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公主一睁眼,清冷质子跪求宠》 国破 “陛下,国都已被攻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请陛下带着我们一起离开吧。” 陈年站在祖祠里,表情冷冽,一声不吭。 一年前是她登机大典,如今才过了一年,她的好兄长就带着敌国冲进来了。 那日对他心慈手软,见他如丧家之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声泪俱下地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还搬出了他刚出生的小儿子求情。 到底是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娘亲又跪在殿门外求情,她一时之间昏了头,只将他发配寒凉之地永不得回朝。 没成想,他现在不止回了,还带着敌国的军队一起回了。 朝中仍有他的部将,当时虽降,却仍不肯服她,她对此心知肚明,却不知竟能做到此地步,为了反她,连国都卖了。 这些人当真是可笑至极,当真以为敌国皇帝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吗? 当年作为质子时,许多朝臣当着他的面对他冷嘲热讽,他都能隐忍不发,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和他们称兄道弟。 直到回国后,他才露出本性,将他的兄弟都赶尽杀绝了才泰然自若地上了位。 据说那天,血流成河,宫人跪在地上擦了三天才把污血擦干净。 “陛下,求您离开吧……” 一声悲呛让陈年回了神,她饮下了一杯茶,很凉,入了唇舌冻得令人不适。自边境被攻破之日,便人心惶惶,她已许久没喝过一杯热茶了。 至于逃?逃往哪里?能往哪逃? 举目四望,一片寒凉。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国都破了,她往哪里逃不都是在牢笼里打转? 要是能重来,她势必要将穆清辞按死在陈国,永不得回朝。 可惜,这样的事,虚无缥缈,不过是妄念。 她把腕上的手镯、头上的冠冕脱下,递到姜红玉身前,“带着这些赶快走吧,我如今是走不了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你呢,带着这些投奔他们,然后找个机会重新做人。” “陛下这是看不起谁?” 姜红玉蹙眉,一把挥开眼前的冠冕。 陈年也不介意,只是叹叹气,“你说活着,是你最擅长的事,这时为何又不肯了呢?” 姜红玉摆着张臭脸,后脑勺对着她,一副气不过不想理人的模样,倒是像只会挠人的猫。 “再不走,就没机会了。”她平静笑着,看着外面烟尘滚滚,显然追兵已至。 跪在地上的太监仆人见她打定主意直面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犹豫不定。 陈年看在眼里,只淡淡道:“想离开的趁现在离开吧,想活命,不过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们。”说到这里,她洒脱笑道:“说不定往后抛尸野外还得劳你们帮我卷席子收尸呢。” 几个宫人见状,皆起身,朝她重重一拜,含泪咬牙而去了。 陈年饮下最后一口茶,看着仍然跟在身边的下属,难免感动,又觉得心酸。 他们多是年轻人,心有一腔热血,上阵杀敌自是勇猛,此时却和她一样如丧家之犬围困在这里,未免可惜。 说到底,造成此次后果,都是她无能,输了,她无话可说。 祖祠外有些宫人逃到山野,有些宫人却大着胆子迎接新皇。 一片沉闷的马蹄声至,首位那人下了马。 宫人看得目瞪口呆。 穆清辞当质子时气质温和,神色悯人,乍一看像个神仙公子下凡,如今,他穿上了黑衣长冠,一改以往笑意盈盈的模样,整个人瞬间灼灼不可直视,像个深沉内敛的帝王。 宫人奉上冠冕,他只轻轻一瞥,便收回目光,步履镇定地往里去。 如今陈国已破,陈年便算得上旧朝余虐了。 她便算落到了他手里了。 想到此处,他不动声色地敛眸,步子却越走越快。 却听一声肠断绣帘中,哭声凄凄,身后之人如有预感,忍不住叹气。 穆清辞听闻,怔愣了一下,居然也觉得遗憾。 到了陈国祖祠。 果然见陈年躺在地上,在列祖列宗眼皮底下,睡得安详。 只是唇角溢出了一丝血,却无损她的容貌,反倒衬的她容貌逼人。 与她安睡的,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将领,宁死不降,全了一片忠义。 虽知无论如何陈年皆不会臣服于人,毕竟她那么骄傲,却也没想到他竟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如此决绝。 本安分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太傅此刻都红着眼,情不自禁向姜红玉走去。 情人相见,却已隔阴阳。 穆清辞抿着唇,手微蜷,走到陈年跟前,蹲下,帮她抹去脸上的血迹。 而后,淡淡道:“陈国已亡,将上阳公主……与诸位前朝余……将领安葬吧。” 上阳公主?她已经称帝了,虽然只有一个月,但是,看不起谁呢? 不过,他倒是给得体面。 陈年飘在一旁想,要是她,见到敌人尸体,直接扔乱葬岗让乌鸦消化去了,省得浪费金钱土地。 烟气缭绕,白日灿烂,她在祖祠里徘徊不定。想出去出不去,想沉眠却睡不了。 做点什么呢? 陈年歪着脑袋,忽然想去看看自己的尸体,此时穆清辞登基大典还没进行,忌日是忌讳,她大概还没下葬。 她的尸首,放在另一个房间,那门死死地闭合着,密不透风,门外还有层层禁军守着,普通人擅闯,怕是死路一条。 一具毫无用处的尸体,却摆在一个固若金汤的牢笼里,实在让人好奇穆清辞的想法。 好在她不是普通人,她现在成了一只鬼。 她轻车熟路地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但屋子闭得太死,屏风堵住窗缝渗透的光线,漆黑迷离,她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直到适应了这黯淡的光芒,她才看到屋子中间摆着的棺椁。 还没封盖。 陈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尸体,略施粉黛,眉眼带笑,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倒错的荒谬感,仿佛自己并没死,只是入梦了。 “哒——” 她正看得出神,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仿佛踏青。 烛火被点亮了。 陈年侧目,一袭白衫先入了眼,然后是沉静俊美的容颜。 穆清辞。 他来做什么? 重生 陈年眯着眼瞳,围着他转了三圈。 他今日穿了白色常服,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倒是显得温润如玉,淡然出尘。 只见他走到棺椁旁边,那出一条手帕,轻轻擦去了她脸上的淡妆。 正当陈年以为就此打住时,他却为她描起眉来了,眉笔纤细婉约,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陈年定定地观察他。 此刻,他的表情很专注,又十分冷静,眼睛却漆如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阿年。” 空旷的屋子里荡起阵阵回音,他的声音很低,抬手轻轻抹去陈年唇边的口脂。 “我一直在想,上了妆的你,该多漂亮。” “但见你许多次,你都是素白着一张脸。” “现在总算是有机会见到了,比我想象中更好看一些呢。只是……还是平日里生动鲜活的你更漂亮一些。” 他说到最后,声音沙哑,近乎于无声。 陈年飘到他身后,觉得他多半有病。 给死人上妆。 什么特殊爱好? 她拧眉,伸出手,想掐死他。 但扑了个空。 郁闷地原地转了个圈,穆清辞却抬起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仿佛在盯着她一样。 陈年下意识屏息静气,却见他伸出缓慢伸出一只手。 他同样扑了个空。 低头喃喃自语,“是错觉吗?” 她看不明白,便回去了。 和穆清辞待在一起,让她心里发毛。 祖祠里,陈年刚进去,就被几张苍老的大脸镇住了。 她的父皇率先开口,“呵呵,连一年都守不住,你的能力都用在篡位夺权了吗?” 陈年反驳道:“那还不是你的乖儿子投靠敌人,将陈国地势防御工事一字不漏告知对手,出了个叛徒,谁顶得住。” “那也是你心慈手软,都下手了,还不赶尽杀绝,给自己留着后患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这点陈年无话可说。 其他先祖坐在祖祠上也幽幽叹气。 “女娃就是比男娃心软,消消气了,乖曾曾曾曾曾……孙子,反正都死了,省得给自己气冒烟。” 陈年抿唇,对他们的指摘虽有不服,却只能忍受,毕竟她做出来的,和他们说的相符,她没有反驳的余地。 直到午夜,先祖们都安静下来了,他们死了已有百余年了,对争权夺势早已经看淡,此时发生这种事,内心只起了一点波澜,但闭上眼睛,俱都忘却了。 陈年却做不到这样的洒脱。 她韬光养晦十余年,一朝群起,挥毫泼墨,意气风发,却又一着不慎,坠入深渊。 实在是,不甘心啊。 她正出神。 却见有人进了祖祠,探头探脑的样子,有些滑稽。 是个女人,长得小巧玲珑,颇眼熟,她回忆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这位不就是她当时年少时的伴读吗? 每次穆清辞被辱骂时都借着她的势为他出头,她当时想不明白就一个没脾气的质子,怎么值得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了。 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当时一个区区五品朝臣的女儿居然会为了一个敌国质子得罪一众世家子弟。 却见女孩跪在底下,双手合十,抹着泪水道:“陛下,别怪臣女背叛您,但是穆清辞注定会在最后称帝,为了活命,臣女也没办法。” “虽说您只是书中的人物,但您对臣女的帮助良多,若是没有您,臣女恐怕没机会接触穆清辞,没有您在背后解围,臣女也活不到这么久……看着您一步步陷入绝境,臣女当真是心痛。只是局势如此,他身上还带着系统,天选之子,臣女为了往上爬,也只能牺牲您了。唉,您的大恩大德,臣女没齿难忘,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天注定? 陈年有些茫然。 意思是她无论怎么努力最后都会成为踏脚石吗? “不甘心?” 陈年回神,见父皇凑到她身旁,和她一同看着底下女人回忆往事哭哭啼啼。 她冷声反问:“如果是你,你会甘心?” “当然不,老子都压迫了那么久云隐国,凭什么最后要被他们踩在脚下!” 陈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此情此景,又无话可说,他们已经相聚于此,以亡魂的状态,什么都做不了。 她一腔抱负,又融入了叹气声中,“事已至此,也没办法。” “没办法个屁!” 几位先祖气势汹汹地飘到她身边,“被欺负了,就要还手。即使是老天也不例外!这才是我们陈家人的做人之道。” 陈年提醒道:“但是我们都死了。难道要变鬼骚扰他吗?” 她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陈年面无表情地捂着被敲的脑袋,“那你们说怎么办?” “回到过去干了他。” 先祖做了个抹脖子的狠戾动作,满脸皆是杀气。 陈年觉得可行,但是,“怎么回去?” 先祖们义愤填膺,“我们送你回去!好歹吃了那么多年香火了,送你回去绰绰有余。” “那我呢?祖父?”父皇谄媚一笑,沧桑的脸绽开了一朵皱巴巴的菊花。 “你年纪那么大了,也别折腾了。而且陈国落败那么快,全都是因为你沉迷女色、任由外戚干政、行事软弱、偏听偏信导致的,你好好在这里反思,别整天赖孙女了行不?” “就算她错了一件事,也比你昏庸无道、一生未做对一件事强。” 父皇蔫蔫垂头。 “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输给云隐国这群老阴逼。” 陈年尚且还懵着,下一秒,天旋地转,陷入黑暗了。 意外之险 一大早上,公主府上下都忙坏了。现在又是夏季,多雨燥热,蚊虫又多,公主要出门,理当全副武装。 玉溪嬷嬷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从早忙到午,饭都来不及吃,就花时间给陈年梳妆打扮准备礼物上了。 “殿下,这个颜色怎么样,庄重大方,去将军府既不夺主人的光彩,在群芳争艳下也不显黯淡……”嬷嬷拿起一件又一件衣裳在陈年身上比划。 陈年被折腾累了,干脆随时一指,“就这件吧。” 一条青色长裙,展开时才看到裙摆上用银丝绣了几只孤鹤,看起来十分高雅。 但是,嬷嬷忍了忍没忍住,“老奴觉得,这裙子或许更适合庙里求佛用,显得诚心。” 意思是,太朴素了? “公主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陈年撑着下巴看了看,觉得挺好,够低调,青色一穿上,没点气质,瞬间泯然众人矣。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毕竟是别人的生辰,她一个客人也不好喧宾夺主。再者说,她去将军府也有其他目的,不能太高调,最好没人发现她才好。 于是她直接敲定了这件长衫了。 玉溪嬷嬷看得十分心痛,“公主这样好颜色,配这样的颜色太可惜了……” 陈年打了个哈哈,让她休息去了。 玉溪嬷嬷显然依依不舍,她把公主当成珠玉一样宠,自是希望公主在哪里都光彩夺目,结果公主自己反倒不愿意,这让她实在忍不住频频叹息。一边慢吞吞走一边指望公主改变注意。 但奈何陈年心意已决。 礼物是嬷嬷挑的,是一只玉镯,什么来历她不清楚,没特意打听,实在是,她不喜欢将军府二小姐。 至于为什么要去参加她的生辰,其一,是因为将军府的大姑娘得了父皇的眼,如今正得势,千娇万宠,一个枕边风就让老皇帝晕头转向不能自已了。 陈年现在需要暂避锋芒,何况各个皇兄都去了,她不想显得太特殊。 其二嘛,今日是姜红玉的劫,她要去帮她解了。 说起来,上辈子碰到姜红玉,还是在尼姑庵。她就是在这次生辰宴上,被人栽赃陷害,最后被将军府彻底放弃,投进了尼姑庵,活得很苦。 这辈子,她委实不想看到堂堂将军府的大小姐,要与狗抢食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她想要的是她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开心就笑,委屈就哭,不受流言蜚语中伤,可以肆意随心地活着。 “吁……” 马车停得措不及防,陈年身子往前倾了一下,扶住车窗才稳住了身形。 “知知,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一个圆头圆脑的丫鬟探头进来,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娇憨应道:“马夫驾着马车,忽然有小孩冲了出来,不得已停了下来。您没受伤吧。” 她说完,担忧地打量起陈年的身体。 “我没事。外面的小孩怎么样?” “被一个姑娘救了,还有……” 知知一向心直口快,很少这么犹犹豫豫。陈年好奇地挑眉,“还有?” “还有质子殿下。” 质子,穆清辞。 全陈国也仅有这一个质子。 知知对他无感,但却讨厌云隐国。如今两国针锋相对、摩擦不断,一点小事就会成为点燃狼烟的火星。 穆清辞参杂在中间,既让人可怜,又让人忍不住恨屋及乌。 陈年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心揪紧,回忆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算起来,如今两人并不相熟,一切悲剧也都还没发生,但她作为陈国的公主,她想杀了他。 在此之前,她也确实派出去过几次杀手,各个骁勇善战,精通刺杀之道,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们不是半路遇到什么意外,就是忽然突发某种疾病,总之没有一个得手的。 最接近的一次,杀手终于成功靠近了他,结果要动手的时候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群狼,疯了一样追着那个杀手跑。 陈年再次看到那个杀手,险些认不出来了。 就杀个人,杀着杀着,她的力量怎么还被削弱了?不得已,她只能放弃刺杀这条路了。 陈年扯了扯嘴角,有点无力。 此时面对知知呆萌的眼神,她磕下眼眸,敛起一切情绪,轻轻道:“莫管他。” “是,殿下。” 马夫就要重新驾车,忽听一声尖叫,“刺客,有刺客……” 街上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保护公主——” “啊啊啊救命啊……” 这些杀手大庭广众之下就如此猖狂,也不知是冲着谁来的。 陈年忍不住皱起眉头,上辈子她怎么没遇到这样的混乱? 她思考了一阵,才想起来,上辈子她坐的是轿子,走一半被马车撞上了,然后整个人磕在轿子上晕过去了,连生辰宴都没去成,半路夭折。 嗯,那还是马车好。 她正庆幸,马忽然疯了一样跑起来,马夫一时控制不住,在这匹马横冲直撞之下,她整个人从马车斜飞了出去。 ”公主!!!” 凄惨尖叫仍在耳中,陈年被接住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她懵懵地抬头看了一眼,恰好救命恩人垂眸,朝她勾起唇角,轻轻唤道:“殿下,您还好吗?” 陈年手微动,袖子里的匕首就要滑至手中—— “刺客往那里跑了,快追!” 耳边炸起的声音忽地惊醒了她,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法一下子消失了。 她抬眸四望,街道鱼龙混杂,多的是盯着她和穆清辞的人,此时动手,无异于将自己丢入险地。 她轻轻闭上眼睛,压抑住怒气,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 “殿下?” 懒散轻慢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尽管陈年理智回归,但面对穆清辞,脸色还是好不了一点。 她动了一下,发现腰还被揽着,人家救了她的证据就在眼前,要给他坏脸色看,又实在没脸。 她刚要挣脱,对方很礼貌地放开了手,退到了一个十分安全的距离。着实是一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我没事……”陈年的话几乎是一字一句蹦出来的,“谢谢了,质子,殿下。” 说是殿下,不过是一个有些自由的囚犯。质子殿下,喊出来时天然就像是一个嘲讽。 穆清辞却面不改色,轻轻点头,“举手之劳罢了,”他顿了顿,又道:“最近局势乱,刺客多如牛毛,殿下出门还是注意安全为好。” 他看起来一腔赤忱,倒显得她这个被救的不识好歹了。 何况他提起了刺客,这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陈年张了张嘴,绷着脸回了句,“谢谢。” 看到他就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的失败。气运之子,当真是一块免死金牌。 只欠他一次,下次不会在他面前这么狼狈了。 她在心里哂笑了下,转头要找知知,但街上太乱,人人自危,一转眼马车早已不知所踪。 好感度负一百 陈年揪着袖口垂着眼,静静待在原地,等府里的人来接。 “姑娘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一个小孩抱着一个破碗在慢慢靠近,他很瘦,尖锐的肋骨在破烂不堪的外衣的包裹下清晰可见,脸脏兮兮的,几乎看不清五官。 他此刻正缩着身子,慢慢在人群里挪动。 到了陈年面前,他有些局促地将脏脏的手背在身后,小心地抬起头,眼带希翼,“姑娘行行好……小的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陈年看着面前的小孩,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 她舔了舔嘴唇,艰涩开口,“对不起,我今天没带钱,等下次……” 男孩低着头不坑声,良久,才慢慢抬眼,轻轻道:“没关系。” 他看起来实在可怜,陈年犹豫了半晌,看向了一直作壁上观的穆清辞。 “殿下想要什么?” 穆清辞目光灼灼,声音却很轻,陈年向他倾身才勉强听见他的话。 想要什么? 他明知故问。 像是故意逼着她开口求他一样。 陈年抬眸,和他对视。 他的瞳色很浅,在阳光下像融化的琥珀,看人时,总有种温柔的错觉。 何况他此刻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如果她开口,他必然会答应——这是一种特别奇怪的直觉。 陈年收回了视线,直起身子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侧身那一刻,她听见穆清辞笑了一下,很轻,但是很愉快。 于是,她看见他招了一下手,一个沉默到近乎没有存在感的车夫从袖口中掏出钱袋,恭恭敬敬地双手俸到了他跟前。 他掂量了一下重量,蹲下身子,和小乞丐对视了一眼,唇微扬,拎着钱袋的绳子放到小乞丐面前。 小乞丐愣了一下,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捡起了钱袋,然后,脑袋扬得高高的,笑得格外轻松,目光却复杂,定点在穆清辞身上。 穆清辞歪着脑袋瞧了瞧,勾起唇角,纯然的无辜。 陈年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有些懵,抬头望着她,像只天真小狗。 就在这时,小乞丐动了一下。 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尖锐冰冷,刀尖闪着难以言喻的寒意。 似乎谁都没有料到这一刻。 马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很快,但不及小乞丐快。 靠得太近,穆清辞也来不及闪躲,凤眸下意识眯起。 “砰——”的一声。 小乞丐摔在了地面上,脸色狰狞,像只阴暗诡谲的狼。 陈年干净利落地收回动作。 他捏着匕首还想冲撞上去,却被反应过来的马车夫一把捏住了后领。 似乎感觉到了绝望,他闭上眼睛,尝试自杀。 但四肢被束住,下颌也被捏着,他动弹不得,被马夫押下去了。 一个小孩,却被当成杀手养。 陈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有点可怜,叹息间,她将穆清辞放开了。 刚经历一场刺杀,他表现得很镇定,雾蒙蒙的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认真,“多谢殿下。” “礼尚往来而已。”陈年漫不经心地答道,毕竟,她救人本就是刻意的。 在看到小乞丐那一秒,她就预感到这小孩是刺客了。 但是穆清辞确实在刚刚的危机中接住了自己,这一次刺杀,倒是让她还了他的人情,如今又两不相欠了。 她下次动手也可以更心狠一些了。 何况,若是穆清辞在她面前出事了,到时两边打起来,这罪少不得要怪在她头上。 毕竟要杀一个异国皇子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她有时候都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囚禁起来的,需要他是再拉出来遛一遛,也省了其他麻烦。 将他放开后,她素手站在一边,日光斜斜打在她身上,有些冰冷的索然。 马车却还没来。 大概穆清辞看出了她的为难,主动邀请她同行。 陈年冷笑,谁要坐敌国质子的车呀。 但看着穆清辞坦诚的目光,又觉得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她又不吃亏,指不定同坐一堂,恶心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毕竟现在穆清辞仍然处于最底层的人质地位,看到将他困于陈国的皇室,该膈应死了吧。 反正,是他自己邀请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上了马车。 但日日着白衫的穆清辞,马车居然是冷色调的,一尘不染的黑色,就连地上铺的软毯也是黑色的,一坐进去,分明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好在车厢里放了夜明珠,这才显得亮堂了一些,但不多。 整个车厢,最亮的却还是穆清辞。 他肤色白皙,又着了白衫,整个人往那一躺,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让人忍不住目光往他身上打转。 陈年不想看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看不见的世界,听觉就会特别灵敏。 她听到穆清辞翻书的声音,小心翼翼的,翻一页书比她接连翻三页还慢。然后,是放轻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直到感觉浅浅的呼吸拂过眼睫,她打了个激灵,眼睫毛颤个没完。 她睁开了眼睛。 穆清辞近在眼前,手里还拿着一张毯子,似乎正要给她盖上。 陈年瞬间端正身子,勉强笑道:“我不困,不需要。” “好,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的瞳仁漆黑,眼里一片清澈,歪着脑袋看着她,无辜极了。 但她知道,穆清辞不是这样单纯的小可怜。 于是她赶紧转过视线,心道,眼不见心不烦。 穆清辞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也不在意,自然地收回手,优雅地靠在墙上,敛着眼睫,看似无动于衷,目光却隐晦地打量起旁边冷硬漠然的某人。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忽然勾起唇角,似乎染上了一抹笑意。 “你在笑什么?”系统忽然出声。 穆清辞回过神,敷衍塞责,“不关你事。” 系统恨铁不成钢,“她现在对你的好感度为负一百,建议你不要给她好脸色。” 穆清辞愣了愣,“负数?” 系统一本正经道提起建议,“是的,就是这样。反正都已经这么差了,建议偷偷把她杀了,埋尸荒野。” “但是她刚刚,救了我。” 系统冷笑,“你明知道,那个人,是杀手。” 穆清辞轻轻说道:“我不知道。” “哼,这话骗骗自己就得了。” 现在怎么办? 直到下马车时,陈年还有点迷糊。 穆清辞的马车看似朴素,实则舒适极了,坐的靠的无一不软,马车上还有安神的熏香,她本来是闭目假寐,绷紧身体警惕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结果后来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还盖着一张毯子。 那熏香,她觉得不对劲。 不过穆清辞不知发了什么疯,脸色很冷,盯着她看时还隐隐约约带着点探究似的打量。 她不喜欢。 于是一掀开帘布就跳下马车了。 “公主?” “知知。” 知知见她,禁不住眼泪就要下来了,“还好您没事,不然奴婢这心可难安。” “乖知知,别哭了,哭了就不漂亮了。而且在别人生辰宴……回去再说。” 知知乖巧点头,露齿一笑。 她从小伴在陈年左右,虽然被宠得有些天真,但对陈年十分忠诚,陈年说什么就是什么,指哪打哪。 陈年为了全礼数,过场还是亲自奉上了礼物,但她也心焦如焚,心里惦记着姜红玉。 姜二小姐却不放人,一个劲拉着她车轱辘话一堆,将军府的老夫人也是,都垂垂老矣了,嘴皮子还是那么利索,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她都不好拂面子。 毕竟是将军府,内有皇帝心尖宠大姑娘,外有震慑朝野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上场杀敌,无人能及。 当然,上辈子,他临阵倒戈的速度也无人能及。 陈年忆及这里,看向将军府众人时,笑容耐人寻味。 “公主,这是小女刚学的煮茶……虽不甚精通,但喝起来口有余甘……” 陈年心不在焉地听她说完,手指微曲,轻点着桌面。 直到姜二小姐被夸得小脸通红娇羞不止,老夫人却还不满足,还要开口夸赞自己貌美贤良的孙女。 “说起来,将军府不是有两位姑娘吗?今日,怎不见另一位姑娘出现呢?”陈年似是不经意提起,打断了老夫人想要继续夸赞的趋势。 “对对,臣女也记得将军府有两位姑娘,年纪相仿,今日怎不见她出来拜见?”马上有人应和,众人已经听够了老夫人夸夸乐了。 但提起姜红玉,老夫人显然心有埋怨,脸色都不知不觉拉下来了,“另一位呀,惫懒不堪,不识礼数,整日舞刀弄枪,动作粗鲁。性格又怪异,和她那个娘一样……” 她说到这,重重咳了一声,又道:“怕让她出来脏了大家的眼。索性,便让她一个人待着去了。” 几人说说笑笑又盖过这个话题了。 陈年面上轻轻微笑,手里握着瓷杯,握得极用力,指尖不知不觉泛白了。 她心里不虞,放下了茶杯,“嗒”地一声清脆抓耳。 所有人都在悄悄关注着这位一向低调的公主,含着好奇和敬畏,此刻见她放下茶杯,一群人忽地噤了声。 “公主困乏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会?”老夫人试探性问了句。 她今日只想着让孙女大放异彩,倒是没考虑到少年人的耐心,陪她们这群老太太坐在这里唠,确实折磨。 她又瞟了瞟其他少女,脸色皆绽放神采。 见状,老夫人心里暗暗鄙夷,这群女子心性浮躁,真真是没一点耐心,管理内宅必然苦手,不配做将军府的少夫人。 陈年不知她心思,也懒得搭理她,平静应了声,“也好。” 其他姑娘顿时欢欣鼓舞。 将军府的二姑娘再沉静文雅,此时也对外面充满了向往,何况,“今日大皇子殿下也在荷花池赏荷吧。” 她没敢吱声,只是悄悄和嬷嬷提了一声,本还想留人的老夫人听到嬷嬷提醒,心里一动,笑眯眯地让二姑娘带众人到荷花池玩了。 “那地沁凉,荷花清雅,莲藕脆甜,正适合年轻姑娘们酷暑时游玩。”老夫人笑着和大家解释道。 一到荷花池,陈年就往无人走,本还想跟在她身后的各个姑娘都止住了脚步,她们不止是为了赏花,也为了那点女儿心思。 无人处虽静,但耐不住寂寞。 她们讪讪转身,若无其事地朝着池塘边走去。 姜红玉,在哪里? 陈年撇下将军府的家仆,朝着打听到的位置走去——姜红玉的院子。 不去时不知道,一走起来才发现有多偏。 院子偏僻,还荒凉,一眼望去,就长了几根草,连草都半黄半枯,酷似面黄肌瘦的人。 然而姜红玉不在,进门也没人通报。 她又不能公开找人,心累。 陈年擦拭额头的薄汗,挽起过长的袖子,提起裙角,想找个冷清的地方休息一下。 靠在假山上时,却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了,少爷,属下办事,你放心。” “姜红玉,哼,让她给脸不要脸,一个不受宠的小姐,还敢看不起我,装什么。” “少爷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被少爷看上,也是她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陈年觉得恶心。身后沉默的知知阴沉着脸,一把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些人,真是,真是无耻之徒。”知知放下手时和她说。 陈年看着她,神色自若,“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公主,这不太好,要是看到了什么,眼睛怕是要脏了。” “去看看姜姑娘,她一个弱女子,爹不疼娘不在,好可怜,我们帮帮她吧。” 知知吞吞吐吐,“这般涉险,要是被玉溪嬷嬷知道的话……” “我们不告诉她就行。” 知知还想再劝,但看到公主决心已定,便不说话了,只是下定决心,要是出了什么事,先保护公主便是。 反正,她也是会些拳脚功夫。 两人悄悄跟上去,到了一个小亭台里。 姜红玉不知何时已等在那里,脸色表情十分不耐。 那个阴险毒辣的男人此刻捧起一杯酒,装模作样,“三姑娘陪我喝了这杯酒,就当诀别酒,喝完后,小子便断了全部念想,以后不会再打扰三姑娘…” 知知皱眉,评价道:“他好虚伪。” 陈年点点头,“男人在得偿所愿之前,都很虚伪,等得到了,便会暴露出他的真实面目了。” 知知虚心请教,“那现在怎么办?” 他怎么在这? “看到地上那颗石子了吗?” 知知眨了眨眼,表示会意。 “待会扔石子引走他的小厮,然后给他……” 陈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知知了然地点点头,嘴角露出森然一笑。 小亭里,姜红玉看着逼至眼前的酒,冷漠拒绝,“我喝不惯酒。” “不喝酒,那茶呢,茶总行吧。” “我今日不是来和你说话的,是来警告你的。”姜红玉表情严肃,真心实意道:“别老是出现在我面前了,很烦。” “就喝了这杯茶,我们就一刀两断了。” 姜红玉撇眼不理。 男人暗自咬牙,但面上功夫不落,“你在担心什么?若是我想欺压你,直接去向老夫人求娶你便是,何必大费周折。” 听到他的话,姜红玉犹豫了一下。他说的其实在理,自己在府里没人疼也没人爱,他不管她心情若是贸然求娶,她确实拒绝不了。 或许他说到做到呢?何况陪他喝上这杯茶,以后就不用遭受他的上门打扰,这笔买卖看起来很划算。 她在心里思考了半天,无声地接过了那杯茶。 这时候的姜红玉,心还太善,不知道有些人的想法,比下水道的老鼠还脏。 他确实不想求娶她,但是却想欺辱她。 陈年沉下脸,知知见状,蹲下身子掂了掂一块大石头,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然后重重地往亭子砸去。 “啪”一下,砸到了男人脚下。 陈年转头,知知满脸无辜。她不由叹气,算了,她宠出来的,不生气,何况那男的也活该。 “啊啊啊……” 都说十指连心,那石头砸到了他的脚趾头,他疼得面目狰狞。 “少爷,”等在暗处接引的小厮连忙赶上,“少爷您没事吧。” 说完,他又警惕地看向周围,色厉荏苒喊道:“谁,快出来,再不出来,小的禀告老夫人,有人擅闯后院了!” 后院没人看守,老夫人和将军府继夫人也是用心良苦,也不怕自家枕边人先耐不住寂寞。 陈年在心里讥讽一笑,却不打算出头。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客人,太过张扬高调不好。 那男人和小厮却慌张了,他们本就是外男,偷偷摸摸溜进了内院,要是被人看见了,少不得被家里一顿毒打。 何况,男人想,他只是眼馋姜红玉的身体,可不想娶她。他要娶,也该是那有钱有势的贵族小姐。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娶了一点助力都没有,玩玩就算了,不能为了她,连累自己的前途了。 他心里算计完,扯了扯小厮的袖子,道:“我们走。” 说完,他又不甘心地转头,“至于这茶,看来只能改日再请小姐喝了。” 姜红玉乐得见他倒霉,但式微,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敷衍地点点头。 直到男人彻底消失,她才要往外走,忽地竹林里走出来了两个人。 姜红玉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直接越进了竹林。 今天她穿得很朴素,灰色长衫,也没带配饰,不看脸,往人群一站,和小厮差不多,此时进了竹林,站在阴影处,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那两个拉拉扯扯的人走出来了。 是大皇子陈义和姜二姑娘姜红袖。 陈年一下子睁大了双眼,隔空给陈文发眼刀,手里还捏着一块石子,似乎想砸出去。 知知见状,慌忙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公主,冷静。” “我很冷静。”陈年微笑,当着知知的面扔下的小石头,“这是我刚刚准备砸那个狗男人的,放心吧,我有分寸。” “啊?”知知失望地垂下眼睛,将手里的拳头大的石头轻轻放下,“我本来想用这个的。” 陈年看着知知遗憾的表情,视线又缓慢移到她跟前的石头,轻轻呼出一口气,“知知,这种砸不死人的东西我们就不要用了,事后容易被追究。” 她想了想,又道:“当然,要是保证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还是可以随便砸的。” 知知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公主。” 两人蹲在角落里,看着大皇子和姜红袖拉拉扯扯。 是真的拉拉扯扯,大皇子恬不知耻地想靠近姜二姑娘,姜二姑娘红着脸一直后退,两人玩起了你追我赶,插翅难飞。 直到退到了小亭子里,陈文微笑着向姜红袖伸出咸猪手,姜红玉身形一晃,偏到一旁,从桌面上拾起一壶酒,倒到杯子里,递到大皇子面前,笑意盈盈,“殿下,夏日暑气重,消消火。” 陈义目光迷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一只手小石桌上,嗓音粘稠,“美人倒的酒,喝起来滋味都格外不一样。” 这酒,是下了药的吧。 陈年眼见她的好皇兄从微醺调笑到倒头就睡,十分迅速,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 “砰”的一下,脑袋磕出了一个大包。 震得姜二小姐拎着酒壶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殿下?” 姜二小姐很慌,她把手探到大皇子鼻子下,直到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但如今这局面,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坐到地方发了一会呆后,特意给他们留出空间的丫鬟终于找了过来,两人悄悄地把人搬走了。 陈义这个蠢货,为了女色,连身边护卫都撤了,陈年看着,只觉得比起千辛万苦去杀穆清辞,不如先把她上位的障碍先除了。 姜红玉等了半刻钟,才从竹林里走了出来。此时再看石桌上的茶酒,已然察觉出了几分凶险。 “也不知是哪位善人做好事不留名。” 知知看了一眼陈年,“公主,我们要做那个善人吗?” “当然,与其让别人费尽心思去猜去查,不如大大方方站出来,省得让别人钻空子。” 陈年抬脚,就要从这块不显眼的角落走出去,竹林里又传出了一声轻响。 于是她又蹲下来了。 知知戳了戳陈年,鼓着脸颊问:“公主,我们又没有做坏事,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这个问题问得好。”陈年低头沉思半秒,抬头时理直气壮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但她想了一下,又不太确定道:“可能是,出于对八卦的尊重?” 所以,这次,来得又是谁? 陈年实在有点期待。 哦,是林玉楼。 那个抱着姜红玉尸体落泪的年轻太傅。 这次姜红玉没躲,可能她也没想明白,她刚刚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人。 林玉楼也看到了亭中亭亭玉立的姑娘,眼睛一亮,“姑娘好,今日天热,进来避暑,无意路过,想讨一杯茶喝。” “?”陈年看着这发展,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她隐约还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丞相府老夫人生病,丞相三申五令让他回去,他却在百花楼欲死欲仙,整整三天才被抬回去。 最后被老丞相一脚踢出京城,美名其曰磨练性子。 直到明年开春,他才带着举荐信回京考试。 他离开的那天,陈年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 毕竟林玉楼整一个就是畜生玩意,在太学院就经常惦记貌美的宫女,得手后就毫不留情一脚踢开。 有那么一段时间,每次去太学院那段隐蔽的路上她都能听到幽幽的哭声,她都差点以为闹鬼了。 现在发现鬼也就那么回事吧,连个人都碰不了,还不如人心险恶来得可怕。 而且将军府和丞相府积怨已久,除非老皇帝下令,不然绝不会邀请对方来席。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感觉不对劲 姜红玉看见来人,也不惊慌,而是垂眸看向桌子上的器物,“茶水自取,公子请便。” 说完,她便要离开。 陈年也瞬时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林玉楼只是想上前混个脸熟,说笑而已,没想到他心真大,居然敢喝不知来路的茶。 “我……感觉不太对劲。”他喝完,还脸色绯红、眼神粘稠地看着姜红玉。 姜红玉此时也咂摸出来些什么了,酒中下的蒙汗药,茶里下的春药。 那狗男人,想得还挺周全。 但面前人已经热得脑袋发昏了,眨着迷迷糊糊的眼就要攀上姜红玉的肩膀。 陈年见状,赶紧出去,一脸严肃,“放开那位姑娘——” “……”她话音还未落,林玉楼就被一拳捶飞了。 姜红玉动完手,还拧了拧手腕,然后往旁边一瞥,“你们又是?” 知知举手,“我们看到刚刚那位公子给茶里下药,看起来想干什么坏事,于是就跟上来了。” “刚刚的石头是你们砸的。” 陈年恬不知耻地点点头,“没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就见不得恶人做虐,姑娘没事真是太好了。” 想到刚刚那男人虚伪恶心的嘴脸,姜红玉道谢得很真诚,“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如果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她一把扒拉开黏黏糊糊的林玉楼,一边面不改色道:“定当万死不辞。” 上辈子陪她走了一遭黄泉路,这辈子,她可不想看到姜红玉在重蹈覆辙。 至于万死不辞,她宁可她苟且偷生。 陈年眼热,却笑得爽朗,“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若是姑娘实在感谢,我们干脆交个朋友,以后互帮互助。省得互相亏欠,太过生分。” 姜红玉笑得爽朗,“既然姑娘不嫌弃我一个粗人,本姑娘自当奉陪到底。” “对了,姑娘叫什么名字?” 陈年内心复杂,现在的姜红玉居然如此单纯,这让不怀好意的自己格外良心不安。 “陈年。” “这名字……” “怎么了?”陈年笑着打断了她的思绪。 “只是觉得耳熟。” 陈年下了定论,“可能是太普通了。” 姜红玉也点了点头,“确实。” 知知在旁边敢怒不敢言,她觉得公主哪哪都好,名字也尤其好。 两人就要结交,却听一阵狂乱的脚步声在接近。 姜红玉看了一眼地上挣扎着要抱她小腿的人,挑了挑眉,“先离开?” 陈年点头,“当然。” “这个男人?” “你想带上就带,不想就把他留在这里。不过,留在这里恐怕会生事端。” “那我……”带上? “所以,把他沉塘吧。然后再甩锅给刚刚那个恶心的男人。就当是他下药的报应。” 陈年笑容款款,话虽然狠绝冰冷,神色却天真温柔。 美人蛇蝎,大抵如此。 姜红玉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但还是被她的话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正当陈年反思自己是否太残忍吓到她时,却见她忽而眨了眨眼,痛快道:“你真心狠,对我胃口。” 两人对视一眼,皆笑得意味深长。 知知在旁边瑟瑟发抖。 虽然有点不厚道了,但是林玉楼上辈子没少给陈年找麻烦,最后还负了姜红玉,他应得的。 就要动手时,一道声音忽然从竹林里传来,“咔嚓”一声,很清脆,是竹枝断裂声。 陈年回头,见竹斑光影跳动,穆清辞踩在地上浮动的碎金上,背着手,目光清凌凌朝这边看着。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了。 但陈年有些头皮发麻。 怎么糟心事次次被他看见,她绝对和他八字不合。 也是,她还想杀了他呢。 与此同时,陈年也不由觉得无语,小小一个竹林,今日怎么卧虎藏龙啊,不是皇子,就是太傅,如今还有质子……大家是都喜欢暗搓搓躲在一旁,远离尘嚣吗? 姜红玉瞅了瞅陈年,戳了戳她的肩膀,问:“认识?” “不算。” “哦……那我还是带这个人走了,省得待会带来麻烦。”姜红玉看着底下黏黏糊糊的男人,忍不住叹气。 “恩。”陈年看着逐渐靠近的穆清辞,分神应了一声。 外面的脚步声也愈来愈躁动,她不知道穆清辞专门走过来是为什么,但是要是被别人看到她和穆清辞私下待在一起,之后肯定会有奇奇怪怪的流言传出。 尤其是,最近云隐国讨价还价,商量和亲一事。 他们觉得自己贡献了一个皇子,怎么着,陈国也该送个公主过去。 事实上,上辈子陈年根基不稳就早早出手,也有这事倒逼的后果。 她的兄长联合朝中众位大臣上书让她和亲。 现在一想到那时候孤立无援的情形,真是浑身冰冷。 为了反抗,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发动宫变。 这也为后面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当然,这一年也是她争取来的,没什么好后悔的。倒是云隐国,她实在没想到他们隐藏得那么深,一出手就将陈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姜老将军也带着一族人举家投靠了云隐国。 至于穆清辞,她那时候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朝的。 只是等他出现时,已经是一个杀伐果断、阴晴不定的君王了。 倒是开战之前开玩笑一样送过来的和亲帖,像是在羞辱她一般。 现在她一看到穆清辞,就想起那张和亲帖,就想把这东西甩到他脸上。 那玩意写的,多看一眼都觉得羞耻。 现在呢,明知道后面有人要来,他还敢单独走到她面前,陈年简直要怀疑他包藏祸心。 她正想怎么冷脸骂人时,他却捉过她的袖子,朝她孩子气地眨了眨眼,“后面有人,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陈年歪着脑袋懵了一下。 却被他带着往竹林里走,知知此时跟在身后,也觉得如此甚好,毕竟流言可畏。 反正穆清辞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她一只手就能捏死他,不怕这敌国余虐欺负公主。 竹林后面就是一方院子,静悄悄的,很荒凉。 是姜红玉的寝居。 陈年边走边慢吞吞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姜二小姐开了个行酒令,所有男子女子皆齐聚一堂,斗诗拿彩头。”他轻轻叹气,“不过将军府有点大,又没有人引路,稍微有点走偏了。” 他虽然长得清俊,但因为是敌国的质子,在哪里都不受待见,有些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未必是讨厌他,只是为了表达对皇室的忠诚。和云隐国沾上关系,哪天保不准就有人来查了,实在得不偿失。 陈年约莫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难免迁怒于他。 毕竟她现在还不知道他当时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背后嘈杂的声音早已经消失了,陈年袖子一扯,挣开了穆清辞的手。 “谢谢质子殿下了。” 陈年行了个礼,神色冷淡,身上青竹幽幽,很衬她的肤色,她很白,站在黑暗的地方尤其明显,像个发光源一样。 穆清辞轻轻掠过一眼,自然地收回目光,疏懒一笑,“举手之劳而已。”何况没有他,想必陈年早就离开了。 说到底,他就是心血来潮想逗逗她而已。 “好感度负九十九,宿主你有进步呀。”系统在脑子阴阳怪气。 穆清辞愣了愣,有点无奈,“恩?说真的,我以前可有得罪过她?” “可能是上辈子你做强盗,抢劫她了,这辈子她和你不共戴天。” 穆清辞沉吟,“原来如此。” 系统大惊失色,“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你这么反人类的东西都出现在这里了,再有别的特殊情况有什么好奇怪的?” 系统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但是——它怎么反人类了!? 穆清辞简直是在侮辱它。 系统气急败坏了一会,又忍不住建议道:“这位公主看起来野心不少,对你显然也没有什么好感,她对你没什么作用,迟早也会成为你登基路上的阻碍。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杀了她呢?” 穆清辞不答,只是出神地看着竹林,看了好久,久到系统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忽然出了声:“不必提醒我怎么做,我有分寸。” 系统恨铁不成钢,“分寸?若是她要杀你呢?” “那我倒很期待,正巧没有借口……”捉住她呢。 系统等了很久没等到他说完话,气急败坏问:“老实说,你以前是不是见过她?” 不然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 穆清辞不再回答,伸手接过一片落叶,又将它扔入地面,拍了拍手,而后不疾不徐地朝着荷花池走去。 “……你又无视我!气死我了。” 生气了? “听说将军府的小姐和外男有染诶。” “啊,我第一次听到诶,哪里传来的?” “嘘——都说是听说的了,编得有鼻子有眼的,当然是将军府传出来的了。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哦。” “放心吧三姐姐,就算是烂在肚子里,我绝对都不和别人说。” “好好好……我就喜欢你信守承诺的样子。” 两人乐呵呵道了别。 林风柔刚听了个八卦,满心欢喜,脑子里满是将军府小姐与别的男人紧张刺激的偷情情节……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回荷花池行酒令现场,拐了个弯,忽地看到了上阳公主。 她此时靠在一根青竹上,姿态闲雅,眼睛却定定地朝自己看来。 林风柔禁不住心一跳,感觉到不同以往的紧张。 她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把这归结为看到美人的后遗症。 于是她红着脸,向陈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殿下日安。” 陈年微笑,“不必多礼。”然后她走近林风柔,似是不经意间提起,“林姑娘很开心呀,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将军府太严肃了,待着怪无趣的。” 美人低声抱怨,林风柔瞬间什么都忘记了,至于和三姐姐承诺,她决定下一次遵守,现在只想着讨上阳公主开心。 “有的有的。”林风柔低声八卦,“我今日听人说啊,将军府的姑娘和外男有染诶……” 陈年见她说得激动,笑吟吟问:“那个姑娘是?” “额……”林风柔噎了半天,冥思苦想,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人没告诉我。” “不过啊,我猜是将军府三姑娘。”她看着公主,见公主没打断她的话,又乐不可支地开始了她的脑补大业了,“毕竟将军府大姑娘得了那位的恩宠,二姑娘又是出了名的娴静文雅,那就只剩下没什么消息的三姑娘了。” 她说完,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下,“也不知三姑娘长什么模样,将军府藏得严严实实的,一丁点消息都不露,老实说,还挺好奇她这个人呢。” 陈年轻轻笑了笑,“被藏起来的,要么是稀世珍宝,要么是见不得人。你觉得是哪种?” “我……”林风柔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底气答道:“大概是见不得人吧。” “是吗?” 公主说话的语气特别寡淡,林风柔在一旁只觉得心惊胆跳。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小心翼翼问:“公主有什么高见吗?” 陈年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没有,你说得很对,一起去荷花池吧。” 林风柔跟在身后,晕晕乎乎的,只觉得公主笑起来特别好看。 荷花池里,生辰宴会已经临近结尾了。 备受宠爱的姜贵妃这时候却过来了。 将军府老夫人喜不自禁,一把老骨头跑得跟风火轮似的,垂眸时还在荷花池上侃侃而谈,再抬眼就不见人了。 “贵妃娘娘今日光临寒舍……” “姑奶奶使不得,自家人就不必行礼了,您这实在是让孙女折寿呀。”贵妃扶起老夫人,轻轻叹气。 “礼不可废。” 老夫人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然后咧着嘴把贵妃往荷花池上引。 莫名其妙的,陈年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而靠在柳树旁边,穆清辞也被系统闹得没完。 “那个,那个贵妃——” 穆清辞扯了扯嘴角,“怎么,你喜欢她?” “人家是系统,别搞得好像色胚一样。” 穆清辞有点不解,“那你在激动什么?” “她对你的好感度50诶。” “哦。” 系统指责他,“你为什么这么冷漠。” 穆清辞满脸冷漠,“因为不关我事。” 系统恨铁不成钢,“她有钱有势还喜欢你诶。你为什么不去讨好她,让她向老皇帝吹吹耳边风,然后回朝,再向那群老阴逼开战,最后实现大一统,你不就是妥妥的人生赢家了吗?” 穆清辞无动于衷,“谢谢,我不需要。” 系统忿忿不平,“哼,上阳公主对你的好感度负九十。你就慢慢磨吧,她肯定不会帮你的。” “哦。” “你就这态度!气死我了。”它安静了一下,自己调节好情绪,然后又道:“我告诉你,待会会有人站出来污蔑林玉楼和姜红玉有染,你要是站出来帮他们澄清,肯定能拉一波好感。” 穆清辞摇摇头,轻轻道:“他们还用人污蔑?分明是有染。” 系统一口气没噎住,卒。 贵妃和众位夫人言笑晏晏时,突然蹿出了个男人。 还没待众人反应,他瞬间跪地磕头,本来热闹的荷花池一时安静了下来,他磕头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荷花池旁。 “贵妃娘娘,求您劝劝三姑娘吧。” 他一句话没头没尾,但却引得众人纷纷攘攘。 “发生了何事?三妹妹怎么了?”权势养人,贵妃宠冠后宫,身上也学了一点皇家人的傲慢和凌厉,垂眸望向表少爷时,将他看得颤颤巍巍。 过了一会,他才鼓起勇气道:“小人也三姑娘两情相悦,三姑娘私下也将信物交与了小人,但小人自知配不上三姑娘,无奈只能与她割席。只是今日去还信物时,小人才发现……” 说到这里,他捂住了眼睛,惺惺作态道:“发现她竟然私下里与其他外男牵扯不清。三姑娘这般天真单纯,少不知事,望娘娘好好劝劝她啊。” 那嚎啕的嗓子,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一看就特别“伤心”。 陈年看清楚来人后,太阳穴跳了跳。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姜红玉并不在。但想到刚刚男人并没有得手,她又在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气。 无凭无据,她就不信对方能翻出风浪来。 “这个男人,一边说心悦三姑娘,一边又将三姑娘的事情搬到台前让人指指点点,他真是虚伪,但能看上他的三姑娘也未免太瞎了眼了吧。” 林风柔捂着嘴嘀嘀咕咕。 陈年也笑,“人言可畏,他说不定是求而不得,拉人下水呢。” “啊,公主说得也有理。” 只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了。 一个即将及笄的姑娘,将信物随意赠与外男,简直是不知羞耻,如今为了气这个看起来穷酸懦弱的男人,又去招惹另一位,实在是有违女德。 贵妃用手帕捂着嘴,似乎也惊讶极了,但面对众人,不好直接下定论,只是抚了抚发丝,道:“你说三妹给你留了信物?” “是的,娘娘,小人不敢说谎。”那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呈给了贵妃身边的嬷嬷。 这方手帕上没有什么图案,一片素白,只剩下角落上绣着小小一个“玉”字能证明手帕的主人的身份。 贵妃将手帕退回,又看向老夫人,见她眼带鄙夷不屑,毫无生气郁闷之感,便知老夫人对此漠不关心。 她一向只关心出息听话的好姑娘,贵妃想到这,忍不住心底冷笑。 “来人,去传唤三姑娘。” 陈年以为,姜红玉会知道分寸。 却没想到她给自己带来了一个怎样的惊喜。 谣言四起 说是传唤,但说到一半,贵妃又改变主意了。 “好久没见过三妹妹了,今日正巧,便去瞧瞧看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姜红玉的院子去。 那院子偏,又远,若不是众人好奇心起,几乎不会走到这样荒凉的地方。 确实是荒凉,将军府正正经经的嫡女,院子里却长着一片蔫蔫的杂草,连朵鲜艳一的花都找不出来,进门时,甚至连个通风报信的奴婢都没有。 面对众人隐秘的打量,将军府老夫人的脸顿时挂不住了。 她也没想到自家孙女住那么破烂的地方,或者说,她根本不关心姜红玉住在哪里,只要没死就成。 早知道就不来了。 姜贵妃也是这么想的。 她原想直接来捉奸的,哪成想,娘亲眼皮子这么短,连个院子都不装修一翻,这遭贼了都没人知道。 是的,遭贼。 众人在尴尬的沉默中,听到了细碎的闷哼声。 陈年眼皮一跳,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里了,生怕是姜红玉心太软帮了林玉楼。 上辈子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唯一指定人也是林风楼。 这俩人,见面时冷嘲热讽,没见时朝思暮想。结果纠葛到最后,还是免不了一场空。 陈年希望她别做傻事。 她寻思了一会,又后悔答应姜红玉把吃了药的林玉楼带走了,当时就应该把他扔进池子里冷静一下。 烦躁。 众人此时悄声朝着声源处去。 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提醒了里边的人,自己见不着热闹。 再近一点,已经隐隐约约瞥了两人上下匍匐的身子。 那身子光裸着,在熹微亮光下,白得惊人。 众人纷纷红了脸,却禁不住好奇往前走。 将军府老夫人看了一眼嬷嬷,让她上前分开两人。 毕竟,就这么让人旁观着也不是事啊。 就算是她最不喜欢的孙女,她的脸也要丢光了。大家说不定会觉得这就是将军府的家风呢。 老夫人心一抽一抽的,她的乖孙还未娶妻呢,不能让他们影响到自家人。 嬷嬷上前,大吼道:“三小姐,您这是干什么?怎么走上了您母亲一样的……” 她洋洋得意地扯开了女人的身子,却赫然发现,女人身下这人有些眼熟,她捉着女人的手,愣住了。 “滚开。” “老爷——” 嬷嬷僵着脸,喃喃自语。 所有人也都看到了角落里旁若无人的两人。 不是他们想象的年轻貌美小娘子,而是一个半老徐娘和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将军。 这下,众人的目光看向了老夫人,眼神中满是同情和讥讽。 陈年的心,也随着他们的曝光而安稳落地了。 这下老夫人的脸是彻底挂不住了。她一下子没经住刺激,晕过去了。 “祖母…” “来人,快叫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 陈年略感疲惫。 这时候,已经没人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了,要么在幸灾乐祸,要么紧张兮兮,连那个阴险的男人都不敢上来添乱了。 这倒是一件好事。 她懒得再看这一场闹剧了,和林风柔点头致意后,就要转身离开。 “咯吱。” 开门声在一众小声八卦下格外突兀。 陈年侧目,眼皮一跳,不详的预感登时蹿至全身,手心冒汗,心跳声“砰砰砰”跳个没完。 所有人都往那道声音看去。 这时,大家似乎都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三小姐为气情郎与外人勾结”,这和老将军在孙女生辰宴上偷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门拉开的那一秒,里面有一个身影出现,众人禁不住睁大双眼。 居然,是一个男子。 本来想审判三小姐的,他们歇气了一会,忽然又想起来,不对呀,三小姐的闺房里,怎么会有年轻男子的? 男人走出来,大家目光一震。 还是丞相府的公子,林玉楼。 此刻他面色酡红,衣衫不整,迥然是发生过什么了的样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年的心上上下下的,这事没坏在将军府的表少爷身上,却败在了林玉楼身上。 林玉楼此时反应倒快:“各位怎么来青雾小院了?” 怎么是这个反应? 陈年不解,姜红玉名声尽毁,他不应该担忧、困扰吗?怎么一副理所应当的主人样? 他不知道无媒苟合对女子的名声伤害有多大吗? 到时舆论哗然,全是逼向女子的,而这对他而言,最后只是一桩风流雅事。 终是坐实了姜红玉勾结外男的事实。 陈年此时蜷缩掌心,无言以对。 虽然对姜红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现在也无济于事了。 或许她当真是注定要去尼姑庵走一趟的? 就像陈年注定会失败,穆清辞注定会登上帝位。 这简直就像一个梦魇。 改变不了姜红玉的命运,她就能改变自己的吗? 她忽然有点迷茫。 “林公子,怎会从三妹妹的房间里出来?这是否……” “贵妃娘娘。”林玉楼躬身行了个礼,“我与红玉姑娘情投意合,此事实在是……情难自禁。” 陈年冷了脸,哪怕他说他是中了药都好,现在却将话语暧昧自此。 又有之前恶毒的表少爷声明在先,现在林玉楼情难自禁在后,这将姜红玉水性杨花的名声也坐实了。 所有人都一阵哗然。 出了这一档子事,丞相府自是不会以正妻之位迎娶姜红玉的,最多一顶轿子抬进去了。 所以,她到底在图什么? 陈年几乎看不清她的想法。 她抿着唇,轻轻叹气,“林公子说和红玉姑娘情投意合,那红玉姑娘呢?她怎么说?还是一切只是公子的一厢情愿?” 最后,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一群人炸开了。 谁也没想到上阳公主会站出来。 她一向低调,即使作为客人出席话也不多,身上永远带着置身事外的疏离感,如今她打破了这个习惯,不知怎么的,大家忽然有点激动。 “公主和丞相府的公子结仇了?”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心里都划过这句话。 毕竟姜红玉已经板上钉钉的和林玉楼有染了。 此时站出来,无异于是打一场注定失败的仗。 林玉楼抬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陈年,眼中淬毒,向着她挑衅道:“公主的意思是,臣在胡说八道?” 陈年微微一笑,却也不让步,“毕竟这只是林公子的一面之词,谁知背后是真是假。” “哦,公主想让微臣如何做?” 挑衅 “我想确认闺房里的是不是三姑娘。” 陈年背手,神情冷淡,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仿佛提出的问题不值一提。 “呵——”林玉楼却几乎忍不住冷笑出声,“你明知道她此刻不方便,公主莫不是故意为难臣和红玉姑娘。还是……” 他忽地咧嘴笑了一下,“公主爱慕微臣?想方设法想确定臣的喜好?” 众人一向知道丞相府公子是个混不吝,但也没想到他居然敢开这种玩笑。 但他们转念一想,丞相府如今权势滔天,又正得圣宠,连大皇子都要暂避锋芒和他称兄道弟,区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他确实不惧。 于是,他们的目光纷纷扫向陈年,全部都带着好奇与期待。 一向久居深宫不知世事的公主殿下要怎么应对呢?怒骂回去或者委屈求全? 然而陈年的表现却让各位想看热闹的人失望了。 她此时只是面不改色,甚至无动于衷,一双深沉的眼眸盯紧了林玉楼,死死追着林玉楼的漏洞咬,“林公子若不是心虚,为何要阻止大家一探究竟?” 她冷笑了一声,“连面都不让见,只听公子的一面之词,我很难怀疑你不是在污蔑人家姑娘的清白。” 陈年说到这,又下了一记重锤,“我记得,丞相府才上书批判姜贵妃霍乱后宫吧,林公子如今拦着大家看清真相,莫不是想火上浇油,故意损坏姜三姑娘甚至姜府的名声?” 众人瞬间了悟,想起朝堂上的你来我往,一时之间,看向林玉楼的目光也充满了隐晦。 是呀,若是他问心无愧,为什么拦着大家不让见呢。 “公主慎言!”林玉楼扯动嘴角,此时也动了气了,“臣绝无此意。” “呵呵,有没有这个意思,自然是看了才知道。”姜贵妃笑意盈盈,但眼底冰凉,看向林玉楼的眼神充满怨恨,显然,她也想起了丞相府干的好事了。 老将军被伺候穿好衣服后,步伐肃杀的朝大伙走来。 他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见过风沙雨雪,趟过滚烫血河,杀过人也差点被杀过,经历太多生死挣扎,身上戾气浑然天成。 即使众人对他为老不尊感到鄙夷,但却无法否认他的功绩和能力。 所以他走向众人中间时,没有人敢出言不逊,皆下意识低头,避开他锐利的目光。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真相,那就一起去一探究竟吧。” “可是——”她还没穿好衣服吧,上过床,就是他的女人了,凭什么给别人看? 林玉楼心里扭曲地想着,就要开口拒绝,但老将军目光冷硬,一双黑漆漆的招子里像住着一头猛兽,盯着他看时像是要把他吞没了一样。 他吓了一身冷汗,终是没有开口。 但心里却怨恨道: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个老家伙五马分尸! 林玉楼沉闷地低下头,捏紧拳头,心里忿忿不平。 但这一切,都怪上阳公主! 她真该死! 她可千万别落梨自己手里,不然一定会将她弄进百花楼里,做一点朱唇万人尝的下贱女奴。 众人跟着老将军的脚步向三姑娘的闺房走去。 此时一群夫人小姐心里都惊疑不定。 若是说丞相府的公子和将军府的三姑娘没有关系,丞相府公子又怎么会从三姑娘的闺房里出来? 但若是有关系,那位公子又怎么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呢? 这等可供茶余饭后聊天的八卦丑闻,大家几乎迫不及待跳到三姑娘闺房去,看看丞相府公子口口声声的情难自禁,是否真是三姑娘,还是其他不能见光的人? “咯吱”一声,门被重新打开。 林玉楼脚步极快地钻了进去,隔着屏风,向着内里的女子问道:“三娘,你穿好衣服里吗?” “嗯。” 轻轻的回复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声音沙哑柔媚,听得人全身酥软,脸红心跳。 几位姑娘走至门边,怎么都不肯再往里走了。 姜贵妃也脚步一顿,但又怕这是丞相府的阴谋,故意损坏将军府的名声,于是又不得不往里走。 反正三妹的名声已经够烂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还不如赌一把,说不定真的是林玉楼的阴谋呢? 陈年也表情肃然,毫不迟疑就往里闯。 几个男子倒是也想进去凑热闹,但出于对女子的尊重,不得已乖乖待在外边了。 正当在众人要往里走时,林玉楼却拦住了陈年。 “里面若是三姑娘的话,公主是否应该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他说到这,忍不住咧开嘴角,“虽然臣名声不显,但出入仕途,也容不得名声受损。” 他倒是找了个好借口,陈年闻言禁不住嗤笑了一声,“那若是里面不是将军府三姑娘呢,林公子又是否要为污蔑三姑娘乃至整个将军府的名声道歉呢?” 林玉楼下巴微抬,眼里尽是轻蔑,“若是我可以呢?” “那本公主自当奉陪到底了。”陈年微微一笑,全然不惧。 这般镇定,若不是刚刚……林玉楼都差点以为她口中的话才是真相了。 但必不可能。 等她赌约输了,他就让她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学狗叫……反正他早已有了好去处,也不怕得罪皇家。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故作姿态地侧身让步,“既然如此,公主请。” 还未掀开帘幕,里头玲珑娇软的躯体已在纱制床帘间若隐若现,她只着一身白色亵衣,背身面对众人。 林玉楼是现场唯一一个男子。 外男都懂避嫌,他却似不顾脸面,当真把三姑娘的闺房当着自己地盘了。 他对里边女子轻轻唤道:“红玉。” 女子也乖乖应了一声,“公子。” 陈年不管他们之间情趣,只是漠然出声,“转过身来。” 那人身躯轻颤,抱着被子耸着肩,似乎在哭。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公主为何这般恶毒,故意针对她?” 贵妃淡淡出声,“弱女子就可以假冒三妹妹了?到了这地步,她若是问心无愧,便转过身来。” 他对姜红玉,还是怜惜的,“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女子都是温柔要脸面的,贵妃娘娘和红玉贵为姐妹,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姑娘呢?” “她要是要脸,何故做出这种事情来?”将军府老夫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柱着拐杖沉着脸走了进来,众人纷纷给她让道,生怕碰着磕着她。 走至床帘面前,她抬起拐杖,轻挑起床帘,冷声命令道:“转过身来。” 床上那位姑娘依旧不肯动。 何时有人这么忤逆过她?老夫人被气的不轻,抬起拐杖敲下去。 林玉楼一下子截住了拐杖,狠狠瞪向死老太婆,然后手一扬,力气大得差点把老夫人推倒,好在后面有人拦着。 “好了,红玉,既然穿好了衣服了,就转过身来吧,别害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得众人纷纷撇嘴。 哪个真心喜欢人家姑娘的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咧咧从人家姑娘闺房走出来? 这不是要毁了人家姑娘是什么? 结果他居然还大言不惭,明明对人家姑娘最狠就是他了。 但林玉楼却毫不在别人的想法,本就是自己的人,他凭什么避嫌? 床上半遮半掩的姑娘慢慢转身,林玉楼也胜券在握地昂起头,得意洋洋地斜眼看陈年。 “公子——” 声音靡靡,毫不掩饰。 在场所有人下意识瞪大眼睛。 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 “瞧吧,我就说和我要好的是三娘,上扬公主现下可以向我兑现承诺了吗?” “公主无缘无故为难于我,害三娘失了颜面,我想要一个磕头道歉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林玉楼说到这,又嗤笑了一声,“当然,要是公主不愿意,属下人轻言微,自然也不能拿殿下如何。” 他这般侮辱人,陈年咬了一下舌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面上却只是淡淡说道:“作为长辈的老夫人都没发话呢,玉楼公子倒是迫不及待。” “你——”林玉楼气得跳脚,“简直无理取闹。” 但众人都没搭腔。 此时床上的姑娘已经转过身来了。 但贵妃娘娘和老夫人的表情却有点奇怪。 众人等了一会,也想知道这个赌约谁输谁赢,于是有人大着胆子问:“老夫人,这位姑娘到底是不是三姑娘?” 老夫人被问得面色有点尴尬,只好为难答道:“像,但又不像。” 众人对这个回答都面面相觑。 贵妃对此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招了旁边的丫鬟,低声吩咐道:“去把三姑娘的奶妈找回来,让她辨认一番。” 丫鬟福身称“诺”,便很快离去了。 这时,大家也隐隐知道了怎么回事了。 原来三小姐在将军府活了十五年,亲人竟无人能辨认她的长相!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掩着唇角,将这一笑话在心里思量了一遍,皆有些看不起将军府的作风。 排场那么大的将军府,居然连一个正经嫡女都这般苛待,这要是哪家好姑娘嫁进来了,不被老夫人喜欢,岂不是也得过上这种无人在意的苦日子? 林玉楼也意识到了,他一把将女子抱在怀中,冷声呵斥:“这就是将军府的家规,哼,虐待嫡女,偏宠庶女,简直罔顾人伦,大逆不道。” 陈年难得没有开口呛他,却又听他口风一转:“公主,何必拖延时间,不如直接应约,也好让臣留出时间好好照顾三姑娘。” 陈年沉默,只觉得他甚是恶心。 众人也觉得这赌约林玉楼赢了,毕竟三姑娘再不受宠,闺房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如今床上这位,老夫人都觉得眼熟了,想必就是本人。 只不过,陈年到底是公主,不见棺材不落泪,放不下自己的身段道歉,才硬撑着想等奶娘来认人。 连老夫人都有点沉默了,今天一天,府里被暴露出来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她的大脑都停滞了,只想怎么把虐待嫡女这件事压下去。 甚至,她心底还在怨恨陈年和一直备受皇帝宠爱的贵妃—— 恨前者多管闲事,恨后者多此一举。 要是殿下没有提出这个赌约,或者孙女没有临时起意走一趟…… 而且,将军府出了此等大事,她的乖孙可怎么娶高门大户的媳妇? 林玉楼却没有他人的思虑,他现在得意得很。 他梦寐以求的姑娘,马上就要住进他的府邸了。他虽然知晓最后姜红玉做不了正妻,这可能对姜红玉不公平,但只要他不纳妾,不娶妻,他们不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姜红玉会理解他的。 何况,如果她不喜欢自己,何至于失洁于自己? 这么一想,他抱着姜红玉的身子,激动地低头朝她额头落下一吻。 丫鬟在贵妃娘娘耳边轻声道:“奶娘来了。” “将她带上来。”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妈妈就被拖进来了,她走路歪歪扭扭,身形无力,显然腿脚不好,似已跛了。 她被带到姜红玉面前,站定后,她泪水刷一下就滑下来了,但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分得了轻重,只是吸了吸鼻子,将一双肿地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凑到姜红玉跟前,似乎要好好打量她。 但姜红玉缩了一下身子,将脸埋进林玉楼胸口了。 老妈妈怔了一下,声音颤抖,语气却坚定,“她,不是三娘。” 老太太本来还在悲伤将军府门风不正,竟养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此时听闻此言,眯着缝的眼睛登时睁大,“好好好,我就说——我们将军府门风清正,怎么会养出不知廉耻的姑娘呢。” 林玉楼顿时冷笑,“她是将军府的人,自然向着将军府。明明三娘和将军长相有几分相似,将军府为了名声,就要睁眼说瞎话,指鹿为马吗?” 指鹿为马—— 这话一出,姜贵妃的脸色都变了。 将军府老夫人捂着胸口也气够呛。 就连众人也都被这名头吓到了,暗叹丞相府是真想让将军府倒呀,这指鹿为马不就是暗讽将军府权利过大吗? 屋子里一时都是重重的呼吸声。 屋子里一片寂静。 林玉楼见状,忍不住清高一笑,眼里还含着掩饰不住的傲慢,“如果没什么事,就请各位离开吧,哦对,公主,污蔑了臣这么久,你的道歉呢。” “道歉?” 陈年刚刚一直不做声,此时被人提起后,众人都看向了她,那目光,十分火热。 林玉楼下巴高台,斜睨了她一眼,挑衅道:“堂堂一国公主,应该不会毁约吧?” 人群里忽然发出“嘘”声,似乎在鄙夷陈年不守信用。 陈年目光微动,扫了一眼人群,觉得他们还是权利太大了,但在众人面前,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略带嘲讽道:“林公子说自己与姜三小姐两情相悦,却连怀里的女人是谁都认不出来,当真可笑。” 林玉楼心一横,表情凶狠道:“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想见见真正的姜红玉姜姑娘吗?” 她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忽然传来,众人往身后望去,却见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孩走了进去,那脸蛋,那身段,简直和屋子里的三小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这位姑娘更英气,那位却偏妖媚一些。 知知也悄悄回到了陈年的身后。 良久,有人惊呼一声,打破了寂静,“这,谁真睡假?” 林玉楼坐在床边,也有些怔愣。 直到姜红玉走到他跟前,强硬地将埋入他胸前的姑娘扯开了有些距离,伸手,将一张湿润手帕抹上了那女子脸上。 当那女子素面朝天后,她和姜红玉便一点都不像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玉楼忽地红了眼眶,有点忿恨,“为什么是她?刚刚明明是你——” “林公子请慎言。”姜红玉勾起一抹冷硬地微笑,“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请不要污我清白。” 这下大家都回过神了。 “林少爷,这就是你们丞相府的家风,跑到别人生日宴上毁人清白?我家姑娘明明好好的,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引导大家怀疑她,怀疑我们门风。我倒要问你,你们丞相府到底是何居心。” “若真容不得我们将军府,直说便是,何必这般算计!” 老夫人此时占据上风,腰板挺直,说话便不再客气了,连眯着的小眼睛都有神了不少。 但林玉楼只是呆滞着,像一只落汤鸡一样,满身颓废。 将军府老夫人连着质问了好几句,他都像是没听到似的,她一时气急败坏,和贵妃嚷嚷道:“臣这就进宫求皇上做主。” “等等,”林玉楼痛苦地挣开眼睛,走到老夫人面前,“此事是晚辈一人所为,不管丞相府的事,夫人若想惩罚,晚辈悉听尊便。”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丞相府权势滔天,宫里还要黄贵妃坐镇,谁真敢背着老丞相动他的孙子? 悉听尊便,就只是听起来好听而已。 即使不能真正动他,但这仇确实是结下了。 林玉楼此时满心烦躁,就想离开,身后却传来一道慵懒华贵的声音,“慢着,林公子的道歉呢?” 道歉呢? 林玉楼停下了脚步。 屋子里落针可闻,静得诡异。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出丑。 身后也传来一阵散漫的脚步声。 闲适一转,便到了他身前了。 他慢慢抬眼,果然见是陈年。 她此时神情平静,神秘的灰色瞳孔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眼睛深不见底,里头的攻击性不带掩饰,却又捉摸不透,像是一头蛰伏的狼,在盯着无知的猎物。明明她就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却平白令他心生恐惧。 “丞相府大公子是想毁约吗?”陈年望着他恍惚的眼神,有些嘲讽地吐出了话来。 “公主非要逼人至此吗?”林玉楼回神,咬牙切齿地开了口,语气甚至带着点怨恨。 但却逼得众人大笑。 这些女眷平日里没少听说丞相府的作风,家族也没少被他们恶心,此时见他落败,也忍不住落井下石了。 “刚刚是谁信誓旦旦地要公主道歉的?现在轮到自己怎么就怨人欺负自己了?” “哼,这般不守信用,也就丞相府能做得出来。” 贵妃捂着嘴,掩住笑容,像是不经意间嘲讽道:“丞相府大少爷就这呀,老丞相好意思还进宫里上书别人坏处呢,自己孙子都没教好。” “玩不起就别赌嘛,人家又不是非要打这个赌。”林风柔夸张地捂着嘴,“哦,差点忘记了,这个赌是丞相府公子主动提出来的。” “丞相府的家风——敢做不敢当,嘻嘻,丞相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子呀。”老将军拍了拍手,忍不住张狂大笑。 屋中众人窃窃私语,盯着林玉楼看笑话一样的,边笑边窃窃私语。 此时,林玉楼的脸色红白相间,最后转为黑,好不精彩。 陈年还以为他会低头道歉。 结果就一个眨眼间,她忽然听到了尖叫—— “丞相府公子晕过去了……快找大夫!” 使手段的时候肮脏毒辣,怎么轮到自己就不堪重负了。 陈年冷笑了一声,在混乱的人群里,似无意一样,踩到了他的手腕上,重重一拧。 一声微不可见的闷哼声在嘈杂的屋子里几不可闻,但她听到了,低着头,见林玉楼不知道什么眼睛眯开了一道缝,怨毒地瞪着她,嘴唇微动,“公主最近最好别出门。” 居然还威胁上她了。 陈年心里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走到另一边,宽大的裙摆掩住他的手,她不动声色地踩在他手指上。 十指连心。 蓦的,一道尖叫响彻云霄。 有人登时转头,惊讶道:“呀,林公子醒了?” 陈年也状似才发现似地扬了扬眉,“本来还以为丞相府大公子为了毁约装晕呢,原来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笑了一下,宽宏大量道:“既然如此,那林公子便来应了这赌约吧,也就不求你道歉了,就如刚才你提的那样,跪下来磕个头吧。” “你别得寸进尺!”林玉楼僵着一双手,狼狈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满眼充血。 陈年“噗嗤”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语气那么道:“这不是公子刚刚提出的要求吗?我只是复述一遍而已,公子这么激动做什么?” 林玉楼捏紧了拳头,下一秒又因为疼痛松开了,但一向俊俏的脸此时却狰狞扭曲,他气得颤抖了一会,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我可以——”道歉。 但他话还没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在身后重重踹了一脚,然后摔了个狗啃泥。 “呵呵——” 他笑了一下,声音十分瘆人。 在地上趴了好一会,他才撑着双手慢腾腾地站了起来,然后吐出了一颗牙齿。 “你们真是好样的。” 他边笑边转身,颇有种鬼魅缠身的感觉。 “刚刚是谁动的手?” 没人吱声。 “不说是吗?”林玉楼垂头低低一笑,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甚至捂着肚子差点喘不过气。 他擦掉了笑出来的泪水,有时间变脸,“很好,很好,呵呵今日的屈辱,来日玉楼必将上门偿还。” 林玉楼说完,跌跌撞撞就要往门外走。 知知一下子上前拦住了他。 陈年则慢悠悠走到他身旁,“林公子,你还没有磕头呢,就这么走了吗?” 反正都已经得罪完了,陈年不介意做得更狠一点。 林玉楼脸色黑如锅底,假如眼刀子能杀人,陈年大概已经死了千百遍了。 这不是他的主场,于是他只能生生咽下一口气,话语含着杀气,一字一句道:“除了这个要求,其他要求随便提。” 陈年垂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无言:“可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来你还能做什么。” 林玉楼厌恶地瞪了她一眼,“那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再来找臣。” “不行,出了这道门,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悔。”陈年摇头拒绝。 林玉楼紧紧捏着拳头,手上骨头错位,疼得几乎晕过去了,但疼痛同时让他保持冷静,他呼出一口气,强装冷静道:“本公子从不食言。” 陈年却被他逗笑了,“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讽戏弄,林玉楼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给我一个重要的信物,我就放你走,”陈年眼睛在他身上珺巡了一番,眼睛最终定在了他的腰间,“就那个玉佩好了。” “这个不行。”林玉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挂在腰上的是丞相府的特殊信物,除了信赖的人,轻易不能交出去。 陈年也不惯着他,冷嘲热讽道:“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要不直接下跪磕一个吧,这样就不用犹豫了。” 但林玉楼怎么能容忍自己向一个无脑无能的女人磕头,这事关尊严,他做不到。 他摩擦着手里的玉佩,抬眼时,从人群的缝隙了,看到了几个带刀的护卫,是老将军留下的亲卫团,跟着老将军出生入死的战友。 这会来,大概是要给他做威慑的。 林玉楼闭了闭眼睛,心一横,将腰间的玉佩扔到陈年怀里。 反正她不一定会知道这玉佩的用法。 “公主可要好好收好,要是不见了的话,可别怪臣不应约。”他咬牙切齿地说完,便一把甩袖离开了,这次知知再没有拦着他了。 但众人的目光望着他的后背时,还是忍不住眼带嘲讽。 各位女眷也匆匆告辞,好回去告诉丈夫,让他们趁机参丞相府一本。 捉到丞相府的尾巴,将军府今儿个特别高兴。 老将军忍不住兴奋地环着旁边一个女人亲了一下,当着老夫人的面,笑呵呵就离开了。 老夫人本来才刚刚清醒,受到刺激后,这一下又捂着心口晕过去了。 贵妃也忙着回宫吹枕边风,乌压压的人群一下子少了一大半。 只剩下一小戳人在院子里偷偷瞄姜红玉的脸色,想看热闹。 但姜红玉冰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陈年抬步那一刻,喊住了她。 “公主请留步,臣女有事相求。” 重要的玉佩 陈年望着姜红玉惨白的脸色,轻轻叹气,目光柔和心疼。 待所有人离开后,姜红玉一下子跪在地上,干净利落地朝她磕个一下头,表情坚毅,“公主今日救臣女于水火之中,如此大恩,没齿难忘。” “只是举手之劳——” “不是。”姜红玉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捂着脑袋,很是痛苦地回忆道:“若不是公主派人过来接应,臣女恐怕,恐怕已经遭人毒手了……” 当时她是带着林玉楼悄悄进了院子里,因为他被下了药,身体发软,看起来半点攻击力也没有,就软趴趴地靠在她肩膀上。 于是,她顿时放松了警惕,却不想,在她打开寝屋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反扑了,力气特别大,拧着她的脖子往里走,嘴巴还念念有词:“三娘,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但在见你之前,我早已经梦到你许多次了……每次清醒总觉得内里空虚,于是我便来见你了……” 他一边低头吻着她的肩膀,一边动手动脚,还一边断断续续诉说道:“梦里我们一次次重逢,但在最后,却是你的尸体……我不想,你和我在一起,我永远庇佑你好不好?” 姜红玉恐惧地尖叫,她想求救。 “嘘,外面外人,感谢你住在这么偏僻的院子,会遇到小偷吗?他们有没有碰过你,要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将他们的手砍断了,然后关在蛇窟里做蛇粮。” “至于你,我要把你锁在寝屋里,扔到冰泉下,全身上下洗个干净,然后再捞上来,带上链子,再也不放你出去了……” 姜红玉绝望地嘶吼,“滚啊,畜生——” 林玉楼经不住大笑,“哈哈哈哈我是畜生,那你就是畜生的女人,再多骂点,我喜欢听……” 衣服被撕碎,像蝴蝶一样在空中绝望飞舞。 姜红玉闭上眼睛,已经不抱希望了。 “唔……” 但一瞬间,她感觉到身前的人忽然不动了,于是她一个激灵,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偏头时,看到了跟在陈年身旁的宫女。 不知道什么感觉,她意识到自己被救时,手脚都在发软。 她流着眼泪一把推开了林玉楼,听到地上“砰”的一声,就像是把她的噩梦打破了一样。 也是那时候她得知了陈年的身份。 知知也做得狠,给林玉楼下了药,让他产生迷幻感,最后,招了一个衣衫轻薄的姑娘扮作了她 痛打他一顿实在是便宜他,所以他们干脆最后让他出一次丑。 回去整理衣衫时,公主已经跟着一群人来到青雾小院了。 此时再出去禀告已经来不及了。 她们一没料到林玉楼会现身,本来只是打算想等他清醒时去痛骂殴打他的。 二没料到公主居然会在一瞬间擦觉到她们的想法,干脆利落和他硬刚起来。 最后姜红玉整理好衣着走出来痛打落水狗时,心里极其畅快。 那一脚,也是她趁乱踹的,现在她只后悔没有一刀剁了他。 姜红玉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对不起,没能早点救你,”陈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脸色肃然,像是承诺一样,“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公主大恩大德,臣女无以为报,只愿往后跟在公主身边,为公主鞠躬尽瘁……”姜红玉一把抹干了眼泪,抬起眼睛望着陈年,表情十分坚定。 风呼呼往身上吹,心底的浮躁不知不觉已去了一半,穆清辞合起折扇,低声道:“今日将军府还真是热闹呢。” 他话音才落,假山忽然走出了一个人。 身形高大但气质颓废,整个人阴郁虚浮,像一只脚步踉跄的恶鬼。 他路过穆清辞,本沉浸在自己仇恨的世界里,但刚越过了一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穆清辞,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神色一俱消失,此时只剩下震惊复杂:“质子殿下?” 他这声尊称也让穆清辞愣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扬起一个不亲不疏的笑容,“林公子。有什么事吗?” 林玉楼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长得倒是高挑但气质文文弱弱的,觉得此人多半不是他梦里最后称王的那个男人。 能成为帝王的,非得要凌厉的气势与强壮的体魄才行,不然何以服众登上帝位? 看到一个云隐国的人就觉得是明主,他真是被陈年气傻了。 他在心里哂笑了一下,再望向穆清辞时,目光不由得变回原来的轻蔑鄙夷,“无事,只是看到了质子,便想起了云隐国的太子而已,他在马背上神勇无双的姿态,即使是作为敌人,我都觉得敬佩不已。” 他假模假样地笑了笑,再看向穆清辞,眼里不由挑剔道:“也怪不得当初老皇帝指名道姓要太子,可惜呀,最后却来了个……”病秧子。 他想到这,忍不住幸灾乐祸,要不了多久,云隐国的铁蹄就能踏平陈国了吧,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向云隐国太子投诚,好待将来博一个从龙之功。 而他的才华,也不应该浪费在陈国,他的才华应当是用来辅佐开拓版图君王的! 穆清辞看着他大笑离开的背影,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他是怎么了?” 系统也很纳闷:“不知道啊,好感度一度从负数飚到50又跌回负数,这人多半有病。” “是吗?”穆清辞意兴阑珊地往回走,喃喃自语道:“说起来,他刚刚提到皇兄了吧。” 系统听到他这话,顿时瑟瑟发抖,“对,你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没,只是听说他惹公主生气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所以,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联系么,”他笑了一下,“大概是,我们都很不喜欢他吧。” “啊?!”系统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说道:“最近西宁干旱,赈灾款忽然失踪,老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想必公主最近也很会苦恼吧。我们去找她玩吧。” 想到到时她一脸抗拒又不得不带着他一起行动的样子,他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他刚走出一步,一个大汉忽然跳了出来,他虽然长得粗壮,但身姿十分灵巧,落地无声。 走到穆清辞跟前,他行了个礼,语气毫无起伏道:“殿下,任务失败了。在我到之前,上阳公主已经已经派人将他弄死了。” 穆清辞敲了敲折扇,有些困扰似的叹气道:“公主总是知道怎么让我烦恼。” 系统听到这话,一下子兴奋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们……” 找机会杀了她吧。 穆清辞若有所思地垂着眼,出声打断了它的幻想,“但我居然一点都不生气,真是奇也怪哉。” “……”系统顿时气得脑子短路不想说话了,它憋屈地想着,早晚有一天要把陈年这个妖孽给除掉。 不生气 陈年回到了府邸,只觉得身心俱疲,一靠在榻上,就不想动弹了。 刚眯了一会,就有下属前来汇报任务情况。 玉溪嬷嬷望着累得睁不开眼睛的公主,十分心疼,便出了门,小声叮嘱了一下,让下属先退下。 但她重新回到寝居时,却看见陈年已经睁开双眼了,虽然还有点睡眼惺忪,但起码眼底清明了。 “公主您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她念念叨叨了几句,才说了正事,“刚刚紫影来找您,说有事汇报。” “让他进来吧。”陈年神游天外了一会,慢慢回了神,手指微曲,轻轻敲了敲桌面,轻慢懒散地说道。 紫影进来了,他穿得一身黑,绑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脸色总是绷着,永远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但其实还是一个偏偏少年郎。 他是暗卫团里的老七,最擅长刺杀,也是上次被派去刺杀穆清辞的杀手。 当时他差点就成功了,可惜动手时被狼盯上了。虽然紧急爬了树,但是屁股那块还是被撕了一块布料下来。 可能是自尊心作祟,他特意等到了黑灯瞎火的时候回府,可惜当时陈年迫不及待想知道穆清辞死亡的好消息,就拖着小板凳蹲在门口等他。 他一进门时,一群灯笼马上怼到他面前,光线璀璨,明晃晃的。 他当时捂着屁股,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模样,但那时候,陈年分明看到了他眼角抽动,嘴唇微张,捏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像是即将克制不住要把一切看见他丢脸的人全部杀掉。 在众人面面相觑间,陈年还没反应过来,他刷一下就消失了。 大概是留下的心里阴影太大,他沉寂了三个月才重新接取任务,这一次的任务是…… “云隐国的奸细属下已经解决掉了,只是——”他蹙眉,下意识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神色游移不定。 陈年扯了扯嘴角,沉吟道:“有话直说,我受得住。” “这次行动,属下还发现了有三方势力也在找那个奸细。属下当时怕被察觉,杀了他之后便匆匆离开了现场。再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奸细的尸体已经失踪了,现场也做完善后了,一点痕迹都没留。这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三方势力? 陈年思虑半晌,心里多少有点明白了那三方势力到底都是谁。但会帮忙善后的,她却有些想不到是谁,毕竟那几个人,各个都心里阴暗得一批,不像是会愿意提供无偿帮助的。 想不通她便不想了,转而问道:“那个奸细身上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信件吗?” “他很谨慎,出门时身上除了衣服什么都没带,不过,属下蹲守了一个月,探出了一个接应人。” 这倒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了。 陈年连日里的坏心情一下子晴朗了起来,嘴角也不由得浮出一丝笑意。 “这件事就交由你和赤影去负责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打草惊蛇。至于剩下的,你让澄影去查查赈灾款的事情……” 紫影轻轻点了点头,“遵命。” “咕…咕…咕…” 陈年睁开眼睛时,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一只麻雀站在窗前往里探。 玉溪嬷嬷走了进去,伺候她梳妆。 “江侍郎家的小姐已经等在外面了。” 陈年眯着眼睛看向窗边,便见丫鬟领着一个颇为清秀的姑娘往里走。 那姑娘手上拎着一包书,一脸局促,看起来似乎腼腆得放不开手脚。 陈年闭上眼睛,轻轻问道:“让你们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嬷嬷边帮她梳头边低声回道:“江小姐上次在将军府二小姐生日宴上不小心落入了荷花池中,醒来后听说失了忆,一直待在寺庙里祈福,这几日才回了府。” 她将最后一根白玉簪插入陈年发间,又淡淡补充道:“这姑娘醒来后性子就变了,从前不说端庄知礼,但也称得上是大家闺秀。青影这几日跟着她时,却发现她私下假扮男子,与京中各位男子结交……她这样不安分的性子,公主要不重新换个伴读?” 伴读江玲。 陈年轻轻笑了笑,“不用了,留在身边看乐子就好。” 而且,她身上还有火药的配方。 上辈子陈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是因为她向云隐国贡献了火药配方。 这个异世界的来客,对命运坚信不疑,为了讨好穆清辞,不惜扔下她的家族也要叛国。 她似乎坚信选择比能力重要。 这辈子,陈年会让她后悔自己的选择。 陈年梳妆打扮好后,便去见了江玲。 她表现得很局促,坐在椅子上屁股抬起坐下无数次,像是椅子上长了刺。 “江小姐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江玲缓慢地眨了眨眼,望见陈年,下意识站起身,后退了两步,似乎对她的靠近十分抗拒。 直到感觉到数道不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江玲才如梦初醒一般,干巴巴道:“因为今日起得早了,所以赶过来就快了一些。” 真是不对劲,上辈子江玲即使是害怕她也不会表现得如此失礼,难道她和林玉楼一样,身上有其他秘密吗? 陈年隐晦地打量了她几眼,便收回了视线,也不打算现在拆穿她。 两人上了各自的马车。 之前江玲甚至上辈子的江玲都喜欢蹭她的马车,这辈子忽然自己带上马车,倒是新鲜。 陈年闭上眼睛,靠在榻上,唇角习惯性勾起一抹笑意。 来日方长。 她们是要往太学院的方向去的。 这是贵族子弟们学习的地方,里面也参杂了很多身份稍低的伴读。 教授课业的是当朝太傅,他是皇帝的老师,现在年纪虽然一大把了,但精神头特别好,身子也利索,需要上课的日子里每天雷打不动的出现在太学院门口逮迟到的学子。 陈年一向对他敬而远之,每天都早早到课上,就怕被他逮到。 这次她是踏着点到的,太傅就在她前后脚。 一进门,叶岚就朝她招手。 陈年朝她身旁走去,但江玲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拐了个弯,向穆清辞身后走去。 叶岚盯着江玲的背影,十分不解,道:“你那伴读今日怎么这么失礼?” 陈年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慢悠悠道:“不知道,可能心野了吧。” 叶岚将视线从江玲身上收回,微笑着给出了一个建议:“不听话的下人,不如换一个。” “你说得对,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敷衍的态度令叶岚极其不满,“你就是太心善了。像我,只要谁敢踩我头上,或者让我丢脸,我就带着一群护卫去堵人,只要对方一出门我就往死里打,不出三天,他见到我再也不敢抬头看我了。” 陈年摇摇头,叹气道:“我要是敢这么做,不出半天,折子就得堆满父皇的桌面了。”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来帮你吧。”叶岚吹了吹被脂粉染得红艳艳的指甲,勾起唇角轻轻笑道。 叶岚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母亲又是皇帝的嫡姐长乐公主,有权有势,又得皇帝青眼,她性子又张扬霸道,连路过的狗看见她都只能夹着尾巴装死,一般人更不敢招惹她。 陈年倒是想知道,不能借她的势后,这位江家大小姐又要借谁的势力去解决别人的针对。 伴读 “公主今日为何不带书?”叶枫背手走至陈年旁,瞥了一眼,转过头,毫无起伏地问道。 他是太傅的学生,也是最被看好的新科状元郎,刚上任皇帝近侍,太傅偶尔有事要办都由他来代课,为人最不喜多管闲事,课业上有人睡觉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忽然问一嘴,大概是因为沾了叶岚的光,他们是兄妹,关系似乎不大好,叶岚在家在外都是小霸王,叶枫就走到哪里管到哪里。 陈年放下手里把玩着的一块和田玉,抬眼望他,意兴阑珊道:“我的书,在伴读那里。” 叶枫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位置,确实少了个人。但他今天并未收到有人告假的消息。 于是他垂眸,思忖了一会,面无表情道:“让她下次来的时候记得上交十遍《论语》抄写。” “老师,凭什么?”他话刚落,就有人急忙忙站了起来叫屈道:“我既没有迟到也没有逃课,您凭什么罚我?” 叶枫循着声音望去,是个挺漂亮的姑娘,鼓着脸颊插着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没礼数的样子,“你是公主的伴读?” 江玲气愤地点点头,“对。” “那你为什么要坐在那边?” 她一时语塞,好一会才尴尬一笑,“因为这边宽敞。” “宽敞到你把公主的书都忘记带留下了?”叶岚禁不住嗤笑,“还是看到个男人就忘了自己的本职了?” 她的话很突兀,却又十分刻薄,这让江玲觉得很委屈。 “我又不是这样的人,郡主何必血口喷人?” 她往这边走也是因为看到穆清辞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周边还被隔开几个位置,孤零零的,很可怜。 她只是想陪陪他而已,凭什么被罚? 叶岚平日最看不起那些为了一个男人就昏头转向看不清自己身份的人了,又兼之为好友出气,说话格外阴阳怪气,“什么血口喷人,我只是说个事实而已,你怎么就受不了了?敢做不让说吗?” “我不是——”江玲急得都要哭了,左看看右看看,想找个人帮帮她,最后她把目光看向穆清辞。 但穆清辞只是端正地坐在位置上,垂眸望着一页书,神情平静,岁月静好,恍若处在静幽书亭,丝毫不受现场闹剧影响半分。 同时,也没有搭理她。 但江玲爱惨了他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了,像是无欲无求的仙人,谁都无法沾染一分。 她痴痴望着穆清辞,这副没见过男人的样子让叶岚止不住的恶心。 “这样不安分的伴读,哪天说不定就勾搭上学院其他男子了,公主不如换一个。” 陈年眼睫微颤,轻轻笑了一下,“她只是对质子偏爱有佳罢了。” 许是听到了自己的称谓,穆清辞忽然抬起眼睛,视线极快地掠过她一眼,很短暂的一瞬,但陈年居然有种被扼住心脏的感觉。 她紧紧蹙眉,将这种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再望回去时,穆清辞已经垂下眼,安静地看起书来。 江玲却被陈年的话说得一愣,捏着拳头的手憋屈道:“我对质子只是敬仰之情,绝无爱慕之意,就算臣女只是一个伴读,也绝不会承受这般颠倒黑白的谣言。” 叶岚还想继续嘲讽,却被叶枫打断了,“好了,这是上学的地方,别的事情待会再说。至于你,”他看向江玲,又极快地移开视线,“你把书送到公主手里,以后也别随便乱坐了,免得遭到误会。” 他本意是免得误会她逃课,但江玲却不知道理解到什么地方,表情特悲愤,倔着身子摇头道:“臣女还以为公主自己带书了,今日臣女没带。” 伴读本就是负责陪伴主子学习的书童,她什么都没干好,还老是呛声。 叶枫实在是被她整烦了,冷脸磕了磕眼皮,有些不耐烦道:“没带就回去拿。” 他的话语冷气太重,江玲一下子红了眼睛,抽噎道:“凭什么?就因为我是伴读吗?” 陈年轻轻笑了笑,笑声在落针可闻的空间里格外清脆,“不然呢?什么都不干要你做什么?觉得不满可以和我说,本公主又不是非你不可。” 江玲闻言,气恼的瞪了她一眼。 她对自己的恨意甚至远超对权势的畏惧,陈年转着手里的和田玉,不动声色地想道。 她似乎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谄媚讨喜的江玲,所以,这到底是谁?或者说,她到底是重生了,还是壳子里重新换了个蠢货? 陈年神游天外了一会,忽听一道温润男声响起:“江姑娘是性情中人,个性直率,说话不中听,但心肠却是好的。三妹妹何必和她计较,我这里多带了一本书,给你便是。三妹妹也别生气了,气坏身子可不值当。” 陈年听见这声音,禁不住挑眉,是她的“好二哥”呀。 在被二皇子出声解救后,江玲便委屈地落下了眼泪,目光可怜地望向他。 真是个不畏强权的好姑娘,陈文朝她安抚一笑,“别怕,三妹妹人很好的,就是性格差了点。” 这话一出,陈年眉心一跳,显些气笑了,“既然皇兄这么喜欢,那便把这伴读让给你好了。” 陈文讶异,“就算我愿意,但这事还看江姑娘的想法,我尊重她的选择。” 江玲一听这话,激动不已。 本来她还愁离了陈年,她不能借势压人,就不能在穆清辞落魄时接近他,抱他大腿,此时陈文的出现,让她彻底没了负担,欣喜若狂,“臣女愿意。” 二皇子顿时笑得意味深长,“看江姑娘迫不及待的模样,看来三妹妹平时没少欺负伴读呀。” 陈年嗤笑了一声,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迫不及待也可能是想找个男主子,和欺负不欺负有什么关系呢。” “才不是,公主不要污蔑臣女。”江绯听到这话,气愤填膺。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平时对你不好?”陈年开始还在笑,越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也越来越严肃,一字一顿,尾音拖得极长,在这方众人纷纷低头不敢轻易下场的空间里,让人心惊肉跳。 面对众人隐晦地打量,江玲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的女儿,能这在遍地皇孙贵族的太学院好好待着,少不了公主的照拂。 而且公主护短,平日里也没苛待她,在她被欺负时还会帮她出头,若是她撒谎说公主对她不好,怕是第一个就被揭穿了。 但她若说公主对她不错,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把公主当做踏脚石找勾搭男人? 这不行!要是承认了,以后质子殿下怎么看她? 她捏着拳头,手心湿漉漉的,滚烫的汗水从额角落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闭上了眼睛,倏地,倒在了地上。 “——快叫太医。”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叶枫合上书,有些心累地摇摇头,“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还有,郡主,你留下来。” 陈年对上叶岚苦哈哈的求救眼神,只能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你知道,除了你,他谁的话都不爱听。” 甩掉了江玲这个麻烦后,陈年虽然对以后不能看热闹有点遗憾,但还是觉得神清气爽,路过穆清辞时,都觉得他顺眼了不少。 但是,这不包括被他拦在路径上。 她偷偷摸摸瞪了他一眼,但面上却装模作样笑道:“质子殿下有什么事?” 针对 太学院树木葱茏,花花草草特别多。 一进门,便会被一堆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花迷了眼。好多妃子闲时喜欢跑这里赏花逗趣,也有许多丫鬟公子躲在一人高的树木下瓜田李下悄悄偷欢。 譬如此刻,陈年无缘无故被穆清辞拦在海棠花丛旁,她面色不善,正要发作,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阵闷哼声…… 本来的冷声质问,此刻都显得暧昧不清。 她觉得尴尬,甩袖要走,却在那一阵白日偷欢的声音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要离开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她瞥了一眼穆清辞。 平日里斯文俊秀的矜贵质子,此刻表情却很冷,但他停在那里,却也没离开。 于是两个人靠在假山处,以同样严肃的表情听起了墙角。 “我要当驸马爷。” 那男人重重喘了一声,情不自禁和底下的女人说起了自己的野心。 “是奴家对公子不够好吗?”女人娇吟了一声,委委屈屈埋怨道。 “不,当然没有这回事。”那男人轻声哄道:“只是大皇子和公主一母同胞,为了分裂他们,我才不得不委曲求全……” 委曲求全? 陈年被他的臆想气得发抖。 什么狗东西,年纪轻轻脑子就没了,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她摸着腰间缠绕的鞭子,冷着脸想动手。 但穆清辞却伸手拦住了她。 陈年望着他,唇微动,无声喝道:“让开!不然我连你也打。”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她的手腕绕到假山另一边。 站定后,陈年还没来得及甩开他的手,他便自觉地松开了手,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表现得太有分寸了,她都不好发脾气。 陈年抿着唇,干脆转移视线。 此处视野开阔,可以将那两个颠鸾倒凤的家伙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是大理寺卿的独生子,也是二皇子原本的伴读,另一个不认识,但陈年猜是林贵妃身边的宫女。 穆清辞低声问:“冷静了吗?” 陈年反驳道:“我一直很冷静。” 穆清辞觑了她一眼,轻轻道:“可你刚刚看起来想揍人。” “我也可以冷静的揍人。”陈年收起鞭子,冷笑道。 但到底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大理寺卿,和丞相府一丘之貉,两人勾结在一起,上辈子没少给她添堵。 对于这个异想天开的大理寺卿独生子,只打一顿是绝对不够的,还会打草惊蛇。 虽然她对待敌人还是习惯于秋风扫落叶一样不留情面,却也知道,有些时候,冲动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而且,比起大理寺独子,反倒是……眼前的人更棘手。 穆清辞选了一个好地方。 不单视野开阔,并且偏僻安静,假山多,但花草少,人很少往这里来,看起来更像是怨男痴女私会的圣地。 何况,此时穆清辞背身对着她,后背完全裸露在她面前,似乎毫不设防。 那些杀手想方设法都近不了他身,现在,他整个人都暴露在面前,陈年下意识揉捏着袖子,匕首无声无息滑至袖口。 “公主……”穆清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修长白皙的手晃得她心神不定。 陈年一把伸手捉住了。 他愣了一秒,忽而一笑,一瞬间感觉假山都顺眼了两分,他笑得实在好看。 “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杀了你! 陈年若无其事地将他的手放开,她并没有将他杀死的把握,也不知道旁边有没有掩藏的暗卫。 而且,现在边境摩擦不断,她不能贸然动手,穆清辞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陈国边境内。 “什么也没想。”思至此处,她抿着唇,转身就要离去。 穆清辞忽地捉住了她的袖子,稍用力,那一下太过突然,猝不及防,她差点往后摔去。 但好在她扶住了假山,没摔,但也有点狼狈。 怒气从心口溢出,烙得心慌。 陈年咬紧牙关,闭眼又睁眼,缓缓将怒气咽下去,才不至于失态。 她瞥了一眼穆清辞,眼角已带上薄怒。 但他却只是沉着眸,眼睛黑漆漆的,里面皆是压抑的陌生情绪。 但唯独没有歉意。 “你……”放手。 “抱歉,”还没等她说完话,他忽地出了声,长睫颤动,似乎充满了不安,“我不太习惯看别人先行离去的背影,便下意识……” 这算什么理由? 陈年不解,但已经懒得计较了,一把甩开他的手,干脆利落将他丢到身后。 眼角余光里,却见他垂着眼睛,孤零零站在原地,好似一条被丢弃的小狗。 大概只是错觉。 幼时便被作为质子扔到陈国,他都能趴在城墙上,一眨不眨地望着送他到这的使臣离开,想来,他应该早就习惯了看别人的背影才对。 陈年心下冷笑,全当他在卖惨戏弄自己。 何况,她松松握着掌心,火辣辣的,刺痛一片,大约是撑着假山的时候,擦伤了。 走出假山,她看到知知在那一片海棠花旁着急得原地打转,知知也看到了她,瞬间便笑靥如花。 “公主,奴婢就转个身,您就不见了,差点要吓死了。”她抱着一个玉色瓷瓶,瓶中插有几只鲜艳的海棠花,一跳一跳的,又瞪着大眼睛,憨态可掬。 陈年打了个哈哈,夸赞道:“海棠花很漂亮。” “这是奴婢特意摘的,挑得最饱满鲜艳的几枝花,待会皇后娘娘见了,肯定很喜欢。”知知眯着眼,喜笑颜开,全然忘记了刚刚的心慌意乱。 出了太学院,就是御花园。 御花园后,就是各个妃子的寝宫。 在接近慈宁宫的时候,陈年接过知知手里的花瓶,朝她低声吩咐道:“我有一件事让你去办……” “娘娘,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皇后敲着木鱼,听到声音后微微睁开眼睛,无动于衷道:“我今日还没礼完佛,让她等着。” 说完,她又合上眼睛,继续敲她的木鱼。 嬷嬷见状,只能叹气,行到前堂,望着自己一个人乖巧坐在椅子上吃点心的陈年,有些心疼道:“殿下是饿了么?看着都瘦了好多,都快没有肉了。” “……”陈年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极其自然地转移话题,“母后呢?” 嬷嬷笑眯眯地看着公主,只觉得公主当真越看越可爱,比起混账大皇子可爱多了,“娘娘今日心情不好,可能又得诵经很久了,公主先垫会肚子。” “发生什么事了?谁又给气母后受了?”陈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饿。 母后天天待在慈宁宫,也不让其他妃子来请安,内外又有嬷嬷打点,皇帝……皇帝也不来扰她清静,天天理佛,心性也该锻炼出来了吧,应该没人能气到她才对。 “这……”嬷嬷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陈年刚要这么说。 忽然一声传唤响彻云霄,“大皇子到了。” 嬷嬷愣了些微,还来不及通报,一个人突然从内室冲了出来,劈头盖脸拧了他一耳朵,细着嗓子怒生骂道:“把娘气成这样,你还有脸过来看,小崽子,真真是不要脸!” “母后,别揪了,疼,饶了儿臣吧。” 两人在那里嬉笑怒骂,陈年坐在一旁,饮了一口茶,苦得发涩。 不是说,皇后要礼佛吗? 隐晦 皇后和陈毅扯皮了一会,笑得合不拢嘴,转过头看向江嬷嬷:“好久没和这崽子一起吃饭了,让他们今日早点做吃食,也好让我们母子俩好好唠唠……” 她还要再说,江嬷嬷忽然局促地移了一下身子,露出了被掩在身后的陈年,她笑容忽而一淡,勉强地笑了一下,“阿年也在呀。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顿饭再走?” 这话分明不情不愿,但她还是勉力抬起嘴角,试探性问了一句。 陈年垂着眼睫,将嬷嬷刚刚一个劲塞到她手里的点心放下,然后漫不经心地露出一个微笑,回话的语气毫无起伏,“不用了,玉溪嬷嬷在府里准备好了,不好浪费她的一片苦心。” 皇后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容都真诚了不少,“确实,那我就不留你了。” 陈年点点头,“嗯,我这就告辞。” 说完她便识趣地出门了。 江嬷嬷叹气,跟在身后相送。 都是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她实在不明白娘娘为何这样厚此薄彼。 何况,公主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不说有多出众,也是懂事乖巧,娘娘怎么就舍得讨厌这样一个女儿呢? 她是越看,越觉得陈年可怜,望着她的目光也越发怜惜。 “送到这里就好了。” 乍然响起的声音震醒了陷入沉思的嬷嬷,她干干巴巴安慰道:“公主别伤心,娘娘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她对您的关心并不比任何人少。” 陈年闻言,惊讶的抬眼,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我不伤心。” “那就好,那就好。”嬷嬷这样说着,心里却是不信,只当她不想将伤心显于人前。 但比起处处受宠的大皇子,心里却更偏向她一些。 于是她朝着四周张望了片刻,像是做贼一样,低声和陈年说道:“大殿下和将军府的嫡女偷偷发生关系了,现在正闹着要嫁给殿下,现在娘娘正头疼呢,若是公主能想到方法,想来娘娘定会高看公主一眼。” 陈年听完,差点笑出了声。 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微微翘起唇角,敛着眼睛做思考状,“我会想办法的。” 江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远边忽然传来一阵尖叫,而后是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一群侍卫从御花园里出来,抬着两具死尸。 陈年拦住护卫,“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前首那人行了一个礼,颇有些谄媚道:“大理寺卿家的小公子遭了劫,大理寺卿发了一通脾气,现在正彻查凶手呢。” 锦衣卫,现在正处于不上不下的地位。 丞相把持着朝政,将军府又拿捏着外务,内院里姜贵妃和楼贵妃分庭抗礼,两边斗得昏天暗地,她们身边的太监公公们进入了东厂西厂,把锦衣卫的空间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了。 此时见到陈年,只敢小心翼翼地对待,丝毫没有作为当初锦衣卫的意气风发。 “有凶手的方向了吗?” “并无,”虽然知道不该说,但为首那人还是答道:“伤口在脖颈,一刀毙命,应该是熟练的杀手做的,但谁派来的,却无头绪。” 何况当时发现尸体时,大理寺卿家的小公子正和宫女偷欢,身边一个人都没带,想查也无从查起。 但这些污言秽语,他瞒了下来,怕污了公主的耳朵。 陈年感慨道:“年纪轻轻,真可怜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真是心狠手辣。” “得罪的人,”锦衣卫们面面相觑,“最近好像确实和将军府起了点口舌之争……多谢公主提点了。”为首之人行了个礼,本来哀愁的脸上此时有点兴冲冲的干劲。 他们正需要功劳维持自己的地位,而大理寺卿的这位公子,死得倒是及时。 至于口舌之争,最后也会成为杀人的导索。 锦衣卫亮着眼睛离开了。 陈年望着他们急步匆匆的背影,微不可见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越乱越好,最好双方都把底牌露出来,斗个你死我活。 “公主……” 江嬷嬷望着离开的锦衣卫,心里有点着急,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告诉皇后此事。 陈年见状,也不留她了,摆摆手便让她离开了。 大家都想争这个皇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皇后的娘家早在她上位时就被外派到江南了,当时老皇帝脑子还清醒,没有沉溺于女色,知道外戚干政的危害性,早早就做好削弱的打算了。 皇后还为此发过不少脾气,然后就和皇帝一拍两散了。 陈年出生时,正是他们闹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 最后皇后削发为尼,日日待在慈宁宫诵经,皇帝也开选秀女,日渐昏沉,他们都有自己美好的未来。 除了陈年。 现在她倒是爹不疼娘不爱,心里有些想法,却也只能埋藏在心里。 这场夺嫡之战注定荆棘坎坷,她如今却还是孤家寡人。 谁和陪她到最后呢? 一瞬间,脑袋里忽然闪过穆清辞的脸。 他最后给她送终了……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又后悔刚刚没有动手了。 下次,下次她一定杀了他。 礼佛 身前人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她才发现他的眼睛那么红,喘息那么热。 覆在脖颈上的手也烫得惊人,直接将她的皮肉烫出了一圈粉色。 陈年第一次和别人靠那么近。 上辈子至死都是孤家寡人,这辈子,还没这个心思便夭折在复国大业的思潮里,此刻,听着身后卖命的呻吟和眼前人滚烫喘息还有点心慌意乱。 她积攒起怒气,抬手就要想推开他。 却被他先一步捉住了双手,自从在她面前暴露后,他越发肆无忌惮了。 “公主让臣咬一口……”他商量似的,欲望充盈了双目,红得惊人,身体又烫,几乎融化了陈年的意志,就连隐喻着薄情的唇瓣都红得滴血,上面几乎写满了渴望,“臣为公主赴汤蹈火。” “不用。”她瞪着他,低声拒绝。 “那件红色狐裘,便当交换吧。” 他的意思是,要去秋猎? 强买强卖? 陈年思潮起伏,还没来得及反应,素白的脖颈上,便被咬了一口。 不疼,甚至很轻,说是咬一口,也只是齿间厮磨了一下。 但却令她头皮发麻,脑袋浑浑噩噩的,一时之间陷入迷茫。 “殿下?你在哪里?” 知知的声音忽地传入耳边,似乎破开了迷障,陈年心一惊,瞬间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跟前色若晓花的男人。 美人误事。 穆清辞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嘴角,脸上一脸餍足。 陈年捂着素白的脖子,上面并无齿印。 袖口的匕首却还是忍不住刺向了他的胸膛。 他没作抵抗,任由她出气。 她真想杀了他算了。 但大局为重,他不能死,所以只是见了血。 陈年怀疑他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这么肆无忌惮的。 穆清辞的目光依旧直勾勾的,里面皆是赤裸裸的欲望。 再在这待下去,她迟早吃亏。 思至此处,她抿着唇,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穆清辞忽地捉住了她的袖子,稍用力,那一下太过突然,猝不及防,她差点往后摔去。 但好在她扶住了假山,没摔,但也有点狼狈。 怒气从心口溢出,烙得心慌。 陈年咬紧牙关,闭眼又睁眼,缓缓将怒气咽下去,才不至于失态。 她瞥了一眼穆清辞,眼角已带上薄怒。 但他却只是沉着眸,眼睛黑漆漆的,里面皆是压抑的陌生情绪。 但唯独没有歉意。 “你……”放手。 “抱歉,”还没等她说完话,他忽地出了声,长睫颤动,似乎充满了不安,“我不太习惯看别人先行离去的背影,便下意识……” 这算什么理由? 陈年不解,但已经懒得计较了,一把甩开他的手,干脆利落将他丢到身后。 眼角余光里,却见他垂着眼睛,孤零零站在原地,好似一条被丢弃的小狗。 大概只是错觉。 幼时便被作为质子扔到陈国,他都能趴在城墙上,一眨不眨地望着送他到这的使臣离开,想来,他应该早就习惯了看别人的背影才对。 陈年心下冷笑,全当他在卖惨戏弄自己。 何况,她松松握着掌心,火辣辣的,刺痛一片,大约是撑着假山的时候,擦伤了。 走出假山,她看到知知在那一片海棠花旁着急得原地打转,知知也看到了她,瞬间便笑靥如花。 “公主,奴婢就转个身,您就不见了,差点要吓死了。”她抱着一个玉色瓷瓶,瓶中插有几只鲜艳的海棠花,一跳一跳的,又瞪着大眼睛,憨态可掬。 陈年打了个哈哈,夸赞道:“海棠花很漂亮。” “这是奴婢特意摘的,挑得最饱满鲜艳的几枝花,待会皇后娘娘见了,肯定很喜欢。”知知眯着眼,喜笑颜开,全然忘记了刚刚的心慌意乱。 出了太学院,就是御花园。 御花园后,就是各个妃子的寝宫。 在接近慈宁宫的时候,陈年接过知知手里的花瓶,朝她低声吩咐道:“我有一件事让你去办……” “娘娘,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皇后敲着木鱼,听到声音后微微睁开眼睛,无动于衷道:“我今日还没礼完佛,让她等着。” 说完,她又合上眼睛,继续敲她的木鱼。 嬷嬷见状,只能叹气,行到前堂,望着自己一个人乖巧坐在椅子上吃点心的陈年,有些心疼道:“殿下是饿了么?看着都瘦了好多,都快没有肉了。” “……”陈年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极其自然地转移话题,“母后呢?” 嬷嬷笑眯眯地看着公主,只觉得公主当真越看越可爱,比起混账大皇子可爱多了,“娘娘今日心情不好,可能又得诵经很久了,公主先垫会肚子。” “发生什么事了?谁又给气母后受了?”陈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饿。 母后天天待在慈宁宫,也不让其他妃子来请安,内外又有嬷嬷打点,皇帝……皇帝也不来扰她清静,天天理佛,心性也该锻炼出来了吧,应该没人能气到她才对。 “这……”嬷嬷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陈年刚要这么说。 忽然一声传唤响彻云霄,“大皇子到了。” 嬷嬷愣了些微,还来不及通报,一个人突然从内室冲了出来,劈头盖脸拧了陈毅一耳朵,细着嗓子怒生骂道:“把娘气成这样,你还有脸过来看,小崽子,真真是不要脸!” “母后,别揪了,疼,饶了儿臣吧。” 两人在那里嬉笑怒骂,陈年坐在一旁,饮了一口茶,苦得发涩。 不是说,皇后要礼佛吗? 下次吧 皇后和陈毅扯皮了一会,笑得合不拢嘴,转过头看向江嬷嬷:“好久没和这崽子一起吃饭了,让他们今日早点做吃食,也好让我们母子俩好好唠唠……” 她还要再说,江嬷嬷忽然局促地移了一下身子,露出了被掩在身后的陈年,她笑容忽而一淡,勉强地笑了一下,“阿年也在呀。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顿饭再走?” 这话分明不情不愿,但她还是勉力抬起嘴角,试探性问了一句。 陈年垂着眼睫,将嬷嬷刚刚一个劲塞到她手里的点心放下,然后漫不经心地露出一个微笑,回话的语气毫无起伏,“不用了,玉溪嬷嬷在府里准备好了,不好浪费她的一片苦心。” 皇后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容都真诚了不少,“确实,那我就不留你了。” 陈年点点头,“嗯,儿臣这就告辞。” 说完她便识趣地出门了。 江嬷嬷叹气,跟在身后相送。 都是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她实在不明白娘娘为何这样厚此薄彼。 何况,公主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不说有多出众,也是懂事乖巧,娘娘怎么就舍得讨厌这样一个女儿呢? 她是越看,越觉得陈年可怜,望着她的目光也越发怜惜。 “送到这里就好了。” 乍然响起的声音震醒了陷入沉思的嬷嬷,她干干巴巴安慰道:“公主别伤心,娘娘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她对您的关心并不比任何人少。” 陈年闻言,惊讶的抬眼,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我不伤心。” “那就好,那就好。”嬷嬷这样说着,心里却是不信,只当她不想将伤心显于人前。 比起处处受宠的大皇子,心里忍不住更偏向公主一些。 于是她朝着四周张望了片刻,像是做贼一样,低声和陈年说道:“大殿下和将军府的嫡女偷偷发生关系了,现在正闹着要嫁给殿下,现在娘娘正头疼呢,若是公主能想到方法,想来娘娘定会高看公主一眼。” 陈年听完,差点笑出了声。 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微微翘起唇角,敛着眼睛做思考状,“我会想办法的。” 江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远边忽然传来一阵尖叫,而后是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一群侍卫从御花园里出来,抬着两具死尸。 陈年拦住护卫,“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前首那人行了一个礼,颇有些谄媚道:“大理寺卿家的小公子遭了劫,大理寺卿发了一通脾气,现在正彻查凶手呢。” 锦衣卫,现在正处于不上不下的地位。 丞相把持着朝政,将军府又拿捏着外务,内院里姜贵妃和楼贵妃分庭抗礼,两边斗得昏天暗地,她们身边的太监公公们进入了东厂西厂,把锦衣卫的空间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了。 此时见到陈年,只敢小心翼翼地对待,丝毫没有作为当初锦衣卫的意气风发。 陈年状似好奇问:“有凶手的方向了吗?” “并无,”虽然知道不该说,但为首那人还是答道:“伤口在脖颈,一刀毙命,应该是熟练的杀手做的,但谁派来的,却无头绪。” 何况当时发现尸体时,大理寺卿家的小公子正和宫女偷欢,身边一个人都没带,想查也无从查起。 但这些污言秽语,他瞒了下来,怕污了公主的耳朵。 陈年感慨道:“年纪轻轻,真可怜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真是心狠手辣。” “得罪的人,”锦衣卫们面面相觑,“最近好像确实和将军府起了点口舌之争……多谢公主提点了。”为首之人行了个礼,本来哀愁的脸上此时有点兴冲冲的干劲。 他们正需要功劳维持自己的地位,而大理寺卿的这位公子,死得倒是及时。 至于口舌之争,最后也会成为杀人的导索。 锦衣卫亮着眼睛离开了。 陈年望着他们急步匆匆的背影,微不可见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越乱越好,最好双方都把底牌露出来,斗个你死我活。 “公主……” 江嬷嬷望着离开的锦衣卫,心里有点着急,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告诉皇后此事。 皇后偏心大皇子,为讨皇后喜欢,她也是少不得要到娘娘面前献媚的。 陈年见状,也不留她了,摆摆手便让她离开了。 大家都想争这个皇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皇后的娘家早在她登上后位时就被外派到江南了,当时老皇帝脑子还清醒,没有沉溺于女色,知道外戚干政的危害性,早早就做好削弱外戚的打算。 皇后还为此发过不少脾气,闹着闹着,似乎上了头,然后就和老皇帝一拍两散了。 陈年出生时,正是他们闹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 处在中间,她两头不讨好。 甚至懂事一些后,才有了封号。 其他皇子都是待在宫里生活,倒是她,老皇帝不想见到她,干脆早早赐了她府邸,打发她出宫。 眼不见为净。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好在宫里有宫里的好处,外头有外头的自由。 左不过在这里能多讨好老皇帝一会罢了,但老皇帝本就不待见她,还是宫外快活。 老皇帝和皇后闹到最后,皇后削发为尼,日日待在慈宁宫诵经,和皇帝就此决裂。 皇帝也开选秀女,日渐昏沉,重新有了自己的美娇娘,他们都有自己美好的未来。 除了陈年。 现在她倒是爹不疼娘不爱,心里有些想法,却也只能埋藏在心里。 这场夺嫡之战注定荆棘坎坷,她如今却还是孤家寡人。 谁和陪她到最后呢? 一瞬间,脑袋里忽然闪过穆清辞的脸。 他最后给她送终了……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又后悔刚刚没有动手了。 要是她不知道结局便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动手了。 现在,她完完全全被穆清辞制肘了。 当真是,可恨至极。 迟早有一天她要踩着他登上皇位! “公主。” 娇蛮的声音传到耳廓,陈年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是叶岚。 她此刻兴冲冲的,跟个小炸弹一样跑到她面前。 陈年瞥了她一眼,好奇道:“太傅没罚你呀?” “他才不敢罚我。”叶岚得意洋洋道:“我只要在娘亲面前哭一哭,他就没辙了,让他老是针对我。” 她说完后,又兴致勃勃道:“要不要去找你那吃里扒外的伴读玩去?她现在在陈文的宫殿里,一副弱不胜风的模样,走个路都呼哧带喘的,差点以为她犯心疾了。” 讲到江玲,她颇为嫌弃。 陈年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天晚了,我还得出宫呢,肚子饿了。而且,她还在陈文攻打里,陈文少不得为她做主,等下次吧。” “啊!”叶岚一时之间傻眼了,闷闷不乐道:“算了,你不去,我自己去好了!不就是一个伴读嘛,我还打不得了?” 经商 回到府邸,知知从门口跳了出来,乐得眉开眼笑。 陈年心中郁气一下子松了一些,忍不住微笑,“怎么今儿这么高兴?” “姜三姑娘来了。” 陈年禁不住挑眉,暗想她吩咐下去的事情完成了? 姜红玉是有经商的天赋的。 上辈子她埋没于尼姑庵里,衣不裹腹食不蔽体,遑论学习知识。 但就是这样,在陈年将她从尼姑庵里带出来后,本以为只是顺手救的人,却没想到她支撑起了一整个商业皇朝。 若不是最后与她赴死,想必会活得很潇洒吧。 陈年将拘束的宫裙换下,随便穿了一身常服,才去见了姜红玉。 “殿下。”她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自上次出事,也才过三天。 但姜红玉却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嘴角挂着意气风发的微笑,显然已经从当时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陈年知道的,她向来豁达,却也想不到竟如此迅速。 这倒是一件好事。 陈年将她扶起,“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姜红玉略略点头,却没放在心上,只是望着公主,幽幽叹气。 “出了什么事了吗?还是钱财不够?” 姜红玉对数字很敏感,对经商也十分感兴趣,早在一开始,她就交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试试水。 当时她还有些惶恐,不敢收。 不过经过知知的调解后,她忽然有了信心,也就“借”了这笔银子了。 姜红玉吞吞吐吐,“钱财倒不是问题,只是,开的店面忽然被针对了。” 她胆子大,一开始就冲着与云隐国商人交易去的。 作为中间人,她帮云隐国的商人售卖东西,而她从中收取佣金,那账算得明明白白绝不含糊。 但有人专门雇人来砸场子,说他们私吞了商品,不帮售卖,还收了佣金。 很多本来尚在观望的合作者一下子缩回去了,生怕坑到他们身上。 陈年微抿了一口茶,有点烫,又放下了,眯着眼睛低声问:“哦?查到是谁动的手脚了吗?” 姜红玉忍不住蹙眉,困惑不解,“经过顺藤摸瓜,我查到了一个叫林江的公子身上。他似乎凭空出现,调查了许久也查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林江? 江玲? 陈年不动声色地挑眉,唇角兴味地勾起。 早在一开始嬷嬷就说过她女扮男装游走于各位世家公子里,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啊。 不过,她这么直白的冲着自己而来,看来上辈子的记忆没丢,并且也做好了和她针锋相对的准备了。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只管完成手头上的事情就好了。” 姜红玉点点头,便全权交给陈年处理了。 毕竟她还有其他赚钱的想法要实践,确实抽不开身来收拾人。 何况现在她还不够圆滑,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时间远远不够,能少费一份心也是一件好事。 谈完了事,当时正是晚餐的时间。 陈年邀请她留下来吃个饭。 她却摇摇头,干巴巴拒绝了,“今晚还得回去对账,抽不开身。” 陈年见状也不勉强,他们越努力她越开心…… 等姜红离开后,紫影也才阴影里走了出来。 今日陈年让知知转告他杀个人。 大理寺卿的儿子。 他完成任务后便来禀告了。 “你将杀人的武器扔进将军府去,来个祸水东引。” 暗卫做事从不问为什么,紫影点点头,示意自己马上去办。 蠢货 “皇上,请您三思。”太傅站在御书房里,弓着身,劝谏道。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九次谏言,北方大旱,连日挤不出出一点水,庄稼也蔫了吧唧,长不出一粒米来。 朝廷发了救济粮,但依旧民不聊生。 有人提议皇帝斋戒求雨,建一座明思楼,请大师诵经,在里面祈愿。 这无疑劳神伤财,会给国库虚空的大 《绝色公主一睁眼,清冷质子跪求宠》蠢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绝色公主一睁眼,清冷质子跪求宠》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