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心系朱砂痣,我转身另谋良配》 第一章 重生 元和三年冬,第一场雪来势冲冲,不过半日,便将上京覆上一层银装。 “方夫人,你可知冰烙之刑?”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狭小昏暗的诏狱内回荡。 “女子肌肤最为娇嫩,将冰层置于女子身下,只需片刻,便冷意刺骨,等半盏茶后,便失去知觉,再将那处用烫水浇灌,那可叫人痛不欲生。” 炽热的火炉化掉凝固的血迹,腥臭味混着那声音丝丝渗入体内。 目光所及之处,摆着冰盆,盆内一尺来长,宽窄不一的坚冰向上渗出层层白雾。 不,不要。 暗中有人缓缓走来,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坚冰,冰与铁盆摩擦的“唰唰”声使人耳后发麻。 来人身量挺拔,外披白色大氅,内里暗红的官服,银丝走线的飞鱼类蟒随着他动作映出冷光。 求你,别过来! 无声的喊叫挡不住那人的步伐,他在经过一道道火把时,明明灭灭的火光闪过,身后的影子随着步伐晃动,最终停在铁床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缓;“坚冰初入时,会有些许疼痛,还请江小姐忍耐。” 不,你不能! 那人一手把玩着手中的冰,一手将烟粉色的扣带缓缓挑起,腰间一松,身上的外裙便散开来,江绾听到他道:“江姑娘,宁某再问你一次,此次京郊刺杀,你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刺客接应处,此事当真与你夫,当朝宰相方怀瑾毫无牵涉?” 他每说一字,粗粝的指腹顺着江绾莹白的大腿往上一处,最后在腿心处重重摁了一下,双腿带动铁链在铁床上呲啦作响,她如同任人亵弄的脔宠,极尽屈辱,却无可作为,江绾咬着唇,红着眼眶,泪水从眼角流过。 他手掌缓缓向上,一点点扯落她的衣襟,她的中衣,她的内襟,直至毫无遮掩,每动一下,江绾的羞愤更多一分,最后剩下槁木死灰。 烛光摇曳,光影在她身子上跳跃,握着腿间那宽大的手掌,寒意可触的坚冰,如同是诏狱中一场无声的辱虐宴席。 活色生香,寒峭。 莹洁如玉的大腿被骤然抬起,坚冰悬于腿间! .......................... “啊”一声惊呼,贵妃榻上午憩的江绾满身薄汗地惊醒。 前世,江绾从表婶韦氏那得了方怀瑾于长宁长公主在京郊中私会的消息,她难以接受,一时伤心透顶,不管不顾便跑到了京郊,结果刚到便被铺天盖地的锦衣卫捉拿。 她被抓后才得知,北典正司锦衣卫当时正在埋伏行刺昭元帝的逆贼,恰巧她撞到了宁修平埋伏好的地点上,便被当成了嫌犯。 宁修平把她抓回了北典正司,审了足足半月有余。 那半个月遭受的痛苦折磨,至今还让江绾胆寒,宁修平折磨女人的法子,不见血,不留伤,却让人刻苦铭心。 重生后,她恨方怀瑾,恨长宁长公主,唯独北典正司诏狱那一遭是江绾挥之不去的梦魇,只要一想到宁修平那张脸,她便会打寒颤。 榻上美人半撑着身子,脸颊上还未消散的红晕,眼角泛红,似是困顿未消,桃花眼含着泪水欲落未落,衬得眉眼更甚娇媚。 门外候着的丫鬟春晚进来便看见此幅场景,意犹未尽的看了几眼,将房中花窗撑开,微风裹挟着房中用于降温的冰块的寒凉拂过,惬意舒适。 春望给江绾端了碗绿豆雪莲羹来,边搅边说:“小姐,这吃食是老爷上朝前便叫人熬好,在冰室放着的,等午后便喝上一碗解暑,老爷当真想得周全。” 江绾盯着眼前这碗汤羹,如同是鸠酒一般,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寒。 春望见小姐兴致不高,以为小姐暑乏,开口道:“管家午时来信了,老爷前些日子去淮州给夫人带回了江南各种花卉,如今运到府上了,奴婢去瞧了一眼,足足几马车呢,里面儿好多是上京没有的,听管家说,里头还有几盆罕见的细兰,小姐,你要过去看看吗?” 江绾心头一惊,上一世,自己被方怀瑾这些好晕住了头脑,却不知这些个宠爱只是为了博一个宠妻无度的名头,用来蒙蔽皇上与太后的计谋。 江绾将羹碗放下,拿起茶盏,漱口后,道:“左右无事,去看看吧。” 等到了西厢庭院,入目的便是琳琅满目的花卉,争奇斗艳。 院中还有不少丫鬟在整理,管家看见江绾后,急忙过来,细细给江绾指认品种。 江绾静静听着,等看见那几盆细兰时,还是被吸引到了。 管家笑呵呵地介绍:“此兰花名为素冠荷鼎,江南也只得这三盆。” 上面如同铃铛般的花苞昂头绽放,如同遗世独立的美人。 也正是这几盆罕见的细兰,上一世给自己带来太多的嫉妒。 让方怀瑾宠妻的好名声在京中传播,上至八十老枢,下至五岁孩童口中都传诵“一骑红尘美人笑,无人知是细兰开。” 而她,因着这无边的独宠,被世人冠上奢靡极欲,红颜祸水的称号,世人自然不会去批判作为文臣之首的方怀瑾,便将酸心恶意抛给了柔弱女子。 如若方怀瑾对自己真的有上那么一分喜欢,又怎会让这些浑话得以流传呢? 江绾看着这几盆细兰,一如既往般笑颜逐开,对着管家道:“吴伯,趁着这花期未过,好看得紧,拟个赏花的帖子给各府送去,小姐如今二八,也是时候议亲了。” 丞相府依仗着方怀瑾一人,父母早逝,方怀瑾还有一个嫡亲妹妹方怀沁,年方二六,还有一个庶出弟弟方有玉,府中还住着表叔父一家,其他更远些的关系靠着方怀瑾的帮衬落居在上京。 吴伯出声应下,细细问了邀请的人。 江绾正要与管家细列需要邀请的世家,门口传来一道响声:“哟,这满院的花好生稀奇,倒是我这乡野之妇第一次见。” 一位近三十五的贵妇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眼睛左右斜睨盛开的盆栽,是方怀瑾的表婶婶韦氏。 韦氏一向对这个叔侄的儿媳不带正眼瞧儿,江绾区区户部侍郎之女,一次偶然上香,救了方怀瑾,高攀上丞相府。 好不容易熬走长宁长公主,如若不是江绾半路杀出来,她女儿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丞相府夫人了吗? 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刚嫁进来,便把府中中馈夺了去,她在丞相府中仅有的一点依仗都荡然然无存。 江绾看着这个难缠的表婶韦氏,眼底的厌恶转瞬即逝,上一世京中对她的嫉妒谩骂少不得这表婶的推波助澜。 在她从诏狱出来后,尽管查证她是清白的,韦氏仍大吵大闹,将她驱逐出府。 江绾道:“那表婶可得好好注意脚下,可别踩坏了。” 韦氏被噎住,她本想为难一下江绾,不成想江绾还是一如之前那般骄纵,令人生厌。 韦氏似是想到什么,幸灾乐祸道:“哼,麻雀飞上了枝头便真觉得自己是凤凰了。” 第二章 掌掴夫君 江绾此前一直以为韦氏嘲讽自己的出身低,现如今想想才知道,是嘲讽自己鸠占鹊巢。 江绾是家中最年幼的孩子,也是江家的嫡女,上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父亲是户部侍郎,当年大哥江意清在武试一举成状元,当时仍为三皇子的圣上曾多次上门拜访,江意清拜官于宣威将军危素门下,二哥江柳华则是北典正司的一名御史。 她虽不是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江家的掌中娇,不经世事,无忧无虑,应是找个门当户对的郎才,相夫教子。 直到一日,她带着丫鬟去城外寺庙上香时,救了一个昏倒在后山桃花林的男子。 那男子长得俊朗,叫江绾想起话本中的一句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男子醒后,问了她为何家女子,留了块玉佩便辞别而去了。 直至半月有余,家中突然有媒娘上门说亲,她才知道,那一日她所救之人为方怀瑾,年方二十有六,官居宰相。 媒娘说这是天赐的良缘,方公子要迎娶江姑娘,不在意门第,并非妾室,四聘六礼,明媒正娶,入门后不纳妾室。 一时之间,上京贵秀无不羡慕她的好运气,平日人烟稀少的承运寺也变得香火旺盛。 江绾被这措不及防的变动冲昏了头脑,晕乎乎地嫁入丞相府。 共饮合卺酒时,怀瑾在她耳边温声道:“绾绾,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江绾的心啊,被对方怀瑾的爱意填满了。 却不成想从初遇开始,便是一个圈套,套她入笼,让她成为一块遮羞布,遮掩住她的好夫君与长宁长公主的不堪。 临近辰时,春望道:“小姐,需要奴婢备好热水洗漱吗?” 春望觉得很稀奇,平日卯时便洗漱的小姐,今日却迟迟未发话,只端坐在镜前细细描妆,好似在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江绾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还未等春望答复,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另一稍小的丫鬟夏立神色慌张地从外院跑到内间来,一脸紧张地和江绾道:“夫人,不好了!老爷边儿上的侍从传来消息,说老爷在香云阁喝醉了,跟一女子拉拉扯扯,暧昧不清,也不知道是哪儿的姑娘,劳烦夫人过去一趟将老爷劝回才是。” 江绾心中冷笑。 还能是谁? 当然是方怀瑾费尽心思从江南接回来的长宁长公主。 前世,就是在今日,她撞破了方怀瑾与长宁长公主的情愫,与方怀瑾争执一顿,此后离了心。 现如今看来,这只不过是长宁长公主走的第一步棋。 “夫人”夏立都快急哭了,夫人如此在意老爷,虽老爷曾说再无妾身,若染上陋习,留恋烟花之地,夫人以后府中日子也是不好过的:“这可怎么办呀?” 江绾佯装气极了,将手中的螺子黛怒拍在桌子上,风情的桃花眼尽是嘲弄:“来人,备马车。” 丞相府的马车飞驰在京道上,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讨论。 这马车还是方怀瑾斥心思请了上京十二位能工巧匠,耗费一个半月打造成的,江绾便是坐着这顶轿子回门省亲,上京无人不知。 上一世,江绾得到奴婢禀告后,为掩人耳目,坐了一顶普通的轿子匆匆赶了过去,上前甩了长宁长公主一巴掌,愤然离去。 不成想,第二日,上京便流传丞相夫人善妒,在香云阁不由分说,将前去赴席,刚与丞相照面的长宁长公主当成官妓,掌掴长宁长公主。 皇上得知此事后盛怒,丞相长跪乾隆宫,为娇妻求情,众人对丞相方怀瑾的深情唏嘘不已。 皇上和太后因此事放下了方怀瑾和长宁长公主的警惕,认为方怀瑾已移情江绾,断不会和长宁长公主旧情复燃,长公主借此事得以留居宫中,去封号。 如今,江绾不会如他们所愿一般莽撞,她要一点点揭开这块遮羞布。 香云阁内。 香云阁这名字唤得好听,但实际就是上流世家寻欢作乐的地儿,里面全是精心培养的官妓,阁内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辉,栏杆柱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 宾客往来,衣香鬓影,好不热闹,二楼的一处雅间窗边内,一女子趴在窗沿处向外眺望,手上轻捻着一只小巧的琉璃杯,手指上戴着金驱,镶在上面的红绿宝石倒映在琉璃杯的杯壁上,更显得熠熠生辉,似是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道:“这儿可真热闹,不同四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上京还有宵禁呢,戌时便关城门,不许百姓夜间出行,现如今连教坊司都开起来了,四年足以改变一个地方。” 说话间,女子回过头来,一张明媚大方,顾盼生姿的脸映衬着窗外的灯光,让人挪不开眼,她那双上挑的柳叶眼,似要将人擒进去,眼角眉梢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正是年方二十余二的长宁长公主。 “请公主慎言。”一道冷清的声线从她身后响起,长宁长公主回过头时,便瞧见那人一身云缎锦衣,腰间围着镶嵌玉石的缎带,端坐在案后,面如满月,目似朗星,身形如松,虽置身酒臭色欲中,却依旧衣袂不沾尘,其声清冽如山间清泉流淌:“京中不比江南,天子脚下,需得慎言,不可妄议。” 正是当朝宰相方怀瑾。 他说话时,长宁便看着他的眉眼,似在仔细临摹。 方怀瑾生了一双狐眼,眼尾狭长,他太干净了,如同那没有凡尘俗望的都在谛仙,永远不会有波动,她只要瞧上一眼,便忍不住想要把他拉下来,与自己共沉沦,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亦是如此。 “方大人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叫长宁佩服。”长宁缓步从窗边走来,步步生莲。 走到方怀瑾身后,双手细细抚摸着方怀瑾的脖颈,而后伏在他的肩上,声音低落:“可长宁不行,入江南后日日夜夜,长宁都忘不了怀瑾哥哥,听闻怀瑾哥哥已娶了妻,怀瑾哥哥,你掀开盖头的时候,可曾想过远在江南的长宁?” 方怀瑾眉头微蹙,他伸手想推开长宁,却在动起来瞬间,察觉到脖颈间几滴泪珠砸在上面。 长宁伏在他肩上落泪了。 方怀瑾的手犹如千金重,怎么都无法推开,那泪砸进方怀瑾心中。 那段年少的爱意此刻慢慢翻涌出来,如同心中朱砂痣,云间白月光。 当年长宁尚是公主时,为了嫁给他,在殿中自请,废掉公主身份,贬为庶民,只求与他在一起,而他拒绝了。 第三章 过往 当时方家看似强盛,实则内里腐朽不堪,摇摇欲坠,紧靠着姑母尚有几分恩宠,族里养子无能,唯他高中状元,全族希望托付于他一人之上,他不能迎娶公主。 所以他冷静地切掉这一段情丝,道方某只求报效朝廷,不能陷于儿女情长。 曾经那样骄傲的小公主,跪在地上看着他,噙着泪质问他为什么。 他说不出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大殿上。 长宁诉说着对他的思念,他又何尝不是如此,长宁刚前往江南时,那思念与愧疚如潮涌,一点点将他淹没。 “公主自重。”方怀瑾声调低沉,平静却让人鼻尖发酸:“臣已成家。” 长宁从方怀瑾肩上起来,走到方怀瑾面前,泫然欲泣:“方怀瑾,成婚好呀,走不出的人只有我罢。” 美人如隔云端,方怀瑾心中不忍,他闭着眼,一字一顿地说:“公主,方某已有家室,方某之妻柔善可人..........” 方怀瑾的话还没说完,长宁便恍若听到了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实一般,似要跌坐下去,用手撑着桌面。 酒壶因触碰而摔落在地上。 方怀瑾听到声响,睁开眼便看见悲痛欲绝的长宁长公主,心中不忍,起身便去扶住长宁。 正准备出声安抚,却听见一声惊呼。 方怀瑾以为是香云阁的侍女进入瞧见了,骤然转身,将长宁遮于身袍之后,目光冷冽一扫,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他那本该在家掌灯等夫君归家的小妻子,江绾。 江绾捂住嘴巴,似乎不相信自己眼前看见的这一切。 走上前去,用力的甩了方怀瑾一巴掌。 众人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江绾道:“夫君,你怎可如此?” 而后,不等方怀瑾有所反应,便踉跄着往后退开,转身捂着嘴跑了。 长宁长公主被刚刚江绾的举动也弄得不知所云,理应是冲上来打她一巴掌才对,怎么这女子不按常理出牌。 但也很快遮掩好心绪,心疼的摸着方怀瑾的脸道:“都怪长宁,让你遭遇这般。” 方怀瑾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被打,还是被自家娇妻当着长宁长公主的跟前所打,心中已是又怒又臊,但看着眼前的长宁长公主的出声安慰,心底一丝满足涌上心头。 神情很快恢复至冷清,除了脸上那明晃晃的红印外,与平日那俊朗君子无异。 方怀瑾忍着疼痛道:“与公主无关,是令妻过于骄纵。” 说完,便觉得羞愧难当,向长宁长公主辞礼而去。 此时长宁脸上窥不见刚才怜惜悲痛的神情,只有一脸冷漠,那双上挑的柳叶眼盯着放怀瑾离去的方向。 雅间门外走进一名男子将门关上,身形比寻常男子瘦弱不少,道:“公主,这方怀瑾对主上确实于情未了,但不知他是否会帮着将江南那边的事情遮掩一番。” 长宁垂下眼眸,语气平缓却渗着笃定:“他会的,如若不然,今日怎会赴宴,迎娶新人在侧,却闻旧人哭,本宫落了难,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此时,云香阁前,方怀瑾终于拉住了江绾。 月色之下,江绾脸上挂着泪,犹如被雨露润过的蔷薇,枝嫩花艳,一颗泪滴落下来,打在了方怀瑾的心上。 他心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与紧张。 方怀瑾的手紧紧地抓着江绾的手腕,唇瓣紧抿,却又不知如何解释,脑海里又记起刚刚江绾的那一巴掌,心中气紧。 自成亲以来,江绾有多喜爱他,他是知晓的,他不想伤害江绾,可是叫他说出长宁公主主动勾引他,他又说不出口。 他当初已愧对过长宁公主了,现如今,他不想再看见长宁公主受到一点伤害。 但他对江绾的泪无可奈何。 他虽从未心悦江绾,只是恰好江绾救了他,恰好江绾是那江意清-江副将的妹妹,两年前,他受远在江南的长宁长公主所托,把江副将谏言危素将军叛变的密函截了下来,致使江意清背上了叛国罪名。 于恩于愧,方怀瑾娶了江绾为妻,给了她人人艳羡的宠爱,明里暗里护着江家在朝中发展。 于是方怀瑾拧眉半晌,道:“今日都是误会。” 江绾噙泪望向方怀瑾,只一眼,又悲痛欲绝的低下头,被抓住手轻轻挣扎,“夫君作为文臣之首,圣上曾赞赏夫君涅而不淄,怎能寻花问柳,若是被有心之人参到皇上跟前,你该如何自处?” 方怀瑾被问得一愣神,心中因江绾在香云阁当着长公主打的那一巴掌带来的怒臊消散了大半,义正言辞回道,“今晚那女子并非香云阁的烟月女子,而是长宁长公主,莫要胡言。” 闻言,江绾惊恐地看向方怀瑾,无措道:“怎....怎可能,府中下人来报,说....说夫君与烟月女子纠缠不清,心里着急夫君,便匆匆赶来,如此,是我莽撞,竟被骗了去,错打了夫君....” 话未尽,便自责的掩面落泪。 娇妻挂泪,此事也是本着为自己名誉所着想,方怀瑾动容地将江绾搂入怀中,安抚道:“此事怪不得你,你深居闺中,长宁长公主三年前便移居封地,近日才受诏而回,你未认出属情理之中。可长宁长公主少不经事,你莫要与她计较,此事不可传出去,以免坏了长宁长公主的名声。” 好一句少不经事,江绾心中嗤笑不已,方怀瑾是否想过,自己比着长宁长公主尚且年幼。 看着江绾果然乖巧的含泪点头:“绾绾听话。” 方怀瑾微微颔首。 他便知道,江绾爱慕他到了极点,满心满眼都是他,他的话,江绾一定会听的。 相较于香云阁的热闹,皇城中的御书房内一片肃静。 北典正司指挥使宁修平将密函呈与殿上,昭元帝细看过后,却一言不发,身旁的掌笔内侍官梁公公平息凝神,似察觉到了上位者的不悦。 宁修平道:“此事,长宁公主牵涉其中,似与江南贪污受贿一案有关联。” 昭元帝看着堂下的宁修平,深红的飞鱼服在烛光下愈发凌人,似一把利刃,可昭元帝最不愿的便是将这把利刃对准长宁公主,这是他唯一的血亲,世人皆说帝家无情,可这心,终究是肉做的。 “此去江南,暗访即可。” 宁修平受昭元帝调令,连夜前往江南调查长宁长公主大肆敛财,贪污受贿一事。 他纵马于上京中,锦衣夜行,玄袍随风而起,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里面坐着方怀瑾与江绾。 看似如同过路人的三人,命运却紧密牵连在一起。 第四章 书房 当晚,江绾与方怀瑾归府后,方怀瑾兴许是存了补偿江绾的心思,今夜准备留宿在江绾的韶光院内。 方怀瑾并非重欲之人,一月内也只留宿韶光院三五日,余下时日都是留宿书房。 春望今夜见夫人怒气冲冲出府,现今却与老爷携手归来,想必二人误会定然是解开了,眼见老爷要留宿,紧忙招呼院中丫鬟忙活起来,备水备膳,江绾反倒挤不出多少笑脸。 无他,她现如今对方怀瑾只有恨与厌恶,半分欢喜也强装不起来,对上那张风光霁月的脸,只觉得心口发冷,极力遏止自己,才能不再甩上一巴掌。 用过膳后,江绾于净房中洗浴,遣下了侍洗丫鬟,放任温热的水浸没自己,心中不断说服自己,唯有那濒死的窒息感才能让自己下决心。 她如今孤立无援,只能依仗自己,依仗自己经历过的那一遭,方怀瑾与长宁有割不断的联系,长宁若想踏足那位置,方怀瑾便是她在朝中的利剑,是那棵吸引各方权势栖息的良木。 她要运筹好丞相夫人的这名分,这是她撼动长宁与方怀瑾的根基。 待春望进来服侍时,江绾已将自己的挣扎散了去,仍是那柔善亲近的夫人。 春望轻柔地擦拭着夫人那浸湿的青丝,忐忑地询问道:“夫人,老爷回来后将那传话的小厮打杀出府了,连同夏立也受了罚,今儿那事,可是误会?” 老爷今夜留宿,按往常,夫人那喜悦可是藏都藏不住的,但春望总觉得夫人并不欢喜,就像是一个泪人儿顶了一层欢喜的皮,乍一瞧是高兴的,可是一碰,便能感觉到那副皮囊下是沉甸甸的,摇晃着哗哗作响的悲意。 外人虽看不出夫人的不开心,可春望是陪着夫人长大的,那悲意在自己眼前展示的淋漓尽致。 江望搭在木椅上的手紧了紧,片刻后,摇摇头,“无碍,只是想起大哥罢。” 春望瞬间噤了声,大公子是夫人心中的痛,夫人还未出阁前,大公子在京中可是颇有名气的,自殿试拿了武状元,全府都是欣喜的。 可是后来去了边境,最后却传回战死的消息,不久后更是被谣传大公子叛了国。 府中上下自是不信的,但堵不住外面的悠悠众口,江老爷一直在寻大公子没有叛国的证据。 但这事随着前太子,先皇先后逝世,尘埃落定,也就不了了之。 江绾对着春望挤出来一脸笑的模样,将手巾接了过来,对着琉璃镜绞发,待到绞好了发,便出了净房。 上辈子身死时的悲愤还在胸口盘旋,以至于骤然回到一年半前,这里的一切都有些陌生。 江绾扫了一眼四周,檀木梳妆台,象牙小凳,各列陈设,只有她自己知道,早已物是人非。 待春望退下后,江绾独自一人对着镜子梳妆。 待方怀瑾进门来时,便瞧见美人隔云端一般,视线从上而下落在江绾身上。 江绾坐在镜前,一头青丝只用一根鎏金碧花簪绕起,慵懒随意,厢房内明明灭灭的烛光打在她身上,潋滟旖旎,刚出浴的她,枝嫩花媚。 裹着艳粉色刺金玲珑纱,赤足踩在毛毯上,乳白色的足尖轻点在玄色的毛毯,惹得人想玩弄,看得方怀瑾眸色渐暗。 他自诩性情冷淡,对房中之事从未过多贪恋,但每次江绾楚楚可怜地看向他是,都会叫他情难自禁,故而平日里会格外控制自己留宿的时日。 但今日,确实叫江绾受了委屈,是该由着她些。 江绾听见动静,手里拿着胭脂回眸一望,因着刚沐浴不久,水汽氤氲过的双眸格外惹人怜惜。 方怀瑾脚步愈发沉重。 抬脚走到江绾身旁,抚上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周遭的气息都暧昧起来,墙上的倒影恍若亲昵交颈的鸳鸯,正欲下一动作时,厢房外突然传来丫鬟急声秉告,“老爷,管家方才来话,说宫中出了要事,要您去处理。” 江绾原本揪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她知道,只要是有关宫中的,方怀瑾便要连夜去忙,忙起来好几日都不着府中也是常事。 方怀瑾原本还在腰上的手迅速拿开,转身便往门外赶去,到门口时一顿,回头嘱咐道:“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绾看着离去的人,心中升起一丝庆幸,步伐轻快地回到床上,将近日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盘算一遭,细数着一些她知道的朝中大事,她能拉拢的夫人,挨个思考那些能被她用起来的事。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几日后的赏花宴,定远侯夫人在方怀瑾从淮州拉回江南花卉后,设了赏花宴邀自己前去。 因着那名满上京的细兰与自己掌掴长宁长公主一事,被众夫人明里暗里嘲讽,羞辱,更是入了长宁长公主的算计。 前世自己受邀时,便知道免不了众夫人的冷嘲热讽,但自己却无法推辞,定远侯夫人是先皇亲封的一品夫人。 如今不如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白日里让管家办的赏花宴便是能让自己化被动为主动。 依着长宁长公主的性子,此次赏花宴自己虽未拟邀她,但也得做好准备堤防。 江绾盘算了许久,渐渐在塌间昏睡过去。 她又梦到了诏狱里受到的折磨。 宁修平摇晃的影子,男人坚硬的手骨,一寸寸往上的手指,冷寒的坚冰....... 骤然醒来,浑身像是从水中被打捞起来一般。 江绾醒来时约莫是寅时,天色还没亮,隐约听见院内有车轱辘碾过石板的声音,她起身披上衣裳,到厢房外询问守夜的丫鬟可儿。 这丫鬟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虽说是守夜,但可以寐在软榻,估计是早早听到了动静,探头探脑地在打听。 只听可儿道,“方才宫里来了人,身影瞧着像是位女子,却穿着官服,在书房中与老爷商量了许久老爷便叫了马车,连夜出门了,似是拖不得的急事,不知去哪。但老爷吩咐了,他这几日都忙,得住在外头些日子,叫夫人不必担忧。” 江绾上了心,宫里的女官?莫不是与长宁长公主有关? 转身回了厢房,简单打理一下后,便急匆匆地往方怀瑾书房去了,到时,管家正在收拾纸张,见到夫人深夜前来,脸上诧异不已,“夫人,老爷一刻前刚出门去了。” 江绾因着走来时着急了些,脸色些许泛白,发鬓微乱,惋惜道,“来得晚了些,都没能见上一面,何伯,夜已深,你先下去歇息吧,明日你还要操劳赏花宴,我替老爷整理,他在外奔波,我连送别都没赶上。” 何伯听了,大有感触,夫人虽出身低了些,却是处处为老爷着想的,“夫人如此关心老爷,老爷知道了定然会心疼夫人的。” 江绾将何伯手中的纸张接过,“老爷在外为公务所累,这些琐事便不要让老爷知道了,免得分心为我操劳。” 何伯觉得很有道理,今夜这事似乎格外棘手,夫人这也是为老爷想的周全,点了点头,便辞礼退下了。 方怀瑾遇事有用笔墨记下分析的习惯,当下常常会忘记收拾,需事后管家替他收辍。 借着烛火,江绾将那纸上的字全瞧了去,脑子瞬间嗡了一下。 纸上分析的是一桩贪污案,事关长宁长公主和江南郡守,以及江南多位官僚。 第五章 贪污案 长宁公主和江南郡守沆壑一气,联手贪污,四年下来足足有五百万贯,要知道大奉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三千五百万贯。 如此之多的赃款,自然是瞒不住多久,若是长宁公主仍封守于江南,此事便是君上知晓几分,大抵也是重拿轻放。 可如今长宁公主一离开江南,便有消息传到了京中。 因此事涉及皇亲,故而昭元帝没有直接让大理寺和刑部去办,而是让宁修平暗访查探。 宁修平是天子孤臣,专查这些皇家秘而不宣的辛事。 长宁公主得了御前的蛛丝马迹,父皇生前一手培养的宁修平那些狠厉手段,她是早已知晓。 眼下只怕唯有方怀瑾能保长宁公主周全,这才有了此次的深夜探访。 方怀瑾果然如同上辈子一般,果断选择保下长宁公主,为此想方设法为长宁公主制造伪证,护她周全。 原来,宁修平与方怀瑾和长宁公主早已有过渊源 江绾看着这些纸张,想起了上辈子江南郡守贪污受贿的案件与不久后婉容郡主及笄礼上的意外,这一切似乎都被串联起来了。 江绾心中了然,手上不自觉用力,纸张瞬间被揉皱成一团,安定思绪后,便按照管家的法子,将纸张放入炉中烧毁。 将书房恢复如初后,便转身回自己院中,只心中思虑繁多,面上倒显得忧思忡忡,守夜的仆人见了,次日在管家面前言夫人昨夜心系老爷,满脸忧思。 榻上的美人辗转难眠,内心是雀跃激动的,转而又是忧愁的。 江绾如今手握了一份关键证据,是撼动长宁公主的关键证据,可她现如今虽身为丞相夫人,只能在各位贵夫人前上点眼色外,根本接触不到前朝关系。 冒然和爹爹与哥哥讲诉此事,也难以查到确凿的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 但这份证据,她必须传递出去,还需得护住自己周全,让江南郡守贪污受贿这件事情搅得天翻地覆,不能像上辈子一般,江南郡守独自一人贪污,长宁公主从头到尾却没有一点相干的影子。 她得找到一个能与方怀瑾抗衡又不惧长宁公主身份的人。 脑中有个想法转瞬即逝。 他吗? 不.......... 可除了宁修平,还有谁能在朝中与方怀瑾分庭抗衡,他是最好的棋子了。 她只需将这些蛛丝马迹透露给宁修平,凭借他的手段,便能将此事扒皮抽筋,宁修平狡诈多疑,让他逮到一点尾巴,他就会像嗅到了血腥味的恶狼,追着猎物,死不松口。 但是她需要一个契机,将此事透露给宁修平。 在一层层思虑中,天早已破晓,春望已端着热水,进来等着服侍。 春望看着自家小姐面容憔悴,心疼不已,宽慰道:“老爷公务缠身,往常宫中有事,忙上几日不见人影也是常事,夫人莫要过于担忧。” “啊,夫人,后院老爷送回来的细兰开了,守花的小厮双瑞说是昨儿半夜开的呢,听闻这细兰一年才开一次,罕见得很.......” 江绾接过春望递过来的帕子,听着春望的喋喋不休,想起了上辈子定远侯夫人举办的赏花宴。 因着长宁公主的算计,春望被杖死在自己眼前,而这只是长宁公主给自己的警告。 “夫人。”春望突然探头望了望外头,小心翼翼地凑到江绾耳边,“双瑞还说了,昨儿二小姐给公主府递了赏花宴的帖子。今日长宁公主还约了二小姐在三时茶馆听曲呢。” 方怀瑾父母走得早,江绾深知长嫂如母,自嫁入方府,因着男女有别,江绾一门心思照顾方怀沁,她扪心自问,从未曾亏待于这个妹妹,上辈子就算是因为长宁公主与方怀瑾大吵一架,也未曾将怨气发泄到方怀沁身上,一直细心照顾她。 而方怀沁因着儿时与长宁公主交好,知晓方怀瑾与长宁公主的年少时情谊,对着自己有着很大的敌意,与长宁公主很是亲近。 “夫人,不若你也去听听曲吧,听闻今日上台的是有名的倌儿,正好解解闷。”春望眼睛滴溜滴溜地转,一脸的跃跃欲试。 江绾打趣道:“是想替夫人解闷还是藏了心思给自己找乐趣呀。” 春望被江绾揭穿后,只一脸羞涩,看着自家夫人被逗得有些许活泼,才稍稍放下心来。 江绾听着长宁公主的消息,心里打起了算盘,便顺着春望的提议顺承了下来。 膳食过后,主仆二人便坐了顶小轿子从后门去了三时茶馆。 此次出行,还是低调些好,自己是想过去看看能否探查一些消息,如若让方怀沁知晓自己也在三时茶馆,免不了长宁公主会找上自己麻烦。 江绾给了不少赏钱给领路的小二,让他将自己安排在方怀沁预定的包厢隔壁。 刚落座不久,便听到门外吵嚷的声音,隔着小小的门缝,江绾看清了外头的人。 方怀沁今日开心地赴长宁公主的约,她从儿时知晓哥哥与长宁公主的情谊后,便认定了长宁公主是自己未来嫂嫂。 长宁公主四年前却因着身体不适,去了江南疗养,哥哥却在两年后与江绾成了亲,她为此还与哥哥大闹了一场。 上香路上救下昏迷的哥哥,这种桥段不就是书本上那些狐狸精魅惑书生的桥段吗? 方怀沁不喜江绾这个嫂嫂,心里更是嫌弃哥哥没有坚守自己内心,明明喜欢长宁公主,却因为别的女子救了他,便娶了人家。 方怀沁今日本是开心的,见到了四年未见的长宁姐姐,却见到长宁公主眉眼忧愁,虽强装着欢喜,自己却是看得出来的。 刚上楼,长宁公主便被眼前的女子冲撞,方怀沁更是替长宁姐姐气闷,便伸手推了一把,大声斥责了这女子,“你怎走的路,这都能冲撞上来。” 女子跌坐在地上,自知理亏,虽是为了避让横冲的小孩儿,却实在冲撞到了贵人,小心地向眼前二人赔礼,“二位小姐,冲撞了你们着实抱歉。” 哥哥近日接了事务,还不知会得罪京中那些皇亲国戚,眼前的两位小姐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自己还是莫要争辩,赔礼为好。 方怀沁正欲说些什么,便被长宁长公主拦着了,“既是道歉,你冲撞弄湿了我衣裳,我弄湿你的便也在理。” 说完,便将旁边的一壶茶从女子身上倒了下去,也不看地上女子如何,便和方怀沁入了厢房。 围观的众人一阵唏嘘,却也不敢声言,毕竟在这皇城脚下,也不知会得罪哪位贵人。 江绾不忍看着这女子湿身走回,便吩咐春望将人去引进自己厢房。 大奉如今虽民风开化,女子在出行游玩不被束缚,与男子无异,若湿身走回,被人瞧了去,还是会被议论纷纷,若是官家女子,家里会出手制止流言,若是寻常家女子,便没有那么好运,会毁坏名声的。 第六章 宁颦颦 春望领着那位女子进了门,尽管全身湿透,女子却也礼数周全,给江绾行了礼,道了谢,“感谢夫人伸出援手,可否留下府名,改日登门拜谢。” 走近了看,才发现这女子身形瘦弱,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江绾道:“若小姐不嫌弃,可换上我的备用衣裙,若是因湿身感了风寒,容易伤了身子。” 尽管如今日子直逼六月,眼前的女子扶风弱柳,总感觉随时要倒下去一般。 春望便将衣裙递给她,引着她进了小隔间换了身衣裳。 待出来后,又喝了江绾替她叫的姜茶,脸色这才缓和不少,“承蒙夫人照顾,夫人可唤我一声颦儿,家住宁府。” 颦儿手不自觉地绞着裙摆,略显紧张,寻常人家若是知会她是宁府的,便如若自己是洪水猛兽,躲避不及。 江绾面上一抹惊诧一闪而过,心中心思却千回百转,细声道:“颦儿唤我一身姐姐也是可以的,你哥哥可是北典正司宁指挥?” 颦儿点了点头。 宁修平这个妹妹宁颦颦,江绾略有耳闻,自小体弱多病,甚少在人前露面,众人都传是宁修平造的杀孽太多,报应在他的妹妹身上,而且宁修平的官职并不是讨人喜的,得罪的官家数不胜数,故而京中贵女向来是排斥颦儿的。 江绾宛然一笑,“你哥哥为人是个刚正不阿的主。” 这话让紧张不已的颦儿顿时松懈了下来,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夸自己哥哥的。 自己趁着哥哥不在府中,偷溜出来听曲,幸得眼前这位夫人,若是自己这身子骨真的因这场湿身感了风寒,真不知如何向哥哥解释。 颦儿放松下来后,便话多起来,也无那么拘束,江绾留着她听完了曲,还约好颦儿前来赴赏花宴。 颦儿欢喜不已,这也是自己收到的第一份情真意切的宴席帖子,往日递到自己跟前的帖子全是贵女想方设法使自己出丑的。 敲定一番后,江绾将颦儿送回了宁府,又去了一趟回春堂,才折返回府中。 江绾细细嘱咐何伯给宁府的小姐下赏花宴的帖子,何伯有些愕然,“宁府乃北典正司宁……”,何伯小心瞧了一下四周,声音低了几度,“宁家那大人名声并不好听,老爷又是清流之首,别的府邸都是能避则壁避。” 江绾微微一笑,道:“府中下人来信,今日二小姐在茶馆冲撞了宁家小姐,趁此宴会只宴请宁小姐,只当赔礼,无需过于担忧。” 何伯面上惊恐万分,这二小姐也太……太过于胆大包天了,上京无人不知那人的手段,平日躲避都来不及,连忙应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便退下了。 而江绾脚步颇为轻快往韶关院去。 这趟着实给了江绾不少惊喜,自个儿昨夜还在苦愁如何将证据透露给宁修平,今儿便找到了好法子。 江绾面上的笑容都不自觉多了起来,春绾瞧着夫人的转变,内心赞叹自己的聪明,让夫人出去听曲这个提议真的是极好的,夫人都宽心了不少。 一主一仆,各存自己的心思。 一夜好眠,就连重生后,夜夜使得江绾梦魇的那些噩梦也在今夜顷刻消失了一般,江绾细细地在心里盘算,随即上一世赏花宴又被忆起。 宴会未开始前,贵夫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江绾深知自己前往香云阁大闹,这丑闻人尽皆知,这宴会上贵夫人们免不得酸话自己,便寻个角落坐着,只想着宴席早些结束。 避无可避,贵夫人话题聊着聊着便扯到了江绾头上,更有好事者,当面询问:“好歹也是丞相夫人,怎的能将当今长公主认错呢?” 长宁公主便是这时出面替江绾解了围,训斥了那些好事的夫人,还亲密地拉上江绾的手,安抚她,直至宴席开始才将江绾放开。 但在开宴之后,长宁公主突然昏迷,方怀沁的贴身丫鬟便站出来,说是看见春望给长宁公主投了毒。 长宁公主何等身份?她周遭的锦衣卫立刻将春望绑了起来刑审,逼问春望为何投毒,又逼问此次投毒是否为江绾所吩咐,春望拒不认罪,竟活生生被杖毙。 江绾更是遭了定远侯夫人的审问,整个宴会人心惶惶。 长宁公主晕了整个下午,赏花宴也被毁了,众夫人便都散去,唯江绾被定远侯夫人寻了借口扣留了下来,方怀瑾闻讯而到。 江绾再愚钝,此刻意识到这赏花宴就是瓮中捉鳖,这个“鳖”便是她自己,明白长宁公主让定远侯夫人设这个赏花宴恶心她,活生生杖毙她的人,又让她无可奈何。 方怀瑾到来后,她哭着求方怀瑾做主,她管方怀瑾要一个公道,她知道,她的春望根本没有投毒,但方怀瑾又怎会在乎这些呢。 因着香云阁的事情,方怀瑾便认定是她善妒,起了歹念,他只在乎长宁公主的身子如何,根本不相信江绾,他用一种绝情冷漠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江绾道:“如果让我查清是你伤了长宁公主,那你便是自伐也不足为过。” 而最终,长宁公主被御医救醒,醒来之后,大度的原谅了江绾的丫鬟投毒一事,只罚江绾写了认罪状贴于城门一日。 虽短短一日,却让这件事情在上京成为了众人的饭后谈资,各种流言蜚语,足以将江绾这深院妇人击溃。 …… 江绾压下胸腔内因翻滚的会议而带来的恼怒,转而望向镜中的自己,眼底闪过几丝冷光,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春望”,她道:“你出门一趟……” 说话间,她将春望拉过来,在她耳畔说了两句。 春望惊诧地抬眸看向江绾,随即匆匆出去了。 约莫一时辰后,春望便匆匆回到院中,她回来时,江绾瞧见春望身上衣裳都被汗浸透了,便知她是跑着去办的事,心头便是一软。 二人是从儿时便一起长大的主仆,江绾心中早已将春望当初自己的妹妹,春望更是一门心思的尊她敬她,却因她的事而造冤屈而死。 这一辈子,定不能让此事重蹈复撤。 “东西带回来了吗?可有人瞧见?”江绾柔声道。 “并无,我仔细着,绕了几圈才去取的东西,取东西前佯装看病拿药,混在其中拿回来。只是……夫人,你买这些是要做什么?” 她们在府中日子颇为顺遂,老爷并无旁的妾室,夫人掌着府中中馈,旁系都被老爷训斥过,并无过分之举,夫人却突然叫她花大价钱,买来这西域的毒药,叫她心生不安。 江绾将那盒子拿过,细细瞧了一遍,才抿唇笑道:“给人还礼。” 第七章赏花宴 赏花宴筹办的时日正是盛夏六月。 丞相府位于承天门大街接头处的位置,此处,是坐落在皇城脚下,是文官之首,在承天门大街对面便是武将之首的大宅。 承天门大街所居皆是朝廷百官,一走出门,家家户户都是熟络的,就算是徒步,少则半刻钟多则一刻钟便能走到丞相府大门。 故而方府宴请,赴宴者往来如云,承天门大街更是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贵女们描眉涂唇,衣钗环绕,公子们意气风发,好不热闹。 大奉民风开化,昭平年间便是如此,女子允许识书经商,并不拘于闺阁这一方天地,寻上三五好友游玩踏青也道寻常,只不许孤男寡女共处,或多或少会有非议,江绾这场赏花宴便是给方怀沁相看郎君,若是谁家贵女郎君互相结缘,也不枉为一段佳话。 江绾岁数虽小,但为丞相夫人,又得昭元帝赐婚和恩典,是浩命夫人,上京无不羡慕她有一个好姻缘,各位官夫人都要与她见礼。 江绾礼数周全,挨个儿请人入园。 园中花团锦簇,还有好一大片莲池,临靠莲池旁早已设好宴席,食桌横穿半个花园再寻一块硕大无比的山石雕琢镂空,铺好竹道,通上流水,灯盏托着各种吃食在食桌上流动,此称高山流水桌。 院内稍远的地方便有一大片竹林草地,林中可享丝竹之乐,贵女三三两两,团扇遮面,聚在水榭小亭内说话。 江绾挨个儿将人群按着官位大小和远近亲疏送到既定位置上,谁家与谁家结了仇,要安排远些,谁家的孩童贪玩湿了衣裳要换,一桩桩一件件,江绾游刃有余。 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空闲,便叮嘱着可儿紧瞧着宁颦颦是否到来,宁颦颦因着这些日子天气高热,身子紧跟着不利索,昨儿来了信,只道定赴宴席,只是得过了暑热高的时辰,哥哥才肯放她出门。 江绾能体谅,她不急,能不能搭上宁修平,便看这场宴席了。 待到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方怀沁这才姗姗来迟。 方怀沁今日着了一身烟粉绣花襦裙,外搭一牙白色绸衫,她眉目三分俏似方怀瑾,也是眉目冷清的模样,瞧着安静,看见院中众人,便垂下眸,团扇半立欲遮面,寻了手帕交便坐着。 院中逐渐热络起来,有人提议玩行酒令与投壶,这都是当下时兴的游戏,游玩进入高潮时,丞相府外便来了通传,长宁公主大驾莅临。 江绾闻言“诧异“的站起身来,满院子的人也都跟着站起身来,向长宁公主见礼。 一行人中唯有方怀沁没有行礼,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越过众人走到前头去迎长宁公主,挽着长宁的手将长宁带到主位上,坐到了本该属于江绾的位置上。 人群便有人小声讨论。 “方家三小姐与公主关系竟如此好?“ “未曾听有人说过。“ 一片低语中,长宁公主坐在了主位上,一双上挑柳叶眼向下睨着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江绾,道:“起来吧。“ 江绾与众人便缓缓起身。 长宁公主紧盯着江绾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瞧见些屈辱嫉妒的模样,但是她只瞧见了一张柔顺的脸。 呵,她都打上门来了,这方夫人还挺能忍。 长宁公主勾了勾唇角,眼底里掠过几分嘲讽。 就在昨日晚上,方怀瑾一收到她的消息,便立刻去为她奔走了,她知道方怀瑾有多聪慧,只要肯为她插手,那她便一定不会出事。 果然如她所想,方怀瑾爱她之深,什么都愿意做,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今日她就要逼方怀瑾承认。 想起来在香云阁中,方怀瑾追着江绾出去的样子,长宁今日便没忍住,特意跑来找麻烦了。 而这个江绾分明撞破了她与方怀瑾的私会,却没有与方怀瑾大闹,唯一意外的便是上来便给方怀瑾一耳光,探子报来二人后续,让长宁觉得有些无趣,仅是个深闺妇人,挑弄起来并无趣味。 但她很乐意将江绾踩于脚下践踏她作为当今丞相夫人的自尊。 “听闻方夫人这儿有难得一见的细兰,本宫垂涎欲观得紧,今日得以一见,甚是妙哉,可这赏花需得有好酒,劳烦为本宫寻一杯来吧。“长宁公主笑着看向江绾,步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江绾自然应允,她转而去喊了丫鬟来叫人去拿酒。 长宁公主瞧见什么好,便去喊江绾去拿,俨然把江绾当一个丫鬟来使唤,周遭的宾客都觉得不妥,却也不敢置喙,反观江绾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依旧恭顺有礼。 长宁公主很快便失了兴致去折磨江绾,她想玩儿点更好玩儿的。 长宁公主便隐晦的扫了一眼身旁的嬷嬷。 在江绾取来新酒的时候,嬷嬷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来,不经意的将指甲在杯口润湿了一下,动作极快且隐蔽,然后将杯子递给了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一口饮下。 这杯中的酒因为加了药,口感变的格外酸涩,但长宁还是吃下去了,她知道这药是什么,只是一种迷药,能让人昏迷两个时辰。 她要在丞相府昏迷一次,寻点罪责扔在江绾的头上,然后把方怀瑾引回来,她倒是要看看,她昏迷过去之后,方怀瑾这一次,是会关心她,还是会护着他的小妻子。 长宁公主一口酒下了肚,不到片刻,便觉得一股腥甜直接顶上喉咙,她当即便觉得不对,想要喊出声来提醒嬷嬷,只用力紧紧抓了一把嬷嬷,但是她浑身一软,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 旁边的嬷嬷完全没发现长宁公主的异样,甚至还十分配合的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不好啦!公主中毒昏倒啦!“ 随着长宁公主的昏迷,整个宴会都乱成了一团,唯独方怀沁一脸镇定,她站起身子来,大声说道:“所有人都站住!公主中了毒,定是有人给公主下了药,方才都有谁动了公主的吃食?“ 众人面面相觑,心知肚明,方才除了长宁公主的贴身嬷嬷,便是江绾经手了。 更有一些内宅夫人,心里已然琢磨个七八分,今日这事情,江绾是脱不了干系。 江绾站在一旁,一张娇媚的脸上满是慌乱,匆匆的喊着家中的小厮,叫他去外面请大夫来,但是江绾转身的时候,突然被方怀沁喊住了。 “还请嫂嫂留步!“方怀沁的声量极高,在花园中一响起来,四周的人都跟着静下来,一双双眼睛不断地在长宁公主、方怀沁、江绾身上流转。 都是爱热闹的主,更何况牵涉的是公主与丞相夫人,只要这把火不烧到自个身上,大家都是津津乐道的。 “怎么了沁儿?“江绾绞着手中的帕子,急的直跺脚:“我要去寻府医呢,公主中了毒,当务之急是要将人救回来呀。“ 方怀沁却不依不饶的喊道:“你不能走,方才便是你给公主递的酒杯,我瞧着,便是你给公主下了毒。” 第八章 下毒 方怀沁这样一喊,让整个宴会上的人都不可思议,在场的人皆是人精,瞬间便知道了,目光在三人不断流转。 “怀沁,你在胡说什么?“江绾原本苍白的脸顿时涨红了,她高声喊道:“给公主下毒,是掉脑袋的大事,你怎能信口拈来?你怎能毫无证据便认定是我!既如此,那便报官吧,叫官府的人来查到底是谁投的毒!“ 说话间,江绾便去喊小厮去报官。 江绾喊小厮去报官的时候,眼角余光悄悄地掠过了被可儿不久前领进府中,此刻坐在角落中的宁颦颦,只见她一脸担忧,转身对着一旁的丫鬟耳语了几句,丫鬟便匆匆离去了。 江绾知道,宁颦颦心思纯真,今日见了她身陷此遭,若她能叫来宁修平,宁修平趁此下场,便能和长宁公主牵扯上了,此乃上策,若不能,她也给自己做了保全之计。 眼看着事情好像闹大了,方怀沁的唇瓣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这嫂子平日里都是平和柔顺的,没什么主意的模样,今日怎么如此凶悍?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 她的心腹丫鬟立刻站了出来,说道:“回主子的话,不必报官,奴婢方才瞧见了,便是夫人手下的丫鬟春望,在去取酒的时候在酒里面洒了东西!“ 宴会上的宾客们逐渐瞧出门道来了,一双双眼都来了兴致,紧紧地盯着这些人看,生怕错过了一场好戏。 虽然看不懂为什么方怀沁这个小姑子会死死咬住江绾这个嫂子,但是他们内心都极为震撼,且看的津津有味。 “你胡说!“江绾涨红着脸,双手紧紧绞着帕子,掷地有声的说道:“春望不可能干这种事。“ 方怀沁还想说什么,江绾却不管了,她一摆手,先是转身给众位宴会宾客行礼致歉,匆匆谢客,然后又去差人请了大夫,最后将长宁公主抬到了听翠竹院的客房内休息,所有人都齐聚在翠竹院的院落内。 长宁公主还是昏迷着的,而且额上还发了高烧,但周遭的人却并不在意她的伤势,反而一门心思的要逼江绾交出春望来,甚至大夫进去为公主检查的时候,公主的嬷嬷还冷着脸拦了拦,“公主金枝玉叶,岂是外人能碰的,若是夫人你串通外医,岂不是更陷公主于命危?” “嫂嫂,你不要再包庇你的丫鬟了。“翠竹园内,方怀沁平日清冷的神情逐渐变得咄咄逼人,一字一顿道:“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你凭什么给我定罪!“江绾骤然翻了脸,那气势逼的方怀沁都不敢说话,她高声喊道:“我已报官了,自有官府来查清是谁投了毒!“ 而这时候,厢房内的嬷嬷突然跑出来,一脸惊慌的高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都瞧过去,便听见那嬷嬷一脸慌张的喊道:“公主吐血了!“ 这怎么回事?只是昏迷的药,怎么会吐血呢! 嬷嬷已经顾不上要去算计江绾,只是匆匆喊道:“快去喊御医来!“ 锦衣卫闻言,只三两息的功夫便出了翠竹院。 而一旁的方怀沁还以为嬷嬷是在演戏,不由得暗道:这戏演的真好,她看着都要信了。 那嬷嬷喊到此话的时候,方怀瑾正匆匆走进翠竹院内。 他脚步虚浮,显然是一夜奔波操劳,眼眸里也都是血丝,一听到此言,脸色骤然沉下来,大声喝道:“怎么回事?“ 翠竹院内众人都看向了他。 江绾一瞧见他,宛如找到主心骨一般,脸上便浮起了几丝委屈,两眼也擒着泪,看的方怀瑾脚步一缓,他刚缓下语调,喊了一声“绾绾“,便听到方怀沁大声喊道:“哥哥,你别信这个女人的鬼话,她给长宁下了毒,我的丫鬟亲眼所见的!“ 方怀瑾心口顿时一阵钝痛,他骤然看向江绾,一双眼怒气冲天,恨不得吃了江绾。 江绾似乎被他的神情吓到,脸色微白的倒退了半步,语气都在发颤,她说:“不,不是我。“ 但方怀瑾根本没听。 他匆匆走进了厢房内,颤抖着手,一脸痛心疾首的抱住了床榻上昏迷的长宁公主。 江绾站在了门口往里面看,她的丈夫正抱着别的女人。 方怀沁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便看见江绾的肩膀都在抖。 她以为江绾在难过,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在江绾耳畔道:“江绾,你看见了吧?哥哥在意的人向来便是长宁公主,你只是那鸠占鹊巢的鸠,何必执着于此,我若是你啊,就早些自请下堂,免得遭人厌弃!“ 江绾似乎被打击到了,浑浑噩噩的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那双空洞的眼只是一直盯着那两个人看,像是要看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而方怀沁心情颇好的站在一旁摇团扇。 她讨厌江绾,因为她知道,长宁公主和她哥哥是真心相爱的,她亲眼见到过长宁和哥哥的爱意,她知道,这两个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江绾是鸠占鹊巢的后来者,所以不管江绾对她如何讨好,她都看不上江绾。 现在长宁回来了,江绾就该离去,不该占着这位置,使得有情人不成眷属。 都是江绾活该! 自以为用了些小伎俩便能高枕无忧。 而这时候,锦衣卫提着一个御医匆匆跑来了厢房里,御医到来后,方怀瑾纵然再不舍得,也得出来,他出来时双眼通红。 看着江绾的时候像是要把江绾撕成两半。 方怀瑾盯着她,一字一顿的道:“江绾,如果让我知道是你伤了康安,我会让你赔命。” 而江绾站在那里,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一句话都不说,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直向下掉。 方怀沁在一旁用团扇掩着面,一脸幸灾乐祸的高声说道:“就是她下的毒,长宁公主来了之后,一直都是她亲手递东西的,还有,我的丫鬟看见了,就是她的贴身侍女春望给公主的酒里下了东西。“ 说话间,方怀沁突然伸手推了江绾一下,江绾直接摔倒在地上,她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裙,人白如玉,墨绿与白玉交映之间,深深地刺痛了方怀瑾的眼。 江绾的沉默与失魂让方怀瑾心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但他将种感觉归结为担忧长宁。 第九章 控局 只要一涉及到长宁公主的事情,方怀瑾便会失控,平日里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荡然无存,此时听到方怀沁的话,更是心里一炸,太阳穴上的青筋气得直跳,他望着江绾,一字一顿道:“江绾,你可还有话要说?” 江绾跌坐在地上,缓缓抬眸看着方怀瑾的眼睛,扯出三分淡笑:“夫君若信,便是真的。” 方怀瑾堪堪迟疑了一瞬,便转过身,骤然喝道:“何伯!将春望带来!” 何伯匆匆走过来,喊人去找春望,但找来找去,一无所获,只小厮回来禀报道:“老爷,今日轮到春望采买,她早早便出了府,并不在府中的。” 话落,翠竹院瞬间鸦雀无声。 春望并不在府中,可方怀沁与身边的丫鬟方才可是言之凿凿说亲眼看见是春望下的毒。 方怀瑾目光如炬,转而望向方怀沁,方怀沁听闻此言,顿时六神无主,哪里还敢与哥哥对视,本便是没经历过事情的主儿,旧时有哥哥庇佑,现时有江绾护着,后院里那些个腌臓事儿,方怀沁都没见识过。 身边的丫鬟更是脸色惨白。 江绾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对着望过来的方怀瑾扯出一抹苦笑,转而垂下眸去。 “怎么回事?”方怀瑾开了口,声线平稳。 方怀沁知道,她哥哥是真的生气了,她一时慌乱,冷汗都渗了出来,慌忙解释道:“我,我不知道,这,这……” 看着方怀沁支支吾吾的模样,方怀瑾语气更为冰冷,斥声道:“现如今,你还敢隐瞒!” 方怀沁被斥喝得浑身一震,全部托盘而出:“这都是长宁姐姐的主意,她说,她想让你在意她,我不知道,我都是依着她身边嬷嬷说得来的。” “长宁中的毒又是什么?”方怀瑾强忍着怒气道。 “是昏迷的药物。可现如今,不知怎的吐血了,这……这肯定是江绾从中作梗……”方怀沁道。 方怀瑾牙白的广袖在半空中抡出一个半圆,手掌高悬在方怀沁脸上,方怀沁尖叫出声,双手抵在前面去躲,再一抬眼,只见她哥哥维持着要打她的姿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长宁公主和他的亲妹妹,来联手陷害他的妻子! 荒唐! 简直荒唐! 方怀瑾生性高傲孤冷,二十有余便官至宰相,自持老谋深算,最恨被人愚弄,还是以如此拙劣的手段。 他意识到,长宁性子过于跋扈,不能再如此纵容长宁接近他,任她胡作非为了,否则,自己也将会被长宁这愚不可及的心机殃及。 他不再是昔日那无权无势,需要依仗长宁才不被世家子弟耻笑的少年了。 “来人。”终于,方怀瑾开了口,声线凌冽:“把三小姐带进祠堂罚跪,罚抄省心录,没我的命令,不得善待,不得踏出祠堂。” 方怀沁顿时慌了神:“哥哥,我不去,我不要去跪祠堂,我……” 方怀瑾一挥手,何伯便领着两位婆子上来将方怀沁连拖带拽走了。 方怀沁被带走后,方怀瑾的目光又落回江绾身上,这时他才似乎想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看着江绾低顺委屈的模样,他心底颇为别扭,拧着眉上前。 江绾却在方怀瑾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沉默地转身离去了。 方怀瑾看着江绾的背影,心中愧疚油然而生,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欲言又止,想要追上去,却被长宁公主身边的嬷嬷喊住,随即转身去看望任昏迷不醒的长宁。 待江绾回到韶光院,便看见可儿领着宁颦颦在焦急等待,见江绾回到,可儿的嘴利索的一闭一合:“夫人,你无事吧?颦儿小姐忧心与你,说什么也不肯先离府,我便自作主张,带着颦儿小姐在园中等你回来。” 江绾微微摇头:“无事。” 说着,便牵起宁颦颦的手,安抚道:“让妹妹见笑了,今日本叫你过来赏花,好好聚聚,却闹了这些个笑话。” 两人相携进了房中,在里头说了好些话,只听外头丫鬟传话,说宁府前来接宁小姐了,二人才从房中走出来。 可儿抱着两盆养得极好的细兰跟着二人身后,随着江绾将宁颦颦从后门送出。 却见前来接宁颦颦的不是他人,正是宁修平。 江绾一愣,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瞬,便拉着宁颦颦道了别,又礼数周全的先宁修平行了礼,便转身回府了。 宁修平其实在方府刚闹起来,接到宁颦颦身边丫鬟的信不久后便到了方府。 他为了长宁公主而来,有关长宁公主的,事无巨细他都不想放过,方才院中中毒一事发生后,长宁公主身边的人的反应都十分值得玩味,一群贴身近侍丝毫不着急,而后方家三小姐却直接出来指认自家嫂嫂。 宁修平一眼便能瞧出来,这是一场栽赃。 长宁公主联合方家三小姐栽赃方夫人,这是为何?若是联系上长宁公主与方怀瑾的旧情,这就解释得通了。 方怀瑾与长宁公主的这段旧情鲜少有人得知,但他当年听师傅提及过三言两语。 众人移步翠竹院时,宁修平便出府了,宁修平的手下小十快步走了过来,在他耳侧道:“大人,查出来了,长宁公主和方怀瑾在四年前确实定过情……” 小十飞快地将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后,补充道:“所以,您的推测是对的,这位方丞相确实再为公主掩盖江南受贿一事,而且做的悄无声息,方怀瑾在朝中为文官之首,即使是背后出手,官场那些老油条便知情识趣,而且方怀瑾的妹妹方怀沁与长宁公主是闺中手帕交。” 宁修平神色平淡的行走在飞檐高墙之下,听到佐证验明自己的猜测后,迅速得出来今日这一场大戏的原因和目的。 显然是为了挑拨离间,争夺方怀瑾的宠爱。 而这个被栽赃的方夫人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 已婚妇人,行事有度,有些主见却并不大聪慧,胆子不大,宁修平并不喜这些过于愚钝的内宅夫人。 后续并未多看,直接从方府走了,不想妹妹却不肯离去,只言要等着方夫人,宁修平无奈,只好在外等着妹妹。 江绾出来时,宁修平看见了江绾因看了自己一眼便颤抖的模样,心里更是下了定论,胆小。 如同身后丫鬟捧着的那盆细兰一般,不堪风雨摧残,虽赏心悦目,却需得娇养着。 第十章 裂痕 宁颦颦与江绾道别后,依依不舍的上了宁府的马车,在马车上,宁颦颦喋喋不休地与哥哥宁修平复述了方才方府翠竹院发生的事情。 上京上下无一不惧这玉面修罗,宁颦颦是不怕的,甚至在宁修平前面像个顽皮的孩童,是宁修平在这没有来生的杀孽中唯一的慰藉。 自上次宁颦颦从茶馆回来后,便日日和宁修平念叨江绾。 随着宁颦颦的语调起伏,宁修平脑海中闪过那位江夫人被冤枉过后,强忍着眼泪对着所有来客致歉,双眸噙泪,抿唇谢客的模样,便又在那位江夫人的身上多安了一个词:忍辱。 把宁颦颦送至宁府后,小十又重新出现在宁修平一旁,道:“大人,今日司内收到一封您的宴贴,定北侯府平宁郡主的丫鬟送来的,邀您后日去参加平宁公主的及笄宴。” 顿了顿,小十又道:“定北侯世子爷也来打过招呼了,说请您一定要到。” 宁修平扫了一眼小十,敏锐凌厉,直透人心,所有事物都会分毫毕现一般。 他生的极好,只一眼便能引人沉沦,若不然也不会让宁平郡主当年惊鸿一瞥,痴念到如今,只是满身冷冽寒意,叫人退避三舍。 小十察觉宁修平的不悦,却只能陪笑着,不敢言语。 人家世子爷递的话,他们也不敢不传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上马,回了北典府正司。 北典府正司所占之地是个前朝被抄家的罪宅,早已失了繁荣的光景,里面的屋檐朱墙破败不堪,一片冷清。 昭平帝划给北典府司之后,便被又重新有了人气,被简单拾掇过,一进门本来是个庭院,早已被拆,弄成了一个硕大的练武场,一群赤着上身、露出结实胸膛,只着中裤的锦衣卫赤着脚在练武场上互搏。 北典府正司为防官官相庇,不得世袭,锦衣卫皆全都是在武选、或者军中挑选出来的男子。 个个儿都是腰杆笔直,宽肩窄腰的青年,岁数从十六到三十之间不等,搏斗间碰撞声,喝彩声起此彼伏,粗重的喘息充斥着这小小一方庭院,恍若将四周都蒸烧起来。 宁修平经过练武场时,一帮人停下行礼,他踩着一叠声的“大人”,进了后院的堂殿内。 原本是寝殿的地方,现在被宁修平当做是处理公务的地方。 原先几排奴婢下人们所住的厢房则被改成了大通铺,实在睡不下,寝殿后面的偏殿也改成了大通铺,一群糙汉将此处填的满满当当,唯有宁修平处理公务的地方没有人喧哗。 经过长长回廊,踏入重楼檐下,入眼便是宽敞的大殿,大殿背阴,冬冷夏凉,夏日并不闷热,反而有些阴潮气。 殿内摆满书架,一方宽大的书案上整齐的摆列着书本,宁修平在案后端坐,肩披麒麟甲,前缀护心镜后背百宝带,一袭玄袍与人齐高、正悬垂与地面,粗粝的指尖中夹着一个玉佩。 这枚玉佩,正是他眼仅有的线索,它曾是长宁公主所佩戴过的,最后被他的探子从一个已经死去的证人的家中取了回来。 就在前些日子,昭元帝交给了他江南贪污受贿的案件,长宁公主牵涉其中,长宁公主是昭元帝的胞姐,此案颇为棘手。 他暗访江南时,便发觉朝中一直有人在销毁证据,顺藤摸瓜,查来查去,便查到了方怀瑾的头上。便查到了方怀瑾的头上。 没想到今日还在方府瞧了场好戏。 放下玉佩后,宁修平扫到了桌上安平郡主送来的帖子,他将帖子打开,匆匆扫了两眼,又重新放置到一旁。 安平郡主后日要及笄,特亲自下请,又有世子爷暗中提点,他是要走一趟的。 而这时,翠竹院中的厢房里,长宁公主终于悠悠转醒。 长宁一醒来,便觉得浑身酸痛,皮肤很痒,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眼皮重若千斤。 她难受的要命,明玉般般的手臂摩擦着蜀锦被面,艰难的发出了一点动静。 旁边的嬷嬷匆匆过来撩开帷帐喂她喝水,甘霖入口后,长宁才声音嘶哑的问:“本宫是怎么回事?这毒怎的如此伤人!“ 她头一次给自己下药,之前只知晓是会昏迷,且有御医确保没问题,她才敢用,却没想到醒来后会如此难受,方才她晕倒时,真的有一种“我命休矣“的感觉,让她又惊又怒。 旁边的御医战战兢兢的道:“回公主的话,大抵是公主刚回京中,水土不服,迷药又用过了量,伤经毁脉,动了肝火使然。“ 这迷药便是从这御医手中而出的,故而御医很怕担责。 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后,长宁公主便翻了脸,将杯盏扔到了御医身上,然后嘶哑着喊道:“方怀瑾呢?本宫都这般了,他怎的未曾来瞧本宫?“ 说话间,长宁踉跄着爬起来,往门口走。 方才公主垂危,所有嬷嬷和丫鬟都在里头看着公主,根本都不知道外面已经把事情调查清楚了,长宁公主自然也不清楚。 她脸色烧的坨红,唇瓣却干裂起皮,她踉跄着走到门口,正看见方怀瑾站在院内、离得很远看着她。 此时正是盛夏午后,翠竹院内有一颗很大很大的树,树木盎然盖住一片阳,有细碎的金光落于方怀瑾的发间眉眼,金光在他锦缎的衣料上如水一般游动而过,他周身似乎都散发着温暖的光。 长宁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一看见这个人,她方才的愤怒就全散了,只觉得无限的委屈涌上来,她想扑到方怀瑾的怀里。 却只见方怀瑾站在远处,神色冷淡的望着她,道:“长宁公主今日冤我正妻,此事方某谨记在心,日后还烦请公主莫要再入方府之门,待到方某为长宁办完江南之事后,你我此生,相见为路人。“ 长宁的脑袋“嗡“了一声。 怎么会呢? 明明她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啊! 她中了毒,她很难受,方怀瑾怎么能对她说这么绝情的话呢? 就因为她冤枉了方怀瑾的那个小妻子吗? 方怀瑾分明不爱江绾啊! 她胸口堵着千百句话想说,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胸口如堵着一颗巨石,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吓坏了一帮嬷嬷丫鬟。 而这一次,方怀瑾立于树下,握着拳头看长宁摔倒,却没有走过去搀扶她。 第十一章 杀鸡儆猴 方怀瑾看似深情,其实他自始自终爱的只有自己,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亦是如此。 故而方怀瑾在绝情这一方面一向做得很好,哪怕长宁是他心中不可磨灭的朱砂痣,但他依旧如四年前一般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身后的长宁公主高声喊着方怀瑾的名字,但方怀瑾却绝情的不肯回头。 闹到最后,长宁公主的身子受不住折腾,身子骨都要散了,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雄赳赳的来,凄惨惨的回。 唯有江府的老管家何伯,恭敬的送走了长宁公主一行人。 方怀瑾在离开翠竹院,准备继续回去帮长宁去清扫证据,却在离开的时候,瞧见江绾带着丫鬟在往外走。 二人一前一后,方怀瑾瞧见江绾走向了祠堂。 祠堂? 那里面现在正关着方怀沁呢。 方怀瑾虽然气愤与方怀沁的胡作非为,但心中还是惦记着这个嫡妹的,他想起江绾今日被江逾月冤枉的事情,心中有些许担忧,便悄无声息的跟在了江绾的身后。 方家的祠堂地处后院,占地不小,一进门便是老祖宗的牌位,因着常年上香,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萦绕不散,即便是盛夏也透着丝丝凉意,祠堂内只有两个蒲团摆在地上。 方怀沁自小偏惧这些鬼怪之类的东西,她不肯跪,一直在哭,站在门口拍打着门,喊外面的人开门,伺候的丫鬟便在安慰她。 “凭什么要罚我?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如若不是江绾挟恩图报,非要嫁于我哥,进我家门,毁了哥哥的姻缘,哥哥怎会跟长宁是如今这般?“ 方怀沁并不知道她的哥哥娶江绾的真相,再加之长宁回京后与她诉说的种种,她更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坚信是江绾硬插生搅、毁了哥哥和长宁,所以她恨不得江绾消失,这样哥哥和长宁就可以重新长相厮守。 刚走到祠堂外的江绾闻言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定了定思绪。 祠堂的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的江绾提裙迈门而入,伸手要来扶方怀沁的手臂:“沁儿,你好点了吗?嫂嫂来看看你,你哥哥只是……” 方怀沁一见来人是江绾,便想起来刚才她哥对她的冷脸相待,态度骤然冷下来,伸手推了她一把,喊道:“不用你假好心!你就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她只是轻轻一推,但不知为何,江绾竟然踉跄着退了两步,然后磕碰到了台阶,一扭身,直接从门内摔到了门外,手中食盒也跌到了地上,里面的食物洒了一地。 方怀沁望着自己柔若无骨的双手,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力气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大了,便听见一声爆呵:“方怀沁,你简直无法无天!“ 方怀沁惊的发鬓上的步摇都跟着摇晃的打到眉眼上,在她一眼望过去,便瞧见哥哥脸上是压不住的怒火。 方怀瑾先是将江绾扶起来,然后道:“我日夜忙于公务,竟不知你之性情已如此恶劣!你嫂嫂好心来为你送吃食,你竟能如此待她,平日里女官教的礼仪都到狗肚子里去了,还竟摇唇鼓舌!“ 方怀沁被骂的呆若木鸡,急的攥着裙子喊“我没有“。 她又去拉自己的丫鬟,那丫鬟自然也赶忙道:“老爷,小姐当真没有,小姐只是随手一推,是夫人自己摔的。“ 而站在一旁的江绾依靠在江逾白的身上,眼眸里还晃着泪,娇媚的脸上满是委屈,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温顺体贴:“夫君,妹妹不是故意的,她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好好教一教便好了。“ 瞧着江绾受了委屈还要为方怀沁开脱,方怀瑾胸口的怒火翻得更厉害了,他厉声喝道:“给我滚进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把她放出来!“ 方怀沁气得直喊:“哥哥博览群书,竟也识不得她那般惺惺作态,分明是她装模作样!“ 但没人搭理她。 待到祠堂的门重新关上后,江绾伴着方怀瑾往祠堂外面走,一边走一边道:“夫君莫要忧心,我瞧着沁儿岁数尚小,只是被身边人蛊惑所致,倒是她那丫鬟,小小年纪便帮着她胡作非为,不能再留了,不若夫君将人交于我处理,再去请两个女夫子,教沁儿规矩。” 方怀瑾心口的闷气一松,随即心中涌起几分宽慰来,他这几日才突然发现,他这小妻子竟有如此贤惠懂事的性子,若是长宁有她半分,他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焦头烂额。 江绾似是想到什么,抓着方怀瑾衣裳的手紧了紧,欲言又止:“夫君,沁儿方才所言夫君与长宁公主……” 方怀瑾闻言一愣,随即明白了自己妻子心中所忧虑,又想到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 随即将江绾揽入怀中,在江绾的耳侧轻柔的道:“绾绾,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不该听信旁人的话而冤枉你,你受委屈了。我与长宁并不如他人所言,但长宁岁数还小,你不要与她计较,且忍让她些,好吗?“ 他对不起长宁,所以,这些个事在他眼里只是长宁的小脾气,他都要保护好长宁。 既然江绾这么爱他,那江绾自然也会体谅自己,自然也就不该和长宁计较那些了。 作为弥补,他可以对江绾更好些。 江绾的眼睫轻颤着,抬眸看向方怀瑾。 长宁中毒的时候,他焦躁,他愤怒,一副要为了长宁杀人的模样,察觉到事情不对,他也第一时间问长宁中的毒到底是什么,但到了她这里,就变成要让她忍耐。 方怀瑾啊,嘴上说着与长宁并无私情,但心里却恨不得把所有情谊都捧给长宁。 他口口声声为长宁的胡作非为开脱,却不成设想过自己的妻子今日所蒙受的屈辱。 江绾的唇瓣颤抖着,她捂着脸,似乎是承受不住一般呜呜哭起来,然后将自己的头靠在方怀瑾的胸口上,道:“那你答应我,今日之后,再也不见长宁,好吗?“ 看着江绾果然答应下来了,方怀瑾的眼底一片纠结之色,心口也有些许微痛,还有些许感动。 江绾为了他,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自今日起,如无必要,我不再见长宁,你我之间,才是真正的夫妻,别怕,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方怀瑾想,江绾只是要他的爱,那他便以自己为补偿,从今日起,将江绾当成自己真正的妻子,学着去心悦江绾。 他仍会护着那娇纵的小凤凰,但是,不能再靠近长宁了。 只希望长宁经过此事,能长大些,不要再那样胡闹了。 江绾似乎安心了很多,捻着帕子将眼泪擦拭干净。 “府上且都与你安排吧。“方怀瑾温柔的抚摸着江绾的头道:“我尚有事要去处理,这几日不归家,府中一切事宜,都有你来定,怀沁若还不听话,你切记不可手软。“ 第十二章以身入局 方怀瑾叮嘱了一番后,便离开了,他离开时,江绾还一直依依不舍般目送着他。 直到方怀瑾的身影彻底瞧不见了,江绾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冷下来,哪里还有刚才那般模样。 她真的恶心透这般与方怀瑾虚与委蛇,恨不得能当场手刃他与长宁,但她不能。 如今这般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温柔淑良的名声刻在每个人的心里,她早知道,方怀瑾往后还是会去寻长宁的。 也不知道长宁现在到底怎么样。 那嬷嬷给长宁下的真真切切只是昏迷的药粉,但那过了江绾的手的酒里,却被江绾真的下了毒。 这毒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回春堂买来的,回春堂明面是上京最大的药房,掌柜却暗私下里走私西域的药物,江绾这闺中夫人能得知此事,还得益于上辈子自己被关进北典正司的诏狱。 掌柜说了此药亦毒亦蛊,且大奉能知此药的大夫寥寥无几,而且刚入体时,只会潜伏与血脉内,不要命,待蛊在其中繁衍生息,便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有大夫把脉也查不到。 等到病发的时候,就晚了。 既然人家都把刀子递到了她的手里了,她为何不用呢? 将计就计罢了,反正她早就把春望派出去了,方怀沁按照上辈子的说词来,只会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没敢直接毒死长宁,毕竟长宁是当今圣上的胞姐,长宁真死了,无论她下毒与否,她也活不了。 长宁上一世之所以能当时女帝,如今更多依靠的便是方怀瑾,江绾要在凤凰高飞之前,便把她双翅折断,如若可以,她更愿意一杯酒直接将长宁送往黄泉。 只是,今日宁修平没有掺和进这件事来,让江绾微微有些着急。 宁修平似乎并不觉得能在她们这帮宅院夫人的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但这可不行,她需要宁修平这把刀。 江绾思来想去,脑袋里拎出来了另外一件近期跟宁修平有关的事情。 那是在安平郡主的及笄宴上闹出来的,事情闹到最后,宁修平半辈子的官途差点都折进去,完全腾不出手去做别的,也因此,方怀瑾才能手脚那么快的处理完康安公主的贪污案。 只是,如果她真的掺和进这件事情的话…这是一个将自己折进去的赌注,想起宁修平上辈子刑审的事情,石清莲脸色有些发白。 但是,这是接近宁修平最好的法子,她完全以一个无辜者的身份入场。 宁修平虽然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但是看在对不住她的份儿上,还会回护她,如若宁修平置之不理,那便得算计上宁颦颦了,她有着上一世的经历,能利用的计谋很多,势必要将宁修平与自己绑在同一根绳子上,她的手只在后宅之内,朝堂上,她必须找一个能依靠的人。 给她留的时间并不多,想要剑走偏锋,自然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贪污案只是开始,往后还会有很多事呢,她上辈子无权无势,只方怀瑾一句,自己便只能被锁在深院,才会走的那么惨,如果这辈子有宁修平保驾护航,她才算是多了一张能跟长宁抗衡的底牌。 越想越蠢蠢欲动。 但最后,江绾一咬牙,还是决定要去。 她想要握住宁修平这把刀。 左右她烂命一条,怕什么! 思定至此,她转过身来,抬眸望向了祠堂。 祠堂飞檐高瓦,肃穆庄严,两道枣红色大木门一关上,里面的人的声音都被挡了一半儿,听起来飘忽无力。 江绾双眼冷漠的盯着那祠堂的门,叫来了几个粗使嬷嬷后,随即骤然冷下声音,厉声喝道:“把祠堂的门打开!“ 几个嬷嬷们拉开了门。 里面是又气又急、满头发鬓都歪了的方怀沁,在瞧见江绾的瞬间,方怀沁气愤喊道:“贱人!你陷害我!你以为你在我哥哥面前装模作样他就会爱你了吗?哈,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哥哥他……” “把三小姐按住,嘴堵上。“江绾立于祠堂前,她连门都不进,看向祠堂的目光冰冷厌恶,她也没有关上门处理、给方怀沁一个体面的意思,而是声线冷硬的吩咐嬷嬷:“来两个人,把那丫鬟带出来,陷害主子,按家规,五十大板。“ 站在两旁的嬷嬷们都知道今日府中出了大事,也难得的瞧见他们一向温和的夫人发火,且刚才老爷说此事全交由夫人处理,他们自然不敢不听,便都按着夫人的话,先按住了江逾月,又捂住了嘴,又去将那丫鬟拖了出来。 丫鬟被拖出来的时候吓得直叫,抓着方怀沁的胳膊不敢松手:“小姐,小姐救救奴婢啊!“ 五十大板,会直接将她活生生打成肉糜的! 方怀沁被两个嬷嬷按着,拼命挣脱她们的手,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风度,赤红着双眼嘶喊:“她是我的丫鬟!你凭什么动她,江绾,你敢动她,我就和你拼命!“ 江绾拢着长长的云绣和臂间缠绕的绸线水缎,望着方怀沁因为太过气愤、浑身发抖的样子,她面上不显,手指却不由得用力,指甲几乎都要划破那一层薄薄的缎。 多像啊。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声嘶力竭,但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春望被活生生打死,现如今,这个罪轮到方怀沁来受了。 丫鬟被两个嬷嬷拖着摁到了长条矮凳上,她尖叫乱踢,与方怀沁的叫骂声混在一起,像是一曲杂乱的舞,第一个杖责砸下去的时候,方怀沁变调的声音在祠堂内炸响。 趴在长凳上的丫鬟很快便动不得了,像是一滩烂肉一样任人宰割,包着布的长棍子重重砸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血从裙下蔓延了一地。 方怀沁最开始还在喊,到最后喊的力气都没了,与其说是身后的两个嬷嬷制着她,不如说是两个嬷嬷扶着她,瞪大了一双空洞的眼,怔怔的看着地上的血。 祠堂中昏暗的光线,被嬷嬷掐住臂膀的绝望女子,祠堂门口满地的血和丫鬟低垂的手,组成了一副诡诞血腥的画,这场面让人头皮发麻,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 唯独江绾从头看到尾,动手打的小厮手轻了些,江绾便一个眼神望过去,她那目光平静且毫无波澜,但却看的那小厮腿肚子发软,咬着牙加大了力道打下去。 五十个大板,打到最后,丫鬟早已没气儿了。 江绾立于祠堂外,一张娇媚的脸上满是漠然,她粉色的糯裙上沾了血,却显出了几分妖冶来,她一挥手,叫那些嬷嬷把y鬟的尸首拎下去,然后又看向祠堂里牙关撞在一起,都在“咔咔“响的方怀沁。 方怀沁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恨意。 江绾却像是从未察觉到一般,向她柔柔笑了一下,道:“怀沁,嫂嫂都是为了你好,这等恶仆哄骗与你做下此等错事,再也留不得了,你还小,现如今不明白,等日后你便懂了。“ 方怀沁被她这句话恶心的指甲都要掐进肉里了。 第十三章 宁指挥使不可说的二三事 江绾转而看向一旁的嬷嬷,道:“看紧了三小姐,若是三小姐出了什么事儿,你们也逃不了板子。” 嬷嬷们忙应是,方才打杀丫鬟,她们可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府上谁是主子,该听谁的,自己心里该有个底,若是如同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一般没长眼珠子做错了事,那结果也会如同她一般。 说完,江绾直接命人关门。 这一回,只剩方怀沁一人被关进了祠堂里,大门关上的时候,那条缝越来越小,伏趴在地上的方怀沁,便透着这缝看着站在门外含笑的江绾。 祠堂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时,江绾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声变了调的嘶喊声。 趁着方怀瑾不在,江绾当日便下帖见了两位上京出了名的严厉的嬷嬷,一个授琴,一个教女子规矩。 这二位嬷嬷早些年是服侍宫里的贵人的,京中一般人家请不来二位嬷嬷。 江绾重金聘请下来,将方怀沁在祠堂里关了一日一夜后,才放出来,然后交给两位嬷嬷教导。 嬷嬷严厉得紧,再加之江绾委婉地与嬷嬷说了赏花宴上方怀沁的不懂事,乞求二位嬷嬷能严加调教。 方怀沁稍有不从,便以戒尺严厉教训,动作稍有偏差,便会被规训几个时辰,让她一口气都喘不过来,还把她的所有丫鬟都换了,她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可以讲话。 方怀沁以前在府中都是自由自在的一个小姑娘,想出去交友便交友,想去诗社就去诗社,现在在这种半关押、强迫性的教学之下被弄得日日哭泣,人都消瘦了许多,却又挑不出半点江绾的错来。 因为江绾确实是在“为她好“。 而江绾,在磋磨了方怀沁两日后,便短暂的将方怀沁抛到了脑后,把所有的目光都挪到了安平郡主的身上。 要说这个安平郡主,是在边境出生,长到约莫十二三岁才回到上京,边境民风彪悍,男子女子均不被劳什子规矩束缚,安平郡主也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成了一个敢想敢干的女子。 她对宁修平干的事儿让江绾想起来就瞠目结舌。 安平郡主是当今圣上外戚那边的人,算是圣上与长宁的表妹,当年当今圣上势弱,并不足以与太子争夺皇位,当时边境战火将起,太子举荐危素将军平定叛乱,江绾的大哥江意清身任危素将军副将也随之一同前往。 可不久后,前方只传来危素将军领军叛乱的消息,幸得圣上的两位舅舅及时剿灭叛军,并平乱战事,太子也因此事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 昭元帝便靠着二位舅舅大捷,拉拢不少人心,凭着母族支持顺利登基的,故而登基之后,便将自己的两个亲舅舅都封了侯爷,一个定北侯,一个永宁侯,永宁侯全家都在大奉西部,并未进京,倒是定北侯府在京中,唯独定北侯一人在漠北军中镇守漠北。 而定北侯的女儿,前十四年只是一个寻常武将家的嫡女,昭元帝登基后,才成了郡主,获了封号,安平。 安平郡主现年十五岁,年方及笄,在家中一贯被娇养,加之性子泼辣豪迈,颇有些无法无天的意思。 她早些时日被人绑架,定北侯府怕绑匪拿了钱财还要夺了性命,定北侯世子又与宁修平有点交情,便求到了北典府司去,宁修平卖了定北侯世子一个面子,费了些功夫将安平郡主救回来了。 这一救,安平郡主便对沈蕴玉一见钟情,非要宁修平娶她,说是宁修平救她的时候摸了她的身子,要对她负责,甚至还闹到北典府司门口去等人。 大奉民风开化,寻常男女之间约会,浅显的肢体接触是被大家所接受,就连女子失足落水,男子救起,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被摸了身子,这些并不扯上二人婚约,更别说宁修平救郡主时摸了她的身子便要负责这些荒唐事。 宁修平这个人冷情冷血,根本不搭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反倒是定北侯府觉着丢人,把安平郡主强带回府关起来了,一关就是一个多月,等到了及笄宴,不能关下去了,才将人放出来。 安平郡主心怀不轨,便在及笄宴上搞了事。 女人想要绑住一个男人,与他倒在一张床上便是了,安平郡主是这样想的。 她被宁修平那张皮囊给惑住了,根本不知道宁修平那张皮下是什么样的心肠,拿着自己的清誉去跟宁修平赌,她给宁修平下了极其难解的媚骨香药,又将自己的哥哥引来,叫定北侯世子亲自来捉奸。 安平郡主仗着自己是郡主的身份,当今圣上又是自己的表哥,自己身后靠着定北侯府,宁修平便会低头认这件事,就算不认,也能让皇上表哥一封圣旨为这桩丑闻遮羞。 但谁知道,宁修平被陷害了之后一言未发,直接出了定北侯府,入了宫面圣,向圣上状告安平郡主向他下药一事,他言之,怀疑定北定候府要偷窃他北典府司的机密,请昭元帝做主,要拿安平郡主下狱。 宁修平宁死不屈,甚至还着手调查定北定候府,还将几份模棱两可的案宗呈递给昭元帝,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安平郡主的如意算盘便打空了,宁修平身份不一般,只要是他的公务,他连太子都敢动,而他身后的北典府正司才是皇上手上不受任何人擎住的势力,根本不在乎一个郡主。 他半点面子没给安平郡主留,安平郡主近乎名誉扫地,定北侯府与宁修平闹的十分难看,但也对宁修平无可奈何。 北典府正司独立于朝堂以外,却又监察百官,宁修平为天子近臣,没人敢真的得罪他。 江绾也是那时候才隐约知道宁修平的性子,他不喜被任何人威胁,束缚,他是一把锋利的刀,任何试图纠缠他的都会被他砍成两半。 更要命的是,那顶级的媚骨香药一旦入了身,便无法解开,一月之期,起码要半个月都与人交合,宁修平内功深厚,以伤寒之药强压、靠一身傲骨硬扛着。 安平郡主却扛不住,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最后在媚药的磋磨下,竟然收了两个小倌,日夜放纵,最后被定北侯府送走,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 回想起那些旧事,石清莲不由得一阵唏嘘。 第十四章 好戏开场 江绾为了赶上这场宴会,一大早便起身沐浴更衣,在镜子前打扮时,还总是想起安平郡主的脸。 她上辈子是见过被送出京的安平郡主的,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看着双目无神,看着她的丫鬟生怕她随时做出什么事情来。 江绾暗想,想要接近宁修平,进而利用宁修平,便要以一个毫无束手之力,能被宁修平掌控的身份入局,要“被他欺凌“,他才会放心,任何能够跟宁修平讨价还价,都会让宁修平产生疑心,后果不堪设想。 思考间,她的身后传来了春望的声音:“夫人,您瞧着,这样行吗?“ 江绾抬眸,便瞧见了镜子中的她自己。 镜子里的女子虽已为妇人,但却娇艳万分。 原本她平日里都穿着正色的绸缎锦衣,簪着满头华丽的簪子,以彰显身份。 但她今日刻意换了一身姑娘家爱穿的粉黛色轻柔纱衣,飘然间如一朵蔷薇花般,发鬓盘了个花苞头,素雅可人。 春望手巧,将她打扮的如同出水芙蓉般,花苞头上也未曾多簪什么名贵的簪子与头面,只簪了几支淡粉色的小簪花,清新透丽,更衬得她颜色好,一眼望去,含苞待放,引君采撷。 江绾极满意她这一副没有任何攻击力,柔软乖巧的样子,想来能迷惑住宁修平。 安平郡主今日这个局,她今日要当后来者的黄雀。 反观春望在她身后有些惴惴不安的道:“夫人,今日摘月阁那头传来消息,说是三姑娘日日梦见那个死去的丫鬟,瞧着像是被魇上了。” 江绾垂着眼眸,道:“请两个名医来治,开来的汤药都给灌下去,旁的什么都照常来,不可松懈。“ 她不在乎方怀沁是不是真的病了,左右她是绝不会对方怀沁手软的。 院内磋磨人的手段多着呢,她上辈子真心相待,方怀沁不要,那就别怪她这辈子挨个儿在方怀沁身上试一遍了。 春望瞧着夫人的模样,便知道江绾不会改变心意了,她心中越发觉得不安,总觉得这样磋磨江府的三姑娘不大好,但夫人这样做必然是有她道理的。 她前些时日出府去采买,回来之后才知道府内发生了大事,夫人和她都差点被陷害,她问夫人,夫人却只说都过去了,叫她别问,她只好憋着,让自己忘掉。 左右她是夫人的丫鬟,夫人不会害她,她只管听夫人的便是了。 石清莲收拾妥当后,只带着春望出了门,其余丞相府的人一个没带,那些人到底不是她的心腹,今日之宴又太过重要,她放心不下丞相府的人。 丞相府之人事事以方怀瑾为先,又可能有长宁眼线,她不安心,只有带着春望,她才敢做那些胆大包天的事儿。 安平郡主给的帖子是未时,午时末左右,江绾便到了定北侯府。 定北侯府论官衔是正一品,论官职,比从一品的方怀瑾还要高,她入门时,还是定北侯夫人亲自接待的她。 定北侯夫人年已近五十了,穿着褐色的菱锦对穿交领,外罩同色大衫霞披,瞧见她便笑的眉眼弯弯,拉着她的手唤她“好孩子“,引着她入席。 她身份高,入席便是跟着一帮高门主母坐在主位上,又因岁数小,瞧着像是个晚辈,所以在一群人中显得格外稚嫩,明艳的如同万绿丛中一点红,一眼扫过,便叫人能瞧见她。 定北侯府的及笄宴办的很大,不是在花园中办,而是在正堂中操办的。 每个相邻的矮桌上的客人都是经过仔细安置调位的,十分正式,不像是那一日江绾操办的赏花流水宴,还可以四处走动,他们落了座之后都是不能动的,抬著拿食更是有一套繁琐的规矩。 江绾落座于一群高门主母之间,彼此言谈间都有理有据,说起什么做什么亦是一副平和温缓,举止得体的模样,让人挑不出错来。 而大多数和她同龄的姑娘的位置都比较偏后,躲在正堂靠近门的地方偷偷三三两两的咬耳朵。 因是及笄宴,故而虽没有男女大防,但也都是隔着桌的,男女分两边而坐。 江绾表面上饮着酒,背地里偷偷抬眸,在男席那边找宁修平的身影。 宁修平果然来了,他穿着一身玄衣,坐在最角落处饮酒,大概是赴宴,所以他没带佩刀和百宝带,他头上只有一盏灯在摇晃,那一双眼偶尔抬起,在光与暗的剪影中,明明灭灭,看不真切那人的神情。 江绾扫了一眼他的方位,便收回了视线,继续与旁边的夫人言谈。 那夫人大概三十模样,一脸关切的询问道:“你那日下帖子,但我去山中上香,未曾过去,听闻你院中出了事,长宁公主晕过去、说是遭了人投毒?“ 四周的夫人们都眼眸灼灼的望过来。 江绾只是摇头,道:“都是下人乱嚼嘴根子,那日不过是长宁公主突发旧疾,动静弄得大了些罢了,并非是有谁投毒。” 当日那情景,显然没那么简单,但江绾既如此说了,旁人也不好再窥探,便三三两两绕开了话题。 说话间,安平郡主已从堂外走进来了。 安平郡主时年不过十五,比江绾还小上一岁多,她生了张圆脸圆眼,眉目骄纵,身穿红色锦衣鎏金纹对襟立领,头上梳着望仙九鬓,簪了满头珠宝,一眼望去金晃晃的。 按着大奉习俗,安平郡主先在及笄宴上表演了一场舞蹈,她跳的是金蛇狂舞。 这是一曲十分不好跳的舞蹈,是从漠北那边流传过来的,且又被大奉人改编过,是从宫里那边流传过来的舞蹈,寻常人家别说学了,就连看一眼都瞧不到。 安平郡主今日是下了苦功夫的,这一曲终了,整个堂前的人都跟着鼓掌赞叹,安平郡主停下来之后谁都没看,而是远远的第一个望向了宁修平的方向。 宁修平根本就没抬头,他安静的坐在角落里饮酒。 安平博了满堂彩后,又与自己的母亲一道,给每个桌上的女客敬酒。 隔着大堂内无数的人群肩颈与矮桌酒杯,江绾瞧着安平郡主亲自给宁修平斟了酒。 江绾想,怕是问题就出现在这杯酒里了。 她耐心的等着宁修平喝完酒,等着安平郡主继续向下一桌敬酒,等着宁修平感到不适,蹙眉起身,她便也寻了个理由,起身从席间离开了。 从热闹喧哗的席间一离开,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叫人突生几分凉意,江绾远远的跟在宁修平身后,能清楚的瞧见宁修平的狼狈。 安平郡主的药下的很猛,大概是担忧宁修平武功高强,怕他跑了,所以药下得狠了些,宁修平走路都很踉跄,要扶着长廊走。 第十五章 黄雀入局 原本在府中应该是有奴仆走动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安平郡主给赶走了,所以这四周竟没有一个人。 这倒给了江绾便利,她方才还惴惴不安,担心该如何避开耳目,若被撞见了,该给什么由头的好。 宁修平似乎已经摇摇欲坠,失了判断,他本来是要往门口走的,但是渐渐走向了那草木间。 直到不久后,他便晕倒在了假山后面。 他晕倒的前,还没忘把自己整个人都隐匿在假山里面。 这假山里别有洞天,有一个专门镂空挖出来的、可供人短暂休息的地方,里面别有雅致的搬来了木头桌椅,一眼瞧去颇有些意境。 这个地方看着有些隐蔽,但是江绾知道,这里并不安全。 因为庭院左右不过三寸之地,只要粗略一看,任谁都会想到这,安平郡主随时都能找到他。 江绾咬着牙走进了假山的山洞里,从上到下的打量山洞里的宁修平。 宁修平今日穿着一身古香缎的玄衣,衣服面料好,但没有任何花纹点缀,紧紧地裹着他精壮的身子与劲瘦的腰。 他臂长腿长,晕倒时眉头蹙的很近,昏迷之中也都是很紧绷的模样,一张如玉的脸上泛着潮红。 头上的墨玉冠微微散开,发丝落下来两缕,倒在地上时分明是有些狼狈的模样,却莫名的多了几分勾人的样子。 江绾想了片刻后,将宁修平的外袍用簪子划破,扯下来一条布条,然后拿着出了假山,走到了附近的一处厢房,夹在门缝处,又依稀踩了一些泥印子往前几个厢房,希望能一以此来迷惑安平郡主,拖延时间。 她复而又回到假山里。 宁修平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如玉般的面庞浮着潮红,无意识的发着颤,这样强大的人,露出来被药物侵蚀时脆弱的一面,当真是让人…… 江绾想起了上辈子宁修平对她刑审的事情,不由得升起了两分恶劣的报复心思,她抬起足尖,学着宁修平对她行刑的模样,对着宁修平大腿根上方不轻不重的踩了一脚。 宁修平在昏迷中闷哼一声,全靠本能一抬手,握着江绾将她扯下来。 江绾整个人扑倒在了宁修平面前的地上,把她摔了个好歹,手臂也被摩擦的生痛,江绾想惊呼一声,却又赶紧捂住自己不发出声来,下一瞬,宁修平骤然睁开了眼。 他那一双清澈锐利的眼,划破黑暗般定在了江绾的脸,恍若他并未中药,神志清醒一般,江绾心中直跳,该不会这药效并不能放倒宁修平。 而宁修平眼里却是另一幅画面。 那是一张凝着慌乱不安的脸,澄澈的眼底里摇晃着泪,粉嫩的鼻尖泛着红,柔软的脖颈向后昂着,看到他睁眼的时候,那女子惊了一瞬,脸上的泪便掉了下来。 宁修平的脑海中便闪过了一句诗: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腰很细,想抱一抱,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而下一秒,那女子惊慌失措的挣扎了起来,似乎是想爬起来,宁修平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宁修平仿佛陷入了一场温柔乡,他能看到怀里抱着一个人,却记不起来这是谁,只能看见那张脸在他面前哭。 哭的他心头火起,一股少见的躁意直顶太阳穴,一股酥麻之意直直的传到头顶。 对宁修平的恐惧让江绾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都不用演。 玄色的衣袍压着纱织的糯裙,粉色的簪花从发鬓间脱落下来,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外头的夜风轻轻地吹,蝉鸣蛙叫,飞鸟掠过高空,明月高悬苍穹。 夜还长,一曲意乱情迷的歌舞才刚刚开始。 江绾初初时还是怕的,到最后是真的失了神,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了。 恶狼摁住娇鹿的脖颈,狠狠地饱餐了一顿。 这一场梦很美,狂风暴雨晚来急,假山无人水波漾。 宁修平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他想要哄她别哭,却又渐渐醒来,那女子的脸渐渐清晰,是含着泪的一张芙蓉面,如云的鬓发垂散在腰侧,眉目旖旎映丽,熟悉万分。 正是当朝宰相方怀瑾的正妻。 他玷污了一位已婚妇人——当朝丞相方怀瑾的夫人! 宁修平的脑子中像是古琴的宫弦被人挑了一下,“嗡”的一声响了起来,震的宁修平浑身僵硬。 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席卷他的全身,他本该松开,但他的手却攥得更紧。 而在下一瞬,假山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急躁的女音:“宁修平!你去哪儿了?” 安平郡主的声音在花园中炸响,惊起一片虫鸣。 坐在宁修平怀中、脸色潮红双目昏昏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江绾骤然惊醒过来。 她惊醒时,便瞧见自己衣衫不整,腰身更是被一只滚热的大手掐着。 她一抬眸,便对上了宁修平如冰海般深幽冷冽的眼。 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江绾开始发颤。 月色之下,美人牛乳般的肌肤闪着泠泠的光,一双桃花眼多情潋滟,但却满目惊慌。 外面的安平一喊,她便慌的直动,宁修平怕她出声引来人,便抬手摁住她的下半张脸,将人摁在石壁上,在她闷哼的瞬间,贴在她耳边道:“今日之事,丞相夫人也不想被旁人瞧见吧?“ 宁修平目力好,能在昏暗中清楚地看见她的每一根睫毛,此时听到外面的动静时,她自然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江绾本能的顺从他的话,整个人都沉默下来,安静地闭着嘴,一点动静都不敢出,如同一个破布娃娃。 倒显她眉眼中的光泽,叫宁修平有一瞬间的晃神。 但下一瞬,宁修平重重的咬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蔓延出来的时候,他的脑中迅速分析了一遍眼下的情况。 他当时在大堂内便觉得不对劲,从大堂出来之后头晕目眩,内力尽失,完全失去了躲进假山之后的记忆,只隐隐记得那一场梦,但再往前推,便是安平亲手为他斟的那杯酒。 安平对他是什么想法,他是清楚的,只是他对安平没什么兴趣,或者说,他对女人都没什么兴趣,远不如他的功绩和案子让他关心。 他今日能过来,也是因为定北侯世子亲自下帖,官场上的走动不可避免,他跟定北侯世子有些公务往来,所以他才没有拒绝定北侯世子的邀约。 当时宴会人来人往,安平为他斟酒并不合礼仪,但是安平戳在他桌前不肯走,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又闹上来。 旁边的定北侯夫人脸色也不好看,扯着笑,眼里尽是希望宁修平能全一下体面,宁修平便接了,饮过之后他便放置在一旁,没有再看过。 因为那壶酒被斟出来两杯,其中一杯安平郡主自己也喝了,说到底,那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世家教养的贵女,左右翻不出大的风浪,便没多怀疑,现下想来,便是那时候着了道。 至于这位丞相夫人—— 第十六章 黄雀得利 宁修平记不得这个丞相夫人是何时出现在假山附近的,又是怎么和他滚到一起的,但是看眼下这个场景,应当是他失控了之后,对丞相夫人强行做了那些事。 君子目不视邪色。 幸得自己不是君子,也不会觉得现在是失礼之事,心中有何懊悔。 强占了一个高官的已婚妇人,这分明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但宁修平在此刻却并不觉得烦躁,思绪反而飘忽的厉害。 甚至望着江绾被自己摆布的模样,心里尽然想到此事感受甚好。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江绾的场景,她被长宁和方怀沁一起为难,只含着泪给客人道歉,想来,她平日里在丞相府过的也不怎么样。 发生了这种事,料想她是不敢宣扬的,只是后续当如何解决,宁修平想不好。 左右不过对她进行一些补偿便过了。 他为天子近臣,不可娶朝中权臣王侯之女,以免天子起疑,他前二十多年只想着权势,对女人没多大兴趣。 江绾是他第一个碰的女人,还是在药物作用下。 一想到药物,宁修平周遭又热了起来。 这药好似不大对劲,竟能在他清醒的时候影响他,并非是一般的春药。 此时,在假山外面,安平的脚步越逼越近,她为了诱宁修平喝下那杯酒,她自己也喝了,她也中了药。 因为此事太过私隐,所以她谁都没告诉,若是他人告知到父亲娘亲或者哥哥那里,自己便失去这个机会了。 安平在附近的时候,宁修平和江绾大气都不敢呼,不大的假山之中,男人神色冷漠,动作却霸道的钳制她,江绾害怕垂着眸,甚至都不敢看宁修平的脸。 宁修平闭着眼,脑海中万般思绪被他强行压下,不发出一点声音。 安平的脚步逐渐沉重。 定北侯府武将出身,小姑娘作风颇为泼辣,胆子大到让人咂舌。 她独自一人踉跄着在暗夜中前行,直到她发现了回廊上依稀可见的泥印子,宁修平的外袍布条,随即欣喜的奔向了布条附近的厢房里。 随着她的脚步声逐渐离开,宁修平将江绾放下,江绾手软脚软的倒在地上,她似乎被吓坏了,整个人呆若木鸡,还没从刚才的事情带来的惊恐中走出来一般。 噙着泪看着宁修平,站起来,替她整理好罗裙,盘好鬓发,甚至连每一朵小簪花的位置都与原先一模一样。 宁修平如同摆布布娃娃一般,做这些事情到让他觉得有些上瘾。 等到将江绾弄好之后,宁修平才整理好他自己,期间,他一张脸上波澜不惊,瞧不出半点情绪,他们目光对视上的时候,沈蕴玉的眼底里只有审视。 石清莲瞧着似乎是不敢抬头面对现状的模样,她垂下眼睫,手指心都是汗。 “方夫人。“宁修平突然开口,声线冷硬低沉,将江绾惊的呼吸一停,她空洞的眼神似乎回了魂一般,良久从唇瓣里溢出了一声轻“嗯”。 宁修平的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道:“今日之事皆为宁某之过失,烦请夫人保密,宁某今日晚些时候会去抽时间寻夫人一趟,将所有事情调查清楚,给夫人一个交代。” 江绾心中微松。 她的第一关,终于算是过了。 漂亮的像是白瓷烧制出来的小姑娘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似乎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害怕却又不敢发出声来,宁修平瞧着她还泛着红的眼尾,便觉得手指一阵发痒。 他咬了咬牙根,心道,这毒似乎越来越严重。 而江绾似乎现在才清醒过来一般,慌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了,她动作踉跄,双腿发软的往外挪,似乎没听见宁修平刚才的话语,只想赶紧逃离。 看着江绾出了假山之后,宁修平便寻了个别的方向,和她分散开了。 江绾强撑着回到了席间,席间正有些吵闹,因为遍寻不到安平郡主。 她恢复了神情,与方才离宴前毫无二致,安静地坐着,捧着一杯酒喝,仿佛与这宴上的所有混乱都无关。 宁修平回到席上的时候,目光在她身上搜刮了一瞬。 说来也怪,她明明坐于人海,但他便是一眼就瞧见了,她坐在席间时,依旧是端庄文静的模样,没人知道她的裙下掩盖着什么样的痕迹。 倒是个会演的,方才还六神无主,现今却强装无事般坐在席上。 宁修平的左手落于腰间,想摸一摸他的刀,却摸了个空。 今日上宴,不带刀。 莫名的指尖发痒,身体发空。 再一看,袖口也破了,不知道在那里剐蹭的。 宁修平回到席间坐下,扫了一眼四周,他用过的杯子果然不见了,他眯着眼,灌了一口烈酒。 而在外面,不到片刻功夫,便有人寻到了安平郡主,好巧不巧,寻到安平郡主的那个人还是和宁修平一道儿来赴宴的一位男客。 他高喊着“不好啦!安平郡主被人非礼了“,一路惊慌的跑进了大堂里。 堂内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江绾诧异的看过去,她并不知道安平给自己也下了药,她以为自己横插一手后,安平找不到宁修平便会罢手,但是没想到安平还是出事了。 人群骚动起来,定北侯夫人立刻闭门谢客,驱逐客人,宁修平顺着人群而出,出府后便喊来了小十,让他仔细在北定侯府将自己缺的衣袍寻来。 江绾本以为自己也该是那个被驱逐的人,但是她站起身时,却被阴沉着脸的定北侯夫人给留下了。 客人都走了之后,江绾讶异的跟着定北侯府人一路去了厢房里,就瞧见了让她心脏狂跳的一幕。 一间厢房中,安平倒在被褥间昏睡,而方怀瑾的庶弟方囿于,只穿着亵裤被摁着跪在地上,满身都是暧昧的痕迹。 江绾心口一紧。 安平这辈子确实没祸害到宁修平身上,但是她祸害到方府的人身上了! 此事事关安平郡主的清白,定北侯府除了把江绾请来了以外,还第一时间请了方怀瑾。 江绾一想到方怀瑾马上要到,便觉得本就酸软的下半身越发不自在,她现在状态不对,若是叫方怀瑾发现…… 第十七章 入套 方怀瑾没来之前,整个厢房内一片寂静。 方囿于被扯到了厢房外间,定北侯世子爷闻讯而来,怒喊:“竖子尔敢!”(注:竖子是卑鄙小人的意思。卑鄙小人你怎么敢!) 对着方囿于一顿暴打,定北侯正在漠北边界守疆,尚不知此事,定北侯夫人阴沉着脸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这间正堂开阔,外间也很大,方囿于只穿着一条绸缎亵裤,被定北侯世子打的满地乱滚,姿态狼狈难堪至极。 “你竟敢觊觎我妹妹,毀我妹妹清誉!“定北侯世子拳拳到肉,下了死劲,被打的方囿于死不承认。 “我当时吃醉了酒在厢房中歇息,把她认成了丫鬟,但确实是她先扑上来亲我的!“方囿于的话听起来很离谱,堂堂郡主怎么会扑人呢? 但江绾心道,怕是事实如此。 江绾却不敢言,此事就算是安平郡主主动在先,这也是丞相府的过错。 因着涉及到女子闺阁之隐,整个定北侯府都被清了,厢房内连个丫鬟都没留,只有门外站着两个定北侯夫人的老嬷嬷。 外间内共四个人,互相尴尬的坐着。 江绾用团扇掩着面,不去看地上被打的不成样子的方囿于,只一副任凭定北候府处置的模样。 旁边的定北侯夫人面若死灰,她也不想上去凑霉头,反正方家的人打死了也跟她没关系,她只垂着眼睫想旁的事。 她想的是安平郡主这件事为什么会被挑出来。 还是在高朋满座的宴席上被宣之于众。 安平与方囿于睡到一起的事本是颇为隐秘的,有可能一晚上都不被人发现,偏偏被宁修平一道的友人给挑出来了,让江绾不得不多想。 定北侯夫人也是这样思量的,她稍微捋一下便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安平做了荒唐事,做了让她想不到的荒唐事。 安平定然是在方才的酒了下了药,想着今日与宁修平滚到一张床上,今日过后,宁修平无论如何都要娶了她。 却不成想被宁修平反将一军,宁修平让一同赴宴的友人当众揭穿此事,有什么比让众人知道女子闺中失了清白更为恶劣呢。 定北侯夫人心中悲鸣:糊涂啊! 安平郡主在京中时日短,不知宁修平为人,可北定侯夫人可是见识过他的手段的。 宁修平这个人,报仇从来不等第二天,一旦让他知道别人利用他,陷害他,他便当场就使手段找回来,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女子清誉”,惹了他,别管是男人女人,他都挑最恶的法子报复回去。 聪明,但阴险,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江绾大致猜了出来,那宴席上高声宣扬安平郡主失了清白是宁修平做的手脚。 幸而她是以一个“完全受害者”的姿态入局的,宁修平在她面前还能披一层人皮。 想起来那一场荒唐冲撞,江绾的身子还微微发软,宁修平那东西竟如小儿臂般粗长。 若她是初经人事,怕是要晕过去,她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手指不自然的掠过耳后时,手臂都在发抖。 方怀瑾被定北侯府的人找上门时,他正在疲惫应对长宁和江南郡守的贪污案,知道出了事,便放下手中的事,匆匆赶到定北侯府、迈进外间时,正瞧见这么一幕。 他那个没用的废物弟弟被定北侯世子摁在地上打,他的小妻子涨红着脸坐在一旁,一副不敢开口的样子,想来也是在为此事感到羞耻。 方怀瑾心中涌起些许怜惜。 他的小妻子出身虽不高,但教养极好,有礼有节,平日连外男都不见,想来听到这种宴会上这种龌龊的事被吓坏了吧。 他一时之间都没顾得上去管方囿于,而是先上前去安抚江绾,他知江绾胆小,便哄着她先出去,叫她先出定北侯府的门,上方家的马车等她。 剩下的事情,自有他和定北侯府来交涉。 江绾垂眸,头也不回的出了外间的门。 春望等在门口,瞧见她出来了,恭顺的扶着她。 她走上方家的马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长长的街巷上空荡荡的,只有一辆马车等着。 月光落到她的花苞头上,将她发间的小簪子映的闪着光,她的一缕发丝顺着风飘,唇瓣红润的像是蜜色一般。 宁修平远远地落在一处府邸的树上,隔着飞檐阁楼与雕梁画栋,定定的望着江绾走上马车的身影。 马车前摆着小凳,但要抬腿上去,他还记得江绾当时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水打颤的模样,怕是要费力。 果不其然,江绾动作迟缓的走上去,进马车的时候,还用手不自然的摸了一下发鬓。 宁修平的瑞凤眼缓缓眯起。 他刚才从定北侯府中先走,已经命人将这药物的效用都查清楚了,此药名为媚骨香药,一男一女中,只要有一个人用了,并与另一个人交合,那两个人都会对此事产生欲念,无药可医,时效长达半年左右。 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女人如此在意。 此药第一次时会让人失控,但往后效用越来越淡,硬抗也能扛过去。 但是不知道为何,一想到江绾,宁修平又觉得手骨发痒。他自从碰过江绾之后,一直如此。 此时他盯着马车上的剪影,脑子里却总是掠过他想象之中,江绾脸色绯红的倒在马车上的样子。 他凝眸望着那辆马车,分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不想走。 他有无数种方法将今晚的事情告知给这个江夫人,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亲自去说。 大概两刻钟之后,方怀瑾便带着方囿于出了定北侯府,方囿于在外头骑马,方怀瑾推开了马车的木门,走入了马车。 在方怀瑾走入马车的时候,宁修平靠着树站着,胸腔内突然涌起一阵烦闷。 像是他精心摆弄好的布娃娃被他人占去了一般,那种烦闷在他心头盘桓,他站在原地片刻后,拧着眉跟上了方府的马车。 方怀瑾带着方囿于,江绾一道回了丞相府。 丞相府内灯火通明,方怀瑾拽着方囿于便去了祠堂,看样子是要亲自动家法。 江绾还惦记着宁修平呢,她便行了礼,告知方怀瑾要去睡了。 方怀瑾心疼的摸着她的脸,语气格外温柔:“去吧,这些时日操累到你了。“ 江绾面上温顺,心中却对方怀瑾的态度感到嗤之以鼻。 她上辈子那样在意着方怀瑾,也没瞧见方怀瑾如何对她好,这辈子她随便糊弄糊弄,方怀瑾反倒对她格外怜惜。 这男人果然贱得很。 女之耽兮,亦可说也。 只是她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幸而上头怜悯,让她重活一遭。 她行过礼后,便从方怀瑾这里离开,回了清心院。 她叫春望派两个小丫鬟在清心院外看紧,不准任何人进来,包括方怀瑾。 又让春望守在自己的外间门外,然后自己在房间中飞快掏出来几张宣纸凌乱的摆在靠近窗边的书案上。 第十八章 请君入瓮 今晚宁修平要来。 现在刀柄已经递到她面前了,她能不能握紧,便瞧今晚了。 她将自己匆匆沐浴过后,卧于塌上,裹着被子躺着,但并未睡,而是伸手撩拨自己的身体。 果然如她所想,她的身体只是被自己碰了一下,便立刻有了反应,她躺在榻间,难耐的翻了个身。 她明白为什么安平郡主会养小倌了。 这样的身子,一点碰触都不行,根本离不开男人。 宁修平翻窗而入的时候,便听见淡淡的哭泣抽噎声传来,隐约间还带着几分媚音,宁修平身子一紧,原本压下去的欲念又浮起来。 他骤然看向帷帐内,便瞧见江绾伏在床上,薄薄的锦被下,她背对着他,月光一照她,雪白的像是月下芙蓉一样。 宁修平突然间意识到他的手想掐点什么了。 他想掐那块肥美的羊脂玉。 床上的女子一回身,便瞧见了站在床头的宁修平。 她“啊”的一声坐起来,惊慌的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大概是想起了白日的事情,脸上又一次涌起丢脸欲死的模样。 她抱着被子,泪光在眼底晃,羞愤中还带着些委屈,声线哽咽的问:“方大人可查清了,我,我这是怎么了?“ 月光之下,美人抱着被子,泪水一落,如同珍珠一般。 宁修平的目光在她身上搜刮而过,语气平静的开口道:“回方夫人的话,宁某已经查清楚了,此事是……” 宁修平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后,道:“事已至此,当时既是宁某失控,宁某会为夫人负责,夫人有何要求,尽管提便是。” 江绾却像是没听见宁修平的话一般,她抱着被子,喃喃的重复宁修平的话:“你,你说我是中了毒,我会一直这样吗?我离不开男子了,那我…” 她突然间打了个寒颤,抬眸望向宁修平道:“此事不能叫我夫君知道,他,他会休了我的。” 宁修平的手指在虛空中微微攥了一把,不知道是在攥什么,脸上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是道:“宁某之错,自全凭夫人吩咐,夫人不想叫方大人知道,方大人便此生都不会知道。“ 江绾还是头一回瞧见宁修平这幅顺从温和的作态,满身的锋锐都压下来了,狭长的瑞凤眼一垂,瞧不见半分棱角。 她还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她以嫌疑犯的身份落到宁修平的手里,身上没落一点伤,但人被磋磨的都不想活了。 那时宁修平瞧她简直像是瞧一块待宰的猪肉,哪像是现在这般低眉顺眼。 想来是知道对不起她,被她捏住了命根,蹦哒不起来了。 “那,那我这个身子……”江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怎么办?“ 宁修平望着她,只道:“此毒无解,唯有苦熬时间,宁某带了些小玩意来,望能为夫人解些难处。“ 说话间,宁修平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江绾的模样不大好下去取,便往窗边的桌前一指,道:“劳烦大人放下吧。” 宁修平走到桌前,将盒子放下的同时,不可避免的扫了一眼矮桌上的宣纸。 宣纸上是一手苍劲有力的瘦金体,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些零散的文字和几个名字,旁人若瞧见了定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他只瞧了一眼便知道。 这是方怀瑾的字。 纸上所写尽是写与江南郡守贪污案有关的东西,他遍寻不得,却在此处被随意放置。 宁修平脑海中迅速勾出了一个又一个人。 长宁,方怀瑾,江绾,安平郡主,和他自己。 一个勾着一个,因为安平郡主,他才会和江绾无意间搅和在一起,也因方怀瑾完全不防范江绾,所以他才能瞧见这些机密。 但是,似乎太巧了些。 宁修平回过头,眼眸中似乎多了几分探查,定定的落到床上的美人儿的身上。 江绾坐在那,被他看的羞红了脸,渐渐躲到被子后面去,道:“大人若无事,便不要来寻我了,今夜之事只是一场意外,我们都忘了便是,我身上的毒,我自有法子来解。“ 反应很正常。 大抵是他多心了,安平郡主的事发生的太突然,纵是神仙,也料不到会有这么一出,想来是意外。 人生无巧不成书。 宁修平的手指敲着那小木盒子,道:“宁某知道了,夫人若有事要寻宁某,只管在此院中的树上挂一只灯笼,宁某自会寻来。“ 待到宁修平离开之后,江绾便下了床榻,先将桌上的宣纸都收起来,然后拿起了那个盒子,跑到床上去后才小心打开。 收起宣纸时,江绾心情颇为不错。 这就是她的法子,以一个见不得光的关系,不经意的透露给宁修平一些消息。 宁修平为了掩藏住这段关系,便不会把她挑出来,宁修平认得方怀瑾的字,以为她一个不涉朝堂的妇道人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也装自己不知道。 药效未尽的这半年里,宁修平都是她的刀。 打开盒子时,江绾猝不及防的被惊到了。 盒子里面摆了一排玉器,大小尺寸各种形状都有,还有滚珠、熏香笼,各种女人用的东西,以及一个小药瓶,药瓶上写着“避子丸“三个字。 纵然是已为人妇的江绾,此时也涨红了脸。 她吃了药后,将盒子收起来,咬着牙藏进了床头的小暗格里,然后重新倒回到床上平复心情。 她这个受害者演的深入人心,想来宁修平也没怀疑她。 而宁修平既然瞧见了那宣纸,那方怀瑾和长宁马上要被找麻烦了,计划顺利,一切都没问题。 她的复仇计划,终于向前推动了一步,她手中的刀,也渐渐逼近了长宁和方怀瑾。 希望一切顺利。 江绾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梦想,安稳的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而在她抱着被子落于梦乡的时候,宁修平连夜赶回了北典府正司。 他胸腔内烧着一股火,脑子里都是江绾当时说,她怕方怀瑾休了她的样子,莫名的让宁修平发恼。 他连一刻都不想等,直接连夜回了北典府正司,按着那张宣纸上的人名与案件提点去查,果然查出来了好几个人有问题。 之前没查出这些,他一直隐忍不发暗中调查,现如今有了一个线头,他有处入手,便会立刻拿人下狱。 第十九章 断車求生 宁修平当即召集了两个总旗,在天亮之前,直接带锦衣卫连抄了三个朝中大臣的宅子。 这三个大臣两个是户部的,一个是工部的,被抄的时候都是只穿了条亵裤,狼狈不堪。 把这些人拖进诏狱刑审的时候,宁修平想,若是有朝一日,他把方怀瑾也拖进来,那江绾是不是也要落到他手里了? 他只这样想了一瞬,脸色瞬间沉下来。 他居然在惦记一个人妇,还是一个完全对他没兴致,瞧了他就怕,躲得远远的人妇!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颇为下作,有些许恼怒,便硬着心肠把所有缘故都推到药上。 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比这更危机的场面、更糟心的事情他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全按着那个女人说的做,再也不见了就是。 可他越是想,胸口的火就烧得越旺,比锦衣卫连夜抓人下狱时,手中的火油木柴烧的都旺。 待到将三个人拖进诏狱之后,他飞身下马,亲自对他们刑审。 北典府正司的刑审向来严苛,他将三个人抓了,问都不问,先上一套刑罚,沸水烫皮,铁刷搓骨,铁器烙肤。 在大臣的怒骂声、惨叫声中将证据往他们面前一拍,这些人的骨头便硬不起来了,三三两两的交代出了一些关于江南郡守贪污案的事情。 宁修平抓了三个大臣的事,很快便传进了方怀瑾的耳朵里。 方怀瑾当时正在祠堂前用藤编抽方囿于,按家法要抽百下。 他一贯冷清的脸都被气得涨红,一边抽一边大声呵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敢玷污郡主,你有多少条命赔?“ 方囿于被抽的涕泗横流,但还是死不认罪。 方怀瑾正是气头上,突然听心腹小厮进来汇报,贴着他耳边将三个大臣下狱的事与他说了一遍。 方怀瑾心头一紧。 屋漏偏遭连夜雨! 宁修平此人一张脸霁月风光,但手段却凶恶万分,他是在北典府正司浸淫数十年的人,为人心狠手辣,圣上什么命令他就办什么事,谁的死活他都不在乎,一旦被他咬上了,那几个人肯定扛不住,都要交代出来。 只要一个人交代了,长宁便要出事,按照宁修平的性子,会立刻查清,然后上达昭元帝。 方怀瑾之前说不会再管长宁,但一想到长宁出事,他还是觉得一阵心慌,当即看了一眼天色,推测快到了早朝的时候,便道:“备车马,准备入宫。“ 他有些话,必须在宁修平上达顺德帝之前,当面交代长宁。 方怀瑾入宫时正是卯时初,按着平常时日,长宁定是在睡梦中,但她现在睡不着。 她已经连着多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凤回殿内,琉璃玉瓷被摔了一地,长宁只穿着一层薄纱坐在塌上,艳丽的凤尾指甲在她娇嫩的皮肤上用力的刮划,留下一道道红肿的痕迹。 旁边的宫婢胆战心惊的劝:“公主,不要再抓了,涂点药膏吧。” 从前些日子,公主从江家回到皇宫后,便一直在闹脾气,说身上痒,不停的抓挠。 白玉一样的身子都被挠出了一道道痕迹,越抓越痒,越痒越抓,长宁连着好几日都没睡好。 她睡不好,殿里的宫婢太监们也都别想睡好,一个个都跟着长宁公主苦熬。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宫婢总觉得,就在这几日里,长宁公主后脖颈上白嫩的肌肤之中生长出了一点细若牛毛的黑点,如同被墨点上了一般。 她想多看看,但长宁公主一直在发脾气,她也不敢提,只能当自己没看到。 “涂什么!这些破东西有什么用?”长宁公主暴跳如雷:“这都多少天了,我还不见好,这群废物御医什么都查不出来吗?拉出去砍了算了!” 她嘶喊着这些的时候,外面跑进来了一一个满脸欣喜的宫婢,跪在地上高声道:“公主,方才宫内东东门口守着的小太监传来信儿,说是方丞相进宫了,和您说,叫您快些些过去见他,他会在御花园的水榭亭那边等您。” 往前长宁方怀瑾便总约在那里,有凤回回殿的奴才们给他们俩放哨,一别四年再见,还是在那个地方。 长宁心头涌起一阵喜悦之情,她匆匆梳妆打扮,然后快步去了御花园的水榭亭。 方怀瑾是外臣,男子不可在宫中停留太久,,故而长宁一路都是小跑着去的,她跑到水榭亭的时候,便瞧见方怀瑾侧对着她,立于花墙之前。 花墙枝繁叶茂姹紫嫣红,而那身穿一身正紫紫大科绫罗官袍,腰带金玉钩,头顶乌纱帽,威严冷冽,一眼眼望去,便能知道他是一身正气的朝堂之人。 长宁痴痴地望着他,走过去,喊道:“长伯。” 长伯,方怀瑾的字,方长伯。 方怀瑾拧眉回身,满脸严肃,低声打打断了长宁公主的话,道:“知晓江南之事的一些人已经被宁修平抓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你吐出来,长宁,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长宁公主骤然清醒过来了:“宁,宁修平手脚这般快吗?” 她早就知道北典府正司监察百官,耳目繁多,但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连方怀瑾都摆不平他。 “嗯。”方怀瑾用一种沉甸甸的目光望着她她,道:“长宁,记住我的话,昭元帝虽然是你胞弟,但他是个皇上,天下都是他的,他不会允许你搜刮他的财富,任何触犯犯他皇威的人都要死,所以你必须无辜,如果那群人把你攀咬出来,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身边的心腹祭出去,你懂吗?” 长宁脸色惨白:“可,可那是跟了我多年的忠仆。” “只有你的忠仆,才能为你顶罪,只有他们认了这个罪,你才能无恙,是他们哄骗你,使用你的权利,瞒着你收了那些钱,才能让昭元帝放过你。” 方怀瑾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张如谪仙般出尘的脸上只有令人心冷的漠然,他道:“长宁,你若是舍不得那些人,落罪的人就会是你,你确实是圣上的胞姐,看在当今太后的面子上,圣上也不会动你,但圣上可以收回你公主的一切荣耀,让你变成一个庶人,长宁,你接受得了那样的处境吗?” 高高立于云端的凤凰,裙摆都要镶着金边,她走过的路需得是花团锦簇,她住过的榻需得是蜀锦蚕丝,这样的长宁,怎么可能变成一个庶人,然后去向那些曾经跪拜她的人行礼呢? 长宁的脸色渐渐泛白。 她掐着鎏金祥云团扇,指尖都掐的生疼,半响,才干涩的挤出来一句:“我知道了。“ 第二十章 硝烟四起 方怀瑾最后望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带着几丝悲悯,他轻声道:“长宁,我时常提醒你,三皇子已是圣上了,你却总是还把自己当他的胞姐看,如今,你是臣,他是君。昭元帝纵然不能面面俱到,但他确实已经和过去不同了,他有了生杀所有人的权力,他是万人之上,此次江南贪污案,由你的心腹以命相抵,你该知道教训,日后,不要再如此了,好好做你的公主,享受你的荣华便够了。“ 说完,方怀瑾转身便走。 早朝的时辰快到了,他在这里耽误了许久,必须马上去上朝。 他转身时,长宁在他身后问:“长伯,我的荣华里,有你吗?“ 方怀瑾脚步一顿,头都不回的道:“长宁,莫要闹了,方某已娶妻了。“ 说完,他头都没回的转身离开。 而长宁在原地呆木木的站了片刻后,没有动,而是直接坐在了水榭里,看水榭外的池水。 她在江南的时候,曾幻想过无数次要回来,要让方怀瑾臣服在她的脚下,要把她失去的都夺回来,要让人瞧见她的厉害,可是她却发现,她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自己也是天潢贵胄,自己自小处处比自己胞弟优秀,夺嫡时,自己出谋划策,将他的障碍扫除,只因着自己是女子,便只能落个嫁为他人妇。 公主又如何,自己的命运还不是掌握在处处不如自己的胞弟身上,只因他坐上了那个位置。 还要让跟随她多年的忠仆抵罪。 方怀瑾还不肯帮她。 不,她不能这样下去。 长宁浑身都在打颤,因为恐惧,她恐惧失去。 她已经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儿,金银销骨权利销魂,她放不掉,她深陷漩涡,但是舍不得离开,她想站住脚跟。 可唯一的依靠居然要离她而去。 不行,不行。 长宁的双手发颤着握着裙摆,想,她必须得想个办法把方怀瑾留下,只有把方怀瑾留在她的身边。 她才能有人依靠,她才能继续过着好日子,没有人给她保驾护航,她的野望便无法实现了。 想个办法!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长宁被这突入而来的变故打乱了阵脚,只想紧紧抓住这要逃离自己的男人。 方怀瑾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她艳丽的指甲掐着绸缎裙摆,过了许久,她站起身来,踩着青木石台阶,走入长长的回廊,路过的每一个宫婢都向她行礼。 但她却什么都瞧不见,一路失魂落魄的回了凤回殿。 清晨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跳跃,没有人瞧见,她脖颈上的黑斑如同春日竹笋般,在渐渐扩大。 长宁回到凤回殿时,方怀瑾已经出了水榭亭,走回到了前朝上朝的地方,混在一群穿着各色官服、带着乌纱帽的大人们之间。 他往金銮殿走的时候,还远远瞧见了宁修平从御书房的方向走出来。 当时正是朝阳初升,整个皇宫都被一片金色笼罩,宁修平身穿交领绯红色四爪飞鱼服,左手摁于腰间绣春刀,身上玄色衣袍随风而起,目不斜视的迎面走来。 看这个方向,应当是刚和昭元帝汇过江南贪污案的进展。 时辰刚刚好。 宁修平对着方怀瑾行了官礼,“方丞昨夜睡得可好?” 方怀瑾身着朝服,气质更为清冷严肃,语调毫无波澜:“多谢宁指挥使关怀,倒是宁指挥昨夜劳累了。” 说完,方怀瑾收回视线,挺直胸膛,面无表情的行步向前。 不知为何,他们二人对话只是问候的官话,并无不妥,但这这二人就是能给人一种针尖麦芒、气场不和的感觉。 周遭的文官都听说了昨晚宁修平连夜拿人下狱的事儿,避他如蛇蝎。 唯独方怀瑾不躲不避,还大大方方回应宁修平,一身正气的向前走。 四周的文官一边在心底里感叹“不愧是方丞相“,一边小心的窥探着这么一幕。 昭元三年夏,七月,锦衣鹰犬与文臣领袖逐渐走近,东升旭阳落于二人身上,却带不来半点暖意,他们各自都有秘密。 一个帮着公主蒙蔽真相,一个曾沾染过人家夫人,当他们擦肩而过时,像是一场无声的交锋。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宁修平的手无意识的揉捏着那把刀柄,像是揉捏着假山里的那一团羊脂玉。 方怀瑾这个人,滑不溜手,狡兔三窟,远不如他那小妻子好拿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宁修平脚步一顿,然后重重的捏了一把刀柄,随即快步向宫外走去。 宁修平的小十早已在宫外等候许久了,瞧见宁修平来了,便快步走上来,低声汇报到:“宁指挥,您衣服上的布料,昨夜在定北候府安平郡主被抓奸的厢房门旁找着了。” 宁修平闻言一顿,凤眸微眯。 昨夜他倒在了假山处,需得经过假山旁的回廊拐角才能到那处厢房,莫不是自己曾到那处厢房,而后使了障眼法又返回假山才晕倒的? 或者…… 是那丞相夫人有意为之,她早已知晓此事,是她为之? 不对,方怀瑾对于这位夫人的宠爱人尽皆知,她也对此事被方怀瑾知晓耿耿于怀,没必要拿自己清白去设局。 如若真是这位夫人,那她心机可非一般深沉,她如此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宁修平摸不着因果,更相信自己第一种想到的可能。 小十刚想禀报其他事务,便听见宁修平问:“那个卖药的抓到了吗?“ “抓到了。“小十想起来这一茬,道:“连夜抓到的,已经承认是他卖给安平郡主的药了。“ “剐了吧,九九八十一刀,上刮骨刑。“宁修平凉声开口。 小十:啊? 罪不至此吧! 宁修平又开口道:“派小五和小八去丞相府的韶关院盯梢,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将那院的行踪每日汇报与我。” 小十略为兴奋的点了点头。 大人肯定是发现了丞相的不妥之处,抓住了蛛丝马迹,不愧是大人,英明神武,只是抓了几个文官便能顺藤摸瓜,如今连丞相都能寻出破绽。 第二十一章 回娘家 宁修平昨晚连夜拿了三个朝中大臣,次日清晨他出了宫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抄这三户的家。 他领了圣上口谕,抄家时这三户人家的所有家产都充国库,女眷全入教坊司,男子逮捕下狱审查,遭遇反抗直接一刀砍了,鲜血都漫了一整个大院子。 锦衣卫行事一向如此,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跟这三家人有点关系,旁的人家也可能下诏狱,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三户人家都在承天门大街内,所以江绾醒来时,都能听见外面的喧哗吵闹声。 她睡醒时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身子像是经了三日大雨的旷野,泥润湿软,骨头都软了,内里空落落的,像是在渴望什么一般。 江绾懒洋洋的靠在塌上不想起来,便唤了春望,可儿进来,问她俩发生了什么。 春望为她冲了一杯近日刚的来的金丝缠雪茶,可儿倒是兴致冲冲与她细细讲了昨夜到今早都生了什么事。 “奴婢只探听到了些皮毛,说是与贪污案有关。“提起贪污案,可儿与春望在夏日炎炎中打了个寒颤。 上一次北典府司办的贪污案,涉案的一百多个人都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这一次恐怕也是如此。 朝堂之争瞬息万变,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今日便成了阶下囚,几百条人命也不过朱笔一勾。 就如同长宁登基后,随随便便便能砍杀了他们家,权势二字颠倒的何止乾坤? 想起来上辈子他们江家的惨状,江绾自床榻上坐起身来,道:“今日归一趟江家,若有什么旁的事情,都等我回来再说。“ 她说的“旁的事情“,基本就是府中摘月阁那边,近日方怀沁被折磨的日日闹着要上吊。 江绾便命人给她一根白绫,把她一个人丢在厢房里,她又不敢吊了,只是哭着喊着要见方怀瑾。 只可惜,方怀瑾现在在外面忙着给长宁处理贪污案的细枝末节呢,根本没空管他的亲妹妹。 “是。“春望恭敬应道。 江绾本欲直接去,但是转瞬间又想到家中的那些兄弟和侄女们。 便命人开了江家库房,将里面最好的绸缎、最昂贵的字画、一些金银珠宝全都归拢起来,带回去准备赠给江家人。 她以前怕人说她“以夫家补贴娘家“,故而从不敢把方家的东西带过去。 将家人也怕接了她的恩惠,占了她的便宜,让方怀瑾心里不高兴,两边人行事都顾忌着方怀瑾的心情。 但这辈子江绾不在乎了,她把库房里最好的东西都装盒带走,塞在马车里,大张旗鼓的回了江家。 江家不住在承天门大街,承天门街整条街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都是王孙贵族,三品官才能住的。 她父亲不过是个户部右侍郎,算从四品,只能住在远些的康平街,但也算不上很远,马蹄哒哒,两刻钟便到了。 她今日回的突然,到了家门口反倒不敢进去,临死之前的愧疚感一直压在她心头。 她这些时日其实一直在刻意回避江家,等到迫在眉睫的事儿一解决,她心中又涌起思念。 在门口踌躇半晌,最后是大夫人、江绾的大嫂听了信儿,出门子来迎她,她才从马车上下来。 “小娇娇,怎的在马车上耽搁这么久?“江家大夫人是三十的妇人,姿态婀娜,因岁数在这,故而把江绾这个小姑子当自己女儿看,拍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把人往里面带。 江绾眼圈一红。 小娇娇是她的闺名,天底下便只有大嫂这么喊她。 江家母辈去世得早,江父又不会带孩子,江家大夫人便如半个亲母,嫁进来便带着江绾长大。 大嫂嫁进来不久,大哥便随军出征,可不久后便传来疑似叛军阵亡的消息,大嫂一时没承受住打击,病了许久,也是想着大哥出征前留下来的话,需得好生照顾江绾,这才打起精神,撑了过来。 江父曾言不能让大嫂这么早便替大哥守孝,收她为义女,重新替她寻个好夫家。 大嫂断然拒绝,只摸摸江绾道:“小娇娇便是她活下去的念头,怎可离了江家。” 故而,大嫂最为疼她。 上辈子整个江家被她连累的砍头的时候,大嫂被摁着跪在铡上,发鬓凌乱,绫罗沾雪,但还挣扎着回过头看她,在夜色中含着泪冲她笑着说:“小娇娇,你没错过,你是被他们残害的可怜人,你是无辜的,苍天无眼使江家遭了这一难,但哥哥嫂嫂都不会怪你的,黄泉九幽,自有哥嫂来陪着你走。“ 江绾不敢进石家的门了,她上辈子在江家时,被长宁的女官拖出门,一路拖行到刑场的记忆太过深刻,她都开始畏惧这扇门。 “这是怎的了!“瞧见江绾眼泪都下来了,江家大夫人惊的只拍她的背,忙拉着她进了门,低声问她:“可是在方家受了些委屈?“ 江绾抿着唇摇头,道:“只是太想哥哥嫂嫂。“ 江家大夫人心中不信,但江绾不说,她便也不再逼问,而是拉着江绾回她的院儿里,又去张罗小厨房给江绾做她爱的桂花糕吃。 江家大夫人前脚刚坐下,后脚江绾便把方家拿来的好东西都掏出来了,把江家大夫人的眼都给晃亮了。 这样拔尖儿的好东西,只有一品臣家中才拿得出来,那些金银珠宝,江家十几年都瞧不见一个。 江家大夫人现下瞧见这么一堆,惊的头皮都麻了,忙声道:“这是怎么个弄法儿?日子不过了!方府的东西,你怎么能成堆的往江家来搬呢?“ 就算是走亲戚过节赏礼,赏个三五件便罢了,江绾却是把人家库房里的好玩意儿都给搬来了! 江绾只哄她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拿的。“ 她又道:“方怀瑾都不管这些的,方府库房有什么他都不清楚,逢年过节圣上赏赐、旁人送礼,都是我来安置,他随我安排的。“ 江家大夫人还是不肯收,咬着牙叫她带回去,掐着她袖子骂她“不懂事“,她才躲了两下,便听见外面一片喧闹声。 第二十二章 区别对待 门外一小厮急匆匆跑进家门来,正扯着嗓子高声喊:“不好了,大夫人,二爷出事了!“ 闻言,江家大夫人顾不上跟小姑子推那些东西,拧着眉从堂内迈出来,步伐不缓不慢,声线冷静:“出了何事?“ 小厮满身大汗,语速很快的说:“二爷今日被人告了,说是二爷在查案的时候贪污受贿,有苦主在衙门里跪着呢,奴才听了这话,便赶忙回来告知。“ 江家二爷现在刑部办案,为刑部司员外郎,从五品。 本来刑部之官员被人弹劾贪污受贿,虽叫人心惊,但也并不是什么叫人心胆俱裂的大事。 把这小厮吓成这样的原因,还是因为承天门大街三家全都被抄家的事,现在整个京谈“贿“色变,他们怕江府也被锦衣卫给抄了。 果不其然,江家大夫人一听这话,脸色都跟着白了些。 “这,这可怎生是好!“江家大夫人正揪着帕子急的直跺脚,她的公公,江老爷子是户部侍郎,上个月去南方勘察水库和河道挖掘之事宜去了,家中只有二爷和她一个女流之辈在,二爷遭了事儿,也没个人拿个准。 “嫂嫂,莫要担忧了。“江绾在一旁安抚大嫂后,随即转向那小厮:“你且仔细些说来。” 那小厮将那杯中冷茶一饮而尽,随即道:“那日被抄的三家里的梁府小公子是二爷同年科举的好友,那梁府的小公子昨日被下狱后,熬不住刑,将二爷说了出来,说二爷……二爷也是同谋,而后,便咬舌自尽了。今日又有二爷前些日子办的案子的苦主告了状,言二爷收了他的利好。” 江绾震惊不已,二哥怎会牵涉其中,二哥肯定为人谨慎,为官廉洁,如若真的是那贪污受贿之人,也不至于摸不着官道,如今才堪为下五品官员。 可,可为何那梁家小公子会在受刑后,说出了二哥的名字,随即自尽,这肯定是为人指使。 二哥莫不是得罪了谁? 江家大夫人脸色煞白,自家二爷竟牵涉进那件贪污案,江绾道:“待我回去,与方怀瑾问一问,他懂得比你我多,想来会好办些。“ 江家大夫人一时宽慰下了心,他们江府的姑爷可是个拿得出手的,便赶忙叮嘱:“你且早些说,若是这案子移交到了大理寺,跟六扇门那头的人搅和到一起就遭了。“ 江绾点头应是,没在江府多留,抽身便出了府门,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归了方府。 她到方府之时,方怀瑾刚刚下朝回来,江绾自马车上下来时,方怀瑾便在府门口瞧见了。 今日江绾着了一身烟黛色清云纱齐胸儒衫,绸缎般的墨发挽成涵烟芙蓉鬓,行走间裙尾摇曳,清雅的眉眼中凝着一丝媚色,露出的脖颈白的像是玉,日头一洒,明晃晃的刺着人眼。 方怀瑾只觉得腰腹一紧。 他这小妻子近些时日似乎长开了些,不再像是原先那般羞涩,如同一支花骨朵渐渐绽放开,流露出独特的韵味来。 他因为今日朝堂上的混乱和长宁的事情而涌起的不满渐渐消散,反而多出了几分兴致来。 主动迎上去,在江绾下马车的时候,主动伸手接她。 在府门口看着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小声讨论:“大人对夫人可真好。“ “能嫁给大人,真是夫人的荣幸。“ 马车过高,人下来时要扶,江绾瞧见江逾白后,白嫩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喜悦,她半扑在方怀瑾怀里:“夫君,今日回来得早。” 随即又有些担忧的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方怀瑾垂眸问他。 怀里的小妻子似乎很无措,抓着他的袖口将家中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然后一脸期待的望着他,道:“夫君,您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哥哥一定不会贪污的,他肯定是被冤枉的。“ 方怀瑾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绾绾,这不行,我为朝中文官之首,需以身作则,不得以权谋私,若你兄长是清白的,朝中查清之后,自有人会替他平反,无需我来插手。“ 江绾听到这话的时候,骤然想起了上辈子。 在上辈子这个时候,随着长宁在方府晕过一次之后,方怀瑾便笃定是她下了药,故而对她百般冷遇。 她也因为春望的去世而结郁于心,两人关系如腊月寒冰般。 江府出事之后,江家大夫人听说了江绾在江府的遭遇,硬咬着牙也没来求上方府,反而劝着江绾和离。 等到江绾知道她二哥的事时,她二哥的官位已经被撸了。 她现在倒是提前“知道“了,可结果还是一样的。 方怀瑾此时这样一副义正言辞,公事公办的样子拒绝江绾,让江绾觉得一阵嘲讽。 同样的罪名,落到长宁公主身上,方怀瑾便立刻去为长宁公主卖命,什么对错清白都不重要。 但轮到了她的身上,方怀瑾便又成了那个大公无私的宰相。 好一个不以权谋私,真想将他这面具剥下来让天下人看看。 “绾绾,你为我妻,更应该要严以律己,不可徇私,知道吗?“方怀瑾拧着眉,语句间带了训诫的味道:“否则定会为方府引出祸乱,为人妇者,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江绾知晓了,夫君说得对,江绾都听夫君的。“江绾依偎在方怀瑾的怀里,乖巧的应声道。 方怀瑾心中一阵满意。 他就喜欢江绾身上这种以夫为天的柔顺之姿。 方怀瑾垂眸看着江绾柔软的唇瓣和脸蛋时,心想,他确实有好一段时间没陪过江绾了,他琢磨着晚上来陪她。 但他们前脚一入院里,后脚摘月阁的一个丫鬟便跑过来,冲到他们俩面前扑跪下大喊:“不好啦,老爷,夫人,小姐上吊了!“ 方怀瑾骤然一惊,快步走向摘月阁,一边走一边询问发生了何事。 而江绾落后了两步,抬眸看向身后的春望,道:“去把我院儿里的树上挂上只灯笼去。“ 春望对上石清莲那双泛着些许幽冷的眼,莫名的打了个寒颤,赶忙应了。 江绾转而迈步,跟上了方怀瑾,去了方怀沁所在的摘月阁。 第二十三章 白莲花也是武器 摘月阁地处江府西园方向,是用金丝楠木搭起来的高阁,飞檐金瓦,是未出嫁的姑娘住的地方。 江绾走的慢些,她到摘星阁内的时候,方怀瑾早已到了方怀沁的闺房门口。 方怀沁果真踩着凳子,两只手抓着吊在内间的白绫,泪眼朦胧的与站在门口的方怀瑾喊话:“江绾想折磨死我,她折磨了我许多日,你都不管吗?我是你亲妹妹,你是想逼死我吗!“ 方怀瑾站在闺房内外间的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厉声呵斥道:“方怀沁,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嫂嫂给你找女夫子难道还找错了吗?那女夫子还是从宫里退下来的嬷嬷,你道是想请便能请得动的吗?你嫂嫂上门央了几日才请来,如今到你嘴里便是折磨了。“ “夫君,都是我的错,不要再说怀沁了。“这时,一道柔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怀瑾一回头,便瞧见江绾漂亮的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咬着唇瓣站在他身后,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争吵。 江绾正用手帕擦着泪,道:“我只是想着严师出高徒,能叫怀沁改一改她的性子,免得日后胡来出丑,却不成想将逾月逼成了这个样子,罢了,左右她也讨厌我,我日后都不管她就是了,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骂了。“ 说话间,江绾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琉璃珠子一般向下掉,美人落泪,像是一副画卷般映于方怀瑾的眼眸中。 方怀瑾本就恼怒于方怀沁的行径,现如今听江绾这样一说,更是暴怒,当即便道:“我看你是跪祠堂跪的少了!来人!把三小姐拖下去,关进祠堂里,不认错不准放出来!“ 方怀沁尖叫着被几个粗壮的嬷嬷从闺阁内拖出来了。 她怒骂着“哥哥你疯了你被她骗了“,“江绾是在装模作样你别信她“。 可是她被拖出的时候方怀瑾都没回头看她,而是抱着江绾低声安抚。 江绾的头歪靠在方怀瑾的手臂上,在方怀瑾看不见的地方,冲着方怀沁勾了勾唇。 方怀沁叫的更疯了。 赢家在装模作样,输家在狂怒吠喊。 方怀沁被拖出去的时候,方怀瑾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记忆中的妹妹一直都是清冷孤傲的,虽说有些时候略显刻薄刁钻,但多数时候都知晓分寸,怎么不过几日时间,便变成了这样一副蛮不讲理的疯癫模样? 大概是跟长宁又玩到了一起的缘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免被长宁影响。 他这般想,便觉得怀中的江绾越发乖巧可怜,讨他喜欢。 特别是江绾垂下眼眸时,粉嫩的鼻尖向下垂着的模样,可爱的像是树上挂着的桃子,嫩生生的,让人想咬一口。 方怀瑾一时情动,低头在江绾的脖颈上吻下去,顺着白嫩的颈往下落。 下方是裹在纱衣之中的玲珑玉体,如羊奶般香滑,让人想要细细口口品味。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小妻子如此动人? 但江绾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儿似的,推着方怀瑾的手臂问道:“夫君,昨日定北侯府的事情,可有了消息了?“ 方怀瑾回过神来,伸手捏了捏眉心,道:“还能如何处理,占了人家的便宜,自然就只能娶回来了,此事是我们做得不对,便要上门求娶,给够定北侯面子。“ “我已请人去下聘了,过些日子便去纳采,此婚需早成,现在我们要伏低做小,定北侯从漠北归来,也要刮层皮。“ “明日,你抽空去定北侯府上,与他们家女眷走动走动,好给这门婚事铺铺路。“方怀瑾道。 他这般费心思,是因为方囿于实在是够不上定北侯的门槛。 方囿于不过是方怀瑾的庶弟,今年已二十有二,参加过四次科考,都没高中。 有方怀瑾这么个嫡兄压着,便显得方囿于处处无用,还是个庶出,生的模样也只能算是清秀,远没有方怀瑾容貌出众。 现如今全靠方怀瑾供养,他要娶定北侯郡主,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故而,方囿于所说的“是她先勾引我的“话根本没有人信。 所有人都认为,是方囿于别有用心,想要攀附上定北侯府,故而趁着安平郡主酒醉,对安平郡主不轨。 若不是方囿于的哥哥是当朝宰相,他恐怕早就被定北侯世子一刀砍了。 方府此次对不住定北侯府,方囿于没本事,便得方怀瑾这个做哥哥的来兜底,定北侯府日后若是对江逾白有什么要求,方怀瑾是躲不过去的。 现如今,方囿于和方怀沁这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妹妹都在祠堂跪着,光是一想起来,就让方怀瑾心口发堵。 他的手略有些发重的在江绾纤细的腰上摁过,低声道:“不必为他们操心劳神,绾绾,看我。“ 江绾却一心挂在了方囿于的身上,推开他后道:“夫君,昨日之事是我们方府之错,你为男子,不好去瞧安平郡主,我明日得去走一趟,你先忙公务吧,我去库房里挑点东西送过去。“ 说话间,江绾已经从方怀瑾的怀中离开了,像是一只灵巧的鸟儿,奔向了摘月阁外。 方怀瑾手中一空,先是觉得有些不满,随即又觉得,他的小妻子处处为他着想,为了江府着想,真是爱惨了他。 罢了,那便等过几日再去寻她吧,过几日到了月中,也是他该留宿的日子。 江绾从摘月阁甩开方怀瑾跑的时候,忍不住伸手用力揉搓自己的脖颈。 她以为自己能忍的,可是今日方怀瑾凑过来的时候,她浑身都在抗拒,恶心的像是看见了蛆虫在靠近一般,她的身体本能的渴望被抚,可她的胃里却翻涌着像是要吐出来一般。 纤细的指尖将脖颈擦的发热,江绾回到清心院时已是酉时末,她叫春望备水,将自己沐浴洗净后,擦干头发,滚到床榻间。 夏日天热,厢房内便摆着冰,床上的被褥也是用冰蚕丝锦所制的,一躺上去触感冰凉,她在塌上闭着眼,瞧着像是睡着了,实际上却是在想江家的事。 想着想着,一股燥热直袭头顶。 她难耐的在床上把自己拧成各种形状。 第二十四章 灯笼 江绾在下定决心做这件事之前,便料想过此毒会很凶猛,但她没想到能凶猛成这样。 所有的欲念都被放大百倍,人仿佛变成了一个不会被填满的洞,明知道不能沦陷,却还是忍不住靠近,逐渐被淤泥包围。 江绾的指尖都渗透出热汗来,她的人还趴在床上,手臂却已经抻长了,够向柜子里,努力的从柜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来。 如同竭泽的鱼儿奋力奔向那甘泉。 宁修平刚从北典府司出来时,便听手下负责监察江绾的小五与他说江绾的院中挂起了一盏灯笼。 他从夜色中来,潜伏翻进院落中时,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妩媚的姑娘将自己藏在被褥中,只露出一截嫩的如同藕段的手臂,急躁的拿起那个紫檀木的盒子,想要打开,却因为只有一只单手而无法成功打开。 黑沉的盒子,宁修平甚至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他亲手一个个放进去的。 宁修平觉得他现在就是那个盒子,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他身上肆意妄为。 看来,她也是在被药物影响。 他缓步走过去。 昏暗的厢房内,只有淡淡的月光落进来,宁修平的影子落到床榻间。 江绾刚把手中的匣子抠开,便听见一道低沉冷冽的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方夫人深夜唤宁某来,需要宁某来办什么?“情念昏昏间,江绾从被褥间探出了脸。 她被蒸的脸色潮红,唇瓣紧咬着,望着床榻前的宁修平。 宁修平已不像是第一次来的时候,远远站在厢房中间和她说话了,而是极具威压性的站在床头。 虽然他没有一丝碰到江绾,但是他的影子却完整的覆盖在了江绾的身上,像是某种不得宣之于口的隐喻。 江绾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她像是一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羔羊,必须向一个陌生男人来祈求活路,却又觉得羞耻,连声音都跟着发颤,她说:“我不太好。“ 她把盒子往被子里藏,试图挡住宁修平的目光。 宁修平也不看看那个盒子,他立于床前,声线一如既往地平稳:“夫人需要宁某帮忙吗?夫人身上的毒是因宁某而起,若有用得上宁某的地方,宁某自当尽力。“ 江绾茫然地昂起头来,一张白玉一般的脸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光,桃花眼尾染着粉,她浑然不知己已一脚踏入到陷阱中,而是昂着脸问:“大人怎么帮我?“ 宁修平渐渐靠近,他单膝压在床榻边缘,语气平缓的像是在陈述案情。 他的手探入到了被褥间,拿走了那个盒子。 “用一些小法子,来帮帮夫人,夫人不必介意,只是解毒而已,此事除了你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江绾骤然绷紧了,她将被褥压过脸,在床笫间呛出了一声哭。 然后她听见宁修平问:“方大人不常来夫人这边吗?已经传过的毒不会传到第三人,若有方大人,夫人会好受些。“ 从江绾的反应,宁修平可以猜测到,从那日假山之后,方怀瑾没有碰过石清莲。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一种奇怪的、隐秘的满足感在宁修平的心中升腾而起。 江绾在哭,她抱着被子,断断续续的回:“夫君很忙,不常来看我。“ 宁修平不再开口,只是愉悦的眯起了眼。 房间陷入到了某种静谧之中,直到片刻后,宁修平才收回手,道:“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床榻上的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被褥撩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道:“宁大人,我有一件事,想要劳烦您。“ 宁修平端坐在床榻旁,江绾看他的时候,他的神色从最开始到现在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是一尊雕塑般,他道:“夫人请讲。“ 江绾的脸涨得更红,难为情的咬着下唇,道:“我,我家二哥,今日突然被下了狱,说是贪污受贿,但,但我二哥没有的,我怕一一“ 她后面的话不用说,宁修平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朝堂之事鲜少有意外,正常检举也都会有流程,走程序,能被突然捅出来的,基本都是有人故意陷害。 下面的人一动手,上面的人立刻定责下狱,烈火烹油,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若是应对不及时,轻则受罚降职,重则入狱下牢。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江绾竟求到了他的头上。 他狭长的瑞凤眼微微眯起,在江绾的脸上定了片刻后,问道:“此事,夫人未曾问过方大人?“ 江绾脸先是委屈的皱在了一起,像是要哭似的抿起了唇,又勉强忍下,耷拉着小脑袋,道:“夫君说,他是文官之首,不可以权谋私,他说,若我二哥是清白的,自会有人替他查清。“ 宁修平凉凉的勾了勾唇。 他想,这个方怀瑾还真是当人一套背后一套,在长宁公主那里为公主遮盖所有罪责,长袖善舞的把公主摘出来,到了江绾这里,却连一个打探都吝啬。 又几日都不来寻江绾,想来也是对他这个夫人没什么兴趣。 北典府正司的消息网遍布天下,既然都挖出了长宁公主与方怀瑾之间的过去,那宁修平自然也能挖出来江绾是为何嫁给方怀瑾的。 江绾未必清楚事情原委,但是宁修平把方怀瑾当时的情况稍微捋一下,便知道方怀瑾娶江绾,只是为了拿江绾挡住太后与昭元帝的嘴。 方怀瑾并不爱江绾。 可这个小蠢货,现在还在替她的夫君开脱。 “夫君说的是对的,他不能的,只是,我实在担心我哥哥。“ 江绾大概也是第一次向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而且这个陌生男人还和她有那种关系,她越说声音越低,人也要藏进被子里一样。 宁修平的左手又开始发痒,他伸出左手,揉了揉江绾的发顶,道:“小事一桩,宁某今晚回去便去替方夫人查一查。“ 绾有些不自然的避了他一下,道:“劳烦、劳烦大人了。“ 宁修平被她躲的心中不大舒坦,唇角也危险的抿起来,但他不表现出来,声线也是一如既往地平和:“这世上,不是你帮我便是我助你,此等小事不足挂齿,您帮过宁某一次,宁某必涌泉相报。“ 江绾大概是记起来了那一次的“帮忙“,她低低的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第二十五章 动情 《夫君心系朱砂痣,我转身另谋良配》第二十五章 动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夫君心系朱砂痣,我转身另谋良配》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