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回音》 楔子 “这天太热了!” 中午十二点,周濛撞开寝室的门,瞬间股股热浪从外间扑面而来,距离门边最近的夏纾“哎”了声,如临大敌,道:“赶快关门!” 周濛手上捧着一沓专业书,左手小拇指上勾了一个透明的食品袋,里头装了几支可爱多。 “马上。” 她用后背将门撞上,专业书被抛在书桌上,一边用手在脸颊边扇着风散热,一边将食品袋散开递给夏纾:“快!选一个!天热快化了!” “这么贴心。”夏纾喜滋滋地挑了个巧克力味。 “奚悦和孟窈呢?”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了,周濛问。 夏纾撕开一层可爱多的包装,说:“奚悦约会去了——” “约会?”周濛看了眼窗外毒辣的太阳,心有余悸地“嘶”了声,发自内心地感叹,“这么热的天居然有勇气出门约会。” “真爱无敌啊。” “这算什么,有勇气的是你好吗。”夏纾咬下一大口冰淇淋,颇为满足地说,“这么大热的天居然敢往图书馆跑。” “哎你别说,图书馆可凉快多了。” 夏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周濛笑着问:“孟窈呢?” 夏纾伸出手指了下斜对面的床铺:“睡觉呢。” “我天,这都几点了,还睡?”周濛震惊地瞪大眼。 她凑到那张床铺前,仗着168的身高伸长脖子看了看,孟窈背着身子,一头黑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腰腹间盖了张薄毯,夏季短款睡裤下,笔直细白的双腿交叠着。 “她这几天怎么回事?”周濛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半夜不睡,日上三竿才起。” “准备毕业的事宜吧。”夏纾随口道。 “是吗?”周濛充满怀疑地嘟囔道,“前段时间写毕业论文都没见她这么努力过。” 不知道是睡够了还是听见动静,孟窈翻了个身,细微地动了下。半分钟后,她伸手摘下眼罩,睁开眼却被室内强烈的光线刺激了下。缓了缓,才从床上坐起来。 “欸醒了?”夏纾咬下最后一口可爱多。 周濛从自己书桌前探出个头,招呼道:“孟窈快来吃冰淇淋。” 孟窈坐在床上,有些迷迷瞪瞪地点头。 天气太热了,她们寝室的空调刚好又出了些问题。她出了一身汗,哑声说:“等会儿我洗把脸。” 她伸手向后撸了把头发,坐着发了会儿呆,才从床上起来,下了楼梯,进了洗漱间。 等再出来时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清醒,她一头黑长发被拢成一团,随意地挽了个丸子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净漂亮。 “你这几天干嘛呢?作息时间这么紊乱。”见她出来,周濛递给她一支香草味的可爱多。 孟窈接过,道了声谢,才说:“没干嘛,思考人生,顺便谋划一下未来。” “扯呢你,大半夜思考什么人生?”周濛说,“再说了,你未来不是谋划好了吗?” 孟窈“嗯”了声,一本正经地点头:“开家奶茶店。这么热的天气,西瓜啵啵应该不愁卖。” 逗得夏纾和周濛齐齐笑出声。 “不过说真的,大学四年竟然就这么一晃眼过去了。你们有没有什么遗憾?” “我还好,没什么遗憾。吃也吃得好、睡也睡得好,最重要的是我们寝室关系处得好。”夏纾十分满足。 周濛想了想说:“我好像也没什么遗憾,除了英语六级过了两次。” 夏纾无语:“这事你说多少遍了,凡尔赛呢。” “这算什么凡尔赛?”周濛不认,“过了两次!两次!” 夏纾差点又要翻白眼。 “孟窈你呢?” “这我知道。”周濛抢答,“没谈过恋爱。” 说完,周濛和夏纾一对视,又乐了。 “这个是真的算得上遗憾。” “说出去都没人敢信,中文系的系花没谈过恋爱。” “不,应该是这么说:说出去都没人敢信,崇华大学居然没有一个性别为男的生物入得了孟窈的眼。” 孟窈:…… “哎替广大男同学采访一下。”周濛越说越起劲,做了个话筒手势,伸长手,指向孟窈,“你的理想型到底是什么样的?” 孟窈脑子里倏然冒出个人影,很快又消失。孟窈语气平平地说:“没有理想型,红尘留不住我,我只适合佛门。” 周濛和夏纾愣了一下,随即笑得不行。 冰淇淋融化了一点,孟窈几口吃完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里,打开电脑,在文档里翻出昨晚做的简历,然后打开微博,从消息列表里找到第一条,点开,复制了一个邮箱号,将简历发了过去。 做完这些,她才想起昨晚她妈宋兰女士给她发过一条信息,问她毕业后是先出去玩一趟还是尽快找工作。 孟窈昨晚瞟了眼没回复,十多个小时过去了,她才打字说:不确定。 这下轮到宋兰不搭理她。 孟窈没介意,退出聊天页面,点进朋友圈一刷新。 躺在好友列表里许久没联系过的一个高中同学更新了一条新动态—— 文案就短短一句话:啧,几年不见大神依旧是你大神 配图是一张偷拍的侧脸照。 孟窈一怔,点开一看。 照片里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t和休闲裤,脚上踩了双价格不菲的球鞋。 他低头看手机,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就落在他身上,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构图也透露出一种温柔。 孟窈心下重重一跳。 这条动态才发出来几分钟,就有不少昔日的同学在底下留言评论: 【我靠,许曜?】 【你怎么和大神凑一块去了?】 【在哪呢?我现在打个车过来还来得及么?】 孟窈甚至看见以前她们班的英语课代表评论了一句: 【几年不见我男神依旧是我男神。】 发这条动态的同学回复了她:【哈哈习柔,来见你男神么?】 …… 其他的回复孟窈没看了。 将这条动态划走之前她犹豫了下,还是将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想到刚刚和室友的玩笑话,她自嘲了下,她大概还不够格入佛门。 就在两个月前,她在网络上刷到过一个问答题: 你至今对你的初恋怀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孟窈记得底下评论区说什么的都有。 爱的、恨的、已经淡忘的。 她一时冲动,仗着身边没有人知道她的账号,敲下几个字:念念不忘 但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那算不上她的初恋。 只能说是,暗恋未遂。 第一章 2018年9月中旬。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长。 窗外骄阳似火,蝉鸣声声。 风翰中学高中部教学楼三楼的某间教室里,罗一平站在讲台上,拿着张试卷讲题,中途停下拧开保温壶盖仰头喝了口水。 这种高温天气下,空气里都夹着闷,教室天花板上的风扇吱呀作响,运作一整天了却驱散不了丝毫燥热。 孟窈坐在座位上,难耐地将试卷翻了个面,眼睛望向窗外。 没一会儿功夫,胳膊被人碰了碰,她收回视线的同时低头,同桌宋思绮两根手指点在薄薄的纸条上,向她这边轻轻推移。 孟窈转头,宋思绮眼睛看着黑板,一眨不眨。 “……” 这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绝了。 孟窈抽过那张纸条,低头一看,宋思绮字迹工整,写道:下课去不去小卖部? 孟窈捏着笔,写:没空,午饭时间去吧。 宋思绮瞟一眼讲台上喋喋不休的罗一平,在纸条上画了个问号。 孟窈一手撑着额角,低头写:要去趟办公室。 嗯? 宋思绮问:去办公室干嘛? 孟窈刚要下笔,讲台上罗一平忽然收声,目光扫过这个方向,最终定在孟窈身上,皱着眉沉声说:“孟——” 另一个字被隐没在乍然响起的下课铃声中。 孟窈有所察觉,抬头,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回视罗一平,脸上不慌不乱,坦然自若,仿佛没做任何虚心事。 罗一平:“……” 课后,孟窈去了趟语文老师的办公室。 语文老师姓沈,叫沈禾宜,除了是她们班上的语文老师以外还兼任她们班的班主任。她找孟窈不为别的,学校最近有个征文大赛,她希望作为语文课代表的孟窈能参加。 “毕竟我们是文科班,而且这种征文大赛你应该比较有经验。” 孟窈曾经拿过省级的作文竞赛二等奖。 “不过你不用太有压力,这只是学校举办的活动,重在参与。”沈禾宜说。 孟窈点了下头。 沈禾宜又递给她一沓试卷:“这个拿去班上发一下,下节课我来讲。” 孟窈低头看了一眼,是前两天的周考试卷,第一张就是她的,鲜艳的132分。 沈禾宜留意到她的目光,说:“这段时间有些松懈了,退了一点步。” “全年级最高分被人占了,135分,理科一班的许曜。” 听到这个名字,孟窈眼睫不易察觉地一颤。 沈禾宜不知道第多少次对着孟窈感叹:“你什么都好,就是偏科。你看理科班的许曜,文理双全。像他完全就是凭兴趣选择文科或理科了。” 负责理科一班的语文老师正好也在办公室,沈禾宜顺势转头问了一句:“诶这次学校的征文活动你们班许曜参不参加?” 孟窈跟着抬了下眼,全神贯注地听着。 “许曜?”一班的语文老师摇了下头,很无奈,“我找过他,他说不感兴趣,还说有这功夫不如多做几张数理化的卷子。” 孟窈有些小小的失落。 沈禾宜失笑:“得,还挺偏心。” “那可太偏心了。”一班的语文老师没好气道,“我的课上做其他的试卷被我抓到过几次了。” 话虽这么说,但眼里却又充满了自豪的笑意。 像这种学生,成绩单一亮,在老师这就相当于有了特权。 回到教室,孟窈将试卷一一发下去,坐回座位上,额头抵在课桌桌沿,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的,将宋思绮吓一跳。 “怎么了?挨骂了?” 宋思绮说:“没理由啊,你不是咱班主任的心头好吗?” 孟窈想起办公室的那一幕,否认道:“我不是,换人了。” 宋思琪拎着她试卷看了看,心道这分数不差啊,不至于吧,一边又好奇问:“谁啊?” 孟窈舔了舔唇,慢慢地念出那个名字:“许曜。” “嗐。”宋思绮一脸“我当是谁呢”的表情,安慰她,“正常。你就说吧,许曜不是谁心中的心头好?” 这话言之有理。 宋思绮补充道:“上到学校领导、老师,下到近大半的高二、高一年级的女生,他老少通吃。” “上学期还没分班之前,我们在一个班,我不知道目睹过多少狂热粉丝往他桌肚里塞情书。” “不过这次周考试卷难度挺大的,他考了多少分?” 孟窈摇了下头:“不知道其他的,语文135。” “卧槽。”宋思绮崇拜道,“牛啊。” 上课铃响,孟窈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中午,孟窈和宋思绮结伴去食堂。一到饭点,食堂就拥挤的不行,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孟窈和宋思绮找了个人少的窗口排队,点了份简单的两菜一汤,找了两个座位坐下。孟窈和宋思绮都不挑食,一顿饭很快就解决了。 饭后俩人又一起去了趟小卖部。 风翰的小卖部和学校外小型的超市没差,各种小吃、零食应有尽有。 很多人中午不愿意去食堂打饭,就会选择来小卖部买点关东煮或者泡面一类的食物应付了事。 孟窈钟爱小卖部里的烤肠,色泽油亮,一口咬下去外香里嫩,她回回来小卖部都得买。 宋思绮央着她来小卖部主要是为了囤零食在课桌里,她号称自己有低血糖,不经饿,又嗜甜。 小卖部这会儿的拥挤程度只会胜过食堂。 孟窈陪着宋思绮挑了几样零食,忽然想起自己的草稿纸快用完了,跟宋思绮说了一声就往另一个区域走。 她顺便买了几支黑色笔芯,拿上草稿纸回头再去找宋思绮时,看见宋思绮在和一个男生说话。她走过去,隐约听见了“请客”的字眼。 “都不在一个班了,你还不放过压榨我的机会。”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宋思绮振振有词地说:“正因为不在一个班了,压榨的机会大幅度减少,才不能轻易放过。” 男生似乎被这番话堵得没了话,半响无奈地一点头:“行,请。” 宋思绮得意一笑。 正好孟窈走到她身边,她挽上孟窈的手臂,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兼新同桌,孟窈。” “哦对。”宋思绮另一只手指向那男生,看着孟窈说,“这是我前任同桌,郑桦。” 孟窈看向郑桦,轻轻点了下头。 郑桦也看了会儿她。 孟窈穿着普通,剪着齐肩短发,鼻梁上架了一副眼睛,一副典型的乖学生模样。很瘦,身形单薄,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营养。 唯一亮眼一点的就是皮肤。 白、没有瑕疵、像极了剥壳后的鸡蛋。 郑桦没有将目光过多地放在她身上,只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说你好。他转过头,抨击宋思绮:“你这什么介绍?整得跟新欢旧爱似的。” 宋思绮在他面前不甘示弱,回嘴道:“旧爱?你够格么?” “行,不够格。” “不过,孟窈?”郑桦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的模样,“这名字……” 宋思绮瞪他:“这名字怎么了?” “没。”郑桦笑了声说,“我就觉得耳熟而已。别这幅表情看着我,跟鸡妈妈护崽一样。” 宋思绮呲牙,差点没忍住上手。 俩人闹了一下宋思绮才说:“耳熟正常,孟窈在我们文科班也算出了名了。” 郑桦笑了下,没当回事地说:“是吗?” 宋思绮重重一点头:“当然,才女。” 孟窈静静站在一边,听着他俩一来一回地说着话,就算提到她,她也没什么情绪,当做玩笑一场。 宋思绮说到才女两个字才想起什么,往郑桦身边看了看,好奇一问:“学霸呢?你们俩没在一块?” “你说许曜?” 郑桦说:“他在另一边买点东西,应该要过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孟窈才有点反应。 宋思绮八卦道:“你们这次周考其他科的成绩出来了吗?我听说许曜语文115。” “不用打听了。”郑桦一脸不意外,“又是年级第一。” “不对啊。”郑桦反应过来,“你不应该找他请客吗?好歹拿了个年级第一。找我算怎么回事?” 宋思绮不好意思地笑:“这不是你好欺负一些嘛。” “……”郑桦气笑了。 说曹操曹操到。 许曜从小卖部另一边方向拐过来,郑桦怕他没看见,喊了一声,在许曜看过来时又隔着人群朝他挥了挥手。 孟窈抬眼,目光瞬间抓住了人群之中最瞩目的男生。 他穿着寻常的白色短袖,头发很短,很利落,露出额头。眼里像是含了光,漆黑的瞳孔发着亮。 他的长相很端正,没有什么攻击性,但也不奶。 不至于过目不忘,却很舒服经看。 高温天气里,他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干净。 孟窈目光跟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等他走到跟前,才克制着,自然地垂了垂眼。 视线落在他手上。 他拎着一个普通简单的玻璃杯。 郑桦也看见了,带着一丝嫌弃,评价道:“小卖部的采购阿姨审美有待提高啊。” 许曜挺随便,低声说:“无所谓,能喝水就行。” 他看见了宋思绮,轻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 郑桦说:“你也真够倒霉,别人扔本书害你杯子遭殃。” “我记得你那个杯子不便宜吧?好像是你姑妈从国外带回来的联名款?真不让他们赔?” “算了。”许曜说,“一个杯子而已。” “行吧。”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郑桦没再发表意见。 快到午休时间了,许曜偏头问郑桦东西买好了没。 “买是买好了,但是”郑桦拖长声音,调侃他,“刚我和宋思绮在聊天,你这次考试又是第一,是不是得请客?” 宋思绮和许曜没那么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跳出来撇清:“我原本是打算坑郑桦,套路你的主意是郑桦出的。” 郑桦对她卖队友的行为表示唾弃,不满地嚷嚷道:“那你待会儿别吃。” 宋思绮:“不可能!” 又闹了起来。 许曜笑了下,问他们:“想吃什么?” 郑桦:“我要冰可乐。” 宋思绮没好意思提要求,说:“我们都可以。” 郑桦没忽略在宋思绮身边一直闷不吭声的孟窈,特意跟许曜说了声:“算上你自己一共要买四份。” 许曜的视线似乎落在了孟窈身上一瞬,她低着头,没给一个正脸,许曜很快挪开视线,点了点头。 许曜速度很快,应郑桦要求给他拿了瓶冰可乐,另外拿了两支冰淇淋。 一支递给宋思绮,另一支递给孟窈。 许曜骨节清晰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时,孟窈才抬了下头,接过那支冰淇淋,飞快地说了声谢谢。 她声音很小,在吵闹的小卖部里几乎低不可闻,但许曜听见了,温润的嗓音回应了一声不客气。 她抬头时,一张白净的脸展露无疑,大大的眼镜框后,她的眼型圆滚滚的,像小鹿一样,仿佛眼底盛了一汪清泉,灵动有神。 她静静地和许曜对视着。 冰淇淋外壳纸上冒出了细细小小的水珠,手心湿润一片。 许曜对她友好地浅笑。 孟窈慌乱地移开眼,另一只手抓了抓草稿纸。 夏天真是太热了。 几乎要将她融化。 第二章 午休时间,教室里寂静无声,宋思绮趴在课桌上,枕着胳膊睡着了。 孟窈将草稿纸摆在桌上,右手捏了支黑色水笔,手掌托着侧脸,看窗外榉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亮。 她原本是想利用中午的时间思考沈禾宜交给她的任务,但拿起笔又不可遏制地对着窗外发起了呆。 夏天的中午又热又困,风扇呼呼转着,孟窈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许久,她强迫自己从窗外收回眼,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在面前崭新的草稿纸上。 学校此次组织的征文大赛是命题作文,下个月是祖国建国69周年的纪念日,这次的征文活动就是以此为主题展开。 孟窈脑子里有个大概的方向,连有关家国情怀的标题都想好了。 一动笔,却毫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写了个“许”字。 写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对着那个字发起了愣。 午休前吃的那个冰淇淋似乎还留有余味,朗姆口味的,带着一点轻微的酒香,又泛着丝丝的甜味。 这会儿状态不对。 孟窈知道自己暂时没法沉下心来写文章,轻轻吐出口气,看着草稿纸上新写的字,一犹豫还是拿着笔又在“许”字后面添上了一个“曜”。 许曜两个字整整齐齐地浮在白纸上,总算顺眼了。 孟窈往桌上一趴,下巴抵在小手臂上,将简单的两个字反复来回地看了好几遍。 大概是暗自练习过好多回,这两个字被她写得格外好看。 这张草稿纸注定不能要了,孟窈本着物尽其用的节俭理念,用水笔在空白处描出一个人物速写。 白纸上,那男生是弯腰的姿态,修长的手递出一把格子雨伞,他微微垂着眼。 孟窈回忆着,也许是因为雨夜,又或者是身后那盏昏黄路灯的缘故,映出他的眼神,专注又有温度。 孟窈以前学业尚且轻松时学过几年绘画,多高的成就没有,但老师评价过她天赋过人,有条件的话可以往这方面深造。 当时宋兰只打算将绘画当作兴趣给她培养,顺便在周末给她找点事做,但如果在学习和兴趣面前,她不允许孟窈倾向兴趣那一方,从而影响学习。 后来绘画的兴趣班停止了,孟窈没有彻底舍弃,偶尔空闲时还是会在房间里练练,稳固基础,保持手感。 因为这一点,她还保留一些绘画的功底,在纸上刻画出的人或物都活灵活现。 午休时间转瞬即逝。 宋思绮被铃声吵醒,枕在手上转头睁开点眼睛,望着身旁的孟窈。她低头在整理书本,窗外的阳光投射在她身上,衬得她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宋思绮睡眼惺忪地咕哝道:“孟窈你没睡啊?” “嗯,不困。” 孟窈已经提前将速写的纸从草稿本上撕了下来,她没舍得撕毁,夹进了一本不常用的书内。 她有些渴,拿上桌上的水杯打算去教室后边接点水,侧身走出位置时顺便问了问宋思绮需不需要。 宋思绮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有仿佛下一秒又要睡过去的架势,摇了摇头。 征文比赛只有一周的时间,需要在国庆假期之前评选出前三名,贴在学校的信息墙上展示。 孟窈浪费了一个午休时间,其他的课程又不能马虎,晚自习和放学后的一个小时之内都有其他安排,这样算下来能踏踏实实写文章的时间其实有些紧。 写这类文章不可避免要提及历史,孟窈琢磨了下,打算抽时间去趟图书馆。 * 风翰的晚自习时间一般是在晚上九点三十分结束,偶尔遇上老师讲题等情况会延迟十来分钟,孟窈家住得不远,上高中以来一直是走读。 但她每天回到家的时间都得将近十点了。 这个时候的夜晚会凉快一些。 孟窈背着书包,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 这条路旁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蚊虫多,孟窈又是吸蚊子的类型,手臂上被咬了几个大包。 她觉得痒,抓了几遍,手臂被抓得通红一片,却还是没有加快脚步。 孟窈没有带手机,但回家的路走多了,能根据速度控制时间的大概。 她走进小区,在单元楼下仰头看了看五楼。 厨房没有点灯,但有一丝亮光,是客厅的光透过来的。 她伸手拉开单元楼的大门,感应灯随之亮了起来,照亮了陈旧逼仄的楼道。 孟窈踩上第一个阶梯,余光里是斑驳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小广告宣传纸。 开锁的、通厕所的、装宽带的…应有尽有。 孟窈自从搬来这里看了一年多,早就熟悉了。 等她爬上五楼,客厅的灯透过门缝隙泄出来,她低头看了会儿脚下,才从书包里拿出钥匙开门。 宋兰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敷面膜,见她回来,先是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才转头看向她。因为脸上贴着面膜,说话的幅度很小,像是挤出来的声音:“厨房里给你留了汤。” 孟窈低头换鞋,解鞋带的动作一顿,没回头,低声说:“我不饿。” “汤又不占肚子。”宋兰说,“你去洗个手,自己去厨房盛一碗。” 孟窈换好拖鞋,盯着鞋面上的图案几秒,才短短地应了声。 她将书包脱下放在客厅,去厨房洗手。拿碗时抬高声音问一墙之外的宋兰要不要喝,宋兰回她:“你吃你的。” 孟窈便没再作声,只给自己盛了半碗鸡汤。 宋兰的手艺其实很不错,鸡汤炖得很浓郁,孟窈就在厨房喝了半碗,将碗洗了,才走去客厅。拎起书包时跟宋兰打了声招呼:“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宋兰坐在沙发上“嗯”了声。 孟窈的手刚握上卧室的门把手,宋兰又想起什么,在她身后说:“哦对了,你回来之前你爸打了个电话过来,之后有事挂了,说等你明天放学后再让你打过去。” 孟窈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虽然隔三差五打个电话回来,但孟窈还是很想他,她转头对宋兰点了下头,说:“行。” 孟窈回到房间,关门时顺手将门反锁了。 她记不清具体是因为哪一件事,但她和宋兰关系的确一直不太亲近。 以前是有些惧怕,后来话不投机,干脆不再挨近。 孟窈坐在书桌前,将书包拉链拉开,她没急着写作业,先将今天中午速写的那张纸从书内抽出来。 她又看了一遍,才将那张纸小心地放进右手边的抽屉里,然后锁了起来。 孟窈写完作业已经十一点了,她去浴室洗了个澡,客厅的灯早已经熄灭,宋兰明天还要上班,回了自己卧室休息。 房子里静悄悄的。 孟窈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踱去阳台上吹了会儿晚风。 城市里几乎看不见星星。 孟窈手撑在阳台的护栏上,仰头看着夜空上的那轮触不可及的弯月。 倏地,她想,如果她能站得再高一些就好了,离那轮月亮再近一些。 白天在小卖部许曜就站在她身前,朝她递出一支冰淇淋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 他们有那么一刻,目光是相触的。 孟窈想起那一幕仍会觉得耳根发烫。 可她也从许曜坦荡的目光里清晰地认知到,他并不记得她。 这个事实像突然袭来的一阵冷风将她吹清醒了。 月亮再皎洁美好,她只能仰望,做不到伸手摘月。 * 次日,孟窈做完课间操,趁还有些时间,穿过操场去了趟学校内的图书馆。 图书馆在另一栋大楼,学生如果需要借阅书籍要凭借校园卡进行登记。孟窈怕迟到,没让宋思绮陪同。 她在管理员的帮助下找到相关历史书,做了登记,抬头一看图书馆内的时钟,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匆匆往教学楼赶。 课间操完毕后,操场上人群便散开了,孟窈离开图书馆回教学楼的途中经过操场,还剩极一小部分的人逗留在那。 有几个男生手里抱了篮球,孟窈无意间一瞥,在那帮人里找到了许曜。 她脚步下意识一顿。 许曜和郑桦在一块,有男生朝他们这个方向抛了个球,被许曜稳稳接住。 抛球的那男生吹了声口哨,扬声对许曜说:“待会儿体育课解散后来一场?” 许曜笑了。 从孟窈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下颌线很清晰,笑起来时喉结好像滚动了一下。 他和阳光一样明亮。 孟窈听见他干脆地应了声行。 然后抬手一抛,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最后落进远处的篮球框内,弹在地面。 也许是错觉,孟窈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个篮球“砰”地跳了下。 操场处传来几声少年的呦呵声。 郑桦笑着用拳头在许曜肩膀处捶了下。 许曜也笑。 孟窈像一个偷窥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明目张胆又过于炽热,许曜似有所感,偏了下头,目光就这么笔直地看了过来,轻易地捕捉到她。 孟窈一愣,连掩饰和躲避都忘了。 一秒、二秒、三秒 时间具体过去了多久孟窈无从估计。 她只是有些呆地和许曜对视着。 他眼里还有明晃晃的没有褪去的笑意。 像是瞳孔里住了一片闪耀的星星。 第三章 孟窈是踩着点进得教室。 宋思绮在座位上朝她招手,等孟窈走过去坐下,她眼睛灵活地往四周转了转,低头小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上课铃响后,教室里恢复了安静。 孟窈同样轻声回答她:“找书费了点时间。” “哦哦。”宋思绮没生疑。 孟窈将书放在课桌一角。 这节是她不擅长的数学课,平日里孟窈还能逼迫自己沉下心听听,但大概是今天心神不宁的缘故,课程变得格外冗长又无趣。 她似乎听见了操场上响亮的哨声。 孟窈没再看讲台上捏着粉笔喋喋不休的罗一平,下意识转头去望窗外。 她看不见操场上的景象,却克制不住地去想象在上体育课时的许曜。 都说少年奔跑起来掀起的那阵风可以吹进一个人心里。 孟窈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奔跑时矫健的身姿,以及抬手投篮时流畅的手臂线条。 …… 这晚回到家,孟窈将书包放下,惦记着要和爸爸开视频。 宋兰刚洗过澡,在清理衣服,孟窈走过去问她要手机。宋兰头也不抬地说在卧室充电,让她自己去拿。 孟窈点了下头,走到她卧室的床头柜前,伸手去拔充电器时看见了被置放在床头柜一角的另一支手机。 孟窈伸手在那支手机的屏幕上点了点,没有任何反应,是关机状态。 门外,宋兰打开洗衣机,正弯腰往里塞衣服。散落在脑后的头发有几缕泛着白,在灯光的照映下尤其显眼。 孟窈记得她小时候宋兰每回去她学校参加家长活动,总被同学夸赞,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众多清晰的痕迹。 孟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收回眼,也没再去触碰另一支手机,扯掉充电器,拿上宋兰的手机便往外走。 宋兰的手机锁屏密码是孟窈的生日。 孟窈拿着手机回到自己房间,找到孟远山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等了没多久,电话被接通。 孟窈举着手机率先出声叫了声:“爸爸。” * 这通电话打了近半个小时。 挂断电话后,孟窈看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这期间宋兰没踏进过她房间打扰她。 她对孟窈更亲近孟远山这事心知肚明。 孟窈拉开房间的门,宋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声音被调得很小,她撑着头一脸困倦。 孟窈走过去将手机递还给她,宋兰看了眼通话时间,随口问:“和你爸都聊了些什么?” 孟窈应:“没聊什么,问了问学习上的事,让我在家听话。” 宋兰听完,看着她忽然嗤笑一声,随后又点了点头,点评道:“这学期还行,上学期不知道你抽得什么风。” 孟窈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下嘴边的话,不欲争辩。 “行了。”宋兰也不想再去回顾那段鸡飞狗跳的日子,从沙发上站起身关掉电视说,“做完作业早点洗漱睡觉。” 孟窈站在原地轻轻“嗯”了声。 孟窈利用了两天的课余时间查阅资料,写了个初稿,之后将细节完善,周五那天午休前去了趟办公室,将文章交到了沈禾宜手里。 沈禾宜细细看了一遍,倒没提什么意见,笑着说:“等结果吧,上榜的希望应该很大。” 孟窈对能不能上榜抱的是平常心,但完成任务之后的确松了口气,她对沈禾宜浅浅弯了下唇,回到教室总算趴着踏实睡了个午觉。 高二的学习已经步入紧张的氛围,孟窈更多的时间是投入到课程当中。 国庆假期之前她还有一次月考要参加,文章提交上去之后她便没有分出过一丝一毫的精力去关心后续。 直到某天语文课上,沈禾宜当众宣布她拿了此次学校举办的征文大赛一等奖,孟窈才知道结果已经出来了。 这件事只占用了几分钟课时,在一片掌声中揭过。 中午吃过午饭,从食堂出来,宋思绮一时兴起,说要去学校的公示栏看看,硬拉着孟窈绕了一段路。 公示栏上已经换上了国庆爱国主题,这次征文比赛前三名的文章都有荣誉上榜。 孟窈不想当众看自己的文章,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没肯上前,宋思绮劝了几句她依旧没有凑近的意思,无奈放开她的手说:“行吧,我一个人去欣赏。” 她纳闷地直嘟囔:“这不挺光荣的事吗,要换做我非得各种角度拍一张发出去炫耀炫耀。” 孟窈笑了。 宋思绮几步蹦到公示栏前,看了一会儿,突然“咦”了声,转头朝孟窈招手:“孟窈你过来。” 孟窈问:“怎么了?” 朝她那边走近。 宋思绮隔着玻璃指着公示栏上的一篇文章问:“这不是许曜写得么,他也参加了?” 孟窈一怔,有些讶异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作品署名那一栏位置清晰地写着“许曜”两个字。 孟窈目光黏在上面,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之前在办公室许曜的语文老师还说他不愿意参加这次的征文活动。 宋思绮还想说什么,转头却注意到孟窈盯着公示栏上许曜的那篇文章,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很入神。 她被孟窈专注的态度弄得整个人一愣,还以为孟窈是在研究竞争对手的文章。一边在心底感叹学霸对于知识的渴望,一边收回视线,专心去欣赏孟窈的文章。 公示栏上贴得是文章原稿。 许曜写了时代变迁。从历史发展到科技进步,字里行间都流露出磅礴大气的革命力量。 他说: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 我们身上都有薪火相传的使命。 少年的责任是在这漫漫前路里创造无数新的奇迹。 我们站在时代转角,要朝着梦想奋力出击。 孟窈盯着这篇文章看了很久,久到宋思绮读完她写的,转过头时见她目光还停留在许曜那篇文章上,也不禁纳闷地凑过去研究:“许曜写得这么好?” “他名次不是还在你之下么?” 她一出声,孟窈仿佛被惊醒,煽动睫毛,略带慌乱地憋出一句:“他字写得挺好。” “原来你在研究这个啊。”宋思绮恍然。 她注意力轻而易举地被转移:“是写得很好,我以前听说过,好像许曜从小就学练字。” “是吗?”孟窈看向他的字迹,遒劲有力,笔势豪纵,非常漂亮。 他好像各方面都很优秀。 宋思绮欣赏完孟窈的文章,仿佛与有荣焉似的,面上一片自豪,对其他的没有多大兴趣,不愿花时间驻留,很快拉着孟窈走人。 天气热,许曜他们一行人没有胃口吃饭,在操场酣畅淋漓地打了场球,一看时间才决定去食堂三楼吃碗粉应付了事。 郑桦视力极好,从操场往外走路过行政楼,他一眼瞄到焕然一新的公示栏,用胳膊肘杵了杵许曜。 “干嘛?”许曜偏头问,瞳孔漆黑,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郑桦往公示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揶揄道:“又一次荣誉上榜啊。” 许曜目光掠过公示栏。 眸光很淡。 同行的一朋友好奇问:“许曜什么时候又参加的活动?” 郑桦说:“他啊,本来没这兴趣的,老徐亲自来要求的。” “一天就给写出来了,轻轻松松拿了二等奖,牛吧你曜哥?” “牛。”那朋友连连点头,过了会儿又问,“不对啊,许曜都是二等奖谁还能超出他啊?” 郑桦还真没留意过一等奖是谁,闻言去瞄公示栏:“叫什么…孟窈?” “孟窈?” 那朋友摇摇头:“没听说过。” 郑桦觉得熟悉,仔细搜寻了下,才想起似乎是宋思绮的朋友,那天在小卖部见过面。 他又在心底念了两遍孟窈的名字,才明白耳熟在哪里。 “我说呢。”他嘀咕着,“孟窈、许曜,还挺相似。” 他问身旁的许曜:“你还记不记得她?” 郑桦细细描述:“就那天在小卖部,她站在宋思绮旁边,皮肤很白、看上去很乖的那个,你还请人吃了冰淇淋。” 许曜当然记得。 他记忆力一向不差。 但小卖部那次,不是他和孟窈的第一次见面。 “乖”也不是他对孟窈的第一印象。 早在之前的某个雨夜,他和孟窈就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她蹲着,在哭。 许曜的视线落在公示栏上,目光所在是少女娟秀的字迹,工整大方。 他一目十行看下来,最后落在那句“华夏之山当永存”上。 郑桦半天没听见回应,纳闷地撞了撞他:“问你呢,还记不记得?” 许曜看着公示栏,没正面回答,反而答非所问道:“她字写得不错。” 郑桦:“……” 时间倏地一下溜到月底。 风翰中学的月考向来实行分班考。这次是高二的第一次月考,也是文理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整个年级的老师都很重视。 因为文综和理综的区别,文科生和理科生的考场也有区分。 宋思绮从搬桌子布置考场起心情就不太舒畅,到考试当天了还在闷闷不乐,去往考场的路上还在和孟窈抱怨:“你说学校是怎么想的啊,考完试不直接放假还要上两天课,到时候成绩都出来了假期还怎么愉快地度过?” 孟窈今天也有些心不在焉,她和宋思绮的考场相邻,都在教学楼四楼,上完楼梯,她停在楼梯口旁边的第一间教室门外,仰头看了眼班牌,忽然深吸了口气。 宋思绮听见动静,止住抱怨,转头问她:“你紧张啊?” 孟窈诚实道:“有一点。” 宋思绮以为她是忧心自己偏科的事,安慰了两句,孟窈抿了下唇,也对她说了声加油。 宋思绮去隔壁班找自己的座位,孟窈踏进理科一班的教室。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间教室,和楼下她们班似乎并无差别,但好像又有些不同。 孟窈目光在教室里转了几圈。教室里已经被布置成考场,桌面和抽屉都被清理干净,她无从得知许曜的座位是这间教室里的哪一个。 但一想到许曜平日里就坐在这间教室,和她此时看的是同一块黑板,莫名的,她就有种时空重叠的感觉。 好像她和许曜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缩近了一样。 孟窈找到自己的座位号,拿出考试用的文具,摆在桌面上。 教室里陆陆续续走进来其他的考生,等大家各自找到座位坐下,没多久监考老师就捧着厚厚一叠试卷走了进来。 第一场是语文,这一科考试的时间较长,因为是孟窈擅长的科目,她没什么压力,考试时间对她来说也很宽裕。 语文考试结束已经临近中午,收卷后孟窈在座位上收拾东西,下一场考试安排在下午,大家吃过中餐后要各自先回自己原本的班级进行午休。 孟窈等着宋思绮一起回班级放东西,之后才结伴去往食堂。 午休过后数学场孟窈就没那么游刃有余了。 文科生的数学比理科简单,但孟窈偏科太严重,做起试卷来仍有些吃亏。 她轻咬着唇在草稿纸上埋头列公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她将所有的题做完抬头一看,距离收卷只剩下十分钟了,但她还没开始检查。 孟窈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将卷子翻了个面,考虑到时间问题,没有从头一道题一道题的检查,她做题比较细致,不粗心,于是只挑了几道对她来说比较有难度没有把握的题重算了一遍。 做完这些,时间只剩下两三分钟。 孟窈浑身松懈下来,她平时就喜欢看窗外,换了间教室考试,放松下来还是下意识做了这个举动。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她看见教室外有一道清瘦的背影。 他站在外走廊隔墙边,双手撑在矮墙上,看着操场的方向,目光悠远。 孟窈瞬间就意识到那是许曜。 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锻炼出的能力,能从人群中分辨出许曜,也能只单单通过背影就辨认出他。 又或许青春期里的很多人都拥有和她一样的能力。 教室里的同学都在专注看着桌面上的试卷,只有她,专注地看着窗外的男生。 孟窈不知道他站那多久了,他悄无声息的,没有打扰他们考试。 在收卷铃声响起前,孟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铃声响起后,许曜转过身,在教室里收卷的过程中,他身体倚在墙面上,有些懒洋洋的。 所有试卷递到监考老师手里,教室前后门打开,学生挨个走出教室。 孟窈坐在座位上,慢腾腾地收拾着文具以及用过的草稿纸,余光却还留意着窗外。 监考老师抱着试卷从教室前门走出去,孟窈听见他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许曜你又提前交卷!” 孟窈收拾物品的手一顿,目光望过去,许曜在阳光下笑得格外明亮。 第四章 考生散得差不多了,许曜才从门外走进来。 孟窈所有的物品都收拾好了,却磨蹭着。真正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时,她又丧失了敢于肆无忌惮去看他的勇气,只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留意。 许曜径自走到教室最里侧那排倒数第三个的位置上。 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考试的学生已经走了,许曜将自己的文具放进桌肚。 他没有将目光分给其他人,一点儿也不好奇这间教室里都坐了哪些陌生的面孔。 宋思绮交完卷出来没在走廊上看见孟窈,在教室门口往理科一班探了个脑袋,一眼看见坐在座位上似乎正在发呆的孟窈,大喊了一声:“孟窈!” 孟窈跟受了惊吓似的,倏地收回余光,抬头,看见宋思绮慌张地站起身,拿上自己的物品往外走。 宋思绮这一嗓门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在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许曜抬眸看了过来。 孟窈没回头,他只看见一道匆匆离去的纤细背影。 今天的考试到此结束。 孟窈的性格不张扬,考后既不爱对答案,也不喜欢追悔已经考完的科目。宋思绮则属于考完就算的类型。她们俩走在一起氛围很轻松,谁都没提考试。 今晚的晚自习照常进行,明天还有文综和英语要考。 孟窈低头在做英语测试题,教室的白炽灯打在她身上,给原本就白的皮肤渡了层冷调。 第二天文、理综考试,孟窈提前一点去了考场。 教室最里侧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已经空了。 上午场的文综和下午的英语孟窈发挥稳定,结束后她在走廊处等待宋思绮。很多学生考完回了自己班,理科一班的教室门口有人从里走出来,也有人从外迈进去。 大概今天不够幸运。 孟窈始终没有再看见熟悉的身影。 宋思绮和上学期的同学在考场碰见聊了几句,耽误了会儿时间,跑到孟窈身边挽住她的手,吐吐舌道:“久等啦。” 孟窈摇了摇头说没事。 她们还得回班上收拾考场搬桌椅,宋思绮边下楼梯边哀怨道:“好想今晚就放假。” 假期还没来,她已经有了计划,兴致冲冲地道:“孟窈,国庆小长假我们去玩吧?” 孟窈踩下一节楼梯,问:“去哪玩?” 具体地点宋思绮还没想好,卡了下壳,想了想说:“都行,反正我们先约好。” 她俏皮地眨眼。 国庆七天小长假,时间充裕。 孟窈笑了下,点了下头说:“行。” 月考成绩是在放假当天上午出的,出乎意料,孟窈数学这门平时拖后腿的科目这次居然考得还不错,让她整体成绩都漂亮了不少,名次也跟着往前钻了个十几名。 宋思绮考得也不差,看到成绩单时长长舒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庆幸:“这个假期我可以万分愉快地度过了。” 结果还没高兴十分钟,晴天霹雳就突如其来的降临。 不知道出于哪方面考虑,原本七天的国庆小长假被缩短成了五天。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抗议声。 宋思绮心如死灰,咬牙切齿地低声抱怨:“风翰不做人!” 孟窈手里捏着一沓假期要完成的卷子,也低声叹了口气。 * 国庆宋兰照常上班,上高中以后孟窈难得有小长假,放假第一天就收拾东西回了趟乡下。 班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平坦的小路上,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孟窈戴着耳机,头歪在车窗边。她头发被风吹乱,散落在脸颊两侧,孟窈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她放空自己,感受难得的轻松和惬意。 忽然,手机嗡嗡两声。孟窈收回注意力,垂眼,细嫩的指腹在屏幕上轻点了两下。 宋兰发来微信,问她到家了没。 孟窈低头打字:还没有。 宋兰问:到哪了? 孟窈看了眼窗外,估计着:还要二十分钟。 宋兰说嗯,又忍不住嘱咐道:回外公外婆家不要光顾着玩,尤其是手机,你本来就有点近视了,不要再加重度数。假期适当放松可以,但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多看书。 一长条信息,孟窈看下来简单回了句:知道了。 她态度不冷不热,宋兰没再说什么。 对话框恢复了安静,孟窈将耳机里的音乐声调大,关了手机。 二十分钟后,孟窈拎着背包在路口下车。 这里离外公外婆家还有五分钟路程,孟窈慢慢走在林间小道里,穿过一大片竹林时,阳光恰好透过枝叶洒落在地上,投下一大片光影。孟窈抬头望了望碧空如洗的蓝天,浅浅吐出口气,收拾好心情。 她回到家时外婆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对她回来又惊又喜,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握着她的手关心她有没有吃饭。 “还没有呢。”外婆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孟窈感受着外婆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亲昵地撒娇,“想吃您煮的小炒酸菜了。” 外婆笑:“你还真是好养。鸡鸭鱼不爱,怎么喜欢吃酸菜。” 孟窈吐舌:“您煮得好吃啊。” 外婆摇头笑:“走进屋去,马上给你煮。” 屋内凉爽很多,孟窈将背包放在椅子上,听外婆念叨,“你也真是的,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那样我可以提前准备好,免得你饿肚子。” “没事。”孟窈笑着说,“惊喜嘛。” 外婆进了厨房,孟窈看着她佝偻着身躯在忙活,喝了口水跟进去。 “外婆,外公呢?” “不知道溜哪去了。”外婆说。 孟窈哦了声,目光在四处打转。 这间屋子对她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孟窈其实自幼是跟着外婆长大的。那时候宋兰跟着孟远山在外地发展,爷爷奶奶的身体不太好,孟窈便托付给了外婆外公。直到小学宋兰才回来照顾她。 她和宋兰自幼不亲近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在。 孟窈想在厨房帮忙,外婆拦住不让,孟窈只好靠在冰箱旁边跟她聊天。 外婆问她学习如何,她一一答了,聊起这次月考,还一副求表扬的表情说:“数学有一点小小的进步。” “那就好。”外婆欣慰地笑着点头,低头切菜,过了一会儿问,“最近和妈妈相处怎么样?” 孟窈沉默了一下,说:“还行。” 母女关系也是一道难解的题。 外婆叹了口气,没多劝诫,半响对她说:“很多事别勉强,人啊,开心就好。” 孟窈被外婆温柔的语气惹得鼻子一酸,重重点了下头。 吃饭时孟窈收到宋思绮的微信,宋思绮问:孟窈在吗? 孟窈边吃饭边回她:在 宋思绮说:咦你手机拿回来啦? 孟窈嗯了声。 这事说起来还得追溯到刚开学那会儿。 宋思绮刚和孟窈认识组成同桌,为了以示友好,主动添加了孟窈的微信,但几天过去孟窈那边迟迟没有通过,一问才知道孟窈的手机上学期间一直由她妈妈保管,只有放假才能拿回来。 宋思绮家里从没这么严厉限制过她,当下就对孟窈抱有一份同情。 宋思绮发信息来是向她约具体哪天出去玩的时间。 孟窈想了想说:四号吧,我今天回外婆这了。 宋思绮说行。 两人又聊了几句,宋思绮说:上学习惯了,今天醒好早,这会儿好困,我得睡个午觉。 她这么一说孟窈也觉得有些困,刚放假生物钟没能调过来,她回复宋思绮:去睡吧。 饭后孟窈将碗洗了,外婆准备了点水果喊她一起吃,孟窈搬了条椅子坐在她身旁,每当回到这,窝在外婆身边,她总有种时间慢下来的感觉。 孟窈在外婆这待了三天。 每天和外婆溜溜弯,去趟菜园子,再做几张试卷,几乎不怎么碰手机。 回去那天是十月四号,外公准备了不少自家种的菜让她带回去,孟窈一手拽着袋子,拎着包,很是不舍。 她难得有些任性地晃了晃外婆的手,像小时候央求外婆带她去买糖果那样,开口道:“您和外公跟我一起走吧。” “这哪行。”外婆说,“你们那我可待不习惯。” “再说现在你们都从之前的房子里搬出来了,为了学习住到了学校附近,你妈妈平时又要上班,我和外公就不去添麻烦了。” 外婆慈爱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一放假你就回来。” 孟窈点了下头。 其实她知道劝说不了外公外婆,曾经宋兰有过这样类似的想法,但外公外婆以“不习惯、不自在”为由一口拒绝了。 大热天的,孟窈没让外公外婆送,应下“好好学习”的叮嘱就走了。 等上了车,看着窗外倒退的乡间小路,忽然就觉得很难过。 这世上很多东西你拼尽全力都无法挽留。 比如儿时的欢乐。 车窗大开着,夏风吹进来,带来一丝凉爽。 孟窈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孟窈和宋思绮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她下车先回了趟家里放东西,之后洗了把脸才带上钥匙出发。 坐上公交车上收到了宋思绮的信息:孟窈你出发了吗? 孟窈回复她:刚出发 宋思绮说:行,那我在路边找个阴凉处等你,你到了发我信息。 孟窈有些惊讶地问:你已经到了? 宋思绮:是啊,我没什么事就提早出门了,没事,你慢慢来。 孟窈说好。 一直低头看手机有些头晕,她回复完宋思绮便收了手机。 十来分钟后,孟窈在站台下车顺利和宋思绮会和。 宋思绮用手掌在脸颊边扇着风,脸颊被太阳晒得泛红。 “好热啊,我们去买点饮料喝吧?” 孟窈感受着空气里的滚滚热浪,赞同道:“行。” 附近就有奶茶店,宋思绮在吧台点了杯招牌芋圆奶茶,孟窈点了杯西瓜啵啵,等待制作的过程中,俩人找了个离空调出风口近的位置坐下。 等冷饮送上来,宋思绮拍了张两杯饮料靠在一起的照片发朋友圈。没一会儿,她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音,她低头察看,手指敏捷地敲在键盘上。 忽然,她抬了下头,自然地将手机聊天页面调转给孟窈看,语气有些惊讶,看着她说:“郑桦说他们也在这附近,待会儿过来喝奶茶。” 第五章 孟窈看了一眼聊天记录。 宋思绮发朋友圈的照片上拍了奶茶杯上的logo,这家店是新开的网红店,在她们这座城市目前只开了这么一家,郑桦看一眼就知道位置,给宋思绮发了个微信问口味如何。宋思绮说还可以,他便回复说他们刚好也在附近,待会儿过来凑个热闹。 聊天内容不长,孟窈很快看完了。垂眼捏着吸管戳了戳杯子里的沙冰,状似无意地低声问:“他们?” “可能是和朋友吧。”宋思绮随口道。 孟窈轻点了下头。 宋思绮收了手机。 孟窈手里的这杯饮品在炎热的夏天看上去更有食欲,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宋思绮看着忽然就觉得奶茶有些腻,凑过去眼巴巴地和孟窈打商量:“孟窈你的能不能借我喝一口?” 她下巴抵在手背上,睁大眼睛,很可爱。 在学校她们也经常交换好吃的零食,孟窈点头说:“当然可以。”将手里的冰饮朝她推过去。 宋思绮满足地吸了一大口,又礼尚往来地问孟窈要不要尝尝她的奶茶,孟窈对奶茶兴趣不大,但也没拒绝,轻轻抿了口点评说:“还可以。” 宋思绮笑得眉眼弯弯。 女孩子聚在一起可以聊的话题很多,孟窈和宋思绮轻声说着话,没怎么留意周围,直到听见有人在叫宋思绮的名字。 抬头望去,是郑桦。 郑桦手里拎着个白色食品袋,大步朝她们走过来。 孟窈往他身后一瞥,没看见另外的身影。 宋思绮咦了声:“就你一个人?” 郑桦扬了扬下巴,往吧台方向示意:“许曜在点单。” 许曜这个名字跟开关似的。 孟窈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心跳就控制不住地强烈跳动。 她听见宋思绮好像吐槽了一句:“又是许曜,你俩连体人?” 郑桦啧了声,说:“离那境界还差了点儿。” 孟窈没加入这场聊天,目光下意识追向吧台。 吧台点单区现在只有一个人站在那。 许曜穿着宽大的t恤和黑色长裤,个子很高,背对着她们,低着头在操作手机。 身旁宋思绮在和郑桦说着什么,孟窈自动屏蔽了内容。 周围似乎都没了声息,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一个人。 她几乎是失神地看着那道背影。 视线里,许曜收了手机,抬了下头,似乎点完单结了账,意识到他即将要转身的前一秒,孟窈仓促地收回眼。 世界重启,恢复了热闹。 郑桦不知何时拉开了椅子,在她们这桌坐下,将手里的食品袋随手搁桌上,宋思绮好奇地扒开看了眼,无语道:“还以为什么呢,放假在家吃泡面?” “许曜的。”郑桦说:“他太可怜了,一个人在家。” 宋思绮好奇问:“为什么?” “他爸妈国庆报了个旅游团,玩七天,我们假不够,就没带上许曜。” “当然。”郑桦笑着嘲道,“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爸妈不想带这么一大只的电灯泡。” 宋思绮觉得有道理,没忍住跟着一起笑了。 “那这几天许曜一直吃泡面?” “没有吧,他会做饭,饿不着。” 这项技能让人很意外。 孟窈都转头看向了他。 “是真的。”对上两道惊诧的目光,郑桦点头说,“据说他妈从小培养的。” 宋思绮还是感到很震惊,还想说什么,孟窈的余光里出现了许曜的身影。 他已经从吧台处缓缓走近,孟窈留意着他们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心里无端的就有些紧张。 许曜走过来,站在了郑桦旁边,郑桦一看他,无比自然地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 “有熟人在干脆拼个桌。” 许曜没意见,很简短地“嗯”了声,他和宋思绮打了个招呼,才在郑桦身边坐下。 刚好,就在孟窈对面。 宋思绮回应了他一句,大概是好奇心未消,没忍住出声询问:“许曜你还会下厨啊?” 许曜没听见前因,闻言短暂愣了下,目光扫过桌上装着两桶方便面的塑料袋,又转头看了眼笑嘻嘻的郑桦才有些头绪,笑了笑说:“会一点,勉强能吃。” “能吃”这种境界不难,宋思绮自己也能做到,了然地哦了声,便没什么兴趣地转移了话题。没看见郑桦用手肘撞了撞许曜,调侃了句“谦虚”。 孟窈听见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却始终垂着眼,存在感极低。 服务员送上来两杯冷饮,以及两份特色小吃。 郑桦没参与点单过程,转头问许曜:“你点的?” 许曜“嗯”了声,拿过自己的那份饮品,顺手将两份小吃往两位女生那边推了推。 孟窈在桌面上看见了他骨节分明的手。 很白,很干净。 宋思绮大大方方地冲许曜说了声谢谢,戳了块鸡排先递给了孟窈,转头才去戳另一块。 孟窈捏着细细长长的木签,小口啃着手里那块鸡排,她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听宋思绮和郑桦说着趣话,偶尔许曜会搭腔几句。 他们聊到了高一同班时发生的事。 说到有关许曜的部分,孟窈尤其专注。 手里的那块鸡排吃完了,孟窈放下木签。 稍稍抬眼时,正好看见许曜伸出手去拿他面前的果茶。 孟窈看着他动作。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宋思绮和郑桦的话题不知道跳跃到了哪,郑桦忽然兴致冲冲地提议明天假期最后一天去户外烧烤。 “我不去。” 这提议刚出就有人投否决票,郑桦怒目而视。 许曜喝了几口柠檬茶,放下杯子,有些懒散地半靠在椅子上,率先表态道。 “为什么?”郑桦被泼了冷水,转头看他,“总之你明天窝家里也只有吃泡面的份。烧烤难得不比泡面香?” 许曜看一眼窗外说:“明天三十六度,户外烧烤可能真没有我在家吃泡面香。” 郑桦:…… 宋思绮也不太认同:“这个天吃烧烤,还得自己动手……算了吧。” “可重点不是烧烤啊朋友们,是大家一起出去玩的那种感觉!” “你们想想啊。”郑桦不遗余力地劝说道,“过了明天我们又得在学校关押至少一个月。而且烧烤只是其中一项,可以买点其他吃的喝的整个野餐。” 宋思绮不知道被哪一点打动,有些动摇了,问:“你说的户外是指哪?” 郑桦想了想:“城外有个露营基地,打车过去四五十分钟的样子。风景很好,可以遮阳,而且还挺凉快。” 郑桦想到什么,转头跟许曜说:“你不是去过?” 许曜想了下,是有这么回事,客观说:“风景是还不错,不过我去的时候是深秋,现在这个天气凉快不凉快我不知道。” “我看朋友圈挺好的。”郑桦说。 “而且那里提供烧烤架,不用我们自带工具。旁边还有商店,冰饮供应这方面不愁了。” 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征询道:“怎么样啊,去不去?” 宋思绮有些犹豫:“就我们去?” 郑桦说:“待会儿上微信问问,不过也不用叫太多人,闹腾起来太吓人。” 郑桦又追问:“去不去?” 宋思绮还挺心动的,拽了拽孟窈的手,偏头问:“孟窈你去吗?” 孟窈猝不及防被问,怔了下。 郑桦跟着宋思绮一道看了过来。 孟窈不知道许曜的视线落在哪,是否也看向了她,她不敢去确认。面对宋思绮的询问,她没多思考便摇了摇头。 她无论是和郑桦还是许曜都不熟,一起出去玩很尴尬,可能还会给人造成负担。 孟窈本意是想让宋思绮和他们去,谁知道她摇完头宋思绮也跟着打了退堂鼓:“算了,孟窈不去我也不去了。” 追其原因,宋思绮说都是男生她一个女生夹在中间不方便,以前班上的女生又没有和她特别聊得来的。 眼看户外烧烤计划又要泡汤,郑桦连忙道:“别啊。” 他揪住源头,转头开始给孟窈做思想工作:“孟窈一起去呗,我们都认识,也算是朋友了。前几天我们还在学校公示栏前看了你写的文章,写得真挺好的,比许曜水平都强。我们都赞叹不已,许曜当时还夸你字好看来着。” 最后一句他完全是顺口说出来的。 孟窈发怔。即便她知道郑桦说的极有可能是场面话,心底也控制不住地产生了点微妙的情绪。 她没有想过会有被许曜看见的时候,就算他的目光只是片刻的停留或者是一扫而过,都能让她感到一丝欣喜。 孟窈心跳得厉害。 许曜两个字包括他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拨动她的心弦。 孟窈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有些升温。 许曜本来没打算插言,但孟窈脸红得明显。她皮肤白,漫上来的那层绯红更显眼,在他看来像是被郑桦说得窘迫极了的模样。他在桌下轻踢了郑桦一脚,示意他行了,适可而止。 总不能强行逼迫别人改变自己的意愿。 郑桦接收到信号,到底是不熟,也不好继续劝说。但心有不甘,还是加了句:“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转头又去说服许曜。 刚刚桌下那点细微的动静孟窈其实有所察觉。 许曜就坐在她对面,很近的距离,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宛若星辰的眼睛。 也许是脸上热度还没消退的缘故。 许曜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 明明是在冷气流窜的室内,孟窈却总能感受到夏天风的温度。 郑桦还在说着,许曜大概是没辙,的确闲着也没事,终于点头捧了他的场:“明天面对这么大的太阳你还有这份闲情逸致的话,那就去。” “说话算话啊。”郑桦说。 许曜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格外好听。 “得嘞。”郑桦总算作罢,掏出手机说,“我安排一下,再去凑两个人头。” 他为了明天的烧烤活动做策划,宋思绮和孟窈休息够了,早就计划好今天要去逛街,和他们说了声先走了。 晚上,孟窈吃过晚饭进浴室洗漱。下午逛街时出了汗,又坐了车,她将头发一并洗了。 夏天温度高,头发容易干,洗完澡出来她只用吹风机稍稍吹了吹头顶,还湿润的发尾扫在颈侧。 时间还早,等头发自然风干的时间里,孟窈记了二十个英语单词。 为了不受干扰手机被调成了静音模式,等她学习完一看手机,才发现宋思绮五分钟前给她发来了信息,是一张聊天信息截图。 孟窈粗略看了眼,郑桦最后来跟宋思绮确认参不参加明天的活动。 宋思绮显然没最后拿定主意。 孟窈发信息问她:你想去吗? 宋思绮隔了一会儿才回复她:既想也不想。 宋思绮坦诚说:我在家实在无聊,况且又是短期内最后一天假了。可是吧,都是男生,我一个女生混进去也不太好。 孟窈垂眸看着信息犹豫了一会儿,她手指落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又撤回。挣扎了好久,直到眼前闪过一张干净的脸,才终于下定决心,快速打字。这之后她闭了一下眼,看也不看将信息发送出去: 那我陪你去吧。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七点孟窈早早就醒了。 这会儿的阳光还很微弱,刚步入初秋,早晨的空气里还保留着夏天的暖意。 孟窈房间的窗帘遮光效果很一般,她刚睁眼就被室外明亮的光线一晃,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这间屋子并不隔音,孟窈躺在床上听着一门之外宋兰在客厅发出的脚步声。 说来很奇怪,宋兰身材苗条,脚步声却很沉重。 大概是要拿东西,她在客厅来回走了两趟。隔了不久,孟窈听见钥匙晃动,宋兰换上了高跟鞋,尖锐的鞋跟踩在地面,清脆响亮。紧接着,大门被啪得关上。 门外彻底安静下来。 孟窈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目光瞥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昨晚和宋思绮发完信息之后电量告急,她睡前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充电。孟窈拔下充电器,解锁屏幕,发现手机页面还停留在昨晚的聊天记录上。 宋思绮对她愿意陪同她去户外烧烤一事表现得十分感动,再次确认孟窈不是勉强自己之后,立刻找郑桦报了名。 孟窈发完信息却失眠了,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 孟窈在床上静静躺了会儿才起床。 宋兰大概没想到她假期会早起,没有准备早餐,孟窈洗漱后进厨房自己煮了一碗面。 她厨艺实在不怎么样。 面是熟了,但清汤寡水的。 她从冰箱里翻出瓶老干妈拌在一起就着吃了。 宋思绮八点多给她发来了语音信息。 孟窈刚洗了碗,打扫完厨房卫生,双手湿漉漉的,抽了张纸巾擦干手才去摸手机。 宋思绮刚醒,声音里还有份困倦,告诉她郑桦发来信息,问上午十点半在中心广场碰面行不行? “他说碰面后还得去买点东西,之后再一起打车去那什么露营基地。” 宋思绮仿佛还想睡。 孟窈时间上没什么问题,回了她一个:好的。 放下手机,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质睡衣,打开衣柜。 * 约好十点半集合,考虑到等车和坐车的时间,孟窈九点四十就从家里出发了。 她在公交车上和宋思绮联系,宋思绮正好也刚出门。她家去中心广场的距离比孟窈近一些,便说:我在公交站台等你 孟窈回了个嗯。 结果俩人差不多时间到。 宋思绮今天穿了条蓝色连衣裙,扎着高高的丸子头,看上去十分有活力。相较之下孟窈就十分普通,纯白t恤配直筒背带裤。 宋思绮见面后夸了她一句:“元气少女。” “可是会不会有点热?”宋思绮说。 不过她还真没怎么见过孟窈穿裙子,她似乎一直是t恤加牛仔裤的搭配。 果然孟窈摇了摇头说:“还行,我习惯了。” 但其实出门前孟窈在挑选衣服时迟疑过。不是没想过打扮得比平时特别点,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奇怪。 说到底是怕忽然有所改变会泄露她某些暗藏已久的心思。 显得她太郑重。 她思虑太多,又战战兢兢。 可实际上,困在其中不得已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好吧。”宋思绮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挽着孟窈钻出人群,离开公交站台。 “郑桦他们到了,在超市门口等我们。” “除了许曜郑桦还另外叫了一个人,也是平日里和他们玩得好的男生,之前我们都在一个班待过,都很好相处。” 宋思绮怕孟窈因为不熟不自在,边走边宽慰着她。 孟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超市门口,郑桦他们找了个阴凉角落站着。 宋思绮拉着孟窈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一眼就看见人群中鹤立鸡群的他们。 “杵这当风景呢。”宋思绮走过去,调侃道。 郑桦看了一眼她,长长舒了口气:“可总算来了。” 他揩了一把额间的薄汗,吐槽道:“这天太热了。” “谁让你们提早到。”宋思绮怼他,转头笑着跟另一个男生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高阳。” “没有很久吧。”那男生笑着,做出回忆状,“还没放假之前我还在食堂见着过你,吃得挺豪华,餐盘都快装不下了。” 宋思绮:…… 领悟到真正意思的郑桦笑喷了。 在宋思绮一秒变凶残的目光里,高阳很快举手投降:“开个玩笑。其实我是羡慕你买到了红烧鸡腿,我去排队时刚好卖完。” 宋思绮向来不愿意吃亏,没理会他的示好,回敬他说:“那估计是人品的问题。” 高阳吃瘪。 宋思绮笑得得意,总算舒心了,笑意盈盈地为高阳和孟窈做了个介绍。 孟窈听着宋思绮说话,目光总不自觉地望向旁边。 许曜安静地站在那,低头看手机。 大概是嫌紫外线强烈,他今天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低头时帽檐遮住了眼睫,让人看不清神情,从这个角度孟窈只能窥见他利落的下颌线。 “走吗?” 忽然,许曜收了手机,抬起头出声道。 孟窈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许曜的肤色整体偏白,原本较柔和的脸部轮廓线条因为戴了帽子的缘故锋利了几分。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眼神里带着温度。 孟窈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在许曜偏头看过来之前及时清醒,挪开了眼。 无人察觉。 人都到齐了,郑桦推了推身边的高阳,嘴上回应着许曜:“走走走。” 进了超市,有了空调,一群人才感觉活了过来。 需要买的东西不少,他们商量好分组行动。 宋思绮在超市入口取了个推车,带着孟窈直奔零食区。 她伸手在货架上一连拿了好几种口味的薯片,转头问:“孟窈你想吃什么?” “都行。”孟窈目光在货架上随意一瞥,她不怎么爱吃零食,因此兴趣不大。 宋思绮习惯了她很多事上的无所谓,听见都行这样的答案丝毫不意外,说:“那我就随便拿啦?” 孟窈“嗯”了声。 说是随便,但宋思绮还是会时不时询问她的意见。 宋思绮在零食区转悠了一圈,收获不小,孟窈在这件事上参与感很低,推车里十几样零食中,只有一包芒果干是她主动拿过来的。 导致离开零食区时宋思绮还在对着推车叹气:“咱俩对比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孟窈笑了下,宽慰她说:“没有,你拿的恰好都是我喜欢吃的。” 之后她们又去了趟水果区。 挑选水果时孟窈总算发挥了点作用。 采购结束一行人约在收银台会合。 郑桦他们三个男生买了不少烧烤的食材,走过来往宋思绮面前的推车一望,顿时有些惊讶。 郑桦略带无语地看着宋思绮:“你确定吃得完?” “能吧……”宋思绮看了看他们的推车也有些迟疑,“这么多人呢。” 郑桦:“……” 他缓缓叹了口气,想说“你也知道大家是人不是猪啊”。他刚打算动嘴,许曜在旁边提醒了一句:“结账吧。” 他们队伍庞大,推着两个大号推车,占了不少地方,挡了超市其他顾客的路。 这会儿正好有人要借过。 郑桦回头“哦哦”了两声,连忙给人让了路,经这一打岔也忘了要吐槽的话,推着推车在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队。 等结完账,两个推车里的东西被分成几大袋,三个男生包揽得差不多,孟窈和宋思绮只提了一袋分量很轻的水果。 高阳提着袋子,掂量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问:“我们是不是忘了买饮料?” 宋思绮解释了一句:“郑桦说那有冰饮售卖就不从这里买了。” “这么高的温度,带过去得成热饮了。” “哦,行。” 露营基地没有直达的公交,得打车过去。 五个人照例分成两组。出了超市,在路边伸手招了两辆出租车。 宋思绮拉开车门,让孟窈先坐进去。郑桦他们将手提袋塞进前边出租车的后备箱里,又跑过来跟宋思绮说:“你们跟在我们车后边。” 宋思绮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孟窈坐在车内,透过车前窗玻璃看见许曜立在路边,侧耳听高阳说话,干净的像是一棵明朗挺拔的白杨树。 等郑桦走过去,他们才先后坐进车内。 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司机开了空调。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车子行驶没多久,孟窈抵挡不住困意,靠在车窗玻璃上浅眯了会儿。 直到到达目的地,才被宋思绮轻拍着肩膀叫醒。 国庆假期,来露营基地游玩的人不少。他们找了块僻静的地方,郑桦叫上高阳去租烧烤架,临出发前安排他们去买饮料。 “我要一罐冰的可乐。” 高阳说:“我也是。” 许曜不知从哪搬来一张小桌子,将烧烤的食材放在桌子上边。 宋思绮从手提袋里翻出餐布展开,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又忙着将手提袋里的零食拿出来摆上。 孟窈无事可做,倒成了唯一的闲人,主动跟宋思绮说:“那我去买饮料。” 宋思绮还没忙完手头上的事,下意识应道:“行。” 答应完之后才意识到,抬头问:“可你找得到小卖部在哪么?” 她们之前都没有来过这。 孟窈犹豫了几秒,刚想说“应该可以”,还未出声,许曜收拾好桌子走了过来。 在她停顿的这会儿功夫里,许曜也看了过来。大概是和宋思绮担心她找不到小卖部地址的心理一样,他语调平缓地看着孟窈开口道:“一起吧。” 第七章 ——一起吧。 有那么一瞬间,孟窈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她神情有些怔然地看着许曜,与他四目相对,脑袋有片刻的空白。 傻傻回不过神。 最终还是宋思绮出声,将她从呆滞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哦对,许曜你来过,知道小卖部在哪。” 宋思绮语气恍然,看向孟窈:“那孟窈你们俩一起去吧?” 孟窈浓密卷翘的睫毛扇动了几下,回过神来立马丧失了直视许曜的勇气。她故作镇定地垂下眸,良久,才在宋思绮和许曜的目光里短短地“嗯”了声。 她嗓子有些发紧,这一声“嗯”也格外的轻。 * 在去往小卖部的路上,许曜走在前边,孟窈稍稍落后,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看着他背影。 这是孟窈最习惯也是最舒适的距离。 在许曜看不见的地方,她目光可以肆无忌惮地落在他身上。 阳光灿烂,风也热烈。 或许是因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许曜走得并不快,步伐甚至刻意放慢了些。 孟窈感受着时间的流动。周围充斥着其他游客的谈笑,其中夹杂着几声小孩追逐打闹的大叫声。明明身处热闹,她却忽然莫名的就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变得静谧起来。 这一幕像极了电影里的慢镜头。 而洒落在许曜身上的阳光是电影里带有暖色系的滤镜。 他的影子垂落在地面被拉得很长。 孟窈小心翼翼地与之保持距离,连他的影子都不舍得踩上。 小卖部并不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小卖部门口做了厚重的遮阳帘,许曜伸手掀开一角,往旁边侧了下身。 孟窈跟在他身后,一直是低头的姿态,目光瞥见许曜顿住了脚步,她也跟着停下,下意识抬头。 许曜站在那,看着她,偏头朝她示意。 一个很简单随意的动作,由他做起来格外勾人。 孟窈愣了一下,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这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下代表的意思,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一直到从他身边经过,孟窈心都还发着颤。有种手脚不知往哪摆的慌乱。 身后许曜跟着走了进来,原本拨着帘布的手放了下来。 他们这一趟只为了买饮品,所以进了小卖部便直奔冷柜区。 许曜拉开冷柜门,从里拎了三罐可乐出来。 孟窈目光停留在他修长的手上。 许曜转头,眼尾下垂,看她,出声询问:“你们想喝什么?” 孟窈没料到他会突然看向她,倏地挪开视线。 小卖部里没有安装空调,只有风扇在嘎吱作响,扰得人心慌。 孟窈眼神是飘的,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伸手在冷柜里拿了两瓶果汁。 冰凉的瓶身被她攥在手心,孟窈才觉得包围着她的那股热气逐渐散开了。 结账时,老板低头将饮料扫码,顺口问了一句:“还需要什么吗?” 许曜偏头看了孟窈一眼,孟窈察觉到,朝老板摇了下头:“不用了。” 许曜倒是想了想,之后折身返回冰柜前又拿了几瓶矿泉水过来递给老板扫码。 他低声说了一句:“饮料不解渴。” 孟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她连忙抬头“噢”了声作为回应。 饮品很有重量,结完账老板用塑料袋装好,孟窈伸出手想帮忙分担,却被许曜让了过去。 “我来拿吧。”许曜将手机塞进口袋。 孟窈犹豫了下,提醒说:“很重。” 许曜不知何缘故,听到这声提醒偏头又看了一眼她。 他瞳孔颜色原本就深,被门外照进来的阳光一晃,眼底呈现出一片亮色。 他轻勾了下唇角,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她的话,之后毫不费力地拎起袋子。 孟窈被他这个笑惹得失神了几秒,整个人有些发怔。等回过神,白皙小巧的耳尖漫上了一层薄红。 她想她的提醒似乎有些多余。 许曜大概也是觉得她的提醒有些好笑。 孟窈有些懊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小卖部回去的路比来时更短,孟窈看着地面上斑驳的树影,又抬头看了看许曜的背影。 他身上始终有一份少年的意气风发。 孟窈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惆怅。 她想,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假设这条路永远不会有尽头,那这场闷热的风会一直在她和许曜之间吹拂。 而明媚的阳光下,始终会有他和她的身影。 但奢望不会照进现实。 现实是,时针在摆动、长路会有尽头、闷热的风只是从她身边穿过,没有任何停歇地继续往前奔走。 她和许曜永远是两条笔直、毫不相干的平行线。 回到原地,郑桦和高阳已经租好烧烤架回来,大厨姿态似的往烧烤架前一站,捏着把小刷子往食材上刷油,宋思绮拆了一包薯片在旁边做指导工作。 “火力似乎不够大。”宋思绮观察了一会儿说。 “刚开始么。”郑桦头也不抬回她,“火力小以免烤焦。” 也有道理。 宋思绮没提意见了,抬头正好望见许曜和孟窈的身影。 “你们回来啦。” 宋思绮招了招手:“孟窈你快来,待会儿就有烧烤吃了。” 郑桦听见声音,百忙之中抬了下头望了眼。 许曜和孟窈隔着短短的距离一前一后走来,阳光太烈,有些晃眼,郑桦情不自禁眯了下眼睛。 可能是穿着都比较简单随性,又或者是气质相近,郑桦竟然觉得这俩人走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和谐感。 许曜将冷饮放下,走到郑桦面前,垂眸扫了眼烤架:“先烤鸡翅?” 郑桦嗯了声:“饿了,急需吃点肉。” 许曜笑了下:“那估计还得继续饿着,鸡翅熟得慢。” 郑桦没经验,闻言顿了下:“不会吧……” 高阳在一旁叹气:“我就说吧。” “没事没事。”郑桦及时补救,从旁边捞过一把牛肉串,“烤这个,这个应该比鸡翅熟得快。” 他顾着烤架上的鸡翅又念着牛肉串,有些手忙脚乱,许曜走过去帮忙。 宋思绮一看暂时吃不上烧烤了,拉着孟窈去一边吃零食。 对比郑桦和高阳,许曜轻车熟路得多,利落将肉串刷油、翻面、撒孜然粉。 郑桦跟着学习了下,捏着木签尾端将鸡翅翻了个面慢慢烤着。他去塑料袋里翻出一罐可乐,揭开盖,想起什么,瞥了眼宋思绮和孟窈的方向,凑过去许曜跟前,用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惊奇语气低声说:“我昨天就想说了,孟窈少了眼镜的遮挡五官还挺好看的。” 高阳搭话:“宋思绮朋友?” 郑桦说“嗯”,高阳没多注意,凭着那会儿在超市门口见面时的印象问:“她戴眼镜?” 郑桦说:“之前见面时她戴过。” 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眼孟窈,观察了一会儿又说:“换个发型可能更好看。” 高阳被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好奇,正也想转头去瞧一眼,许曜却突然出声。 他淡淡睨了眼郑桦,说:“这会儿不渴了?” “渴啊。”郑桦下意识答,仰头灌了口可乐,被汽水冰了下,脑子里那个神经才终于连上,反应过来,连忙说,“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啊,没有不尊重她的意思。” 许曜没理他。 烧烤本就费时,人数多烤出来的食材有限,并不管饱。 郑桦又热又饿,申请中场休息,溜到一边去吃零食。 “有没有什么管饱的?”他在餐布上扒拉着。 宋思绮看不下去,扔给他一个面包。 郑桦拿到面包,回头朝另外两人喊了声:“别烤了,热死了,过来吃点东西。” 高阳先跑过来,许曜用工具拨弄了下炭火,又重新往烧烤架上放了几样食物烤着,才走过来。 大家席地而坐,许曜拎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喝了几口,他仰头时脖颈线条会呈现出好看的弧度,喉结跟着喝水的动作轻轻滑动了几下。 高阳拿了几个面包转头问他吃不吃,大概是不饿,许曜摇了下头。他将矿泉水瓶盖拧紧,搁在一旁。离他近的位置上有一包芒果干,许曜随手拿起,拆开拎出一片咬在齿间。 孟窈忽然也觉得渴。 气温太高了。 她感受着空气里的层层热意,目光留意着许曜的一举一动,心砰砰直跳。 许久,她才克制地收回眼,垂下眸。 烧烤结束已经是下午四点。郑桦和高阳去还烧烤架,孟窈和宋思绮一起在收拾没吃完的零食以及将剩余没烤过的食材用食品袋装好封上,她无意间转头,看见许曜弯腰,仔细地将周围掉落的垃圾一一拾起。 孟窈愣了下。 这个点太阳还很烈,光线充足,许曜就在温暖的阳光里,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闪闪发光般的耀眼,干净明朗。 孟窈再一次意识到他的遥远。 回程的安排和来时一致。 孟窈和宋思绮坐一辆出租车,报地址时,宋思绮让孟窈直接报了她家的地址。 “反正你回去的路线会经过我家附近,到时我就在路边下车,直接让出租师傅送你回去,免得你还得转一趟公交,太麻烦了。”宋思绮说。 她今天在露营基地拍了不少照片,想发朋友圈,但不知道选哪几张好,纠结之下将手机递到孟窈面前,让她提个建议。 “这张吧。”孟窈手指在她手机上滑动,最终停在宋思绮的一张自拍照上。 照片上,宋思绮在蓝天下笑得格外明媚。 宋思绮下巴靠在她肩膀上,看了眼:“这张?” 她有些犹豫:“这张好看吗?” 孟窈点头说:“好看。” 是真的好看。 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 “好吧。”宋思绮说,“我总觉得自己笑起来不太好看。” “怎么会。”孟窈说,她看向宋思绮的目光里满是真诚。 她希望宋思绮永远可以笑得这么开心。 孟窈到家时宋兰还没下班回来。 她身上沾了丝烧烤味,在宋兰回来之前进浴室洗了个澡,之后将饭煮上,只等宋兰回家炒菜。 她下午吃了不少零食,并不太饿,晚饭只吃了小半碗。 饭桌上很安静,她和宋兰几乎没有交流。 饭后孟窈将碗洗了,回到房间才想起,给宋思绮发了条微信,问今天活动花费了多少钱。宋思绮隔了一会儿才回复她:郑桦说不用aa,他们三个男生出了。 孟窈毕竟和郑桦他们不熟,没好意思,又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最终还是估摸着大概费用,给宋思绮发了个百元红包。 她微信里零用钱不算少,平时孟远山会时不时给她发个小红包,她没有花钱的地方,便一点一点攒了起来。 红包宋思绮没领,孟窈和她聊了会儿天,发现她更新了朋友圈动态,点进去一看,是今天下午一起玩的九宫图。 最中间那张照片她选了孟窈建议的那张。其余的都是些风景照,唯独有一张,她将孟窈的侧脸收入了镜头。 除此之外,没有透露出其他人的身影。 孟窈对着手机屏幕走了会神,之后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她退出微信,手指点进了相册。 其实她也偷偷地对今天做了有关纪念的举动。 在从小卖部往回走的路上,她拿出手机打开了相机。 因为怕被察觉,手机没敢举高,她跟在许曜身后,意识到大概率他们之后不会再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私心想留下点痕迹,于是卑劣地对着地面偷拍了一张许曜影子的照片。 拍照时有些慌乱,但好在没有影响照片的质量。 孟窈盯着这张珍贵的照片看了又看,为它单独分了类,又谨慎地设密。 这是于她而言最与众不同的一张照片。 除她之外没人能懂这其中的含义。 这是2018年的夏末秋初。 是孟窈在十六岁和她喜欢的少年产生的交集点。 她跟在他身后,面前是光。 第八章 国庆假期结束后,孟窈的生活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高二的学习繁重,文、理班的课程与教学方式都不同,即便在同一栋教学楼,只隔着一个天花板的距离,孟窈也很少再能遇见许曜。 她偶尔会在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在窗外明亮的光线投射进来,落在她课桌上时短暂地走会儿神,想一想被她藏在心底的少年,之后又会在老师的讲课声中唤回注意力,投入到学习之中。 十月中旬,风翰举办了秋季运动会。 这场运动会原计划是该在国庆假期前举办,但当时不知道什么缘故推迟到了现在。运动会向来是学生自愿报名参加,孟窈班上派出了所有男生,举手报名的女生寥寥可数。 孟窈没有参加任何项目的比赛,却也被沈禾宜委以重任,为她们班所有参赛的同学写加油稿。 孟窈在正式比赛之前完成了这项任务,由宋思绮陪同交至广播室。 广播室这天尤其忙,进出的人很多,热闹哄哄的。广播室站长一听孟窈是过来交稿的,百忙之中回了下头,直接指了指靠墙的木桌:“先放那上面吧。” 孟窈走过去,在桌子上看见了同年级其他几个班的加油稿。 可能是过于敏感,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理科一班的那一份。 为首的参赛选手名字很陌生。 孟窈盯着那一份加油稿看了一阵,直到宋思绮出声询问怎么了,才匆匆掩下目光轻声说:“没什么。” 她将她们班上的那一份加油稿放在桌子空处,想了想,又从一旁抽了本资料书压在上边,以免纸张掉落。 运动会这两天不用上课,连晚自习都取消了,对于不参赛的学生来说,也算是幸运地得来了两天的假期。 孟窈最近在勤补数学,买了一堆卷子,她原本是打算运动会这两天的时间窝在教室里刷题,但从广播室走出来后,整个人就有些心不在焉。宋思绮提出要去操场看比赛,她竟也忘了原本的计划,跟着一起往操场的方向走。 最近这段时间的气温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热了,但天气还是很好,蓝天白云,像是构成了一幅美好的画卷。 宋思绮兴致勃勃地说要去给自班选手加油,拉上孟窈一起。 上午是短跑组,宋思绮凑到班委身边去看参赛名单。她们班确实在体育上不占优势,宋思绮看完接力赛和短跑组名单,纳闷道:“咱班体育委员呢?” “呐,在这呢。”拿着名单的班长将名单册翻了个面,往男子三千米和跳远那一栏指了指。 宋思绮看了眼,乍舌道:“够辛苦啊。” “没办法。”班长无奈,“咱们班普遍擅长文,武和理都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班长补充说,“赵磊自己对三千米长跑还挺有信心的。” 赵磊就是她们班体育委员。 宋思绮说:“是吗,那待会儿得给他加个油。” 她说完,又好奇打听:“参加三千米的还有谁啊?” 班长说:“我们班就赵磊,隔壁班是陈凯,听说理科一班的许曜也在。好多女生今天特意带了手机准备拍照……其余还有谁就不清楚了。” 听到某个名字,站在一旁始终保持安静的孟窈终于有了动静,睫毛在阳光下不易察觉地扇动了一下。 倒是宋思绮有些意外:“许曜?” “不会吧。”宋思绮仔细回想了下说,“他去年好像没有参加三千米啊。” “我也不知道。”班长说,“但应该是真的,我光是站在这,听见面前走过去的几拨人都在说待会儿要去给他加油。” “行吧。”宋思绮笑着说,“那赵磊得小心。” “嗯?”班长不太明白。 宋思绮神秘兮兮地笑了下,没说了。正好有其他同学来找班长,班长忙着其他事,也就没功夫再追问。 孟窈却有些出神。三千米在下午场,但参赛的人员基本都会在操场看比赛、做准备,不会走远。就因为这,孟窈也一直在操场没走开。 可风翰操场面积太大,比赛的项目又多,分散在各个区域,即便孟窈没走远,依旧没能幸运地在人海中找寻到她想看见的那个人。 下午三千米比赛开始前十五分钟,宋思绮和孟窈就已经提前站在了跑道旁边的观众区等待。 “这叫未雨绸缪。”宋思绮勾着孟窈的手,附在她耳边小声地向她传授经验道,“你相信我,否则待会儿人多起来,我们绝对占不到前排的最佳观看位置。” 这点其实孟窈知道。 她曾像影子一样默默跟在不远处看过许曜很多次,自然知道他有多受欢迎。 而越是知道许曜有多受欢迎,孟窈就越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有多渺小。 三千米长跑即将开始,有几位参赛的选手已经就位,围观的人群齐齐涌了过来。 孟窈站在人群中,看见操场一侧,许曜和郑桦说笑着慢慢走来。 他今天穿着白色运动衫,阳光笼罩在他身上,让孟窈有一种身处梦境的幻觉。 孟窈直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跑道起跑的位置站定,郑桦站他身侧,笑着伸手捶了下他的肩膀调侃说:“你体力行吗?” 许曜被质疑也没争辩,目光望着前方的跑道,有些漫不经心地笑着说:“不行就随缘吧。” 郑桦乐了。 孟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裁判老师就位,郑桦退回跑道旁的观看区。许曜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望向过观众席。 忽然,砰地一声,少年身姿矫健,冲了出去。 孟窈和宋思绮就站在跑道边,许曜从她们面前跑过时,掀起了一阵热风。 孟窈看着他背影,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周围都沸腾了起来。 孟窈听见了人群中有人在高喊许曜的名字,将手扩在嘴边,声嘶力竭地喊加油。连宋思绮都有些激动,拽着孟窈的手说:“我靠,同样是在跑步,许曜动作怎么那么帅!” 孟窈发不出声附和。 她感觉到她的心跳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地加快。 目光始终跟着那道轻快的身影。 明明比赛的人不是她,她竟然也有些紧张。 广播里在念写给许曜的加油稿,所有句子里孟窈只记住了一句。 ——许曜,希望你一直勇往直前,无惧无畏。 三千米长跑非常消耗体力,到后期有人明显因为耐力不足,速度慢了下来。反而一直在跑道上不疾不徐跑着的许曜忽然提速,渐渐超过前方的几位对手,第一个冲过终点线。 耳边欢呼声炸开。 孟窈视线紧紧跟随着他。 最后一圈骤然加速,许曜冲过终点线时因为惯性往前蹿了一截才停下。太累了,他弯腰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汗珠顺着脸侧流下来,浸湿了衣领。 第一名已经产生,大片的观众涌到终点处,将冠军包围。 不少人伸手递纸巾、送水,许曜一概没接,他似乎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隔得太远,孟窈听不清,只能从口型上辨认出是“谢谢”两个字。缓了片刻,许曜才直起身,郑桦拿着水出现,隔着一段距离抛给他,许曜稳稳接住,拧开盖,仰头灌了半瓶。 阳光下,他下颌清晰,喉结轻轻滚动。 孟窈没有走近的勇气和理由,她远远地望着许曜,眼睛被光线刺得有些酸涩。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几百米,却遥远的像是站在两个世界。 孟窈一直注意着许曜,除他之外,眼里没有任何人。后来还是宋思绮一声欢呼将她唤回了神:“赵磊争气!第二!” 闻言,孟窈的目光才短暂地从许曜身上挪开,赵磊刚刚跑过终点线,累得差点想瘫倒在地上。明明拿了第二的好成绩,待遇却天差地别。相比许曜众星捧月,赵磊身边只围了几个同班的同学,一个搀扶着他,一个给他递水递纸巾,另外几个在给他鼓掌。 看得宋思绮有些同情:“这就是为什么那会儿我说赵磊得小心……一是因为许曜体育一向不错,二么,许曜的加油团声势浩大,给他涨士气的同时还可以搞对手心态。” 孟窈只是听着,没接话。 去年校运会,许曜参加的是跳高,当时孟窈没近距离看他比赛。 因为性格的原因,孟窈的朋友一向不多,多数时候是独来独往。去年校运会当天,孟窈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写题,操场的喧嚣传进教室,孟窈被气氛感染,转头望向窗外。意识到自己无法集中思绪,终于放下笔走到走廊,站在外墙边望着操场。 她近视,做题时没戴眼镜,望向操场时是模糊的,看不清人脸,但通过声音感受到青春的力量。 那是她未曾拥有的活力,也是她无法融入的世界。 那天孟窈在走廊站了好久,校运会结束前她回到教室,之后在同班同学的讨论声中捕捉到许曜的名字。 她盯着课本,耳朵却在收集信息。 许曜跳高拿了第二名。 许曜人气真高,操场上喊他名字的人太多。 孟窈去广播室交加油稿时对着理科一班走神,实际上是忍不住在想,许曜还会不会参加今年的校运会。 宋思绮仍在开玩笑感慨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孟窈转头去看与其他人拉开差距的那位,却发现许曜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郑桦离开了跑道,连身影都找不到了。 他方才站过的位置,只有一地洒落的阳光。 第九章 一场大雨加深了秋意。 孟窈早上起床第一感觉是凉,她看了眼窗外才发现昨夜下了雨,地面湿漉漉的,天色暗淡无光。 孟窈打开衣柜,伸手取了件外套裹在身上,去往浴室洗漱。 宋兰也刚起床,穿着睡衣散落着头发正在厨房煮馄饨,孟窈站在门口往厨房看了一眼。也许是窗外天色未大亮,宋兰点了盏灯,灯光晕染,厨房又具有烟火气,使她看上去难得有些柔和。 这样的宋兰对孟窈来说太陌生,她看着一时有些发怔。 厨房里,宋兰往碗内盛汤,偏头打了个哈欠,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孟窈瞬间惊醒,她收回目光,匆匆进了浴室。 洗漱完吃过早餐时针刚好指向六点半,孟窈回房间收拾好书包,临出门前她又看了一眼正在慢条斯理吃馄饨的宋兰,借着换鞋的动作还是低声说了句:“今天可能要下雨,妈你上班记得带伞。” 房间里很静,这一句宋兰应该听见了。 孟窈说完,却不等宋兰有回应,她拿上鞋柜上的钥匙和零钱,背着书包出了门。 清晨起了些风,孟窈背着书包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 这个点还算早,但路面上已经有不少行人和车流。 昨夜雨估计下得大,树叶卷落一地,风一吹,地面上的树叶便往前翻滚一下。 孟窈盯着地面,才恍然想起,从上周开始日子已经迈入十一月了。 平日里不觉得,往回看时,才发现时间走得是真快。 孟窈赶到学校,七点还差几分钟,早自习还没正式开始。宋思绮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上,嘟囔着说困。 孟窈掏出语文书摆桌上,从书包内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递给宋思绮,轻声说:“醒醒神,老师来了。” 宋思绮接过巧克力,立马直起身,往外看,沈禾宜果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宋思绮将巧克力糖纸剥开,飞快地塞进嘴里,装模作样地摸出本书开始读。 沈禾宜走进教室环顾一圈,班上有两三位踩点来上学的还没进教室入座,她放下水杯,又走到教室门外守株待兔。 宋思绮见她走出去了,这才敢偷懒,目光还盯着书本,却小声问:“孟窈你这巧克力哪买的?还挺好吃的。” 她的声音混在朗朗读书声中,并不明显。 孟窈也低声回答她:“昨晚放学回家在路边的便利店买的。” “哦哦。” “那下回我也去买点。” 宋思绮表面上像是在专注看书,实际上却在抱怨:“现在天气开始冷了,根本起不了床,我爸今天早上催了我三遍,困死我了。” 宋思绮家离学校有一小段距离,早晚都是家人接送。 宋思绮叹气,对孟窈说:“还是羡慕你,住得离学校近,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 其实差不多。 孟窈上学是步行。 沈禾宜在门外逮住两个刚好踩点的同学,口头教育了几句,和学生一起走了进来,孟窈见状也就没和宋思绮多解释。 早自习有半个小时,通常结束后住校生去食堂吃早餐,之后才开始准备上第一节课。 孟窈她们班今天一二节都是英语,孟窈英语成绩只属于中等偏上,倒是宋思绮每回英语考试都名列前茅。 宋思绮曾解释过,这是因为她父母以前为她请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英语外教,还是一对一的那种,因此,宋思绮口语能力很强。 今天英语课上到最后,老师特意留出五分钟时间说要宣布件事。 十一月中旬有场英语竞赛,班上要派出几位同学去别校参加比赛。 英语竞赛分为初赛和决赛两个部分,倘若进入决赛拿到名次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不说其他,至少对他们而言,提前招生的敲门砖是有了。 当然,竞赛也不是想参加人人就能参加的。 老师早有人选,报了四个名字,三个女生一个男生。 男生是苏焱,女生则是宋思绮以及她们班英语课代表习柔,还有何琳。 说来很巧,宋思绮和习柔自高一起就是同班同学。且两人性格都算开朗外向那一类的,可奇怪的是这俩人关系却一般,不交恶,也不熟络。 英语老师宣布完竞赛的事,下课铃声恰好响起,她拿上课本,踩着高跟鞋走了。 宋思绮做惯了咸鱼,正忧愁着竞赛的事,整个人往课桌上一趴,神情有些恹。 窗外下着雨,课后没人溜去小卖部,全都窝在教室里,你一句我一句,一时间教室里热闹的跟菜市场似的。 雨下了一整天,到晚自习结束后都没停,宋思绮收拾着书包,侧头问孟窈:“孟窈你今晚还是走路回?” 孟窈正在整理书本,低头“嗯”了声。 窗外雨声沙沙作响,宋思绮往外看了眼,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吧?我爸爸在校门外等我,让他送你一程。” “不用了。”孟窈不愿意麻烦别人,抬了下头,朝她笑了笑算是表示谢谢她的好意,说,“我家近,走路就几分钟。” 孟窈在某些方面很执拗,宋思绮还想说什么,被她藏在书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她瞟了眼,她爸打电话来催,老师没在教室,宋思绮接通电话应了两声,许是催得急,宋思绮挂完电话没再勉强孟窈,和她打了声招呼背着书包匆匆走了。 孟窈整理书本费了点时间,离开教室时整栋教学楼都没什么人了。 她拎着伞下楼,刚走过楼梯拐角看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曜穿着藏青色连帽卫衣,外边套了件棒球服外套,他独自一个人走在孟窈前面,隔着几步阶梯。孟窈没料到会遇见他,下意识顿了下,在楼梯拐角处站了会儿。许曜毫无察觉,孟窈看见他小半张侧脸。许曜脚步未停,和孟窈拉出一段距离,孟窈从能看见他侧脸到只能看见背影,许曜低头注意着脚下的台阶,露出的那一块后颈肌肤很白。 孟窈停顿了片刻,才继续下楼梯,无意识的,她脚步轻了不少,大概潜意识里,不想让前方的许曜注意到她。这样,她就能坦然地跟在他身后,长久地看着他背影。 下完所有台阶,即将走出教学楼前,孟窈才发现许曜没带伞。这会儿的雨势明显减弱,但依旧会淋湿。 孟窈想也未想,快走了几步,可没等她走近,许曜已经干脆利落地伸手将卫衣帽子扯出来戴上,接着,毫不迟疑地迈入雨幕。 孟窈愣了下,望着这一幕,刚刚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勇气忽然就被戳破,散了个干净。 许曜在雨里加快了脚步,孟窈打着伞,跟在他身后。 校园内昏暗的路灯下照映着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细雨绵绵,黑夜和雨雾将一切变得朦胧。 直到出了校门,许曜伸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孟窈打着伞,站在不远处看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出租车门把上,雨珠砸在他手背上,然后又滑落,许曜拉开车门坐进出租车内,很快,载着许曜的这辆出租车彻底的离开了孟窈的视线。 孟窈回到家时雨差不多快停了,她今晚到家的时间比平常晚一些,宋兰问起时她只是说了句下雨走得慢。 宋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接受了这个理由没多问,她给孟窈准备了宵夜,孟窈简单吃了些,拿上睡衣先进浴室洗了个澡。 等她从浴室出来时,宋兰已经从客厅回了房间。 孟窈还有数学题没做完,洗完澡坐到书桌前。她今晚走神的厉害,捏着笔盯着数学题怎么也写不出解题步骤。 她不受控制地,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半小时前的场景。 于她而言,只是共同在雨幕里走了一段路程,即便毫无交流,即便许曜全程没有注意到她,都是非常值得纪念的画面。 孟窈终于放弃面前的数学题,转而从书桌角落抽出一张空白的画纸。 她将今晚的某个画面记录了下来。画纸上,她打着伞,望着前方的少年,像是在望一颗望尘莫及、永不会坠落的星星。 孟窈于画纸最下角写下日期,盯着画纸看了许久,然后将它锁进抽屉里。 抽屉被拉开时,里头珍藏的物品也展现了出来。 她那个带锁的抽屉里除了数张画纸外,还有一把被收纳好的雨伞。 * 接下来几天都是阴雨蒙蒙的天气。 气温一降再降。 体育课改为自习,宋思绮最近在忙着准备竞赛的事,每天刷题记单词,偶尔说话间都忍不住蹦出一两句英语,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参个赛快把自己逼疯了。 雨声淅淅沥沥的,听得宋思绮烦躁不已,终于在自习课上摔了笔,薅了把头发往桌子上一趴,赌气道:“不学了,这奖谁愿意拿谁拿吧,看着这些单词我快吐了。” 孟窈在纠错题,她前天晚上睡觉时着了凉,这两天有些轻微感冒,说话都带着一丝鼻音。她转头看了眼宋思绮,从外套口袋里抓出几颗巧克力递过去,小声说:“吃点甜的休息一下。” 她说话不急不缓,声音又放得轻,带了份安抚的意味。 宋思绮往她手心一看,孟窈拿的是她上次说好吃的那种巧克力,宋思绮拿了两颗,说:“你又买了啊?” 孟窈“嗯”了声,收回手,继续纠错题,用很平常的语气回答:“去买牛奶时想起你喜欢吃。” 宋思绮一愣,瞬间就感动了。她吃了颗巧克力,刚刚一时上头的情绪淡了下去,她盯着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到竞赛。 宋思绮课间只去了趟洗手间,其余时间都待在座位上做题。孟窈本身也是安静的性格,又因为感冒,课间哪里也没去,和宋思绮一起待在教室。 期间她们班的英语课代表习柔过来了一趟。 因为一起参加竞赛的缘故,这几天他们几个一同参加竞赛的人会一起讨论难题,相比另一个男生和性格内向的何琳,习柔和宋思绮更熟悉,偶尔会主动来找宋思绮探讨题型。 上午有道题,她们遇到点困难。 习柔走过来问宋思绮:“那道题你做出来了吗?” 习柔本人和名字不太符合,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她都不柔弱,反倒有种大大方方的明媚。 她长得不错,又有性格加分,在学校很受欢迎。 宋思绮说:“没呢,你做出来了?” “没。”习柔无奈的说,“不过我刚去办公室问了老师。” 宋思绮是最不喜欢往老师跟前凑的那一类学生,闻言“哦”了声。 习柔在她桌子旁站定,将老师讲解的内容告诉了她。 宋思绮记下,跟她道了声谢谢。 “不客气。”习柔笑起来。 她笑起来有种夺目的美,像是娇艳的花朵。 宋思绮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一本英语真题解析的书,好奇问了句:“新买的?” “嗯?”习柔看向手里的书,“哦,你说这个。” “不是买的。”习柔说,“借的。” “刚刚在英语老师办公室碰见了许曜,想起之前看他做过,跟他借来看看。” 孟窈原本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忽然抬眸看向习柔。 宋思绮问:“许曜这次也参加英语竞赛?” “他肯定参加。”习柔笑着说,“郑桦也在。” 宋思绮有段时间没和郑桦联系了,并不知道他们也参加了竞赛,却不觉得意外。 快上课了,习柔回到座位,孟窈望着她身影出神。 宋思绮说了句什么,孟窈回神,忽然低声问了句:“思绮你们和习柔高一是在一个班?” 她用的是“你们”,宋思绮没察觉,点头说“嗯”。 “不过我和她来往不多。” 宋思绮想起习柔手里拿着的那本题集:“但她和许曜还比较能说上话。” 孟窈看着她。 宋思绮想了想,又说:“也不是她和许曜能说得上话,许曜其实不难相处,大家找他都能说得上话,但可能是成绩好又长得帅吧,大部分人觉得和他有差距,不怎么敢接近。但习柔,她算是女生里少数比较大胆的人。” 宋思绮说到这笑了下,凑近孟窈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一直怀疑习柔是不是对许曜有点想法,毕竟许曜这种,很难不被吸引,你懂吧?而且我觉得习柔这种性格,如果真追起许曜,应该比其他人容易。” 孟窈喉间忽然有些干涩,却还是挤出声音问:“为什么?” 宋思绮看着她笑说,“因为她性格大胆又坦荡啊。” “你不觉得么?” 孟窈却笑不出来,她怕宋思绮看出端倪,急急挪开了目光,盯着课桌一角,发出带着鼻音有些闷的一声“嗯”。 雨天让一切变得潮湿起来。 孟窈觉得自己眼前好像也起了一层雾。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第十章 英语竞赛的初赛考场设在另一所学校,从风翰过去也就四十分钟。 学校准备了大巴车接送,初赛一共两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从下午一点半开始到四点结束。 宋思绮他们提前吃了中餐便出发了。 竞赛这天,一连下了几日雨的天忽然晴了起来,宋思绮出发前还在教室里祈祷:“希望这是一个好寓意,不说多的,至少让我挺到决赛吧,否则我多丢人。” 孟窈听着她嘟囔,笑了下,宋思绮临出发前她对宋思绮说:“希望你们都能取得好成绩。” 宋思绮看着她真诚的目光,笑着说:“但愿但愿。” 他们出发时,第四节课还没下课,孟窈坐在窗户边往外看。 这个角度其实看不见什么,望不见宋思绮他们的身影,也望不到校门口的大巴车。 但孟窈就是忍不住去看。 十一月中旬的阳光很微弱,透过厚重的云层投射下来,只有一点细小的光芒。 讲台上正在上课的沈禾宜察觉到她的走神,握着课本慢慢走下台,一边用轻柔的嗓音对古诗词进行解析,一边曲指在孟窈课桌上敲了敲。 孟窈倏然回神,转头和沈禾宜对视上,被当场抓包怎么也无法镇定,眼神有些慌乱,因为心虚,又急忙垂下了眼去看课本。 之后的课上,沈禾宜几次往她这个方向看,留意她的状态,孟窈被沈禾宜盯着,没再有心思出神想其他的。 参加竞赛的学生结束比赛后不用再回学校上课,晚自习孟窈身旁的座位还是空的,假期结束时她的手机就上缴了,没有渠道关心宋思绮比赛如何。 翌日清晨孟窈在教室里见到宋思绮,她虽然一脸困倦,但看上去心情不错,还给孟窈带了瓶牛奶。 孟窈接过说了谢谢,放下书包在座位上坐下,才转头轻声问她昨天竞赛怎么样。 “还行吧。”宋思绮揉了揉眼睛,说,“反正尽力了。” “那就好。” 宋思绮却没这么乐观,叹了口气说:“这次大家应该考得都不错,我能不能进决赛还真不一定。” 孟窈没明白她怎么这么说,疑问地发出一声“嗯?” 宋思绮解释道:“昨天我们不是不用上晚自习么,比赛完回来也还早,才五点多,我和习柔、许曜、郑桦高一是同一个班的,这次又一起参加比赛,回来时刚好是饭点,我们几个人便聚了下,约着一起吃了顿饭。虽然我们都没有对答案的习惯,但从状态上来看,大家都挺轻松的。” “尤其是许曜和习柔。” 这两个名字连在一块,让孟窈心紧了下。 宋思绮浑然不觉,只顾着吐槽说:“他俩一个表现得闲适自在,一个活跃烂漫,完全不像是刚参加完竞赛,轻松得像是到哪个景点一日游。” “倒是郑桦还提了几句和比赛相关的事。” 孟窈接不了话。 在宋思绮描述的画面里,许曜和习柔似乎连气质都很贴近。 那天宋思绮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当时宋思绮说,习柔这种女孩追许曜比其他人更容易。平心而论,孟窈也同样如此觉得。 毕竟,月亮和星星才会出现在同一片夜空。 比起追逐和仰望,同样闪闪发光的两个人站在一块儿才是最赏心悦目的画面。 孟窈侧头,不自觉去看教室另一方的习柔。 她也在和同桌说话,笑得灿烂。 这似乎才是学生时代少女身上该有的朝气。 孟窈很仔细地看她,目光里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羡慕。 早自习铃响,宋思绮下意识抽出英语书摆桌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嘟囔着“我脑抽吧,初赛都结束了,还不放自己一马。”这么说着,她又赶忙将英语书塞回桌肚,换出一本语文书。 孟窈听见她动静,收回了眼,提了提嘴角。但内心酸涩一片。 似乎就是从这天开始,孟窈开始不受控制地频繁去注意习柔的一举一动。 像角落里卑劣的小丑艳羡地望着舞台中央的女主角。 * 秋天太过于短暂,转眼便转瞬即逝。 十一月中旬过后,天气愈发冷了,寒气在空中漂浮,冬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孟窈坐在教室里,四肢冰凉。讲台上罗一平背过身正往黑板上写一道数学题的解题步骤,孟窈仗着近期刷题数学成绩有所提升,意兴索然地将头一撇,望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浓雾,几乎看不见云层。窗外挺拔的榉树枝叶泛黄,被冷风一吹,在枝头打了个旋,颤颤巍巍的,很快就落了一地。 宋思绮在旁边一个劲地往手心里哈气,望了一眼讲台上的罗一平,发着抖往草稿纸上写字,然后轻轻地往旁边一推。 孟窈手臂被碰了下,从窗户外萧瑟的景色上收回眼,低头一看,草稿纸上宋思绮写着:孟窈你还有没有暖宝贴? 话尾后面还颇为生动地画了个哭泣的表情。 孟窈没动笔,只是伸手在书包内侧口袋里掏了掏,摸出最后一片暖宝贴递给宋思绮。 宋思绮在桌下接过,笑嘻嘻地做了个口型,无声地冲她说“爱你”。 孟窈笑了笑。 宋思绮有了暖宝贴,续上了命,转而关心起她:你感冒有没有好点? 孟窈垂眸看了眼草稿纸,提笔在下面写:好很多了。 宋思绮:那就好。 受天气影响,孟窈这几天有些感冒。前两天还发了场烧,后来晚自习都没上,被宋兰接回家去看了医生。 暖宝贴就是当时买的,为了尽快退烧,宋兰带她在家附近的诊所打了吊针,冬天药水也是冰凉的,孟窈打针时,医生给她递了一片暖宝贴捂手。孟窈体质不算很好,极度怕冷,教室里没有空调,她又在感冒期间,比平时更畏寒。打完针医生给她开药时,孟窈什么也没说,拿了药跟着宋兰回了家,第二天却一个人去诊所买了十片暖宝贴。 这两天和宋思绮一起用,消耗得也快。 孟窈正打算今天放学后再去买点,中午吃过饭从食堂出来,却被宋思绮直接拉去了医务室。 宋思绮边走边说:“刚刚我就感觉到了你手好冰,是不是暖宝贴用完了?我去医务室买点。” 她攥着孟窈的手,把自己掌心的热度传递给她,嘀咕着:“你还感冒呢,千万别再着凉。” 孟窈张了张嘴,望着她侧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思绮很多时候看似大大咧咧,却又非常细心。 到了医务室,宋思绮让孟窈站在门外等她:“这段时间感冒的人好多,医务室里全是病菌,你还是别进去好了。” 孟窈被留在门外,在冷风中等了大概两分钟,宋思绮跑出来。 “有人买药,耽误了会儿。”她解释了一句,拉开塑料袋,抽了一片暖宝贴给孟窈。 直到孟窈撕开包装,攥进手心里她才放心。 “我买了好多,待会儿去洗手间再给你贴一片放在衣服里。”宋思绮说。 接着,她又随口一提:“哦对了,我刚在医务室碰见了郑桦和许曜。” 孟窈脚步一顿,下意识扭头去望医务室。 门和窗户都是紧闭的,根本看不见什么。 她有些心慌和着急,又将情绪强压下,抿了抿唇问:“是谁感冒了吗?” “对。”宋思绮幸灾乐祸地笑着,“郑桦感冒了,我看他一直在抽纸擤鼻涕。” “那样子别提多丑了,真可惜没拿手机拍下来。”宋思绮一脸遗憾。 虽然这种想法不对,但听说感冒的人不是许曜,孟窈竟然感到松了口气。 随后她又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宋思绮在她耳边吐槽:“真不知道这些男生怎么想的,感官出现了问题?这都冬天了,还穿那么少,跟感觉不到冷似的。” 宋思绮不确定地说:“还是为了耍帅?” 孟窈刚刚没有看见许曜,但能想象得出。 因为前几天她还看见许曜在操场上打球,他穿得真的很少,还是夏天的短袖,运球时如同一阵风,他在篮筐前跳起来,将手中的球稳稳地投入筐中,砰地一声砸在地面,然后他笑起来,往沉寂的冬日里注射了一份活力。 孟窈和他隔着一段距离,看了他好一阵,直到他们散场。许曜喝完水,将水瓶抛进垃圾桶,在短袖外披上薄薄的黑色运动风外套,逐渐走远了孟窈才收回眼。 孟窈感冒还没痊愈,从下午开始总忍不住犯困,晚自习上她强撑着写了一部分作业,后来总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晚自习结束后,她背着书包慢慢地往校外走。冷风飕飕,吹在身上,才觉得清醒了些。 孟窈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按照经验,从学校走回家,走快点大概五分钟后她手脚就能热起来。 孟窈走出校门,校门口停了不少车,都是来接学生下课的家长,身旁走过一个又一个人,带着欢喜或是疲倦地钻进车内。 但这些都和孟窈无关。 孟窈只顾着低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喇叭声,而后有人高声喊了遍她的名字。 孟窈转头望去,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见了熟悉的车。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有人冲她招了招手。 孟窈眨了眨眼,才终于确定那人是孟远山。 第十一章 孟远山忽然出现,让孟窈错愕又惊喜。 她拽着书包带,飞速朝孟远山跑过去。 孟远山在车内欸了声,注视着她,笑着说:“跑慢点。” 孟窈停在驾驶位这一侧,隔着车门叫了声爸爸,昏黄的路灯映出她亮晶晶的眼。 “你怎么突然回来啦?” 孟远山指了指副驾驶,说:“先上车。” 孟窈坐进车内,孟远山关上窗户,车内开了暖气,暖意融融,孟远山问:“不冷吧?” 孟窈扣上安全带,摇摇头:“不冷。” 孟远山这才回答她:“最近没什么事,休息一周,回来看看你。” 孟远山打着方向盘,调转方向,驶离学校,关心道:“听妈妈说你感冒了,好点了没?” 孟窈说:“好很多了。” 说到这个,她兴致不是很高。孟远山转头看她一眼,笑着问:“怎么了这是?” 孟窈手指缠在安全带上,转头看窗外,张了下嘴却又一顿,说:“没怎么。” 她没说,孟远山也没追问。 孟远山是做建筑工程的,常年在外,见多识广,各方面都能聊一点,他挑了几件趣事说着,孟窈被逗乐,心情显而易见地好起来。 回家的路程很快,到了小区楼下,孟窈抬头望了下五楼的方向,收敛了笑意。 她动作有些磨蹭,半天才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回到家,宋兰正坐在沙发上叠衣服,茶几上切了一碗哈密瓜。 听见开门声,宋兰抬了下头,目光掠过孟窈却没说话,而是跟孟远山说:“你行李箱我给你放房间了。” 孟远山应了声行,孟窈往卧室的方向走,孟远山在身后叫住她:“窈窈,要不要先吃点水果?” 孟窈回头看了眼,宋兰坐在沙发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孟窈其实不太想吃,却还是没能忍心拒绝孟远山,又返身回去。 她在客厅待了十分钟没到,借口自己还有作业没完成,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不知道孟远山说了句什么,孟窈依稀听见宋兰在外没好气地对孟远山说:“懒得管她。” 孟窈抵在门后,抿着唇静静站在片刻,才走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抽出作业。 过了会儿,房门被敲响。 孟窈举着笔,听见门外孟远山的声音在问:“窈窈,爸爸可以进来吗?” 孟窈继续在椅子上坐了两秒,放下笔,去开了门。 孟远山拿了杯牛奶,递给她,孟窈接过向后退开一点,孟远山走进来。关门时孟窈往外看了一眼,宋兰已经不在客厅了。 孟窈将牛奶放在书桌上,孟远山在她床边坐下,一副想要促膝长谈的姿态。 孟窈内心有些抵触,却也没说话。 她眼神黏在课本上,看似投入,但实际看不进去一个字。 孟远山似乎也在斟酌如何开口,孟窈等了片刻,孟远山终于出声,话题却又围绕着她的学习情况。 孟窈意外,也不由自主地有些防备,孟远山提出的多数问题她都是简单作答。 孟远山常年不在家,显然并不适合充当缓和家里气氛的那个角色,说了一堆都跑题,后来索性也放弃了,站起身让孟窈早点休息,结束了这场谈话。 孟窈抓了抓笔,也暗自舒了口气,“嗯”了声。 她正想抬头跟孟远山说晚安,却见孟远山迟疑了下,站住,临出房门了转头朝她温和笑了笑,说:“窈窈,爸爸常年不在家,妈妈很辛苦,你多体谅她。”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问题,语气很平和,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但孟窈听着,控制不住地涌起一阵委屈。 她急忙低下头,想掩盖那一瞬间的鼻酸。 她没有应孟远山的话,低着头显得很倔强,孟远山有些无奈,离开了房间。 等房间内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孟窈情绪才袒露出来。 她趴在书桌上,妄想将眼眶里的湿意逼退,却没能成功。 前两天发的那场烧似乎短时间内痊愈不了,生理上的难受转移到心理上。 发烧那天孟窈整个人从下午开始就不太对劲,她起初只是以为感冒有些加重,没放在心上,还是宋思绮无意间碰到她,才发现她体温升高,像是发烧的症状。孟窈不是寄宿生,又刚好在上晚自习,宋思绮跟老师说了之后,沈禾宜想了想,没送她去医务室,转而联系了宋兰,让宋兰直接来接她回家去看医生。 孟窈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和宋兰之间的相处方式和大多数母女不大一样,她们之间冷淡没有温情,但孟窈不知道在孩子生病这件事上,其他家长的做法是否和宋兰一致。 宋兰来学校接她时很不耐烦,她笑着同老师礼貌道谢,转过身对孟窈却是一张冷脸。 她走得很快,孟窈身体不舒服,落在她身后。 从始至终孟窈没有得到她口头上的一句关心,只有责问。 她嫌孟窈体质差,耽误了学习;责怪孟窈衣服穿得少,晚上一定踢了被子;又说孟窈浪费她时间,不懂体贴大人。 十六岁,孟窈自认没有强大到能不受言语影响的境界,她还处于会被轻易一句话刺伤的年纪。 也许是在生病,情绪比平时更敏感,思想也更容易钻进牛角尖。在宋兰漠然的背影里,孟窈觉得她的存在,也许对宋兰来说,只是一种负担。 宋兰言语之中对她有一份深深的厌弃。 这件事孟窈一直憋着,没有往外诉说。 她没有对朋友诉苦的习惯,也不愿意让别人帮助她消化情绪。 没有人有这个义务。 至于孟远山。他难得回家,在他的认知里,孟窈本身和宋兰关系不够亲近,于是他也没有想过在这段本身就不算亲近的关系之中又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细究过缘由,而孟窈,在各种方面的影响下,她早早地,又迫切地为自己贴上了“懂事”的标签,使自己不去依赖任何人。 这一晚孟窈没有睡好,甚至躺在床上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毫无印象。 第二天醒来时头有些痛,宋兰准备好早餐又回了房间,时间还早,孟远山还没起床。孟窈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吃过早餐怕有所好转的感冒又加重,想了想,临出门前又掰了几粒感冒药塞进嘴里吞了口热水咽下去。 英语竞赛的初赛成绩出来了,英语老师在课上宣布这个消息,风翰平时抓英语抓得紧,这次竞赛总体成绩不错,他们班四个人进入决赛的有三个。 分别是宋思绮、习柔和苏焱。 何琳只差一点就能进决赛,英语老师考虑到她的心情,在课上还是表扬了她几句,其他同学也都给予了热烈的掌声,没有人刻意用目光去看她。 但何琳还是将头垂得很低,耳朵似乎都红了。 初赛成绩出来后,宋思绮反倒比最初准备初赛那段时间表现得轻松一些。她向来看得开,心大地说:“反正进决赛了,可以交差了。” 孟窈一笑。 在正式决赛之前,还有一个集训要参加。 集训的时间为一周,出发时刚好是月底,赶上风翰放月假。 宋思绮从知道集训时间起就不停地嘟囔说“亏了”。 放月假的那天不用上晚自习,孟窈下午就背着书包回了家。 孟远山在家休息的这一周,每晚下课后都会开车来接她,孟窈算是享受了一周的好待遇。 一周的时间过得极快。 孟窈回到家听见孟远山在打电话,聊得都是工作上的事。挂断电话,孟窈算了算时间,捧着水杯在客厅沙发那仰头问了他一句:“爸爸你什么时候走?” 孟远山在看手机,抽空回了她一句:“明天上午吧。” 孟窈点点头,“哦”了声,眼神里有那么一瞬间失落,她在客厅待了会儿,孟远山一直在忙,孟窈拿着书包回了房间。 晚些时候,宋兰下班回来。经过这一周孟远山的努力缓和,孟窈和宋兰关系有所改善——从孟远山回来时的互不搭理到现在能够面无表情地短暂交流几句。 房间并不太隔音,孟窈伏在书桌前听见孟远山在客厅和宋兰说着什么,似乎是让她不用做饭。后来说话声停了,孟远山来敲响孟窈的房门,不等孟窈起身开门,孟远山就隔着门板告诉她,让她收拾一下,今晚一家人出去吃。 孟窈在房间内应了声“好”。 * 去往饭店的路上,孟远山开车,孟窈坐在后座玩手机,上缴了一个月的手机重新回到手里,孟窈解锁后先将社交软件账号都登上。 她有个习惯,每回上缴手机前都会将所有社交软件的账号退出来。 这是很早以前宋兰未经允许翻看她日记留下来的后遗症。 孟窈刚登上账号就收到宋思绮发来的信息。 集训营管理相对来说算宽松,对学生的限制不多。宋思绮随身携带了手机,休息时间能玩会儿。 孟窈坐在车内和她聊了会儿天,宋思绮问她在干嘛,此时刚好抵达饭店门口,孟窈回她:和父母在外边吃饭。 这会儿正好是饭点,宋思绮回复说:巧了,我们也正准备去外边吃饭。 这条信息孟窈隔了几分钟才看见。 宋兰和孟远山在点菜,孟窈看了眼手机,视线停留在这句话里“我们”那两个字上。 孟窈想到了什么,握着手机的右手食指在手机后壳上摩擦了下,她打字问:不在食堂吃吗? 宋思绮吐槽说:没有,这食堂的饭菜不怎么样。 孟窈还没回复,宋思绮又接着说:不过还好,这附近吃得挺多的,我们听说有一家味道不错的麻辣烫店,正往那去。 宋思绮说着,给她发了一段小视频。 小视频只有几秒钟,本意是想给她看看道路两旁的小吃门店,结果手机一晃,视频不经意地掠过其他的画面。 孟窈一眼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孟窈下意识将视频进度拉回刚刚的画面。 许曜的背影重回她视线,他穿着黑色外套,身形修长,微微垂头,似乎在看手机。 孟窈的心一下跳得极快。 好像只要是许曜出现,心动就成了本能,不由分说地掠夺她所有理智。 这个画面太快,一闪而过。 孟窈往回看了几遍,等思绪回拢,目光才注意到其他。 许曜身旁站了郑桦,另一侧,是习柔。 视频拍摄时,习柔刚好侧头,露出漂亮精致的侧脸。大概是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她笑得极其好看。 分明是大家同行,她目光所至,却和孟窈一样,只望向许曜。 许曜只有一个背影,孟窈不知道他脸上是否也有笑意。 但那样明媚热烈的女生,孟窈想,连她都向往她脸上的笑,大概没人能不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朝气和活力感染。 孟窈看着视频,心动过后,心脏又犹如被一只手攥住,一寸一寸地开始收紧。 第十二章 冬天的寒意渗入到骨骼里,冷风从细缝中灌进教室,呼啦啦地吹着。 孟窈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羽绒服外套,手指关节都冻僵了,她听着课,时不时往书上做个笔记。 身旁的座位还空着,孟窈算算时间,宋思绮应该快结束集训了。 月假过后,她没了手机,和宋思绮也失去了联系。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忙于学习,又没了信息来往,孟窈能克制着不去想一些事。就算偶尔走神也只是刹那间,很快就能将思绪拉回来。 宋思绮她们回学校那天是周二,恰好是上课时间。嫌风大,教室前后门都关得紧紧的,历史老师正在上课,敲门声打断了老师激情澎湃的讲述。历史老师望向门口,苏焱将教室前门推开,站在门外喊了声“报告”。 他身后站着宋思绮和习柔。 历史老师知道她们班有三个人去外校参加了英语集训,听见报告点了下头,朝她们做了个进来的手势,接着又自然地接上被打断之前的内容,提醒讲台地下的人在知识点上做笔记。 宋思绮回到座位,碍于讲台上的老师没敢出声和孟窈说话,却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 她不在学校的这一周课桌倒收拾得干净,她低头想从桌肚里找出历史书,胳膊被孟窈碰了碰,一抬头,看见孟窈将一本历史书推了过来。 书是摊开的,上边做了笔记,是孟窈的字迹。 宋思绮看了看,孟窈课桌前还有一本历史书,她想到什么,拿着孟窈递过来的这本书翻到内页第一张,然后在空白处看见了她的大名。 之后宋思绮又迟钝地发现自己的桌肚有些变化。 她出发集训前桌肚有些乱,书的摆放不像现在这样,她趁历史老师不注意随手抽了两本书翻开看了看,毫不意外都从上面看见了孟窈的字迹。 显而易见,她不在学校的这一周,孟窈一直在帮她做着每堂课的笔记。 要不是因为在上课,历史老师在讲台上站着,宋思绮简直想立马倾身给孟窈一个熊抱。 行动无法表现,心意还是可以传递的。 宋思绮在草稿上写了两个字给孟窈:爱你!!! 三个紧挨着的叹号表达了她的感激。 孟窈笑了笑。 课后,宋思绮坐在座位上,前桌的同学一周没见她,还有点新鲜,转头问她:“宋思绮,集训好玩么?” 宋思绮在看这一周孟窈给她做的笔记,闻言翻了个白眼回答:“别提,好玩什么,我快疯了。” 前桌一脸好奇,追问:“怎么说?” 宋思绮叹了口气,将书一放,吐槽说:“初赛没觉得,集训简直是大型的内卷现场。本来初赛成绩出来后我还斗志昂扬,结果一周的集训算是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总之我的自信心快被打击完了。” 前桌没参加过竞赛,只当她谦虚,半信半疑地诧异道:“真的假的?都这么牛?” 宋思绮“嗯”了声,说:“反正我表现一般,不过还好我们学校有争气的人。” 前桌笑了下没有继续问,学校参加竞赛的总共就那几个,不用多想就知道宋思绮口中“争气的人”是指谁。 孟窈默默听完全程,想到什么,笔尖顿了下,也走了会儿神。 集训之后,紧接着备战决赛。 宋思绮对最终成绩抱着平常心,但机会来了还是想努力一把,至少不留遗憾。 临近决赛那几天,她近乎到了有点废寝忘食的地步。 中午吃饭时,宋思绮还在刷题没有要踏出教室门的打算,孟窈独自去食堂吃了个饭,之后又帮宋思绮打包了份炒饭带去教室。 孟窈提着饭盒回来时,宋思绮正趁着中午吃饭时间,教室里没什么人在,光明正大地在看手机。 孟窈走近才发现她是在发信息。 宋思绮一手拿着笔写单词,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群聊信息。 孟窈本无意多看,但当她把饭盒放在宋思绮面前的课桌上时,宋思绮的手机刚好响起接收新消息的提示音。 宋思绮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下,孟窈便听见了郑桦的声音。 孟窈没忍住,往宋思绮手机上瞥了一眼。 宋思绮所在的这个群聊没有群名称,就是各自的微信名组建在一块儿,在后面显示了群人数。 宋思绮将手机抵在唇边,也发了句语音回应郑桦,孟窈听清楚他们是在讨论题目。 这之后,她将手机随手扔了一边,拿过饭盒哇了声,冲孟窈道谢:“孟窈你简直是个天使。” 孟窈还没出声回应,宋思绮的手机又响了,依旧是郑桦的语音,宋思绮点开,郑桦在嘈杂的背景声里说了一句:“许曜说是对的。” 宋思绮回了个ok。 她发完这条信息,亮着的手机屏幕没了动静,很快熄屏。 没注意到孟窈在座位上有些发愣。 吃饭的时间快结束了,不少人回了教室,宋思绮抓紧时间快速扒了几口饭,也许是被从教室外走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惊醒,孟窈回神忽然垂眼低声问宋思绮:“思绮你们集训时是采用分组的形式吗?”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宋思绮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孟窈大概是看到了刚刚她和郑桦在四人群内的聊天,以为她对集训好奇,噢了声解释说:“不是,我们这是集训时习柔拉得群。那几天我们几个都凑一块吃饭,习柔说这样方便随时联系喊吃饭,也可以讨论题。” “我和郑桦觉得有点道理,也就同意了,相当于竞赛限定群。” 这样。 孟窈点了点头。 她张了张嘴,宋思绮没提,她也忍住没问四人群里的另外一位。 宋思绮吃完饭又看了眼手机,确定没有消息了又将手机恢复成静音模式,扔进书包里。 她将一次性饭盒收拾好,连同袋子一起扔进教室角落的垃圾桶里。 回来又是奋笔疾书,而孟窈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 英语竞赛的决赛在十二月中旬,宋思绮出发前心底竟冒出丝紧张,孟窈闲着没事时为她画了张q版简笔画送给她,为她加油。 宋思绮还挺喜欢,拿着薄薄的画纸看了会儿,紧张感淡下去,注意力也被分散,转而还夸奖起孟窈的画功。 决赛后成绩没有立马出来,宋思绮考完便松了口气,没有去想成绩的事,说一切随缘。 转眼2018年步入了尾声,从下个月开始,就得翻看2019年的日历了。 月底风翰要举办元旦晚会,早早就通知了各班筹备节目。 这事向来是文娱委员操心,宋思绮却有很大感想,自习课上将下巴枕在手臂上,满脸惆怅道:“想想这其实是我们参加的最后一届元旦晚会了,明年就算想参加都没这个机会了。” “时间过得真快。” 明年元旦晚会时她们已经升高三了,不参与这类娱乐活动。 这话一出,周围听见这话的同学都跟着叹了口气,这一块的气氛忽然变得伤感起来。 孟窈停了笔,转头看了眼宋思绮,想安慰她,又没有搜刮到合适的措辞。 因为说实话,孟窈其实还好,没这么大的感触。 高三的到来意味着她离大学更近一步。 孟窈期盼过很多次,因为对她来说,高中的结束意味着逃离。 这一段时间,她和宋兰的关系有所缓和,孟远山走后,家里就剩她和宋兰在家,俩人默契地将矛盾掩盖,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孟窈清楚,所谓关系缓和只是一时的,矛盾和隔阂一直都在,时不时就会冒个头,像根拔不掉的刺,梗在她和宋兰心里。 孟窈还没想好安慰的话,宋思绮已经转移了话题,和前桌讨论起近期学校的八卦事件。 她那一句感慨说过便忘,反而被其他人广泛传播,最后文娱委员听见了记在心里,想了想,新意的节目也不策划了,干脆定个大合唱,班上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这一次元旦晚会,留一个纪念。 宋思绮大概也没想到她那句话会带来这样的效果,她对登台表演没有任何兴趣,但沈禾宜觉得合唱不错,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高二不比高一,学习任务相对重一些,没有太多时间腾出来用在元旦晚会的表演上。 孟窈她们班连自习课都舍不得浪费,节目排练连续占了几天的午休时间。 宋思绮困得直打哈欠,为此还偷偷发了条朋友圈吐槽。 排练完还剩一点休息时间,孟窈和宋思绮从艺术楼往教室的方向走。宋思绮走得慢,和孟窈两个人落在人群最后面,她拿着手机在看朋友圈底下的评论,偶尔回复一句,看到好笑的还会递给孟窈。 艺术楼和教学楼不在一个方向,隔着很远,孟窈和宋思绮在校园里慢慢走着,俩人说着话,没留意周围。身后忽然蹿出一个人拍了下宋思绮的肩膀,将宋思绮吓了一跳,孟窈都惊了下,下意识回头。 郑桦站在那,没料到会将人吓到,自己也愣了下,又在宋思绮回过神,怒目而视时笑起来。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还以为你们听见脚步声了。” 宋思绮心有余悸,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声神经病。 郑桦理亏,认下这句神经病。 宋思绮骂完就消气了,纳闷地看着郑桦问:“午休时间你一个人在这溜达什么呢?” “哪里一个人。”郑桦往后指了指,“许曜在。” 闻言,宋思绮和孟窈同时向后看。 许曜确实在,只不过和她们隔着几步距离。而她们一直在和郑桦说话,没有注意到。 许曜今天穿了黑色羽绒服,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朝她们走近。 孟窈目光一颤。 许曜走过来,和宋思绮打了个招呼,视线落在孟窈身上,点了下头。他对宋思绮说:“郑桦老远看见你们,说要追上来打个招呼。” 宋思绮点了下头,睨了一眼郑桦,咬牙切齿道:“这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令我感觉很难忘,记住了。” 语气里的威胁显而易见,郑桦立马求饶,许曜笑了下。 两人行忽然成了四人行。 孟窈站在最里侧,身旁是宋思绮,许曜走在最外边。她目光不敢往旁边肆意望,垂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只敢偶尔抬起一点眼尾,用余光快速地扫视两眼。 这个时间点,宋思绮想了下这条路通往的方向,问他们:“你们也在艺术楼排练?” ”排练什么?”郑桦问。 “元旦晚会的节目啊。” “哦没有。”郑桦说,“我们没参加。” “嗯?”宋思绮好奇了,“那你们午休时间在这干嘛?” 郑桦解释说:“我们班数学老师下楼梯不小心把脚扭了,今天没来上课在教师公寓休息,我们做了两节课试卷。可我们老师又太勤快,闲不住,说在公寓躺着没事,要批改试卷,所以我和许曜奉命到教师公寓给他送做完的试卷。” 宋思绮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了下说:“教师公寓不往这条路走吧?” 郑桦一笑:“哦这个啊,我和许曜想着反正出来了,顺便到小卖部一游。” 宋思绮:“……” “还以为你们到排练呢。” 宋思绮想起高一元旦晚会前的某些场景,稀奇道:“你们班没人提出让许曜参加汇演吗?” “当然有。”郑桦说,“但许曜不乐意啊,高一就没人说动他参加。” “本来我们班有人提议他唱歌的,随便哼一首流行歌曲就行,反正大家关注点也不在歌上,连我们班主任都说可以,但许曜一口拒绝了,你猜他说什么?” 宋思绮下意识问道:“说什么?” 郑桦忽然笑了笑,用肩膀撞了撞许曜:“你自己说。” 许曜:“……” 他无奈重复:“我五音不全。” 刚说完,郑桦哈哈笑得更大声了:“我记得高一元旦汇演问他愿不愿意出演小品,他说他记性不好记不住台词,高二让他唱歌他说他五音不全。” 明显是借口,宋思绮也被逗得笑了起来。 孟窈想象不出许曜五音不全是什么样,她偷偷往旁边看,郑桦和宋思绮都在笑,许曜也许是被感染,也勾了勾唇,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孟窈心脏砰砰跳了几下,觉得冬日里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第十三章 12月31日是风翰的元旦晚会汇演。 孟窈她们班合唱的曲目是《平凡之路》。歌曲是全班投票决定的,晚会开始前进行了最后一次排练。 为了统一,表演服装全体穿了简单的白t恤,排练完,沈禾宜叫了学校请的摄影师过来,帮她们拍了张合照。 孟窈不习惯看镜头,有些不自然,宋思绮勾住她的手,挨她更近,开心地在旁边比了个剪刀手。 晚上七点,元旦晚会正式开始。 开场由学校艺术组的老师带来了开场舞。 他们班的表演顺序靠后,宋思绮看节目看得入神,拿了手机在拍摄。 今晚难得放松,带手机的学生不少,老师也没管。 即将轮到他们班表演时,沈禾宜过来组织他们提前去候场。 候场时文娱委员还在操心,嘱咐道:“待会儿别记错词啊,要实在忘词了就小声唱,或者动动嘴型,别一些人唱东一些人唱西。” 主持人在台前报幕,幕布后,大家站好位置,帷幕拉开,台下是乌泱泱的人群。 孟窈望着台下,她轻微近视,没戴眼镜,台下灯光昏暗,她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也仗着这一点,她目光难得肆意。 礼堂观众席是以班级为单位安排的座位,孟窈视线在台下找到理科一班的大概位置,她不知道许曜具体坐在几排几号,也不知道许曜是否现在也在望向台上认真地看表演,还是低头在玩手机或者和郑桦说话。 舞台上灯光明亮如昼,孟窈站在合唱队列的倒数第二排,她本身并不夺目,从观众席往舞台上看,她依旧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大概是歌选得不错,他们发挥得也还行,总之这次合唱演出效果挺好,台下掌声雷动。沈禾宜录了段视频,后来发到班级群,宋思绮点开听了,还从视频里找到了她和孟窈的身影指给孟窈看,这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将视频保存了下来。 元旦晚会圆满结束后,学校放了三天假庆祝公历新年。 以往假期孟窈都会回乡下外婆家,但元旦过后离期末不远了,宋兰让她在家老实待着复习功课。 “你期中考得一般,期末争点气,班级前十没问题吧?” 孟窈抿了下唇,没说话。 宋兰着急上班,不回话当她承诺了,给她留了零钱在家用于解决中餐。 宋兰走后,孟窈用手机给外公外婆打了通电话。 今年冬天干冷,却迟迟不见下雪。 孟窈记忆中上一次下雪还是两年前,她还没上高中。 儿时的记忆总是美好些,不知道是不是往回看时脑海深处会自动对那些画面添层滤镜。孟窈只记得小时候冬天总会下雪,外婆家附近的池塘里会结一层厚厚的冰,满世界都是一片银白。 不像现在。 偶尔孟窈会想,成长给人带来的是什么。 可能只是让你明白,你不会轻易地得到那些你所期盼的以及渴望的东西。 得到很艰难。 失去却是常态。 孟窈曾在网上看见过,有人说人这种生物越长大就越难体会到纯粹的开心。 做什么都需要努力。长大后发现连快乐这种情绪都得努力才能感知到。 元旦之后时间似乎加快了不少。 年三十那天晚上,孟窈还有些恍惚。 孟远山忙工作,赶在年三十的前一天回来了。这个寒假宋兰对孟窈态度不错,连孟远山都觉察出变化,悄悄和孟窈嘀咕:“你妈最近遇着什么开心事了?” 孟窈很浅地笑了下,没接话。 内心清楚,大概是她期末考试拿了全班第六,超出了宋兰的期望才得到如此待遇。 新年在阵阵爆竹声中如期而至。 孟窈陪家人看了一整晚的央视春晚,时针刚过十二点,她掐着点跟家人说了新年祝福,手机一声震动,她低头发现宋思绮准点给她发来了信息:窈窈新年快乐!一切顺利! 孟窈笑了笑,灯光映在她眼中,亮晶晶的,她低头回复宋思绮:新年快乐,永远开心。 宋思绮没有立即回复,许是忙着给其他人发祝福。 班级群里也很热闹,沈禾宜还在群内发了个小小红包。 孟窈跟着队伍刷了句新年快乐。 熬过十二点,宋兰让她回房间睡觉。孟窈寒假期间每天睡眠量充足,又因为才看完春晚节目,并没多少睡意。回到房间又看了会儿手机,朋友圈都在发新年愿望,她看了几条,很快退出社交软件,手指在主屏幕上反复滑动,最后还是关了手机。 孟窈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怔。客厅里孟远山关了电视,和宋兰回了房间。 听不见门外丁点的声音了,孟窈才将书桌旁上锁的抽屉拧开,从抽屉里拿出她秘密保护的画纸和一本日记本。 画纸上都是同一个人。 至于日记本。 其实自从很早以前宋兰未经允许擅自偷看她日记起,孟窈就刻意戒掉了写日记的习惯。 这个日记本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称之为日记本,孟窈只是偶尔会用它记录一些事。 算是有关许曜的记录册吧。 从大雨里的遇见到她偶尔角落里不被发觉的仰望,再是屈指可数的彼此视线相触。 这本本子记录的不多,因为她和许曜的交集点真的很少。 上一次记录,是英语竞赛决赛成绩出来,许曜拿了奖,深夜万籁俱寂时,她在本子上悄悄画了个金牌,在旁边写下:祝贺你。少年永远闪闪发光。 而今天,窗外烟花绽放,化作盏盏星火,瞬间将夜空点亮。在全国人民欢庆新年时,孟窈提笔,不假思索地在本子空白处写下日期,万分虔诚地写下祝愿: 2019年2月5日 新年的第一天 许曜 新年快乐,愿你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 新学期刚开学,高二全体学生便面临了一场考试。 这场考试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寒假玩得不亦乐乎,还没彻底收心,这堂考试的成绩可想而知。 接连几天,教室里气压都很低。沈禾宜相对来说还算和善的,只是比以往严肃了些。罗一平没那么客气,直接在课上拧眉嘲讽说一堂测试让他有种在教初中生的错觉。英语老师更是直接问,英语选择题那一面,他们是不是掷骰子得出的结果。 一群人被训得低眉顺眼,不敢顶半句嘴,紧接着彻底回神——寒假的狂欢结束了。 年过完了,天气还很冷,孟窈依旧穿着厚外套和毛衣,宋思绮没她那么怕冷,却也期盼着夏天能早日到来。 “但其实说实话,我更喜欢春天。” 自习课上,仗着老师都去开会了,没人管,宋思绮小声和她说着话。 “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所以我最喜欢温度适宜的春天和秋天。”宋思绮咕哝道,“可春天和秋天的存在实在是太短暂了,导致我一年之中的记忆里,总是穿着棉衣或者短袖的画面。” 孟窈仔细想想还真是,笑着点了点头。 宋思绮顺口问她:“那你呢孟窈,你喜欢哪个季节?” 孟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夏天。” 宋思绮有些惊讶,问:“为什么啊?” “可能是因为夏天很明朗吧,总让我有一种会发生很多美好的事的感觉。” 宋思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孟窈看着她笑了,又说:“还有一个原因。”宋思绮看着她,发出一个疑问的“嗯”? 孟窈补充道:“夏天奶茶店有西瓜啵啵喝。” 她难得有一次如此俏皮地说话,宋思绮一愣,觉得特别稀奇,好半天才朝她忍俊不禁地说:“你还真是对西瓜啵啵情有独钟。” 四月中旬,气温回升,宋思绮短暂地过了把春天瘾。四月底开始,天气热起来,早上出门前裹个薄外套,到了上午直接可以脱掉外套,露出里头的短袖。 小卖部的冰镇饮品到了中午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 宋思绮请孟窈吃了今年第一支冰淇淋,并和她约定下次放假去奶茶店喝孟窈喜欢的西瓜啵啵。 “这次我也要喝这个。”宋思绮说,“去年尝了一口你的,夏天喝这个太爽了!” 说起那一天,有一帧画面自动在她眼前回放,孟窈又想起了许曜。 时间过得真快。 去年夏天仿佛才过去不久,今年夏天又要来了。 第十四章 眨眼间,日子迈进了六月。 六月是个很特别的月份,每年有一大批人会在这个月经历人生重大的转折。 成年、高考、毕业告别。 听说当你真正站在这个时间点,面临这一切时,会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等隆重的两天结束后,又会觉得如释重负。 到这时你会从心底漫上来一种“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冲劲,开始尝试对未来做出你第一次至关重要的选择。 孟窈暂时还不能亲身体会到那种感觉是否如书上所说那般复杂。 她只是和宋思绮饭后在操场散步时,不自觉望向高三的那栋教学楼。 曾经她以为高考离她很遥远,但没想到,如今仅剩短短一年的时间了。 六月份的七、八号,全国高考。风翰作为考场之一,给高一、高二的学生放了两天假。 这两天城市陷入安静之中,车辆经过校区附近,无人鸣笛。 各个考场安排了志愿者,烈日炎炎下,校门口挤满了等候的家长。 宋思绮在朋友圈刷到相关的图片,十分感慨:“明年这时候坐在那写答卷的就是我们了。” 难得的假期,孟窈和宋思绮相约在奶茶店,听见宋思绮的话,孟窈笑了下,认真地说:“希望明年的这时候,我们都能如愿以偿。” 宋思绮重重点了下头:“一定会。” 她们相视一笑。 目光里有憧憬也有坚定。 尽管我们还没真正站在高考那道分水岭前,但我们都相信,未来的路一定是坦荡和光明的。 高考结束后,孟窈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不知道是错觉,还是高考触动了大家,再回到学校,似乎所有人都更刻苦了些。 日子一天一天地溜走,六月底孟窈她们迎来本学期的最后一次考试。 这次考试之后,高二就真正结束了。 孟窈期末考试的考场就在隔壁班,宋思绮在楼下的教室,两人分开,孟窈拿着考试用品进了考场。 窗外骄阳似火,教室里的风扇不知疲倦地转着,孟窈坐在陌生的教室,全神贯注地做题。 第一天上午只考语文,收卷后各自回教室,吃过午饭休息后,下午才考其他的科目。 孟窈回自己班就几步距离,交卷后回到教室,在她们班考试的考生几乎都还没走,孟窈视线一晃,在人群中居然看见了许曜,脚步硬生生地顿住。 阳光灿烂的到了有些晃眼的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孟窈甚至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身边有人进出,不断说借过,孟窈这才回神,仓皇往旁边挪了挪。 她顺势抬眼往教室门上看了看,她之前没有注意过,现在找起某个名字时,目光紧黏,半分钟后,孟窈在考场学生座位安排表上看见了许曜的名字。 孟窈在那个名字上看了又看,终于有了许曜和她共处一间教室的实感。 她忽然想起,高二的第一场月考,她的考场在许曜班上。高二的最后一堂考试,许曜的考场在她班上。 事情巧合的让人惊喜。 又像是冥冥之中早就写好的电影剧本。 孟窈站在原地,看着教室里那道身影,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前进。 许曜不知道何缘故,竟也一直没离开。 过了片刻,在孟窈犹豫不决的时候,许曜似有所感,忽地抬眼看向教室门口。 孟窈没有任何准备,愣怔地和他对视着。 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给许曜周身镀了层暖洋洋的光,他站在光里,静静地和孟窈对望着,而后慢慢地,友好地笑了下。 阳光太烈,风也燥,孟窈困在他那个短暂的笑容里,心砰砰直跳。 周遭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淡了下去,只有空气在默默流动。 孟窈脑袋一片空白,还没醒神,就见许曜似乎也迟疑了下,然后抬腿走到她面前。 “孟窈。”他嗓音带着点少年的清润,开口声音有些低,却很好听。 孟窈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有些说不上来的不知所措。她心提了提,神经都绷紧了。 孟窈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许曜。 也许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又或者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很短的音节。 总之许曜看着她开口道:“有件事想麻烦一下你。郑桦知道我考试的地点在你们班,让我帮忙给宋思绮带样东西,我等了会儿没看见她,我待会儿还有事,你能不能帮忙转交给她?” 或许是因为不熟,找她帮忙,许曜的态度疏离又客气。 孟窈垂着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下,无论是因为宋思绮,还是跟她开口的人是许曜,她都没理由拒绝。孟窈张了张嘴,想答应下来,不知怎么,嗓子有些干涩,一时发不出声。她只好在许窈的目光下急忙点了下头,又不动声色地酝酿了一下,润了下嗓,半天终于憋出一个“好”字。 “谢谢。”许曜从透明文具收纳袋里拿出一张类似于明信片的东西,递给她。 孟窈视线落在他手上,伸手接过,许曜又同她点了下头,很快与她擦肩走过。 擦肩而过的那两秒,她闻到了许曜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孟窈依旧还站在原地,等许曜走出教室门,她握着手里的卡片转头去看。 透过教室玻璃窗,刚好望见许曜的侧脸,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恤,气质干净。 走廊上人来人往,他是最耀眼的那个存在。 孟窈目送他走出一段路程,直到这个角度看不见他身影了,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准备收回眼。 扭头的那一秒,倏地听见一道女声诧异叫了声:“诶?许曜?” 孟窈心一跳,再度抬眼望过去,却看不见任何画面。 过了会儿,习柔从教室后门走进来。 宋思绮回到教室时,孟窈正坐在座位上发呆。 宋思绮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嘿了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孟窈思绪被打断,回神,看见宋思绮提了下嘴角。 “才从考场出来吗?” “没,刚刚去了趟洗手间。” 宋思绮看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奇怪:“怎么啦?语文没考好?” 孟窈摇了下头。 她想起什么,将倒扣在桌上的卡片递给宋思绮:“这个,郑桦给你的。” “刚刚郑桦来了?” “没有,许曜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在我们教室考试。”说到这个,孟窈顿了顿,又有些控制不住思绪。 “在我们教室?”宋思绮显然很惊讶,“我都没注意看座位分布表。” 孟窈低声说:“我也没注意。” 她声音很小,宋思绮没仔细听。 她将孟窈手里的物品接过,低头一看,惊叫一声:“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呐!” 孟窈吓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宋思绮激动得控制不住音量,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孟窈看:“签名照!你看见了没?我最喜欢的那支乐队的!” “天呐!” 宋思绮说:“还是几个月前,我听说郑桦的表姐有机会和这支乐队一起合作,拜托郑桦帮我要签名照,几个月过去了,我还以为没戏了!谁知道!我的天啊!!!” 宋思绮兴奋地尖叫。 孟窈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心提了一下,闻言松了口气。 许曜走过来时,她注意力全在许曜身上,根本没仔细看许曜递给她的是普通的明信片还是签名照。 听宋思绮这么一说,她才低头去看,签名照上四个男孩站在一块,表情很酷。 照片上写着一行字:谢谢你喜欢 底下是龙飞凤舞的签名。 孟窈辨认了一下,才认出这支乐队的名字。 宋思绮在耳边一个劲地给她科普这支乐队,从乐队歌曲到拿过的奖项,最后拐到乐队成员的绯闻事件上。 言语间非常符合粉丝这个身份,科普了长达十几分钟,宋思绮才意犹未尽地收尾,还偏头问了孟窈一句:“怎么样?很酷吧?” 孟窈听得发懵,宋思绮问她时她目光落在签名照上那几个桀骜不驯的字上,半响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宋思绮很满意,说:“下次给你分享他们的歌。” 许曜刚回到教室,郑桦便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片口香糖递给许曜,问他:“签名照给宋思绮了?” 许曜拆了口香糖的包装纸,扔嘴里,才有些不经心地回答他:“没见到宋思绮,给她朋友了,让她帮忙转交一下。” “给她朋友了?” 郑桦不太放心,他和宋思绮认识起就清楚了解宋思绮有多痴迷那支乐队,虽然是支小众乐队,知名度不高,但以宋思绮的热爱程度,毫不夸张地说,能把那个签名照当宝贝。万一要是不小心弄丢了,郑桦几乎能想象到宋思绮会怎样追杀他。 他想了想,问许曜:“哪个朋友?” 不等许曜回答,他又说:“不对。” 郑桦反应了一下,“你还认识她朋友?” 许曜看他一眼,懒得解释,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孟窈。” 郑桦这才记起这号人,笑了下:“我都忘了,我就说你怎么还认识宋思绮朋友,她们班女生里,应该就只有习柔和你熟一点。” 连宋思绮都算不上。 许曜没接这话,事实上,在他看来,他和习柔也不怎么熟,习柔和他的关系,和他和宋思绮一样,都只是高一同过班的同学。 郑桦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很稀奇:“没想到你还能记得孟窈这个名字。” 许曜转头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说:“我记性没那么差。” “我知道。”郑桦笑着说,“但不是和她没什么来往吗,而且每次见面她都不怎么说话,好像性格很内向。” “不过听宋思绮说她成绩很好,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征文比赛人家名次比你还高。” 他在那津津乐道,许曜简单“嗯”了声。 得不到回应,郑桦很快丧失了兴趣,转而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许曜听着,偶尔搭腔几句,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想起郑桦那句形容。郑桦说孟窈内向、不爱说话。 虽然接触不多,许曜当然也能感觉到,但他一直觉得孟窈的性格如此。 人和人之间本身就各有不同。 有人开朗活泼,有人内向敏感,这都很正常。 可是今天,和孟窈说话时,许曜隐隐察觉出不同。 许曜回想了下刚才的场景。 孟窈好像有些怕他。“怕”这个词或许不准确。 总之她很紧张,说话时很不自然,视线也是慌乱的。 仔细想想,好像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她面对他都是如此。 烧烤那次在小卖部,她主动提醒他饮料有些重,还让许曜意外了一瞬。 所他自己所言,他记性不差。 和孟窈因为宋思绮的关系再见面时的第一眼,其实许曜就认出了她。 没有主动打招呼,当作不认识是因为许曜觉得孟窈可能也没有认出来他。 再者,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对于孟窈来说大概也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许曜认为,应该没有人想要另一个人记住自己哭时的狼狈模样。 尤其是他们并不熟。 出于对孟窈的尊重和基本的礼貌,许曜没有想过要将那件小事翻出来说,甚至他都没有和郑桦提过。 但现在看来,也许孟窈不是没有认出来他。 相反,就是因为认出来了所以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概也因为这份不好意思,所以才在许曜面前很不自然。 许曜判断,这份不自然,或许是孟窈觉得当时的那一幕她是窘态的。 她应该也希望许曜没有记起,更别再提及。 许曜理解。 但那场大雨说实话对许曜来说不算什么,那也只是很平凡的一天。 递出去的那把雨伞是善意之举,也是举手之劳。 无论是那场大雨,还是那把随手送出去的雨伞,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生活没有那么差劲,雨也不会一直下。 所以,即便有再大的风浪希望你也能跨过去。 ——这是当时他将雨伞递给孟窈时想传递给她的鼓励。 第十五章 期末考试的那两天,孟窈都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知道许曜的考场就在她班上,而她在隔壁,只有一墙之隔。她总是会在做题时短暂地走一会儿神,不自觉就去想许曜此时在做什么。 考试后交完卷,她总是率先走出考场那几个人中的一个。孟窈走向自己班,却连教室门都不敢踏进去,因为还有下一场考试。她只敢在教室外的走廊,透过敞着的教室门和窗户,装作不经意地往教室内瞥。 但遗憾的是,除了语文考试后许曜有意在教室停留,让她看见他以外,孟窈在走廊徘徊数次,都没有再瞥见过他的身影。 考完第一天的最后一堂考试,回到自己班上,孟窈听见其他考生在谈论,才找到一点原因。 许曜在学校的名声太响亮,长得帅,成绩好,整个高二年级的学生都认识他,因此参与谈论的人也多。 孟窈表面上是在做自己的事,实际上有关许曜的内容却听得认真。 “我没见过比许曜还牛逼的人,这堂考试又提前交卷。” “听说他一直有这个习惯,有一次我还听见他班主任在办公室警告他。” “可能他只有语文不提前交卷吧,毕竟作文都要写那么久。” “不过他做题速度是真快,我考试就坐他附近,中途看了他一次,我都还在写这边的题,他都翻面了。” “可能这就是学霸的技能吧。写题快、交卷快,还能稳进全校前十。” “佩服。” “我也想体验一把提前交卷的感觉,看着就很爽。” “你信不信你这么做咱们班的老师能把你头拧下来。” “老师就算了,回家可能还会被家长拧第二次。” …… 孟窈在笑声中垂了垂眼。 原来看不见他是因为许曜提前交卷走了啊。 孟窈有些失落。 尽管得知了原因,第二天考试后孟窈还是忍不住走过来,站在走廊往教室里望。 孟窈根本控制不住这种行为,她潜意识里觉得,好像这样就能让她离许曜稍微近点。 所以即便知道结果,她还是在做着同样的事。 只是最初的期待和忐忑逐渐淡了下去。 最后一堂考试交卷后,孟窈顺着人流往外走。 刚刚的试卷,有一道选择题她似乎没做对,孟窈抱着文具袋思考着,眉心不自觉皱了起来。 她走回自己班上,站在门外听见教室内热闹哄哄,大概是同学都在庆祝考试结束,假期即将到来。 孟窈目光正想往教室里瞥,余光却先捕捉到教室后门处有一道身影快速闪过。孟窈偶尔都怀疑自己有某方面的特异功能,否则怎么这么敏感,总能精准地在人群中找到某道身影。她急急抬眸,果然望见许曜的背影,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孟窈这两天刻意经过走廊数次,对在自己班上再看见许曜这事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不经意间反而有收获,她视线望着拐角处有些愣怔。 因为这道出现在她眼前不过十几秒的背影,一瞬间孟窈忘记了所有,连方才还在思考的选择题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只有许曜刚刚走向楼梯间时颀长的背影以及被风一吹扬起的衣角。 这天的天气很好。 阳光像是永远不会褪色,少年也一直会干净明亮。 * 孟窈直到回到教室才听说,这堂考试是许曜班上的任课老师在监考,在正式开始考试前就提前警告所有考生不准提前交卷,所以许曜才会老实待到考试结束。 期末考试之后,整个高二年级还上了一周的课才正式放假。 孟窈假期刚开始就拎着包回了乡下外婆家,宋兰将手机还给她时反复叮嘱,让她假期别松懈,多看书,少想着玩手机。 “下学期就高三了,没多少时间留给你浪费了。” 说到这,宋兰又有点想改变主意,说:“要不这个假期你别回乡下了,在家好好学习,时不时还能去一趟图书馆,回乡下没这个学习条件和氛围,容易分心。” 孟窈东西都收拾好了,听到这浅浅皱了下眉,她抬头看着宋兰,语气倒平静,说:“我已经跟外婆说好了,她连床都铺了。” 这句话不知道哪又让宋兰不满意了,她不悦道:“平时学习不见得,回乡下玩这么积极。” 孟窈不和她争辩,按照经验,解释再多也没用。她没说话,宋兰看着她这样就来气,一声不吭但又倔得不行,这种姿态在宋兰看来就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她懒得再多讲,心烦地一挥手:“回去就回去吧,准高三生了,自己心里有点数。” 这下孟窈倒轻轻“嗯”了声。 步入高三前的这个暑假非常短暂,高三要提前开学,假期算下来只有二十天左右。 这二十天像是按了快进键,孟窈还没过够假期生活,就迎来了新学期开学。 她们这学期搬至了高三的独立教学楼,教室在学校西侧,僻静,非常适合用于高三备考。 不知道是不是心态上的变化导致的,刚开学一周,孟窈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紧张的学习让她连片刻发呆走神的时间都没有了。 新学期排了新座位,孟窈不再挨着窗户边,但一转头还是能看见窗外榉树枝繁叶茂,蓬勃生长。 大概是为了讨一个好的寓意,风翰榉树种植得格外多,尤其是高三的教学区。 孟窈最多的记忆就是成片成片的阳光洒落,葱绿的枝头都闪着细碎的光。 开学一周后学校举行了高三的开学典礼,面前不再是做不完的题,大家对冗长的会议也能忍受了,配合度极高,校领导讲话都听得津津有味。 孟窈作为文科班的优秀学生代表待会儿要上台发言,这是她高中第一次站上台发言,宋思绮怕她紧张,一直在为她加油打气。 但实际上孟窈内心挺平静的,她记忆力好,发言稿写完看了两遍差不多就能背下来,应该不会出错。台下坐着的学生都是这一年要并肩作战的战友,大家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往更高处走。孟窈没觉得她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但所有坦然,都在之后的一幕里消失殆尽。 孟窈抬眸望着第一个站上台的优秀学生代表,发了愣。 这一段时间孟窈每一天的生活几乎被紧凑的学习填满,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细想那点少女心事,许曜也只是偶尔会在忙碌的间隙里在她脑海里晃个影,不过几秒,又被强行挥散。 沈禾宜告知她要在开学典礼上进行发言,孟窈当时意外了一瞬,答应下来之后便没再想这件事,发言稿还是利用晚上睡前的那点时间赶出来的。 她都忘了,连她都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许曜又怎么不会出现在台上。 孟窈目光拢着那道身影,一眨不眨。近一个月不见,许曜似乎没什么变化。 因为是开学典礼,他同所有人一样,穿着风翰的蓝白色校服,站得笔直。夏日眩目的阳光投射下来,笼罩着他。少年声音清朗,语气清晰且坚定,回响在学校各个角落。 几分钟的发言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许曜发完言后,将演讲稿对折收好,从容地走下台。 孟窈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也许是受了鼓舞,耳边送给他的掌声经久不息。 孟窈心神被扰乱,轮到她上台时忽然紧张起来,之前想的台下坐着所有的同学都一样,没什么区别这种话都是假的。台下有许曜,光是这个认知,就能让孟窈浑身紧绷,无法放松。 但很快她又想到,许曜在台下,也许也会将目光投向她,她站在许曜面前的机会太少了,所以,难得的一次,别有缺憾。 孟窈深吸了口气,走上台,说了第一句自我介绍。 大概是做足了心理建设,真正站上台孟窈整个人放松了不少,开口嗓音也柔和了。 这个位置视野开阔,能将很多张面孔纳入眼底。孟窈说着发言词,无意识地就望向了某道身影。她看着那个方向,专注地看着许曜,周围的一切自然而然地就都被淡化了。 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一个他。 孟窈今天没有来得及摘眼镜,目光很清晰。 她看着台下的许曜入了神。 忽然就想到明年六月份,她们将结束整个高中生涯,算下来时间已不足一年。她曾渴望逃离,现在又难免对明年的再见感到酸涩。 孟窈太渺小,渺小到喜欢一个人也是卑微的。她看向一个人时满心雀跃又紧张无措,但那个人看着她眼底却是毫无波澜,和看大街上任何一张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没有差别。 以至于孟窈断定,她不会被记得。姓甚名谁不重要,同一届的校友上千位,她一定是不值一提的那一个,将来不会占据许曜记忆一角。 可是。 孟窈看着那道始终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的身影,在心底想,我们的人生有一段时间是共同奋斗过的。 即便最后的终点不一样,但这段过程,也弥足珍贵。 演讲词快说到尾声。 郑桦望着台上,有些不确定地和身边人低声说话:“孟窈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 他纳闷道:“她看好久了,不知道在看谁。” 许曜没接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几次,他总觉得他抬眸望去,和孟窈眼神交汇上了。 许曜只当是无意间的巧合,没有放心上。 孟窈终于转移了视线,看向正前方,缓缓念出结尾词,然后向后退了一小步,回到班级之中。 沈禾宜在,宋思绮不敢大声说话,朝她竖起大拇指,做了个“真棒”的口型。 孟窈站在台上发言的几分钟里,包括下台回到班级中的每一步都像处在虚幻中,直到掌声响起,宋思绮朝她笑着,她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举动。 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毫不掩饰地看了许曜许久,将眼底炽热的情感赤裸裸地展露。 而当下了台,被四面人群包围,重回人声鼎沸的热闹之中,刚刚不知道从哪升起的那阵勇气犹如戳破的气球,倏地散了个干净。 第十六章 高三的生活孟窈过得很忙碌。 她的时间似乎被永远刷不完的题、怎么也写不完的测试卷挤满了。 她房间的灯熄得越来越晚,水笔芯用得越来越快。有那么一阵,孟窈脑子里除了有关学习的内容,没有其他的记忆。 日子对她来说不过是今天又做了和昨天一样的事,没有新意,但偏偏教室内的高考日期倒计时在不断缩短,时刻提醒着她,让人丝毫不敢松懈。 这种情况下,孟窈无暇再去想其他的。 有天晚上她在刷题,宋兰给她送了杯热牛奶进来,孟窈还一阵恍惚。 她这才发现,她很久没和家人交流了,不止宋兰,孟远山也是这样。 大家都知道这一年是关键时期,没人随意打扰她,她和宋兰之间的那些矛盾、隔阂也被暂时放下,没人再提及。在高考面前,宋兰和她的相处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谐。 从这天开始,孟窈晚上经常会收到一杯加热后的牛奶和一小盘被剥好的核桃仁。 宋兰不会打扰她,送到就退出房间,有一次宋兰刚将牛奶送到桌前,孟窈捏着笔低头看着题册,没抬头却说了声:“谢谢妈妈。” 宋兰顿了下,看了眼她,灯光勾勒着孟窈的侧脸。 她头发比之前长长了不少,没有时间去剪,散落下来,刚洗过澡,发尾还有些湿。 她原本就清瘦,这段时间脸好像又小了一圈,宋兰没回应这句谢谢,出房门前却叮嘱她晚上睡前记得将头发吹干。 宋兰出去后,孟窈发了几秒愣。 牛奶带着点轻微的甜,核桃仁却是孟窈平时不会碰的东西,但孟窈写完题之后还是将它们都吃完了。 时针已经指向深夜十二点,宋兰已经休息了,孟窈将牛奶杯拿出去厨房洗干净,又进浴室刷了个牙才准备睡觉。 时间飞逝,夏天过去,秋天不知不觉间来临。 孟窈侧躺在床上,睡前透过没拉紧的窗帘缝隙看见窗外浓浓夜色中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 她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望着那轮明月,好久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 十一月上旬,风翰迎来了高三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考试过后,沈禾宜专门抽出一节自习课针对这次考试的情况展开了一次班会总结。 班会结束前,沈禾宜让他们制定一个目标写在纸条上,内容包含接下来半学期要奋斗的方向,以及期末考试时想要达到的名次。 纸条贴在课桌上方,起警醒作用。 孟窈成绩一向还较稳定,文科排名最差也没掉出过全校前十,这次期中考试发挥得还行,拿了第四,在目标名次那一行,孟窈提笔写了个前三。 全校成绩排名分咬得很紧,有时候第一和第四的差距也不过两三分。 所以照这个趋势下去,努力一把,进前三对孟窈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沈禾宜对她写的目标纸条没发表意见,她在教室里巡查了一圈,笑着问:“没人将第一名写做目标吗?”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这份野心还是不好意思,教室里没人出声。 沈禾宜等了几秒,无奈地笑了下,正要开口说话,教室后排忽然有人举了下手。 “老师,我的期末目标是第一。” 猝然有人出声,全班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望向一处。 在所有人好奇或震惊还夹杂着一丝佩服的目光下,习柔无畏地笑了下,说:“向优秀的人看齐,我也想体验一下拿第一的感觉。” “而且目标嘛,尽力就好。” 她语气狡黠,落落大方。 宋禾宜失笑,赞许似地点点头:“我喜欢你的这份坦然与自信,为你鼓掌加个油。” 宋禾宜带头,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 掌声渐弱,宋禾宜目光扫过每一张还青涩的面孔,慢慢正色道:“其实有句话习柔说得很对,我们都应该向优秀的人看齐。良性的竞争能激发我们的动力,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勇攀高峰,站在最高处。” 这句话像是掷进湖面的石子泛起点点波澜,本就是容易热血沸腾的年纪,轻易地就被勾起了内心深处的那份激情。 孟窈保持着转头的姿势,看向习柔。 她面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有种灵动的美。 这样个性鲜明的女孩子像初升的太阳,勇敢,不惧前路漫漫。 叫人羡慕。 课后,孟窈坐在座位上整理期中考试的错题,宋思绮坐来她身旁。高三重新排座位以后,她和宋思绮便不再是同桌,但两人关系依旧。 宋思绮中考成绩离全校前十只差一点,悔恨不已,刚刚填目标名次时想都没想写了个第九。 她说她势必要进前十,第九这个名次就挺合她的意。 “不过,”说到目标名次,宋思绮不免又提到习柔,“我还挺佩服她的,她是那种对自己的想法和未来都很清晰的人,想要什么就大大方方的表明,这种坦诚的性格确实很招人喜欢。” 这点孟窈认同,她握着笔点了点头。 “而且我跟你说,据我合理的猜测。”宋思绮往后飞快地瞟了眼,凑近孟窈,在她耳边低声说,“习柔那句‘应该向优秀的人看齐’绝对是指许曜。” 这个名字乍然出现,让孟窈心一跳。 宋思绮说:“毕竟习柔这样的女生,一般人可入不了她的眼,更别说让她产生崇拜的心理了。” 宋思绮有理有据地说:“你知道吗,去年英语竞赛,在集训时习柔就坦诚说过许曜是她学习上的目标。” “这话大家都听见了,虽然她强调说是学习上,但我觉得也有点私人感情在里面吧。” “毕竟。”宋思绮一笑,“许曜嘛,谁不向往成为或靠近他呢。” 这句话无意间戳中了孟窈心底最隐秘的那点心思,导致她失神片刻。 这之后没多久,严冬季节来临。 空气里透着一股湿冷,孟窈体质差畏寒,冬天一来喝热水的频率都变高了。 周围四处都在传今年冬天可能会下雪。 宋思绮在脖子处系了块围巾挡住半边脸遮风,听见这个传言一脸不相信:“去年冬天也这么传,而且去年冬天天气预报也说会降雪,结果盼了一个冬天,连小雪花都没见着一朵。” 孟窈都好久没看过天气预报了。 家里电视放天气预报的时间她正在学校,至于手机,高三的假期特别少,就算放假,宋兰都以高三学习为由,将她手机保管着,没让她有机会碰过。 孟窈现在和外公外婆包括孟远山通话联系,都得在她假期时拿宋兰的手机,且时间超过二十分钟宋兰就免不了一顿催促。 大多数人都没将会下雪的传闻当真。 天气愈发冷了。 寒风刮在脸上跟刀片似的,有点疼。 这天下午,孟窈班上正上着数学课,窗外忽然响起一阵啪嗒的声音。起初大家都以为是下雨了,听这动静雨势还不小。后来还是坐在靠近窗户边的同学察觉不对劲,往窗外一看,顿时惊呼出声:“我靠,下雪了!” 太激动,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是在上课,心道完了。 果然,讲台上讲课的罗一平正拧眉看向他,训斥的话都到嘴边了,班上其他同学一听到“下雪”两个字,纷纷将头扭过来。 “真的假的?真下雪了?” 教室里一阵骚动,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还真是!窗边落了小冰粒!” 这群人估计是学习久了,有些压抑,忽然见着下雪,一个比一个激动,完全无视了讲台上黑脸的老师。 罗一平用力敲了几下讲台,才勉强让众人安静下来,但所有人注意力都无法再完全集中在黑板上,心思全都跑窗外去了。 下课铃刚响,罗一平拿上教材宣布下课,人都还没走出教室,底下的学生一个个的已经远离座位,有的涌至窗户边,有的溜到教室外走廊上,全在围观冰粒落下。 稀奇的跟从没见过这景象一样。 一直到傍晚,天空才迟迟飘下来雪花。 比起落了一下午的冰粒,这才算真正意义上的下雪了。 宋思绮兴奋得不行,一直在祈祷这场雪能下得更大。 “我想堆雪人,还想打雪仗。” 她语气里满是期待。 可惜一直到晚自习结束,窗外的雪都没有增多的趋势。 孟窈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花片片坠落,落在她的头发和衣服上,孟窈摊开手心去接,雪花飘在她手心里,小小一片,很快又化了。 孟窈眨眨眼,也许真是学习上憋久了,竟在回家这一小段路程中感受到了一份久违的轻松自在。 回到家孟窈的头发和衣服不出意外都有些湿了,她放下书包先进浴室洗澡,吹干头发走出来,宋兰泡了杯板蓝根冲剂递到她手里让她喝了。 “现在是关键时期,避免别感冒。” “哦还有。”宋兰叮嘱道,“这两天下雪,你书包里记得放把伞备用。” 孟窈垂眸盯着那杯褐色的冲剂看了几秒,她向来不喜欢喝这些东西,目光有些抗拒,可宋兰从来发觉不了这些,将杯子塞到她手里就走了。 孟窈捧着玻璃杯,看着杯口袅袅升起的热气,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仰头喝了,板蓝根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她皱着眉,之后进浴室漱了几遍口。 第十七章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夜。 冬天的早晨天色亮得晚,孟窈起床时才刚六点,天都没亮,她伸手在床头柜上方的墙壁上摸到开关,将房间的灯打开。眼睛骤然被明亮的灯光一刺十分不适应,孟窈下意识眯了眯眼,却没有时间耽搁,快速地穿上衣服。 宋兰也刚起床不久,披了件厚外套在厨房准备早餐。孟窈洗漱完,宋兰的面条也正好出锅。 这个点距离宋兰上班的时间还有些早,宋兰每天煮好早餐都得再回房间眯会儿,步入冬天后,可能是被窝舒服的原因,睡眠也比夏季多了些。 孟窈曾提出过冬天不在家吃早餐,早自习结束后她可以去食堂吃,却被宋兰否决。 当时宋兰边打着哈欠说:“要是我煮的这几顿早餐能让你在高考时想着我的付出考好一点,那我这些辛苦也算是值了。” 孟窈不喜欢她这样的说话方式,但宋兰的辛苦又是事实,孟窈无法反驳,抿了抿唇,没吭声。 吃过早餐出门时,天还黑着,只有路灯照射着地面。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孟窈走出单元楼才发现路面铺了一层积雪,大概是不久前有人走过,在雪地上留下几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下雪天行走不便,以往孟窈六点半能到达学校,今天晚了几分钟。 比平时晚到的不止她一个人,但早早抵达教室的同学也不少。 风翰高三的早自习六点四十正式开始,但有一部分人会早到教室背书记单词,尤其是住校生,冬日里通常六点二十左右高三教学楼所有教室的灯就亮起来了。 从清晨到深夜,高三的每一位学生都在为自己的未来付出最大的努力。 早自习结束,天终于亮了。 透过玻璃窗往外看,白茫茫一片,雪还在簌簌下着,宋思绮冷得打哆嗦,人却很开心,趴在走廊的外墙边说:“再下半天雪,打雪仗堆雪人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孟窈堆雪人还行,打雪仗这种活动参加得少,可能还是幼时玩过。 不过,不管是堆雪人还是打雪仗,她们最终都没有这个机会。 因为上午学校就组织老师进行了校内铲雪活动,甚至还拍了段素材放进宣传视频内。 平坦洁白的雪地消失,路边转而被铲起来一个又一个小雪堆。 宋思绮大失所望,望着那些参差不齐的雪堆,赏雪的兴致都没了。 下雪路滑,怕发生摔跤事件,学校特意在课间播了则广播提醒,结果还是没能完全避免意外。 摔跤的地点多数是在食堂和小卖部,这两个地方人多,拥挤,又是瓷砖地面,鞋子踩了雪有水,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孟窈班上就有两个男生不幸摔了跤。 宋思绮一面觉得同情,一面又觉得很好笑,走路小心翼翼的,唯恐这类倒霉事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窗外雪越下越大。 天气寒冷,教室里时不时响起几道咳嗽声。 下午的数学课上,罗一平发下来一套练习卷让她们做。做完卷子,晚上的晚自习自然而然地被罗一平占用来讲题。 孟窈已经习以为常。高三的晚自习大多数是用来讲课的,偶尔才是自习。 孟窈这次练习卷做得还行,她数学是不如其他科目,但勤能补拙,现在差距也不是很大了。 晚自习结束后,孟窈慢腾腾地收拾好书本往外走。 上午才铲过雪,这会儿地面又铺上了厚厚一层。 孟窈站在教学楼下,刚迈出步伐,鞋子就陷进松软的雪中。 她撑着伞,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 相比她的谨慎,从她身边经过的人脚步都要匆促许多。 孟窈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无意间从余光里瞥见身侧相隔两三米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几乎是下意识地,孟窈脚步一顿,她慢慢抬头,从伞下望过去。 借着昏黄的路灯,她看见了许曜。 他没撑伞,单肩背着书包,正垂眸看着地面。 雪花从天空飘落,洒在他肩上和头发上,他却浑然不在意,闷头走着,很快将他和孟窈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这场雪下得盛大,连同少年高瘦的身影一并储存进孟窈的记忆中。 孟窈其实从没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苦的,即便是无人知晓的暗恋。 相反,无论是夏季燥热的风、还是冬天里飘零的雪,她都能从中偷得一点甜。 因为这些时刻他们一同经历过。对孟窈来说,高中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她和许曜算是在同一场春夏秋冬的轮回里走了一遭。 就像此刻,这场雪和雪地里许曜的身影,孟窈笃定,无论过去多久,这一幕对她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 之后两天雪势有增无减,状态也从雪花转变成暴雪。 气象台发布了橙色预警,地面被积雪覆盖,交通受到严重影响,全市公交车暂停运行,一眼望去,大街上除了白茫茫一片的雪,不见行人与车辆。 托这场暴雪的福,全市停课停工,孟窈这群高三生难得放了两天假。 放假前一晚,出于安全考虑,风翰连晚自习都取消了。 孟窈窝在家里,窗户紧闭,拿着手机给外公外婆打了个电话。 雪下得太大,道路两边有不少树不堪重负,压断歪倒在路边,几辆停在路边的车都被砸凹了,部分区域还发生了电路故障。 孟窈担心外公外婆,拨了个电话回去提醒他们下雪天别出门,走路注意一点。又担忧下雪不方便,他们没有囤足够的食物在家。 外公外婆状态倒挺好,还安抚她,笑呵呵地在电话里说让她不用担心。 “外面太冷,雪又厚,我们就算想出门也出不去。吃得就更不愁了,上次你妈妈回来看我们带的水果都还剩好多没吃完。” 电话里有电视的背景声,是孟窈外公百看不厌的战争题材。 孟窈听着外婆略带安抚的话总算放下心,不知道为什么,外婆的声音总是带着暖意,像春天温柔的阳光。孟窈笑了下,伸手用指尖在雾气蒙蒙的窗户上画了个笑脸表情,之后又和外婆聊了会儿天,孟窈才依依不舍地将电话挂断。 将手机还给宋兰时,孟窈顺势跟宋兰提了下要回自己手机的需求。 宋兰皱眉看向她:“就两天的假期,好好学习吧,别玩手机了。” 孟窈看着她说:“放假的这两天老师会在班级群里发学习内容,还有可能要线上讲课。” “线上讲课?” “嗯。”孟窈回答说,“放假不能耽误学习进度。” 有关学习宋兰向来看得重,没多想便点了下头:“那你去我房间拿。” 孟窈从她房间里拿回手机,回到卧室给手机充上电。 她刚刚和宋兰说的话半真半假,带了点夸张成分。 线上讲课不至于,老师会在班级群里抓学习倒是真的。 孟窈要回手机也并不是贪玩,只是她有独立的思想,也拎得清事情的孰重孰轻。可宋兰始终以自己的想法为准,一味牢牢地将她束缚,孟窈只会感觉压抑。 压抑久了就想要逃离这种模式。 * 高中后,尤其是高三,睡眠不足,上学的每一天都在期盼假期能睡一个好觉,睡到自然醒。可真正到假期的时候,又迫于生物钟,早早便会醒来,难以再次入睡。 孟窈假期对宋兰有一个好处,早上不用早起煮早餐。 宋兰七点从床上起来洗漱后进厨房时,孟窈已经坐在书桌前背完一页单词了。 厨房里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孟窈在这片乒乒乓乓的背景音中掏出一张语文试卷开始做。 她对学习有自己的计划,一上午的时间,除了吃早餐,其他时候都投入到学习之中。 临近中午,写完题,才放下笔打算休息一会儿。 她靠在椅背上,仰着头,低头久了,脖子有些酸疼,她用手轻轻按摩着,摸过书桌上的手机,摁亮屏幕。 为了不打扰学习,她手机一直都是静音模式,但实际平常除了宋思绮几乎也没人会给她发信息。 设为免打扰的班级群倒是很活跃,一上午的功夫有多条信息显示未读,孟窈点进去看了几眼,可能是有老师在群内的缘故,大家都表现出对学习的热情,积极地在群内讨论题目。 朋友圈有新动态提醒,孟窈刷新了下,看见宋思绮的头像。 她拍了组照片,看上去是刚亲手堆的雪人,她为它戴了帽子,系了围巾,用道具做了眼睛和鼻子,十分可爱。宋思绮为这条朋友圈配文写道:嗨我的冬日限定朋友~ 她总算是实现了玩雪的心愿。 孟窈笑着在这条朋友圈下点了个赞。 窗外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看天气预报,接下来不会再有雪。 吃中饭时宋兰在餐桌上还主动挑起话题:“道路积雪这么严重,雪一停估计就会采取措施,道路早点清理了,大家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孟窈没什么话可接,点了下头就当应了她。 果然,下午孟窈就刷到正在清理道路积雪的朋友圈。 到第二天,清理积雪的队伍更庞大。 孟窈关注了本市融媒体的公众号,看见公众号发布了相关内容,封面是暴雪过后的街道。 孟窈学习累了,此时正好是她给自己设定的半个小时休息时间,没其他的事可做,便点进那篇文章浏览。 文章里写了暴雪过后对城市的影响,也写了市民暖心举动,以及赞美志愿者清理积雪和帮助清除受损物品等行为,拍摄了不少图片。 文字孟窈仔细看了,图片不过是匆匆掠过。 直到翻阅至底部时,目光才一顿。 最初以为是看错,孟窈点开图片,确认了遍,才敢相信图片里有许曜的存在。 他作为志愿者出现在了这篇文章里。 他穿着中长款的黑色外套,拿着铲雪的工具。镜头拍摄了他的正脸,似乎有些冷,他耳朵都冻红了,却很用心地在做着手头上的事。 孟窈想不到许曜会是清理城市积雪志愿者的其中一员。 但似乎也没什么违和感。 许曜本身就是一个目光里载着温度的人。他可以细致入微地感知到世间冷暖,看见别人的脆弱,并且毫不迟疑地伸出援手。 他本身就很美好。 孟窈怕错过,又在文章内所有的图片里细细找了一遍,不想漏掉有关许曜的痕迹。 但是没有,这是唯一一张。 看得出这张图片是以他为中心,周围的人似乎都被虚化了,辨不清面孔。 地面上的雪还没被完全清理掉,周围环境一片狼藉,他却站在那,气质干净。天色暗淡,光线并不好,他的存在却犹如一抹夺目的亮色,深深地吸引住孟窈的目光。 第十八章 假期结束,全市交通恢复正常。 许曜做志愿者这件事似乎没什么人知道,孟窈没有在学校听见有人议论过此事。 那篇公众号的内容除孟窈以外,没在任何人心里掀起波澜。 于是孟窈将它视作珍贵的秘密,存放在心底,她有些开心和庆幸,好像许曜这份温柔只有她看见一样。 之后两天下了场大雨,城市最后一点积雪在雨水中融化,雨停后,整个城市焕然一新。 期末考试那天,天空露出一点微弱的阳光。孟窈结束最后一堂考试,回教室收拾桌椅。高三的假期来得晚,放假时已经临近新年,孟窈这次放假没有回外婆家,因为假期短,学业重,宋兰和孟远山都希望她能专心在家学习。 年二十九,宋兰和孟远山开车回乡下,将外公外婆接来过年。 新年的钟声敲响,又是一年始。 紧接着,孟窈迎来了高三的最后一学期。 这学期孟窈状态很紧绷,不止是她,整个高三氛围都很沉重。当下的压力、未来的迷茫,压得人喘不过气。 孟窈已经很久没体会到轻松悠闲的感觉了,日复一日的埋头苦读,就为了几个月后能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而随着时间推近,宋兰和孟远山也跟着焦虑起来。孟远山和孟窈通话的内容始终围绕着高考,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让孟窈加油。 宋兰和同事朋友聊天,打听出几所她满意的大学以往的录取分数线,并对该校的优缺点进行分析。 孟窈这段时间很累,但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松懈,以往早上起床是件很困难的事,到了这个阶段,踏实的睡眠反倒成了困难。 她常常熬到凌晨,睡着后仿佛还有意识,一到起床的点,不需要闹钟催促,自然就清醒了。 在这种情况下,孟窈其实连每天自己具体在做什么都没有很深刻的印象,她留意不到周围发生的一切,眼睛里只有做不完的试卷。 宋兰每晚都会准备夜宵,在她晚自习下课回来进食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会多次提及她想要孟窈考取的几所学校有哪些。 她完全是一副决策者的姿态,甚至没问过孟窈本人的想法与意见。 孟窈没有附和过她,事实上因为疲倦,她连宋兰说的话都没有注意去听。 宋兰的絮叨对她来说只是加重了疲倦而已,孟窈有一晚忽然提出让她以后晚上不用给她做夜宵了。 “胃口不太好,而且我想用这点时间多做会儿题。” 她食量确实小,宋兰没多想就答应了,之后取消了夜宵,只是还在给孟窈送着牛奶。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月初孟窈进行了一模考试。 而二模时间不过和一模相差一个月。 高三学生的心态和抗压能力非常重要。 班主任的工作也包括负责及时疏通学生的情绪。 孟窈他们班上还好,大家的情绪都比较稳定,没给沈禾宜的工作增添负担。 就在孟窈以为高三最后的时期她们班所有人都会这么安稳地度过时,有人扛不住崩溃了。 真正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孟窈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一向开朗乐观的宋思绮。 这天在食堂吃过午餐,宋思绮忽然拽住孟窈的手,问她能不能陪她在学校里走走。 孟窈有些意外,距离高考越近,留给她们在校园内闲逛的时间就越少,以往吃过中餐,孟窈和宋思绮都会立即回教室,这一学期连小卖部都去得少了。 这天宋思绮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太好,她虽然脸上还是笑着,但孟窈敏锐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 她什么也没说,看着宋思绮点了点头,陪她在校内慢慢走着。 四月份的天气已经暖和了,四处都是春天的气息。 操场上那一道道奔跑的身影看上去自由又潇洒,那是进入高三后,她们很久没再看见过的欢乐。 可今天宋思绮却很有耐心,驻足看了许久。 她今天一直很安静,除了提出想要孟窈陪她走走以外,没再开口说过话。 午休铃响,操场上的人急忙向教学楼涌去。刚才还沸腾的校园一下变得寂静起来。 听见铃声,宋思绮起初没动,后来可能是想到还有孟窈在,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孟窈勉强笑了下。孟窈没见过这样的宋思绮,印象里她永远都是明亮地笑着,灿烂的让孟窈希望她能一直坦荡的笑,生活里没有阴霾。 所以当宋思绮一反常态,目光里的难过清晰地传递出来时,孟窈有些无措,她其实不擅长安慰别人。 但宋思绮于她而言意义不同,这是孟窈长到现在,这么多年最珍贵的朋友。值得用心对待。 宋思绮张嘴刚要说话,孟窈却先一步截断,她看着宋思绮,语调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变化,目光却温和地问道:“继续走吗?还是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一下?” 就这一句话,宋思绮情绪没能绷住。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大家其实都很容易被影响。宋思绮想排解情绪,又怕影响到孟窈,所以她才只想让孟窈陪着走走,却一直不吭声说话。 但孟窈的心思远比她以为的要细腻。 当她们走到校园里僻静的角落时,宋思绮已经无声地流了一会儿眼泪了。 孟窈扶着她在花坛边坐下,宋思绮低着头,竭力想止住哭泣。 孟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递给她。 宋思绮接过纸,眼泪却越擦越多。好半天她才平复下来,哑着声音开口:“高三好辛苦啊。” 是很辛苦。 同时也很煎熬。 一面觉得当下的日子是灰暗的,一面又对未来充满希望。 这两种想法不断拉扯。 宋思绮说话时还有一点哭腔:“我这次二模考得一般,连英语都没有发挥好,我万一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孟窈想说不会的,一次考试而已,代表不了全部的实力。 可是张了张嘴这样的话又说不出口,不是当事人,很多事都能表现得云淡风轻。然而高三,任何一次考试都很重要,有关未来和前程,不可能完全忽略,不放在心上。 宋思绮说:“从二模成绩出来开始我就一直很慌,大家似乎都找准了自己的节奏,只有我在焦虑不安,放在以前我都不敢信,原来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孟窈看着她认真的说:“没有,大家都不轻松,焦虑不安的情绪大家都有。你也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差,只是压力值太高,需要排解,这很正常。” 宋思绮手抱着膝,下巴抵在膝盖上,表情有些迷茫,说:“是吗?” 孟窈点头。 宋思绮安静了一会儿。 风轻轻吹着,花枝摇曳。 可能是哭过一场,宋思绮感觉轻松了些,她看着天边的云,忽然问:“孟窈,你大学想考哪?” 话题跳跃得太快,孟窈一时间没跟上,好一会儿没回答出。 宋思绮也不是非要她说,孟窈没吭声,她便说起自己的期许:“其实我没有很大的理想和抱负,我没有想过我一定要去北京上海,国内好的大学有很多,我喜欢南京,喜欢武汉。高一高二时,我觉得我一定能去我想去的城市念我喜欢的专业,可是高三,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一种我喜欢的东西离我很遥远的感觉,我可能最后根本抵达不了我想去的地方。” “可既然是你想去的,就要拼尽全力。”孟窈说。 她坐在宋思绮旁边,眼睛望着远处:“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理想和抱负,大学去哪读……我没有想好。足够远的地方就可以了。” 宋思绮没明白,疑惑地发出一声“嗯?”,又追问了一句:“足够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孟窈沉默了下,回答:“就是想要逃离的意思。” 有一些话孟窈没对外说过,但今天似乎是个很好倾诉和宣泄的时机。 孟窈在宋思绮不解的目光里缓慢地说:“我其实从小和我妈妈就不亲近,可能是小时候没生活在一起,也有可能是我们性格天生不合……她习惯了以她的思维和想法为一件事下定论,也希望我按照她的要求去做每一件事。她的初衷也许真的是想为我好,但她时常会忘了这是我的人生,也不会去想她眼中的好与不好是否是我想要的。我们俩之间一直有很深的芥蒂在,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能现在也是这种想法,她觉得我不体贴她,我也觉得她不理解我。” “然而我也很怯懦,我对她很多的行为不满,比如强势、比如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语言暴力、再比如她其实擅长对我进行道德绑架,可我又从来没有坚决的反抗过。我偶尔会想,造成我和我妈妈之间如今这种关系,也许是因为我未曾大声向她表达过‘不’。” “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再怎么样,她的辛苦和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或者,恰恰因为小时候没有和她生活在一起,我心底始终还是贪恋来自于母亲的温情,即便这种时刻在我感知到的只是偶尔。” “高中我和我妈妈发生过几次矛盾,刚上高中时有一次,后来不了了之。在文理分班之前,出于某些原因我想要选择理科,她不同意,那一次是矛盾较大也是我们争执比较激烈的一次。我不太会吵架,但性格又倔。实际上我清楚选理科对我而言不是好的选择,但我当时……” 孟窈浅笑着摇了下头,“这件事最终以我爸爸从中调和以及我妈妈的冷暴力结束,我还是选择了文科。” 宋思绮不了解孟窈的家庭关系,从孟窈的故事中,她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好像这时候才真正了解孟窈一点。 明明她们已经是两年的好朋友了,但孟窈这时候打开一层壳,向她袒露柔软的内心,好像她们关系比之前又更亲近了一点。 宋思绮望着孟窈的眼里有心疼,又不知如何安慰。不想孟窈沉浸在家庭的话题里伤心,连忙转移话题问:“可你那时候为什么会想要选择理科?” 宋思绮语气纳闷。 显而易见,文科才是孟窈的优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窈恍惚了下,才说:“我从小没有主动争取过什么,有时会觉得缺少争取的勇气,可能当时就想尝试着争取点什么吧。” 宋思绮理解为她想要为自己争取决策权。 孟窈对此没有多解释。 午休时间快要结束了。 情绪发泄后宋思绮心情好转了不少,孟窈看着她状态恢复过来,笑了下,轻声说:“不管是去想去的地方还是足够远的地方,我们都先把眼前这一关闯过去吧。” 她语气坚定: “我们都会得偿所愿的。” 第十九章 风翰高三午休时间包含吃饭一起一共才一个半小时,其中各科老师还要占据一会儿时间用来给他们做练习卷,留给他们午休的时间就只剩半个小时。 孟窈和宋思绮不打招呼消失了整整一个午休的时间,回到教室理所当然被沈禾宜请进了办公室。 宋思绮刚哭过一场,眼睛还是红的。去往办公室的路上难掩愧疚,跟孟窈说:“待会儿我跟沈老师解释,如果要写检讨或者有惩罚都我来。” 孟窈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也不想让好不容易缓过来情绪的宋思绮放心上,心态极好地说:“没事,真要写检讨就当老师多布置了篇作文。” 宋思绮没想到在这类事上思想还能这么转变,愣了下才笑起来。 仔细想想,孟窈还真不是惧怕老师那种类型的学生。有些学生在自己不擅长的科目任课老师面前会有一种惧怕心理,但孟窈没有,她连上课和她写小纸条被罗一平察觉时都能毫不心虚地抬头,十分镇定地和罗一平对视。 想到这,宋思绮才觉得轻松了些,愧疚心没那么重了。 她们到办公室时沈禾宜正在批改试卷,见她们来了放下笔。 孟窈和宋思绮平常都属于让老师省心的学生,逃课这种事放她俩身上是沈禾宜带班以来发生的第一次。要换成其他调皮捣蛋的学生,沈禾宜二话不说早就上检讨、请家长一条龙套餐了。但面对不同类型的学生得因材施教,更何况宋思绮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高三这个阶段,心理健康很重要。 沈禾宜语气平缓,甚至在她们进来时还笑了下,之后从旁边拽过来两条椅子示意孟窈和宋思绮坐。宋思绮转头和孟窈对视一眼,没明白这是什么路数,坐下时表情有些胆战心惊。 沈禾宜心思细腻,没急着责怪,开口先问了逃课原因,宋思绮怕连累孟窈,抢先道:“老师我心情不好,让孟窈陪我在学校内走了走。” 沈禾宜看向她,目光很柔和:“心情不好?遇到什么事了?” 宋思绮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没什么…就是学习上压力有些大。” 沈禾宜确认道:“就只是为了这件事?” 宋思绮点了下头。 沈禾宜笑了下,像是舒了口气,看看她,又看了看孟窈,柔声说:“其实高三压力大是很正常的事,能想到去排解压力,将情绪宣泄出来是一件好事。” 沈禾宜言语间有些安抚的意味。 “高考是很重要,但实际上它也不过是我们漫长人生中发生的一件小事。” 孟窈和宋思绮都看向她。 沈禾宜接着说:“我们都很看重它,是因为它发生的这个时间点很特别。” “当然,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让你们不要郑重对待的意思。”沈禾宜笑了笑,“而是我们都应该学着用平常心对待它。人生的路很长,这只是我们的开始,它不代表一切,我们谁都不能因为它的结果就笃定往后人生的发展。” “只是,这是我们人生的第一场战役,我们都应该好好打。” “但是战场上是有并肩作战的队友的,这个队友不止是你们现在身边的同学,也包括我们这些老师。如果遇到困难,或者需要释放压力,可以找我们,我们很乐意做你们的倾听者。” 宋思绮差点被这番话惹得又要哭,憋着泪意使劲点了两下头。 沈禾宜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看了看时间说:“好了,回去上课吧,这次就当给你们放了一个小时的假,但下不为例。” 孟窈站起来说:“谢谢老师。” 沈禾宜看着她们说:“加油吧,你们还年轻,一定会拥有灿烂而美好的人生。” 就如窗外这明亮的阳光一样。 走出办公室,宋思绮忽然说:“突然觉得很庆幸,能遇见沈老师这么好的班主任。” 孟窈点了下头,确实,老师一职的神圣之处在于他可以直接影响一个人的成长。 好的老师能让人受益终身。 孟窈望着碧空如洗的蓝天,也许是沈禾宜刚才那番话起的作用,让她觉得未来充满希望,脚下的路平坦又宽阔。她笑了笑,认认真真地跟宋思绮说:“希望我们也能成为像沈老师这样温暖的人。” * 宋思绮这件事不过是高三日子里的一个小插曲,解决之后便又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之中。 高三的时间太宝贵,经不起耽搁。距离高考的倒计时早已经进入了两位数,抬头看一眼都会觉得心慌。 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这段时间都过得不轻松,当然,也有极一小部分人是例外。 这一小部分人是走竞赛保送的,高校的保送名额已经拿到手,在四月底之前便都会离校,开始提早享受假期。 孟窈班上没有保送名额,但通过自主招生收到了一批降分优惠。 保送的消息出来后,有那么两天,学校里都在讨论保送这件事,其中掺有不少羡慕的声音。 孟窈猝不及防在保送的名单里听见了许曜的名字。 其实以许曜的能力,保送这件事并不意外。之所以猝不及防,是因为孟窈的时间和精力都被自己的学习挤满了,她没有想到保送的事,忽然听到消息愣怔了许久。 宋思绮因为和许曜高一做过一年同学,又因为郑桦的原因,通过朋友圈比孟窈先得知消息。 据说许曜高中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在了各种竞赛里,这次保送的机会就是通过物理竞赛获得的。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有感叹说天之骄子的,也有沮丧说同人不同命的。 孟窈捏着笔,失神地坐在座位上,再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题集上。 她知道高三意味着离别,对这一场永远不会袒露在阳光下的暗恋也从来不抱丁点希冀。她没有勇气靠近,也知道差距在哪,清楚明白且接受了没有结果就是这段只有一个人存在的感情最终的结果。 可倘若所有人的喜欢都能坦坦荡荡就好了,倘若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感情落幕这一结果就好了。 孟窈原本以为她身上有这份潇洒,可当这一天来临,她却无法从本来是六月离别忽然提前到四月这一事情中抽离。 她之前做过的所有关于六月份离别的心理建设突然在保送这个消息下尽数崩塌。 这对许曜来说是迎接前程似锦的未来,对孟窈来说却是青春的结束。 喜欢上许曜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孟窈体会过靠近不了他的酸涩,也体会过光是看着他背影都忍不住泛起的欣喜,还有偶然和他对视上、说话、走在一起的紧张。 她从来没有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苦的。 对她来说,喜欢上一个人,有他在场的每一个时刻都很珍贵。 但不可否认,保送消息出来后这段时间,是孟窈喜欢上许曜开始最难过的一段时间。 风翰的校园很大,可高三集中在同一栋教学楼里,孟窈和许曜的班级只隔着一层天花板,这么一点距离,却像是划分出两个世界。 孟窈几乎很少能见到他。 四月二十三号那天中午,孟窈班上刚结束一堂英语考试,去食堂吃饭。在食堂门口,孟窈和宋思绮很突然地偶遇了许曜和郑桦。 可能是已经保送,人也轻松了,许曜手上居然还抱了颗篮球。他额前的头发有些湿,才四月份的天气就穿上了短袖。 碰上面,彼此打了个招呼。宋思绮经过高二英语竞赛那段时间相处,和许曜熟悉了些,一脸真诚地问许曜:“在这种时候,你这么悠闲地抱着颗篮球出现在高三的队伍里,不怕招人恨么?” 许曜笑了下,还没开口,郑桦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实不相瞒,我们班已经有几个人谋划着要打他了。” 郑桦说:“其中也包括我。” 胡扯。 宋思绮笑了好一会儿。 笑完,宋思绮才跟许曜说:“恭喜啦,解放了,提前迎来假期。” 许曜说了声谢谢。 孟窈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她没插入他们之间的话题,却一直用目光望着许曜。 她看得很认真,像是要将许曜的眉眼刻在心上,希望它永远不会淡化。 许曜被保送,他们其余人却还不能松懈。 吃午饭的时间本来就不长,宋思绮很快说了再见,走前,许曜看着她们道了声“加油”。 他语气真诚,不含半点敷衍。 这声加油不是对她一个人所说,甚至她可能是有沾光的成分在。 但孟窈听见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些想哭,眼眶都热了起来。 这句加油孟窈记了许久,一直到高考结束之前都在从中获取力量。 之后几天,保送的学生都离开了校园,其中包括许曜。 那几天孟窈时不时就透过窗户往外看。 她意识到,她可能再也不会有和许曜见面的机会了。 今年夏天明明还没来,孟窈却觉得燥热黏腻的夏天已经结束了。 往后的夏季,她不会再在风翰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们都顺着时间的河流往前走,独属于十七岁的悸动和青春却永远停留在过去,将来的某一天,那些不能言说、炽烈的情感也许会随着风慢慢飘散了。 第二十章 五月份天气开始热起来,气温飙升至三十摄氏度,教室的风扇开始工作,不知疲倦地呼呼转动着。 孟窈的高中生活就在炎热的天气里迈入了尾声。 距离高考仅剩半个月时,风翰组织了一场活动。 当天晚上,高三全体学生后半节晚自习没有上,在班主任带领下全都聚集到教室外的走廊。 对此所有人摸不清状况,彼此对视着一头雾水。不知道是谁目光无意间往外一看,惊呼了声,紧接着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高三教学楼下的空地上站着一片乌泱泱的人群。 他们身上还都穿着风翰的校服。 全体高三学生都被这场面惊了下,忍不住出声道: “好像这都是高一高二的学生。” “他们来这干嘛?” “不知道啊。” “我天,怎么他们一个个手里还拿着荧光棒?开演唱会啊?” 还真有可能是。 宋思绮拉着孟窈趴在走廊的外墙上,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仔细回忆了片刻,说:“我记得我们上高一高二时没做过这举动吧?” 孟窈垂眸“嗯”了声。 所有疑问和讨论都在政教处主任的出现下暂停。 风翰的教导主任姓吴,四十出头的年纪,有些微胖,人也很严肃。因为这点,基本没有学生敢在他面前造次。 他一出现,所有人都有一种要开批斗大会的即视感,纷纷安静下来。 教导主任手里拿着话筒,清了下嗓,洪亮的声音瞬间通过话筒传出来。 他的发言很短暂,两三分钟。内容都是对即将高考的高三学生们的一些激励话语。 这些话这一年听多了,众人都有些麻木。 教导主任自己心里大概也很清楚,简短说完,便将话题引到今晚大家最好奇的事上。 他说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想为他们送上祝福,特意准备了一首歌。 还真是演唱会。 大家有些惊讶,惊讶之中又添了点兴奋和好奇在里面。 毕竟高三全体学生已经很久没参加过这种娱乐活动了。 所有人带着期待的目光往下看,楼下站着的那片人里有几个学生手里除了荧光棒还拿着话筒。 没有伴奏,完全是清唱。 开口第一句,不少人就猜到了他们唱的是五月天的那首《倔强》。 歌词十分应景,合唱的效果也很好。 或许是底下的人都在挥着荧光棒为他们唱着歌,场面盛大,又或许是歌词太符合当下的心境,总之很多人都被感动到了,有泪点低的女生甚至哭了出来。 渐渐地,高三的学生也融入进去,跟着唱了起来。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 不能绝望 ……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 我在风中大声的唱 这一次为自己疯狂 就这一次 我和我的倔强” …… 每一句歌词像是宣告又像是在对这一年所有堆积已久的情绪宣泄。 一声一声,震撼人心。 到歌曲最后,底下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喊:学长学姐们加油,高考必胜 惹得宋思绮湿了眼眶,说话都带了丝哽咽:“学校什么时候这么有仪式感了,前几届高三生都没这种待遇……我真是高三一年掉眼泪的次数比我从幼儿园到高二加起来还多。” 孟窈没吭声,宋思绮转头看过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孟窈眼睛也有些红了。除此之外,也许是灯光照射的原因,她眼睛又在夜晚里微微发着亮。 * 高三最后一点时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完了,今年高考的日期和往年还是一样。 孟远山放心不下,特意从外地赶了回来陪考,宋兰也向工作单位请了两天假。 相比看起来淡然的孟窈,他俩焦虑得更像是参加高考的人。 但实际上孟窈也没看上去那么从容冷静,谁都不知道,在接近高考的那几天里,她一直在连续失眠。 很奇怪,明明什么也没想,对高考也没有特别忧虑,心态甚至放得很平和,但她就是睡不着。 万籁俱寂的深夜,大家都休息了,孟窈在床上睁着眼侧躺了许久,实在是无法入睡,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了盏台灯。 台灯的光线并不强烈,照亮了她的书桌。 孟窈现在居住的地方是考上风翰高中时宋兰租的,就为了离学校近。 房子不算宽敞,两房一厅一厨一卫,刚好够住。孟窈这间卧室带了个小阳台,搬进来时宋兰说光线好,让她住在这间房。房间里配有衣柜,但书桌是宋兰为了她学习特意去买的。 当时书桌宋兰挑的原木色简约款,说是只在这住三年,方便她写作业就行。 但孟窈伏在这张桌子前不止写过高中三年所有的作业,还包括隐秘的少女心事。 到现在要毕业了,她书桌上堆放的东西很多。各种书本,纠正过的错题集、曾经写过的试卷、抄过的单词、各科的笔记等等…… 这些都是宋兰和孟远山可以看见的,是她高中三年留下的印记,但关于高中三年的印记也不止于此,还有她那个上锁的抽屉里藏着的物品。 孟窈坐在书桌前,伸手翻了遍笔记,又将锁着的抽屉拉开。 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失眠,大概是因为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情在你感到遗憾时都可以选择重来,但青春只有一次,不管你以后人生成功还是失意,上天都不会眷顾你,给你从头再来的机会。 高考前一晚,孟窈接到外公外婆的电话,两位长辈都在鼓励她,说着说着话题有些跑偏,竟然说到了孟窈小时候的梦想。 孟窈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讲的是宇航员杨利伟,多年过去孟窈已经记不清内容,但外婆在电话里说,她小学学过那篇课文后便一直说她的梦想是以后成为一名宇航员,问她为什么,她就非常认真地说她想要去天上摘星星送给外公外婆。 孟窈早忘了当年的童言童语,对曾经的梦想没了印象,但从外婆的语气里听得出来,显然外婆被她当年的话哄得很高兴。 这份高兴持续了多年。 孟窈说不清自己这一刻的心理,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她竟然打破了外婆的这份开心。她举着手机,低声问外婆会不会觉得失望,她完成不了当年的梦想,甚至方向都偏离了很远。 外婆被她的话弄得愣了下,之后才笑着在电话里说:“胡说什么呢,外婆可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我们窈窈多优秀啊,成绩好又听话。” 外婆的声音即便是隔着手机都有一股暖意在:“人长大了,想法会发生改变这是很正常的事,不管你的梦想是什么,外婆都支持你。你不要觉得有压力,其实外婆对你的要求从来没有变过,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这几句话给了孟窈巨大的力量,她忽然有了那种无论你做什么身后都有人支撑着你的踏实感。 这一晚孟窈没有失眠,睡得很好。 高考当天天气不错,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宋兰和孟远山比当事人还紧张,一夜没睡好,这天起了个大早,怕路上发生堵车之类的意外耽误考试,吃过早餐早早就从家里出发了。 路上宋兰问了几遍孟窈的准考证和考试物品有没有带齐,孟窈当着她的面低头检查了两遍,宋兰才稍微放下点心。 孟窈的考点不在风翰,和宋思绮也不在一个学校,踏进考场时,她看着陌生的校园,忽然想起高考前的最后一堂课上,沈禾宜交代完所有考试的注意事项,在讲台上站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底下的同学也很安静。过了好一阵,沈禾宜脸上才浮现出一个笑容,看着他们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有为今天要说的话暗自打过一个长长的腹稿,但内容太冗长,怕你们不想听,所以还是决定长话短说。” “我知道那些振奋人心的话你们已经听了太多,但我还是想说——” 沈禾宜的目光温柔地拂过每一张尚且青涩的面孔:“有幸成为你们的老师我很骄傲,一起与你们并肩作战的这两三年是我非常开心与难忘的回忆。你们即将踏上全新的征程,我希望你们都能勇敢地往前走。将来无论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希望你们记住,少年的明天永远都是晴天,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们气馁和沮丧。” “而在这场特别且重大的考试中,老师祝福你们每个人都能金榜题名,拥有锦绣前程。” …… 孟窈带着祝福走进考场。 高三这一年,她无数次体会到时间流逝起来有多迅速,却没想到令无数人感到恐慌的高考到了真正面临的时候竟如此短暂。 最后一门考试,孟窈在试卷上落下最后一笔,往窗外看了一眼。 仅仅两天的高考为她漫长艰难的高中三年划上了一个利落的句号。至此,她的高中时光彻底落幕,以后与她共同观赏窗外晚霞的再也不会是身边那群同学。 而教室外独属于这段时期聒噪的蝉鸣、燥热的风、炫目的阳光,连同孟窈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全都定格在了这个六月。 往后再想起来,只能以回忆的形式怀念它。 第二十一章 高考结束后的这个假期很长。 刚考试完那几天孟窈的状态像绷了很久的皮筋终于松了力,整个人松懈下来。这几天她一直窝在家补眠,像是要把高中三年没睡够的觉一次性补回来。一直到成绩出来前,她只外出露面过两次。一次是和班上的同学吃散伙饭,一次是和宋思绮单独见面。 宋思绮自从考试后整个人就轻松了许多,她考完自己估过分,对可以去往自己喜欢的城市读书很有信心。她也关心问过孟窈有没有想好志愿填哪,孟窈没给确切的答复,只说等成绩出来后再说。 宋思绮点点头没再多问。 那段时间孟窈的耳边一直都是有关志愿的话题,宋兰给孟窈看了不少她觉得不错的学校资料,有本市的,还有邻省的,她希望孟窈的志愿就在这几所大学里选择。 “清北肯定考不上,你又是文科,有几所顶尖的学校都不太适合你,这几所学校就挺合适,既是名校,以你的成绩来说又比较稳妥。” 对这句话孟窈不知道作何回应。 孟窈看了几眼宋兰收集来的资料,还是那句话,等成绩出来后再说。 日子过得很快。 成绩出来那天,是宋兰陪她一起查的分。 查分的人多,网络卡,页面加载了许久才显示出来。 孟窈发挥得不错,总分距离六百七差两分。宋兰高兴得不行,连忙打电话给孟远山报喜,电话接通前还一脸喜滋滋地和孟窈说:“这下放心了,我给你看的那几所学校随你挑,看你喜欢哪一个。” 孟窈目光盯着电脑页面,像是在发愣,没吱声。宋兰只当她高兴的没回过神。 宋兰起初看中的那几所学校到最终还是没让孟窈自己选择,她跟身边的朋友说了孟窈的分数,听从大家的建议为孟窈选择了其中一所她们认为最好最适合的学校作为第一志愿,大概是笃定孟窈能被录取上,其他几个志愿让孟窈到时随便填。 没有任何商量,宋兰替她决定好了一切,最后以通知的口吻告知孟窈,让她填志愿时就按照她所安排的这样填。 孟窈当时可能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看了宋兰很久,而宋兰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那份开心中没有发觉。 等待录取结果的那几天宋兰心情都很不错,比孟窈这个当事人还表现得期待。 但这份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录取结果出来,孟窈被录取的学校和她之前预想的那几所都不一样,甚至隔了很远。 孟窈一声不吭将自己志愿改了,且后来宋兰才知道,就算是除了第一志愿以外的其他志愿,孟窈都没有填她满意的那几所学校。换句话来说,孟窈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按照她安排的路走。 这在宋兰看来,是孟窈完全没有将她这个做妈的放在眼里,没有考虑她的感受。 毫不意外,宋兰在录取结果出来后发了很大一通脾气。指责孟窈阳奉阴违,说自己为了她忙上忙下,问人、查资料,废了不少力却不被领情。 这件事惊动了全家人。 事实上孟窈被录取的这所学校比宋兰之前满意的那几所学校都要好。孟远山是支持孟窈往高处走的,但不赞同孟窈的做法,说她不应该不和家里人商量,隐瞒着大家私自改志愿,浪费妈妈一片苦心。 对此,孟窈回应说:“我没有改志愿,之前那些都不是我的志愿。” 这句话更加激怒宋兰,一气之下甩了孟窈一巴掌。 以高分录取名校。 放在其他家庭高高兴兴的事在她家成了鸡飞狗跳。 这一巴掌孟窈没躲,宋兰力度大,她被打得偏了下头,孟窈却好像不觉得疼,她只是转头看着宋兰,用非常平静的目光和声音说:“我有我想走的路。” 这在宋兰看来无异于挑衅,她控制不住怒火,看都不想看孟窈一眼,冷着声音让孟窈滚。 孟窈也如她所愿。当天晚上回了乡下外婆家。 这个暑假,她和宋兰一直处于僵持状态,彼此之间没有联系过。仔细想想,这是多年以来,她和宋兰因为矛盾僵持得最久的一段时间。 期间孟远山打过几通电话给孟窈,想做和事佬。 孟窈却前所未有的执拗。 她在电话里叫孟远山爸爸,语气平缓地说:“我已经妥协过很多次了。但我有我的人生,我应该是我人生的主人,而不是一味地被安排。” 孟远山瞬间无话可说。没人愿意低头,孟窈和宋兰的关系一时之间成了死结。 宋兰对孟窈此次的行为耿耿于怀,在和孟远山通话时多次提起孟窈高中与她的两次争吵。 最激烈的那次是文理分班,孟窈也进行过反抗,但被她镇压了下去。 这次情况很相似,只是孟窈学聪明了,学会了先斩后奏。 宋兰觉得,这些表现都是意味着孟窈的叛逆期姗姗来迟。 包括她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一样。 孟窈的性格不是大吵不闹的那种,甚至她非常不擅长争吵,宋兰说话又不是走温和路线的,母女俩发生矛盾多数时候孟窈都是隐忍的那一方,就算有时被宋兰的言语刺伤都不会大爆发,因此她和宋兰之间面对矛盾的方式总是冷战。但孟窈偏偏又心软,宋兰的辛苦她不是没看在眼里,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她生活起居,每当看到宋兰做家务的画面,她总是会觉得心中梗着根刺,十分难受。 所以孟窈总是妥协的那一方。每当她主动开口,结束冷战,她和宋兰就会不约而同地选择粉饰太平。 但矛盾没有被解决。 它只是埋入了心底。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积攒,终于爆发了。 在宋兰看来,孟窈高中时期只与她有过两次斗争行为,但孟窈自己清楚,她有过无数次反抗的念头,也做出过一些小的行为,只是宋兰没有放在眼里。 最激烈的那一次不像宋兰认为的是文理分班。 文理分班的事孟窈从一开始就知道宋兰不可能答应,但她那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固执,就想尝试着争取一下,一边跟宋兰表达自己的意愿,一边又清晰的知道结果。 对孟窈来说最激烈的那一次是在高一刚开学不久。 那时候为了方便上学,宋兰带着孟窈在风翰附近租了房子。对孟窈上学来说是方便了,但对于宋兰上班路程比之前远了许多,导致宋兰上班出门的时间要比之前早半个小时。 那会儿刚搬过来,孟窈上高中又改了作息时间表,宋兰早上得起早床做早餐,还得收拾自己的事,没有适应过来。大概是觉得累,宋兰那段时间有些心烦气躁。 恰巧刚进入高中的第一个月考,孟窈没有考好,成绩比起之前挺不理想的,在班上排名到了中游。可能是意外的成绩单让宋兰觉得付出没有得到回报,那段时间的辛苦变得格外地难以忍受,一下没忍住情绪,将孟窈说了一通。 宋兰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她当时的语气非常不好,言语间带着嘲讽,又习惯性地诉说自己的不易,说如果不是为了孟窈,她不至于这么辛苦。 孟窈被她道德绑架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听到都感觉心口沉甸甸的,有点喘不过气。 因为宋兰的话,她经常产生自己是个累赘的想法。每当这时候她总是会想要回到外公外婆身边。 孟窈性格本就不算外向,刚进入风翰也没完全适应过来,不和老师沟通,也不和同学交流。一个月的时间,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存在感极低。 那天可能也是压抑久了,孟窈看着一直抱怨以及指责她的宋兰,忽然说了句:“不行我住校吧。” 不知道是她当时说这句话的语气有问题还是宋兰本身就是个尖锐的人,这句话听在宋兰耳朵里完全是孟窈在不耐烦地顶撞她。 但实际上孟窈只是觉得很无力。 接着,宋兰的怒气便从对成绩和生活的不满转变到了孟窈对她的态度问题上。 孟窈难得出声争辩了几句,事情反而更严重了。 那是放月假的第一天。 当天下午,宋兰只做了自己一人份的晚餐,对孟窈完全是漠视态度。晚些时候,孟窈揣上手机出了门。 其实她当时没有什么胃口,也不觉得饿,只是不想继续在家待着。 等出了门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四处是斑斓绚丽的灯光,周围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这个人间很热闹,唯独她,格格不入。 那天不知怎么,到后来还下起了雨。 孟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雨势渐大才想着要躲雨。她手机页面空荡荡的,没有一条信息。孟窈站在便利店门外,有些迷茫地看着雨点落下,砸在地面,堆积在心里的委屈忽然就急速地涌了上来。她慢慢蹲下,将头埋于双臂之间,借着嘈杂的雨声没人发觉,压抑地哭了许久。 * 孟窈在外婆家度过的这一个暑假除了和宋兰关系闹僵没有联系外,整体还算过得轻松惬意。 八月中旬,因为即将去上大学的缘故,她才从外婆家收拾东西回了家。 高中已经毕业,风翰附近的租房没有再租的必要,孟远山假期回来时和宋兰办了退租,又重新搬回了他们之前的房子。 孟窈回来时站在小区楼下,仰头看着高高的楼层,竟有种阔别已久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马上要离开这座城市,以往孟窈回家面对宋兰总觉得压抑,现在内心却很平静。 距离录取结果公布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宋兰还没消气,孟窈回到家她只当是家里进了一团空气,不愿搭理。 一直到孟窈月底出发去上大学,宋兰才彻底认知到孟窈脱离掌控这一事实。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她之前恼怒孟窈不听话、隐瞒她,到了孟窈真正离开她去往另一座城市时,她又心生不舍。 即便是这样,宋兰也不会说一句软话,只是在孟远山回家提出要送孟窈去学校时点了下头说:“行。” “顺便我去见识一下那座学校多有魅力。” 这是宋兰对这次和孟窈之间长达一个多月的战争做出的退让,主动递出了个台阶。 但实际她们谁都知道,表面的和平已经被捅破,往后谁都没法再自然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孟窈就在孟远山和宋兰的陪同下拎着行李如愿去了想去的远方,一座海滨城市。 走的那天,阳光灿烂,将她视线里前方的路照得平坦又坚固。 仿佛未来的每一步都充满希望。 第二十二章 高中时,孟窈听过一句话很多次,大意是高中辛苦三年,等考上大学就轻松了,到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等真正上了大学,孟窈才发现这句话有扯淡的成分在。 现实是,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努力的人。 你想在这个世界走得更远更牢,就得付出更多的汗水与精力。 因此即便上了大学,孟窈也没有停止过学习。 大学四年的时间,她过得依旧忙碌,虽然这种忙碌和高中有区别。 除了学习,孟窈在大学里做起了兼职。 当初她几乎没有其他的目标,只想从宋兰身边逃离,认为这样就能得到全新的生活和自由的空间。可当上大学后,她拿着宋兰每个月给的生活费,才发现她其实不具备逃离的底气。 即便距离远了,她还是得依附着宋兰生活。 于是孟窈开始学着独立。 倒不是为了想要和宋兰彻底划清界线,而是希望自己在往后面对向往的生活以及渴望的东西时拥有靠近的勇气和选择的权利。 靠着奖学金以及兼职的钱,孟窈大学期间攒下一笔不小的积蓄。 她用钱的地方不多,没有大手大脚挥霍的习惯,这笔钱只用在偶尔给家人买礼物上。比如孟远山和宋兰的生日,又比如她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外公外婆在网上下单些水果面包之类的食物。 这笔钱动用得最大一次金额是有一段时间她和外公外婆通话,得知外公腰痛得直不起,之后下单给外公买了一个按摩椅。 值得一提的是,可能也因为距离原因,孟窈和宋兰的关系竟然比之前看上去融洽了一些。也许是相处方式发生了改变。 宋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征询她的意见,虽然还是有强势的一面,但比之前好了许多。大概是某天忽然意识到孟窈已经长大了。 上大学以后,孟窈和宋思绮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宋思绮在武汉读书,经常会给她发学校附近的美食。 每次和宋思绮聊天,孟窈总觉得距离那个燥热的夏天才过去不久。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她大学都快毕业了。 高三毕业之后到目前为止,孟窈只听到过两次许曜的消息。 一次是高考,听说那天许曜在风翰校外,有人看见他和刚考完试的郑桦走在一起。 还有一次是大学临近毕业,孟窈很突然地在朋友圈看见了他的照片。 自从许曜保送北京之后,他这个人就像是从孟窈的生活里消失了,又像一直存在。 因为孟窈再没见过他,也一直没能忘记他。 孟窈的大学生活整体来说过得比较充实和愉快,同寝室的室友都很好相处,孟窈与她们一起度过了非常难忘且珍贵的四年。 时间一晃而过。 大学毕业那天,孟窈和寝室其他三个室友一起拍了合照。当年她面对镜头极其不自然,现在也能和室友靠在一起歪头露出笑容。 也许是受了毕业氛围的影响,大家看着刚拍的照片,忽然回忆起刚入学时,翻出大家刚成为室友第一次聚餐时拍摄的合照,纷纷感慨变化太大。 尤其是孟窈。 当初她留着厚重的齐刘海,穿着普通的t恤和长裤,看着镜头表情还有些局促。不像现在,发型变了,露出漂亮的五官。衣服款式虽然还是简约款,但学会了搭配。说到底其实是散发出来的气质变了。 这一点,宋思绮感受最深。 她记得以前的孟窈安静、不多话、不擅长表达、习惯隐藏,属于那种扔在人群中会被忽略的类型。但现在的孟窈,宋思绮说她像风,性格虽然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但却有了力量。 作为朋友,她为孟窈如今的蜕变感到开心。 而对于宋兰……只觉得头疼。 在孟窈毕业前夕,她还发信息问过孟窈,毕业后是打算出去玩一趟还是尽快找工作。当时孟窈回复她不确定,宋兰还以为她真是没想好。 结果在没有任何准备下,孟窈又猝然扔给她一个“惊喜”。 继孟窈一声不吭填了其他的志愿后,她再一次一声不吭地为自己找好了工作。 * 听说云南的夏季雨水多,孟窈下了高铁,却被明亮和煦的阳光晃得眯了眯眼。 她小心地避开人群,扶着白色行李箱站在高铁站台的空处,低头看着手机。 页面上躺着数条未察看的信息及未接电话。 孟窈目光大致在手机上扫了一眼,从家人到朋友,这些信息的内容都是在为她突然去往云南一事表示惊诧和疑问。 孟窈一律没有回复。她看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从联系人里翻出一个备注为“阳光小学”的微信,刚点开聊天框发现十分钟前对方给她发过信息。说是有事耽误了会儿,晚点才能到达高铁站,麻烦她在下高铁之后等一等。 见孟窈不回信息,又连说了好几遍不好意思。 这几条信息估计掺在那些成堆的关心信息里,被她忽略了过去。 孟窈轻皱了下眉。原本她高铁到站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二十,和对方约好的时间是一点半,现在无奈只能延后。她握着手机回复了一句“好的”,将手机揣兜里,推着行李箱出了站台。她不确定等待的具体时间是多长,于是走进了高铁站门口的那家麦当劳,当作她临时的落脚点。 孟窈不饿,在麦当劳里只点了一份薯条和一杯冰可乐,之后便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等。 这家麦当劳店面很小,用餐的人也不多。孟窈坐下后先将手机静音模式关闭了,在等待取餐的时间里,终于开始整理堆积未读的信息。 她并非和谁都交心,这些信息里也并非都是真心实意地在关心她,有些只是听说后好奇而已。孟窈看过信息之后没有一一回复,就算回复也回复得很简短。 除了在室友群里多解释了两句,然后得到其他三位室友一致说她“闷声干大事”的评价。 而宋思绮早在她刚做出决定时就知道了,关于为什么的疑问孟窈也早解释过,孟窈收到的所有信息里,只有她是在问孟窈是否已经平安抵达,以及云南天气如何。 至于宋兰和孟远山。孟窈手机之所以开静音,就是因为宋兰一直在用电话和信息接连不断地轰炸她。 时隔四年,孟窈再次挑起了她的怒火,这次连孟远山都站在了宋兰那边,说她行事、想法都太过于理想化。 孟窈没有反驳,也没有妥协。 高中时或许还不明显,大学四年她的性格算是展露无遗。看似温顺,实际很执拗,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去尝试,即便不被认同不被看好,也不肯轻易放弃。 孟窈撑着下巴转头。 窗外云南的天气很好,天高云淡。 孟窈一直到将薯条吃完都没等来人接她。她昨晚和宋兰在电话里闹得不太愉快,通话到很晚,后来挂断电话又失眠,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在高铁上也只迷迷瞪瞪地眯了会儿。 孟窈等得有些困了,尤其是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而她置身于那片温暖的阳光之中,更是舒服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电话就在这时响起来。 乍然响起的铃声将孟窈的睡意吓走一半,她看了眼屏幕,来电的是一串陌生号码,地区显示却不是云南。 孟窈起初以为是推销或诈骗电话,没接,之后手机又响起了第二遍,孟窈看着和刚才同样的号码,迟疑了下,滑动屏幕,接通。 “你好。”电话里传出一道男声,清越干净,像是闷热的夏季里那股突然袭来的凉爽的风。 让孟窈莫名觉得熟悉。 还没等她找出那点熟悉感源于哪,电话那头又出声了:“孟窈吗?我是阳光小学负责接待你的。抱歉让你久等了,请问你现在在哪个位置?” 孟窈仓促回神,捏了捏手指,回应道:“你好。” “我现在在高铁站的麦当劳里,你们在哪,我过来吧。” “行。”电话里的男声说,“我们在高铁站的露天停车场靠北的方向,是一辆灰色面包车。” 孟窈说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她又多看了眼这串号码,才拽着行李箱走向停车场。 等到达停车场,孟窈才知道目标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找,准确来说,停车场靠北的方向区域太大,而灰色面包车更是有十几辆,她判断不出是哪一辆。 更何况她忘记问对方车牌号了。 孟窈目光在停车场大面积扫视了一圈,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刚刚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几秒后,电话接通。 孟窈没等对方开口,有些尴尬地率先出声道:“你好,我到停车场了,但这有几辆灰色面包车,请问你的车牌号是?”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孟窈才听见那道清越的嗓音说:“稍等。” 下一秒,孟窈听见车门被拉开又关上的“哐当”声,很快,她意识到这道声音不止是电话里传出的,而是近在咫尺。 孟窈下意识顺着声源扭头,一个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的男人从她右侧斜方的面包车上跨下来。 他举着手机,从副驾驶的位置绕到车尾,电话里,孟窈听见了一串车牌号。 许是阳光太炫目,笼罩着他,让他侧脸轮廓有些朦胧,唯独清瘦修长的身影清晰可见。这幅场景像是孟窈在温暖的午后睡着时产生的梦境一般。 孟窈整个人愣在原地,呼吸都放轻了。 电话里没听见她的回应,带着点疑问的语气喂了两声,之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偏头看了过来,视线落在孟窈身上,隔着一小段距离和她对视着。 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的暖意。 片刻后,男人将电话挂断,他瞳孔又黑又亮,看着她微微笑了下,叫了一声:“孟窈。” 孟窈终于彻底看清他长相,缓慢又不可置信地眨了下眼。 阳光炽烈,将整个世界都照得明亮,让一切都无处遁行。 孟窈傻傻站着,心跳慢了一拍之后又如擂鼓般剧烈跳动起来。她喉咙有些干涩,一瞬间丧失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时间好像暂停在这一刻,似乎过去了很久,才重新转动起来。孟窈将手机放下,刚刚还站在面包车尾的人已缓缓走近,来到她身边,朝她颔首笑了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 许曜。 孟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许曜几乎和高中时没什么变化,前段时间出现在朋友圈的那张照片被她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但孟窈从来不敢妄想他们会有再见面的时候。更没想过许曜会记得她,有朝一日会对她说,孟窈,好久不见。 这句话对孟窈的杀伤力有多大呢。 大到她差点以为进入了一场幻境,恍惚间像是又重回了高中那个燥热的夏天。 那时候的孟窈自卑、胆小,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静静仰望着一轮遥远皎洁的月亮。她从来不敢奢望自己离那轮月亮可以近一点,但有一天却得知,那轮月亮记住了曾在无数个夜里默默仰望过它的女孩。 这种感觉,是惊喜也是无措。 许曜不知道她纷乱的心绪,跟她说“久等了。” 几年过去,他还是干干净净的模样,这个世界对他很温柔。 许曜说:“我之前以为是同名,没想到真是你。” 直到这时,孟窈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看着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许曜。” 话一出口,才发现有颤音。 许曜“嗯”了声,很好听,像是雨滴敲在石头上。他看了眼孟窈身侧的行李箱,伸手过去:“给我吧。” 手里的行李被人接了过去,许曜带她来到面包车前,“哗啦”一声拉开面包车门,偏头示意她上车。 灰色面包车车身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土和很厚一层的灰尘,就连车内,也算不上很干净,孟窈坐进去才留意到驾驶座上有其他人在。 她愣了一下,感觉到车子后备箱的门被掀开,她的行李箱躺了进去。 许曜走过来,站在车外朝她点了下头,从外拉上后座的车门,利落地跨进副驾驶。孟窈听见他跟驾驶座的司机道:“刘叔走吧。” 被叫刘叔的人应了声,回头朝孟窈憨厚笑了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和她打招呼:“孟老师好。” 第二十三章 这个称呼很新奇。 孟老师第一次被人这么叫,还没有适应。尤其是有许曜在场,她还有些微妙的难为情,礼貌地回应刘叔说:“你好。” 这一声声音有些小,但空间狭窄,也都听到了。 她这个位置侧前方就是许曜,许久不见,又是于她而言特别的人,孟窈很难克制住不将目光投向他。可又觉得太明目张胆引许曜察觉,每次看向他的时间不会很长,一会儿瞥一眼。 许曜一直在低头看手机,中途抬头和刘叔说了两句话。他皮肤高中时就很白,现在肤色比之前稍微深了些,车窗外的阳光打在他侧脸,孟窈专注看着,发现他比以前更成熟也更有味道了。 许曜再度抬头时,孟窈怕被发觉,下意识掩饰般地仓皇转头,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向窗外。假装在看风景。 余光却看见副驾驶的许曜转过头,看向她的位置,在孟窈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中叫了声她的名字,随后温声提醒道:“车程有些远,差不多要三个多小时,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孟窈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他念出来时忍不住惊慌了下,很快又装作镇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她其实睡意早就溜没了,但这会儿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和许曜虽然不算陌生人,但关系也没有到可以叙旧的份上,最后孟窈只能闭上眼窝在座椅里装睡。 面包车内有股淡淡的的皮革味,车四面玻璃都紧闭着,虽然开了空调,但显然制冷效果并不太好,孟窈窝在座椅里,脸朝着椅子,那股不好闻的皮革味直往她鼻前钻,她觉得闷,又不太好轻举妄动。 实在难受了,才闭着眼轻轻地调整了下姿势。 但不可避免地还是发出了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车内有些明显。 许曜透过内视镜往后座看,孟窈闭着眼,略微皱着眉。她脸色比上车前看上去要苍白一些。 许曜想了想,跟驾驶座上的刘叔说降一点窗户。 “怎么了?闷?”刘叔说话带一点方言。 许曜说:“嗯,有一点。” 刘叔笑了两声,看上去和许曜很熟络,调侃道:“坐这么多回了还闷呢?” 许曜也笑:“这条路太绕了。” 刘叔将车内的窗户降下来些。 孟窈没睡着,听见这段话里的信息暗自琢磨了下。车窗降下来后,清新的空气透进来,孟窈头晕的症状减轻了不少。云南的天气不算很热,车子行驶在路上,凉爽的风扑进来,孟窈不知道怎么,也许是车内没人说话太安静,溜走的睡意又悄然来袭,她渐渐睡着了。 车子在平坦的路面上行驶了近一个小时,刘叔问许曜有没有好点。 “接下来这段路灰尘多,得把窗户关上。” 许曜看了眼后视镜,孟窈睡得熟,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来,在空中扬起一个弧度,白净的脸上拢着的眉头松开了。 许曜的目光在内视镜上停留很短暂,收回眼的同时对刘叔点了下头:“好,关上吧。” 车窗缓缓升起,那阵舒爽的夏风被隔绝在玻璃窗之外。 许曜注意到后座的人又细微地动了动。 车继续往前开,经过一个便利店,许曜忽然出声让刘叔停一会儿,说:“我下车去买点东西。” 刘叔将车靠边停下,许曜下车,颀长的身影融进光里,他步子迈得大,走进便利店,再出来时手里提了一个白色塑料袋。 许曜一上车从塑料袋里抽出一瓶水递给刘叔,刘叔摆摆手说不渴,他坚持递过去说:“喝点水吧,还要开很久的车。” 他还另外买了盒口香糖,撕开包装取出两片给刘叔,说嚼着醒神。 许曜自己仰头喝了几口水,将瓶盖拧好,瓶子就放在腿上。白色塑料袋被他另外搁在身侧靠车门边的地方。 孟窈是被颠醒的,她睁眼便被车窗外直直照射进来的阳光刺了下眼睛,下意识偏了下头。还没醒神,车身又是一晃,孟窈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副驾驶的许曜,她没想到自己真的在有许曜的环境下如此安逸地睡着了。许曜视线正专注地望着前方,阳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淡色的光影。他似乎没有留意其他,孟窈不动声色地坐直,点开手机看了下时间。 距离她接到许曜电话那会儿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孟窈低头想推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车子颠簸得厉害,一不小心差点连手机都没拿稳。 她往窗外一看,他们此时行驶的这条路坑洼不平,是没有修建的泥土路。 道路两边杂草丛生,枝叶乱窜。 和一个小时之前人流不息的高铁站完全是两幅景象。 “孟窈?” 许曜转过头来,叫了她一声。 孟窈听见声音从窗外收回眼,看过去,许曜不知何时注意到她已经醒来,伸手递给她一个白色塑料袋:“刚刚有些渴下车买了水,给你和刘叔带了瓶。” 孟窈愣住,还没等她下意识开口说不用,许曜拎着袋子又往前递了递。孟窈目光落在他细长的手指上,然后才下移到白色塑料袋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她刚睡醒,喉咙有些干,清了清嗓子说谢谢。 许曜语气很平淡,说:“不用。” 很快又转回头。 孟窈紧捏着塑料袋,刚拿到手她就察觉出塑料袋里似乎不止有水,她打开往里一看,除了水以外,还发现了一包话梅和一盒薄荷糖。 孟窈在后座愣怔了片刻。 话梅和薄荷糖都有缓解晕车的作用,但孟窈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孟窈基本不晕车,除了睡前那一会儿空气不流通有些闷以外。所以,她也没有将这两样东西往自己身上联想,更没有随意去碰它们。就只是拧开瓶盖,喝了几口矿泉水润嗓。 车越往前开,路面越窄。 摇晃了许久,终于驶进一处村庄。 孟窈看着窗外,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的房屋楼层普遍都修建得很低,没有精致华丽的装修,好一点的从外墙上看稍微进行过粉刷,大多甚至还是土砖房。 房子简陋、环境艰苦、位置偏僻。 这是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却也是很多人生活了一辈子的家。 车又继续开了十来分钟,中途拐了两个弯才终于停下。 “到了。”刘叔踩下刹车说,“前面有个坡太陡车开不上去,只能辛苦你们走路了。不过还好,上了这个坡就到了,没多远。” 这段话有些长,孟窈没能完全听懂,只能拼凑着猜个大概。 但刘叔就是解释给她听的。 许曜反而“嗯”了声,替她做了回应,随后解开安全带,跳下车,说:“谢谢刘叔。” “客气啥。”刘叔爽朗一笑。 孟窈看许曜下车了,跟着去开车门,不知道是力气小还是怎么样,车门一时拉不开,她正研究着,突然门被人从外拉开了。 她一抬头,撞进许曜澄亮好看的眼睛里。 许曜背对着光,提醒她:“下车小心。” 孟窈心跳有一瞬间失衡,待反应过来许曜已经走到车尾拿行李去了。 孟窈急忙下车,拉上车门走过去,在许曜将行李箱拎下来时用手扶住客气说:“谢谢,我来吧。” 许曜低头看着她,刚想说什么,刘叔也下车走了过来,许曜转头和刘叔说话,再次道了谢,礼貌和他道别,临走孟窈也说了遍谢谢。 告别刘叔后,孟窈和许曜一同往前走,他们之间原本在高中时期就不算熟,走在一起气氛有些沉默。 孟窈无法忽视许曜的存在,低着头看地面,酝酿了好久,才没话找话似的忽然出声问道:“刘叔不一起吗?” 许曜没想到她会忽然开口,侧目看她一眼,孟窈刻意地将头低着,假装专心看路,以此掩饰自己的表情,许曜也没看见她从出声起就不自觉捏紧的手,解释说:“刘叔是村民,就住在这附近,因为他有车,出行方便,所以偶尔有什么事要出去会拜托他帮忙。” 这样。 孟窈恍然地点点头。 两人之间又没了话。 路不好走,地面上铺着碎石,孟窈拽着行李箱走得艰难,许曜走在她身侧,走得也不快,也许是有意放慢了脚步。 走出百米,许曜再度朝她摊开手:“给我吧。” 他客观陈述道:“前面这个坡不好走,你第一次来拖着行李箱可能有点危险。”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坡下。 孟窈抬眼看了下,毫不夸张,这真的是一个山坡。高度还行,但坡面障碍多,狭窄还弯曲。 怪不得刘叔说车开不上去。 以孟窈的体力以及第一次对路面的不熟悉,坚持拖着行李箱爬这个山坡很有可能会摔跤。 许曜没有打算再让她逞强,在孟窈还迟疑地望着山坡时已经伸手握住了行李箱的箱杆,并示意孟窈松手。 孟窈搭在行李箱上的手被他目光一扫,立马跟被烫到了似的,下意识松开了。她看着许曜毫不费力地将行李箱拎起来,除了干巴巴的谢谢说不出其他话。 这里的天空似乎离地面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天边那片洁白柔软的云。 孟窈跟在许曜身后,她原本有些担忧,可看许曜提着行李箱每一步都走得稳当逐渐放下心,看着许曜的背影出了神。 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让她想到高二那次烧烤,她和许曜一起去买饮料,当时也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她不敢靠近,也不敢搭话,又觉得能有和许曜相隔这么近的机会特别难得,她一边觉得幸运,希望时间溜得慢一点,一边悄悄掏出手机对着地上的影子拍了张照留作纪念。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有那样幸运的时刻了,跟在许曜身后,只有明亮的阳光和轻拂的微风作陪,时光静谧又美好。 却没想到几年之后,她和许曜会重逢在云南。 上坡的这段路得格外小心,许曜时不时会往后看一眼,确认孟窈的安全。等爬过山坡到达目的地,孟窈在平地站稳,抬头望向面前的校园。 阳光小学四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色的光。 孟窈看了好一会儿,跟着许曜走近。许曜伸手推开校门口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学校面积不大,在校门口差不多就能将里头的设施了解清楚。 这里的操场其实只能算是一块宽敞的空地,铺了水泥,设了一个篮球框,靠学校围墙边的方向摆了两张乒乓球桌。 两层高的教学楼前搭建了一个简单的升旗台,五星红旗在风中飘扬。 而教学楼的旁边还有一处低矮的房屋。 一切都很简陋。 但也有让人惊喜和眼前一亮的地方。 比如校园里用水泥堆砌的花坛里种植了很多亮丽的鲜花。 围墙上攀爬着绿色的藤枝,不断向外延伸。 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 孟窈目光环视着学校每个角落,忽然望见从教学楼的方向走来一道身影。 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戴着眼镜,和蔼可亲的模样。 许曜也看见了,出声叫她:“于校长。” 那人走近,笑着看向许曜:“又麻烦你了。” “没有。” 许曜偏头看了眼孟窈,没等他介绍,于校长已经朝孟窈看过去,她主动伸出手,温声道:“孟窈吧?你好,我是阳光小学的校长于媛,我们在网上聊过。” 孟窈轻轻握住她的手,说:“于校长你好,我是孟窈,很高兴见到你。” 于媛笑着:“高兴的是我才对,感谢你能来到这。” 她又仔细看了眼孟窈,发自内心地称赞道:“本人比简历上的照片还好看。” 孟窈笑笑。说来奇怪,她曾经是很不起眼的一个人,上大学后,收到的夸赞却不少,她从自卑逐渐走向了自信那些夸赞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说不清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比以前变得更好了,有了底气,她下意识地往许曜身上瞥了眼,又迅速地收回来。 没人发现她这点小动作。 于媛说:“我听到动静,猜是你们到了,出来一看,果然没猜错。” “天气热,去办公室坐会儿吧。” 于媛望向许曜,又说:“今天辛苦了,折腾了几个小时,要不要去休息下?” 许曜知道于媛大概想和孟窈单独聊聊学校各方面的情况,没拒绝,点了下头:“行。” 他把行李递给孟窈,对她点点头。 孟窈从他手里接过行李,跟着于媛去了教学楼一楼的办公室。 于媛为她搬来椅子让她坐,又亲自为她泡了杯茶,看着她说:“这三个小时的车坐得很难受吧?” 孟窈摇了下头:“还好。” 于媛道:“刚好前两天下了雨,路面坑洼不平。” “这里环境简陋,位置偏远。”于媛一笑,“说实话你联系我的时候我很讶异,你不仅人漂亮,学历也很漂亮。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你怎么会愿意来这里支教。”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很感谢你的到来。” “我们所在的这个山区很贫穷,生活条件和教育条件都不好,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留守儿童,这些你之前都在网上了解了。我们学校的学生不是很多,一个年级也才一个班,可教师还是不够,所以才有了志愿者支教活动。在你来之前,我们学校包括我在内只有七名老师,我们七名老师负责六个班的所有教学。其中有两位陪伴这座校园很久的老教师,还有从城里来下乡支教的老师,以及和你一样通过志愿者活动来到这的。” “来到这支教可能因为环境原因会很辛苦,但也会是一段很特别的时光。因为它是有意义的,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走出大山很难,他们很多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看过这以外的天地,但你、我们,都可以尽自己能力托举他们,让他们了解到更宽广的世界,为想要去的远方努力。” 面前的茶杯里升起缕缕白雾,飘在空中,渐渐散开了。孟窈看着那团雾气,无端想起了高三的一个午后。 她和宋思绮当时对于未来感到迷茫,两个人唯一的憧憬都是要成为一个温暖的人。 孟窈不会说很好听的话,只是看着于媛承诺说:“在这的每一天,我都会尽我所能。” 她眼睛清澈灵动,又有一份坚韧藏在里面。 大概是将那份坚韧看得清楚,于媛笑着点头说:“我相信你。” “如果有任何困难和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哦对了,还有一个事。” 于媛忽然想起什么,说:“我们学校可能和其他学校有一点不同。现在按理来说暑假还没结束,本来应该是假期时间,但考虑到我们这的学生都是留守儿童,有一部分在假期去了爸妈工作的地方,还有一部分留在家里。但是家里都是老人,几乎不怎么识字,所以暑假这一部分的学生还是每天会到学校来,因为老师也放假,学校里只有我和另两位自愿留下的老师,不上课,但我会把他们聚齐在一个教室,让他们在一起写作业。” 孟窈明白了,她提早来学校本来就是想提前熟悉环境,她说:“明天起我可以帮忙。” 于媛笑着说:“辛苦你了。” 她看了眼时间,说:“我先带你去宿舍吧,坐了一天的车了,好好休息一下。” 孟窈点点头。 宿舍就在那栋低矮的房屋内。 于媛说因为放学早,有足够的时间,在本地的老教师和从城里来支教的老师都不住在学校,只有从外地来的志愿者教师和于媛会住在这。 “宿舍条件一般,但热水还是保证有。每个房间里都配有单独的卫生间,就是面积窄了点。在安全这一点上也可以放心,虽然宿舍都连在一起,但宿舍的门都是可以从里面反锁的,外面打不开。” 于媛还为她示范了一遍。 孟窈大体看了下,宿舍确实条件一般,但看得出在她来之前打扫过,挺干净的。孟窈来之前看过学校的图片和资料,做足了心理准备,因此接受度很高,她将行李箱放好,对于媛说了谢谢。 宿舍里有些设备已经有些老化和陈旧了,于媛怕她不会用以及不适应,特意都交代了一遍,之后才放心,笑着问她:“还有哪有疑问吗?” 孟窈本想摇头,但随即想到什么,迟疑了下,还是没忍住问了藏在她心里一下午,几番想开口都没能坦然当面向本人求证的问题: “许曜他……也是来学校支教的其中一个志愿者吗?” 第二十四章 “许曜?”于媛先是愣了下,才诧异道,“你们真认识啊?” 孟窈不明白她话里的“真”字从何而来,不解地看着她。 于媛笑着说:“今天上午我有点事走不开,拜托他帮我去接你,将你的电话号码和名字告诉他时,他跟我说他认识一个高中同学和你同名。我们当时都觉得只是巧合。” 孟窈的心因为这句“认识”砰砰跳了起来。 于媛问:“所以你们真是高中同学?” 孟窈手心出了层薄汗,门外阳光绚丽,她忽然觉得,她似乎要溺在这片暖色里,一生都无法逃脱。 她回答于媛:“我们同校。” “怪不得。”于媛说,“你们学校还真是人才济济。” 孟窈望向她。 于媛这才回答起她最初的那个问题:“许曜和我们学校的故事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他不是志愿者支教,他是资助者。” 于媛道:“几年前,我们学校有个学生家里突生变故。那学生当时才上三年级,一场车祸带走了他的父亲,母亲也重伤,后来坚持了没多久就离开了。那孩子短时间内失去了父母,爷爷奶奶年迈,没有收入,身体不好还得吃药,贫困的几乎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当时我能帮他的有限,因为学校需要帮助的孩子太多,后来联系到记者,在网上发布了这个孩子的事,想着万一有好心人对他伸出援手呢,虽然可能不多,但能支撑他走过眼前这段艰难的路也好。” “许曜当时就是帮助这个男生的一员。” “据我们后来聊天了解到,许曜在网上刷到这个孩子的事时,其实他本人也才刚上高中。他说他资助这个男孩的钱是他考上重点高中家里给的奖励,他捐助的不少,一千块。” “我后来时常会想,一个高中生,居然会掏出一千块钱来资助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他内心得有多温暖。” “这还不是全部。” 于媛说:“我将捐助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并要来了地址,后来让那小孩给每个捐助者都写了感谢信寄过去。所有人里,只有许曜寄来了回信。” “不过,他倒没说一些特别鼓励人的话。”于媛笑,“他跟那男孩说的是,人生总会经历一些苦难时刻,好像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资格成为不平凡的人。上帝有时候很不讲理,如果你怨恨他,那就反抗,反抗的方式首先是熬过那些苦难时刻,走过这一步,你的人生要如何,由你说了算。” 于媛说:“这样一番话居然还挺起作用,那男孩至少没再消沉下去。” 她感慨道:“这世界上很多事都如流水匆匆而过,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对别人的苦难可能会产生同情和怜悯,但一直记挂的很少。可许曜记住了这个男孩,他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偶尔会问那男生的近况,并一直在捐助他。” “也是巧,这男孩小学毕业时许曜高中也毕业了,这男孩在毕业时给许曜又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感谢他这三年的资助,说自己会一直记住,长大回报他。” “这封信许曜没回复,但他来到了这。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说真的,我对他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少年。” 于媛回忆着,微微笑起来:“我猜测他应该没尝过生活的苦,可能也从来没有来过如此偏远和贫穷的地方。但他没有流露出一丝嫌弃,他甚至和这个学校的孩子相处的很好。说实话,我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叫教养。” “也是从那年开始,许曜每年假期都会抽时间过来,他为学校捐赠了书本、衣服,以及设立了一个贫困补贴,资金都由他给,虽然不多,但这份捐助一直延续至今。” “我经常在网上看文章,看过很多人对支教的看法和讨论,大家都在说这是一份伟大的职业,因为你给每一个山区的孩子带去了希望和知识。而许曜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给很多人带去过希望了。” 这其中也包括她。 孟窈在心底说。 阳光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温暖。 于媛走后,孟窈将行李简单收拾了下,然后给外公外婆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她来云南这事,外公外婆没有表现得特别支持,但也没像宋兰和孟远山一样强烈反对。老人家吃过苦,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不认为职业有高低之分,相反当老师授人以诗书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但问题在于地区。 支教这件事放在新闻里大家都觉得高尚,但放在自己家人身上,他们难免担忧,担心位置偏远不安全,又担心条件艰苦。 孟窈在电话里告诉他们说学校挺好的,这里的天空蔚蓝广阔,风景绝佳。 外婆在电话里连声说那就好,挂断电话前,又问:“有没有给你妈妈打电话?” 孟窈短暂沉默了下,说待会儿打。 她语气还算轻松,然而电话一挂,笑容就散了。 昨晚宋兰的话回荡在耳边。 那通电话通话时间前所未有的长,宋兰情绪一度失控,后来大概也精疲力尽了,冷着声留下一句:“行,你去追寻你的自由,我是管不着你了,这个家你也不用回了。” 她终于意识到经过大学四年的时间,孟窈羽翼丰满。她有主见,不再摇摆,当年会向她妥协的那个女孩已经走出很远。从选择志愿一事开始到为了所谓的人生意义远去云南支教,孟窈这只风筝彻底脱离了她的掌心,越飘越远。 宋兰说不清自己什么心理,她强势惯了,如今也养出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女儿。 她甚至生出一种想法,觉得孟窈是在和她作对,以前被她压制,现在终于有了叛逆的机会。 所以,她想要她考取的学校她没去;她想要她有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孟窈也没听。 孟窈最终还是没给宋兰打电话,她知道宋兰还在气头上,这通电话打过去了大抵也不会接。孟窈分别给她给孟远山发了条微信,告知他们自己到了。 等发送时,孟窈才发现宋兰将她拉黑了。 而孟远山没有回复。 孟窈盯着和宋兰的聊天页面看了一阵,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没有伤心,失落好像也谈不上,她只是觉得,果然这么多年了,她和宋兰还是做不到相互理解。最终孟窈面无表情地退出页面转而将发给孟远山的信息内容复制,给宋兰发了短信。 傍晚时分,孟窈将房间收拾得差不多,房门被敲响。 孟窈以为是于媛,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去开门。木门有些老旧了,拉动时会发出嘎吱的声音。 孟窈抬头一看,猝不及防地望见了在她门口站着的许曜,他身后天边晚霞绚烂壮丽。 孟窈一愣,没有料到许曜会在这,看着他,一瞬间忘了开口。许曜低头,用寻常的语气问:“忙好了吗?于校长让我来叫你吃饭。” 孟窈反应了一下才回神,她点点头,一定是天边的景色太好了,所以她才有点紧张,看着许曜说:“忙好了。” 许曜:“那走吧。” 孟窈回房间拿了手机。 可能是那会儿听于媛说了大段关于许曜的事,也有可能是许曜对孟窈来说本身就是具有吸引力、不可忽视的存在,孟窈和他走在一起,总忍不住拿目光去看他。 来回几次,许曜都没有发觉,孟窈也就觉得自己的动作隐秘,直到她再度看过去,许曜也正好偏头,两人目光撞上。 彼此都怔了下。 孟窈感觉到她的脸在霞光的照耀下,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 她祈祷许曜不要察觉。 学校有单独的厨房,因为窄,平日里饭菜都是装好带去教室,学生在座位上吃。 孟窈跟着许曜走进厨房时,看见厨房的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而于媛挥着锅铲在忙碌,于媛旁边还站了一个女孩。 听见脚步声,那女孩回头,看见孟窈友好地笑笑:“孟老师?” 孟窈不清楚这女孩的身份,下午来学校时没见着她,礼貌地点头说:“你好。” 厨房的光线不好,外面天色明明还没暗下去,屋内已经点上了灯。 小灯泡大概用久了,散发着微弱的光,看上去有些朦胧。 于媛利索地从锅内盛出一份绿油油的青菜,那女孩将青菜端上桌,于媛摘了围裙,招呼孟窈赶快坐下。 “对了介绍一下。”于媛掌心朝着那女孩,对孟窈说,“这是冯笑,我们学校的老师之一,和你一样,也是志愿者的身份来校支教的。” “这是孟窈。” “我知道。”冯笑看着孟窈笑得很开朗,“在知道学校会来新的老师时我就一直很期待,终于见到你了。” “这确实是。”于媛为她作证,又说,“下午冯笑没在学校,你们没能见着,这下认识了,以后大家一起开心工作。” 孟窈对冯笑一笑,应了于媛一声“好”。 “好了,吃饭吧,许曜都等饿了。”于媛打趣道。 许曜配合说:“是有点儿。” 于媛哈哈笑起来。 她把桌上的菜往孟窈的面前推了推,说:“简单炒了三个菜,孟窈尝尝。” 都是家常菜,但口味很好。 于媛玩笑道:“这是正宗的柴火饭。” 没有饮料,用茶水代替,于媛在饭桌上举杯又正式欢迎了一次孟窈的到来。 饭桌上气氛不错,因为于媛和冯笑,基本没有冷场的时候。孟窈虽然不是外向的性格,但四年的大学时光,她比高中时学会了一些相处之道,许曜不健谈,但他各方面都懂,什么话题都能接上。 聊天中,于媛想起来跟冯笑说:“说起来孟窈和许曜还是校友呢。” 冯笑很诧异,看看孟窈又看看许曜,问:“真的啊?” 她特崇拜许曜,开玩笑问孟窈:“你们学霸都这么乐于助人吗?” 孟窈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看了一眼许曜解释说:“我们是高中校友。” “高中?”冯笑更惊讶了,“这也能碰上?” “是吧,太神奇了。”于媛感叹。 这事确实很不可思议,跟中彩票的几率一样。 孟窈到现在都还有点不真实,她往旁边看了眼,许曜正低头吃饭,察觉到她的视线,抬了抬眼,有点疑惑。 孟窈没说什么,又把目光收回来了。 期间通过聊天孟窈了解到,学校没有食堂阿姨,做饭这件事一直都是于媛亲自来。 于媛说:“做饭对我们这辈人来说是小菜一碟,这项技能从小就掌握了。其实也不光是我们这辈人,像贫困地区的孩子,比如我们这,都是小时候就会了,一个原因是要帮家里人减轻负担,另一个原因是得自食其力。” 于媛说到这,顺口一问:“孟窈你会做饭菜吗?” “会一点点。” 于媛笑:“一般说一点点都是谦虚。” 这还真不是。 孟窈摇了摇头,诚实说:“只能保证熟了。” 说到这,孟窈倏地想起以前听郑桦提过许曜的厨艺很好。随即又意识到关于许曜的事过去几年了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时间在这方面似乎一点都不起作用,许曜在她这留下的痕迹根本冲刷不走。 冯笑惊喜接话:“你和我一样。” 于媛被逗笑了,在一旁说不会也没关系,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女孩子可以不要让自己过得太累。 饭后,大家同行回宿舍。 这会儿天色才真正暗下来,有风拂动,凉爽舒适。 于媛的宿舍在一楼的第一间,冯笑和于媛住在同一楼层,一楼的房间住满了,孟窈的房间安排在二楼,她和于媛、冯笑道了晚安后上楼时她才知道,许曜竟和她住在同一层。 楼道的灯光太暗,孟窈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踩空。 一直到上了楼,许曜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走向她旁边的房间,孟窈还处于愣怔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在许曜手上那串钥匙上停留的太久,表情又不是很自然,让人误会成另外的意思。许曜转头看过来,想了想朝她点了下头,说:“晚安,早点休息。” 孟窈没能立马回神,还没来得及回应。也许是为了让她放心,孟窈看见许曜用钥匙拧开门走进房间后,紧接着听见他关上门,从房间内传出了清晰的落锁声。 第二十五章 来云南的第一晚,孟窈睡得还不错。 这个“不错”指的是她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但实际上她醒得很早,而昨晚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许曜那句“晚安”的影响,还是第一晚没有习惯,她躺在床上迟迟没能睡着。 宿舍的木板床只有一米五,不算宽敞,甚至让人躺得有些腰痛。 房间里的窗帘并不完全遮光,清晨有微薄的光从窗外透进来。孟窈摸过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先看见了锁屏页面的通知栏里有一条新消息提醒。 孟窈解锁戳进去才发现是孟远山在今天早上给她回来了信息,时间是半个小时前,六点十分时。 孟远山的信息很简短,只有一句照顾好自己。 孟窈得到回复挺意外,看着信息许久,才回复说:“爸爸你也是。” * 因为孟远山这条关心信息,孟窈一早心情不错,站在简陋的浴室望着有些模糊的镜子里的自己,利落地将长发绑成丸子头。 今天要和学生见面,她穿了条长裙,早晨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凉意,孟窈在长裙外加了件薄薄的开衫,整个人看上去很温柔。 收拾好,她看了眼时间,拉开房门走出去。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门是关着的。 孟窈收回视线下了楼。 刚下楼,碰见于媛,互道了声早,于媛笑着问她:“昨晚睡得还好吗?” 孟窈点点头,微微笑着说:“挺好的。” 孟窈长相不是特别惊艳的那种,但让人感觉很舒服,像炎炎夏日里的清风。于媛多看了她两眼,孟窈的眼睛总是很吸引人,清澈明亮。 于媛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看着她说:“走吧,一起去吃早餐。” 学校的早餐很简单,但营养搭配均衡。有牛奶、馒头还有煮鸡蛋。孟窈食量小,对她来说这早餐的量还有点多,她没要鸡蛋,只拿了牛奶和馒头。 吃早餐时,冯笑过来了,她打扮得很青春,和孟窈完全是不同的风格,她坐在孟窈旁边,问了个和于媛一样的问题:“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孟窈又回答了一遍。 学生八点以后会陆续到达学校,于媛带着她去了办公室,学校的情况孟窈大体了解了,于媛没多说,只是和她闲聊着。 中途孟窈接到通视频电话,来自大学室友周濛。正好有学生入校,于媛走出办公室,孟窈往外看了一眼,接通了电话。 毕业后,孟窈和几个室友没再见面,大家迈入社会,忙着适应工作环境。虽然没见面,但通讯一直没断。 孟窈来云南这件事不止瞒了家人,和她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室友在这之前也没有听见过任何风声。 毕业前,大家有过一同毕业旅行的想法,但由于各种原因最终没有实现。 孟窈是她们之中最晚找工作的,周濛只知道一毕业孟窈就背着行囊回了家,之后大家工作稳定了,问起孟窈,却得知她去了北京。当时大家都以为她决定去往北京发展,毕竟她大三实习的地方也在那,却没想到她只是去北京走了一遭,最终目的地却是在云南。 说实话,周濛并不能完全理解孟窈的决心和想法,不止是她,宿舍的其他两位室友也不能理解,但也都没有立场去干预。昨天孟窈在群里报了平安,周濛忙于工作,没和她多聊,今早有闲暇时间立马打了通电话过来关心。 孟窈感觉挺好,她本来就喜欢云南,很早之前就计划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这旅行。周濛却透过摄像头,望着她身后简陋的办公环境,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入校的学生越来越多,在操场欢快地追逐着,给原本安静的校园注入了活力。 孟窈看了眼时间,八点半了,她跟周濛打了声招呼说要挂电话了。 周濛一脸惊奇:“这会儿暑假还没结束吧?就开学了?” 孟窈简短解释了几句。 “行吧。”周濛又叹了口气,“有事打电话。” 孟窈点点头。 挂断电话前,周濛诶了声,问她:“对了,你打算在那边待多久?” 这话问得突然,孟窈不知为何停顿了下说:“来之前沟通的是一年。” 但也说不好。 这一句孟窈还没往外说,周濛却放下心似的道:“就一年?那还好。” …… 电话挂断,敲铃声响起,传至学校各个角落。孟窈对着熄灭的手机发了会儿呆,之后才收了手机,从办公室走出来。 学生都已经进了教室,操场上空无一人,天边浮着一抹淡淡的云。 孟窈走到教室外,讲台上于媛往外看了眼,恰好和她对上视线,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不少学生也注意到孟窈,大家伸长了脑袋,睁大眼睛好奇地望向她。 于媛在她抵达之前就提前和学生说过会有一个新老师到来,这会儿又在讲台上介绍了一遍。 孟窈走进教室时,教室内表示欢迎的掌声此起彼伏。孟窈目光从一张张天真、青涩的脸蛋上划过,这些学生里最大的都只有十岁左右,小的才六七岁,都还是纯真无邪的年纪,眼睛里闪着光。孟窈看着他们,竟然感到一丝紧张,从站上讲台上的这一刻起,肩上就有了责任感。 孟窈轻轻吐出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别太僵硬。她露出个笑,眼神是柔和的,像初升的太阳带着暖意,然后缓缓开口做了个自我介绍。 她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真诚地说:“很开心见到你们。” 讲台下有学生羞涩地笑起来。 因为是假期,又只有不同年级的部分学生聚集在一起,目前不需要上课。学生来校只是为了有个更好的学习场所,从另一角度来说,学校对于他们或者他们的家长来说相当于是假期的托管所。 他们会在这里学习功课,也会一起玩游戏。 唯一的要求是不可以擅自出校门。 孟窈从小到大虽然算不上很厉害的学霸,还有些偏科,但小学的题做起来还是很得心应手。 第一次见面,学生面对她还有些拘谨,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孟窈细心又温柔,才逐渐有性格外向些的学生举手找她请教题目。 孟窈弯腰,耐心地为他们讲解思路,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们真正领悟。 地区的原因,这里的教育并不先进,可每一个学生对待学习都很认真,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没有表现出敷衍的态度。 孟窈比于媛想象中更适应这份工作。 没过太久,教室里叫“小孟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多。 课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谁负责哪一节,那这一节不管是作业还是娱乐放松,都由老师安排。冯笑不负责这一节课,但忍不住好奇中途过来看了看。 她本以为孟窈第一次上课会应付不过来,还想着进去帮忙,可在教室外观察了下发现自己似乎白担心了,正巧这时候校园里出现了另一道身影,冯笑眼睛一亮,立马跑开了。 许曜插着兜从拐角处走过来,在孟窈没有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他代替于媛上课,于媛则去处理学校其他的事。 今天于媛有意带孟窈适应工作,加上他有私事处理,便一直没有出现。 教室的气氛超出他的意料,让许曜有些意外。 他站在后门,没有出声,往教室里看时,很轻易地,注意到了孟窈。 他其实对孟窈印象不是很深刻,甚至并不会无端想起她,因为高中交集并不多。但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力向来不错的缘故,还是说,孟窈和他之间又并不止是普通同学的那点交集。 他们认识时不知道彼此是同学,那个在便利店遇见时的夜晚雨雾蒙蒙,许曜对素未谋面的女孩子伸出过援手。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面之缘,却没想到,之后因为宋思琦的关系,会再有接触。 可能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叠加在一起,许曜的记忆一直没有模糊掉孟窈,他记得这个名字,再遇见时,也一眼认出了她。 孟窈变化挺大的。 许曜看着教室里正俯身讲题的女孩,回想了下高中时期。 他记得那时候的孟窈性格似乎有些内向,即便有宋思绮这层关系在,即便一起见过几次面,还外出一起玩过,她和他们之间都始终保持着距离,不插言、不搭话,丝毫不热络。 极其容易被忽略。 可有些人天生性格、情绪就很淡。许曜并不在意。 他只是偶尔在看见孟窈时,会觉得这女孩身上有种矛盾感。许曜见过她躲在屋檐下哭,也见过她一字一句写出来贴在公示栏上磅礴大气的文章。在孟窈身上,仿佛脆弱和坚韧两种特质揉合在了一起。 几年过后再见面,孟窈身上的脆弱感几乎消失殆尽,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淡然恬静的感觉。 没由来的,许曜就是觉得,比起高中那会儿,她现如今找到了更喜欢和更想成为的自己。 许曜的目光落在孟窈身上,她弯着腰正和学生说话,光影映在她侧脸,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色调。 许曜看了她好一会儿。 孟窈讲完题,从课桌前直起身,一抬眼,猝不及防和教室外的许曜对视上。 她脸上还有浅浅笑意,看见许曜时整个人愣了下。 许曜面色坦然,脸上露出个淡笑,朝她点了下头。 孟窈沉浸在这个笑容里,什么都忘了。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高中时期,那个因为许曜一举一动牵动她喜怒哀愁的时期。 几年过去,在面对许曜时,孟窈依旧很心动。 好像那是刻在她骨子里、融在血液里的本能。 第二十六章 许曜似乎天生就拥有无论在哪都十分受欢迎的能力。 教室里的学生很快就看见了他,叽叽喳喳地在叫着“许曜哥哥”。许曜从教室后门走进来,有学生向他介绍孟窈,拽着许曜的衣角仰头说:“许曜哥哥,这是我们新来的小孟老师。” 说完去看孟窈,又害羞地扭回头。 许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嗯了声,说:“我知道。” 他抬眼,看见了黑板上娟秀的字迹写着“孟窈”两个字。 许曜的出现让孟窈空闲了下来,这里的学生显然和他更亲近。于媛将学生交给了他们两个人,离开了教室。 埋头写了许久的作业,于媛一走,教室里的学生就闹着要放松。 许曜看了眼时间,含着笑意问他们:“想要怎么放松?” 有学生举手:“看电影可以吗?” 这个提议一出,整个教室都沸腾了起来,大家都在附和着。 许曜想了想说:“可以。但是我没带电脑来教室,而且快吃中餐了,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看完一部电影。我们换个时间看怎么样?” “啊……”大家拖长了声音,有些失落,“那好吧。” 许曜引导他们:“另外想想,还没有其他喜欢的放松活动?” 他们知道的放松活动太少了,底下学生绞尽脑汁在想着。 许曜等了会儿,偏头,看向孟窈。 孟窈接收到他的目光,一愣,明白了什么。但她其实很无趣,从小到大别说游戏,连扑克牌都玩得很少,放松的活动她是真想不出,对于她自己来说,放松和解闷时她只会做一件事。 孟窈在许曜的视线下试探着开口建议:“画画行吗?” 询问的是学生,她却望着许曜。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许曜是她唯一熟悉的人,她不自觉地带了点依赖的意味。 许曜似乎也因为她眼神里流露出的情感怔了下,只有短短几秒,他很快对孟窈点点头:“当然行。” 教室里的学生也没有反对,表现得很有兴趣。 孟窈松了口气。 “可是画什么呢?” 他们没有上过正经的美术课,对画画这件事没有任何技巧,甚至因为困在这个小山村里,没有见过更广阔的世界,连可以用来画画的素材也有限。 孟窈说:“都可以,画你们想画的,比如风景,比如人物,发挥你们的想象力,就算是虚构的也可以。” 一部分年纪小的学生并不能理解“虚构”的意思,没有参照物,一时拿着笔无从下手。 孟窈往教室外看了一眼。想了想,转身从讲台上拿了几支不同颜色的彩色粉笔,没多构思,在黑板上画下了一幅风景画。 她画的事物很简单,只有几朵白云和自由飞翔的小鸟,以及正在向上生长的几簇花。 这是此时教室外的画面。 孟窈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将它呈现在黑板上,画得很逼真。 讲台下连连发出惊叹声,小孩子天真清澈的眼神中多了层崇拜。连许曜都感到意外,看得出孟窈在画画上有些功底在。 孟窈放下粉笔,底下的同学低头开始画画,一时间教室里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孟窈走下讲台,看学生画画,偶尔会弯腰轻声指导一下。大家画风各异。孟窈看见有画卡通人物的,还有模仿她黑板上那幅风景画的,还有画太阳、画山、画海的…… 孟窈在一张课桌边停下,垂眼看着某个学生的画作。 小男孩在本子上画了一个人,画法很抽象,孟窈只能从发型上推断他画的是个男生。 而人物旁边,画了很多零食,并用汉字标着名称。 孟窈起初以为,这画表达的是渴望。 大概是画的小男孩自己想要拥有的零食。 直到小男孩在画下方写字。写出第一个“许”字时,孟窈还没联想到什么,可那男孩举着笔,表情苦恼,迟迟没能写出第二个字。 孟窈突然意识到什么。 果然,小男孩抬起头望她,有些害羞地小声寻求帮助:“老师你知道许曜哥哥的‘曜’字怎么写吗?” 孟窈不可能不知道。 以许曜这个名字对她的熟悉程度,闭眼都能写出来。 孟窈下意识看了眼教室另一侧的许曜。 他正在和学生说话,笑得极好看。 丝毫没有注意这边。 小男孩仍在仰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纯真。 孟窈收回视线,垂眼点头说“会”。 她接过小男孩手中的笔,俯身,在小孩子端正的许字后添了个曜。 写完这个字,却没马上起身。 她看着本子上的画,想了想,放轻了声音问:“为什么要在画上写许曜哥哥啊?” 小男孩转头飞快地看了眼许曜的方向,笑得很腼腆,小声说:“因为我画的就是许曜哥哥啊。” 小男孩说:“许曜哥哥来学校时带了一个大大的箱子,里面装了好多零食送给我们,有些我从来都没吃过,真的特别好吃。” “于校长说许曜哥哥每次来都会给我们带礼物。” “他特别好。” 小男孩语气里掩饰不住对许曜的喜欢与亲近。 孟窈听见他那句特别好,浅浅笑了下。 她想起很早以前,许曜在雨夜里递给她的伞、在茫茫雪色中以志愿者的身份铲雪…… 现在,他资助贫困生,帮助山区儿童,用自己的力量带给很多人希望。 他确实特别好,否则孟窈不会对他到梦寐不忘这种地步。 所以,无论是高中那段时间不见天日的暗恋,还是这几年的念念不忘。 她的青春里能有许曜的痕迹,孟窈觉得无比幸运。 好像能遇见,就已经称得上值得。 教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将孟窈从思绪里扯了出来。 她看过去,许曜所在的那一块区域所有的学生都在笑,边笑边高喊着:“许曜哥哥画画太丑了。” “还没我画得好呢。” 他们将本子举高,想给孟窈看:“小孟老师你看,许曜哥哥画的小熊好像猪哦。” 孟窈戴了隐形眼镜,将本子上的画看得清楚。 许曜确实不太擅长作画。 线条歪歪扭扭,形状奇特。 但也挺可爱的。 孟窈想。 许曜被集体吐槽,低头笑得特别无奈。 窗外白云聚了又散,孟窈就静静地在那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脸上也不自觉挂了笑。 * 这节课结束后,有短暂的十五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 孟窈走出教室,看见冯笑正跟在一个男生身边特别有活力地说着什么,还伸手去拉那个男生的衣服。 那男生侧对着孟窈,看不清五官,但看上去年龄不大,瘦瘦高高的。 孟窈觉得好奇,多往他们那个方向看了两眼。 许曜被几个学生缠着,还在教室里,有一部分学生跑出来玩,看见冯笑和那个男生立马围过去,孟窈听见学生除了叫冯笑外,还叫了“谭老师”。 有学生在,冯笑松开了拉着男生衣服的手。 她很快看见了孟窈,立马笑着挥挥手,又拍了那男生的手臂一下,那男生侧过头,孟窈看清了他的长相。 第一眼看上去挺普通的男生。 冯笑跑了过来:“孟老师,我刚刚看了,课上得挺好的,一点都看不出今天刚上任。” 孟窈觉得她性格有点像宋思琦,特别有朝气,也很容易释放善意。她笑了下,说:“谢谢,叫我孟窈吧。” 冯笑点头:“行啊,你名字真好听。” 她联想到什么,随口道:“你的名字和许曜有点像。” 孟窈一愣,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别人口中被和许曜放在一起。 说话间,刚刚和冯笑站在一起的那个男生也过来了。 冯笑主动为他们俩做介绍:“孟窈,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 “谭鸿,我们学校的老师之一。和我们支教不同,这儿是他的家乡。” 孟窈发现冯笑在说这句话时,谭鸿看向了冯笑。 孟窈细心地发现了这个小细节,什么也没说,和谭鸿打了个招呼。和许曜的意气风发不同,谭鸿更像是那种循规蹈矩、安分守常的男生。 孟窈要回办公室,冯笑和她一起。谭鸿下节课要上课,干脆就留下陪学生玩。 回办公室的途中,冯笑频频提起谭鸿。孟窈看她的表情猜她是无意识的,也没有点破。 她只是觉得,冯笑应该是个不怎么能藏事的女孩,也是一个和孟窈完全不同的女孩。 孟窈能把一份喜欢藏很久,曾经除了她自己谁都没有发觉。而冯笑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却把喜欢表达的彻底。孟窈才刚认识她,就已经看到了她的故事。 孟窈想,如果说暗恋是胆小鬼才做的事,那么冯笑应该是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因为她自信、有底气。 吃过午饭,孟窈洗干净碗从厨房走出来,她是最后一个吃完饭的,因为吃饭前在教室里照看了一阵学生。现在冯笑在陪学生午休,谭鸿则趁中午的时间回家去了。 孟窈也是听冯笑说的,谭鸿妈妈身体不怎么好,父亲上山做工晚上才回,反正家离得近,谭鸿中午有时间会回家看看。 午休时间有一个多小时,孟窈没事做,打算回宿舍。 这会儿的阳光有些烈,校园内静悄悄的,孟窈走在走廊上,一眼就望见了许曜。 他从办公室抱了一个纸箱出来,搁在地上,人也蹲下。 这条路是孟窈回宿舍的必经之路。 她迟疑了下,一时不知道是否要继续走近。 也许是余光瞥见了她,也有可能是察觉到了脚步声,总之,她还在踌躇着,许曜侧头看了过来。 这个世界很偏爱他。 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孟窈脑子里很突然地冒出这个想法。 看得出许曜没有特意收拾过自己,他穿着很简单,头发也有些凌乱,可光影投落的位置很好,衬得他整个人明亮又柔和。 一眼望过去,他仍是闪亮而瞩目的。 让孟窈很轻易地就回忆起少年时期,许曜只是站在那,就能轻易拨动她心弦的场景。 孟窈曾看着他,无数次想,他应该永远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不管在什么时候。 现在孟窈其实还是这么想的。 只是非常神奇、也是过去孟窈想都不敢想的一点是,曾经孟窈做过无数次暗处的影子,默默留意、仰望着许曜,从不奢望靠近和得到,渺小得真如一粒尘埃。而现在,她和许曜面对面站着,她目光还是牢牢抓着他,许曜的目光里,竟也有那么一刻,倒映出她的身影。 孟窈站在原地,和许曜对望着。 她看不见自己此刻的神情,所以一定也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那种彷徨中又带点茫然的状态。 许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她呆呆站着,有些愣怔,像是毫无保留地露出来最柔软的部分。 她这样的反应,许曜也拿不准是否要主动开口打个招呼。 有风从侧面吹过来,孟窈的衣摆在风中晃动,脸颊边的几缕碎发也被撩起来,露出完整的面容。 许曜忽然想起来,以前郑桦曾悄声发表过意见,说孟窈少了眼镜的遮挡,再换个发型,会好看许多。当时许曜在场听着,只觉得背后评判别人的容貌十分不礼貌,当即转移了话题。 他不看重外表,也没有很仔细地去观察过谁的容貌。但也许是这一眼足够久,他竟有种第一次看清了孟窈长相的感觉。 孟窈真的长得挺好看的。 许曜蹲在地上看她,他们谁都没有出声,只有微风在拂动,气氛竟然也不尴尬。 观察了半天,孟窈似乎没有动弹和说话的想法,许曜终究还是没支撑住,率先开了口。 然而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如何挑起话题,于是只是看着孟窈问: “忙完了?” 孟窈则反应很大,似乎是因为他受到了惊吓,回神时眼神很慌乱,可很快又竭力镇定下来,许曜因为她的反应难得懵了下。 孟窈已经像没事人一样了,刚刚的惊慌似乎是一场错觉,她对许曜点点头,应了一句“嗯”。 说到底并不熟悉,许曜也不是话多的人,礼貌打完招呼许曜正想转回头继续手上的事,孟窈却缓缓走近他,看了眼他手上的工作,在许曜看不见的地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鼓起了很大勇气似的,犹豫着问:“需要帮忙吗?” 第二十七章 这句话有些出乎意料。 但许曜没意外很久,很快说:“不用,一点小事。” 被拒绝孟窈不意外,他们交集很少,许曜不会麻烦她。但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呆愣地站着,慢慢“哦”了声。 许曜听着她语气,不知道怎么,忽然手一顿,抬起头,孟窈刚好垂眼在看他。 阳光下她双眼晶莹剔透,像含着光的玻璃球。 许曜一怔,他第一次感受到孟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专注。 这个突然的发现一瞬间让许曜也有些不知如何反应。 分明再炙热的目光他都接收过,但奇怪的是,都没有此时此刻带给他的感受深刻。 可能是因为“专注”这个词是有明确指向性的,有种天地之大万物都黯然失色眼里只能看见一个人的独特。 如果这时孟窈的目光再热烈一些,许曜很难不多想,可她的眼神是平和的。 许曜便很快平复了内心那点微小的波澜。 也许是想要缓解孟窈的无措,又也许是想给他们之间沉默的气氛撕开一道口子,许曜思考了几秒,再一次主动递出了话:“还适应吗?” 这种关心地询问自然的好似朋友。 孟窈看着许曜,心脏快速而强烈地跳动,她点点头。随之意识着她和许曜之间这种一站一蹲的行为不太礼貌,于是也蹲了下来。 她的裙摆扫在了地上。 许曜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她,但又觉得似乎不是很合适,第一次生出点尴尬的情绪。许曜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出声,目光却在她垂地的裙摆上扫了几眼。 不知道孟窈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可能意识到了却不方便整理。 大概一分钟都没到的时间,许曜忽然站了起来。 “那就好。”他回应着孟窈,然后看向地上的纸箱。这里头装着的都是一些普通的体育用品,篮球、乒乓球拍、跳绳,只是都很旧了,且看上去磨损不小。 之所以拒绝孟窈帮忙,是因为许曜将纸箱抱出来只是想仔细察看一下,有一部分磨损严重影响使用的他打算整理出来。没必要再让孟窈弄脏手。这个偏远的山村购买东西十分不方便,他有想法抽个时间出去一趟,重新采购一批。 见他站起来,孟窈蹲在地上下意识地仰头看他。 目光自然地追随着许曜。 这个眼神过于纯真和干净。 许曜对上她眼眸时都忍不住失语了片刻,半响才想起说:“这些放在这里就行,下午要用。午休还有一段时间,去休息一下吧。” 孟窈眼睛望着他,时间太久,没忍住眨了下,她“哦”了一声,站起来。 许曜站在原地等待她起身。很自然地,俩人并肩走在一起,往宿舍的方向走。 从外间飘来的那缕风很温柔。 孟窈的声音在安静的校园里显得很轻柔,她问许曜:“下午是体育课吗?” “嗯。”许曜说,“这群孩子能娱乐的方式有限,运动算一种。” 孟窈点点头,沉默了一小会儿,又听许曜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说:“今天美术课,他们很开心。” 孟窈怔了下,她其实第一天和学生接触心情很忐忑,怕融入不了,也害怕表现不佳。但许曜这句话,让她提着的心放下来。她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转头飞快地看了眼许曜,轻声说:“谢谢。” * 也许是早上醒得早,而昨晚又睡得晚的原因,孟窈回到宿舍还真有些困了。 这座山村宁静幽远,能让浮躁的内心快速安定下来。 孟窈一上午的时间在和周濛通过电话后,再也没有看过手机,她躺在床上,摸出手机解锁,侧着身翻看通知栏的消息。 孟窈的交际圈并不广,上大学时除了和同寝室的舍友走得近以外,其他同学不过是点头之交。这几年她的性格虽然不似年少那般内向,但也没到开朗活泼的程度,对不熟悉的人态度仍是淡淡的,平日里联络最多的就是室友群和宋思琦。 孟窈早晨给孟远山回过信息,之后没有再得到回应;而给宋兰的那条短信,预料之中的石沉大海。 孟窈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没再执着一条短信。中午她没拉窗帘,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投射进来,泄了一地。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粉尘,整个世界都是暖色的。 孟窈就在这样明亮温暖的环境里逐渐入睡。 她原本计划的是浅眯一会儿,没想到这一觉睡得比昨晚还沉。 直到被学校的打铃声唤醒。 窗外那束阳光过于灿烂了。 孟窈只眯着眼欣赏了短暂的一分钟,很快清醒过来,稍微整理了一下便赶往教室。 刚走到教室门口,听见了许曜的声音。 他立在讲台上,身形优越,很耐心地在同讲台下的学生说话。 “待会儿体育课,和之前一样,自由活动,我不限制你们玩乐,但是有一点,不可以推搡争吵,能做到吗?” 体育课三个字将残留的睡意彻底驱散了,大家兴奋起来,连忙应:“能!” 有个年纪小的男孩显然不是很明白,在一片欢呼声中举起手,睁着大大的眼睛问:“许曜哥哥,推搡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样。”旁边有人着急为他示范。 许曜想了想,换了一个词:“推抢。” “哦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许曜再次强调:“体育用品有限,大家一起玩,玩耍的过程中要注意好安全。” 一群人拉长声音说“好”。 许曜笑了下:“那我们就约定好了。教室外排队集合,三分钟时间,可以选择踢键子、跳绳、乒乓、篮球,你们考虑好之后找我领取相关的体育用品。” 话音刚落,所有人鱼贯而出,教室瞬间空了。 许曜神情有些无奈,他走下讲台,慢慢往外走。 刚走到教室门口,望见了孟窈。 许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安安静静地站在那,许曜愣了下,忽然觉得她气质和云南这座城市很贴近,让他想起这里美丽清澈的山水好景。 窗外响起了高亢嘹亮的蝉声,将那点思绪折断。 孟窈没在教室内看见冯笑和谭鸿,又听见许曜说这节是体育课,意识到可能不需要她,她原本打算离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挪不动脚步,站在这,眼神无法从讲台上的许曜身上移开。 她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没有发生改变,还是她自带滤镜的缘故,几年过去了,许曜在她眼里怎么还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她看得入神,直到学生从教室里跑出来,直到许曜走到她面前。 而她避无可避。 于是强装着,十分镇定地和许曜对视着。 实则孟窈心底在想,许曜会不会很奇怪她为什么站在这,她做好准备许曜发出疑问了,还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回答。没想到,许曜只是看着她,然后快速往教室外扫了眼,视线又重新落到她身上。他问她:“体育课,要一起吗?” 他话语坦荡,十分自然。 孟窈呆了下,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再回神时,她已经和许曜站在了操场边。 她站得稍稍靠后,下意识又偏头去看许曜。 许曜站在阳光里,正和学生说着注意事项,叮嘱完准备发体育用品,孟窈挪开眼,上前去帮忙。 学生拿到体育用品后迅速散开,操场上一片欢声笑语。孟窈站在许曜身边,云南的天气没有那么燥热,即便是盛夏,也很舒服。孟窈听见了篮球重重弹在地面上的声音,也听见乒乓球来回击打的清脆声,还有女孩轻快地跳跃发出的节奏。 孟窈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时光静静流淌,生命鲜活绚烂地在绽放。 站了片刻,忽然有学生跑过来,他额间有汗,神情兴奋,伸手拉许曜的手,邀请他一起去打篮球。 “上次你教我们的那个招式我们还没学会。” 孟窈去看许曜。 他对待这群孩子很耐心,也很温柔,一直都是笑着的。 许曜自然也没拒绝,答应下来,那学生立马急吼吼地拉着他就要走,许曜想起什么,迟疑了下,转头看向孟窈,和她视线对上。 孟窈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湖水,她看出许曜那一瞬间的迟疑,几乎没多想主动开口说:“你去吧,有其他的学生需要帮助我在这。” 许曜其实没想说这,但他也没解释,看着她点了下头说“好”。他扫了眼孟窈站的位置, 云南的夏天不算特别热,但紫外线依旧强烈,他说:“找个阴凉地吧。” 孟窈愣了下,才想着点头。 许曜被拉走,孟窈看着他被一群学生包围住,隔着一段距离,孟窈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许曜运着篮球,抬手准确地将它投进篮球框内。 动作非常漂亮。 他在操场上小跑着,风一吹,白色t恤鼓起来,而他笑着,明亮似星辰。 孟窈看得失神。倏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夏天。 她从图书馆走出来,经过风翰操场边,一眼看见操场上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的目光被他吸引住,怎么也挪不开。 那画面很久远了,却很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 而这一刻相似的场景,像是一面时光镜。 那个干净的少年穿过了漫长的岁月,如今站在她面前,还是一如从前令她心动不已的模样。 第二十八章 冯笑在体育课快要结束时才出现,和她同行的还有谭鸿。 冯笑看见孟窈站在阴凉处,来和她聊天。冯笑人如其名,很爱笑,好像她的人生里没有什么苦恼的事。 可能是因为年纪相仿,又同样是女生的原因,冯笑很喜欢在空闲时找她说话。很大程度上,因为冯笑,加快了孟窈对阳光小学的适应过程,也让她没那么孤单。 学校很多事情,包括一些学生的情况,都是冯笑和她说的。 冯笑说学校的体育课在这个暑假都是由许曜负责,学生都喜欢看他打篮球。 “当然,我也很喜欢,太帅了。”冯笑感叹不止。 许曜就有这样让人挪不开眼的本领。 “谭鸿就不太行,所有运动项目里他只擅长跑步哈哈。” 冯笑简直三句话不离谭鸿,孟窈忍不住笑。 冯笑几乎没见孟窈笑得这样灿烂过,她总是淡淡笑着,冯笑一脸稀奇地将她盯着,夸道:“孟窈你真好看。” 孟窈愣了愣,不自觉笑容收了点:“……是吗?” “是啊。”冯笑肯定地点点头,“笑起来超好看。” “谢谢。”孟窈又笑了笑,却不是刚刚那种明亮的笑了。 冯笑有点可惜。 她想起什么,看着操场上飞扬的身影,忽然凑近孟窈八卦道:“许曜高中应该很多人追吧?他这样闪耀的人。” 孟窈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失神了会儿,眼前出现很多幕画面,她回答说:“可能吧,我不是很了解。” “肯定的,长这么帅。” “好羡慕他女朋友啊。”冯笑随口感叹。 孟窈转头,小幅度地张了张嘴,冯笑没发现,自顾自地说着:“去年五月份吧,许曜来了学校,我有次刚好撞见他在打电话,倒没说什么特别的内容,但语气也挺亲近的,挂电话前还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句‘去休息会儿吧’,后来我们猜是他女朋友,因为他基本每天都有电话,他也没否认。不过今年,打电话的频率低了很多,前面你没来之前,于校长还问过他女朋友的事,他说他单身,应该是分手了。”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生能和他在一起。” 孟窈怔怔听着,在冯笑说女朋友那段时眼睫颤了下。说很失落倒没有,很多事情是孟窈早早就接受了的,但当她听到的时候,还是有点像踩空了一脚的感觉,不过只有一瞬间,很快孟窈就从那种落空的感觉中抽离了。 “我也不知道。”孟窈这么说。 但她内心有答案,因为冯笑这个问题她曾经也想过好多遍。 ——什么样的女生能和许曜在一起。 ——优秀的、自信的、能和他并肩而行的。 孟窈再度望向操场,目光真诚又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 这里的时间走得很慢,却不让人觉得煎熬,反而很享受。 可能是没有正式上课的缘故,孟窈觉得目前这份工作对她来说还算轻松,能够胜任。对待小孩子需要耐心,而孟窈自认为她身上具备这一点。 来到云南的第三天,这里下起了绵绵细雨。 教室外湿漉漉的一片,学生不适合出教室玩,许曜在某节自习课上兑现承诺,带他们看电影。 在上次提出看电影时,孟窈就很纳闷。学校设施不完备,没有投影仪,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该以哪种方式看电影。冯笑神秘一笑,对她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孟窈实在好奇,装作路过,往教室的方向走。她站在教室外,看教室里许曜拿出笔记本电脑,弯腰操作。 孟窈没有想到所谓的看电影,不过是许曜将电脑置于讲台上,屏幕面朝学生,就如此播放。 一块很小很窄的屏幕,孟窈哑然,心想这怎么看。可讲台下这些孩子却表现得十分欣喜知足。他们甚至自发自地搬起小凳子,往前排坐,更靠近电脑,按照身高自觉排好位置。 许曜给他们放的电影是那部经典的《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孟窈很久以前也看过。巧的是,她第一次观看这部电影的地点也是在学校,似乎是因为那次全班考试成绩不错,老师奖励,利用晚自习时间放的。她当时应该也是小学,大概五、六年级的样子。 区别在于,那时她们教室有投影仪,屏幕很大,坐在教室最后排都能清晰看见每一个细节。 相差太大了。 明明这一刻,这些孩子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孟窈却有些不忍心看向他们。 她不得不承认,环境决定了太多东西。 在此之前,孟窈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好,她身边很多人大概也这么觉得。 可是当你真正看见了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的不如意以及贫困苦难,你才会发现,比起很多人,原来你已经称得上幸运。 电影开始播放,一群小孩盯着屏幕目不转睛,孟窈动作轻轻地离开教室,她没走出很远,立在走廊边。 天空灰蒙蒙的,飘着雨丝。孟窈望着那片雨帘,发着呆。 身后传来脚步声,孟窈一转头,看见许曜也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许曜的眸光在朦胧的天色里显得有些淡。他看着孟窈,怔了下。这里没有其他人,许曜走近,站在孟窈的身侧停下对她点了下头。他们之间距离很近,动作弧度大一些都能碰到彼此的手臂。 换作之前,如此近的距离,孟窈心里一定会小鹿乱撞。可今天,可能是因为刚刚教室里学生看电影的场景导致她心底有些难受,她暂时没有心思想其他的。 这种难受孟窈不知道如何形容,很复杂。 也许是同情、不忍等情绪掺杂在一起。 又也许只是单纯觉得怅惘。 她手指了指教室的方向,仰着头,轻声问许曜:“他们一直用这种方式看电影吗?” 这样的细雨落下来没有声音。 许曜看着她很快反应过来,沉默了下,说:“偶尔。” 他垂眸,望进了孟窈的眼底。他应该明白了孟窈的想法,从孟窈的眼睛里。许曜挪开视线,看着外头的雨。这种天气似乎有些沉闷,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说:“他们大多时候没有电影看,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在这里,家里有一台电视机都已经算很不错了。” 许曜的语气很平静:“他们大多数人第一次看电影,应该是前年。” 许曜回忆了一下:“平时这群孩子接触不到这类东西,前年我带了电脑来,刚好被他们看见,一个个的围着我,很好奇,连上课铃响都舍不得走开。我完全是突发奇想,提议给他们放电影,但是之后我才意识到教室里没有投影。” “我想算了,不看了,毕竟这么多人,没有投影也影响观看体验,可是这群小孩子用那种期待、兴奋的眼神看着我,我完全说不出扫兴的话。于是就这么将就着看完了一整部电影。” “《小小的我》。”许曜还记得那部影片的名字。 事实上,因为年龄问题,他那会儿也不知道该给这群小孩子放什么电影合适,直接在网上搜“适合小学生看的电影”,然后从推荐里找到了这一部。 这部电影看完,教室里所有人都是眼泪汪汪的状态。 许曜待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在他之前,学校其他老师包括于校长,根本不会想到要给学生看电影。去年夏天,冯笑和谭鸿加入到学校里,那之后,许曜没有来的时间里,学生偶尔也有了电影看。 但也只是偶尔。 谭鸿的电脑是旧款,当初在读大学时还是买的二手的,用到现在已经很卡了。 冯笑的电脑没什么问题,但学校平时有课程,可以看电影的机会很少很少。 所以,这群学生的人生到目前为止,看电影的次数屈指可数。许曜像是希望的传播者,每一次他的到来都意味着可以为这群小孩平淡无味的生活增添一些丰富的色彩。 “没有想过装一台投影仪吗?”孟窈问。 许曜转头看向她,笑了下。他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辞告诉她,某些事情做起来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孟窈。”许曜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用直白的方式说,“对很多人来说,吃饱穿暖才是实际的。在经济并不宽裕的情况下,一台投影仪的钱,完全可以用于给这群孩子提供其他对他们来说更实用的帮助。比如好一点的饮食、课外书、本子、笔。甚至是衣服和新的书包。” 自身力量渺小,外来资助也有限,而需要用到的地方太多。 所以一分一毫都显得尤其珍贵。 至少在目前,花钱用在一台投影仪上很没有必要。 孟窈在他的笑容里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她忘记了,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享有同等的生活条件。 在你看来轻松、很好解决的事,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我们常常在做很多事时寻求绝对公平,但实际上,这个世界不公的现象一直存在。 有些人一出生便在罗马,一生都不缺鲜花与掌声。 也有人困在一隅天地之中,未曾见过花开。 孟窈来到这座小山村的那天,坐在刘叔车内观察过这里的环境。 说实话,没有身在其中,很难完全感同身受。她知道这里环境艰苦,但没有亲身经历过,“艰苦”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概念。 孟窈不知道生活在这里的村民真正的生活是怎样的,很难想象。同样,在这样的背景下,她其实也不知道教室里这群孩子将来能走多远,过怎样的一生。 孟窈自己,一路成长至今,除了和宋兰母女关系不够融洽以外,人生算顺利的了。她从来没有为没有书读发愁过,她的家庭条件不算优裕,但在物质方面也没有为难过。对孟窈来说,不管在什么时候,脚下一直都会有路。 可对于这群生活在偏远地区的孩子而言,大概会缺少这份底气。要从这座小山村走出去,改变命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孟窈透过敞着的教室木门往里看,小朋友们围坐在一起,瞪大眼睛不停发出惊叹声。她看到了每一张稚嫩的小脸上表现出的新奇,以及羡慕。 这份羡慕是对电影里的主人物的。 那位叫查理的小男孩,他的经历实在是太奇特有趣了。 电影结束后的下午,校园里尽是关于这部电影的讨论。 * 这场雨下了很久。 从早晨开始下,一直到下午将近放学前才渐渐停了。 孟窈在教室里往外看了眼,松了口气。 这里的路大部分都是泥土路,而学校外的那个斜坡是学生上学回家的必经之路。孟窈来的那天是个大晴天都走得艰难,下着雨只会更加危险难走。 孟窈来学校虽然才短短几天,但已经很受学生喜欢了。 她长得漂亮,细心又温柔,学生都愿意亲近她。而且,通过大家的帮助,不断地递话题给她,她已经恨好的融入了这个环境。 孟窈对这群学生也有了感情。 放学前的最后一堂课是孟窈的,孟窈在课程结束后和学生说了再见。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孟窈看见很多学生弯下腰,自然又熟练地将裤脚高高挽起。 许曜和谭鸿两个男生负责将学生送出校门,直到看着他们一个个全都安全走完斜坡,才转身回来。 孟窈还站在教室门口,目光落在许曜和谭鸿那边,像是在发呆。 孟窈在思考。 从看电影那段时间开始,准确来说,是从和许曜聊完之后开始,她就在想,她来到这能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 如果只是讲教科书上有的知识,她千里迢迢来到这没有什么意义,这些学生所需要的应该也不是一个只会拿着教材上课的呆板老师。 孟窈开始去回想,她成长过程中遇见过的老师,想努力从他们身上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对学生有帮助的老师。 她一下想到了沈禾宜。 高考前沈禾宜对她和宋思琦说的那番话至今印象深刻,她高中那两年,沈禾宜帮助她很多,对她也很好。 甚至偶尔比身为母亲的宋兰还关心她。 她也曾跟宋思琦说过,想要成为和沈禾宜一样温暖的人。 其实这才是最初她选择来到云南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得到过的温暖不多,孟窈总是对得到过的那些温暖念念不忘。 比如沈禾宜,又比如许曜。 她见过光、所以追逐光、想要成为光。 第二十九章 雨停了几个小时,到了晚上又开始下。 孟窈戴着耳机在看视频,窗外雨声啪啪作响,她全然不知。 直到房间里的光亮骤然一灭,孟窈一愣,摘下耳机。 黑暗之中,雨声更清晰了。 孟窈坐在木椅上,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是停了电。她拿手机开了手电筒,离开书桌,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下意识去看旁边。 许曜那间房子也是黑漆漆一片,不见光亮。 孟窈在门口站了片刻,没有听见隔壁传来任何动静。 老旧的房子隔音效果并不好。平日这个时间,许曜都待在宿舍里,孟窈偶尔会听见一点声音。比如烧水壶里的水烧开时咕噜咕噜的响声,再或者许曜偶尔拿样重物,放下时发出的动静。 一墙之隔。 尽管这样的时刻不多。孟窈也总是会因为这些声音发呆走神,她甚至有时会根据声音来推算许曜此刻在做什么。 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多年以前她像是一道影子偷窥着许曜的点点滴滴,多年以后,也还是如此。 时间改变了很多,但好像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孟窈本人则小心一些。 她总是轻手轻脚,连看视频都不会外放,她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说不清是怕打扰到许曜还是她已经习惯了这样。 室外下着雨,空气很凉爽。 可能是因为在山里,一下雨,温度就会低下去。 孟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竟然还觉得有一丝冷,她正犹豫着是下楼一趟问问于媛停电的情况还是回房等待,楼梯间就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许曜。 孟窈如此想着。 学校目前就住着她和许曜以及于媛、冯笑四人,谭鸿离家近,每天都会回家住,而于媛腿脚不好,平时走路看不出什么,一旦上楼就会表现得吃力和缓慢一些。 不似这样沉稳。 至于冯笑,谭鸿妈妈的身体在雨天更难受,放学后冯笑就追着谭鸿回家了,说是去帮忙。之后下着雨,可能路不好走,到现在还没回来。 孟窈在察觉出是许曜后,第一反应其实就是退回房间。 她过去的习惯是属于在许曜面前会下意识隐藏自己的类型,但这几年性格有所改变,孟窈觉得自己再面对许曜时已经能够做到坦然和镇定自若了。 这不是在人声鼎沸的风翰。 她不需要时刻提醒也能清楚认知到这一事实。 但她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准备,但冯笑那天在操场上随意说得话还是对她造成了一点影响。 她和许曜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无论是自卑还是坦然的孟窈,在许曜的世界里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名过客。 而随着高中结束,许曜也已经越走越远,从她的世界里离开。 在那天体育课后,孟窈有意地拉开她和许曜之间的距离,其实说“拉开”也不合适,他们之间本来就是陌生的。 孟窈只是,更清醒了。 如果说和许曜重逢在云南是一场美梦,之前孟窈沉浸在其中,但现在孟窈已经清楚意识到这是“梦”了。 孟窈在向房间内退了一步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手机,手电筒的白光打在墙面上,很亮眼。所以她隐藏也没有用,不过是掩耳盗铃。更何况她之前就有想法去问问于媛停电的情况。 于是孟窈退后一步之后又往前迈了一步。 刚好这时许曜上完最后一个台阶,从拐角处走出来。 他手里也握着手机,打着手电筒。 他其实在上楼梯时就看见了照映在墙面上的光亮,但一眼看见孟窈站在门口还是愣了下。 孟窈和他对视着,倒是主动开口说了句:“停电了,我出来看看。” 许曜收好那一瞬间的愣怔,点了点头:“于校长刚好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这里电路不稳,下雨天停电是常有的事。” 许曜走近一点,伸出手,孟窈才发现他手里还拿了几支蜡烛。 “今晚还会来电吗?”她问。 “大概率不会。”许曜说,“天气预报显示这几天都有暴雨。” 孟窈点点头,接过蜡烛,许曜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她,怕她不知道,特意提醒她:“点蜡烛时小心,点燃后先滴几滴蜡油,将蜡烛稳固好。” “嗯,我知道。” 一时没了其他的话,两人沉默下来。耳边雨声淅淅沥沥的,却不觉得吵。 他们的身后和远处都是一片黑暗,手电筒的光能照亮的范围有限,更何况他们都是手电筒朝着地面。这种情况下,两人面部轮廓都有些模糊。可相对的,昏暗的环境下又能放大很多东西。 孟窈从低头接蜡烛开始就没抬起过头,她一直望着地面,许曜垂眸只能看见她小半张脸。 不知道为什么,孟窈身高不矮,却有一种娇小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她的长相是清纯型的,身型又偏瘦。 是真的很瘦,伸手时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能轻易被折断。 可她偏偏又不是那样受不起风吹雨打的人。 许曜不了解她,但就这么直觉认为。 很奇妙。 可能是因为过去他看过孟窈写的文章,她的思想很开阔,也可能是因为她千里迢迢来到了这。 这实在不是仅凭一时兴起能做出的事。 更何况,许曜回忆起初见,孟窈是个连哭都忍耐着不发出声响的人。 许曜意识到自己在想很久之前的事情,及时掐断思绪,将落在孟窈身上的视线也挪开了。 “早点休息吧。”他对她说。 这句话很耳熟。 孟窈直到这时才抬起头,她轻嗯了声,许曜却没往旁边的房间走,转身似乎还要下楼。 孟窈突然想起什么,出声叫他:“许曜。” 许曜回头,神情有些意外:“嗯?” 孟窈往外一看,问:“下这么大的雨,对学校有什么影响吗?” “暂时没有。”许曜看着她,“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明天不上课,我下楼帮于校长通知家长。” 孟窈想到了学校外的泥土路,一下雨出行很受影响。 她抿了抿唇,说:“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许曜客气地说,“只是电话通知,你休息吧,有事需要帮助叫我们。” 孟窈点了点头。 许曜走了。 回到房间,孟窈点了支蜡烛。她之前用电脑在网上看其他有关支教的视频,现在停了电,她将电脑合上。手机电量所剩不多,不确定什么时候来电,孟窈为了节省电量,也没有玩手机。 可时间还早,睡不着,孟窈干脆从桌上抽了本书拿来看。 许曜回到一楼,于媛正结束了一通和家长的电话,拿着手机问他:“跟孟窈说了吗?突然停电她没有被吓到吧?” 许曜说:“应该没有。” “那就好。”于媛点点头,神情有些抱歉,“我就怕她被吓到,毕竟小姑娘初来乍到。” 她叹了口气:“这里条件确实不好。” 许曜没接这话,事实上停电的那一瞬间他也想到了孟窈,他不确定孟窈有没有被吓到,但是看刚刚的表情是没有,至于条件好坏,许曜想,孟窈是做好了准备的。 许曜跟于媛拿着电话本,挨家挨户打电话,大约半小时通知完所有的家长。 忙完这件事,于媛想想,还是决定上楼看看孟窈。许曜则拿着手电筒去仔细检查所有的窗户是否关好,以及有没有屋顶漏水的情况。 雨下得太大,许曜从宿舍楼走去教室,又去了趟厨房,裤脚和衣服都沾了雨水。他处理完这些事回宿舍,经过孟窈的房间时没有听见于媛的声音,而蜡烛的光亮微弱,房门紧闭着,没有从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许曜也不确定她是否已经入睡。 许曜从她房门前经过时放轻了脚步声。 这场雨看上去真如天气预报所说的那样得持续好几天。 孟窈一觉醒来仍不见停,她从枕边摸过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多了。 这是她来到这以来醒得最晚的一天,但好在今天不用上课。 孟窈将手机放下,继续在床上躺了会儿。其实她已经睡不着了,但就是下雨天想犯懒。 听雨声对孟窈来说是一件很治愈的事,她在这种天气里总是睡得很好。整个人都很舒服。 孟窈继续躺了十来分钟,才起床洗漱。 放松下来的不止她,孟窈下楼吃早餐时只看见了于媛。 许曜还没从宿舍出来,冯笑昨晚没回来。孟窈今天没什么事可做,吃过早餐想了想,跟于媛拿了几本上学期的教科书打算看一看。 会做题不代表能教好书,趁着新学期还没开学,孟窈想先做准备。 为了方便跟于媛交流和学习经验,她没回宿舍,于媛也空闲着,和她一起去了办公室。 “这事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放轻松,别有压力。”于媛安慰着她,坐在办公桌前跟她分享自己的经验以及上课的一些方式方法。 孟窈从一年级的教科书开始看,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想如果是她教这一课,该怎么将知识传授给学生,让他们理解、吸收。 她琢磨了一上午,时间溜得飞快,临近中午,于媛前往厨房准备中餐,她跟着一起,想去帮忙。 这会儿的雨势倒是比早上弱了些。 许曜从宿舍过来时,孟窈正挽着袖子在洗菜。 下着雨有些凉,许曜今天也穿了件外套,黑色的运动服,衬得他身形更加清瘦修长。 于媛刚准备去烧火,目光扫见厨房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抬头笑着问:“没吃早餐饿了吧?” “还行。”许曜说,他视线往旁边偏了下,很快又收回,走过去,伸手接过于媛手里的打火机,“我来吧。” 于媛也没和他客气,交给他之后转而去淘米。 孟窈在许曜走进来时,洗菜的手顿了顿,她抬眸看了眼许曜,在许曜敏锐地偏头看过来时又急忙低下了头。 可耳朵却张着,将许曜和于媛之间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她惊讶于许曜会烧火这件事,将菜洗好后没忍住转头看向灶台。 许曜的动作算不上娴熟,但也有模有样。 他这样的人,在今天之前,孟窈很难想象,他会坐在灶台前烧火。 真的很神奇。 有人居然可以如同月亮和星星般站得高高的,让你无法轻易触碰,但也可以做到融入在这烟火人间,平凡生活,毫无违和感。 于媛淘好米过来切菜,无意间看到她目光,她没忽略孟窈眼里的那丝意外,顺着她视线一看,笑了。 “是不是有点难以置信?许曜在烧火。” 于媛只知道他们是校友,但是不知道孟窈那点心思,说话没刻意放轻声音,也没避讳什么。 许曜自然而然地听见了,抬眼看了过来。 孟窈没来得及转移视线。 于媛浑然不觉,接着道:“这应该是许曜来这里开发出的技能,他会的很多。” 于媛笑着道。 她没发现孟窈和许曜隔着一段距离在静静地对视着。 第三十章 天空黑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雨水顺着屋檐滑落,砸在地面的小水坑里,泛起阵阵涟漪。 厨房里飘着淡淡饭菜香。 于媛简单炒了两个菜,他们三个人坐在厨房里唯一那张陈旧的小方桌前吃饭。孟窈和许曜都不算话多的人,但因为有于媛在中间挑起话题,气氛也很融洽。 吃饭的途中,于媛接到一通电话,听着像是附近的村民。说是雨一直没停,雨势太大,屋顶的瓦片碎了,被大风一刮,都吹跑了,房间几乎被淹了,连牛棚都受了影响,眼看着要崩塌了。 村民语气很焦急,打电话来是想寻求帮助,家里人手不够,邻居家又都忙着自家的事,年轻的人几乎都在外打拼,年纪大些的冒雨爬屋顶太危险。村民在电话里小心问能不能请学校两位男老师帮个忙。 谭鸿在家照顾母亲,学校两位男老师目前只剩下一位有空。 于媛没直接答应下来,她看向许曜,村民的嗓音大,厨房空间总共就这么大,更何况许曜就和于媛坐在同桌吃饭,电话内容没完全听清,但也听了个大概。他朝于媛点了下头,于媛确定了意思,便回复着电话里的人,让他别着急,待会儿许曜过来。 电话挂断,于媛跟许曜说:“是蒋叔家。” 许曜嗯了声。 于媛往窗外望了一眼,还下着雨,问他:“吃过饭去还是晚一点等雨停?” 许曜没多想,说:“吃过饭就去。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家里有小朋友,还是尽快修好吧。” 于媛点点头,发愁地叹了口气:“还有老人,蒋俊的奶奶。” 蒋俊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孟窈埋头吃饭,忽然想起班上有个学生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她向于媛求证,于媛点点头,说:“是他。” 孟窈对这个学生有印象,是个很瘦小的小朋友,正在读三年级,前两天孟窈还教过他做数学题,很有礼貌。 孟窈在思考着什么,许曜快速吃完饭,洗好碗筷之后跟于媛打了声招呼,说上楼换个鞋子,就准备出发去蒋俊家。 于媛应了声,不忘嘱咐许曜:“下着雨记得带上伞,注意安全。” 许曜答了声好,离开了厨房。 孟窈吃好饭,放下筷子,犹豫了下,转头看向于媛。 * 许曜从宿舍下来时,在一楼的楼梯口看见了孟窈。 她站在走廊边,背对着他,低着头脚尖在地面上踢了踢,看上去像是无聊。 也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她停止动作,回过头来。 雨雾茫茫,她的眼睛却很干净透亮。 许曜手里拿着一把雨伞,看着她双眼,不自觉地抓了抓伞柄。 孟窈等着了人,站在那,没有耽误时间,微微仰头看着他直接问:“许曜,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许曜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蒋俊家。 他不知道孟窈为什么想去。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孟窈解释说:“我想去看看,而且也许也能帮帮忙。” 她说得很认真。 但许曜觉得她不太适合这个时候去,外面下着雨,路面湿滑,又是泥土路,不太安全。更何况许曜去帮忙是处理破碎的瓦片,这样的事显然不适合孟窈一个女生做。 孟窈想她或许很了解许曜,可能是因为她偷偷留意过他近三年时间,他没出声,看着她,很细微的皱了下眉,孟窈就猜到他不是很赞成,也许正在心里组织拒绝的话语。 她想了想,补充说:“我就是想去看一下他们的生活。我刚刚和于校长说了,他们房屋渗水,除了铺瓦片外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帮上忙。” 孟窈没有别的意思,甚至也不是完全因为好奇,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就是想去看看,了解一下这里人们的生活,在之后,她或许能更明白该如何关心学生,与他们交流,更深层的帮助到他们。 她始终觉得,支教的意义不止是教给学生一些固有知识。 许曜看了她一会儿,他没有想到孟窈这么坚持,她说想去,意愿强烈,许曜便没再阻止。 “那走吧。”许曜说。 孟窈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很快的速度掠过,许曜捕捉到了,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孟窈没察觉,她在想是否需要上楼回房间再拿把伞,想到伞,孟窈不可避免地想起她行李箱里收着一把曾经属于许曜的雨伞。 这么多年,她一直小心珍藏着。除了遇见许曜的那个雨夜撑过后,她没再使用过,出行都是用其他的伞。 那把雨伞对她意义非凡,即便是上大学、来云南,她也一直携带着。 她还在出神想行李箱里的那把雨伞,许曜已经走到她身边,他手里拿着的这把雨伞是学校的,一周以前他用过,一直放在他房间里。 伞面足够遮挡住两个人的身形,许曜撑好伞,见孟窈没有动作,偏头看过来,叫了她一声:“走吧。” 孟窈看向他,用了近十秒的时间确认他的意思,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犹豫是否要上楼重新拿把伞的事,躲进伞下,和许曜并肩走在一起,转头就可以看见许曜握在伞柄上修长的手,以及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这一幕像是一场梦。 是孟窈想都不敢想的美好。 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幸运。 那一年的四月份,她和宋思琦在食堂遇见了许曜和郑桦。那是她高中最后一次见到许曜,尽管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在她看来,月亮就该干干净净地挂在天空上,但随着许曜保送提前离开学校,她觉得对于她而言,青春好像跟着已经落幕了。 她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一天。她能在云南和许曜再见面、和他相处,走在同一片雨里,共撑一把伞。 孟窈没办法不感到雀跃。 人都是贪心的。 她想。 隔得远远的反而还能忍耐,一旦走近就很难克制住。 比如,这个时刻对孟窈来说太珍贵,有那么一瞬,她自私的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或者,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雨哗啦啦下着,孟窈沉浸其中,难以清醒。 走出学校,许曜提醒她小心。 学校外的路由于下雨,变得十分泥泞,很不好走。 那处狭窄弯曲的斜坡在这种天气下显得更加危险,坡面湿滑,泥土路变成了泥浆。 这个坡面此时不适合两个人并肩走,许曜没多想,将伞递给孟窈,说:“我走前面。” 孟窈没有想到路面情况如此糟糕,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给许曜添了麻烦。 偏偏又不是毛毛细雨无伤大雅,许曜不撑伞,下一秒浑身就能被淋湿。两人一前一后走,却又不方便再一起撑伞。 孟窈不想接那把伞,她不愿意许曜淋雨,宁愿自己淋,她在心里计算了下,走完这个坡也就差不多四五分钟,不算什么大事。 可没等她出声拒绝,许曜又将伞往前递了递,仿佛看破了她的想法。 这个动作让许曜完全暴露在雨帘之中,孟窈错过了拒绝的时间,再推辞没有任何意义。 孟窈接过伞,许曜走在她前面,孟窈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愧疚。 许曜倒没在意这么多,他担心孟窈在身后不好走,时不时回头望一眼。 孟窈也的确走得艰难,身体摇晃了一下,许曜怕她摔,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伸出手,朝她摊开手心:“手给我吧。” 孟窈一愣,要不是许曜摆出了动作,她会疑心自己产生了幻听。 孟窈感觉到一阵脸热,无措到说话都有些慌张:“不用,没关系,我能走。” 许曜当然知道这样有些尴尬,但眼下安全问题最重要。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常,说:“这段路很滑,不好走,避免摔跤。” 他手一直伸着,又是为她考虑,孟窈做不到再拒绝,迟疑着,抬了抬手,还在犹豫挣扎间,许曜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心的温度是温热的,手背上有雨水,顺着手指缝隙滑入掌心,将孟窈的手腕也沾湿了,按理有雨水,应该会觉得有点凉。但孟窈垂眸看着许曜的手,只觉得被他握住的那一块肌肤烫得厉害。 她觉得这段路似乎比刚刚更不好走了,她无法将注意力放在脚下,想极力克制一下自己心跳,让它恢复到平常的状态也是徒劳。 这几分钟很漫长。 走到山坡下,站稳,许曜松开了她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孟窈的心却重重往下一压,她盯着自己的手,手指无意识收拢了下,紧接着她将手往后藏了藏。 许曜的裤脚上都是黄色的泥浆,衣服也淋湿了。 孟窈顿时反应过来,强迫自己丢掉那份尴尬,她伸长手举了举伞,将伞向许曜靠近,发现够不着,又踮了踮脚。 许曜察觉到她的动作,沉默着将雨伞接了过来。 他来接雨伞时,孟窈松手松得极快。 接下来的平路好走很多,但他们两人都有些不自在,走在一起也没有说话。 下雨天大家都没有出门,孟窈跟着许曜经过几户人家,都没有见着人影。 到达蒋俊家时,门口站了一个男人。 他看见许曜,往前迎了两步,率先打了声招呼:“许老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许曜说:“不用客气蒋叔。” 他和孟窈走到屋檐下,收了伞。那名被他唤做“蒋叔”的男人看见了他衣服上的湿迹以及鞋面、裤脚上的泥印,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动了动嘴,心里感觉很过意不去,偏偏不善言辞,说不出其他感谢的话。 许曜留意到他的目光,也知道男人感到抱歉,刻意转移了话题,向他介绍了孟窈。 “孟老师,我知道我知道。”蒋叔转头看着孟窈,他看上去很憨实,“蒋俊回来跟我们说了,学校来了一个新老师。谢谢你啊。” 孟窈听懂了,摇了摇头,说不用谢,又说应该的。 她面对这样淳朴善良的人也有些无措。 许曜在她身侧轻声介绍:“这是蒋俊的父亲。” 孟窈猜到了,虽然这个男人身上为生活奔波劳碌的痕迹较重,她跟着许曜礼貌地叫了声蒋叔。知道对方只请了许曜帮忙,主动解释说:“我过来看看蒋俊。” 在蒋叔看来这是他们的荣幸,代表老师看得起,连声道欢迎。 他请许曜和孟窈进屋,用方言喊了声蒋俊的名字,说老师来了,让他赶紧出来。 又找了块毛巾擦了擦椅子。 蒋俊从右侧的房间跑了出来,他已经很瘦小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却还小一些,外套袖子连手腕都没遮住,裤脚也短了一些。 他起初也以为只来了许曜,从房间跑出来看见孟窈时刹住了脚步,睁大眼睛眨了眨。 孟窈对他笑了笑,叫出他名字,蒋俊才小步地挪过来,叫了声许曜哥哥,又望着孟窈有些害羞地叫她小孟老师。 孟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第三十一章 家里没有一次性杯子,蒋叔找了两个不常用的玻璃杯出来,洗了又洗,倒了两杯热茶。 许曜双手接过水杯,让他不用麻烦,他没忘记正事,问蒋叔屋顶漏水的位置。 “有好几处呢。”蒋叔叹了口气说,“我带你看看。” “好。” 蒋叔往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转身问蒋俊:“俊俊,你妈呢?” 蒋俊小声说:“在洗碗。” 蒋叔哎哟了一声,拍拍他:“你快去找她,让她待会儿洗,先出来招待老师。” 孟窈听明白了七八分,她想劝阻,还没来得及开口,蒋俊已经哦了声,一溜烟地跑走了。 孟窈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会惹得如此兴师动众,觉得难以为情,下意识地望向许曜,不自觉眼神里带了点求助的意味,许曜接收到了,低声安抚她:“没事,他们对老师这个职业有些敬重的心理,自然就表现得比较热情。” 孟窈“嗯”了声,实际内心有些压力。 她只能希望自己在支教的这段日子里能做好,对得起这份热情。 蒋叔带着他们去查看漏水的地方,他们居住的这个房子本就不大,是只有一层楼的红砖房,中间是客厅,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厨房单独在另一边。刚刚蒋俊从右侧跑出来的那间房间是蒋叔夫妻俩的卧室,而左侧的房间住着蒋俊的奶奶。 至于蒋俊,他没有单独的房间,蒋俊奶奶那间房支了两张床,另一张就是蒋俊的。 孟窈看见时有些错愕。 蒋俊读三年级,算起来应该是八九岁的男孩了,却只能和奶奶挤在一个房间。 房间本就不宽敞,支了两张床更显得拥挤。 孟窈姑姑家有个表姐,比她大几岁,前两年意外怀孕,和相恋多年的男友结了婚,婚礼时间刚好定在国庆,孟窈还去参加了。 孟窈记得,在婚礼现场,有亲戚八卦起表姐夫的家庭条件,羡慕他们刚结婚就在地段极好的市中心买了房,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装修好了儿童房。 当初的散言碎语孟窈听听就过,没有放在心上,但今天忽然就记了起来。 表姐有能力给孩子好的生活环境,这没什么可议论的。 蒋俊父母辛勤劳动,虽然生活艰苦,但给到蒋俊的是他们的全部了,更不能指责。 孟窈只是在想,人的命运太不相同了。 蒋叔说:“我们房间还好,虽然也有点漏水,但用桶接着,也不算什么大事。主要是老人家的房间,瓦片烂的位置刚好就在床上边的屋顶,这雨下得急,床铺都湿了,没法睡。老人家身体不好,淋雨受凉可是大事,昨晚没办法,让俊俊奶奶睡在了我们房间,我和孩子他妈就跟俊俊挤了一晚。” “但这样漏雨也不是办法,怕房间都给淹了,只能请你来帮帮忙。”蒋叔特别不好意思,话里有点后悔,对许曜说,“其实之前就该弄了,但之前问题没这么大,天晴时我又要出去做工,没时间待在家,就一直拖着。” 谁知道这一拖事情严重了。 许曜跟着蒋叔在家里转了一圈,漏雨的地方都用桶或盆在接着,估计家里能装雨的用具都派上用场了,就这样还不够。 室外雨一直没停,许曜没再耽误时间,问蒋叔:“有梯子吗?” “有有有,我这就去拿。” 蒋叔搬了个梯子架在屋檐边,又翻出来两件雨衣,自己穿了一件,另一件递给许曜。 许曜利落套上,和蒋叔走入雨中。 雨势暂时没有减弱的迹象。 孟窈站在门口,看许曜小心地踩上木梯。 恰好这时,蒋俊和他妈妈走来了。 蒋俊妈妈穿衣朴素,腰间系了块围裙,上边有未干的水迹,她看上去不年轻了,甚至生出了白发,眼角也有不浅的皱纹。 但她五官很好看,年轻时应该很漂亮。 蒋俊拽着他妈妈的衣角,仰头对孟窈说:“小孟老师,这是我的妈妈。” 孟窈礼貌地笑着朝女人点头,自我介绍道:“蒋妈妈你好,我是阳光小学新来的老师,我叫孟窈。” 蒋俊妈妈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局促说了声老师好。 外边的雨斜斜飘着,打在走廊边,蒋俊妈妈急忙招呼道:“老师进去坐吧。” 孟窈下意识先往外边看了眼,却见许曜忽然从木梯上下来,落在地面上和蒋叔说着什么,雨声太大,掩盖了他的声音。 孟窈皱了下眉。 没过多久,穿着雨衣的许曜和蒋叔回来了。 孟窈顾不上回应蒋俊妈妈,在许曜走过来时忍不住上前两步,有些着急和担忧地问了声:“怎么了?” 雨水从雨衣上滑落,滴在地上,才出去一会儿的功夫,许曜的脸已经湿了,他伸手抹了下眼睛,又擦了擦下巴,说:“雨太大了,不适合补瓦,碎瓦掀开屋内漏雨更严重。” “那怎么办?” “想其他的办法吧,蒋叔说家里好像有点塑料的遮雨油布,他去找找,先应付一下,等天晴再补瓦吧。” 孟窈点点头。 蒋叔很快找了防雨油布过来,他展开给许曜看,油纸面积不大,还有些脏,看得出之前用于遮过其他物品。 许曜对蒋叔说:“先遮漏雨最严重的那块地方,其他地方有些小漏雨用桶接一下,情况也会好很多。” 蒋叔连忙点头说行:“那我再去捡几块大石头,免得铺了油纸被风吹跑。” 蒋叔又快步走了出去。 孟窈看了看许曜手里那张薄薄的油纸,不太放心,犹豫了下,小声问许曜:“这能行吗?” 许曜说:“有点用。” 孟窈眉头皱得更深了。 说实话,她没住过这样的房子,更没有经历过房子漏雨不得已要铺块油纸遮雨的情况,这样的房子让人太没有安全感了,可蒋俊一家都住在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房子里,甚至已经住了许多年了。 孟窈心里有些沉,有点难受。 蒋叔不知道从哪搬了几块大石头,佝偻着身子,将石头搬到梯子旁。 许曜又要迈进雨里,孟窈心里不太踏实,雨天屋顶肯定会很滑,孟窈在许曜走进雨里的前一秒叫住了他。 许曜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回头看她,孟窈咬了下唇,在稍显急促的雨声了说了句:“你小心一点。” 她语气里的担心很明显,许曜一怔,认认真真地应了:“好,我知道。” 许曜再一次踩上梯子,雨天太危险,蒋叔在地面上为他稳住梯子,将石头挨个递给许曜,等所有工具都搬上去,许曜才翻上屋顶。 孟窈几乎是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 许曜爬上屋顶后,孟窈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他身影了。 可她还是望了好一会儿。 蒋俊妈妈站在她身侧,可能是那时她说话孟窈没有回应,让她有些踌躇,畏缩地站着不敢说话了。 孟窈余光里注意到了蒋俊妈妈的神情,强压着担忧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蒋俊妈妈让自己尽量自然地朝她一笑。 孟窈平日里其实整个人对外有些清冷疏离,曾经在大学时还从追求者那得到过“不好接近”这一评价,但她笑起来、放轻声音说话时那份清冷气质会奇妙的减弱。就像她此刻看着蒋俊妈妈,尽管笑容弧度不大,却让对方放松了些。 蒋俊妈妈双手又在围裙上蹭了蹭,再次说了一遍:“老师进去坐吧。” 这回她声音轻了些。 孟窈点头应着:“好。” 蒋俊妈妈引着孟窈在客厅的木桌边坐下,桌上什么也没有,蒋俊妈妈让蒋俊陪老师说话,急急忙忙进了趟房间。孟窈在外间听见了柜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接着,她看见蒋俊妈妈拿出来了瓜子和糖果。 这架势像是在招待贵客。 分明是她家,蒋俊妈妈却像一个客人一样,在孟窈旁边小心坐下。她不善言辞,一直将瓜子和糖往孟窈面前推,瓜子很大一颗,用袋子密封的很好。而那些糖果,是孟窈没见过的牌子,包装很简陋,但从蒋俊发亮的眼睛里,孟窈也知道,这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这份真心很重,孟窈说了谢谢,蒋俊妈妈在一旁有些拘谨,连连摆手说不客气。 孟窈不想让她如此拘束,借着蒋俊,主动和她聊起了天。 孟窈之前没做过这类事,有些生疏,但好在她说话有分寸,声音也轻柔,慢慢的蒋俊妈妈放松了下来。 孟窈才知道蒋俊原来还有一个哥哥,比蒋俊大十二岁,年龄差很远,感情却很好。可惜的是,蒋俊哥哥上完高中就没读书了,现在跟在亲戚在外边做事,干汽车维修,也算是学习一门技能。 蒋俊妈妈说起这事有一点愧疚:“其实是我们害了孩子,家里条件不好,没有能力送他到外边去。” “那会儿老大也能有书读的,虽然不是很好的学校,但是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还要养俊俊,我和他爸又没上过几年学,做着苦力活,收入太少。孩子懂事,主动说不读了,要出去打工赚钱养家。” “他爸起初不愿意,说借钱也要送他读书,但是大家家里都困难,哪来的钱借呢。没办法,苦了孩子。” 语气里又是自责又是遗憾。 孟窈原本还在分神担心屋顶上的许曜,听到这内心有些酸涩。 蒋俊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嘴里含着颗糖。 孟窈撇掉其他的思绪,安慰情绪低落的蒋俊妈妈:“人生可走的路太多了,不管有没有读书,读多少书,只要是在努力生活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比任何人差。”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有机会,靠读书就能出人头地这种“捷径”谁不想走呢。 职业没有高低之分,学历不能代表一切,但选择不同,有些路走起来还是会曲折些。 蒋俊妈妈点点头,浅浅笑起来,整个人都很柔和,她认同道:“孟老师你说的有理,只要扎实做事,也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房间里响起一阵吃力的咳嗽声,蒋俊妈妈说可能是蒋俊奶奶有点不舒服,老人家到了一定年纪,身体总有点小毛病,她站起来对孟窈说:“孟老师你先坐坐,我进去看看。” 她大步走向房间。 蒋俊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进了房间,忽然凑近孟窈,小声问:“小孟老师,你说不管读不读书,读多少书都没关系,只要我们努力生活就行了是吗?” 他嘴里含着糖,说话有些含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孟窈,等一个肯定的答案。 还在上三年级的小朋友并不能完全理解话里的意思,孟窈并不想让他被误导,正想好好解释一下,又听蒋俊说:“我觉得我哥哥很厉害,他现在可以赚很多很多钱,可以买很多零食,还可以买新衣服。我也想和他一样,我想快点长大,我也想去打工。哥哥说他想修一个新房子,可是那需要很多钱,他现在没有赚到那么多,等我长大了,我就去赚钱,然后和他一起修新房子。” “只要再过几年,等我念完初中就好了。” “念完初中我就长得很高了,那时候就会有人收我打工。” 孟窈听完,一瞬间失语。 她不知道蒋俊这算不算早熟,这样的生活环境导致他过早地看见了世间的苦难,甚至想要去背负一些东西。 孟窈很心疼,但她也认为这是现在这个阶段蒋俊不该有的想法。 懂事、体谅父母的不易是好事。 但他看过的世界太小了,他现阶段的想法如果没有得到纠正,往后做出的决定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 孟窈没有办法讲大道理,蒋俊还小,他这个年纪可能无法完全理解和接受。 她换了个方式,她问蒋俊,是不是很想住新房子。 蒋俊用力地点点头,回答她:“我想让奶奶、爸爸妈妈、哥哥都有新房子住。” “这样我们家就不会漏雨、漏风;哥哥回家不用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奶奶晚上咳嗽也不会因为我们睡在一个房间憋着不发出声音。有了新房子,我们都能睡得好。” 他想要的,不过是大家都能睡好觉。 孟窈心里有些难受,她轻轻吐出口气,认认真真地跟蒋俊说:“你哥哥说的很对,建一座新房子需要很多很多钱,你们可能要很辛苦、奋斗很久才可以。” “甚至是十年、二十年。” 这个数字太长了,蒋俊睁大了眼睛。 孟窈说:“可是如果你努力读书,将来考上好的大学,也许就不一样了。” “你的人生也许会轻松一些,你也可以更快的实现自己的梦想。” 蒋俊听得似懂非懂,他问:“那我可以很快修好新房子吗?” “可以。”孟窈肯定地说,“那一定会实现。” 蒋俊想了想,似乎觉得很不错,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那我要加油读书。” 孟窈鼓励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 许曜在屋顶上忙碌了许久,浑身湿漉漉地跨进屋内时,孟窈正坐在木桌前和蒋俊叠纸飞机,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许曜取下雨衣,孟窈抬眼望过来,看见他的下一秒从桌前急忙站起来,用目光将许曜浑身扫了一遍,见他只是衣服有些湿,没有其他问题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房顶上铺了层油纸,漏雨的情况好了很多,蒋俊妈妈在忙着打扫卫生,刚刚孟窈前去帮忙,蒋俊妈妈一直拦着不让,孟窈没办法,只能陪着蒋俊在外叠纸飞机。 这个游戏有些幼稚,孟窈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许曜一走进来,她就不自觉的有些拘束。 她看着许曜,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她来时跟许曜说来帮忙,结果帮不上,坐在这里叠纸飞机。 一想到这孟窈就有些尴尬,她没话找话似的问许曜:“都弄好了吗?” 许曜点点头说:“暂时弄好了。” 蒋俊仰头说:“谢谢许曜哥哥。” “没事。”许曜温和地笑笑。 蒋俊妈妈听见声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让许曜帮了忙她心里过意不去,非得留着他和孟窈在这吃晚饭。 许曜说:“不了。”他看了一眼孟窈,孟窈也没有在这麻烦蒋俊妈妈的想法,许曜找了个理由,“衣服湿了,得回去换,下次有机会再来尝您的手艺。” 蒋俊妈妈往他身上看了一眼,穿着湿衣服不舒服,也怕他感冒。家里没有合适的衣服给许曜换,蒋俊妈妈也觉得拿不出手。她不认识什么名牌,只知道许曜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就很贵。 “那行、那行。”蒋俊妈妈点点头,又说了几遍谢谢。 许曜将雨衣还给她,拿上来时的那把伞,撑开,和孟窈返回学校。 孟窈在雨中看见另一方向有一道身影,是蒋叔在修缮牛棚。 许曜说已经和蒋叔说过了,蒋叔又在忙,他们便没有再特意过去告别。 第三十二章 许曜举着伞,为了配合孟窈的步伐,他走得不快。孟窈往旁边看,一眼又一眼,她没忍住,在淅沥的雨声里轻声问许曜:“冷吗?” 雨声太大,她声音又轻,许曜开始没听清楚,侧头“嗯?”了声。 孟窈本来打算不说了,可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孟窈只好在他的视线里又重复了一遍。 许曜才反应过来她是指他身上衣服湿了,许曜摇了摇头,说不冷。 上坡时,许曜让她走在前面,自己跟在身后,孟窈没接他的伞,他便在身后举着,将伞前倾,拢住孟窈的身影。 回到学校,孟窈身上不见一丝水痕,许曜的衣服却湿了大片。 他们各自回了房间。 孟窈坐在书桌前,听见隔壁响起一串脚步声。她想起自己来云南之前做了些准备,行李箱里备着感冒药。 她起身翻开行李箱,从夹层里抽出一个纸袋,她将里面所有的感冒药倒出来,认真看了每一种说明书。 十分钟后,她拿着相应的感冒药,鼓起勇气出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许曜刚洗完澡,身上套了件棉质t恤和灰色长裤,他的头发用毛巾潦草擦了擦,还没完全干。 听见敲门声,许曜放下了手里的毛巾,他走过来,拉开门,看见了站在他房间门口的孟窈。 孟窈站在外边,听着门内脚步声越来越近,就跟她的心跳声一样清晰,孟窈眼睫颤了颤,手也不自觉捏紧。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许曜看着站在他门口的孟窈,有些意外。 “怎么了?”他问。 许曜刚洗完澡,身上有一种湿润的水汽,可能是头发还没来得及吹,衣服也穿得很舒适简单,无端地让孟窈觉得好像他们之间距离近了许多。 孟窈看着他,很小幅度地抿了下嘴,递出手里的东西,解释说:“刚淋了雨,预防感冒。” 许曜看看她,又垂下眼看了看她手里的感冒药。孟窈对这件事似乎很上心,清澈透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有点让许曜无法拒绝。他笑了笑,接过,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 这场雨持续下了一周,前三天一直是暴雨天,之后雨势减弱,变成了绵绵细雨,断断续续地落在地上。 暴雨结束后,于媛带着许曜和孟窈将学校受暴雨影响的区域打扫了一遍,隔天,学生基本又回到了学校上课。 教室外的花坛里,有一部分花因为风雨摧残,狼狈地散落在了泥土里。 孟窈提着电脑走进教室前注意到了,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她现在已经和学生熟悉了,可以独自与他们在课上相处,不需要于媛或冯笑在一旁帮助她适应。 孟窈提着电脑出现在教室里,台下的学生集体沸腾了,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很快有学生按捺不住,举起手期待地问:“老师这节课我们又看电影吗?” 孟窈将电脑放在讲台上,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们这节课不看电影。” 顿时,学生失望地“啊”了声,很快又看着她的电脑好奇问:“那这节课我们干什么呢?” “我们……”孟窈顿了下,说,“我们这节课来看看外面更多彩的世界。” 大家没明白。 孟窈没急着解释,说:“大家搬上凳子往讲台前坐,靠近一点。” 学生照做,教室里响起座椅碰撞的声音。 孟窈在他们搬凳子的时间里,低头,将电脑开启。 很快,学生按照看电影的方式排好座位,孟窈也在电脑开机后点进了某个文件夹。 她没将电脑屏幕面向学生,而是提问道:“在课程正式开始前,我想做个小小的调查。首先,我们有没有同学曾去过除我们现在生活的这片土地以外其他的地方?” “如果有,请举起手。” 低年级的小朋友问:“老师,镇上算吗?” 孟窈摇摇头:“不算。” 孟窈告诉他:“是指我们不熟悉的地方,比如其他的城市。” 台下的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地,有人举起了手。 孟窈环顾了一圈,问:“还有其他同学举手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动作。 孟窈在心里数了下,教室里举手的同学只有五个。 她提问这五个同学去过的地方是哪里。 基本上都回答是父母工作的城市,还有一个男孩说是姐姐出嫁后的新家。 孟窈又问他们,对那里的印象是什么。 他们说很远、很大、人很多、房子很高。 就这几个简单的形容,就已经引起了班上其他同学的兴趣和单纯的羡慕。 孟窈说:“我们这节课就一起来看看,那些很远、很大、人很多、房子很高的地方。” 孟窈将电脑调转方向,屏幕面朝台下。 从他们不那么陌生的云南开始到繁华的上海广东,再是雄伟的北京; 从历史悠久的西安到美丽富饶的武汉,再是浪漫舒适的厦门; 孟窈在网上找了一些图片,还有一部分是她和朋友拍摄的。 网上的图片精美得有种不真实感,而她和朋友拍摄的那部分,或许构图并不专业,但孟窈想,也许会让这群小朋友觉得有生活气息,距离他们更近。 孟窈在每张图片上做了标注,偶尔也会出声跟他们讲解一下图片上的内容。 她始终留意着台下学生的表情。 他们睁大眼睛,满是新奇和向往。 像是接触到一个他们不曾见过的新世界。 页面跳转,孟窈望着屏幕,笑起来,说:“这是我的学校。” 她很少在学生面前自称老师,可能是还没有习惯,也许是想要和他们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对话。 电脑上,是孟窈大学毕业那天亲手拍摄的校门口的照片,往后看,还有教室、图书馆、操场、食堂、公寓等。 孟窈当时拍摄时只是想留作纪念,没想到反而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讲台下的小朋友们没见过这么漂亮宽阔的校园,发出一连串的惊叹声。 孟窈又给他们看了全国顶尖的几所学校的照片,孟窈没有踏足过那些学校,图片都是在网上收集的。 但是有一所学校,孟窈用了一部分网上的图片,还用了一部分她自己所拍摄的图片。 她介绍了前面所有的学校,到这里却卡了壳。 所有的学生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孟窈知道他们好奇,缓缓念出了这所学校的名字。 她看着这组图片,在犹豫是否要特意说明,她想了想许曜的受欢迎程度,还是选择告诉他们:“这是许曜哥哥的学校。” 果然,一提到许曜,这群学生对这所学校的关注度更高了。 孟窈也看着屏幕,这些学生对许曜很是崇拜,一个劲地在夸许曜哥哥厉害。 孟窈笑了下,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望着讲台下很认真地说:“你们也可以这么厉害。” 孟窈:“只要好好学习,踏实走好每一步,你们将来也可以站在这些地方。”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看着电脑屏幕里的图片,既不敢想象,又因为孟窈的话忍不住心生期待。 “可是那太远了。”有学生说。 孟窈看向他,他眼神怯怯的。 孟窈说:“当你们有自己人生目标时,这一定不远。” “甚至,它可以很好地成为你们人生路上的一个起点。” 孟窈不希望他们因为无可选择的生活环境影响,产生自卑的心理。 这世上的确有天之骄子,但普通却又刻苦努力的人一定更多。 孟窈告诉他们,她曾经有一个同学,家境贫寒,父母做着最辛苦的工作,收入微薄,她上学也要走很远的地方,经常用馒头解决中餐。但她不放弃、不抱怨,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非常理想的大学,站在了许多人向往的地方。 她现在已经拥有改善她家庭生活的能力。 这样值得敬佩的人有很多。 孟窈从每年高考生采访里收集了一些视频剪辑在一起播放给他们看。 孟窈希望他们能看见更宽广的世界,且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视频播放完,不少学生从中受到了触动和鼓励。 有同学看着视频,下定决心。 “我要好好念书,以后也一定要去这些地方看看。” 孟窈听见了,笑了笑,她这节课的目的只是想告诉他们,他们的人生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 一定要往前走。 孟窈鼓励他们:“我有一位老师,她曾跟我们说过,我们一定会拥有灿烂而美好的人生。”孟窈看着他们稚嫩的脸庞,语气坚定,“同样,你们也一定会的。” 小朋友们的眼里生出无限希望,重重点了点头:“嗯,我们一定会的。” 窗外的雨很轻很缓地落在地面,天色不似之前那么暗淡了,清澈纯真的童声在教室回荡。 孟窈真诚希望,他们每个人的希望永远都不会落空。 距离下课铃响还有几分钟时间,孟窈让他们搬着凳子回到座位,她低头将电脑合上,听见这群孩子还在兴致冲冲地讨论刚刚所看见的图片内容。 他们记住了孟窈给他们看的几所大学名称,那成了他们向往的未来。 孟窈带着笑意抬眼,刚想开口说话,视线却先一步注意到站在教室后门的一道身影。 许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在那站了多久了,他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孟窈身上,在孟窈发现时也毫不躲闪,就那么看着她。 第三十三章 下课后,孟窈提着电脑走出教室。 她的动作有些慢,坐在后排的学生离开座位看见门外的许曜飞奔过去,扯着他的衣角,仰头甜甜地叫许曜哥哥。 孟窈站在前门,看着许曜被一群小朋友包围,他低着头,温柔地笑着和小朋友们说话,耐心十足。 孟窈要去办公室,需要从他身边经过,这个场面,孟窈有些犹豫,要不要和他打招呼。 反倒是许曜抬起头,他脸上还有没有褪去的笑意,朝孟窈点了下头。然后又和身边围着他的那群小朋友说:“下课时间很短暂,快抓紧时间去玩吧。” 小朋友们散开,孟窈慢慢地走向许曜,她还没想好该说一句什么开场白,许曜却很自然地侧了下身,和她一起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孟窈抓了抓电脑手提包,许曜不知道有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总之目光向下瞥了一眼她的电脑。 走廊上充斥着小朋友们的欢声笑语,许曜忽然出声问:“收集这些资料费了很多心思吧?” 孟窈一愣,下意识转头看他,却发现许曜也在望着她。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很容易让人陷入他的目光里。 孟窈总是在他的瞳孔里失神,这次也不例外。她的心跳加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曜指的是电脑上那些内容,看来他在教室后门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孟窈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坦然一点,直直看着他,回答说:“还好,下暴雨那两天刚好没事做。” 许曜收回眼,看着路,笑了下问:“怎么忽然想到做这些?” 孟窈还没说话,许曜问:“是因为蒋俊?” 他猜中了。 孟窈抬头看他,点点头:“最初是。” “最初?” “嗯。” 孟窈跟他讲了讲那天在蒋俊家发生的事。 蒋俊告诉她,他想念完初中就去赚钱,修房子,想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个想法没有错,甚至值得表扬,但孟窈想告诉他的是,你的人生价值远不只此。 同样,这句话她也想告诉这里的每一个学生。 她不知道学校还有多少学生和蒋俊是相似的想法,她只是想借此机会,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不要放弃也不要怕,你们的未来是坦荡且充满希望的,你们尽管想象,也尽管往前走。 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许曜很认真地在听孟窈叙述她和蒋俊有过的那一场对话。 他曾经在高中时,很多次都觉得孟窈是胆怯的,他觉得那是孟窈性格使然,但当他在云南再次遇见孟窈,包括此刻专注地看着孟窈的侧脸,慢慢地,推翻了他以前的判断。 孟窈在回忆那天的场景,这一刻的神情很自然,不卑不亢,言语间流露出的对蒋俊的喜爱和心疼也很明显。 许曜望着她,不自觉开始想象那天在窄小简陋的房子里,她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与蒋俊对话的? 应该是平等温柔的,也应该是坚定的。 许曜忽然笑了下,看着她说:“于校长和我说过一句话,你会做的很好,我也这么认为。” 事实上,于媛的原话是,我不知道她适不适合这里,但我觉得她一定会做的很好,她有这个能力。 当时孟窈才来学校没两天,在于媛说这番话时许曜没发表意见,但他想起了孟窈的那双清澈发亮的眼睛,也笑了笑。 孟窈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这一场对话,主角还是她,这时听许曜说起,还有些愣怔,尤其是许曜那句“我也这么认为”让孟窈脸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烫。 许曜无意间看见她的耳朵泛着红。 · 雨停后,迎来了新的一周。 也许是昏暗的天空看久了,下过雨重新晴朗的天空看上去更加明亮了。校内有一棵百年大树,傲然屹立着,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翠绿。 这节课不是孟窈的课,她坐在宿舍的书桌前,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风景,耳边传来宋思琦的抱怨声。 “工作之后我才明白上学有多幸福。” 孟窈轻轻笑了下。 宋思琦在电话里重重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忽然问:“你到云南也有半个多月了吧?阿姨接受你支教这件事了没?” 她和宋兰之间的矛盾宋思琦多少知道一点,也清楚因为支教这件事,两人再度僵持上。 孟窈说:“应该还没有接受。” 其实她心里清楚,宋兰应该接受不了。 当初报志愿时,孟窈选择的学校虽然不是宋兰中意的,但也算一所名校,就这件事宋兰都用了两个月时间才妥协,更别提支教这种在宋兰眼里完全无法理解的行为。 在宋兰的认知里,孟窈应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坐在舒适的办公间里,享受着高薪和优厚的待遇,才不算辜负这么多年读过的书、付出过的努力。 其实孟窈清楚宋兰的想法,宋兰认为她的人生不算成功,她常说她是光脚走路的人,没有背景,没有学历,在社会打拼,吃过的苦数不胜数。所以她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孟窈身上,她所没有实现的,她希望孟窈能实现,她觉得她吃过的关于生活的苦,孟窈不要再吃。她看重孟窈的成绩、固执认为她替孟窈做的决定就是好的,毕竟她不会害孟窈。孟窈所表现出的不愿意、反抗,她都觉得是孟窈年纪小,没有吃过苦不懂事,将一切想的太理想化,她不知道生活的残酷。 但她忘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所希望的未必就是别人所希望的。 你能给予别人建议,但不能干涉别人的决定。 就像孟窈,她可以告诉学生,外面的世界很高远,她不希望这群小朋友在没看过外面的世界前就做选择,这会影响到他们的一生,孟窈不想他们后悔和遗憾。但是倘若在看过之后做出的选择,孟窈无权干涉。 而宋兰的强制,才是这么多年孟窈和她之间矛盾的根本原因。 宋思琦问:“这段时间你和阿姨还是没有联系?” 孟窈“嗯”了声。 她几乎隔天就会和外公外婆通一次电话,和孟远山虽然联系不多,但偶尔也会聊聊天,说一下近况。唯独宋兰,自从刚来到云南时她发送的那条报平安短信石沉大海之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宋兰。 现在她的微信也应该还躺在宋兰的黑名单里。 即使关系再好,在孟窈的家事上宋思琦也不好随便发表意见,她安慰了孟窈几句,就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事实上孟窈也没有多感伤,她明白很多事情都不能强求,母女关系也一样。但她还是配合着宋思琦聊起了别的。 宋思琦大学期间经朋友介绍谈了个男朋友,两人是异地恋,男生在北京,宋思琦有时间会飞过去,他们感情浓烈到孟窈好几次都以为宋思琦一毕业会追随那男生的脚步去一座陌生的城市。谁知道毕业后宋思琦完全没有离开武汉的想法,两个人的感情也没有受到影响。 宋思琦说:“感情这种东西保持点距离挺好的,不容易生厌。” “况且,我确实喜欢他,但是没必要为了他离开我熟悉的环境。” 孟窈仔细想想,宋思琦说的有理,在感情中保持清醒才是正确的。 宋思琦在电话里说:“我上周去北京时碰见了郑桦,郑桦你还记得吧?”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孟窈一愣,郑桦这个名字一直和许曜挂钩。 孟窈不自觉往窗外看,这会儿是上课时间,校内静悄悄的,她今天一直没看见许曜的身影。 宋思琦继续道:“以前高中时我们关系还不错,上大学后不怎么联系了,虽然有朋友圈,但是也没刷到他什么动态,这次在北京碰见,差点没认出来。后来找了个地吃饭聊了聊,我才知道他毕业后也留在北京发展了。” “哦对,还有许曜。我实在没忍住打听了下当年风翰的名人,许曜和郑桦这么多年了关系还那么好,毕业后入职的公司都是同一个。” 宋思琦对孟窈说:“要是咱俩也在一起工作就好了。” 孟窈晃了下神,低低地嗯了声。她其实之前一个都有一个疑惑,许曜毕业后来到这里,待的时间这么长,是不着急工作吗?这会儿听宋思琦说他已经入职,又忍不住想,许曜入职后怎么还抽得出时间来云南? 但她又没办法向宋思琦打听。 因为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她和许曜并不熟,当然事实也如此,他们之间只有一层校友的身份,连说是“同学”都有些牵强,她没有理由去关心。 假如忽然开口问,只会让人觉得奇怪。 之后的通话孟窈有些心不在焉,挂断电话后,孟窈静静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校园里响起下课铃,她才仓惶回神。 孟窈看了眼时间,拿上手机走出宿舍。 · 这会儿是下课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在教室外玩耍。有同学看见孟窈,和她打招呼。 孟窈淡笑着回应,下节课是她的课,还没到上课时间她怕进教室往讲台上一站给学生造成心理压力,让他们玩得不自在,便先去了办公室。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她脚步一顿。 办公室内,于媛坐在办公桌前,许曜背对着门口,和于媛在说话。 冯笑也在。 孟窈没有听见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她只是愣愣地看着许曜的背影,于媛余光扫见门口,将视线偏了过来。 “孟窈。”于媛笑着叫她,“刚好想找你,你就来了。” 孟窈将放在许曜身上的目光匆匆挪开,几乎是在她移开视线的下一秒,许曜转过了身。 孟窈心快速跳了一下,望着于媛问:“校长怎么了?” 于媛说:“许曜明天要去镇上一趟帮学校置办点东西,刚刚我们在讨论谁和许曜一起去,冯笑说这两天她身体不舒服不想去,谭鸿请了假,冯笑说让你去,你还没去过镇上呢,虽然也没什么特别的,但集市还算热闹,你想不想去玩玩?” 镇上? 孟窈看向冯笑。 冯笑对她笑笑:“集市还挺有意思的,难得去一趟镇上,可以去逛逛。” “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坐车,否则我一定去。” 冯笑有点遗憾。 孟窈看了她一会儿,冯笑虽然在笑着,但脸色确实不太好。 她想了下,点头说“好”。 第三十四章 孟窈答应时挺干脆的,之后离开办公室去上课了她才忽然想起和她去镇上的人是许曜。 这个名字一出来,孟窈心里就没办法保持平静了。 去镇上要赶早,许曜头天晚上吃晚饭时就和孟窈说了,大概早上七点左右就要出发。 孟窈调了个六点十五分的闹钟,她睡眠不错,之前在上大学时总是起不来,闹钟要叫两三次。刚来到云南那几天可能是不适应,倒是不需要闹钟响,早早就醒了,之后适应了环境,学生八点半到校,她几乎都能睡到七点半左右。 孟窈睡前还担心自己第二天会起不来,不放心又多调了个闹钟,设在六点十分。 结果没想到的是,时间刚过早上六点,闹钟还没响,她就自己先醒了。 她这一觉睡得不够好,似乎做了一晚上梦,又似乎很清醒。 孟窈归结于是她睡梦中神经没放松下来。 夏季这个点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了。孟窈睁着眼又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直到听见手机闹钟响起,才离开被窝从床上起来。 经过大学四年,她的穿衣风格没有再如高中时那么单一,但她还是喜欢简单随性的搭配,衣柜里只有几条裙子,想着今天是去集市,孟窈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从衣柜里取了件条纹的短袖上衣以及一条牛仔裤。 她将头发绑成了马尾,和平常上课一样,抹了个淡色的口红提亮气色。 孟窈动作迅速,做完这些事时间也才六点四十,她听见了隔壁传来一点动静,是房门被拉开又合上的声音。孟窈猜是许曜收拾好了,她换上鞋揣上手机快走了两步,拉开房门。 门外许曜正要下楼,听见开门声看了过来。 孟窈没有隆重打扮,但许曜莫名地多看了她几眼。后来意识到目光久留在她身上有些不礼貌才往旁边偏了偏。 孟窈没发觉,她站在门口微微仰起头问许曜:“准备出发了吗?” 清晨浅淡的光亮印在她脸上。 许曜不答反问:“你好了吗?” “好了。” 许曜点点头:“那走吧。” 孟窈将宿舍门关上。 他们下楼时,于媛正在操场上晨练,许曜和孟窈跟她打了声招呼。于媛刚运动了,呼吸有些急促,缓了缓笑着说:“你们去镇上吃早餐吧,许曜你带孟窈去尝尝这边的特色小吃,我报销。” 许曜笑了,没说什么。 从这里到镇上路程不算近,许曜去跟刘叔借了车,是上次去高铁站接孟窈的那辆。 许曜拿到车钥匙坐进驾驶座,降下两侧的车窗,随后看向车外的孟窈:“上车吧。” 孟窈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他,犹豫了一瞬,才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 她坐在副驾驶,坐姿端正,背挺得笔直,在完全只有他们俩的空间里有些局促。 许曜余光注意到她,启动车子时忽然说了句:“上次去高铁站,刘叔刚好也有事办,就和我一起去接了你。但其实我车技还不错,虽然待会儿路面有些颠簸,你别担心。” 孟窈从后半句里出了一点玩笑和安抚的意味,她愣了下,下意识转头去看许曜,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孟窈绷着的背慢慢松了下来。 她“嗯”了声,又说:“不担心。” 许曜听见了,又笑了下。 车子行驶出去还没十分钟,孟窈觉得许曜口中的“路面有些颠簸”这种说法有些不符合事实。去往镇上的路颠得难受。 还好窗户是降下来的,早晨舒爽的风扑进来,避免了晕车现象。 从学校开车去镇上需要半个小时,没人说话,车内一直透着一股沉默。这份沉默说实话让孟窈有些煎熬,她其实暗自在心里想,是否需要找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但又怕打扰许曜开车。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许曜先开口递出了一个话题,他手扶着方向盘,问孟窈:“待会儿早餐想吃什么?” 孟窈被他忽然出声惊了下。 她有时候觉得很奇妙,许曜总会在适当的时候会解决掉一些她苦恼的事,且表现自然。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看破了她的想法出于好心帮忙。 无论是那种,她都能因为这种温柔怦然心动。 孟窈扣着手机,回答说:“我都行。” 这三个字有点和“随便”的意思相近,许曜说:“那待会儿看看吧。” 孟窈又“嗯”了声。 眼看气氛又要冷下去,孟窈脑筋一动,另外扯了个话题出来:“我听于校长说你高中毕业来过这之后,一旦有时间总会抽空来这一趟,对这里是不是已经很熟悉了?” 许曜姿态很放松:“还行,算熟悉吧。” 说起这个,许曜其实也好奇很久了,笑着问她:“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在云南偏远的山区里还有一个阳光小学的?” 孟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实话说:“网上刷到视频。” 许曜挑了下眉,开着车侧头看她一眼:“就因为一个视频就选择来这里?” 孟窈点点头,这事听起来有些无厘头,连父母都不能理解嘲她天真,但孟窈想,许曜应该和他们的想法不同。很奇怪,孟窈就是固执地觉得,许曜能理解她的想法。可能是因为在这件事上许曜和她有相似的地方。他因为在网上看到一个男孩的故事,进行捐资,又因为这个男孩的一封信,千里迢迢地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 在孟窈心里,许曜真的是黑夜里的那抹光亮。 “那你还挺厉害的。”许曜如此评价。 孟窈倏地转头看向许曜。 她完全意象不到她能得到许曜这样的评价,惊讶又不知所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阳光斜斜地照进车内,孟窈一张脸红得彻底。 许曜也很意外她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下笑了:“怎么了?” 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 孟窈忽然发现,许曜比起高中也有点变化,他现在越来越爱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如今熟悉了些,所以孟窈有机会看到他更细腻的一面。 她摇了摇头,竭力想让自己克制一下加快的心跳,表现得自然些。 可她控制不了,那些下意识的反应根本不听她使唤。孟窈有些不敢看许曜了,重逢以来她第一次明显躲了下许曜的目光,将脸偏了偏,才有勇气小声说:“你才叫厉害。” 这是孟窈好几年前就想说的话。 车厢空间就这么大,许曜没错过她这一句低语,他一时有些失笑。 他厉害什么?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他们谈论的是山区的事,许曜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孟窈说他厉害指得是他对阳光小学进行资助,于是不等孟窈回答便接着道:“我那并不算什么。” 他十分坦诚:“我最初和阳光小学的孩子接触时才上高中,自己都还是很懵懂无知的年纪,那时候的帮助只是因为觉得孩子可怜,而我的生活比起他们来说甚至称得上富足,那点资助或许对他们很惊喜,对我而言却不是什么大事。我那时候只是一时的同情心作祟。” 为什么说只是一时的,因为如果没有收到那封回信,许曜不会有后续的资助。 是真的。 那时候许曜才上高中,有自己的学业要忙,休息时间还要和朋友约着打球,他在网上捐助了一千块,没有和任何人说,他也没有再去想过这件事和那个男孩。如果没有那封回信,许曜会忘得彻彻底底。 正是因为收到了回信,看到信里的内容,他感受到了他资助的男孩那颗纯真的心,才决定继续资助他。 许曜高中毕业时,这个男孩小学毕业,许曜收到了他的信。毕业后的假期很长,他忽然想去看看男孩生活的地方。 他完全是突发奇想,说去就去。 其实说实话,第一次来山区,许曜很不适应。 这里太偏远了,学校又破又旧,信号不好,吃得很差。 和许曜过去十几年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 就连于媛找到村长为他特意安排了在村内条件较好的一户人家入住,许曜都睡得不好。 床板太硬,床太窄,被子和枕头都不够舒服,床上用品质量粗糙。 可大概是真的感谢他和欢迎他的到来,这个每个人都待他很好很热情,态度好到甚至可以用上尊敬这个词。 许曜其实挺羞愧的,他没有做什么,真正帮助的也很少。 为了躲避那种羞愧感,许曜往学校去的特别勤,每天和学校里的孩子相处倒放松了下来。 许曜实际上不知道怎样准确去形容第一次来到山区的感受,冲击挺大的,不止是环境,还有这里的人们。 大人穿着朴素,小孩的衣服旧就算了,很多还不合身,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那些小孩依然天真的笑脸,让许曜有点不忍心,他那时候才想着要做点什么,去帮助这里的小孩,至少,有身合身的衣服穿,有本喜欢的课外书读。 世上有太多的苦难,有些因为种种原因,比如距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又比如能力不足所以没有办法改变,但是也有些是可以尽一份自己的力量给出帮助的。 那时候许曜才真正下定决心。 所以他说:“孟窈你比我厉害。” 不选择高薪更体面的工作,只身前往这偏远的山区。而且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 要面对和克服的有很多,但孟窈还是来了,她坚定地做着一切。 许曜其实还记得孟窈高中时期的样子。 他有时候都会对他能记住孟窈这件事感到神奇。他们既没有同过班,又不算熟。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他曾在雨夜里见过这个女孩的脆弱并递出过一把雨伞。 也许没有后来在风翰遇见,许曜会忘记她,一如他曾经帮助过的其他的陌生人一样。但他偏偏又认识了她,以宋思琦朋友的身份,又以公示栏上那篇署名孟窈的文章。 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孟窈总是话少、低着头、眼神怯怯的,可随着在云南有过接触后,他觉得,孟窈骨子里有勇敢的一面。 孟窈从许曜本人的角度听了一遍故事。尽管许曜自己说那并不算什么,还用上了“羞愧”这样的词语,孟窈却不这么认为。 她始终坚信,这个世界大部分的温暖来自于有人愿意向你伸出援手。 那种温暖是难以磨灭的。就算它发生的时间很短,但持续的效果很长。 孟窈不想许曜看轻他自己的付出,转过头,看着许曜,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你大概不知道,寒冷的时候得到温暖是种什么感受,毫不夸张,相当于黑夜里看见的光亮、沙漠里的看见的绿洲。你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也觉得那或许是平常、不值得称赞的事,但在得过你帮助的人心里,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些温暖也是很珍贵、值得铭记的瞬间。” 许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却因为她的话受到了触动,侧头看了她一眼。 孟窈的眼睛闪着动人的光亮。 许曜看进她眼里,忽然直觉她这番话里不只是在说资助这一件事。 他想起了很多细节,忽然明白过来,孟窈一直没有忘记那个雨夜。 相反,那个雨夜在孟窈心里或许份量很重。 和孟窈不想他看轻自己的付出一样,许曜也不希望孟窈一直记挂着那件事。 不管是那把雨伞还是那晚导致她哭泣的原因。 许曜握着方向盘,忽然意有所指地说了句:“不管如何,总之,给予温暖的人一定是希望她能好好生活的。” 第三十五章 白云浮在蓝天上,大大的一团,软乎乎地让人想咬一口。 车窗外崎岖的道路旁树木排成一排,郁郁葱葱的,富有生机。 许曜那句话接得有些奇怪,和前言不搭,但说的也有道理。 孟窈刚刚看着他说了一堆听上去是夸奖但饱含真心的话,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勇气用了大半,之后没再刻意找话题聊,连眼神都不敢往许曜身上多停留。许曜安静而专注地开车,孟窈则欣赏窗户的风景,车厢内再度沉默下来,气氛却不再僵硬。 来到镇上,孟窈才知道为什么要赶早。 许曜带她来的是集市。他们来的其实已经不算早了,集市很热闹,满街的人,狭窄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孟窈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就算是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在乡下生活,她也没有去过集市。 孟窈感觉挺新奇的。 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菜、水果、药材、玩具、衣服…… 孟窈左右张望,有点想拿出手机拍几张照片。这样的场景其实很有生活气息,有种安定的感觉。 许曜没急着逛,路边有几家简陋的早点铺,他再一次问孟窈:“想吃什么早餐?” 他扫了几眼,跟孟窈介绍:“有烧饵块、烙饼、粉面、饺子。” 孟窈其实吃什么都行,她先考虑的是许曜。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每天坐在同一桌子前吃饭,孟窈多少了解到一些他的口味和喜好,犹豫了下,说:“吃粉吧?” 许曜看上去很无所谓,点点头:“行。” 粉面店有些老旧,店面很窄,只摆了两张桌椅,却收拾的很干净,桌面上没有油渍污垢。许曜和孟窈面对面坐着,各点了一碗鸡丝卷粉。 孟窈从来没吃过,点单时许曜用不正宗的方言和老板娘交谈了两句,转过头向她介绍这是这的特色小吃之一,孟窈很有兴趣,便点了一份。没想到许曜和她点了一样的。 鸡丝卷粉口感不错,清爽不油腻,酸辣合适,孟窈刚吃第一口眼睛亮了亮。她进食的速度不快,平常食量也小。这碗粉份量很足,孟窈吃完了,只不过让许曜等了片刻。许曜也没催她,吃完粉后拿出手机玩了会儿,在孟窈放下筷子抽取纸巾时,又起身十分自然的结了账。 孟窈慢了一步。 一碗粉而已,没多少钱,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许曜可能都不会在乎。 但孟窈不行。 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有些尴尬,没有达到朋友之间熟络的感觉,却也算不上生疏。 说矫情一点,孟窈潜意识里在人际交往这方面是习惯划分清楚的。 孟窈还在想着那碗粉,许曜已经在集市上开始寻找目标。 他这趟来镇上,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学校置办一些学习用品。 暑假接近尾声,他的假期也是,许曜很快就要离开云南,下一次再来不确定是什么时候。每次来这和每次离开,许曜都会给小朋友准备一点礼物。来时是因为许久不见,礼物表达的是牵记和关心,离开时是鼓励,希望这群小朋友能好好学习,快乐成长。 许曜不会将离别的氛围弄得很伤感,他会让场面变得轻松,他希望这群小朋友内心是充满希望的,每次走前,他总会对他们说:期待下一次再见。 尽管这个“下一次”有些久,但许曜始终保持和于媛联系,在能力范围之内,没有放弃过对学校的资助。 所以就算他不常来,也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这群小朋友的成长。 在他们心里,许曜哥哥的地位非常坚固。 这些事孟窈不了解,但很快也意识到了许曜这趟的目的。 关于要购买的物品许曜早就在心里写了个清单,孟窈第一次来集市,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还是被许曜发现了她眼里的那份好奇。许曜没急着买东西,提着费劲,打算先陪孟窈逛一遍集市,满足她的新奇感。 集市上卖的东西其实很普通,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孟窈很喜欢这份人气,摊主的吆喝声和四面八方的交谈声充斥在耳边,热闹哄哄。 这样的画面里,大家都在好好生活。 并肩走了一段路,孟窈四处张望,终于想起什么,转头开口问许曜:“你是不是要买些什么?” 她的神情有点像是出笼的小鸟,虽然没有扑腾着翅膀,但脸上带着兴奋和好奇,眼睛闪着光亮,很有生气。许曜失神了下,才看着她“嗯”了声,笑了笑说:“不着急,慢慢逛。” 他这句“慢慢逛”是说给孟窈听的,周围很嘈杂,这句话显得有些轻,连许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一份温柔含在里边,孟窈也没领会到,只当他是还没找到要买的东西。 越往里走,卖的东西种类越多,新奇感满足后孟窈也更摸不着头脑。 她不知道许曜要买什么,许曜没有主动在任何一个摊位前停留,他来这也不可能是为了买菜或者买衣服。 一条长街就要走到头。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上,阳光有些刺眼。 许曜在路边的小卖部里买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孟窈。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许曜带着孟窈进了一家小店铺。 这家店铺没有一个像样的招牌,等走进去,孟窈才发现这是一个文具店。 店内的文具并不算很精美,都是最普通最简单的那一类,几乎一走进这里,孟窈就猜出了许曜的目的。 许曜早就有计划,一进店便和老板沟通着需要购买的东西以及数量。 他用的是普通话,文具店的老板也是。 孟窈便听得很清楚。 出乎意料的是,文具店的老板认识许曜,除了在文具购买上的沟通以外,两人还能寒暄几句。文具店的老板对孟窈很陌生,倒是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孟窈两眼,却什么也没问。 孟窈看着老板从货架上抱出两沓作业本,有生字本、作文本、数学本、英语本,许曜买的多,老板点了点数量,在计算机上摁了几下,又将这些作业本分类装好。 许曜在窄小的文具店里走了一圈,又找出两对乒乓球拍和两对羽毛球拍。 孟窈看了一眼,球拍外包装上攒了一层灰。 许曜让老板再给他拿一个篮球。 在这附近,买篮球、乒乓球的人少,倒不是没有小孩玩,而是大多数的小孩在家没有时间玩,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写作业、帮忙做家务、家里养了牛的还得去山上看牛。 老板去给许曜拿篮球,顺口问了句:“你上回买的那个篮球不能使了?” 孟窈找到了老板认识许曜的原因,许曜大概算是这家店的常客了。 许曜回他:“还能用,但上次只买了一个,不够他们玩。” 其实学校那个篮球已经不太能用了,孟窈想起体育课上那个被许曜抱在手里的球。那个篮球质量本就一般,即便学生都很爱护,但经常使用总会有些破损。上次体育课许曜带他们玩时,那个篮球已经有些瘪了。 老板笑呵呵的:“虽然我这里的篮球不是什么牌子货,便宜,但质量也挺好的。” 许曜笑着点了点头。 老板在忙着打包,孟窈视线在文具店里扫了一圈,忽然注意到靠墙的角落里有个收纳架,里边堆了很多书。 孟窈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些书应该不是售卖的,都被拆封过,而且有翻阅过的痕迹,有些书还有深深的折痕。 她大致看了下,堆放在收纳架里的这些书大多都是些历史向的书。孟窈看到一本书上写着《老北京记忆》,下意识就伸手拿了起来。 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她微微侧了下头,一看,是许曜。 许曜看向她手里的书,看见书名,他忽然想起那天课上,孟窈拿电脑向学生展示的图片,想起她说的话,他低声问:“你很喜欢北京?” 孟窈一愣,没明白他怎么问这个,但看了看手里的书又懂了。 “喜欢吧。”她看着手里的书说。 许曜并不意外,那天在教室外,虽然距离有些远,但仗着视力好,他还是将孟窈电脑上的内容看得清楚。 孟窈介绍了自己的大学,从屏幕上看到那所大学的名字时,许曜就差不多能猜出她高考的分数。许曜之所以问她是不是喜欢北京,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在孟窈的电脑上,他也看到他学校的图片。 当然也分辨出,哪几张是用手机拍摄的,哪几张是网上找的素材。 他那天没有多问,现在却忍不住好奇孟窈是不是曾去过他的学校。 许曜这么问出来时,孟窈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天的课程,当她发现许曜站在教室外时,第一反应就有些惊慌。 现在也是。 孟窈睫毛颤了下,又不知道如何作答,否认似乎也因为那几张亲手拍摄的照片站不住脚。她只好低着头,“嗯”了一声。 她太过于小心翼翼,也害怕许曜发现其他,于是慌忙找了个借口。 她说那所学校也曾是她的梦想,所以去北京时,找机会去看了看,算是圆了一个梦。 所以她喜欢北京。 许曜如此想。 他没有再多提学校的事,他不知道没有去自己梦想的学校孟窈会不会感到有些遗憾,虽然那天课上,从言语上听得出孟窈也很喜欢自己就读的学校,但他也不想让孟窈觉得缺憾。 许曜没有揭人伤疤的习惯,略过此事没再提。 他看着收纳架里的书,说:“校长之前想在学校里设立一个阅读室。” “阅读室?” “嗯。”许曜点点头,“可以学习课外知识。” 孟窈收拾好那点私人情绪,看向他:“那怎么没设立?” “几种原因吧。”许曜说。 “最重要的是缺资金。”他说得很坦荡。 第三十六章 文具店老板将作业本、球拍以及篮球装进一个纸箱里,用胶带封好,站在收银台后抬高声音问许曜:“车停哪啊?拿得起么,我骑个摩托送一趟。” 宏亮的声音直接打断了许曜和孟窈之间的对话。 许曜转头应:“车停得不远,不用麻烦了。” 他从收纳架前走去收银台。 东西看起来很多,实际没多重,许曜拿得了。 文具店老板说:“球拍和篮球都装纸箱里了,有一部分作业本装不下,我给你单独拿了个塑料袋装着。” 孟窈放下书走近,正好听见这句话,将塑料袋接了过来,许曜俯身利落地抱起纸箱,孟窈下意识问了句:“好拿吗?” 许曜颠了颠纸箱,说:“还行,没多重。” 从文具店出来,许曜没有带着她原路返回,反而走了另一条小路。 许曜解释:“这边有出口,近一些。” 孟窈点点头,走在他身侧。 这一条路上照样有人支着摊位在卖东西,只是没刚才那条街的人多。 孟窈看到有不少卖手工的,经过一个摊位前,她忽然停了下来。 许曜察觉,跟着停下,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低声问:“要买什么吗?” 低头编织的摊主注意到地面上站着不动的影子,抬头,是个和善可亲的老奶奶。她看着孟窈一笑,用方言说了句什么。 孟窈没听懂,却也猜得出估计是在问她是不是要买什么,老奶奶很大的年纪了,手工编织的很精致。 孟窈原本只是犹豫,但当老奶奶抬头看着她时,想都没想,跟许曜说:“我买个东西,很快。” 许曜还是那句“不急”。 孟窈走过去,弯腰在老奶奶的摊位上拿起她一眼看到的一个挂饰,轻声问老奶奶多少钱。 老奶奶伸手比了下,用方言回答她。 孟窈没明白,许曜走过来,帮忙翻译了下。 “十块钱。” 他顺便看了眼孟窈手里拿着的那个挂饰,是一串星星形状的挂饰。 许曜笑了下,忽然就想起某一节美术课上在和学生互动的环节时,孟窈说她最喜欢闪耀的星星。 还真是。 孟窈已经在准备付钱了,目光找了一圈没看见收款码,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身上没有带现金,正想该如何付钱,旁边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许曜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纸箱,看出她的为难,替她付了钱。 孟窈转头。许曜显然比她有经验,知道在集市手机支付反而不方便,身上提前准备了现金。 孟窈还愣着,许曜却在付钱之后很自然地看着她说:“走吧。” 孟窈拽着手里的挂饰,和许曜对视了几秒才回过神,低低地说:“谢谢,我待会儿把钱给你。” 许曜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 他们回到学校时刚好十点。 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刚进校门就听见琅狼读书声,是冯笑领学生在念诗,许曜和孟窈没去打扰,提着东西从操场去了办公室。 这个点刚好是一天之中温度开始上升的时候,孟窈和许曜刚刚还了车,提着东西步行回来学校,孟窈只提着一些本子倒还好,许曜抱着一个纸箱,额间出了层薄汗,有些潮。 将东西放好,许曜问她要不要回宿舍休息一下。 孟窈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累,只走了会儿路,一直开车和提重物的是许曜。 想到这,她开口说:“下节课我上吧。” 他们大清早去了集市,学校一直都是于媛和冯笑在忙,许曜也需要休息一下。 许曜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对孟窈说:“我接个电话。” 他走出办公室,孟窈看他将手机举在耳边,开口是熟稔的一句“有事?” 孟窈透过玻璃窗,看他接着电话慢慢走远了,声音也渐渐听不清了。 下课后,冯笑回来办公室,看见孟窈惊讶了下。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孟窈“嗯”了一声。 冯笑问:“怎么样?镇上热闹吗?” 孟窈笑了下,点头:“热闹。” 冯笑也笑了,她拿着杯子从烧水壶里接了杯热水,没拧盖,热气飘在空中。 孟窈问她:“身体舒服一点了吗?” 冯笑身体不舒服其实是瞎扯的借口,被孟窈关心问,反应了一会儿才接上话:“好多了。” “那就好。” 课间休息时间结束,孟窈去了教室。 谭鸿这两天请假,他的课程基本都是许曜代替他上了,这节课应该也是许曜上,但孟窈考虑到许曜开了很久的车,才主动接了这节课。 至于谭鸿请假,听于媛说,是因为他妈妈的身体因为一场大雨又严重了些。冯笑本来在谭鸿家帮忙,奇怪的是,雨势减弱后,冯笑从谭鸿那回来,突然就闭口不提谭鸿的事了。 大家都看得出冯笑和谭鸿之间发生了点什么,但毕竟是私事,也没有人问。 谭鸿是周三回到学校的。 他们几个共用一个办公间,冯笑之前总围着谭鸿转,谭鸿这次回来学校后,冯笑却总是避着他。 没事时基本不来办公间、谭鸿在教室她就走开、走廊上碰见冯笑也无视…… 但学校就这么大,也有避不开的时候。 比如这天中午,孟窈和冯笑先在厨房吃饭,谭鸿和许曜在教室里给学生打饭菜,谭鸿和许曜回来厨房时,冯笑和孟窈还没吃完。 冯笑在和孟窈说着话,原本脸上还笑着,瞥到谭鸿进来,话不说了,笑也收了,连吃饭的速度都加快了。 谭鸿也挺无措,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后来冯笑把饭吃完,碗筷洗了,离开厨房时,谭鸿还堵在门口,厨房门就那么宽,堵着一个人,没有地方可走了。冯笑不想和谭鸿说话,于是问孟窈:“我等你?” 孟窈也吃好了,她瞥了一眼在盛饭的许曜,点点头,说:“好。” 孟窈和冯笑一起往外走时,谭鸿尴尬地退开了。 冯笑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出去。 吃过中饭是午休时间。 于媛在教室里照顾年龄小的学生吃饭,走出厨房一段距离了,孟窈对冯笑说:“我去教室看看,你回宿舍休息会儿?” 冯笑脸色不太好看,勉强笑笑,说好。 午休过后有节自由活动课,许曜和谭鸿带学生上课,当时孟窈和冯笑在办公间,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操场。 谭鸿和许曜站在一起,学生排成三排,专注地听老师说话。 谭鸿脖子上挂着一个塑料口哨,被太阳晒得皱起了眉。 他长相一点都不出众,和许曜站在一起,一般人的目光总是会放在许曜身上。 “谭鸿真的挺普通的。”冯笑忽然说了一句,孟窈正在批改作业,停下,抬头看了眼冯笑。 这是这几天来冯笑第一次提及谭鸿。 孟窈往窗户外看了一眼,视线经过许曜时顿了下,然后才去看谭鸿。 冯笑问她:“是不是?” 孟窈想了下,说:“其实大家都是普通人,但被喜欢的时候就不普通了。” 冯笑听出了言下之意,她看着孟窈,不带表情地问了一句:“你也能看出我喜欢谭鸿啊?” 不等孟窈回答,她又说:“也是,谁看不出来。” “除了谭鸿这个大傻子。”她忽然咬牙切齿地说,表情也生动了。 孟窈没忍住,笑了一下。 “不过你说得对。”冯笑说,“我和谭鸿都是从师范学校毕业的。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根本没把这个人当回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太普通了,即便我们在一个班,半个月都在一起上课我都没记住这个人。后来一次考试,我才知道我们班第一名的那个人叫谭鸿,就是这个男孩子。” “在学校时谭鸿基本没什么朋友,因为他不懂游戏、不会娱乐,没有什么男生找他玩。他穿着一般,长相也算不上好看,更没有女生围着他。”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搭错了神经会喜欢他,我的朋友都不能理解。” “可是我觉得他比很多人都优秀。他勤奋努力,在学校一直拿奖学金。他家庭条件不好,拿着贫困生补助,穿着旧衣服,吃着最便宜的馒头榨菜,和人说话时也不卑不亢。他是这座山村里为数不多考入大学的人,他有目标,不忘初心。毕业后他有更好的选择,但他还是决定回到家乡,帮助更多的人。” “我喜欢他、欣赏他,我放弃了很多,从繁华的城市追着他来到这里。我和他为了同一份事业奋斗,我帮他一起照顾生病的妈妈,我参与到他的生活里。但他还是拒绝我。我为他做得不够多吗?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冯笑想不明白。 她侧过身,看着孟窈,问她:“有几个人愿意为了一个男生放弃自己的生活圈,一心追着他跑,即便条件贫困也无怨无悔?” 冯笑说着说着掩饰不住委屈,她想寻求安慰和理解,问:“孟窈如果是你,你会像我一样吗?” “我不会。”孟窈想也没想就回答。 “你看吧,几个人能做到我这份上。” 孟窈笑了下,她不想随便评价一个人的感情,但冯笑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 孟窈坦白说:“我不会是因为对我来说我自己是最重要的,我不会为了一个男生改变我的人生方向,更不会为了他放弃我原有的目标和生活。” “可能我是一个比较自我的人吧。” 冯笑为她的观点感到诧异,没想到孟窈会这么说,忍不住争论: “但喜欢一个人不是就应该为了他付出吗?” 孟窈笑了下:“每个人的感情观不一样,但没什么‘应不应该’。” “况且‘付出’这个词其实不好定义,每个人心中对‘付出’的比例和份量也不一样,付出超出比例,就会变成牺牲。喜欢一个人如果需要牺牲点什么,应该不会开心。” 而且感情会变得不纯粹。 付出多了,也难免会计较,会想要得到回报。 冯笑将孟窈看着,一时忘记思考自己的事,忽然望着她问:“孟窈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孟窈没想到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一怔,没正面回答:“怎么了?” “没什么。”冯笑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觉得你就算喜欢一个人,也应该不会在感情里迷失自我,而且感觉你的喜欢会很有力量。” 是吗? 孟窈想,那你的感觉并不完全准确。 孟窈的喜欢很小心翼翼,她是躲在暗处的胆小鬼。 她自嘲似地笑笑,目光不经意地一转,扫到办公间外。 冯笑面朝着她,孟窈也一直在专心听她讲故事,她们都没发现,操场上许曜和谭鸿已经不在原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出现在了办公间外,不知道在墙边停留了多久,从她们说哪句话开始听。 大概是不好打扰,他们一直没出声。 孟窈的视线和办公间外许曜的目光碰上,有种吓一跳的感觉。 她上一秒还在心里嘲自己是一个胆小鬼,下一秒,她小心翼翼掩藏的那份心事里的另一个主角就出现在她视线里。 像是一直躲在暗处忽然见了光,孟窈有些心慌。 冯笑察觉到她反应有点不寻常,疑惑着回头,看见谭鸿和许曜那一刻倏地涨红了脸。 她尴尬极了,孟窈也挺不自在。 沉默着。 最终还是许曜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像是什么也没听见,面色如常地走进办公间,从另一边的木桌底下拖出纸箱。 是前两天和孟窈去镇上买的新篮球和球拍,除了这些,还有之前的跳绳工具和体育器材,虽然旧了,但也还能使用。 许曜和谭鸿来办公间是来拿这些东西的。 但眼下这个情况,谭鸿站在办公间外,低着头,没走进来。 许曜蹲在地上,一个人拿不了所有,他转头看向孟窈,忽然出声:“孟窈,能帮忙拿一下吗?” 第三十七章 他是这里表现最自然的一个人。 孟窈被点名,有些懵,很快反应过来,看了看冯笑。冯笑咬着唇,盯着地面。 许曜还在等着,孟窈应了声“好”,走过去帮许曜拿上东西。 他们出了办公间,给冯笑和谭鸿留出空间。 走出一段距离了,孟窈回头看。 谭鸿在办公间外站了片刻,然后低头走进办公间,门被关上。 孟窈收回视线。 她和许曜拿着体育器材并肩朝操场走,孟窈手指在装着器材上的纸箱边缘抠了抠,她犹豫了下,去看许曜,一抬头,才发现许曜也正在看她。 孟窈和他目光相接,呆了下,心脏强烈地跳动。 她不自觉开口问许曜:“怎么了?” “没什么。”许曜很浅很快地笑了下,目光自然地从她身上移开了。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发烫,孟窈感觉自己出了层薄汗。 她抓紧了纸箱,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好奇问许曜:“你和谭鸿是什么时候来到办公间的?” 许曜说:“在冯笑问是她做得不够多还是不够好的时候。” 那也就是说她的话许曜都听见了。 孟窈在心里又把自己说过的话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才松了口气。 许曜以为她在想冯笑和谭鸿的事,说:“他们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就像你说的,感情里别有牺牲这种东西,他们两个都应该想清楚怎样正确地对待感情。” 孟窈点了点头,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许曜话里有点站谭鸿这边的意思。 她抬头问:“你觉得谭鸿拒绝冯笑是对的?” 许曜垂眼看她,挑了下眉。 这就和她刚刚在办公间回答冯笑是一样的。 感情里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付出,在这件事上也很难分出对错。 孟窈那会儿还明白,很清醒,现在也执着于一个答案。 许曜觉得好笑。 他回答她:“有点傲骨的男生都不愿意女孩跟着自己吃苦。” 孟窈懂了,但还有点不理解:“很多事情是可以奋斗的。” 许曜想还挺神奇的。 孟窈这人有时候很清醒,有时候又有点天真。 “人生中不是只有爱情。” 许曜说:“家庭没办法选择。尤其需要承担家庭的责任时,爱情不是必选项。” 孟窈其实说出那句话后就立即想到谭鸿的家庭。 谭鸿独生子,父母能依靠的只有他。母亲身体不好,需要照顾,父亲也有活要干。 假如谭鸿自己向往更广阔的天空对此感到不甘也就算了,偏偏冯笑提到过,谭鸿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回到山村当一名老师,帮助家乡的孩子。 所以有时候,你自以为的付出、感动式的牺牲,其实是会给另一方造成负担的。 孟窈没再说话了。 许曜看了看她,也没再说什么。 世界是很残酷的。 痛苦的不是你在选择题前徘徊煎熬,而是生活根本不给你选择题做。 你只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地推着往前走。 无法思考,也没法停下。 孟窈脑子里不断响起许曜那句“人生中不是只有爱情”,在这一点上,她的想法和许曜是相同的。 正因为如此,孟窈从冯笑那听到过许曜恋爱分手的故事,忍不住猜想原因。 应该不是家庭。 孟窈高中就知道许曜的家庭幸福美满,这方面应该不会给许曜什么压力。 孟窈想着,突然有一道声音在她耳边问她: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孟窈一怔,又笑笑。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吐出口气,没再让自己想那些注定和她无关的事。 这节自由活动课最终是孟窈和许曜一起上完的。 课后,孟窈和许曜将体育器材收好重新放回纸箱,她往办公间的方向望了下,和许曜说:“这些先放其他地方吧?” 她是考虑到不适合在这时候打扰冯笑和谭鸿,但这句话音刚落,办公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冯笑走了出来,穿过走廊快步往宿舍的方向走。 孟窈一直望着她的身影,许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走吧,放回办公间。” 谭鸿靠着办公桌站着,仿佛就靠办公桌撑着他,可能是站久了,腿麻,又或者单纯的不想动,见孟窈和许曜进来,他扯了个笑对孟窈说:“孟老师谢谢。” 孟窈说:“一节活动课而已,不用谢。” 谭鸿没说话了,他靠着办公桌又缓了半分钟,才慢慢站直,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谭鸿和冯笑在这间小小的办公间里具体谈了些什么,除了两位当事人没有人知道,孟窈也没有想过去打听。 这天冯笑一直在宿舍待到晚上才出现,那会儿已经放学很长一段时间了,谭鸿也不在学校了,她露面时,因为距离近,孟窈看得出她哭过。 这天之后冯笑倒收拾好心态了,她还是那个开朗的女孩,和大家说说笑笑,她也不再避着谭鸿,但也不像以前那样围着他转,她像对待正常同事一样对待谭鸿,没有再做超出这个范围的举动。 孟窈不知道这结果对两个当事人来说是好是坏,她只知道,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除此之外,你还有很多的事做。 从集市上淘来的星星挂饰被孟窈挂在宿舍的木窗上,孟窈从集市回来的当天晚上把钱给了许曜,她没有现金,也不好意思开口说加微信,忽然想起在高铁站那天和许曜通过电话,有许曜的号码,于是搜出支付宝,转帐后说了谢谢。支付宝不需要收款,直接到账,许曜没有在支付宝上回复她,但孟窈也没在意,她很多次点开支付宝,转账后有记录,页面上一直有许曜的支付宝账号。 来到云南的一个多月后,孟窈第一次和孟远山打了个视频电话。 视频是孟远山主动打来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和外公外婆保持频繁联系,孟窈和家人联系很少。 宋兰是因为拉黑以及不回短信的原因没有任何联系,和孟远山的信息来往也屈指可数。 孟窈年少时很愿意亲近孟远山,但这两年不像以前了。 年少时是因为在宋兰面前她太压抑,而孟远山难得回家一次,会带给她一些安慰和喘息。 但后来孟窈想,很多事情或许就是因为孟远山不在宋兰身边造成的。 在她的家庭问题中,无论是宋兰、她、或者孟远山,都有责任。 孟窈接到孟远山电话时是晚上八点,她刚准备去洗澡。 视频里,孟远山坐在沙发上,背景很熟悉。 孟窈皱了下眉。 孟远山点了支烟抽了两口,一段时间没这样联系过,视频一接通父女俩都有些沉默,不知道说什么。 孟远山来电话时孟窈是有丝意外的,除此之外接电话时没什么感觉,她可以平常地和孟远山说说话,但是电话一接通,看到视频里熟悉的背景墙,孟窈忽然就没了开口说话的想法。视频里没有宋兰的身影,但这个点宋兰也已经下班了,可能就在家里其他位置听孟远山和她打电话。孟窈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克制不住的有点烦闷。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问孟远山:“爸爸,有事吗?” “没什么事。”孟远山看着视频里的她,说,“我这段时间工作有些忙,今天回家了,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你好像瘦了点。” 孟窈说:“可能是在视频里的原因。” “视频一般不是还会显胖吗?” 孟窈无言。 孟远山又抽了几口烟,说:“你现在在宿舍?” “嗯。” “几个人住一间宿舍?” “一个人一间。” 孟远山点点头:“那还好……” 这句话后跟着一声冷嗤。 孟窈敏锐地分辨出了这道声音。 孟远山说:“给我看看你宿舍的环境。” 孟窈不太想继续这通电话了,她说:“宿舍都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 她到底还是没有掩饰语气里的不耐,一道尖锐的女声插进来——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山区的教师宿舍难不成像公寓一样?也只有她住得津津有味。” 孟窈掐紧了手机。 孟远山劝阻:“行了,你少说几句。” “我少说什么?”宋兰语气激动,“她自己做出的事还怕别人说?她就要为她的行为买单。” 孟窈原本不想再和宋兰起无谓的争执,没有意义,但还是没能忍住。 “我做什么了?”她问宋兰,她想克制,但声音渐渐提高了,语速也快了起来,“我没听你的安排,选择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这在你眼里就是有罪是吗?” “我为我自己的行为买单,我买什么单?” 宋兰寸步不让:“你买什么单?你要买的就是生活对你的教训。” “不是。”孟窈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买生活对我的教训,我是买你的教训。” “你什么意思?”宋兰抢过孟远山的手机,镜头一晃,屏幕里出现了宋兰的脸。 孟窈将手机扔在桌上,闭了闭眼。 “孟窈你有没有良心?”宋兰大吼,“我对你做的还不够吗?我还要对你怎么付出?我的精力都用在你身上了。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买我的教训?这些年我为你妥协过多少次?你那大学当初我不同意你去上,你执意要去,行,我也低头了,现在工作又是,你是看我在你面前低头觉得非常痛快是不是?你想让我给你低一辈子头,我告诉你,不可能。” 太可笑了。 孟窈觉得她和宋兰永远都说不清了,所有的争执、气愤都像是一场笑话,她就像一个鼓起来的气球,宋兰说的话就像一根又一根细针,气球被戳破,她冷静下来,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你说反了,不是我让你在我面前低头,是你想我的人生被你掌控,你想要我一辈子在你面前低头。” 孟窈说:“你永远都拿你的付出说话,你想要我感激涕零吗?但你想错了,你每说一遍只会让它们像枷锁一样捆着我,我只想挣脱它们从你身边逃离。” “你说你为我低头,你怎么会为我低头呢?我大学志愿这件事四年过去了你放下了吗?你还是不甘心。” 第三十八章 孟窈从来想不到她有一天会成为掌刀的人,把话当作利器插进另一个人心里。 这样的行为有点痛快,也有点难受。 宋兰没有说话了。 孟窈却闭着眼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不能好好听我说话?我想要的东西我选择的人生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这句话说完,没等回应,孟窈把电话挂断了。 老旧的房子不隔音,她和宋兰情绪激动地争执时动静很大,孟窈第一次没有掩盖音量,她不知道她这些动静传出了多远。 孟窈在木椅上坐了两分钟,起身,打开房门。 走廊里有光亮。 孟窈转头,许曜站在隔壁宿舍的门口,房门开着,房间里的灯光溜出来,映在走廊的水泥地上。 孟窈和许曜静静地对视着。 她没有哭,即便刚刚情绪波动厉害。 夜晚的风迎面吹来,孟窈的发丝吹到脸上。 许曜看着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忽然问:“喝牛奶吗?” 孟窈将他看着,没应话。 许曜转身进了房间,走出来时孟窈正低着头,看着地面。 头发滑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 许曜脚步顿了下,这种时候其实不适合打扰孟窈。 孟窈听到脚步声,偏头看过来。 她安安静静的,眼神清亮。 许曜走近,将手里的牛奶递给她。 孟窈看了眼,是超市卖的那种纯牛奶。 她接过,同时说了谢谢。 “这里也有这个牌子的纯牛奶卖吗?” “没有。”许曜和她站在一块,说,“是我来云南时在高铁站买的,一直没喝。” 孟窈抠着吸管,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吵到你了?” 许曜确实听到了孟窈通话,大部分内容都听清楚了。最初在房间里听到争执时许曜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有多想,想来看一下情况,但拉开房门,通话内容更清楚了。 原本这是孟窈的隐私,许曜不应该偷听。在听到孟窈和母亲争执时。许曜也想过退回房间。 但孟窈那句“我不是买生活的教训,我是买你给我的教训”让他顿了下,就那么站着听完了。 “对不起。”许曜说。 孟窈没有说话。 人都有这种时候,越是在意的人,越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身上没那么好的地方。 许曜站在她身侧,安静陪着,也没有出声。 孟窈握着牛奶,很奇怪,这种时候陪着她的是许曜。 她忍不住去看许曜,许曜在看着走廊外的夜空。 云南的夜空总有繁星闪烁。 孟窈仰头看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许曜侧头,低垂着眼看她,笑了下:“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一只绵羊,原来是我看错了,你也有利爪。” 许曜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他之前不想让孟窈一直记挂着那件事,也认为那是一件小事,没什么可拿出来提的。尽管他们两个人都记得。 这是许曜第一次提起那天。 孟窈回忆起那天,她从来没有淡化过关于那天的记忆。 许曜的想法没有错,反正那时候的狼狈他见过,今天的争执他也听见了,没什么可再掩饰的。孟窈忽然轻松了,说:“那时候我就是一只绵羊,不止那时候,整个高中都是,怯懦胆小。” 许曜淡淡反驳:“绵羊也不意味着怯懦胆小,它只是性格温和,我记得我看过一次你的文章,好像是国庆,我印象很深刻,因为那篇文章写得很大气。” 孟窈倏地转头看他。 许曜的长相没有缺陷,五官单拎出来都很好看。 孟窈没想到高中那几年,在她喜欢许曜,以他为信仰时,许曜也注意到过她。 这种感觉不太好形容,有惊喜,但也不完全只有这一种情绪。孟窈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高中那几年的自己,她甚至不愿意回头看那时候的她,但当听到许曜说这段话,她又忽然觉得原来我那时也没那么差劲。 孟窈觉得眼睛有些酸,仰了下头。 可能是因为许曜安慰到了她,她急切地想寻找一个答案:“那你觉得是做绵羊好,还是有利爪好?” 许曜没有任何犹豫地说:“能保护自己就好。” 孟窈沉默了下,她望着地面上的光亮,说:“我和我妈妈基本没有温情的时候。” 许曜既然提到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就意味着从那个场景里已经猜到点什么,所以并不意外,他说:“人和人之间很讲究缘分,爱情是、友情是、亲情也是。” 孟窈领会到意思,转头:“你是想要我看开一点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 孟窈笑了下。 她突然问许曜:“你的家庭很幸福吧?” 许曜坦诚地点了点头,眼神挺柔软的。 孟窈望着他想,那很好,许曜的人生一定要幸福美满,不管在什么阶段。 许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回看她,说:“有些遗憾会从另一方面弥补。” 是吗? 孟窈笑了笑。 许曜说:“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孟窈点了点头,说晚安。 转过身,孟窈刚迈开脚步,顿往后看。 许曜往自己的宿舍走,背影颀长 “许曜。”孟窈忽然出声叫他。 许曜回头。 孟窈说:“谢谢你的牛奶。” “还有,谢谢你的伞。” 这是迟到了很多年的谢谢。 许曜笑着说:“不客气。” 他看着孟窈,忽然来了好奇,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孟窈有些疑惑:“嗯?” 许曜问:“如果不是因为你妈妈的原因,你大学志愿想填哪?” 孟窈没设想过这一点,愣了下,说:“我不知道,但我选择这所学校没有后悔。” 许曜看着她,点头笑道:“那就好。” “只要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就行了,人生是谁的就由谁做主。” “晚安。”他最后说。 孟窈怔怔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直到隔壁的房门被关上。 孟窈不确定于媛和冯笑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一晚她发出的动静,但第二天早上见面时。谁都没有提及,表现和平常一样。 孟窈放了下心。 这之后几天,孟远山没有再打电话来,孟窈也没有给他发去过信息。 那天晚上的争执好像就这么翻了篇。 * 下午一两点的阳光尤其烈,蔚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白云。太阳炙烤着大地,学校种植的花草没了精神,恹恹地低垂着头。 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聒噪叫着。 孟窈和冯笑蹲在花坛边,顶着烈日,揪下一片杂草。 “好晒啊。”冯笑往脸上一抹,盯着孟窈的脸看了看,“你擦了防晒吗?孟窈。” “擦了。” “你皮肤好白,我感觉我来这边后黑了很多。” 孟窈说:“是吗?” 孟窈抬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我觉得你皮肤挺好的。” 冯笑咧嘴笑:“毕竟我才二十多岁呢,可劲造的年纪。” 孟窈笑。 “不过也不能太用力造,总会有造没的一天。” 冯笑说:“我打算下学期结束后,明年就不来了。” 孟窈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她。 冯笑语气轻松:“我想了想,趁着年轻,我还是得去外面的世界多长点见识。” 她看上去像是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 尽管孟窈清楚这其中有谭鸿的原因。但感情的事,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不适合发表意见。 “也挺好的。”孟窈说。 冯笑拿着根长长的杂草在手里玩:“其实我想过要不要待完暑假就走,但是可能有点突然,学校老师本来就不够,于校长估计会很头疼。” “而且我也挺舍不得这群小朋友的。” “再待半年吧,有始有终。” 孟窈也不是很了解感情这玩意儿,分不清冯笑这是不是算放下了。 冯笑扔掉杂草,没再说这方面的事,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孟窈和她轻声聊着天,一边除着花坛里的杂草,再浇浇水。 不远处教室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笑。 她们说着话,都没有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突然有人小声地在身后叫了声“老师”,孟窈吓一跳。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 孟窈打量了下面前的男生,瘦瘦高高的身体,皮肤有些黑。 身高原因,孟窈只以为他是哪个学生的哥哥,这个点还没到放学时间,她本想礼貌询问对方有什么事。 还没问出口,冯笑认出了人,叫了声:“贺阳。” “你怎么来了?”冯笑站起身。 男生挺腼腆,扰了扰头说:“我来找一下许曜哥哥。” “我说呢。”冯笑指指教室,“许曜哥哥在上课,不过快结束了,你过去敲一下门?” “没关系,我等等。”贺阳说完又道,“或者我先去看望于校长。” “也行。”冯笑说,“校长在办公间。” 贺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礼貌打了声招呼:“那老师我先过去。” 他话里有种熟络感,对学校熟悉,对冯笑、许曜和于媛也熟悉,但孟窈没有见过他。 等人走开了,孟窈看着他背影,才疑惑地问冯笑:“他是……?” 冯笑拍拍手上的泥土,说:“哦他啊,叫贺阳。是许曜曾经资助过的一个学生。” 第三十九章 和许曜有关的事,孟窈总是忍不住在意。 “资助?” “对啊。”冯笑点点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好像最开始许曜就是因为贺阳才来云南的。” “其实我也只见过贺阳两三次,每次都是许曜在学校时他才来。” 孟窈在冯笑的只言片语里想到了之前于媛跟她讲过的故事,贺阳和故事里的小男孩不出意外应该是一个人。 故事里,许曜刚上高中,被他资助的男孩三年级。 几年过去,许曜大学毕业,算一算那个男孩应该已经读完初中了。 下课后,许曜还被一群小朋友缠着脱不开身,孟窈负责下一堂课,接近上课时间时她走进教室,看见许曜站在讲台上,被学生包围了。 许曜手撑在讲台边缘,侧头听学生说话,脸上虽然笑着,但看上去有点无奈。 孟窈走近才明白他脸上那点无奈从何而来。 缠着许曜的这群学生个个天真可爱,有无数个好奇的问题等着被解答,比如: “许曜哥哥我画得树是不是比你画得好看?” “许曜哥哥你喜欢吃巧克力吗?上个星期我表姐结婚,我去做客,好远,但是我吃了巧克力,好好吃。” “巧克力是什么?”有人问。 “就是一种黑黑的糖。” “啊?黑黑的?真的好吃吗?” “好吃。”那小孩重重点头。 许曜没插话,童言妙语听得他止不住笑。 很多小朋友没吃过巧克力,问了两句就没兴趣了,转而又缠上了许曜。 “对了许曜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我妈妈说有了女朋友就要结婚,许曜哥哥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许曜没想到二十多年第一次体验被催婚是在教室,还是一群丁点大的小朋友,这场面真有点好笑。 孟窈脚步顿了下,她也有点想听答案。 可惜,许曜无意和一群小孩聊这种个人隐私话题。他往教室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见了孟窈,有一瞬间,许曜觉得来了救星,他松了口气,没有回答小朋友们的话题,而是拍了拍身边一个学生,对着所有小朋友说:“小孟老师来了,要上课了,回座位吧。” 小朋友们闻言齐刷刷地回头,对着孟窈响亮地叫了声“小孟老师”,然后全都跑下了讲台。 孟窈没听见想听到的答案,有点遗憾,许曜一声“小孟老师”让她顾不上遗憾了。 许曜才二十来岁,并不是那种磁性的嗓音,但孟窈对他的声音向来没什么抵抗力。 许曜从讲台上走下来,他在穿着上不随便,即便款式简单,在他身上依然好看。 他在孟窈面前站住,因为身高差距,和孟窈说话时他需要低下头。 他垂眼看了看孟窈,又往外边望了眼,在孟窈有点疑惑的眼神中有点讶异地问:“今天很热吗?” 孟窈反应了会儿,她在花坛边处理杂草浇水晒了很久的太阳,不止出了不少汗,脸也晒得通红。 来教室之前,她把手洗干净了,也整理了衣服和头发,还用湿纸擦了擦脸,但被太阳晒久了,脸上热度没那么容易降下去。 孟窈下意识用手在脸颊边扇了扇,说:“有点儿。” 随后她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傻,立马又放下手,企图装作无事发生,转移话题道:“贺阳来学校找你了,现在和于校长在办公间。” 许曜对贺阳来找他这件事并不意外,他反而有点好奇孟窈是怎么知道贺阳的? 孟窈实诚说:“刚刚在操场,他过来和冯笑打招呼,我没见过他,问了冯笑。” 许曜了然地点点头,对她说:“这样啊,那我先过去了。” 正好也到了上课时间,孟窈也点头,许曜出了教室。 这节课没什么特别内容,主要是陪同学生写作业。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孟窈坐在讲台上,偶尔有学生碰上不会做的题举手她才会走过去俯身为他们解答问题。 这节课结束后就到了放学时间。 正常情况下,低年级和高年级放学时间不一致,但暑假组织在一起写作业,放学时间也统一了。 放学时冯笑来了,和孟窈将学生送出校门,然后俩人又回去整理了下教室,才关上教室门。 办公间就在走廊那一头,距离教室不远,学生都走了,校园里没了热闹,孟窈凝神听了听,也没听到办公间那边有什么交谈的声音。 后来是和冯笑回宿舍时,孟窈才听冯笑说,在她上课时,许曜和贺阳出学校了。 “反正在我印象里,贺阳每回来找许曜都很能聊,而且不太能见着他们人影,也不知道聊些什么。” “但我之前好奇问过谭鸿,听他说贺阳也挺不容易的。” 冯笑想了想,感慨说:“不过生活在这里的小孩,也没几个过得‘容易’。” 冯笑现在不会像之前那样刻意的不提谭鸿了,也能和谭鸿正常的交流,她管这个叫脱敏。 实话说,在孟窈的感情观里,喜欢一个人是很难靠这样的方法进行脱敏的,因为本质上谭鸿并没有做错什么,人品也没有问题,无法否定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再加上朝夕相处,时间起不了淡化作用,冯笑的这种脱敏便没多大用。 但孟窈也没有和冯笑聊过这一点。感情是很私人的事,外人没什么权利去干涉。更何况冯笑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也不一定,是真的脱敏还是以此当作借口减轻感情带给双方的负担然后让自己继续甘愿深陷其中,冯笑心里未必没有答案。 孟窈不想去挑明,她想她在某方面能够理解冯笑。 虽然她和冯笑是不一样的性格。 如冯笑所说,许曜和贺阳很能聊。 吃晚饭时,许曜还没回学校,晚饭只有于媛、冯笑、她三个人吃,孟窈帮忙盛好饭端上桌,犹豫了下,问:“要给许曜留菜吗?” 于媛摘下围裙,说:“应该不用,许曜下午跟刘叔借车和贺阳去镇上了,估计他们在镇上吃了。” “会开车就是爽。”冯笑很羡慕。 虽然于媛做的饭菜也好吃,但偶尔也馋,想换换口味。 相处一年了,于媛很了解冯笑,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她在羡慕什么,笑着问:“想吃点什么?让许曜帮忙带点回来。” 冯笑眼睛一亮,很快又打了退堂鼓:“还是算了。” 她和许曜不太熟,平时话说得不多,虽然她对许曜有那么一点崇拜心理,长得帅、学校好、能力强,但这种人也容易让人有距离感。 冯笑往旁边凑了凑,问:“孟窈你会不会开车?” “学校有时办事需要借车,半年会和刘叔结一次账,而且许曜因为每回来学校都会麻烦刘叔,也会另外给刘叔报酬。如果你会开车,我们有时间也可以借车去镇上玩玩。” 孟窈也不知道自己那算不算会。 她实话实说:“我有驾照,但没开过几回车。” “啊?”冯笑听到前半句还挺兴奋,后半句就恹了。 她不死心地问:“你驾照什么时候考的?” 孟窈回想了下:“大二。” 两年多时间里没开过几回,这边还都是蜿蜒曲折的山路。 冯笑放弃了这个念头:“我不会开车,之前想过考,但是都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没去报名。” 她来了兴趣,问孟窈:“驾照难考吗?” “因人而异吧,我考时也不算完全顺利,科目二挂过一次。” “那还好。”冯笑说,“我身边有朋友不知道从哪听说的难考,跟我说了好几次,我听她说多了也有点恐惧就一直没下定决心去。” “你当时怎么想着去考驾照的?” 这个问题么…… 孟窈说:“想去就去了。” 冯笑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捧着碗乐。 孟窈的回答也不是敷衍她,她确实想去就去了,但考驾照这件事的背后也有一个小故事。 高考刚结束时,宋兰就提过让孟窈趁那个假期去把驾照考了。 ——反正总要考的,以后工作了会开车也是一项技能。 这是宋兰的原话。 但那时孟窈已经决心不按她的安排选志愿,甚至提前预想到了宋兰的反应。她倒没有什么心虚的想法,只不过宋兰让她去考驾照有点奖励的意味在里面,孟窈能猜想到,录取结果出来,宋兰出了钱还没如愿,心里会有多不平衡。孟窈也不愿意宋兰又拿她的付出说话,在考驾照这件事上就一拖再拖。 果然,等录取结果出来,宋兰大发雷霆,她回了乡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尽管后来宋兰表现得不计较了,也看似在孟窈大学志愿这件事上妥协了,但孟窈知道她没放下,还在对自己没握住风筝线而耿耿于怀,宋兰闭口不提那个暑假的事,再也没有提过让孟窈去学车。 考驾照这件事当初是奖励,现在被宋兰无意识当成了对孟窈的惩罚。 孟窈也知趣,大学后没有主动提过要考驾照。 但她骨子里是会反抗的。 凭什么宋兰可以随意制定奖励或惩罚?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一个决定,孟窈想,这太值得奖励了。 她大一就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做点兼职,大二就在学校那边考了驾照。 有学生优惠,价格不贵。 孟窈拿到驾照那天有种幼稚的开心,她请同寝室的朋友去校外吃了顿烤肉。 整个大学期间,她只有在学校跟师哥师姐们聚会时,因为没喝酒帮忙开过两次车。 她没和家里人提过考驾照这件事,到现在宋兰和孟远山都不知道她已经学会了开车。 第四十章 许曜回来的很晚。 孟窈原本坐在靠墙的书桌前看书,书是她从冯笑那借来的,名字叫《怎样读懂学生》。 孟窈才借来,看了四分之一,忽然手机在桌上发出一声震动,屏幕也跟着亮起来,孟窈看过去,发现微信有新消息,将手机摸过来,打开一看,宋思琦给她发来了一张图片,并附上吐槽:我人快被挤扁了。 孟窈一看,图片里是人流密集的地铁站。 孟窈扫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已经九点了,她给宋思琦回消息:还没回去? 宋思琦说:今天加了一会儿班,累惨了 孟窈笑,说:那回去早点睡,别熬夜 宋思琦很有自知之明:这我很难做到 孟窈乐不可支。 宋思琦得坐差不多半小时的地铁,中间还要换乘,拉着孟窈聊天打发时间。宋思琦和孟窈很多方面都有点不太一样,不止是性格,兴趣爱好也有些不同。宋思琦喜欢看明星八卦,手机不能离手,孟窈则不太依赖电子产品,有时能做到大半天不碰一下手机。来云南后更是。 一方面山区的信号不是很好,另一方面孟窈也在想办法让自己适应和融入这里,她没什么教学经验,花在这上面的时间会更多。 大学舍友群里每天都有信息,大家关系不错,总会聊天,孟窈回复信息不太及时,舍友称她现在是“深山隐人”。 宋思琦也开始担心她在山区待着,会和外面的世界脱节。 孟窈觉得不至于,开玩笑说:我又不是闭关练功,两耳不闻窗外事,你不是每天都在给我输送信息吗 宋思琦想想也是,自夸道:还好你有我 孟窈深以为然,回了她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宋思琦到站换乘,跟孟窈说了声待会儿聊。 孟窈将手机放在一边,又拿过书打算接着看,还没翻页,就听见了门外走廊传来的脚步声。 孟窈听到动静时就没办法将注意力放在书上了。 尽管门外那道脚步声不重,但因为不隔音,孟窈还是能听清楚。 他从楼梯拐角走过来。原本的路线是经过孟窈的房间走到隔壁。 但他在孟窈的房门外停下来了。 孟窈很确定。 因为她就坐在门边,和许曜只有一墙之隔。 孟窈捏着薄薄的一页书,视线往门的方向看。 可能是不知道许曜停在门外干什么。 这种未知的感觉让孟窈莫名地有点心跳加速。 门外没有动静了。 孟窈凝神听了片刻,实在没忍住好奇,她放下书,不知道为什么还刻意放轻了脚步,往门边靠近。 她手搭上了门锁。 孟窈无端地开始紧张。 但她没犹豫,木门“嘎吱”一声,被从里拉开。 孟窈站在门内,抬头,就和门外的许曜对视上。 今晚的月色很好。 孟窈发现了这一点。 许曜没有想到门会突然被拉开,他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听到门开的声音又停住,下意识看过来。 孟窈白天出了一身汗,早早洗漱换上睡衣了。她的睡衣是那种很简单平常的款式,也很保守,穿着外出都没什么问题。孟窈现在和高中时有很大不同,主要是气质上,但她今晚穿着睡衣,随意绑着头发的样子有点让许曜想到以前。 穿着睡衣的孟窈让许曜有点不自在,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孟窈留意到了,看了眼地面的距离。 许曜为了掩饰刚刚下意识的行为,笑了笑对她说:“还没睡?” 很明显的事,这句话完全是没思考问出来的。 孟窈没了开门时的紧张,她没直接说是因为在房间里一直听着他的动静所以才开门的,她“嗯”了一声,然后将许曜看着。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原因,这个角度,她的瞳孔颜色有些浅。 “我以为你休息了。” 许曜说,他往上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于校长打电话让我给你们带点吃的回来,刚刚在楼下碰见冯笑,她拿了些,本来想把其他的给你拿来,但不知道你有没有休息,又犹豫着没敲门。” 这不是所有的事实。 许曜其实不是犹豫着没敲门,是在打算敲门时犹豫的。他在敲门的前一秒忽然想到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晚上不会坏,不用这么着急给,为了这在这个时候敲门似乎有些不合适。 “不过正好。”他刚打算离开,孟窈就开了门。 许曜把塑料袋递过来:“我不知道你们想吃什么,在镇上随便买了点。” 孟窈有些意外地往塑料袋上看了眼,不是透明袋子,看不出来装了些什么,她接过拿在手里有些沉。虽然是于媛让许曜帮忙买的,也不是只给她买的,没什么特殊性质,但孟窈还是不争气地有些心动。 她对许曜说:“谢谢。” “不用。” 东西已经给了,没什么事了,许曜看着孟窈原本想道晚安,孟窈想起什么,先他一步开口:“我之前听说你很早以前资助过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就是贺阳吗?” 这个问题孟窈其实心里有答案了,但还是想证实一下。 许曜却问:“听于校长说的?” 孟窈思考了下,觉得这应该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刚要开口,许曜已经有答案了,点头说:“是他,快要上高中了。” 和孟窈猜想的一样。 “初、高中的学校远吗?” 许曜说:“不在这附近。” “镇上?” “快到镇上。” 那也有很远。 孟窈皱眉想,这里的小孩上个学真挺不容易的。 许曜看她皱眉多少猜到点她的想法,说:“为了上学方便,贺阳现在和爷爷奶奶住在学校附近的姑姑家,不常回来。他放假在镇上帮着一些店干活,领点钱,能给姑姑交点房租,也能保证他和爷爷奶奶的生活。” 怪不得冯笑说她只见过贺阳两三次。 孟窈早听说过贺阳的遭遇,这是个很让人心疼的男孩,但她不解地问:“他现在才初中毕业,可以在镇上打工?” 许曜解释说:“这边没管这么严,没有那么多限制,他也很有分寸。” “而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许曜说:“虽然他高中的学校有贫困生补助,学费也不贵,但他和爷爷奶奶毕竟还要生活,有其他的开销。” 孟窈理解。 “那……”孟窈犹豫了下,“你现在还在资助他吗?” 许曜摇头,提起贺阳的事他心里也并不轻松:“没有,我能力有限。” 孟窈抬头看他。 许曜无奈地笑:“而且贺阳小学毕业后就不太愿意接受资助了。他家出事那会儿拿不出钱,他爸爸车祸那件事,另一当事人也受了伤而且咬定是贺阳爸爸的主要责任,总之拉扯了很久,直到他上初中时才拿到了赔偿,并不多,五万块钱。贺阳拿着那五万块钱说什么也不肯再接受资助了,他觉得他还能继续过生活,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已经走到末路,比他更需要帮助。” 孟窈一时哑然,又有些敬佩。 贺阳是真正受过苦难的人,但他没有自怜自叹,眼里还能装得下其他人的苦难。 尽管许曜说贺阳不再接受资助,但她觉得许曜应该还是给过他帮助。 但许曜却否认了,他说:“不算,只是偶尔微不足道的关心而已。” 贺阳不愿意接受金钱方面的资助,哪怕只有一点点。一方面贺阳觉得有其他比他需要帮助的人,另一方面,贺阳或许也有自己的自尊心。 许曜清楚,也没强求。但他时不时会给贺阳寄一些衣服,为了让贺阳没有心理负担的接受,许曜给的都是一些以前自己穿过的衣服或者从亲戚家拿了和贺阳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孩的。 贺阳的经历很痛苦,但说出来,故事并不长。 孟窈最开始问,是因为对和许曜有关的事上心,想更多的了解许曜而已。 但等听完,她反而因为贺阳心里不好受了。 许曜只当孟窈是单纯的好奇贺阳的事。 可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因此说完后,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 时间不早了,大概是出门大半天,又开了车,有些累了,许曜的眼神流露出点疲倦。 孟窈在想贺阳的事,等她纾解了心里那点不好受的感觉后,抬头看许曜才察觉到他的疲倦,很快说:“你刚回来是不是?明天还有课,早些休息吧。” 许曜也确实累了,点头“嗯”了声。 “晚安。” 孟窈说:“晚安。” 许曜转身,孟窈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许曜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忽然回过头问—— “对了,孟窈,方便加个微信吗?” 孟窈因为他忽然回头,吓了一跳。 因为在许曜看不到的地方,她看许曜的目光太专注,眼神也不够清白。 她还没在许曜这个忽然回头的动作里缓过来,下一秒,许曜说出来的话让她的心跳彻底失控。 加微信这个事许曜是才想起来的,仔细算起来他和孟窈也认识很多年了,而且有微信会方便很多。 他回头看着孟窈,等待回复。 银白的月光洒下来,柔和透亮。 第四十一章 许曜站在月色里,姿态从容。 孟窈却没那么镇定,她愣了很久,心脏剧烈跳动着,却又有种身在梦境中的不真实感,她甚至有点不敢相信的确认了一遍:“微信吗?” 朦胧的夜色中,许曜没发觉她的异样,点头:“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说起来很没有出息,一个微信而已,但这确实是孟窈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高中是最接近“长大”这个词的时候。那会儿大家都想通过各种方式来彰显自己成熟的一面,摆脱稚气。在学校,就算不是人人都有手机,但微信、qq这种社交软件都有。 那几年朋友圈、qq空间的玩法被琢磨透,个性签名、头像也是花样百出。 高中时许曜算得上是风云人物,他的微信和qq很多人都想添加,有一阵孟窈耳边都是有关对许曜的讨论。 听说许曜不随意添加好友,和他不熟很难加上微信,至于qq,许曜设置了添加问题。 孟窈没有他的qq号,连好友添加的问题都是听来的。 ——一株蒲公英有多少花瓣?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正确答案。 所以没有人能加上许曜的qq。 孟窈记得,当初有人不甘心,去问习柔,习柔轻飘飘地说:“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加许曜qq时他还没设置这样的问题。” 当时孟窈没有奢望过靠近许曜,但不得不承认,在听到习柔这句话时她心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阵羡慕。 许曜设置问题不过是因为他有一道界限,不想让别人轻易进入。 孟窈向来很清楚,她同那些费劲心思加许曜qq却加不上的人一样,也会是被隔离在那道界限以外的其中一人。 但几年后的今天,她居然走进来了。 手机在房间的木桌上,不知道宋思琦换好乘了没有,有没有给她发信息,会不会奇怪她怎么一直没回复。 孟窈脑子里乱糟糟,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些问题。 她让自己去看许曜,当目光停留在许曜身上时,纷乱的心绪才有所平复。 “方便。” 孟窈说:“我拿一下手机。” “好。” 房门口离木桌不过几步距离,孟窈拿到手机回来时许曜朝她走了过来。 宋思琦果然发信息过来了。 孟窈来不及看,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她没有立马递到许曜面前,看着二维码的页面几秒,在许曜打开扫一扫功能,手机伸出来时,她才像如梦初醒般把二维码递出去。 轻嘀一声。 很快,一条验证消息发送过来。 许曜收了手机,说:“好了。” “早些休息。” 这回,他没有回头。 隔壁的房门打开又关上,灯光从门缝以及窗户透了出来。 孟窈重新点开熄屏的手机,点进那条验证信息。 许曜的微信名很简单,普通的两个字母:xy 头像是一张日出照 孟窈点开许曜的头像看了看,她不知道这张照片拍摄的地点和时间,但是下意识保存了下来。 她通过了许曜的验证消息,在备注那栏时停顿了下,想了想最终什么也没填写。 孟窈回到房间,重新在桌前坐下,回复了宋思琦的信息。微信里多了一位新好友,她接下来一整晚都没能彻底静下心投入地去做其他事。 在与宋思琦聊天的间隙里,她点开了许曜的朋友圈。 许曜的朋友圈内容很简洁,基本上都是一些歌曲和照片分享,他从不在朋友圈发泄情绪,孟窈看了眼他每条动态发表的时间,发现它们之间会间隔很久。 暑假接近尾声。 于媛的安排是假期最后十天不再上课,学生需要放松,老师也要为开学做准备工作。 在这之前,还有一次家访活动。 主要的目的是想和家长沟通一下学生情况,有一部分学生在这个暑假没来学校上课。有几个是因为父母不在家,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要帮着家里干活;还有一些是假期去了父母那。 家访的范围并不大。于媛起初没将许曜算在内,她计划的是她和孟窈、冯笑和谭鸿组成两组进行家访,但由于她腿脚不便,许曜对这些学生也不陌生,主动接过了于媛的工作,和孟窈搭档。 因为学生都生活在同一个村庄,吃过早饭大家一起出发。冯笑和孟窈挨在一起说着话,尽管这段时间她和谭鸿在以普通同事的身份相处,但组成搭档还是别扭。这是工作,冯笑不好在于媛那提意见,只敢在孟窈面前撇着嘴说:“如果咱俩一组就好了。” 孟窈悄悄往侧前方看了一眼,她有私心,没附和冯笑。 各自负责的家庭早已经分配好了,从学校的山坡下来路线就不同了,经过一个分岔路口时,许曜回头叫了声:“孟窈,我们走这边。” 这个时候的光线还没那么晃眼,柔和的光打在许曜轮廓上。 孟窈因为许曜一个平常的回头动作心脏砰砰直跳,她跟冯笑极快地说了声:“我先走了。” “哎……”冯笑的声音被她抛在身后。 山村的路面凹凸不平,没有冯笑和谭鸿在,孟窈和许曜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在一起。 对于家访这件事,孟窈坦白说还有点发愁。 昨晚她上网搜了下家访流程,但也没具体研究出什么。 毕竟她才加入阳光小学这么长时间,对学生的情况还不够了解。因此,在家访这件事上,她将希望寄托在许曜身上。 走在路上,她理所当然地问许曜:“你之前和于校长她们做过家访活动吧?” 许曜说:“没做过。” 孟窈愣了,她有点不相信,下意识说:“真的假的?” “真的,没骗你。” 许曜表情不似在开玩笑。 孟窈脚步一顿,停在原地,不继续走了。 许曜停下,回头看她,扬了下眉:“怎么了?” 孟窈有些苦恼和担忧:“我们怎么和家长沟通?说点什么?” “自由发挥吧。”许曜说着,笑了下。 这也太随意了。 孟窈说:“我没有家访的经验。” 许曜想了想,说:“我倒是被家访过。” 孟窈这才想起许曜天之骄子,从前就是老师引以为豪的存在,代表学校参加过竞赛,他这种学霸被家访很正常,因为受重视。 被家访过也是一种经验。 孟窈放下心,终于往前迈步,神情轻松了。 许曜看着她,笑着说:“不担心了?” 带笑的声音让孟窈抬了下头,猝不及防地撞进许曜的眼睛里,她诚实说:“被家访过应该知道流程。听也听了很多次了。” 许曜又笑了下。 孟窈望着他。 她不记得许曜以前这么爱笑,以前许曜总是从她的目光中匆匆走过。 孟窈走在许曜身侧,感受着这一刻的微风和阳光,以及她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家访活动比孟窈想象中进展得更顺利。 许曜虽然没做过这种工作,但意外的游刃有余。 在对学生的了解这一点上,他比孟窈到底还是要强一些。而且学生家长对许曜有种明显的信任和感激。 他当年资助贺阳的事以及后来对其他孩子的帮助全村的人都知道,许曜走到哪户人家都很受欢迎。 况且,许曜很会沟通。 孟窈发现了这一点。 即便面对的是年迈、耳力不济的老人,他在说话时都可以做到温柔又耐心。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她阅历太浅。 孟窈想。 她没有碰到过让她觉得比许曜还好的男生。 或许这才是这么多年她对许曜念念不忘的原因。 在这座小山村,大多数都是留守儿童。 做最后一户家庭的了解时,孟窈难得见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妇。 这个家庭的孩子叫章平,开学后该上三年级了,很瘦小。章平暑假在学校上课,孟窈知道这个小男孩,但印象不深。因为他很内向,不会像其他开朗活泼的孩子一样往老师身边凑。 章平父母很登对。父亲很高,五官端正,母亲很漂亮。 漂亮得和这个山村格格不入,孟窈忍不住多看了章平妈妈几眼。 这户家庭孟窈沟通得最为顺畅,章平父母都会说普通话,尤其是章平妈妈,她和章平说话都用的是普通话。 但这样登对的夫妻相处间有些奇怪。 不亲近,连坐下来和孟窈许曜聊天俩人都隔着不小的距离。 出于好奇,孟窈总是不自觉地瞥向章平妈妈。 她很少在他们聊天时插言,态度称得上冷淡。 她脸长得漂亮,但手很粗糙。 孟窈之前看过某些新闻,她忽然有种不好的猜测,从章平家离开,孟窈回头望了眼,章平父母站在门口目送她和许曜。章平爸爸在她回头时笑了下,章平妈妈却没有什么表情。 许曜见她频频回看,有点疑惑地问:“怎么了?” 走远了,回头瞧不见章平一家了,孟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自己的猜测,想了想铺垫了一句:“章平妈妈长得很漂亮啊。” “嗯。” “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听不出这的口音。” “章平妈妈是外地的。” 孟窈顺势问:“那怎么和章平爸爸走到一块的?” 这问题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许曜说:“应该是在外工作时认识的吧。” 许曜终于意识到不对,停下来,转头看她,笑了下:“你在想什么?” 孟窈有种被他看穿一切的感觉。 她确实想到了一些阴暗的新闻,但想想章平父亲的样子又觉得应该是她多虑了。 孟窈没好意思把那些猜测跟许曜说,道:“没想什么。” 她立马转移话题:“被家访过的经验还是有用,今天的工作顺利完成了。” 这句话有点玩笑的意味。 许曜很少听孟窈这么说话,但也没有违和感。 他自然地接话:“还好有用。” 孟窈笑了笑。 走在窄窄的泥土路上,路边有野草和小花,风一吹,它们便摇头晃脑。 孟窈忽然侧头好奇问:“被家访是种什么感觉?会紧张吗?” 许曜想都没想说:“我不会,我很少因为什么感到紧张。” 这话说的,有种张狂的劲。 不过也是,孟窈想,他的人生里都是鲜花和掌声,接收到的都是夸奖。家访这种活动放在他身上和别人身上是不一样的。 她和许曜之间的距离又明显地浮现出来了。 孟窈在心里感叹许曜那让人羡慕的人生。 “不过。”许曜回忆了下,突然说,“我上次被家访挺难忘的。” “嗯?为什么?”孟窈侧头。 “高三上学期刚开始的那两个月,那会儿已经有争分夺秒的紧迫感了,我和郑桦还跟没事人一样跑去打球。我们班的班主任担心我最后关头掉链子,也怕郑桦被我影响,把我叫去办公室谈了一次话。那之后我就没带郑桦一起打球了,不过我接连几次早自习迟到。班主任觉得我状态不对,很着急,有一天晚上没忍住跑我家了解情况。” 这段故事孟窈完全不知道。 可她居然能根据许曜几句话想象出那时的画面。 她太熟悉许曜打球的样子。 还有早自习迟到站在教室门口,孟窈没有见过,但她想,许曜应该不会慌张,他会淡定地敲门,单肩背着书包,站得笔直。 这段往事许曜说得很轻松。 孟窈一想到年少时期的许曜心口就会发热,情不自禁地挂上笑:“你那时候这么嚣张吗?”她说。 许曜听着她的评价,有些愉悦地笑了起来。 “嚣张吗?” 他说:“事实上,打篮球是因为学习太久想要放松,迟到是因为前一晚熬夜刷题,凌晨两三点才睡,第二天早上起不来。” 许曜的学霸光环太强烈,孟窈难以置信:“你也会刷题到那么晚吗?” 什么叫“你也会”? 这很让人感到惊诧吗? 孟窈这句话才让他讶异,过了一会儿许曜才笑着坦然说:“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想实现自己的目标、走得更远同样要付出。” 第四十二章 假期进入了尾声。 这个“假期”不止是指学生们的暑假,也代表许曜在云南的这段日子。 家访活动结束的当天下午,于媛做了顿菌子火锅。 现在是云南野生菌大量上市的时候,这顿火锅里的菌子是前两天村民上山采摘送来的。 孟窈来云南这么久第一次吃到火锅,冯笑说这是云南的特色。他们围着厨房的那张小木桌坐下,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分享家访时了解到的一些情况。 冯笑提到有个学生家庭困难,父母结婚后只生下他一个孩子,今年春天时终于生了二胎,是个女孩。这原本是件高兴的事,但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有缺陷。这件事在村子里早就传开了,冯笑有所耳闻,但今天家访才见到那个有缺陷的婴儿,才几个月,被妈妈抱在怀里,挺可怜的。 这样的事情对于山村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称得上悲痛。 孟窈有些唏嘘。 菌子火锅和孟窈以往吃的火锅不一样,味道很鲜美。 于媛准备这一顿火锅主要是想感谢大家,坚持在这样条件艰苦的地区工作不容易,舍弃暑假待在学校陪伴学生也付出了不少。 最重要的,于媛要谢谢许曜。 餐桌上没有饮料更没有酒,于媛像平常一样,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叫了声许曜的名字。她回忆了下,说:“我记得我第一次和你接触你才上高中,第一次见你时你刚成年,没想到一晃眼你都大学毕业,准备工作了。” 火锅煮着食材,咕噜咕噜地响。 许曜放下筷子,看向于媛,笑了下说:“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于媛看着许曜,真诚地说:“这几年你对我们的帮助实在太多了。” “不说资助多少钱,单说捐赠衣服、书本,来这看望孩子,这份心意比什么都重。” “我拿不出什么回馈你,这的条件你知道的。” 许曜笑了下。 冯笑向来擅长活跃气氛,开玩笑地说:“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无赖的意思。” 于媛也笑了,接着正色道:“‘谢谢’两个字不值钱,但我还是要说。” 对于许曜,于媛有感激,也有对小辈的疼爱。 “于姨谢谢你,也替这些孩子谢谢你。” 于媛的声音有种温柔的力量感,这样一个女人撑起了一座学校。 话说到这,不适合再玩笑。 发生在这座山村的故事,每一个人的经历,都不轻松。于媛也好、许曜也好,包括谭鸿、冯笑,以及才加入的孟窈,每个人的付出都值得动容。 饭桌上其余人都安静下来。 孟窈转头看向许曜。 从火锅里腾起的缕缕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孟窈专注地将他望着。 待热气散去,孟窈才将他看清。许曜和年少时给人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他的轮廓更立体,身型不似以前那样单薄。他比以前爱笑。从前他的距离感就在身上,你远远看着他就会望而止步。现在不是,他身上的距离收敛了,他只在心里设立了一道分界线。但有一点和年少时一模一样,是他身上始终有一种源于骄傲、自信的从容。 而孟窈,永远为他这份骄傲自信的从容着迷。 许曜回看着于媛。 生命中有些事情你做它其实并不是需要从中得到什么看得见的回馈,也不需要获得其他人的理解,你做某些事情的同时会让你的人生更有意义,更有厚度。 况且“谢谢”两个字虽然没有明码标价,但这是一个很有重量的词。 许曜不擅长煽情,也自认为不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 所以他淡然笑了下,有种洒脱的感觉,却又认真地对于媛说:“这对我来说是一段特别且难忘的记忆。” 这句话充斥着离别的味道。 孟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吃过火锅,大家一起收拾了残局。之后谭鸿回家,许曜和于媛去了办公间谈事。 吃太撑了,冯笑问孟窈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 孟窈有点心不在焉,她往办公间的方向看了眼,许曜和于媛刚进去,谈事没这么快,孟窈点点头。 学校外有很大一片空地,有一节实践课,于媛带着小朋友在这种了一些蔬菜。 冯笑散步时经过,停下来看了看长势。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种的菜总觉得更好吃些。” “今天火锅里的蔬菜就是于校长种的,是不是很好吃?” “嗯。”孟窈应着,好吃是真的,但她也没吃多少。 冯笑没发现她的异样,她自己也有心事,这儿没有其他人,冯笑忽然说:“我今天去家访时经过谭鸿家,他妈妈正好在门口坐着,叫住我说了好久的话。” “我有一阵没去看谭鸿妈妈了,他妈妈今天问我怎么这么久没去玩,我还挺尴尬的。” 冯笑对谭鸿的喜欢之前没掩饰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孟窈说:“谭鸿妈妈很喜欢你吧。” “喜不喜欢我不知道。”冯笑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是她之前也想撮合我们俩。在这山村,立业不容易,成家也不容易。” “谭鸿好不容易读了个大学,如果留在外面发展,可能会有一份体面又相对来说轻松一些的工作,再谈个漂亮温柔的女朋友。但谭鸿偏偏回来了。乡村教师,听上去挺伟大的,可工资少啊,而且找个合适的女朋友挺难的。我呢,和谭鸿是同学,一心扑在他身上,从繁华的城市追着他来到这里,他家里的情况我也都了解。不说谭鸿妈妈是不是喜欢我这个人,但至少我比较合适吧。” “但合适也没用,谭鸿不喜欢我。” “而且。”冯笑停顿了下,有点茫然,“我忽然在想,就算谭鸿喜欢我,我们在一起,我真的就能为了他心甘情愿一直留在这里吗?” “我以前好像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谭鸿毕业后回来家乡他父母其实不同意的,我呢,从小任性妄为,我父母对我是无可奈何,但是假如我嫁到这里,一辈子就留在这了,我父母会怎么样。” 这都是现实。 之前没有考虑过,不代表就不需要考虑了。 冯笑可能有点没办法面对在感情面前产生动摇、变得现实的自己,她之前勇敢又天真。所以她说:“就像许曜。他资助学校,捐赠衣物,可他也清楚什么是现实,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他不会留在这里。” 冯笑突然提到许曜,孟窈看着她。 “许曜这一次在云南待了很长时间,他大学毕业了,之后要工作,时间没那么自由,也会有更多他自己的事情要做,还有多少时间留给这群孩子呢?这次之后,许曜应该不会再来了。” 孟窈皱了下眉。 冯笑坦白她自己的想法,孟窈不会说什么。她讲述她和谭鸿的事,聊到谭鸿妈妈,因为不了解,孟窈也不会随意发表意见。 但是揣测许曜就不行。 尽管冯笑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孟窈听着会不舒服。 她郑重其事地对冯笑说:“不管许曜以后还来不来这,都不能忽略他为小朋友做过的一切。” 更不能拿“他清楚什么是现实,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个理由去评判他。 冯笑没想到孟窈会冒出这么一句带有维护的话,她看着孟窈愣了下,好半响才说:“那的确。” 孟窈不愿意聊这个话题,朝学校的方向偏了下头,问:“回去吗?” 冯笑还没回过神,点点头:“走吧。” 孟窈往回走的路上,抿着唇。 她第一反应是反驳冯笑,这之后冯笑那句“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才不断在她脑中循环播放。 冯笑后面这段话其实没说错,毕业工作了,生活被各种各样的事挤满,时间就变得吝啬。 回学校这一路孟窈都没有说话,冯笑直觉她心情不是很好,也保持沉默。 回到学校,孟窈下意识又往办公间那边望了眼,她和冯笑在宿舍楼分开,她往楼梯间走,冯笑在原地看着她背影若有所思。 孟窈以为许曜还在办公间和于媛谈事,她从楼梯拐角处走出来,却听见了说话声,下意识抬头,就见许曜站在走廊外墙边打电话。 他很高,孟窈不知道具体的身高,但目测最少有一米八五。 他右手举着电话,左手撑在外墙上,微微弓着身,侧脸轮廓线条十分流畅。 孟窈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仰头望着他。 许曜举着手机转头,看见孟窈的那一刻,他顿了下。 他打电话时的姿态很随意,表情也有点漫不经心,但和孟窈对视上后,他忽然站直了点,散漫的表情收了收,他对孟窈无声地笑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这个短暂的笑,孟窈没能挪动脚步。 大概是有她在场光明正大地旁听,许曜这通电话没有持续太快,很快就挂断了。 孟窈很少这么没有眼力见。 许曜将手机扔进兜里,看着她很自然地开口:“和冯笑到散步?” 孟窈看着他,眼神直白,但行动有些缓慢,她点了下头。 “我看你晚上好像没吃多少,这种火锅吃不习惯?” 许曜和她来自同一个城市,他们那都喜欢吃辣。 “没有。”孟窈说。 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孟窈简短回答完,主动走近,将距离缩短。 她还是看着许曜,目光黏在他脸上好像挪不开。 “你要走了吗?”距离缩短很多了,他们之间只剩下短短几步,孟窈停下,忽然问。 话题转变的有些快,也有点生硬,许曜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有些轻地“嗯”了一声。 “……” 孟窈短暂地沉默了下:“什么时候?” 许曜说:“后天。” 第四十三章 “怎么了?” 孟窈偏了下头,目光从许曜的脸上挪开,她看到天边余霞成绮。 这一幕很美。 值得拍照记录。 孟窈摇了下头。她忽然笑了下,霞光映照在她脸上,许曜想到了艳丽的蔷薇。 很少会有人将“艳丽”这个词和孟窈联系上,孟窈的气质是清冷型的。 很多时候,许曜觉得她像初融的雪,也像清浅的水。 为什么说是初融的雪,是因为她看上去清冷,但有温暖的一面。 而水是有力量的。 “没什么。”孟窈说。 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从哪涌来一阵冲动,孟窈差点想寻求一个答案—— “你还会来吗?” 临说出口时,她又不想问了,不是没有勇气,是她发现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会”或“不会”或许许曜自己都没有确切的答案,何必问这样的问题让许曜为难。 许曜静静地看着她,没再追问。 时间过得太快了。 许曜走的那天是周六。 因为路程远,许曜吃过早饭就要出发。 他单肩背了一个黑色背包,手里还有一个行李箱。 孟窈记得,之前有一节美术课上,有个小男孩画了许曜,他告诉孟窈,许曜来学校时带了一个大大的箱子,装了很多零食。孟窈下意识往许曜的行李箱瞥了眼。 刘叔在学校下边等着,这是昨天就拜托好的,刘叔送许曜去高铁站。 一同吃过早饭,于媛坚持要送许曜。 孟窈和冯笑也在场,谭鸿一早来了学校,递给许曜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一点心意。知道你不缺什么,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山核桃、干菌菇……都是自家的,放心吃。收下吧。” 说得对,一份心意。 许曜没拒绝,接过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是我该谢你。”谭鸿回应道。 他妈妈身体不好,学校也时常有学生磕碰或感冒,许曜这次来特意带了些药,还给谭鸿妈妈买了点补品。 说是要送许曜,但也只是出了学校,下了那道陡坡。 孟窈走在坡上,想起了她和许曜去蒋俊家,那天下着雨,坡面湿滑,她被许曜牵着走完了这段路。 明明是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事,回忆起来好像过去很久了。 但是她还是能记得那天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山坡下,刘叔等候多时了。 不止刘叔,还有很多小朋友。 许曜的身影一出现,小朋友们都跑了过来,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有说“许曜哥哥我舍不得你”的、有请求“许曜哥哥你不要忘记我们”的…… 还有人问:许曜哥哥,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这是前天孟窈也曾想问他的问题。 孟窈一直没吭声,这会儿直直望向了许曜。 许曜笑着,耐心且温柔,他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头,低头说:“我也舍不得你们、不会忘记你们。” 另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孟窈明白,因为给不出具体的答案所以选择不说,这样这群等待他的小朋友不会有太多的期待,将来就不会感觉到很失望。 走出这座大山到高铁站有一段很远的距离,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于媛看着许曜微微笑了下:“下一次我们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时间冲淡。于姨祝你工作顺利,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这是饱含真心的祝福。 在这段祝福里,如果于媛的愿望一一实现,许曜的人生就美满幸福了。 真情实感的祝福没办法不动容。 从高中到现在,不止是时间的流逝和变化。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多,许曜对这里依旧有很深很重的感情。 “于姨保重身体。学校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都可以联系我,我一定尽我所能。” 他很郑重地说,这句话像一句承诺。 于媛摇了下头,表情温和地告诉他:“比起这些,过好你自己的生活更重要。” “快上车吧。”于媛说,“待会儿要赶不上高铁了。” 刘叔打开了车子后备箱。 谭鸿说:“一路顺风。” 冯笑紧随其后:“一路顺风。” 孟窈没有发出声音。 许曜看过来。 他的目光永远沉静,像风平浪静时的海。 孟窈深深地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她和许曜的第一次告别了。 上一次是高中毕业,许曜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在心底对他告别过。 孟窈一度以为她对许曜没有任何妄念,曾经也确实是这样。 她觉得许曜在她的生活里有来去自由的权利,这是她甘愿给出的。她也一直认为心动和喜欢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没有想过要得到回应。 在她看来,星星再耀眼、月亮再皎洁美好,也应该是挂在天上的,她能无数次抬头仰望,却不会企图摘星拥月。 所以高中时期,孟窈站得离许曜很远,即便暗自记住和他有关的所有事情,将他的照片用心保存,画下一张又一张他的速写,写过一遍又一遍他的名字……但从始至终孟窈没有期望过得到,所以第一次与许曜告别,即便她做好了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许曜的准备,她的心态也称得上平静。 但生活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可控因素。 这一次的告别,孟窈的心态和情绪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她突然意识到,所谓的没有期望,是因为她曾经没有真正走近过许曜。 一旦接近过许曜,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种子就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再也不受她控制。 人是会贪心的。 人也是有欲望的。 孟窈好像现在才明白。 她和许曜之间的故事在她这里很长,同样是从高中开始,在她这里,她和许曜之间绝不是只有一句告别的话。 可所有想说的话也是有限制的,合适与能不能说这两点太重要了。 孟窈呼出口气,在许曜的目光里笑起来,她笑得没那么开心,至少笑意没达眼底,她好像只是借由这个动作让她自己、让气氛都轻松一些。 许曜看着她笑,却没懂这个笑的含义。 在云南这一小段日子的相处里,他慢慢发现孟窈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他忽然很好奇她会对自己说什么。 许曜甚至有点期待。 在他的期待中,许曜听见了孟窈衷心说:“一切顺利。” 很简单的四个字。 可能是因为孟窈的表情,或者是她一瞬不瞬地将他看着,那个专注认真的眼神。许曜竟然觉得这四个字离包含了很多东西,他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他甚至一时分不清在听到这句话后,他感受到的一种很热烈的情感是源于他自己,还是说这句话的孟窈。 人生很长,时间是很宝贵的东西,但在这个年龄阶段,也是他们拥有最多的一样东西。 所以很多答案可以慢慢找。 远处有风拂过来,是那种柔和舒适的风。 今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孟窈穿着一条长裙,绑着丸子头,抹了一个淡色口红,她皮肤本就白,整个人看上去明净剔透。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许曜浅浅笑着,对她说了告别语: “下次见,孟窈。” 许曜走时,有小朋友哭了。 孟窈看着灰色的面包车开出去,离她越来越远。可能是因为许曜那句告别语,在一片不舍的啜泣声中,她竟然感觉到一种轻快。 下次见。 美好又让人期待的一句话。 · 许曜到高铁站时离列车发车还有一个小时,这里没有直达北京的高铁,需要换乘,而且全程高铁用时太长。 许曜买的是到昆明的高铁票,之后转车去机场,从昆明飞回北京。 是折腾了点,但算下来时间上还是短些。 山村到高铁站来回一趟就是大半天,还没到检票时间,许曜请刘叔在附近吃了一碗粉,结账后他说要去隔壁商店买点东西,出来时提了一箱牛奶和一袋面包。这些都是给刘叔的,谢谢他帮忙。 刘叔刚开始推辞不要,许曜给过他车费,学校有时也会用车,于媛会定期结算费用。 后来是许曜说时间不够了,要去赶车,他才拿着。 许曜同他简单道了别,进了高铁站。 他过完安检,来到候车室,刚好开始检票。 直到上了车,将行李放好,调整好座位,列车开始行驶,窗外的风景在倒退,许曜才真正的觉得他已经离开了云南那座小山村。 他在偏远信号不好的山村待了一个多月,没有到与世隔绝的地步,但坐在高铁上,耳边乘务员的走动声、小孩的叫喊声、其他乘客的说话声,让他也有点轻微的不适应感。 也才一个多月而已。 这种不适应感太奇怪了。 许曜忽然想到孟窈,她在云南待上一年以后,走出那片山区,那时她会是什么感受? 孟窈午睡醒来刷到了一条朋友圈。 发动态的人是许曜,这是孟窈和他加上好友后第一次见他发朋友圈。 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一张图片,什么文案也没写。 孟窈点开那张图片,仔细看了下,猜测这张照片是在高铁站台拍的。 很普通的一张风景图,没有任何构图技巧。 她和许曜没几个共同好友,孟窈看到这条朋友圈时点赞栏是空的。她刚睡醒,还有点懵,也没多想,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留下了她以为的第一个赞。 第四十四章 从昆明火车站打车去往机场的路上,许曜接到了郑桦的电话。 郑桦在电话里问他:“你大概什么时候到北京?” 许曜想了下飞机落地的时间:“不晚点的话应该晚上十一点多。” “那行。”郑桦说,“我来接你。” “不用,我打个车。” “我开车。” 许曜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坐车,有些累,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又捏了捏脖子,问:“你哪来的车?” 郑桦得意地笑了两声:“一个师哥的,他临时出差一周,要我给他帮点小忙,顺便把车借我了,他出差期间这车我暂时拥有使用权。” 许曜和郑桦大学不是同一所学校,不认识他的师哥。不过郑桦的人际关系向来不错。 他和许曜不同。许曜很多时候是别人来接近他,大概是他什么都不缺,天之骄子当久了,身上不自觉就带点傲气。 郑桦因为性格好,讲义气,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那行。”许曜嗓音有些低哑,“我下飞机了联系你。” “ok,我早点儿出发。” 挂断电话,许曜顺手点开微信。 朋友圈有很多点赞和留言消息提醒,他点开一看,发现了孟窈的微信出现在消息列表中。 她点了个赞。 许曜的目光在她的微信上停留了片刻。 孟窈的微信头像是一颗手绘星星。 这应该是她自己画的。 她还真是喜欢这个元素。 许曜心想。 · 孟窈午睡醒来,去了趟冯笑的房间。 之前她向冯笑借的书已经看完了,她去归还。 冯笑在手机上看剧,信号不佳,一集电视剧断断续续,极其考验耐心。孟窈一来,冯笑指着正在缓冲的画面叹气:“我太无聊了,闲下来找不到事做。” 孟窈笑。 冯笑说:“还不如上课呢。” 画面还在缓冲,冯笑将手机关了。 孟窈将书递给她:“谢谢啦。” “就看完了?” “上午刚看完。” “这么快。” 冯笑将书放在一边,抽了张椅子让孟窈坐:“不知道怎样打发时间。” 她以前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平时上课,和学生待在一起,一天就过去了一大半,其余时间又总是围着谭鸿转。 孟窈给她出不了如何打发时间的主意。冯笑看着她其实挺想八卦一下,她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过,直到她感觉到孟窈对许曜的态度,今天早上许曜走前,又跟孟窈说了下次见。 冯笑才琢磨出点什么。 但孟窈和许曜之间那种氛围还很浅淡,还不适合外人来八卦询问或者调侃。 更何况,许曜已经离开云南,谁又知道之后的发展会如何。 冯笑想了想,还是没提这茬了。 孟窈在冯笑房间和她聊了会儿天,手机一声接一声持续地震动。 孟窈看了眼亮起来的屏幕,发现是微信有新消息提醒。 她跟冯笑说了一声,从她房间走出来点开手机一看,发现发信息来的是宋思琦。 宋思琦甩了一张截图过来,孟窈点开,是许曜今天发的动态。 在宋思琦微信上看,许曜这条动态下点赞的人很多。但宋思琦重点将她的头像圈了出来。 孟窈心一跳。 果然,宋思琦发过来的几条信息内容是: 【这不是你的微信吗?】 【奇怪了,你怎么会有许曜的微信?】 在宋思琦的记忆里,孟窈和许曜基本没交集。连曾经在学校里几次碰面她都在场。 而且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在许曜的朋友圈里看见过孟窈点赞什么的,这是第一次。 这条信息孟窈在想要如何回复。 她在感情上极度不坦诚,暗恋就真做到了不和任何人提及许曜的名字。 甚至她有过一段暗恋,这件事都是高中毕业以后宋思琦才从她口中听到些细枝末节。 那时候成绩还没出来,也没填志愿,孟窈考完试后一直在家窝着,在成绩出来前就出去露了两次面。一次是和同学吃散伙饭,一次是和宋思琦单独见面。 和同学那次,除了吃饭,他们还一起去唱了歌。 孟窈那时候在班上除了宋思琦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在这种集体聚会中和透明人没什么差别。既没跟人聊天,又没唱歌,坐在沙发角落看一群人转酒瓶玩真心话大冒险。 那天有人借这个游戏表白,大家都在起哄,包厢特热闹。 过了两天,孟窈和宋思琦单独见面还聊到这件事。 那天的表白后来成功了,那俩人原来一直是双向暗恋,原以为毕业没机会了,为了不留遗憾才说的,谁知道结果超出意外的惊喜。 宋思琦讲这事时嗷嗷直叫,说太像小说情节了,一边有点羡慕,又有点后悔高中怎么没遇上个喜欢的人,没能体验把青春的悸动。 宋思琦感慨完,完全是顺口问了孟窈一句:“是吧?” 孟窈沉默了下,冷不丁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啥?”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宋思琦懵了下,“你说什么?” 孟窈看着她,可能是她吃惊的表情很有趣,竟还笑了下:“我说我体验过,我有喜欢的人。” 宋思琦差点以为她在开玩笑,但又觉得孟窈不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性格。 “真的假的啊?”她还是很意外。 孟窈看着远处,没回答。 宋思琦反应过来了:“谁啊?”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孟窈没提名字,只说:“你认识。” 那范围太广了。宋思琦猜不出,问了好几次到底是谁,孟窈就是不说名字。 “你这样不行,吊人胃口。” 孟窈笑。 宋思琦无奈:“那你怎么认识他的?为什么喜欢他?这总能说吧。” 孟窈想了想,缓缓开口:“有一次下雨,他给我递了把伞。” 宋思琦等了等,没有听见后续。 “就这?” 孟窈说:“嗯。” “我天。”宋思琦盯着孟窈,“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了,单纯?” 宋思琦说:“你这样以后真不会被骗吗?” “不会。” 宋思琦不相信,问“那你喜欢他多久了?” “快三年了。” “我去。” 宋思琦感觉自己今天收到不小的冲击。 “你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把你迷成这样。” “他啊。”孟窈目光平静。 “一个很好的人。” 这是什么形容? 宋思琦看着她,挺无语:“孟窈,你没救了。” 孟窈又笑。 她今天笑了好几次了,不完全是因为提到了她喜欢的这个男生。宋思琦觉得,孟窈高考后,好像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有点像是挣脱了牢笼的感觉。 “快三年了,那是高一的事?”宋思琦算了算,“怎么从没听你跟我说过?” “说了就不是暗恋了。” “什么啊。”宋思琦不满,“那你现在怎么又说了?” 可能是因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要各自往前走了。 宋思琦这条信息,孟窈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是我的微信。】 【我在云南碰见了许曜,他也在我支教的这所学校,他是资助人。】 宋思琦的信息回得很快:这么巧?他怎么还有这一层身份? 宋思琦说:我好久没见着许曜了,只在朋友圈看过照片,我觉得比高中时还帅了,是不是? 宋思琦:诶,你还记不记得他高中的样子? 提到许曜,那样备受瞩目的人,宋思琦很好奇:他有没有认出你,知不知道你和他曾经是校友哈哈 这些问题孟窈没有仔细回复,只用了一个“嗯”字。 宋思琦没明白她在回答哪个问题,正想问,孟窈忽然发来一条语音。 宋思琦点开,听见孟窈的声音有种平和的坚定。 她问:“思琦,你还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对那个暗恋对象还念念不忘。” 那是大学,宋思琦刚谈恋爱,陷在恋爱的欢喜和甜蜜里,孟窈对谈恋爱表现得毫无兴趣。宋思琦便问了她这个问题。 其实宋思琦问的时候没怎么仔细思考过,甚至有点打趣的意味。因为那时候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宋思琦以为经过时间和距离,那段暗恋已经成为过去。 但是孟窈没有回答她。 “我当时没有回答你。”孟窈说。 孟窈忽然想起了在她和宋思琦高中毕业坦诚提到关于暗恋这个话题的那天,最后宋思琦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宋思琦问得是——遗憾吗? “对方不知道你喜欢过他近三年时间,毕业后各奔东西,再见面的可能性太小了,你的暗恋不见天光,没有结果。你会遗憾吗?孟窈。” 孟窈当时不假思索地摇头,坚定地说:“不遗憾。” 他会拥有美好的前程,她也会有光明的未来,他们长大了会在生活的巨浪中勇往直前,变得越来越好,孟窈心满意足,没什么可遗憾的。 但是几年后的今天,站在阳光小学空旷的操场上,孟窈再次想到宋思琦这个问题,她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会遗憾吗? 在云南高铁站,许曜站在她面前,叫出她的名字时,孟窈不可能遗憾,甚至觉得这是上帝对她的眷顾。 重逢的那一天,她有一种圆满感。 好像那一天,她的青春才有了结尾。 那一天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在这个山村和许曜相处的每一天,都像是故事开启了另一个篇章,是意外之喜。 遗憾吗? 孟窈站在操场上在心底轻声回答自己。 遗憾。 如果这个新篇章就停留在和许曜这次的告别上,她会很遗憾。 上帝既然再一次眷顾了她,她就不会甘心故事戛然而止。 她青春里的那个夏天太长了,长到她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还是没能走出来。 孟窈豁然一笑,在语音里对宋思琦承认道:“对,我对他就是念念不忘。” 第四十五章 宋思琦的恋爱不是白谈的。 她其实已经有预感了,听完孟窈的语音后更加确定。 她虽然挺不可置信的,但反应很快,按下语音,脱口道:“这个‘他’不会是许曜吧?” 孟窈说:“对。” “我的天。” 宋思琦脑子有点晕。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整整七年的时间。 暗恋一个人,用上这么长时间。 许曜再怎么出众,宋思琦也不禁问:“孟窈你是疯了吗?” 孟窈很认真地说:“没疯。” 只是感情这种东西她控制不了。 她其实没有刻意地去记住许曜这个人,但是不去喜欢他、忘记他对孟窈而言好像是一件很难的事。 既然没办法不喜欢,也没办法忘记,那孟窈就坦然地接受。 · 飞机降落在北京机场时是深夜十一点十七分。 郑桦已经在接机口等了一会儿了,许曜提着行李出来时郑桦“嚯”了一声。 “云南的紫外线也太强了点,以前军训都没见你黑过,这趟回来黑了不少啊。” 许曜这次在云南待了一个多月,比高中毕业那次时间更久。 他其实也不算很黑,只是许曜之前肤色太白,现在和之前形成了反差。 许曜不在意肤色,坐了一天车累得够呛,他和郑桦走去地下停车场,郑桦师兄的车空间很大,许曜调整了下座椅,尽量让自己舒适一点,郑桦将车开出去,问他:“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算了,不太饿。” 郑桦点点头,又问:“这两天得去公司了吧?” “嗯,后天周一去。” 许曜在学校时就跟过项目,当时他们团队还参赛拿了奖,被公司看中,相当于还没毕业工作就稳了。原本按道理来讲他一毕业就该去公司上班,但许曜早有想法毕业之后要去云南一趟,在毕业前公司联系他时就谈好了入职时间。 这家公司规模不大,许曜看中的是它的发展前景。至于郑桦,以他的能力也有很多选择,他大学虽然没和许曜在一所学校,但距离不远,两人也总隔三差五的聚,郑桦不是一个喜欢在压力太大的环境下学习和工作的人,某次吃饭聊到这一块,郑桦觉得许曜这家公司不错,干脆在对方招聘时拿着简历去应聘,顺利入职,只不过因为专业不同,他和许曜不在一个部门。 郑桦提了两句工作上的事,许曜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漫不经心地听着。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彩耀目,许曜在阳光小学待了一段时间,再回到这繁华都市,像是跨进了另一个世界。 才离开那大半天,许曜忽然就有点想念那处偏远又宁静的小山村了。 和北京不同,那里的夜晚抬头就能看见明亮的星星。 星星这种元素太浪漫了。 许曜以前没有这么觉得过,他很少去关注这些,不知道现在怎么忽然有了这种想法。 机场到他们居住的公寓有点远。 毕业前,许曜有了往后的职业规划,家人就提出过在北京给他买套房。 他计划留在北京工作,家人也认为他理所当然会在北京定居,日后结婚生子,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 但许曜拒绝了。 他说未来的事情不一定,而且他也没打算工作了还依赖父母,虽然有时还是需要家里的帮助和支持,但总得给点锻炼的机会,不是一味的坐享其成。再说了,他就算结婚生子买房也是他的责任,不是父母的任务。 于是买房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毕业后,为了工作方便,出发去云南前,许曜和郑桦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一个公寓,当上了室友。 公寓面积不大,两室一厅,却也够他们两个男生住了。 因为是多年熟悉的好友,很多生活习惯也不需要磨合。 车开进小区,郑桦停好车和许曜一起上楼,许曜将行李放回房间,公寓里只有一个浴室,郑桦知道许曜坐了一天车回来估计累了,出门接机前已经洗过澡,不需要再占用浴室。 许曜进浴室洗澡时,郑桦就瘫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已经深夜了,许曜洗完澡出来洗衣服时问他怎么还不睡,郑桦看着手机说再等等。 许曜没再管他,回房间整理行李,过了会儿,郑桦过来敲他房门,喊他出来吃东西。 郑桦知道许曜没精力再去外边吃夜宵,但折腾了一天估计在路上也没吃什么,便在许曜洗澡时点了外卖。 “随便吃点吧,吃完早点睡。”郑桦真觉得自己这个兄弟当得不赖。 这会儿真是深夜了。 许曜看了眼时间都凌晨一点多了。 郑桦吃过晚饭,这个点了也有点饿了,边玩手机边跟着许曜吃了点,他刷着手机,突然想起什么,跟许曜说:“我前段时间在北京遇见宋思琦了,当时我有事,和她简短聊了两句,约了下次有时间聚一聚。” 许曜听着宋思琦的名字,联想到什么,难得多问了句:“宋思琦在北京?” “现在不知道。”郑桦说,“前段时间在,反正她说她经常来北京,应该能约上。” 许曜点了下头。 “还有上次在朋友圈习柔不是也开玩笑说要来见你一面吗,到时候问一下,大家好久没见了,要是都有时间能聚聚更好。” 许曜没意见。 郑桦嘴闲不住,聊到以前这群朋友难免就会提到以前的事。 郑桦说:“我记得习柔高中就对你尤其崇拜,不过好像现在也是,而且我一直没听说她找男朋友,说不定真是对你有意思。诶我说真的,”郑桦笑道,“反正你现阶段也是单身,可以试一试。” 这话有些过了,而且胡乱猜测对习柔不礼貌。 许曜抬眼瞥了他一下,皱了下眉:“别乱说。” 郑桦也知道玩笑开过度了,比了个封嘴的手势,打住没再说。 吃过夜宵,郑桦去浴室洗漱,许曜负责收尾。 将垃圾收拾干净,他坐在沙发上,摸出手机。 凌晨两点,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点开某一个人的微信,轻点了下屏幕,键盘弹出来,他按下一个拼音,犹豫了一阵,还是没发任何信息过去。 孟窈醒来时窗外又下了雨,她喜欢下雨时的声音,轻微的风声,树叶沙沙响,雨滴打在窗户上,砸在地上。 这种声音让人觉得宁静。 孟窈平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放空,难得赖了一阵床。 片刻后,她翻了个身,侧卧着摸过枕边的手机。 她想看一下时间,却注意到屏幕上有一条新微信消息提醒。 她随意地戳进去,又因为两个字母屏住了呼吸——xy 许曜。 许曜的微信。 孟窈立即点开对话框,许曜在微信里说:昨晚到北京时太晚了,没有打扰你们休息。我一路顺利。工作加油。 最后一句是对孟窈说的。 孟窈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这个微信发送过来的时间是七点十五分,半个小时前。 她很意外会收到许曜的信息,将这条信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尤其那句“工作加油”的鼓励。 孟窈从床上坐起来,如何回复这条信息将她难到了,她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只有一个“好”字最合适。 过了两天,学校其他几位老师提前回到工作岗位。 临近开学,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做。因为有孟窈的加入,开会时于媛做了些工作调整,孟窈新学期主要负责一、二年级的语文和美术教学。 经过这个暑假和学生的相处,孟窈已经不需要再花时间适应工作环境,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也更得心应手。 开学前,于媛组织大家打扫卫生。一整个暑假,除了假期辅导时用到的那间教室以外,其他没被使用的教室里都积了层薄薄的灰。 学校里还有两位老教师,孟窈和冯笑、谭鸿三个年轻人主动将大部分卫生包揽了。擦窗户玻璃、搬桌椅,布置教室。 他们三个人分工明确。 谭鸿搬桌椅,孟窈拿了抹布擦灰尘,冯笑扫地。 忙活了许久,冯笑有些累了,仰天放松脖子时注意到天花板上有蜘蛛网,她搬来一条椅子,踩上去,举起扫把去扫,她身材娇小,扫把也不够长,踩在椅子上还掂了掂脚。谭鸿恰好在旁边,没说话,但是走近了一点,伸出手下意识做了个保护的姿势。 冯笑专心干活,没注意,孟窈看见了,望了谭鸿一眼。 暑假这段日子算是课外辅导,开学以后,才是真正教学工作的开始。 孟窈希望每一个学生都能享受学习的过程,总会想办法在课上制造一些新奇的点吸引学生听课,帮助他们吸收知识。因为这,孟窈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她和学生也逐渐变得更亲近。 校园里充斥着小朋友们的欢声笑语和朗朗书声,格外热闹。开学后孟窈其实挺忙的,工作量也不小。忙碌中,她其实还是经常会想到许曜,她隔壁的房间自许曜走后一直空着,这层楼现在就她一个人住。小朋友们每天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但很少提许曜。 倒不是忘记了他,只是对“离别”大家习以为常了,已经能够适应它。 孟窈偶尔会觉得她还不如这群小孩,她迟迟适应不了,总是很想念暑假时听小朋友们声音脆亮地叫“许曜哥哥”,而许曜总是颇有耐心地回应。 她很怀念暑假那段在校园各个角落里一转头就能看见许曜的日子,她会有种许曜离她很近的错觉。 第四十六章 开学后第一个节日是教师节。 过去小孩儿对这个节日并不敏感,甚至大部分不知道有这个节日存在。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意识到了这个节日。 孟窈虽然被叫了一阵子“小孟老师”了,每天教书,但她向来是以“姐姐”、“朋友”的姿态和学生们相处,也没觉得这个节日和她有关。 早上起床时,她收到宋思琦带点打趣意味的信息:孟老师节日快乐,今天记得吃糖 孟窈被逗笑了,回了她信息。她洗漱完换上衣服准备去吃早餐,临出门时手机又响了一声,她低头一看,又是一条节日祝福信息。 来自许曜:节日快乐 很简单的四个字。 孟窈都摸不准这条信息许曜是不是特意给她发的。 手机聊天页面里,上一次他们的聊天内容还是许曜刚回到北京时,孟窈回复过一个“好”子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距离今天都有半个月了。 这条信息不管是不是许曜特意发来的,孟窈都很开心。 她忍不住笑意,回:谢谢 许曜的职业虽然不是教师,但从某方面来讲,他的一些行为和付出也担得起这个称号,于是孟窈想了想,又在刚发送过去的信息后面添了一句:你也节日快乐 许曜大概刚好在看手机,信息回得很快,他开玩笑似的说:蹭了一个节日 这个“蹭”字用得很生动。 孟窈握着手机笑。 · 云南是座浪漫的城市。 在这里不止有重逢,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孟窈在这里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收到了花。 花束没有被精美的包装纸包装,也不是很稀有的品种,可能是孩子们家里种植的,也有可能是在哪路边采的。 花很漂亮,色彩鲜艳。 孟窈收到时太过惊喜,还很感动,是那种意外于自己会被这样一群小朋友喜欢、放在心上的感动。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拿在手里,害怕自己一不留神会将花枝折断。 她忽然想起来大学时,周濛每次心情不好都要去学校外的花店买一枝花,周濛那时说,没有人能拒绝花。 当时孟窈还不是很认可这个观点。 到了今天,孟窈却忍不住想,确实,或许没有人能够拒绝一束充满心意的花。 孟窈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并不多,宋兰不看重除春节以外的任何节日,每年一家人的生日都过得十分平淡,宋兰也从来没有在家里设立过奖励机制。 所以,她从来没有将几年前的雨夜里,许曜递出的那把雨伞当作是许曜的施舍。 她妥善保存多年,把那把雨伞当作是礼物,也把许曜的出现当作是命运送给她的礼物。 而现在,小朋友们给她的花是礼物,这群小朋友对她来说,也是珍贵的礼物。 尽管大多数人无法理解她毕业后千里迢迢来到云南,在偏远的山区做一个支教老师。孟窈在此之前也认为她来到这里,是来帮助别人的。 今天她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想,或许在这里,她会得到很多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也会找到关于人生的意义。 孟窈在教室里收获了一句小朋友们齐声高喊的“教师节快乐”的祝福语,竟然有些热泪盈眶。 学校每个老师都收到了礼物,不都是花,有学生们写得卡片、画得画…孟窈拿着花回到办公室,看见冯笑在举着礼物拍照。 孟窈回来,冯笑往她这看了一眼,夸赞道:“你这花好看。” 她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凑过来,笑着说:“合个照,纪念一下。” 孟窈配合地抬眼,也笑了下,冯笑看着手机屏幕,按下按钮。 她看着照片,说:“孟窈你脸好小。” “有吗?”孟窈也看了一眼照片,“我们俩差不多。” 冯笑喜滋滋地发了个朋友圈。 孟窈也拿手机把收到的花拍了个照。 中午吃饭时,于媛来教室巡查,同样收到了教师节礼物和祝福。 于媛是真正将青春以及生活完全奉献给这所学校的人,她是伟大的,也是孟窈觉得在自己身边最贴近“无私”这个词的人。 于媛收到礼物笑了起来,她的笑是温暖的,她站在讲台上真挚地对小朋友们说了谢谢。 小朋友们拿着勺子摇头,用清脆的童声说不用谢。教室里有个小姑娘慢慢举起手,先是亲昵地叫了于媛一声,然后才有些羞怯地问:“我们可以和许曜哥哥打个电话吗?” 于媛听到这种请求愣了下,孟窈也一段时间没在学生口中听到“许曜哥哥”这个称呼,虽然她自己早上和许曜有过几句信息来往,但这个名字一出来她还是跟着愣了片刻。于媛柔声问:“怎么了?” 小姑娘看着她说:“学校每个老师都收到了礼物,但是许曜哥哥没有,我们想他了。” 这句话引起了所有学生的共鸣,一声接一声,全都在说:“好想许曜哥哥啊。” 于媛笑起来。许曜离开云南后,除了那次发来已抵达北京的消息外,于媛一直没和他联系。 其实以前于媛和许曜联系也并不频繁,像和学生通话这种情况虽然有过,但是很少。 于媛摸了摸口袋,说:“可是我没有带手机。” 这句话刚落,教室里大家失望地“啊”了一声。 于媛本来想说晚点吧,但考虑到现在是中午吃饭和午休时间,下午孩子们要上课,许曜也未必有空。她略一思忖,转头看向孟窈,问:“孟窈你有许曜的联系方式吧?” 孟窈忽然被询问,怔了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将她和许曜联系在了一起。 “有。” 孩子们记挂着许曜,有这份心意在,于媛不忍他们失望,说:“你问一问许曜?看他这会儿有没有空?” 事情出现了转机,小朋友们一改失望的表情,全都睁大眼,期盼地将她望着。 孟窈莫名感到压力,她点了下头说:“好。” 给许曜发信息时,可能是因为聊天页面有其他的内容,不是空白的,孟窈有一种和许曜仿佛很熟的感觉。 大家都在等着,孟窈快速打字,直接问:在忙吗? 信息发送过去,孟窈没关手机,看着亮着的屏幕等了等。 许曜没有立即回复。 手机自动熄屏,台下的学生眼巴巴将她看着,孟窈没说其他的,自然地将手机放在讲台上,笑着让他们先吃饭。于媛猜想许曜没有回信息,估计在忙,她还要去其他班看看,没继续陪着等。 孟窈看着小朋友们把饭吃完,碗勺收好。要进入午休时间了,一个个的还不肯趴在课桌上睡觉,眼神一直往讲台上瞟。 孟窈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事实上,孟窈也不能完全静下心,她一直留意着手机动静。 但她在学生面前掩饰得很好,因为除了她自己的情绪以外,她要安抚好学生。 这通电话今天大概打不成了。 孟窈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组织学生午休,放在讲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所有人顺着声源望过去。 孟窈顿了下,反应过来迅速拿起手机打开一看。 期待没有落空,许曜总算回了信息:刚刚在吃中饭,怎么了? 孟窈很没出息的因为这样一条信息产生了激动的心情,她克制了下,说:有群小朋友想和你开个视频,你方便吗? 讲台下的小朋友们早就急不可耐了,伸长了脖子看不见孟窈手机上的内容,只知道孟窈低头在看手机,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很着急地问:“小孟老师,是许曜哥哥发信息来了吗?” 孟窈说:“是。” 一阵欢呼。 小朋友们又问:“许曜哥哥发视频来了吗?” 还没有,方不方便许曜都没回。 孟窈又低下头。 聊天页面里跳出一条信息,许曜说:可以,等我两分钟 孟窈顾不上回复,抬起头笑着说:“等等啊,许曜哥哥马上打电话过来。” 教室里瞬间就热闹了。 两分钟后,许曜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屏幕上显示出视频等待接通的页面时,孟窈还有点儿紧张和不知所措。 她几乎是屏着气点下的接通。 她看着镜头,一秒钟后,许曜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半个月没见,没发生什么变化,但又好像感觉陌生了点。 可能是上班的缘故,许曜不像之前在云南穿得那样休闲。 打视频电话其实得亲密的关系做这件事才不尴尬。 彼此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还会放大脸上每一个细节,如果不是很亲近或很熟悉的人,会很别扭。 孟窈就有点别扭,她还担心许曜的目光里她会是怎么样的状态。 她今天没化妆,拿手机的姿势也不是最佳角度。 孟窈看着手机,一时间找不到开场白。 可能感受到了她的局促,许曜在屏幕里笑了下,微微弯着的眼眸里似乎含着浅浅的光亮。 他率先开口,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云南今天的天气好吗?” 孟窈没动脑,居然往外看了一眼才说:“还可以,是晴天。” “好巧,北京也是。”许曜很自然地接话。 其实不用他说,孟窈已经知道了。 许曜不知道在哪开视频,身后的白墙上有一道暖色的光线。 教室里这群小朋友们听着他们交谈已经按耐不住了。 孟窈想起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说:“哦对,给你看看,小朋友们要和你打招呼。” 她有点后悔没带电脑来教室,手机屏幕太小。孟窈只能将摄像头翻转,换成横屏,慢慢挪动手机,把教室里每一张稚气天真的脸都收进镜头里。 小朋友们看见她动作,知道许曜在视频里看着,纷纷挺直了腰板,坐得端端正正,朝着手机招手叫许曜哥哥,说节日快乐,大胆坦诚地说想他。 难得的视频时间,小朋友们有说不完的话。后来孟窈的手机被学生拿去了,大家也没那么规矩了,围成一团,这个和许曜说几句话手机往后递,另一个人又接着说。 他们太开心了,孟窈没多管束,只提醒他们声音小点,注意不要打扰到隔壁班其他同学午休。 通话这个环节花费了很长时间,手机最后回到孟窈手上时已经发烫了。孟窈看着视频里许曜的脸问:“有没有打扰到你上班?” “没有。”许曜说了很久的话,嗓子稍微有点不适,声音低沉了一些,“中午有休息时间。” “那就好。”孟窈放下心。 许曜看着她。 视频通话会奇妙的缩短距离感。 许曜能很清晰地看见孟窈的面部细节,她脸上没有任何皮肤瑕疵,垂眼时许曜发现她睫毛很长。 许曜很少如此细致地观察一个女生,他问:“听小朋友们说今天送了你教师节礼物?” “嗯。”提到这,孟窈好心情地笑了笑,“是花。” “花?”许曜挑了下眉,“好看吗?” “很好看。”孟窈突然有种强烈的分享欲,可惜,她说,“花在办公室里。” 许曜并不遗憾:“那等你回到办公间再看吧。” 他居然能感受到孟窈那一瞬间的分享欲。 孟窈很惊讶。 台下的学生都在关注着她,像是好奇她和许曜的对话。 这并不是一个很适合聊天的时机,孟窈对于许曜能懂她未尽之言这一点欣喜到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她的心情有点像涨潮时。她想到了大学时去看海,波浪滚滚,汹涌澎湃的景象。她并不想在许曜面前泄露这些情绪,于是匆匆跟许曜说了声:“我先带他们午睡。” 这像是一场不勇敢的逃避。 她都忘了回应许曜的话。 不过许曜没介意。 “去忙吧。”他理解地点点头,“有空再联系。” 电话挂断后,孟窈让小朋友们趴着午睡。 教室里安静下来。 孟窈站在讲台上回忆和许曜的通话,她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没有给自己留犹豫的时间,把相册里的新照片给许曜发送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许曜没想到还会收到孟窈的信息,他点开图片笑了下,回复了一个“好看”。 进入社会工作了和在大学时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许曜工作挺忙的,但好在工作强度能够适应。 公司中午有休息时间,不过今天如果没有和小朋友们通话,许曜中午有工作安排。 和孟窈结束通话后,许曜在楼道倚着白墙站了片刻。他透过楼道间的玻璃窗看向外面。回到北京的这半个月,许曜其实有想过那片小山村,也有好几次在工作时想到孟窈,正式开学后,不知道她是否还适应。 许曜有过想询问的想法,出于各种原因,手机总是拿起又放下。 收到孟窈的图片并给出回复后,许曜握着手机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工作感觉怎么样? 不可否认,这通突如其来的视频电话让他们之间有了某种契机,很多话开口说起来变得容易了许多。 许曜让自己的语气像朋友一样自然。 孟窈看着台下睡觉的小朋友,将手机调成静音,周围很安静,衬得她心跳声更加清晰。 从许曜那句“好看”开始,孟窈眉眼间就不自觉地染上笑,许曜那句好似带点关心意味的询问更让她心跳加速。 对很多人来说,暗恋是带着酸涩的苦味。 但对孟窈不是。 这份感情曾经支撑着她走过很多时刻,对她来说是美好的,不知道从重逢的哪一天开始,还有丝甜味。 孟窈拿着手机回复:挺好的 她是真的觉得很好,虽然正式开学了,她教的是一、二年级,但学生比她想象中要听话懂事,所以并不觉得累。每一天孟窈过得很充实。 她不忘礼尚往来地反问:你呢?工作顺利吗? 许曜说:还行,最近加班多,下周还需要出个差 许曜说话不会冷场,让人有话接。 孟窈下意识问:去哪出差?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越界了,是很亲近和熟悉的关系才会问的。 孟窈发出去就后悔了。 她想撤回,但聊天页面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一迟疑,许曜的信息发送了过来:广州 这回孟窈没有多问了,她只说了一个“哦”字。 许曜却说:广州离家挺近的,只有三个小时的高铁 孟窈没想明白他忽然说这个的意思,问:你要回去吗? 许曜看到这条信息哑然失笑。 他这才发现他将话题扯远了。 他及时收回来:可能没时间 许曜在楼道待很久了,中午的休息时间要结束了,他和孟窈说了一声,得到回复后才收了手机离开。 下午临近平时正常下班的点,郑桦给许曜发来信息,约他晚上去烤鱼店解决晚餐。 许曜会做饭,但很少做,郑桦不至于说一窍不通,但也不擅长。通常下班后他和郑桦要么在外吃要么点外卖。 许曜看了眼工作进度,回他:今天得加会儿班,去不了。 郑桦挺纳闷:又加班?早上不还说今天应该能正常下班吗? 许曜:没做完。 郑桦:…… 许曜要加班,郑桦一个人去吃饭没意思,他想了想说:待会儿我来找你,忙完再去吃,你请客。 许曜看了眼信息,答应得很爽快:行 晚上孟窈发了一个朋友圈,配了两张图片,一张是她和学生在教室的合照,另一张是收到的鲜花,她文案写得是:幸福的时刻 孟窈发朋友圈从来不屏蔽任何人,包括宋兰。以前她发个朋友圈宋兰有点评的习惯,不过很少留言,一般是给她私发,孟窈看过但不会当回事,下回发朋友圈她还是按照自已的想法,而且依旧不会屏蔽宋兰。 宋兰发现她不再有能力掌控孟窈,其实不是从支教这件事上,很早以前就有这个端倪了。只是她没料到,孟窈对她的反抗会这么彻底。 现在宋兰将孟窈的微信拉黑了,看不见她的动态。但是孟远山还是能。 孟窈一直以来就很少发朋友圈,她不是一个喜欢在朋友圈分享生活和动态的人,也从来没有发过自拍照。 今天这种情况实在少见。 虽然不是单独的自拍,但是她主动拿手机拍下的合照。 一个人过得快不快乐,很多细节都能看得出来。 孟远山在这条朋友圈下点了个赞。 宋思琦是第一个在这条朋友圈下评论的人:这花好看!下次见面给我带一束 之后孟窈的大学舍友也纷纷留言。 周濛:孟老师节日快乐 夏纾:瞧瞧这一张张天真的小脸 奚悦:你们学校还招老师吗?工资好商量,但节日学生要给我送花 孟窈笑着一一回复了她们。 其他朋友或亲人的评论孟窈挑选着回复了。 许曜刷到孟窈这条动态时刚和郑桦到烤鱼馆。花的图片他已经看过了,他点开了孟窈和学生的合照,孟窈在合照里笑得很开心,许曜瞬间就想到了笑靥如花这个词。 许曜盯着一张合照看了许久,他能看到宋思琦和孟窈的互动,扫了一眼,在这条动态下点了个赞。 服务员端着烤鱼过来,摆上桌,许曜看着香气四溢的烤鱼,忽然拿起手机拍了张照。 郑桦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很不解:“你干嘛呢?” 许曜不是那种随时随地拍照的人,这种举动很奇怪。 许曜神情自若:“没什么。” 他低下头在手机上点了两下,下一秒,发了一条新的动态。 孟窈朋友圈有新的好友互动提示,她点进去一看发现许曜给她点了一个赞。 她看着许曜的头像愣了下,然后返回朋友圈,一刷新,许曜的新动态跳出来。许曜拍得烤鱼没有加任何滤镜,只是随手一拍,也没有文案,很随意的一条朋友圈。孟窈不知道为什么,从这条朋友圈里看出一种遥相呼应的感觉。 孟窈知道这是她的错觉,可能是觉得自己这种感觉很好笑,她很轻快地笑了出来。 她礼尚往来地给这条朋友圈也点了个赞。 这之后几天,许曜发朋友圈很频繁。他的朋友圈里开始出现一些以往没有的东西,有早上上班路上时的风景,中午的午餐,晚上加班点的咖啡… 孟窈并没有时刻拿着手机,更没有一直玩手机的习惯,但很奇怪,许曜的每一条动态她都没有错过。 许曜这种发朋友圈的方式让孟窈有种离他的生活很近的感觉,她不用去刻意关注北京的天气,看许曜的朋友圈就知道北京今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她会知道许曜今天吃了什么,是否加班,能猜测出许曜的心情。 孟窈慢慢地发现许曜发朋友圈的时间是固定的,很巧的是,那几个时间段,孟窈基本上都是空闲的。 孟窈逐渐养成了习惯,到了时间点,她会下意识地点开朋友圈,她从没在许曜的动态下评论过,但每次刷到动态,她都会点个赞。 共同的好友可以看到这些。 宋思琦评价她:很像许曜的忠实粉丝 孟窈笑一笑。 她知道,许曜的忠实粉丝不会只有她一个。 教师节后的第一个周末,学校放假,没有课上,孟窈也休息。 她睡到八点多才醒,点开朋友圈往下翻了会儿才看见许曜早上发的朋友圈。 今天早上他分享的不是车流也不是天空和树木,是一盘象棋。 他这几天的朋友圈都没有配过文字,孟窈对象棋有一点兴趣,她小的时候常看外公下,外公曾经还教过她,孟窈想起了年幼时的事情,依旧给这条动态点了个赞。 今天云南的天气很好,窗外的天空很蓝。 孟窈赖在床上,不太想起。 她想拿手机拍一拍窗外的天空,刚打开相机,屏幕上方跳出新消息,孟窈将照片拍了,才点进消息栏,点进来她才发现发信息来的人是许曜。 许曜问:今天周六上课吗? 这是继教师节后第一次许曜和她微信联系。 可能是因为每天看许曜的朋友圈,孟窈没有因为不常联系而感到紧张和陌生,但还是会有一点心跳加速,毕竟对面这个人是许曜,这个名字没办法让孟窈做到平常心:不上课,你呢? 许曜的信息回复得很快:休息 孟窈想到了他早上的朋友圈,还没打字,许曜又发了信息过来:今天早上晨跑时有大爷在下棋,围观了会儿 怪不得。 孟窈觉得她和许曜之间进入了一种模式,她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她每天都会看许曜的朋友圈,许曜也知道她会看,他们之间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不仅是在朋友圈这件事上,连聊天上,孟窈没说出来的话许曜好像都能懂。 在学校的这个暑假里,孟窈不知道许曜有晨跑的习惯,她没多想,好奇问了一句:你每天都会晨跑吗? 许曜说:偶尔 没有学生在学校,闲下来许曜问她会不会觉得支教生活挺枯燥无聊的? 孟窈想了想说:还好,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特别热闹的人 这句话有点剖白的意味,告诉对方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种举动就很耐人寻味。 但说实话,孟窈其实很享受在安静的环境里和自己相处的时刻。 许曜收到这条信息,笑了下:看出来了 这四个字让孟窈莫名脸热了一下。 她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说:不过我和冯笑约好了中午去镇上玩 许曜问:你们俩单独去? 孟窈解释道:不是,还有谭鸿一起 事实上,是谭鸿要去镇上买点东西,于媛得知后顺口提了一句让谭鸿带上冯笑和孟窈去镇上玩玩,冯笑早就想去了,却又不想单独和谭鸿待在一起,非要拉上孟窈。 许曜猜得到大概过程,他没在谭鸿和冯笑的事情上说什么,只是对孟窈说:注意安全 并告诉她镇上有家商店支持手机支付,她可以去换点现金,买东西更方便。 这句话让孟窈想起了上次和许曜去镇上的一些画面,她抬头看了眼挂在木窗上正在随着微风晃荡的星星挂饰,应了一声:好 郑桦一直没怎么关注许曜的动态,朋友圈好友太多了,他也不热衷刷朋友圈,直到有人找他打听许曜最近是什么情况。 郑桦和许曜玩了这么多年,高中开始就对应付许曜的追求者这项业务很熟练。 因此有人来问许曜是什么情况时,郑桦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来打听许曜的感情现状,是否单身。 他正要回复,忽然定睛看了眼,才发现来问的是曾经高中一起打过球的一个男同学。 男生也要打听许曜是不是单身? 郑桦一脸纳闷,删掉了原本要回复的话,改成:什么什么情况? 对方甩过来一张图片,郑桦点开一看,是许曜朋友圈的截图。 同学说:就这个。以前许曜很少发朋友圈,像这种吃了什么上班路上的图片也发了出来不像是许曜的风格啊,太细致了像刻意发给谁看一样。我们私下都在讨论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同学没说他们私下讨论的是许曜是不是在追求谁? 如果是谈恋爱的话完全可以私聊,什么都往朋友圈发,吸引某一个人看这种行为更像是还在暧昧阶段。 但许曜这种众星捧月的人,同学想象不出他追求一个人的画面。 所以还是用了谈恋爱这种说法。 郑桦没听出同学的言外之意,他每天和许曜待在同一个屋檐下,许曜谈没谈恋爱他还能不知道? 郑桦下意识否认道:想多了,许曜就算谈恋爱也不是这个风格 这不是没有依据的说法。 许曜大学里那段恋爱就是。郑桦见过许曜和那个女孩相处,要说体贴吧,许曜也挺体贴,该有的照顾也没少,但就是没什么特殊性。那段恋爱给郑桦的感觉像是平静的湖面,没有什么波澜,更不能用“浓烈”这个词来形容。 爱情有很多种形式和表达,郑桦无法判断许曜的那段恋爱是不是爱情的其中一种形式。 但它不是郑桦想象中的爱情,所以很多次,在看到许曜和对方相处时,他都感觉到别扭。 后来许曜分手时,郑桦由衷地感叹过:“你们或许更适合做朋友。” 许曜身上没有失恋的伤心和颓废,他想了想说:“也许吧。” 郑桦说:“你们一开始就走错方向了,就应该做朋友。” 许曜这回没认同他的想法,而是说:“不算走错。” 这句话郑桦当时没明白,是后来才琢磨清楚的。 许曜不是对感情一无所知的白痴。 他有恩爱的父母,从小到大有数不清的被追求经验,如果不是有过心动的感觉,许曜不会随便开始一段感情。 尽管这段感情没有走到最后,发展过程也不像想象中那样热烈,但并不代表这就是一段不值得的感情经历。 这段感情里谁都没有做错过什么,它不应该被否定曾经存在的意义。 郑桦对着同学发过来的截图研究了好一阵,不怪有人来打听,许曜这朋友圈太不寻常了,不像他的作风。 郑桦都看不明白。 郑桦向来憋不住事,拿着手机去敲许曜的房门,听到声音推门进去,将手机怼到许曜面前,纳闷地问:“你这什么情况?” 第四十八章 许曜正放松地靠在书桌前的椅子里,他面前的电脑是打开的,但就停留在桌面,什么页面也没打开。 他随意地往郑桦手机屏幕上掠了一眼,忽略了郑桦的问题,反而问:“你看我朋友圈干什么?” 郑桦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不是我看。刚刚别人发我的。” “再说了,你这朋友圈发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么。” 许曜不可置否。 郑桦说:“你知不知道有人来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许曜没往这方面想过,听到某个词手微微一顿。 郑桦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一脸探究地望着他:“你不会真谈恋爱了吧?” 郑桦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许曜手指在电脑键盘上点了两下,他没有否认另一个问题,而是问:“我谈不谈恋爱和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直接关系?” 郑桦理所当然地说:“你天天和我待在一起,你谈恋爱我立马就知道了,除非你网恋。” 网恋这个词和许曜完全不搭。 许曜撩起眼皮看向他,坦然说:“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 这四个字里包含的信息量很多。 郑桦阅读理解还不算差,看着许曜难掩惊讶。 “什么意思?” “真有这方面想法?” “谁啊?” 许曜自己都不算完全想明白,郑桦这几个问题他暂时回答不了。 尽管很多人都关注到了许曜的朋友圈,但许曜不太在意别人的想法,每天依旧没有停止分享。 孟窈的生活平静却也有期待。 新一周过去一半,这天上午,孟窈在办公间批改昨天的家庭作业,突然跑来一个学生,慌慌张张地告诉她教室里有人打架。 在阳光小学工作以来,孟窈还没碰上过这种情况。学生年纪是小,但家庭原因让他们早早学着懂事。刚听到“打架”两个字时孟窈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她愣了两秒,才扔下笔往教室赶。边走边问学生情况。 才刚上二年级的学生,情况说不太清楚。 孟窈只听学生说是章平先动的手。 孟窈听到章平这个名字瞬间想到了暑假结束时,她和许曜去他家的那次家访,她脑海里闪过章平父母,那对看起来很登对的夫妻。 教室里乱哄哄的,这会儿是下课时间,旁边班的小朋友听到动静围在窗户边和门口好奇地往里看。学生来办公室叫她时,有其他老师先过来把教室里缠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分开了,孟窈到教室里就见两个小男生被钳制住。一个表情不服气,另一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满脸倔强,怎么也不肯让眼泪掉下来。两个人就这么互瞪着。 孟窈看了眼他们。 有老师在对他们进行口头批评和教育工作,询问打架的原因没人肯吱声。 这个班是由孟窈主要负责,孟窈来了以后,其他老师把了解到的情况跟孟窈说了下,要上课了,老师们领着窗户外边其他班的学生走了。 这节课正好是孟窈的课,孟窈来得急,没带书,她叫了一个学生去办公室帮她拿东西,她留在教室打算先处理打架的事情。 她先检查了一遍,两个小孩都没有受伤。然后才问他们为什么打架。 她语气还算温和,可两个打架的小朋友依旧不愿意吭声。 孟窈在当事人身上问不出原因,没勉强,直接问教室里其他的目击者。 在教室里起争执,旁边一定有人了解事情始末。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孟窈是温柔,但并非没有气势,片刻后,终于有个胆子大点的女生瞄了眼打架的两个人,开口说:“老师,他们打架是因为刘杰说章平妈妈不要他了。” 孟窈怔了一秒,下意识皱眉。 这话太伤人了。章平攥着拳头,大口喘着气,眼睛红着,像一头即将发怒的小狮子。 又因为被触碰到最敏感的部分,整个人脆弱地发着抖。 孟窈想也没想,走近他,伸手就要去抱他。 手还没碰到章平,章平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他开口说话,声音都哽咽了,瞪着刘杰,也瞪着其他的人,做出防备的姿态,像是一个人抵抗着所有,一字一句地说,“我妈妈没有不要我。” “你骗人!”被叫做刘杰的男生忽然大声说,理直气壮的。 “你妈妈就是不要你了!” ”刘杰!”孟窈一声呵斥。 章平再也忍不住,又要冲上去。 孟窈一瞬间反应过来,她及时攥住章平,是制止,同时也是安抚。孟窈望向刘杰,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很冷,问:“谁允许你说这种话的?” 刘杰不服气,抬头要辩解什么。孟窈紧盯着他,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老师有教过你可以用言语攻击同学吗?” “还是你觉得随随便便议论同学这件事是对的,很有趣?很好玩?觉得洋洋得意?” 孟窈从没在学生面前发过脾气说过重话,这是第一次冷脸表现出生气。 她一直都觉得这群小朋友不容易,从心底怜爱他们,也认为为人师表,应该向学生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在学生眼里,她也确实温柔、耐心,是一个让大家喜欢和想亲近的老师。 因此,当她褪去温和,冷脸生气时,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刘杰红着脸,不敢说话,孟窈身上难得有种锋锐感,目光十分具有压迫性,要求刘杰向章平道歉。 在有些孩子心中,这种情况下的道歉等于示弱,刘杰不愿意,不知道哪来的委屈,也红了眼眶,倔犟地说:“我说得是事实。” 孟窈更生气了,看着他问:“事实是由你来判断的吗?你可以用你的判断随意伤害别人吗?” 孟窈态度强硬:“伤害了别人就得道歉。” 刘杰看着孟窈,可能没想到老师会这样对他,既害怕又心虚,忽然抽抽嗒嗒地哭起来,却张嘴说不出对不起。 帮孟窈拿书的学生回来了,教室里气氛紧张,他畏缩着不敢说话,把孟窈的书轻轻放在讲台上,快步回到座位上。 还得上课,孟窈没有让这种局面僵持下去,刘杰始终不愿意道歉,但身为老师,孟窈有教导他的责任,给了他惩罚,让他去教室外靠墙站着。 她轻轻地拍了拍章平的后背,可能是觉得有人是站在他这边的,章平在孟窈身上得到了安全感,这回没有再抵触她的触碰,他身体还在发抖,低下头不去看任何人。教室里很安静,他哭得很小声,孟窈听见他说要回家。 他情绪还没稳定下来,这个时候孟窈根本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家,半是劝导半是安抚,总算让他在座位上坐下来。 正式上课前,孟窈教给小朋友们一个词语,叫“谨言慎行”,她解释了一遍这个词的意思,态度严肃地告诫大家: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能会给别人带来抹不掉的伤害。 教室里这群小朋友们才刚上二年级,不到十岁,年纪小,对很多事的感知能力低,价值观还没有被塑造,但孟窈要告诉他们,年纪小,不代表你可以任性地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人要对自己说得话做得事负责,不管在什么年龄段,都是。 下课后,孟窈观察了下章平的状态,他冷静了许多,没再提出要回家,只是趴在课桌上没什么精神。孟窈给他空间让他自己安静待会儿,没去打扰他,她走出教室,将门外靠墙站着的刘杰叫去了办公室谈话。 这件事情在孟窈这算是性质严重了。 刘杰在教室外站了一节课情绪已经稳定了,跟着孟窈去办公室时表现得很忐忑,大概内心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却没有勇气承认。 孟窈并不是一定要责骂他,她虽然在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听见刘杰说出伤人的话时很生气,说话语气也很重,但她的目的是希望刘杰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 将他叫来办公室,除了讲道理以外,她也不想刘杰因为今天的事有个心结。 孟窈喜欢和学生平等地对话,回到办公间,她从旁边提过来一条凳子让刘杰坐,刘杰一脸揣揣不安。坐下后,孟窈没有立马开口说话,反而是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之后才和刘杰谈这件事。她说了很多道理,让刘杰换位思考,语气比那会儿要缓和一些,但依旧坚持让刘杰道歉。 好在刘杰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孟窈的开导下答应了。 离开办公室前,他有些不安地问孟窈,要是章平不原谅他怎么办? 孟窈想了想,告诉他:“选择原谅还是不原谅是章平的权利,但道歉是你的态度。” 刘杰似懂非懂。 刘杰回教室后,孟窈在办公间坐着,她的桌上还有那时候没批改完的作业。孟窈拿着红色圆珠笔,还是忍不住去想章平这件事。 刘杰说章平妈妈不要他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刚刚其实想过问刘杰,但又不愿意再在学生面前提这件事。 中午吃饭时,有老师问孟窈事情解决了没有?孟窈说两个小孩子之间刘杰道歉了。 “那就行。”老教师说,“娃可怜。” 当时在场的学生有很多,事后其他的老师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冯笑问:“真像另一个学生说得那样?” 老教师说:“无风不起浪。” 孟窈抿了下嘴,没说话。 这一天孟窈总是会多留意章平的状态,小朋友闷头坐在座位上,也不去和同学玩。 下午放学时,章平待在教室不肯走。 上午打架时,他跟孟窈说想回家,到了放学的时间,反而又不肯回去了。 孟窈俯身和他说话,他也拒绝沟通。不见小孩回家,也怕父母担心。孟窈跟他商量:“那老师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好不好?” 章平也摇头。 他拽着孟窈的衣服,仰头看着孟窈,眼睛里有泪光,哽咽说:“我不想回去…我害怕。” 孟窈看着他,心里有点酸涩。 她问不出为什么害怕,觉得这或许对章平来说有点残忍。 她只能不停地安抚着章平,小声地哄着他,等他慢慢平静下来,又提出送他回家。 好久,章平才接受了这个方案。 送章平回家的路上,孟窈一直牵着章平的手。章平情绪低落,孟窈想转移他注意力,指着路边几簇蓝紫色的小花,问他能不能给老师解一下答,告诉老师这是什么花? 老师都不知道的东西引起了章平的注意。 他往孟窈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都不需要辨认,小声说:“龙胆花。” “龙胆花?好漂亮。” 孟窈晃了晃他的手,说:“老师考考你啊,你知道什么是花语吗?” “花语?”章平语气疑惑。 “嗯。”孟窈解释说,“很多花都有它的寓意,比如蒲公英,它的花语是自由。” 章平主动问:“那龙胆花呢?” 他来了兴趣,孟窈松了口气,说:“老师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们查一查。” 孟窈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百度,田野上信号不佳,页面好半天都没有显示。 章平的身高看不见手机内容,孟窈神色自如,说:“找到了,老师看看啊,龙胆花的花语是勇敢。” “勇敢?” “嗯,勇敢。”孟窈关了手机,说,“老师要摘一朵代表勇敢的花送给你。” 她说完,真就在路边摘了一朵小小的龙胆花,送给了章平。 章平收到老师的礼物,珍惜地捧在手里,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可惜这份笑意没能维持很长,到家门口时就消失了。 章平妈妈正好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择菜,看见章平和孟窈站了起来,章平将他妈妈看着,好像又要哭了。章平妈妈在旁边的竹竿上扯下一块抹布擦了擦手,没察觉出章平的异样,只是问孟窈:“老师有什么事吗?” 章平转头看向孟窈,很紧张的样子。孟窈沉默了下,摇头笑了笑:“没什么事,我散散步,顺便送章平回来。” 章平妈妈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落在章平身上,对他说:“跟老师说再见,快进屋写作业吧。” 章平乖乖地和孟窈说了再见。 他往屋内走,回头看了孟窈和妈妈几次。 孟窈知道他担心什么,又对他安抚笑笑,章平走进屋内,看不见他身影了,孟窈在犹豫是要和章平妈妈针对今天的事情聊一会儿,还是告辞。这毕竟是家事。 章平妈妈不是热情的性格,这点孟窈家访时就发现了,孟窈在犹豫的时间里,听她说:“老师我送送你。” 这句话,准确来说这个态度让孟窈惊讶了一下。 可能是受今天的事情影响,孟窈还是想侧面了解一下情况,章平就在屋内,门口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孟窈便没拒绝。 她和章平妈妈走在一起,各有思虑,走得很慢。章平妈妈不出声,孟窈想打破沉默,试探着问了声:“章平爸爸不在家吗?” 章平妈妈表情淡淡地说:“他在山上干活,很晚才回来。” 孟窈注意到章平妈妈一直在擦手,她手上有择菜时留下的泥土,她看上去很在意这一点。不止这,她手上还有干过农活的痕迹,是难以忽视掉的粗糙。孟窈转头更能看清,章平妈妈五官好看,但皮肤不再娇嫩细腻。 孟窈一直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违和感,即便在这生活了很多年也融入不了这座山村。 孟窈迟疑了下,告诉她:“章平今天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 章平妈妈顿了下。 孟窈说:“原因是……” 她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章平妈妈接话:“是因为我和他爸爸的事。” “小地方就这样,什么事都瞒不住,传得沸沸扬扬。”章平妈妈冷漠地说。 孟窈没接话。 章平妈妈又说:“我要走了。” 她的语气里有种轻松感。 孟窈一怔,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错误意思,转头看她。 章平妈妈看着前方,不带感情地回忆道:“我和章平爸爸是在广东的工厂认识的,那年我十八岁,没考上大学,在工厂打工时认识了他。当时年纪小,不懂事,看他长得好,人也好,就喜欢上了,说什么都要嫁。我知道他家穷,但那时候不管这些。我爸妈不同意,我铁了心地要跟他走,和家里断了关系,嫁过来没彩礼、没婚礼、连座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因为没到年龄,结婚证也没办。” “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坐车坐得我腿都麻了,但我也欢喜的很。远又怎么样?穷又怎么样?” “那时候我们感情很好,很快就有了章平。我以为这就是幸福。但是慢慢的,感情就变了。我怀章平时因为穷,没吃过几顿好的,这就算了,怀着孕我还得干活,洗衣做饭,照顾他爹娘……我记得生下章平后,有一次章平半夜发高烧,一直哭,我吓傻了,我让章平爸爸带他去医院,但是他说医院太远了,最后只找来一个村医。” “那天我突然就觉得这个地方其实很恐怖,外面的信息很难传进来,里面的人也很难走出去。” “每天不停地干活,我都快忘记我自己在来这之前是什么样的了,我开始想我爸妈,我一想他们我就怨,怨自己,怨章平爸爸。然后我明白了,喜欢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了感情,我突然就不知道我图他什么了。” “孟老师。”她记得孟窈的姓,因为对这个新来的老师印象深刻。 她漂亮有气质、有文化,和这个山村同样格格不入。 孟窈陷在故事里,听见她叫自己,看向她。 “你们为什么来到这?”章平妈妈以过来人的口吻‘好心’地劝告她,“这不是一个好地方。” “我听说过你们学校另一个女老师,她刚来村子里就在传了,她是追着谭鸿来的。” “我听说这件事时,就觉得那女孩子和我很像。” “她和我当初一样年轻,一样不懂事,她不知道,因为爱情来到这里是最傻的人才会做得事。” 章平妈妈语气里有种深深的悲哀:“贫穷会消磨爱情的。” 第四十九章 孟窈没有办法判断因为爱情来到这的章平妈妈是不是傻,她同样无法论证贫穷是不是真的会消磨爱情。 她只知道,每个人想法不同,很多事情以及决定在当下很难证明对错,而否定过去也并不一定是意味着错了,不过是因为你后悔了。 章平妈妈送她到路口,孟窈独自走在田埂上,她又看见了紫蓝色的龙胆花,脑海中闪过章平那张倔强又稚嫩的小脸。 回到学校,孟窈径直上楼回了宿舍,这座校园在上学时间处处都是欢声笑语,而放学后就太安静了。 孟窈在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素描纸,她想让自己的内心快速平静下来,回忆着龙胆花的样子,开始在纸上画。 又习惯性地写下今天的日期。 停笔后,孟窈拿着画纸看了会儿,将它收好了。 孟窈拿出手机,解锁后的手机页面是百度,那时候她跟章平说要查龙胆花的花语,因为信号不好,搜索结果一直没有显示。屏幕上有“重新加载”这一选择,孟窈没有点击,而是直接退出了这个页面。 她已经在章平面前给龙胆花赋予了意义,至于它真正的花语,孟窈想,那不重要了。 晚上,孟窈收到了许曜的微信,看似平常地询问她:今天很忙? 自从上周六有过微信聊天以后,这几天她和许曜会偶尔联系,收到许曜的微信,孟窈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但今天这句“很忙”还是让孟窈怔了下,随即她想起来今天发生章平打架的事情后,她一直没点进朋友圈看过。 她点了下许曜的头像,直接找进他的朋友圈主页,发现今天中午以及半个小时前,许曜都有发动态。 一条是中午时拍摄得工作桌面,另一条是下班后坐在车内拍得夜景。孟窈仔细看了,从中午那条动态里可以看出许曜似乎也很忙,她分别给这两条动态点了赞。 她返回聊天框,实话回复许曜:有点 又问:你才下班吗? 许曜好像就在等着她信息似的,孟窈的信息发过去两秒他就回过来了:嗯,怎么了? 速度快得孟窈都忍不住愣了片刻。 可能是觉得表达不是很清楚,他补充了一句:学校今天有什么活动? 许曜这么问不是没有原因的,阳光小学教学工作量不是很大,但偶尔学校组织点什么活动就会比较忙。 孟窈犹豫了会儿要不要和他提章平这件事。 她确实很想听听许曜对这件事的看法。 说来很奇怪,她对许曜有一种对其他人都不曾有过的信任和依赖,在她的心里,她觉得许曜能解决她所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许曜是强大有力量的,也是一个温柔又具有包容性的人。 孟窈想了想,缓缓打字:你还记得我们做家访活动时最后那一户家庭吗? 孟窈提醒道:妈妈很漂亮,爸爸很高的那户家庭,孩子叫章平。 许曜说:记得,怎么了? 孟窈:今天上午章平在班上和另一个同学打架了,下午放学后我送他回家。 孟窈概括地提了提章平打架和她送章平回家的原因,重点讲了章平妈妈在路上和她说的那番话。 或许是觉得转述会变得不客观,她几乎是把章平妈妈那番话原封不动地发给了许曜。 信息内容有些长。 孟窈等待许曜阅读的时间里有些焦躁地在用手指在桌面敲了几下。 许曜阅读的时间比孟窈想象中更长。 就在孟窈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在看信息时,许曜的信息发了过来,他并没有立马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问孟窈:章平妈妈说得话是不是对你影响很深? 坦白讲,孟窈经常觉得许曜有一种能看穿她想法的本领。 她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许曜所说的那样。 否认太假,孟窈不情不愿地说:有点儿 “不情不愿”这种词放在孟窈身上很违和,她的个性其实很鲜明,是或不是,要还是不要都很清楚。 如果是熟悉她的人,会很惊诧于她下意识表露出的这种亲近。 但这一刻,连孟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 至于影响,何止是“有点”,孟窈因为这件事心里很烦闷。 她可能太冷漠,听完章平妈妈的故事却对这位漂亮的母亲产生不了同情。 情绪翻涌,孟窈没能克制住,打字说:章平妈妈对她当初的选择后悔了 孟窈:可是凭什么让章平来承担这份后悔? 孟窈:我告诉她章平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时,她丝毫没有关心章平打架有没有受伤,她不担心章平被嘲笑,章平哭过的样子那么明显,她好像也没看出来 孟窈问:为什么到最后痛苦的是孩子呢? 孟窈情绪有些失控,这话说得有些偏激了。 她一股脑地将信息发送出去,还没过一会儿就后悔了。这些信息不是很妥当,她有私人情感在里面,许曜不是垃圾桶,没理由消化她的情绪。 她动动手指就要撤回。 可是许曜的信息已经回过来了,他说:嗯 这声“嗯”奇异的让孟窈平静了下来,因为她从这个“嗯”字里能感觉到许曜在认真地听她说话。 但是在听并不代表认同。 许曜在这声“嗯”后说:在她的人生里,她有后悔的权利 许曜:每个人都应该学会先爱自己,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是最重要的,我觉得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们称呼她章平妈妈,但她不是只有这一个身份 停顿了下,许曜下一条信息才发送过来:况且她就算留在章平身边,章平就一定会开开心心的长大吗?时间长了,章平妈妈会不会因为不甘无形中给章平造成压力?章平将来会不会有一天觉得自己是妈妈的拖累?他会因为这感到更深的痛苦和压抑吗? 一个又一个问句将孟窈点醒。 许曜这些话能引起深思,也很有共鸣,孟窈就是这样长大的。 她因为宋兰自以为是的付出痛苦压抑了很久。 章平妈妈这件事,孟窈自认站在孩子的角度,她想到的只有被抛下的痛苦,但没有想过,以牺牲为前提的勉强留下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多年后,章平会不会像当初的她一样? 孟窈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那种被所谓“付出”要挟的感觉她一直记得。 那曾经一度是她的阴影。 在她回忆过去,思考时,许曜又发了信息过来:她是一个母亲,但她没有义务要成为一个为了孩子牺牲自我的“伟大”母亲,对不对? 这个“对不对”带着一种耐心的亲昵。 像是长期黑暗的房间突然被推开了窗,阳光透了进来,暖和又明亮。 孟窈被那束阳光照着,不自主地柔和了下来。脱离最初那点私人情绪,许曜说得话孟窈都认同。理智上来说,她和许曜是同样的想法。 她“嗯”了一声,打字: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呢? 情感没办法完全抛去。 孟窈将这半句话发出去,却不知道怎么补下半句合适。 ——章平可怜。 这是她第一反应要说得话。 孟窈从前很羡慕自信、大方的人,不管是宋思琦还是习柔,她曾经也在一些时候会希望自己能成为那样的女孩。 原生家庭的问题不止她有,太多人深陷其中,就是因为这样,孟窈希望每个小孩都能在真正的爱里长大,成长成最好的模样,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孟窈其实很早以前就仔细琢磨过,她为什么喜欢许曜。只是因为他在一个雨夜里给她递了一把伞吗? 不是。 是因为许曜身上有孟窈一直想要拥有的东西,孟窈喜欢他闪闪发光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就会追逐他。 她迟迟没有补后半句话,许曜主动问:觉得什么?可怜吗? 许曜太懂她,孟窈说:嗯 孟窈不是软弱的人,重逢那天许曜在高铁站见到她时,望着她那双眼睛就知道了。时间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许曜在重逢后有几次会回想和孟窈的初次见面。那场大雨下,孟窈像是墙角的花,被狂风暴雨摧残,但不会倒下。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许曜却觉得每一次回想,那个场景在他的记忆里越来越清晰。 许曜欣赏她坚韧的样子,也很乐于见她将柔软的一面袒露在他面前。许曜说:是很可怜,但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自己的功课。尊重他人命运吧 孟窈其实有点理想主义,这没什么不好,但当有一天,她真正遇上和现实碰撞的情况时,可能会痛苦。 许曜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家访那天回来吃火锅时,冯笑提到过有个学生家里,有个缺陷婴儿 话题突然跳转,孟窈反应了一会儿才接上话:记得 许曜说:造成孩子缺陷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是近亲结婚 孟窈看着这条文字信息,很惊讶,她完全无法想象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事存在。 许曜则见怪不怪了:山村有很多这样的事,因为地方偏、穷,“成家”对很多人是一件难事,思想滞后,又将传宗接代看得重,所以有很多近亲结婚的例子 许曜说:可怜的人有很多,思想受限的人、有缺陷的孩子、还有将生育能力当成是自己价值体现的女性 许曜:所以孟窈,在别人的苦难面前我们能做得很少,给予的帮忙对他们来说微乎其微,因为我们解救不了他人,我们对别人的命运无能为力 孟窈怔怔地看着这段文字。 许曜这个人对孟窈来说很特殊。 孟窈认为他是一个很有温度的人,他一直力所能及地帮助身边的人,孟窈觉得许曜这样的人,能把任何事都做得很好,所以她始终认为许曜是有力量的。 孟窈从来没有想过许曜会说出“无能为力”这四个字。 她忽然想到,许曜曾坦诚地告诉过她,他资助阳光小学的学生只是因为一时的同情心作祟,第一次来到这他非常的不适应。 孟窈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好像早已经看见了月亮的背面。 第五十章 说不清什么原因,这天之后,孟窈和许曜没再聊过天,许曜的朋友圈倒是一如既往地更新着。 宋思琦自从知道孟窈的暗恋对象是许曜后就格外关注许曜的动态。 女孩在感情上的敏锐度很强,许曜每天固定的朋友圈动态分享太反常了,这种行为像是告诉某个特定的人自己每天都在干什么。 太暧昧了。 宋思琦直觉许曜有了喜欢的人,大概率还没追到。 这种直觉很强烈,宋思琦虽然很不可置信,她难以想象许曜追求人的画面。 她想找郑桦打听一下,不是八卦,而是因为孟窈。孟窈心思细腻,又是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或许比她更早的意识到了许曜的反常,她现在是什么样的感受? 宋思琦找到郑桦的微信,又不知道怎么问合适。 她也不敢去和孟窈讨论这件事。 之后宋思琦每当刷到许曜的朋友圈,因为会联想到孟窈,看着许曜发的那些图片她都觉得有点心烦。可是她慢慢发现,许曜的每条朋友圈下都有孟窈的点赞。 以宋思琦的了解,孟窈不是找虐的人,她都能做出暗恋七年这种事,更不会在这种察觉到许曜可能有喜欢的人情况下还在许曜的朋友圈下若无其事地点赞,她做不出这样刷存在感的事。 宋思琦突然想到什么。 许曜的“反常”是从这个月才开始的,而他上个月才从云南回来。 宋思琦急需验证自己的想法,点进许曜的朋友圈往下翻了翻,她又去看了孟窈的朋友圈,许曜第一次开始这种“反常”,就是在教师节当天,孟窈发了朋友圈后。 宋思琦大胆地设想:许曜的种种“反常”会不会是因为孟窈? 这种可能性让宋思琦都激动了起来。 · 孟窈下课后发现宋思琦给她发来了信息,问她国庆学校应该会放假吧,有没有什么安排。 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国庆都快来了,与民同乐的日子,孟窈说:放,七天小长假 学校老师都不留校,冯笑暑假没离开,这次假期打算去大理玩玩,早上还在问孟窈要不要一起。 孟窈其实想回家看一下外婆外公,不过国庆孟远山应该会回来,宋兰也有假期,他们一定会回外婆那,孟窈不想和宋兰碰上,迟疑着一直没下决定。 她跟宋思琦说:我看看情况吧 宋思琦提议道:要不你来北京?我国庆要去北京,我们聚一聚。 宋思琦去北京找男朋友,孟窈笑道:我去当电灯泡么 宋思琦说:不是,我国庆还约了郑桦,许曜应该也会来 这个名字让孟窈心一跳。 宋思琦说:来吧,你不想见见许曜吗? 孟窈顿了下,在宋思琦面前,她不需要掩饰。想,非常想。 宋思琦顺口问:对了,许曜回北京后你和他有过联系吗?我指的是私下聊天那种 孟窈实话回答:有过 但是最近几天没有联系。 宋思琦激动地抚掌,撺掇道:来吧,我说真的,你们距离太远了,见面的机会太少,别错过 不得不承认,孟窈被宋思琦说得心动了,想见许曜的念头越发强烈,她轻吐出口气,打字:好 冯笑对孟窈拒绝她去大理游玩的邀请感到很遗憾,在听到孟窈说要和朋友聚一聚又表示理解,说:“你订什么时候的高铁,10月1号上午的么,刘叔可以把我们一起送到高铁站。” 孟窈说:“我还没订票。” 她翻出购票app看了下,说:“我订中午这趟吧。” 冯笑说:“那我们时间差不多。” 孟窈确定了购票信息后,给外婆打了一个电话。 她告诉外婆国庆假期要先去和宋思琦聚一聚,之后再回来看望她和外公。 外婆没意见,说让她好好玩,不用惦记她和外公两个老人家。 又聊了几句,孟窈才挂断电话。 去北京路途遥远还麻烦,孟窈坐高铁到昆明,再转飞机,宋思琦昨晚的飞机就到北京了,问孟窈要了航班信息,说来机场接她。 孟窈在刘叔车上和宋思琦发信息,冯笑有些无聊,看着她忽然问:“孟窈,你的同学是不是大多数都在北上广啊?” 孟窈从手机前抬头,说:“在北上广发展的确实多一些,不过也有一部分回了老家,创业或者考公务员,少数的出国了。怎么了?” 冯笑看着她,说:“没什么。只是你那个学历,来这我真的觉得挺可惜的。” 孟窈笑,冯笑说这话她一点都不惊讶,孟窈不知道从多少人嘴里听过类似的话了。 “其实没什么可惜的。”孟窈语气平淡,“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冯笑忍不住好奇:“可是看着你身边的朋友坐在舒适的办公室,吃着下午茶和点心,拿着几十万的年薪,不会因为差别大觉得心里不适吗?” 孟窈说:“不会,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像你一样,你可能也有很多工作上的选择权,但你不一样来了这里吗?” 冯笑不自主地嘟囔:“我当初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嗯,我来这也是有原因的。” “而且。”孟窈笑着说,“我身边的朋友也才出社会,没有你说得那么轻松。” 到了高铁站,孟窈和冯笑一起去往候车室,冯笑的发车时间比孟窈要早些,先一步出发了。 她走后孟窈在高铁站里的特产店里逛了逛,买了些东西,之后又等了半个小时才开始检票,孟窈拿着行李走到站台,她这次的路线和许曜那时候离开云南时一样,她走得地方、看得风景,许曜也都走过、看过。 列车还没进站,孟窈在站台拍了张照。她没发朋友圈,只是将照片保存在相册里。 到达北京时是深夜,北京的机场深夜有种络绎不绝的热闹,孟窈在云南待了一阵,在这么吵闹的环境下居然有点不适应。 她拿到行李顺着人流走出来,宋思琦和她男朋友在接机口等,远远瞧见孟窈,宋思琦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等待拥抱的动作。 孟窈和宋思琦很久没见了,她男朋友孟窈听说过,看过照片,但本人是第一次见。 孟窈和宋思琦抱了抱,才看向她身边的男人。 宋思琦男朋友看上去挺阳光的,主动和孟窈打了个招呼:“你好,季宇。” 孟窈也回了一句。 宋思琦将孟窈手里的行李箱接过,她手里还提了个袋子,孟窈说是给她带的特产,随便买的,宋思琦欢喜地接过,连同行李箱一并递给了季宇。 她勾着孟窈的手和她走在一起,一会儿关心一下孟窈的支教工作,一会儿说说最近身边的趣事。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虽然没有经常在一起,但时间不会在她们之间留下缝隙,能聊的话题很多。 宋思琦在季宇住的附近给孟窈订了酒店,说是方便。 出了机场,打了一辆出租车,季宇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坐去了副驾驶,将后座留给两个女生。 孟窈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马路,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宋思琦习惯了许曜的朋友圈模式,低声问:“要发朋友圈吗?” 孟窈摇了下头:“不发。” 但她手指下意识点进朋友圈,许曜今天只发了一条动态,是上午的时候,没有配图,只发文说了句“国庆快乐”。 孟窈在高铁上已经看过这条朋友圈了,不仅如此,其实在高铁站上时,她收到过许曜的信息。 这是继那次章平事件交流后,他们第一次联系,许曜单独给她发了条“国庆快乐”的信息,孟窈也回他国庆快乐。 许曜又问她,学校是不是放七天假 孟窈说对 她没有顺势说她在来北京的路上,这声“对”后她没有说其他,话题似乎难以延续下去,聊天最后就停在这。 孟窈其实不是刻意要造成冷场的局面,她只是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和许曜交流。 她再回头翻前段时间的那些信息,意识到自己的一些想法挺不成熟的。 宋思琦凑过来看见孟窈又在看许曜的朋友圈,笑了一声,靠在孟窈的肩膀上说:“我觉得你真的无可救药了。” 孟窈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退出微信页面,笑了下,没否认。 到了酒店,刚下车宋思琦就说今晚要陪孟窈,太久没见了,要和孟窈聊聊天。季宇点头说行,将她们送到房间,说了晚安,很快就走了。 这晚躺在床上,孟窈因为在飞机上睡了一阵,并不困,也有可能是因为来了北京,这座对她来说特殊的城市,有点兴奋,总之,孟窈迟迟没入睡。 宋思琦倒是有睡意,但是因为八卦欲太强,睡在孟窈身边,非说:“跟我从头至尾详细讲讲你和许曜之间的故事。” 孟窈拉了拉被子,房间窗帘拉得紧,又刚熄了灯,伸手不见五指,孟窈在黑暗里说:“要听睡前故事?” 宋思琦笑说:“对啊。” 孟窈想了想:“其实仔细说起来没什么特别的,高中的时候除了我跟你说过有一次下雨他给我递了一把伞以外,我们没有过什么交集,后来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才又和他有过几次面对面的接触。” 孟窈语气平和又轻松。 “在云南碰见他时,我确实很意外,太巧了,我觉得人生真的像是一个电影剧本,世界这么大,兜兜转转,有些人原来真的还有机会遇见。” “我支教的这个学校,暑假会组织一些留守儿童在学校看书写作业,他正好也在学校帮忙,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 宋思琦好奇很久了,侧躺着问:“那你在云南遇见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开心、圆满、感恩。”孟窈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又不自觉地笑了下,“从前他就很优秀,我知道他会成长得非常好。几年之后,当他再次站在我面前时,我发现他比我想象中要更好。后来我想,对了,这就是许曜。这么多年,我很多次想起过他,从来没有一次怀疑过他的人生会有失意的时候。” 宋思琦看不清孟窈的神情,但根据她的语气可以想象出她眼中的坚定和柔软。 她难免为孟窈遗憾:“为什么高中的时候不为这份感情要一个结果呢?是因为觉得这个人太触不可及了么?” “那时候我的确觉得他触不可及。”孟窈坦然说,“你知道我经常把他比喻成什么吗?月亮和星星。” “但最主要的是,那时候我有更想要的东西。我一直认为爱情应该是锦上添花,它不是必需品,而且拥有它的时机很重要。” “我之所以把他比喻成月亮和星星,是因为我眼中,他很美好。他一度是我的方向,所以我心甘情愿地仰望他,但在喜欢他这件事上,我不觉得我卑微过。” “而且。”孟窈说,“我没有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很差,但是现在的我站在他面前更有勇气。” 第五十一章 早晨七点,孟窈睁开眼睛。 房间里光线模糊,宋思琦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很沉。 孟窈小心翼翼地下床,她在浴室里洗漱时听见了手机铃响,随后宋思琦迷迷糊糊地“喂”了声。 孟窈从浴室里出来时,宋思琦的电话已经挂断了,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人还不太清醒,打了个哈欠问孟窈:“你几点起来的啊?” “才起来。”孟窈怕打扰宋思琦睡觉,没敢开灯,也没拉窗帘,一不小心踢到了房间里的椅子。 “困死我了。”宋思琦起床把灯打开,说,“季宇打电话来接我们去吃早餐。” 孟窈点点头:“去洗漱吧,我好了。” 宋思琦服了:“咱俩昨晚差不多同时睡的,怎么你醒这么早?认床吗?” 孟窈实话说:“有一点。” 学校的床板很硬,和酒店舒适的大床不一样,孟窈睡习惯了学校的硬床板,昨晚躺着确实有点不适应。 房间空调开得有点低,宋思琦一觉醒来有点鼻塞。 季宇发信息来说在酒店大厅等她们,宋思琦没再耽搁,加快了动作。 昨晚孟窈抵达北京时太晚了,她们没有去吃东西,宋思琦想给孟窈留点特别的记忆,刷着牙忽然从浴室里探出个脑袋,含糊不清地说:“待会儿带你去吃个特色早餐。” 孟窈正往眼睛里戴隐形眼镜,问:“什么?” 宋思琦笑:“北京豆汁。” “那个我不行。”隐形眼镜成功戴上,孟窈笑着摇摇头。 宋思琦跑进浴室灌了口清水,吐掉,又跑出来说:“你都没吃过,也许能接受呢。” 孟窈还是笑:“我吃过,真不行。” 宋思琦惊讶了:“你吃过?” 孟窈点头:“上次来北京的时候。” 宋思琦这才想起,说:“对哦,我都忘了,你从北京去的云南。” 宋思琦被男朋友带着喝了一次豆汁,本来也想让孟窈试试,现在只能遗憾摇头:“那我们还是去吃其他的吧。” “这附近有家店羊杂汤和烧饼特别好吃。” 只要不是豆汁,孟窈都可以。 孟窈只能在北京待两天半,宋思琦提前做了些攻略,吃早餐时她问孟窈上次来北京都去了哪,如果她挑的几处景点孟窈已经去过的话那就换个地方。 孟窈喝着羊杂汤,念了一所学校名说:“上次我就在那一块逛了逛。” 宋思琦当然知道那所全国顶尖的学校和谁有关,无言了片刻。倒是季宇感到很惊讶,问孟窈:“就为了来那所学校看看专程来了北京吗?” 孟窈不会把全部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季宇听,便说:“不算专程,只是当时从北京经过。” “这样。” 宋思琦及时转移话题:“既然其他景点你都没去过,那就按我做的攻略走。” “行。” 因为时间关系,宋思琦将今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她挑了几处精华景点打算带孟窈去逛逛。 多年好友,宋思琦很了解孟窈,孟窈未必喜欢北上广的繁华,但她一定喜欢北京那种深厚的历史文化,选择的景点都是孟窈感兴趣的。 景点和景点之间都有距离,需要打车,而且陪同其实是件很需要耐心的事,但季宇没多话,全程任劳任怨,排队买票、给两个女孩拍合照,因此这一天玩得挺尽兴。 三个人早上出门,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宋思琦玩嗨了,也累了,和孟窈回到酒店就瘫在床上。今天拍了很多照片,她挑了几张出来加了个滤镜打算发朋友圈,文案都写好了,发表的前一秒想了想又作罢了。 “还是等你离开北京的时候再发吧。”她跟孟窈说。 孟窈起初没明显她用意,还问了句:“为什么?” 宋思琦说:“我有许曜的微信,他也能看见我的朋友圈。” “说到这个,我得给郑桦发个信息。” 在孟窈决定好来北京时,宋思琦已经和郑桦约好聚会的时间了。她当时还以开玩笑的口吻试探着问了下郑桦:聚会不是只有我们俩吧? 郑桦信誓旦旦地回她:不会,许曜和我在一起呢,他铁定来 郑桦还说:光咱俩算什么聚会啊 得了回复宋思琦才彻底放心,她那时没提其他,明天都要见面了,宋思琦才在深夜里给郑桦发了个信息告知他:明天我想带一个朋友来 郑桦也是夜猫子,还没睡,他以为宋思琦口中的朋友是男朋友,应得很爽快:行啊,没问题 他告诉宋思琦:高阳国庆跑来北京找我和许曜了,明天聚会他也来 宋思琦收到信息一愣,她想起高中那次烧烤,没想到同样的一批人几年后会全部再次聚在一起。 都是年少时的朋友,宋思琦高中毕业后和他们很少见了,也挺期待明天的见面,开心地回了个好。 和郑桦发完信息,她把这事告诉了孟窈。 大概是明天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孟窈竟还提前紧张上了。 宋思琦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在那猜测许曜见到孟窈的反应。 “他应该会很惊讶吧?” 会吗?孟窈想,也有可能。 “而且还会很惊喜。”宋思琦继续猜。 这点孟窈不确定,但她有点激动。 这一晚孟窈依旧没睡好,她好像一夜都在断断续续做梦,醒来却又不记得梦的内容。 聚会时间约在这一天下午五点,白天她们还有其他游玩安排。 早上起床后,宋思琦惦记着下午的聚会,撺掇孟窈穿好看一点儿。 孟窈没有打扮得很隆重,但也用了点小心思,化了个淡妆。 下午从景点出来,季宇送她们去聚会的餐厅,宋思琦提议季宇一起去,季宇摇摇头说:“算了,你们高中同学难得聚一次,我就不去了,下次吧。” 宋思琦闻言也没有勉强他,下车时季宇跟宋思琦说结束后打电话给他,他来接她们。 宋思琦点点头,季宇又跟孟窈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站在餐厅门外,宋思琦问孟窈心情如何,孟窈反而没有昨天那样紧张了,实话说,她有点期待。 宋思琦对她这个答案很满意。 她偶尔会忘记高中时期的孟窈,因为这几年孟窈和那时候不太一样了,就像她自己说的,更有勇气了。 宋思琦觉得孟窈学会了和自己相处,她已经明白这个世界是具有包容性的,你不用时刻想着去对抗它。 现在还没有六点,包间是提前预定好的,宋思琦以为她和孟窈应该是早到了。结果服务员带着她们走到包间门口,推开门,才发现三位男生都已经到了。 听到推门的动静,包间内的人下意识望过来。 宋思琦和孟窈站在一起,因为没有想到包间里有人,有点意外。 其实意外大家都有。 孟窈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许曜。 她们也才一个多月不见,许曜私底下的样子和在云南时有点区别,可能是因为这是和更熟悉和亲近的朋友在一起,他姿态很放松。 许曜应该才理过发,头发比上次开视频还短些,露出精致好看的眉眼。 孟窈观察着他,如愿的在他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情。 她忽然就觉得开心,在发现许曜的惊讶以后。 宋思琦带她走进包厢,开朗地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还没来呢。” “好久不见了啊。” 郑桦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也才到。” 他没认出孟窈,玩笑道:“你跟我说要带一个朋友,我还以为是男朋友。” 宋思琦接话:“你们都没带女朋友,我哪好意思带男朋友。” “我不是不想带,我和许曜是单身,没得带,高阳女朋友这次没来北京。” 郑桦好奇地往孟窈那看,他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但又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 按理说这么漂亮,见过他绝对有印象。 他等着宋思琦介绍。谁知道宋思琦开口就是损他:“你单身太正常了,许曜居然也单身?那这么说只有高阳混得好。” 高阳乐死了:“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恋爱这件事上我可比许曜强。” 被点名的许曜本人还没说什么,就听郑桦一声嗤笑。 许曜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已经没有刚刚那会儿惊讶了。 “好久不见。”他先是跟宋思琦打了一声招呼,然后看着孟窈笑了下,“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这一句语气里的那份熟悉很明显,郑桦很少听许曜用这种带点亲近的语气和女孩说话。 他讶异地看了看宋思琦带来的这个女孩。 孟窈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看着许曜说:“国庆那天。” 国庆那天他们之间还有过两句信息往来,许曜说:“没听你说。” 孟窈坦诚地“嗯”了声:“思琦说你们有聚会。” 所以是故意的。 许曜又笑了。 包间里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郑桦觉得情况有点不对,按耐不住了,也不知道问谁:“这位是?” 宋思琦说:“哦,介绍一下,我最好的朋友,孟窈。” 这个名字比这个女孩的长相更让人觉得熟悉。 郑桦在回忆。 高阳说:“我记起来了,我们高中一起去烧烤过。” 经他这么提醒,郑桦才记得这号人。 变化太大了。 郑桦很不可置信地看着孟窈,怎么也没办法将眼前这个漂亮有气质的女孩和记忆中那个总是站在宋思琦身边却毫无存在感的女生对上号。 “很久不见了,孟窈是吗?” 郑桦社交能力没话说,立马上前攀谈。聊了两句,进入正题,转头扫了眼许曜问:“你们似乎挺熟?” 他是看着许曜问的,许曜没隐瞒,坦诚说:“我们在云南见过了,孟窈是新加入阳光小学的支教老师。” 第五十二章 阳光小学郑桦是知道的。 他第一次知道这所学校是刚上高中的时候。他和许曜很小就认识了,算是一起长大,对许曜的事情知根知底。 许曜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风翰时,家里亲戚都给了奖励,郑桦知道后还闹着让他请过客。 那时候郑桦有个看不顺眼的死敌买了一个游戏机在班上招摇过市,郑桦攀比心上来了,手头钱又不够,便撺掇许曜去买。许曜很早就已经有自由支配钱财的权利了,买个游戏机而已,郑桦没觉得这对许曜来说是什么大事。他兴冲冲跑去跟许曜商量,结果许曜告诉他,他拿一千块在网上资助了一个男孩。 郑桦懵了,游戏机也不重要了,他更担心许曜被骗。 后来许曜给他看了资助平台的信息,郑桦才知道阳光小学的存在,他同情许曜资助的那个小男孩,也没再提游戏机的事。 高中那几年,许曜和这个男孩通过信,但资助并不多。 高中毕业那个假期,许曜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跑去了云南。郑桦当时在外地旅游,没有一起。他当时在和许曜的聊天中也好奇问过几次关于许曜资助的那个小男孩的问题,以及那座小山村。 许曜第一次去那,极其不适应,回复他关于小男孩的问题给的答案是:很瘦、很可怜、很坚强、希望他好好长大 至于小山村,许曜的回复显得很无奈:很偏、路不好走、新买的这双球鞋估计废了、睡不好、信号差 郑桦记忆里,许曜最初给那座小山村的优点只有两项:一个是风景好,另一个是当地人很热情。 郑桦起初还好奇过,偏到底是多偏,路到底多不好走,大学后,有一次长假,许曜再一次决定去云南,郑桦当时起了心思想和他一起去,许曜订票时,郑桦看一下距离,听说要转几趟车,他默默计算了下坐车的时长,临阵退缩了,之后没再提过要去。 慢慢的,因为有自己的事做,他不再对那座小山村感到好奇,在和许曜的聊天中也不再问起那里的故事。 对于像郑桦这样生活在安乐之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云南的那座小山村距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他们难以想象这个时代还会有人一辈子走不出大山,也想象不到还会有人住在漏雨昏暗的屋子里。 他们的童年不缺玩具,一路被家人呵护着长大,所以无法想象这个年代还有小朋友因为穷困潦倒的家庭,穿着短了一截的旧衣,背着缝缝又补补的书包。 因为他们生活的环境是丰裕美好的,有时就以为世界都如此了。 但这并不是谁的错。 只是因为没有过接触,没有过相关经历,所以人们才会感受不到角落里的苦难。 真正无奈的是,当你有一天看到了,心生怜悯,为此感到同情或不忍,但你的目光却只能停留一瞬,无法做更多。 你不会一直惦念着别人的日子是幸福还是艰难,毕竟大家各自要为自己的生活忙碌。 在郑桦的认知里,许曜已经是他身边的一个“奇葩”了,有点理想主义,同情心泛滥,没想到还有一个孟窈也是这样。 郑桦感叹:“这也太巧了。” 他眼神在许曜和孟窈之间意味不明地来回扫。 他能感觉出许曜对孟窈的态度特殊,正是因为他和许曜太熟,对许曜太了解,很少见许曜以这种态度对待一个女孩,称得上主动,更觉得稀奇。 郑桦忽然想起许曜那些奇怪的朋友圈,想起有朋友来问他许曜是不是恋爱了,他仗着自己和许曜生活工作都在一起,没看见许曜和哪位女性走得近,一直否认,可是见到孟窈的这一刻,郑桦敏锐地察觉出不同。 在场的人只有高阳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疑惑地问:“什么阳光小学?那是哪?” 许曜资助的事没宣扬过,身边朋友只有郑桦知道,连许曜父母都不了解。 郑桦简单和高阳解释了两句,高阳听得惊讶不已,但一想做这些事的是许曜,又不觉得奇怪了。 但是,孟窈不一样。许曜资助只是偶尔去云南一趟,孟窈支教是要长期待在那的。 而且孟窈是女生。 倒不是有性别歧视,只是支教这件事听上去就很不轻松。 高阳下意识问:“孟窈你大学是在哪所学校?” 孟窈到这时才把眼神从许曜身上移开,看向高阳,说了个学校名。 高阳更不可置信了,名牌大学生啊,跑去云南山区支教? “有追求。”半响,高阳说。 因为好奇,饭桌上,高阳和郑桦一直在问东问西,对于阳光小学的事孟窈还能答,但她慢慢发现,高阳和郑桦对她明显更好奇,逐渐有些招架不住。 宋思琦向来护着孟窈,“啧”了一声,对郑桦说:“你这么有好奇心想追孟窈啊?” 郑桦反应很大,立马回:“你可别乱说。” 然后去瞅许曜。 许曜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用手指拨了下转盘,他看上去并不关心其他人,只是对孟窈说:“要不要尝尝这个鸡汤?和上次于姨做的汽锅鸡不同,但是也挺鲜嫩。” 孟窈有点没反应过来,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许曜可能是在给她解围,“哦”了声,舀了一勺鸡汤。 她尝了一口,在心里对比了下,发现还是于媛做的汽锅鸡更好吃。 于媛只做过一次汽锅鸡,在暑假的时候,孟窈那时候第一次吃,还挺喜欢。 这个场景有点儿说不出的奇妙。 许曜一开口,将孟窈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俩人之间瞬间就形成了一道屏障,其他人根本走不进去。 郑桦:…… 他头一次觉得许曜其实也挺装的,有点儿手段。 他和高阳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确定了某种想法,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吃过饭时间还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郑桦便提议去哪玩玩。 宋思琦只能想到一种活动:“唱歌?” 郑桦看了一眼许曜,考虑了下,说:“不太行。” 宋思琦想起来:“对,忘了,你唱歌跑调。” 郑桦:…… 他不服气:“许曜也五音不全啊。” 许曜无辜被牵连,挑了下眉看着他。 宋思琦快笑死了,以前上高中时听说过许曜五音不全,但她一直觉得那是借口,她很难想象许曜五音不全的样子。 毕竟长这么帅。 现在郑桦又提这个梗,宋思琦笑着问:“真的假的啊?” 郑桦本来是要给许曜建立一个美好形象的,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心虚地瞄了眼许曜,不太敢吭声了。 宋思琦不肯放过他。 许曜挺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点了下头,诚实说:“真的五音不全。” 宋思琦从本人口中得到答案很惊讶,甚至觉得有些幻灭。 孟窈却想起在云南,许曜还被小朋友吐槽画画丑,她想起那天许曜被毫不留情地吐槽,也不介意,在那低头无奈地笑。 孟窈也笑了下。 许曜五音不全、不会画画,但在她心里还是很美好。 这是她心里最接近“完美”这个词的男生。 孟窈这个笑完全是无意识的,因为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人注意到她。 除了许曜。 孟窈抬起头时笑容还没散,她没有想到许曜会看向她。就这么和许曜的目光撞上。 她不知道的是,许曜看她很久了。 用的还是那种毫不避讳的目光。 孟窈喜欢星星。 许曜看着她笑时在想,那孟窈知不知道,她笑起来时眼眸也似星辰那么明亮好看。 孟窈没有想到会和许曜视线碰撞上,愣怔了下,和许曜对望着,忽然就见许曜朝她也露出一个笑。 顿时世界都亮了。 去唱歌的提议被否决,最后是郑桦挑了个地方。 “电玩城,可以吧?” 他询问大家。 高阳没有任何意见,宋思琦好几年没去过这种娱乐场所了,很怀念,也没有投反对票。 只剩下两个人。 郑桦看过来,问:“你们觉得呢?” 孟窈从许曜身上挪来视线,她没怎么注意听,说:“我都行。” 许曜慢悠悠地转开了目光,也无所谓地点头:“可以。” 郑桦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涌,对自己的提议很满意,说:“那就结账出发。” 电玩城离他们现在的位置有点距离,为了方便,几个人在餐厅门口打了两辆车,郑桦本来想找个借口让宋思琦跟他和高阳坐,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安排三个男生坐一辆车,宋思琦和孟窈坐一辆车。 这个安排和记忆中他们去烧烤时一样,孟窈竟有种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的错觉。 区别是,那时候孟窈坐在出租车内透过窗户看许曜,许曜立在路边听高阳说话,眼里没有她,而现在,在郑桦和宋思琦说话时,许曜很自然地为她拉开了出租车后座车门。 孟窈的心跳声不自觉加快了。 郑桦将电玩城的地址发到宋思琦手机上,约好在电玩城门口集合。 上了车,宋思琦和孟窈紧挨着,她回头看了眼,许曜他们那辆车就跟着她们车后边。 宋思琦压低声音跟孟窈说:“刚刚吃饭时我仔细观察了下,我肯定许曜对你有感觉,否则我名字倒着写。” 这话说得太信誓旦旦了,孟窈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觉得好笑。 她喜欢许曜太多年,曾经作为影子窥视过他无数次。虽然谈不上很了解许曜,但关于许曜的一些处事待人的作风她还算清楚,从高铁站的重逢到现在,许曜在对待她时逐渐产生的变化,孟窈要说没有任何察觉是假的,但她不认为许曜的这些行为就能够说明什么,至少目前还不足以支撑他们之间开始一段新的关系。所以对于宋思琦这句话,孟窈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宋思琦轻轻“嘶”了一声,接着道:“我今天见到许曜算是明白了你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他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和高中时一样,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目。” “不对。”宋思琦咂摸了下,说,“我觉得这个阶段比高中时更厉害。高中吧还是少年,但现在开始迈入成熟了,没丢那份意气风发,又多了些沉稳。” “你觉得呢?” 孟窈说“嗯”,总之不管是少年时期还是如今迈入成熟,每个阶段的许曜都很好。 另一辆出租车上,郑桦将高阳挤去了副驾驶,自己坐在后座对许曜摆出审视的姿态。 “说说吧。” 许曜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很漫不经心:“说什么?” “你和孟窈啊。” 郑桦只能伪装一会儿,注定当不了审判长,放下审视,极有兴趣地八卦道:“我怎么没听说你在云南有新故事?” 不待许曜说话,他又道:“你别否认,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样我不知道吗,怪不得大家都跑来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的心思太明显了。” 许曜笑:“我什么心思啊。” “你自己心里清楚。”郑桦说,“不喜欢?别否认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坦荡了。” 许曜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我没否认。” 这就相当于承认了,高阳也转过头来。 司机听着年轻人的故事,笑呵呵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好几眼。 郑桦和高阳对视一眼,说:“你们在云南才相处了多久就有了故事,这算是真正的缘分来了?” 郑桦想想挺不可思议:“邢盈当初用了那么久也没有改变你,孟窈怎么这么大的本事,才两个多月的时间,在对待感情的态度上,让你变化这么大。” 郑桦没有恶意,但是这几句话不够尊重人。 许曜皱了下眉。 高阳看见许曜的表情误会了,怕许曜不高兴,连忙打岔:“邢盈这事都过去多久了,提这干什么?” “怎么不能提?”郑桦还没意识到,还很奇怪,“和平分手,彼此祝福,不挺好的吗?” 高阳心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过去式,心累地叹了口气。 许曜一向不怎么喜欢谈论自己的私事,更何况车上还有司机这个陌生人在,感情是很私人的事情,即便是朋友,他也不需要解释什么,只说:“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许曜其实很多时候是个很随心的人,对于郑桦说的“感情态度”,他没有琢磨过。 他一直觉得人在每个阶段的想法、展现的状态都是不一样的。 他不清楚他和孟窈是不是所谓真正的缘分,他只是觉得很奇妙。 许曜记性不差,但也并不是过目不忘。孟窈和他过去的交集很少,神奇的是,几年之后,明明孟窈有了不小的变化,许曜却能一眼认出她。 就算许曜表现得再温和,他骨子里依旧是骄傲的,眼神里也带着疏离,他这样的人,能把一个没什么交集的女孩记这么久,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许曜后来想,他之所以能记住孟窈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孟窈给他的感觉很特别,既坚韧又脆弱。 重逢后,许曜发现孟窈身上那种脆弱感变得很淡了,甚至如果不是那天听到孟窈打电话和家人争执,他会觉得孟窈身上那种脆弱感已经消失了。 她比过去强大了许多,但又没有到无坚不摧的地步,她内心有很细腻的部分,对于苦难做不到无动于衷。 情感是很难说清楚的东西,它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 许曜承认,最开始他对孟窈好奇居多,好奇她的变化,好奇她来支教的原因。慢慢的,好奇变成了欣赏,以及还有点敬佩。 他记得孟窈在办公间和冯笑说的话,他认同她的一些观点。他发现,孟窈其实是很真诚也很清醒的一个人。 至于敬佩的部分,是孟窈的勇气。 和很多人一样,许曜也曾对孟窈来偏远山区支教这件事感到惊讶。 孟窈在电话里和家人起争执的那个晚上,许曜记得当时夜风很大,将孟窈的发丝吹到脸上。她不再像几年前那个雨夜一样会脆弱地流眼泪,眼神甚至称得上平静。 但奇怪的是,她平静的眼神比几年前流眼泪时的模样更能触动到许曜。 可能是月光给那个画面增添了些许伤感,许曜就是觉得她很低落。 他想做点什么。 几年前的雨夜里,他递出了一把雨伞,几年后的夜晚里,他送出去一瓶牛奶。 一样带有安慰成分的举动。 不同的是,当他看见孟窈低着头,头发遮住侧脸,感受到她情绪的那一瞬间,他冒出的念头是—— 他希望她开心。 这是几年前那个雨夜里他没有过的心愿。 许曜不会否认,他对孟窈有好感甚至是显然的心动,但他也知道目前还没有达到爱的程度。 爱很难得、也很捉摸不透。 它会给人力量、会让人更柔软。 它可以被捏成各种形状,以不同的方式呈现。 它很美好。 许曜正在摸索。 爱有一个累积的过程,他享受这个过程,可以拿出从未有过的耐心去滋养它。 他期待爱真正降临的那一刻。 第五十三章 电玩城很热闹。 从下车开始,郑桦和高阳就凑去宋思琦身边讨论待会儿要玩的项目,几个人边说边走,步伐很快,将许曜和孟窈抛在身后。 孟窈记忆中没来过这样的娱乐场所,以前小时候是因为宋兰管得严,只带她去图书馆,后来长大了,她也没有想过要来这,电玩城的很多项目她自然也没玩过。 宋思琦、郑桦和高阳三个人讨论的那些她都不是很能听懂。 她有些好奇地四处看,没有在意被宋思琦落在身后,等她反应过来,宋思琦他们已经溜进了人群,灯光昏暗,连身影都瞧不见了。 孟窈望了望,只知道宋思琦往前方去了,但不知道具体位置,当即要追上去。许曜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郑桦他们一起走,站在孟窈旁边,仗着身高优势看见了宋思琦他们,他看孟窈在不停地张望,以为宋思琦走开了她着急,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说:“模拟赛车的区域在那边。” 孟窈闻言仰头看他,“哦”了一声。 宋思琦他们其实没走出多远,只不过被人群挡住了身影。孟窈和许曜过去时,他们已经玩上了,三个人在那兴奋地叫,连一个眼神都没空分出来。 周围有休息区,许曜知道郑桦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收手,他问孟窈:“有没有想玩的项目?” 实话说孟窈对这些兴趣不大,她摇摇头。 许曜也不意外,提议道:“那过去坐坐?”他指了指休息区。 干站在旁边确实有点无聊,今天逛了一天,还有些累,孟窈看了眼全情投入的宋思琦,对许曜点了点头,说好。 许曜和她一起走了过去。 孟窈问:“你不去玩吗?” 许曜说:“今天不太想玩。” 周围环境很吵闹,但这是今晚第一次,他们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单独说会儿话。 他们之前有联系时偶尔会聊工作,在休息区坐下来后,许曜没问学校的事情。 说来很神奇,到如今,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刻意找话题。 许曜坐在孟窈身边,是很松弛的那种状态,他侧头问:“来北京是坐高铁吗?” 孟窈说:“在昆明转了飞机。” 许曜笑:“太远了是不是?” “还好。”孟窈也笑了下,回答,“我之前也是从北京去的云南,有过一次经历了,而且路上风景很好,所以不觉得路程难熬。” 许曜闻言有些讶异:“你来云南时是从北京出发的?” 孟窈点头。 许曜笑了,他是真没想到在高铁站接孟窈的那一次,她是从北京来的。 他知道孟窈去过北京,但不知道就在他们重逢前。 很多事情真的很巧,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有种宿命感。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所以那些图片是在来云南前拍的?” 孟窈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指得是某一节课上,她为了鼓励学生,拿出电脑给学生看一些学校图片和励志视频,其中就有她亲手拍下得许曜的大学照片。 “是那次。”孟窈没有否认。 许曜没忘记在镇上的文具店孟窈说过那所学校曾是她的梦想,尽管孟窈和她妈妈吵架的那晚孟窈说她后来选择那所大学没有后悔,但许曜难免会想,她会不会有点遗憾。 梦想没有成真,这句话里总有种淡淡的遗憾和伤感。 国庆假期有七天,许曜问她:“七号才回学校吧?” 孟窈点了下头,说:“但我明天回家,到时候直接从家那边去云南。” 许曜没有料到,这个消息就跟在下午在饭店见到孟窈一样,有点突然,不过难得的长假期,许曜也能理解。 “明天什么时候走?” “订的下午的高铁票。” 许曜食指在腿上敲了敲,有了某个想法,征询道:“明天下午我送你吧?” 孟窈愣怔着,转头看他。 距离太近,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样专注,就好像眼睛里只装着他。 应该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这样坚定的目光,感情本就是有温度的,那种百分之百的投入、炽热的情感,没人会不喜欢。 这样的眼神让许曜很心动,他甚至从这样的眼神中获得了一种满足感。 “明天下午几点的高铁?” 孟窈还陷在他前一句话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答:“一点四十五。” “上午有其他安排吗?” “没有。”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学校看看?”许曜忽然问。 他没有别的意思。 人生可以提出很多“如果”。比方说,如果当初孟窈选择了这所学校,他们有可能会在大学的校园里重逢。 但许曜不是一个喜欢做假设的人。 他一直觉得,人生所走得每一步都不会白费。包括孟窈在大学的选择上一样。她在另一所大学遇见的朋友、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是一种经历,她长成如今的样子有那些经历的因素在。没有那些经历,她站在许曜面前,可能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许曜也不会因为如今的心动就觉得没有和孟窈重逢在大学校园很遗憾,他的大学经历很宝贵,他不愿意去否定和更改它们。 他一直觉得时机很重要,什么样的节点遇上什么样的人,命运自有安排。 问孟窈要不要和他去学校看看,是因为上次孟窈是独自去的,许曜不知道她那次是什么心境。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如果孟窈想,她可以去看看他学习、生活、成长过的地方,他可以同她分享很多事。 我的过去你没有参与,但过去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想邀请你走进我的人生,那么我会坦诚地对待你,将我的一切都袒露在你面前。 感情从来不是单向的奔赴和选择。 孟窈其实没有想过再去那所学校,至少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去一趟。 夏天时,她来到北京,刚下高铁被燥热的风扑了一脸。 她背着包走进那所承载着很多人梦想的学校,她每走一步都会想这个地方许曜也一定走过。 孟窈记录着这个学校的一切,她当时想,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她不是在为一段没能说出口的爱恋划句号,时间很神奇,它可以淡化很多东西,但孟窈的感情就像红酒,时间越长,反而越浓烈。也有可能是她没有想过要去淡化它,反而放纵了它的生长,所以到后来这份感情已经不由她说结束了。 但生命里不是只有爱情,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孟窈一边拿手机记录着这所对她来说算不上陌生又远远谈不上熟悉的校园,一边洒脱地想:那就随它吧,它愿意长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她很早之前就放任不管了。 她走在许曜待了四年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一种重逢。 那就行了。 孟窈做很多事情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她有她的一套标准,想做就做了,她觉得值得就值得。 脱离宋兰的掌控后,她其实也是一个随心的人。 许曜突然问她要不要再和他去一趟学校,孟窈确实很意外,意外过后,她没有直接答应。 她在很多事情上并不执着于要一个结果,但在感情上,她变得贪心了,她如今不是在追逐许曜,她还是在朝许曜走,但她也能感觉到许曜是停在那的,但还不够。孟窈可以暂时不要结果,但她要一个原因。 “为什么忽然想去学校?”她问得很认真。 许曜看着她的眼睛,思索了下,说:“学校外有几家很好吃的小吃店,学校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风景很好,图书馆的建筑风格很特别……” 他细数学校的优点,孟窈打断他说:“我知道,我去过一次。” 所以这些原因不足以说服她。 许曜顿了下,看着她说:“但那次不是和我一起。” 孟窈的心脏很重很快地跳动了一下,回望他。 电玩城光线有些昏暗,但因为距离近,可以将面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许曜继续说:“这次我可以当活体导航,给你做详细介绍,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跟你讲发生在那的很多有趣的故事。” “关于你的吗?” 许曜说:“我好像只知道和我有关的事。” 孟窈笑了下。 这个理由不知道能不能吸引到她。 郑桦几个人在电玩城玩疯了,走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们回去的方向和宋思琦孟窈相反,出了电玩城很快就分开了。 走前郑桦还和宋思琦约着以后来北京常聚,又对孟窈笑着说了声下次见。 高阳也说:“下次再一起玩。” 孟窈点了点头说:“好的。” 她和许曜对视一眼,彼此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 准备返回酒店,宋思琦在微信上跟季宇说了声不用接,等上了地铁,她和孟窈站在一块,周围都是人,她压低声音八卦道:“刚刚在电玩城你和许曜坐一起在说些什么?” 孟窈握着吊环,地铁到了下一站,有人借过,她侧了侧身体,回答宋思琦:“他问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他大学看看。” 宋思琦挺纳闷:“去他大学看什么?” 孟窈有点难以启齿:“因为我之前和他说过他的学校曾经是我的梦想。” 宋思琦不知道她还有过这样的想法,问:“真是?” “不是。”孟窈说,“我去云南前来过一趟北京,去了他学校拍了些照片,他看见了问我,我就扯了个理由。” 实际上哪是因为什么梦想,她就是为了许曜去的。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一趟也算是圆梦了。 “我就说,你当初填志愿时好像没考虑过北京。” 孟窈说:“嗯。” 她填志愿时就想离宋兰远远的,但她没有想过要追随许曜,那时候她很清楚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且填志愿之前,她其实也挺迷茫的,如果只有离宋兰远远的这个标准,那她的选择很多。之所以最后选择这个学校,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看过海,却又很向往,而那所学校就在一座海滨城市。 “可是你不是明天下午的高铁回家吗?”宋思琦忽然想起来。 “嗯,他说送我。” 宋思琦扑哧笑。 孟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她:“笑什么?” 宋思琦摇摇头,还是笑:“没什么,就觉得挺有趣的。” “诶,那你答应他了吗?去不去?” 孟窈顿了下,说:“去。” 第五十四章 当活体导航,讲关于他有趣的那些事。 这两点对孟窈来说很有诱惑力。 又或者说,从许曜发出邀请的那一刻,即便没有任何理由,孟窈也很难拒绝。 宋思琦其实已经猜到孟窈的回答,她并不意外,但是也有一种莫名的欣慰。 “挺好的。”她由衷地说。 “那明天是不是用不到我了?” 孟窈问她:“你想去吗?” 宋思琦说:“我可不乐意当电灯泡。” 这句话用在孟窈和许曜目前的关系里似乎还不是很恰当,但宋思琦觉得迟早的事。 孟窈是从来没有放下过,而从种种迹象来看,许曜已经上心了。 身份转变或许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出现。 晚上回到酒店,孟窈从浴室洗漱出来,宋思琦懒洋洋地躺在小沙发上和男朋友开视频,宋思琦说明天想去海洋馆玩。 季宇倒是没问题,问:“可你不是说孟窈下午的高铁,要去送她吗?去海洋馆时间可能来不及。” 宋思琦说:“不带她。” “嗯?”宋思琦向来很重视这个朋友,季宇疑惑地问了声,“怎么了?” 他有点担心两个女孩子是不是闹了点不愉快。 宋思琦神秘一笑:“她啊,她有其他人送,不需要我。” 季宇看她表情有点好奇,不过有关孟窈,他很有分寸地没多问。 房间就这么大,宋思琦的话孟窈听得清清楚楚,她去桌上拿东西,路过宋思琦时,抽了一个柔软的抱枕力度很轻地打在她腿上。 宋思琦侧身躲了下,沙发太小,没躲开,她笑着说:“没天理了,这年头实话也不能说。” 孟窈也笑,点头应她:“对,不能说。” 宋思琦和男朋友聊别的话题去了,孟窈将行李收拾好,拔掉充好电的手机,解开锁,发现许曜给她发来了信息,说明天早上来接她。 换做以前,或者是其他人,孟窈可能会觉得麻烦而拒绝,她界限很分明,但是现在,孟窈回了个“好的”。 郑桦和高阳坐在客厅,难得没打游戏,两个人就看着许曜在旁边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一直按,明显就是在和人发信息。 许曜跟孟窈约好明天早上见面的时间,收到她发来的酒店定位后,打了通电话出去。 许曜有个关系不错的表哥就在北京工作,距离许曜的位置不远,表哥在北京有房有车,妥妥的成功人士,去年刚和女朋友结婚,考虑到明天接送孟窈更方便,许曜联系了表哥,想借他的车用一天。 表哥干脆地应了下来,又问:“明天要去哪?我上次听说姨夫要给你配辆车你拒绝了。” 许曜握着手机说:“住的地方和公司没离多远,用不着车,明天是有点事。”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不想跟家里人伸手。”表哥说,“姨夫姨妈就你一个,以后家里的任何东西还不是你的,真不知道你有时候倔什么。” 这种事很难说得清。 得到的掌声太多,许曜骨子里还是有点自负的,他相信他有能力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 “车明天什么时候要?”表哥问他。 许曜和孟窈约好的时间是八点。 “早上七点我来找你。” “这么早?”表哥想了想说,“待会儿我要和你嫂子出去吃宵夜,给你发个地址?你过来开车。” “也行。” 说好了,许曜说了声谢,挂了电话。 郑桦啧啧两声,看他收了手机调侃道:“连车都借上了,明天什么活动啊?带我和高阳么?” 高阳附和:“对啊,带我们么?” 这俩人故意的,许曜瞥了他们一眼,应得干脆:“不带。” “得嘞,做兄弟的得知趣。” 郑桦说:“明早七点,去这么早可别回来得也早。” 高阳玩笑道:“回来早了不让进门。” 郑桦哈哈笑。 笑过了郑桦觉得神奇:“话说回来,孟窈变化真的挺大。” 高阳点头:“今天我也没认出来。” “你们怎么会在云南碰上,这什么缘分。”郑桦好奇地问许曜,“刚碰上她时你什么感觉,多久才认出她的?” 许曜没心思和他们讨论这些,没理人。 郑桦也不觉得没劲,他不应话转头和高阳讨论去了。 许曜在旁边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猜想的东西和实际不符,许曜踢了郑桦一脚,看着他们说:“你们没别的话可说了?” 说完后,又补了句:“别在她身上瞎猜。” 郑桦和高阳本就是开玩笑,男生的心思没那么细腻,就算好奇也只会听事情大概,不会八卦细节,主要是许曜这样的天之骄子,在感情上主动挺新鲜的。 郑桦举着双手笑着说:“不猜不猜。” 许曜晚点收到表哥的信息出了趟门,虽然同在北京,但很少聚,许曜在吃宵夜的地方找到表哥,表哥表嫂感情很好,一举一动都是默契。见许曜来了,表哥招呼他坐下一起吃点,又和他聊了会儿,一会儿说工作,一会儿说家里。 反正待会儿要打车回,表哥喝了点酒,许曜要开车没陪他,一个人喝没意思,表嫂也不让多喝,表哥烦得很,放下酒杯,将车钥匙抛给许曜让他快走,许曜笑了笑,跟表嫂打了声招呼后去结了账。 等他回去,已经有点晚了。许曜冲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前习惯性地看了看手机,他给孟窈发了个“晚安”。 孟窈担心自己会睡过头,头一晚睡前特意定了个闹钟。可能是潜意识里比较期待,闹钟还没响她就醒来了。 宋思琦睡得沉,孟窈摸过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把闹钟关了,她昨晚睡得早,这会儿才看见许曜的那句晚安。 她想了想,说了个“早”。 才早晨六点多,孟窈估计许曜还没醒,放下手机动作很轻地下了床。 她关上浴室门洗漱后,思考了会儿今天该穿什么衣服。 她和许曜这趟称不上约会,但孟窈还是很重视,可又要考虑到下午赶车方便。 孟窈蹲在行李箱面前挑选,想着去得是学校,最后拿了件薄薄的淡绿色条纹衬衫和一条浅色牛仔裤换上。 衬衫袖子被挽了两节,露出细白的手腕,她身材比例好,衬衫下摆收进裤腰里,腿长腰细。 孟窈画了个淡妆,抹了个口红,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其他的都很满意,在发型上却犯了难。 宋思琦记着她今天要走,也醒得早,从房间走到浴室,推开门眯着眼问:“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了。” 宋思琦猜她是因为待会儿要和许曜见面,正想笑她两句,孟窈侧过身,问她:“我是披着头发好还是绑马尾?” 宋思琦这才清醒了点,打量着她:“披头发吧。” 宋思琦上前拨了拨她的头发,孟窈衣领下方两个扣子没扣,露出点锁骨,她皮肤白,衬衫的这个颜色和她很配,很亮眼。 “这套衣服好看,有夏天的感觉。”宋思琦夸她,“我发现你和夏天很配。” 是吗? 孟窈笑笑。 她听取宋思琦的意见,将头发散着。 “对了。”宋思琦问,“你今天下午是直接去高铁站还是先把行李寄存在酒店,到时候回来拿?” 孟窈说:“应该是直接去高铁站了,再回来一趟太麻烦可能时间也不够。” 宋思琦点点头:“昨晚不是说许曜今天开车来吗,这样也方便,免得你们去玩还得拖个行李箱。” 孟窈把东西整理好,拉上行李箱拉链。 已经快八点了,她看到手机上有两条许曜的微信。 一条是她那声早后十分钟发来的:早,醒了? 另一条是二十分钟前,许曜说:我在酒店大堂等你,慢慢来,不着急 孟窈看到信息才知道他已经提前到了,她跟宋思琦说了声。 宋思琦愣了下:“许曜就来了?” 孟窈说:“嗯,来了二十分钟了。” “行吧。”宋思琦挥挥手,“快去吧。” 孟窈说:“那我走了?下次见。” 她这人一点都没有仪式感。 宋思琦没好气地说:“下次见可能就过年了,好几个月呢,不抱一下啊?” 孟窈笑,和她抱了一下。 “我穿着睡衣还没洗漱呢,就不送你下楼了,反正楼下有人在等你。” 孟窈说:“嗯。” 宋思琦其实还有点舍不得她,孟窈对她来说意义不一样,那是从年少一直走到如今的朋友,彼此陪伴着走过很特别的时光,经历过一些很热血的事情,那种感觉无法替代。 所以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真诚地希望对方过得好。 送孟窈出房间门时,宋思琦没有太多离别的伤感,她想到在楼下大堂等待的人,俏皮地冲孟窈眨了眨眼,却又语气真挚地说:“祝你得偿所愿。” 孟窈怔了下,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很多年前她没有奢望过一定要得到什么,人活一生,不可能事事都有回应、有着落,现实点说,遗憾才是人生常态。生命走到最后,得到的都会是一种不完美的落幕。 但如今她的某些想法发生了改变,得偿所愿这个词太美好,让人生出无限期待,她笑了下,点头跟宋思琦说:“好的。” 第五十五章 人生真的很奇妙。 几年前,孟窈望向许曜的目光都是小心翼翼的,她只有站在隐蔽的角落才敢肆无忌惮地看他,有那么几次,他们站在一起,她都只会垂眼看地面,明明在意他的每一个举动、任何一句话,却连抬头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谁能想到,几年后,许曜会坐在酒店大堂等她。 电梯不断下降,这个时间还有些早,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孟窈握着行李箱拉杆靠边站着。十几层的高度在没有其他人进出的情况下到达大堂不过半分钟,孟窈从电梯间走出来一眼就望见坐在大堂沙发上的许曜。 他今天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干净又清爽。 看着他侧脸,孟窈差点以为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夏天。 她眨了眨眼。 许曜在看手机,孟窈推着行李箱朝他走近,听见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许曜侧头看过来。 今天的孟窈其实也没有很特别。 但看见她的这一刻,许曜莫名想到了炎热的夏天,蓬勃生长的树木,而她就像走在铺满阳光的路上时突然袭来的那一阵凉爽的风,让人心情愉悦。 许曜一直看着她,但目光不会让人感觉不适。 孟窈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没有了之前的局促和紧张,在面对许曜时变得自在许多,她看着许曜说:“我在收拾行李,没有看手机,不知道你已经来了。” 许曜“嗯”了声,从沙发上站起来:“没关系,没等很久,你慢慢来。” 他走到孟窈面前,把两个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缩得更小了,他很自然地伸手从孟窈手里接过行李箱,垂眼问她:“饿吗?” “还好。” 许曜计划先带她去吃早餐,昨晚收到酒店定位后他顺便在网上查了查附近的早餐店,和孟窈并肩往外走时,他问孟窈想吃什么。 孟窈这会儿真不饿,刚起床胃口不佳,想了想,转头跟他说:“要不去你学校外边吃吧?” 许曜愣了下,笑着点头:“可以啊。” 孟窈说:“那边好吃的应该很多。” “嗯,美食一条街。”许曜想起来,说,“有家店我大学时经常去,待会儿带你去尝尝。” “好啊。” 坐上车,孟窈系好安全带,她不是第一次坐许曜的车了,感觉和那时候也不太一样,更放松。 许曜将两侧的车窗降下来些,早晨的风是轻柔的,很舒服。为了避免一旦沉默气氛就变得尴尬,许曜放了点音乐,音量不大,不吵闹,孟窈莫名有种他们俩是去郊游的感觉。 很早以前,孟窈听说,从一个人的歌单里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品味,再高明点,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 是夸张了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车内刚好在放莫文蔚的那首《慢慢喜欢你》,这首歌孟窈一直很喜欢,听过很多遍,这首歌很有画面感,有些人听是回忆,有些人听是正在恋爱的甜蜜。 窗外车流不息,莫文蔚唱到最后,又是那句: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 学校离孟窈住的酒店有些远,许曜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达目的地时孟窈是真有点饿了。 许曜停好车,带她去找那家他常去的早餐店。说是早餐店其实并不准确,许曜说那家店全天营业。 店面很小,不太起眼,孟窈到时抬头看了眼招牌,发现店名取得也很简单,就叫张记小吃。 许曜走在前面,推开门,国庆假期,店内人不是很多。点单时,孟窈听许曜的推荐,点了份糖耳朵和杏仁茶。 许曜问:“要不要再尝尝炸糕?糯米做的,里头是豆沙馅。” 孟窈听他介绍有点心动,忘了自己的食量,说:“行。” 她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店内的招牌小吃,好奇问许曜:“你喝得惯豆汁吗?” 她说这句话时不自觉凑近了许曜一点,他们在点单区本就是站在一起的,这会儿距离更近,许曜为了听她说话还配合地朝她偏了下头。他垂眼看着孟窈的脸侧,忽然发现孟窈有耳洞,平时不见她戴耳饰,耳洞又小,不是很近的距离轻易看不出来。 许曜目光在她耳垂上停顿了两秒,回答她:“以前有北京本地的朋友推荐,试过两次,不太行。” 孟窈说:“我上次来北京也试过一次,不太能接受。” 她语气里有种因为两个人的相同点而有的开心,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许曜望着她也不自觉地笑了下。 早餐端上桌,孟窈才觉得挺丰盛。她食量本就不大,炸糕和糖耳朵两样都吃肯定吃不完,许曜毕竟和她在云南朝夕相处待过一段时间,了解她的食量,看出孟窈在炸糕和糖耳朵上有些纠结,他没点糖耳朵,说好久没吃了,想尝一点,问过孟窈后主动掰了一半糖耳朵,和她分着吃了。 吃过早餐前往学校。 孟窈夏天来时还在学校门口拍了照片,几个月后再站在这里,虽然和上次意义有点不同,但她没拿出手机再拍照了。 许曜上的是国内顶尖的大学,校园面积太大了。上次孟窈花了大半天时间把校园逛得七七八八,对这里不算陌生,许曜在这里生活了四年,每一个角落都熟悉。 他会和孟窈说,他以前每天会走这条路往返宿舍,他带孟窈走进教学楼,告诉她他在这间教室上过什么课。他说他身边都是些学霸,每次占座都往前排挤,他总是来晚,自觉坐后排。 孟窈听着他说那些事,好像许曜四年大学时光的一些片段就这么展现在她眼前。 她好像穿过了时光隧道,看到了许曜讲述的那些画面。 孟窈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以前总是坐前排,因为大家都往中间或后排的位置坐,前排有很多空位。再加上我近视,有时偷懒不想戴隐形眼镜,镜框戴久了也觉得不舒服,坐前排上课会更清楚些。” 孟窈高中是不是一直戴眼镜许曜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戴过几次,但在云南一直没见她戴框架眼镜,他仔细看她的眼睛:“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戴隐形眼镜吗?” “也没有。”孟窈被他那样专注看着,还是会不自在,有些紧张,她告诉自己别躲,看着他解释说,“我近视其实不算严重,有时候不戴眼镜也没有特别大的影响。高中那会儿是因为我妈,觉得近视会影响我学习,才让我戴眼镜。” 许曜明白了,点了下头,用很稀疏平常的语气说了句:“你的眼睛很好看,不戴镜框也挺好的。其实不止是镜框,包括隐形眼镜也是,可能是不专业,总之我觉得眼镜这东西能少戴就少戴,总觉得它矫正视力的效果很小,反而会导致视力问题更严重。” 孟窈为那句突如其来的夸奖心跳不已,克制了下心跳声,说:“还是和平时的用眼习惯有关系。” 许曜认同。 他们离开教室,继续走,许曜问她累不累。孟窈摇了下头,她听见篮球拍打在地上的声音,顺着声音找过去,才发现已经走到了篮球场附近。国庆假期依旧有留校的学生,看着他们打球孟窈会想到过去的一些画面,她问许曜:“你大学时是不是和他们一样?” 许曜停下脚步,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男生们。青春最好的样子就是热血、有冲劲,不吝啬挥洒汗水,不瞻前顾后,勇往直前。许曜想了想自己,他或许还在最好的青春这个范围里,但又不太一样了。 他说:“我大学很少打球,好像每天都有很多事做,不像高中。” 许曜回忆道:“以前在风翰时我总是往操场跑,流很多汗,但跑起来很爽,那时候觉得自己站得很高了,骄傲,无所畏忌,很多东西也不怎么放心上。” “大学后有了更清晰的目标,有更清楚的人生规划,世界宽阔了些,看到身边有能力的人很多,发现自己不过如此。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坦白说有点沮丧…”说到这,许曜笑了下,“可是想做的事情就在那,想往前走,想让自己的能力配得上那些理想和追求,沮丧没有用,只有使劲去学,各方面的知识都去了解,没什么时间停下来。” 他说起这些时不输当年在操场上的意气风发,听得出来他的大学生活过得很充实。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经年累月后,周围再怎么变化,他依旧闪耀如星。 孟窈微微仰头看着他,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只要许曜出现在她视线里,周遭的人都会黯然失色,只有许曜站在她的世界中心。 他们站在篮球场外静静地看几个男生打了会球才离开,走着走着,到了人工湖。 这里看起来就很受小情侣欢迎,只是因为假期没什么人。 孟窈突然来了兴致,笑着扭头问许曜:“这是不是你们学校的表白圣地?” 许曜想了两秒:“这应该不是,图书馆才是。” “嗯?”孟窈一脸惊讶,心想这都是什么学霸式浪漫。 他们没在人工湖久待,走了一段,有些累了,孟窈和许曜找了个地方坐着休息。手机来了信息,孟窈低头查看,是不关紧要的群消息。她关了手机,正要抬头,忽然感觉许曜起身,她望过去,看见许曜走到不远处的饮料自助售货机前买了两瓶水,他很快走回来,把其中一瓶的瓶盖拧松,然后递给她。 孟窈说谢谢,她仰头喝了一口水,目光晃来晃去,忽然觉得某个角度有种熟悉感,她视线一顿,回忆了几秒,笑了出来。 许曜转头看她,看她笑也跟着轻笑了声:“怎么了?” 孟窈指着斜前方的位置,跟他分享:“我上次来你们学校,在那个位置拍照,目睹了一对情侣从闹别扭到和好的全过程,闹别扭的原因是女孩不太满意男生给她拍得照片,男生觉得挺好,两人争执了几句,女孩气哄哄地往前走,男生追上去。我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挺有趣的,多看了他们两眼。更有趣的是,那对情侣很快又走了回来,男生给那个女孩又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照片,最后还找我帮忙给他们拍了张合照。” “那对情侣其实和我大学其中一个室友和她男朋友的相处方式很像,我之前在学校也总是看他们打打闹闹,虽然大家都开玩笑说他们真闹腾,但这种感情让人觉得很美好。” 许曜听她说着,她脸上有柔和的笑意,许曜忽然问她:“那你呢?大学有没有遇上一段难忘的感情?” 他语气很随意,谈论的好像是一件很普通平常的事情。 但明明他们之间,感情其实是敏感话题。当他们谈论起这件事,很多东西就悄然发生了转变。 孟窈确实没有想到许曜会问她的感情经历,这有点突然,这好像不是一个很合适谈论这些的时机,但今天天气很好,他们坐在一起不被任何事情打扰,孟窈又觉得一切水到渠成,没有比这更适合了解彼此的时机了。 她停顿了下,才回答说:“没有,我没有谈过恋爱。” 她其实很紧张,又或许是天气热,她手心出了层汗,孟窈没有转头去看许曜,也不知道许曜现在是什么反应,她忽然有些焦躁,在心里想,这种问题要有来有往才公平,于是没忍住问:“你呢?” 她其实有答案,在云南时她听冯笑说起过只言片语。 这么问可能是让这个答案更确切一点。 许曜没有隐瞒,如实说:“我有过一次恋爱,大二那年开始,大三结束,和平分手,结束后没有感情牵扯。” 他三言两语交代清楚,转过头看孟窈的反应。 孟窈没什么反应,许曜这样耀眼的男生,有感情经历一点都不惊奇。那是许曜的过去,许曜也不是她的所有物,她不会介意,没有立场,更不可能失落。 她只是好奇:“介意我问…为什么分手吗?” 许曜被她问得愣了下,她的关注点太不同,许曜都忍不住怀疑她到底喜不喜欢他,这句话太像一个平常的朋友才会问的。 许曜说:“我们对人生的规划不一样,自然而然就分开了,她现在在国外读研。” 孟窈点了下头,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许曜看着她,孟窈像是在深思什么,聊到这份上了,话题却又中断了。 许曜掂了掂水瓶,又猝不及防地开口问:“孟窈,你对男朋友有没有什么特定标准?” 第五十六章 这个问题孟窈还真没想过,许曜这么一问她愣了下。 大概是家庭原因,她没有特别憧憬过爱情,更别提婚姻。她很小的时候听孟远山回忆过他和宋兰的爱情故事,他们是自由恋爱,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生子,听上去很平淡,但孟远山每每聊到过去的事总会用骄傲的语气说一句:你妈年轻时很漂亮,追求者很多,但最后还是我赢过所有人,打动了她。 在那个还很喜欢听故事的年纪,孟窈觉得父母的婚姻是幸福的。 后来长大了些,她和宋兰关系越来越僵硬,她有一段时间更乐于亲近不常在家的孟远山,至少在孟远山那她不会感觉到压抑。 可是偶尔看着宋兰操劳的身影,她会想,孟远山作为丈夫是否合格。 她不再像过去一样认为父母的婚姻幸福,事实上,孟远山和宋兰聚少离多,宋兰在家庭里承担了更多的责任,而作为丈夫,孟远山能给到宋兰的,无论是关怀还是其他实质性的东西都很少。 她越来越明白,一个人能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的东西很少,爱情和婚姻并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能够在爱情和婚姻里游刃有余的都是能力者。 她没有特意去设想过未来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伴侣,甚至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她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她长这么大就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高高瘦瘦,有好看的眉眼,年少时不常笑,但笑起来很好看;他有修长的手指,无论是转着篮球还是握着笔写题都很赏心悦目。他被很多人喜欢,意气风发又温柔有礼,骄傲不自负,待人疏离却不失风度;他读书时成绩好,工作后能力强,他帮助过很多人,他是很多人前进的方向。 如果将他作为标准,大概没有其他人能够符合孟窈的要求。 毕竟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许曜。 孟窈笑了下,她回答许曜:“没有,我没有什么特定标准。” 许曜看着她,孟窈说:“标准其实都是虚的,标准这种东西与其说是设立给别人的,不如说是用于提醒自己的。” 提醒自己什么是你要的,什么是你不要的。 更何况生命里或许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人的出现是为了打破你的标准,你却还心甘情愿地接纳。 感情本就是最不受控的东西。 许曜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 没有什么特定标准他不能投其所好那就顺其自然,在一段感情的发展中,彼此的感受很重要。 阳光很暖,落在身上有种昏昏欲睡的舒服。 他们坐在一起,中间的距离不足以容纳另一个人,风一吹,孟窈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 在这样惬意舒适的环境里,许曜忽然问:“对了,章平父母的事怎么样了?” 孟窈陡然清醒。 她转头看过来,许曜神色没什么不同,像是随口一问。 但孟窈没感到放松。 有关章平父母的这个话题,她以为她们都不会再在彼此面前提起了。 毕竟上一次聊起这个话题并不是很愉快。 孟窈记得许曜说:尊重他人命运 也记得他说:我们对别人的命运无能为力 孟窈不是不能接受这两句话,也并非不能接受这两句话由许曜说出来,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许曜当然也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他见过这世界上的悲欢离合,并不执着于传统意义上的大团圆结局。他不伟大,也没有将别人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的能力。 上一次他们聊了这个话题以后,有段时间没联系。 孟窈对今天再度提起这件事,难免有点逃避心理。 但逃避是很无能的表现。 孟窈摇了摇头,说:“那之后没听说发生其他的事,章平也每天正常上学。” 许曜点点头。 孟窈也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 许曜忽然一笑:“有个问题我很想问你。” 孟窈:“什么?” 许曜停顿了下:“我会让你觉得失望吗?” 他很认真地问。 孟窈怔了下,瞬间就明白他在指章平这件事,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不会。” 许曜因为她毫不犹豫的态度愣了下,失笑:“这么笃定?” 孟窈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她望着许曜,似乎是在说一个不会改变的事实,又好像郑重地承诺:“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这句话太斩钉截铁。许曜本人是一个不会轻易说永远的人,他觉得孟窈应该也是,但她对他用上永远这个词,许曜没有丝毫质疑,反而感觉心里有一个地方被撼动,他无言片刻,和孟窈对视着。好半响,他才笑了下,说:“孟窈,你对我…滤镜是不是有点重啊?” 孟窈看着他笑,脸有些热。 她移开眼,还强装镇定地说:“我对你没有滤镜。” 许曜又笑了下。 孟窈没有看见。 章平这件事之后几天他们忽然没有了联系,许曜担心她是否对他失望,他不知道孟窈也有忐忑。 如果许曜没有提起这件事,孟窈大概率会忽略短时间内不再提,但既然聊到了这一步,那索性再说开一些。 孟窈鼓起勇气问:“我是不是很不理智?” 许曜不知道孟窈对她自己还有这样的怀疑,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坦白说,理智的人确实更受人欣赏。但人并不是由冷冰冰的公式组成的,人有情感,难免会有由情绪做主的时候。倘若一个人时刻对你保持理智,除了她自控能力强以外,也说明她将你排除在外,你跨不过她的心理防线,走不进她心里。 所以,许曜说:“你如果一直很理智,那么我可能会很挫败。” 孟窈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解地望向他。 许曜告诉她:“至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一直保持理智。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希望我可以永远成为你随性洒脱的底气。” 这段话很直白了。 孟窈怔怔地看着他,许曜垂眸和她对视,他睫毛很长,可也挡不住眼底细碎的光。 孟窈的心脏跳得那样快。 她太少太少听到有人和她说他会成为她的底气,印象里只有外婆会这么肯定地告诉她,孟窈几乎抵挡不住心里汹涌的情感。 她仓皇地移眼,不经意间瞧见地上她和许曜的两个影子,靠得那么近,亲密极了。她想到很多年前,她和许曜去买饮料,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她卑劣地用手机偷拍了一张许曜影子的照片,那张单独的影子照代表的是她在十六岁和她喜欢的少年产生的交集点,她一直珍贵地保存。多年以后的今天,她不需要再一前一后地和许曜刻意保持距离,唯恐他发现她的心思,不需要偷偷记录和他有关的事,他们并肩坐在一起,触手可及的距离,明明都是不喜欢轻易说永远的人,却在许曜生活过的学校向彼此承诺永远。孟窈可以肯定,这个场景同过去许许多多和许曜有关的时刻一样,她会记一辈子。 许曜之所以说,在他面前孟窈可以不需要一直保持理智,是因为一段亲近的关系具有包容性,它并不是只能容纳好的、开心的部分,它有治愈功能,会抚平伤口。谈不上救赎,但可以保护你的脆弱。 这就像一个具有排他性的空间,只有两个亲密关系的人存在,但一年四季,永远有阳光。 许曜的话听上去和表白无异,孟窈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应。 倘若是一句简单直接的“我喜欢你”,那么她可以说一声“我也是”。 “我希望永远成为你随性洒脱的底气”到底不是一声确切的喜欢。 在这件事上,孟窈不喜欢有一丝可以作其他解释的余地。 许曜没有那么心急,表明心意和孟窈接受是两回事,感情有很多种形式,循序渐进未尝不可。 孟窈没有说话,许曜没有一点紧张是假的,天之骄子又如何,遇上喜欢的人没什么不同。他不想给孟窈负担,看似轻松地转移话题:“继续走吗?再去逛逛?” 孟窈站起来,许曜依旧像一个尽职尽责地活体导航,向她介绍学校的建筑,但孟窈没有那么专心听了。 经过图书馆,许曜才和孟窈说过这是他们学校的表白圣地,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又很快同时移开。图书馆不对外开放,也不适合进去参观,他们打算离开,却忽然碰见许曜一个留在本校读研的师兄,不得已停下来打个招呼。 “今天怎么回学校来了?”师兄和许曜熟,开口问他。 许曜说:“回来逛逛。” “有没有去看李老师?他成天惦记着你。” 许曜笑:“没有,改天再来看他。” 他们叙旧,孟窈不好站旁边打扰,特意走开了点。 师兄和他聊了两句,还是八卦,眼神往孟窈那望了几眼,压低声音问许曜:“那是……?” 许曜转头看了眼,孟窈正盯着一棵树看得起劲,她站得不远,能够听清楚他们说话。 许曜收回眼,说:“朋友。” “朋友?”师兄挑了下眉,不太相信,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不过许曜从来就不是会多解释自己私事的人,女生在场这种情况也不适合多问。 师兄看了眼时间,留下一句:“行,待会儿我还有事,你先陪你朋友逛,哪天有时间回学校看李老师时我们再聚。” 他在“朋友”两个字上重点加深了语气。 许曜笑了笑,点点头,师兄又看了眼孟窈,也没特意再上前打招呼,拿书拍了拍许曜的手臂,先走了。 第五十七章 孟窈坐的那班高铁发车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他们在学校附近解决了午餐,许曜送她去往高铁站。 路上有些堵车,到达高铁站时已经一点二十,时间并不宽裕,在进站口孟窈和许曜道别,即将转身时,许曜说了声:随时联系 孟窈看着他,点点头。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许曜还站在原地,目光望着她的方向,见她回头笑了下。 他身后阳光特别灿烂。 孟窈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冲动。身边人来人往,提着行李远行的人很多,北京到云南是挺远的,成年人的世界时间很宝贵,生活被各有各样的事情、没完没了的工作占满了,留给感情的空间很小,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称爱情是奢侈品的原因。 那种难以得到、难以维系、甚至难以掌握的东西会让人感觉沮丧,但又有点跃跃欲试的期待。不过比起失去,或许错过会更让人意难平。孟窈几乎有一瞬间想重新跑回到许曜面前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她下意识看过去,一位年轻妈妈背着孩子,手里提着不少物品,不小心撞到了其他旅客的行李箱,她无措地鞠躬,不停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赶车……” 那旅客闻言没计较,摆摆手让她走了。 看着那位年轻的妈妈消失在人海里,孟窈才清醒过来,她也赶时间。 其实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跑到许曜面前说完不过一分钟,但是她那点冲动似乎被刚刚重物坠地的动静吓跑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过完安检往候车室走,孟窈上电梯时又往外看了一眼,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外婆打了电话过来,检票口排了长队,孟窈推着行李箱走过去,滑动手机接通电话。 她和外婆一直聊到进入站台,列车停下,外婆在电话里说等着她吃晚饭,孟窈应了声。 通话结束。 关上手机前,孟窈扫了眼手机屏幕,发现在通话过程中进来一条新微信,她顾不上看,提着行李箱跨上高铁。 等放好行李顺利入座,她才拿出手机查看,毫不意外地看见许曜的名字,他问她上车了吗? 孟窈看着信息,几秒后,回他:嗯 她食指不自觉地扣着手机壳,想了又想,问他:你回去了吗? 许曜:准备回了 孟窈顿了下,不知道什么心理,打了个“哦”字,又删掉,说:开车注意安全 信息发送过去,许曜回复她“好”,孟窈不想打扰他开车,没再聊,她把手机反盖在手心,转头看窗外。 列车开始向前行驶。 从北京回家距离不算远,四个小时左右的高铁,出高铁站时刚好下午五点半。 家里的气温比北京高,都这个点了太阳还是很大。孟窈在高铁站外叫了个出租车,外婆家是乡下,和高铁站又是两个方向,司机看了眼导航,说要一个多小时。 孟窈“嗯”了声,坐在后座给外婆打了个电话,让她和外公先吃饭别等她,外婆听说她已经坐上了出租车,说:“我还没炒菜呢,现在去炒菜,正好你回家能吃上。” 孟窈和外婆亲近,说话和平时不同,带着亲昵:“我还得一个多小时呢,我正好吃上,炒这么久…你要办宴席呀?” 外婆说:“我用砂锅煲了个汤,煲了两个小时了,特别香。” 那得意的语气听得孟窈忍不住笑。 她降下车窗,温热的风扑在脸上,她看着窗外的街道,很奇怪,明明才离开家短短三个月,却觉得这座城市很陌生。 出租车经过一档小区,孟窈看着小区名。 孟远山和宋兰的房子就买在这个小区,她从风翰毕业后,她和宋兰就从学校外的出租房搬回了这里,她上大学后回来得少,回来一趟多数时间都待在外婆那,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在,所以这个小区里即便有她的家,她对此也没有什么归属感。 孟窈平淡地收回目光,不再看窗外,低头玩手机。大学寝室群里有几十条信息未读,孟窈翻上去仔细看了,又和舍友们聊了一会儿。 她没留意,直到司机师傅问了一句“是从这个岔路口进去吗”孟窈才发现快到家了。 这几年乡村发展越来越好,道路扩建了,出租车顺畅地开到家门口,孟窈还没下车就看见了外公。他搬了条木椅坐在家门口,看见出租车停下连忙从木椅上站起来,转头朝屋内喊了一声。 孟窈笑起来,推开车门,司机下车帮她拿行李,外婆拎着锅铲走了出来,孟窈接过行李跑向他们。 “好像瘦了。”这是外婆看见她说得第一句话。 “有吗?没有吧?” “就是瘦了。”外婆肯定地点点头,又说,“我做了一桌你喜欢吃的菜,待会儿多吃一点,补补。” “好。” 外公来拿她的行李,说:“赶紧进屋歇着,坐一天车了。” 外婆锅里还煮着菜,怕烧了,大步往厨房走,跟孟窈说:“让你外公给你洗葡萄吃。” 孟窈还没应话,外公说:“还用你说,早就洗好了在桌上。” 孟窈走进屋内,先是四处瞧了瞧,没有看见宋兰的身影她彻底松了口气。虽然她早就预料到了,宋兰不喜欢待在乡下,除非过年,否则平时有假期最多也只在外婆这住一晚就会走,孟窈先去北京再回来也有这一层原因在,她不想和宋兰碰面。 外婆炒好最后一个菜端上桌,孟窈洗过手和外公外婆坐在一起,看着一桌自己喜欢吃的菜,才真正有了回到家的实感。 外公外婆对她回来这件事表现得很高兴,轮流给她夹菜。 外婆说:“我之前还担心你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教书会很难回来一次。” 孟窈咬着一块排骨,说:“不会,有假期的。” “你在那边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在电话里外婆就总是问,还是不放心。 孟窈真心说:“挺好的,同事很好相处,学生也都很听话懂事,可以学到很多。” “我就担心条件艰苦。” “其实还好。”孟窈让他们放宽心,“该有的都有。” 到底没去过,外公外婆也不是很清楚那边的环境,只是听到说支教辛苦。 外公教导她:“既然做了这件事就要好好做,为人师表要对得起这个身份。” “知道的。” 外公放心地点点头,想了下,又说:“不过在外最主要的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孟窈点头,为了不让外公外婆担心,她特意讲了几件发生在学校的事情,怕太平淡在叙述上加了点小技巧逗他们开心。 这顿饭孟窈少有的吃撑了。 她帮外婆收拾了碗筷,想去洗碗,手还没伸进洗碗池就被外婆赶出了厨房。 外公在看战争片,一顿饭的功夫天色暗了下来。孟窈搬来椅子坐在外公身边陪着他看电视,捧着一碗葡萄吃。 外公担心她中途看,看不明白,和她讲了讲大概剧情,孟窈认真听着时不时点个头。 外婆洗完碗出来见孟窈还坐在客厅连忙催她去休息:“床已经铺好了,床单被罩都是前两天洗了放在太阳底下晒过的,赶紧去房间躺着,今天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肯定累了。” 孟窈累倒是不累,只是坐车久了有些腰疼,她想再和外公外婆待会儿,也就没动,外婆擦擦手,走过去把外公电视给关了。 “哎,我还没看完。”外公不满地嚷道。 外婆毫不客气地说:“看什么看,明天再看,上楼了。” 外公无可奈何,转头看向孟窈,孟窈笑着说:“对不起,怪我。” 她的语气有些俏皮,外公看着她没办法再计较,手背在身后:“算了算了,上楼上楼。” 外婆大获全胜,满意了,对孟窈说:“你房间的钥匙我收着呢,除了我没人进去过,我去房间给你拿。” “好。” 孟窈拎起行李箱,外公来帮忙,孟窈避开了,说:“不重,我拿得动。” 回到房间,孟窈看了眼熟悉的卧室,她把行李箱摊开,拿出在北京买的糕点送给外公外婆:“思琦说这个很好吃,买了点你们尝尝。” 外婆高兴地合不拢嘴,前两年孟窈带宋思琦来这玩过,她还记得那个姑娘,很开朗活泼,惹人喜欢。外婆知道孟窈喜静,以前总担心她的性格有些闷,后来上了大学后孟窈慢慢发生了变化,外婆觉得是受了朋友影响,对宋思琦还有些感激。 她问孟窈:“思琦现在怎么样?之前听说她男朋友在北京是吧,她和男朋友相处得还好吧?” “挺好的。” “那就好,你们都长大了。” “长大”这个词太能引发感慨。 外婆随口说:“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就那么一点点大,你妈妈第一次做母亲,不知道怎么抱你,不知道给你洗澡穿衣服,是我手把手教她的。” 孟窈说:“那我出生第一个抱我的是你吗?” “那可不是。”外婆回忆着,笑道,“第一个抱你的是医生护士,然后是你爸爸,外婆排在后面。” 孟窈想也没想,说:“可是我和你最亲近。” 外婆哈哈笑了两声,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忽然问:“这趟回来要不要回家看看你妈妈?” 外婆的手干过很多活,很粗糙,但是温暖的让人舍不得松开。那是孟窈从小到大最依赖的温度。孟窈不想对她说谎,诚实地摇摇头。 外婆:“我听说前段时间你爸爸妈妈因为你的事吵架了。” 孟窈顿了下,抬头望着她,眼睛清澈透亮。 她对外婆说:“别担心,没什么事的。” 她又说:“他们其实没必要为了我吵架,没有意义。” 外婆印象里孟窈从小都很听话,唯独和宋兰关系僵硬,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得很倔,外婆劝她:“她毕竟是你妈妈。” 这句话孟窈从小到大听过很多遍了,对她产生不了影响,她说:“可是她也只是我妈妈。” 外婆无言。 孟窈认真地说:“外婆,我不可能永远按照她的意愿活着。我和她都不可能陪伴彼此一辈子,我终究会离开她,她有一天也会离开我。我满足不了她的期待,就像过去她也没有满足过我的期待一样。” 心结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开的。 外婆了解宋兰,知道她在孟窈成长过程中做得不够好。孟窈难得回来一次她不想让孟窈不开心,叹了口气,没再继续提这件事。 “我现在啊就希望你工作顺利,和思琦一样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有一个人希望你每天过得开心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孟窈笑着,她靠过去,依偎着外婆,闻着她身上那股让她安心的味道,她有那么一点想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遇上我喜欢的人了。 但是那个人还不属于她。 外婆离开房间后,孟窈从包里摸出手机。回到家吃饭和外公外婆聊天,她几个小时没看手机了,屏幕上躺着好几条信息。 她先回复了宋思琦才点进和许曜的对话框,在高铁上她和许曜也发过信息,但是没久聊,晚上七点时,许曜问她到家了吗? 孟窈慢慢打字:回来挺久了,刚刚在吃饭,没看手机 许曜没回复。 孟窈握着手机等了会儿,手指悬在键盘上,始终没落下去再打字。 不知道说点什么,最终她摁灭屏幕,打算先去洗漱。 刚拿上衣服,外婆在外敲门,孟窈走过来打开门,外婆递给她两本书:“这是暑假你借给隔壁婶婶小女儿的书,前几天她还回来了,我刚刚没想起来,你收好。” 那是两本散文集,之前有一次聊天隔壁婶婶的小女儿很感兴趣,孟窈正好有就借给她了。她从外婆手里接过书,点点头。 外婆叮嘱她早点睡,关上门,孟窈拉开书桌抽屉,打算把书放进去,她一下没想起,抽屉拉开看见日记本,她才想起这个抽屉里藏着她很多秘密。 孟窈将书放在一边,拿出日记本,翻开第一页。 说是日记本,其实里头记录的都是有关许曜的事。 从在风翰第一次见到许曜认出他开始,到高中三年里每一次和他巧遇,她称那些时刻为好运降临。 她在日记本里记录了许曜作为学生代表每一次上台发言的时间,她大概比许曜本人还清楚,高中三年许曜取得的那些好成绩。 高中毕业后,被她写在纸上的主角已经离她的世界很远了,孟窈没有机会再记录。那之后,这本日记本对她而言,只是成了她青春的见证。 孟窈起初会一遍一遍地看它,尤其刚上大学时,那座城市对她很陌生,她会无法抑制地想许曜。她上课、参加社团,遇上和许曜有一丁点相像的人都忍不住会去想,许曜在离她很远的城市此刻正在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孟窈都相信他的生活会很精彩。 后来渐渐的,孟窈很少会去翻看它了。她意识到,时间永远是向前走的,她不能一直沉溺于过去。 更何况,那段过去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虽然她还是将这本日记本带在身边。 几年就这样过去。 直到临近大学毕业,她在朋友圈无意间刷到许曜的照片。 他比以前更耀眼了,孟窈看着照片怔然。 她心下重重一跳。 孟窈以为自己比以前有长进了,她那时已经明白没什么事是放不下的。结果当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小台灯,在舍友熟睡时翻出日记本,久违地动笔在上面写字。 她并不知道写什么,深夜人好像也跟着不太清醒,只是随意又乱七八糟地写着: 『许曜』 『今天看到了你的照片,你成长成了非常好的样子,虽然毫无立场,但我很开心也很激动,虽然照片里你还是那样,离我很远,让我触不可及』 …… 『许曜』 『希望你越来越好,好到我和你之间永远有一道消不去的鸿沟也没关系』 『你要永远站得高高的,永远自由、自信,永远好运』 那是孟窈最后一次在这本日记本上写关于许曜的事情,她把这一晚的举动当成是一次放纵,那晚后她再也没有翻开过这本日记本。 这本日记本曾跟着她来到一个全新的城市,在毕业后又随着她回到家,最后被收进这个抽屉里。 出发去北京时,她犹豫过,但最后还是没有带上它。 她从北京去了云南,她想不到也不敢想,她会在那里和许曜重逢。 孟窈看完日记,又在抽屉里找到十几张画纸——它们原本被压在日记本的下面。 画纸上都是许曜,无一例外。 她画每一张画时都是以一个追随者的手法仰望的目光去描绘。 这本日记本和十几张画纸上的内容一下将她拉回到过去,她在数个骄阳似火、蝉鸣声声的夏天里暗恋着许曜,她曾经以为,人生里再也不会有那样让她印象深刻的夏天,但她却又在这一年全新的夏天里和许曜重逢。 她走到他的身边,不再像过去那样自卑胆怯,学会了与他平等地对话。 目前除了宋思琦,没人知道她做到这些用上了许多年。 孟窈想,成年人的世界里的确很怕错过。 她瞬间做了一个决定。 许曜还没有回复她的信息,但她没有丝毫退缩。 她打开手机,找到许曜的微信,在聊天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许曜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和我说过有些遗憾会从另一方面弥补? 孟窈:我是想说,如果我追你,希望大吗? 第五十八章 表白这件事其实不难,关键在于是否有坦然面对结果的勇气。 孟窈原先以为表白时会心如擂鼓,她身边有过恋爱经验的朋友也都说那一刻很激动无措,孟窈好像不太一样,她表白时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心里想的不是对方会不会接受,而是不管了,我就要走这一步。她甚至在信息成功发送出去后,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孟窈将手机锁屏扔在床尾,拿上衣服很自然地进了浴室,洗头发、洗澡、刷牙、洗脸,所有步骤完成再回到房间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她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许曜的信息,无意识抿了下唇,但也没再发什么信息,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大概是今天起得早,逛校园赶车有些累,孟窈入睡的速度很快,但心里有记挂的事情,睡得不熟,分明手机没开声音,但在枕边震动时她还是察觉到了,心里升起一种预感,摸过手机睁眼一看,是许曜的语音通话。 她下意识扫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深夜十一点多。 这通在不断震动的语音电话让孟窈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陡然意识到,她潜意识里一直在等这样一通电话。 震动声已经持续了很久,无人接听很快就会自动挂断,孟窈看着许曜的头像,慢慢点下接听键。 “…喂。” 可能没想到电话会被忽然接通,许曜原本已经不抱希望地要挂断了,听到声音顿了顿,他移开手机看了眼屏幕,确定正在通话中,才清了清嗓子说:“孟窈。” 被子里暖烘烘的,没开灯房间里很暗,孟窈被子拉到下巴处,应他:“嗯。” “睡觉了吗?”许曜听她声音低低的,有点困倦。 孟窈说:“睡醒了。” 许曜一愣,反应过来:“吵到你了。” “没有。” 许曜说:“晚上和高阳郑桦出去吃东西,手机没电了,刚刚回来才充上电。” 也就是说,他才看见表白信息。 意识到这一点,孟窈忍不住抓着被子往上提了提,原本还算平静的内心终于起了变化,有些忐忑。 她屏气凝神地等待许曜的回复,可电话那头也安静了下来,这片刻的时间里孟窈没有出声,人却越发清醒了。等待的时间显得很漫长,好像过去了很久,孟窈忽然听见许曜问:“今天回到家开心吗?”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新话题,孟窈愣了下,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许曜的回避方式,可如果要回避她的表白,这通电话很没有必要。孟窈有些失望,沉默了会儿才说:“开心。” 她这声“开心”语气里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成分,语调平平,许曜一时也摸不准她说得是不是真心话,问:“真的?” 孟窈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没再回答,而是说:“问这个干嘛?” 她是真的不明白。 电话那头,许曜顿了顿,说:“怕你不开心。” 大概是夜晚的原因,他这一句有些轻,有种温柔的感觉。 孟窈从这句话里听出点什么,她想了想,“有些遗憾会从另一方面弥补”这句是许曜的原话,而他说给她听时是在她和宋兰起争执的时候。所以他是觉得她回家和家里人闹得不愉快? 孟窈皱了下眉。 她突然发现,她的确是喜欢了许曜很多年,可他们之间真正有接触不过短短三个多月,这其中有一半的时间,他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云南,只通过手机联系过。 心动是有,可彼此了解并不深。 而了解这种东西需要时间,当然也要双方甘愿配合。 孟窈握着手机贴紧耳朵,低低地叫了声许曜的名字,缓缓说:“我没有在一段关系上失败就要去另一段关系上寻求安慰的想法和习惯。” “况且,我虽然不擅长开展一段感情,但我并不算是一个冲动的人。” 就算是这条看似冲动的表白信息,也是在心底发芽许久,它其实已经足够浓烈。 孟窈说:“我借你的那句‘有些遗憾会从另一方面弥补’是因为我私心里希望我能如愿。” “不过,要给什么样的答复由你决定。” 坦诚又直白的话语往往最能戳进内心。 说实话这场这场表白对许曜来说很意外。 时间点也很突然。 再结合那句“有些遗憾会从另一方面弥补”所以许曜的第一反应才是孟窈回家后是不是和家里人发生了冲突不太开心。 但被有好感的人表白那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再怎么理智也会心情澎湃。 许曜在深夜拨通了这通电话,第一是确定孟窈的情绪,第二是没有忍住。 电话里只有呼吸声,孟窈语气看似平缓,实际也很紧张。通话和发信息不同,她刚想说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感情这种东西在孟窈看来不能随便。 她确定许曜对她有好感,但不确定这种好感能不能支撑起某些东西。 孟窈并不好动,她不够热烈,不够外放,她喜欢安静,享受独处,她可能在很多人眼里也很无趣,这些存在在她身上改变不了、她也不想去改变的特质,不知道许曜在平日里有没有一个时刻冷静想过,他会不会接受并喜欢这样的她。 孟窈并不是只想体会美梦成真的感觉,她的恋爱要全身心投入,要平等、要坦诚。 她希望这段感情是慎重的、是真诚的、是踏实的、是能够持久的。 她不要飘在半空中虚幻的美好。 她那句你要不再想想还没说出来,许曜在电话里说:“等等孟窈,我心跳有点快。” 他竟有些无措,语气里有种对控制不住自己心跳节奏的无可奈何。 但他又挺开心,笑了下,语气是上扬的。 心跳声有点快这种话由许曜这样的人说出来杀伤力格外大,孟窈原本要说得话卡住。 情绪能够通过很多方法传递,孟窈好像感受到了许曜的心情,她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脏跳得很快,被子似乎将她裹得太严实,孟窈脸很热,她翻了个身,被子跟着移动,新鲜的空气钻进被窝,那种燥热的感觉消退了一些。 她对许曜的反应很惊奇,“无措”这种听上去就和许曜毫无关系的词语在这一刻出现居然让孟窈有种愉悦感,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两个人就隔着电话感受着同一份悸动。 这通电话持续了很久,但有那么一大半时间他们在言语上是沉默的,可是又不会尴尬,即便不说话氛围也在,那种暧昧、脸红心跳的氛围让人无所适从却又心动、沉醉。 许曜不是那种退缩的人,他大概天生就不懂“怯懦”是何滋味,不管是在学习、工作还是感情中都是如此。 孟窈那时候觉得他转换话题是一种回避行为,但是后来她就否认了这种想法。 许曜不会做这种事。 他向来坦荡,有自己的行为处事标准,底气十足。 所以在那句“等等,我心跳有点快”之后片刻,他便说:“孟窈,我不需要你追,所以也没有希望大不大这种说法,因为你只要想听,我会给你百分之百绝对的答案。甚至其实这句话我觉得应该是由我来问你。”许曜问,“如果我追你,希望大不大?” 原来表白时真的会有心如擂鼓的感觉。 安全感这种东西很玄乎。 孟窈担心简单的心动支撑不起某些东西,觉得自己不够热烈,害怕喜欢这种东西在她身上会转瞬即逝,她已经和过去很不一样了,不再那样自卑胆怯,但有些东西依旧是骨子里的,她没办法在感情里完全洒脱。可是许曜跟她说“百分百”“绝对”这样的词语,她就能获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忽然觉得没有必要害怕,也没有必要去怀疑什么。 许曜是很坚定自我的人,心动对于他来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他认准什么便会认真慎重地对待。 孟窈想,她喜欢他七年了,许曜是她曾仰望、追逐的人,他对于她的意义不言而喻,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自有答案。 追逐一个人久了,除了爱情,还会有忠诚。 又或者,爱情与忠诚本就是一体的。 所以,信任他吧。 孟窈告诉自己。 她把真心完完全全交付出去,认真地对许曜说:“你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如果我追你,希望大不大 ——百分之百 许曜听明白她的意思,笑了。 孟窈说:“对于这个相同的问题,我们的答案应该也是相同的。” 许曜笑着“嗯”了一声。 “那么——” 许曜说:“我们在一起吧,孟窈。” 这也是她要说得话,被抢先了。 孟窈顿了下,也不介意,笑了下,慢慢吐出口气,很郑重其事地应:“好的,我们在一起吧,许曜。” 她拥着被子,听着电话那头许曜的呼吸声,心情像潮水一般汹涌,抑制不住,也甘愿放任,她透过玻璃窗看挂在夜空中的一轮弯月。 今晚的月色真美。 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她总是习惯在睡前看窗外的月亮,似乎这样做得梦都更香甜。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以前觉得那样高、那样遥远的月亮现在距离她这样近。而从月亮身上散发出来的那光亮从敏感懵懂的少女时期一直照到如今,陪她度过数不清的日夜,还要走向未来。 “我一生的爱,为你存在。” 第五十九章 假期的最后一天早上,孟窈从家里出发回学校。 没什么可给她拿的,临行前外婆塞给她一袋橘子,说是从自家橘子树上摘下来的,没打过药,很甜,让她在车上吃。 家里的橘子树有许多年了,还是小时候外公带着孟窈一起种下的,就几棵树,一年结不了多少果子。 以前一到结果的季节孟窈就很惦记家里的几棵橘子树,后来出去上大学后回来的时间少,很久没吃到自家种的橘子了。 孟窈还挺怀念,收下橘子,外婆不放心,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在外要注意安全,多吃点饭,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孟窈点头让她放心。 外公和外婆不同,他不擅长处理那些细腻的情感,他只是教导孟窈:“往外飞的年纪别总惦记着家里,我和你外婆不用你操心。至于在工作和人际交往中,挺直腰杆做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没什么能打倒你。大胆一点,别害怕。” 孟窈的成长中,外公对她的影响很大,外公相当于她的指路人,孟窈认真听着外公的话,该记的都牢牢记在心里。 车来了,外公外婆生怕耽误时间,连忙催她走,孟窈本想再和他们多说说话,结果只能匆匆跟他们挥手道别:“等我到了立马打电话回来。” 外婆温和笑着:“行,你到了打电话回来我才放心。” 坐上车,车子启动后,孟窈从窗户往后看,外公外婆的身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 她眼睛忽然就酸了下。 孟窈其实不是那种惧怕离别的人,但外公外婆对她意义特殊,比起有母亲在的地方,这里才是她的避风港,她曾经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才发现时间真是不留情,她还没彻底成熟,牵她长大的人却已经率先变老了。 孟窈在车上时接到许曜打来的电话,许曜在电话里问她到高铁站了吗。 孟窈往窗外一看,说:“还没有,但快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太对,语调有些低,许曜察觉到,轻声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像春天的风,很舒服也很踏实。 孟窈膝上放着外婆递给她的橘子,她用手拨了拨袋子,跟许曜说:“我外婆给我拿了些家里种的橘子,我刚刚吃了一个,有些酸。” 许曜瞬间就明白她低落的情绪从何而来,她没有直面回答,许曜也没有戳破,顺着她的意思说:“是吗,我还挺喜欢吃酸的,下次去看望外婆时要尝尝。” 孟窈一愣,下次看望外婆这种事应该只会发生在见家长的环节,他们才在一起,她还没完全适应,许曜就已经在说未来的事了,他语气自然,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孟窈将头抵在玻璃窗户上,静了静,忽然问他:“你在干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问这样的话,恋爱是第一次,问男朋友的行踪是第一次,有些生疏,但许曜回得很快:“在房间里,高阳下午要走,待会儿一起出去吃顿饭。” 孟窈和高阳不熟,她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干巴巴地说:“哦。” 许曜笑了下,说:“他们今天闹着让我请客。” “嗯?” 许曜笑着说:“因为谈恋爱了。” ——因为谈恋爱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配合着许曜带笑的语气,让人有点心跳加速,孟窈作为他的恋爱对象,有些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 原来谈恋爱时是真的会因为对方一句话觉得连空气都是甜的。 孟窈没有问他高阳和郑桦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谈恋爱的,也许是许曜主动告知的,也许是郑桦和高阳自己发现的,因为这两天她和许曜聊天比以前频繁许多。而孟窈自己,是那晚挂断电话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承认她有些激动,于是深夜按耐不住给宋思琦发了条信息,说:我和许曜在一起了 孟窈以为将这件事分享出来心情会平复一些,但事实上,她看着聊天框里的这句话有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心脏跳得格外的快。 第二天清晨,宋思琦一个电话将刚睡着没多久的她炸了醒来。 …… 孟窈在回忆那一天,电话里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可能是关系转变的原因,这两天她和许曜就算没见面,只通过文字聊天或者打电话时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他们之间的氛围都很像麦芽糖,甜丝丝的。 孟窈其实也有点不太适应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因为在车内,不是私人到环境也有点不太好意思,她举着手机想要结束通话:“那你去和他们吃饭吧。” “到了吗?”许曜问。 “进停车场了,待会儿去检票,时间差不多。” “好。”许曜应了一声,“从家里去云南距离相对近一些,但也要中途换乘,很折腾,无聊了给我发信息。” “好。” 他们其实昨晚就聊到过这个话题了,怕她无聊,当时许曜还推荐她下载了几部电影。 这通电话到最后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 孟窈听见许曜那边出现郑桦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有些模糊,好像是在催促他出门,许曜没有搭理,孟窈无声笑了下,说:“那我挂了?” 许曜顿了下:“嗯,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司机恰好踩下刹车。 郑桦不是有意打扰许曜的,他不知道许曜在房间里打电话,他推门之前还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没听见回应,等推开门才看见许曜坐在椅子上握着手机接电话。 估计是对郑桦大声嚷嚷不满,他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了眼郑桦,但跟手机那边的人说话语气又很不同,是那种有点温柔又耐心十足的语气,他的表情和说话语气很违和,郑桦有点新奇,憋着笑,等他挂断电话才故意问:“女朋友啊?” 他是存了调侃的心思的,许曜还在烦他的催促打断了他和孟窈的电话,淡淡地说:“不然呢?” 郑桦和他认识这么多年都很少见到他这样的一面,不爽都快写在脸上了,郑桦惊讶地挑了下眉,直接笑了:“至于吗。” 许曜懒得理他。 从房间出来,高阳单肩背了个黑色背包站在客厅,问:“可以走了吧?” 郑桦叹了口气,上前搭上高阳的肩:“走是可以走了,但是这顿饭许曜不知道还请不请啊,我刚惹了他…” 高阳一脸疑惑:“怎么说?” “打扰到他和他女朋友打电话了。” 郑桦这人有时候挺无聊的。 高阳说:“你活该。”然后看向许曜,问,“孟窈今天去云南?” “嗯,刚到高铁站。”许曜回,瞥了一眼郑桦说,“你理解错了,这顿饭我照请,只是不包括你。” “我去。”郑桦嚷嚷,“你们排挤我啊。” 许曜点点头:“是啊。” “过分了啊,不要以为你们有女朋友就了不起。” 高阳想了想,接话:“我觉得有女朋友是挺了不起的。” “滚。” 他们说笑着出门,坐上车郑桦问:“去哪吃?” 高阳说:“前两天那个地方吧,我觉得那地方口味还不错。” 他们这两天都在外面吃,郑桦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家:“哪?” 高阳不记得名字,说:“就是那天许曜从学校回来之后晚上我们去吃的那家。” “噢。”郑桦拖了个长音,懂了,“那里啊。” 他跟高阳说:“你就直接说是许曜脱单那天晚上我们吃的那家呗。” 许曜放松地窝在座椅里,不把他的打趣当回事,反而还笑了,心情很好似的说:“我也觉得那味道不错,就去那吧。” 郑桦:…… 到了地方,郑桦还觉得这事很奇妙。 前几天他们来这,许曜刚送孟窈走,他和高阳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点意思,那晚出来吃饭时想着许曜没有追求女生的经营,还很积极地给他出主意如何追人,谁知道当天晚上回去许曜就脱了单。 太迅速了。 郑桦震惊之余很好奇,这层窗户纸是谁捅破的。 许曜不是那种有什么事喜欢昭告天下的性格,就算是亲近的朋友,也不喜欢主动多谈自己的私事,他和孟窈突然在一起这件事是郑桦发现的。许曜低头发微信的频率上升了许多,发信息时脸上总是挂着笑,郑桦一看就知道和他发信息的是谁,真正让他觉得不太一样的,是许曜打电话时的语气,以及许曜在通话时和孟窈聊的话题,不能说毫无顾忌,但确实很亲近,那种亲近感不像是还在暧昧期的小心试探。 郑桦好歹有过感情经历,在这种事上还算敏锐,电话挂断,他直接问许曜:“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他问这句话其实还挺不确定的,许曜倒是没隐瞒,点头“嗯”了一声。 后来郑桦和高阳追问,才知道许曜是在从学校回来的那天晚上和孟窈在一起的。 郑桦开玩笑说:“你不会是我们在吃饭时给你出了一堆主意后头脑发热回来就表白了吧?” 郑桦也就这么一说,许曜这种人,基本没有头脑发热就冲动做什么事的情况。 许曜笑了笑,没说是还是不是。 他不愿意透露细节,郑桦也没有再多问。 吃饭时,许曜又低头看了看手机。 高阳看着他,突然想起来,问:“孟窈的工作安排是怎么样的?” 许曜抬眼。 高阳说:“她在云南你在北京,你们这距离不会觉得太远了吗?” 高阳也是好心。 这确实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异地恋挺难的。 郑桦看着许曜,这个话题对于刚恋爱的人来说有点堵心,但正是因为刚恋爱,感情还没有很稳定很深入,可以更好的去思考。 郑桦还在想许曜会如何反应,就听他不以为然地说:“这点距离算什么,现在交通方便我又不是不能去,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异国恋不也挺好的。”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个问题,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 在郑桦和高阳的认知里,许曜实际上不是这样随心所欲的人,他对自己的人生有清晰的计划和目标,他喜欢不复杂的生活,喜欢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 正常来说,许曜平常很理性,不太能说出这种话。这是第一次郑桦觉得,许曜好像真的挺喜欢孟窈的。 第六十章 孟窈抵达云南时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她在高铁上睡了长长的一觉,虽然没有睡得很熟很放松,但也很舒服。 许曜推荐的电影她在高铁上点开看了,一部还没看完,许曜发了信息过来,她切出去和许曜聊天,慢慢的就困了,她跟许曜说,许曜让她困了就休息一会儿,电影可以改天看或者下次他们一起看。 “一起”这个词语确实挺美好的,孟窈想象了一下,放下手机侧着头就睡了,她耳机里放着音乐,从孙燕姿到五月天,然后到站她醒了过来。 许曜看着时间拨了电话过来,这个高铁站很小,人流量也不多,孟窈戴着耳机站在扶梯上和许曜说话。 许曜原本打算提前帮孟窈联系刘叔来高铁站接她,不过孟窈觉得太麻烦,拒绝了,电话一直没挂,许曜能听见一些掺着方言的嘈杂声,还有孟窈走下扶梯,行李箱滑轮滚动的声音。 坐了很长时间的车,孟窈其实有些饿了,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在高铁站的麦当劳门店里打包了一份汉堡和一个甜筒,等待取餐的时间里,她目光不经意地看向靠窗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她忽然回忆起什么,笑了下,对许曜说:“我上次就在这家麦当劳里等你来接我。” 服务员将甜筒递给她,孟窈补充:“不过那时候我没想到会见到你。” 许曜想起和孟窈在停车场重逢的那天,也笑了下,说:“我从于姨那得知你的信息时挺惊讶的,我开始以为是同名,不过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又有种你的出现是顺理成章的感觉。” “为什么?”孟窈顿了下,很好奇。 “不知道。”许曜说,“很神奇。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种力量,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语文不太好,之前我觉得是坚韧,但想想可能‘柔韧’更合适。” 孟窈前面还在为他那句“语文不太好”而忍不住发笑,她在心里反驳:别开玩笑了,你可是老师引以为傲的存在,就连我被叫去办公室时,我们班主任都夸你文理双全。 而当孟窈听完他后半段话,又有点说不来的感觉。 那种感觉从弱到强,之后变得很汹涌。 这种强烈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全身,孟窈甚至觉得眼眶都热了。 原来你是这么觉得的啊。 孟窈想,在我曾经自卑、永远不敢抬头正视你,还在你面前狼狈地掉过眼泪,被母亲很多次否定、连偶尔我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够好的时光里,原来你一眼看到了我的灵魂深处,觉得那样的我是坚韧的。 孟窈今天才发现,得到喜欢、追随的人的认可,第一感受原来不是喜悦,而是无措、想哭,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雨夜里许曜递给她一把伞,但比那又要有力量得多,像是许曜给了她一个很温暖、踏实的拥抱。 孟窈忽然觉得很遗憾,她后悔在北京高铁站时的迟疑。她那天分明回了头,有冲动想要跑回去和许曜说点什么,但她克制住了那种冲动。 孟窈想,她那时候为什么不放任自己呢。 也许那天她跑回去会得到一个拥抱。 汉堡已经打包好,孟窈对服务员说了谢谢,拎着打包袋往外走,她低声问:“可是那天在停车场,你怎么会认出我?” 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而且基本上身边的人都说孟窈变化很大。 这是一个孟窈想问很久了的问题。 如果是想讨女朋友欢心的男生会如何回答? “我当然能认出来”或者是“命运的指引”? 许曜说:“挺好认的,我记得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孟窈笑了起来。 冰淇淋有点化了,她吃了一口,挺甜的。 高铁站外有拉客的车,阳光小学的位置有点偏,但好在时间还不晚,距离远车费多,还是有司机接了孟窈这单。 放好行李上车前,许曜在耳机里让孟窈将车子车牌号拍下来发给他,孟窈照做,上车后他们的电话依旧没挂,司机从内视镜里好奇似地看了一眼,见她戴着耳机,便一直保持沉默。 后来孟窈手机电量发出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提示,他们才挂了电话。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但依稀可以看出明天应该是个晴朗的天。 孟窈抵达阳光小学时,剩余的手机电量只够开个手电筒,司机车开不上,在坡下停住,孟窈付了钱,又给许曜发了个信息告诉他到了,接着便拽着行李箱,靠着手机手电筒发出的微弱的白光爬上坡。 时间还早,大家还没睡,宿舍有人居住的房间内有暗黄色的光从窗户和门缝里泄出来。 孟窈推着行李箱走过,轮滑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很清楚,冯笑打开门看见她叫了声她的名字。 “我刚刚和校长坐在外面边聊天边等你。”冯笑散着头发,笑得很好看,“怎么样?北京好玩吗?” 孟窈停下脚步,看着她笑了下,给出肯定答复:“很好玩。” 冯笑说:“真的?不过我觉得风景还是大理更胜一筹。” 孟窈笑,说:“我看见你的朋友圈了。” 冯笑在大理玩了几天,每天至少三条朋友圈,不过风景确实好看。 有机会孟窈也挺想去的。 说到朋友圈,冯笑俏皮地吐了下舌:“风景太好看了,照片拍了很多,哪张都舍不得删,所以没忍住都发了出来。” 她们说话时,于媛在房间里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了,于媛给孟窈留了饭菜,说去给她热一热。 孟窈吃过一个汉堡,又坐了一会儿车,一路颠簸,不太有胃口,跟于媛说了声,于媛表示理解,催她上楼回宿舍休息。 孟窈提着行李箱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先将手机充上电,她打算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再去洗漱,结果许曜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孟窈放下手里的事,接通电话,听许曜在电话里问她到宿舍了吗? 孟窈声音不自觉放轻,说刚到。 “饿不饿?” “还好,吃了汉堡。” “汉堡这么管用。”许曜笑,想起之前在高铁站接她,又问,“是不是晕车?” 孟窈说:“没有,只是现在没什么胃口。” 孟窈这次确实没怎么晕车,她前半段车程一直在和许曜打电话,注意力都在和许曜的通话上,根本顾不上晕车,而且她还降下了窗户。 许曜听她语气没有晕车的那种虚弱,放下心,想她坐了一天车很累了,说:“那你早点休息。” 这句话一般是作为结束语出现,孟窈其实不太想挂电话,通话时间才几分钟啊,她没细想,下意识低声问:“你要休息了?” 话说出口才发现,她语气里不想挂电话的那种心思太明显了。 许曜怔了下,反应过来,很快说:“没有,我担心你累了。” “我还好。”孟窈想也没想,说,“我今天在高铁上睡了很久。” 许曜没忍住笑了起来。 孟窈在他的笑声里后知后觉地生出点不好意思来,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 好在,许曜自然地接过话:“那你陪我聊聊天?” 孟窈说:“行。”她忽略掉还没收拾的行李,忽略掉时间晚了她还没洗漱这件事,用手指拨了拨数据线,听着许曜的声音慢慢地无声地笑。 孟窈自认不是一个擅长聊天的人,很早之前除了宋思琦她没有可聊天的朋友,上了大学交友方面看似好了很多,但除了同寝室几个女孩,她对待其他人依旧是淡淡的,就连在外兼职,也只会在交接工作时和同事沟通几句,私下没有其他联系,更不会在工作时间闲聊。同寝室的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时,从不缺话题,孟窈往往只需要回答或附和,她不需要为聊天费什么心思。 在人际交往中,孟窈其实没怎么担心过,她虽然好像缺少那种在聊天中如鱼得水的能力,也看似缺少热情,但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已经与这样的自己相处了二十几年,并且早早地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对别人,她只想产生有效沟通,将一切简单化,而对待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孟窈的确会更有耐心,但在被朋友接纳的过程里也找到了让彼此都舒服的相处方式,她可以在朋友面前很放松,不需要顾忌太多。 可是许曜不同。 他既不是别人,也不是朋友。 他的身份与众不同,并且独一无二。 “唯一”这个词太特别,好像理所当然对待唯一的那个人就该更慎重一些。 所以在许曜说陪他聊聊天孟窈不假思索地答应后,她虽然第一反应是因为恋爱的那种甜蜜而笑起来,但很快又有点苦恼要聊些什么。 他们的关系才确定下来不久,可俩人在距离上又相隔很远。 不同的工作、对彼此生活的很多面的不了解… 许曜显然没有她的这种担忧,他很自然又很轻松地挑起话题,孟窈一边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一边又在他的态度里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孟窈的担忧是杞人忧天。他们如今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的找话题,他们什么都能聊,小到吃什么东西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今天做了些什么事大到理想追求,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能分享和倾诉,因为是独一无二的亲密关系。 这通电话到后来孟窈已经不会再去想要找什么样的话题才会让通话时间延长了。 甚至这通电话最后挂断的原因是因为时间太晚了,已经接近深夜,而明天是工作日,孟窈和许曜都要上班。挂电话之前,他们互道了晚安。 挂断电话后,孟窈握着发烫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总时长,忽然明白,所谓距离也好,包括目前对彼此生活状态的一些不了解,她压根不需要惧怕这些东西,她和许曜才在一起,融入彼此的生活需要一点时间,只是时间问题。 第六十一章 国庆小长假过后,朋友圈一大半的人都不太愿意面对又要上班这一事实,孟窈睡了一觉起来倒是神清气爽,她在朋友圈点了一圈赞之后收到一条信息,是大学的寝室群,周濛在群里圈她问:一大早的你怎么这么有劲,到处点赞,我快困死了。 奚悦:你懂什么啊,孟窈现在可是身兼重任,培育祖国的小花朵 夏纾:怀念大学生活,工作太痛苦了 孟窈笑。 七点的晨光有种温柔感,她对着湛蓝的天空拍了张照发到群里,说:美好的一天 周濛、夏纾:…… 许曜发来信息,也是一张照片,人山人海的地铁站。许曜说:人好多,郑桦才穿了一周的球鞋被踩了几个脚印,心痛死了 孟窈重色亲友,暂时没再管舍友群,专注回许曜的信息:住的地方离公司远吗?要坐多久地铁? 许曜回:不远,半个小时左右 那是不远。 孟窈还记得在北京时许曜开车带她去了学校又送她到高铁站,不过那车应该不是许曜的,虽然车型很大气,但车内的挂件和头枕都很可爱,显得车内很温馨。 她向许曜求证,许曜说:那车是借了我表哥的,当时说要和你回学校走走,还要送你去高铁站,拿着行李打车不太方便 不过说到这,许曜确实有计划买车,他不想毕业了还跟家里伸手要钱,之前也不急,但自从上次跟表哥借车时,他发现买个车其实还挺有必要的,不止是平时出行没那么麻烦,以后孟窈如果来北京玩有车也方便许多,许曜大概估计了下自己每个月的工资减掉开支,看明年中旬能不能自己攒够钱。不过这点他没和孟窈说,买车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想给孟窈压力和负担,也讨厌拿“我是为了你”这种话邀功。 学生都还没到校,孟窈下楼去吃早餐,碰上冯笑。 老师们都已经吃过早餐,厨房就只有她们俩,冯笑拿了一瓶牛奶,轻轻碰了碰孟窈:“我跟你说点事。” 孟窈刚和许曜发过信息,语气有些轻快地问:“什么?” 冯笑说:“章平妈妈走了,以后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孟窈懵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放假之前还没有。 冯笑说:“就国庆假期的时候,我也是从大理回来才听说的,本来昨晚想告诉你,太晚了。” 孟窈拿着一颗煮熟了的鸡蛋,攥在手里,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上次章平妈妈的态度其实很明显了,她对这座小山村已经厌烦,曾经觉得这里是自己幸福的归宿,现在只想逃离,但孟窈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她想到了章平。 那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的男孩,孟窈送他回家摘了一朵龙胆花,告诉他龙胆花的花语是勇敢,其实这句是她编的,但章平相信她,回家路上很珍惜地将那朵花捧着。 孟窈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男孩如何面对妈妈离开他这件事。 她皱起眉。 冯笑问:“章平今天会来上学吗?” 孟窈摇摇头,她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在这里学校制度没有那么重要,她也没收到请假信息和电话。 冯笑叹了口气:“如果没来也别问,这种事不好再提,也让其他的小朋友不要谈论这件事,如果来了多留意一下他的情绪,我们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说是这么说,冯笑觉得这两天章平大概率不会来上课。 章平妈妈的事情有点影响到冯笑,冯笑忍不住问:“爱情难道真的不能永恒吗?” 孟窈无法给她回答。 就像许曜说的,在章平妈妈的人生里,她有后悔的权利,大家称呼她为“章平妈妈”但她不是只有这一个身份,外人很难评判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如今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在主张爱自己,她可能也只是想更爱自己,以自己的感受为先,这也许并没有什么错。 只是,孟窈想,如果没有章平,这件事会更好解决。 无论如何,她给章平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这个世界上很多问题都是无解的,很多时候“两全其美”这种词根本就不存在,人们在做选择时,其实是在体会一边得到一边失去的感觉。 章平妈妈离开这里,或许获得了“新生”但她同时也失去了陪伴章平成长的机会,说更严重一点,她和章平的母子缘分可能就此变浅薄了。 孟窈想,就算早有计划的离开,她大概也不会开心。 她忽然又想到了宋兰,准确来说是通过这件事联想到她和宋兰之间的关系。她从前一直想不明白宋兰为什么要把一切糟糕的情绪发泄在她身上,让她也变得糟糕起来。她偶尔在看见宋兰起早贪黑给她做早餐、夜宵,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时,看着宋兰有些粗燥的双手和突然长出来的白发会觉得宋兰其实也是爱她的,但一面又觉得爱不是这样的,真正爱不会一味否定你,不会让你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不会让你觉得自己是拖累和阻碍。孟窈从前矛盾又痛苦,她理解不了宋兰的爱,但现在突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宋兰要在她身上发泄情绪,因为她在迎接孟窈到来的同时,孟窈也让她体会到了“失去”,失去自我、失去施展的机会。宋兰面对孟窈时有不甘有落寞,她也痛苦矛盾,所以她注定学不会好好的、正确地爱孟窈。 孟窈当然不会因此原谅宋兰,她的出生尽管“不合时宜”但那也不是她选择的,宋兰没有道理把一切不得志的挫败都发泄到她身上,那不是她该承受的。她只是再一次感受到原生家庭带给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它会直接导致性格的形成,影响成长的轨迹,而原生家庭的痛点甚至会成为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块伤口可能永远都不会愈合。 因为冯笑带来的这个消息,这顿早餐变得食不甘味。 八点过后,有学生陆陆续续地进入校门,孟窈站在教室门口,小朋友跑过来和她打招呼,笑容灿烂,孟窈一一回应,又往校门口张望,一直不见章平的身影。她差点以为就像冯笑猜想的那样,章平这两天可能不会来上课了,除了章平,其余学生都已经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孟窈组织早读,孟窈又往校门口望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进教室的那一刻却瞥见了一道瘦小的身影。 章平最后一个进入校门,他低着头,孤零零的。 孟窈瞧见这一幕,有点心酸,又欣喜他的出现,她高声叫章平的名字,章平抬了下头,孟窈很温暖地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说:“快来吧,就等你啦。” 章平脚步顿了下,他迟疑着,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回应孟窈,良久才费力地笑起来,那是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孟窈表情不变,很耐心地等待着,等章平终于走到她面前,孟窈的手很自然地环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像是给了他一个拥抱。 早读课进行到一半,孟窈离开教室回了趟宿舍,她再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拿了一个大塑料袋。 教室里的小朋友都好奇地看向她。 孟窈没说话,等早读结束,才揭秘说这是送给他们的礼物。 她打开袋子,教室里一阵惊呼声。 孟窈买的是笔记本和笔,其实没什么,但特别之处就在于笔记本的封面很精美,上边印着一座城市标志性的建筑。 这些本子是孟窈在北京时买的,她放在行李箱从北京带回老家,从老家带来云南。 这种本子不便宜,她一买就是几十本,和宋思琦在购物时,宋思琦都惊了,问她:“你支教一个月才多少钱?你这还得倒贴。” 在得知她要用行李箱带去云南更是皱了眉:“几十本笔记本有点重量,快递吧。” 孟窈说:“快递不方便,我不知道寄哪,山区应该送不到。” 宋思琦服了:“你干嘛非得从北京买笔记本,哪买不到啊。” “我们学校镇上的文具店就买不到。”孟窈说得坦然,宋思琦反而无言以对。 好在笔记本不是特别厚的那种,又是放在行李箱里可以推着走,孟窈还能承受这重量。 生活在大山里的小朋友们没有用过这种笔记本,连见都没见过,摸着封面爱不释手。 见他们喜欢,孟窈也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大概是之前因为章平的事孟窈冷过脸警告过班上的同学不许随意议论同学的私事,这次没有学生再给章平难堪。 孟窈留意了下,不管上课还是下课,章平都很安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不和同学聊天说话,他平日就安静,今天存在感更低。 冯笑上完上午的课,回来办公室接了杯水,问孟窈章平情况怎么样? 孟窈摇摇头说挺低落的。 冯笑说影响肯定有,就看他什么时候走出来,这种事情真是想帮也无从下手。 孟窈点头说是啊。 没有人能代替母亲的角色。 下午放学,章平落在最后面,他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慢吞吞地往外走,没有精气神。 经过孟窈身边时,孟窈没多想,拉住他的手说等一下。 她送走其他的小朋友,将章平带去办公室,从抽屉里抓出几支棒棒糖放在他手里。 这是孟窈昨天还没回学校前买的,是很普通很便宜的水果味棒棒糖,她买是为了防止晕车,结果昨天在车上和许曜开着视频,没晕车,一直没吃。她早上回宿舍取那些笔记本时看见带了下来,数量不够没有分给班上其他的小朋友,她放在办公室里,打算找个机会给章平,希望他能从中获得一点甜。 章平低头看着手里的棒棒糖,这并不少见,镇上也有卖,但就算这样他也很少吃,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糖了,不是过年过节连想吃糖都没有理由,而且妈妈说他已经长大了。 章平知道班上的学生里只有他拥有这些棒棒糖,他也大概知道原因,他的知识学得不够多,但自尊大概是天生就有的,可是这一刻他顾不上那些自尊了,他费很大劲伪装起的坚强被几支棒棒糖融化。章平无声地掉起了眼泪,他任由那些眼泪一滴接一滴地砸在他的手上,留下温热的触感,他哽咽着说:“小孟老师,我家很穷,我回报不了你。” 他就那样低着头,孟窈声音平稳地说:“我不需要你回报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地长大。” 章平忍不住发出了抽泣声,问:“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孟窈笑笑说:“因为我喜欢你。” 她真正地抱了抱他。 晚上许曜下班后和孟窈聊天,孟窈想了很久,主动和许曜说了这件事。 她没有讲细节,只是讲这件事现在的大概发展。 她是用文字信息的方式,中途许曜没有打断她,给足了她诉说的空间。 可能就是这样不被打扰的诉说,让她感觉到了放松,向另一个人描述自己的心情对于孟窈来说其实挺难的,她习惯了很多事情由自己消化,不过这一晚她却跟许曜说:我今天有点难受。 她不知道许曜能不能理解她的情绪,但她觉得许曜应该能。 孟窈完全把许曜当树洞了,她说:其实我知道我帮不了章平什么,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苦难的人还有很多,但是我又没有办法什么都不做,我拯救不了他,但还是想在黑暗时刻给他一点光亮,希望小小的温暖能给他一些勇气,支撑他走过一段路程 小小的温暖或许外人看来不以为意,但孟窈曾经接收过光亮,知道那光芒就算在外人眼里很微弱,但实际有很大的能量。 孟窈想,许曜作为那个给出过温暖的人,应该会理解她的“理想主义”。 她握着手机,等待着许曜回复。 等了两分钟,许曜发来一段文字,内容是:孟窈我想我要和你道个歉,我记得上次我们在聊章平这件事时我对你说过尊重他人命运,我当时觉得原生家庭产生的问题我们无法解决,所以说出这句有点无可奈何的话。但我发现,这句话我对你说并不合适。无论如何,老师不单单只是一个职业,它也需要有使命感和强大的信念,你做得很棒 孟窈其实没有觉得许曜需要为一句话道歉,从某种角度上许曜那句话并没有说错,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只要做到无愧于心就很好了。 不过她依旧因为许曜这段话受触动。 不止是许曜的态度,话里表露出的对她的尊重和理解,还因为他最后的那句“你做得很棒”。 如此直白、肯定的夸奖,让人一瞬间热泪盈眶,从中获得无限勇气和力量。 第六十二章 坦白说,孟窈曾以为她和许曜的这段关系会是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毕竟她的性格太沉静,而显然许曜也不是那种会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的类型。 不过这段关系的发展和她原本想象的有些不同。 它确实不够激烈,有一种平和温柔的底色在,像缓缓流淌的小溪,可又有种很奇妙的反应。 孟窈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种感觉,她只知道,不止是和许曜发信息打电话,她光是想到这个人都会怦然心动,从和许曜重逢开始,孟窈一直就有种她的青春没有结束的感觉。 五年前的夏天似乎延续了下来,并且永远会存在。 云南素来有四季如春的美称,而北京十一月份开始就已经进入了初冬。 孟窈手机上有两座城市的天气信息,因为异地她逐渐养成了每天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又因为喜欢的人在那座城市,她在上网看新闻时都会不自觉地留意发生在北京的故事。 十一月中上旬,是北京银杏的最佳观赏期,不用特意去某处景点,路边就有茂盛的一片。 许曜在一个周六中午拍了张照片给她,说:看,北京的秋天 照片里湛蓝的天空和金黄的银杏,这种配色让人心情特别好,有种温暖又充满希望的感觉。 孟窈知道他今天没上班,她今天同样没课,在宿舍里写教案。一个人待着太安静,窗外风景很好,阳光暖暖的,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孟窈收到风景图,忽然想听听许曜的声音,她想打个语音电话过去,结果没注意点成了视频通话。 孟窈看着屏幕上出现自己的脸,反应过来当即就要挂断,但许曜速度比她还快,几乎是秒接,孟窈的手指还没点下挂断键,已经看见了手机里许曜的脸,同时听见许曜叫她名字。 孟窈下意识应了一声,看着视频里的许曜,忽然就不舍得挂断了。 从国庆离开北京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 其实才短短一个月,之前孟窈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这一刻视频接通,她隔着屏幕看着许曜,他前两天刚理过发,今天穿着一件蓝色卫衣,特别利落帅气,孟窈才发现一个月原来好长。 这种时间漫长的感觉姗姗来迟,可是劲很大,就像海浪,来势汹汹。 北京今天的天气特别好,许曜眼里仿佛都含着光。 孟窈看着视频里的他压根挪不开眼。 在一起的这一个月他们通过电话,聊天聊到很晚,会互相说早晚安,会和彼此分享很多很多的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开视频今天是第一次,还是孟窈误点的。 他们之间连表白都是隔着距离用手机,在一起就是异地,节奏从开始就不一样。 这或许也是他们的感情看似不够热烈的原因之一。 这通视频在许曜的意料之外。好像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觉得异地会限制许多事情,包括他,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更慎重更谨慎。 他们在一起的速度其实挺快的,从在云南重逢到在一起不过三个月时间,但在一起后进展反而慢了下来,他们都不着急,每一步都留足了给彼此适应的时间。 才发照片给孟窈看了,她就拨了视频过来,许曜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想看风景。 可是他很久没看见孟窈了,许曜对着视频,垂眸仔细看她,忽然道:“这段时间是不是很累?好像瘦了一点。” 他们之间每天做了些什么事情,对方基本都知道。 孟窈的工作量其实还没有许曜大。 “没有吧。”她说。 都说摄像头会放大,可是视频里孟窈的脸很小,她面前摊着教案,手里捏着笔,手腕也很细。 她似乎很难胖起来,许曜记忆里孟窈一直很瘦。 许曜在行走,他身后的背景也在变化,孟窈记得一个多小时前许曜发信息告诉她要出门吃个中餐,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轻声问他:“吃完中餐了吗?吃得什么?” 她问这句话时姿态放松了些,放下了笔,写到一半的教案也被推开了。 “还没有吃,在去的路上,打算去吃烤肉。”许曜回答她,又说,“郑桦出门太磨叽。” 孟窈听见许曜旁边有人“啧”了声,很快,视频里出现了另一张脸,是郑桦凑了过来,他笑嘻嘻地冲孟窈打招呼:“嗨,孟窈。” 孟窈整个人原本已经放松下来了,看见郑桦又坐直了:“嗨。” 她和郑桦接触很少,这样视频有点不太自在。 郑桦完全是自来熟,对孟窈说:“本来没想打扰你们打电话,但谁让你男朋友当我面吐槽我。” 这句“你男朋友”挺有魔力的,孟窈情不自禁地浅浅笑了下,还没等她想好如何接话,许曜将手机挪开了,郑桦被赶出了屏幕。许曜将手机偏了偏,摄像头只照着他一个人,经过郑桦打岔,有些他原本想说的话忽然就没法自然地说起了,有郑桦在场,有些话好像也不合适说。于是许曜将摄像头翻转,给孟窈看路边的银杏树。 这通视频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看完银杏就挂断了,挂断前,许曜特意说了句等吃完饭回去再打视频给她。 他好像是和她在做一个约定。 孟窈说好。 挂断电话,耳边没有了许曜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脸,周围又恢复了静悄悄的状态,孟窈看着手机不得不承认有些失落。 刚刚郑桦在旁边不适合,孟窈也没有勇气,但在通视频的那十分钟里,她看着许曜的脸,很多个瞬间,她确实很想说一句我挺想你的。 孟窈忽然发现,她和许曜在一起的这一个月里,他们都没有对彼此说过这句话,更别提其他更亲密的情侣之间会说的语录。 他们在一起还没有牵过手、也没有拥抱过。 他们是在谈恋爱,但好像又还差点什么。 许曜再打视频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吃完烤肉回来,在自己的房间里关着门和孟窈通的视频。 这次他身边没有别人,但是中午那通视频里他们想说却没说的话还是没能在下午说出来。 好像错过了那个点,再开口怎么都不对劲。 但从这天开始,他们减少了语音通话,改成了每天视频。 视频的感觉和语音通话完全不一样。 虽然比不上见面,但对于异地的情侣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有时候他们开着视频,彼此隔着屏幕对望着,会突然安静下来,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一直看着对方。 每当这时候,孟窈都会觉得很神奇,明明不在一个城市,明明他们之间隔着一块冰冷的屏幕,但是对视时总有种缠绵的感觉。 那种只有对方带来的独特的心动证明他们在恋爱中。 孟窈以为每天视频多少会疏解想念,但事实上,每当看着许曜的脸,听他说话,时不时低笑,或者温柔又专注的眼神,孟窈的想念就更加强烈。而且就算视频时看着这个人内心再怎么开心满足,挂断电话后,又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孟窈第一次知道,原来恋爱过程里的心情是这样的。 ……特别磨人。 却又甘之如饴。 宋思琦作为好友,格外关心孟窈的感情状况。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孟窈有过长达六七年的暗恋史,难免觉得心疼,由衷希望孟窈这段感情能有一个圆满结局,且这个过程中也不要再遇上什么波折。 孟窈对她没什么好隐瞒的,但实际上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和许曜的恋爱关系中目前只做了且只能做两件事:发信息、打电话 一次约会也没有过。 宋思琦问她最近和许曜怎么样,她只能回答一句挺好的。 问了几次,宋思琦都得到统一答复,她皱了下眉,琢磨了下,问得深了些:“怎么个好法?” 孟窈答不上来。 倒是有个问题她想请教宋思琦,于是问:“你和季宇怎么处理异地这种情况?” “怎么处理?”宋思琦想了想,说,“一般情况下他有假来我这,我有空去他那。有什么矛盾手机上说,如果手机上说不清买张机票就飞过去了。” 宋思琦说到这,意识到了问题。 “我和季宇虽然是异地,但现在交通便利,过去一趟也不费劲。”而且工作了,经济独立,车费住宿完全可以负担起。 但孟窈和许曜的情况又更特殊一点。 宋思琦也有点替孟窈发愁了:“你们这…确实远了些,他来你去都挺折腾,不方便。” 孟窈没说话。 宋思琦小心问:“你们之间不会闹什么矛盾了吧?还是说出现了什么问题?” “没有。”孟窈先是否定,然后说,“只是觉得很难见一面。” 见面是个很大的问题。 感情还没稳定就异地,一直见不上面,隔着距离谁知道这段感情到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宋思琦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顾忌着没开口。 银杏叶落光了,冬天的气息更浓了。 十二月份孟窈也在云南穿上了厚一点的外套,大山里还是有些冷,北京下了一场雪。 初雪时许曜在工作,下班才发现下了雪,他和孟窈开了个视频,给孟窈看空中飞舞的雪花。 孟窈很久没看见雪了,她上大学的那座城市压根没有雪下,许曜举着手机给她看雪时,她一瞬间想起高三时下过的那场大雪。她记得有一天晚自习结束,她走在教学楼下,脚下踩着松软的雪,举着伞,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从伞下抬眼看见了许曜,她记得她看了许曜很久,直到他越走越远。也记得那场大雪停课,许曜去做了志愿者,穿着中长款的黑色外套,气质干净,那张照片被她妥善保存至今。 时间真是很神奇的东西。 视频里许曜声音带着笑:“好看么?” 孟窈一时觉得恍惚,好一会儿才调整了下呼吸,说:“好看。” “你冷不冷?”她问。 许曜将摄像头翻转过来对着自己,他穿着黑色羽绒服,拉链没有拉得很上,能够清楚看见他里头穿着的是一件卫衣,许曜说:“还好,我手挺热的。” 他正走在下班回去的路上,周围人挺多的,他身后路边的树上挂着串灯,配上初雪很有氛围感。 “圣诞节要到了。”许曜说。 “这里好热闹。” 孟窈下拉了下屏幕,看了眼日期,原来已经十二月十九了。 许曜戴着耳机,低头看屏幕,北京即便是夜晚也灯火通明,所有情绪在明亮的环境下都无处遁形,许曜吐出口气,难得倾诉:“这几天好累。” 他这段时间加班多,没有做完的工作回去还要熬夜,他们这几天视频,许曜在忙,孟窈就在视频里看着他。 许曜很少说累,甚至在以前孟窈的认知里,他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那种人。虽然在一起了,孟窈不再那么神化他,但是许曜说累,孟窈一时还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今晚回去早点睡。”孟窈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她在心里决定今晚不和许曜长时间开视频,让他早点休息。 许曜笑了下。 他看着孟窈,静静看了许久,渐渐收了笑,但是眼神很深。良久,他忽然说:“我有些想你了孟窈。” 第六十三章 窗外好像起了风。 孟窈先是表情空白了下,随之心里热了起来,像是她大学第一次和舍友喝酒那种微醺的状态,整个人有点踩不到实处,却又挺舒服,脸上和心里都暖烘烘的。 我想你这种话太有杀伤力了。 尤其是由许曜说给她听,效果翻倍。 孟窈慢慢低下头,手臂枕着下巴,这个姿势有种放松和依赖的意味,她看着视频里的许曜,声音低低地说:“我也是。” 表白那天不算,这应该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第一次互相直接表达爱意,孟窈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开心居多。北京和云南之间的直线距离没变,但在这个夜晚,她总觉得她和许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些。 然而事实证明,思念这种东西,一旦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很难再收住,就像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样。 孟窈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在元旦和许曜见一面,三天假期,往返够了。 她几次在和许曜挂断视频后打开了购票页面,元旦前一天她要上课,晚上没有去北京的高铁,她只能元旦当天出发,在北京待一天,又返回云南。 想见许曜的冲动太强烈,孟窈都不觉得这样仓促又短暂的行程折腾,只是她没开口跟许曜说她的计划,就先一步得知元旦许曜要出差。 他不在北京,而且还要忙工作。 孟窈的计划落空,难免失落,随后又庆幸还好还没来得及和许曜说。 “出差啊。”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自然,不流露出一丝沮丧,“还是广州吗?广州天气不错,应该不冷。” 她记得许曜上次出差就是在广州。 许曜笑了下,说:“这次是上海。” 上海? 孟窈下意识去找天气预报,元旦那几天都是多云,平均气温8°c,她说:“那你穿厚一点。” 许曜点头:“嗯。” 孟窈沉默下来,伏在桌上,看着许曜。 “怎么了?”许曜问。 “没什么。”孟窈下意识答。 许曜对她的情绪很敏锐,笑了笑问她:“这段时间工作顺利吗?” “挺顺利的。” “章平怎么样了?” “还好,比之前爱说话了。” 许曜说:“那就好,给他点时间。” 孟窈嗯了声。 他们聊了会儿,许曜快走到家了,孟窈想让他早点休息,尽管有些不舍,还是挂断了电话。 元旦假期孟窈和冯笑两个外地人留在学校哪都没去,放假学校静悄悄的。许曜在上海出差,孟窈跟他可视频聊天的时间有限,三天假期还没过完,孟窈有些盼着上课了。 元旦后的一个星期,学校收到两个包裹。包裹寄到镇上,是于媛和刘叔去拿的。一个大纸箱上收件人填的是于媛的名字,寄件人是许曜。拆开一看,发现是一些零食、书本、学习用品、以及一些简单的衣物。 寄件人那里是许曜的名字。 另一个包裹是一个中号纸箱,收件人是孟窈,寄件人也是许曜,但明显这个包裹是给只孟窈一个人的,于媛没拆,将包裹给了孟窈。 冯笑好奇地望了过来。 孟窈不知道许曜寄了快递过来,他没有提前说。于媛将许曜寄来的零食分给孩子们,书本放在阅读室,每个学生都有阅读的机会,学习用品期末考试后发,衣服没几件,于媛给了家庭相对来说更加困难的孩子。 做完这些,于媛拍了个视频发给许曜,跟他说谢谢。 孟窈抱着包裹回了宿舍,她不知道许曜给她寄了什么,快递单上没写,说实话她有点期待,包裹不是很重,孟窈有好几种猜想,打开一看,是几盒蝴蝶酥、梨膏糖。 估计是许曜在上海出差时买的。 虽然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但这种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确实很好。 孟窈从小到大似乎就缺少这种被放在心上、被肯定、被重视的感觉。 许曜给了她一直期望得到又不敢真正奢望得到的感情。 今年寒假时间从1月24号开始,2月17号正式开学,二十多天的假期,惹得宋思琦羡慕不已。 这段时间孟窈也有点小忙,忙着期末的事情,给学生复习。这里考试不多,没有周考、月考,但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还是有的。 冯笑在忙碌之中八卦过她一回,那天她们一起在吃中饭,冯笑忍了很久,没忍住,询问她和许曜是什么关系。 孟窈给她和于媛各送了一盒蝴蝶酥和一些梨膏糖,她们也都知道是许曜寄来的,单独给她寄吃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寻常,许曜送的坦荡,孟窈不是高调喜欢宣扬的性格,但也没什么可要瞒着的,便实话告诉冯笑她和许曜在谈恋爱。 尽管已经有了猜测,但冯笑还是惊了下:“什么时候的事啊?许曜从云南走之前还是走之后?” 孟窈说:“走之后。” 冯笑想不通许曜走之后他们怎么会有契机在一起,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冯笑心思一转,问:“你们之间是不是之前就有什么故事?” 孟窈摇头笑,没说话,冯笑以为她是不想多透露,无奈说:“好吧。” “不过你们现在距离这么远在一起也挺不容易的,真好啊。”冯笑感叹了一句,与此同时又有点说不清的羡慕。她的感情没有着落。 冯笑之前就已经决定好并且跟于媛打过招呼了,教完这个学期她就会离开,可能之后都不会来了。 这个决定不单单只是负气时的想法,她深思熟虑过,但难免遗憾。 可能是这点遗憾一直梗在心里不痛快,冯笑在期末考试的前几天最后一次单独找过谭鸿。 孟窈起初并不知道这件事。 后来于媛找过冯笑一趟,她想为冯笑办一场简单的欢送会。 冯笑一听就摆手:“后天就期末考试了,别办了,耽误学生复习时间。而且…”冯笑实话实说,“我不太受得住这种场合,我会哭的,我也不想影响学生心情,我怕他们觉得我离开是放弃他们。” 她坚持不办,于媛只能放弃欢送会的提议。 不过于媛找冯笑的这一趟还是勾起了冯笑一些伤感,撇开谭鸿的因素,她也对这所学校有特别的感情,和孩子朝夕相处,真真切切地为他们付出过。 这天晚上,冯笑心情不太好,跑上楼来敲孟窈的宿舍门,孟窈刚好准备和许曜开视频,听见敲门声在微信上跟许曜说了声走过去开门,冯笑穿着睡衣裹了个外套站在她门口,眼巴巴望着她问:“孟窈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和你聊会儿天。” 孟窈向来抗拒不了开朗的女孩突然的低落,对宋思琦是这样对冯笑也是这样,她很快侧过身让冯笑进来。 冯笑环顾了一圈她的宿舍,在木凳上坐下,说:“我刚刚在准备收拾行李,还以为在这待了这么久东西肯定很多,得花点时间,说不定还不能全部带走,没想到一晚上一个行李箱就装得差不多了。” 孟窈静了静,问她:“舍不得吧。” “舍不得。”冯笑诚实说,“但是也得走。” 离期末考试只有两天了,期末考试后批改好试卷,布置寒假作业假期就真正开始了,时间过得很快,冯笑在这座山村工作的日子进入了倒计时。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路,孟窈没劝她,只是说:“有时间还是可以回来玩。” 冯笑却说:“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我前几天去找了谭鸿,我跟他说,‘我最后问你一次,需不需要我陪在你身边’。他回答我说,不想让我未来有遗憾。所以他让我去看更广阔的世界,遇见更好的人,假如我还是需要他,还是觉得这里好,他就会给我一个我想要的答案。” “这看似是一个很好很有希望的答案,但同时我们俩都有退路和选择。其实我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我都可以这么勇敢,谭鸿却不行。” 孟窈说:“因为你们的成长背景不一样。” 冯笑沉默了下,然后说:“所以我后来想了想,觉得也挺好的,我们都还年轻,别把自己的路堵死了。谭鸿不希望我未来有遗憾,我也不希望。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也许还是觉得他最好,如果是前者我就不回来了,如果是后者,我还来找他。” 孟窈笑:“那也挺好的。” 冯笑说:“可是也不一定。如果我还没有确定答案他就已经没有等我了呢,他会不会在我看世界的时候也遇上了和他各方面都合适、理解他的女孩,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回来找他,他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冯笑说到这有些焦躁。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孟窈想,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所以才要做选择。 她问冯笑:“那你想清楚了吗?” 冯笑顿了下,点了点头:“其实从章平妈妈那件事开始我就有决定了,之所以再去找谭鸿,只是想看一看,他会不会挽留我。” “人挺奇怪的,我一方面觉得他还不如我勇敢,一方面又想,他如果就这么将我留下来,我可能就不会这么喜欢他了。” 孟窈笑了笑。 她对冯笑说:“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不管你做哪种选择,都会有结局。” 冯笑怔了下,浅笑着认同:“的确。” 于媛没为冯笑举办欢送会,但还是跟学生说了她即将离开学校的事。 于媛说,这群孩子比她们想象中坚强,更何况离别也是人生中的一堂重要课程。 于媛还说,孩子们都应该要记住每一位来到这所学校为他们付出的人,要好好说一声谢谢。 于媛告知孩子冯笑要离开这件事时是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的下午,通知学生过两天来领成绩单时。 很多孩子还沉浸在假期的来临的开心之中,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有一部分孩子已经开始流眼泪。 气氛一下就变得伤感了起来。 冯笑对自己很了解,没有特别的欢送会,在这样平常的场景里她照样哭了出来,很多孩子都跑过去抱住了她。 这一刻孟窈知道,就算冯笑以后真的不会再回到这座大山,但对于她在这里度过的这段时光,她永远不会忘记。 因为真挚的情感难以被磨灭,纯粹又天真的笑脸永远鲜活。 第六十四章 孟窈假期离开学校首先坐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 她二十多天的假期,时间很充足。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期末的前一周,在和许曜开视频时,许曜看着她,忽然问:“要不要先来北京玩几天?” 可能是觉得这句话有点欲盖弥彰,他顿了下,很快又坦然说:“我想见你。” 孟窈心脏似乎被什么撞了下,怦怦跳,她抿嘴笑了下,说:“好。” 其实就算许曜没有主动提出,孟窈自己也有这样的计划。 太想见面了。 大概是身份发生了转变,这次去北京意义变得格外不同。孟窈先是坐高铁去了昆明,再从长水机场去往北京,路途遥远,但她一路都在期盼。 今天是个阴天,即便天空灰蒙蒙的,她也觉得别有一番风景,一路都是好心情。 到达北京机场时是下午四点二十五分,平常这个点许曜还在上班,他今天特意请了假来接机,孟窈下飞机等待行李时,他已经在出口等待许久了。 孟窈知道他等了很久,半点都不想耽搁,拿上行李就往出口急急地走。 她擦过无数个人的肩,穿过人群,因为走得快,外套衣角都掀了起来,但又有一种很奇妙的激动,让她紧张的同时又感到难以抑制的开心。 在距离出口越来越近时,孟窈甚至停下来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暗暗调整了一会儿呼吸。 许曜这样的人无论是站在哪都足够显眼。 孟窈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他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调整呼吸、克制心情的举动是白费力气。 她看见许曜就做不到平静。更何况,他怀里还抱了一束花。 孟窈没有想到许曜的接机这么隆重,仪式感十足。 尽管下飞机时她稍微整理过一下头发和衣服,但看着那束色彩亮丽的花,还是会忍不住担心自己是否有些太风尘仆仆。 可是手边没有镜子,许曜站在接机口,也许是感知到什么,目光笔直地望了过来。对视上的那一刻,孟窈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更无暇再整理衣着。 她站在原地,看着许曜朝她走了过来,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手里的行李箱已经被许曜接了过去,许曜手里的花到了她怀里。 孟窈单手抱着花,机场人来人往,许曜的声音像一缕清凉的风,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那样清晰又好听,孟窈心底忽然冒出一种奇妙的安定感。 许曜在耳边问她:“累了吧?有没有在飞机上睡一会儿? 孟窈摇头:“还好,不累,没睡着。” 显而易见,她有些紧张,没有隔着屏幕视频时那样放松。 她紧紧抱着怀里那束花,低头就能闻到清浅的花香。 孟窈看了一眼许曜脚边立着的熟悉的行李箱,第一反应是不想麻烦他,下意识伸出空闲的手:“我来拿。” 许曜避开了。 他扶着行李箱拉杆,也没让孟窈伸出的手落空,用自己另一只手自然地牵住了她,说:“我来。” 孟窈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和许曜突然地牵手上,她感受着许曜手心的温热,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被他牵着,孟窈一颗心跳得飞快,再也顾不上行李箱。 她的手心好像要出汗了。 有点热。 被许曜带着走到机场外,孟窈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 许曜和郑桦合租,孟窈不方便去。许曜在公寓附近提前预定了酒店,这是他和孟窈早就商量好的。 他们在机场外打了个车,许曜将行李放进车子后备箱时他们松开了手,孟窈往自己被放开的手上看了一眼。 许曜为她开了车门,他们一起坐在后座。宽敞的位置足够容纳三个人,但他们靠得很近,许曜报完地址后,车内安静了一会儿,但又感觉空气里有什么在躁动。司机往内视镜里看了一眼,大概很好奇,这俩人看上去分明是情侣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的矜持。 孟窈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花还牢牢抱着,明明座位上有位置可以放,但她跟不舍得松手似的。 出租车驶离机场。 这会儿不是高峰期,车流量不少,但没堵车。 都已经是深冬了,道路两旁的树叶还很茂盛。 孟窈正在看似专心地欣赏窗外的景色,忽然感觉放在膝上的手被轻轻碰了碰,她反应很快,转头,许曜原本要说话,却忽然顿了顿。 “冷?” 孟窈的手有点凉,刚刚在机场,可能是室内的原因,许曜牵着她还是温热的,这会儿有些冰。 孟窈穿着一件宽松的连帽中长款的毛呢外套,好看但没什么厚度。她目光往下,落在许曜的手上,说:“不冷,我天生的,手容易冰。” “是吗?”许曜看着她,可能没信,跟司机说空调开高点。接着他握住了孟窈的手,他手心温度高,正好给她取暖。 孟窈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看了会儿,半响才因为脸热而不自然地挪开视线,但手跟僵住了一样,被许曜握着动都没动。 许曜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从容,其实他也有点紧张。见面真实的碰触和视频不同。孟窈的手小,手指纤细,和他的手放在一起差别挺大的。 但孟窈看上去有点紧绷,为了让她放松跟适应,许曜让自己表现得松弛一点。 他询问孟窈意见:“我们先去酒店放行李,今天温度低,待会儿你换件厚点的外套,我们再去吃饭?” 孟窈长途跋涉,肯定饿了,但行李得先放,也得添件厚点的衣服,怕感冒。 许曜手心的温度很舒服,慢慢的,孟窈真开始有点放松下来。许曜的安排很合理,她没意见,点点头说:“好。”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许曜去后备箱拿行李短暂地松开了孟窈的手,拿完行李走到她身边又握住了。 酒店是许曜订的,看上去并不便宜,有种低调的奢华。 不过孟窈很快就无暇去注意酒店的环境,办理入住时,她才知道许曜订的是个双人间。 酒店工作人员很有职业素养,每一丝微笑恰到好处,丝毫没流露出半点一男一女为什么共住一个房间又为什么选择双人房的疑惑。 许曜本来没觉得,前台将房卡递过来时,他才觉得有点尴尬。 他松开行李箱拉杆,接过房卡,一时不确定是否要和孟窈解释一句。 他其实没想那么多,年底这段时间忙,他只请到两天假陪孟窈,订酒店时他倒没想要做什么亲密行为,只是觉得太久没见了,也太难见一面了,这两天时间想时刻待在一起,但是睡一张床肯定不行,虽然在一起几个月了,但确认关系后才第一次见面,太快了,孟窈也不会适应,许曜想了想才订了一个双人间。 他现在才难得懊恼地想,其实可以订两个相邻的房间。 孟窈当然知道双人间的含义是什么,许曜晚上可能会留在这,不过她并不抗拒,羞涩是下意识的自然反应,因此她只是移开了视线,专注地去看酒店大堂干净到有点反光的地面。 许曜拿上房卡,他们一并往电梯间走时,孟窈几次瞄到许曜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能猜到原因,不过她并不需要许曜多余的解释。她对许曜有超高的信任,她相信许曜的为人,否则不会在看不见的时间里喜欢许曜这么多年。 信任是爱的基础。 她始终这么认为。 况且许曜如果真想做什么,订双人间其实有点多此一举。 孟窈毫不怀疑,他们之间,会更情不自禁的人,是自己。 一张房卡让许曜也变得不自在起来,孟窈想告诉他,自己并不介意,这么想着,她的手在许曜掌心里动了动,许曜条件反射一样的抓紧了点,反应过来又松了松,孟窈顿了下,主动抓紧许曜的手,问:“我们待会儿去吃什么?我有点饿了。” 这句话说出口,孟窈发现,他们见面后的那点若有若无的拘谨神奇的消散了许多。 许曜瞬间明白了她想传达的意思,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笑了下,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孟窈想了想:“烤肉?” 她记得许曜有一次和郑桦去吃了烤肉,说很不错,等她来北京带她去试试。 许曜显然也记得,轻笑着说:“好,离这不远。” 到了房间,许曜刷开房门,将行李箱推进去靠墙立着。 孟窈的手被他牵了一路,已经暖和了起来。但室外的温度低,寒风凛冽,许曜说:“换个衣服我们出门吃烤肉。” 孟窈迟疑了下。 许曜先是疑惑地看向她,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虽然这间酒店隐私保护做得很好,卫生间的门不是那种磨砂玻璃,关上门之后什么都看不着,但许曜还是很自觉地说:“你换,我出去等你。” 说完便转身。 孟窈倒不是顾虑这个,许曜转身的速度很快,孟窈伸手只抓住了他的指尖。她说:“不是,我没有带厚的衣服。” 第六十五章 出发来北京前一天,许曜在微信上提醒过孟窈北京的温度低,要她厚穿一点。 许曜还以为她忘记了,或者没有想到会这么冷。 孟窈解释说:“来云南的时候是夏天,又觉得云南的天气冬天也不会很冷,就没有带厚衣服。” 但北京这段时间的温度孟窈穿这么一点肯定冷。 许曜担心她感冒,当机立断:“待会儿去商场买外套。” 孟窈其实觉得还好,说:“不用,我不冷,先去吃东西吧,在飞机上我只吃了一个面包。” “而且室内都有供暖,没关系。” 许曜请假提前下班后,只买了束花就去了机场,他想的是放好行李直接带孟窈去吃东西,没有想到应该先买点吃的,孟窈可以填一下肚子。 许曜问:“很饿了?” 倒也没有,但孟窈怕他先拉她去买衣服,便说了个小小的谎:“嗯。” “那先去吃东西吧,烤肉店有空调。” 烤肉店离得不远,但孟窈穿得薄,又长途跋涉,肯定累了,许曜没有考虑散步过去这一选择,直接在酒店门口打了个车。 烤肉店开在路边,位置挺显眼的,但毕竟不是开在商场里,装修并不精致,还挺接地气。这会儿还不是生意最火爆的时间段,烤肉店有不少空位,门口的位置顾客走进走出,有风,许曜带孟窈坐去里边。 拿到菜单,许曜递给孟窈,孟窈问他想吃什么,许曜说:“都行,我没有什么忌口,你想吃的都可以点。” 孟窈看了一下菜单:“五花肉、鸡翅、金针菇、茄子、土豆?” 许曜“嗯”了一声,说:“多点些肉,要不要再加个炒饭?” 孟窈说行,他们只有两个人,孟窈没有点太多,觉得吃不完浪费。 烤肉店只有简单的饮料,许曜问:“喝奶茶吗?旁边有,我去买。” 孟窈确实不爱喝王老吉和汽水一类的饮料,点点头。 许曜问:“喜欢喝什么?” 孟窈说:“金桔柠檬吧,解腻。” 许曜笑了下,说:“好,等我一会儿。”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推门出去。 孟窈看着他背影消失。 许曜离开了十五分钟,期间服务员端着腌制好的食材过来,许曜还没回来,孟窈不想一个人吃,先把难熟的鸡翅烤上。 奶茶店也许人多,需要排队,她也没发信息催促。只是在许曜还没回来前拿手机对着一桌食物拍了张照。 孟窈平时不是一个很喜欢拍食物和自拍的人,她比较喜欢拍风景,不过这顿饭,她觉得值得记录一下。 许曜回来时拎了两杯金桔柠檬,他拿出其中一杯看了看标签才放在孟窈手边:“奶茶店的人说金桔柠檬做不了常温,只能做冰,我让他们做了少冰,好像还是很凉,放一放再喝。” 孟窈点头说好,许曜又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孟窈,他走进来时孟窈没注意他拎了一个这样的袋子,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条又厚又柔软的围巾。 许曜说:“在超市买的,这附近没有服装店,可能不是很好看,但也能保暖,先将就一下,待会儿再去商场买厚衣服行吗?” 孟窈拿着袋子,看着里面装着的围巾,怔住了。 她伸手一摸,围巾质量很好,又是那种黑白格子的款式,和她这身衣服挺搭的。 孟窈完全没有想到十五分钟的时间里许曜买个奶茶的功夫还去给她挑了条围巾,说不清楚什么感受,心里很暖,但又有点被这样珍重对待的无措。 “很好看。”半响,她缓了缓情绪,说。 “旁边有超市吗?” 许曜说:“嗯,马路对面有一个,做奶茶的时候去买的,刚好回来奶茶也做好了。” 隔着一条马路,总共十五分钟的时间,孟窈深深地看着许曜,想,那你一定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许曜知道她饿了,让她多吃点,自己坐在对面帮她烤肉。他忙着投食,很少动筷自己吃。又一块烤好的五花肉夹过来,孟窈在干蘸碟里裹了点辣椒面,挑了片生菜包好,没犹豫递到许曜嘴边。 许曜愣了下,看着她。 孟窈强装镇定地与他对视,说:“烤的很好吃。” 她的夸奖很动听。 许曜笑了下,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 吃完烤肉,许曜去结账。 结完账回来,孟窈已经把他买来的围巾戴好了,拿上他们俩没喝完的奶茶,说:“走吧。” 她皮肤本就白,灯光下更加,戴着围巾脸小小的。 许曜看着她,孟窈把下巴往围巾里埋了埋,又冲他笑笑,说:“不冷了。” 这是一个很暖意融融的笑。 看得许曜失神了一会儿。 许曜接过自己那杯金桔柠檬茶,低头喝了一口,他这份是正常冰,一口喝下去胃里都是冰冰凉凉的,他下意识又把孟窈的手牵住,孟窈的手这时候挺热的。 商场真有点距离,出了烤肉店孟窈本来说不去了,戴了围巾不冷了,但许曜说明后两天气温还是低,坚持打了个车带她去买衣服。 孟窈一直以来都不太热衷于逛街,小时候就对买新衣服这件事没有很大的兴趣,因为宋兰习惯了做主,孟窈的意见她不会听,孟窈也就不说,她买什么孟窈穿什么。大学以后,孟窈买衣服多数是网购,除非和朋友一起,否则她基本不去逛商场。 商场服装店几层,琳琅满目,看得孟窈眼花缭乱。 她打算速战速决,没多逛,走进一楼的一个店面,看见一件短款的羽绒服,导购员走过来热情的为她介绍,问她要不要试一试。 孟窈不习惯这种热情,不自觉往后退了退。许曜走近她,低声问:“试试?” 孟窈点点头,导购员说:“请跟我来。”又问,“还有什么喜欢的吗?毛衣和裤子需不需要?我可以为你搭配一套。” 孟窈摇头说:“不用。” 她应付不来这种热情,转头跟许曜说:“你坐一会儿?我很快。” “没事,慢慢试。” 羽绒服是很简单百搭的款式,孟窈穿出来导购员一直在夸,她没把这种夸奖当真,目光下意识去找许曜,许曜就站在她身后,等她转过身,仔细地看了看,很真诚地说:“好看。” 这两个字孟窈连镜子都没照了,她低声跟导购员说:“那就这件吧。”说完就要进试衣间换衣服,许曜扣住她手腕说,“穿着吧,外面冷。”他让导购员把孟窈那件呢子外套装起来。 然后又问孟窈:“再看看吗?还有没有喜欢的?” 孟窈说:“不用,只在北京待两天,够了,我家里有厚衣服。” 许曜笑了下说:“别提醒我这个。” 孟窈茫然了一下,又反应过来。 原来觉得两天时间很短的不止她一个。 结账时,孟窈拿出手机付款,这一件衣服打完折能抵孟窈两个月支教工资了,不过孟窈也还负担得起,她之前大学时的存款还没用完,支教工资虽然低,但她在云南也没有什么地方需要用钱,基本都存了起来。 许曜比她动作更快,调出自己的付款码让导购员扫。 孟窈不愿意,说:“我自己来。” 酒店是许曜订的,吃饭也是许曜付的钱,甚至连孟窈来北京的机票最初许曜也问她要身份证,要帮她订,后来孟窈没给,自己订了。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孟窈不愿意一直用许曜的钱,不是见外,恋爱关系是平等的。 许曜还是让导购员扫了自己的付款码,孟窈没制止住,皱了下眉。 导购员把孟窈自己的衣服装好递过来,许曜接住,往外走时,他牵住孟窈的手,低声说:“别想太多,我给你买东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孟窈一听就反驳:“没什么理所当然的。” 这个话题真要讨论起来很深,有的聊,但现在不需要聊这个,现在许曜就想孟窈开开心心的,温声说:“别和我分这么清,就当是礼物。” 既不是过节又不是生日,孟窈疑惑问:“什么礼物?” 许曜想了想,回答:“庆祝在一起后总算见面了。” 什么啊,孟窈没忍住笑了下。 “还逛逛吗?” 孟窈摇头:“回去吧。” “好。” 往商场出口走时,经过一个运动品牌店,孟窈脚步一顿,她记得以前高中时,许曜经常穿这个品牌的t恤和鞋子,现在偶尔还穿。 她晃晃许曜的手,说:“我想进去看看。” 许曜没往自己身上想,走进店里,孟窈一眼看见一件连帽卫衣,干净的白色,没有图案,只要一个简单的logo,孟窈拿在手里觉得许曜会很合适。 导购员在一旁说:“这件卫衣男女同款,需要试试吗?” 孟窈看向许曜,许曜低下头说:“嗯?” “去试试?” 许曜这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点好笑地说:“我有衣服。” 孟窈不知道怎么说服他,想了想,凑近他很小声地说:“男女同款。” 这句话很有效,许曜去试了,孟窈也去了。 许曜比孟窈先试好,孟窈从试衣间出来看见许曜的第一眼,就决定这件衣服一定要买。 太奇怪了,明明气质比以前更成熟了,轮廓更立体了,但孟窈看着许曜穿着简单的卫衣还是会很轻易的想到许曜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她太喜欢许曜身上干净、热烈的部分了。 这两件卫衣孟窈特意赶在许曜之前先付钱,在店里许曜没有和她争,他知道孟窈为什么突然要给他买衣服,走出去孟窈挺开心的,许曜提着所有购物袋,笑着说:“一定要划分这么清楚吗?” 孟窈愣了下,说:“不是,是礼物,庆祝见面。”她照搬许曜的话。 许曜笑了下,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走出一段路了,他又忽然出声说:“孟窈我对你好,我觉得是应该的,不单单只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对你好,你也值得。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感受不到一点我对你的好,那世界上男生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对不对?你不用接收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就惶恐,有压力想着要回馈,这不算什么,我们在一起不是为了只度过一段短暂的日子,我们要走很长的路,不看这些。而且,可能是我没告诉过你,但是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冲动,我很认真,我很想让这段关系长久地持续下去,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对你好。” 他的声音很舒缓,这种沟通方式很打动孟窈。 甚至孟窈觉得这个时刻相比在一起的那天她更能直接地感受到许曜的心意。 孟窈有一瞬间鼻酸,停下来,望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是一定要和你划分清楚,只是我觉得没有谁应该单方的一味的付出,我找男朋友的标准不是要对我多好,我也…很喜欢你,也很想对你好,我们是平等的关系,你可以为我付出,我也可以。” 许曜,我也想和你长久地走下去。 这句话需要太大的力气,它不是简单的一个愿望,承载了很多情感,包括勇气,从高中到现在,这么多年,她的青春都在这里了。孟窈没能轻易地将这句话说出来。 许曜说:“我知道。” 沟通清楚就好了。 他牵着孟窈的手,指腹在她手心里轻轻刮了刮,很温柔很耀眼地笑了一下:“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愿意对我好。” 第六十六章 孟窈记得许曜给她订的酒店就在他居住的小区附近,回去的出租车上,孟窈看着车窗外霓虹闪烁。 她有些好奇地问许曜:“你住的地方在哪边?” 许曜说:“待会儿会经过,指给你看。” “好。” 孟窈对许曜居住、工作的地方都很有兴趣。 提到小区,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许曜沉吟片刻,说:“今晚……” 孟窈转头看他。 窗外暖黄色的灯光照进车内,有一种莫名的温馨。 好像他们忙了一天一起回家似的。 许曜没有自如地将话说出来,孟窈等了几秒,问:“今晚怎么了?” 她没有等许曜回答,摸出手机看了眼,才晚上八点多,时间还很早,但又累了,不想出去了,孟窈想了想,提议道:“我带了电脑,我们回去看电影吗?” 这个提议很新鲜,许曜忍不住确认了下:“看电影?” “嗯。”孟窈点点头,“你想看吗?” 时间还很早,总得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她回忆着大学室友怎么和男朋友促进感情的,但是,她说:“我不会玩游戏。” 许曜看着她眼睛,确定孟窈知道他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 她转移了话题,也变相的给出了答案。 许曜没再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话,他笑了下:“我也不经常玩游戏,高中玩得多一点。” “是吗?”孟窈只知道他高中喜欢打球。 “嗯。”许曜说,“行,回去看电影吧。”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许曜和孟窈先去了趟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些零食,站在饮料区,许曜问她:“喝牛奶吗?” 孟窈想她今晚或许需要一点牛奶助眠,点头说好。 许曜给她拿了两盒牛奶,结账时,许曜想起什么,跟孟窈说等一下,他走到生活用品区,在货架前停留了一会儿,走过来时孟窈看了眼,发现他拿了一盒内裤。 孟窈耳根有点发烫,默默移开了视线。 回到房间,孟窈去拿电脑,许曜将零食拿出来放在靠窗位置的小桌上,孟窈拿着电脑过来,这里有个中型沙发,刚好他们可以坐一块。 孟窈将电脑开了机,她的桌面很简单,孟窈点击软件,问许曜:“看什么电影?” 页面滑动,网站里有很多推荐。 许曜说:“我很久没看电影了,你有什么想看的?” 巧的是,孟窈也说:“我也很久没看电影了,大学和室友看过几次。” 她在影片推荐里寻找,好像情侣之间应该看爱情片,但这类片子会不会让气氛变得太暧昧? 孟窈思索着,忽然手指一顿,目光落在一个动画电影上,电影名字叫《龙猫》,宫崎骏执导的,她转头跟许曜说:“我记得龙猫在中国公映是2018年的12月,宋思琦很想去看,叫我一起,但是好像当时放假我妈不让我出门,所以最后没看成。” 沙发和小桌中间有点距离,孟窈为了操作电脑,没坐沙发上,而是蹲在桌前,许曜凑近她,来看电脑屏幕,他没看过这个电影,但听说过:“评分很高。” 孟窈“嗯”了声:“但其实是个简单的故事。” 许曜问她:“后来看过?” “没有。”孟窈摇头,“一直没看。” “那我们看这个吧。”许曜说。 “嗯?”孟窈微微仰头,有些惊讶,“你对这个电影感兴趣?” “如果只是个简单的故事但评分这么高,说明这部电影做得很好。” 有道理,孟窈说:“虽然简单但听说很温暖。” 她点开《龙猫》,说实话,几年前没去看成这个电影孟窈只是有点失落,但不至于遗憾,可是隔了这么多年再来看,孟窈神奇的感觉有一双手穿过时光把当年的那点小失落给抚平了。 电影开始放映,她蹲着向后靠,许曜却伸手将她拉起来坐在沙发上,电脑屏幕就这么大,他们靠得很近,孟窈甚至能听见许曜的呼吸声。 想想也觉得很奇妙,他们第一次看电影,不是在电影院,也不是看至死不渝的爱情片,居然是坐在酒店里,看一个平淡又温暖的动画电影。 孟窈其实是在电影的后半段才专注起来,前面她总是忍不住分神去注意许曜,许曜看起来比她认真很多,但当她几次三番自以为隐蔽地去瞄许曜后,许曜直接转过头看了过来,也是被他当场捉住后,孟窈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电影上。 他们都不喜欢在看电影过程中出声讨论,电影结束后,孟窈才说:“小梅丢了的那段吓死我了。”然后又忍不住感叹,“拥有龙猫的小朋友好幸福。” 她语气里其实没有什么羡慕的成分,许曜却在她身旁自然地接话:“大朋友也可以有。” 孟窈愣了下,去看他。 看完电影时间不早了,许曜说:“我打个电话,你先去洗漱早点休息。” 孟窈点头。 她关了电脑,拿衣服时突然就开始紧张。 她一晚上都在刻意地忽视要和许曜共处一室这件事,这会儿才发现根本忽视不了。 许曜在另一边低头看手机,完全没注意她,孟窈深吸一口气,迅速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心脏跳得很快。 也许是浴室隔音太好,她抵着门站了一会儿都没有听见许曜打电话的声音。 孟窈洗完澡走出浴室,许曜正坐在靠门边的那张床上给手机充电,听见脚步声看了过来,两秒,又移开视线。 孟窈散着头发,在浴室待了会儿,脸被热气蒸得微微红,她尽量镇定地走过来,问许曜:“电话打完了?” 许曜低低地应了一声。 “哦。”孟窈嗓子也有点发紧。 “那我先去洗澡。” 孟窈赶紧点头:“好的。” 许曜站起来,经过她身边,顿了下,说:“头发怎么没吹干?” 孟窈摸了摸发尾,就一点点湿了,她说:“我待会儿吹。” 许曜进了浴室。 孟窈松了口气,没过一会儿她听见浴室里传出来水声,她发现浴室也没有很隔音,为了待会儿能更顺利的入睡,她慢吞吞地拆了一盒牛奶喝掉。 许曜洗完澡出来孟窈刚好扔掉牛奶盒,她进浴室刷牙,跟许曜说:“你的牛奶我给你放在桌上了。” 许曜笑了下,说:“我不喝,你明天喝。” 他看了看孟窈,说:“记得把头发吹干。” 孟窈其实平常没有习惯把头发完全吹干,她一般发根干了,发尾就让它自然干,不过待会儿要睡觉了,孟窈还是打算待会儿刷完牙重新拿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她刷牙时发现有一个一次性牙刷和漱口杯已经被拆开使用过了,她拆了另一个,刷完牙和许曜的摆在一起。 她突然有一种他们在共同生活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她走出浴室,看见许曜已经躺在床上时更明显了。 她挪到另一张床上,房间里沉默了会儿,许曜摁掉手机,说:“十一点了,关灯吗?” 孟窈将被子拉到下巴,轻轻应了一声。 许曜倾身,啪地一声,房间瞬间暗了下去。 孟窈睁着眼睛,往许曜那边侧了侧,房间太暗,她连许曜的轮廓都看不清,只知道他睡在那,距离她几十厘米,牛奶并不起作用,孟窈压根睡不着。 她动作轻轻地滑进被窝,摸出手机,给宋思琦发信息:我今晚看了龙猫。 宋思琦夜猫子,也还没睡,很快回她:那都好几年前上映的电影了,怎么突然想起看?对了,你不是去北京了吗? 孟窈:嗯,和许曜一起看的 宋思琦:…… 孟窈躲在被子里,手机屏幕亮度调得低,她以为许曜不会发现,但没想到光亮还是泄了出去,许曜在另一边叫她:“孟窈。” 孟窈将手机扣住,“啊”了一声。 她声音有点闷,许曜说:“躲被子里玩手机不觉得闷吗?” 有一点。 孟窈将被子拉下来,说:“刚发了个信息,不玩了。” 许曜好像笑了下,问她:“睡不着?” 孟窈迟疑了下,实话说:“嗯。” 许曜问:“明天想去哪里玩?” “环球影城?博物馆?颐和园?” 都还好。 孟窈说:“到处走走吧。” “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孟窈想了想:“后天可以起早,想去天安门。” “行。”许曜说,“去看升国旗。” “嗯。” 孟窈在黑夜里停顿了下,慢慢开口,声音显得轻轻的:“其实去哪里都可以,不用计划特地去哪个景点玩,太累了,我们在周围走走,吃点东西,也很舒服。” 主要是和你在一起。 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而已。 就算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做,也很满足。 许曜说:“好。” 他此时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或许是他的声音起了作用,或许是牛奶,总之,孟窈坐了一天的车,这会儿疲惫上涌,眼皮有些沉了。 “困了吗?” 她听见许曜似乎问了一句,孟窈又强撑起精神含糊应了一声:“嗯。” “那睡吧,晚安。” 许曜放轻声音说,孟窈神经都松懈了下来,回应他:“晚安,许曜。” 明天见。 第六十七章 孟窈睡醒时房间还很暗,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她摸出手机一看,早晨七点,是她平常的起床时间,但在学校的宿舍里,这会儿房间里光线已经很充足了。 这个对比让孟窈反应过来,她瞬间清醒,翻了个身,去看旁边。 许曜还在睡。 他这段时间工作忙,孟窈还没来北京前和他视频,许曜就说好想休息,睡个懒觉,想到这,她就不太忍心打扰许曜,躺在床上,看在许曜所在的方向,动都没动。 但不知道是许曜的生物钟影响,还是她刚刚翻身的动作吵到了他,许曜有了动静,他似乎已经察觉到孟窈醒了,用低哑的嗓音叫她:“孟窈。” 孟窈说嗯,立马给了他回应,又轻声问他:“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许曜好像还困,他应完孟窈,又没出声了。 孟窈以为他还要继续睡,也没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 这种状态的许曜孟窈第一次见,她觉得很新奇,又有种融入了许曜生活的感觉,心里很柔软。 她很用心地在感受这个时刻。 几分钟后,许曜再次动了动,随后他问孟窈:“昨晚睡得好吗?” 他声音里的困倦消失,已经清醒了。 “挺好的。”孟窈说。 他们又躺了一小会儿,许曜问:“要开灯吗?” 孟窈顿了下,说:“行。” 怕刚睡醒,眼睛不适应明亮的光线,许曜只开了一盏小灯,孟窈从床上坐起来,许曜头发睡得有些乱,没管,转头对她笑了下,说:“早上好。” 孟窈穿着舒适的睡衣,拥着被子回他:“早上好。” 这种感觉太美好了。 许曜起床后先去洗漱换衣服,他动作快,快速整理好可以把浴室和洗漱间留给孟窈,她不用急。进浴室换衣服前,许曜拿起昨晚孟窈给他买的卫衣,问:“今天可以穿这个吗?” 他当然不是在问自己能不能穿,而是问孟窈要不要今天穿情侣装。 孟窈懂他的意思,缓缓点了下头。 许曜去换衣服,孟窈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看,发现今天北京的天气似乎比昨天好,虽然没有太阳,但天空比昨天明亮一些。 许曜今天换了内搭,但外套还是昨天的。孟窈和他穿了一样的卫衣,外套是昨天新买的。 孟窈没化妆,只抹了个隔离和淡色的口红,绑着丸子头,她收拾好从浴室走出来,看着许曜,许曜看着她,彼此笑了下,彼此都是很青春的模样。 孟窈昨晚说不用特意去哪处景点,到处走走就挺好,那是她真实的想法,许曜听进去了。他们散步去吃了早餐,许曜说这家店他常来,如果上班不赶时间他和郑桦会坐在店里吃,如果出门晚了就打包边走边吃。 “刚好从这走到地铁站需要几分钟,一般能在进地铁站前解决完早餐。” 他们走在路上,路过许曜居住的小区,昨晚在出租车上许曜指给她看过,不过车速快,一晃就过去了,又是晚上,孟窈没看清。 这会儿不赶时间,孟窈往小区望了好几眼,她在心里猜许曜住在哪一栋。 许曜说:“下午或者晚上回酒店带你来参观一下?正好我回来拿点东西。” 许曜补充:“我和郑桦有单独的房间,而且我们俩卫生方面还算合格。” 孟窈忍不住笑:“行。” 他们没有目的地,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就这样随意地走。 今天是工作日,路上行人依旧多,他们穿着情侣装,还牵着手,关系亲密,但没有人看向他们,这让孟窈很放松,觉得很自由。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有时直走有时转弯,就这样走到了胡同里。 比起繁华的商业区,孟窈更喜欢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 长长的一条胡同,连路边的树看上去都很有历史感,孟窈手里拿着串刚刚许曜给她买的糖葫芦,慢悠悠地走着,欣赏着这里的一砖一瓦。 往胡同深处走,她竟然听见了二胡的声音。 这会儿是上午,太阳终于冒了个头,虽然没什么温度,但阳光照映在墙面上,特别好看。 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稳感。 走累了,孟窈和许曜站在树下休息,孟窈环顾四周说:“住在这里感觉很舒服。” 许曜认同地点点头:“很安逸。” 忽然,孟窈感觉小腿被什么蹭了下,低下头,发现是一只小猫,黑色的,不知道从哪溜来的,待在她脚边,仰头冲她“喵”了一声。 孟窈没怎么和猫打过交道,愣了一下,猫也没走,见她没反应,又拿脑袋蹭了蹭她。 孟窈没明白小猫的意思,她手里只剩下半串没吃完的糖葫芦,转头有些迟疑地问许曜:“它是想吃这个吗?” 许曜判断了一下,声音带着笑,告诉她:“它应该只是单纯的喜欢你。” 被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孟窈有些欣喜地说了声:“是吗?”她蹲下,伸出手,见小猫没抵触,便有些生疏地把手放在小猫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 小猫很乖,似乎还挺享受被她抚摸着的感觉,孟窈笑起来,手上动作没停,小心又温柔。 这个画面很温暖。 尤其还有阳光做滤镜。 许曜看着,心一动,忽然想把这一幕记录下来。他静悄悄地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按下快门键。 一切都很顺利地进行着,但是他忘了,他手机没调静音,按下快门键的时候手机发出一声“咔嚓”,其实声音很小,但距离近,孟窈听见了,抬头,许曜的手机还没收回。她不太确定地问:“你是在拍猫吗?” 许曜没想到手机这么不配合,他“啊”了声,看着手机屏幕,说:“不是,我在拍我女朋友和猫。” 他说“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太自然了,孟窈明明感觉心脏倏地跳快了,表面却也镇定地说:“哦。” 许曜把手机给孟窈,给她看刚刚拍得照片,绑着丸子头的女孩歪着脑袋摸猫,笑得开心。 照片拍得很好,原相机让画面有种生动感。 孟窈看看照片里的自己,又看看猫,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她拿着许曜的手机,忽然问:“要不要拍个合照。” “嗯?” 孟窈解释:“你、我、猫。” 许曜很少自拍,但被很多人拍过,面对镜头很放松。 他说:“好,我来拍。” 孟窈把手机递给他,许曜和她一起蹲着,他们中间有只小猫,孟窈手还放在小猫身上,冲着镜头露出了个笑。 许曜望着手机屏幕里的孟窈,也笑了。 孟窈最喜欢这张照片,照片的氛围很好。 她其实不太喜欢自拍,也不擅长对着镜头做表情,以前和宋思琦拍照都有点略微的不自然,但这张照片里她很状态很好,整个人有种松弛感。 最重要的是,这张照片里有许曜。 孟窈腿有点蹲麻了,她和小猫告别,站起来继续和许曜往前走。 他们的手碰到一起,又牵上。 才一天的时间,牵手已经是很自然而然的行为了。 他们在胡同里逛到中午,然后去吃了北京涮肉。 下午返回酒店的途中,经过许曜住的小区,许曜要回去拿身衣服换洗,还要拿套睡衣,孟窈和他一起回去了。 小区环境挺好的,有绿化,有商店,还有一个菜鸟驿站。 郑桦这个点还没下班回来,许曜打开冰箱,他们的冰箱倒挺丰富的,有啤酒,有可乐,还有矿泉水。 许曜说他和郑桦都懒得烧水喝,也习惯了喝冰的,他在客厅找了会儿,没找到一瓶常温的水,孟窈说:“没事,我不渴。” 她在客厅看了看,就像许曜说的,他和郑桦的卫生还算合格,有种随意感,但并不邋遢。 许曜的房间孟窈在和他开视频时看到过,他的东西不多,桌上就摆了电脑和一些书,许曜笑着问她:“要参观一下吗?” 其实没什么可参观的,房间小,一眼就看完了,不过是因为这是许曜生活的地方,孟窈才好奇。 许曜拿上衣服他们很快就走了,走出小区许曜在门口买了点水果,他是常客,老板认识他,多送了一个橘子。 因为要早早起来去看升国旗,这晚他们休息得很早,许曜还定了个闹钟。 孟窈在外面走了一天,也有点累了,这一晚的入睡速度比前一晚快,也许是更自在了,总之她睡得很沉很踏实。 许曜提前查询了升国旗的时间,可能是冬天的缘故,明天的升旗时间是七点多一点,从这边过去有点距离,许曜和孟窈商量了,闹钟定在凌晨三点半。 孟窈和许曜起床后只简单洗漱了下,凌晨外面更冷,孟窈戴上了许曜买给她的围巾,围巾遮了她半张脸。 走出酒店,路上难得没什么人,只偶尔有辆车经过,孟窈裹得厚厚的,倒不觉得冷。 许曜在平台上预约了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许曜轻声问孟窈:“要不要再睡会儿?” 孟窈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对凌晨起来和许曜去看升国旗这件事很期待也很兴奋,摇了摇头,说:“我不困。” 许曜握了下她的手,不凉,放心了。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早一些,但特意来看升国旗的人很多,比他们到的还早。 孟窈来过两次北京,都没有来看过升国旗,以前在网上刷到过视频,隔着屏幕她都很有感触。 在现场比看视频更震撼。 国歌响起的那一刻,国旗缓缓升起,闪闪发亮,这个场面很庄严,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国旗在风中飘扬,孟窈的心跳得很快,她转头,发现许曜微仰着头,看着空中那抹耀眼的红,眼睛很亮。 许曜察觉到她的视线,看过来,孟窈对他笑了下。 不知道哪来的冲动,可能是清晨的光亮映在孟窈脸上,她这个笑容太好看了,让许曜控制不住心动。许曜忽然凑近了她,克制了下,但没克制住,最终顺从心意,轻轻地吻了吻她的侧脸。 第六十八章 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孟窈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不断抖动。 许曜凑近她的那一秒,孟窈不是没有预感,他吻上她侧脸前还顿了顿,给了孟窈反应的时间,但孟窈没动,她站着,默许了许曜的行为。 即便她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来,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许曜亲吻完她的侧脸,没有立即退开,他的目光还黏在孟窈脸上。 孟窈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皮肤上,她整个人都忍不住轻轻的战栗。 她还是没开口。 许曜好像有点肆无忌惮起来,他挪到孟窈的唇角,再是嘴唇,这回,他没有停留,吻了下去。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时间变得漫长起来,孟窈所有的感知都很清晰。 和那个只是感觉脸颊被轻轻碰了碰的吻不同,孟窈能清楚感受到嘴唇上的触感。 柔软、温热。 但许曜只是贴了贴她的嘴唇,他这时又克制、收敛了起来,这个吻没有深入。 离开广场,他们计划先去吃早餐,牵手时孟窈摸到许曜的掌心有点潮。 吃过早餐竟然才上午九点多,孟窈分明感觉今天已经做了许多事。 许曜拿出手机要打车,孟窈和他一同站在路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一时兴起,忽然说:“我们坐公交吧?” “公交?” “嗯。”孟窈越说越有兴趣。 许曜看她一会儿,说:“那我查一下坐哪个路线。” “别查了。”孟窈说,“随便坐一辆。” 许曜笑:“观光巴士啊?” 孟窈说:“未知才有惊喜。” 这个提议有点疯,放在之前,许曜绝对想不出这是孟窈会做的事。 但他乐于陪她尝试、冒险、体验。 他只担心一点:“公交容易晕车。” “没关系。”孟窈想了下,很快说,“有晕车的迹象了就下车。” “行。”许曜还真笑着收了手机,“那走吧,去公交车站台。” 因为没有路线要求,公交车很容易等。孟窈和许曜走到站台没两分钟就来了车,他们真的没看这辆公交车会经过哪些站,是往哪边走,就这么随意地上了车。 车厢里有大量的空位,孟窈和许曜坐在最后一排,孟窈坐在窗边,看着车窗外。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孟窈对北京一片陌生,这种陌生感使她更新奇。 坐在公交车上能发现这座城市更多的故事。 孟窈偶尔会突然考在北京生活了四年多的许曜,指着窗外的路牌或者站点名,问许曜知不知道这。 北京太大了,许曜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对它的了解依旧不够深,有些街道许曜觉得熟悉,有些又很陌生。 熟悉的他会讲几句,孟窈很认真地听,不熟悉的孟窈会说,那我们今天来过了。 她彻底地融入了许曜的生活,在他的世界里驻扎。 以后许曜去很多地方,都会有孟窈的痕迹。 公交车开了很远,经过多少个站台孟窈没数,许曜问她晕车吗? 孟窈摇头说还好。 只是到后面有点困了,她开始有点遗憾,出门没戴耳机,她侧头问许曜平常喜欢听什么歌。 许曜想了想说:“分心情。偶尔粤语歌,偶尔摇滚,也偶尔民谣。” “下次我们再坐公交可以戴副耳机。” 孟窈看向他,有些惊喜,他们想一块去了。 这趟公交车孟窈和许曜坐到了终点站,她非常幸运地没晕车,但很困。终点站是个连许曜都陌生的地方,离他们酒店不知道隔了多远。 孟窈和许曜对视一眼,忍不住笑。 最后许曜还是在手机上叫了个车将他们送回酒店,路程够远,司机也许觉得无聊,放了车载音乐,很巧,第一首就是粤语歌。 孟窈听了两句,没听出是什么歌,但很好听。 她本来好奇歌名,想问一问,但是太困了,她不太想动,觉得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着歌很舒服。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孟窈没有印象了,她只知道她醒来时是枕在许曜肩上,许曜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但许曜没有喷过香水。 她轻轻地动了动,许曜正单手玩手机,察觉到她醒来,低下头说:“快到了。” 孟窈应了声,没有立即将头从许曜肩上挪开,许曜抬起左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孟窈摇摇头,没说话,好像还不太清醒。 许曜发现,似乎从早上那个吻之后,孟窈不再因为一些亲密接触而不自在了。 他任由孟窈枕着,见她没再睡,把手机拿给她看:“郑桦说晚上一起吃个饭,想去吗?” 许曜给她看得是他和郑桦的聊天页面,不止吃饭,郑桦还调侃了一番许曜,说他自从女朋友来了都夜不归宿了。 许曜和郑桦关系一直很好,孟窈只瞥了一眼聊天记录,看到那句夜不归宿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实际她和许曜什么也没做。孟窈清醒了些,直起身,说:“去吧。” 许曜回复了郑桦。 他们回酒店休息了一会儿,临近郑桦下班的点才出门。 郑桦在微信上让许曜问问孟窈吃不吃日料,孟窈说可以,郑桦便发了个地址,让许曜和孟窈去那等他。 许曜和孟窈到的时候郑桦已经到了。 看见他们俩牵手走进来,郑桦挑眉“哟”了声,他跟孟窈打了招呼,然后才说:“你们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你们会先到。” 许曜替孟窈拉开椅子,又接过她的外套,回答郑桦:“我们走过来的。” 郑桦忽然发现了亮点,他看了眼孟窈身上的卫衣,又看向许曜,笑着说:“你们这衣服挺好看的啊。” 这种被打趣的感觉对孟窈来说挺陌生的,但意外的心情很好。 许曜“嗯”了声,尾音上扬。 这顿话吃得挺轻松,郑桦社交方面很厉害,总是抛话题,不会冷场,又很自然,不会让人尴尬。 吃完饭,许曜去结账,郑桦蹭了一顿饭,很有自觉,对孟窈说:“许曜这个人做男朋友没话说,对别人界限分明,虽然长得帅,但很让人放心。” 孟窈看着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郑桦说这话其实是为了让孟窈宽心,毕竟异地恋。 但他完全多虑了。 吃完饭,郑桦没继续跟着他们,不想做电灯泡,很快就走了。 许曜和孟窈又在附近逛了逛,明天孟窈就要回去,许曜买了点特产,让孟窈带给家里人。 孟窈上次从北京回去给外公外婆带了,这次本来没想买了,但许曜买了挺多,不止外公外婆的份,估计连宋兰也考虑到了。 孟窈忽然想起郑桦刚刚说的,许曜作为男朋友没话说,好像确实,体贴、细致、温柔。 因为份量多,特产的包装盒占地方,许曜担心孟窈拿不了,直接从店里发了快递。 买特产这个事让孟窈意识到她和许曜短期内能够待在一起的时间只剩这一个晚上了,她本来对分别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从特产店出来,再往前逛孟窈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许曜走了一段路,低头看她,问:“怎么了?” 他还以为是为了刚刚买特产他付钱这个事,笑着说:“这没什么,那天我们不是讨论了这个话题吗……” 他话还没说完,孟窈忽然打断他,抬头说:“许曜我们回去吧。” “嗯?”许曜愣了下,轻声问她,“累了?” “嗯。”孟窈重复了一遍,“我们回酒店吧。” 许曜看了她两秒,点头说:“好。” 他们在路边打了车,回到酒店,孟窈本想先进浴室洗漱,但外婆打了电话过来,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到家。 孟窈接着外婆的电话,许曜本来想和她聊聊,见状先进浴室洗漱。 孟窈分神听着浴室传出来的水声,告诉外婆大约到家的时间,聊了两句,很快挂了电话。 她坐在沙发上,想,明天许曜早上七点要出门去上班,她上午十点的高铁,许曜想送她,但请不到假了。 浴室门打开,许曜擦着头发走出来,见她安静坐在沙发上,笑笑问,“和外婆聊完了?” 孟窈“嗯”了一声,看着他,说,“我去洗澡。” 浴室里热气还没消散。 孟窈换好睡衣走出来,许曜已经坐在床上,他的头发干得很快,孟窈走过去,看见许曜调了个明早起床的闹钟。 许曜说:“明早我动作轻点,你多睡一会儿,从这到高铁站不是很远,我在平台上预约好车了,明天司机提前到楼下接你。” 安排得很妥当。 孟窈点点头,从包里翻出充电器,把手机充上电。 屏幕亮起来,晚上十点二十五分。 是一个已经可以睡觉的点。 许曜说:“我们聊会儿天?” 孟窈说:“好。” 她踢掉一次性拖鞋,却上了靠门边的这张床。 许曜怔住,人下意识往里挪,给孟窈让出位置。 孟窈掀开被子,躺进去,她感受到了许曜的体温,用手环住许曜的腰。 许曜整个人绷了下,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他顺了顺孟窈的头发,是一个安抚的动作,他大概知道了孟窈情绪低落的原因。 房间里开着暖灯,许曜的动作很轻柔,原本想要聊的内容忽然就没有聊的必要了。 这种时候互相抱着对方就好了。 许曜躺下来,孟窈的手松开一点,许曜拥着她,两个人身上都穿着睡衣,温暖又舒服。 抱了一阵,许曜说:“我过年的时候回来。” 孟窈说:“嗯。” “明年我们去旅游吧。昆明、大理、丽江,西双版纳,去看一下香格里拉和玉龙雪山。” “还有沪沽湖。” 孟窈说:“那得要很长时间。” “五一有假,国庆也有时间,还有年假。” “时间很多。” “实在去不完,还有后年,大后年……” 孟窈轻轻笑了下。 “明年我单独租个房子,你有时来北京更方便,也能待久一点。” 孟窈问:“那郑桦怎么办?” “他?”许曜说,“希望他明年脱单。” 孟窈又笑。 她仰头去看许曜,终于从许曜怀里露出整张脸,眼睛亮亮的。 这是一个依赖性很强的姿势。 许曜也在笑。 他们彼此互望着,很久,说不清是谁凑近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心跳声好似擂鼓,震耳欲聋,只知道他们的呼吸很乱,却又控制不住地越贴越近。 他们接了一个湿热、漫长的吻。 第六十九章 早餐六点半,房间里响起了嗡嗡震动声。 孟窈睡得不沉,听见动了动,很快,揽着她的手轻轻地抽出,随后震动声消失了。睡在她身旁的人坐了起来,孟窈意识到刚刚是许曜的闹钟在响,睁开了眼睛。 许曜没发现她醒了,正动作轻轻地起床,房间很暗,他没开灯,只用手机屏幕的光亮照着地面。 孟窈看着他的身影,昏暗的房间里,一切都不太清晰,她伸长手,开了盏灯。 明亮的光线让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许曜回头,才知道她醒了:“闹钟吵到你了?” 可能是还没洗漱,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孟窈瞬间想到了昨晚,混乱的呼吸过后,许曜也是用这种低哑的嗓音问她:“要不要喝水?” 其实只是一个吻而已,其他的都没有做,但孟窈还是觉得很刺激,过了一晚了,听到许曜的声音她还觉得暧昧。 她不自觉地拉了拉被子,许曜说:“你再睡会儿。” 孟窈应了声,却没闭上眼睛,一直看着他动作。许曜进了浴室,她拿出手机看了会儿。 许曜从浴室出来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他走到床边,弯腰看着孟窈,问:“我待会儿给你叫份早餐,想吃什么?” 他上班够赶的了,孟窈说:“我自己叫。” 许曜说:“司机八点多到酒店楼下,坐上车告诉我一声。” “好。” “在车上无聊给我发信息。” “嗯。” “晚上你方便的话我们开视频。” “好。” “过年我回来。” “嗯。” 他每说一句,孟窈都乖乖应着。 昨晚表现出不舍的是孟窈,今天早上是他。 许曜看着孟窈,俯身,拨了拨她的头发,手撑着床,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下:“那我走了。” “嗯。”孟窈从被子里伸出手,抬起来碰到了他的耳朵,“工作顺利。” 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许曜出门前替她关掉了灯。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恢复了黑暗和安静。 许曜走后孟窈没再睡,她拿过手机,点开了相册,那天在胡同里拍完照,许曜将照片发给了她,孟窈看着那张他们的合照,隔着屏幕碰了碰许曜的脸。 人才刚走,就开始想念了。 孟窈也要赶车,躺了没多久就起床洗漱收拾东西,许曜昨晚在逛特产时给孟窈准备了一点在车上吃的食物,孟窈推着行李箱下楼,司机还没来,她在酒店旁边的早餐店买了份早餐,拍照发给了许曜。 从北京回家的距离没有从云南过来那么遥远,孟窈在高铁上和许曜聊了一小会儿天,许曜在工作,忙里偷闲地回复她,孟窈和他聊了一会儿就没打扰他,说自己睡一会儿。这本来是个借口,她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打开听歌软件,随手点了个歌单,听着听着后来竟真的眯了会儿。等她再清醒过来,高铁已经快到站了。 孟窈依旧回了外婆那,将近年底,孟远山和宋兰都忙着工作,外婆说他们有一阵没回来了,孟窈不知道他们的动态,她和宋兰很久没联系过了,和孟远山偶尔会发信息,聊得也不多,她支教这件事让一家人的隔阂越来越深,孟窈没有什么挽救办法,只能不在意它。 回到家两天,许曜寄来的特产到了,孟窈去了趟城里拿快递。 回来时抱着一个大箱子,外婆以为是她买的,说怎么买这么多,又念叨着:“赚钱不容易,能省就省,工作了用钱的地方多。” 孟窈笑了下,说:“不是我买的。” “思琦啊?”外婆只知道她。 “也不是。”孟窈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像现在提许曜时机还不是很恰当。 至少在外公外婆面前,许曜这个人,她要很郑重地介绍。 不过外婆也没追问,她为孟窈有亲近的朋友感到开心,又忍不住叮咛:“朋友之间要有来有往才长久,不能白受别人的礼,这一箱子得不少钱呢。” 孟窈说:“我知道。” 晚上孟窈和许曜开视频时说了这事,她说:“我抱着箱子回来的时候外婆吓了一跳,说这么多怪不得要寄快递。” 许曜笑。 孟窈在房间里关着门和他视频,声音轻轻的。从北京回来这几天都是这样,白天发信息,晚上许曜下班,她在房间里窝着和他视频。 除了没有真实的见面,距离好像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 可能是在北京见过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比孟窈在云南时又要亲近、自然了许多。 孟窈不知道别人的热恋期是怎么样的,但她和许曜就是这样。 不会任何时候都说想你、爱你,可能是性格原因,孟窈不太能轻易地把这些话说出口,但是他们会分享彼此的生活,会不吝啬地对彼此笑,晚上视频时,看着对方在屏幕里的一举一动即会心动又安心。 年前宋思琦回来,和孟窈约着见了一面, 她也要回乡下陪爷爷奶奶过年,估计年后才会有时间,但年后就得上班了,所以趁这天有空和孟窈见一见。 孟窈比她早到,给宋思琦点了一杯她喜欢喝的奶茶。 宋思琦见着她第一句话就是抱怨天冷。 “我还答应了明天陪我妈去办年货,这个天气真不想出门。你呢?你家年货办好了没?”宋思琦问。 “不知道。” 孟窈真不知道,往年宋兰会安排好一切,今年还没有动静。 宋思琦这才想起来她们家现在还僵着,皱了皱眉:“你回来这些天阿姨不会还没和你说过话吧?” 孟窈摇头:“见都没见过。” 宋思琦哑然,顿了顿,问:“那你过年怎么办?在哪过?” 孟窈依旧坦然说:“不知道。” 宋思琦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家庭氛围一直以来比孟窈家要好得多,半响安慰道:“别担心,反正外公外婆不会让你自己过。” 这倒是。 孟窈其实不担心,她一个人过都可以,只是怕外公外婆想得多心里不好受。 “到时候再说吧。” 宋思琦点点头,不想再多提这件事。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对孟窈来说,她的原生家庭就是那道疤,消不掉,绕不过。 宋思琦不想提这些不开心的事,玩笑道:“你要是想到时候来找我吧,来我家过,教你打麻将。” 孟窈也笑:“行。” “对了,许曜呢,他回来吗?” 提到这个名字,孟窈笑容不自觉地扩大,点点头:“他回,28号回来。” 都好几个月了,宋思琦现在还对他俩在一起这件事感到奇妙。 之前大家都忙,在手机里很多事宋思琦没好问,见面了,她抓着孟窈问了很多细节,包括她和许曜的相处模式。 “我一方面有点好奇,许曜嘛,你知道的,以前高中时众星捧月的,我还挺想知道他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不止我,绝对很多女生都想知道。” “另一方面,你没谈过恋爱,又那么喜欢他,我也很担心你吃亏。” 孟窈失笑:“我怎么会吃亏?” 这种事哪有这么绝对。 宋思琦神色认真了一点:“反正你别因为太喜欢他而忽略自己的感受。” 孟窈说:“我不会的。” 宋思琦摇摇头,说:“你很有可能会。” “你就是这样的人孟窈,你很心软,而且你太需要爱了。” 宋思琦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她曾经和孟窈讨论过原生家庭这个事。 在那场聊天中,孟窈自己也承认,她和宋兰之间的关系如此僵硬不亲密,和她自己本身也有些关系。 孟窈曾经是个很矛盾的人。 她年少时在宋兰身边感到压抑,宋兰的很多行为都让她无法接受,想反抗,却又会因为无意中看到宋兰的某根白发或者是她做家务时操劳的身影最终心软放弃。她的反抗要么是以沉默的方式进行,要么不够彻底,像挠痒似的。 所以宋兰总是不在意、忽略她的想法和意见,习惯了掌控她。 宋思琦曾经告诉过她,有时情绪爆发未必是一件坏事。 后来孟窈自己也想过,她如果懂得表达,在很早之前就坚定直白地向宋兰表达不喜欢,纠正宋兰的方式,很有可能她和宋兰之间的关系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孟窈显然也想起了那次和宋思琦的讨论,她沉默了下,想象以现在她的性格和思想再去看待问题,坚持说:“我不会的。” 孟窈说:“思琦,其实我不是心软。” 那是什么? 孟窈想了想,她只是过去没有学会爱自己,所以她总是在忍让,连哭都不敢大声。 但是她现在不一样了,她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变得更勇敢、更大方,她比以前要爱自己很多了。 她是需要爱,但她好像也已经拥有了一部分的爱。 孟窈坚定地说“不会”时,让宋思琦恍惚了一下。 她记得,孟窈高中就很有目标和方向,但那时候她是收敛着的,有什么想法也是放在心里,不会露出锐气,所以旁人总觉得她没有存在感。 但是现在,她很有底气,很有力量,她坚定地说着一件事时不自觉就让人信服。 好像孟窈和高中那会儿真的判若两人了。 “好吧。”宋思琦看着这样的她放下心,“还是要庆祝一下。” 宋思琦捧着奶茶和她碰了碰杯:“恭喜你得偿所愿。” “勇敢的女孩会被幸运之神眷顾,人的一生中总会经受点苦难,不过没关系,只要往前走就会有光出现。” 一碗很浓郁的鸡汤。 不过孟窈很有感触地笑了笑。 许曜回来的那天孟窈一上午都在捧着手机和他聊天,许曜买的中午的票,到达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孟窈在微信上和他确认了没有家人来接他,便计划去高铁站和许曜见一面。 她很想他。 孟窈重新换了一套衣服,是她花心思搭配的,甚至在出门前还画了一个淡淡的妆容,她很期待待会儿的见面,还有点按耐不住的激动。 她想起上次许曜接机给她带了束花,她在思考要不要给许曜带个什么。 如果也带花,许曜会是什么表情? 孟窈忍不住想象。 不过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期待的那样发展,孟窈没有去成高铁站和许曜见面。 ——因为宋兰突然回来了。 第七十章 宋兰是和孟远山一起回来的。 孟窈走出门孟远山刚停好车,和宋兰从车上下来。 孟窈看着他们,停住脚步。 宋兰瞥了她一眼,跟看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从她身边擦过去。 孟窈没有叫她。 孟远山拿着车钥匙过来,倒是问了她一句:“窈窈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周前。” 孟远山点点头,也没问她放假回来为什么没和他们说,为什么没有回家住。 他看了孟窈一眼,问她:“你这是要出门?” 孟窈说嗯。 “都这个点了去哪里?” “城里。” “去城里干什么?” 孟窈没回答,她看了眼手机,说:“我赶时间,先走了爸爸。” “等等。”孟远山叫住她,用温和的语气阻止她,“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今天就别去了。” 他认定孟窈没什么事。 孟窈很认真地说:“很重要。” 孟远山皱了下眉,语气有些变了:“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孟窈说:“和朋友见面。” “和朋友哪天都可以见。” 孟窈没有退让:“我已经约好了。” “那你和你朋友说一声,你爸爸妈妈回来了今天没有时间。” 可能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孟远山也会这么强硬的要求她,孟窈看着孟远山,好像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久到孟窈觉得陌生。 她平静地述说一个事实:“我事先不知道你们要回来。” 孟远山说:“我们也不知道你回来了,你可以给我们打电话发信息。” 孟窈看着孟远山,那种陪着她长大像噩梦一样的压抑感又来了。 这次是孟远山带给她的。 她张嘴要说话,孟远山却先软了态度:“跟朋友说说吧,和爸爸妈妈这么久没见,今天我们回来,你陪我们一起吃个饭聊聊不过分。” 孟窈最终还是没有去。 不是因为孟远山的阻止,她对他口中的“聊聊”不抱任何幻想,没有什么可聊的,至少她和宋兰之间聊什么都没有意义。 她只是觉得心情被影响了,这种状态不适合去见许曜。 她转身回到家里,外公外婆也不知道宋兰和孟远山回来,表现得很惊喜,外婆高高兴兴地叫她:“窈窈你妈买了葡萄,快来吃。” 孟窈不想过去,外婆可能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习惯性地想要缓和孟窈和宋兰的关系,但孟窈这会儿情绪很差,她冷眼看着那片热闹,不想融入,也觉得那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忽然觉得累,连外婆的话都没有接,就这么上了楼。 孟窈在房间里换下衣服,卸掉妆,她拿起手机,发现许曜刚刚给她发了信息,她告诉他要去高铁站接他,许曜问她:坐上车了吗? 孟窈在这个瞬间非常非常想给许曜打个电话,她很想听许曜的声音,非常想感受这个人的存在,但电话打通她的声音肯定会不对劲,她不想在今天和许曜说这种事,许曜难得回家,开开心心的,孟窈不想他还坐在高铁上就要费心思地安慰她。 孟窈拿起手机,看着聊天页面,她往上翻她和许曜的聊天记录,好像从中得到了某种安慰和力量,她给许曜发信息告诉他自己没有去高铁站了,简单解释了一句原因。 许曜知道她的家庭关系,理解地说没事,他们可以见面的时间很多,他担心孟窈不开心,跟她说可以随时给他发信息打电话,他手机不静音。 孟窈说好。 孟窈在楼上房间待了很久,后来是外婆叫吃饭了她才下去。 今天的晚饭时间比以前早很多,孟窈看着一桌子饭菜,帮着盛饭,外婆问她:“怎么把衣服换了,刚刚那身多好看。” 孟窈没解释为什么换衣服。 外婆又问:“对了,你和朋友说了吗?” 孟窈点点头:“说了。” “没事。”外婆拍拍她的手,“改天再去和朋友见。” 孟窈没说什么。 吃饭时气氛一般,孟窈基本不吭声,宋兰说话也完全绕开她。 外婆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哎呀了声:“让我给忘了,窈窈从北京回来带了很多特产,给你们也带了,待会儿我拿出来你们尝尝。” “北京?”孟远山讶然,“窈窈什么时候去了北京?” 宋兰筷子一顿,也望了过来。 孟窈低头吃饭,说:“回来之前。” “云南去北京很远,去北京有事啊?” 孟窈嗯了一声。 孟远山忍不住问:“什么事?” 孟窈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出点期待的意思,她抬起头,发现宋兰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她。 孟窈才反应过来,他们在期待什么。 孟远山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孟窈放下筷子,淡淡地说:“没有,我只是去见朋友。” “特产也是朋友买的。” 饭桌上沉默了一会儿。 孟远山问:“你有朋友在北京发展?大学同学吗?” “不是。” “那是高中同学?” 孟窈没否认。 孟远山有点惊讶,他的记忆中,高中时期孟窈似乎没有很要好的同学,他没有听孟窈在他面前提起过和哪个朋友亲近。 孟远山一直都知道自己忙于工作,对家庭的关心太少,这时候这种亏欠感又冒了出来。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对着孟窈突然又说不出口了。他看了宋兰一眼,宋兰对他使了个眼色,孟远山在心里叹气,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窈窈,你看你有好朋友在北京工作,你有没有想过和朋友到一起发展,休息日还可以和朋友聚聚,比你一个人在外面好,我们也更放心。你看北京多繁华,年轻人其实应该多往高处走……” 孟窈一碗饭没吃完彻底没了胃口。 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不用想都知道她接了话最终结果又是吵架,她也很奇怪,小半年过去了,怎么孟远山和宋兰还没接受事实,当着外公外婆的面她不想吵,孟窈收了自己的碗筷,说:“我吃饱了。” 外婆外公刚刚一直没插话,怕多说多错,外婆看着孟窈剩下半碗饭,急道:“怎么就吃饱了,都还没吃什么。” “我不饿。” 孟窈人往厨房走,她本想赶紧把自己的碗洗了就上楼回房间,远离是非,但她看上去不进油盐的样子刺激到了宋兰,她没忍住,直接在饭桌上发了脾气: “孟窈,你什么态度?现在是好丑不分了是吧?” “你跑去山区当个老师每月领那么一点钱你觉得你很厉害?” “你早在上大学前跟我说你有这么远大的志向,你这大学我根本不会送你读。” 孟窈停下,站在那听完宋兰的话,她没什么强烈的反应,外公却沉了声音:“宋兰!你一个当妈的说得这叫什么话!” 孟远山也头疼,对宋兰说:“都说好了我来说你不发言……” 一顿饭吃到最后还是让所有人都不痛快了,孟窈突然想,她或许不该回来,就算一个人待在学校也比面对这场闹剧要好。 她没有回应宋兰的话,比起怒气冲冲的宋兰她显得太平静了。 孟窈洗了自己用过的碗,上楼回房间关了门。 把楼下的一切都隔绝了。 许曜已经到家,他说他回来家里没有人,他爸妈太敬业,马上过年了还一堆应酬,交代他点个外卖,许曜自己煮了碗面,给孟窈拍了个照过来。 孟窈看着许曜的信息笑了下,拨了个视频过去。 这个视频响到最后才被接通,许曜刚刚在洗澡,来接电话时头发还湿着。 “等会儿,我拿个毛巾。” 他离开了屏幕一会儿,很快又回来。 “吃饭了吗?”摄像头对着他的脸。 “吃了。” 看到他,孟窈忽然生出一种无畏感。今天没有见面,想念在淡淡的遗憾下更强烈了。 她趴在枕头上,望着屏幕。 她的表情没有透露出什么,但眼神中可以看出很多信息。 “今天怎么样?”许曜问,他还记得她上次在云南和宋兰的争执,一直有点担心。 孟窈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侧脸蹭了蹭枕头,说:“没怎么样。” “嗯?” 孟窈想了想,也没隐瞒,许曜早已经见过她家庭的这一部分了,况且在北京时他也说过他们是要走很久的。 “我爸妈对我支教这件事还是很反对,吃饭时我爸想让我换工作,我没有回应他,惹恼了我妈,然后她说了我几句,我不想和她吵就回房间了。” 许曜一听是在饭桌上聊的,问:“那你是不是没吃饱?” 孟窈说:“还好,我本来也不饿。” 这会儿时间还早,许曜说:“待会儿晚一点去吃点东西。” “嗯,看看吧。”孟窈不太想出房门,不想动。 她看着许曜的脸,忽然问:“许曜你想不想我换个工作?来北京,我们离得近一点。” 许曜一怔:“怎么忽然这么问?” “是因为今晚和叔叔阿姨聊得不愉快才这么问的还是因为我们之间?” 两者都有。 比如今晚不开心的时候她发现她非常需要许曜。 而且不管是冯笑还是宋思琦,都觉得他们之间距离太远了。 宋思琦的异地恋只是一张机票,但她和许曜要赶到对方身边,要乘坐几种交通工具。 孟窈问:“如果只是我们之间呢?”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之间距离太远了?” 在他们的关系中,这是一个不能忽视必须直面的问题。 许曜想了想,诚实说:“有时候会,在想见你的时候,觉得北京和云南之间有点远,不能想去就去。但有时候想想,其实就算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也有各自忙碌的时候。所以距离不是什么问题,感情的维护更重要。” “至于我想不想让你换个工作……”许曜说,“你自己想吗?” 孟窈沉默了会儿,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很久,她内心就有答案:“现在还不太想。” 不止是责任,她当初去云南就怀抱着一腔热忱。 “那就行了。” 许曜笑:“你有自己的热爱和追求,你的人生才会丰富圆满。在这方面,你的想法才最重要,我完全尊重你。” “况且,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句话?” 孟窈茫然:“什么?” “‘喜欢一个人如果需要牺牲点什么,应该不会开心‘。”许曜复述,说,“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那是孟窈在和冯笑聊天时说的,许曜当时就站在办公室外听着。 许曜很认真地告诉她:“同样,孟窈,我们之间,也不需要你妥协和牺牲什么,我也不想看你妥协牺牲,我希望在这段感情里你是开心的,希望我们的感情能够尽可能地轻松、长久,不变质。” “那你会开心吗?” 孟窈问,“你也别为了我妥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没有实质性的陪伴,许曜,在这段感情里你会开心吗?” 她要听实话。 “会啊。”许曜没有任何停顿地说,“这段感情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都很开心。” “不过就是一点距离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孟窈。” “你需要我陪你面对、前进,我就会在你身边,你需要支撑,需要力量,我就可以站在你身后,这种知道有人在的底气不比实质性陪伴时给予的安慰差。同样,我需要你时,你也会给我这样的底气的对吗?” 他微微笑了下,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很笃定,仿佛不用孟窈说就已经知晓了她的答案。 “嗯。”孟窈心里胀胀的,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她很郑重地应,像是承诺,“我会一直在。” 第七十一章 孟窈和许曜开着视频,忽然听见敲门声。她把音量调低,听见孟远山在门外叫她。 孟窈跟许曜说了声,挂断电话去开门。 孟远山站在门外,对她僵硬地笑笑:“爸爸可以进来吗?” 楼下没有说话声,估计大家都吃完饭了。孟窈站了小会儿,才侧身让孟远山进来。 孟远山笑容自然了些,问:“刚刚是在打电话吗?我在门外好像听见了你在说话。” 孟窈下意识往手机上看了眼,手机已经熄屏了。 她“嗯”了一声,没告诉孟远山是在和谁打电话。 人们经常说,孩子长大了会离你越来越远,你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不能和他们同行,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 孟远山之前对这种话还没什么感触,直到这会儿,他在孟窈的床边坐下,孟窈却选择了坐在椅子上,他看着他和孟窈之间的距离,突然想念起以前孟窈的小时候,比起宋兰,孟窈一直很亲近他,会愿意和他讲很多不愿意跟宋兰分享的事。 孟远山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一直有些得意。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他也被孟窈无意地排挤在外了。 孟远山不得不承认,发现这一事实的这一刻,他有些失落。 孟窈知道孟远山来找她一定是有事,可能还是刚刚没说完的话题。 孟窈没有主动开口,她不会主动去聊这种事,等着孟远山说。 孟远山向来比宋兰更有策略,也更显得通情达理一些,他先是看着孟窈感叹了一句“长大了”,他或许是真的有感而发,又或许只是想以此拉近和孟窈之间的距离,让孟窈降低抵触心理。 孟窈看着他,孟远山缓缓说:“不过人啊,一旦长大要承担的责任也就多了。” 孟窈没接话。 孟远山也不在乎,她只要在听就行。 他切入正题:“刚刚在饭桌上我们没聊完,也是爸爸没有考虑周全,我们应该私下聊这些事。” “不过,我和妈妈确实一直想让你换一份工作。不是为别的,我们只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现在社会很现实,和人交往都讲究身份了,很多时候你的工作就是你的身份。” 孟窈皱了下眉,要说话,孟远山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现在还很天真热血,把情谊、追求这种东西看得很重,对未来有很多向往,接受不了我说的这些话,但窈窈这就是事实。” “你现在生活得轻松,还没有深刻的意识到什么是责任,因为目前我和妈妈身体不错,自己能动,有收入,暂时还没有成为你的负担,但是我们总会老的,有一天我和妈妈都需要依靠你。” “你不能一直这么任性。”孟远山说,“当初你没有和我们商量报了其他的志愿,我们也妥协退让了,当然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坚持要去上那所大学,为了这和妈妈闹了一场,爸爸以为你有其他想要实现的目标,或者远大的梦想,但你从那么好的学校毕业后却跑去了山区支教,我到现在还想不出原因。窈窈,你已经二十多岁了,做任何决定都要学会三思再后行。你妈妈很多时候情绪激动,说话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她就是这样的脾气,你应该知道她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你要多体谅理解她,我们是家人不是仇人。” “你面对我们时永远竖起最坚硬的刺,大家都不好受,就像刚刚,大家都还在吃饭你直接就走了,最后外公外婆也没吃好饭,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操心。” “这么多年,你和妈妈之间有矛盾,爸爸都在中间调和。但如果以后还要这样继续下去,爸爸也很累。” 孟远山自认为他这番话够苦口婆心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孟窈能听出他话语间那种对她的责怪,还有道德绑架。她觉得有些好笑,她一直都知道很难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就如她从来没有改变过宋兰,但她没想到有一天她和孟远山也逐渐站在了对立面。 如果换作是以前,十五六岁的时候,孟窈大概会很委屈,她或许会很伤心地质问“难道所有的错都是我造成的吗”但十七岁以后的孟窈不会再去寻求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 她不需要从别人口中论证自己的对错,她有自己的方向。 她没有和孟远山歇斯底里地争论,但是有一个问题,她非常想问。 她看着孟远山,问:“爸爸,你们让我念书,去上大学,是为了什么?” 孟远山一瞬间想到饭桌上宋兰生气时说得那句话——“早知道这个大学不送你读”,他皱了皱眉,说:“那只是妈妈的无心之言,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孟窈摇摇头,很浅地笑了下:“我没有放在心上。尽管我很抱歉,我没有达到你们理想中“出人头地”的标准,也没有成为你们可以拿得出手的骄傲,但是我并没有打算改,我不会为了你们而活。所以,我承担不了你们给予我的责任,对你们我会尽我该尽的义务,但也仅此而已。” 孟窈的意思很明显了,她甚至直接地有点不留情面,孟远山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是他竟无法反驳孟窈那句“拿得出手”。 他分明想说,我们没有那么虚荣,没有要拿你当做我们充面子的工具,可是这些话却没有底气说出来。 因为他想起来以前孟窈考试考得好宋兰会兴高采烈地给他打电话说要煲汤给孟窈喝,他听完挂断电话后转头也会不经意地跟同事炫耀,我的女儿这次考试拿了多少分,哦还参加了作文竞赛。 孟远山一直觉得这很正常,谁不希望孩子优秀呢。 孟远山想,难道是当父母的做错了吗,可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孩子小的时候比较谁更乖巧礼貌,大一点比较学习成绩,出社会了比较工作,找男朋友了比较条件…… 怎么这些比较把孩子推得越来越远了? 孟远山想不明白。 孟窈显然不想为他解惑,她用一句“爸爸我想休息了”将孟远山请出房间。 她听见了孟远山下楼梯的脚步声,很沉很重,她靠在门后,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孟远山比宋兰更好沟通的原因是,他没有宋兰那么固执,虽然他对家庭长时间的忽视让他面对宋兰和孟窈母女俩时总是有一丝愧疚感,导致他始终在她们中间摇摆,说服不了任何人,硬不起心肠,自己又累得慌,但是他会听孟窈讲话,不管最后有没有改变想法,至少他会思考孟窈说过的话。 孟窈以为这件事会暂时揭过。 孟远山听完她的话,这会儿正处在愧疚和反思的阶段,会暂时安抚住宋兰。 许曜知道她爸爸来找她聊天,知道晚上在饭桌上有点不愉快,还有点担心,在孟远山说话的中途,许曜给孟窈发过信息。 孟窈当时在听孟远山讲话,察看到手机震动,但没打开查看。 孟远山下楼后孟窈才点开手机给许曜回了个信息,聊了两句,他们又连上了视频。 孟窈在和许曜开视频之前,没有想到孟远山会对宋兰安抚失败,更没有想到孟远山会把在她这里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和宋兰沟通,当孟远山把她说得那些话复述出来时,宋兰彻底爆发了,孟远山没拉住,她直接冲上了楼。 孟窈在和许曜说话,她的注意力都在视频里的人身上,没有听门外的动静,宋兰没有理智敲门,她推开门直接闯入时孟窈没有任何防备。 她下意识转头,当看清宋兰和她身后追上来的孟远山俩人的脸色时,直觉接下来会迎来一场大爆发,她当即动了动手指把视频挂断了。 但是晚了,宋兰听见了一些声音。 “你在和谁打电话?”她显然无法控制住情绪,抖着声音问。 孟窈摁灭屏幕,她原本放松地趴在床上,这会儿站到了地面上,原本眼里的轻微笑意也褪下去了。 她没有回答。 宋兰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不寻常的动静将外公外婆引来了。 孟窈还是没说话。 宋兰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特别难受。孟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她底线。 宋兰没有耐心再等她说话,快步走过来,打算直接抢孟窈的手机。 孟窈的手机有密码,其实就算她抢到了也打不开,但孟窈依旧不愿意被她抢到。 可能是高中被宋兰管制多了,她的手机总是要上交,那种被宋兰拿捏的感觉太窒息了,孟窈下意识就开始反抗。 宋兰没抢到不罢休,动作幅度更大,差点要对孟窈动手,外公外婆连忙来拦,宋兰气得昏了头,动作丝毫没有收敛。不止是今天的事,从孟窈填志愿开始,到一声不吭地去支教,在电话里和她争吵,所有迕逆她的画面全都浮现了上来。 这太像一场闹剧了。 孟窈闭了闭眼。 如果只有她和宋兰在,孟窈无所谓,但是外公外婆在,孟窈怕伤到他们,她紧紧攥着手机,突然说:“男朋友。” 宋兰停下了动作,外公外婆赶紧将孟窈护着。 “你说什么?” “男朋友。”孟窈又说了一次,她盯着宋兰,第一次表情这么冷漠,“你不是听见了声音吗,还要问什么?还要拿我的手机看什么?” 这样的孟窈太陌生了。 锐利的不像宋兰养大的那个女孩子。 “行、你可真行孟窈。” 宋兰反应了一会儿,气笑了:“闷不做声去支教,闷不做声交男朋友。” “他是哪里人?是不是那个山区的?你和他怎么认识的?你是不是因为他才去支教?” “你看吧孟远山。”宋兰突然转头,看着站在门边没动弹的孟远山说,“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说那么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什么理想什么热爱,其实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孟窈讨厌她审犯人的态度,更讨厌她胡乱猜度许曜。 她走近了宋兰一步,一字一句地说:“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他和我是一个城市的人,我高中就认识他,喜欢他,高中到现在过去了多少年,我就喜欢了他多少年。” 宋兰不可置信地将她看着,仿佛接受不了她说得话:“行,我说呢,乖了那么多年,高中怎么就叛逆了,原来是学会了早恋,改志愿是为了他吧,一心扑在一个男的身上孟窈你能有什么前途。” “是,我确实没什么前途。但是你不知道吗。”孟窈连一声妈妈都没叫,冷冰冰地说,“我改志愿不是为了别人,是因为你,我想离你远一点,我不愿意我的人生被你安排。” 宋兰被她毫不留情地话刺痛,整个人僵住。 孟窈并不觉得痛快,她之前想过,有一天她要很郑重地把许曜介绍给外公外婆,要让外公外婆知道他是一个多好的男生,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是一个如此混乱的场面。 孟窈看向外公外婆,她突然觉得很难过,不是因为和宋兰争吵,是因为许曜。她稳住语调坚持说了下去:“……我喜欢的人,他高中就很闪耀,很聪明,很厉害,高考之前就被保送到国内排名前几的大学读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他谦逊、温柔、善良。我从高中喜欢他,但是他不知道,我去山区支教时很意外的重新见到他,我才知道他从高中起就尽自己所能的在资助那所学校条件困难的小孩,给他们寄衣服、买书、教他们打球……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温暖的人,他真的很好,我很喜欢他。” 外婆看着她难过,心疼得不得了。 “这是干什么呀。”她埋怨宋兰,“窈窈是怎么你了,你要这么逼她?” “我逼她?”宋兰缓缓转头,“她逼我的时候你们怎么没看见?” “你喜欢的人这么好,这么优秀,被保送,留在北京工作。”宋兰看向孟窈,想起来,“怪不得回来之前去了趟北京。” 宋兰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这个男生这么优秀,孟窈你告诉我,他为什么喜欢你啊?” “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云南,孟窈你觉得这份感情能维持多久?你觉得你和别人对等吗?” “宋兰!”外公忍无可忍地呵斥她。 孟窈目光笔直地望着她,像是要望进她心里去,她语速很慢地问她:“你是觉得我很糟糕,觉得我不值得被喜欢吗?” 宋兰想也没想,刚要说话,孟窈没给她机会,说: “可是我觉得我值得。” “他也觉得我值得。” 孟窈残忍地告诉宋兰一个事实:“我特别特别小的时候很渴望得到你的爱和认可,可是后来,你的认可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值得或不值得,我不在乎你的答案。” 孟窈眨了下眼睛,把因为许曜而难过,眼眶里的雾气眨掉,再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说: “我不需要你的爱了,妈妈。” 宋兰狠狠地怔住。 第七十二章 宋兰是个很骄傲的人,即便丈夫不在身边,她独自照顾孩子,工作和生活都要兼顾,她在外面也总是挺直腰杆。 她不喜欢示弱,也不允许自己被别人看轻。 她一生中好像只有今天这一刻如此失魂落魄,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整个人都忍不住晃了晃。 孟窈用一句“我不需要”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她的骄傲,宋兰什么也没再说,她不愿意在孟窈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脆弱,也不想见到孟窈,转身走出了这所房间。 孟远山跟着她走了。 外婆想说点什么,张嘴又无言,太乱了,今天这一场争吵大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最后她也被外公搀扶着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孟窈一个人。 手机被她攥得太紧了,紧到她的掌心都发疼。 孟窈松了劲。 她电话挂得仓促,许曜只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为孟窈觉得不安,给孟窈发信息询问,孟窈也没有回复,这让许曜更着急,甚至顾不上方不方便,直接给孟窈拨了电话过来。 孟窈能感觉到手机一直在手心里震动,但她正在和宋兰对峙,没有理。 一场闹剧结束,孟窈去看手机,许曜的信息和电话一共有十来条记录,孟窈打开微信,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许曜,又想安静地待会儿,她在聊天框里打出“没事”两个字,还没发出去,许曜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手机的震动声像极了着急的催促。 孟窈看着屏幕,半响,按下了接听键。 “孟窈?”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通电话会顺利被接通,许曜有些不确定。 许曜的声音对她来说就是一剂安慰药,所有被她压制的情绪在听见许曜声音的这一刻全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孟窈蹲下身,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眼泪会直接这么掉下来。接连不断。 孟窈控制不住声音,带了哭腔,她把手机放在耳边,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许曜,对不起……” 许曜没有想到她在哭,慌了一下:“怎么了?” 宋兰冲进来之前就听见了许曜的声音,再隐瞒没有用,但孟窈不能否认,她直接承认是男朋友,说她喜欢许曜,喜欢了很多年,有故意刺激宋兰的成分。 这让她有种利用了许曜的难过和愧疚。 她太希望这段感情能保持纯粹,她喜欢许曜的这些年里,一直把他当成是皎洁的月亮,她觉得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能够和许曜相配,但是今天她拿男朋友的事情刺激宋兰,这段感情好像没那么纯粹了。 她隐瞒了从高中就喜欢他这件事,把其他的部分拣起来告诉了许曜。 许曜好像松了口气,笑了下:“我还以为怎么了,就为了这件事啊。” “别哭。”许曜说,“我巴不得见光呢,反正我们早晚都会见彼此的朋友、家人的。” “还是说你想藏着我啊?”他故意活跃气氛,想逗孟窈开心。 “……没有。”孟窈说。 “那就好。” 许曜没有多提她和父母之间的事,他不会劝解孟窈说算了毕竟是亲人,同样也不会跟孟窈说做得好本来就是你父母过分。他心疼孟窈,能做的就是在她需要时给她安慰。 “明天要不要见面?” 孟窈当然想和他见面,想和他拥抱,想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 但她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发生什么状况,她没有当即答应下来。 这一天晚上,孟窈是在和许曜通着电话时睡着的。 她和宋兰争执了一通,又哭了一场,她好像累极了,听着许曜说话的声音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孟窈醒来时才想起,她睡过去的最后一点记忆还在和许曜打电话,她赶紧去摸手机,发现手机没电已经关机了,她充上电,去看通话记录,看见电话挂断的时候是凌晨,这通电话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很有可能是孟窈手机关机才结束的。 孟窈打开微信,看见在电话挂断后,许曜还给她发了“晚安,做个好梦”的信息。 她笑了一下。 孟窈醒来后一直没下楼,上午的时候外婆来敲她的房门,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又告诉她宋兰和孟远山一早就离开了。 孟窈听完点点头没说什么,她今天早上醒来确实好好想了一下会儿,如果孟远山和宋兰没走,她大概会先离开,这种氛围不适合他们一起过年。 不过外公外婆显然不这么想,老人家都想团圆,虽然没有当着孟窈的面说些什么,但对一家人明明在一座城市却没有一起过年这件事不能释然,有好几次,孟窈听见外婆在叹气。 以往新年宋兰会准备好年货,这一次她不在,外婆已经很多年没操心这种事了,二十九号那天,才发现家里缺了不少东西,匆匆叫上孟窈一起去城里买。 街上一片喜气洋洋,外婆心情却一般,采购年货时没什么兴致。 孟窈不知道说什么,宋兰和孟远山不在,对她来说似乎轻松了,但家里的氛围并没有好起来。 新年就如此匆忙又沉默的到来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孟窈收到了外公外婆的压岁钱,她也准备了红包,工作了,一点小心意,外公外婆没打算要,孟窈坚持,他们才收下。 回到房间,孟窈和许曜开视频,许曜原本计划在年前和她见一面,但事情多,他们一直没有见上。这几天孟窈心情不是很好,不是因为宋兰,是因为外公外婆,许曜看出来了,每天总要抽一段时间和她视频聊天,和他视频时孟窈心情会好一些。 除夕有守岁的习俗,每家都要点上灯,一直到天亮。 许曜没有睡,要和她视频跨年,两人轻声说着话,偶尔笑一声,在这样的节日里透露出一种温馨。 他们一起数着倒计时,进入新年的第一秒,窗外烟花绽放,鞭炮声此起彼伏,孟窈和许曜互道了一声新年快乐。 许曜说:“笑一下吧,新的一年一切都会更好。” 孟窈很配合地弯了弯唇,然后许曜给她发了一个新年红包:“这是祝福,代表好运。” 孟窈收了,礼尚往来地给许曜回了一个。 新年的第一天,孟窈和许曜都起得很早,这是他们的习俗,起得越早寓意越好。 孟窈大早上的收到宋思琦多条信息。 她昨晚跟许曜开着视频时已经和宋思琦互相说过新年祝福了,孟窈不知道宋思琦一大早有什么事,点开信息,宋思琦情绪激动: 【我去,我睡了一觉醒来孟窈你出名了。】 【你知道有多少人来跟我打听你吗?】 【习柔你还记得吗?她都给我发信息来了。】 【我刚刚给郑桦发了信息,他收到的信息比我还多,郑桦说他差点以为新年的第一天丘比特找上门了,谁知道点开信息都是来问许曜的哈哈哈哈哈】 孟窈压根没看懂宋思琦的信息,她问:你在说什么? 宋思琦就拿着手机在玩,飞速回复她:你不知道? 孟窈问:什么? 宋思琦说:许曜的朋友圈啊 宋思琦:我看你没点赞没评论还以为你不好意思呢,你不会没看到吧? 孟窈确实不知道什么朋友圈,从昨晚开始朋友圈就很热闹,动态太多,孟窈睡前看了一会儿,基本上都是在分享年夜饭和烟花照片的,孟窈看了一会儿就睡了。 宋思琦简直急死了,说:等等,我截图发给你,哦不,还是得你自己去看 宋思琦这种态度弄得孟窈很紧张,她其实有某种预感了,但心脏还是跳得好快,她带着一点期待直接点开了许曜的朋友圈。在昨晚他们挂断视频后,许曜发了一条朋友圈,一共两张照片,一张是在北京的那个胡同里他拍得孟窈低头抚摸猫的照片,另一张是他们穿着情侣卫衣的合照,许曜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配文:新年快乐 这条朋友圈底下有很多孟窈认识的高中同学点赞评论,包括宋思琦。 宋思琦直接评论说:孟窈这张照片笑得太好看了!你们好配! 许曜竟然还回复了她:我也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她笑起来好看还是认同宋思琦说得他们很配? 孟窈指尖都是麻的。 许曜发这条朋友圈没有跟孟窈说,不知道是不是临时起意。 但这种坦坦荡荡告诉大家她的存在的举动让孟窈很惊喜。 她就是一个俗人,她太喜欢被在意被重视的感觉了。 孟窈晚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到这条朋友圈,她截图了下来,然后点了个赞。 她突然想给许曜发个信息,但又不知道说一句什么话表达她的心情,想了想,在聊天页面里又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孟窈亲戚不多,吃过早饭只去周围领居家拜了个年,便又回了房间补觉。 新年到处都是热闹哄哄的,乡下的房子不怎么隔音,孟窈其实睡不着。许曜则和她相反,忙得不行,她那句“新年快乐”后许曜回了她一个放烟花的表情。 孟窈在微信上给几个朋友还有学校的老师发了祝福信息,她没漏掉冯笑,冯笑正好有时间,和她聊了几句。 冯笑说她今天还收到了不少红包,她那边的习俗是只要没嫁人都有红包收。 “想想还挺幸福的。” “不知道山区的那群孩子有没有收到红包,新年有新衣服穿么。” 孟窈说:“等我去学校给他们发新年礼物。” “你是应该要买。”冯笑调侃她,“昨晚我刷到许曜的朋友圈了,照片拍得特别好哈哈。” 提到朋友圈的照片孟窈就情不自禁地笑。 “不过怎么没看见你发朋友圈?”冯笑随口一问。 她这么一说,孟窈才思考要不要也发个朋友圈,好像许曜这么做了,那她也应该有所回应,大大方方地介绍一下许曜。孟窈想了下,说:“待会儿就发。” 冯笑回了她两个笑脸。 “哦对了,如果要买礼物还可以算我一个,我也买点,你替我发给孩子们。”冯笑说,“怪想他们的。” 孟窈说行。 和冯笑聊完,孟窈点开朋友圈,她一向不怎么发朋友圈,想了想,写了和许曜一模一样的文案,但是只选了一张照片,是她和许曜的合照,孟窈没有屏蔽任何人,她看了一眼照片和文案,然后点了点右上角的“发表”。 完结 孟窈这个朋友圈发出去后最先有动静的是舍友群。 孟窈没有刻意说过,她们又不像宋思琦对她的事都清楚,完全不知道孟窈谈恋爱了,孟窈这条朋友圈对她们很大的冲击。 舍友群很热闹,其余三个人都在群里疯狂地艾特孟窈出来说话。 夏纾:什么时候的事啊? 奚悦:可以啊,特帅!怎么认识的? 周濛:同事?和你一起支教? 夏纾:看着不像 奚悦:我也觉得不像,不过要真是,你们学校还有好看的老师吗,如果有的话,还需不需要支教老师,我也来 她们在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孟窈看完聊天记录,笑着出来说:不是,我们是高中校友 周濛终于明白了:怪不得你大学不谈恋爱 奚悦问:可是你们怎么联系上的,你这半年不都在山区支教吗? 具体的难以解释,孟窈简单说:他以前在网上给一个孩子捐赠过,后来去看望过那个孩子,我去支教时他刚好在学校 夏纾感叹缘分。 许曜大年初四下午要回北京,孟窈在这之前和他见了一面。 她出门时外公外婆知道,想起上次孟窈出去见朋友却因为宋兰孟远山回来没去成,外公外婆已经知道这个朋友指得是男朋友,他们没有多问。 许曜开了家里的车出来,他们约定好在时代广场见面,从北京回来到今天也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了,热恋期的情侣,性格再怎么稳重,也难免会对见面产生期待和激动。 许曜自己开车更方便,他距离也近一些,比孟窈先到达。新年大家放假,时代广场人多,许曜就站在路边的树下,孟窈到的时候一眼看到他,她走过去,许曜抬头,对视上的时候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下,许曜张开手,孟窈想要矜持一些,但行动却不受控制,和许曜拥抱了一会儿。 许曜手里还拎着一杯奶茶,他放开孟窈后,孟窈才发现。 许曜把奶茶递给她,是温热的。 他们这回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春节上映的电影多,孟窈不太喜欢看纯爱情片,最后和许曜选了一个喜剧片。 看完电影去吃饭,流程没什么特别的,普通的约会,但孟窈和许曜都很享受,并不觉得无趣。 傍晚的时候,许曜开车送孟窈回家。 没有做任何准备,现在也不是一个好时机,孟窈没有让他把车开进外婆家,停在远一点的路边。孟窈有点不舍,许曜好像也有点不想让她这么快下车,他们关着车窗,在车上说着话。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孟窈说了不少话,嘴唇都有点干了,说:“那我回去了?” 许曜“嗯”了一声。 “你开车慢一点。” 许曜又“嗯”,孟窈笑,许曜慢慢地凑近她,孟窈很顺从,闭上了眼睛。 窗外有人经过,孟窈下意识的会紧张,许曜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低声说:“看不见,别害怕。” 孟窈知道,窗外的人走开了,孟窈放松下来,他又凑上来。 许曜这辆车在路边停了很久,没人知道他们在车内接吻。 年后就要开学,孟窈要提前回学校做开学准备,她计划初八从家里出发。 外婆听到后没细想,说:“要提前这么久吗?” 孟窈没隐瞒她,如实说:“我还想去一趟北京。” 外婆沉默了下。 其实她知道,孟窈应该很想走了。年前那一次争吵外婆不怪孟窈,但家里这样她也很难开心起来,她的状态影响了孟窈。 外婆觉得有点对不起孟窈,她拍拍孟窈的手,问:“那孩子怎么样?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这是那天之后外婆第一次问孟窈恋爱的事,不是不想问,只是同时发生了太多的事,外婆不想提那天的争吵,也就把这件事刻意地忽略了。 但其实对孟窈很不公平。 孟窈倒没有因为这段时间外婆的态度而委屈,外婆心疼她也心疼宋兰,她能理解。不过她很开心,外婆愿意听她说一说许曜。 她打开相册,给外婆看她和许曜的合照,外婆的眼睛不是很好,特意拿过她的手机凑近了看。 “这孩子长得好。” 孟窈没想到外婆第一句是这样的话,她笑,想也没想就说:“他人也特别特别好。” “我知道,不然你不会喜欢他这么久。”外婆见她提到这个男孩就忍不住笑,就看得出来她有多在乎这个男生。 孟窈不好意思地笑笑。 外婆又低头看照片,比起照片里的男生,外婆的目光更多的是被孟窈吸引了。 外婆突然想,如果是宋兰看到这张照片,会不会很意外自己的女儿脸上原来还会出现这样灿烂的笑容。 想到宋兰外婆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对孟窈说:“以后要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啊。” 孟窈点点头。 外婆把手机还给她,又问了一些许曜的情况,看着孟窈说:“一下就长大了,都谈上男朋友了,有机会带他来家里玩吧,听你说他好,但我们要亲自看看才放心。” 孟窈说好。 外婆又说:“窈窈,遇到事情不要太压在心里了,很辛苦的。” “好好照顾自己,其他的…你外公说得对,顺其自然吧。” 孟窈离开家,又去了北京,这一次去许曜要上班,孟窈白天自己出去逛逛,或者在酒店休息,晚上等许曜下班后一起出去吃个饭再散会儿步。 宋思琦不太理解,许曜上班孟窈去北京,白天一个人在酒店得多无聊。 孟窈倒觉得还好,主要是如果她不在去云南之前和许曜见见,他们又得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 开学后孟窈忙了好几天,许曜事情也多,但一旦空闲下来都会联系对方,大多时候都是在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因为是彼此生活里发生的,另一方也听得聚精会神。他们每天都会视频,次数不定,时长不定。 学校的老师早就看见了朋友圈,偶尔撞见孟窈拿着手机发微信或者打电话时会善意地打趣一句感情真好。 孟窈总是笑,于媛说她越来越爱笑了。 日子平稳有序地进行着。 四月底,许曜来了一趟云南。 劳动节调休,有五天假,他们约好在昆明度过这个假期。 许曜从北京坐飞机过来,孟窈从学校过去。 出发前许曜跟孟窈说要她带上电脑,虽然是假期但他还有一点工作需要完成,他的电脑出了点问题,拿去修了,孟窈说行。 节假日旅游的人多,许曜提前一周在网上订好了酒店,他这次订的是大床房,办理入住时孟窈很坦然地和他牵着手。 他们放下行李,在房间休息,晚上在酒店附近逛了逛,他们一起做了攻略,打算第二天再去玩。 云南是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地方。孟窈和许曜去了花市,许曜挑了束花送给她;又去了翠湖公园,在门口吃了一份过桥米线;逛累了坐在咖啡馆休息,点了咖啡和甜品分享着一起吃了;傍晚孟窈和许曜去了湿地公园,在那里看了日落。 他们还计划去民族村和昆明老街,还有石林风景区。 孟窈的相册里多了很多照片,还有她和许曜在日落时拍得新的合照。 晚上孟窈去浴室洗澡,许曜借用她的电脑处理工作,他没有故意去看孟窈电脑里的东西,只是无意间发现,孟窈的电脑里有他的照片。 情侣之间有彼此的照片是很正常的事,但特别的是,孟窈电脑里的照片时间线是在他们在一起之前。 那个时间,许曜甚至还没在云南遇见她。 有一张照片许曜记得,那时候他还没毕业,有几个高中校友聚了一下,许曜和他们在高中不是同班,但一起打过球,有个男生那天还拍了一张他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好像就是孟窈保存的这张。 孟窈电脑里还有一张他的照片,那张照片里他露出正脸,穿着黑色中长款的外套,拿着铲雪工具。 如果不是这张照片的背景提醒他,许曜已经忘了他还留下过这样一张照片。 那是高中时,暴雪天气,他作为志愿者在清理道路积雪。 许曜不知道这张照片孟窈是怎么得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保存了很久。 默默保存一个人的照片这么多年,除了一种情况,许曜想不出别的可能。 很多被他忽视的细节突然浮现,许曜想起在高铁站见面,孟窈看见他时的反应,想起孟窈刚来学校支教,面对他时总有些不自然,可眼神那样真挚。 想去孟窈曾经独自去过他的学校。 想起孟窈将一把伞记了很多年。 他从来没有细想过原因。 他的感情太顺利了,他一直觉得他在云南喜欢上孟窈,孟窈也一样。但如果不是呢,如果是因为孟窈很早就喜欢他,所以他的感情才会如此顺利。 许曜看着那两张照片,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好像心里有一种浓重又汹涌的东西溢了出来。让他惊喜让他心疼让他难受。 浴室里水声停了。 许曜关上了电脑。 孟窈从浴室走出来,看见他愣怔着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看了一眼电脑,已经合上了,还以为是工作上有什么事,问他:“怎么了?” 许曜看向她,眼睛里有很多情绪。 有一瞬间他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了,又咽下了。 他不想去做无意义的求证,不管是问孟窈还是宋思琦,答案其实都不重要。喜欢一个人多年是什么感觉,许曜没有体会过,不知道。但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许曜不觉得可以拿来随意谈论,他也不为此得意。孟窈有自己的骄傲,她没有提,他在孟窈面前就当做不知道。 许曜看着她说:“没有,窗外下雨了。” 他说这句话时想到了很多年的那个雨夜,他和孟窈有交集的开始。 孟窈侧耳听了听,还真是。 “不会下很久的,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是晴天。” 许曜现在不在乎明天的天气,他只是随便扯了个话题。 他站起来,见孟窈头发有点湿,拉着她去给她吹头发。 许曜动作有点生疏,他怕弄疼孟窈,动作很轻柔。 吹风机停止运作时,许曜看向镜子里,他们离得很近,孟窈就像窝在他怀里。 许曜忽然说了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回一趟风翰吧。” “嗯?”孟窈抬头,不明所以,“回风翰?” 许曜说:“嗯,想打球了。” “回风翰我打球给你看吧,我球打得还不错。” 孟窈说:“我知道。” 许曜低头看她,孟窈补充道:“之前看你教小朋友打过篮球。” 许曜笑了下,说:“那不一样,我的真实水平比教他们的时候更厉害。” 孟窈也笑,她为这样意气风发的许曜心动,说:“好,那是不是还要叫上郑桦他们?” 许曜说:“可以啊,我和他们pk。” “你觉得我会赢吗?” 孟窈不假思索地点头:“会。” “那到时候我进球你要替我喝彩。” “好。” “那还有祝贺词吗?” “你还要祝贺词吗?”孟窈觉得许曜今晚有点不一样,好像有点幼稚,故意逗她玩一样,如果是刚在一起时,孟窈会不适应,会瞬间感觉到他不对劲,但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已经变得很亲近了,孟窈只把这当做是情侣之间的亲昵,而她非常喜欢这种亲昵,所以非常配合。 许曜说:“要。” 孟窈说:“那好吧,那我想想。” 其实不用想,祝福词这种东西孟窈其实跟许曜说过很多次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许曜每一次站上台、在操场奔跑、保送结果出来时,大学临近毕业孟窈突然在朋友圈看到他的照片时。 说得最多的就是希望许曜前途光明,有非常非常好的人生,永远站得高,永远看得远,平安健康。 许曜从身后抱着她:“我赢了你满足我一个心愿吧。” 他像是在做一个情景剧。 孟窈忍不住想,他怎么突然跟个小朋友一样,什么糖果都想要。 可孟窈还是笑,很纵容他:“什么心愿?” “永远喜欢我。” 孟窈愣了一下,她忍不住去看许曜,许曜也在看她,他说得很认真,好像他特别特别需要孟窈,孟窈被他的眼神击中,很快回答:“好。” 永远喜欢许曜,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件很轻易的事。 许曜闭了下眼睛,去吻她侧脸,心里发热发胀,他低声说:“那我们永远在一起。” “永远”这个词很动听,但对许曜和孟窈两个不爱说“永远”的人来说,这个词很郑重。 孟窈扣住许曜的手,去看他,许曜脸上没有玩笑也没有随意,孟窈没办法再把今天晚上当作只是情侣之间的一场普通平常的亲昵对话,她瞬间就意识到: ——许曜在这句话里给出了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