨嘟哝道:“充盈国库咯!” 说罢又捶着肩膀让扶翠给她去倒口茶喝。 于景否认了敏儿的答案,“我的意思是秦大人故意将自己的破绽暴露在我们面前,是为了什么?” “大人无意与王府为敌,也不想有误会。”黄书岚坦言。 于景转念一想,那就是秦昭已经知道了自己已拿住了敏儿了,于是朝着高岑低声说了几句。 高岑推门出去,跃到屋上片刻,又伴着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进屋。 “王妃料事如神呐,”高岑笑道:“他们两个确实早就埋伏在这边了,王爷也的确在您出门之后去了秦尚书府上。” 敏儿痛饮了两大杯茶,神色居然有些委屈:“其实刘明效就亏空了一万多一丢丢的银,他家早就支撑不住了,还污蔑我亏了两万之数,实在是可恶。” 云芳撇嘴道:“那还真是委屈了敏儿姑娘呢!” 敏儿不理会云芳的打趣,又好奇地向于景问道:“你们王爷是怎么想到我们和秦尚书有关系的啊?” 这一点于景不敢肯定,“想必是因为黄掌柜的金兰妹妹如兰吧?” …… 秦府里,秦昭对于宋隐的登门造访并不惊讶。 宋隐一改往日的爽快,硬是在秦府上用过了晚饭,又聊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秦昭对于宋隐的反常也并不反感,反而将他引到了自己的小书房内。 秦昭笑吟吟地捧了茶给宋隐,屏退了下人。 宋隐扫眼瞧了这书房,像是秦昭素日常来于是笑道:“来了许久了,秦尚书倒是不觉得本王打扰了?” “岂敢岂敢,”秦昭摆手笑道,“下官早就有意结交王爷,奈何从前一直未寻得机会,今日殿下光临寒舍,又肯于老夫谈古论今,实在是令老夫欣喜若狂啊。” 第145章 盟友? “‘如兰’这个名字,秦尚书可还记得?” 宋隐的话并没让秦昭有一丝惊讶。 这个如兰就是黄书岚不惜手刃谢兰舟也要为其报仇的友人。 “教坊司里曾经的姑娘,琵琶弹得不错,不过最拿手的却是箜篌,可惜她不大乐意弹。” 秦昭并不打算瞒着宋隐。 “秦尚书果然对这个姑娘很熟悉。”宋隐抿嘴一笑。 “王爷今日能来,就一定是查到了这个如兰从前是来过我府上几回的。这一点我也不必再隐瞒。” “确实如此,本王确实查了。”宋隐抿了口茶,“秦尚书请这位如兰入府的次数,竟然比请当时花魁入府的次数还要多,不得不令人怀疑啊。” 秦昭垂眸一笑,“那我猜王爷接下来一定是要问我,对她的金兰姐姐黄月莹……哦不,现在应该叫黄书岚熟不熟悉了?” 宋隐玩味地瞧着秦昭。 秦昭点头道:“自从王爷来了,老夫就已经猜到这个黄书岚和那个搞垮了刘氏绸缎庄的姑娘应该是被王爷拿下了。” 话已挑明,宋隐也不再藏着。 “永安城中街头巷尾议论的刘家破产奇闻果然出自秦尚书之手。” 秦昭哑然一笑,“都是小辈们的手笔了,老夫老矣,不过这法子倒是真能除掉不少靠着固安郡王府这棵大数的商家们,替陛下捞回不少的银子来。今儿个在刘家弄一万两,过几天再去李家弄一万两,如此一来也能积少成多。” “秦尚书也不怕固安郡王府发现不对劲?” “抱着固安郡王府这棵大树的商人太多了,就是想留意也留意不过来”秦昭叹道,“再说了,那刘家自从新皇后和太子妃管理六宫之后,气数已大不如从前了,就算没有黄书岚的筹谋,恐怕也支撑不下去了。” 听到了这话,宋隐才确定这位户部尚书是真的想要拉拢自己。 “秦尚书是陛下口中的能人,本王倒是想不通为何要将这个破绽卖给我们。” 秦昭的眼神在宋隐脸上停了许久,他等了这句话很久。 “宋则从前是陛下握在手里的刀,许多脏事,都是他替陛下料理的,如今这把刀已长成了悬在陛下头上的剑,不能不除。” 就着秦昭的痛心疾首,宋隐又抿了一口茶,又听秦昭恳切道:“如今能帮着老夫,帮着陛下,帮着大朔除掉固安郡王府的就只能是殿下了。” 这话真诚,宋隐却没有忙着表态。 “如今朝堂的局势,恐怕秦大人也是在背后这么说我的吧?” “不!”秦昭的眼眸中泛起了波光,“王爷也好,老王爷也罢,都不会是宋则那样的人,这一点老夫不会看走了眼。” 见宋隐神色踌躇,秦昭起身行礼道: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如今陛下让固安郡王府和广平郡王府相互制衡,若说是相生相克也无不可,所以王爷是怕替陛下除了固安郡王府后,王府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也不是。” 宋隐没有遮掩,却也未做解释。 秦昭将身子弓得更深,继续做出保证: “陛下确实对王爷多有猜忌,但是太子宅心仁厚,老夫也算是得陛下信任,若王爷真能带领我等除掉固安郡王府,那老夫也一定能保王爷性命和荣华无虞!” 宋隐未置可否,在沉默中听见了隐隐的雨声。 “天色不早了,本王也叨扰了许久,是该告辞了。” …… 秦府门外,于景撑着伞躲在屋檐下。 秦昭抬眼见是广平郡王妃,忙呵斥下人不懂礼数,竟然让王妃等在雨中。 于景温柔的眼神淌过宋隐,向秦昭笑道: “无妨,我也是才到,是我自己要等在这里的。” 宋隐眉中似有嗔怪,默契地走到于景身边。 他一手揽过于景的肩,一手握住在于景撑伞的手上,朝着马车走了几步才回眸向秦昭道: “秦尚书回去吧,不必送了。” 初秋的夜雨带着缱绻在衣袂间绣出温柔。 扶翠和云芳撑着伞踩着于景和宋隐拨开的水洼,紧跟在后。 云芳瞧着前面伞满是笑靥:“你瞧,王爷和王妃撑伞走在雨里的样子真是像画一样美!” 马车上,云芳和扶翠一左一右坐在两侧。 “这么大的雨不直接回家还来这里做什么?”宋隐覆过于景的手,将十指扣在一起。 他没有怪于景自作主张。 “我手热,烫着你。”于景缩了手又被紧紧扣住。 她躲避着宋隐追来眼神解释道:“我这不是怕黄书岚背后是固安郡王府的人嘛,所以想去提前解决了她。” 宋隐脸上有些愠怒:“要真的是宋则的人,万一就是要引你上钩,然后用你威胁我可怎么办!” 于景有些心虚,瞟了扶翠一眼。 “高岑在呢嘛,再说了在永安宋则不会硬来,到时候他若是使计策针对我,那我就告他纵容手底下的人夺人资产。” “还犟嘴!”宋隐嘴上不饶人,一只手却已温柔地握成拳抵在于景腰后,这样能叫怀孕的于景舒服些。 “扶翠和云芳两个也是,就纵着你们姑娘瞎闹。” 扶翠眼珠子一转,提起了一盒子点心,“王爷,我不知道啊,姑娘让我给老王妃买点心去了。” 于景嘿嘿一笑:“王爷这么聪明,这不是被你给化解了嘛。再说了,你不是早就想到书岚背后的不会是宋则了嘛。” 宋隐反常的去了秦昭府上,算是一种威胁,让秦昭不能轻举妄动。 宋隐没有再怨怼于景,她能料理的事情,他总愿意让她去做。 “我觉得“黄书岚”这个名字不好,不如‘黄月莹’。”扶翠莫名叹道,“念着和‘黄鼠狼’一样,能有个好嘛!” 云芳瞪了一眼扶翠,扶翠才知失言犯了自家姑娘的名讳,赶忙闭了口。 于景:“我觉得挺好啊,小小女子也能有自己的目标,这名字配她。若说像‘黄鼠狼’也不错,但是黄鼠狼可是灵物呢,不算辱没。” 宋隐轻吐了口气,重新起了话题:“眼下还是想想,固安郡王府到是要怎么对付我们吧,宋则可是连死去了的儿子都搬出来做筹谋了。” 于景将眼神移到宋隐面上。 “王爷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今年中秋,可是宫里难得的大日子。” 宋隐颔首道:“是啊,只有十几天时间了,可是依旧没有多大的动静。” 第146章 告密 固安郡王府中,几个侍女顶着水碗跪在廊下。 固安郡王妃正坐在榻上整理着宋显允的遗物,崔献容恭敬地垂手立在一边侍奉茶水。 “这是怎么了?” 宋显昂气息稍重,瞧着跪着的一排侍女有些疑惑,“又惹母亲生气了啊?” 侍女噙着泪不敢开口,屋内传来固安郡王妃的声音。 “进来吧,理会那些下贱坯子做什么!” “母亲,东西已准备齐全了,”宋显昂恭敬地行礼道,“十日后的中秋宫宴,母亲放心入宴就可。至于父亲那边……那边我进不去赤泉,父亲也没有见我。” 固安郡王妃要构陷宋隐谋逆为儿子报仇,宋则没有说什么却一直称病,已向靖顺帝告假,前往赤泉休养快一个月了。 “知道了。”固安郡王妃头也不抬,“王爷连我都不见,怎么会见你?” 宋显昂绷紧了下颌,嘴角滑过难以觉察的抽搐。 “母亲说的是。” 固安郡王妃将手上的东西一摔,吓得背后的崔献容一哆嗦,往后退了几步。 她抬眼打量物件似地瞧着面前的宋显昂:“你又不是允儿,还没有那么尊贵的地位!” 宋显昂不敢忤逆,尴尬地称“是。” “下去吧,好好做事。” 固安郡王妃的口吻像极了吩咐一个下人。 对于鞍前马后替自己办事的这位庶长子,固安郡王妃自认为已是给足了面子,甚至允许他在私下喊自己一声“母亲”。 “容儿。” 固安郡王妃温声细语的呼唤吓得崔献容一激灵。 “母……母亲,有什么吩咐?” 固安郡王妃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你可知道母亲这是要做什么事?” “容儿……不知。” 固安郡王妃阴险一笑,攥住了崔献容的手: “容儿聪明,知道母亲是要替你死去的夫君报仇。” “母亲……母亲不是说世子爷还在江南吗……” 固安郡王妃抚着崔献容发髻,声音冷得叫人胆寒: “王爷说他在江南,他就还在江南。我说要为你死去的夫君报仇,就一定要为他报仇!” 宋显允已死,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固安郡王府不能承认,承认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想要谋害大皇子。 作为母亲,何祖芳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唯一的儿子,他一死,她对这个世界也只有怨恨。 崔献容再也忍不了固安郡王妃的疯癫,心一横说道: “禀母亲……我想回娘家一趟,我祖母这几天病了,今天一早家里就来了信……” 固安郡王妃放开了手,勾起了嘴角: “有孝心就是好孩子,快去吧。在娘家多待些日子也成,我这里不缺你这么一个端茶送水的。” “是……” 崔献容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屋子,扶着陪嫁侍女胡乱捡了些衣服就出了府门。 崔献容没有回家,而是乔装打扮一番,三两下拐进了广平郡王府。 满心窃喜的崔献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她出了门后有人抢先一步去了镇国公府外,为的就是算着她在外耽搁了多久。 …… 于景对崔献容的到访倒稍有惊讶,反倒是崔献容抹着眼泪催着于景带着她去见宋隐和代安王妃。 “坐着吧。”代安王妃招呼着于景坐下,又望了一眼崔献容,“她又不是能挑你礼的客,今天还矜持起来了。” 于景抿嘴一笑,乖巧地在代安王妃身边坐下。 崔献容瞧着宋隐母女二人对于景竟是百般呵护,不由得满眼羡慕。 “世子妃今儿是怎么了?” 代安王妃斜了一眼一身侍女装扮的崔献容,“你我府上并无来往,况且你这一身……老身也实在是瞧不明白了。” “固安郡王妃要诬陷你们府上谋反!” 崔献容的坦然震得林妤一脸茫然,警惕道: “你既是他家的儿媳妇,怎么来告诉我们这件事?” 崔献容抿住嘴唇,颤声道: “我……我可不想死。这件事固安郡王也不大理会,都是固安郡王妃自己琢磨的,我娘家又不得势,我这会子只求着你们能提前灭了她的痴心妄想。” “谋反可是灭门的大罪,这是怎么个说法?”于景问。 崔献容挨个扫视着面前的人,回忆道: “一个月之前,府里已经借着安置宋显允那王八羔子的名义派了不少银子出去。” 崔献容哆嗦着望向宋隐: “他们要借着这些钱召集起定国公旧部,让他们进永安申冤。” 宋隐望了一眼于景没有说话。 现在大理寺虽然重新审查定国公府旧案了,但是又搁置了下来,或许是靖顺帝还没有想好要借此拉下谁来。 定国公府旧部一朝从显赫的将士变成了流民,甚至是流寇,难免怨恨。 而在这些人眼中,固安郡王府是护佑了他们将领唯一女儿的人,是可以依靠的。 更何况如今西南的地盘上驻扎的还是宋隐的人,外人看来,宋隐手握南、北两军,才如此赫赫扬扬。 代安王妃疑惑道:“那这跟污蔑我们谋反有何关系?” 崔献容急道:“他们不止要申冤,还要告广平郡王在江南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代安王妃更不解了。 于景知崔献容是说苍州一事: “宋显允在苍州手下一共九十五,在对阵中死了八十个,最后十五个是我下令斩杀的。” “这事是苍州知州以斩匪为名义斩首的啊?怎么会是滥杀无辜。”林妤叫道。 崔献容拼命摇头否认: “不是这些!他们要诬告你们杀了苍州城北一个叫做……叫做崔什么的年轻人。” “崔蒿!” 于景和宋隐对视一眼,名字脱口而出。 沉默了不久后,代安王妃下令将崔献容送出了王府。 瞧着默不作声地两个人,代安王妃叹道:“你们不会真以为这位世子妃说的是真的吧?” “是真的,”于景起身道,“不过是固安郡王妃故意借着崔献容的胆小告诉我们的真相。” 宋隐沉吟片刻承认了于景的猜想。 “固安郡王妃这是给我们设了圈套,或者说是混淆视听。” 于景会心一笑接着说: “这个崔献容还傻乎乎的乔装打扮呢,说不定固安郡王妃的人已经跟了一路了,就怕她不来我们这里将这些话说给我们听呢!” “哎呦,我都糊涂了。” 代安王妃揉了揉太阳穴,“那她婆婆就不怕我们抓着崔献容的话去告发?” “既然她婆婆敢如此,就是有恃无恐,做好万全准备了。”于景继续解释道:“固安郡王妃是想要借着申冤这件事来吸引王爷的心力,他们知道王爷肯定不会伤害这批人,只能是好好地劝说,一来二去要费不少功夫呢。” “所以他们是要在别处下手?”林妤问道。 第147章 诱饵 于景望向宋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妤的疑问。 照着夫妻二人之前的想法,若是诬陷宋隐起兵谋反,那是半点行不通。 西南的林培寸步未进,曾川去了一趟发现军镇内外并无异常。 何况宋隐对如今统兵的旧交也没有来往了,借此诬陷实在是说不通。 剩下一条路就是借着宋隐养在永安各处的死士做文章。 广平郡王府的死士,其实是从前跟在代安郡王身边的战死的将士之后,这些后辈被王府供养长大,有的读书做了小官,大多是在永安各处的手艺人。 “固安郡王府拨出去了很多钱,不可能只是为了收买人心。”于景叹道。 宋隐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闭上眼睛让思绪向南,最终停在了银州。 江南往西行八百里是银州,那里盛产铁矿,有不少贩卖兵刃的私市。 要是诬陷他们私藏甲胄兵刃,往上一追查,势必会牵连到广平郡王府。 崔献容莽撞前来泄密,虽是固安郡王妃求之不得的,可是也把隐藏的信息透露了出来。 宋隐眼中添了狠厉,“固安郡王不大理会固安郡王妃的这件事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林妤问。 “这能说明,他们夫妻两人各自有布局?”于景恍然大悟道,“或许宋则知道她妻子这一招牵连不大,伤不着自家什么,所以其实另有安排?” “中秋宫宴?”代安王妃惊道,“莫不是要借着那一天来个里应外合,坐实咱们谋反?” 林妤若有所思迟疑着开了口: “那之前宫中毒害王妃不成的把戏,就是王爷师出有名的借口了?” 宋隐垂眸未语,此时他只能猜到固安郡王夫妻是各自另有打算了。 “两手准备吧。城中的旧部也不可放松,他们沉寂多年,警惕之心大不如前了。而且咱们手里还有几处房子都不能放松,”于景望着沉思的宋隐,“前朝也有过从将领家里搜出来甲胄被判谋反的例子。” 宋隐赞许于景的考虑:“这样也好,万一又被他们夫妻二人趁虚而入就不好了。” 现在能对广平郡王府一击致命的只能是谋反。 …… 距中秋宫宴还有七日,聚拢而来的定国公府旧部陆续到了永安。 白应卿坐在马车内,半挑着帘子远远地瞧着盛京府门外的闻登鼓。 鼓声不能响。 “这些人的样子可都瞧好了?等会儿记得跟上,务必要见到他们领头的人。” 马车外的随从点头道:“大人,已盯了好几日了,我们心里都有数。” “也不要起了争执,见了为首的人就报我的名字。” “是。” 白应卿摆摆手,随即调转马头向着城西而去。 “坊间都传闻白大人大公无私,以一己之力对抗强权,为冤屈的定国公府鸣冤。” 车内还有一人,是固安郡王府的远亲何茂。 早在白应卿还是吏部小小主簿时,就想借着此人攀附固安郡王府,因此尽心竭力地为何茂办过事。 只是没想到无论是何茂也好还是从前的白应卿也罢,都没被放在眼里。 现在爬上来的何茂虽仍在固安郡王羽翼之下,却早已是白应卿的人了。 何茂琢磨着白应卿的心思,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车帘从白应卿修长的食指上滑,他不介意说几句真心话: “何大人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趁着二王相争的机会,借着定国公府这些旧人将案子一翻,那这些人不就是死心塌地跟着我了?” “白大人慧眼如炬。” 白应卿勾起唇角,眼神锐了几分: “若是这样做,陛下今后可不会再信我了,这几些个流寇,不值得如此。” “白大人可是还想再卖个人情给广平郡王府?” 白应卿没有否认,反而念起心酸: “从前固安郡王府的高门我没有爬上去,还受尽了百般冷眼,这些你都是见识过的。” “可是如此一来,白大人就会暴露在外,成为固安郡王府针对的下一个人。” “宋则已大不如从前了,现在是他一个人想要针对半个朝堂,”白应卿面露阴狠继续说:“再说了,现在固安郡王这把刀朽了,是该换成其他人了。” 白应卿继续抛出心里话:“我倒是不介意成为陛下手中新的刀子。” “白大人果然是鸿鹄之志啊!看来此番固安郡王府的筹谋必败!”何茂眼珠子一转,恭维道,“若是不然,趁着固安郡王府这次失利,大人一鼓作气,扳倒了宋则老儿,趁势成为一人之下的权臣!” 白应卿敛了眼神,这是他的一路跪在权臣面前渴求的绮梦,但眼下还不行。 他淡然一笑,向右恭敬拱手道:“兄台姓何,就一定知道咱们效忠的陛下只对一个人情根深种,爱屋及乌。” 何茂会意,面露鄙夷:“这个宋则还真是娶了一位好妻。” …… 白应卿名声在外,虽然有些坎坷,但还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他御前红人的身份顺利地挡下了定国公府申冤的旧部。 一波平,万波起。 宋隐要防备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而固安郡王府往南回来的车队又行得实在是缓慢,就像是故意在等中秋那一日。 兵刃惹眼,甲胄更是谋反罪证,都不好囤积,如此来看固安郡王府以私藏甲胄兵刃诬陷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中秋宫宴,果然不会太平。 小厅内,几人焦头烂额。 “妈的,要不我带人直接往南迎去,将这些人劫杀了,然后把东西给老皇帝一亮算了。”曾川拍桌道。 固安郡王府南下的人马打着民间商队的旗号,若是做成为盗匪劫财的样子也说得通。 然而林牧不赞成这个法子。 他眼睛一眯斜着曾川: “固安郡王府的人既然敢这样悠哉,就说明做好准备了,再说了山高皇帝远的,咱们要是说是固安郡王府的人拉着一堆甲胄兵刃回来要诬陷我们,靖顺帝也未必信。” “是啊,说不定还要反咬一口,”高岑附和着,“说是咱们暗中备下的,准备谋反呢!” 宋则手上无兵,要兵器也没有用。 既然固安郡王妃能纵容崔献容将这个天机泄露给宋隐,那就说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藏好了把柄。 宋隐需要顾及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那怎么办?”曾川眉头一拧,“后天就是中秋了,老王妃、王爷、王妃一早就要进宫去了,咱们人手也不足,守不了那么多院子啊,还摸不透宋则和他混账老婆是什么路数,都不知道怎么防!” “王妃陪嫁的那些院子现在倒真成为累赘了!”高岑泄气道。 第148章 将信将疑 林牧神情轻松,顺手从柜中抽出一张永安坊市的舆图展在桌上。 “宋则运送东西的车马要进永安,势必要走到主道上来,”林牧的手指点了点宁远街,“今年中秋热闹,今早上我去看了,宁远街也装扮起来了,可以借着搞些事情。” 高岑和曾川皱眉看了一会儿,异口同声道:“火攻!” 若有罪证,砸在害人的人手里才最稳妥。 “哎呀!”高岑提起了精神:“这样一来还能借着百姓们的眼睛作证!证明私藏谋反之物的是固安郡王的人!” 话音才落,高岑又忧虑了起来。 “那天热闹,火势要是蔓延起来误伤了百姓可怎么是好?” 曾川附和道:“到时候人山人海的,边上还有铺子,稍微有点闪失都是要人命的。就算是火没有烧着,要是百姓惊恐起来少不得要踩伤踩死人的!” “这事情王爷考虑过了,就捡着点了一两处,剩下的趁着救火的乱子打开就成。” 宋隐是定心丸,两人不再辩驳,将信将疑地听林牧继续布局: “宋则这次南下的借口是寻找宋显允的下落,顺便将江南别院里的旧物带回永安,再顺便采买物件。” 高岑撇嘴道:“宋则的借口真他娘的多。儿子都死了还这么能演。赶明儿媳妇死了不知还能找到什么借口!” 曾川白了高岑一眼,催着林牧继续说。 林牧清了嗓子继续说:“所以运回来的东西势必是放在箱子里锁着的。而且这些甲胄兵刃不会多,几箱子就够死罪了。” “那怎么能精准的就让放着甲胄兵刃的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起火啊?”曾川急道。 “是啊!” 高岑又急了。 林牧一左一右将高岑和曾川夹在咯吱窝下继续说: “让兄弟们扮成看热闹的,喊一嗓子‘救火了’然后冲上去打开。” 高岑咂吧着嘴回味林牧方才说的话: “这话你一开始就说了。” 林牧一夹胳膊,“那曾川还问!” 高岑伸手敲了两下曾川的脑袋,叫骂道:“让你不认真听!” 曾川借势挣脱了林牧的束缚,语气也正经了起来: “有一个问题啊,咱们只能远远放箭,要是箱子烧不着怎么办?” “要不说你聪明呢!”林牧笑着放开了胳膊下的高岑,“放箭不行,这样倒像是有人陷害宋则了,咱们扔花灯,叫上兄弟们扮上,做成意外的假象。” “那箱子又不是一下子就能点着的!”曾川嚷嚷道,“那可是好木头!” 高岑一拍大腿,似乎有了主意: “趁着半夜在牌坊上挂些火油嘛,再想法子漏到他们车上也行。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曾川切了一声,拿着手肘拐了拐林牧。 “王云盛王姑娘和城门口的兵熟,我瞧着不如让林牧 使美男计,让城门口的兵帮咱们一把得了,还废这么多事。” 林牧叹道:“要是真能那样,我自己就去了,还轮得上你说?” 高岑思虑道:“不过咱们这些兄弟是练家子,扮成看热闹的百姓也不像,咱们几个又要各处周旋,不如找几个已经过上了日子的兄弟来做,才更像些。” “没意见!” “没意见!” 两人附和高岑的意见。 “不过……这些是我的计策,王爷和王妃不是这样考虑的。” 林牧的贱兮兮的大喘气噎住了高岑和林牧。 “那咱们到是按照什么来做啊?”两人又急了。 林牧神秘一笑,“反正你们按照我说的这些准备就是了,买火油爬牌坊的也要做得巧妙些。” “怎么个巧妙法?” 林牧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犹抱琵琶半遮面!” …… 宫中丝竹不断,靖顺帝今天一早领着亲贵大臣们开了太庙祭祀,此时看着已有些疲累了。 此时圆月高悬,皇后领着一众命妇登上重华阁拜月祈福。 终于能落座时,于景已有些疲累了,怏怏地跟在后边,代安王妃心下忧思甚多,脸色也不甚好。 攻心为上,固安郡王妃的计谋得逞了。 “和尘,你最近身体可好了些?”靖顺帝和颜悦色先问宋隐。 “微臣已无大碍了,谢陛下挂怀。” 靖顺帝并非挂怀,而是警惕。 他支着眼皮扫视了于景和代安王妃,语气里藏着针: “那怎么代安王妃和广平郡王妃面色憔悴,仿佛……仿佛是有些心事?” 此话一出,于景渗出一身冷汗。 宫中毒糕点事未散,连同太子妃方才都拉着自己说了许多体己话,眼下面色不好,给人瞧着倒是像要驳了皇家的面子。 固安郡王妃适时抓住了话柄,发出了诘难: “听闻上一次为着太后祈福,广平郡王妃和宫中有了嫌隙,莫不是记仇了?今天要在宫里摆脸色,掀桌子不成?” 面对固安郡王妃的反常,靖顺帝没有挑理,因为宋则送来了大礼。 于景支着身子回道: “王爷重伤未痊愈,妾身又怀有身孕,胎气不稳,母亲日夜悬心,这才有些憔悴。” 代安王妃附和说:“老身的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这么一个儿媳,不能不挂心。” 婆媳二人的话没有错漏,靖顺帝暗自颔首寒暄了几句,又笑吟吟地望向固安郡王夫妇: “皇叔往赤泉疗养了一趟,气色好多了。” 宋则起身道:“多谢陛下赐沐,赤泉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中秋宫宴在即,老朽恐怕都不舍得回来了,又怕陛下向老朽算这一个多月的花销。” 话题引得自然,靖顺帝很受用。两人哈哈一笑,宋隐拧着了眉心。 赤泉为皇家疗养圣地,宋则主动前往,这些日子都活在靖顺的监视之下,若是今晚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也能狡辩脱身。 第149章 报信 固安郡王妃愤然地看着宋则。 她的儿子死了,自己的丈夫,孩子的亲生父亲怎能和仇人谈笑风生,甚至是蓄意讨好呢! “皇叔喜欢就好,”靖顺其蔼然笑道,丝毫没有在意固安郡王妃的不悦:“朕也得了皇叔的东西了,自然不好再向皇叔算花销了。” 东西,会是什么东西? 于景抿住了嘴唇,惹得寿王宋礽玩味地瞟了一眼。 他今晚上铁了心要看一场好戏。 宋则的语气依旧轻松,丝毫瞧不出大战在即地紧迫,露出凶狠的猎手才有得气定神闲。 “说起这个老朽要向陛下请罪了。” “怎么?”靖顺帝俯身盯着宋则,“皇叔派人去了一趟江南,也觉得丝绸价贵了?” “老朽不敢,”宋则起身道:“趁着寻找犬子的间隙,老朽已经购了五万匹丝绸,为的是敬献给陛下,以稍解朝堂的岁布之忧。” 丝绸,竟然是丝绸! 宋隐虚握着拳头,拧紧了眉头。 宋则胆敢在靖顺帝面前提出来,那就说明他从江南运来的就只是丝绸。 那谋反大罪的布局,落在了哪里? 说话的两人互有来往,坐着听的人心思各异。 宋隐的眼神虚看向歌舞,右手食指摩挲着左手腕上的凸骨。 固安郡王府的甲胄兵刃莫不是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永安? 还是已经趁着林牧他们四处布控的时机悄悄进了和自己有关系的哪一座院子里? 宋隐忧心的神情落在宋则眼里,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宋则干笑两声向靖顺帝叹道:“老朽可不敢欺瞒陛下呐!但是有一点老朽实在是担忧得很呐。” “哦?皇叔但说无妨。”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怪老朽谨慎,生怕江南的丝绸商人见是为陛下采买就趁机漫天要价,所以老朽留了个心眼,命前去的人乔装成为商队,并不敢打着陛下或是老朽的旗号。” 靖顺帝不知宋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示意他继续说。 宋则恭敬道:“就怕城里的百姓们只顾今夜的热闹,不能让开一条道来,要挤一晚上才能将这一批江南来的绸缎运到老朽府上,再整理整理,又要迟上几日才能献给陛下了。” 靖顺帝蹙起眉头,生怕宋则反悔了。 今年年成不好,江南桑蚕丝减产,已有涨价的趋势,靖顺帝正为着给戎人的岁布发愁,可不能给了宋则反悔的机会。 宋则似乎看出了靖顺帝的担忧,主动递上了法子: “如若不然,恳请陛下许老朽借着为陛下敬献贡品的名义,请官军为运送货物的车马开出一条道来?” 靖顺帝的心落到肚子里,笑了两声并不着急回应。 于景和宋隐相视一望,随即并知林牧已经落入了圈套。 根本就没有什么甲胄兵刃,宋则就是要借着今天永安城里的热闹,引着自己去毁了这批岁布。 毁坏贡品,也是谋逆! 靖顺帝有些迟疑,宋则的算盘实在猜不透,席上的众人各怀鬼胎。 正当气氛凝滞时,寿王向靖顺帝开口道: “固安郡王好心好意地给咱们送来了绸缎,按理来说父皇是该派人前去迎的。再说了今夜永安普天同乐,要是哪里的灯火蹦出火星子烧了这些丝绸,那可就难办了。” 宋则适时接过话去:“我听闻广平郡王也差人去了一趟南方,也也是购了丝绸?” 宋隐含笑道:“本王只是命人去处理些事情而已。” 于景伸手攥住了宋隐的手,反被宋隐的大手裹进了掌心。 寿王竟然和宋则勾搭在一起了。 如此一来,月见中毒的事情的确是宋则布局的引子了。 靖顺帝踌躇未语,寿王眼珠子一转继续说: “但是今天城中百姓热闹,父皇仁爱又不能扰了他们,不如就派两个公公去迎一迎,好让百姓们见了让出一条道来就好。” 台阶递来,三两句话不偏不倚,靖顺帝顺势而下。 宋则的车马成了护送贡品的,两个公公代表皇家威仪,又不惹眼,这是铁了心要治宋隐蓄意毁坏贡品的罪了。 之前谋划着为起火像是意外。林牧用的是早已经归隐市井的旧部,只要火一着,烧出了甲胄兵刃就没有人在意是谁做的。 但是现在没有甲胄兵刃,固安郡王早埋伏人手等着纵火的人了。 那些已有了妻小的人有了牵挂,不得不供出是宋隐谋划损毁了贡品。 固安郡王将宋隐的和于景的急迫看在眼里,满心欢喜。 于景望了一眼宋隐,收回了被他握住的手。 只见于景两眼一闭,软在了温软的氍毹上,顺势带倒了酒壶。 “救人!” 太子的惊呼喝停了歌舞,御前侍卫鱼贯而入挡在靖顺帝面前。 于景面色惨白,像是枯挂在枝头的梨花。 “殿下,不是刺客,是广平郡王妃身子不适晕倒了。”太子妃拽住了太子的手腕,试图挽回些许他的口不择言。 广平郡王是别人的妻子,不该他如此焦急。 众人一阵惊慌,宋则知道广平郡王夫妻两个中了自己的圈套,想要向外传递消息了。 宋隐睨着太子,温柔地抱起了于景向靖顺帝回道: “陛下,内子胎像有异,这些日子时常不好,怕是要劳动御医前来瞧一瞧了。” 太子失神地望着被抱出殿外的于景,丝毫没注意到寿王绷紧的下颌。 “有趣。” 寿王轻声嘀咕道。 …… 偏殿内,于景汗如雨下,面如死灰。 太子妃三言两语拉着太子请命而来,守在偏殿外。 她明白若是不叫他守着殿内的人,才是真的不顾及两人微薄的夫妻情分。 “殿下坐着吧,您这样站着于礼不合,广平郡王夫妇会惶恐的。”太子妃站太子身后温声道。 太子匆忙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又将眼神定在半掩的屋门上,任凭太子妃拉着自己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下。 “谢谢你方才为我周旋。”太子回过神来,说了句暖心的话。 “妾身能为殿下分忧一二,已是万幸。” 太子妃强咽下心头的酸涩,再抬头时,太子的心绪又被屋中的慌乱勾住了。 她轻轻一叹,兀自坐好,望着身侧焦急的脸。 寿王那么像他,为何偏偏不是他。 第150章 预判你的预判 御医们匆匆赶来,却不见秦御医的身影。 一搭脉象,顿时慌了神,又换了人再搭,这才迟疑道:“王妃脉象无虞啊。” “内子情况特殊,时常有晕厥情况,是否还有御医可用?” 宋隐的话让御医们为难了。 一人回道:“王妃之症确实特殊,秦御医专治疑难之症,可惜他今天不当值。” 估摸着时辰,这会子领了圣命前去接应宋则车马的公公已经赶出宫外了。 照计划,林牧他们也马上就要动手了。 …… 宴上,歌舞新开。 眼见着儿子儿媳着急,代安王妃起身央求靖顺帝即刻让于景出宫,却被固安郡王妃以御医诊治更为稳妥搪塞了回去。 太后道:“这毛病哀家的长公主身上就有,所以广平郡王府是有药的。” 太后从代安王妃处听到今日会有异动,因此明白了自己的重外孙子是需要向宫外传递消息。 代安王妃会意,起身回禀道:“陛下可否让太后身边的宫人回一趟王府将药取了来?不过放药的地方,恐怕得问一问隐儿才知了。” 靖顺帝并不知其中猫腻,不好再违拗,仁孝的名声困住了他。 “既然如此,就命太后身边得力的姑姑坐了马车出去一趟吧。” 宋则心中暗喜,一个老嬷嬷已经赶不上了,宋隐今晚必须谋逆! 火攻是吧,做得还是有漏洞。 不过自己会为广平郡王府添上一份力的,烧得彻底,死得痛快。 靖顺帝蹙眉道:“皇叔看起来怎么也添了心事?” 宋则叹道:“回禀陛下,微臣见广平郡王一家如此其乐融融同舟共济,真的是羡慕呐。” 他浑浊的眼底起了雾,独自饮了一杯默然地望着门外的幽深。 火一起,丧子之仇就当是报了,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固安郡王妃不以为然,她望向靖顺帝:“江南还是没有我儿的下落,臣妇一家是不会有其乐融融的那一天了。” 这话没法接,靖顺帝自饮了一杯,想起了旧人。 若是她还在,也是这样一位护子的母亲。 …… 永安南门外,一队车马带着江南的湿热穿过城门,向闹市逶迤而来。 林牧等人暗中跟了一路,却不知道在两街的热闹中,已经藏下了宋则的人。 “照着车辙印来看,车里的东西重得很,应该就是陷害咱们得甲胄兵刃了!”高岑伏在屋檐上眼神很是急切,“要不要就此动手了?” 林牧将脸庞埋在阴影里,那些围在车队边上想要点火的面庞已经铭在心里了。 “撤吧。” “撤?” 高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就照着这个准备吗?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林牧拍了拍高岑的肩膀,“计划的时候我都说了,这些只是我的想法。” “那王爷和王妃的意思是什么?”高岑急了,“人可已经来了,得拿出个主意来!” 林牧镇定地抬着下巴往固安郡王府的方向点了点,“王爷和王妃的意思是让宋则相信,咱们今晚要火烧他们的绸缎。” “绸缎?”高岑满脸疑惑,“不是说是甲胄兵刃吗?” “也不怪王爷和王妃,只有连咱们得人相信了,宋则的人才会相信。” 崔献容哭哭啼啼来广平郡王府上的时候,于景和宋隐的确以为宋则在银州运了甲胄兵刃想要嫁祸自己谋反。 可是那些五大三粗的儿郎捧着箱子的样子实在太过呵护了,完全失去了运送兵器的样子。 “就因为这?就断定不是甲胄兵刃?”高岑仍旧不解,“万一……” 此时撤退风险太大。 “没有万一。”林牧目光笃定:“用甲胄兵刃陷害这一招太难了,要是真这么简单,宋则早用了,不必等到现在。” 高岑没有再追问。 林牧跃下屋檐,躲在黑暗中吹了口哨。 霎时间,埋伏在人群中扮成游人的手下捉住了乔装准备放火的人。 “那些不是我们的人吗?你到底哪一伙的啊?”高岑追来低声问。 林牧淡然一笑,“那些是宋则的人。等会儿王云盛就要领人来将这一批绸缎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护送到固安郡王府了。他想污蔑王爷蓄意毁损贡品的的招数不灵咯!” 高岑将林牧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明白了个大概,也抓住了话的重点: “我去!你真用了美男计啊!” “那没有,王家人忠君啊,瞧着今天的永安城热闹怕出事,自己非要领人巡察守卫。” 高岑将事情理出个头绪:“我去!高啊!王云盛可对皇家忠心耿耿,这是丝毫不给宋则再下手的机会啊!” “咻——砰” 烟花绽在漆黑的天际,惹出一阵欢欣。 林牧远眺着王云盛领人迎向队伍的身影不禁松了口气。 和煦的晚风绕过他的手掌,俯瞰着世人的热闹,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向世间施舍一丝温存。 “想什么呢?”高岑问。 林牧的喉头滚了滚,“我希望永安一直能平安。” …… 永安无事,成竹在胸的固安郡王府亮了一夜的灯。 料定宋隐会中计的宋则只买了两万五千匹丝绸,其余都是普通布匹。 火没有起,敬献丝绸的海口却已经许下。宋则的人手不得不在永安城各处绸缎庄里加价抢购丝绸。 与府中的忙乱不同,固安郡王妃恍惚地举着火把,赤着脚在马车周围绕了一圈又一圈。 身后跪满了一群姬妾婆子,一个个噤若寒蝉,连窸窣的哭声都没有。 “母亲……我扶您回去吧?”崔献容小心翼翼地绕到固安郡王妃身后,“夜凉了,您得当心身子,月底……月底就是您的五十大寿了,可不能惹了病气。” 固安郡王妃冷笑着猝然转身,手中的火把险些燎到了崔献容的发髻。 “你躲什么?” “没什么呀?”崔献容不敢再有大动作。 固安郡王妃将火把凑近崔献容,一手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 “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夫君都死了,你该去陪葬才是!” 崔献容全身颤抖,僵直的身子一个劲地往后缩,口中不住的哀求: “母亲……我错了!您别这样,和我回屋里好不好?” 固安郡王妃猛地将崔献容推了个踉跄,举着火把挨个照亮了跪着的人,口中厉声呵斥道: “我的儿被活生生地一刀一刀地割肉而死啊!你们怎么还好意思活着!你们这些贱种都应该去陪葬!” 第151章 父母之爱子 小书房内,宋显昂起身关上小窗,为案上的宋则腾出来些许安宁。 侍女呈来的茶盏被宋显昂接住,恭敬地呈在案上: “父亲,母亲她……” 宋则抬手屏退了下人,又止住了宋显昂的话: “留着吧,还有些用处。” 宋显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地失落,很快又被温顺的讨好盖过,二十三年来这是他最熟练的事。 宋则抿了一口茶,起身侧耳听着陆续传来的嚷叫声,低声补了一句:“眼下只有咱们父子二人,也不必称她一句‘母亲’了。她不配。” 宋显昂点点头,难掩盖面上的鄙夷:“状如疯妇,难为父亲忍了她那么久。” “诶,高门贵女,总有些傲气。”宋则慈爱的瞧着宋显昂,“我这些日子老是梦见你娘,见她孤零零地卧在荒山里,灵位也只能偷偷供奉,实在是难受得很。 他脸上多生出些许温情,是不同于对待宋显允的慈和: “我想把她的灵位放进祠堂来。” “谢父亲!”宋显昂目光狡黠,却又违心地反驳道:“父亲心里有我娘,有儿子,我便不觉得委屈。” 人最怕对比,爱亦然。宋则对自己的生母越是愧疚,未来自己的路才越顺畅。 宋则欣慰地点点头,伸手整理着宋显昂的衣襟,只觉得他身上的旧缎子格外刺眼,仿佛是宋显允穿旧了不要的。 “这些年,她一件好衣服都不给你。” 宋显昂伸了伸手,恰好露出手臂上的旧疤痕:“儿子受些委屈不要紧。” 宋则瞥见了儿子手上的疤痕,失神地拉过了他的手,皱纹里浸满老泪: “你小时候,她就让人欺辱于你,待遇还不如下人。二十三年了,儿子,是为父对不住你们母子。” 宋显昂双眼噙泪,抬住了他父亲的双臂。 “眼下儿子觉得还是先不要将我娘的灵位请回来,我怕她又疯了。” 言辞恳切,宋则看见了久违的孝顺,心里的愧疚剜着血肉。 “这也是为父二十多年来的心愿,”宋则眼圈泛红,“当年若不是想要借着她何家的权势,为父是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的。” 宋显昂安慰道:“她对父亲情深一片,也还算有些用处。” “是啊,温仁皇后亲妹妹的这个身份,在当年可是帮了我大忙的。” “现在也要稳住那个疯妇才是,”宋显昂恳切地望着宋则,继续阻止他亲生母亲进祠堂的事:“父亲尚且还没有除掉宋隐,她心里正不痛快,倘若父亲此时此刻再给她些刺激,真怕会出什么乱子。” 宋则捋须颔首道:“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我不同。” “父亲天命所归,”宋显昂唇角一勾,像极了宋则年轻时的模样,“那位寿王,也只配做您的傀儡而已。” …… 代安王妃病重,宫里来了御医,林妤却支开了于景。 于景无奈回了起云居,面对突如其来的冷清有些不适应,闷闷不乐被宋隐哄着躺下了。 春燕、顾辞、霜白和一瘸一拐的阿本都赶着去和师父念书了,院子外只有云芳和扶翠两个坐在廊下做针线活,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大。 “哎呦,我都恨不得立马改行去卖丝绸了!”云芳笑道,“城里的丝绸涨了快两倍的价,咱们薛夫人娘家可也大赚了一笔呢!” 固安郡王府出了大乱子,满府的人都跟着高兴。 “那这不是明摆着固安郡王哄骗宫里的人嘛,他去江南根本没有买够。”扶翠疑惑道,“那皇上就不罚他家?” 云芳得意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损私肥公’,宫里的皇上赢了两次呢!” 扶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话茬引向了够得着的地方: “要不我说姑娘的演技好呢,哎呦在昨天晚上回来那个蹙眉的难受的样子,我都差点信了。老王妃都悄悄抹眼泪了呢!” 云芳将声音压得更低了,“老王妃知道咱们王妃是演的,怎么还那么急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扶翠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忍心自己的孩子天天这样身陷险地啊!” 榻上的于景听见两人在外嘀咕,独自掀了被子起身倒了茶润了口,隔着窗户向两人道: “在人背后嚼舌根的话我可都听见了啊!” 扶翠和云芳忙绕进屋来殷勤。 “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于景添了一件衣服,听她们两人如此碎嘴就知道宋隐肯定不在院中。 “王爷去哪里了?” 云芳笑道:“刚刚和林牧出去了,说是要去白府上。” 两人素日并无交集,今日宋隐去白府也是为了宋则。 铁还得趁热打得好。 于景随口应了声,朝着代安王妃的院里走去了。 …… 代安王妃似乎苍老了许多。身体干瘪地嵌在躺椅中,追向阳光的面庞上仍停着昨晚的余悸。 围在她身边的迎雪见于景前来,让出位置。 “母亲的药喝了吗?”于景挨着坐下轻声问。 迎雪朝着厢房努嘴低声回道:“老太太才略微睡着了,我不忍心叫她起来,药还在那边温着呢。” 代安王妃的眉头拧了片刻,围在她身边的两人不敢再言语。 椅子上的人虚弱地咳了几声,仍旧闭着眼睛: “你们只管说,我耳朵里听着你们说话,心里能踏实不少呢。” 闲话了一会儿,于景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药: “母亲,时辰差不多了,我喂你喝药好不好?喝了再睡下也不迟。” 椅子上的代安王妃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于景,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几。 于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端着药愣住了。 迎雪笑着接过药,放在了小几上: “老王妃喝药从不让人喂,都是放在边上等凉得差不多了,端起来自己一口气就喝尽了。喝完之后连什么蜜饯果子也不吃。” “哎呀,我也是这样!”于景蔼然一笑,温柔地望向椅上的人,“只是我一口气喝完之后还是得吃些蜜饯果子压一压,不然太苦了。” 于景总觉得代安王妃有话要对自己说。 第152章 那就让她死 手不知道何时被握在代安王妃手中,只见她泛白的唇角面前勾起些许笑意: “还有七个月不到就能出生了,可千万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于景从没见过如此温情的代安王妃,不知怎么地鼻头一酸。 脑海中浮现出太后昨晚上看向自己时异样的眼神,再加之今日的异常,勾着她很想大胆的问上一问,可出来的话却是: “等出生之后,就等着母亲取个名字。等着稍微大了些,就能围在您膝下叫祖母了。” 代安王妃笑了一阵,引出几声咳嗽,忽然摇头叹道:“你们来取,你呀,比我强。” 于景不知该如何接这话,代安王妃兀自端起药碗,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药似乎比平日更加苦涩,逼出了眼底的湿润。 代安王妃放下碗,默默地抓住了于景的手淡然笑道:“幸好还有你陪着隐儿。” 盯在于景脸上的目光渐渐炙热,代安王妃又咳嗽了几声: “可是我有时候又在想,如果是隐儿没有遇见你,他的磨难会不会比现在更少些。同理,对于你而言,也是一样的。” 于景没法反驳,她也曾在深夜里构想过这样的“如果。” 代安王妃继续说道: “我瞧出来了,太子对你真的不一样,太子妃对太子也真的是彻骨的夫妻之爱。” 于景心头结了冰,像是等待将死的宣判:“母亲说的是。” 话有些哽咽,软了代安王妃的神色。 “这不是你的错。” 说话的人眼底翻起薄雾,继续抽出磨人的钝刀: “十三年前,玉凌关将士全军覆没,那时候隐儿十二岁,我让他忘记他有过父亲有过兄长,因为他要活下去,带着信任和追随我们的将士活下去,现在隐儿快二十五了,我真想要他忘记我和你,再也不必牵连在这里宫闱斗争中。” 代安王妃边咳边说,眼里的薄雾没有凝成泪滴,许是在一次次担惊受怕里早已干涸。 “王爷……王爷他的牵挂的确太多了。”于景别过脸去拭了眼角的泪,“好在现在宋则夫妻元气大伤,要是能趁势而为,说不定真能除掉这个祸害。” 于景不想离开宋隐。 “宋则根基深厚,就算是他已经有退让之心,他手下的拥趸也不会答应。” 代安王妃继续磋磨于景的心头。 天擦黑,屋里点了灯,代安王妃没有留下于景吃饭。 她默然退出院外,心里已经猜出了答案。 太子的偏爱太过明显。 哪怕是没有了宋则,还有寿王,还有太子妃和王观寿,每一个都会是下一个再次射出利刃的对手。 有那么多软肋的宋隐还能支撑多久? “禾儿。” 宋隐轻声一唤。 于景擦了一把眼泪,余光中瞥见宋隐迎面疾步而来。 “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宋隐温柔地握住了于景的手腕,“我才出去了一会子就不高兴了?我办正事去了。” 于景躲开宋隐追来的眼神,借着昏暗掩饰伤心。 她回眸望向代安王妃的小院:“母亲这次病得很严重,你快去瞧瞧吧。” 握在手腕上的手没有松开,宋隐靠得更近了些:“那和我一起去陪母亲用晚饭可好?” “我最近喜欢吃的都不适宜病人吃,你去吧,别叫母亲等着了。” 见于景坚持,宋隐不再坚持,温柔地目送着于景消失在拐角处。 …… 去了一趟白应卿府上的宋隐并没有带回来好消息。 “白应卿的态度不明,在眼下可能不会借势弹劾宋则。”宋隐挨着卧在榻上的于景坐下。 其实宋隐也明白,白应卿有所顾忌,他最大的靠山的靖顺帝,不可以触了他的逆鳞。 见于景仍背对着自己也不说话,宋隐忙又凑近了些。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 于景抽出捧在小腹上的手,抓在宋隐的臂弯处,顺势坐了起来。 “那是怎么了?”宋隐上下打量着于景,“方才在母亲院里见你就怪怪的。” 于景没有接话,反而挑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其实要固安郡王府倒台,咱们可以从何祖芳身上突破。” 原来她又在想这些。 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她总要活得战战兢兢。 于景似乎瞧出了宋隐的心疼,嗔怨道:“王爷是觉得我这个法子不好?” 宋隐轻吐了一口气,思忖道:“她很宠溺宋显允,但是她儿子死得极惨,想来这些日子都是心如刀割,你的想法好极了。” 宫宴从来不是吃饭的地方,所有人都被所有人窥视琢磨。 凭着一丝异动未雨绸缪,博一个略胜一筹,你来我往,将所有心力耗费在无休止的内斗中。 于景莞尔一笑,将头靠在宋隐肩上:“可怜天下父母心,何祖芳是一心想要我们死的,可惜没能如愿,这会子估计气疯了,在家喊打喊杀呢!” 她的眼神深了深:“而疯狂的人,最容易露馅。” 宋隐见过崔献容的战战兢兢,眉头随着心宁在一起。 他想起十六岁的于景无依无靠地在宋则夫妻手上讨生活,不禁心疼。 “那就想法子让她死了吧。” 于景有些惊讶,“哇!王爷如今这样狠啦?” 宋隐摩挲着于景瘦削的肩头,将头靠在于景温热的额头上: “这一次宋则只是损失了些银子,而我们确确实实是心力交瘁了。” 于景伸手点了点宋隐的鼻尖: “或许,咱们真的能从何祖芳的身上下手呢?我是说联合镇国公府。” 宋隐沉思道:“何祖芳是温仁皇后的亲妹妹,靖顺帝爱屋及乌,更不愿何家一脉蒙羞,是要废些力气的。” 温仁皇后与何祖芳一母同胞,却是妾室所出,少年时姐妹二人受了不少白眼,都是何祖芳出的头。 于景似笑非笑,“若是何祖芳是自己死的呢?或者是何祖芳自己杀了宋则呢?” 她的儿子没有了,最爱的夫君却不以为意。 宋隐赞成于景的想法,轻声说:“就不知道夫妻二人离心到何种程度了。” “这就简单了,找她们的儿媳妇问上一问就成了。” 于景抬眼望着宋隐挺俊地鼻梁,继续说: “但是和镇国公府结盟的事情我不行啊,我把他们全府上的女眷都得罪光了,她们肯定不相信我的鬼话。” “什么时候的事,我这么不知道?” 于景想了想,也不打算往细里说,敷衍道:“还不是宋显允那个东西惹出来的祸,指不定全家都在背后骂我是狐媚子呢。” 第153章 挖坟 宋隐的心抽了一下,他想起了东宫,想起了兴国公府中的众人。 寿王不安分,接触固安郡王府恐怕是已经起了争储之心,何况在太后那里得知,他对太子妃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愫。 未来还那么长,下一次射向自己禾儿的箭,只会更加凶险。 宋隐默不作声,顿了片刻突然捧起了于景的脸:“禾儿,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 于景顺势搂住了宋隐的脖子,柔弱地伏在他胸前。 “就算是我不在了,我也一定要先除掉宋则夫妻。” 声音很低,却顺着宋隐的血肉流淌进了心窝。 他蓦地推起于景的身子,无助地望着她的眼睛: “你说什么?什么叫‘就算你不在了’。” 语气里近乎祈求的无助让于景心如刀割,她淡然一笑指着自己的小腹说:“还有七个月不到,孩子就要出生了,都说生孩子是走一趟鬼门关,我怕有意外嘛,万一我……” “不会有意外!”宋隐生硬地斩断了于景的话,攥紧了她的手,“你只能好好的待在我身边。” 于景调皮地伸出小拇指勾住了宋隐的手指。 “好!我们拉钩!” 拉拢镇国公府并不费事,有崔献容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孙女在,代安王妃很快就见到了镇国公夫人。。 此时,崔家还以为是广平郡王神通广大,暗中化解了固安郡王府不着调的诬陷,这才保住了自家孙女的性命,因此人也非常客气,最后温声细语地送走了代安王妃和林妤。 “崔家言辞闪烁,但是不难看出来崔献容在宋则府上了受了不少苦的。” 回到府里的代安王妃捏着帕子咳嗽了一阵。 于景忙轻轻拍着后背,抿嘴道:“是我们无能,难为让母亲拖着病体去了一趟。” 代安王妃摆手道:“若是我这把老骨头能有些用就好,一家人不说这些话。” 林妤顺势将代安王妃扶着躺下,自己继续说道: “崔家对宋则府上的事情置喙不多,我们也不好再问。” “这个无妨,”于景将温好的药递到代安王妃嘴边,服侍她将药喝下,继续说道:“醉春烟黄书岚那边能打探到不少消息呢,再说中秋宫宴上的那一幕着实不像是演的,何祖芳见我们还好好的,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林妤不解,“那你和王爷还让我们去崔家走一趟?” 代安王妃吐了口气,替于景解释:“莹儿这是想让沉不住气的何祖芳拿着崔献容撒撒气呢!” “瞒不过母亲去,宋则后院起火才好呢。” 于景替代安王妃拭了嘴角,继续向林妤说:“今天母亲和你大张旗鼓地去了镇国公府一趟,何祖芳那个暴脾气能对她有好脸色才怪!” “你似乎很了解这位固安郡王妃啊?” 代安王妃随意一问,惊得于景有些恍神。 “于……于景告诉我的,”于景的眸光深了几分,“何祖芳从前也是她婆母,那些狠毒的手段也是见识过的。” 话一出口,反而是提醒了自己。 攻心的手段,何祖芳最擅长,眼下她既有伤口,自己也可以再剜上一刀。 “要是她能知道自己的儿子怎么惨死的,不得疯咯……” 从代安王妃拧紧得眉头不难看出,作为一个母亲,这就是最狠毒的计策。 于景喃喃自语,露出一抹阴狠,她恍惚记起来何祖芳的生辰是八月底。 林妤苦闷道:“可是咱们也不能再让宋显允再死一次啊!” “既然她喜欢攻心,那咱们也学上一学,”于景已经想好了对策,“既然宋显允不能再死一次,那就找她身边的人,一点点讲给她听。” 从前宋显允养在家里的姬妾们没事情做的时候最喜欢传闲话,说不定还能有其他发现。 “母亲,我要回去一趟,回娘家。” 代安王妃点头道:“让人好生跟着,别出什么岔子。” 养在赵府里的玉竹,这下有了大用处。 —— 于景再回王府之后,城里出了个大奇闻。 城郊荒山上的坟被人刨了。 城里最热闹的茶楼里,阿本和林牧坐在窗边吃着果子,耳朵里尽是隔着雨声的热闹。 “哎呦,听说那孤坟可是大有来头呢!” “谁的呀?有什么来头?” 挑起话头的老头摆手道:“这个小老儿可不敢说,是个大人物的妾室呢!” …… “驾!闪开!” 年轻男子焦急地声音喝向行人,领着四五个人打马朝郊外驰去。 “哟!”说话的人佝着身子望去,“刚才马上是谁过去了?” “固安郡王府的大公子啊,您不认得?” “那你们可知道他的娘……” 声音拖得很长,不由得引人遐想。 听故事的人一拍大腿,“嚯!不会就是……” 说话的人相视一笑,没有再往下说。 阿本抿嘴一笑,悄声向腮帮子鼓鼓囊囊地林牧说:“春燕这丫头的法子可真损,也就是叫你陪着我了,不然还要躲在雨里头呢!” 林牧头也不抬,呜咽道:“你小子少废话,要不是护着你,我早去瞧热闹了。” “挖坟掘墓有什么可瞧的,”阿本将嘴一噘嘀咕着:“跟着我,你晚上还不是一样的瞧热闹!” 林牧伸出脑袋瞧了一眼天色,“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教坊司给姑娘们讲故事咯!” 阿本迟疑地跟在林牧身后,惹得林牧不耐烦地嚷了两句,这才拖着伤腿追上前去嘟哝道:“教坊司的姑娘和他相好,真的会帮咱们吗?” “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林牧往楼梯下一跳,弯腰抵在阿本身前,示意他伏在自己背上:“上来吧,刚刚走得急了些,忘记你小子腿不好了。” “刚才骂我,现在又整这一出,我才不要。” 阿本一瘸一拐地绕过林牧,堵住去路。 身后的林牧嘴硬道:“我是怕你小子耽误事。” 阿本气鼓鼓地一扭头,伸手勾住了林牧的脖子,顺势跳到他的脊背上。 “哎,你腰里这是什么啊,硬硬的一条!” 林牧拍了阿本掏来的手呵斥道:“不老实就给你扔秦河里边。” “笛子啊!”阿本拿着一把竹笛在林牧面前晃了晃,“怎么没听你吹过?” “忘记怎么吹了。” 第154章 攻心为上 郊外,宋显昂跪在凌乱的荒草中泣不成声。 雨浇在头上,像他亲娘无助地悲鸣。 他默然地将一个森然的骷髅贴在脸颊边,双手轻抚着白骨上碎裂的伤痕。 “娘,你还疼不疼?” 二十三年前,自己的亲娘被人活活打死在院里,脑浆和着鲜血淌在自己脚边,浸湿了新做的小鞋。 院里来了许多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站在自己身边的身影犹如巨物,折下身来握着自己的手:“你就是昂儿?” 巨大的身影不顾他的退缩,攥紧了他的小手:“跟母亲回去吧,我是你的嫡母。” 他哭喊着掰开擒着自己的手:“我要等我爹回来。” 巨物的珠翠叮当响了几下,转身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你的爹也在我身边。你娘被歹人杀了,你听话跟我回去吧!” “放开我!你们是坏人!” 他这一骂让巨大的身影失去了耐心。 “小杂种别不识好歹!”一个大汉不顾凄厉地哭喊,捞起他来扛在肩上。 被人搀扶着跟在身后的贵妇人挡住了死不瞑目的尸骨,倒映在年幼宋显昂的眼眸中。 那一年他四岁,被迫忘记了生他的娘。 雨水抽打着杂草,几个随从默默地将尸骨重新放回简陋的棺椁里,还不忘劝着身后的人: “大公子,咱们就是多一句嘴啊,二夫人的坟地这么多年都好好的,这如今是怎么了?” “二夫人”这个称呼像是刺扎进了宋显昂的脚底,顺着他的血肉爬满全身。 “我娘不是什么夫人。” “是是,是小的失言了。” 宋显昂在下人堆里长大,几人之间并无避讳。 “那还用说,不就是府里的母老虎做的嘛!”一个稚气未脱地声音说,“王爷就应该杀了那个疯妇!” 宋显昂恭敬地将手上的头骨置在棺内,跪直了身子磕了几个头,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地疤痕。 这是自己五岁那一年实在是饿极了,所以去厨房拿了个鸡蛋躲在灶门前偷吃,被何祖芳身边的嬷嬷发现后,用烧红的铁板烙出来的印子。 他咬牙道:“这个贱人一日不死,我娘就一日不得名分,不得安宁!” 教坊司里,宋显昂穿着一身满是泥污的衣裳喝得有些醉意。 掩着的门上,倒映着护卫被灯火拉长的身影,有些变形了。 “过来。” 宋显昂的声音里带着命令。教坊司的姑娘不敢违拗。 “今儿晚上,奴家有些不同。” 纱帐内,端坐着一位秀丽的姑娘,身上穿着二十几年前的旧衣裳。 “呵,能有什么不同?”宋显昂支着身子瞟了一眼纱帐,“你得庆幸自己长了张好脸,要不然现在还跟在外边要饭呢!” 美人咬咬牙,压着声音,“奴家不敢忘记大公子的大恩大德。” 她探出脸来,惊醒宋显昂脸上的醉意。 “你……你这是……”宋显昂踉跄着身子站起来,愣在了当场。 美人招招手,宋显昂含泪滚到她身边。 美人将宋显昂搂在怀里:“昂儿,娘的乖儿子……” 宋显昂抹了一把眼泪,又将面前的人瞧得真切几分。 “娘,你回来啦……” 他钻进美人怀中,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的气息。 “大公子喜欢就好。” 带媚的声音惊碎了旧梦,倏忽间,宋显昂一把擒住了榻上的美人,低吼道:“你这张脸和这身行头是哪里来的?” 美人狰狞着俏丽的面容,宋显昂慌乱间撤了手。 “大公子思念亡母,奴家瞧着心疼,今天醉春烟的黄姐姐悄悄给我荐了位妆容化得极好的小奴,奴家这才得了这一副样子……” 美人垂泪,宋显昂慌忙去哄,却被娇滴滴地勾住了脖子。 “奴家知道大公子这些年心里委屈,今日的事情,奴家也听说了。” 宋显昂失了兴致,怏怏地瘫坐在地上。 “偏我父亲还舍不得杀了那个贱人。” “哎呦,大公子可不敢乱说,”美人挨着宋显昂坐下,将头伏在他膝上,顺势变了态度:“说句不中听的话,报仇这件事,只能靠大公子您自己了。” 宋显昂愤然捶着地板:“我能有什么法子!” 美人眼波一转,继续勾着宋显昂的贪念:“我也是为了大公子着急,你这么多年的苦不能白受了。” 宋显昂才启的嘴唇被绸缎般的玉指摁住了。 手指的主人继续做解语花: “您不是说世子爷已经死了吗?还是凌迟而死,想必那个贱人伤心死了吧。” 瞧着宋显昂面色松动,美人继续道:“前些日子奴家听了个故事,说前朝有个叫牛仙童的内侍宠臣,就是被凌迟处死的,那刀子一刀一刀地活生生地割下肉来,听得奴家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美人说得绘声绘色,宋显昂想着宋显允惨死的模样不禁面露畅快。 “可惜了,贱人没亲眼见到她儿子是怎么死的。” “公子可以找人说给她听啊,”美人拉过宋显昂的手抚在自己脸上,“叫她细细去想那样子……” 宋显昂垂眸敛神,想到了更有趣的法子。 美人脸上的妆太逼真,宋显昂生不出邪念,也就没有留宿,转身领着护卫回了府。 “进来吧。人已经走远了,并没有起疑。”美人独自对镜卸着簪环。 来人款款走到美人身后,帮她褪了缠在发丝的饰物。 “秋儿姑娘帮了我大忙,我也不知道如何酬谢了。” 秋儿对着镜子里的脸露出苦笑,“你就是广平郡王妃吧。” “是我。” 秋儿含泪点点头,“别人我管不着,我也不要什么金银酬谢,若是固安郡王府倒台了,我要亲手杀了宋显昂。” “可以。”于景抚着秋儿的发丝,“但是你得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五年前宋显昂为霸占有几分像他亲娘的秋儿,不惜暗中杀害了她青梅竹马的情郎,打着为她谋生路的旗号将她困在教坊司。 “什么?”秋儿回身望着于景。 “月底是固安郡王妃的生辰,我要你顶着这一张脸,这身装扮出现在宋则面前。” “可以。” 第155章 穿针引线 何祖芳的崩溃比料想得更快。 寿宴上,她提剑指着宋则,质问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这些话可都是当着宫里的人的面说的。” 扶翠往白府去了一趟见了沈欣澜,绘声绘色地向于景讲着今天发生在固安郡王府的惨状。 “秋儿那边怎么样了?”于景颔首又问。 扶翠抿嘴笑道:“沈姑娘说,何祖芳就是瞧见了酒楼师父做的片皮炙鸭子和秋儿姑娘跳的舞,这才神情恍惚了。” 一直没有将教坊司女子放在眼里的何祖芳,竟败在了她们手上。 于景若有所思:“你去白府的时候,白应卿可在?” 扶翠会意,“在。还问了我王爷和您好不好呢,您让我和他说的话我也都说了,虽然没有什么表态,但瞧着也不反感。” 于景点点头兀自起身,又吩咐霜白去瞧瞧宋隐回来了没有。 “姑娘,方才我备马的时候就又去瞧了一次了。”霜白嘟哝道,“王爷还没有回来呢。” 于景颓然坐下,宋隐被急召入宫,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扶翠这才发现于景穿戴整齐,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见她神色不好,也没怎么打扮,也便没有再问。 坐了一会儿,春燕一溜烟地跑进院来,口中嚷嚷道:“王妃,太子妃的车驾往兴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于景稍吐了一口气,带着贴身的侍女由护卫围得严严实实地朝着兴国公府而去。 “姑娘,”扶翠拧紧了眉头,“太子妃可不喜欢你,你如今还要上赶着要她替你出力,怕是不能成吧?” 要扳倒宋则,还需要东宫的势力。 突破口和变数都在太子妃身上。 “我知道啊。”于景拍了拍扶翠的手,“所以不能让太子妃觉得是我要让她替我出力,而是我在替她筹谋打算。” …… 兴国公府的水榭边上,干莲蓬并未摘去,仿佛在寓言某种好兆头。 于景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你要太子和我大伯父上书弹劾宋则?”太子妃微有惊讶,随即无奈道:“寿王和宋则走得很近,恐怕……” 听太子妃直呼固安郡王其名,也知她和兴国公府对于宋则的态度,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太子妃聪慧,既然已瞧出来二人走得近,才不能不为太子殿下提防留意。” 太子妃敛了眼神,寿王出生高贵又非善类,觊觎自己不说,对朝中事务也渐有染指。恐怕下一步就是争夺储位了。 瞧着太子妃有所迟疑,于景继续劝道:“太子妃今天去了宋则府上,就应该知道情状,固安郡王妃出言不逊,该当忤逆。” 她有把握只要东宫起了弹劾固安郡王府的头,那暗中摇摆的白应卿一定会附和。 该说的话说了许多,于景觉得身子有些疲累,起身就要告辞。 “等等,”太子妃叫住了于景向前追了几步,“有一句话,我想要问你。” 于景的眸中闪过一缕狡黠,随即转过身子。 “太子妃请讲。” 太子妃有些迟疑,身边的人识趣退下,只留下了两个主子。 “权力和你心爱之人,你选什么?” 于景明白太子妃的担忧,淡然笑道:“哪怕是太子妃再问我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会告诉您,我选宋和尘。” “倘若,由不得你呢?”太子妃怅然地望着于景,“前朝武瞾、杨妃都是例子。” 太子妃肯挑明,于景反而不担心了。 “除非陛下或是登基之后的太子容不下广平郡王府,杀了宋和尘,否则,就不会有这样的‘倘若’。” 话已说到这里,于景干脆说得更明白些: “太子妃既然同太子夫妻一心,自然是要为了他考量的。我不妨直说了,若是宋则倒台,太子妃也不必担心广平郡王府会勾结寿王图谋不轨。这朝扳倒宋则,我们已经得罪了寿王了,只能以此绑在东宫这条船上。” 太子妃释然一笑,“广平郡王妃果然聪慧。” 广平郡王府必然忠心的理由既已给出,那兴国公府势必要选择广平郡王府的理由于景也要讲明白: “更何况陛下有意让侧妃王云熹家再出一位寿王妃,这一来您的处境就尴尬了,所以我才是您最好的盟友。一文一武,才能保江山永固。” 无需多言,太子妃已经权衡好了利弊。 “那赵妹妹应该觉得怎么做?” 太子妃的这一身“赵妹妹”勾得于景嫣然一笑,太子妃抬眼瞧去,并不觉得眼前的人在样貌上能比肩自己。 永安城里,容貌能比得过自己的一个于景,一个谢兰舟都是死人了。 她略带得意地抚着髻上的步摇,半抬着流转地眼波打量着面前的人。 只要肯等,太子的心就一定能属于自己。 “娘娘?”于景轻声唤道。 太子妃从遐想中拨开思绪,“赵妹妹只管说,我听着呢。” 于景继续说道:“您母家这边只需做个先锋,提了这件事就好,接下来就需要太子出面……” 于景喉中一阵酸涩,“重新提及十三年前的玉凌关一事,还有三年前的定国公府旧案。” “就这样?” 于景笃定地望着太子妃:“就这样。” 所有的殚精竭虑,就这样;就这样,便能为千万冤魂鸣冤。 多么讽刺的权利游戏。 “太子若是知道赵妹妹这般主意,一定欢喜。” 太子妃的酸味不轻,于景听出了话外的意思。 “妾身今日所述种种,都是太子妃的主意,是太子妃和兴国公府为殿下分忧。” …… 于景出了兴国公府门,就遇见了等在拐角处了宋隐。 见他还能盘算着自己来了兴国公府,慢悠悠地等在这里,便知今早的急招没有要命的事情发生,顺势上了他的马车。 “今天的奇闻你可听说了?”于景握住宋隐的手挨着他坐下。 宋隐笑得有些勉强:“我们出来之后,去固安郡王府的内侍就行色匆匆帝进去了,靖顺帝发了好大的脾气,想必是成了吧。” 于景轻轻捧着宋隐的脸,柔声说道:“那你怎么还不闷闷不乐的。” 宋隐轻吐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将头轻轻枕在于景的肚子上。 “可能要打仗了。” “西边还是北边?” 宋隐沉默了一阵子,“恐怕是一起。” 第156章 重提旧案 原来今早上靖顺帝急招入宫,是因为西边土厥人侵扰越来越频繁,十日前已破了奉峪关,掳走了不少物资。 宋隐继续说:“虽然王观寿一日并将人赶出了关隘,但是西境战线不短,让土厥人尝到了甜头,接下来只会有更猛烈的进攻。” “那戎人那边,四公主也不成了吗?”于景问。 宋隐支起了身子,将于景揽在怀中,“怕就怕在这里,十五日前,戎人来信,说要将今年的岁币和岁布再加上两成。” 于景不敢再往下细想。 西边的攻袭和北边的勒索时间太巧了。 “不过说不定真的就是巧合而已。” 宋隐否定自己的敏锐,换成对于景的安慰。 于景自嘲道:“百姓要么生死难料,要么食不果腹,我们却游走在高门大户里搞着无休无止的内斗。” 云芳今早上说南边的大米涨价了,难说不是骇人的征兆。 “不过困扰了我们这么久的事情就此迎来转机了。”宋隐温柔地将鼻尖贴在于景的额头上,“宋则的荷包,靖顺帝已经盯上了。” “攘外安内的道理靖顺帝明白,宋则也该倒了。” …… 翌日的朝堂很热闹。大臣们从西境的战乱辩到了南方的丝绸,意思只有一个:朝廷穷了。 靖顺帝眯着眼睛,将众人凝了一遍,最后滑到宋则身上。 “皇叔可有话要说?” 这一问很是巧妙,只是问,不拘泥于任何事。 宋则势单力薄。宋隐夫妻所作所为超出了他的构想,竟然真的不顾“鸟尽弓藏”的朝堂制衡通例聚集盟友对付自己。 也罢,西境、北境不安,宋隐有了得意的资本。 宋则拱手上前,捡一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老臣赞成秦尚书提议,无论是发兵或者和谈,都要从赋税上下手。” 靖顺帝没有说话,瞟了一眼众人。 礼部侍郎陆灏步出人群奏道:“微臣要弹劾固安郡王妃大不敬之罪。” 堂下一片死寂,靖顺帝直了身子,踱下堂来。 “陆灏,你说什么?” 陆灏撩袍跪下:“昨日固安郡王妃芳诞,王妃却口出狂言,不仅剑指夫君,甚至还出言不逊诋毁陛下清誉。” 靖顺帝踱着步子左右觑着众臣,静得只能听见袍服细微的窸窣声。 “大胆!” 靖顺的喝令没有指向,众臣齐刷刷跪地。 几个宋则门下拥趸大着胆子开口辩驳,却显得有些苍白。 “和尘,你怎么看?” 靖顺帝睨着俯身跪地的人。 兴国公府打头阵,接下来的话尤为关键,也是宋隐顺势给白应卿提的醒。 “微臣并不知晓陆侍郎所述之事,恐为讹传为未可知。” 靖顺帝哈哈一笑,重新坐回座位,命众臣起身,意味深长地说道:“天下不定,正是需要列位为国分忧的时候,你们却在朝堂之上捕风捉影,实在令朕心寒。” 雨下得很大,模糊了或紫或绯的袍服。殿外的螭首哗啦吐着水。 宋则的步伐有些沉重,前后夹击又恰逢危年,这一遭恐怕难了。 陆灏遭到训斥,被罚在家中思过半个月。宋则未有半分牵连。 秦昭却品出了不同寻常,叫住了一言不发的白应卿。 “白御史以为今日之事,除陆侍郎之外,可还有该罚之人?” 白应卿心领神会,靖顺帝在大殿上的两声责问已,意思很明白了,该罚的还有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御史中丞。 深宅妇人的话可以是引起靖顺帝杀心的肇因,却不能是朝廷抄没固安郡王府的理由。 宋则的罪状,还得更加冠冕堂皇一些。 …… 入夜,白府的后门多了条缝。 宋隐半撩着帘子将一半脸埋在阴影里。 林牧绕了几条街停在马车外:“王爷,看清楚了,进去的人就是太子。” 宋隐默然一笑,带着几分得意,撤下了帘上的手。 自己的禾儿果然厉害。 “还有件事有些奇怪。” 林牧鲜少在自己面前迟疑,宋隐重新挑开了帘子。 “怎么了?” “白应卿的护卫有些奇怪……” 林牧往白府绕了一圈,发现后门对面的屋脊上埋伏着人。 “他这是准备找死,把太子当傻子了,”宋隐仿佛早有觉察,补了一句:“这件事用不着你出手,禾儿要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卖白应卿一个人情。” …… 何茂领着两个人熟练地拐进了白应卿的小书房。等在里面的人确是太子。 “就这些?”太子将手中的本子一掷,凝视着恭敬候在一边的何茂。 “殿下明鉴,小人常年不得宋则重用,知道就只有这些了。” 何茂知固安郡王府大厦将倾,为免受牵连,早早就递上了投名状,没想到太子却瞧不上眼。 太子抿了口茶,瞟了一眼沉默了许久的白应卿,“白御史以为如何?” “卑职以为,这些卖官鬻爵,结党受贿的罪状还远远不够。”白应卿将册子一扔,向太子拱手道:“这些罪名,宋则大可以随意推给旁人。” 何茂犯了难,燎袍跪地:“殿下、大人,大理寺拦下的确实只有这一类的了。” 太子抬手让何茂起身,蔼然笑道:“算起来,本宫和你是实实在在的表亲,你只管放手去做,宋则的罪责不会牵连到何家,也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请走了何茂,太子起身踱到案前,随手捡起了一个旧信封。 “你怎么收着一个空白的信封?是有什么故事?” 他饶有兴趣地捏在手中瞧了又瞧,“瞧着边缘微卷泛黄,想必是时常把玩怀念的,莫不是和夫人定情之物?” 白应卿心头一震,这是和于景暗中通过的书信。 自己之前到赵府提亲又退亲的事动静不小,太子不可能不知道。 “夫君,方才让妾身去找的砚台找到了,是要包好交给中贵人还是现在给殿下呈上来?” 屋外,传来沈欣澜的探问。 太子和白应卿等何茂的时候,偶然聊起砚台,白应卿殷勤忙说自己欧热得了好砚,吩咐沈欣澜去找了献给太子。 “既然夫人已寻了好砚,本宫就领受白大人的好意了。” 白应卿疾步上前开了门,温柔地接过砚来,呈到太子面前,又转身向沈欣澜吩咐了几句“早睡”之类的话,这才掩了门。 太子打量着二人笑道:“白大人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卑职从前糊涂,险误了内子,着实不该。” 他笑着将话头敷衍了过去,忙又说起了宋则。 无论如何,今晚上一定要赢得太子的信任。 太子没有多想,两人达成的最终共识是要借着十三年前的玉凌关旧案,和三年前定国公府的事情将宋则拉下。 “如此一来,陛下的心事和眼前的困境也可解了。” 旧臣需要安抚,十三年前的旧事有人担起来,国库要有充盈,一切都恰好指向了固安郡王府。 白应卿大着胆子说了实话,以示对太子的亲厚。 “咱们倒像是被广平郡王府推着走了。”太子语气听不出情绪,“最终还是落到了这上头。” 背后穿针引线的人,太子和白应卿心照不宣。 只可惜那个聪慧的女子都未视二人为良人。 白应卿稍有些迟疑,“广平郡王府还算忠心。” 太子浅笑道:“这个本宫自然明白。” 他瞥了一眼白应卿,就像在叩问他的忠心。 “殿下只需坐镇东宫即可,卑职定下犬马之劳。” 扳倒宋则的诱惑太大,之前顾及何祖芳温仁皇后亲妹妹的身份不敢妄动,现在广平郡王府既然扫清了这个障碍,又是太子冲锋,自己再出一出力,就是功臣了。 忠心口头无凭,见了血方显可贵。 第157章 各怀鬼胎 雨越发大了,太子和白应卿站在白府后门屋檐下,等着小康子赶着马车过来。 “这雨下得妙,伴着夜色别有一番风韵。” “卑职惶恐,竟让殿下等在雨里。” 太子抬住白应卿的手免了他的行礼,“是本宫的意思,怨不上你。” 此次微服夜行,太子身边只带了几个暗卫,为了不惹眼特地将马车停在别的地。 眼见太子的马车破雨而来,白应卿抿紧了嘴唇,匆匆瞥了黑漆漆的屋脊,回身提醒太子: “殿下,回去的路上可要万分注意。” 太子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白应卿,仿佛一直在等这句话。 “你怕宋则不死心,妄图行刺杀之事?” 白应卿咽了一口唾沫沉声道:“是。” 说话间,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太子身边,小康子猫着腰将伞偏在太子头上,挡住了白应卿的大半张脸。 太子迟疑着将伞推开了些,“白御史可是还有话想对本宫说?” “卑职……没有了。” 白应卿彻底缄口不言,垂着眼眸往马车边靠近,将侧面留给黑暗中的屋脊。 他的眼眸追着太子的鞋履,心里默数计划。 待箭从黑暗中飞出,自己扑身上前假意挡住刺客的箭,便可以用一箭之伤换取太子的信任,彻底将宋则满府推向覆灭。 太子近卫不多,见伤的不是太子不会追去,自己再命府中护卫去追,彻底坐实固安郡王府罪证。 可是,箭没有射来。 来的是宋隐。 太子的车马模糊在雨里,白应卿怔怔上前:“王爷,是我冒失了。” 宋隐伟岸的影子笼着白应卿,扔下一句话:“太子不是傻子。” “卑职明白了。”白应卿没有再辩。 宋隐一现身,他就知道自己设计让人当着太子的面射伤自己,再嫁祸宋则的苦肉计行不通了。 “宋则此时自顾不暇,没必要再给自己造刺杀太子这样一个罪名,”雨拍在宋隐伞上,他将后背留给白应卿,“你以为演这出苦肉计,太子就一定会相信你的忠诚?” “卑职……卑职错了。”白应卿有些焦急,“我从前攀附宋则不成的事情太子不难发现,我怕他……他会质疑我此番诚意。” “愚蠢。” 宋隐扔下一句话,顶雨而去。 …… “你都没有和白应卿解释一下,你这是救了他一命?”于景追着宋隐的眼睛。 太子早将自己今天的夜访白府的行踪告诉了宋隐,要他在暗中观察白应卿的反应。 若有事发生,白应卿此番出力是别有用心,目的是为了攀附上东宫,而并非忠心为朝堂除害。 日后太子登基,一并清算。 “我懒得说。” “有话好好说嘛!”于景捧着脸叹了一口气,“母亲这两天像是闹脾气一样,和宫里的人也闹上了脾气,都不肯见太后派来的人。” 宋隐撂下了手里的笔,“有这种事?” “有啊?”于景嘟哝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化不开的事,你去劝一劝好了。她们……她们都是为你好的人。” 于景筹谋了那么多人心,能明白提议让自己离开宋隐的是太后,力留自己的是代安王妃,所以才会有之前那一番奇怪的话。 可时至今日,于景已经下定孩子落地后就离开的决心。她只是不想爱着宋隐的人之间再有隔阂。 救白应卿一命,也是希望宋隐今后在朝堂上能多个帮手。 于景失神地摸摸自己的小腹:“只有六个多月了……孩子出生的时候是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呢。” 他们相遇在春日,相忘在春日,也算是另外一种圆满吧。 她抬眸深深地望着宋隐,想要尽可能多地记下他的样子,以供余生所有的思念有个归宿。 宋隐对上了于景眸中的深情,擦了手走到她身边,将下巴轻轻地搭在于景的肩上。 “别管了,最近你安心歇着。宋则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画的什么?也不拿给我瞧瞧?”于景伸着脖子见案上墨渍未干的画。 宋隐低眉凝着于景的脸颊,满脸都是幸福的模样: “画的你。” 他握着于景的手在空中游走成画的模样。 “以后每隔一个月,我就给你画上一张,以后咱们得孩子懂事了,就告诉她这是娘怀着她的样子。” “真好。” 在苍州时,他们说过要好好的过日子,天明在即一切又要变了。 扳倒宋则夫妻之后,兴国公府是名副其实地功臣,太子妃不可能不对付自己。 “怎么哭了?” 宋隐手背触到了一片湿热,忙掰过于景的身子。 于景吸着鼻子喃喃道:“将为人母的喜极而泣,你不懂。” …… 弹劾宋则的劄子一日比一日多,太子已经提了旧案,靖顺帝虽未应准,但已让太子督办,御史台从旁协助。 大厦将倾的味道,连久未出门的何祖芳都嗅到了异样。 她不在乎了,一日日地恍惚下去,又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总是梦见自己儿子变成一滩肉泥,追在自己身后喊疼。 “王爷呢?” 何祖芳撑着眼皮望着侍女。 “王爷出去了。王妃……王妃可是要茶吗?” “去哪里了?”语气带着恨意又杂着期待,“他已经十七天没有来瞧过我了。” 教坊司的那个跳舞的贱人,宋则舍不得杀,出言忤逆自己的宋显昂也还好端端地活在府里,连同他那低贱生母的坟茔也修葺一新了。 可自己亲生儿子的尸骨现在都未找到。 侍女提着一口气躲着她的眼神:“最近王府事多,王爷出去办正事去了。” “正事?”何祖芳喃喃自嘲,“反正除了来瞧我之外,都是正事。” 侍女不敢再言语,垂着头立在一边。 何祖芳反常地没有为难侍女,让她叫来了府里忠心耿耿的嬷嬷,又吩咐身边信得过的人替自己熬一碗提神益气的补药。 众人不解,何祖芳叹道:“今天要进宫去了。” 她和于景,她和宋则,都该有个了解了。 一天前,身边的嬷嬷偷摸出了一趟王府,从兴国公府中带回来天大的好消息。两个时辰前,寿王送来密信,直言太后撑不过今晚。 意思很明显了,广平郡王妃今晚上一定会跪在慈安宫。 “你跟了我多久了?” 何祖芳摸着自己的头上的命妇发冠,含笑望着镜中的嬷嬷。 “奴婢八岁跟在您身边,今年正好四十二年。” 何祖芳抿嘴露出苦笑,回身握紧了嬷嬷的手,“今晚之后,咱们主仆只能来世再见了。” “奴婢恭祝王妃旗开得胜,让她一尸两命。” 第158章 让她走 太后崩逝,慈安宫内皇后领着一众内外命妇跪了一地,哭得肝肠寸断,待着靖顺帝前来。 跪在角落处的何祖芳默然挺直了腰背,斜着身旁的于景: “人生三痛,一为丧母,二为失子……” 话说了一半,何祖芳缄口不言,喉咙中滚出生锈的苦笑,眼睛却没有从于景身上移开。 她在窥察这个三年前死在自己手上的人。 “这些话,固安郡王妃不必和我说。” 靖顺帝的身影还没有出现在视野里,于景往边上挪了半步。 何祖芳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挨着身子挤了过来。 去前朝报丧的内侍走了好一会儿,靖顺帝也该来了。 “广平郡王妃不想尝尝这滋味?”何祖芳继续挑衅。 “固安郡王妃请自重!” 威胁没有任何效果,尤其是对于心死之人。 脊背抵到了冰凉的墙壁,于景知道再无退路。 何祖芳全身长满利爪,于景一时间看不懂她的路数,于情于理,宋则还未山穷水尽,何祖芳大可不必如此。 但是…… 于景扭头望了一眼太子妃,正好对上她略带慌乱的眼神,顿时又脊背上窜出一股恶寒。 “怎么?也有你想不通的时候?”何祖芳好似看穿了于景的不解,继续追问。 不及于景回答,靖顺帝已经到了慈安宫门口。 “母后……” 太子扶着举哀而来的靖顺帝朝着太后的棺椁疾步而来,身后跟着寿王和宋隐。 于景想要顺势溜走,却已被何祖芳死死挡住。 见靖顺帝前来,皇后领着众人转着身子跪向宫门恭迎,口中悲戚道: “陛下,母后驾崩了……” 宫内挤满了人,淹没了于景的无助。她大约猜到了何祖芳的玉石俱焚。 来不及了,于景面前就是耸立的门槛。 “想不通也没事,反正都已经晚了。” 何祖芳的声音已来到了耳畔,化做一阵阴风。 于景的视线跌了个踉跄,来不及呼喊并已跌在了门槛上。 她本能地将手臂撑在门槛上,却被一阵湿腻再次滑倒。 自腹部传来猛烈的疼顷刻蔓延至全身,直至两眼一黑…… 没有人会想到固安郡王妃竟然能在宫中行凶,下死手推倒怀孕的广平郡王妃。 太后灵前骚乱了一阵后,污血被宫女们擦得干干净净,跪着的人继续跪着。 …… 太妃们的偏殿内,御医们佝着身子进进出出,衬着宋隐颓然的身影越发孤单。 “发……发生什么事了?”于景抿开干涩的嘴唇,忍着眩晕半睁着眼睛,“我们回家了吗?” 她觉察到了腹部传来的疼痛和空虚,便已不再追问孩子的事,多问一遍也只会徒惹伤悲。 “禾儿……等一会儿我们就回家。”宋隐身子颤抖着,咬着唇躲着于景虚弱的眼神,“往后的日子,我陪着你,一刻不离地陪着你。” 御医说于景的孩子没有了,因为所受撞击太重,大伤母体,于景往后也不会再有身孕了。 于景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喉中传出呜咽的悲鸣。 “先好好歇着吧。” 代安王妃垂了眼眸,轻抚着脖颈上的剑痕,交代了几句后离开了偏殿。 于景想要再说点什么,可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宋隐将她的手捧在脸上,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指节上已然开裂,露出的鲜红血肉在床榻上晕出了殷红的梅花。 这是他扼着何祖芳脖子的撞向柱子时被卢孟臣的剑劈砍来的伤。 他们喝令宋隐不该御前失仪,却没有关心他心爱的人疼不疼。 若非代安王妃以死相劝,何祖芳已然血溅当场。 这也是何祖芳筹谋的效果。 她不在乎何氏一族,也不在意除了宋则之外的任何人。 “我娘没事吧……”于景喃喃又吐出一句话。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两人互相躲着对方的眼神,吞咽难言的苦涩。 …… 太后的哀荣继续,太子一边敬孝,一边抓紧谋划,一日光景似已枯槁了大半。 寻了间隙,他避开人群,跪在了靖顺帝身侧。 “父皇,儿臣恳请废黜太子妃。” 声音压得又低又冷,靖顺帝从未听过这样的语气,不禁抬起头扫了一眼。 “理由?” “无需。” 靖顺帝默然闭上眼顿道:“可是朝堂需要朕给出一个理由。” 太子没有反应,靖顺帝补了一句:“这件事并非太子妃授意。” “那请问陛下还能是谁?” 太子的质问逼出了靖顺帝眼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么说你承认求朕废黜太子妃是为了广平郡王妃?” “是。” 太子的决然勾起靖顺帝的冷笑。 他的眼睛落在面前华贵的棺椁灵位上:“你恨错人了,今日的事情是太后懿旨。” “不可能!” 太子扬声,内侍将身子跪得更低。 “不信?”靖顺帝回过身去,“遗诏就在代安王妃手里。朕可以不追要,但她一定会拿出来。” …… 起云居里,宋隐坐在黑暗中,像是一盏枯灯。 林牧拖着脚步站在他身后,回禀说薛夫人被何祖芳身边的嬷嬷趁乱设计劫持了,现在嬷嬷已被射杀,薛夫人平安回到了赵府。 “还有一件事,”林牧犹豫道,“一个时辰前固安郡王府失火烧死了宋显昂。” “什么死法?” 林牧明白宋隐指的是何祖芳。 “问斩。” 屋内,传来于景梦里细微的啜泣,被扶翠温柔的抚平。 宋隐的眸子在黑暗中动了动,压低了声音,“宋则呢?” “东宫那边加紧了。” 宋隐的指节在黑暗中作响,鲜血顺着缝隙填满纱布。 “兴国公那边如何?” “没有反应。” 大庭广众之下害于景滑胎的事情太怪异了。 不难看出来是兴国公府给了何祖芳虚假的希望,让她以为只要助着太子妃处理了于景,兴国公府就有法子饶了宋则的性命。 “关心则乱。”宋隐顿道,“既然何祖芳心心念念着宋则的性命,那就想法子让宋则死在何祖芳前面。” “是。”林牧没有退下的意思。 宋隐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兀自开口道:“我不会那样做的。” 林牧没有答话,宋隐低吼道: “我不管那是谁的遗言,还是谁的懿旨,亦或者是我母亲的意思。” “那兴国公府呢?” 林牧的问显然并不赞成宋隐的答案。 t他提醒道:“西边乱起来了,北边也快了,你留在永安的日子不多了。” “哐当——” 宋隐手中的茶盏碎在地上,溅出一地水花。 林牧没有躲,俯身蹲在宋隐身边,伸手摸捡着满地的碎瓷。 “让她走吧。” 林牧顿了顿,任由手中淌下一股温热,哽住了喉头: “我们现在杀不了太子妃,就护不了她周全,杀了太子妃也护不了她周全。” 宋隐倒在夜色中,半晌才呢喃道:“我明白。” 第159章 再无瓜葛 初冬的风裹着萧瑟压低天上的乌云。 养在起云居的这一个月里,外面的天地轮转了一番。 秦御医失足坠马,赵寂受宋则牵连已被贬为郎中,薛夫人名下财产被收了大半,宋隐免去了枢密院之职,领受怀化大将军要任即日前往奉峪关。 代安王妃对滑胎的于景冷了脸,捧着太后遗诏入宫呈给靖顺帝。 太后遗诏一下,王妃册宝已被礼部收回,于景孑然一身跪在广平郡王府的正堂前,恭敬地捧着太后唯一的遗言。 “走吧。即刻就动身。”代安王妃别开脸,不去看眼前人的单薄,“你同隐儿的缘分就只到这里了,往后的路便自己走吧,你伤我的事我也就不计较了。” 于景红了眼眶却不敢抬眸望上一眼,带着哭腔叩拜道: “草民叩谢代安王妃大恩!定当永世不忘!” 话里带着恨意,抹都抹不去。 害广平郡王妃滑胎的是何祖芳,授意宫中御医用药伤了母体使于景不能再孕的人却是代安王妃。 这事情是半个月前在太妃宫中闹起来的,因此还遣散了几个宫女。 于景恰好逮住了其中一个,才知道了这一桩骇人的隐事。 代安王妃握着林妤的手冷笑道:“老身本来就不喜欢你,要不是隐儿苦苦相逼,岂能容你进门?” “偏你进门也不安生。”瞧着于景呆愣愣的不答话,她亮出手臂上的伤痕继续讥讽道: “你能在隐儿身边伺候一年多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如今你竟然对我做出这样忤逆不孝的事,隐儿也再无别的话可说了。” 得知母体受损真相的广平郡王妃不顾尊卑孝道手持匕首刺伤了代安王妃的手臂,幸好被赶来的宋隐拦住才不令再次失态。 “所以草民才恭愿代安王妃福泽绵长。” 于景兀自直起身子不屑道。 代安王妃冷笑道:“好,那老身就领了你这份情,去宫里慢慢享用了。” 宋隐启程之日,代安王妃也要入宫颐养天年。 在旁人听来这话是废黜的广平郡王妃暗中讥讽曾经的婆母一辈子为人棋子。 礼部的人上前向代安王妃道:“太后遗诏是命赵氏出永安。陛下念着赵氏失子悲恸,说放回赵府清修也可。” 这话是私底下说的,就没有强求的意思。 “老身感念陛下仁厚,既然太后有遗诏,此女又不忠不孝,实在不配陛下饶恕,就按遗诏逐赵氏出永安吧。” 瘦马踩着北风,驮着小车出南门拐上官道。 扶翠掀着帘子贴在车身上为于景让出视线。 “姑娘,外边是王爷。” 于景懒懒地靠在扶翠身上没有抬眼:“让他追吧。” 宋隐打马追了一路,哒哒地马蹄声踩硬了于景的心。 “姑娘要不要见一见?” “不必了。” 于景粗暴地合上了帘子,马车外却传来了宋隐的呼喊。 “姑娘要不还是见一面吧?”车夫薛成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扭头劝道,“毕竟夫妻一场,以后恐怕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薛成事薛夫人家的仆人,早年间走南闯北有些能耐,这才命他送了于景出永安。 太后遗诏上写的明白,广平郡王妃赵氏言行无状,德行有亏,悖逆孝道,置喙朝政,废黜为庶人,逐出盛京永安。 于景和宋隐隔着官道四目相对。 几辆马车匆匆驶过,将道上的积雪碾成泥污,溅在于景素薄的布衣上。 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覆在毫无血色的唇上,痒痒地抓挠在心尖。 “你有何话说?”于景冷漠的语调里已然没有丝毫情分。 宋隐欲要上前,却被于景喝住。 探出一半的指节缩回袖口,攥住微凉的指尖。 “你当真如此恨我?” “不然呢?” 宋隐红了眼眶,“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吗?” 于景冷哼一声,“王爷想要听什么?” 她指着自己的小腹盯着宋隐厉声质问道:“我这辈子都不能再做母亲,生下自己的孩子了!这一切是拜你的亲娘所赐!” “你拿什么还我?”她沉声望着宋隐。 宋隐把缰绳递给随从,颤身迈过官道走到了于景对面。 “你要什么?” “唰——” 宋隐腰间的佩剑被于景抽出,她举剑退了半步抵在他的胸口处。 几名护卫顿时抽出刀剑,向于景喝道:“快放下!” 于景扫了一眼众人,满眼尽是不屑,“是你们的主子该偿还我的。” “是不是?”她勾起唇角,挑衅着宋隐。 “是。” “好,我成全你。” 说罢于景手上一用力,宋隐眉头一蹙,垂眸见胸前已淌出了鲜血。 他见她的眼神里已没有半分温柔。 “放肆!”高岑大喝,闪身上前趁于景分神之际斩断了她手中的剑。 于景眼神顺着断剑掉在地上。 “宋隐,宋和尘!”她哭喊着瘫下身子,“你我二人此生再无瓜葛了。” 小车摇摇摆摆地向南去,宋隐翻身上马,勒着缰绳没有回眸。 “走吧。” “不回一趟王府了吗?”曾川问。 “不必了。” 起云居落了锁,于景命人砍掉了所有蔷薇焚烧殆尽,陪嫁之物尽数送给了侍奉的婢女,除了扶翠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带走。 …… “广平郡王走了几日了?”太子回身望着身边的小顺子。 小顺子眼珠子一转,知太子是意有所指,将舆图一展,手指头点了点桐州。 “回禀殿下,已经走了三日了,眼下快到这儿了。” 太子妃捧了茶上前温声道:“赵娘子也走了三日了,琢磨着也快要到桐州了吧,也不知道平安与否。” 派去暗中保护的法子是太子妃提议,平安与否太子妃了如指掌。 太子敛了眼神,往椅背上一靠,隔出一段距离:“前些日子,是本宫误会你了。” 太子妃眸子柔了几分,纤嫩的指尖触到太子的温柔,直挠得心里暖暖的。 “妾身不敢。” 太子接过茶盏,瞟了一眼太子妃。 “坐着和本宫说说话吧。” “是。” 太子妃面颊上绽了一朵笑靥。 兴国公府得势,寿王也伺机而动,靖顺帝对太子的乖张已有不满,朝中更是隐隐约约传出了太子不贤的声音。 靖顺帝越瞧着寿王越是喜欢,心中难免有所摇摆。 眼下无论是太子妃陆青棠还是王云熹,太子都只能好好养在身边。 闲坐了一会儿,太子妃告辞退下,才乘步辇出了东宫,便与寿王迎面遇上。 “太子妃最近气色上佳,想必是有开心事了?” 寿王拿着一本书册,瞧着身边内侍围着的样子,这是才从靖顺帝的库房中出来。 太子妃冷冷抬眼,无奈下辇行礼道:“寿王殿下不日就要出阁入住寿王府了,妾身在此恭喜了。” 东宫查办宋则的时候,寿王没少在后出谋划策,保下了不少宋则从前的党羽,夺储之心昭然若揭。 “可有贺礼?” “寿王备受陛下宠爱,什么都不缺,只怕也不大稀罕我们东宫的贺礼吧?” 寿王拂袖转身,眼眸却偷偷瞄着太子妃。 “小王倒是有一件大礼,想要赠给太子妃。”说罢,他展开一张舆图,用手指点了点桐州,“太子妃以为如何?” 这是要在暗中除掉于景。 太子妃默认起身,眼神扫过寿王挑起的眉眼,行礼告退。 既然寿王已有此心,那也正好,到时候与太子的人遭遇了,还能顺势洗清自己的嫌疑。 广平郡王妃死与不死,自己都赢。 寿王回眸叫道:“太子妃,这一份大礼我可是准备了好些日子了,还望您和太子殿下记着我的好呢!” 第160章 雪地凶匪 行了五日,眼瞧着距离桐州还有一百里不到,雪却越下越大。 因为耽误了些时辰和天气的缘故,于景一行三人不得不投宿荒庙。 夜色寂寂,山风裹着雪花撞在塌了大半的门框上。火渐渐熄灭了,散着余热。 “薛大哥,你那边风雪大。你拿毯子裹着身子吧。” 扶翠将一条毯子扔到了隔着门板躺下的薛成身上。 “嘘。” 薛成半撑着身子仔细朝破墙外听了许久悄声说,“外面像是有动静,别是山匪吧!” 桐州富庶,听闻几个月前来了一伙山贼就隐匿在大山里,当地府衙派人剿了几次一直也没有剿尽。 “哪有声音?”扶翠听了一会儿嘟哝道,“薛大哥最近累坏出现幻觉了吧?天才黑的时候还说听见笛声了。” 于景从扶翠怀中探出头附和道:“薛大哥快睡吧,明天晚些时候咱们就能到桐州了,到时候咱们好好吃上一顿,睡上一觉,之后你就和铺子里的弟兄们一起回去吧,接下来的路我和扶翠自己走就成。” 桐州是南来北往进入永安的咽喉富庶之地,薛家就是在此地起家,因而留在这边的铺子也是最多的。 “这可不成!”薛成捏紧了身侧的刀,“夫人让我送姑娘到云州,我就一定要送到!” “明天再说吧,这会子太困了。” 扶翠打着哈欠嘟哝道。 三人沉默了一阵,于景咳了几声,渐渐睡下了。 时至夜半,薛成捏了刀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退出了破庙。 此时风雪已停,一群人解下了黑衣,露出了里边破烂的衣裳。 一人将衣服扔在火里咒骂道:“真晦气,荒郊野岭地一刀杀了不就完了,还要扮什么山贼!” 薛成眼神一狠,瞪得那人闭了嘴。 “殿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少废话!” 洁白的雪地里多出来一串脚印,一行人抽出刀来,朝着破庙走去。 “人呢!” 领头的人踢了一脚破门,早已失去了耐性。 围着找了一圈,发现破庙除了拉车的马儿之外没有一个活物。 “薛成!你别是诓我们吧!” 薛成脖子一凉,被人架上了刀。 他将刀往雪地里一插,呵斥道:“我全家的性命都在你们手里!犯不着骗你们!” 一行人早观察了一路,广平郡王没有派人来,赵府已没有了能力,太子的人被耍得团团转,提前到了桐州地界,此刻在山里迷了路。 还会是谁? “你们是在找我吗?” 于景裹着披风,举着的火把将苍白的面容照得熠熠生辉。 说话间,她已经踩着雪来到了庭中的马车边上。 众人立即上前,围住了于景。 “你的命留不住了,你也别怨我们!要怪就怪自己得罪的人太多了。” 说着一群人就要上前劈砍。 “你们有这个实力吗?” 一把刀从夜色中飞来,卸掉了薛成一只胳膊,疼得他滚在雪地里哀嚎。 众人一惊,反应过来后提刀朝于景逼近。 看样子这一波人马都聚来了。 黑漆漆的屋脊上跳下一个人来挡在于景面前。 是林牧。 “没事吧?”他回眸问。 “我没事。” 于景往后一退,迎上了扶翠和阿本。 林牧与众人战做一团。 阿本捡起带着血的刀,拦住了想要趁乱逃走的薛成问于景:“王妃,这个怎么办?” “杀了吧。跟了我们这么多天,我给过他机会了。” 于景没有理会薛成的求饶,拉着扶翠别过脸去,阿本手起刀落结果了他。 不过两炷香的时间,林牧将一众人斩杀殆尽。 阿本上前数了数,一共十三个人。 他啐了一口,“寿王手底下就这种货色!” 四人点了篝火对付了几个时辰,天亮时,身边又多了四个于景从前没有见过的暗卫。 “王妃,我不能再送你们了,戍守西境的名单上有我,得赶回去。”林牧扒在马车上有些失落。 他垂眸避开了于景投来的眼神:“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给王爷吗?” 宫里的人不会轻易地放于景南下,宋隐只得安排林牧暗中保护。 现在宋隐西行走了好几日,林牧再不追去就快赶不上了。 “没有了,”于景抚着空荡荡的小腹滚下眼泪,“是我没有保护好孩子。” 于景母体受损就是神思忧虑再加上被何祖芳推倒所致。 永安城中和城外的种种不过是演戏罢了。 于景已成为众矢之的,何祖芳破坏了太后和代安王妃的计划,迫使代安王妃只能将计就计出此下策。 其实真正身处险地的代安王妃。 “你们要平平安安的才是。”于景闭上眼睛不去看林牧转身离去的背影。 “好好活着!” 她哭喊着,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第161章 困兽 西境落了雪。冷寂将人蚀成了无生机的枯枝,吞噬成风雪里的余缀。 自踏进了西境鸣沙州以来,满目皆是萧瑟。 疾行了二十七八日,宋隐一行人才到了鸣沙州西边的奉峪城。 这座原本通达富庶的西境小城在土厥人的进犯里褪去了原本的光彩。 出了距城西北三十里的奉峪关后,就是无边无际的土厥人。 几人放眼望去,见城中不少宅院已空置。 深巷中偶尔疾步走出老弱的百姓,皆是一副木然无望的神色。 高岑下马捡起塌在路上的残垣,叹道:“瞧着这个样子,奉峪城内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都是穷苦百姓了。” “还有的夫君儿子都战死了,一家子只剩下妇孺,只能死守这座城了。” 林牧有些动情,想起了从前。 “妈的!五万人就守成这样?” 曾川骂了一声,翻身上马追着宋隐继续朝着奉峪关而去。 “还不是靖……” 高岑想要骂靖顺帝两句,却被林牧瞪了回去。 高岑低声嘀咕道:“四年前王观寿手底下的兵一大半被调回京畿北大营,现在被宫里的人牢牢攥在手里,西境百姓的生死他是一点不管!” 北大营里有大朔重兵,靖顺帝却不肯调至西境。 林牧冷哼一声,无奈地看着宋隐:“这不是让王爷来解决了嘛!” 与其说是解决,不如说是送死,用性命为靖顺帝的亲军铺路。 宋隐默然一叹,扬鞭指向奉峪关。 就算奉峪城被土厥人攻破,靖顺帝也没有再调兵支援,只以五万人死守。 眼下北境戎人也有异动,玉凌关守军不足五万。 倘若西境土厥人和北境戎人联合南下进犯,宋隐和王观寿要以不足十万的兵力对抗。 “靖顺帝的亲兵守在大后方,这摆明是让王爷拿命给他守江山!” 几人越说越激动,管不住嘴巴露出了实话。 胸口隐隐作痛,在宋隐胸前摊成一朵盛开的蔷薇。 一路疾行又遇风雪,于景在永安城外刺出的伤痕还没有愈合。 宋隐扬起鞭子向空中呵道:“留着些力气对付土厥人吧!” …… 苍州境内,于景一行人已被困了三日。 本欲在苍州境内悄悄乘船至银州,再向西坐马车直抵云州。 却没想到这里居然也埋伏了不少想要于景性命的人。 前日一早才登船便折了两名暗卫,这才保住了于景的性命。 五个人流窜在山林里,已经是狼狈不堪。 阿本怅然的垂下眼眸:“都怪我,是我拖累了大家。” 于景拍了拍阿本的肩膀,咳了两声: “易容是技艺又不是仙术,这怨不得你。” 她敛起眸光叹道:“再说了,是我露馅的,你们是我连累的。” 水道上的检查有备而来,于景和扶翠便是在船上露了怯。 自从被何祖芳在慈安宫一推,于景的胆子也跟着变小了。 再加之一路凶险异常,早没有了在王府中筹划人心的淡然自若。 易容这条路行不通了。 “该死!”暗卫阿鸿低声骂道,“之前安插在苍州的护卫竟也接应不上。” 苍州是一早计划好的路线。 为了便于隐藏,护送于景的人手不能多,但是宋隐在暗中安排了不少护卫,现在却都没有接应上。 于景搂着虚弱的扶翠,接过阿本在雪地里冻了许久的布条,换下了扶翠脑袋上滚烫的手帕。 扶翠三天前受伤了,包着药草的身体已滚烫了整整一夜。 “想要杀我的人太多了,这事情我也没有料到。” 于景的喉咙有些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暗中布控下的护卫为着我们能顺利到苍州,应该是被杀害了。” 本以为只要防着太子妃和兴国公府的人,还有何祖芳豢养的死士就好。 没曾想寿王的人才是前赴后继想要置于景死地。 暗卫阿凡向于景说:“王妃,咱们已经暴露,苍州不能久留,要不……就走山道吧?” 于景裹紧披风摇头:“山道太险,扶翠也禁不住折腾了。” 官道被堵完了。 去往西南,桐州往西还有一条路,但是那路偏僻难行,冬天更甚,因此于景才冒死赶到了苍州。 没想到这里也只是死路一条。 她垂眼望着面容潮红的扶翠,继续向几人说: “他们既知道我们到了苍州必然在山道和水道都布控了人手伏击,无论是哪条道都一样都不安全了。” 扶翠咳了几声,烧得通红的面上滚下眼泪。 于景将热水送到她嘴边,喂着她喝下两口。 “姑娘……”扶翠勉强支起身子靠在于景的肩上,“将我留在这里吧,你带着他们先走。” “胡说!” 于景鼻子一酸,轻喝一声。 众人沉默了一阵,阿鸿就着火烤热了干粮分给众人就着雪水下咽。 于景想起了在云州遇见宋隐的情景,被崩出的火星子烫得一激灵,像是提醒她该丢下无谓的幻想。 “寿王的人不应该搅和在这里才是。”沉默了半晌的阿凡开了口。 这话提醒了于景。 她捏着手腕上的凸骨,细细思量起这句话来。 阿本若有所思:“要这么说的话,在五岭山的破庙里边,寿王的人要杀王妃的时候也很奇怪,还要装扮成山匪的模样。” 阿鸿见天色渐暗,吩咐几人藏好,自己摸出山林去城里探一探情况。 人影拐了七八道,阿鸿从阴影中走来,将剑横在来人的脖子上。 “什么人?跟着我做什么?” 这人一路上形单影只地跟着自己,完全不像是杀手,不由得叫人疑惑。 “秦家人,助你们出苍州的。” 来人扯掉了面罩,掏出一块腰牌,递给了阿鸿:“这个牌子我们小爷让呈给王妃,明日这个时辰你再来这里,到时候我们小爷自然可以助王妃脱困!” 阿鸿目送着那人纵身跃去,又悄悄跟了好一段路。 见他去了东湖边上,会的人确实是秦渡。 正偷摸瞧着,忽见那人又跃到了阿鸿身边。 阿鸿没有躲,站在原地等着那人过来。 来人朝着不远处的秦渡向阿鸿努嘴说:“我们小爷发话了,怕你们主子不信,他愿意只身跟你回去做人质,顺道也劝一劝你们主子。” 阿鸿谨慎地打量着面前的人,警惕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要我们也是来杀人的,犯不着在你面前暴露。” 这话有些道理。 阿鸿心下挣扎,见秦渡已经吊儿郎当地朝着这边踱来了。 他按着剑柄退了几步,却见秦渡周身未跟着一个人,再打量自己身边的人,除了轻功之外似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第162章 要命 这一把,阿鸿赌赢了。 秦渡一副纨绔模样,父亲又是靖顺帝身边的红人,没人想到他下江南是为了于景。 有秦渡的人手暗中接应,又捆住了秦渡做人质,于景几人没有费什么事情就出了山林,来到了秦家在东湖边的别院中。 秦渡呜咽了几下,阿本顺势摘下了塞在他嘴里的布条。 “我说,你们能放了我了吧!这都到我的宅子了,没有这样的礼了吧!” 阿鸿和阿凡已将别院细细地搜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异样,回到于景身边。 “王妃,这小子没有骗人!” 秦渡吐了口气,抬着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手下,委屈道:“我手下就他一个厉害的,就算打起来也打不过你们!” “你这院子里可有药?”于景问。 秦渡才要吩咐随从去取了煎,却被阿鸿按住:“不劳公子的人了,我来就行。” 于景吩咐阿鸿:“煎了药给扶翠送去,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回去陪她。” 阿鸿答应着下去了。 “是不是挺有诚意了?能放开我了不?”秦渡可怜兮兮地望着于景。 阿凡瞥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地秦渡,低声呵斥:“既然秦公子有助人的好意,那便这样捆着吧,我们也能安心些!” 秦渡又望了于景一眼,语气也矮了几分。 “成吧!反正第一次见你们王妃的时候,我也是被她捆了。” 于景听他提起在教坊司初遇的情景,不由得脸颊一热,别过身去。 “为什么帮我们?” 于景这一问,惹得秦渡无奈一笑,连忙说:“王妃,你可误会啊!我对你清清白白的,没有他想。” “少废话!”阿本照着他的背捅了一肘,“问什么答什么!” “哎呀!我虽然是个浪荡子,也分得清好歹不是!”秦渡语气正经了起来,“广平郡王是个好人,他在外边为大朔送命,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人被人害死吧!” “胡说!”于景低声呵道,“宋隐……宋隐会好好活着的。” 当下时局,众人心知肚明,秦渡也噤了声。 于景清了清嗓子,重新将话引到了苍州。 “既然秦公子说要助我们脱困,可是已经有了什么法子?” “是啊!”阿本附和着,瞟了一眼秦渡手下:“你说手底下只有一个高手,我们怎么杀出去?” “不杀!”秦渡神色得意了起来,勾着于景往下问。 秦渡此次是寻着贩运丝绸的借口来的江南。 众人都以为是这个浪荡子想要借着他父亲在朝中的方便敛财做商贾,却没想到他来这一趟的目的是为了做好人。 于景并没有顺着秦渡的话往下说,转而问起了太子。 “太子可是在五岭山剿匪?” 秦渡惊得坐直了身子:“你怎么知道?” “所以你的法子是一路护送我们去桐州,让我们从那边走?” “是啊!”秦渡颔首道,“借着太子的人手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中计了。”于景淡然回道。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想明白了寿王的人缘何要假扮山匪来劫杀自己。 寿王这是要引着太子去五岭山。 “不会吧!五岭山里确实有山匪啊!”秦渡想了想又说,“不对,应该说这一年起,由南往北都闹出来好多山匪!” …… 关城外,一小队人马顶着风雪迎上了宋隐。 “卑职京西道节度使行军司马裴定恭迎怀化大将军!” 宋隐勒住缰绳,看了一眼林牧。 裴定是王观寿的幕僚,平日不过是领人坐在议事厅内对着舆图筹谋划策,怎么会如此狼狈? “土厥人又来侵扰了?”宋隐问。 裴定叹了一声,拱手抬眸望着宋隐。 “是!王将军此时正在城墙上迎敌呢!” 才进关城,便听见巨石轰隆隆砸在城墙上的声音。 宋隐几个人就地套了盔甲,各自取了长戟长枪登上城墙。 烟尘搅着风雪,将王观寿塑成了雕像。 见宋隐领人前来,他只是淡淡地投来目光,随即又成了一尊雕塑。 土厥人的进攻并不激烈,不到三个时辰,便已经偃旗息鼓。 “退!”王观寿一声令下,各部人马退下城墙。 “怎么不追?”高岑耐不住性子,按住了一名小将。 王观寿从尘土中探出头来,望向宋隐。 “追不动了!” 宋隐心下已有几分猜想,眸光一深,定住步子:“土厥人进攻似有所保留,难不成另有隐情?” 王观寿吐了口气,继续往下走去,顿道:“王爷随我来。” 议事厅内,众人坐立难安,唯有王观寿端坐椅上,咕咚咕咚喝了两盏茶。 晦暗的眼眸依旧晦暗。 王观寿拨开挡在眼前的掺白的头发,缓缓开口道:“并非老朽贪生怕死不敢追出关外,实在是因为这一年不到的日子,已中了不少计。” 在王观寿的痛心疾首里,宋隐这才知道了全貌。 土厥人东扰,先是派了小股力量,每隔几个月增加一批,从春到冬,已聚集了不少人。 现在土厥人将大军分为了六七股势力,轮番休整进攻,若是王观寿率军追出城外,十有四五次都中了埋伏。 “上一次土厥人破城,就是中了他们的道!” 一员副将叹道:“本来城中留了一万人马接应的,可是…” 王观寿清了清嗓子,副将不再言语。 “王爷,这一番围在关外的土厥人兵马不下十五万之众,是上个月集结完毕的。老朽实在是回天乏术,只能下令死守这城池了。” 王观寿眼里起了风霜,他远远地眺望着风雪外的奉峪县城,试图唤醒东来的暖意。 “这么多人的粮草从哪里来?” 曾川发出疑问,众人垂眸不敢作声。 盯着舆图良久的宋隐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怕的事实。 “土厥和戎人结盟了。” 西出奉峪关外是漫天的黄沙,土厥人活动范围还是向西的草场。 因此土厥人到奉峪关外,已属远征。 戎人却不同,他们靠南靠西一侧都有人聚集。 翻过横亘南北的燎金山脉,便能接应上土厥人。 戎人今年对于岁贡一事狮子大开口,着重要粮。 看样子真的是用大朔的岁贡养着西边的土厥人了。 众人惊乍而起,只有王观寿捻着苍老的手指。 这一切他早已在胸中盘算过许多遍。 王观寿向后吐了茶渣:“和亲只是戎人让朝廷退兵的诡计罢了。” “二十一年的和平到头了。” 他抬眼望着宋隐,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这十多年来的侵扰都是不成气候的打闹,这一次不同了。” 第163章 三方博弈 议事厅内,气氛凝滞,城墙上传来士兵加固修筑城墙的响动。 枯守像是无望的等死。 一人接过话头:“只可惜代安王十三年前战死在北境了。” 言语里的惋惜不难听出。 林牧暗自嗤笑,兀自擒住茶盏。 二十多年前力破两国敌军的将领,还不是死在无休止的朝堂内斗中,如今前来赴死的又是他唯一的儿子。 林牧移向宋隐的眼神有些心疼,兀自抿了一口茶。 宋隐没有伤怀的闲心,细细将战局问了又问。 “王将军,此刻军营里还有多少人?” 王观寿扫了一眼宋隐和他身边的人。 “加上王爷和几位,一共三万六千七百一十二个。” 林牧手上一哆嗦,险些打翻了茶盏:“上个月的军报上还有四万五千多人,怎么……怎么少了这么多?” 情况比预想得更糟糕。 宋隐并没有多少惊讶,接着问:“粮草呢?” “后方粮道未断,”王观寿眼里闪过一丝柔软,这也是拼死抵抗的支撑,“鸣沙知州谢先启尽心,全家搬到奉峪城中与将士们同御外地,故而粮草无虞。” 见宋隐沉默,他继续将西境的艰难说得更明朗些。 “人呐!缺的是人!” 王观寿的手指重重地戳在面前的桌案上。 “若是从前于老将军戍守西南时,遇见如此状况还能调兵顺着小道驰援,虽然慢些也还有盼头……” 宋隐望向自己虚握的拳头,掩盖过揪心的神色,半晌后才抬眸低吟:“如今没有这样的规矩了。” 老定国公从前驻军在天川州,与西境并非遥不可及。 因此若发现土厥人进犯,朝廷一声令下也可驰援奉峪关。 后来到了于景父亲那一辈,驻地南迁到了云州,隔绝山峦无数,算是被彻底切断了两军互援的可能,也革除了新登基的靖顺的心腹之患。 各军隔绝,只管分内之事,才不至割据乱政。 这也彻底分散了兵力。 林牧沉声道:“陛下着重回防京畿,眼下只能靠我们了。” 靖顺帝不会再轻易增援,这一点宋隐和王观寿心知肚明。 王观寿无奈,却还是替靖顺帝找补: “戎人的使团又去了永安,陛下主和,无论是增兵西境的奉峪关还是北境的玉凌关,戎人都有话说。” 宋隐思忖着,并不同意王观寿的话:“戎人巴不得朝廷派兵增援西境。” 三国接壤,戎人拿住了这一点。 囤了靖顺帝重兵的北大营,西进、北进距离差不多,算是靖顺帝最后的一张牌。 无论是土厥人也好,还是戎人也罢,都想要靖顺帝将屯驻在北大营的大朔主力军派到对方面前,让对方负责消耗。 主座上的人瞧着众人的私语,顿时也没有了主意。 宋隐沉默了片刻,也替靖顺帝说了一句: “陛下之所以不肯派兵前来,也是在震慑戎人。” “那……” 高岑站了起来,又被曾川拽着坐下。活生生将那一句“让我们来奉峪关送死铺路”的话咽下肚里。 抱怨无用,眼下是要解困。 “至于土厥人只是不断侵扰,也有他们自己的考量。”宋隐接着说。 王观寿晦暗的眸子亮了亮,“王爷的意思是,他们也想着借此施压?”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宋隐,“然后造成和戎人暗通款曲共同进退辖制大朔的假象,诱使朝廷将兵马调至北境!” “没错。”宋隐颔首说。 “那这可怎么办!”一人急切道,“无论如何都是被土厥人牵着鼻子走!” 宋隐不疾不徐的抿了茶,瞥见王观寿似无话可说,这才又说:“既是因利而聚的同盟,就并非牢不可破。” 这是他和于景在无休止的朝堂斗争中领悟的真言。 “土厥人领兵的是谁?”宋隐问。 “默桑。”王观寿答,“土厥人的小可汗,他们大汗的第四子。” 宋隐闭上眼睛,枢密院的秘档仿佛就在眼前。 …… 土厥人的大营里,炭火将奶茶煮得咕嘟咕嘟冒泡。 默桑拥着兽皮毯子,半睁着眼睛歪在椅上。 他高耸地鼻梁下已蓄起胡须,却挡不住周身的锐气。 守在奉峪城下已一个月了,他早已失去了耐性。 帘子一掀,卷进一股寒气,默桑挪着身子歪朝一边,等着来人先开口。 副将阿蒙纳上前屈膝行礼:“小可汗,大汗来信了。” 默桑朝着阿蒙纳摊开了手,顺势端起了奶茶。 呈上信的人恭敬地立在一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什么话?” 默桑一边展开信,一边斜了阿蒙纳一眼。 寥寥几个字,默桑一眼瞟尽。随即龇着牙将信扔在一边,口中嚷骂道:“他妈的!父汗又让我等着!奉峪关就在眼前!还要等!” 默桑是土厥大汗的第四子,也是众部落中最勇猛的人,领命东征却处处受制于人。 阿蒙纳转着眼睛,等默桑顺下这口气: “禀小可汗,戎人那边也来信了,说粮草供应充裕,您尽可以攻城!” 默桑“噌”地站起来,一脚踹翻了跪侍在身边的人,顺势带倒了热气腾腾的火炉。 “他妈的!又想拿我的人马给他们铺路!” 侍从滚了一圈,卑着身子镊起着散落在兽皮边的炭火。 默桑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极其矛盾:既想直接攻了奉峪关,又不甘心成为戎人送死铺路的石子。 戎人两面三刀,一边稳着大朔皇帝,一边又想要联合土厥挥师南下。 阿蒙纳眼睛一眯,一股邪恶的计策跃上心头。 “属下有一计!” 默桑斜着阿蒙纳,“那就快说!” 阿蒙纳往前了几步,默桑适时喝退了跟前伺候着的人。 阿蒙纳这才开口献计:“戎人不是正在稳着大朔皇帝嘛……若是我们坏了他们之间的虚情假意,那两方势必撕破脸皮,大朔人北大营的兵就得去对付戎人了!” 默桑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思忖了片刻:“那就叫他们撕破脸!” “这事情急不得,”阿蒙纳凑上前来,“只等戎人在大朔的使团北上……” …… 又枯守了二十几日,土厥人依旧不疾不徐地侵扰城池。 宋隐和王观寿沿着关外查探了一圈,又放出去了一批斥候。 放出去的人回来了不到一半,探得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土厥人粮草充足。 “妈的!戎人真的是用着咱们的岁贡养着土厥人来对付我们啊!” 高岑话粗理不糙。 王观寿将一封密信推到了宋隐面前: “陛下的意思是可以便宜行事。” 宋隐没有拿起那信,眼神依旧停在王观寿的面上:“王将军的意思是征集厢兵?” “没错。”王观寿捋须叹道,“有人总比没人好。” 既然靖顺帝不肯调禁军,那便打着征集厢兵的名义行事。 这命只能是宋隐领了去。 一来宋隐一行人才到边关,尚有心力;二来宋隐到底有郡王爵位,也能替朝廷积聚人心。 第164章 枯地寒梅 天色未明,宋隐带着林牧并一小队人马出了奉峪关城朝东去了。 二人才到甘泉州府,将来意一说,便得知谢知州早已遣人向甘泉知州提了替奉峪关大营征兵的事。 甘泉州正在秘密进行,得知已征得四五百人,二人大喜过望。 远远瞧着面黄肌瘦的人群,林牧不禁面露担忧:“人是马马虎虎的有了,就怕粮草跟不上!” “朝廷的军粮说是在路上了,但不知到了何地。”甘泉知州拱手道,“不过卑职这边也筹集了些。” 宋隐一并谢过,命跟来的人将粮食和那四百人先送回奉峪关。自己领着林牧打马又东迎出去,打听朝廷的粮草到了何处。 …… 一来一往间,宋隐和林牧返回奉峪城之际,已是第二日午后。 “果真这个整个鸣沙州都只剩下老弱妇孺了。”宋隐叹道。 “是啊!”林牧踢开了脚下的沙石,“不过听王老将军和甘泉知州一说吧,我倒是挺佩服这位谢知州的,是个汉子,连同谢家的小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竟能亲自筹集粮草。” 谢知州和长子在土厥人破城那一日为掩护百姓撤离,领着府兵家丁上前抵抗,双双负伤,护下了半城百姓的性命。 宋隐嘘叹道:“既有这些恪守使命的人在,我们更要护好奉峪关。” 街市上,稀稀拉拉地开着几间铺子,比刚来那一日鲜活了不少。 宋隐和林牧勒着马儿边走边瞧。 打眼扫过都是米面铺子,价格虽然比平日贵了些,但并不离谱。 林牧掩不住满脸的赞叹:“王老将军说鸣沙州能支撑这么久,还是谢知州同商人周旋的功劳。” “得叫人有希望,才能活下去。”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闻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 正惊奇着要回头,忽见一匹枣红色的马儿从身侧闯入了视野。 马儿身上坐着一个飒爽的女子,扬鞭朝城北驰去。 身后还拖着两个被绳子捆住的人。 “驾!” 林牧瞧着女子身后卷起的一股烟尘,暗中叹道: “这是谁家的女将?也不是王云盛啊!” 话音未落,却见方才驰去的姑娘已调转了马头,正夹着马腹朝二人迎来。 缰绳一紧,马儿扬起了蹄子,分毫不差地停在了宋隐和林牧面前。 “广平郡王?” 那姑娘翻身下马,利索地挡开了半新不旧地茜红披风,朝着宋隐揖拜道:“真的是您呀?” 宋隐俯身望去,不偏不倚撞上了那姑娘灼灼的目光。 “你……” 宋隐不由得有些愣神。 面前女子脸上的凤眼和未经描摹的红唇,配着笑靥,活脱脱就是宋隐初遇时的于景。 “谢姑娘?” 王观寿没少在宋隐面前大赞谢知州的小女儿,故而虽然未见过,宋隐也能从行动做派中猜测来人的身份。 宋隐口中问着,却移开了眼,只管斜着身旁的林牧。 “小女谢韫,见过广平郡王和……和林将军!” 宋隐名声大震,又何止在永安贵女心口中。 一句“古有高长恭,今有宋和尘”在边关是妇孺皆知的佳话。 “谢姑娘多礼了。” 谢韫闻声直起了身子,眼底浮动一抹温柔。 她一身茜红半臂襦衫爽利地扎在鱼肚白的褶群里,腰间别无余饰,头上随意拧朝云髻,除了一根茜红的发带外,别无朱钗簪饰。 实在是太像了。 林牧半敛眸光,躲开了宋隐的和谢韫扫来的眼神。 宋隐定神问:“谢姑娘这是何处去?” 谢韫毫无闺阁女子扭捏之态,拢着鬓间逃散开的几缕发丝别至耳后,转身指着被捆住的两人: “我今天早上发现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疑心是城里还没有清除完的土厥人细作,于是命人捆了想要送去军营里给王老将军审问发落!” 她朝着宋隐盈盈一笑,全无苦涩艰难的神色,仿佛是长在风霜里的一枝孤芳寒梅。 于这座苦难的边城,竟能如此特别。 谢韫接着说:“我刚才在马上瞥见你们二人气度不凡,猜到是广平郡王,这才调了马头过来,想着交给王爷就行,也不用再去一趟” 说话间,林牧已经翻身下马,朝着被捆在马后的两人走去。 他微微侧身,眼神擦着谢韫的侧颜:“谢姑娘还是担心为好。” 宋隐颔首:“劳烦谢姑娘了。” 林牧逼着二人而去,伸脚将人翻着看了几眼,抬眼望着马上的宋隐: “王爷,带走还是?” “带回去问问吧!”谢韫回眸朝着林牧莞尔一笑,“问不出什么再一刀杀了也不迟。” 宋隐循声望去,见二人虽衣着破烂,剃了胡须,可难掩眼神中的戾气,十有八九就是土厥人之前埋伏在城里的暗探。 “带回去吧。” 宋隐吩咐着林牧,身下的马儿也朝前迈开了步子。 “王爷!” 落在身后的谢韫叫住了宋隐。 宋隐勒住马头转向谢韫:“谢姑娘还有何事?” 谢韫柔柔地笑着,将身子裹进了披风里,此时才添了小女儿的娇憨之态。 她将眼神滑到街边的铺子上,口中的话确是对宋隐说的: “粮草的事情王爷……王爷和老将军莫急,我再想想法子!” 宋隐在马上拱手道:“那小王多谢谢知州和谢姑娘费心了。” …… 秦渡环着双臂望着延向山林中的小道,肩头已落了雪。 “爷,咱们走吧!”手下的人凑上前去,顺着秦渡的眼神望去,“王妃都走了好久了。” 秦渡叹了一声,怏怏地抽身往马车走去。 “我这又要做好人,又不能彻底做好人,也真是难为人。” 随从跟在秦渡身后掸着他肩上的雪,劝道:“老爷说了,这些事情,咱们只能置身事外。” “罢了罢了!”秦渡黯然一笑,“反正太子肯定会做这个好人护好她的。” 五岭山间,太子亲自坐镇。 自手下人在五岭山间跟丢了于景,种种迹象都表明昔日的广平郡王妃是被山中的匪徒劫持了。 得知消息的太子便花费了好一番心思向靖顺帝请命,这才谋得了领兵围剿山匪的差事。 “殿下。” 侍卫隔着军帐叫了一声。 太子将素簪攥到身侧,吩咐人进来。 这簪子是手下人在五岭山中发现的,曾簪在于景发髻上。 她离开永安的那一日,他躲在暗处见过。 侍卫喘匀了气,才提着一颗心回禀: “殿下,属下今日在距离官道不远的地方发现了赵……赵姑娘的踪迹。” 太子蹙眉听了一耳朵,垂着眼神像是在思索,这才呢喃问:“你说什么?” “赵姑娘没有被山匪劫走,她……她出现了,此刻已被属下的人领来营中了!” 侍卫将事情说得更明白了些。 太子如梦方醒,忘情地站起身子,茫然无措地围着椅边绕了几圈,这才想起来是该迎出去。 第165章 破贼 太子迎出军营时,于景已带人来至面前。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面前人已没有了修饰,一身素色衣裙裹着冻得通红的面容浸着无边的雪色,唯有一双眼睛盈盈闪着波光,宁静地望着自己。 太子望得出神,眼下的乌青浸了春色,心中千言万语融成了一句变了调的“起来。” 攥着簪子的手伸出来了一半,又活生生地缩回袖中。 若是没有自己一腔无能的情钟,她也不会有今日的无妄之灾。 “你……这些日子好吗?” 太子追着于景的身影,却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他怕她说不好,他怕听见她言语中的半分委屈,自己却无法可破解。 于景抬眼望着太子:“回禀殿下,不太好。” 军帐内,寥寥几句,带过了这六十日的艰辛。 于景只说自己去了一趟苍州,知是无路可走便只能折返,幸亏遇见了秦渡才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这里。 于景注意到了太子手中的簪子,缩回了眼神:“殿下,是寿王故意引您到这里的。” 太子面无惊讶,凄然一笑:“我知道。” 他不敢赌,因为这是他心爱之人的命。 于景垂下眼眸,踌躇道:“五岭山中战况如何?” “对峙之势,我尚没有法子可解。” 太子垂下眼眸,抿紧了双唇,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愿意让她看见如此无能的自己。 “殿下这次所带的人手多少?”于景又问。 “五千精兵。” 于景暗中捏紧了拳头。 若是身在边关的宋隐手上有这样的五千精兵,那该多好。 可是靖顺帝不许,随他去奉峪关的只有林牧、曾川、高岑。 “怎么了?”太子温声问,“若是不舒服我叫医官来?” 她回过神来,笃定地望着太子:“殿下可愿意信我?” “我信,我当然信你!”太子的眼睛荡开一抹春意,凝望着于景:“你愿意助我?” “愿意。” 于景顿了顿,转了话锋,“但若是事成之后,我想要求殿下一件事。” “送你去西南吗?” 太子的目光继续追着于景的面庞。 除了西南云州,于景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死路一条,也因为想到这一层关系,因而才给了想要杀她的人以指引。 “不必,若是事成之后,烦请太子殿下派人手护送我从桐州绕山路到银州即可。” “不必事成,我现在即刻送你去。” 太子别过眼神,掩住满心地不舍。 自来到这里,五岭山中的匪徒似已觉察到太子用意,不时便在暗中传来于景在山中的消息,这才将太子牢牢地圈在此地。 也便是凭着这一点,他知道是寿王的手笔。 于景神色自若,摇头拒绝了太子的好意。 “太子殿下,一定要您剿了五岭山的匪徒,再命人送我去银州,我才能安全。” 太子扫了一眼舆图,顿时明白了于景的用意。 “好,就按你说的办。” 军帐里暖洋洋的,是奉峪关得不到的安心。 于景直视太子:“还有一事,我也想一并在事成之后求了殿下。” …… 五岭山横亘三州,又接壤永安,这里闹了山匪实在令人忧心。 之前已经使过联合几个州郡围困的法子,却都收效甚微,还惹得百姓有所非议。 靖顺帝这才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太子领兵剿匪的请求。 翌日晨起,于景和扶翠换上了男装,跟着太子手下的吴江在山中四处巡察。 营地并未深入山林,设在山坳之中,进攻退守都可。 “山大路多,我们的人手又对山里的情况不熟悉,交手过几次,最后都让人跑了。” 吴江边走边介绍着眼前的情势。 “我瞧着那些人像是要引着太子殿下进山,每一次都是派一小队人手出来侵扰。” 他窥着于景,言语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太子殿下几次想追着去的,若不是属下等以死阻拦,又搬出陛下手谕,殿下早就中计了。” 大朔外有强敌,内有匪患,为了江山稳固,靖顺帝不得不四处周旋。 此时若是储君清了匪患,亦能震慑人心。 但储君不能有闪失,因而下了太子只可坐镇,不可迎敌的手谕。 于景抿了嘴唇,一时语塞。勉强又问了几句,便带着阿凡、阿鸿辞过吴江便要往回走。 没走出几步,便见太子健步而来,迎上了于景。 “赵姑娘起得这样早?” 于景施礼道:“殿下好心收留,我也该有些助益才不算枉费殿下好心。” 正说着,近卫已追着太子来,将一袭狐裘大氅披在太子肩上。 太子眼下的乌青重了几分,精神却极好。 他见于景穿得单薄,拉下才披上的大氅递给于景,又吩咐近卫去帐中再取一件来。 “赵姑娘披上吧。” “谢殿下,我不冷。” 于景望着面前纤长的指节已在寒风中晕成微红,没有任何动作。 僵在二人之间的手没有再坚持,太子任性地顺手将手里的大氅推到了吴江怀中: “本宫不冷,你替我抱着。” 取了另一件大氅来的近卫不知所措,只得将氅衣抱在怀中,跟在太子身后。 于景别过脸去,睫毛上已染了霜色。 “我有一个法子,太子殿下可愿意一试?” 营帐内,太子和于景并肩坐着。 “不成!” 太子厉声喝止了于景说了一半的话,扶翠被惊得一激灵,挨近了于景。 于景吐了口气,沉着性子继续说: “山匪得命要取我性命,但却没有完成这个任务,若此时有我做诱饵,将他们引出来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成!”太子眼底生了薄红,黯然地望着于景,“太冒险了,万一……万一你有所闪失,那我……” “没有万一!”于景扬声斩断了太子的担忧,“若有闪失,便是太子不肯尽心接应!” 太子微张着唇,错愕的神情里还掺杂着难以言明的委屈。 “莹儿……你这样想我的吗?” 于景自知失态,匆忙避开了太子炙热的眼神。 就着炭火烘了许久的手掌红得发痒,她顺势缩了回来,捧起了茶盏。 抿了口茶,于景重新凝着太子:“我想要活着,断然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冒险,何况有太子殿下的人手在外接应,便不会再有闪失。” …… 于景的计策不能再拖延,更不能让寿王腾出思考的时间。 翌日一早,于景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五岭山中,身后跟着两个人。 山岭高处,太子一身戎装勒住马儿望着山下。 吴江披着风雪而来,复命道:“禀太子殿下,西南一带已有异动。” “多少人?” “不下八百之众。” 太子蹙眉望着吴江,喃喃道:“不够……还有人!” 围在五岭山中这么多日子,太子拿住了不下十个暗探。 虽然没有问出什么来,却也在几次交锋中估算出隐匿在山中的贼寇不下两千之众。 太子叫过了吴江,又重新谋划了一番。 吴江错愕的望着太子:“可是这样一来,您要抵抗的贼人便更多了!” “无妨,”太子温声一笑,“我总不能只让莹儿去冒险。” 第166章 被骗 脚底传来的恶寒顺着血液跑遍全身,于景领人走了两个时辰,周身早已经僵得没有一丝热气。 “有人来了!” 阿凡低声喊着,和阿鸿抽出刀护在了于景身后。 “走!” 于景镇定神色,不顾两旁上坡山窸窣而来的声响。 三人已到了太子设下的包围圈中。 “唰——” 阿凡利落地挡下了一支箭,随即山坡两侧的黑衣人现出了身影。 “人呢!”阿鸿叫骂了一声,又挡下了几支箭。 “跑!拐着弯跑!” 阿凡大叫一声,一手舞刀挡箭,一手拽着于景的胳膊。 与此同时,山坡上传来了黑衣人的叫骂:“赵子莹!今天就在这里送你和太子归西!” 太子暴露了? “不好!”阿鸿大喝一声,“围着咱们的人不多!” 听了这话,于景不禁回眸一望。 见山坡两侧围追而来的不过只有一百来号人。 没跑几步,前面山林涌出一群身着铠甲的人,将仓皇逃命的三人拽到后方。 瞬间,山林间兵刃相接,追赶于景的贼人和太子的人手战在一起。 “赵姑娘没事吧!”太子的一名近卫护住了于景。 于景扫了一眼阿凡和阿鸿,见他们只是擦伤了皮肉,便问:“太子呢?” 见于景无碍,近卫拽着她往营帐中驰去,兵戈声渐渐远去。 于景喘匀了一口气又问:“太子呢?” 那近卫眼中带恨,松开了于景的手腕: “太子殿下领人引开了大部分贼寇,此时……此时应该正带人血战呢!” 于景脑袋中嗡嗡作响,踉跄着瘫坐在地上,定了一会儿才指着阿凡和阿鸿吩咐道:“你二人轻功了得,快去接应!” 另一边,太子领着的三千人已被人团团围在山坳之中。 山林中“嗖嗖”飞出不少箭,人数少说有两千之众。 吴江边挡边退,向太子道:“殿下,贼人应该都被引出来了!” 太子环着四野,伸手擦了一把面颊上的箭痕,顿时抹了一手的血。 “宋则果真在这里养了私兵!” 正眼花缭乱的打斗之际,太子余光中忽瞥见了一女子的身影,顿时心惊肉跳,奋不顾身朝着黑衣人群中劈砍而去。 此时,山林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呼啸声。 吴江抬眼望去,见拨去护着于景的一千五百人已向这边驰援来,便知于景已是安全了。 “殿下!那不是赵姑娘!” 吴江的呼喊晚了一步,太子此时已被一群人围住。 领头的黑衣人将手中的女子衣裙一扔,讥笑道:“太子殿下果然更爱江山呢!只要一提那娘们总会上当!” 说着,便领人向着孤军前来的太子劈砍去。 太子定睛望去,在心中骂了一句,迎向贼人。 幸亏有铠甲护身,太子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后又重新站了起来。 此时接应的人已赶到。 阿凡见状,大喝一声,撕掉了布衣露出里面的软甲,随着阿鸿和吴江及几名近卫拼死向前。 …… 天色擦黑时,一群人抬着太子进了营帐,于景蹑着手脚正要上前,却被护卫挡了回来。 外面人马已回来,却不见一个黑衣人,便知已被悉数斩杀。 见吴江从太子帐中出来,于景忙上前追问:“殿下怎么样了?” 吴江瞥了一眼紧闭的帐子,叹道:“伤了,正在诊治。” 于景欲言又止别过脸去,吴江开口解开了她的疑惑:“贼人们人多,但是没有铠甲,虽然我们被围住了,但是只要等前去接应姑娘的人马赶来,便又可以将贼人围住了,可是……” 于景想得到这样的结果,这也是本来的结果。 “可是怎么了?太子殿下缘何又受伤了?” 吴江深叹了口气,“因为殿下时时刻刻放心不下姑娘!” 太子受伤的缘故又在于景脑海中演了一遍。 太子明知道前去劫杀于景的人不多,便还是拨了一千五百人前去接应,明知自己不可能被贼人劫持了去,还是不肯以此作赌。 于景怔怔地蹲下身子,缩在营帐外。 良久才又抬起眼睛望着吴江:“这些事情,你吩咐手下人切记不要让旁人知道。” “属下明白。只是……” 吴江迟疑着没有说完,面前的营帐里撩开一道口子,逃出一束和暖的光。 里面的人传出话来:“殿下说想要见一见赵姑娘。” 吴江望着踌躇着直起身子的于景,还是将话说出了口:“赵姑娘此时已不是广平郡王妃了,若是能……” 于景抬手止住了吴江的话,挪着步子进了帐中。 屏风挡住山风,炭火将太子苍白的面容映得黄澄澄的。 见于景前来,太子屏退了几名侍从。 “你好不好?”太子探着身子望着于景,“这样冷的天为何多穿一件?” 于景鼻子发酸,顺势端起了药碗,搅着勺子待它温凉。 “我没事的,帐子里头炭火暖,也不冷。” 她的眼神才触到太子裹着白布的伤口便被刺了回来。 吴江说太子身上除了小腿上的刀伤外,虎口到手臂内侧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虽只是皮肉伤,但这对于金尊玉贵的太子而言是从未经受过的苦楚。 “那便陪着我坐一坐可好?”太子温润的眼里满是期待。 于景点点头往榻前的小椅上坐下。 山风呼啸着,叫人听得瑟瑟发抖,二人各自垂眸沉默了一阵子。 “幸亏脸颊上只是擦伤,不会留下疤痕。”于景浅浅一笑,依旧搅着药碗里的勺,“大朔的储君可真不能伤了脸。” “这些伤是不是吓着你了?”太子支起一半的身子沉了下去。 于景摇头,眼神散在太子身上:“今年夏天在江南时,宋和尘……” 宋隐如何伤的,她不想再回想,却不知道怎么提了起来: “那时候我想着他若是活不成了,我也陪着他去了。” 太子拉过引枕,自嘲着笑了笑。 “哪怕会有来世,你还是会走到他身边去。” 于景一时间没想到从前在御花园里对太子说的话,淡然说:“我不信来生,便只能抓紧这一世了。” 眼睛像是死去的星子,一点点黯淡,太子攥紧了衣袖:“所以你当日在御花园,只是骗我?” “我……”于景语塞,这才想起当日在御花园中的话。 她曾对他说过若是有来世…… 第167章 命 于景抿着唇将药碗放下,狠心击碎太子的妄念: “当日是骗你,要你央求陛下放我出宫,现在出现你的大营之外,也是利用殿下助我逃命,仅此而已。” 太子半抬着衣袖,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于景的目光。 “我不在意你是否骗我。”说着,他从枕下掏出一支素簪,“无论是从前亦或是今后。” 太子作势要伸手插在于景髻上,却被躲过。 簪子有些眼熟,于景想起是在破庙中丢了的那一支。 她不忍再看太子泛红的眼眶,垂下眼眸,重新端上药碗双手奉在太子面前: “太子殿下,药温得刚刚好。” “你不是广平郡王妃了。” 话撞在一起,于景将眼神埋得越深。 太子唇边的肌肉抽了几下,他心里痒痒地升起一股邪恶念。 药碗晃了一下,汤药泛起一阵涟漪。 “我永远都是宋隐的妻。”于景平静地望着太子。 太子盯着于景,勾起了唇角。随即猛然间夺过了她手中的药碗,忍着疼将汤药一饮而尽后随手将碗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惊人的脆响。 “本宫是太子啊。” 这一句带着愠怒的低吼像是怨,亦像是诘问。 响动惊来了屏风后的侍从,又被太子厉声喝到了屏风外。 于景连忙撤身跪在榻前,垂着眼眸盯着地上松软的氍毹。 气氛滞住,太子直勾勾地盯着于景,脖颈的青筋从宽袍中探出,像是要将她吞噬。 他勾起手指欲要抬起她的下巴,真真切切的看清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容。 鼻尖传来淡淡的药味,于景抿紧了双唇。 她见裹在手臂上的纱布里渗出血,见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抖动,又见那只伸来的手着慢慢退进了阴影里。 “我所有的失态都给了你。”太子合上眼睛,不去看跪着的人,“你如今的样子,也是我害的。” 于景松了口气,忽觉眼中一阵湿热: “太子是储君,是宋和尘同我的救命恩人。我知道殿下一定会成为大朔的好君主。” 太子仰面躺下,任睫毛在光里蹁跹,也没有再睁开眼,半晌才开口说: “下去吧,本宫乏了。” 于景分明听见了太子的哭腔,却始终没见他的眼泪。 一扇屏风隔开了于景和太子,守在营帐外的近卫替于景撩开了帘。 山风的呼啸清晰地撞在面庞上,于景不禁裹紧了衣裳。 这风那么冷,那边关的风呢? “诶……赵姑娘。” 近卫低声叫了一声,猝然噤声。 他瞧着转身折返回太子身边的于景,重新放下了帘子。 于景重新回到太子榻前,踌躇着轻唤了一声: “宋祁。” 太子挪开遮在脸上的衣袖,慢慢睁开眼睛望向光里的于景。 “怎么了?” “太子殿下今日立了大功,我……我想请您回永安之后请陛下派兵增援奉峪关!” 于景一边说着,一边已恭敬地跪在太子身侧。 太子转过泛红的眼眶,呆愣愣地望着于景没有答话。 太子大捷,吴江顺势奏请靖顺帝向各处清剿山匪,于景一行人混在其中,击破了刺杀之人的妄念。 …… 土厥人的暗探审不出什么,已被处决了。 新来的四百多名新兵蛋子全是面黄肌瘦的穷苦人。 午饭的间隙,操练了四五个时辰的新兵嘀咕起了家常: “嘿!你这么瘦还来营里,还不够土厥人一刀砍的!”一个魁梧的大汉挨着一个干瘦的年轻人坐下。 干瘦的人缩了身子,怯生生扫了一眼身边人脸上的痦子:“我本是读书人,自然没有阁下魁梧。” “那不是找死嘛!到了战场上跑都跑不动!” “我用脑子!”年轻人嘴上不服,语气却矮了几分。 大汉干笑了两声,朝着宋隐身影努嘴低声又说:“瞧见没有,广平郡王那样的才是动脑的!” 说罢将年轻人打量一番,阴阳怪气的说:“就你?还动脑子?别是来混饭的吧!” “你……” 年轻人轻呵一声,埋了头死命地朝着碗里扒拉了几大口饭。 宋隐端着饭碗走来,瞟了一眼嘀咕着的二人。 二人呢喃了两声“殿下”后规矩着不再言语。 …… 宋隐立在演武场上,背对着王观寿:“朝廷这次拨来的粮草撑不了几个月。” 王观寿抬起浑浊的眼眸望了一眼雾蒙蒙的雪色。 看不见来时路,也看不见去时路。 “土厥人那边似有异动。”王观寿平静的说。 “王将军这边可有收到了永安的消息?”宋隐平静的问。 “有。”王观寿的眸光一动,将在手中攥了许久的纸团递给宋隐,“盛儿说,下个月初,戎人使团要北归了。” 宋隐撑开纸团一看,嘴角微扬。 两人目光擦在一起,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宋隐撤了一步,向王观寿抱拳道:“请王将军给我三千精兵!” “不可!”王观寿扬了声,浑浊的皱纹里裹着不忍,“殿下万万不可!” 王观寿的声音沉了下去,他只是本能的阻止宋隐的赴死,心里却不知谁该去赴这个死。 “此时,唯我领人去才有五分可成的希望。” 宋隐的声音里听不出来情绪,他平静地像是在看别人的生死。 王观寿的手握住了宋隐的拳上,指间的老茧摩在宋隐手背若隐若现地伤疤上。 枯枝新芽像在此刻交替。 “老夫去!” “不可!” 换成宋隐否决王观寿的提议。 他镇静的给出理由:“王将军需镇守奉峪关,率兵与土厥人交锋。” 宋隐的语气不容置疑,继续寻到了不容王观寿推脱的理由:“王将军比我更了解土厥人。” 王观寿松了手:“老夫老了该享的福也享过了,儿孙满堂,好好的活在永安……可你不同!” 他的话戳着宋隐的心,带着要他清醒的狠决,“想想你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膝下唯你一子了!” 宋隐回眸望着身后的奉峪城,却只见一片雾色蒙蒙。 他爱的人,爱他的人都在他身后。 “这便是命。”宋隐低语。 “这不该是你的命!”王观寿厉声说。 宋隐怆然一笑,伸手指着营中的士兵,“那这一切也不该是他们的命!” 顺着宋隐的手望去,映在王观寿眼里的是死守这片热土的千万将士。 他们立在风雪里,舞着嗜血的兵刃,任其掩住原本质朴的笑靥。 或生于微末,或是小有家资,最终都被战乱毁灭了所有念想。 没有人不想要好好活着。 “我既在其位,既食其俸,既领受万人叩拜称一声‘殿下’,就得领了这命!”宋隐回神望着王观寿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便是我的命。” 第168章 夜 奉峪关外,土厥人的嘶吼划开了风雪。 “王将军!来人不下六万,不出一个时辰就到城下了!” 王观寿浅浅一笑,瞧不出悲喜:“这掩人耳目的把戏还真是声势浩大!” 弓弩手蓄势待发,围住了城门。 放眼望去,天边的雪色里黑压压一片压境而来。 王观寿异常的冷静,握在风雪里的拳头冻得青紫。 土厥人声势浩大的来了,而宋隐早领人插入东北方戎人的腹地了。 彼此都是掩人耳目罢了,真正的决战在戎人的疆土上。 “死守奉峪关!人在关在!” 苍老的声音响彻在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大声呼和着这气壮山河的军令。 山呼海啸的声音像是在壮胆,也是在饯别。 死守奉峪关是为了身后的家国,也是为了宋隐一行人火烧戎人粮草大营作掩护。 战鼓早已雷响,一下下地捶在众人心窝里。 “要是我死了,你记得也帮我带上一句遗言回去……”高岑眺望着远方,拿肘子拐了拐身边的曾川。 “放你妈的屁!”曾川低骂一声,“干他就完了!我……我迎你!” “你得守着奉峪关。”高岑认真的说,“在这里等着王爷和林牧回来。” 林牧跟着宋隐去了。 他说自己尚无妻小,除了王爷之外再无牵挂。 那小子留下一句话,说若是他死了就将他的骨灰捧回去葬在竹林里,再为他削一支短笛放在坟前。 高岑泛起笑意:“你说林牧这小子成天偷偷别着一支笛子,怎么没听吹过?” 曾川眼中带过一缕柔和,又像在嘲笑林牧的痴傻:“别看那小子平时大大咧咧的,心思多得很。” “问你吹笛子的事!”高岑蹙眉抱怨道,“好奇得紧!” “他是死士。”曾川说。 “我知道啊?”高岑疑惑的答,“我也是啊。” 曾川扭脸认真地望着高岑:“他觉得自己手上染了太多血,不配吹笛子了。” 二人沉默了一阵,听着风雪呼啸。 “那王爷呢?王爷说了什么?”高岑没心没肺的问了一句。 曾川不知怎么竟然骂不出声,滞了片刻才哽咽着说:“好好活着。” “对老王妃和……和王妃呢?”高岑又追问。 曾川默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上的兵刃,眼底晕起薄雾: “他做的,就是他想说的。” 高岑不知何时退了下了城墙,口中一句“好好活着”还在风中飘荡。 曾川俯望着领兵出了城关的高岑,渐渐模糊了视线。 “好好活着。”他喃喃着向风中附和。 “杀!” 叫喊声似要将天际撕裂,新一轮的生死在大地上铺开棋局。 …… 黑,只剩下黑。 默桑领的人匍匐在风雪中,虎视眈眈地望着雪原中围住的一小撮篝火。 “待宰的羔羊!”默桑轻蔑一笑,向身边的副将吩咐了几句,“这些羊羔归你们了!记得扮成大朔人的样子!再留下几个活口!” 副将领命退下,默桑随即领人挥鞭向北驰去。 他默桑出来,不仅仅是要杀了戎人使团嫁祸大朔,还要向燎金山麓去劫了戎人拿捏自己的粮草。 “既是这样,小可汗为何不直接带我们向北杀去?还要先向南绕一个大圈子?” 默桑仰天大笑,睨着属下:“我猜宋和尘肯定也派人朝燎金山麓来了!” 属下更不明白了,一脸茫然地偷偷瞧着他。 默桑不耐烦的骂了一句蠢货,这才说:“我得慢慢等着他赶来,才能将杀害戎人使团和抢掠戎人粮草大营的事嫁祸给他们。” 默桑的盘算里,宋隐此刻还在赶来的路上呢。 …… 黑,同样的黑。 风雪在耳畔催命。 宋隐身上的铠甲换了一遍,他的身旁是林牧,他的身后是四千精兵,他的身下是戎人的土地。 “报!” “讲!” “向南一百八十里处发现土厥人兵力,不下四千人,南下朝着戎人北归的使团去了。” “戎人可发现了?” “回禀王爷,尚未发现。” 宋隐颔首与林牧对视一眼,斥候退下。 昼伏夜出行了三日,终于等到了土厥人的消息。 “继续疾行!”林牧向后喝令道,“两个时辰之内必须赶到戎人的粮草大营!” 戎人没有和大朔撕破脸皮,大朔按兵未动,他们也不好再向南部署兵力护卫粮草。 好在粮草大营向北二百里处有一座戎人的屯军营,可以兼守粮草营。 所以真正戍守粮草的不过只有一两千戎人兵马。 “你一定能肯定默桑会来?” 林牧迟疑的问被风吹散了一半,宋隐还是听到了。 “会!”宋隐笃定道,“他和他父亲不是一样的人。” 二人心知肚明,火烧戎人的粮草大营不是目的,土厥人的小可汗永远留在戎人的土地上才是此行初衷。 “何以肯定?”林牧又问。 “若这个默桑是和他父亲一样保守的人,便不会有之前奉峪关破城一事了。” 林牧思忖道:“这么说,土厥人之前透出会攻破奉峪关的消息,其实是在为默桑深入戎人腹地做掩护?” 宋隐紧了紧下颌,“默桑知道我们的人手不多,他一定想着我此时还在奉峪关呢!” …… 奉峪关,正有一场血战。 拒马被踏翻在地,城门发出几声闷响。 隔着薄薄的城门,里面是大朔将士,外面是是叠在大朔将士尸体上的土厥人。 高岑领出去的人渐渐消失在雪原中。 城墙上死伤过半,曾川奔在各处,劈砍着云梯上土厥人。 王观寿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血,撑着身子挥刀喝令道:“死守奉峪关!” “轰隆——” 土厥人的撞车直捣心底。 王观寿手下的副将领着一群士兵抵着城门。 脸上长着痦子的魁梧大汉挡在瘦弱的年轻人身前,从挤得变形的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顶住咯读书人!” 年轻人使着吃奶的力气,消瘦的手臂上早已暴起了青筋,断断续续地说: “阁……阁下放心!我来这军营里可不是混饭吃的!” 千钧一发之际,谢先启领和儿子,带着一两百号年轻男子赶来。 裴定远远地呵斥道:“谢知州来此这城中百姓怎么办!” 谢先启弯腰喘着气回:“请众位放心,小女已带着城内妇孺老幼向东躲避了!甘泉州已关好了城门!” 说着,赶来的两百号人也挺身向城门堵去。 当一切兵刃作废,人便是最坚不可摧的利刃。 第169章 援军 城门口,以命作挡;关外,高岑带着一线生机赶来。 “高岑!” 曾川站在城门上疾声呼喊。 这喊声当然不是叫给高岑听的。 王观寿抬眼望去,只见方才消失在雪原中的高岑领人追赶着土厥人攻城的人马,正朝着城门合围过来了。 “王将军!快开城门!”曾川吼叫着,“底下围城的土厥人被我们包围了!” 曾川失去了理智。 竟打算用两万多兵力将土厥人围困在奉峪关。 王观寿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与此同时,一名传令士兵跑上城墙,来到了王观寿身边,嘀咕着说了几句。 王观寿眼中射出了光,擒住士兵的手臂:“真的?” “真的!”士兵笃定道。 “杀!” 王观寿一声令下,城门大开,方才还堵着城门的人与攻城的土厥人战做一团。 “杀!” 将士们呼喊着朝土厥人奔去。 城关外,高岑领着人马远远地为奉峪关的战友铸起了另外一道血肉人墙。 尽管势单力薄,哪怕不堪一击。 …… 一串响彻天地的马蹄声惊碎了土厥人的大梦。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大朔士兵似海啸般的呼喊着。 援军来了,关门打狗的策略便势在必行。 瘦弱的年轻人回眸一望,见身后是一群骑马奔袭而来的大朔禁军。 “杀!” 他呼喊着向前,倒在了土厥人的弯刀下。 脸上长着痦子的汉子睁大了眼睛望着年轻人倒地,随即挥刀劈向土厥人的腰间。 转身再看时,那年轻人已睁着眼睛没有了气息。 “你不是混饭吃的!你小子和我弟弟一样都是英雄好汉!” 汉子低吟了一声,眼角一片湿热不知是汗是血还是泪。 王云盛在最后关头领了五万人马接应上了守军,配合着高岑在土厥人背后铸起的人墙,竟然将攻城的土厥人团团围困在了奉峪关。 不必死了,可以活了。 雪原中,高岑挥着长枪,像是朝着城墙上的曾川做最后的告别。 “杀!” 他呼喊着,重重地倒在血泊中,淹没在了土厥人援军的铁蹄之下。 他是死士,是大朔百姓的死士。 …… 燎金山麓,宋隐的人手不在。 驻守粮仓的戎人士兵比预想中少了一大半,默桑的人手轻易地便进了营。 默桑望着成堆的粮草,不禁仰天大笑,“有多少拿多少!装完后再一把烧了这大营!” 一时间,土厥士兵满面春风装起了粮食。 手下的人殷勤道:“宋和尘的人还是慢了一步。” 默桑得意道:“我提前放出去了让六万人攻破奉峪关的消息,他们人手不足吓得屁滚尿流,肯定忙着防守呢!” 他的目光一狠,“到时候我们一走,造些声势引来戎人兵马,宋隐的人正好赶来,一切就都撞上了。” 几人相视一笑,手中的弯刀又挑开了一只麻袋。 望着淌出来的粮食,几人满脸皆是胜券在握的傲慢。 …… 风呼呼地在耳畔嚎啸,远处的山坡上,宋隐眺望着戎人粮草大营里异样的火光。 “还真是默桑领人来了。”林牧勒马停在宋隐身侧,见他的手上沾着血迹蹙眉问:“没事吧。” “没事。” 宋隐抬头望着由北向南奔袭而来的一股火龙,嘴角不禁微微扬起,“戎人朝着这边来了。” 默桑算少了一步,宋隐早在他之前就直插燎金山麓。 戎人空虚的粮草大营,是宋隐为默桑准备的套。 宋隐率人扮做土厥人的模样进戎人营地,又故意放出活口使戎人能够向北去求援。 目的就是让此刻在戎人粮草营中欢腾的默桑小可汗死在戎人的手下。 …… 一抹杀机潜伏在夜色里,欢腾戛然而止。 戎人粮草大营中,默桑属下连滚带爬赶来,指着北方嚷道:“小可汗!不好了!戎人来了!” “什么?” 默桑三两步奔出营地,往北方望去。 一股恶寒从脊背传来,他抄起弯刀向环顾四周,脑海中顿时明白了一切。 默桑口中不由得喝骂:“宋和尘的计!大朔人所谓的离间之计!” 营外,戎人军马已团团围住了默桑一群人。 默桑属下正要出去露脸,讲明这是宋隐的离间之计,却已被一支暗箭射杀在地。 一时间,戎人粮草营里火光熊熊燃起。 …… “默桑必死。”火光映远远地映在宋隐的眸中。 “事成了。” 林牧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小腿上的伤:“照着现在的样子,土厥人的默桑小可汗势必是要死在戎人的手里了。” “伤还好吧?”宋隐抽回眼神,望了一眼林牧。 “死不了。” 从一开始,宋隐就没有准备亲自动手。 他只是将计就计让默桑的计划成功。 林牧扬起嘴角,算是最终明白了宋隐的计划:“就算土厥人不计较默桑的死,戎人自己心里也有了疙瘩,不会轻易信任土厥人了。” “我们要逃命去了。”宋隐话锋一转,打断了林牧的得意。 “一定要活着。” 林牧望着宋隐灿然一笑。 “退!”短促的军令传到队伍最后。 宋隐的生死考验却才刚刚开始。 …… 恰好赶来的援军换来了奉峪关的安宁。 土厥人死伤惨重,只有不到一万人逃了出去。 战场清扫得差不多了,王观寿换下铠甲,歇了一日。 裴定喘着粗气跑来向王观寿回禀道:“三天前奉峪城内东行避难的妇孺老幼共计一千四百一十名,除了两位老妪在途中因疾病过世外,其余人等皆平安,不日就可以返回奉峪城了。” 浑浊的眼睛有了一抹光亮,王观寿默然点头没有说话。 此战不易,若是没有援军和高岑的计策配合,奉峪关就完了。 王云盛叹道:“谢姑娘巾帼英雄,足以告慰她父兄的在天之灵了。” 气氛微滞,曾川犹如鬼泣的哀嚎灌进耳中。 是从营房里传来的。 “爷……王将军,”王云盛朝营房内探身一望,正好撞见曾川血红的双眼,不禁吓得一哆嗦,连忙砸上门转身问身边的王观寿: “这曾川已被捆了三天了,还不放了吗?” “还有……广平郡王怎么不见?” 一连串的问,王观寿不好答,只得摆手让裴定退下。 王云盛领兵驰援,是太子在靖顺帝寝殿外跪了一夜换来的。 她明白这其中有广平郡王的缘故在。 第170章 失踪 茫茫的雪色映在王观寿眼里,他将老迈的身体往椅子上一坐,将宋隐率兵深入戎人腹地,如何准备离间土厥人和戎人,如何火烧戎人粮草大营的计划告诉了王云盛。 王云盛失神地跌坐在一旁,不知不觉间已经滚下了眼泪: “他和王爷……是不是回不来了……” 王云盛以为宋隐和林牧孤军深入只是军中谣传。 四千人零二人在戎人的土地上如何抵挡土厥大军的围追堵截。 便只是风雪就能轻易杀死他们。 王观寿仰头望着关外的风雪,喃喃道:“正因为这样,曾川想要领兵去接应广平郡王殿下……” “我去!我领兵去接!” 王云盛抹了一把眼泪后“噌地站了起来,朝王观寿哭喊道:“求王老将军给我三千人马!让我同曾川去!” 王观寿起身按住了王云盛,不顾她的挣扎厉声喝令,让属下将王云盛也捆了起来,扔回到她自己的营房中去。 王云盛一边踢打一边呼喊,口中尽是喝骂自己爷爷冷血无情之语。 退到了一边的裴定见如此情状,急忙跑来想要替王观寿辩驳几句,却被王观寿一个眼神吓退。 不许派人接出关外的军令是宋隐亲自下的。 但冷漠无情的骂名,就由他王观寿这把老骨头来担便罢! 见王观寿佝着脊背步出人群,裴定紧忙跟了几步:“将军,您要去哪里?” 王观寿抬手拦住了裴定,“看好曾川和王云盛,我去城墙上等一等。” …… 云州的一切亦如从前。 于景已平安的在一处坊市小院落了脚。 奉峪关军民死守城池的消息顺着南下的小道,由商人传到了云州。 “听说广平郡王至今还没有下落呢!” “不会是被土厥人掳走了吧?” “保不齐……” 小院里的桃花开了,扶翠“砰”地一声关上院门,锁住了外边的料峭春寒。 “姑娘,这是林将军从大营里悄悄送来的。” 扶翠指着靠在墙角的两袋米向于景笑道:“云州多山粮食将将能自足,天川州虽然盛粮食,但这些日子都送到北方了,咱们这里的米价涨了不少呢!” 于景落地云州以来,前来刺杀的人便渐渐少了,其中多有林培的护佑在。 扶翠见于景闷闷不乐的也不接话,只管抬头望着枝头的桃花发愣,自顾自的凑上前来说着闲话。 “虽说咱们也不缺银子使,但林培将军的这番心意咱们得好好的收了。” 于景收起满目萧瑟,回身将扶翠按着坐在树下的小椅子上,勉强挤出一个笑靥:“你歇着吧,今天早上该我弄饭了。” 扶翠也不推让,乖巧地坐下,望着于景往厨房去了,忽然想起阿凡和阿鸿两个一早的交代,朝着于景喊道: “两个大侠一早就出去了,说早饭就不用了,做咱们三个的就成。” “知道了。” 没来云州之前,于景只忙着逃命,心里尚还能将宋隐稍稍放一放。 如今安全了,心底那些被压住的情绪反扑上心头,直溺得人喘不过气来。 也正因此,扶翠见她做饭烧菜,缝补衣服有事做也便随着她去。 “今天还是想吃鲜荠菜汆的豆腐汤!” 扶翠探着身子见于景已在厨房里忙活开了,朝着里面喊了一嗓子。 于景应答着,扶翠偷摸潜回屋子里,直奔阿本的卧房。 阿本正坐在屋里看书,见扶翠进来匆忙回身抱住了衣裳,低声叫道:“别拆了!再拆没衣服穿了!” 扶翠嘴巴一撅,推开了阿本,将他怀里抱着的衣裳抢了过来。 “我这可是给你们王妃找事做!” 她瞪了一眼阿本望着厨房叹道:“这些日子都快憋出病来了!” 阿本泄了气,无奈的坐回椅子上。 他从小窗里见扶翠凑在阳光底下将自己的衣裳拿小剪刀挑开了线头。 扶翠见自己挑松线头的本事越发拿手了,不禁咧嘴一笑,朝厨房喊道:“姑娘,阿本前几天买的衣服又松了线了,我补不来……” “放着吧,等会儿用了早饭后我来补。” 于景一边舀着桶里的水洗菜,一边附和着扶翠的话。 厨房里,小菜已被洗净切好。 云州气候宜人,一年四季总不缺瓜果时蔬。 若是宋隐在,一定也会喜欢。 于景擦了手,唤回了思绪往灶膛边蹲下。 她一手抓了一把干草以备引火,一手拿了火折子摁开盖子吹出火星子凑在干草上。 干草没有被引燃,火折子反而灭了好几次。 于景心头忽一紧,脑海里突然冒出一股奇怪的念头: 若是着这一次干草被引燃了,那宋隐便可以平安回来。 愿望许定,她攥着火折子,又吹了一口气。 火折子里面的火舌窜了老长,照亮了憔悴的面容,映出一抹笑意。 “这一次火一定能燃了,宋隐也能平安了!” 于景心内念叨着,又拢着干草凑在了火舌上。 火又一次灭了,连同于景的面容也黯淡了下去。 一股没来由的巨大空虚撞塌了心上的铠甲,她将手中的东西一扔,抱着膝盖大哭了起来。 扶翠听闻动静扔下了手中的衣服,急忙奔来,将于景搂在怀中。 “扶翠,宋隐是不是活不成了?” 于景不顾脸上的涕泗横流,拼命的摇着扶翠的手臂: “他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阿本闻声而来,见于景此状,心里也明白了大半,咬牙说道:“王妃,咱们去奉峪关找王爷吧!” …… 奉峪关的春天还没有来。 这是王观寿等在城墙上的第四十五天,天上撒下了小雪花,撞在人的脸上就灰飞烟灭了。 关外的雪却还很厚,没有人走来的痕迹。 裴定陪着王观寿立在城墙上,话题从土厥人撤了一半兵回去,说到了永安朝堂。 “将军,是不是该让小王将军回去了?” 裴定迟疑着还是将话说出口了。 王观寿突兀的笑了一下。 他明白裴定的意思。 王云盛是靖顺帝属意的寿王妃,又是靖顺帝牵制自己的质子,她不该在边关久留。 “不急,既然朝中没有旨意,便留下吧。” 裴定沉默了一阵,换了一个话题: “您奏请为将士们和谢知州一家嘉奖的奏报应该是到陛下跟前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却不知道对于广平郡王,陛下会有何种旨意。” 王观寿似有所思,回望了裴定一眼。 正要说什么,忽见斥候奔来急声回道:“将军,城关外二十里处发现……发现三个人影!” 王观寿和裴定四目相对,随即奔下城墙。 第171章 谢家姑爷 雪地里蹚出一条血道。 “我们到了……” 宋隐艰难地扭头回望身后名叫李江的兵卒。 “王爷,我们活了!” 李江扔下手中的木棍子,张开手朝身后倒下,“但……但是我走不动了。” 他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向宋隐说: “王爷,我听见兄弟们的声音了,还有……还有我哥的……他在甘泉州做铁匠,现在也在咱们营里了。他是送走了我老娘之后才来的……他……他一定来接我们了……” 李江静静地闭上眼睛,口中继续嘟哝着:“我哥特别好认……他……他嗓门大,脸上还有个大黑痦子……丑啦吧唧的,也……也找不到媳妇。” “到家了……” 宋隐俯着身子将双手撑在膝盖上,艰难地望着前方。 “李江你先起来,你哥哥来寻你了……” “来了,我听见了……” “你快起来。” 宋隐探着身子扭头朝地上望去,起伏的胸膛平静地停滞了。 没有回答。 “李江……” 宋隐跪倒在地上,温热的泪随即变成割肉的刀。 他艰难地抬起头,见前方的雪色里突兀地闯进一群黑影,再放开些眼光望去,便瞧见了他们身后屹立着的城墙。 “到了。” 他慢慢地回过身子,摇了摇背上的林牧: “林牧……你小子该醒醒了。” 脊背上毫无生气,耳畔没有回答。 雪花撒在宋隐干裂的唇上,又被温热的鲜血融化。 “我……我背不动你了。” 宋隐沉沉地向前栽了下去。 …… “曾将军……王爷嘴里嘟哝着什么?怎么……怎么听不清啊?” 一个小将送走了随行医官,折过头来凑到了曾川身边。 曾川并不理会,白了他一眼,又将眼神放回宋隐身上。 小将耸耸肩,伏耳听去。 “‘禾儿’是谁呀?” “关你什么事!” 曾川头也不抬喝退了那小将:“这里有我就成了,别进进出出的打扰王爷休息!” 小将见曾川怒了,这才悻悻退下。 余光瞥见小将离去,曾川这才龇牙掩面呜咽了起来。 谁知那小将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推门揶揄道:“王爷都回来,你还哭!人家谢姑娘没有了父兄现在还忙着到处筹药呢!” “滚出去!” 曾川别过脸去抹了一把眼泪,哽咽说:“别一天在我跟前谢姑娘长,谢姑娘短的!” 当日曾川被捆住,就是这小将守着他,故而彼此熟识才有了这些玩话。 除了曾川之外,竟有一人更为悲戚。 王云盛守在林牧跟前已一天一夜。 王观寿将这一切瞧在眼中,十分为难。 裴定见状上前劝说:“军中人多口杂,小王将军此番实在不妥,依我看王爷和林将军还是托付给谢姑娘在奉峪城内照看为好。” 王观寿摇头否认: “谢姑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王爷和林将军尚未苏醒,免不得要贴身照顾,这个实在不妥。” “这也好办,点几个靠得住的兵士同去便罢。要紧的是出了这个营地。” 王观寿觉得有些道理,蹙眉望了一眼裴定。 “怎么你总想着要把王爷推向谢姑娘?” 裴定蓦然一笑,摆明了心迹: “谢知州一家忠贞为民,小人实在感佩,谢大人剩下一口气前将谢姑娘托付给我照看,我这才为她处处着想。” 王观寿捋须回想,这才明白了裴定的话。 大战之前,谢韫几次来营中送物资,望向广平郡王的眼神早已透了心事。 裴定继续说:“况且您已为谢姑娘向陛下请封了郡君尊号,想必是十拿九稳的,无论是样貌、品行,谢姑娘和王爷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 一队人马踩着才化开的雪水逶迤而来。 “姑娘,前面就是奉峪城了!”扶翠满脸堆笑摇着于景的手臂,“马上就能见着王爷了!” 广平郡王死里逃生的消息不胫而走,被人津津乐道。 于景命阿凡将马车赶得再快些,争取天黑之前到城内。 扶翠望着一片死睡的荒原叹道: “出了天川州像是没有春天一样,还是这么冷清!难怪这边什么物资都缺呢!” 阿本笑道:“王妃这番扮做商人,既能掩人耳目又能运送这些粮草物资北上,真是能解王爷的燃眉之急呢!” 于景摇头否认:“倒也不全是为他。” 拿出银子从云州一路采购药草、粮食,又有林培派人暗中护送,这才让一行人一路平安抵达了西北。 于景思量着与宋隐分别的这四个多月的光景,心头压了许多话,却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说,正默然地理着思绪。 晃荡的马车停住了。 阿凡往车内喊了声“掌柜的”,于景忙掀帘问怎么了。 “前面有个小子摔晕了。” 阿本撩开帘子,于景循声望去。 官道边上躺着一个小厮装扮的孩子仰面躺在泥污里,闭着眼睛不省人事,手里还拽着身上的包袱。 不远处还站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 几人见那马儿四只蹄子上和屁股上都染了污泥,便知这马是被融化的雪给滑倒了。 这一幕不由得令于景想起了庭桉,于是便命阿凡跳下车叫醒那小厮。 不多时,那小厮醒了,一边又是谢几人,一边又忙着查看包袱里的药,嘟囔着翻身上马要奔向奉峪城。 于景叫住了那小厮,笑道:“我们也是要进奉峪城的商人,不如结伴同去?” 那小厮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答应了,跟在马车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扶翠聊着天。 这才知道这个叫做谢诚的小厮是竟是谢知州府上,这一遭是特地到甘泉州买些药材。 鸣沙知州谢先启一家的事迹无人不知,其唯一在世的独女护佑奉峪百姓有功,已被朝廷封为郡君。 于景知她是谢韫的小厮,心里更敬了许多,扶着车窗向马上的谢诚说: “我虽是一介女流商贾,但感念谢知州一家,如今既是谢姑娘需要药材,你只管说了就是,我理应一并奉上。” 谢诚推辞了几番,见于景仍旧坚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左不过需要些三七、川芎、川乌、牛膝之类的。” 扶翠听着笑向谢诚说:“那可巧了,我们姑……我们夫人眼下正是带着这些药材来了,以后也犯不着跑那么远了。” 于景听都是些活血化瘀的药材,叹问:“你这么急的去买这些,难道是谢姑娘不好了?” 谢诚挠头嘿嘿一笑。 “倒不是我们姑娘不好,只不过是未来的姑爷在战场上伤着了。” 说着指着自己骑着的马儿说,“我们姑娘急得偷偷抹眼泪,这才让我骑着她的马儿急去买些药材来。” “姑爷?”于景浅浅一笑,“竟不知谁家的儿郎竟有这样的好福气?” 扶翠不顾于景的阻拦附和道: “要说起来还真是巧了,我们掌柜也有亲人在戍守奉峪关呢,说不定就认得你家未来的姑爷。” 第172章 相见不识 谢诚满脸得意,坐在马上的腰背也挺直了。 “说起我们姑爷,那可是不少永安贵女的梦中情郎,那是豪气干云万中无一的主儿……就说一个多月前土厥人使了诡计……” 于景和车内的阿本、扶翠面面相觑,越听越觉得谢诚口中的姑爷就是宋隐。 扶翠眉头一蹙,嚷道:“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你们姑爷是谁?” “‘古有高长恭,今有宋和尘’,这句话你们可听过没有?” 谢诚的话一落地,阿本和扶翠一脸错愕的望着于景。 赶车的阿凡扭头向身后的谢诚呵斥一声:“你小子少胡说!” 扶翠反应过来,也睨着谢诚厉声叫道:“广平郡王有王妃!” 谢诚一脸茫然地望着几人,挠头道:“你们那是旧闻了,广平郡王之前的王妃早被太后废了!之后就是我家姑娘了!如今广平郡王就由我们姑娘贴身照顾着呢!” “放屁!”阿本叫骂道,“谁告诉你的!” 谢诚更懵了,瞧着几人恶狠狠地望着自己,不禁满身寒凉,垂着头向于景小心翼翼问:“夫人,你这几个伙计是怎么了?” 于景如梦方醒,望着谢诚: “没……没什么,在云州呆久了消息过时了。” 谢诚嘀咕了几句,小心翼翼地跟在马车后头。 …… 林培的手下带着令牌,将三十几车从云州运来的物资交给了王观寿。 曾川见阿鸿也在队伍中,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趁着人不注意忙将他拉倒一边,抹泪说高岑战死了,又将近况一说,最后问了于景的下落。 阿鸿只管听着,乜斜着眼睛将曾川上下打量一番,反问道:“王爷和林牧怎么不在军营里?” 曾川一身寻常布衣,将手中的包裹朝阿鸿怀中一塞,慌忙拉着他就要出军营。 阿鸿也不问,只管跟着。 街上三三两两有了些生气,曾川猝然回眸薅住了阿鸿的衣襟,面色复杂的说: “王爷和林牧现在都在谢姑娘府上,这件事有些复杂,你先别和王妃说。” 阿鸿不置可否,原本盯在曾川身上的眼神缓缓移到了另一边。 “王妃?” 阿鸿轻唤了一声。 曾川顺势望去,打量了半天才发现来人是于景。 “走吧,就我一个人。” 于景柔柔一笑,曾川只得怏怏地带着两人叩开了谢府的大门。 腿迈了一半,曾川忍不住提醒: “里面有御医局的人。” “明白。”于景笑道,“所以我才没有带那两个人来。” “我怕王爷他……” 曾川忍不住打量着于景。 久违的阳光舔舐着边城的伤痕,春天似乎在谢府绽开了暖意。 于景笑中泛泪:“凭我和夫君的心意相通,他见了我便能明白。” 谢府不大,零星的几个侍女小厮各自忙乱协助照顾着伤患,也便没有拦住曾川的脚步。 “夫人,到了。” 曾川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座小院前。 于景垂了许久的眼眸抬了起来,朝着院内望去。 院内似乎有很多人影,有林牧,还有身穿袍服的医官。 所幸没有王云盛。 她的眸光扫过他们,最终寻到了宋隐的身影。 于景抿嘴一笑,泪水糊成纱窗,像是窥探别人的幸福。 宋隐一手扶着墙,缓缓地朝前走。 踉跄的身子一歪,险些跌倒在地。 “宋……” 于景轻唤了一声,幸好被喧嚣盖过。 “王爷小心!” 那个裹着茜红小袄的女子上前,揽住了宋隐的腰,撑住了他的身子。 宋隐回头谢了一声,兀自将身子撑在墙上,避开了那女子的手。 于景抿着嘴在心里骂了一声“傻子”。 一路上曾川向自己解释宋隐虽然住在谢家,可贴身服侍林牧和王爷的是一直自己。 于景也骂他傻。 她和宋隐之间无需多余的解释。 见宋隐踉跄,曾川紧忙一边上前扶人,一边朝着那女子叫道:“不劳谢姑娘了,我来了!” 与此同时,女子端着汤药回眸,对上了于景的眼神。 于景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笑,那眼神,竟与从前的自己有六七分的相似。 她便是谢韫? 于景默然一笑,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愈合了。 那才是宋隐和于景原本该有的模样。 “禾儿?” 宋隐回身望见了于景,扶着曾川朝着于景跌跌撞撞的走来。 于景从谢韫身上移开了眼神,含泪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宋隐还是能一眼认出自己。 于景没有迎上去,算是对宋隐的提醒。 她在原地恭敬行礼道:“民妇赵景见过广平郡王殿下。” 宋隐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他明白禾儿的用意。 一纸遗诏保全了于景的性命,也成了彼此的天堑。 谢韫端着汤药追上了宋隐:“王爷,该喝药了。” 宋隐别开了脸,向于景道:“夫人请起来吧。” 曾川接过谢韫递来的药,扶着宋隐坐到一边,找补道: “方才……方才我恰好在城里遇见了赵夫人,想着他夫君和咱们是故交友人,所以想着带来见一见王爷。” 谢韫没有注意到曾川言语中的闪烁。 “赵景?” 谢韫上前来,迟疑地望着于景。 “夫家姓宋。”于景忙答,“从前在北方,后来在西南一带行走。” 谢韫颔首一笑,“这倒是听过。” 于景抬眸望着谢韫笑道: “民妇是游走在云州和天川州的商贾,感念谢知州一家为国为民之心,特地运了些粮草和药材来送到边境来,也算尽一份绵薄之力。” 谢韫莞尔一笑,欠身行礼:“赵夫人和宋先生大义,谢韫替奉峪关的将士们在此谢过了!” 于景沉在了那和煦的笑靥里,仿佛见到了从前的自己。 “赵夫人竟然与王爷相识?”谢韫磊落道,“倒让我险些错认了。” 第173章 足以相配 于景瞥过宋隐,特地避开了他的眼神,接着向谢韫解释道: “从前我同夫君在永安、苍州一带行走,因而同广平郡王打过交道。” 谢韫深情地望了一眼宋隐,又回神望着于景:“原来如此。我竟以为夫人是从前的广平郡王妃……” “她不是广平郡王妃……” 在一旁沉默了一会儿的宋隐否认了于景的身份。 这一句话惊起了虚弱的林牧。 瞧着林牧盯着于景,曾川忙挡住了他的视线,朝着林牧一番挤眉弄眼: “赵夫人,从前和我们相识的那个宋……宋先生的夫人!” 林牧敛回了视线,配合着说:“我想起来了。” 曾川轻吐了一口气,偷瞧着谢韫:“我还怕你小子脑子被冻坏了,记不得了呢!” 于景咧嘴一笑,掩住了眼里的泪花,故作轻松:“谢姑娘你瞧,王爷都怕你误会了。” 宋隐端着碗咽下了最后一口汤药,转身背对着于景。 “这药好苦。本王有些疲累了……该歇下了。” 于景行礼告退:“良药苦口,既知广平郡王殿下无恙,奴家先告退了。 说罢蓦然转身,身后却响起了宋隐的叮嘱: “赵夫人,眼下不安稳,夫人该当珍重自身,也不必挂怀宋先生,他……他一定会平安和夫人相会的。” “谢王爷吉言,我夫君一定会平安归家的。” 二人背对着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于景抽身步出院子,没走几步便擦身迎上了王云盛。 王云盛迟疑着瞟了于景,幸亏又被院中的谢韫叫住。 …… 四个多月的时间,朝堂上的风景早换了一番。 固安郡王夫妻伏法被诛,玉凌关旧案和定国公府之冤得以昭雪。 东宫内,白应卿已是座上宾。 众内侍退到一边,只留两人在博益堂内。 “奉峪关大捷!卑职以茶代酒,恭祝太子殿下早日凯旋!” 土厥人和戎人已有了血仇,奉峪关暂可安宁。 但是四公主在戎人国都暴毙的消息传来,意味着大朔与戎人之间势必将有血战。 太子请命亲临督战,明日便要北上。 太子颔首举起了茶盏抿了一口: “本宫走后,永安诸事便托付与你了。” “殿下放心!”白应卿拱手道,“听闻寿王府有些异样,卑职已经着人去办了。” “何事?” 白应卿抬眸望着太子,轻声回:“事关西南云州。” 太子冷笑着放下茶盏,鄙夷道:“他这是在找死。” 寿王已经渐渐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兄弟二人间只剩下虚与委蛇。 白应卿附和道:“寿王不自量力,竟还看不清时局。” 寿王节节败退,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光,现在朝中新贵是兴国公府。 “你退下吧。”太子抬了抬下巴,“本宫还有些体己话想和太子妃说一说。” 不多时,太子妃款款而来。 太子一手托腮懒懒地歪在小几前,一手半抬着,迎向了太子妃。 太子妃满面柔和,握住了伸来的手,柔柔喊了声殿下。 太子斜眼瞧着太子妃,拉着她坐在身边: “从哪里来?” “寿王设宴,自然是从寿王府来了。” 太子压着嘴角的笑,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这么多日子,他可有觉察出什么?” “没有。”太子妃语气不屑,“不过是个流落乡野的自负之人,没有这个脑子和殿下斗。” “来时可有人见了?” “左不过是几个贴身宫女见了。”太子妃顺势靠在太子胸膛上,“我到底还是太子妃,东宫各处都来得。” 太子顺手将方才的茶盏扔在地上,口中呵斥了太子妃几句。 太子妃也不气恼,只管伏在他胸膛。 太子满意一笑,勾住怀中人的下巴,夸了一声:“也不怨寿王愿意相信你,如此懂事真怨不得人喜欢。” “妾身只要太子心中有我。” 太子避开投来的眼神:“本宫的太子妃能屈能伸,这才是皇后该有的气势。” 寿王虎视眈眈的不只有自己的储君之位。 太子便顺水推舟,让太子妃照样向自己的亲哥哥虚与委蛇。 前朝后宫互相支撑,太子之位稳稳当当。 “殿下,陛下那边又不好了,御医们都已经去了。” 小顺子的声音隔着门猝然传来。 “知道了。” 声音淡淡的,杂着复杂的情绪。 太子妃悻悻起身,趁势扶起太子,不露声色地笑容里已有了深宫妇人的狠绝。 “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太子冷冷地望着太子妃,轻斥道:“不可太过了!他是我父亲!” “是。”太子妃欠身行礼道:“父皇错就错在,不该将四公主的生母立为皇后,还给了她那么多权力。” “一个绝望的母亲,能做出许多骇人的事来。” 太子垂了眼眸,握住了太子妃的手:“以后我们的孩子,不会有这些苦。” 他将眼眸敛在太子妃面庞上,声音软和了几分:“无论如何,你要保父皇无虞。” “是。” …… 夜色格外沉寂,宋隐起身关窗。 林牧的大手从外边推着窗,露出半明半昧的脸: “曾川不在?” “嗯。” 宋隐挪步开门,将杵着拐杖的林牧放进屋中。 二人互相搀扶着相对而坐。 林牧直勾勾地望着宋隐泛红的眼眶,直言道:“王爷不去见一见吗?” 倒茶的手顿在空中,直到杯中溢出一湾莹亮的水。 月亮倒映在桌上,被宋隐提帕擦去。 “朝廷有旨,让我一个月后启程前往玉凌关。” 宋隐避重就轻的答案没有令林牧满意。 他一把夺过宋隐手中的帕子扔在一边,低吼着质问: “我在问你于景怎么办?” 夜色里传来一阵狗吠,宋隐抬头望了一眼月色。 “曾川去找阿凡他们了,我要他们即刻送禾儿回云州。”他继续思忖道,“林培的人手还没有走,可以平安了。” 林牧嗤然一笑,似乎早料到了这个答案。 他捏着杯腹拧眉望着宋隐: “然后呢?” 宋隐不解地望着林牧,听他继续怨恨: “然后你在玉凌关再立奇功,满大朔的都以为只有像谢韫这样的女子才该是你广平郡王的妃子!” 第174章 又失踪了 林牧捂住着伤口,拄着拐就要挪出屋子。 宋隐起身叫住林牧,言辞恳切地问: “你的办法呢?” “我是说既能让她留在我身边,又能让她安全的法子?”他平淡的语气中带着绝望: “我都不敢问,她从永安到云州一路经历了多少磨难。光是今天在这里见到阿鸿,我便都明白了。” 宋隐跌坐在榻上,将脸埋在手里,呜咽出压抑地悲鸣。 那是极少人见过的脆弱。 拐杖杵在地上发出“吱呀”地乱响,林牧回身望着宋隐,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是你。” “若你是我呢?” 宋隐探出头问。 “让她留在我身边。” 林牧斩钉截铁地答。 晦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神色,俩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宋隐说罢起身掌了灯,刺得两人闭上眼睛。 灯一亮,一串脚步声慢慢靠近。 “王爷……你还没有睡吗?可是伤口又疼了?” 是谢韫。 声音停在屋外。 屋内的两人相视一望,林牧往床上一躺,拉着被子掩住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总觉得自己多看她一眼,便是对于景的不忠。 宋隐起身应道:“我的伤口没有疼。再说了有医官在大家不会有事的,这么晚了谢姑娘还是安心睡下吧。” 谢韫轻哼了一声,声音却没有离开。 “既然王爷睡不着,我……我有话想对王爷说。” 谢韫踌躇地身影映在窗户上,“不知道王爷便不便?” 宋隐想了想还是离开了屋子。 …… 院子角落处,宋隐和谢韫并肩坐着。 谢韫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着光,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了几句,突然转了话茬。 “王爷的过往我从云盛口中了然了,王爷的喜、王爷的悲,我都在意……也想一直在意下去。” 她含笑望着宋隐,面颊上有些腼腆。 再洒脱的人,在倾慕的人面前都会小心翼翼。 “我想说……余生往后,能不能就让韫儿陪在王爷身边?” 宋隐扭头望着谢韫,才要开口又被打断。 谢韫垂着面容,收回目光:“不急!你可以慢慢回答我。我能等!” 宋隐回过身子,庄重地说:“我的余生、下一世都许了人了。” 谢韫语塞,神情慌乱地望向宋隐: “是……是从前的广平郡王妃赵子莹吗?” “是。是我的禾儿。” 宋隐答得干脆利落。 “可是她……”谢韫的语气有些焦急,“她是被太后遗诏所废,今生今世都回不了永安了,而且……” 宋隐认真地望着谢韫,打断了她的话: “被废的是广平郡王妃,不是我的妻,无论世人如何议论,她都是我宋隐的妻,这一点从未改变。” 谢韫失神,又被砸在手背上的眼泪惊醒,匆忙别过脸去拭了泪。 她忽然笑道:“真好。真不愧是我谢韫倾慕的人。” 宋隐撤了一步,起身拱手道:“谢姑娘大仁大义,又能坦荡直言,宋某实在感佩,也希望谢姑娘得觅良人。” “若是我未得觅良人,陛下便赐了婚呢?” 王观寿并不知宋隐心结,被裴定一撺掇,便也打起了这个主意。 靖顺帝对于景一事耿耿于怀,往来的书信中竟也有了对二人的试探之意。 谢韫含泪望着宋隐,经月色一染,我见犹怜,同从前的于景俨如一人。 她追补说:“我是说替你我二人赐婚。” “抗旨。” 宋隐口中冰冷的话令谢韫错愕。 她见过所向披靡的宋隐,见过虚弱的宋隐,也见过不要命的宋隐。 但却从未见识过如此无所忌惮的宋隐。 “抗旨?” 她喃喃咀嚼着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自宋隐之口。 宋隐没理会失神的谢韫,自顾自说:“广平郡王的责任是为万民,而宋隐只要守护她。” 在林牧的诘问中,宋隐想好了今后。 靖顺帝的日子不多了。扶持太子坐稳大位后,他便请命辞去所有官职爵位,和母亲还有于景安安稳稳的过平淡日子。 玉凌关击退戎人之后,这一切便可以实现了。 “别担心,抗旨只是我料想中最坏的结果。”宋隐回正身子劝慰道: “我已向陛下澄清了王将军的误会,他没有再提这样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谢韫哽咽说。 “时辰不早了,谢姑娘早些歇息吧。” 宋隐的背影在谢韫眸中渐渐模糊了。 她忍不住还是叫住了宋隐,低声恳切地说: “若是我暂时还不能将宋和尘放下,还请王爷谅解。” …… 一晃眼,于景已在奉峪城内住了八日。 虽再不得见宋隐,但从曾川口中得知宋隐和林牧二人伤势好了许多,也便放心下来,计划好了南下的行程。 这日一早,阿本照例前来为于景梳妆,敲了半天门却没有动静。 情急之下推门进去,却只见两张空荡荡的床榻。 “夫人和小翠呢?” 阿本闯进了隔壁的房间,也没有见到本该在此的阿鸿和阿凡。 一股不祥的征兆涌上心头。 王妃还未乔装,是不会出门的。 他一瘸一拐地冲下楼来,正好撞到了曾川身上。 阿本一把拽住曾川的手,颤声说:“夫人和小翠不见了……” …… 曾川没有瞒过宋隐,只得想法子带着他出了谢府。 林牧见宋隐日上三竿还没有开门,便也觉察到了不对劲,拐了一个小卒将自己带来了于景下榻的旅馆内。 “没有。”阿本丧气地说,“旁敲侧击问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他们四人。” 宋隐望着空荡荡地床榻,朝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再去问,问今早上旅馆附近可有异常。” 阿本答应着退了出去,林牧拄拐上前,低声提醒: “王云盛和谢韫对这里很熟悉,在奉峪城百姓心中威望极高。” 话点到为止,宋隐心头一震,明白了林牧的意思。 那一日在谢府里,王云盛瞥了于景好几眼。 想必是看透了于景的乔装。 “我去!”林牧摁住了要起身的宋隐: “你顺着这里再查查店里的活计,我回谢府问她俩!” 宋隐擦着额头的细汗,望着林牧的背影嘱咐道:“别逼太急。” “放心,有分寸。” 林牧甩下一句话走了。 宋隐摇摇摆摆地下了楼,围着旅馆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窗下。 直觉引着他一回眸,余光瞥见巷子深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上露出半张脸朝着宋隐招了招手。 宋隐迟疑着,还是跟了过去。 第175章 失母之痛 谢府里,林牧提剑堵着门,将王云盛和谢韫扣在屋内。 “人去哪了?” 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两个姑娘身上游移,看不出一丝情分。 谢韫茫然地瞧着王云盛,最后盯在林牧脸上: “林将军,你……你在说什么?是谁不见了?” 王云盛嗤笑道:“她不见了?” 谢韫见王云盛一脸不屑,顿时更迷糊了。 “云盛,你和林将军到底在说什么?谁不见了?” 王云盛只管噙泪望着林牧嘟哝说:“知道,我太知道了。” 林牧这模样与当初在永安郊外拿剑指着自己的样子一模一样。 谢韫心头一震,这才想起宋隐也急匆匆出门去了,不禁后背一凉。 王云盛朝冷笑说:“她果然就是赵子莹!” 谢韫更不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林牧敛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王云盛压低了声音: “她在哪里?我最后再问一遍!” 随着话音一落,剑已经架在了王云盛脖子上。 谢韫一惊,急忙上前拽住林牧的胳膊,不小心碰掉了瓷瓶。 一阵脆响吓得两个姑娘一激灵,引来了外面的谢诚。 “姑娘,可是有事?” 谢韫拧紧了眉头,悄声警告僵持着的两人:“你们吵闹归吵闹可别真闹出乱子!” 说罢又朝着屋外的谢诚扬声回道:“没事!王姑娘和林将军比剑呢!” 谢诚的身影淡出院外。 林牧抿着嘴,对谢韫的话置若罔闻,将剑抵得更深。 “林将军,你有什么话好好说,”谢韫努力镇定劝着林牧,“若是云盛有个好歹,你也逃不出这里去,便是连王爷也要被牵连!” “他才不在乎。” 王云盛抿嘴,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红了一圈的眼眶里泪珠就要决堤。 “她到底在哪里?”林牧颤声又问。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哀求王云盛推己及人的怜悯。 王云盛推开了在一旁斡旋的谢韫,也直勾勾回望着林牧。 “我没有害她!” 林牧听出了话里的破绽,眉头一拧,抽回了抵在王云盛脖子上的剑,带翻了腋下的拐杖,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别扭地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朝王云盛吼道:“她在哪里,告诉我!” 王云盛无奈一笑,仿佛是自嘲: “你果然知道能威胁我的是什么!” 她别开脸,想要扶起林牧却被甩开,只得作罢。 “她不会有事的。”王云盛抿着唇不让眼泪滴下来,用走了调子的声音说:“等会儿王爷回来,你就都明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牧不得不信,可是嘴里仍不放过,朝着王云盛的心窝里狠狠地捅去。 “要是她伤了一分一毫,我定然不放过你。” 王云盛气极反笑,瘫软地坐在林牧身边抹泪说: “你是在质问我,还是在质问心底里藏着的那个你自己?” 谢韫俯身想要将王云盛拉走,又被甩开。 见止不住两人的互相指责,又瞧着彼此没有了恨意,谢韫抽身出了门,守在院门口不叫旁人闯进去听见这些话。 王云盛红着眼眶望着林牧继续说:“是不是你也想千百次的,不择手段的,将她身边的宋和尘给踢开,好一生一世守着她!所以才总是猜测想我会害了她!” 质问回荡在耳边,林牧没有应答。 他将剑一扔,拾起拐杖支起身子。 “你去哪?” 王云盛追了两步。 “去等王爷。” 林牧头也不回地答。 …… 没等多久,宋隐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是一个人。 他没有解释,只是阻止了林牧的追问: “她会平安的。” 宋隐将汤药昂脖一饮,喝出了闷酒的味道。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再见任何人。 林牧在门外踌躇了许久,终还是转身回去了。 小半天的时间他早理清了头绪。 王云盛提醒的对,于宋隐和于景而言,他已是个局外人了。 …… 于景沉沉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人是太子宋祁。 “醒啦?” 太子回身掖了被子,忙不迭吩咐人进来伺候。 “这是什么地方?扶翠呢?” 清醒几分的于景踉跄着掀开被子要下床却被太子摁下。 “扶翠没事,那两个跟在后边的护卫也回去了。” 这话提醒了于景。阿凡和阿鸿没找到自己不会罢休。 除非…… “宋隐来过?”于景坐起身子,扶着脑袋。 药效还没有过,于景昏昏沉沉地支不住身子。 太子见她神色不好,朝门口的侍卫吩咐道:“兴来福的掌柜做事不知分寸,去叫他知道!” 门口的人应答着退下。 “殿下要做什么?”于景缓了神,脑子明朗了几分,“为什么要劫持我到这里来?” 兴来福是于景下榻的小旅馆,今天一早照例给各个房间送早饭时,于景和扶翠便被药倒了。 “宋隐来过了。”太子起身倚在窗边,“他托付我照顾你。” “不会的!” 于景不知怎么的心头一阵酸楚,叫嚷着:“他要我回云州!我也要启程了,怎么会说要托付你照顾我呢!” 太子见于景激动,忙走回床边。 “寿王和……”太子语塞,换了一种说法:“想要害你的人已经知道你离开了云州,追到这边来了,你已经暴露了。” 于景依旧挣扎着要出去,太子心一狠,将于景捂着嘴摁在了床上。 二人四目相对,太子眼中带着愧惧。 “我才出永安几日,赵府便失了火,你娘没了……还有……还有代安王妃莫名在宫中薨逝了,细查说是柳太妃做的……柳太妃也自裁了……” 于景怔怔地盯着太子,也不挣扎也不流泪。 “莹儿?” 太子被她失神的样子吓了一跳,忙起身坐在床沿上,又扶起于景,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 “是我对不起和尘和你……现在我们要即刻启程去玉凌关。” “我特地绕了一道过来,就是要带你在身边,和尘做不到的事,就让我宋祁来做。” 说了许久,怀中的人依旧没有气息。 太子将于景扶正,晃着身子低语着: “莹儿,你哭出来好不好,别憋在心里头……” 于景凝着神色,仿佛早已没有了灵魂,喃喃央求着: “我要见宋隐……带我去见他……” “他……他见过你了,让我好好护着你。” 第176章 随侍太子 宋隐回到了军营里,准备辞了王观寿之后立即前往玉凌关。 让王云盛回永安的诏书已到,却被她压了好几日。 谢韫远远地望着宋隐和林牧的背影,点破了她的迟疑: “还想和他最后再相处几天,”她握住王云盛的手,含笑道:“我和你都是一样的心思。” 王云盛敛步,又一次向谢韫确认: “你当真不去永安住着?” 靖顺帝嘉奖谢家,为谢韫在永安赐了府邸,却被回绝。 谢韫回身望着冷寂的奉峪关豁然一笑: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那他呢?”王云盛朝宋隐抬了下巴,“真的就放下了?” 谢韫垂眸一笑,踢着地上的石子。 “没有。” 王云盛追问:“那……那为何不要这个近水楼台的机会,去永安等着他?” 谢韫眸光一动,笑中带泪:“他心里只有她。” 于景一连两日守在军营外求见宋隐,皆被回绝。之后便再也没有在奉峪城里出现过。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便都是替谢韫觉得值了。 可是谢韫不这样想。 “若我是赵子莹,我便是在等他,可我是谢韫……” “这又如何!”王云盛气恼道,“你是谢韫也照样能等着王爷!她被废是代安王妃的遗诏,无人可解!” 谢韫垂眸拭泪,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靥。 “两厢情愿的叫等,一厢情愿的便是痴了。她和王爷心中都只有彼此,我若是夹在中间才真叫自讨苦吃。” 王云盛摇摇头:“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谢韫浅笑说。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王云盛缓缓说: “从前只觉得你长得像故人,因而对你多有几分留意,现在看来你还真是特别。” 谢韫知王云盛是说自己长得像从前的于景。 谢韫笑意未退,温声说:“从前我也以为能让宋和尘放在心上的只会是像你故友那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如今看来是我从前狭隘了。” 她莞尔一笑问王云盛:“方才见你和王爷说了好久的话,说的便是这些吗?” 王云盛否认:“他问了我些太子妃和兴国公府的事,真是奇怪。” 另一边,林牧默默地跟在宋隐身后许久才开口: “既然要她放下你,为什么不骗她说……说你已经心悦谢姑娘了?” 他嗤笑一声,将声音压得很淡:“这样也真的能叫她死心,能安安稳稳的跟着太子走了。” 宋隐放慢了脚步,等林牧跟上来。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该牵扯谢姑娘。” 林牧隔着距离停在宋隐身后:“你不舍得谢姑娘被冤枉?” “是。”宋隐沉声说,“她不该担负我的事情。” 林牧迈了一步,站在宋隐面前,刚好能看见他的眼睛: “说实话,你有没有一瞬间恍惚了,对谢姑娘心动过?”他顿了顿平静着继续问: “这一个多月的朝夕相伴,那样的相貌,那么的性情,你难道没有那么一瞬间……沉沦过吗?” “这是兄弟之间的话。”林牧补了一句。 “没有。”宋隐答得没有丝毫迟疑。 他望着林牧:“禾儿就是唯一的禾儿,谢姑娘也是唯一的谢姑娘,她们无需比较。” 话还是从前的话,可是他娘已经不在了。 最爱的两个人,他都没能护住。 “往后怎么办?”林牧又问,“打完外敌之后,又回到从前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吗?” 归隐的路行不通了,只要于景还活着,就是别人的眼中钉。 “好啊,”宋隐阴鸷一笑,“御敌之后,我不介意再回朝堂继续斗。” 林牧勾起嘴角,似有些欣慰。 比起之前的萧索颓然,他更愿意见到这样的宋隐。 林牧抬首望着关外的一片苍茫,最后将手指定在了北方:“我陪你。” 宋隐沉默片刻沉声说: “如今兴国公府和太子妃势力不小,已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了。” “我懂你的意思。”林牧拧眉望着北方,“她现在留在太子身边最安全。” “王爷!林将军!”李江远远地朝着两人摇着手喊道:“东西我和曾将军都准备好了!咱们出发吧!” 宋隐远远地答应着:“别跳那么高!你伤才好些!” “我没事了!”李江大着嗓门喊,“咱们快走吧!” “去哪?” 林牧疑惑地问宋隐。 宋隐边走边说:“去给高岑还有将士们辞别。” …… 马车走得极其平稳,浩浩荡荡的队伍里除了马蹄和车轴声外,再没有一丝动静。 太子望着蜷缩在角落的于景,拦住了扶翠,兀自捏着帕子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此时,两个姑娘都是一身男装,扮做了太子的随侍。 “太子殿下……玉凌关还有多远?王爷他也跟上来了吗?” 扶翠低声问。 “快了。”太子背对着扶翠应了一声,“到了军营里,莹儿和你都留在本宫身边。” “那以后呢?” 扶翠的问,皱了太子的眉。 他要借太子妃的手除寿王势力,因此不得不将兴国公府一家捧得高高的。 如今反倒是让陆青棠有了能肆意伤害赵子莹的能力。 代安王妃之死不好论是谁的手笔,但是薛夫人的死却的的确确是太子妃做的。 眼下,只有将莹儿放在自己身边,才能护着她的周全。 太子攥紧了拳头,忽听见于景在梦中喊了一声“娘”,又淌出一串泪。 这么多日子里,于景从来没有痛哭过一次。 只是在睡着时流出一串泪,再醒来时又是一副木然无措的神色。 太子松开拳头,也学着她的样子蜷缩在角落里。 “莹儿,我会护着你的。”他侧着身子拭去于景脸上的泪痕,“等和戎人的这一战完了,我就杀掉陆青棠,到时候若是……若是你愿意,你便是太子妃……就是大朔的皇后。” 扶翠泄了气,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 第177章 密信 寝宫里靖顺帝才服下了汤药,皇后垂在一旁抹泪,倒不是为了眼前人,而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北境密信传来,四公主并没死。 “皇后,你先下去吧,”靖顺帝嘶哑的声音从幔帐后传来,“宁儿已逝,你也要好自珍重才是,宫中的诸位皇子公主都是你的孩儿。” 皇后压住了唇角的微颤起身告退。 靖顺帝已下定决心,那她的女儿便只能是个不辱没于大朔的忠贞烈女了。 “记着,嘉顺公主不枉为我大朔公主,宁愿孤身赴死,也为辱没皇族血脉!实乃天下女子表率!” 靖顺帝边咳边说,像是对皇后的警告。 “臣妾谨铭于心!” 皇后垂着眼眸恭敬礼拜退下。 …… 福宁殿内,皇后揉着一张纸出神,听内侍回禀说太子妃前来拜见,便赶忙将手中的纸往袖中一塞。 “皇后娘娘节哀。”太子妃恭敬礼拜道,“四公主殿下再受陛下追封,实乃无上荣耀。” 皇后略微出神垂眸含泪诉道: “北境有太子殿下坐镇,又有广平郡王领兵厮杀,想必无须多少时日便能凯旋还朝了吧!” 太妃眼眸微动,听出了皇后的意思。 广平郡王再立奇功,回朝之日就是向她兴国公府问罪之时。 皇后这是在暗示自己,眼下这桩交易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太子妃不为所动,皇后矮了气焰起身踱到了太子妃身边继续劝说: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伉俪情深,定是将来垂范万民的典范,父母之恩也好,手足之情也罢……” 皇后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言语,握住了太子妃的手。 太子妃收敛眼神,皇后这是想借着自己之手,将尚且还活在戎人手中的四公主暗中留下活路。 豫了一下,太子妃还是抽回了被皇后握住的手,起身恭敬道: “太子殿下和妾身定不敢忘四公主今时今日的大忠大贞!” 这回答彻底阻断了皇后所有的念想。 送走太子妃的皇后愣了许久的神。 贴身嬷嬷遣走宫女,语气也焦急了:“娘娘,太子妃不肯帮忙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拭了眼角的泪,冷笑说:“陆青棠也太得意,真以为太子全心全意念着她的好呢!” 边关来的密信,皇后也得了一封,与别人不同的是里面还夹了于景的亲笔。 信上直言若是皇后不忍四公主命殒,她肯在太子身边想法子周全。 “准备笔墨。”皇后定神吩咐。 这一边,银珠扶着太子妃出了福宁殿,憋了许久还是将话问了出口。 “太子妃为什么不顺手卖皇后一个人情呢?”银珠眼珠子一转,“这件事只要是应下来便好,做得成与不成,皇后这个深宫妇人也不会知道。” 银珠说的在理。 这种事情嘴上答应着就好,做与不做,皇后并不能知道。 太妃妃瞥着银珠冷笑道:“既是你能想到的事情,你以为我就想不到?” 银珠自知失言,垂着脑袋不敢再说话。 太子妃收回眼神,无奈叹道:“陛下是铁了心要四公主以死成全忠贞的,我和皇后本来走得就近,若是此时因为这件事被陛下拿住了把柄,岂不是拖累了太子殿下?” 兴国公府到底是文官,在朝堂中纵然得了势,也被老臣新贵掣肘,尚且还没有说一不二的能力。 银珠眼珠子一转,立马笑说: “反正太子妃只要做好太子殿下的贤内助,也不必非要在意皇后这个无所依靠的妇人了。” 正说着,太子妃回眸见李先身边的内侍进了皇后宫中,不禁松了口气: “今天去给陛下请安,他巴巴的命我来给皇后问安,想必也是借着这件事试探我呢。” “陛下说四公主死了,就只能是死了。” …… 于景将手中的信展在手中细细一看。 皇后的笔迹于景认识,但似如今这番恳切哀求,却是头一遭。 世人只道为母则刚,却不说再刚毅的人为这母子之情也肯低声下气不要尊严。 “莹儿,你睡下了吗?” 太子伏在门边轻问。 听外面有响动,于景顺手欲团了信纸扔进炭火中。 待回过神,忽觉自己可笑。 告诉自己四公主未死消息的是太子,暗示自己可以借此卖皇后一个人情,借机拉拢皇后为除掉太子妃陆青棠铺路的也是太子。 “还没有,殿下进来吧。” 于景恢复神色将皇后的信放在案上,起身垂手立在一边。 太子入军营住的是单独的院落,于景和扶翠这等“随侍”被安置在太子营房边上,因此相会也无人知晓。 扶翠起身打开了屋门,将人请了进来。 二人隔着案桌相对而坐,扶翠上了两杯茶后退到了里间。 “有回信了?”太子抿着茶笑问。 “有了,”于景将信推向太子,“皇后娘娘求我托太子殿下想法子保四公主一命。” “四公主一事上,太子妃没有替皇后分忧,”太子瞥了一眼信,没有想要一探究竟的意思,抬眼望着于景继续坦言说: “皇后只有四公主这一个女儿,你帮她这一次,于她而言便是大恩大德了。” 于景颔首,面上却有担忧: “只是眼下我也不知要如何救下四公主的性命,来卖皇后娘娘这个人情。” “这个不急,”太子蔼然一笑,“大战未起,四公主就性命无虞,咱们可慢慢想法子。” 四公主和亲后,便为戎人国君耶律桓诞下两位皇子。 这对于子嗣稀薄的耶律桓来说是上天恩赐。 太子分析道:“耶律桓舍不得四公主诞育的两个皇儿,也就不会让四公主死在自己人手里。” 于景补充说:“所以戎人一定会让四公主死在咱们的手上,好告诉他的儿子,是大朔人亲手杀死了他们的母亲。” “莹儿聪慧。”太子弯着眉眼,“所以咱们还有机会。” 玉凌关内外数十万大军对峙,却还未动干戈,太子嗅到这其中还有戏要演。 于景拱手谢道:“无论如何皇后娘娘都会将这一份好心记在我的头上,他日……” 第178章 使臣 她抬眸望着太子,打住了口中的话。 这话,自己实在不该说。 太子似瞧出了于景的顾虑,淡然一笑,放下了茶盏。 “皇后无论如何都是皇后,他日你要报仇,她在宫中也是你的助力。” 太子语气静像死水,让人不知道深浅。 此刻,他正在同旁人算计着他妻子的生死,他却冷得像是看客。 “太子殿下当真忍心?” 于景收回眼神,轻轻抚着手腕的凸骨: “太子妃一心扑在殿下身上,连同兴国公府一脉,都唯殿下马首是瞻。” “她不忠。”太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于景,“她胆敢借着寿王的手对你母亲下手,便该想到往后……” 于景面色凝重,沉沉地闭上眼睛。 太子面色柔了下来,继续向于景承诺: “莹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母亲报仇!” 于景没有接话。她信太子的诚心,也恐怕太子的这一片痴心,会成为杀死宋隐的刀。 太子见于景沉默,态度退了一步: “若是你不放心,或者是信不过我,那除掉陆青棠这件事,你亲自来做,我都不插手。” 态度恳切,于景没瞧出试探:“民女不敢。” 太子觉察到了彼此间瞧不见的疏离,笑得有些失落。 “那你早些歇息吧,明日和尘就能到了。” 于景眼睛亮了一瞬,忽又黯淡了下去,心不在焉地将太子送出屋。 她恍惚着重新坐回椅上: “如果没有我,代安王妃还应该好好活着吧……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柳太妃毒杀代安王妃是表,陆青棠怨恨自己,有意放任谋害是真。 扶翠见太子远去,关上门凑到于景身边低声提醒: “姑娘,太子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做皇帝的人都……” “做皇帝的人都是心狠手辣,”于景接过话茬,拉扶翠坐在身边,“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终有一日,太子会伤了我,或者宋隐。” 扶翠抿着唇狠狠点头,“太子对姑娘都成痴念了,甚至不惜除掉一心为他的太子妃为姑娘报仇,这样的付出姑娘何以为报?” 话出了口又泄了气,虚着声音接着说: “不过眼下咱们要躲着和他一样疯魔的陆青棠,也只能在太子身边待着了,明天若是见了王爷,又要惹一顿伤心了。” 此番来玉凌关的事,宋隐还未知晓。 戎人挥师南下,大战在即,于景不愿意在此时离开宋隐,这才央求太子将自己带到北境。 …… 翌日,见到男装留在军营里的于景时,宋隐面上没有多少惊讶,态度依旧冷冷的。 扶翠悄悄去见了林牧和曾川也吃了闭门羹。 于景见她闷闷不乐,安慰道: “宋隐这是恼我没有回云州,他们两个多半的得了令了,不是针对你的。” “我知道,”扶翠托腮叹道,“可是关于王爷和谢姑娘的传闻,姑娘就一点没当真?” 她将视线移在于景小腹上,“代安王妃心心念念想要孙子,王爷孝顺难免不会有松动。” “罢了,不想这些了。”于景别过身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了皇后的书信,“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是该想想到了戎人的金汤城该怎么见到四公主。” 听了这话扶翠急得站起身: “姑娘!您真要去?” 于景拽着扶翠坐下,故作轻松说: “靖顺帝答应戎人派使团前往金汤城和谈,这是见四公主的好机会。” 大朔使团和宋隐一行人同时抵达玉凌关,太子着意派人护送使团出关,于景正好混入其中。 “不行!”扶翠“噌”地站起来,带着哭腔劝阻: “戎人和谈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咱们的使团去了就是凶多吉少!” 说着便滚下眼泪嚷道:“太子殿下也真是奇怪!那么看重姑娘为什么要让姑娘犯险!” “我绝食求来的,”于景淡声说,“这一遭我也不只是为了四公主。” …… 一如于景料想,护送的人马在金汤城外便被扣下。 戎人细细地查验了使团人马,但凡手上有老茧,身子骨健硕的皆被扣在城外。 这其中,还有乔装混在护卫队伍中的林牧和曾川。 曾川瞧着男装的于景随着使臣入城,满脸担忧嘀咕道:“王妃这番前来怕是为了王爷吧?” 林牧垂头一叹: “眼下这个局势,太子不能全然相信,王妃这是想自己拿住了暗探的消息亲自交给王爷。” “也是,只要是王妃相求的太子都会答允。” 太子督军本就是为了掣肘宋隐,可若失去了权力,宋隐便是固安郡王的下场。 四公主和亲的陪嫁中侍从中,有几个是枢密院暗探,两年光景若是没有死,势必有所收获。 于景为着宋隐有所倚仗,必须亲自拿到机要交给宋隐。 曾川回眸望着使团远去的背影:“王妃此番真的是拿命替王爷博护身符了!” 林牧眺望着南方苦笑说:“也不知道捆着王爷的绳子牢不牢靠!” “王妃下的药猛得很!”曾川傻呵呵一笑,“王爷起码要昏睡两天呢!” 使团动身的前一晚上,宋隐才得知于景要混在和谈的使臣中潜入金汤城,他自是百般阻挠,甚至不惜威胁太子。 最后还是被于景药倒捆在营房中。 …… 醒来的宋隐踉跄跌出营房,捉住了太子的近卫厉声质问: “使团呢?” “回广平郡王殿下,已走了两天了。” 宋隐松开了近卫的衣襟,厉声吩咐人备马。 听闻异动,太子疾步而来遣退了围在宋隐身边的众人。 “戎人主帅认识你!”他厉声喝止宋隐,“她此刻应该快到金汤了!晚了!” 宋隐愣愣地回过神质问太子: “那你何为要答应她?” “因为我在意她!所以我愿意成全她为你的心!” “那你可知她现在有多危险!我不要这样的心!” 太子踱向宋隐,稍微平复了语气。 “曾川和林牧去了,我也派了我身边靠得住的人” 太子一边拿话稳着宋隐,一边给近卫使眼色,“与其这样耗费神思,不如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话音一落,太子身边的四五个高手趁宋隐不注意,将他摁倒又结结实实捆着扔回了营房。 太子松了口气厉声吩咐手下:“这次多用些绳子,给我捆牢了!” 第179章 见公主 戎人和谈的确是个幌子,挑拨之意实在明显。 于景和使团老臣们被结结实实遛了九天,都是在听四公主和耶律桓如何情深似海的旧谈,顺道也吃了九日的沙尘。 到了第十日,坐镇金汤城的戎人主帅耶律成宪这才懒洋洋地抽出空来摆了宴席。 席上,戎人对使团出言奚落,甚至说一群人和四公主一样都是靖顺帝的弃子。 戎人放肆嘲弄,于景余光瞥见大朔主使谢综祺面色惨淡。 时间不多了,得想法子见到四公主。 于景托腮做出小女儿微醺的姿态来,顺势将桌前的酒碗碰翻在地,成功地引来了主位上的目光。 “怎么回事!” 谢综祺扭头以恰到好处的声音呵斥。这一问字正腔圆,正好能透过一众窸窣的喧嚣闯进耶律成宪的耳中。 戎人魁梧强壮,对于精瘦秀气的大朔人,男女在他们眼中并没有多少区别。 因而这个女扮男装的把戏只能于景自己挑破。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捡着酒碗,一边怯生生地回: “奴婢……” 于景和谢综祺的配合成功了,须臾间的动作被耶律成宪敏锐捕捉。 “奴婢?” 他饶有兴致地斜着于景,嘴里顿时换了大朔官话: “这好像是大朔人侍女的自称?” 耶律成宪歪着身子睨着谢综祺很快又补上了一句:“大朔使臣竟是些洗脚婢?” 一席话引得戎人哈哈大笑。 使团众人一惊,谢综祺放下酒碗正要分辩又被耶律成宪抬手止住。 他朝着瑟缩在角落的于景抬了下巴,漫不经心地说:“你来说。” 方才的嬉笑一瞬间敛在酒桌下,在一片沉默中,于景将身子跪得更低,颤声回道: “奴婢……是四公主的侍女,因为皇后娘娘思念公主殿下,这才让奴婢跟随使团来此看上一眼……” 话说着眼泪也跟着滚了下来,俨然一副楚楚可怜的害怕模样。 “奴婢从小是个四公主一起长大,虽然心中害怕,也不能不来……求耶律大帅让我见一见四公主殿下。” 耶律成宪将目光敛到近前的谢综祺脸上:“谢主使,这事你怎么看?” 语气虽是挑衅,眼神里却有一抹难以觉察的快意。 戎人暗探在两个月前就打听到了靖顺帝对四公主的态度,倒是与己方出奇一致。 国君要这个大朔女子死在大朔人手里,机会这不是来了吗? 想到这里,耶律成宪嵌在兽皮里的身子松弛了几分。 谢综祺脸上却满是担忧:“此女确为宫中婢女,让其随我使团造反,实乃我方思虑欠妥,望大帅见谅。” 使团众人面面相觑,不解谢主使的骨头怎么软了下来。 耶律成宪嗤笑道:“那谢主使这是承认借这个洗脚婢来羞辱我大戎咯!” 见耶律成宪出言侮辱,使团中有一年轻人正要起身分辩,又被戎人奚落,只得憋着一口气坐下。 “奴婢不敢!”于景啜泣着哭诉,眼里却闪着狡黠:“陛下……陛下和娘娘要奴婢跟着大人们前来,奴婢不敢不从啊……” 这话一出,耶律成宪已断定面前这个婢女就是靖顺帝派来解决四公主的人了。 他哈哈一笑,勾着手指命于景起身。 “我们大戎人重信守诺,既然姑娘是忠仆,那我便可成全了姑娘的愿望。” 宋隐一招离间之计让戎人心有余悸。因此大朔的护卫只能被关在金汤城外,但四公主又必须得死在大朔自己人手中,这个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冒出来的侍女就成了破局的关键。 但是耶律成宪并不打算轻易地放走于景,而是继续试探: “千里迢迢从永安来到我们的土地上就是只是为了见一见曾经的小主子吗?” 于景语塞,哆嗦着嘴唇偷瞧着耶律成宪,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方才故意提及靖顺帝授命自己探望四公主,便是要引耶律成宪怀疑靖顺帝派自己来杀四公主,好让戎人以为计谋得逞放自己见到四公主。 “奴婢……不敢……” 目光在于景身上停了好一会儿,耶律成宪成竹在胸,随手点了两个戎人侍女吩咐引着于景去见四公主。 于景听罢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耶律成宪满眼轻蔑:“你的主子喜欢清净,并不在这官署里,隔着这儿还有三里地呢!” “大帅开恩奴婢感激不尽。” 耶律成宪冷哼一声,指着准备引路的戎人侍女:“可你只是个奴婢,和她们是一样的,我这里没有车马给你,你得一步步走着去,可愿意?” “奴婢愿意。” 金汤城中戎人百姓并不知大战在即,街市一如往常熙攘。 大朔使臣如此招摇过市的前往四公主居所,若是四公主死了,戎人国君也可以指着金汤城满城的百姓,告诉四公主所出两个儿子,说是大朔人杀了他们的亲娘,这一城的戎人百姓就是见证。 谢综祺暗自松了口气,眼神一直追随着于景离开的背影。他咽下一大口酒,将眼神敛到耶律成宪脸上。 接下来就是以死拖延戎人的脚步了。 …… “进去吧,你们的公主在里面。” 戎人侍女操着别扭的大朔官话说。 于景回眸谢过,门已从外面关上。 小院满目萧瑟,于景边掸着身上的沙土,边抬眼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院落,顺势将院门从里面拴上。 院内六名陪嫁宫女虽身着戎人装束但还是能依稀看得出大朔女子的柔媚。 她们见开了门,又瞧着于景是大朔男子装束,跑了几步迎上来。 目光擦在一起时小宫女竟沁出了泪珠:“赵……赵姑娘?” “四公主呢?” “在里头呢!” 几人围住于景,又是问大朔是不是要接着她们回去了,又是引着于景进了屋中。 说话间,于景已随众人来至屋内。 四公主临窗坐在屋内,手上是几件小衣服。 “公主,赵姑娘来了。” 干枯的手指涩住片刻,忽又继续翻起衣服: “我是戎人的妃子,哪里也不去。” 一群人带进一股沙尘,呛得四公主咳了几声。她咬着牙齿将腮帮子绷得紧紧的。 “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不会给。” 言语冷涩,不难看出四公主的态度。 身为女儿,身为母亲,大朔和大戎都有她割舍不断的脐带。 所以枢密院想要的机要,一直都被她攥在手中,并且天真地以为只要如此便能以自身阻挡两国大军的兵戈。 于景的目的在此,却不得不旁敲侧击。 第180章 得机要 “你不愿意的事我也不逼迫于你,”于景从怀中掏出皇后的信塞到四公主眼前:“这是皇后娘娘写的信。” 捏在手中的信颤了一下,四公主犹豫着还是接了过去。 于景见四公主展了信,回身吩咐几名宫女退出去守着小院门口的动静。 方才已细细打量过宫女,那两个枢密院的暗探并不在里头。 于景脊背窜上一股恶寒,莫不是已经暴露了? ——不会。 眼神扫过那六名宫女,倘若暗探暴露了,那同样作为宫女的她们也不会被戎人放过。 于景的心重新放回肚子里,将精力集中在四公主身上。 薄薄地信封里像是长出了根须,抓住四公主这一片将萎的叶,将千万里之外的春夏秋冬一点点填满她的胸膛。 信被揉成一团,沾上了眼泪:“我母妃还好吗?” 于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继续在她心上剜上一刀: “在大朔百姓心里,四公主为了故土已然身死明志,这是陛下下的旨意。” 四公主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一抹苦笑。 “我父皇看重名声,我自然是要死的。他不会允许大朔的公主在如此境遇下还妄图苟且偷生!” 投来的目光炙烤着于景的良心。 使团入城之际便已经拟定了计划,四公主可以牺牲,甚至是可以死在大朔人的手上,但是暗探机要一定要拿到手。 这也是为何太子会同意于景混入使团中的缘故。 使臣无法单独见到四公主,但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却可以让戎人放松警惕,甚至是戎人借刀杀人的那一把刀。 “公主说得没错,在大朔百姓心里,四公主早就死了,也只能死了。”于景轻声附和着。 她回望着四公主无望的眼神:“除了你亲娘日日夜夜为你忧心。她甚至可以低声下气的哀求我这个她怨恨了快两年的卑劣之人,就只是求那么一点点希望,能让你活着。” 四公主沉沉闭上眼睛,淌下一行眼泪不知是向谁质问:“为什么一定要打仗!” 气氛凝了片刻,小宫女匆忙跑进屋来打破了死寂: “公主!赵姑娘!外边有动静!” 于景眉头一蹙,自知是戎人准备杀掉四公主嫁祸大朔使团了。 于景着急着正要解释,却被四公主抬手止住。 她气鼓鼓地瞪着于景,“赵子莹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戎人要做什么!” 两个月前,自己同大军一起被从戎人都城带到南方要塞金汤城,她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于景勉强镇静问:“多少人?” “瞧着有十来个!” “快进暗道!” 于景知戎人是来验收成果,尚还能支撑片刻,连忙拽着四公主的手腕,又招呼着六个宫女跟上来。 众人一阵诧异,跟着于景来至后院,又听她急声问: “一天前夜里,你们在这后院里听没听见异响?” 一个宫女上前颤颤巍巍指着墙角处的大缸说:“那里头像是有动静。” “这是咱们的人在这些日子砸下的暗道,谢大人他们那边拖不了多久了,咱们快走吧!” 于景一边解释一边拉着两个宫女踹开了大缸,又拨开被薄土掩着的洞口。 七八名小宫女听着于景的招呼下了暗道,四公主却迟迟不肯弯腰进来。 院门被砸得乱响,还伴随着戎人的叫骂。 “于景伸出手拽着四公主,试图最后赌上一遭:“公主!你娘在等你……” 四公主摇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灰头土脸的于景: “你真是来接我的?” “我答应皇后娘娘来接你不假,也想要为我夫君拿到暗探机要。”于景一边招呼着几个宫女往前爬,一边向四公主解释:“宋隐现在需要这个护身符!” 四公主晦暗的眼眸中似有了一丝光亮,她勾出一抹浅笑伸手解开了衣襟,从贴身衣物中掏出了一团皱皱巴巴的绢布塞在于景手中。 “你需要的东西。” 手里的东西还带着体温,于景胡乱塞在怀里捉住了四公主的手腕。 “和我走吧!相信我能逃得出去!” 四公主没有理会于景满脸的焦急毅然退步:“你们也需要一个打掩护的人。” “不必!已部署好接应的人马,再拖延就真的来不及了!”于景带着哭腔说:“你娘还在永安等你回去。” “可是我的孩子也在这里等我。” 四公主丢给于景一个笑,掰开于景的手掌后整理好了衣饰,径自转身挪过了大缸堵住洞口。 “枢密院的两名暗探没有暴露,我给你的东西还可以用。” 照在于景脸上的光被一点点吞噬,最后只剩下四公主气若游丝的呢喃:“我对得起大朔了。” …… 耶律成宪慢了一步。他的人追出金汤城时,林牧等驻守在城外的大朔护卫已经接应上了于景等人,一路骑在马上顺着风沙向南飞驰而去。 风沙中奔命,最紧要的是头马。林牧领着众马在沙尘中驰了一会儿后又被一小队人马从身后赶超上来。 行了不知多久,戎人追兵被远远甩在身后,风沙渐渐褪去。 众人松了口气,几个姑娘扯掉了裹在面上的纱布,纷纷抖着满头满脸的沙土。 于景松开抓着曾川腰带的手人,探头向着头马上的人影望去。 “那人是不是宋隐?” “王妃怎么知道?” 于景抹了一把眼泪,吸着鼻子说:“觉得熟悉。” 头马上的背影如同一座小山,有一种让人放心将后背交给他的心安。 曾川没心没肺的笑着说:“王爷在我们到的第二日就追来了。幸亏有这该死的沙尘做掩护。” 他回头吩咐于景抓紧,一边松了缰绳放开速度朝着头马追去。 “其实在你们还在暗道里的时候,王爷就带着一小队人马去带着戎人追兵兜圈子了,就是为着我们接应上你们赢些时间。” 曾川和林牧在城外驻扎,七八日的光景还真连打听带砸暗道,弄出了通向四公主居所的暗道。 于景默然一笑。 “在那暗道里我就觉得熟悉。” 第181章 白费力气 天色渐渐暗下,宋隐勒马停下。 “戎人不会追上来了,我们换防轮流歇息三个时辰后再赶路。” 宋隐向着众人说,眼神没有丝毫分给于景。 各队士兵闻令而动各自分工,曾川满脸警惕凑到宋隐和林牧跟前再次确认。 “四公主死了,咱们的使臣又奇怪,戎人不会起疑?” 宋隐面色凝重,瞟了一眼北方,见滚滚沙尘下没有透出一丝光。 谢综祺自知此番是活不成了,在于景离席后借故生事,最终以性命为代价赢得时间。 林牧拍着曾川的肩膀安抚道:“戎人多半以为使臣们只是想要救公主,大概还猜不到我们其实是来接应暗探的。” 在一旁的于景欲言又止,她恍惚间明白了:这一切还是靖顺帝的计。 对此宋隐也猜到了几分。 “靖顺帝是故意放出消息,让戎人以为大朔的使臣这一遭是来杀四公主的。” 林牧凝了眉头:“谢主使领着二十七名使臣以死复命了。” 曾川若有所思,望着地平线上消失的最后一缕光亮:“和上战场杀敌的一样,他们都是战士。” 于景抚着胸口坐在角落里,红着眼圈喃喃自语:“四公主对得起大朔了。” 她只能对不起自己的孩儿和母亲了。 …… 堵住密道后,四公主不疾不徐地步出了后院,迎头撞上了耶律成宪派来的人。 来人满脸诧异的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最后提刀逼向孑然一身的四公主。 “那几个婢女呢?” 四公主挺着脊背淡然吐出两个字:“跑了。” “从哪里跑的?” 四公主嗤笑道:“从来是路跑的。” “贱妇!”戎人啐道,“还当自己是国君的女人呢!” “别和她废话兜圈子了,一刀杀了完事!” 四公主顿时拿出款来呵斥着众人,又哭诉着耶律桓同自己如何恩爱,其膝下三子有两子为自己所出,他日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这些话是拖住戎人脚步的托词,也是无人在意的诉冤。 拿着弯刀的戎人退了几步却被头领拦住了去路,喝令道:“别听这个贱人吓唬你们!趁着朔人使团还在快杀了回去向大帅复命!” “我是大朔公主,你们不配!” 说罢,四公主猛然从袖口中掏出剪刀狠狠地扎在了脖颈处。 …… 篝火掩在风沙下晃着暖黄的光。众人渐渐睡去,于景安抚完六个狼狈的姑娘睡下后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仿佛还带着四公主的余温。 ——这是一幅丝线绣起来的山水画,其间正好巧妙的藏下戎人南部几座城池的的兵力布防。 她抬眼望向对面,撞见宋隐没来得及闪开的目光。 那眼神中没有丝毫欣喜,却是一阵莫名的惋惜。 还是如同在奉峪城外所有的酝酿一般,满心满腹的话等开口时早已面目全非。 “可能不是十分详细,但日后用得上。” 于景轻声说着将带着体温的绢布递向宋隐,又补了一句:“上面的图画你解得开,从前你还告诉过我……” 宋隐坐直身子,将深邃的眼眸退到黑暗中,只将被风沙磋磨过的下半张脸留给于景。 “我不要。” 话里有怨气,和着风沙扑到于景脸上。 这风沙吹出于景的委屈,她带着哭腔回道:“你要带兵抗击戎军,也要好好保护我!” 柴火噼啪作响,睡着的姑娘蹙着眉小心啜泣,于景拿出帕子轻轻替她拭去泪痕,低声宽慰她安心睡下。 宋隐塌了脊背,露出藏在晦暗中的泪眼。 永安城外一别至今已一百八十一日,她在梦里的低声啜泣却不是自己来拭。 眼里的人越发瘦削了,她眼下的乌青重了几分,面颊上被篝火烘得泛红却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宋隐伸了一半的手顿在篝火的阴影里,蹙眉将眼中的泪重新压回心底,只好接受于景和使团众人煎水作冰的徒劳。 就着于景的手望的那一眼,宋隐便已大概瞧出来戎人此番布局的兵力会是一场暗无天日的苦战。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绢布上最后的几笔杂乱无章,勾勒只有少数人读得懂的痛心。 埋伏在戎人身边的暗桩暴露了,这意味之前传回来的一切消息都做不得数,甚至已经是诱人上钩的饵了。 宋隐攥紧拳头砸在松软的沙土里,像是所有暗桩无声无息的生死一样无力。 他很快想好了不让于景失望的对策:“拿回去交给太子。” 话谈不上温柔,反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命令。 于景倏忽间回身盯着宋隐,瘪着嘴角滚下眼泪: “我就要给你。” 嗔怨的语气还是没有换来宋隐的温柔,他此刻铁了心肠要将她留在太子身边。 在奉峪关时,他将希望寄托于侥幸,以为和戎人一决生死后仍可以回到永安。 可真正的到了玉凌关他才想明白了,代安王妃无论死于谁之手终究是被宫里的人害了,哪怕是出于忌惮,那些人不会给他再回永安的机会。 时至此刻,绢布上的一切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已然失去了至亲,就不能再失去挚爱。他要她活着。 “宋隐?” 于景轻唤着失神的宋隐,全然未觉察到只在这片刻,宋隐心里最后一缕同她生死相随的希冀已全然破碎。 “嗯?” 宋隐本能地回神对上于景关切的眼眸,倏忽间又紧忙垂了眼神。 二人隔着篝火沉默了一阵子。 于景攥着那张用命换来的绢布,抱着膝盖强撑着眼皮凝着宋隐重新掩在阴影中的面容。 “你会带我回家的对不对?” 她看不清宋隐的神情,半晌才等来一句带着疲惫的“我不知道。” 待于景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哭成了泪人。 坐在对面的宋隐没有安慰,任由于景背过身去掩面哭泣。 “别哭了。”宋隐的语气有些犹豫,“将那东西交给我吧。” 这是宋隐短暂权衡利弊之后做的筹谋。 于景抬起泪眼,顺手将捏在手中的绢布往边宋隐怀中一塞,起身逃出篝火边躲在黑夜中嚎啕大哭。 宋隐情不自禁追了出去。 两粒黑点融在无垠的黑暗中。 “我们的娘都没有了。”于景抽泣着回眸望着宋隐的方向,“是我不好。” 冷风吹醒了宋隐,他停住了往前的脚步。 宋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确切而言是不想挑破这层隔膜。 于景在愧,不如就利用这个愧疚叫她真的死心。 “荒原里有野兽,不要擅自离开队伍。” 疏离的语气令于景心惊,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云州山洞。 于景含泪一笑,朝后退了两步。 “宋隐,你到底怎么了?” “抱歉。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第182章 为她扬名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护住软肋的方式,对于这件事太子和宋隐如出一辙。 翌日清晨,南下的沙尘小了许多,众人不敢再耽搁疾向南方奔逃,直至暮色时分才回到玉凌关。 太子率人亲自迎了众人入关,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于景竟然瞥见了跟在太子身边的顾辞。 除了面对于景时面上带着难言的愧色之外,十六岁的少年俨然一副士兵的姿态。 于景氤出了眼泪,垂眸行礼沉声向太子复命: “启禀太子殿下,微臣随谢综祺等二十八名大朔使臣奉命出使金汤不利,致使四公主和二十八名使臣惨死戎人屠刀之下,唯微臣同一百零一名护卫侥幸活命逃出。” 边塞官民哗然,太子随即又是一番慷慨陈词直指戎人背信弃义。 这是彻底撕破脸皮的信号。 “若是王妃,她不会将那东西给太子的。”队伍中的林牧寻隙低声向身旁的宋隐嘀咕,“她这是为你才以身犯险。” 声音笃定和于景倔强一样,一样是在劝说自己不要将那张绢布交给太子。 他们都还不知道暗桩暴露的事。 宋隐默不作声,已从太子此番阵仗中明白了八九分。 他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果然如宋隐所料,太子不疾不徐地为于景冠以功绩。 “赵使者机敏过人暗中筹谋许久,虽不能迎回公主,但她孤身涉险接应了大朔暗桩,成功拿到了重要机要……” 于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抬眼寻着宋隐的身影。 两人的眼神越过人群交汇,遥遥间泪眼婆娑。于景明白了宋隐的用意。 他假意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实则是怕自己倔强不肯听他的建议。 这一次换作将士们诧异。 既是重要的情报,太子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张扬出来? 林牧拧紧了眉头。按着剑柄低垂着目光想要捕捉众人中的异动。大朔在戎人土地上布下暗桩,戎人也照样能在大朔的城池中豢养细作。 他没有看到隐匿在人群中的异样,不禁抿紧了嘴唇注视着身侧的宋隐,吐露了心中的疑问: “这一次当真只是为了她?” 宋隐略带疲乏的答:“不是。” 宋隐适时上前,将怀中的东西呈给太子。二人的眼神短暂地交汇,将心照不宣的思量藏进另一件筹谋中。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于景,又扫着众人扬声说: “此使臣实为女儿身,真名赵子莹!” 众人一阵子哗然,张望着打量于景,又不得不渐渐生出满眼的钦佩。 太子此番并非只是为了于景讨得功绩美名,于是高声继续说:“她乃先贤妃娘娘之胞妹、吏部左侍郎次女、四公主伴读赵子莹。” 这一串名头对于边境官民而言稍显陌生,但他们对于广平郡王的熟悉又恰好弥补了这份陌生,很快人群便嘀咕起了广平郡王妃被太后遗诏所废黜之事。 短暂的起落里,于景似乎明白了太子的用意。如此大肆张扬的的功绩,可以震慑太子妃和寿王,可以让自己名正言顺地重回永安,但是也彻底断绝了重新回到宋隐身边的可能。 太子这是要彻底将自己禁锢在自己身边了。 愤懑羞愧盈满心头,于景颓然地扭头望着宋隐想要搜寻一丝他对此并不知情的可能。 结果却令人失望。 林牧绷紧了下颌拽住归队的宋隐的胳膊,压着声音质问:“你是将她当做物件让给太子吗?” “不是……” “撒谎!” …… 夜色寂寂,于景和扶翠帮着翌日一早启程回永安的六个宫女预备行囊。 余光瞥见太子已步至屋外,于景也不行礼,擦着太子的衣袖径直走出了屋外。 太子回眸望着于景的背影发愣,吴江替他报不平:“赵姑娘这是一点不领殿下的情啊!” “少胡说。” 太子快步走进屋内,命吴江阖上门。 于景没走两步便被顾辞叫住了。夜色难掩愧色,于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拉起来坐在自己身边。 扶翠起身要掌灯却被于景拦下。 顾辞带着哭腔的一声“夫人”将于景彻底击垮,三人坐在黑暗中各自恸哭。 …… “王爷?王爷?” 门外的几声叫唤惊醒了案桌前的宋隐,抬眼见廊下的灯将曾川的影钉在门上,宋隐松了口气招呼他进来。 曾川带进一股沙尘,呛得宋隐咳了两声。 “王爷,你这脸色怎么这么憔悴?” 曾川蹙眉上前,端起了案上的灯凑到宋隐面前。 火光一晃,宋隐伸手扶住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的额上已渗出了一层薄汗。 “没事,你说。”宋隐揉着太阳穴试图将自己彻底从梦魇中唤醒。 “放出去的人刚才来报说玉凌城内确实有异动。” 宋隐离开玉凌关已经四年,城中许多事或已时移世易。今日太子在城关前的大张旗鼓,除了要给于景正名之外,还是要给潜伏在城中的戎人细作一个回去通风报信的机会。 ——从于景给的绢布来看,埋伏在戎国的暗桩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暴露的,因此之前传递回来的消息说不好哪些是能用哪些是不能用的。 既然赌不了也不能赌,那不如就让于景接应暗桩这件事也成为戎人的困扰。 宋隐从昨夜的回忆中聚拢思绪,放下按在额上的手掌,抿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嘱咐道:“查一查造些声势,然后想法子叫他们将消息传递出去。” 曾川嘴上答应着,人却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怎么了?”宋隐坐直身子问道。 “那戎人的布防图来得不易,王爷为何还要叫戎人知道被我们拿到了?” 宋隐警惕地瞟了一眼屋门,欲言又止低声说:“照我说的做。” 曾川悻悻垂了眼,又关切地将宋隐打量一番:“王爷,您这个梦魇的毛病已经好几个月了,还是找大夫瞧一瞧吧!” 确切来说是一百八十二天。 宋隐想了想,同意了曾川的提议:“也罢,明日替我请来。” 曾川开门退下,不防却在廊下撞见了一脸死相的林牧。 “怎么鬼鬼祟祟的?又没吃饱?”曾川打趣道。 见林牧从门缝里窥着宋隐,曾川停住了掩门的手。 “要进去?” “不去。” 曾川撇嘴道:“你今儿是犯了什么毛病?” 林牧白了一眼曾川,径直回到了自己营房中。 宋隐隔着门望着重新寂静的夜色,松了身子躺倒在榻上。 时间不多了,得想法子让太子护着于景离开玉凌关。 第183章 私心起 今夜格外漫长。宋隐估算着今日的太子的军报此时应该在南下的路上了。 太子从宋隐今日一反常态的缄默中洞悉到不同寻常。 今日自己在众人面前承认莹儿的功绩,实则是不顾战事的任性妄为。 ——城中或还有戎人的细作,难保大朔得到机要的事情不会传回耶律成宪耳中,以此打草惊蛇,坏了之前的部署。 太子的身影孑然出现在屋门时,宋隐被一阵疾风吵醒了。 “和尘,我有话想对你说。” 宋隐踌躇着开了门,将太子迎进屋内。 “殿下有何事吩咐?” 太子侧身望着宋隐开宗明义:“今日的事情,你不怨我?” 玉凌关此时陈兵五十万,绝非儿戏。 宋和尘深爱莹儿,却也从不会失了理智。他今日却如此纵容自己的任性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宋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太子,吐出一个笑意: “殿下奉陛下之命前来玉凌关督战,我自然是要鼎力协助的。” 话里隐隐地心思太子捉摸不定,他讪讪地垂了眼眸,为自己只顾儿女情长的任性生出些许愧疚。 但他并不后悔。有了这些荣耀的莹儿足以让世人忘记她废黜郡王妃的身份。 “督战……”太子讪笑着,很快又恢复此前的温润:“希望我今日之举不会为你之前的部署造成困扰。” 督战不假,监视宋隐、牢牢将军权握在皇家手中也是真的。 二十多年前代安郡王手握重兵的时候,靖顺帝每一夜都觉得有一把利刃悬在自己的眉间。 谋算了一辈子的靖顺帝自知时日无多,四五年的筹谋才堪堪解决了固安郡王府和广平郡王府两大势力。北境需要宋隐,但他绝不能让禁军再次落入宋隐手中。 宋隐投去的眼神像是利刃刨开了皇位上的人,嘴里的回答却是温和的:“自然不会。” 太子等了片刻,没有等来宋隐的这个“不会”的解释,只得告辞离去。 在关门外的那一眼对视,彼此心照不宣,却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私心,最终都指向了于景。 也就是在那一刻,宋隐确定自己后悔了——或者说在绝境里他捉住了另外一份希望。 宋隐并不会向任何人解释布防图中的秘密。因为他要借着这一件事,算计戎人,也算计坐在皇位上的人。 宋隐走了几步,不自觉地抬眼望向于景和扶翠还亮着灯的房间。 “王爷。” 顾辞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方才自己太入神,竟没发现顾辞已来至身边。 上下打量着他的模样,像是已在黑暗中等了许久。 “怎么样了?”宋隐忙问。 顾辞无奈摇头:“我什么劝说的法子都想了,但是姑娘她还是要跟您留在玉凌关,她不愿意走。” “没事,”宋隐拍了拍顾辞的肩头,温声嘱咐道:“夜深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顾辞点点头,漆黑的眼眸盯着宋隐:“王爷,既然姑娘不走,我也不想走了。我留下来还能保护姑娘呢!”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宋隐,他含笑答应了。 …… 金汤城的人很快收到了从玉凌关溜出去的消息。 耶律成宪无法从太子的大张旗鼓中琢磨明白大朔人的意图,骂了两句,转念一想又不禁满腹狐疑: “朔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暗桩已经暴露了,这番大张旗鼓的宣布自己得到了我们的机要是要做什么?” 但凡得到敌方的重要消息,不会有人如此张扬。 一人上前道:“将这事宣扬出去的是朔人的太子爷——听说是个只会画画的白面书生!” 语气里颇有一种诡计得逞的得意。 戎人以为诱朔人上钩的假布防图早已传回永安了,没想到居然被死去的四公主扣下了。时至玉凌城中的消息传回来,众人才知道,本以为前去暗杀他们四公主的侍婢,最终的目的竟然是去拿回那一份假机要。 “这位太子爷和宋和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关系……”那人眯起眼睛继续说,“咱们的人来报,说这太子爷一心想要娶宋和尘那位被废黜的王妃呢!” “你当她是谁?就是朔人那个四公主的伴读呢!” “好家伙!原来是差点成了大王侍妾的姑娘!难怪能在大帅面前演得一手好戏!” “幸亏她聪明!逃了出去!要不然咱们得诱饵还传不到大朔呢!” “这就叫歪打正着!” 于景、宋隐以及太子三人的情感纠葛被戎人就着奶茶吞下肚。 但是这些故事还不足以说服耶律成宪,相信朔人太子在玉凌关大肆张扬得到机要只是为了为这位被废黜的王妃赢得些名声。 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朔人的暗桩是暴露了,但是——” 往下的话止在了喉头,锐利地眼睛扫视着在场的众人。手上的匕首狠狠地插在羊腿上,止住了众人口中的喧嚣。 “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那婆娘拿到的机要里已经发出消息说他们暴露了,之前的消息作废了,这不是给敌军提醒了——” 耶律成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羊腿,时而抬眼扫着噤声地众人,片刻后,似乎又被自己脑海中的另外一种猜想说服了: “那些暗桩埋得够深,或许还有其他的机要其实已经被传回朔人手中,而是我们不知道的,那可怎么办?” 众人没有了主意,耶律成宪反而很快下了决心。 “咱们现在有两条路,其一,等着玉凌关的动向,其二,调整部防。” “大帅的意思是,等着看朔人的皇帝怎么处置那个大嘴巴的太子爷?” 耶律成宪哈哈一笑,算是默认,随即给出了理由:“要是戎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暗桩暴露了,还以为拿回去的是个宝贝,那老皇帝肯定不能在让这个大嘴巴的太子再在玉凌关督战了!” 一人听懂了其中的奥义,笑着附和:“届时,咱们得部防就可以照旧,引着宋和尘上钩!” 耶律成宪陡然收住了笑靥,呵骂了一声。 “无论朔人知不知道拿回去的布防图是不是真的,咱们都得重新调整布防!” “大帅,这……这是为什么啊?” 一个声音很快替耶律成宪给出了答案:“蠢东西!耶律大帅不是说了吗!不知道咱们的机要被传回去了多少!只能按照最坏的结果来看了!” 耶律成宪懒得再争辩,任由桌前再次喧嚣。 若是朔人相信了传回去的布防图是真,就可以据此调整布防,引宋隐上钩,彻底铲除这颗横亘在大朔北方的障碍。 “不过——”耶律成宪抬眼望着屋外的风沙,“趁着风沙,咱们也可以给朔人先来些开胃小菜。” 第184章 圣谕至 玉凌关内,宋隐每日忙着练兵布阵。 他似乎早不在乎于景的生死了。他没有再劝她离开,连顾辞都隐隐察觉到了异样。 “将军……永安来的信!” 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将一封书信呈到宋隐跟前,引得曾川和林牧也为之诧异。 按照理来说,这封信应该给太子才对。 也对,按宋隐的盘算,给太子该是不容置喙的圣旨,至于自己的难免是些掏心掏肺的话。 ——此时靖顺帝用得上自己,那便一定要保护好能牵制住自己的最后一颗棋子。 宋隐接过靖顺帝的亲笔密信,嘴角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很快又恢复如常:“下去吧。” 信里写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靖顺帝对太子半月前在玉凌关大肆张扬于景功绩的行为大加斥责,字里行间有对宋隐的愧疚。 “陛下的意思是要换一个人来玉凌关督战。” 宋隐身边此时只有自己人,于是将信中的内容简明扼要的告知了几人。 众人诧异更甚,林牧咂摸出了其中的意味,扬着嘴角斜着宋隐:“王爷好手腕啊!连戎人都上当了?” 放出去的斥候来报,一个月前还跃跃欲试的戎人似乎偃旗息鼓了,玉凌关的兵马也多出了备战的时间。 尽管二人都在风沙中隐隐嗅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但是无论情形如何,这表面上的平静都让林牧猜到宋隐一定是让人放出去了什么消息。 宋隐眉头微蹙,盯着曾川。 曾川品出了这无声的质问,忙撇清干系:“王爷,您让我做的事情我可没告诉一个人啊!” 宋隐蓦然垂眸一笑,避开林牧的眼神:“林将军聪明。” 朝夕相处,同历生死,他们之间无需太多的解释。林牧透过这一抹笑意确定宋隐已在绝境中寻到了可能。 曾川吐了口气,问出了一开始的疑惑:“太子殿下……挺好的啊?” 太子信任宋隐,掣肘不多,曾川暂时还想不明白宋隐为何要弄走太子。 林牧将眼神聚回曾川身上回答了他的疑惑:“太子可以带着王妃走了。” 这话中有很大的漏洞,连曾川都想得明白。 “在奉峪城的时候王妃跟着太子走,是要跟着他来玉凌关找王爷,现在王爷在这里,照王妃那个脾气肯定不会跟着太子离开。” 很快,于景的出现便证明了曾川的猜想。 风里夹着沙尘,将一切黯淡了。宋隐知道能让于景心甘情愿离开这里的只有自己。 于景通红地双眼盯着宋隐沧桑的面容,沉默了许久才咬牙问:“你是故意的?” 宋隐在一瞬间回过神,扬着嘴角尽可能表现出凉薄的模样。 “陛下赏罚分明,得知你为大朔不惧生死,自然是有所赏赐。” 他侧过身子,斜睨着于景眼泪汪汪的眼睛,眼神最终落在于景手中那一卷明黄的绢布上: “这一份恩赏是姑娘应得的。” 这话不咸不淡杂糅着胸有成竹的谋划和疏离。 今日抵达玉凌关的圣谕除了斥责太子任性妄为之外,还有嘉奖赵氏女英勇。靖顺帝陟罚臧否中,都有召两人回永安的意思。 于景没有从宋隐的眼里看出一丝温柔,仿佛从前种种都是一场幻梦。 “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她固执地想要从宋隐口中得到一个肯定。 纵然这十几天,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她还是决然地认为宋隐还是从前的宋隐。 宋隐玩味一笑,像是要报于景捅向他心窝的一剑之仇。 “赵姑娘跟了我这么久,助我扳倒固安郡王、赢得太子的信任,这小小的恩赏,也算宋某借花献佛了。” “赵姑娘?” 雷霆击在于景心窝里,涌出无声的血,于景张了片刻的嘴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再吐出来,眼神终暗淡了下去。 “有问题?”宋隐回过身来饶有兴致地俯视着黯然的于景,“若不是在一次次的接触中看出赵姑娘有几分聪慧,姑娘觉得会有伴在我身边的机会?” 泪水被风干在脸颊边,禁锢了于景不知所措的神情。 “这么多年……你不信我?” “信!”宋隐抿嘴一笑,不带一丝愧悔地眼神逼向于景,“若没有赵姑娘相助,我怎么会有重掌数十万禁军的这一日!” 拽了许久的圣谕吧嗒落地,溅起一片烟尘。 宋隐的眼神随之滑落在地,顿了顿还是顺手捡起了柔滑的绢布,拍了灰,递到于景面前: “顺便说一句,抗旨是死罪。” 他微微俯身盯着于景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想想赵氏全族吧,他们已经得罪过陛下了,若是这一次——” 眼神再次垂到自己手上的圣谕上。 于景逆着宋隐利刃一半的眼神,望见自己投射在他眼眸中的身影,她蓦然淌下一串眼泪,朦胧了那一张子莹的面容。 她想起了薛夫人,想起在她怀中大哭上一场。 许久,喉咙中的酸涩才勉强成了音节:“这么多年,都是假的?” 宋隐掂着于景未接过的圣谕,突兀地直起身子,冷漠地声音很快化作利刃回击了于景的心房。 “我的妻子自始至终都是于景。” “我就是于景!”于景嘶吼着,拽着宋隐的胳膊逼他弯下腰。 四目相对,宋隐在眼前人的眼眸中看见了早已变形的自己。 “别骗自己了。” 宋隐轻飘飘地这一句话,换来了于景一记重重地耳光。 “两清了,”宋隐抚着面颊露出一个笑靥,将圣谕重新塞在于景手中:“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也希望你是。” 短暂的思考中,于景不得不相信宋隐的绝情。 靖顺帝派重兵前来,她拿回了戎人布防图,这一战并非难事,宋隐却要如此决然地赶走她,那么是不是就证明,这四年多的种种都是幻梦? 宋隐侧回身子,甩开于景噙泪的眼,远眺着关外黄沙之下的四伏危机。 “和尘。陛下……要我和赵姑娘启程回永安。” 宋隐和于景闻声回眸,眼神撞上了裹在披风里的太子。 三个人的眼神短暂地交汇后都有了各自的偏向。 “恭祝殿下和赵姑娘一路平安。”宋隐朝着两人拱手道。 命运开了个奇怪的玩笑,将今时今日的宋隐和彼时彼刻在青州的于景换了位置,画出了一个奇怪的圆,居中的都是太子。 太子走近二人,抬住宋隐的手:“和尘,玉凌关就靠你了。” “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