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摆烂,摆烂!!!》 1 第 1 章 如果有机会重生一次,你想托生在什么地方? …… 好消息,阮仁燧重生了! 还是熟悉的地点,还是熟悉的亲娘! 他又一次出生在皇城一环,是当今天子的长子! 如果投胎是门考试,那他无疑胜过了世间绝大多数人! 好消息说完了,现在该说说坏消息了。 肺部好像塞了一团棉花,口腔里仿佛堵着一团温水,阮仁燧疑心自己是不是被人捂住口鼻,马上就要被活生生憋死。 眼见着就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一股从高处跌落的悬空感重重传来,鼻翼和口腔骤然间通畅,气流涌入肺部,他大口地喘息起来—— 与此同时,周围响起了一阵难掩欢畅的嘈杂声。 “娘娘,您诞下了一位皇子!” “是皇子啊,娘娘!” “是皇子殿下!” “这可是当今的长子啊!” 阮仁燧:啊??? 他艰难地动了动腿,满心茫然。 产房里俨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阮仁燧脑子里嗡嗡地响,感受着空气当中传来的温度,耳听着周遭的欢呼声,大脑却仍旧有种滞涨的虚幻感。 直到产婆利落地替他擦洗了身体,裹起来之后,小心地送到了刚刚生产完的德妃面前去。 见到母亲之前,他先一步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熟悉,是因为从前千百次看过那张脸。 陌生,则是因为记忆里两鬓微白的外祖母,这时候看起来还很年轻。 夏侯夫人看着产婆怀抱里新生的外孙,只觉得一直以来堵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挪开了。 女儿的未来,夏侯氏的未来…… 刹那之间,她想到了很多很多。 最终她小心地将女儿搀扶起来,心头滚烫,眼含热泪:“申申,来看看你的孩子,是位皇子!” 阮仁燧见到了远比记忆当中年轻的母亲。 此时的德妃看起来还有些少女的稚气,尤且没有生出后来他成年时的慈爱意味,因为刚刚生产结束的原因,额头与鬓边尤且残余着几分汗意。 那乌黑的发丝铺在她头肩之下,更衬得她脸孔苍白如一颗温润雪白的珍珠。 她毋庸置疑是美丽的。 想想也是。 阮仁燧在心里边算了算,这时候阿娘也才十八岁呢! 他有记忆以来,德妃好像就已经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了,再往后,记忆与时光一起变更,慢慢地,她也逐渐定格成了中年的模样。 如今陡然再见到阿娘年轻时候的样子,他既新奇,又亲切! 不只是阿娘,周围的其余人也让他亲切又陌生。 年轻了许多、丝毫不显老态的外祖母,从小侍奉阿娘、后来又随从她入宫的两个侍女,还有…… 视线落在夏侯夫人身后女官妆扮的女子脸上,对着那张稍显陌生的脸庞看了一看,阮仁燧心头猛地一颤,又惊又奇! 这……这是费尚仪啊! 亦或者说,是年轻时候、还没有主宰尚仪局大权的费尚仪! 她怎么会在这儿? 看这架势,好像同阿娘还很亲近? 如若不然,怎么会在阿娘生产的时候随从外祖母一道守在这里? 只是这不对啊! 阮仁燧心说,费尚仪一直以来不都是亲近贤妃和大姐姐的吗? 什么时候又跟我阿娘扯上关系了?! 有古怪! 需得知道,费尚仪可不是寻常女子。 她所出身的费家在本朝向有令名,诗书传家,而她本人也因为幼年便有慧名,而被他的祖母、曾经一度摄政多年的天后选入宫中,充任女官,教导皇子公主们读书。 太后娘娘很赏识她,圣上也颇看重她,后来点她做了尚仪,总览内庭之事。 只是从阮仁燧有记忆开始,费尚仪就与贤妃走得亲近,捎带着也更与贤妃所出的大公主亲近,大公主还为费尚仪的堂妹保过媒——不过这就是后来的事情了。 大公主是阿耶的第一个孩子,是长女,他是阿耶的第二个孩子,是长子。 从皇嗣齿序来看,大公主是第一,但是从男嗣的齿序来看,他又是第一。 前世为了储位,姐弟二人相争数年,捎带着贤妃与德妃的关系也颇微妙,不能说是老死不相往来,总归也不算和睦。 然而此时此刻,亲附贤妃与大公主的费尚仪却出现在了阿娘的产房里,怎么不能算是一桩怪事? 阮仁燧有些不安。 他疑心这是贤妃的手笔,或许费尚仪要设法对阿娘不利。 只是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一个新生的孩子,即便有千言万语想讲,又怎么抒发得出来? 可是,难道就没个什么法子提醒一下阿娘吗? 费尚仪,她身上一定有古怪! 阮仁燧脑海中疯狂检索着过去的记忆。 上一世,费尚仪和阿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该死,阿娘怎么都没说过这事儿?! 这种明知道有古怪,却不知道究竟古怪在何处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阮仁燧还在头脑风暴,夏侯夫人与德妃母女也是相对流泪。 夏侯夫人这一年来经历了太多的波折与痛苦,此时此刻,眼见到皇子外孙落地之后,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申申,你真是争气!” 夏侯夫人喜笑颜开,瞧着外孙红红的小脸儿,爱得不行,怎么瞧都瞧不够:“这可是当今的长子,头一个儿子!以后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宫人取了靠垫来叫主子倚着,初为人母的德妃脸上带着四分慈爱、三分快意,还有几分是讥诮:“我可不是贤妃,十月怀胎,最后生了个没用的丫头!还强颜欢笑跟我说皇子公主都一样,这话说出去她自己信吗?怎么可能一样!” 阮仁燧:“……” 阮仁燧眼前一黑。 不是,阿娘你话别说的这么满啊…… 我过来的时候,大姐姐都被立储了,我们娘俩都得看人家的脸色过活呢! 只可惜没人能听得见他心里的声音。 “嗐,”夏侯夫人第一时间附和了女儿的说辞:“你跟她有什么好比的?” 转而又冷笑道:“贤妃再不济,好歹也生了个公主呢,你看那一位,到现在都没个动静呢!” 说完,捂着嘴,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 德妃的侍女故作不懂,捧哏道:“夫人说的是谁?” 德妃冷哼一声,俏脸含霜:“还能是谁?当然是我们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阮仁燧:“……” 阮仁燧眼前又是一黑。 他目光放平,有口难言,视线飘忽间,忽地望见了费尚仪。 她木然站在夏侯夫人身后,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一片空白。 只有眼神当中透露出一点淡淡的绝望和生无可恋。 刹那之间,阮仁燧鬼使神差地读懂了费尚仪的内心。 救命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 人生在世,最忌讳半场开香槟,关键你们这也没到半场啊,才刚开场呢,开什么香槟啊? 皇后今年也才十五岁,都没有跟圣上圆房,能生什么孩子啊? 本朝讲求有嫡立嫡,但凡皇后以后有妊,无论男女,不都比这所谓的长子强? 贤妃头胎是生了公主,可圣上也一样高兴,视公主如掌上明珠,怎么就莫名其妙开始唱衰人家了呢? 还有什么“生了个没用的丫头”,你才没用,你们娘俩都没用! 自己又没长x,还歧视起同类来了! 这话叫太后娘娘知道,信不信她老人家大嘴巴子抽你们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跟她们混在一起啊啊啊啊!!!!! 皇长子在看我? 看我干什么? 看你那蠢出生天的亲娘和外祖母啊!!! 见鬼,阮仁燧居然读懂了费尚仪的内心! 只是这个“读懂”,让他愈发忧伤了。 前世跟大公主针锋相对了二十几年…… 算了,还是说实话吧——前世被大公主吊打了二十几年。 强装出一副友爱孝悌的君子模样,强装出礼贤下士的明君风范,最后在储位争夺战中勇失头名,一败涂地。 图什么啊。 他曾经心灰意冷,只是而后也重整旗鼓了,他选择了一条从前没想过的道路去走,没想到柳暗花明,反倒找到了另一个自己。 回头再想,其实从一开始,他的天资就不如大公主出众,做事也好,理政也罢,都要逊色于对方。 而在落败之后,他颓败丧气的时候,大公主也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给他指出了道路,鼓舞他重新振作起来。 只凭这件事情,那句“大姐姐”,他就叫得心服口服。 她有容人的心胸,也不乏有明君的气度。 一个能力过硬、人品也过硬的姐姐坐上储位,来日登临大宝,有什么不好呢? 对于这个国家和无数的臣民来说,大姐姐能够上位,也是一件好事吧。 争什么呢。 退一步海阔天空,刹那天地通。 他想明白了,通透了,人也松弛下来了。 诸位,我不夺嫡啦! 我阿耶做皇帝的时候,我是皇长子,还能缺了少了我的那份? 我姐姐做皇帝的时候,我荣升皇弟,凭我姐姐的人品,还能缺了少了我的那份? 等我侄子做皇帝的时候,我荣荣升皇叔,到那时候,只要我不造反,那不是满神都横着走?! 你们卷吧,我要躺了! 老师,我们家阮仁燧不参与夺嫡了哈,他要开始躺平摆烂了! 只是在摆烂之前——阿娘你别作啊,你这样我还怎么开摆?! 别乱开嘲讽得罪人啊,根据我上辈子活了小三十年的经验,这宫里边真的谁都比我们娘俩聪明_(:3」∠)_ 我这个稀烂的头脑没法跟大姐姐争,你这个稀烂的头脑就更没法跟贤妃争了,会被吊打的啊! 我都是二次重开了,信我啊! 阮仁燧在心里疯狂叫喊,德妃与夏侯夫人又哭又笑。 夏侯夫人哽咽着说:“你阿耶要是还在,见到小殿下,不知该有多高兴!” 德妃发狠道:“阿娘,你且宽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有大郎,未必不能把朱氏从后位上拖下来!” 夏侯夫人眼含热泪,看着女儿:“申申,你这么懂事,真是叫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德妃怀抱着儿子,踌躇满志:“皇后,我们走着瞧吧!” 阮仁燧:“……” 费尚仪身上又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绝望了。 救命,好想逃走啊! 阮仁燧读懂了她的内心,也跟着一起绝望起来。 他双目放空,神情麻木地看着绣有百子送福图案的帐顶,只觉得悲从中来。 这偌大的宫里,人人都不看好我们母子俩,偏偏我们娘俩也不争气…… 2 第 2 章 德妃是头次生产,初为人母,虽然辛苦,但也有些惊奇。 她居然生出来一个人哎! 虽然看起来红红的,丑丑的,但是居然也有一点可爱! 跟母亲说了会儿话之后,她倒是有意想抱一抱那个小东西呢,只是夏侯夫人不许她伸手。 “你哪儿知道怎么抱孩子?小孩子骨头都没长好呢,得当心些。且先好生养着吧,过两天身子好了,有的是时间叫你抱。” 说完之后,她忽地察觉出一点不对劲儿,神情不由得犹疑起来:“……皇子落地之后,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哭过?” 德妃脸上的表情骤然间顿住了。 早有发觉、一直装聋作哑的产婆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领头的那位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迟疑着点了点头:“的确不曾听见小殿下啼哭……” 夏侯夫人脸色霎时间就白了。 德妃瞠目结舌,脱口而出:“不会是个哑巴吧?!” 阮仁燧:“……” 其余人:“……” 尚且年轻的费尚仪见状,不得不站了出来,温声细语道:“娘娘,人道是贵人语迟,小殿下更是贵中之贵,啼哭来得晚些,有什么奇怪?” 宽抚之后,又使人去请守在偏殿的太医来瞧,看是否真的有什么不妥。 随从她同来的宫人低声问她:“是否要禀告给皇后娘娘?” 圣上还在崇勋殿与朝臣议事,倒是内宫之中,皇后听闻德妃临盆,专程前来坐镇了,此时人正在正殿那边等候消息。 费尚仪瞧一眼殿内满脸忧虑的夏侯夫人和德妃,微微摇头:“等太医瞧过之后再说。” 正殿处,皇后身边的女官也觉狐疑:“皇子既然降生,怎么再没有别的消息了?” 年轻的皇后神色平静,轻轻问:“嘉贞娘子在那儿守着?” 嘉贞是太后娘娘为费娘子取的字。 因为太后的青眼与恩遇,是以帝后也客气地以此作为称呼,而不直呼其名。 女官低声回话:“是。” 皇后便说:“如若有需要我拿主意的事情,嘉贞娘子会使人来讲的。既然没有动静,就是暂且不需要我操心了。” 从前太后娘娘作为天后摄政的时候,嘉贞娘子是她的侍从女官,在天后身边侍奉笔墨文书,捎带着教导先帝的幼弟韩王读书,待到天后还政之后,她又受令到尚仪局去主持内宫之事。 因为这些履历,皇后入宫之后待她颇为礼遇,而嘉贞娘子也不愧是太后娘娘亲手调/教出来的人,知情识趣,言行有度,德妃有孕之后,圣上向太后娘娘开口,请了嘉贞娘子去照拂德妃。 皇后起初有些讶异,再一想,倒觉得这是万全之策。 自己毕竟年轻,又没有生产过,因为妃后之别,又早有龃龉,在德妃的事情上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而嘉贞娘子是太后娘娘的心腹,又主持过内宫之事,人也聪敏,有她在德妃身边照应,各方都能安心。 如此时此刻,有嘉贞娘子在内陪伴德妃,她就只管做个泥塑木偶,静静守在此处,便也是了。 阮仁燧被产婆抱在怀里,稳稳地提住,拍了两下屁股。 阮仁燧:“……”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你们先别急。 我也想哭一下的,但是真的哭不出来啊! 话说这东西不该是本能的吗,我怎么没有?! 产婆拍了他两下,看他张着嘴没有出声,心里边已经有点着急了。 宫妃顺利诞下皇子是喜事,可皇子生来就有残疾,却绝对算不上是喜事! 如若真是个哑巴,说不得她们也会被迁怒…… 产婆心急如焚,加大点力气又拍了两下,那边德妃也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儿子一下。 阮仁燧被左右夹击,应接不暇,张开嘴试探着“啊!”了一声,继而尝试着开始假哭。 不许笑我! 不服气的就自己试试看,这真的很难哭! 产婆:“……” 什么b动静。 夏侯夫人:“……” 什么b动静。 只有德妃松一口气:“可算是出声了!” 产婆与夏侯夫人面面相觑,目露狐疑。 嘉贞娘子欲言又止。 太医就在这时候过来了,行礼之后使人抱了皇子过去,仔细瞧过,又听了动静之后,擦擦汗道:“皇子身体康健,并无不妥之处。” 德妃放下心来,斜着眼睛睨了产婆们一眼:“大惊小怪!” 把她都给吓住了! 浑然不记得是自己一马当先,吐出来一句“他不会是个哑巴吧?”了。 夏侯夫人反应比她更快些,赶忙使人厚赐太医和产婆们,而后转目去看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微微颔首:“皇子康健,已经使人去知会皇后娘娘了。” 夏侯夫人点了点头。 …… 对于朱皇后,阮仁燧脑海里只有一个朦胧绝丽的影子。 就身份来说,他是庶长子,朱皇后是嫡母,只是二人虽有母子名分,但实际上因为种种缘由,两人见得并不算多。 一是因为他的生母德妃与朱皇后有深仇大恨,并不和睦。 二来则是因为朱皇后自己并不是十分热衷于彰显中宫权位的人。 宫妃们每十日去给皇后请一次安,再除去宫宴之外,便几乎见不到她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数年之后,朱皇后因为难产薨逝了,腹中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她死之后,内宫与前朝都为之震动过,为着继后的归属,可直到前世阮仁燧记忆的最后一刻,阿耶也没有再立新后。 记忆里,朱皇后是一位完美的皇后。 出身皇朝四柱之一的定国公府,生来尊贵,而定国公府出美人,更是闻名于世。 朱皇后还在闺中的时候,是名满神都的第一美人,待到她出嫁入宫之后,第一美人的名号便归属于她的妹妹朱三娘子了。 出身顶好,容貌极美,品行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如若不是英年亡故,可以算得上是堪称完美的人生了。 外头传来宫人内侍的问安声,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产房里的垂帘掀开,朱皇后步入内室,宛若一尊玉人,照得殿内光彩熠熠。 阮仁燧看着她平静从容的面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前世自己曾经得到过的一个消息。 有人悄悄告诉他,朱皇后临盆之际,诞下的并不是一个死胎,那个孩子活下来了…… 这可就太古怪了。 皇室有什么理由隐瞒住嫡出皇嗣在世的消息呢? 且朱皇后临盆之际,她的母亲定国公夫人也在宫中,如若这是真的,必然是皇室与定国公府达成了什么协议。 前世阮仁燧也曾经想方设法探查过此事,只是最后一无所获,他又没了夺嫡之心,索性也就将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此刻,再见到年轻的朱皇后,却叫他想起前世这未曾勘破的一点疑云来了。 德妃刚刚生产结束,又得了皇长子,此时见了朱皇后,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拿乔感。 她既不起身,也不告罪,只是笑吟吟地招呼:“娘娘也来瞧瞧大郎,看看是像妾身多一些,还是像陛下多一些呢?” 嘉贞娘子在旁深施一礼,替她描补:“德妃娘娘刚刚生产完,行礼不便,皇后娘娘多担待一些……” 朱皇后含笑摇头,并不很把此事放在心上,顺势低头看了一眼新生的皇子,眼底飞速地掠过了一丝讶异。 旁人没有注意到,阮仁燧处于低位,却有所察觉。 在这个瞬间,他心脏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方才朱皇后看自己的那个眼神……似乎有些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惊诧。 为什么? 他看起来很奇怪吗? 成人之后,他的相貌与德妃更像一些,更肖似夏侯家的舅舅,或许这从初生开始就显露了痕迹,只是无论如何,这也不算是值得讶异的事情吧? 想不通。 这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让他有些不安。 …… 朱皇后来了又走,前后不过只耗费了半刻钟功夫。 左右与德妃不睦,做个面子情分,叫人说不出二话来也就是了。 德妃其实也很不耐烦见朱皇后,只是这会儿朱皇后略坐了坐便离开了,她倒是又有了新的由头说嘴:“皇后这是心里边发酸呢,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她扶了扶额头上防风的抹额,信誓旦旦地同夏侯夫人道:“等陛下来了,我要告她一状,她就是妒忌我有皇子,她没有!” 阮仁燧眼见着夏侯夫人身边的嘉贞娘子再次流露出想死的表情来。 夏侯夫人还没说话,嘉贞娘子便开口了:“娘娘,皇后娘娘对待皇嗣向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对待贤妃娘娘所出的大公主是这样,对待您所出的皇长子也是这样。” 她知道德妃想不了太深的事情,所以就得把话说得格外明白一些:“贤妃娘娘没有因此生出不满来,圣上与太后娘娘也没有说过什么,可见两宫对此是没有异议的,您何苦去出这个头呢。” 德妃柳眉倒竖:“你又不是贤妃,怎么知道她没有生出不满来?” 想了想,又志得意满道:“贤妃怎么能跟我比?我生的可是皇长子!” 旁听的阮仁燧:“……” 嘉贞娘子再次戴上了痛苦面具。 她是真心不想管这些闲事,但是现在人在德妃的船上,又不得不管。 嘉贞娘子好声好气地劝她:“娘娘,陛下对待皇嗣并无厚薄之分,这些话您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搬到台面上去讲——最好私底下也不要讲。” 德妃都没说话,夏侯夫人便先皱眉道:“皇长子跟公主的分量,怎么可能一样呢。” 德妃怀胎十月,听了嘉贞娘子太多太多的说教,嘉贞娘子心累,她其实也心累。 她实在是不明白,圣上平白无故地找这么个人来管着她干什么? 从前怀胎的时候还需得嘉贞娘子操持宫里边的事情,现下孩子生完了,她也就不愿意再忍了。 这会儿听嘉贞娘子又跟自己唱反调,德妃便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发作了出来:“既惦念着皇后娘娘,又惦记着贤妃姐姐,嘉贞娘子人在曹营心在汉,可真是够辛苦的呢。” 嘉贞娘子一脸菜色,目光飘忽:“……” 烦死了! 来个好心人把我的口口上司鲨掉吧! 上班哪有不疯的?! 皇后跟贤妃都在干什么啊,怎么都没有人悄悄联络她呢! 她真的愿意反水啊啊啊啊啊!!! 3 第 3 章 嘉贞娘子看似云淡风轻地在心里发了会儿疯。 又是想提桶跑路的一天! 阮仁燧也在心里凄厉地惨叫。 不要作了啊阿娘,求你了! 费尚仪还能提桶跑路,我想跑都没得跑啊! 大尚宫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宫廷里有六局二十四司,而本朝六局当中,又以尚宫局为首,是以六局的最高长官虽然是平级,但实际上却是以尚宫为首的。 而大尚宫,是嘉贞娘子的前辈和上司,也是内廷女官当中品阶最高的那一个。 正三品,官阶与政事堂的宰相们齐平。 这是圣上特设的一个职位。 阮仁燧成年的时候,大尚宫已经故去,圣上没有再设置新的大尚宫,是以许多人对她缺乏认知,但当时间退回到他刚出生的时候,任何想在宫廷、乃至于在前朝有所建设的人,都无法忽视大尚宫的影响力。 大尚宫姓万,名里,取字鹏程。 天后摄政时,宫廷里发生过一桩秘案,事情的起因和经过都已经被模糊,只知道最后的结果——圣上的乳母许氏被天后赐死,许氏的夫家也被族诛。 依据本朝内庭的规矩,乳母在皇嗣满三岁之后就应该离宫,可实际上,那时候圣上已经九岁了。 先前与许氏一起哺育圣上的另一名乳母早已经被遣返归家,许氏却被留下了。 换言之,对于那时候还年幼的圣上来说,许氏是很亲近的人。 而天子的亲近,本身就意味着权力。 下令处死许氏、族诛其夫家的,又是彼时正在摄政的天后…… 其中的幽微之处,实在值得思忖。 也就是在许氏被杀之后,天后对天下各州郡明发公文,选拣才学出众、性情稳妥之人为内庭女官,教导陪伴圣上起居,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从帝国的核心神都,迅速飞遍了地方各州郡。 常言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可是去做天子的侍从女官! 超乎许多人预料的是,最终在几名入选女子当中拔得头筹的,居然是万里! 往神都来参选的女子很多,有经学大家,有书香门第在家侍奉寡母、中年未嫁的孝女,有长袖善舞的寡居贵族,也有身负特长的奇女子…… 万里跟她们有一个地方不一样,这点不一样让她备受诟病——她的出身其实很好,夫家也算显赫,乃是地方名门,彼时膝下又有亲生儿子,从表面上来看,她缺乏一点必须要入京去参选的动力…… 尤其她的丈夫也不赞同此事,而她为了上京,几乎与丈夫决裂。 当时神都城内也有一些非议,抛夫弃子的女人,德行上先天就有缺憾,怎么能侍奉和教导天子呢! 可出乎预料的是,她中选了。 阮仁燧其实也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整件事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尚宫一定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狠角色…… 能被当时的天后选中,就已经很厉害了,此后还能成为圣上的心腹,这就更厉害了! 因为大尚宫进宫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错过了融入到年幼天子内心里的时机。 尤其年幼的天子刚刚经历了亲近的乳母被母亲下令处死的变故,而她又是母亲选进宫里来的人。 可大尚宫却能够成为圣上的心腹,甚至于在圣上亲政之后获得等同于宰相的官阶——要说这一位是善茬,怕也没人敢信吧? 在圣上的后宫里待了快两年的德妃比他更明白大尚宫的分量,朱皇后来的时候她拿乔不肯起身,这会儿见了大尚宫,倒是真的打算强撑着要坐起来了。 大尚宫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出乎许多人预料的是个看起来极为温柔的女子。 她赶忙拦住德妃,请她躺下:“怎么敢让您这么对待我呢!” 又说起过来的目的:“圣上在跟政事堂的宰相们议事,一时难以脱身,又挂心娘娘,便叫我来瞧瞧小殿下。” 德妃略微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到难过的程度,生了儿子,总归是高兴的。 又叫人把皇子抱得近一些:“让大尚宫看看,回去好告诉陛下。” 乳母们小心地抱着孩子近前,大尚宫微微弯腰,端详几眼,笑道:“小殿下丰盈,是有福之人的面相啊……” 德妃一边听,一边不受控制地翘起了嘴角。 等到圣上过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这时候他还很年轻,看起来是个温和俊美的青年,只是眉宇间的气度却与阮仁燧记忆当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夏侯夫人领着宫人们跟圣上请了安,而后便默契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产房里的一家三口。 阮仁燧生无可恋地被裹在襁褓里,面无表情地听他阿耶和阿娘说话。 其实主要是他阿娘在说。 先说生孩子疼死了,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疼了好久好久,你怎么一直不来? 又嘟囔着说孩子一点都不好看,红红的,像只丑丑的小猴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阮仁燧:“……” 最后,又献宝似地支使着他阿耶把他抱得近一些,仔细瞧瞧,孩子的眉眼到底是像谁? 阮仁燧被裹得像一条肉肉的青菜虫,这会儿就觉得身体腾空而起,紧接着稍稍松快了许多。 他阿耶年轻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定定地瞧着他,眼眸微眯,似乎真的很认真地在端详他到底像谁。 那深色的瞳孔里映照出了他小小的身影。 阮仁燧颇觉新奇地跟他对视着。 良久之后,他便见他阿耶微微一笑,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耳朵,温和同他阿娘说:“太小了,看不出来像谁呢。” 他阿娘娇声埋怨一句:“那你还看那么久!” 而后觑着他阿耶的脸色,靠在他怀里,嘟着嘴,楚楚可怜地抱怨起来:“陛下,嘉贞姐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呀?”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向着皇后娘娘和贤妃姐姐说话,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 圣上:“……” 阮仁燧:“……” 阿娘,阿耶懂不懂我不知道,不过我懂你的感受,因为我也当过绿茶! 圣上揽着她的肩头,有些无奈:“怎么,这是遇上不合契的地方了?” “那倒也没有,”德妃怯怯地摇头:“我就是觉得,嘉贞姐姐好像不太喜欢我……” 阮仁燧就眼看着他阿耶在他阿娘看不见的地方撇了下嘴,感觉心情十分复杂。 这时候,圣上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顺势看了过去。 父子俩四目相对,圣上悄悄朝他眨了下眼。 阮仁燧不轻不重地给惊了一下! 到最后,圣上也只是说:“再等等吧,等你坐完月子再让她回尚仪局也就是了。” 德妃虽觉遗憾,但到底得了个送走瘟神的准确时间,总归是高兴的。 而后又絮叨着说起别的事情来。 她说,圣上便在一边听,神情柔和,语气温煦,偶尔说上几句,并没有打断亦或者不耐烦的意思,两人手拉着手,旁边是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一派温情脉脉。 阮仁燧躺在榻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等到他成年的时候,阿耶对待阿娘便只剩下相伴多年之后的旧情,但是此时此刻,阿娘应该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子。 亦或者说,阿耶对阿娘,是有过真心实意的。 如若不然,上位者怎么会愿意去包容一个不算有多聪明的下位者呢。 事实上,他也好,阿娘也罢,多多少少都做过糊涂事,阿耶应该有所知晓,只是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了。 不会是因为不算显赫的外家,只能是因为从前的旧情了。 他有种窥探到了一个崭新世界的新奇感。 圣上与德妃尤且叙话,千秋宫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便送了赏赐过来。 德妃暗地里算了一算,赐礼诚然丰厚,可别说是超过大公主出生时候的份例,甚至于都没有齐平大公主出生时的份例。 她有点委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孩子。 太后娘娘连一碗水端平都没做到! 这可是皇长子啊! 圣上听了也微微皱起眉,接过礼单来瞧了瞧,而后道:“仿佛比仁佑出生时候的份例削减了一些?” 仁佑是大公主的名字。 千秋宫的女官行礼之后,毕恭毕敬道:“太后娘娘说,大公主是小一辈里头一个孩子,分量不同,所以加了三分。” 圣上神色缓和下去,应了一声,摆摆手打发她退下,私下里宽抚德妃:“我这里给你补上,好不好?” 德妃心说,这怎么可能一样? 太后娘娘如此为之,谁都知道大公主的分量要比皇长子重了。 只是太后娘娘跟皇后亦或者贤妃不一样,那是圣上的生母,曾经摄政多年的天后,手腕强硬,作风冷厉,她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更不敢在圣上面前说什么。 最后,也只能委屈又不解地问圣上:“太后娘娘是很看重长幼齿序吗?我进宫之前,原以为她老人家会很喜欢贤妃姐姐呢,只是入宫之后所见所闻,好像又不是这样,她老人家待贤妃姐姐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除此之外,又仿佛格外看重大公主一些……” 贤妃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入宫便是四妃之一的贤妃,从前德妃没入宫的时候极其忌惮她——因为谁都知道太后在宫廷当中的影响力。 如果太后娘娘愿意,随时都可以把贤妃扶上后位。 可是太后娘娘又没有这么做。 贤妃入宫的时候便位居四妃之一,先声夺人,可是后来生下大公主之后,圣上只是多有厚赐,却没有晋她的位分,更别说皇后之位了。 而太后娘娘待她也很冷淡——这一点太后娘娘倒是一视同仁,待所有宫妃都很冷淡。 德妃实在是不明白,这都是为什么? 圣上听了她的疑惑,也只是莞尔失笑:“太后娘娘重规矩,自然也就看重长嗣了。” 并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 德妃见状,也只得悻悻作罢了。 她刚刚结束生产,说了这么会儿话,也有些疲惫了。 圣上见状便扶着她躺下,使人在旁照看着,又叫乳母来抱起孩子,往外殿去了。 嘉贞娘子早就侯在外边,眼见圣上出来,第一时间迎上前去,义正言辞道:“先前蒙受陛下所托,照拂德妃娘娘产子,如今娘娘顺利生产,臣幸不辱命,也该功成身退了……” 把#想逃#打上公屏! 放过我吧陛下,打工人的命也是命啊!!! 4 第 4 章 阮仁燧忍不住艰难地偏一偏头,去看他阿耶脸上的表情。 圣上果然十分无奈,温声细语地跟她商量:“德妃的性情,是质朴了一些,不过人并不坏,你再等等……” 他隔着襁褓,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好大儿,说:“等他满月了你再走,也来得及。” 嘉贞娘子得到了明确的刑期,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当下行礼道:“是。” 圣上笑了一笑,看儿子还睁着眼睛没有睡下,还专程去跟他打了声招呼:“阿耶走啦,明天再来看你!” 阮仁燧眨巴了下眼,心说:好。 只是还没等到第二天圣上过来,谣言就先于他来了。 ……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阮仁燧还在睡觉,只是架不住德妃声音尖细,难掩惊惧,幼儿对于母亲的情绪仿佛是存在着微妙感应的,他被惊醒了。 德妃脸色苍白,刚养出来的一点红润全都消弭无踪了。 她右手紧攥着被角,因为用了气力的缘故,指甲被激得泛着白:“是谁在外边传这些风言风语?真是其心可诛!” 夏侯夫人脸上也带着几分忐忑,又有些惊疑:“皇后执掌六宫,怎么会允许这种谣言存在?是否……” 嘉贞娘子在侧,立即便沉声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娘娘听闻之后,立即便下令彻查此事,凡涉及其中的皆下掖庭审讯。” 德妃无事的时候觉得嘉贞娘子让人心烦,这会儿真的出了事,倒是觉出有这么个主心骨的好处了。 她目光惶然地看了过去,难掩不安。 嘉贞娘子见状既觉不忍,又生无奈,却不迟疑,而是向左右道:“侍奉娘娘起身更衣,往凤仪宫去向皇后娘娘请罪!” 德妃本就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夏侯夫人心中不忍,护住女儿,颤声道:“娘娘才刚生完,气血两亏,怎么能……” 嘉贞娘子对上了她的视线,冷静道:“夫人,等到太后娘娘亦或者圣上就此事对外发话之后,德妃娘娘怕是想去请罪,都没这个机会了。” 夏侯夫人心中愤懑,着实委屈:“这都是小人捏造的谣言,凭什么就得叫娘娘撑着产后虚弱的身体去请罪呢?!” 嘉贞娘子肃然了神情,反问道:“先前对皇后娘娘大不敬,让内宫与外朝人尽皆知的,是不是德妃娘娘?” 夏侯夫人面露惨然,再无言语。 德妃嘴唇嗫嚅几下,无声地落下泪来。 嘉贞娘子见状并没有停止,而是又问:“那件事之后,德妃娘娘在内宫之中,对皇后多有无礼之处,口中时有怨怼,是否为实?” 德妃母女无言以对。 事态紧要,嘉贞娘子索性彻底把话给挑明了:“外头那些不中听的话都是谣言,是小人捏造的,并非德妃娘娘所说,可谣言这东西难道都是无中生有,可以凭空捏造出来的吗?” “说句不中听的,那些话听起来,倒真是很像德妃娘娘能说出口的,这时候不在事态没有发酵的时候上门请罪,难道要等着两宫发作才好吗?” 她不看夏侯夫人,只是看着德妃:“娘娘,皇后娘娘的脾气,您已经领略过一次了,上一次是您的父亲代为受过,赔了一条性命进去,这一次,您想付出什么呢?” 一直以来,阮仁燧对于朱皇后,乃至于朱皇后母家定国公府的观感都很复杂。 只是因为朱皇后英年早逝,没有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多么浓重的痕迹,所以这份复杂无形当中也被削减了许多。 然而对于夏侯家乃至于他的母亲德妃来说,两家是存在着血海深仇的。 中间隔阂着的,是他外祖父的性命。 圣上与朱皇后的婚事,是太后娘娘定下来的,彼时宫里边已经有了两位存在正式名分的妃子。 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刘氏为贤妃,他的母亲夏侯氏为昭仪。 帝后大婚的时候,朱皇后只有十四岁,依照太后娘娘的意思,帝后只是行了婚仪,并没有合房,圣上每隔些时日也会去凤仪宫坐坐,跟朱皇后说说话,但是从没有留宿过。 而朱皇后虽然年少,但性情沉稳,除去固定召见宫妃和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也很少出门,甚至于连宫务也不算十分看重,如早年旧例,倚重着天后摄政时期的女官们。 一个年少的,没有与天子合房,又没有大刀阔斧掌控宫权的皇后,让夏侯昭仪生出了几分微妙的不逊之心。 尤其是在有孕被晋封德妃之后,她志得意满,甚至于开始大着胆子挑衅朱皇后了。 德妃当然是有理由可以得意的。 需得知道,她只是有孕,甚至于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就已经被晋封为四妃之一了呢! 本朝四妃的序位是贵德淑贤,虽然都是正一品妃,但序次上她甚至于越过了太后娘娘的侄女贤妃! 贤妃察觉到了她心态上的变化,出于从前相伴的情分,倒是劝了几句。 然而德妃此时已经察觉出这位刘姐姐的外强中干——她意识到,太后娘娘其实并不会帮助这个所谓的娘家侄女,而论圣上的恩宠,贤妃又远比不过她。 德妃毫不犹豫地嘴了贤妃几句,仍旧我行我素,贤妃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愈发恭谨地侍奉朱皇后,专心照顾自己刚出生的女儿。 圣上有所察觉,倒是也说过几次,只是大概是因为言辞太幽微了,以至于德妃根本没有听懂…… 此消彼长,德妃在小事上占了几次上风之后,终于作了一个大妖。 去岁亲蚕礼在即,尚宫局协同礼部、太常寺为皇后和内命妇们制作了冠服,德妃抢先一步,令人去取走了皇后的发冠…… 这一回,朱皇后没有再退步,令凤仪宫的女官持皇后之宝往中书门下去明言德妃僭越,对中宫大不敬。 只是因为德妃有孕,为皇嗣计,不加惩处于其身,以夏侯氏教女不善,以至于天家蒙羞为罪名,令德妃的父亲秘书省少监夏侯遂跪在宫门前诵读《礼记》三个时辰。 太后娘娘作为天后摄政的时候,极大地扩充了皇后的权柄,在她还政之后,这部分权力也并没有被削减。 从前朱皇后没有用过,是没有必要,但是此时此刻既然用了,又有先例可依,两宫也好,朝臣也罢,俱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德妃僭越是真的,且也闹到了太常寺和礼部面前,朱皇后拿到了真凭实据,要以中宫的身份惩处大不敬的宫妃,这合情合理。 政事堂的宰相们在商议之后,通过了皇后的这道懿旨。 而从始至终,太后娘娘也好,圣上也罢,都没有就此事说过什么。 对于夏侯氏来说,这简直是天塌地陷一样的灾难! 杀人诛心啊! 德妃闻讯之后就慌了,哭着往朱皇后门前去叩头请罪,长跪不起,希求朱皇后宽恕自己的父亲。 朱皇后冷冰冰地给出了应对:“懿旨已下,岂能追还?你把我的命令当成了什么?” “德妃为了替有罪之人脱难,长跪于此,不肯起身,是把腹中皇嗣也视为筹码了吗?” 下令又给夏侯遂追加了两个时辰的惩处。 德妃见状,再不敢盘桓不去,行礼之后,仓皇而去。 这算是当今内宫当中的第一桩盛大风波,皇后与宠妃硬碰硬,内外皆知,朝臣震动,最后以朱皇后的胜利告终,德妃狼狈至极,夏侯氏更是颜面扫地。 整整五个时辰的刑期,既是身体上的责罚,也是对于颜面的极大折损。 德妃的父亲蒙受如此大辱,羞愤难当,归家之后卧病许久,终于郁郁而终。 甚至于没能见到女儿腹中的皇嗣出生。 至此,德妃与朱皇后结成了死仇,而夏侯氏与定国公府作为后妃二人的母家,当然也很难再平和地相处了。 就这件事来说,阮仁燧其实有点犯难。 对他来说,外祖父是血缘上的亲人,是自己人,情感上当然是有所偏颇的。 然而从理智上来看…… 这事儿其实也没法去责难朱皇后。 说句不好听的,这不是他阿娘自找的吗…… 你不去找人家茬儿,人家也不会这么收拾你啊…… 作为宫妃,遇上了一个处事稳重,不怎么在意圣宠,一个月只安排妃子们零星几次请安的皇后,就偷着乐吧,跳什么呢。 关键是他阿娘都被收拾完了,还不老实。 明明没法真的去做点什么,嘴上又爱占点小便宜,可这既不能真正地对朱皇后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又让内宫里其余人小瞧,觉得德妃轻狂无状,这不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吗! 所以这会儿反噬就来了…… 阮仁燧叫乳母抱着,听殿内德妃的心腹惊惧不已地给自家娘娘回话:“外头有人在传一些疯话,说娘娘得了皇子之后,私下里同咱们太太说起老爷的事情来了,指天发誓,说,说……” 德妃听得有些莫名,还没有察觉到事态严重。 倒是嘉贞娘子沉下脸去,问:“说什么?” 那宫人不敢高声,低着头,小声道:“……说若有一日皇子践祚,必然要杀定国公府满门,为亡父祭!” 嘉贞娘子听得惊住,继而脸色大变。 德妃亦是面如土色,霍然支起身来,结舌道:“这不是我说的!我没有!” 她神色惊恐,惶惶不已。 虽然不够聪明,但是她也知道,这是会要命的言论! 当初朱皇后出手整治她,是因为她飘得太厉害了,居然敢在外朝礼部和九卿之一太常寺的面前公然僭越中宫的尊位,但这一次事态来得远比上一次险峻——这是直接在用皇后的母家来威胁她! 朱皇后要是想避免这样的灾厄,最好的方法就是防患于未然。 你倚仗皇长子作威作福,觉得自己来日可期,我就除掉你的儿子,釜底抽薪! 先前那回父亲的亡故已经让德妃吃了教训,她知道,如果朱皇后想,那她就能把事情做绝。 德妃不敢赌,更不敢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去赌。 这时候德妃看嘉贞娘子,倒是觉得亲切起来。 她惶惶然抱着自己的孩子,像一只失去了巢穴的孤鸟:“嘉贞姐姐,我真的没有说那样的话,真的。” 阮仁燧躺在母亲怀里,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孔,心里边忽然间很不是滋味。 儿不嫌母丑。 德妃身上有千万种坏处,但是也仍旧是他的母亲。 是把他带到这世间来,长久以来,无微不至关怀抚育着他的人。 他艰难地往德妃怀里动了动,而后也央求地看向了嘉贞娘子。 德妃生得很美,扬起笑脸的时候宛如一朵盛放的月季,又似乎是一颗红红的苹果,只是看着,都能够猜到她有多脆,多甜。 此时此刻褪去了往日的张狂,神情瑟瑟,倒是叫人觉得可怜了。 而新生的孩子又有什么罪责呢。 嘉贞娘子被两双眼睛看着,不由得暗叹口气,好歹惦念着圣上的托付,耐着性子多说了一句:“娘娘,你要学会管住自己的嘴。” 她把话掰开了,明明白白地说给德妃听:“是,这话不是您对外说的,您知道自己没说,但是别人会这么想吗?” “宫廷里从没有空穴来风这回事,这么不动脑子,愚蠢又残忍的话,的确很像是您能够说得出来的。” “最要紧的是,依据您入宫以来的种种表现推测,来日如果皇子登临大位,您真的有可能会做出为了父仇而报复定国公府的事情!” 她定定地注视着德妃的眼睛,微有不忍:“对于朱皇后来说,这话究竟是不是您说的并不重要,对她来说,重要的是,您真的有可能这么做!” 朱皇后是个聪明又不乏果敢的人,为了自己的母家,她一定会防范于未然的。 德妃慌里慌张地下了榻,又催着人来更衣:“我这就去给皇后娘娘叩头请罪……” 这算什么呢。 嘉贞娘子心绪复杂地想: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早先做什么去了? 夏侯夫人也慌了神,忍着眼泪和惧怕替女儿周全了衣着,母女两个惶惶对视几眼,又一起来给嘉贞娘子行大礼。 嘉贞娘子无奈地拦住她们,尤其是德妃:“您这是做什么呢!” 德妃一边哭,一边给她道歉,声色恳切:“对不起,嘉贞姐姐,其实我昨天还在陛下面前给你上眼药了,这几个月也没少告你的状……” 嘉贞娘子:“……” 气笑了。 又觉得这很符合德妃的人设。 德妃死死地拉住她的袖子,哭着继续道:“你对我这么好,遇上大事还给我拿主意,我还想着赶你走,我真是太坏了!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吧,我把你当亲姐姐,我再也不在陛下面前告你的状了……” 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大惊失色,赶忙把袖子从德妃手里抽出来:“那就不必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德妃哭得眼睛都红了,抽泣着,如雨打梨花,楚楚可怜道:“嘉贞姐姐,你是不是嫌弃我啊?我也知道,我是有点轻狂,我不如贤妃姐姐聪明……” 嘉贞娘子没好气道:“你知道就好!” 德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嘉贞娘子,错愕道:“……姐姐,我是客气一下,才那么说的!” 嘉贞娘子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跟你客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本来就是又狂又不聪明!” 德妃:“……” 德妃委屈兮兮地缩了缩脖子。 嘉贞娘子疯狂开麦:“娘娘,祸从口出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人教吗?孩子都有了,怎么就是不长脑子呢?!” 德妃:“……” 德妃委屈兮兮地又缩了缩脖子。 嘉贞娘子疯狂开麦:“朱皇后是你的主母,不是你的亲娘,她没有任何理由容忍你的愚蠢和作妖的,想好好把孩子养大,就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啊!” 德妃:“……” 德妃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嘉贞娘子疯狂开麦:“圣上是天子,不是你纯粹的丈夫!现在他喜欢你,偏爱你,所以会容忍你,但是如果你把他的喜欢和偏爱当成可以无限度使用的东西,终有一日这些东西被消磨干净之后,你知道你会有多惨吗?!” 德妃:“……” 德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无助地抽泣起来:“嘉贞姐姐,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嘉贞娘子指着她,勃然大怒:“蠢东西,不准忤逆我!” 德妃:“……” 德妃嘴唇动了动,脑子里某些固有的特质又开始翻涌起来。 她忍不住不平道:“嘉贞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呢,我可是正一品的德……” 嘉贞娘子当下并不迟疑,屈膝行礼,果断撂挑子走人:“德妃娘娘万福,德妃娘娘长乐未央,德妃娘娘保重,我这就告退了!” 德妃脑海里那个叫嚣着的小人瞬间萎靡下去,一把将她拉住,卑躬屈膝道:“嘉贞姐姐,是我不好,我都听你的,你别走!” 看嘉贞娘子不为所动,面笼寒霜,她又掉了两行泪,可怜巴巴道:“求你了,姐姐!” 嘉贞娘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怒道:“现在知道求我了?我先前好声好气劝你的时候,你怎么都不听呢?!” 德妃低三下四道:“都是我的错,姐姐你宽宏大量,不要跟我生气了。”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忍你很久了啊?蠢东西!” 嘉贞娘子余怒未消,悲愤不已:“我来你宫里的第二个月就停经了,太医说是肝火过盛,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药来调理吗?!” 德妃:“……” 阮仁燧:“……” 5 第 5 章 德妃协同夏侯夫人一道,叫嘉贞娘子领着往凤仪宫去向朱皇后请罪,没成想却扑了个空。 凤仪宫的女官出来回话,很客气地告诉她们,朱皇后往含元殿去了。 含元殿并不属于后宫,而是前朝的一部分,依据本朝的规制,妃嫔无诏不得擅自前往。 可以不请自去的,只有皇后。 从前并没有听说朱皇后有主动往前朝去,今次主动去见圣上,大概就是为了此时后宫当中的流言蜚语了。 嘉贞娘子了悟到朱皇后此行的目的,不由得在心里边暗暗叹了口气。 她尚且年幼的时候便到了太后娘娘身边,也亲眼见到彼时的天后拟定了册立定国公的孙女朱氏为皇后的诏书,她很清楚,朱皇后对于皇室和圣上的意义,并不仅仅是一位皇后…… 也正是因为明白自己的份量,所以朱皇后不会俯首迁就。 早先德妃流露出不逊苗头的时候,朱皇后其实是可以弹压的,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观望着,等德妃志得意满、犯下大错的时候,狠狠给了她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朱皇后知道圣上很喜欢德妃,但是她没有选择迁就。 当然,嘉贞娘子凭心而论,朱皇后其实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迁就德妃。 如她先前所说,她是德妃的主母,又不是德妃的亲娘,凭什么事无巨细地教导德妃? 又不是欠她的! 同样都是四妃之一,怎么贤妃就跟朱皇后相处得不错,甚至于朱皇后私底下还会客气地叫一声刘姐姐? 这就是为人处世上的差距了。 也正因为嘉贞娘子了解朱皇后的秉性,所以她很清楚,虽然这次的事情看起来是谣言,甚至于帝后都很清楚这话不是德妃说的,但是因为德妃的性情使然,他们都无法云淡风轻地将此事抹去。 因为他们都知道,德妃真的不聪明,许多时候行事上也缺乏政治上的考量,有一日她执掌大权,或许真的会那么做! 圣上需要给朱皇后一颗定心丸。 而朱皇后也需要圣上的承诺,来维系对于未来的信心。 那么,这个承诺会是什么呢? 嘉贞娘子脑海中闪现出皇长子稚嫩的小脸,临行之前,他那样专注地注视着自己,她居然从那孩子的眼神当中,感知到了几分哀求…… 她悄无声息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身边的德妃对此一无所觉。 她是来向皇后请罪的,只是朱皇后却往含元殿去了,以至于扑了个空。 显然,朱皇后在这时候去见圣上,也令她极为不安。 德妃试探着问嘉贞娘子:“我是否也要使人传话,去含元殿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请罪?” 嘉贞娘子微微摇头:“娘娘,不要主动把事态扩大。” 她细细地同德妃解释:“谣言起于内宫,那就只是内宫的事情,您作为妃嫔,只需要向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请罪,去了含元殿,将事情带到前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又说:“其次,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她去同圣上说六宫之事是合宜的,您作为宫妃,又是以什么身份同圣上说这些的呢?” 嘉贞娘子提醒她:“不要越权。” 德妃明白过来,神色不安道:“我们继续在这儿等着吗?” 嘉贞娘子看她额头上薄薄地生了一点虚汗,再想起她这也才是生产第二日,心里边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点点头,说:“且在这儿等皇后娘娘回来吧。” 凤仪宫的女官请德妃进殿去坐等:“娘娘才刚生产完,身子虚弱,这里风吹日晒的,怕是不好。” 德妃到底还是有眼力见的,再三推拒,坚决不肯失了敬重。 凤仪宫的女官见状,便送了铺有软垫的坐具出来,请她暂且坐下。 德妃瞧着嘉贞娘子微微点头,这才坐了。 德妃坐着,嘉贞娘子侍立在侧,凤仪宫的女官随从在旁,不多时,又有宫人送了火盆和温补的汤饮过来。 嘉贞娘子瞧着看着,心下百感交集,再看德妃懵懂无知,脸上惶恐未去,忐忑难掩的样子,复又忍不住唏嘘起来。 难怪圣上不放心,一定要她到德妃身边去…… 朱皇后虽然年轻德妃几岁,但处事上却要比她成熟得多了,单看身边人的做派,便可见一斑。 嘉贞娘子想到此处,忍不住大脑放空,悲从中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又是想提桶跑路的一天…… …… 出乎预料的是,没过多久,朱皇后就回来了。 德妃现在的状态:已老实。 没等嘉贞娘子提醒,只是听见远处传来的仪仗声,她就自觉站了起来,主动往宫门外去迎驾了。 嘉贞娘子忍不住在心里边说了句:早先干什么去了? 默默地跟了上去。 中宫的座辇到近前来,朱皇后也瞧见了德妃,倒是没说什么,但也没有理她,一直到进了内殿,坐定之后,才使人去传德妃来说话。 德妃是有点骄矜脾气的,入宫之后她最为得宠,无形之中也被放大了性格当中负面的那一部分,在圣上和太后娘娘那儿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在别人面前,却都是展露无遗。 这会儿知道犯了事,也惧怕给亲生骨肉带来灾厄,德妃姿态放得很低,早早就打好了腹稿,见到朱皇后之后,便低头老老实实地请罪。 朱皇后没有阻拦她行礼,但也没有故作姿态再去为难德妃。 她只是言简意赅地告诉德妃:“夏侯氏,管好你的嘴,不要再有下一次。” 德妃唯唯,毕恭毕敬。 朱皇后见她今次如此顺服,反倒有些讶异了,看她身体微微颤抖着,难掩忧惧,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几分。 因为德妃做了母亲,有了最深的牵挂。 她不敢用亲生骨肉来做赌注。 朱皇后想到此处,语气便略微和煦了几分,甚至于不吝于再提点她几句:“我让你管好自己的嘴,不仅仅是让你在我和贤妃这样的人面前知晓分寸,在地位不如你的人面前也是如此。” 她把话挑破了告诉德妃:“这回的流言不是冲着你我来的,是冲着皇长子来的,而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你在宫里不修口德,所以才有人要挡一挡皇长子的路,明白吗?” 德妃面对朱皇后都敢去跳一跳,对贤妃也不很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地位上不如她的人? 这几年,前前后后到底得罪过多少人,只怕德妃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头顶上有几位大佛压着尚且如此,来日要真是母以子贵成了太后,那还得了? 因为不想看到德妃来日得势,洋洋得意,所以要在皇长子落地之后第一时间对她最大的倚仗,也就是皇长子进行狙击。 她被自己从前缺过的德反噬了。 德妃听得面露愕然,思忖之后明白过来,当下心头骇然,懊悔之情油然而生,紧随其后的便是惶恐与惧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皇长子是她的倚靠,也是她的命门。 别人可以出手无数次,但她只要输一次,就全都完了。 朱皇后见她听明白了,也就无谓再去多说,当下端茶送客:“你才刚生产完,回去歇着吧,这个月就不要出门了。” 既算是禁足,也算是一种保护。 德妃有些赧然,面红耳赤道:“皇后娘娘,我……” 朱皇后平静地看着她。 德妃“我”了半天,最后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神色复杂地行个大礼,协同夏侯夫人退下了。 等出了凤仪宫的门,德妃坐上步辇之后,头一个看的就是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以为她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做好了解答的准备,没成想德妃开口之后,问的却是:“嘉贞姐姐,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你做到!” 又问她:“嘉贞姐姐,你不缺钱吧?缺的话就说个数,管够!” 德妃作为上司,诚然有着令人讨厌的骄横,但是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突出表现为她从来不给底下人画饼,都是直接喂饼的。 从前嘉贞娘子刚到披香殿的时候,德妃也送了许多东西给她,不只是她,连同宫外的费家,也大手笔赏赐了。 只是那并不纯粹是为了表示对于嘉贞娘子的嘉许,半是为了表现给太后娘娘和圣上看,还有一半是为了表示自己圣眷正浓。 如果不是真的得宠,圣上怎么会专程去问了太后娘娘的意思,请嘉贞娘子来照顾她? 但是这会儿再问,就是真心实意的了。 嘉贞娘子听了不禁有些无奈,边走边道:“娘娘,不要随便做出这种许诺啊。什么‘只要我说了,就帮我做到’,万一我说了一件您做不到的事情呢?求了,却没能得到,反而容易让人生出怨怼之心来。” 德妃面露疑惑,下意识道:“可是嘉贞姐姐很聪明,应该不会说我做不到的事情吧?” 嘉贞娘子嘴唇微张,脸上讶异之色一闪即逝。 “……”德妃愤怒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觉得我不应该说出这么灵光的话,是不是?!” 嘉贞娘子:“我不是,我没有!” 德妃宛如一只充了气的河豚,圆鼓鼓的,怒道:“别装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就是这么想的!” 嘉贞娘子瞟了她一眼,捂着嘴,面露微笑:“好吧,我就是这么想的,你能怎样?打死我?嘻嘻。” 德妃:“……” 嘉贞娘子冷笑了一声,还追上去砍了一刀:“我想错了吗?你本来也不像是能说出聪明话的样子来!” 德妃:“……” 6 第 6 章 嘉贞娘子贴脸开大。 德妃无能狂怒。 偏还拿她没有办法。 嘉贞娘子并不是侍奉她的宫人,而是正经的内廷女官,只有皇后和大尚宫才有资格对她施加正式的惩处。 德妃知道,所以更气了。 她脸孔涨红,手攥成拳:“……你笑话我,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的状!” 嘉贞娘子语气轻快得如同踏春游玩:“好啊,反正我也不想在披香殿待了,刚好借着这个由头走人,略略略~” 德妃:“……” 夏侯夫人虽然也不算是聪明人,但到底多吃了几十年的米和盐,看嘉贞娘子如此同德妃言语,并不像先前那样客气,便知道这反而是关系亲近了的表现。 她轻声劝说德妃:“娘娘且别说话了,好好养养神吧,灌了风进肚子里,当心伤了身子。” 又极客气地同嘉贞娘子行礼:“娘子替我们娘娘周全,诸事妥帖,我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娘娘嘴上不说,心里边是很感激的。” 嘉贞娘子还礼:“夫人客气了。” 回到了熟悉的披香殿,德妃心里边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就散了。 嘉贞娘子与夏侯夫人催促着她往榻上去躺着,只是她却也没有多少睡意,略微躺了会儿,又忽地支着身子坐起来,叫乳母把孩子抱过来瞧瞧。 说来也奇怪,刚生下来的时候,看那个小东西也没有多少感情,还觉得丑丑的,现在过了这么一日再看,又觉得好像不一样了。 他睡觉呢。 眼睛闭着,脸颊肉嘟嘟的,嘴唇鼓起来一点,像只小青蛙。 头发倒是很浓密。 乳母说看他的模样,以后会是个大个子,虽然知道那是乳母故意说来讨她高兴的,但德妃还是叫赏赐了她。 她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 再去想这孩子出生前后的波折,乃至于今日之事,即便神经大条如德妃,也不禁有些恍惚,而后不由自主地感伤起来。 …… 阮仁燧感觉到一种朦胧的湿润。 他睁开眼,稍显迷糊地感知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原来那是他阿娘滴到他脸上的眼泪。 夏侯夫人面有不忍,低声在旁边劝说:“别哭呀,月子里落了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德妃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最后说:“我知道了。” 早先生下皇长子的踌躇满志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慌乱与不安。 还有母亲的本能。 她看着自己手心里那只稚嫩的、小小的手,心想:我能把他平安养大吗? 先帝只有两个孩子,都是太后娘娘所出,也平安长成了。 但是在先帝之前,明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后宫里的倾轧就要严重得多了。 宫里的女人们源源不断地生下孩子,只是却没有留住,有落地就没有气息的,也有稍大几岁的时候夭亡的,还有位公主,已经到了要婚嫁的年岁,却得病故去了…… 孩子多了,有留不住的不算稀奇,但是一个都没留住,谁能说这是正常的? 多多少少同明宗皇帝内宠太多,宫妃们彼此争斗脱不了干系。 德妃很害怕自己步了前人的后尘。 她迟疑着问嘉贞娘子:“我从前在宫里,行事很张狂吗?” 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面无表情地反问她:“您觉得呢?” 德妃:“……” 德妃本就慌乱的心里边又添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后知后觉:“我,我是不是得罪过很多人啊……” 嘉贞娘子:乐。 德妃:不乐。 德妃慌死了,眼睛里又憋出来两汪泪:“嘉贞姐姐,你一定要帮我啊!” 嘉贞娘子见状,倒是有点明白圣上为什么会喜欢德妃了。 她多好懂啊。 就跟一张白纸一样,心里边想什么,纸上就是什么颜色,不需要猜,看一眼就知道。 也不失为一种赤诚吧。 嘉贞娘子苦中作乐地这么想着,而后倒也正经劝慰她:“娘娘有心转转性子,这是好事儿,只是却也不必如此惶惶不可终日。” “您这个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难道只是从皇长子降生之后才开始得罪人的?从前没出过什么大事,现在也只管放宽心吧。” 仇视德妃的人,也只能对外放一点流言,狙击一下皇长子的前程,再多的,就做不了了。 嘉贞娘子告诉她:“您要做的,其二才是改一改从前的跋扈脾气。” 德妃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殷切求问:“那其一呢?” 嘉贞娘子加重语气,徐徐道:“是圣意。” 买房最要紧的是地段,地段,地段,这宫里最要紧的就是圣意,圣意,圣意! 如果圣上真心想庇护一个人,那这个人就大概率可以避过明枪暗箭。 德妃蠢吧? 论出身不如朱皇后,论姻亲关系不如贤妃,可这并不妨碍她是宫里最风光的妃嫔。 许多事情上,譬如说皇商和地方官员入京进献,都会额外往夏侯府上聊表敬意,这些东西定国公府和承恩公府也会有,只是却比不过夏侯家。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德妃深得圣爱,县官不如现管。 再譬如说,德妃有孕之初,圣上便在太后娘娘面前过了明路,让嘉贞娘子去照顾她,这又何尝不是态度上的一种彰显呢。 只要圣上有心,就可以让他在意的人在宫廷里活得很好。 但是嘉贞娘子也看得很清楚,圣上不是会在大事上糊涂的人,譬如说先前德妃与朱皇后的交锋上,他没有偏颇于所爱,今次的事情也是如此。 这是理性的考量,也是帝王的权衡。 他不会无限度地宠爱德妃。 这也就意味着,先前德妃在外朝太常寺和礼部面前对于朱皇后的僭越,在圣上的心里,是不得宜的行径。 而这种不合宜正如同一把精巧却尖锐的凿子,正缓慢而无声地消磨着天子对于德妃的爱意。 德妃最应该做的是维持圣上对她的爱,并且竭力将这东西存在的时间拉长,至于别的那些…… 说实话,就是可有可无的添头了。 宫里边其实没什么好斗的,只要能让圣上这个裁判跟你站在同一边,想输都难。 嘉贞娘子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德妃也是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地听了。 嘉贞娘子就见她稍显局促地握住皇长子的一只小手,微微红着脸,有点苦恼地说:“可是我才刚生完孩子,还不能侍寝呀!” 又眼睛亮晶晶地问嘉贞娘子:“嘉贞姐姐,你说我是继续采用先前的口口,到时候重温旧梦好呢,还是口口口口,来一点新奇有趣的体验?” 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猝不及防,聊得好好的,德妃忽然间在这条破路上娴熟地飙起了车。 她有种忽然间被人打了一榔头的茫然感:“娘娘,您这说的是……” 德妃讶异道:“你不是说要抓住圣意吗?我正在跟你讨论如何抓住圣意呀!” 嘉贞娘子:“不是……你……我……” 有种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无助感。 最后她只能说:“您自己看着来吧。”转而出去了。 搞得德妃有点无语,低头跟儿子说:“嘉贞姐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聪明。” 阮仁燧:“……” 阮仁燧心说:唉! …… 朱皇后并没有明确地降下懿旨,下令禁足德妃,算是给了后者和新生的皇子以体面,德妃也心照不宣,不会主动去违背这禁令。 她觉得事情到此为止了,可实际上,其实并没有。 崇勋殿里,朱皇后前脚离开,后边就有千秋宫的人去传话:“陛下,太后娘娘说,您今日要是有空的话,倒是可以过去说说话呢。” 圣上就知道,这是为了德妃和皇长子的事情。 他应下了,晚点料理完手头的事情,便往千秋宫去了。 太后也没有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你觉得,德妃是否适宜抚育皇长子呢?” 她提醒圣上:“你现在只有两个孩子,那是长子。” 太后说得很幽微,但是圣上能够明了她的意思。 如果对皇子的未来怀有希望,德妃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可以教导他的母亲。 她缺乏某种政治上的思维,行事也有些……抽象。 跟许多人想得不一样,太后其实不在乎嫡庶,也不在乎皇子公主之分,她更看重的,还是能力。 嫡出又如何呢,她自己倒是嫡出呢,只可惜是个破落户家的嫡出,儿时日子过得别说是跟大户人家的庶女比了,就连给人家的婢女提鞋都不配。 女儿又怎样呢,她自己也是女人,不一样登临高位,掌控过这偌大的帝国? 殿内无人言语,宫人内侍们垂手侍立,宛若木偶,只有座钟滴答滴答地发出有规律的轻响。 太后的声音隔着香炉上空袅袅升起的烟雾传了过来:“这是你的孩子,你自己拿主意。” …… 披香殿。 宫人们送了晚膳过来,德妃也只是略微动了动筷子,便停下了。 一来是真的没什么胃口,二来则是她自己有意控制饮食,希望让自己尽快恢复到有孕之前的状态。 嘉贞娘子跟夏侯夫人在旁瞧着,也没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 做宫妃的不卷身材卷美貌,难道是指望皇帝勘破皮囊,注视到自己那美丽纯真的心灵? 也幸亏勘不破,因为德妃的心灵应该也不会有多美丽纯真…… 阮仁燧吃饱奶躺在榻上,眼睛闭一下,再闭一下,也有点想睡了。 他阿耶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圣上没问今天白天的事儿,德妃也没有提。 她有时候蠢蠢的,但是在如何做宠妃这方面,又有种诡异的灵光。 既定了无法改变的事情,再去喋喋不休,撒娇卖痴,只会伤害彼此的感情,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德妃不提。 圣上不是空着手过来的,他手里边还捧着一束细柳般的迎春花。 那几条细柳中间鼓起来几个明黄色的花苞,积蓄了一冬的力量,再有几日,马上就要开放了。 嘉贞娘子打眼瞧见,便不由得莞尔:“真是暖和起来了,迎春花都要开了!” 又使人去取了只玉壶春瓶,装上水,搁在案上了。 阮仁燧转动眼珠瞧了一瞧,心想:原来我阿耶从年轻时候就喜欢养花了。 又支棱起耳朵来,听他阿耶和他阿娘说话。 先说的是好事,他有名字啦! 虽然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德妃细细地品味着那两个字:“仁燧……” 皇室这一代的孩子从“仁”字辈。 又问圣上:“是长命百岁的那个‘岁’吗?” 圣上含笑摇头,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一个“燧”字。 德妃大脑一片空白。 比划太多了,她真的看不出来写的到底是什么…… 别笑话她,这个字儿写你手上你也得懵逼…… 嘉贞娘子在旁瞧着,莞尔道:“是个很好的名字啊。” 德妃听着,虽然尤且有点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傻乎乎地高兴了起来。 她看着圣上,眼睛里亮闪闪的:“是吗?” 圣上便温和地跟她解释:“燧有火焰的意思,再向前追溯,就是燧人氏,‘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 德妃不明觉厉:“真的是个很好的名字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间乐了起来:“那他的小名就叫岁岁!” 她问圣上:“好不好?” 圣上笑着把儿子举起来了:“好啊,就叫岁岁。” 阮仁燧心想:行吧。 反正上辈子就是这两个名字,这辈子也这么叫呗! 德妃急了:“别把他举这么高呀!” 圣上歪着头看了她一眼,举着儿子,转到另一边去了。 德妃急得像一只被抢走了栗子的松鼠,绕着他一个劲地转圈:“你当心些呀……” 圣上看她真的担心,也就不逗她了,稳稳地把孩子放下,德妃赶忙接过去,同时还不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她摸着儿子的小脚丫,跟他抱怨:“真是坏爹爹,是不是?他吓唬我们岁岁呢!” 阮仁燧看着她傻乐。 德妃假意捏他的耳朵,笑道:“你也是个傻大胆!” 圣上在旁看着,心里五味杂陈,早先酝酿过的话,也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往来踟蹰许久,他暗叹口气,试探着轻声讲了出来:“太后娘娘说,若是你愿意,她倒是有闲照顾岁岁呢……” 正在傻笑的阮仁燧心头猛地一跳! 德妃听后楞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话在脑海里过了几个来回,才领悟明白。 她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泼到了身上,从脚底心开始发冷:“太后娘娘想把岁岁接过去教养吗?” 她下意识地捏住了孩子的一只小脚,大声说:“不!” 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于抗拒,也太过于强硬了。 德妃稍稍缓和了一下心神,动作惶恐地把孩子抱起来,央求又瑟缩地看着他,声音很低地又说了一次:“……不。” 圣上伸手过去,轻柔地将她紧攥住的那只手打开了。 德妃肢体上有些抗拒,但最后还是松开了。 圣上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松一些,别那么紧绷:“太后娘娘也只是提了那么一句,并不是板上钉钉地要这么做。” 他抱住她,低声宽道:“若是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德妃心有余悸,不安道:“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拒绝吗?” 圣上在心里叹了口气:“真的。” 他有些不忍:“看你,吓得脸都白了。” 德妃哭了,梨花带雨:“我舍不得啊……” 她一边哭,一边胡乱地拍打他:“这又不是你十月怀胎生的,你当然不心疼了!呜呜呜呜呜!” 7 第 7 章 因为听圣上说了太后娘娘有意抱养自己孩子的事儿,德妃实在哭了一场。 这是她的亲生骨肉,怎么能跟她分开呢! 太后娘娘要是喜欢孩子,可以抱养贤妃生的大公主啊,说起来,那还是两重亲呢——贤妃是她的亲侄女嘛! 干什么要来抢她的孩子?! 哭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儿,是不是有点太不识好歹了? 那可是太后娘娘啊! 太后娘娘想抱养她的孩子,却不要贤妃的大公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是也是格外看重她们母子俩的关系? 现在她哭得这么凶,会不会让圣上觉得自己不灵光,对太后娘娘没有孝心? 德妃想到这里,不由得将心神收回来一点,一边抽泣,一边偷眼去瞄圣上此时的神色。 圣上歪在榻上,以手支颐,正逗孩子玩儿呢,察觉到她的视线,还好整以暇地问了句:“你哭完啦?” 德妃气个倒仰,满脸委屈,既没心思哭,也没心思猜度他了:“你怎么这样啊!” 圣上笑吟吟地看着她,说:“是你胆子太小啦。” 看德妃像只青蛙似的鼓着腮帮子,两眼微微红肿起来,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伸手去刮了刮她的脸颊,语气里倒是没有什么揶揄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柔和的宽慰:“太后娘娘也就是那么一说,并不是一定得那么做,你要是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的。” 这话倒是真的。 太后娘娘并不是怀着一种含饴弄孙的心态说出这个话的,而是作为一名政客,栽培自己的来日很可能成为政客的孙儿。 从她的角度来看,这是个纯粹的辛苦活儿,需要耗费许多心神,德妃要是不情愿,她也不会上赶着去做。 德妃听他这么说,心中的惊惧退去,反倒又迟疑起来了。 她沙哑着嗓子,小声问圣上:“我能不能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啊?” “行啊,”圣上随意道:“这三五日间有结果就可以。” 阮仁燧躺在榻上,心想:又是一件我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我刚出生的时候,太后娘娘曾经表态,愿意养育我吗? 前世我怎么不知道? 他猜想,看这样子,我阿娘八成是没有把我送过去。 太后娘娘是一个很冷的人,这个“冷”字贯彻了她行事的方方面面。 从他有记忆开始,那就是一位威仪冷肃的大家长,对待阿耶和叔父齐王也好,对待孙儿孙女们也罢,都不算是十分亲近。 也就只有那么零星几个人得到过她的青眼。 他的同辈当中,太后娘娘喜欢大公主和三公主,再就是齐王的独女福宁郡主。 皇室之外,太后娘娘喜欢先帝的外甥女小梁娘子,喜欢作为朝天女入宫的王元珍和嘉贞、嘉平二位娘子,喜欢小时女官,乃至于颍川侯府的那位曾娘子…… 太后娘娘喜欢聪明的女孩子。 甚至于对待后边几位的偏爱,隐隐有超过前边几位血亲后辈的意思。 再一想阿耶在某些地方跟太后娘娘其实也挺像的。 他也喜欢聪明人,而且他们母子俩相当地不在乎血缘上的羁绊——前世他阿耶最喜欢的小辈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阮仁燧没想过做出什么改变,至少在被太后娘娘抚养这件事情上是这样的。 他还是想跟自己的阿娘生活在一起。 阿娘纵然有千般不好,但也是他唯一的、最好的阿娘。 虽然他也知道太后娘娘此时此刻愿意抚养他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同时他也很清楚,依照他的资质,是没有办法回馈太后娘娘这份好意的。 前世阮仁燧也曾经同太后娘娘推心置腹地说过话。 太后娘娘坦然地告诉他,在她年幼的时候,承恩公府待她非常苛刻,打骂是家常便饭,家里的兄弟可以去读书,她却要在家洗衣做饭。 为什么太后娘娘逆天改命了呢? 因为她读书了。 不是说家里人不许她读书吗? 因为她是冒着被打的风险去偷听的,老师讲的课她听一遍就能复述出来…… 阮仁燧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是太后娘娘喜欢的那颗菜。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跟个漏勺一样,太太们前脚讲完课,他后脚就忘了…… 一篇文章翻来覆去要背很久才能记住…… 不要怪他,发生这种事情,他也不想的啊! 难道他不愿意过目不忘,做个聪明人吗?! 痛苦面具.jpg 太后娘娘还很奇怪:“你阿耶跟齐王读书的时候,从来不用我操心,千余字的文章念几遍就能背下来,你为什么不行?” 阮仁燧:“……” 都说了好多次了,发生这种事情,他也不想的啊! 不卷了,卷不动了,躺平了!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婴孩的本能开始上涌,疲惫浮现,他连个哈欠都没打,合上眼睛,一秒入睡。 乳母轻手轻脚地近前来,试图抱皇子出去,叫圣上和德妃说说贴己话,却被德妃拦住了。 她手掌虚虚地放在儿子的襁褓边儿,微微摇头:“你们出去吧,今晚我带着他睡。” 乳母面露讶异,迟疑着想要开口。 圣上倒是明白德妃的心思,摆摆手,打发乳母和侍从们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他悄悄说:“放心吧,你不点头,我不会让人把他抱走的。” 德妃喉咙里一阵发酸,红着眼睛看他:“你发誓!” 圣上慢悠悠地举起了手:“我发誓。” 德妃这才略松口气。 两人躺着说了会儿话,看孩子微微蹙起小眉头来,爹娘两个都觉得可怜又可爱,不约而同地把声音放轻了。 如是一直到了深夜,侍从来请:“陛下,该回去了。” 圣上也觉得有些困了,瞟了一眼时辰,含糊道:“就在这儿歇下吧。” 侍从楞了一下,继而劝道:“没有这样的规矩呀,陛下。” 向来宫妃还在月子里的时候,天子是不会留宿的。 德妃这才是生产第二天。 圣上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也没有理会侍从们,而是问德妃:“你呢,想让我走吗?” 德妃一把把他抱住了,响亮地叫了一声:“不要走!”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还是想找个人来陪一陪。 圣上埋脸在她肩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阮仁燧睡得好好的,陡然叫这一声惊醒,打个激灵,左右看看,愤怒地大叫一声! 圣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德妃倒是有些懊悔,赶忙推开他,伸手去哄孩子:“哎哟,岁岁吓着了是不是?是阿娘不好……” 侍从见状也没再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劝一次是尽了臣下的本分,这就够了,规矩是死的,但圣上可是活的啊! 打个工而已,没必要死心眼跟老板对着干。 嘉贞娘子使人准备了赏赐,侍从们人各有份,多少堵一堵他们的嘴。 又叫乳母们分上下夜里在旁边守着,预备着有不时之需。 德妃的母爱只持续到半夜时分。 睡得好好的,身边有个小东西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因为没睡够的缘故,只觉得脑仁儿里边一阵一阵地疼,就着帐子外边的光看了过去:“你怎么啦?” 阮仁燧:真遗憾,我还不会说话。 德妃伸手去摸了摸,湿乎乎的,尿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推圣上:“岁岁尿了!” 在深夜时分,圣上的声音居然很清明:“所以呢?” 德妃躺了回去,也跟那个小孩儿一样,摇晃着他的手臂,撒着娇哼哼唧唧起来:“好困啊,完全不想起来管他。” 阮仁燧:“……” 圣上叹口气:“没这个金刚钻,下次可别揽瓷器活了。” 他抬手敲了敲床头,两声闷响之后,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圣上低头瞧着儿子,饶有兴趣地示意德妃来看:“他看我们呢,是不是知道我们不想管他了?” 德妃迷迷瞪瞪道:“不用管,反正他也记不住,睡一觉就忘了……” 阮仁燧:“……” 你真是我亲娘啊,娘! 圣上笑着刮一下儿子的脸,把他递给侍从,同时道:“那可说不定,说不准他能记住呢?” …… 阮仁燧被递到了乳母怀里,更换过尿布之后,重又吃了一次奶。 宫里的孩子,皇子也好,公主也罢,身边都会有两名乳母。 只是皇嗣落地之前,尚宫局会准备四位乳母,两个生男的,两个生女的。 如若宫妃诞下皇子,那就让生女的两个乳母哺育他,如若诞下的是公主,那就让生男的两个乳母哺育她。 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道理,只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三岁之后,乳母就会被遣退出宫了。 是以实际上,前世阮仁燧对于自己的乳母,并没有什么印象。 重活一世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两个乳母一个姓张,另一个姓钱。 现下在照顾他的,就是钱氏。 因为刚刚才吃过奶的缘故,阮仁燧倒也不困,眼珠子四下里打转。 两个保母守在一边,钱氏小心地将他放到摇篮里,轻轻推着。 晕黄的烛火当中,她轻柔地小声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大概也是有一点移情的吧。 一首曲子唱完,钱氏看他还没有睡着,不由得有些讶异,转而又笑了,伸手替他松了松裹着的襁褓,低声道:“也是奇怪,小殿下怎么几乎不哭呢……” 她轻叹口气,环视这富丽堂皇的殿宇之后,不无感慨地道:“你啊,以后还多得是时间笑呢。可现在不哭,以后真就没什么机会哭了。” 嘿嘿嘿,这倒是真的! 阮仁燧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扬了。 …… 嘉贞娘子出了披香殿,回到自己房里去睡——作为女官,她是有自己屋子的。 这会儿时辰也不算晚,嘉贞娘子一路走回来,并没有多少睡意,春夜静好,圆月无缺,她独自一人站在栏杆前透气。 这时候隔壁屋舍的门开了,尚宫局的女史小时从林尚宫房里出来,见嘉贞娘子一个人在那儿出神,不由得在心里怜惜地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场景。 嘉贞姐姐一定是在披香殿被德妃娘娘惹毛了,然后毛茸茸地回来生闷气了。 小时女官想到这儿,忍不住又在心里边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去,娴熟地开始替嘉贞娘子拍打那些散气的穴位,同时问她:“嘉贞姐姐,我带了鲫鱼豆腐汤来,你要不要喝一点?” 嘉贞娘子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别去搅扰林尚宫了。” 小时女官见她神色还算平静,语气也和煦,暗松口气,旋即又道:“这宫里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往往不需要将事情点明。 小时女官虽然隶属于尚宫局,但实际上并不怎么担尚宫局的差事,她当值的地方是千秋宫。 嘉贞娘子听她这么一说,就明白她讲的是太后娘娘有意抚养皇长子的事情。 她有点无奈:“这就不是你我所能预料的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小时女官略微一算,便有了数,当下揶揄地一笑:“还差二十八天,姐姐就刑满释放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嘉贞娘子现在不能听这事儿,一听就应激得肝疼:“小时,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太清闲了?” 她当下眉毛一蹙,说:“看起来平时工作还是不够饱和啊……” 小时女官脸色大变:“没有的事儿!” 她赶紧说:“嘉贞姐姐,我最近其实也很忙,一天天起早贪黑的,忙得脚不沾地,不比你过得轻松……” 嘉贞娘子在德妃那儿熏陶得久了,目光在小时女官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上一扫,呵呵一笑,一张嘴就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刻薄,口吐毒液:“其实也很忙,吃了不少苦是吗?你要不要上秤称称看呢?” 小时女官:“……” 小时女官一脸忧伤地看着她:“嘉贞姐姐,你完了,你被德妃娘娘腌入味儿了!” 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叫这话震了一下,再去回想,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呆滞起来,这漫天的月色好像都化成了忧伤的海洋,将她徐徐吞噬。 嘉贞娘子惆怅不已,恍惚间想起了自己还不是一个毒妇,而是一个阳光善良的小娘子的时候…… 8 第 8 章 阮仁燧的洗三办得还算热闹,不只是外戚和宗室,捎带着朝臣们都在前边庆贺。 仪式上,跟大公主出生的时候差不多。 德妃倒是有点不满,只是被嘉贞娘子瞪了好几眼,终于委委屈屈地老实了,没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转而又烦躁起别的事情来了:“我真的不能洗澡吗?还有头发——油腻腻的,感觉都要被糊住了!” 德妃的头发很美,乌黑浓密,光可鉴人,然而到了月子里,这美丽之于她,无形当中也成了一种枷锁。 这回不用嘉贞娘子出声,夏侯夫人就坚决地把她给拦住了:“不能洗啊,洗完以后会头疼的!” 德妃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痒,又开始怀疑人生:“我身上不会长虱子吧?” 夏侯夫人耐心地哄她:“不会的不会的。” 又娴熟地开始给她的头发上扑粉去油,同时吩咐宫人们往香炉里额外再加一匙苏合香。 德妃将信将疑。 这档口上,后宫里参加洗三宴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起初是几个位分低微的宫嫔,往寝殿这边来给德妃行礼,远远地瞧了皇长子一眼,而后便一连串地夸赞了起来。 德妃洋洋得意地领受了。 再之后来的是贤妃和大公主。 说起来,这还是阮仁燧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这母女俩,他不由得微微动了动脖子,不无好奇地去看。 单说相貌,贤妃算是后宫里最不出彩的那个了,她当然不丑,可也只能说是小家碧玉,只是胜在气质出众。 记忆里贤妃也很少华服加身,满头珠饰,较之满宫花枝招展的美人,倒是更像垂柳,恬淡又静谧。 大公主这会儿也才两岁,明显还是个小娃娃,脸颊肉嘟嘟地鼓起来两团肉,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她穿了一条海棠色的小裙子,脖子上佩戴了一条光华璀璨的璎珞,头上扎两个小揪揪,上边别了两对儿蝴蝶发钗。 那翅膀是金丝拉出来的,伴随着她的动作,那蝴蝶的羽翼一晃一晃,捎带着上边镶嵌的彩色宝石也随之闪耀起来。 大公主对他有点好奇,探头过去看了几眼,却又没了兴趣。 阮仁燧听见她奶声奶气地跟贤妃说:“弟弟他好小啊!” 贤妃笑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比弟弟还小呢。只有这么长。” 她伸手给女儿比划了一下。 德妃听得兴致缺缺。 太后娘娘等人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今日虽然是皇长子的洗三礼,但宗亲和皇亲们入宫,必然是要先去拜见太后娘娘的,而后再拜朱皇后这个国母,最后才是德妃这个正主。 朱皇后也知道这一点,又不愿让人多跑一趟,尤其宗亲之中还有长辈,故而早早便往千秋宫去了,省了她们的腿。 陪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是武安大长公主和韩王妃,这两位也是宗室女眷当中分量最重的两个人了。 武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韩王是先帝的庶弟。 再之后是朱皇后的母亲、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太后娘娘的弟媳费氏夫人。 朱皇后则落后几步,被前边两府的小娘子簇拥住了。 原因很简单,她漂亮啊! 武安大长公主的女儿小梁娘子和韩王之女成安县主年纪相仿,这会儿都还不到十岁,表姐妹俩都爱看美人儿,已然被朱皇后迷得神魂颠倒,不知东南西北。 这姐妹俩明显对小孩儿不感兴趣,走程序过来看了皇长子一眼,说了几句好健康、好漂亮的吉祥话,给德妃行过礼之后,转而就出去玩了。 大公主很想跟小姐姐们一起玩儿,对于年幼的小孩子来说,年长的孩子在玩的东西,似乎具备有无限的吸引力。 这会儿隔着窗户见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一块儿到了庭院里,好像要走得更远了,大公主便紧迫起来,挣脱保母的手,跌跌撞撞地在后边追,很着急地叫她们:“姐姐,姐姐!等等我呀!” 殿里的人都笑了。 贤妃也是无奈,跟女儿说:“不是姐姐,是姑姑啊。” 小梁娘子是圣上的表妹,成安县主是圣上的堂妹,都跟大公主差着辈分呢。 大公主懵懵懂懂地听了,于是又改口,急急忙忙地叫:“姑姑,姑姑!” 两个半大的小姑娘都不想带小孩子玩儿,一溜烟跑得不见人了。 大公主绝望地看着她们越跑越远,最终消失,伤心极了,小短腿一弯,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掉起了金豆豆。 保母见状,赶忙把她抱了回去。 她哽咽着哭了起来,又不解,又委屈:“姐姐不等我……” 贤妃这回没再纠正女儿的称呼,将她接到怀里,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柔声哄她:“你还太小啦,等你再大一点,就能跟弟弟一起玩了……” 大公主扭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那么小那么小的小孩儿:“……” 重又把头扭回去,默默地掉着金豆豆。 没说话。 虽然比我大的小姐姐们不想带我玩,但是我也不想带比我小的弟弟玩…… 他才多大啊,能玩得明白吗。 殿里的成年人看懂了小孩子没有说出口的心思,皆是忍俊不禁。 嘉贞娘子也在笑,笑到一半发现德妃板着脸不笑,自己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德妃一下。 德妃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嘉贞娘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德妃:“……” 德妃勉强开始假笑.jpg 一直等洗三结束,人都走了,她才抱着儿子,抱怨起来:“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想跟我们岁岁玩,我们岁岁还不想理她呢,哼!” 嘉贞娘子就知道她是在为大公主不想跟皇长子玩的事情生气。 可这有什么好气的啊,大公主现在才多大啊,只有两岁呢,两岁的小孩子懂什么? 宫人送了汤饮过来,她亲手端给德妃,又说:“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还不想跟大公主玩呢,您看见贤妃娘娘生气了吗?” 德妃冷笑道:“那是贤妃是个软柿子,换成我……” 嘉贞娘子板起脸来:“换成您您要怎么着?叫人把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抓回来,狠打一顿解解气?” 德妃看她脸色不对,立时悻悻然起来:“这是你说的,我可没那么说!” 嘉贞娘子打量着她的脸色,打算跟德妃好好说道一下这事儿:“但是娘娘心里,觉得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做得不对,是不是?” 德妃本也不是什么善茬,近来又跟嘉贞娘子处得熟悉了,因是在自己宫里,也就说了实话:“倒不是我跟贤妃有多亲近,只是大公主可是皇女,那两个不过是臣女,怎么敢这么对待公主?” 她忍不住撇嘴:“大长公主跟韩王妃也不管管孩子,就在那儿干看着!” 嘉贞娘子明白她的意思了,而后道:“娘娘是觉得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对待皇嗣不够恭顺,心里边不高兴。” 德妃理直气壮道:“我不能不高兴吗?” 嘉贞娘子于是便问她:“可是今日来的小孩子不仅仅只有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还有齐王,齐王的年纪与两位小娘子相仿,我也没见他对咱们殿下有多亲热,娘娘为什么不挑一下齐王的理,说他对皇嗣不够恭顺呢?” 德妃一下子哑然起来,转而愤愤道:“那能一样吗?!” 齐王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太后娘娘的幼子,她要是敢对齐王说三道四,触怒了太后娘娘,那位能叫她后悔当年为什么要从娘胎里生出来! 她反驳说:“齐王是长辈,是岁岁的亲叔叔,怎么能一概而论?” 嘉贞娘子旋即道:“可是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也是皇长子和大公主的长辈啊,为什么就不能一概而论呢?” 德妃迅速抓住了嘉贞娘子话里边的漏洞:“不一样,齐王是皇室亲王,那两个是臣下之女,尊卑有别!” 嘉贞娘子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娘娘是觉得齐王是自家人,两位小娘子是臣女,她们作为下位者,对待上位的贵人失了敬重,这很不合宜,是不是?” 德妃终于舒服了,深有种“我愚蠢的嘉贞姐姐你终于开窍了”的欣慰感:“对,就是这样!” 嘉贞娘子莞尔轻笑,而是笑吟吟地问德妃:“如果两位小娘子作为臣女,应该了解自己的本分,毕恭毕敬地侍奉身份更高的贵人,以贵人的一切为圭臬,按照这个道理——娘娘,你也该是皇后娘娘的奴婢才对,你之前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皇后娘娘呢?” “这么看,皇后娘娘先前还是惩处得太轻了,一个不懂规矩、挑衅主母的妾侍,打死了也不算冤枉她,是不是?” 德妃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僵住了。 她面红耳赤,瞠目结舌! 嘴唇张合了好一会儿,德妃恼羞成怒:“这,这不一样……” “将心比心,这是一样的!” 嘉贞娘子脸上的笑意淡去,定定地瞧着她,道:“德妃娘娘,你不把别人当人看,就别指望别人把你当人看,除非你能保证你永远都是最高位的那个人,可是你能吗?” “你今天把尊卑上下当成尺子用,别人有分毫的逾越都要立刻指出来加以责难,那明天别人同样用尺子来丈量你的时候,你可别叫屈!” 9 第 9 章 德妃瑟缩着低下头,说不出话来了。 嘉贞娘子见状,语气却没有缓和。 她算是发现了,对待德妃,就得疾言厉色一点,稍有不慎,她就要跳出来惹点事! “娘娘,你不是这宫廷的主人,至少现在还不是,还远没到你能站出来制定规则、发号施令的时候呢!” 德妃上边有朱皇后,朱皇后上边有圣上,圣上上边还有太后娘娘,人家正经的三个主子都没有什么不满,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嘉贞娘子很耐心地问德妃:“娘娘觉得,太后娘娘是把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当成臣女,还是当成自家亲戚家里的小辈看待呢?” 德妃已老实,声音都跟着小了:“……是,是当成自家亲戚家里的小辈来看待的。” 嘉贞娘子又问:“娘娘平心而论,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没有带着大公主玩儿,是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德妃继续小声道:“那倒也不至于……” 嘉贞娘子再问:“贤妃娘娘是大公主的生母,事情发生之后,贤妃娘娘有表露不满吗?” 德妃都没敢再吭声,只是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嘉贞娘子真是要烦死了:“有能力发话的人都没发话,大公主的生母也没觉得不妥——你算老几,在那儿摆脸色给谁看啊?!” 德妃:“……” 德妃急了,赶忙分辩:“我没有摆脸色啊,我都没说话的!” 嘉贞娘子勃然大怒:“你是没说话,可你都写在脸上了,你是觉得武安大长公主跟韩王妃瞎了,还是觉得太后娘娘看不出你脸色不对?跟两个小孩子置气,跟自家亲戚甩脸子,丢不丢人啊?!” 德妃被骂得不敢抬头,等嘉贞娘子骂完了,才小心翼翼道:“那,那我要不要使人送点东西过去赔罪……” “送什么送啊,你觉得这两府有缺东西的吗?以后能不能聪明点啊,德妃娘娘!” 嘉贞娘子真是恨铁不成钢:“这是宫廷,宫廷里你的态度不重要,太后娘娘和圣上的态度才重要!” “两宫觉得武安大长公主和韩王是自家人,那你就也得觉得那是自家人,非要跟上头的人拧着来,倒霉的只会是你!” “……哎?不是,先等等……哎哎哎?!!!” 嘉贞娘子说到这儿,脸色一变再变,逐渐惶恐起来:“先等等!” 德妃不明所以:“怎么了嘉贞姐姐?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嘉贞娘子醍醐灌顶,惊恐不已:“我还在这儿给你上课呢,怎么到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了?” 德妃不明所以:“……啊?你在说什么啊嘉贞姐姐?” 嘉贞娘子骇然发现,自己的智商好像不知不觉中被德妃给拉低了。 不是,我就是个臭打工的,有什么必要非得跟德妃这个上司拧着来呢? 德妃想犯蠢,那就犯呗,反正就是借调来上一段时间的班,混混日子就得了,何必跟这个宠妃交恶呢! 德妃现下的秉性,都是前边小二十年养起来的,她费嘉贞又不是女娲,何德何能扭转乾坤? 逆天改命是要挨雷劈的! 上班这种事,划划水,摸摸鱼就是了,玩什么命啊! 嘉贞娘子一秒躺平。 她舒一口气,微笑起来:“娘娘,我瞧瞧小殿下去。” 说着,便宛如一只灵活的八爪鱼,快活地朝门外游去了。 德妃愣愣地道:“……可岁岁就在这儿啊。” 嘉贞娘子顺手使出了糊弄大法,已读乱回:“哈哈,我还不饿。” 七手八脚地溜了出去。 “……”德妃脑子里一团毛线打了结,古怪极了。 阮仁燧木然地躺在榻上,感觉尸体凉凉的,好像长尸斑了。 知道我们娘俩上辈子就不争气,但是从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不争气…… …… 德妃有万般坏处,但好在偶尔也会有一点好处。 比如说眼见事态不好,立刻就会滑跪。 等圣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深陷在得罪了人的焦虑当中,忐忑不已地问圣上:“我,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弥补一下?” 圣上有点诧异于她的反应,下意识瞥了旁边嘉贞娘子一眼。 嘉贞娘子假笑着在旁边充任木偶。 圣上暗叹口气,又跟德妃说:“没那么严重,你还年轻,长辈们不会放在心上的。” 一来就是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二来,武安大长公主和韩王妃也不是不知道德妃的性子,不至于真的多想。 要是太后娘娘,亦或者贤妃摆个脸色,这两位才会真的诚惶诚恐呢。 德妃摆脸色,大家都知道,她就是不太聪明,喜欢摆脸色而已。 倒是嘉贞娘子这里…… 等德妃转头去忙别的事情,圣上就悄悄叫了声:“嘉贞姐姐……” 嘉贞娘子开朗地笑,已读乱回:“哈哈,不约!” 圣上:“……” 圣上还要说话,嘉贞娘子便借着要往皇后宫里去报上个月披香殿账目的名头遁了。 德妃这回是真的没有蓄意装茶,等嘉贞娘子走了,她沮丧极了:“嘉贞姐姐生气了,要怎么哄才好呀……” 圣上也有点无奈了:“大概是你们的缘分太浅了。” 等他走了,德妃疲惫地躺了回去。 她垂着眼睫,心里翻涌着难言的惶恐,不只是为了嘉贞娘子,还是为了圣上。 嘉贞娘子觉得她不灵光,放开手不愿意再管她了,圣上呢? 也开始厌倦她,觉得她肤浅又没脑子了吗? 她心里害怕,又不敢问。 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说出来,点破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月子里情绪低迷,也是常有的事,她心里苦闷,也觉得无力,偏又无从纾解。 扭头瞧见孩子躺在旁边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心里酸涩袭来,不由得埋脸在他的襁褓里,瞒着所有人,无声地哭了。 …… 嘉贞娘子刚进凤仪宫,就瞧见外边候着几个熟悉的内侍,是九华宫的人。 她便知道,贤妃也在这儿。 大公主坐在一个小小的、蘑菇形状的凳子上,对着一面与她身高齐平的镜子,两只脚优哉游哉地在晃悠。 朱皇后坐在矮凳上,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细碎宝石凑成的珠花,正跟宫人们盘算着怎么给大公主梳几个好看的小辫子。 给小女孩儿梳小辫儿,戴亮晶晶的首饰,穿精致的小裙子,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多有成就感啊! 嘉贞娘子心想:先前大公主头上戴的宝石蝴蝶发钗,显然不是贤妃娘娘的风格,八成是朱皇后给的。 再看贤妃坐在一边做刺绣,神色恬静而安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朱皇后说着话,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刹那之间,又觉得悲从中来。 多岁月静好的生活啊! 不敢想象融入进去会有多舒服! 嘉贞娘子暗叹口气,行礼之后,把账本交过去了。 朱皇后请她坐下,宫人们便默不作声地送了茶饮过来,她手上动作没停,有女官把账本拿过去,一页页徐徐翻开。 朱皇后点点头,使人去取自己的印来盖上,算是通过了披香殿上个月的账目。 这个过程当中,贤妃一直都没作声,直到女官将账本递还到嘉贞娘子手上,她才关切着轻轻说了句:“娘子脸色不太好,近来时节变幻,也该擅自保养才是。” 嘉贞娘子谢了她的好意。 贤妃微微颔首,也没再说什么。 等嘉贞娘子再回到披香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 她往寝殿里瞥了一眼,见那窗纱只隐隐地透出来一点微光,倒是有些惊奇:“娘娘已经歇下了?” 宫人低声说:“圣上走了之后,娘娘说有些累了,想歇着,就叫把灯灭了。” 嘉贞娘子又问:“娘娘用过晚膳了没有?” 宫人轻轻摇头。 嘉贞娘子若有所思。 …… 已经过了子时,德妃却也没有什么睡意,枕着自己的手臂,怔怔地在出神。 外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也没有分神去管,直到听见那声音伴随着一团橘黄色的明亮往寝殿里头来了,而后是轻轻的一道置物声。 她有点心慌,保持着静止的姿势一动不动,耳朵警惕着听着动静,像是一只误入狼窟的兔子。 身后的人也没说话,如同来时一样,脚步轻柔地出去了。 那团光却留下了。 德妃听着动静,悄悄回头去看,就见桌上亮着一盏美人灯,旁边摆了一碗热食,上头还架着一副筷子。 她又有点想哭了。 嘉贞娘子熄了灯,百无聊赖地坐在寝殿正对着的玉阶上,眼看着窗前多了一束细长的影子,而后在窗纸上颤动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想,费嘉贞,以后你可不能再怨这怨那了,这都是你自己找的! …… 阮仁燧觉得这两天披香殿里的氛围很古怪。 嘉贞娘子冷着脸不说话。 他阿娘低眉顺眼,老老实实。 两个人私下里相处的氛围也很古怪。 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想不明白…… 不过,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吧? 他这么想着,冷不防他阿娘忽然间丢下来一个大雷。 不只是他,连同嘉贞娘子都给惊住了。 “……娘娘,打算把小殿下送去千秋宫教养?” 德妃低着头,少见地有些局促,还有点对自己的嘲弄:“我没本事,也帮不了他什么。” 她两只手搅在一起,慢慢地细数:“我又笨,性子也不好,还总是得罪人,满宫里除了陛下,没有人喜欢我……” 陛下也不知道还能喜欢她多久…… 德妃的声音更小了:“太后娘娘愿意抚养岁岁,是给我体面,我该高兴的。” 嘉贞娘子问她:“娘娘确定要这么做吗?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今天把皇子送去,明天再反悔想要回来,太后娘娘就算是好性儿,也会恼的。” 更别说太后娘娘从来都不算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德妃默然几瞬,终于点了点头:“嗯。” 嘉贞娘子就说:“那就先把咱们这儿该做的事儿办好,看到时候带什么人过去,乳母保母之外,是否还要点人跟着,额外带什么东西,乃至于乳母们每日的食单什么的……” 德妃低低地又“嗯”了一声。 嘉贞娘子便转头出去安排起来了。 阮仁燧急得满头大汗! 不是,有没有人想听听当事者的意见啊?! 并不想过去,谢谢! 阮仁燧挣扎,阮仁燧反抗,阮仁燧被发现异常,阮仁燧被抱去喂奶。 阮仁燧:“……” 阮仁燧气得哇哇大叫。 10 第 10 章 自打跟嘉贞娘子说了要把儿子送去千秋宫给太后娘娘教养之后,德妃眼见着萎靡下去了。 因为先前那事儿的教训,她自己倒是也长了记性,不仅没说舍不得,还强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煞有其事地跟嘉贞娘子和夏侯夫人说:“我们岁岁好大的福气,在太后娘娘那儿,可比在披香殿强多了!” 嘉贞娘子跟夏侯夫人看她强颜欢笑,心下五味俱全,知道如此抉择的确对皇子的前程更好,不能、不忍,也无法去戳破她强撑起来的假面。 圣上大概是有所察觉,过来的时候,趁德妃不在,悄悄问嘉贞娘子:“我看她这几日恹恹的,兴致总不太高,问了脉案,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嘉贞娘子不由得有些讶异。 春二月,礼部正在操持春闱,圣上向来看重这事儿,近来格外忙碌,后宫都进得少了,如此情状之下,竟然还有闲暇过问德妃的脉案。 她有些触动,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当下一五一十道:“娘娘说,打算把小殿下送到千秋宫去呢。” 圣上也有些吃惊:“我怎么没听说?” 嘉贞娘子往内室里瞧了眼,叹口气,压低声音道:“事情还没落定,我没敢叫宣扬出去。说是等收拾完了再过去,娘娘自己大概也还是舍不得,两天了,也没收拾完。” 这事儿披香殿要是放出风去了,那就是落子无悔了,不然岂不是把太后娘娘给晾了? 借德妃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干。 所以现在她就只是痛苦地纠结着,知道去千秋宫对儿子的未来有益,但一时之间又撒不开手,亲生骨肉,怎么舍得? 圣上明白过来了,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点触动与怜惜。 他轻叹口气,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又说嘉贞娘子:“她有时候行事不妥当,姐姐多担待一些。” 嘉贞娘子毕恭毕敬道:“岂敢岂敢,还是陛下担待得更多一些。” 这说的是实话。 说到底,宫里边担待过德妃的人不在少数,不是看德妃的面子,而是看圣上的面子。 圣上愿意替德妃买单,这才是德妃张狂,但是仍旧能够继续内庭生活的根本原因。 圣上听出了嘉贞娘子的言外之意,也觉察到了她的疑惑,当下轻轻一笑:“我对于她的后半生,是负有某种责任的。” 他略微顿了顿,才继续说:“是我让她进入宫廷,放大了她性情当中骄矜的那一部分,所以也就不能轻易丢开手弃置不理。” 嘉贞娘子知道分寸,并不对此做出评价,垂首道:“陛下仁德。” 圣上没有再说什么,嘉贞娘子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等进了内室之后,圣上竟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我听说你打算把岁岁送去给太后娘娘教养?” 阮仁燧叫乳母抱着,狐疑不安地把耳朵给支起来了。 德妃则是原地怔住,好像有一个刚刚开始结痂了的伤疤,猝不及防之下被撕开了似的。 她脸色有点苍白,停滞了会儿,终于点点头,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圣上好像没有察觉到似的,语气随意地问她:“什么时候把他送过去?” 德妃有点想逃避这个问题,但是现实所迫,又无法逃避。 最后她嗫嚅着嘴唇,含糊道:“就是这两天了吧……” 她低着头,圣上便弯下腰去,看她脸上的神情:“我听说光收拾东西都收拾两天了,你这是舍不得了吧?” 德妃别过脸去,忍着心酸,嘴硬道:“没有的事!” 圣上笑了笑,招招手,示意乳母把皇子抱过来。 阮仁燧迷惑又忐忑地看着他阿耶的脸孔越靠越近,而后听见他阿耶带着一点叹息和诱惑地问他:“你怎么说,想去你祖母那儿吗?” 阮仁燧:“……” 老实说,听他阿娘讲要把他送到太后娘娘那儿去的时候,他还挺不乐意来着——要被送过去的人是我,怎么都没有人问问我的意思? 但这会儿真的有人问了,他心里边又毛毛的,怎么会有人这么认真地问小孩儿这种问题啊? 好在德妃又好笑又无奈地接了这个茬儿:“岁岁才多大?他哪儿懂呀!” 圣上觑着她的神情,低声问:“你真的舍得?” 德妃强撑着点了点头:“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送过去之后就见不到了。” 圣上垂下眼帘瞧了儿子一眼,忽地道:“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明天就把他送过去吧。” 德妃大吃一惊,不由自主道:“什么?!” 圣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德妃怔怔地看着他,再看看孩子,眼圈儿慢慢地红了。 嘉贞娘子以为她会反驳呢,没成想就这么静默了许久,到最后她只说了一声:“哦。” 阮仁燧愤怒地大叫起来。 圣上就叫乳母过来:“他饿了,抱他吃奶去吧。” 阮仁燧艰难地扭动着身体,叫得更大声了。 圣上以手支颐,哈哈一笑:“真有精神,抱远一点!” 阮仁燧:“……” 德妃倒是不忍心呢,手伸过去,想拦一下,然而圣上很平静地问她:“等他去了千秋宫,你还能跟过去照应他吗?” 她身形一僵,终于把伸出去的那只手收回去了。 阮仁燧很着急,但是急也没用。 他既不能跳起来说一句反对的话,也无力改变爹娘做出的决定。 甚至于他都抵抗不了婴儿的本能,吃饱之后就睡过去了……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躺在寝殿那边的摇床里,他阿耶跟阿娘在一起用早饭。 圣上神情平静,看不出心里边在想什么。 他阿娘的脸色看起来像是在给什么人出殡,但可能是喜丧,所以也不能流露出太多的伤感来…… 早膳用完,圣上就示意乳母把孩子给裹起来——他先把这小东西送到太后娘娘那儿,然后再去上朝。 德妃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知道儿子今天就要被送过去,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只是说都说了,再拖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有什么意思? 她也就强笑着应了,带着点哭腔,勉强做出高兴的样子来,说:“也好,也好。” 好什么好? 一点也不好! 阮仁燧又开始叫了。 他阿耶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的,也不在意,就跟抱着个响亮的哨子似的,从容出门去了。 阮仁燧叫了会儿,看他毫不理会,自己也无从反抗,只觉得悲从中来。 这回,他是真的有点想哭了。 这会儿天气已经不算冷了,圣上大概是想走动一下,也没叫轿撵,怀抱着他徐行,间歇里轻柔地拍一拍他。 阮仁燧绝望又凄楚地叫他抱着,呆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儿。 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出披香殿范围? 那块太湖石,就在披香殿西边的荷塘那儿啊…… 他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又惊喜地看着他阿耶。 圣上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随之低头去看他。 阮仁燧在他乌黑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身影。 他咧开嘴:乐。 圣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微微一歪头,露出思忖的样子来。 几瞬之后,他把阮仁燧举起来了,眯起眼来,自下而上地观察着他:“是错觉吗,岁岁,你好像知道我在做什么?” 阮仁燧:!!!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 他一动都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了,想了想觉得这反映不对劲儿,遂又咧开没长牙的嘴,蹬了蹬腿儿,傻乐起来。 圣上看得笑了,好像觉得这么逗小孩儿很好玩,重又将他抱住,自语般道:“应该是我想错了吧……” 又转头问大监:“我们出来多久了?” 大监上前一点,毕恭毕敬道:“陛下,快两刻钟了。” 圣上忖度着差不多了,当下隔着襁褓拍了拍儿子的屁股:“得啦,我们回去吧。” 假若将这一幕定格,那必然是一幅宫廷绘画,名叫《德妃在嚎啕大哭》。 为什么画面里没有德妃? 因为德妃在嚎啕大哭…… 怎么哄也哄不好那种。 嘉贞娘子侍立在侧,神情无奈,微有不忍,夏侯夫人也是默默地垂泪。 德妃哭得要把心肝脾肺都呕出来了。 孩子送出去了,怎么可能想见就能见到啊! 她一个月至多也就见太后娘娘三回! 腿长在她身上,随时都能去千秋宫请安,那也得太后娘娘愿意见她才行啊! 嘉贞娘子也没劝她,因为她知道,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这时候任何言语都是无力且苍白的。 德妃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什么都不想管了。 这时候察觉到外边有个人在拽捂住自己的被子,猜想不是母亲就是嘉贞娘子,她也没理会,只是用力地纠紧了被角,继续再哭。 外头揪被子的那个人好像更用力了一点。 德妃哭得浑身无力,扯了几下没能扯过,满腔伤怀都变成了怒火,当下一把将蒙头的被子掀开,带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勃然大怒:“干什么?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圣上赶忙把怀里那个小人儿递还过去。 阮仁燧:笑.jpg 德妃怔在原地,又惊又愕又喜,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僵立了好一会儿,忽地回过神来,一把将孩子夺回来,搂着他放声大哭:“岁岁!” 又过了会儿,她反应过来了,抱着儿子,追着圣上打他,一边打,一边哭:“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看我的笑话,故意叫我这么难受!” 圣上溜得可快了,德妃硬是追不上。 她气极了,又有种珍宝失而复得的惊喜,顾不得形容,跌坐在地,埋脸在孩子的襁褓里,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肩头。 圣上轻叹口气,也没在意形象,到她身边去坐下:“不骗你说要送过去,你怎么知道自己会这么牵肠挂肚,割舍不下?” 他替德妃把被眼泪糊在鬓边的头发拨开,说:“好啦,送也送了,哭也哭了,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再不说这事儿了。” 德妃百感交集地“唉”了一声,吸着鼻子,眼睛红红的,说:“以后岁岁会不会怪我啊……” 被太后娘娘养大,跟被她养大,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圣上坐在她旁边,也百感交集地“唉”了一声:“不会的,我看他好像不是很聪明,就算是送过去了,太后娘娘也很难给雕出个花儿来,还是叫你养着吧……” 阮仁燧:“……” 啊??? 德妃眼泪刹住,勃然大怒:“你说什么呢?!他是我的儿子,怎么会不聪明呢?!” 她发了狠:“你看不起我们岁岁,我就非要让他成器给你看!” 阮仁燧:“……” 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耶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同情呢。 11 第 11 章 将皇长子送到千秋宫去教养这事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帷幕。 晚点忙完政务,圣上往千秋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到了庭院里,就见几个宫人正在侍弄花草,不时地将目光瞥向廊下。 他有点儿好奇,扭头去瞧,正对上那放着暖橘色光芒的夕阳。 圣上微微眯了眯眼,定睛细瞧,才发现廊下站着一只小小的狸花猫。 那小东西神气十足地仰着头,脖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粗制木牌,牌子上用红漆板板正正地写了八个字。 我是坏猫,我会咬人! 武安大长公主的女儿小梁娘子手里边拿了一条木尺,一脸严肃地在旁边监督它罚站。 圣上看得乐了,叫小梁娘子:“琦华,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梁娘子这才注意到圣上过来了,一板一眼地行个礼,皱着小眉头道:“项链不乖!我给它洗澡,它不愿意,还咬我呢!” 项链,是那只狸花猫的名字,因为脖子上有一圈白毛,所以取名叫项链。 她让圣上看她的手,食指上明显地留了两个牙印:“太后娘娘说,动物天生就是有野性的,它又还很小,不教而诛谓之虐,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它——我正在教它呢。” 圣上长长地“哦”了一声,而后了然地道:“你忙吧,我找太后娘娘说话去。” 小梁娘子认真地点点头,转而一脸严肃地继续盯着那只小狸花猫了。 圣上往内殿里去见了太后娘娘,转而跟她说起了皇长子的事情:“德妃舍不得,孩子也离不开母亲,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们骨肉分离……” 太后娘娘神色平静地听了,而后淡淡道:“既然如此,便就此作罢吧。” 母子二人转而说起这次的春闱来了。 …… 披香殿。 德妃到底没熬到出月子,硬生生挺过十天,就叫人备水洗头洗澡了。 她实在受不了了:“我感觉我好像臭了!” 夏侯夫人哄她:“没有的事儿,你想多了!” 娴熟地就要往她油乎乎的头发上扑粉。 嘉贞娘子呵呵一笑:“娘娘,自信点,把好像去掉吧!” 夏侯夫人:“……” 德妃真的要抓狂了:“不管了,我要洗澡!” 夏侯夫人还要再劝,德妃忍无可忍:“阿娘,你别想那么远,我未必能活到老——就算是活到老了,要一颗不会痛的头也没什么大用!” 夏侯夫人:“……” 在德妃的强烈要求下,最终她还是洗上澡了。 嘉贞娘子叫人把地龙烧得热热的,暖炉也多点几个,等德妃从浴房里出来,赶紧穿上衣服,使人轮流替换着去擦头发。 德妃一边儿松快舒适,一边心疼自己的头发:“掉了那么多头发,还是洗晚了……” 又摸着自己的肚子:“以后把餐食再减一些,我怎么觉得整个人都是肿的?” 嘉贞娘子在旁边轻声道:“月子里吃得太少,脸会瘪的哦娘娘!” 德妃大惊失色:“啊?” 夏侯夫人很肯定地告诉她:“会的!” 德妃瞬间就老实了,再一转头,忽然瞧见先前圣上抱来的那束迎春花已经开了大半儿。 那明黄色的花朵绽放在垂柳般的细纸上,宛如一条亮色的春日瀑布,静静地澎湃在玉壶春瓶上。 她心里边一下子就美了起来。 真好呀! 经历了波折又动荡的几日之后,阮仁燧的生活终于平和安宁起来了。 德妃吃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又经历过亲生骨肉的失而复得,这会儿也老实了,安安生生地在坐月子,捎带着照顾自己新生的孩子。 反倒是嘉贞娘子明显地忙碌起来了。 阮仁燧听德妃等人数着日子,知道春闱已经结束了,过段时日殿试结束,又要有新人神都得意马蹄疾了。 本朝推崇才学之士,内宫里更看重女才,太后娘娘作为天后摄政时,经常于宫中设席,广宴天下女子中有贤才孝义者,诗、书、画、乐,甚至于剑舞、奇技亦可。 彼时天后政务繁忙,很多时候都是略坐一坐便离开,内廷当中又无皇后,真正主持宴饮的往往是诗书俱精的韩王妃、老闻太太、承恩公夫人、卓大家、靖海侯夫人和宁国公府的那位世子夫人等人。 在一场由天后召开的宫宴当中担当主持是莫大的荣耀,捎带着神都女眷们往这几位贵妇人家中去参宴聚会,也引为时尚。 另外两都乃至于天下各州郡的女性举子入京之后,也会想方设法成为她们的座上客,力求自己的名讳可以有幸出现在主政者的案头上。 那几位之后,逐渐开始主持这种宫宴的就成了为天后所宠爱的王莹王元珍,乃至于嘉贞娘子、小时女官这样以文才入仕的年轻女官了。 现下内宫之中有了皇后,这事儿也就当仁不让地成了朱皇后的责任。 等到新科进士们出炉,圣上赐宴琼林苑之后,皇后也会在内宫之中的凤凰阁上设宴款待女性进士,而除此之外需要举行的诗词场合乃至于宾客们的邀约,则就需要与嘉贞娘子这个从前经办过两回的熟手细究了。 德妃倒是知道这事儿,只是并不很放在心上,主要这跟她、跟整个夏侯家都扯不上什么关系。 很惭愧,他们家就没出过什么才女…… 倒是听说贤妃的妹妹借着这股东风定了亲事,未来妹婿是刚出炉的新科进士。 德妃听过也就算了,只是叫底下人记着,等到了承恩公府那个小娘子出嫁的时候,送份礼过去表个心意也就是了。 夏侯夫人倒是有点唏嘘,私底下不无感慨地同德妃说起来:“听说郑国公府的那位郎君读书很用心呢,再过几年,兴许也会金榜题名。” 她双手合十,许愿起来:“你如今诸事顺遂,生了皇子,你弟弟是个男孩子,年纪又还不大,婚事可以慢慢相看,等你妹妹再嫁出去,我肩上的差事就算是完成了!” 德妃听得撇嘴:“也不知道谁给你安排的差事,有俸禄没有?” 阮仁燧在旁听着,险些笑出声来。 “……”夏侯夫人被女儿嘴得恼怒起来:“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为人父母,长忧九十九!” 德妃不以为然:“急了!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俸禄拿。” 夏侯夫人气急败坏。 德妃是家中长姐,下边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她入宫的第一年,夏侯小妹便跟郑国公府的陈小郎君定了亲,那时候婚姻双方都还不到十岁,是纯粹的政治投资婚姻。 陈小郎君的母亲是郑国公府陈家的长女,郑国公夫妇怜爱这个女儿,没有让她出嫁,而是给她娶了夫婿,后来有了陈小郎君这个独子。 正经的公府嫡孙,匹配夏侯家的女儿,绰绰有余了。 对郑国公府来说,这也算是一场赌局。 现在回头再看,他们赌对了。 夏侯昭仪颇得圣宠,很快便有了身孕,而后成了正一品的德妃,还诞育了今上的长子。 夏侯小妹成了皇子的姨母,匹配公府嫡孙,两厢颠倒,也是绰绰有余了。 婚事已经定下,两家也就成了姻亲,逢年过节走动得不少,这回德妃产子,郑国公府也送了很厚重的贺礼来。 夏侯夫人当然是盼着陈家那位小郎君有出息的,那也是小女儿未来的体面。 德妃虽然对于母亲的“差事论”不以为然,但心里边也是盼着妹妹来日顺遂的。 作为宠妃,她还跟夏侯夫人打了个包票:“只要他能进殿试,我一定求陛下点他做探花!”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状元也行!”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夏侯夫人重又感动起来:“你有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阮仁燧躺在旁边听着,颇有种预知一切的无奈感。 想了想,他小姨母现在还年轻,婚事也在几年之后,到时候看有没有什么法子给搅黄了吧…… 根据前世的经验来看,这婚事实在称不上善始善终,夏侯家膈应,郑国公府估计也挺糟心的。 因为就在朱皇后薨逝之后,郑国公府的女儿入宫做了贵妃,还给他生了一个弟弟…… 郑国公府自己有了皇子外孙,他小姨母也就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加之夫妻性情不合,感情也破灭得差不多了。 阮仁燧还记得那时候他好像也十六七岁了,刚结束御书房的课业,就被他阿娘叫过去,气势汹汹地支使着他出宫去郑国公府给他小姨母撑腰。 德妃虽然同这个小妹妹相处的年限不是很久,但还是很疼爱她的:“我还睁着眼呢,姓陈的就敢欺负我妹妹,等我死了,那还了得?” 阮仁燧跟小姨母也挺亲近的,听说她被郑国公府的人欺负了,当即就出宫杀过去了。 到了地方一看他小姨母鬓乱钗横的,显然是吃了亏,二话不说先把他小姨夫打倒在地了。 打完才知道他小姨母招了个唱戏的小生去郑国公府偷情,结果被捉奸在床了…… 阮仁燧:“……” 大脑放空.jpg 不是,小姨母你为什么要在夫家这边偷情啊,换个地方掩人耳目一点不行吗?(不是) 阮仁燧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他小姨母:“是他们诬陷你的是不是?姨母你受苦了啊!” 夏侯小妹穷横穷横的:“我就不能找个人解解闷啦?谁知道他在外边有没有人!夭寿了,还有没有天理啦!” 那小生楚楚可怜地跪坐在他小姨母后边,可怜巴巴地掉眼泪。 夏侯小妹很社会地回头劝他:“没事儿,我外甥在这儿,不怕他们!” 阮仁燧:“……” 阮仁燧就把刚刚被他打倒在地的小姨夫拉起来,语重心长道:“婚姻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你忍一下,我忍一下,糊弄着过去了。” 他小姨夫:“……” 阮仁燧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道:“我看小姨母心里边还是想着你、想着这个家的,就是被那个小贱人给勾引了,一时糊涂才会这么做的。唉,这种事闹大了也不好听,传出去你脸上难道就有光吗?都是为了孩子……” 他小姨夫:“……” 最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事情给压下去了,但这夫妻俩也算是彻底掰了。 唉。 往事不堪回首。 现在回头再看,这婚事是真没必要。 …… 为着凤凰阁宴的事情,嘉贞娘子近来连轴转,身上的女官服制看着都宽松了。 朱皇后体谅她辛苦,有时候也叫女官来披香殿议事,因不是什么机要事项,嘉贞娘子也不会避讳披香殿的人。 这天小时女官来找嘉贞娘子回话,手里边光文书就厚厚的一沓,眼下青黑,大概也是有些时日没能睡好了。 阮仁燧叫乳母钱氏抱着在殿内走动,间歇里听见身量丰腴、脸上好像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小时女官跟嘉贞娘子抱怨:“好累啊嘉贞姐姐,我感觉都要熬干了,不想上班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嘉贞娘子低头翻阅着手里边的文书,头也没抬,语气倒是很温柔:“真的有那么累吗?” 小时女官噘着嘴,手指点在眼下跟她示意:“是啊,你看我这眼圈儿黑的……” 嘉贞娘子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不想上班就去嫁人生孩子啊,这有什么难的?要我给你介绍人选吗?” 小时女官:“……” 小时女官开朗地笑:“哈哈,嘉贞姐姐,你知道我生来就爱开玩笑!其实我一点都不累,骗你呢,哈哈哈!” 嘉贞娘子失笑着摇了摇头。 她们俩走了,倒是钱氏听得有点迷糊了。 她知道,嘉贞娘子也好,小时娘子也好,都是以朝天女的身份入宫的。 而所谓的朝天女,则是本朝的一种选才策略。 地方州郡及三都的长官每年都要向神都进献年幼又有才名的孩子,并且吏部会将其作为考核指标,计入该地方长官的档案。 可以不进献,但不能滥竽充数。 而这些被进献入京的孩童在经由宰相们考校之后,将有幸面见天子,是以男童被称为朝天郎,女童则被称为朝天女。 嘉贞娘子和小时娘子都是朝天女。 在钱氏看来,她们都是很聪明、很厉害的人,起码,跟她这样靠肢体侍奉人的乳母是不一样的。 她也听说,有很多高官显贵愿意娶一个朝天女回去。 因为觉得聪明的母亲会生下聪明的孩子。 只是…… 钱氏迟疑了,怎么小时娘子一听嘉贞娘子说不想上班就去成婚生孩子,马上就改了说辞? 她怀抱着年幼的皇子,若有所思。 …… 满月那天,阮仁燧终于见到了他小姨母。 夏侯小妹这会儿才十一岁,已经显露出美人坯子的资质来了,身体抽条也很明显,阮仁燧记得,虽然是姐妹,可小姨母成年之后明显比他阿娘要高很多。 夏侯家的人都挺高挺结实的,这一点他也遗传了。 夏侯夫人从前还发愁小女儿身高,一直嘟囔说别长了别长了,再长就要比陈家郎君还高了。 现在回想,那其实是好事。 起码婚姻里没被丈夫欺负…… 夏侯小妹是带着八卦进宫的,大概是在心里边憋了许久,兴冲冲进门,第一句话就是:“阿娘,姐姐,你们一定猜不到新科进士里出了个什么奇葩!” 夏侯夫人与德妃面面相觑。 阮仁燧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 崇政殿。 “真是斯文扫地啊,陛下!” 时任门下省侍中丁玄度几乎是怒发冲冠地把一份花花绿绿的小报拍到了圣上面前,同时愤声呼吁:“陛下应该夺了这贼子的功名,以儆效尤!如若不然,岂不是令所有今科进士与他一道蒙羞吗?!” 圣上不明所以,却还是先劝了一句:“丁相公,你先冷静一下,别动这么大的气,年轻人金榜题名,张扬一些也是有的……” 说着,他捡起了方才丁玄度拍下来的那张小报,打眼一瞧,继而眉毛狠狠一震,瞠目结舌! 小报上跳跃着一个耸人听闻的硕大标题。 新科进士,诚招富婆!!! 下边是具体的内容。 十九岁新科进士,处男,容貌端正,父母双无,无宗族亲眷,无不良嗜好,诚招富婆。 男方提包入赘,可改名跟妻姓,可去京兆府公证婚约,不要求有儿女。 要求女方个人家产至少五十万两,年龄在十七岁到三十八岁之间,一次性支付男方彩礼五万两,且愿意资助男方进行奢侈生活。 有意者请往xxxx联系…… 圣上:“……” 丁玄度像只上紧了发条的青蛙一样紧盯着他:“陛下,这只怕不只是‘张扬一些’的程度了吧?!” 圣上:“……” …… 别说是圣上,就连德妃这么个抽象人听夏侯小妹说完,都原地惊住了。 “这是谁啊,是不是疯了?!” 她瞠目结舌:“不要脸了吗?!” 再转头一看嘉贞娘子起初面露讶异,这会儿却已经面露笑意,不由得道:“嘉贞姐姐,陛下会革除他的功名吗?” 阮仁燧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也太没下限了吧…… 话说这是谁啊? 这么鼎鼎大名的人物,如果真是还在神都的话,我没道理不知道啊? 他真想问问小姨母这个人的名姓。 那边夏侯夫人的脑回路倒是跟他一样,震惊不已地问小女儿:“此人姓甚名谁?” 夏侯小妹就告诉她们:“姓吴,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 阮仁燧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儿,心想:我上辈子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姓吴的? 难道是阿耶把他的功名给革了? 夏侯家母女三人并一个外孙都叫这八卦惊得目瞪口呆. 嘉贞娘子过了起初的讶异劲儿之后,反倒自若起来:“圣上为什么要革除吴进士的功名?” 她说:“本朝也没有哪一条律例规定,新科进士不能去做赘婿啊。他出卖的是他自己,这东西愿者上钩,既不违背律法,也没有伤害别人不是?” 德妃下意识道:“可他这也太……” 转而不知道想到什么,她中途停住了,又问起另一件事来:“嘉贞姐姐,你觉得他能找到买主吗?” “这……能吧?” 嘉贞娘子的语气也有点不确定了,略微顿了顿,才思忖着说:“吴进士的卖点,在于他是新科进士,而新科进士虽不算是凤毛麟角,但也可以说是有数的俊彦了,且他又还很年轻。” 多少新科进士都超过三十岁了,还被捉婿呢! 一个十九岁的新科进士,容貌端正,愿意放弃自己的姓氏嫁人,还没有父母家族的牵绊,婚嫁市场上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勋贵是不会要这种女婿的,在他们眼里,进士并不算是很珍惜的东西,官员八成也不会要,因为吴进士身上的争议太大了,且官宦门第家的小娘子也很难有超过五十万两的身家……” 嘉贞娘子说到此处,柳叶似的细眉不由得往上一挑,豁然开朗:“吴进士心里门清儿呢,他就没打算赘进显贵人家里去。” 德妃下意识道:“那他想嫁去什么人家?” 嘉贞娘子不假思索道:“豪商啊!” 也只有豪商,既能掏得出令吴进士满意的钱财,也稀罕这新科进士的成色。 阮仁燧听到这里,忽然间福至心灵! 他知道吴进士是谁了…… 嘉贞娘子剖析得对极了。 上一世,他阿耶没有革除吴进士的功名。 且最要紧的是,到最后这家伙还真是吃上软饭了…… …… 对于内庭来说,吴进士试图广撒网傍大款的事儿只是一个乐子,耳边听过,议论几句也就算了。 可在前朝,这事儿却惹起了很大的风波。 吴进士被同榜的进士们抵制了,官宦集团对他也颇有微词,先前将那张小报拍到圣上面前的是门下省侍中丁玄度,是政事堂六位宰相之一。 吴进士还没有入仕,就成了宰相的眼中钉,对他来说,这决计不算是一件好事。 也就在这时候,卓大家组局,在自家凑了一场研讨会,讨论的就是近来甚嚣尘上的吴进士傍大款,朝廷是否应该革除他的功名一事。 参加的有卓大家的学生和故交,也有闻名神都的贵妇人,乃至于不同学派的中青代人物。 太后娘娘和朱皇后听说之后很感兴趣,也专程派了人去旁听。 德妃觉得这事儿太离奇了。 她都很奇怪太后娘娘和朱皇后为什么会对这场议论感兴趣:“这有什么好说的?我看,那个吴进士只是在哗众取宠罢了。” 嘉贞娘子的神色却有些凝重,回神之后,她轻轻告诉德妃:“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是真的对这桩轶事感兴趣,而是因为……” 说到这里,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德妃不解道:“因为什么?” 嘉贞娘子压低声音,悄声道:“是对于女人所能掌控的权力感兴趣。” 德妃面露茫然:“啊?” 这两件事,挨得着吗? 嘉贞娘子耐心地跟她解释:“吴进士想嫁个有钱人,这有什么错呢?他又没有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真正猛烈抨击他的,多半都是男人。” “因为不能接受男人也是可以卖身的,且还卖得那么干净,那么明码标价。” “祖宗的姓氏可以改,一家之主的尊严也可以拱手相让,甚至于连儿女都随缘,不求后代祭祀……” 嘉贞娘子的目光平和却有力:“婚嫁从来都是买卖,只有男人买女人的道理,女人怎么能买男人,这岂不是乱了他们的规矩?” “虽然也有贵女娶夫,但是她们都妆点得很矜雅,给足了男人颜面,现在吴进士居然自降身份,主动把自己卖个精光,真是斯文扫地!” 她脸上显露出嘲弄的神色来:“对那些男人来说,吴进士是叛徒,而叛徒就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让人知道做叛徒可以不受惩处,反而得到好处,那以后做叛徒的不是会越来越多?” 长此以往,男人的地位岂不是就要跟女人一样了? 这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 德妃听得似懂非懂:“所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让女官去旁听……” “这是千秋宫和中宫在对外彰显自己的态度。” 嘉贞娘子说:“事实上,卓大家主动发起这样一场讨论,本身就隐隐地存了声援这种行径的意思了。” 太后娘娘作为天后摄政时候有两架马车,首相唐红在朝,卓大家在野,以后者在士林当中的身份,愿意出声去讨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倾向了。 她不是声援在吴进士这个人,只是声援男人也可以通过婚姻卖身于女人这件事。 怎么,女人可以卖,你们男人不可以? 德妃听明白了,继而唏嘘感慨起来:“嘉贞姐姐,你们都好聪明啊,我就想不了那么多!” 阮仁燧心有戚戚地附和:我也是! 因为嘉贞娘子的剖析,德妃对于此事的最终结果来了兴趣,她是个傻大胆,直接越过一切繁琐的过程,去问裁决判官了。 圣上前脚到了,才刚坐下,就被自己的爱妃拉住了。 扭头一看,德妃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他:“陛下会革掉吴进士的功名吗?” 圣上被她给逗笑了:“你怎么会对这事儿感兴趣?” 德妃才不会出卖嘉贞娘子——圣上他也是男人啊,男人肯定不会乐见女人背地里说他们坏话的! 她说:“我好奇啊!” 又晃动着圣上的手臂催问:“说说嘛,说说嘛!” 阮仁燧躺在旁边,老神在在地想:哈哈,我知道答案! 这就是做先知的感觉吗? 圣上见德妃真的好奇,也没有卖关子,笑着将儿子抱起,同时说:“他又没有违背法纪,为什么要革除他的功名呢?” 卓大家虽然并没有正式地出仕过,但仍旧可以被称为政客。 天后摄政时,她一日之内撰文数篇,替天后反驳士林当中的非议,提供女主临朝的法理支持,现下再去处置此事,岂不是杀鸡牛刀? 卓大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男女,她始终咬住了一个字,那就是“法”! 吴进士没有违背本朝的法令,那就不能革除他的功名! 你丁玄度看不上吴进士卖身,就先去把朝中那几位法家宿老掰倒,再让中书省和大理寺重修律令,添上一条进士不得做赘婿的律令去! 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朝廷的事情,就到朝廷当中去解决。 从前太后的侍从女官、如今的御史台侍御史王元珍则撰文一篇发在了邸报配套的朝廷报纸上。 大概就是说某些官员喜欢越级汇报,这是不好的风气,长此以往,恐怕会坏了朝廷纲纪,巴拉巴拉,说到最后忽然间神来一笔,上位者自上而下、越级去过问下位之事,恐也有微妙之处。 再没说别的,但幽微之处,实在惹人遐思。 堂堂政事堂的宰相,用物议去狙击一个末学后进,是谁先失了身份? 圣上眼见着丁玄度几日之间鼓起来一嘴水泡,被人看见,又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圣上:“……” …… 依照嘉贞娘子与圣上的约定,皇长子满月之后的第二天,她正式同德妃辞别,预备着回尚仪局那边去了。 临行之前,倒是很郑重地给她举荐了一位女官来接替自己:“易娘子人虽年轻,性情却是老成持重,我走之后,娘娘可以倚重她。” 德妃脸上显露出一点讶异的神色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嘉贞娘子:“你居然要走?” 后者难免觉得奇怪:“这不是先前就说好了的事情吗?” 德妃抱着儿子,稍显郁卒地闷了一会儿,才说:“按理说,你不应该被我的真挚和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打动,选择留下来辅佐我吗,嘉贞姐姐?” 嘉贞娘子:“……” 阮仁燧:“……” 嘉贞娘子板着脸道:“娘娘,你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丢掉!” 德妃:“……” 德妃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眉耷眼地说了声:“哦。” 12 第 12 章 德妃出了月子,夏侯夫人也预备着出宫去了,倒是记挂着嘉贞娘子这边的事儿,专程叮嘱德妃:“可别薄待了人家,越是分别在即,才越应该厚赠呢。宫外的事儿我来办,宫里边的,你自己心里边可得有个谱儿。” 钱在花出去之前,就是废铜烂铁,不用它,要了做什么? 德妃身上的缺点像星星一样多,但架不住有个太阳一样的好处,那就是大方,舍得撒钱,待自己人亲厚。 该怎么酬谢嘉贞娘子,她早就有了主意。 满月宴当天晚上圣上往披香殿去的时候,德妃就专程央了他:“嘉贞姐姐替我做了这么多事,也够辛苦的了,从前侍奉太后娘娘也很尽心,宫里边原该有两位尚仪的,这会儿还空缺着一位,嘉贞姐姐现在是六品司籍,就让她补上去吧,好不好?” 尚仪是正五品,算是内庭女官的顶点了。 赏钱算什么啊,宫里头的红人,有几个缺钱的? 官位才是真的! 圣上迟疑了一下:“她还太年轻了吧……” 德妃抱着儿子,像只发疯了的黄鹂鸟一样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啊啊啊啊我不管不管!我都把牛吹出去了,办不到的话以后怎么见人啊?!不管不管不管!!!” 又开始晃悠圣上的肩膀:“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动动嘴就办到啦!帮帮忙嘛!” 阮仁燧两眼放空,心想:我阿娘有时候是有点抽象…… 圣上被她给逗笑了,倒真是点头应了:“行吧,尚仪之位,她原也担得起。”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第二日公布出去的时候,嘉贞娘子也已经跟德妃辞别完了,闻讯之后,她知道这八成是德妃的枕边风,心下五味俱全,悄悄问德妃:“是娘娘替我求的?” 德妃抬着下巴,骄横地哼了一声。 嘉贞娘子看她这副尾巴都要撅到天上去的得意像,感动之余,又觉得好笑:“昨天您怎么不说呢?偏等到我要走了才说。” 德妃听完这话,就得意不起来了。 她可后悔了,还有点委屈:“我不想挟恩以报啊,我以为能用人格魅力让你留在我身边呢!” 嘉贞娘子:“……” 德妃巴巴地说:“早知道就告诉你我专程给你求了尚仪之位了……” 嘉贞娘子很冷静地道:“就算我知道,怕也是不会留下来的。” 德妃:“……” 德妃怒视着她:“你这冷酷无情的女人!” 嘉贞娘子定定瞧了她几瞬,忽然间莞尔笑了。 “善自珍重吧,娘娘。” 她伸手过去,抚了抚德妃那如云般的长发,最后说:“我会想你的。” …… 嘉贞娘子结束了在披香殿的差事,照例去找大尚宫述职。 一是为了表示上一阶段的工作已经彻底完成,二来,也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接手新一段时期的工作。 大尚宫见到她,向来平和温柔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了一抹讶异。 她也没有隐瞒,笑吟吟地看着嘉贞娘子,略有些吃惊地说:“我听陛下说,要升你做尚仪,还以为你会留在披香殿呢,听说你近来同德妃娘娘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嘉贞娘子郑重向她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大尚宫明白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当下“啊呀、啊呀”两声,称赞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啊,可真是了不得,我到三十多岁才想明白的事情,你才二十出头就想明白啦!” 女人太容易被无所谓的感情和道德束缚了,像男人一样活着,会轻松很多的。 大尚宫也不是铁石心肠。 从前刚进宫的时候,有几个瞬间,她看着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圣上,也会想起自己的亲生骨肉。 有些人怀着讨好她的心思,也有些人怀着看她笑话的阴暗,陆陆续续将她入京之后夫家发生的事情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的丈夫很生气,夫家也引她以为耻,她年纪与圣上相仿的儿子对于母亲的抛弃和钻营羞愤又恼怒,把她抄录的那些书籍,连同留给他的那架古琴一起扔到庭院里烧掉了…… 大尚宫知道之后,短暂地缄默了一会儿,很快又笑了:“小孩子,气性大,过两天就好了。” 天后对于她,或多或少都是有一些同病相怜的吧——在与儿子的关系上。 虽然这对母子都小心地掩饰掉了。 消息传来,天后私下里也问过她:“后悔吗?” 大尚宫如实地告诉她:“其实是有一点心痛的,但是并不后悔。” 她太了解男人了。 她的丈夫是男人,她的儿子现在还不算,但以后终究会成为男人。 男人是不需要教导就知道追寻利益的生物,如果抛弃妻子和儿女的负累,可以置换一个来到天子身边的机会,她的丈夫难道会怜惜她吗? 现在她的儿子还很年轻,不知道母亲做了天子身边的侍从女官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等他长大一些,长成一个男人了,会为利益所驱动之后,他会像全天下最孝顺的儿子一样上京来找她。 他会跪在地上,流着眼泪告诉她:母亲,您走之后,儿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您! 不来也没有关系,因为会有很多人愿意代替他,做大尚宫最亲近、最孝顺的儿子。 嘉贞娘子对于德妃,是存在感情的,但是这些感情,又不足以超越她的志向和野心。 德妃,亦或者说皇长子,很难成为最后的胜者,因为感情而绑定过去,会斩断嘉贞娘子先前十数年的努力。 她还这么年轻,又这么聪慧,且不乏当断则断的决绝。 大尚宫看着这个年轻的娘子,心想:或许在我之后,她会是下一任的大尚宫呢。 …… 嘉贞娘子离开了披香殿,德妃起初还有点不适应,然而伴随着孩子一日日地长大,她也就慢慢地将心思转了回来。 嘉贞娘子给她举荐的那位易女官如今也到了披香殿,取代嘉贞娘子先前的地位,操持起了德妃身边的一干大小事务。 怎么说呢,单单只谈头脑,德妃一定不算是聪明,可在某些方面,她又有种小动物似的直觉的敏锐。 换成贤妃,接纳一个新人到身边来替自己迎来送往,总览诸事,她一定会把这个人查个底朝天,再观察上一段时间才敢用的。 这也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 但德妃不是。 德妃是在圣上往披香殿来了之后,毫不设防地问他:“嘉贞姐姐举荐了一位易娘子到我这儿来,说是很稳妥的人,我能用她吗?” 她这么问的时候,并没有存着在圣上这儿提前将易娘子与嘉贞娘子的关系挑明报备的心态,也没有什么刻意的目的,就是觉得圣上比自己聪明,看人也比自己准,得问问他的意见——那么靠谱的嘉贞姐姐不就是他送过来的嘛! 圣上看她披散着长发坐在榻上,不施脂粉,仰着脸看着自己,眼睛清澈地能映出人影来,就觉得她像只天真懵懂的小鹿一样可爱。 他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德妃的脸,而后笑着说:“嘉贞娘子推举的人,怎么会靠不住呢。” 又叫人赏赐了即将走马上任的易女官。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 皇城之外。 吴进士登报寻求入赘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落幕,就被承恩公府的热闹给盖住了。 午后阮仁燧睡醒了,吃过奶之后,叫钱氏抱到德妃跟前去。 德妃拉着他的两只小手,笑盈盈地,像太阳底下一只在给自己崽崽舔毛的母猫:“我来看看,是谁这么可爱?唔唔唔——原来是我们的小岁岁呀!” 说完,又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去碰儿子的鼻尖:“哇!” 阮仁燧躺在摇床里边傻乐。 这时候易女官从外边过来,打发了乳母和侍从们出去,悄悄告诉德妃:“承恩公府刘小娘子的婚事,怕是得打个问号了。” 德妃听得怔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先前春闱结束,贤妃的妹妹订了婚,男方是新鲜出炉的今科进士。 她对此并不很关心,听完也只是随口问了句:“出什么意外了?” 易女官眉头微蹙,低声告诉她:“原来那进士在老家是订过亲的,还是世交家的女儿,只是女方家里边已经有些落魄了,他一朝中榜,还被承恩公府相中,便起了悔婚的念头。那小娘子大为恼怒,千里迢迢上京来告他了!” 德妃就哼了一声,说:“这婚事不成,倒也不是件坏事。” “是呢,”易女官轻叹一声,附和道:“此人趋炎附势,不念旧情,更无信义,绝非良婿。” 德妃却说:“他爹娘一定很蠢,也很抠门!” 易女官听得茫然:“啊?这从何说起呢,娘娘?” 德妃特别享受这种教别人做人的感觉,当下洋洋得意道:“这个新科进士人还在神都啊,你又说他在老家订过亲,也就是说,同他订亲的小娘子必然也在他的老家了?” 易女官颔首道:“不错。” 德妃便顺理成章地往下说:“退婚可不是小事,在他老家,能拿这事儿主意的也就是他的爹娘了。承恩公府的女儿在神都勋贵门庭当中虽说不是炙手可热,但匹配他一个新科进士,也是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那可是贤妃的妹妹,太后娘娘的侄女! 说着,德妃忍不住直撇嘴:“他们家要退婚,要上赶着去娶承恩公府的女儿,那就麻利地把屁股给擦干净啊,死命砸钱,使劲儿给好处,低三下四地赔不是,这三条要是做到了,女方就是再不满,至少也不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能叫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千里迢迢上京来告状,可见两家在老家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要不是实在难以容忍,对方是不会采取这种近乎鱼死网破的手段的。 易女官倒是说:“那小娘子真是勇气可嘉,家中高堂若在,想来也是开明人物。” “千里迢迢”四个字从嘴里说出来,上嘴唇都不必碰到下嘴唇,但是落到具体的行程上边,却远没有这么轻松。 德妃也认可这一点,只是同时也说了句公道话:“那位刘小娘子,这回也真是无妄之灾了。” …… 那上京来状告未婚夫的小娘子姓吉,名士海。 进京途中她就拟好了状纸,抵达之后寻了间客栈安置下,便往京兆府去投了状纸。 只是状纸投了,却也如同泥牛入海,再没有什么动静。 吉娘子起初还当是状纸中途被遗失了,再去投了一次,就有人往客栈里去找她了。 几个豪门家仆,身形剽悍,威逼胁迫,叫她别再做无用功了,赶紧滚蛋。 吉娘子见状,便知道京兆府这条路走不通了。 她也没有丧气,往书店去翻阅了积存的公务报纸,确定目标之后,带着同行入京的使女和老仆,三人一道往侍御史王元珍府上去。 这位王侍御史是朝天女出身,单名一个莹字,进入宫廷的时候只有六岁,天后很喜欢她,让她随从左右,稍长一点便开始侍奉文书,而后为她赐字元珍。 天后摄政后期,她进入前朝,起步就是从六品刑部员外郎,期满之后又改任御史台侍御史。 官位上虽然是平迁,然而御史台权重,只看从六品侍御史甚至于可以如同五品官一样升殿,便可见一斑了。 吉娘子看公务报纸上说王元珍在刑部核查天下州县要案卷宗时,揪出了好几桩冤案,其中有涉及到朝中要人的,也不曾姑息,颇得天后与今上看重,且御史台又主监察,便有了三分意动。 又想,这位王侍御史毕竟也是女郎,较之男子,应该更能明了她的难处。 吉娘子便决定去碰一碰运气。 王元珍的宅子在崇仁坊,神都城里,这是顶好的地段。 吉娘子到了王宅门外,心里边也有点迟疑——今天并非是休沐日,王元珍这会儿应该不在家,更不必说神都城里往来出入都需要名帖,她没有这东西。 在外边小小地打了几个转,王宅的门房便主动上前来说话了。 吉娘子虽然有些忐忑,但还是把来意讲了。 门房便请她往外院的倒坐房去休息。 仆人如此和气,便可以想见主人的风仪气度了。 吉娘子的心绪稳了,在房里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就听见门房来喊她:“我们娘子回来了。” 吉娘子赶忙领着老仆和使女去拜见王元珍。 她人也麻利,知道贵人事多,三言两语将事情阐明,而后双手递了状纸过去:“不敢隐瞒侍御史,原是该告到京兆府去的,只是去了两回,都没有音信,反倒有人上门威逼……” 王元珍看了她的状纸,又瞧了当初两家议亲时的婚书,点点头,应了此事:“这件事交给我。” 瞥一眼庭外守着的老仆和年轻使女,又问她:“你们是三个人一处上京来的?” 吉娘子应了声:“是。” 王元珍就叫人去把客房收拾出来,让她在这儿安置下:“以防万一,娘子还是在我这儿住上几天,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行离去吧。” 吉娘子郑重地对她行了个大礼:“王侍御史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王元珍见她如此爽利,多少也有些惊异:“你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呢。” 吉娘子见她行事果决,待人以诚,自然投桃报李,以诚相报:“不敢隐瞒侍御史,来此之前,我专程往书局里去走了一趟,看了许多关于您的公务报纸……” 王元珍刚从衙门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这叫她显得过于端肃了一些,尤其是不言不语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冷凝。 这会儿听吉娘子说完,她盯着面前这女郎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吉娘子有些忐忑不安的时候,她却忽的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很聪明、很有意思的人。” 吉娘子微露茫然之色。 王元珍却已经站起身,叫了自家的侍从来:“跟吉娘子一起走一趟,去把存放在客栈里的行李取过来。” 吉娘子再行一礼:“多谢王侍御史!” …… 披香殿。 几天之后,阮仁燧还是从易女官那儿听到了事情的结局。 承恩公府那位刘小娘子跟那新科进士的婚事,黄了。 易女官跟德妃说了后续:“元珍娘子操刀办的,很麻利。承恩公原先还想去寻那吉姓娘子晦气呢,只是她住在元珍娘子那儿,便作罢了,转而去把那进士狠打了一顿,听说胳膊都断了,还吐了血……” 如同亲近的人会称呼费尚仪为嘉贞娘子一样,因为王元珍在内庭行走过很多年,是以内庭的女官们还是习惯称呼她一声元珍娘子。 德妃顺嘴问了一句:“那吉娘子呢?” 易女官说:“判定那进士同刘小娘子的婚约不作数,维持他与吉娘子的婚约了。” 德妃听了,就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感觉。 不来告这一状吧,憋屈。 告了吧,又还得继续跟这个伪君子维持婚约…… 难评。 原以为这就是最终结果了,没想到过了半个来月,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吉娘子又把未婚夫给告了。 这回没找王元珍,而是直接去了京兆府——未婚夫对她的亡父出言不逊,身为女儿,不能眼见亡父受辱却无动于衷,她要求跟未婚夫解除婚约! 德妃一脸的“???”。 易女官倒是颇为唏嘘,唏嘘过后,又有点钦佩:“这位吉娘子,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啊。” 她不是为了维持婚约而上京的。 她千里奔波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个男人搞臭,搞烂,让他再难翻身! 搞烂了他跟承恩公府的婚约还不够,连同这个人和他的仕途,也要一起搞烂! …… 京兆府现在的感觉就是烦! 先前吉娘子投了状纸来控告承恩公府的女婿,京兆府的人看见了,只是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头往承恩公府卖好去了。 吉娘子第二次再投状纸,也是如此。 承恩公并不很在乎自己的女儿未来如何如何,但是他很在乎自己的脸面——刚定下的女婿,就闹出这种事来,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这才叫人去警告吉娘子,让她闭嘴滚蛋。 哪知道后来又牵出了一个王元珍,直接把事情捅大了。 御史台和圣上不在乎一个新科进士背信弃义,中榜之后抛弃了未婚妻,要另娶高门女,他们在乎的是——你们京兆府居然阻塞上诉的途径,借此跟勋贵进行利益交换? 闹到最后,京兆尹纪文英在朝上被骂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纪文英自己还委屈呢,这事儿也不是我干的啊! 这不都是底下人自作主张吗? 回去把满肚子的火发给了下属们,骂得底下人找不到北,借机去勾搭承恩公府的那两个叫押出去打了三十板子,这会儿还在京兆狱里不知死活呢。 就在这档口,吉娘子又来了。 京兆府的人看她再不爽,也不能把她赶出去,只能捏着鼻子听她说了事情原委,然后客气又礼貌地宣布接收了这件案子。 不然难道让她再去找王元珍,再让京兆府丢一回人吗? 话是那新科进士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虽然那时候他喝醉了,但也的的确确是他说的,抵赖不得。 对女骂其父,吉娘子想要解除婚约,合情合理。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办了。 两桩案子牵扯上身,又是赶在新科进士们授官的紧要关头……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但神都遍地都是金子。 吉娘子心满意足地写信回老家,清楚地告诉母亲此事的最终结果,末了,还专门往信封里塞了京兆府出具的公文。 神都,以及老家,双向爆破前未婚夫的名声。 完美。 …… 吉娘子事变之后,就在阮仁燧差不多能抬头,继而因这一个小小动作而得到满堂喝彩的时候,先前那位在神都城掀起了极大风波的吴进士终于嫁出去了。 “是皇商车家,他们家可真是金玉满堂!” 夏侯小妹进宫的时候,兴致勃勃地告诉姐姐:“车老爷去见了吴进士,对他的相貌很满意,也查了他的籍贯和过往,所述属实,便找了中人,把婚事给定下啦!” “白花花的银锭子堆在箱子里,吹吹打打送过去了——车家豪气,吴进士要五万两,车老爷图吉利,给了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两!” 德妃听说是车家娶得了吴进士,颇有些出乎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感觉。 两家是打过交道的,毕竟夏侯家有个女儿在宫里做宠妃,而车家是皇商不是? 夏侯夫人知道得更详尽一些:“车老爷只有一个女儿,车家这么大的家业,怎么替她打算都只嫌不够周到的,娶个正经的进士回去,倒也不坏,至于衙门那边的协议,怎么制衡这个女婿,他自己心里边怕也有成算。” 想了想,又说:“车夫人已经故去了,只是车娘子还有舅舅呢,来日真有个什么,也能说得上话。” 德妃有点讶异:“这话是怎么说的?” 夏侯夫人便告诉她:“已故的车夫人是宗室女,虽然血脉上偏远了一些,但那个姓氏,还是很值钱的,娘家弟弟也争气,小有才名。” 德妃明白了。 阮仁燧心想,果然! 吴进士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车貔貅! 性子古怪,还贼爱钱! 他忍不住又想:话说车貔貅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车貔貅这个绰号的啊? …… 集贤殿书院。 车进士和另外三名同科都被分到这地方来修书。 成婚之前,车老爷协同这女婿往京兆府去签署了相关的法律协议,成婚第二天,又去把姓氏给改了。 现在不是吴进士,是车进士了。 春二月的清晨,尤且有些寒意未去,然而车进士七品官袍外边还裹着纯黑不见星点异色的貂裘,那寒意也识趣,便远远地避开了他。 屋檐上的晨雨汇成一滴,落到他貂裘上,不破不分,滚动着坠到了地上。 车进士注意到同僚的目光,当下快活一笑:“哈哈,我太太给我买的貂裘,好贵呢,要几百两银子!” 同僚:“……” 默默地挪开了视线,抵制车进士,不想跟着拜金男说话。 车进士也不在乎,随意地把金手炉往桌上一放,预备着开始今天的工作。 注意到同僚的目光,他快活一笑:“哈哈,我太太给我准备的纯金手炉,好贵呢,毕竟是纯金打的!” 同僚:“……” 这回是真的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车进士也不在乎,一个人自得其乐。 等到了午间时分,同僚们齐齐在一处用饭,他迆迆然收拾东西,轻快离开:“哈哈,我回家吃饭,好贵呢,毕竟都是山珍海味!” 同僚:“……” 集贤殿书院的上官们:“……” 车进士旁若无人地朝他们摆了摆手:“回我太太的二环大宅去了,明天见呐您诸位!” 同僚:“……” 集贤殿书院的上官们:“……” 面目狰狞地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姓车的,你是真该死啊! 几个同科的进士联合抵制车进士,集贤殿书院这边的官员顾虑着车进士身上的风波,也没有贸然跟他搭话,除了正经的公务言辞,没有人与他言谈。 车进士也不在乎,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每天按时点卯,按时下班,浑然不在意外边那些议论和同僚异样的目光。 如是过了一段时间,反而有同科的进士主动去跟他说话了。 是跟他借钱的。 居神都,大不易,就从七品官员的那点俸禄,说实话付完房租和一个月的嚼用之后,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可人还有交际往来,偶尔下下馆子,买买书什么的,没有钱怎么行呢。 这时候就叫人想起超有钱的拜金男了。 一直都没什么人搭理他,现下我肯纡尊降贵去跟他说话,替他开拓社交,作为交换,他给我回礼,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吗? 刚开始过去说话的时候,车进士倒还算客气,然而等知道对方要跟他借钱之后,他立时就变了一副嘴脸:“真是斯文扫地!圣人讲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这么淡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恶臭的话的?” “不借!” 车进士气势汹汹,义正言辞:“我的钱,没有一个子儿是多余的,都有用!” 同僚:“……” 同僚破大防了,然后涨红着脸,开始人身攻击:“笑死,你以为我是真心想跟你借钱吗?我就是考验一下你,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你以为我是真缺钱吗?呵呵,你真有意思!” “你真是太好笑了,这也太自作多情了吧,哈哈!” 车进士呵呵一笑,轻巧地一抬下巴,用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捂着嘴,斜睨着他:“急了!” 同僚:“……” 围观同僚:“……” 这之后车进士就多了一个绰号,唤作车貔貅。 只进不出,一毛不拔。 车娘子那边知道了这事儿,倒是也有亲眷去劝她:“妹夫做人锋芒太露,不是什么好事,左右你也不缺这几个钱,略微从指头缝里边露出来一点,也能替他在同僚面前买几个好不是?” 车娘子也不理会:“哪有上赶着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他跟同僚关系不好,我瞒着他去送这送那,这不是蠢吗?肥了外人,倒是折损了他的面子。” 这话惹得堂嫂很不高兴:“咱们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现在叫他在外边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 又劝说车娘子:“人心隔肚皮,你也得防着他一点,改姓的丈夫远不如自家人靠得住,我跟你哥哥都牵挂着你,他一直都想给自家的生意帮忙,偏叔父还不许,唉,妹妹,你也劝劝叔父……” “嫂嫂,你想什么呢!” 车娘子不假思索道:“丈夫是外人,你也是外人,只有我阿耶才是自己人!我阿耶就我这一个女儿,他能害我吗?” 堂嫂:“……” 堂嫂脸上涨红了,霍然起身,怒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把你当亲妹妹看才说这些的,如今倒成了小人!” 又说:“你们这些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叫男人骗得倾家荡产了,我看你去哪儿哭!” 车娘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嫂嫂,你放心吧,我还留了一笔保命钱呢,谁都没告诉……” 堂嫂原以为她这笔钱是留着东山再起的,没成想车娘子猝不及防,杀了她一个回马枪:“真有那天,我就买上十几套盔甲藏家里边,上街上大喊黄天已死、车氏当立!争取咱们一大家子团团圆圆,一起去菜市口哭!” 堂嫂听得瞠目结舌,好半晌过去,才失声道:“你是不是疯啦?!” 车娘子自若道:“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啊,死前轰轰烈烈一回,史书留名,挺好的。” 想了想,又说:“也见见家里边的亲戚,从前祭祖的时候还会有人因故来不了,见不齐全,到时候估计全齐了……” 堂嫂:“!!!!” 车貔貅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她深感这个堂妹是神经病,也有心叫这该死的拜金男知难而退,当下就道:“你知道她刚才说了些什么吗?” 车貔貅平静地听堂嫂说完,而后很认真地跟车娘子说:“真有那天,记得走东门,那边离朱雀街近,去哪儿喊话,能闹得更大……” 车娘子记下了:“好!” 堂嫂看着这夫妻俩,活像是见了鬼。 你们俩能过日子是有原因的…… 她狼狈离去。 …… 每天清晨在二环大宅里醒来,吃早饭,去上班,一个人孤立所有同僚,中午下班之后回家跟太太吃午饭。 休假的时候随意地花花钱,买买东西,夫妻两个去近郊野炊,或者去车家的庄子里小住几天。 车貔貅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富裕,且乏味。 价值千金的骏马达达从门前经过,马上的年轻人半阖着眼睛,途经之处,鸣珂作响,不绝于耳。 有知道的人悄声说:“那就是嫁进豪商车家的那个车貔貅!” 旁边布店的老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只见那骏马油光水滑,体态轻盈矫健。 她一边磨着剪子,一边啧啧出声:“真有钱!” 隔壁的老板娘津津有味地跟她说八卦:“米太太,你可能不知道,车家给了车貔貅整整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两白银做彩礼呢,白花花地堆了好几口箱子!” 米太太手里的剪子掉在了地上。 “什么?!” 她又惊又怒,失声道:“这车貔貅的口口难道是金子打不成?怎么给他这么多钱!” 隔壁老板娘细细地品味着她的震惊,只觉得心满意足了:“哎呀,毕竟那是进士嘛,一个愿意嫁人的进士,就值这么多钱!” 米太太脸上流露出思索的样子来。 第二天她叫了自己还在念书的儿子来,让他看车貔貅乘肥衣轻,富贵逼人,而后语重心长道:“儿啊,你要是能考中进士,也能嫁得跟他一样好!” 米太太的儿子有点茫然:“……啊?嫁出去的话是不是要改姓啊娘?” 米太太深情地看着他:“你要是觉得心里边有负担的话,娘可以跟你一起改!算娘背弃祖宗,跟你无关!” 看儿子还不太明白金钱的力量,遂专门关门一日,带着他去看了车家的钱庄、米庄和二环大宅。 米母三迁(不是)。 “!!!”米太太的儿子面色振奋,极受鼓舞:“大丈夫当如是也!” 13 第 13 章 初春算是一年当中比较舒服的时节了,万物复苏,花红柳绿。 德妃出了月子,终于回到了从前的生活状态,分外用心地开始妆扮自己了。 尚宫局和皇商们供给宫廷的东西也往往适应时节,譬如说内宫里,春夏多有金饰,秋冬多有玉饰,而所用服制衣料,也是春夏明快鲜妍,秋冬雍容庄重。 阮仁燧这天一觉睡起来,就见寝殿里已然成了彩虹色的海洋。 成匹的衣料被挂在屏风上,茜色,绯红,鹅黄,柳青,月白…… 他阿娘像只蝴蝶似的,快活地在其中翻飞着。 此时她肩头上围了一片鲜嫩的青绿,里头铺的却是嫩色的浅粉,红绿映衬,分外鲜活。 乳母钱氏看他看得目不转睛,便将他抱起来上前一点。 德妃瞧见他了,还问他呢:“两种相反的颜色一起穿,格外好看呢,岁岁,你说是青绿色在外边好,还是浅粉色在外边好?” 阮仁燧还在想哪个好,然而德妃压根也没有指望他给出回应,她就是顺口问一句罢了。 掌衣女官含笑侍立在旁边,眼瞧着德妃欣然地对着镜子转了好几个圈儿,而后快活不已地道:“两种样式都做一件!” 宫里边人的喜好都是不一样的。 太后娘娘很少会耗费心思在衣着上,每年都是千秋宫的女官们依照旧例操持。 圣上这一点倒是像了母亲,也不是很看重这些。 贤妃喜欢清淡雅致的颜色。 德妃偏好鲜妍。 朱皇后喜爱华贵明丽。 到了三月,飞鸟开始鸣叫的时候,凤仪宫的宫人们发间都多了一支响铃金簪,行走时如清泉泠泠作响,相隔数步就可以听到。 德妃心里边有亿点点酸,悄悄跟儿子嘀咕:“她可真有钱!” 金簪给了宫人们,就算是赐下了,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凤仪宫那么多人呢,朱皇后不仅赐了宫人们,同时也厚赐了内侍,略微一算,就知道这是个多么庞大的数目了。 因为这笔钱不是宫里出的,而是朱皇后自掏腰包,也没人能说什么闲话。 德妃也有钱,但跟出身定国公府的朱皇后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阮仁燧对德妃的话深以为然——因为朱皇后就是挺有钱的。 高皇帝开国时,设置了十二家公府,世袭罔替,其中头四家镇、安、宁、定的地位格外尊崇,又被称为皇朝四柱。 朱皇后出身的定国公府虽然排行第四,但却是四柱公府当中最令人向往的一家。 因为定国公府出美人,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哎。 阮仁燧想到这里,思维不由得发散了起来,该说不说,长得好看真的很占便宜啊。 前世他选王妃的时候,朱皇后的弟弟朱正柳也在,满场的千金小姐好多都在看朱正柳…… 他阿娘跟朱皇后这么不投契,每次行宫宴见到朱皇后父母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哎! 春日里的衣裳轻薄柔软,质地迥异于秋冬时节的布料,那色泽也明媚轻盈,穿到身上,无端觉得松快。 宫妃们依据身份,在尚宫局那儿有着一定的衣料配给,天下各州郡尤其是江南地区也会进献宫廷,而三都城内的皇商,哪一个不需要向内宫妃嫔们表一表敬意? 高位妃嫔宫里的衣料,都是只嫌多,不觉少的。 德妃那儿的最多。 她爱漂亮,又得宠,私底下收到的进献之多,朱皇后都比不过她。 圣上也宠爱她,自己的那一份,往往任由她取用。 德妃每个时节都叫人裁制春衣,也不是只给自己做,她还给圣上做。 同一匹料子她用来做外衫,也拿去给圣上做衣袍,亦或者是裁一截给圣上做腰带,两个人一起成双成对地穿,温存款款,情意绵绵。 今年又添了个孩子,德妃就捎带着分了点边角料给儿子,又有点遗憾:“可惜我们岁岁还不太用穿衣服……” 一家三口穿成套的衣裳,多好玩呀! 阮仁燧躺在榻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德妃做鬼脸儿吓唬他:“哇!” 阮仁燧一点也不害怕,躺在那儿傻乐。 德妃埋脸在他的襁褓里,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儿,觉得自己都要化开了:“我们岁岁是全天下最最最可爱的小孩儿!” …… 阮仁燧满月了,稍微大了一点,就开始显露出跟其余婴孩不一样的地方了。 他不磨人,也不会无休止地哭闹,便溺之后才会叫几声,旁的时间不是睡觉,就是百无聊赖地躺着想事情。 德妃是第一次做母亲,并不知道孩子这样有多难得,但是喂养他的两个乳母知道,私下里悄悄议论着,说:“小殿下比寻常孩子好带多了。” 这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恍惚了一下。 回神之后,四目相对,又是了然又默契的一笑。 四月莺飞草长,是个美妙的时节。 朱皇后请了佛道名宿入宫讲书,间歇着举办了两场读书会。 小时女官叫同僚拉着去听大师讲经,听大师说爱人如爱己,忽的想起来今天还没来得及爱己,于是美美地往肚子里放生了一只烤鸭…… 阿弥陀佛! 花朵盛开,尚宫局开始张罗着制今年的胰皂,不只是宫里的贵人们使用,圣上也会赏赐给勋贵要员,一时之间,空气里仿佛也浸润着或浓或淡的香气。 德妃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又捡起从前的爱好,闲暇时候叫人剪了春日里各色各样的花来插瓶。 说来也奇怪,就诗书一道,德妃并不精通,然而在插花一道上,却有些无师自通的灵光,即便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女官,往往也不能及。 圣上喜欢花,自己侍弄,也喜欢看德妃插瓶装饰。 现下德妃出了月子,他在披香殿留宿得就多了,政务不忙的时候,便坐在东殿暖炕上,让人摆一张炕桌,德妃插瓶,他来作画。 这日钱氏奉令抱着皇嗣过去给父亲请安,正逢帝妃二人赏花作乐,阮仁燧探头瞧了一眼,就见桌上紫檀托盘里摆着几枝胡红牡丹,并一段稍显崎岖的松枝。 那胡红牡丹很美,是亮色的、明媚的粉,花瓣重重叠叠,姿态鲜妍,婀娜动人。 德妃手里攥着一把花钳,正修剪松枝,一边游刃有余地打量几眼,一边说:“单单只用牡丹,不免显得过分妩媚,再加一截松枝中和,看起来便要均衡得多。也不能选用寻常花瓶,不然脚下压不住,又要俗了,用一只乌色圆肚泥瓮,就很庄重大气……” 因为是在后妃宫里,圣上只穿了常服,姿态上也很随意,德妃讲,他含笑在听。 看钱氏带了儿子过来,他向前一伸手:“来。” 钱氏闻声,赶忙抱着怀里的皇子上前,继而小心地递了过去。 圣上将儿子接到怀里,继而坏笑着伸手在旁边调色盘里蘸了一下,在他额头上按了一个红点…… 阮仁燧心说:阿耶,你可真无聊! 他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圣上没想到他会毫无反应,讶异极了,又把他举起来晃了两下,好像在调试一件坏了的电器(不是):“岁岁?” 阮仁燧这才给他一点面子,咧开嘴笑了一下。 圣上也笑了,转而察觉到什么,扭头一瞧,就见钱氏正朝这边探一点身子,聚精会神,看炕桌上摆着的那张牡丹图。 侍从察觉到了,咳嗽一声。 钱氏为之惊醒,慌忙就要跪地请罪。 圣上倒是很和气,叫她起来,又问:“你读过书没有,也会画画吗?” 钱氏没想到圣上会跟自己说话。 她吓了一跳,惶恐不已,低声道:“奴婢只是略微识几个字,从前在家的时候,会画衣裳上的花样。” 圣上来了一点兴趣,叫人把炕桌挪过去一点,让她画来看看。 阮仁燧没想到会遇上这事儿,也很好奇地在看。 德妃瞟了一眼,倒是不怎么在意,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钱氏说“略微识几个字”,显然并不是谦虚的说法。 宫人递了墨笔过去,她执笔的手也很生硬,末了还是放下,告罪之后,改用炭笔在纸上画了几枝花,外加几个入宫之前常画的纹样出来。 阮仁燧对于绘画一道并不是很精通,看钱氏画的东西,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倒是圣上有些讶异,不无赞许地说:“你是有天赋的。” 叫人去取了本画谱赏赐钱氏,又额外赐了她一些纸张和颜料。 钱氏既兴奋,又感怀,涨红了脸,人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德妃看她得脸,也觉得是自己的体面,倒是也赏赐了她一些东西。 贤妃知道之后还说呢:“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德妃还算亲近地回应:“是呢。” 德妃同贤妃之间曾经亲热过,后来又逐渐冷淡下去,只是自打皇长子出世之后,竟重又热络了起来。 原因无他,阮仁燧降生之前,宫里边就只有大公主一个孩子,又只比皇长子大两岁,年岁相仿,可参考性太高了。 德妃时不时地使人去九华殿那边问问,大公主是什么时候抬头的,什么时候学会翻身的,什么时候能坐起来,什么时候会爬的? 除此之外,还要问贤妃都给乳母们安排什么吃食,孩子约莫什么时候长牙,什么时候可以给他吃点东西,有没有什么小儿须得避讳的谶纬…… 贤妃养孩子很精细,大公主很少生病,在同龄的孩子里边,算是很健壮的那一种了,在德妃眼里,当然是很好的学习对象。 这天外边夏侯太太不知从哪儿得了一筐羊桃(猕猴桃),品相极好,自己没舍得吃,让人进到宫里去了。 德妃听了不由皱眉,让人出去传话:“我这儿不缺吃喝,外头家里得了什么,先自己尽着吃用了,再来想我也不迟。” 又让人把先前圣上赏赐的衣裳料子和宫花送出去给妹妹:“弟弟也就罢了,女孩儿是得多见见东西的。” 对着那筐羊桃端详了会儿,还是让人分了几份,太后娘娘那儿,圣上和朱皇后那儿挨着送了。 末了,又想到这段时间没少去麻烦贤妃,就让人也送了些过去。 宫人去了一趟,不仅带回了贤妃的感谢,还带回了九华宫的热闹。 “贤妃娘娘那么好性子的人,少见地也生了气呢。” 德妃不由得支起耳朵来:“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宫人说:“大公主从梳妆台上偷拿了盒胭脂,把贤妃娘娘养的那只白毛狗给染红了……” 贤妃倒不是真的很生大公主的气,毕竟女儿只有两岁,缺少对于世事的认知,更多还是气保母们一味地纵容公主,过分地顺从她。 阮仁燧在旁边支着脖子听动静,这会儿八卦听完,也就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德妃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小孩子嘛,顽皮一些也是有的,哎,贤妃姐姐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看不开……” 阮仁燧不由得扭头去看了他阿娘一眼。 别笑话人家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再大一点,阿娘你肯定比贤妃娘娘好笑…… 阮仁燧快六个月的时候,就能稳稳地坐起来了。 德妃很高兴——比大公主早哎! 也是在这之后,他第一次被德妃带着,往千秋宫的参加了一次家宴。 这回算是小家宴,人数不算多,摆的是铃兰桌。 太后娘娘坐在最上首,在她左手边设了一张小案,坐的是武安大长公主的女儿小梁娘子。 太后娘娘很喜欢这个外甥女,经常留她在自己宫里小住。 小梁娘子之后才是朱皇后,朱皇后之后,就是德贤二妃了。 右手边第一个当然是圣上,圣上旁边是齐王和他的伴读卢梦卿。 阮仁燧叫乳母抱着,看看小梁娘子,再看看卢梦卿,颇有种时移世易的感慨与唏嘘。 小梁娘子大概与朱皇后很要好,两回见面,两人都很亲近,再去想后来她成年时候的风范与华贵奢丽的妆扮,大概也是受了朱皇后的影响吧? 而卢梦卿…… 这位后来名震海内的三都才子,此时还是个稚气少年,正跟齐王聚头说话,眉飞色舞,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圣上在跟太后娘娘说话,他亲政的时间还不算很久,政事上多多少少还需要太后娘娘的指点。 小梁娘子则跟朱皇后小声说着话。 贤妃含笑不语,德妃左右看看,正准备跟她说两句话,就见大公主松开保母的手,买着小步子,坚定又决绝地往上头去了。 她是去找朱皇后的,寻到人之后挨着朱皇后的腿一屁股坐下,就不肯挪动了。 贤妃很不好意思,轻声叫她:“仁佑,回来。” 朱皇后不以为意,亲昵地扶住了大公主小小的肩膀:“没事儿,叫她在这儿吧。” 圣上余光瞥见,也笑了:“这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 德妃心想:这小丫头,可真会往上钻。 再看一眼自己的好大儿,心说等岁岁会走以后我也这么干,让他去找他阿耶坐! 这场家宴进行地无波无澜,并没有发生什么变故,阮仁燧一不能参与,二还不能说话,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 他准备着打个哈欠,到时候乳母钱氏瞧见,必然会告诉德妃,他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往偏殿去躺下,晚点等他阿娘揣着他回宫了。 他叫乳母抱着,位置也高,就在那个哈欠要被酝酿出来的时候,忽然瞧见大公主警惕地往贤妃那边张望了一眼。 阮仁燧心头一动,心想,大姐姐这是想干什么? 那边贤妃好像察觉到了女儿的视线,再看一眼她面前摆着的烧制成小熊模样的餐盘,微笑着告诫她:“仁佑,你现在还有一点咳嗽,太医给开了食养的方子,不可以把萝卜挑出来不吃哦。” 大公主松鼠一样圆嘟嘟的小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 她用叉子戳着汤碗里的萝卜,郁郁地说了声:“哦!” 阮仁燧:乐。 难怪不想挨着贤妃娘娘,而要去找朱皇后呢。 原来是想偷偷把萝卜挑出来不吃! 大姐姐小时候还怪可爱的! 那边德妃还在跟贤妃说话,期间大公主苦大仇深地把汤碗里几块稍小些的萝卜吃了,到最后只剩下一块最大的了…… 松鼠公主看起来更苦大仇深了。 就在这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双筷子,动作迅速地夹向了那块萝卜…… 是朱皇后。 松鼠公主看朱皇后的眼神,好像是看见了一棵挂满坚果的巨树! 就在这时候,贤妃将要转头,眼见着就要瞧见这一幕了! 松鼠公主手足无措,面露惊慌,关键时刻,阮仁燧大叫一声:“啊!” 满殿的人都看了过来。 德妃赶忙站了起来,伸臂抱他:“怎么啦,岁岁?” 贤妃也随之将目光投了过来,没能瞧见方才那萝卜的最终归属。 阮仁燧起初还在欣慰于替大姐姐转移了贤妃娘娘的目光,哪知道下一秒他就被放在一张清空的桌子上当众扒光了…… 阮仁燧:“……” 他放空了眼神,木然地看着屋顶的龙凤彩绘。 这可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 家宴上的事儿,最后是虚惊一场。 德妃松了口气,也没多想——这孩子就是这样,有时候忽然间大喊大叫,有时候还会一个人傻乐。 想到这儿她忽然间一顿:怎么感觉跟傻子似的? 手臂上浮起来一片鸡皮疙瘩,她摇摇头,赶紧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了出去。 这怎么可能呢! 松鼠公主把自己圆圆的腮帮子往朱皇后那儿靠了靠,小声问她:“朱娘娘,弟弟刚才是不是在帮我?!” 朱皇后少见地有点迟疑。 这功夫,大公主已经自顾自得出了答案:“一定是这样的!” 阿娘马上就要发现她少吃了一块萝卜,弟弟却在这时候大喊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不是帮她,是在帮谁? 松鼠公主小小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弟弟这么帮我,之前我还不想带他玩,真是太不应该了! 第二天上午,她就背上心爱的小包包,叫保母们陪着,预备着往披香殿去探望自己那很讲义气的弟弟了。 贤妃看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还纳闷儿呢:“上哪儿去?” 松鼠公主中气十足地说:“我去看看弟弟!” 贤妃更不明白了,怎么忽然间想起这一茬来了? 又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再看外边天气不错,索性便当成郊游,领着她往披香殿去了。 阮仁燧茫然地坐在榻上,眼见着大公主从她背着的小包里一样一样地掏出来好多小玩意儿。 一枚装有昆虫的黄色琥珀,一片蝴蝶形状的叶子,一枚蝉蜕,末了,还从保母手里边提来了一只用竹编笼子装着的黄蛉虫…… 她小手伸过去拍了几下,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那黄蛉虫便悠扬轻柔地叫了起来。 阮仁燧:哇! 德妃有点不放心呢:“它跑不出来吧?不咬人吧?” 松鼠公主忙里抽闲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些老老的大人可真扫兴! 贤妃在旁边轻轻说:“这笼子很结实的,你放心吧。” 倒是叮嘱保母们:“在意着那些小东西,当心让他们给吞了。” 大公主叽里咕噜地跟弟弟说着话,末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嘟着嘴吹起了泡泡,还拿着只竹蜻蜓到院子里放飞了几圈儿。 见弟弟看得眼睛都不眨,当下义薄云天地跟他说:“岁岁,等你也长大了,我带你一起玩!” 德妃听得好笑,不由得道:“长大是多大呀?” 大公主挺了挺胸膛,骄傲地说:“像我这么大,就是长大了!” 殿里的人都抿着嘴笑。 贤妃都忍不住问了句:“那我跟你德娘娘呢,我们不是大人吗?” 大公主瞧了瞧她,再瞧瞧德妃,诧异地说:“你们都是老人了!” 众人再忍不住,一下子笑开了。 松鼠公主被她们笑得不高兴了,鼻子里哼了一声。 没见识的老人们! 她重新又回到唯一一个能共鸣的人身边,嘟囔着跟弟弟睥睨所有人:“等她们长小了,就知道我说的话多有道理了!” 14 第 14 章 快八个月的时候,阮仁燧就能爬得很快了。 或许是他的天赋点在了体质上? 上辈子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好…… 德妃还记得圣上先前说自己儿子的坏话呢,说他不聪明! 这怎么能行? 他越是觉得自己的儿子不灵光,她就偏要让儿子学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看! 阮仁燧能爬之后,就被德妃带去九华殿蹭大公主的课了。 是的,虽然大公主这会儿也才三岁,但是宫廷女官们已经开始带着她上课了。 课程表还是嘉贞娘子给定的。 在皇宫东边,太后娘娘专程分隔出了一个很大的园子,里边种植了不同的植物,同时也豢养了许多动物,一是为了叫宫里贵人们散心,二来也是预备着给皇嗣们上课用的。 大公主今天要上的课很简单,女官领着她去园子里找到一小片狗尾巴草,在地上铺了席子坐下,温声细语地告诉她:“公主看,这棵草有什么特征?” 等大公主说完,又找了一棵谷子:“公主再看看它呢?” 末了,又告诉大公主:“它结出来的果子,就是您今天早晨吃的小米呀!” 她指着那棵谷子,耐心地跟大公主讲解,告诉她如今的谷子就是由狗尾巴草驯化而来的,这两样东西看起来很像,但其实是不一样的。 历代诗词文赋当中讲“粟”的很多,只是因为大公主年纪尚幼,女官便没有细数。 只是额外告诉她:“本朝所有的作物很多,然而宗庙祭祀时,以粟为第一。” 课程很短,也很简介明了,比较符合三岁孩子的认知水平。 结业考试会在狗尾巴草和谷子成熟之后进行,大公主要在一片混种了两种植物的地方,分别找十棵狗尾巴草和谷子出来,不能弄混。 如果能够顺利结业的话,就能得到一张圣上出品的画签。 阮仁燧对于自己上一世的童年,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从前的课业更是枯燥乏味,现在重新再来一遍,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了。 果然,就该让精力充沛的小孩儿去上班,让大人来读书! 德妃很关注儿子的状态,不时地低头看看他,见儿子听得聚精会神,虽然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但也觉得很欣慰了。 “就是这样,岁岁,”她踌躇满志地摸着儿子圆溜溜的脑袋:“现在把基础打好,以后你再学起来可就轻松啦!” 阮仁燧:“……” 阮仁燧敏感地察觉到亲娘对于自己仍旧怀着一点不切实际的野望,当下哈哈一笑,矫健地开始满地乱爬。 德妃:“!” 德妃急了:“岁岁!” 过去按住他,重又把他抱回到坐席上,让他继续听课。 阮仁燧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大喊大叫。 授课女官原本还在讲“良莠不齐的‘莠’指的就是狗尾巴草”,听到皇长子哇哇大叫,扰乱课堂秩序,当下目光疑惑地投了过来。 贤妃倒是没说什么,德妃自己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大公主皱着眉头来,超大声道:“岁岁,我在上课哎!你不要叫!” 阮仁燧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大喊大叫。 大公主生气了,说:“德娘娘,你管管他呀!” 德妃俏脸涨红,待不下去了,抱起这个倒霉孩子,朝女官最后点一下头,狼狈离去。 出了门口,阮仁燧就不叫了。 德妃诧异地停下脚步,试探着,转身再走回去…… 阮仁燧又开始大喊大叫! 如此往复两次,德妃明白了,火冒三丈:“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阮仁燧老神在在地看着天。 德妃气个倒仰,又拿他没办法,憋了一肚子气,郁卒不已地回宫了。 正巧第二天夏侯夫人进宫,她就跟母亲抱怨:“真是不听话,专门惹我生气!” 夏侯夫人反倒很高兴:“他才多大?你别揠苗助长啊。” 又说:“你想,他才刚会爬,就知道怎么拿捏你不去上课,说明骨子里就带着聪明劲儿啊,这不是好事,什么是好事儿?” 德妃眼睛一亮:“是哎!” 再看儿子吃着手傻乐的样子,俨然是一个思考人生的智者,便也就将那一茬儿放开了。 圣上来的时候,还美滋滋地跟他分享儿子的日常:“你说他有多聪明,故意跟我捣乱呢,才多大呀,再大点那还得了?!” 圣上听了觉得很有意思,也劝她:“到底还小呢,过去也是看个热闹,等他大一点再说吧。” 德妃美滋滋地答应了。 阮仁燧因她心血来潮而进行的蹭课活动,至此宣告结束。 快九个月的时候,阮仁燧就能扶着东西站起来了,德妃起初还在因为儿子的进步而高兴,只是等太医来诊脉之后,却告诉她:“孩子走得太早,未必是什么好事,还是让小殿下多爬,再大一点的时候再试着站和走更好一些……” 德妃听得很认真,当下严肃地点点头。 阮仁燧也听得很认真,赶忙弯下了膝盖,松开手,重新以四爪着地的姿势出现在了垫子上。 太医又看了看他的口腔,说:“再过两个月,小殿下就要到能说话的时候了,娘娘别把他照顾得太周到,如若一伸手、一个动作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小殿下反而就不那么迫切地想要说话了。” 德妃一板一眼地记下了。 阮仁燧心想:这事儿倒是没必要那么认真地执行了。 这天晚上贤妃带着大公主来玩,他睡得晚了些,捎带着第二日起得也晚了,再一睁眼,就见自己已经换了个环境。 好像是他阿耶在含元殿的便殿哎。 他阿娘不知道去哪儿了,乳母钱氏和几个保母们陪着他。 阮仁燧打个哈欠,活动了一下手脚,忽然间听见了大公主的声音。 噢噢噢,原来大姐姐也在这儿!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就是专门为他这种爬行生物准备的。 阮仁燧挣扎着扭动了几下,钱氏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就知道他想自己爬,也没迟疑,轻轻将他放下,阮仁燧就相当矫健且灵活地开始向前驱动了。 面前的那扇门是半阖着的,所以才能这么清晰地传进来声音。 我要去吓大姐姐一跳! 阮仁燧这么想着,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 他桀桀桀地怪笑起来,快速地阴暗爬行,快速地爬过低矮的门槛,破门爬入——哇哇哇哇哇! 大叫数声! 室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他阿耶,朱皇后,贤妃,大公主,韩王夫妇,嘉贞娘子,还有德妃…… 怎么这么多人啊! 阮仁燧大惊失色,赶忙掉头阴暗爬走。 大公主一眼认出了弟弟,快活又亲热地叫了一声:“岁岁!” 圣上:“……” 德妃:“……” 德妃:一睁眼天都塌了! …… 德妃觉得,自己的儿子好像有一种薛定谔的聪明。 说他笨吧,也不是,在偷奸耍滑这方面,他极其地具备天赋。 但要说他聪明…… 他又总是会做出一些抽象的事情。 她在心里边劝自己:再等等吧,大一点就好了。 只是看着大公主已经能很流利地背诗和唱歌,背着书包去上课,又忍不住觉得有点焦虑。 毕竟两个孩子年岁上只差了两岁而已。 德妃焦虑,阮仁燧可一点都不焦虑。 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可有意思了! 话说上辈子怎么没发觉当小孩儿这么好玩?! 大公主上课上得多了,有时候还会偷偷来跟弟弟嘟囔几句,想偷个懒儿,而阮仁燧自己从前对儿时也没有太多的记忆,现下重新做了小孩儿,再次接受皇室儿童的幼年教育,反倒有了另一种不同的感悟。 前世他成年的时候,朱皇后早已经薨逝,圣上又没有再立继后,以至于他对于皇后职权的认知,过于单薄了一些。 事实上,朱皇后作为中宫,有以嫡母身份教导皇嗣的责任,又作为国母,同样有着辅弼天子、泽被天下女子的重任在肩。 阮仁燧能说话的时候,就开始跟大公主一起接受乐舞教育了,因为姐弟俩都还是孩子,所以并不需要系统地学,只感受就足够了。 朱皇后协同内庭的女官们重新编纂了前代遗留下来的乐舞,并将《诗经》作为皇嗣们的启蒙教材。 这部著作的传唱度很高,其中提及到的植物和动物也多,很适合用来教导孩子。 嘉贞娘子如今做了尚仪,也受令来给大公主和阮仁燧讲课。 “《礼记》中讲: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乐,是礼仪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着灯笼裤的宫娥们腰肢纤细,长袖轻挥,伴随着奏乐的鼓点翩翩起舞,男女乐师跪坐在殿宇两侧,口中唱的是《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授课结束,嘉贞娘子向两位皇嗣行礼,皇嗣向作为老师的嘉贞娘子还礼。 朱皇后旁听了全程,而后又指着嘉贞娘子告诉这姐弟俩:“尚仪局执掌内庭的礼乐起居,费尚仪身后的两名女官,就是司乐和典乐。” 又向他们示意身着官服的男子:“外朝里,这是太常寺的差事,那两位协律郎,就是隶属于太常寺的官员。” 几人躬身行礼。 大公主懵懵懂懂地应了声:“朱娘娘,我知道了。” 阮仁燧心想:原来后边皇嗣们的课程安排,都是朱皇后时期敲定的……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后来朱皇后故去之后,阿耶没有再立继后了。 心里边这么想着,脸上也很乖地应了声。 乐舞结束,嘉贞娘子随从德妃与贤妃一起离开,带着两个学生去见了今日刚刚唱过的杨柳,看大公主感兴趣,还专门给她折了一枝下来。 “东都城外的长堤处一步一柳,送别之人时常折一枝柳条相赠,所以折柳也有挽留不舍之意呢……” 大公主嘟起嘴,看似了然地“哦”了一声。 阮仁燧叫乳母抱着,皱着眉头看着那一排柳树,心想:我超讨厌柳絮的! 总是往人鼻子里钻! 杨絮也烦! 都烦! 德妃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倒是很喜欢今天听到的曲子,晚上阮仁燧洗完澡让保母擦头发的时候,听见她在哼唱《采薇》。 德妃的声音很清脆,乐感也很不错,《采薇》的调子又不算难,她唱得婉转动听,并不逊色于专门培训过的宫人。 一段曲子唱完,阮仁燧很捧场地用力鼓掌。 德妃自己也有点小小的得意,过去抱起他来:“我唱得好听,是不是?” 阮仁燧用力点头:“嗯!” 第二日圣上来了,她又唱给圣上听。 彼时正值春日,白天风和日丽,到了傍晚,夕阳也温柔。 冬日里厚重的用来隔风的帘子早已经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江南进献入京的轻纱。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钻研出这样的工艺,蝉翼一样的轻薄,日光下泛着一层璀璨的金,奢华靡丽,傍晚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连带着德妃的歌声,好像也融化在了天际绚烂多彩的晚霞里。 上行下效,宫廷里的风吹到了宫外,很快,神都城里许多人家都唱起了《采薇》。 朱皇后奏请圣上,与民同乐,是年上巳节于神都城外水边选定了地方,令宫廷乐府从《诗经》中拣选了十余首通俗易懂的在外传唱,一时蔚然成风。 而后此事成为神都定例,这就是后来的事情了。 德妃发觉儿子对上课这事儿其实是感兴趣的,只是他的兴趣很独特,只对好玩的那些感兴趣,稍稍偏学术的那些则是敬而远之。 强抱着他去听,他就吱哇大叫。 慢慢地,她也算是摸到这小子的脉了,忖度着这节课他会喜欢,那就带他过去,如果他感兴趣的话,就会很老实。 譬如说今天,还没去呢,她就知道儿子肯定会喜欢的。 阮仁燧这时候已经能走了,也能简短地说几个字,被带过去的时候还有点不耐烦——谁家好人大早晨不睡觉跑去上课啊! 到了地方一听,又觉得有意思了,不由自主地把嘴里边的几颗牙呲出来了。 今天来上课的并不是嘉贞娘子,而是小时女官,课程也很简单。 她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大羊。 叫两位皇嗣看了,又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颠倒了,将这两个字摞在一起,而后告诉他们:“大羊为美,吃一只大羊,真是一件美事——记住这个‘美’字,今天的课就结束啦!” 尚食局的人就张罗着抬了一只大羊过来,现场肢解烹制,有的部位用来烤,有的部位用来炖煮。 阮仁燧早起的那点厌烦早就烟消云散了——这才是我应该上的课啊! 旁边有个人发出了跟他如出一辙的感慨:“这才是人应该上的课啊!” 阮仁燧:嗯? 他扭头去看,就见他十来岁的叔叔齐王和他的伴读卢梦卿已经旁若无人地坐了过来。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侄子的视线,齐王还很热情很体贴地摸了摸他的头:“岁岁,你还小,不能吃带盐的东西,也怕烟熏火燎,但叔叔皮糙肉厚,不怕这些,你躲远点,让叔叔替你被熏一下……” 卢梦卿义正言辞地附和他:“没错,是这样的!” 阮仁燧:“……” 阮仁燧:“????” 阮仁燧大声反驳:“不!不不不!!!” 我人都来了,凭什么不能吃? 喝口汤也好啊! 我受够没盐的东西了! 齐王语气诧异地“哎?”了一声,转而问德妃:“他是不是不想在这儿待着啊?我听说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不会又不想上课吧?” 德妃警惕地看着儿子:“是吗?” 阮仁燧憋出来两汪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亲娘,再看看旁边的烤肉:“喝汤!” 大公主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女官们也没有拘束她,专门为她堆了个灶台,叫人陪着,让她自己转动签子烤串。 贤妃在旁边瞧着,也听见了阮仁燧那句“喝汤”,当下又惊又奇,失笑道:“仁燧咬字够清楚的呀,真厉害,仁佑在他这个时候,只会模模糊糊地叫阿耶阿娘!” 侍从女官们也在附和。 阮仁燧听得有点心虚。 德妃却是心花怒放。 她被儿子可爱到了,想伸手去碰一碰他嘴里那几颗小牙齿,又想到自己没洗手,便作罢了,当下哄着他说:“好,我们喝一点汤,我再让她们找一块炖得烂烂的羊肉给岁岁吃!” 阮仁燧特别清晰地叫了一声:“盐!” 德妃有点犯愁,虽说也快满周岁,能说话了,但毕竟也还不算大不是? 她顿了一下,而后笑着哄他:“好好好,给你的羊汤加盐。” 阮仁燧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德妃说:“不骗你。” 等到了羊汤开锅的时候,她眨眨眼,宫人便会意地用汤匙盛了一点白糖放进阮仁燧的汤碗里。 阮仁燧又不是真的小孩儿,哪能被这点把戏糊弄住,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拿起宫人放下的汤匙舔了一口——甜的! 阮仁燧气得满地乱爬。 德妃心虚地看着他满地乱爬。 过了会儿,阮仁燧站起来,生气,跺脚:“盐!” 德妃头有点大:“御医说了,小孩儿不能吃盐,等你再大点再说。” 阮仁燧大声指责她:“骗子!” 德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赧然道:“我……” 早知道糊弄不过去,她就不应承那话了。 阮仁燧继续指责她:“骗子!!” 他嗓门也大,惹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当着小叔子和贤妃乃至于女官们的面儿被儿子这么指摘,实在叫人难堪。 德妃没办法了,强撑着道:“岁岁,阿娘也是为了你好……” 阮仁燧继续指责她:“骗子!!!” “……”德妃的耐心被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柳眉倒竖,板起脸来:“阮仁燧,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阮仁燧:“……” 阮仁燧顽强不屈地又喊了一声:“骗子!!!” 齐王在旁瞧着,没想到真给惹出一场小风波来了,他有点懊悔,赶忙去劝:“岁岁还小呢……” 卢梦卿在旁,倒是说:“可这是德妃娘娘自己答应皇子殿下的啊。” 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承诺呢? 阮仁燧头一次觉得这家伙是如此地和蔼可亲,他用力地附和:“没错儿!” 德妃气急败坏,怒指着他:“再说,信不信我揍你?!” 阮仁燧顽强地叫她:“骗子!” 德妃脸上涨得通红,心里边那堆木柴“噌”一下子着起火来了。 她二话不说,过去一把将他按倒,抬手啪啪两下,拍在他屁股上! 齐王有心拦她,又碍于叔嫂之别,只能叫贤妃:“您赶紧给劝一下吧!” 贤妃过去的时候德妃已经打完了,她在旁边瞧着,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再看德妃脸上的神色,恼怒,羞愤,还有点懊悔,只怕比她还要手足无措呢。 事情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到底不好看不是? 女官们面面相觑。 因为自己也育有皇嗣的缘故,贤妃甚至不太好说什么,只能叫皇长子的乳母:“愣着干什么,去把仁燧扶起来啊。” 那孩子还在地上趴着呢。 乳母钱氏回过神来,就要上前,只是都没等她过去,阮仁燧就先有了动作。 他向来身体好,因为灵魂里是个成年人的缘故,脸皮也厚。 这会儿当众被打了,也不在乎,如同一只顽强的蟑螂似的,被拍了之后原地短暂地僵滞几瞬,而后无所谓地抖抖触须,从容爬走。 阮仁燧到那为了授课简易搭建起来的灶台前,瞧了瞧里边熬成乳白色的羊汤,旁若无人地命令道:“盐!” 尚食局的女官有些犯难,悄悄去看德妃的脸色。 德妃脸色青红不定,盯着儿子看了几瞬,终于别过头去,胡乱地摆了一下袖子:“给他吧!” 到最后,阮仁燧还是喝到了加盐的羊汤。 15 第 15 章 阮仁燧跟德妃在冷战。 具体表现为,娘俩谁也不理谁了。 阮仁燧心里边憋着一点愤慨,还有一些委屈:阿娘,是你答应我可以往羊汤里加盐的哎,真的到了该加盐的时候,你又用糖糊弄我! 我说你是骗子,委屈你了吗? 你还破防打我! 怎么,你还有理啦?! 德妃想的是:难道我是为了我自己吗? 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而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大喊大叫! 吵死了! 丢死人了! 当着那么多人,尤其是贤妃的面说我是骗子,叫我多尴尬!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动手,打完了也觉得后悔,只是再看那小子梗着脖子一脸“虽然被打了,但是我不服!”的表情,心里边又不由得窝火起来了…… 大公主旁观了整个过程,还替弟弟抱不平呢:“德娘娘,你干嘛打岁岁,是你自己说可以给他加盐的呀!” 德妃强忍着没有瞪她一眼。 贤妃有点尴尬,拉了女儿一把,低声告诉她:“别说话。” 大公主有点不高兴了:“小孩儿犯错了,要被大人教训,大人犯错了,小孩儿就不能说,是不是?” 她觉得可不公平了:“你们大人真不懂事!” 贤妃更尴尬了。 假如贤妃的尴尬是一,那德妃的尴尬就是十,童言无忌,实话才格外地扎心。 她面红耳赤,待不下去了,往旁边走了几步,又板着脸回头,没好气地叫人:“走了!” 阮仁燧坐在小凳子上喝汤,权当是没听见。 德妃更恼火了,连名带姓地叫他:“阮仁燧!” 看他不做声,又叫乳母:“你们傻了吗?去抱他走!” 钱氏迟疑着近前…… 阮仁燧扭头看德妃,大声说:“不走!” 德妃的火气彻底上来了:“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说完也不看他,拂袖而去。 她这会儿做的其实是假动作,就是想着孩子还小,估计也离不开母亲,看自己走,应该会追过来。 走出去十几步,德妃悄悄回头去瞧,就见那小王八蛋在凳子上坐得稳稳当当,一点忐忑不安的样子都没有…… 这下子她是真的生气了,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阮仁燧自己心里边也赌着气,硬是没有回头去看。 大公主在旁边宽慰弟弟:“岁岁,你跟姐姐回九华殿去!” 贤妃暗叹口气。 她倒不是怕麻烦,只是,还真不能带皇长子回她的宫室去。 疏不间亲,人家娘俩即便是闹了不愉快,也是亲生母子啊。 易地而处,她跟女儿吵了架,女儿掉头就去了德妃宫里,她心里边又该是什么滋味呢? 贤妃转过头去,略带一点央求地看向齐王,后者心思灵透,马上就叫:“岁岁!” 他说:“我们一起去划船玩儿吧,去钓鱼,还能摘菱角!” 阮仁燧毕竟也不是真的小孩儿,明白齐王此时的好意,便也就一歪头,麻利地应了声:“好。” 贤妃暗松口气。 大公主听得向往不已,眼巴巴地看过去:“叔父,我也想去!” 齐王来者不拒,笑眯眯道:“好,都去!” 贤妃知道他虽年少,但行事是很稳妥的,且又有诸多侍从跟着,倒也不担心,如是等那只名叫“大美”的羊被吃完,叮嘱之后,便眼瞧着齐王和卢梦卿带着两个孩子往千秋宫去了。 她又使人去给德妃送信:“皇长子的乳母和保母们都跟着呢,别担心。” 德妃在寝殿里怄得肝疼,一个人歪在榻上,闻声冷笑:“谁管他怎么着!” 过了会儿,又犹犹豫豫地坐起来,叫人去捏两个可爱的小糖人来。 易女官就知道她是存了一点给孩子道歉的意思,笑着应了声。 …… 说起来,这还是阮仁燧头一次在没有德妃陪伴的前提下往千秋宫来。 太后娘娘的近侍女官瞧见他和大公主,也有点讶异呢,下意识往后边瞧了瞧:“德妃娘娘和贤妃娘娘没有来吗?” 齐王洋洋得意地大笑一声,好像是一个绑票成功的劫匪:“他们俩现在是我的啦!” 忽地瞥见一只小狸花猫趴在廊下假寐。 他想了想,就着院子里养荷花的水缸打湿了手,蹑手蹑脚地过去,逆着狸花猫的毛一路摸了上去。 小狸花猫猝不及防,原地跳了起来,发觉他干了什么之后勃然大怒,喵喵喵,愤怒地叫了起来。 齐王贱兮兮的,一举手:“对不起啊小猫猫,我是故意的~” 阮仁燧瞧得分明,那只小狸花猫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怒叫着从窗台跳进了内殿里边。 如是过了一小会儿,小梁娘子杀气腾腾地出现在窗边,叫大公主:“仁佑,往这边来!” 大公主有些茫然地往旁边站了站。 下一秒,小梁娘子一杯茶泼在了齐王脸上:“让你总是作弄我的猫!” 大公主:“……” 阮仁燧:“……” 卢梦卿抄着手在旁边笑出声来。 齐王“哎呀”一声,抬手抹了把脸:“你怎么这么凶啊,琦华!” 小梁娘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活该!” 哼完才有点纳闷儿地问他:“怎么是你带着两位小殿下?” 齐王一边用帕子擦脸,一边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表兄妹俩在这儿说话,卢梦卿在旁懒洋洋地站着,也不参与。 大公主视线漫无目的地四处巡视着,瞧到某一处时,忽然间亮了一下:“猫猫!” 阮仁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先前被齐王逆着毛摸的那只小狸花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窗台上,蹲坐在上边,稍显焦虑地在给自己舔毛…… 小梁娘子见状,就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小梳子,蹲下身去,三两下轻柔地帮它把被揉乱的毛梳齐了。 大概是听见大公主的叫声,它扭头看向两个孩子。 阮仁燧又惊又奇!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狸花猫,还是小梁娘子养的! 这这这! 这是他上辈子的同事啊! 他们一起共过事的!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 正常情况下,猫能活多久来着? 话说这只猫的寿命是不是太长了一点?! 大公主明显对小猫猫很感兴趣,只是很遗憾,小猫猫对她好像不怎么感兴趣,朝小梁娘子叫了一声,便跳到屋内去了。 大公主跑过去,踮着脚向里张望:“猫猫呢?” 在她没注意的地方,小梁娘子和侍从们齐齐松了口气。 小梁娘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宽慰她说:“项链有点怕生呢,来的人太多,它害怕,就跑掉啦!” 大公主有些悻悻:“好吧……” 阮仁燧满心惊奇地听她们俩说话,忍不住叫了声:“项链?!” 小梁娘子是这么称呼那只小狸花猫的。 大公主扭过头去,很懂地告诉弟弟:“因为猫猫脖子上有一圈白毛毛,所以就叫项链哦!” 阮仁燧应了一声,同时心想:真是我上辈子的同事啊! 活了起码三十年,还很矫健的狸花猫——难不成是成精了? 上辈子的经验使他认识到,那可不是只会怕人多的猫猫,之所以会走,多半还是小梁娘子让这么做的,再去想自己和大公主的不请自到…… 八成是故意要避开年幼的皇嗣,以免生出什么争端或者不美来。 先前贤妃娘娘还没有张口,齐王叔就主动要带他玩了。 阮仁燧看了一眼小梁娘子,再看看齐王,忽然间有一点淡淡的忧伤。 为什么别人这么小的时候,就能这么灵光啊…… …… 披香殿。 德妃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小糖人,隔三差五地去瞟旁边座钟上的时间。 到最后,她自己也有点烦了,索性叫了人来:“去看看,现在他在哪儿呢?” 宫人去探听了,又来回话:“咱们小殿下还在千秋宫里呢,大公主也在那儿。” 德妃心烦意乱:他还真是呆得住! 又忍不住想:小没良心的,一点都不挂念我! 竟有点羡慕贤妃了:还是女儿贴心,香香软软的! 如是等阮仁燧回来了,就见他阿娘板着脸坐在正殿那儿,面前还竖着两个小糖人。 看他回来,也不正眼瞧,用余光瞟了一下,而后以一种“嗟,来食”的语气敲了敲桌子,毫无起伏地叫他:“过来吃吧。” 阮仁燧才不吃! 这种好像是在喂鸡的语气,我没有尊严的吗! 他转身往自己住的寝殿那边去了。 钱氏战战兢兢地看了德妃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德妃勉强调节好的心态又一次崩了。 她叫儿子:“阮仁燧!” 阮仁燧回头看她。 德妃指着那两个糖人,问他:“你吃不吃?!” 阮仁燧说:“不吃。” 德妃怒道:“你不吃拉倒,我吃!” 自己沉着脸塞了个糖人进嘴,嘎嘣一声给咬碎了。 阮仁燧梗着脖子走了。 晚上圣上过来,看德妃阴着脸跟儿子面对面坐着,娘俩谁也不理谁,先自笑了半刻钟。 德妃被他笑得恼了:“有什么好笑的?” 又觉得委屈,不由得红了眼眶:“好像我是后娘似的,辛辛苦苦生养他下来,一点好都没讨到!” 圣上已经知道了事情原委,闻言忍俊不禁道:“你做不到,应承他做什么?” 阮仁燧深以为然:“就是!” 德妃暗地里磨了磨牙,又想抽他了。 “我没想到没能糊弄住他啊!” 对着圣上,她倒是说了句实话:“这小子,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倒是聪明起来了!” 阮仁燧:“……” 阮仁燧怒目圆睁! 圣上笑得停不住,好一会儿过去,才掉头去说阮仁燧:“你呀,也有不对的地方,大庭广众之下那么说你阿娘,让她多下不来台。” 德妃深以为然:“就是!” 阮仁燧急了,恼怒起来,觉得阿耶是在拉偏架:“阿娘骗人!” 圣上就说:“家务事多半都是糊涂账,哪儿能真的算得清清楚楚?” “你阿娘也是人,肉体凡胎,并非圣人,难免也会有做到不够周到的地方,撒谎是不对,但她本心里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阮仁燧愤怒地瞪着他,不说话。 圣上就问他:“你觉得撒谎不对,是不是?” 阮仁燧板着脸,怏怏地点了下头。 圣上笑眯眯地问他:“如果你能保证以后做一个诚实的人,一个谎都不说,我就让你阿娘给你道歉。” 德妃听得蹙起眉来,脸上老大的不情愿,意欲开口。 圣上一抬手,示意她不要做声。 阮仁燧面露思索,继而微露向往。 圣上笑吟吟地瞧着他,就在他将要开口的时候,恶魔一样,徐徐地道:“你确定你以后一个谎都不会撒吗?” 他说:“说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再大一点的时候,肯定不会装病逃课的,是吧?” 阮仁燧:“……” 阮仁燧醍醐灌顶。 阮仁燧豁然开朗。 噢! 噢噢噢!!! 阮仁燧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挪回到面前的桌案上,想了想,终于板着脸,学着他阿娘先前的样子,十分倨傲地敲了敲桌子。 他面无表情地招呼他阿娘:“算了,你也来吃饭吧。” 德妃:“……” 德妃两眼冒火地盯着他,又觉得自己的手开始痒了。 16 第 16 章 强力技能付出的代价当然更高,学习逆龙斩需要5个金币。杨天眼都没眨一下,立即就学了,开玩笑,就是50金币,他也照学不误。 她和郑少宜交好,荣平郡主和郑少宜也交好,这郑少宜竟然会成为五皇子妃。以后三人该怎么相处? 更要命的是,赵武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脑门里被叶扬贯入了一股极强的火焰真气,虽然非常安静,却像是随时会引爆的火山,一旦爆发,恐怕赵武灵台内的神格就不保了。 这时压力最大的却是秦明月,她正数百位生化人和异能者恶战在一起,这些人从数千超级强者中幸存下来,全都一流的精英,实力远超其他同伴。 门子的笑容更灿烂了,心道,瞧人家这气度,真会办事。说着点头哈腰的把石敢请进门房,吩咐手下好茶伺候,这才捧着名刺跑进去通禀。 除非肉身想当变态,否则的话,一般的人是承受不住相当于自己总体能量的全力一击的。就好像一个出拳一百斤的人,也基本上承受不住百斤之力的猛然击打。 房间内一片欢声笑语。夜深了,墨印宸和詹姆斯开车将苏情和石沛兰送回了家里。 所有人大骇,三厅厅主硬生生止住身影,又急速向塔内退却。因为这剑气实在可怕,已经不是她们所能抵御的。 不过楚雄还有一点是不知道的,那就是在魂武界极上层的传说中,张三丰确实还有一个诨号——张疯子。至少,天祭祀太甲就这么称呼他。 他打算直接绕过去。反正在月河村的时候,他带着面具,吴萧也不认识他。 旁边的顾长生也不听秦宛央的讲课,一直低头玩着手机,因为他知道秦宛央讲的一派胡言,没一个地方是对的。 所以,即便那东瀛天皇仅仅是刚生出反抗之心,并没有真正的实际行动,但他仍旧这般狠厉。 启才的意思很清楚。顷刻间,几张脸都变了颜色,也就是说,建ji地的老人有撤退的意思,他们不想再继续战斗了。 他想要看看这奇怪的两人,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那杀神佣兵团五人都被自己杀掉,对于一个黑网上排行第二的杀手组织,没理由无动于衷。 若是叶大师能被你这样简单糊弄过去,那他以后还如何压服南华众人? 这燕归谷周围灵气浓郁,是一块修炼的宝地,正好在此地炼化炎阳金光花。 如果是公开的处分和警告,就会记录在她的军档里,对以后的部队生涯也会有影响。 他们知道的是,烈火里的清风山寨如今只剩面前这些活人,只要将这些人全都杀尽,便还有一线生机。 举着一盏明亮的灯,如何再去黑暗中寻找其他光亮。也许把手中的灯灭了才能发现出口在哪。 等酸辣鸡杂盛盘上桌,那边的叫花鸡也够火候了,这是一年不到的嫩鸡,容易熟,可以拿出来了。 王晨有些纳闷了,场面话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吧,万一老王咱也是一个间谍,这种话能让你们死的很有节奏感了。 绿毛僵尸的煞气深重,实力超越了武道巅峰。这白无常有实体,并非阴魂,必是鬼修无疑。 薛沐寒没有耽搁时间,直接给陈霂打了电话,请她立刻将几个目击者带去市局。 随着此人话语响起,众人都是苦笑不止,此刻的大秦朝歌,最强的两位宗老都不是此人对手,谁还能拦得住他? 掉个悬崖捡到最厉害的武功秘籍这是不可能存在的,二狗子都没这么厉害,带回来的东西还要循序渐进。 在众人疑惑之际,嬴政连忙转身,冲着光幕中的夏天冷声质问道。 众人话音落下,石磐便气势冲冲的走了过来,迈着外八字,谁都不敢挡他的道。 事实上伏黎并不是一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也许成绩不好、缺乏理想只是借口而已,她总是无法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又或者,骄傲如她,不会把存有污点的理由说出来,让自己成为理亏的一方。 萧子宁准时出现在直播间,此时此刻直播间内并没有太多人,因为过年需要忙活的原因,所以说很少有谁在这里再像平常那样准时等候。 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数据,这证明盛雪的粉丝粘性大,微博粉丝五百多万,其中活粉儿非常多。 李雪天如愿得到追影狐幼崽,接下来的拍卖他没心思再看下去,同刘明昊一起下到后台。 狐狸见他接过松鼠,很开心,准备下次再多抓几只给李雪天。可是还没等它开心多久,只见李雪天把松鼠远远的仍出去了。 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出事儿后她想问个为什么都不接她的电话,还拉黑了她一切的联系方式。 就在殷玥闭着眼揉着自己太阳穴发愁的时候,准备上前迎接大佬的翁旻顺道来到殷玥面前问道。 17 第 17 章 街道两边的房屋中,一双双眼睛震惊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久久无法回神。 塞勒的儿子带头将众人领了出来,至于即将走火入魔的那些人,则被刘老用手段给带了出去。 见到西厂一众人笑成这样,夏寒霜顿时换了副形象,虎虎的说道。 苏玥见他们怕了,直接冲上去,一阵乱砍,不时又有两个御林军被她砍中,深受重伤。 苏玥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一是趁机考验齐家主的人品,二是能力。 剑的心思立刻被这一剑招吸引住了。在这一瞬间,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整个意识和灵魂都要被这一剑招硬生生地劈开了,一种滔天的恐惧不由自主地在他的心中升起。 苏玥叹息一声,趁机又在那里给他们放了几袋,还放了她空间里面烤的肉干,当然还在那里给他们放了一大缸子水,和一药材。 井辰一愣,他今晚确实要对那些没出钱的人家出手,没想到老爹一下就猜出来,不愧是纵横商场的老狐狸。 然而无论是火焰还是寒冰,都无法击退铁掌,也无法将之击穿,冰火剑虽然有恐怖的威能,暂时却被挡了下来。 而且还理解了食堂阿姨们为什么盛饭的时候总是喜欢最后抖上那么一下。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三个脑袋慌乱地扭动,身体却不断膨胀,令他们无法动弹。 所有还能站着的人,都握紧了双拳,他们当中,大半人都高高昂起了自己的头,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让自己眼眶里正在迅速聚集的泪水不要流出眼眶,只是被含着浓重硝烟味道的山风,一点点吹干,直至再看不到半点痕迹。 默默地看着不断流逝的惯性点,就算是选择进入绝对冷静状态下的李知时,此刻也不免一阵肉疼,然后紧接着便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 最后大家一起得出结论,有了弟弟妹妹,就会在爸爸妈妈面前失宠了。 李知时表现出来的如此倔强的性子的确让李纲有些头疼,当即便断了再与李知时循循说之的念头,直截了当的将他将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怎么了?”夏浩宇见我像猴子一样趴在他的身上,疑惑的问我。 我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之后,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我怎么都忘记了,这些问题,根本就不适合直接告诉她,可能,她还会误会我。 过不了多久就会身亡的千古十大刺客之一……却是这样一位如此义气的壮士吗?微醺的李知时心中默默有些叹息。 他们各有各的任务,各有各的责任,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谁也没有错,他们明明是姐弟,明明彼此喜欢,但就是因为他们各自的坚持与责任,就是在此时,就是在此地,他们注定要成为敌人了。 蓝恋夏怎么不明白皇后的话,只是,她不明白皇后这话怎么会当着皇上说,她就不怕皇上怀疑她拉拢朝臣吗? 如今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就像是防空洞,头顶是椭圆形,两边不过也就双臂张开的宽度,岩石上多是人工开凿出来的痕迹,越往前脚下的积水也开始出现,不多久水就已经过了脚腕。也正是到了这里,前面开始出现了岔口。 窦战龙双脚站定,双臂伸直,两手握拳,瞪大眼珠,直直的盯着白晴川的双脚,猛然攻击。 夜紫宸一听他有事情做,还是如此重大的事情,那自然是赶紧点头,这个好,他绝对不会让大哥失望的。居然跟父皇作对,这样的官员留着都是浪费国家的粮食。 语嫣怎么知道阿乐他们如此这般地谈事呢,她以为阿乐去就是只到村里谈事,谈完了就回来。 司徒燕与铁男相处甚久,如今对武学之道也有所了解,她当然知道学武不是蹴而就的。可她却怎么也不明白,铁男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厉害,仿佛陌生的人,让人高不可极。 她一直将花柔澜捧在手心,不舍得骂,不舍得打,却没想到今日,她竟将自己的大哥害成这样,若早知如此,她就该在她生下来的时候,掐死了她。 把这件事情给警方高层说了一下之后,步峥嵘心里总算是放心了。 刘汉一行到得军营,关羽廖化管亥都来接应,刘汉下马,将甘霖送进晓彤的马车,随即下令部队集合,星夜赶往幽州治所蓟城。他在马背上已经盘算好了,此行可去投靠幽州牧刘焉,继续通过清剿黄巾做大自己的势力。 二十万瓶就二十万瓶吧,有一点是一点。于是乎,王风全要了。而且,还附带了一些低等级的药剂。 同时间,就在这一顿之下,黑默丁格祭出的炮台也开始加载元力反攻而去。 “哎呦,我刚才可还听到有人支持你,怎么现在就偃旗息鼓了?”君无异知道对方凑不够,故意朝着云甫扫了一眼,随后再次喊了起来。 长乐殿门前的观战区,几个掌门一字排开,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 再说,床单上,除了汗水,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整个房间也没有那种异样的怪味。 “他哪里敢,就不怕多踩的那只腿被打断吗?”零渊抿嘴笑,七谷谷主恍然大悟地偷笑。 李歪嘴定睛一看,一张大白脸上确实有个月牙,不过有点儿歪,至少不比他自己嘴正,这他喵是包龙图吗? 18 第 18 章 他们三个就围着我的那台没用联网的电脑玩鬼泣,而我就坐在床上和钱依雯说话,他们三个基本都玩入神的时候,我就偷悄悄带着钱依雯去了我父母的房间,然后就和她亲亲了起来。 她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着,依旧恬静而睡,他为她掖好被子,转身推门而去。 目光看向鬏山,只见此刻的他已经是愤怒到了极致,想要冲到那趼安的身边,但是却被这些枯黄尸骨给团团围住,挥动着手中的大刀向着这些尸骨砍去,直接是把冲上前来的尸骨给砍成两半。 天地,在意的并不是过程,而是需要一个结果,你过程再狠辣再坏,只要结果比当初好,那便是成功。 “唉。。我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我好不容易偷了这辆车来,你们什么也没干,还一个个苦拉着脸,别这么紧张好不好,还有你们不知道吗?再不说两句,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说了,哈哈!”胡八一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些特别之处,火焰鸟,闪电鸟,急冻鸟三族首领的身上也有,但是凌霄却没有。 云腾话音刚落,就如同一锅油里溅进来几滴冷水,一下子炸开锅一般。地面上刚刚才再次冷静的兽人们,再次冲着天上的云腾,七嘴八舌的反驳,大骂。 和穆美晴吃完德克士,就又逛了逛天就黑了,我们坐在广场的座椅上像一对情侣一样,她就依偎在我身边,十分娇美依人。 听了清纯妹的战术指导之后,我也觉得还是把上次的事情告诉她,然后进行钓妹子的行动,这样才是最好的。 当时候也想的简单,要现在想的话,那喝不进去就不喝了呗,太子还能吃了我,可能当时候也是太仰仗太子的名声,所以就觉得输给人家的必须喝,而且穆美晴也没有逃酒的习惯,可能这也是有这么多朋友的原因吧。 “不许过去,你在这里告诉她位置就行了。”沙必良冷喝了一声,示意吴荣光找地方坐下,一边继续询问野河村的事情。 王安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一道坚不可摧的桎梏,这道就是隔绝他晋升元婴之境的瓶颈。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吧台附近几桌的客人,他们都好奇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郝绅听得肃然起敬,微微点头,这一刻,凯瑟琳的形象在自己的眼里忽然变得有些高大起来。 要看实际效果,只有先解开卫若兰的“膻中穴”。于是,林晓金在卫若兰的“灵台穴”上点了一指。 关于【元神之力】与【原始之力】的探索,东南飞与孔雀也相互的谈过。 因为经过斧影事件,此时王安也不敢轻易之间使用八荒震天诀,只能在天谴之地里狂奔。 一根根的树根就像是经络一样,组合起了一个泛起热气的空间领域。 “是的,在我们那里这是长辈的长辈了!”奚珞叶也是一脸的认真说着。 “阳阳,真没想到,你也学会跟我卖关子了,我倒要看看你会把什么惊喜带给我。”朱农虽然很期待和好奇,但也只能耐心的等待,不过犹豫朱珠和神秘人的原因,朱农脸上一直表露出一丝忧虑。 其他人知道了都是惊讶,不由得对林羽又多了几分惧意,连周涛都不敢拿林羽怎么样,他们哪还敢说什么。 苏歌儿则是苦笑,想要打压一番,岂是那么容易的,根据她的经验,那些想要打压方逸的人基本都被方逸反着打压了,这厮可不是一个好人,打压的厉害,就反弹的越厉害。 柳四爷突然向上一跃,才把一个身子,从此大山缝中跳了出来,又把一个尾巴,随同整个身体,从西边甩到东南面。所经之处,大风猝起,吼声如雷,看架势,他似乎想将眼前的杜萌拍得粉碎。 方逸勾起嘴角,讥嘲一笑,伸手在男服务员的耳根下,接着抓住一块薄膜,轻轻一撕。男服务员的脸颊像是被撕开了一块皮,露出了男服务员原本的面容。 难道说自己见到的这些东西,其实真的有什么联系?自己见到的,实际上都是曾经那个能够统治包括地球在内的周围这么多星球的战将,所遗留下来的其他的统治的星球? 泽金似乎看了出来,卡瓦在刚开始有意的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为的就是让大家全部放松警惕,而现在,他才开始展现他的全部实力。 菲德和珂丝都在认真听着努尔的话,珂丝甚至在听到努尔所说的那些普通人民遭遇到的惨状而悲伤落泪。 这话说得妙,首先答应完成修铭的吩咐,其次就把自己归到了他那一边。若以后有什么麻烦,不必真把修铭搬来,直接报上名号,就足以狐假虎威了。 连生虚眼一瞟,透过战场中的重重黑雾火焰,只见那蒲上尉一脸狼狈地跑了进来,浑身破烂不堪,一把就死死抱住连生大腿。 “多谢秦师兄,秦师兄过奖了。”江君杰一抱拳,不卑不亢的回道。 同一时间,暴龙和慕容芯儿,也在对周围的血狼卫,进行疯狂的收割,这些血狼卫,放在普通人中,的确是实力恐怕,但对暴龙二人来说,他们的实力就显得不够看。 余下的斧手这才回过神来,手里斧头毫不留情的对着王庸砍下去。 那是无边黑暗中投射过来的最后一缕光,让他哪怕趔趔趄趄,依然于黑暗中执着的向着光的方向,前进。 “原来沙子是这个用处,怪不得在这附近会有这么多!”叶含笑恍然的看着那些沙尘暴。 两人回到齐政和的别墅,南宫一一和黄嘉佳都已经起来了,大家洗漱一番,齐政和的家里,已经雇佣了厨子保姆照顾这家,齐政和早已经安排做好了早餐。 19 第 19 章 “终于不用再束手束脚了!”见到赵晓东成功的晕了过去,陈毓祥如释重负的一笑。体内空有着巨大的力量,却是要装得很狼狈的样子,实在是相当的不爽。 一件在张子夜的手中,张子夜选择了灵活属性,而幻剑术士的灵活属性可以无限提升并且永不消失,所以张子夜成为了一代高手。 他召出了轮回球。上一次,也是轮回世界挡住了赫达的最强一击,让他有机会用出杀招。一直以来,轮回球给他的印象都极为神秘。到此刻,底牌尽出,再无办法的情况下,他也只能用出它了。 所以嬴政就想到放‘药’,将其中一方控制住,才能专心对抗另一‘波’军队。 “来,大家伙儿吃饭!”何江树呵呵一笑,率先夹起了一块牛肉。 “我明白了,那梦莹姑娘呢?我该如何介绍?”肖掌柜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 凌凡用手挠了挠脑袋,不好思议地笑道:“那个你不要一直警官长警官短叫好不好,我的年龄还没有你大呢,你就叫我凌凡吧。”? “……无敌天下又如何,救的了以死的故人么,仙域又如何,那些容颜还会回来么,众人膜拜又如何,最后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么。”王信然不停自问,他遥望远方,似乎想从那里寻找雷兽的影子。 两人气势施展开来,顿时如两道无形的墙壁,不断地碰撞,虽然只是金丹境界,但毕竟是四象宫真传弟子,他们二人的实力,都几乎能赶得上一般的入窍初期修者。 “我不知道,我们几个搞完晚会,就在帐篷里打牌,没见过林医生,苗丽丽是接了个电话就自己回去了。”这是秦淑娴、肥婆的证词。 在七姐和纸人交手的瞬间,黎世高嘴角上扬,祭起一张五雷轰顶符劈了过去。 岂有此理!这猥琐叔叔,整天公报私仇,传送时候就不能正经一点,差点头朝下钻进茅坑里去吃翔了。 海盗船队的中心,一艘五桅级的巨型战船坐镇,光是甲板都要比周围的海盗船高上几米,在船前的甲板上,一个穿着带有极强海盗风格,腰间挎着两把狭长弯刀的中年男人正举着望远镜观察龙牙岛。 南宫璃也没有去问,也没有去催,只是微笑着默默地看着他,她相信楼云是会说出来的。 而解她衣服的这双手则是后者的。但这并不能验证燕飞雪的猜测。 齐纳有些不好意思,多年没有使用过这方面的法阵造成的手艺生疏降低了不少效率。 “你还是不懂老爷子所在时代……如果这样能够让那些人类活下来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牛鬼说道。 这个跟王大妈的精神失常完全是两个概念,王大妈说好听是精神失常,其实是完全疯了。 正当她要拿礼服去换的时候,白晖突然叫住她:“你不觉得红色那条更好看一些么,裙子上面还是手工刺绣,我记得你之前试穿的时候还挺喜欢的,现在怎么又不喜欢了。 镜头切换,罗马球迷在场外跟警察发生了冲突,球票太少了,他们希望球队淘汰曼联晋级。 尤其是他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些人此时居然明目张胆的还住在王府之中,并且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避开了府中灵识的探查,心里愈想愈惊。 吉格斯和费迪南德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不时轻笑,肯定是琢磨怎么在俄罗斯猎艳。吉格斯可是各种老手,现在年纪大了,魅力有所下降,年轻的时候吉格斯比万人迷还万人迷。 再次出现已经到了两个尖兵伸手,长发刺出,瞬间在两个尖兵背后开了十几个窟窿。 木场指着旁边的物品。这应该是仿制品,像是男孩的父亲,携带着的是古老西洋剑。 “听着就能谱出来?”杜子辕惊讶地看着她。他的确听说过有一些音乐天才拥有绝对音感什么的能力,但是只听钢琴声音就能谱出弦乐谱还是让他觉得很厉害。 “下个月。”他们决定在一月份结婚,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底,也就是说没多少时间了。 但魔仙般的大猩猩因为没有脑子,只能凭着本能做一些日天日地的大事,所以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林轩乱搞。 “虽然我希望是后宫,但是修罗场也不错。”琉星从冰箱再拿出一罐啤酒。 虽然司凛明知道她会否定,但亲耳听到她否定得那么干脆利落,心底还是有一丁点的失落。 同时间左侧老季穿着围裙,手里拿着搅豆腐的木棒,一看到长发等人,气势汹汹的跑来摩托车店。 御林军的人将宁风牧围起来,邱瑾廷也说从今以后宁风牧坏事做尽,为害百姓,多次陷摄政王妃不义,已经不配当宁国公,那便关入大牢,等宁凌雪醒来再做定夺,宁凌雪一日不醒,那便用刑一日。 20 第 20 章 看到王山的弟弟,我是一阵的无语,明明害怕的要死,还装出一副,不信邪的样子。 “走吧亦,别看了。我们进去,好好大干一场!”科里森拍了拍亦阳的肩膀,然后跟着大部队朝球馆内进发。 刚弄好这些,秀才身体一个一个泡炸开了,就像电影的中枪特效一样,泡里的血水炸的到处都是,青竹和子阳连连后退。 墨苒又掏出了无线麦克风,对着地府的居民们说:“我很理解大家此刻的心情,地府是我一手一脚创立起来的。如今被人摧毁了我自己也很难过。 我感觉自己有些紧张,所说的那些话仓促之间也有点不是知所云,但效果却还真就达到了!宋春志的脸绿一阵黑一阵,最后竟直接就变黑了像个灶王爷似的。 今天是周天休息,由于李强身上有伤我建议他休息一下,可是李强非得要溜达溜达,说是他心情特别的好。 之前这个年轻人在面对自己这样的强者的时候都能够保持冷静,现在追杀的也不过只是一些大妖怪手下的妖兽,就算是再弱,也不可能真的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那个画面很短暂,像镜头一闪似的过后,镜像中便只剩下三只领袖所插的高香,而且已经全都燃了近半,其周围另外那些伟人所上的青香更是都燃到了尾声。 此时徐亚楠的梦魇再开启w技能的魔法护盾就已经是太迟了,只是挡掉了厉千仇男枪的第一段q技能就被其第三发平a配合二段q技能的伤害打出了满额的伤害当场被灌死,可以说是丝毫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力可言。 内容:雷伊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准备明天亲自到紫阳号上来一趟。我觉得自己真是失败。 后者见之,虽然心中对于这叶风凌极为愤恨,但好歹自己也是族长的儿子,也不能在如此场合失了身份,当即也是回身同样极为礼貌地打着招呼。 不过,胡岳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放松下警惕,因为在这个时候,在那堆细碎的水晶之中,好几头水晶鳄鱼猛地冲了出来,张开了血盆大口,咬向了胡岳。 风无寒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落英缤纷学院的外城,远远的看到了五家学院校服,除了那两个顶尖势力其余三个都是大陆上能排的上号的名校。 他特意向周围看戏的人解释了一番,目光偶然间落到最前面的林越身上。 看着手中血液瞬间与遥光剑接触,林毅心中有些忐忑,只感觉着一股极为强横的吸力将自己的血液疯狂吸食而去。 果然,叶风凌此话一出,在那木长老的眉头便是皱的更加难堪,手中甚至还有着一股淡淡的魂力爆发而出。 事实上,自从一年多前苏云凉和沈轻鸿被云药抓走,几位老祖要给姬天纵定罪的时候,她就不想当这个族长了。 沈轻舞这一路忙的,都未曾注意到顾靖风,初初听得她话音的那一刻,有些呆愣,最终点了点头。 这是伊马塔斯人最希望看到的,伊马塔斯人无比的想要看到蜀国人正式和魏国开战,这样他们就能够从中获利了。 时间缓缓过去,他感到黎明前的黑暗格外地幽森而深长,好似鬼魂的眼睛在盯着这动乱不堪的红尘世间。 一旦他展示出强大的力量,轻易杀死虎纹豹,李家就算再愤怒,也得掂量一下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鼠王原本萎靡的身子一震,一股强大气势散出,震动着整个不是很大的山洞,这一刻!月乘风在鼠王身上,感受到了比洞外的三品妖兽,更加强大的气势。 想到这,萧翎心中亦是微微有些愧疚,当初自己因为怕死,结果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 林维的眉头顿时紧皱,在进入暗影之森学院的时候,菲琳索娅和自己乘坐了同一艘巨轮,明显也是西海岸的人。 翠心坚持要求下来,乐异扬急忙说道:“你就听我一次,我欠你太多了。”翠心顿时不吭声,白皙的脸蛋突然变得微红,她不明白乐异扬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萧翎这才明白,先前修炼引起的动静,竟然惊动了那么多人,一时间萧翎也是有些诧异。 至于这长达近半年之久的闭关,是否有所收获,凌天鸿根本没有去怀疑,光是先前萧翎做出那一番动响,便足以证明一切。 中州他知道。中州也就是中原,指代华夏,逐鹿中原,说的便是争夺中州之地。 这时候,军爷在一边冷声说道,摆明了要让这日本鬼子吃点苦头,他们这一代人,就没几个对日本人有好感的,还敢到中国来搅风搅雨,不给点颜色他瞧瞧,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江越脸色变了变,现在这么晚了商场也关门了,秦楚楚肯定不会穿他的衣服。 红豆慢慢的垂下了眼帘,刚要和顾子安一起往前继续走,衣服就被人给拉住了。 而苏洛在被少年拥入怀中的片刻震惊之后,这才意识到:阿音似乎长高了? 当然在慈航静斋眼中最为理想的状态便是组建的僧兵能把陈锐给打疼,然后再优雅的现身与他坐下谈判,其间,反身买掉杜伏威结好陈锐。 刚开始那些正义之士还可以配合李白,偷袭一下秦浩。后来偷袭的人都被反噬不是死就是重伤。 罗梅看见秦楚楚,眼睛立马就红了,她年轻的时候太过于锐利,现在老了,心态平和了,人也慈祥多了。 高级私人会馆,足够隐蔽,足够宽敞,卡座和卡座之间相隔很远,人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广播中播放着一首钢琴曲,轻柔缓慢,让空间更加的静逸安宁。 关于主席,夏柠萌知道的就是这些电视新闻上看到的,简寂琛每天看新闻,所以她也算是知道皇帝动向的人吧。 21 第 21 章 去射箭馆的,大多数都是有钱有闲的富二代,苏清雪这么一个绝世美娇娘,自然引起了人家的关注。 从理论上来说,精神力与超能力可以算作一钟能量的不同形态的不同称呼。 正说着话呢,哗啦啦,突然林子里一大片鸟飞了起来,在半空之中鸣叫着飞远,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原本这样显赫的人家应该在京城,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住在云城,就和当年的盛家一样。 但或许是体型太大的原因,一招治愈波动并不能为吼吼鲸带来足够的能量。 危机时刻,许邵寒一把将薄司茵推开,然后那一榔头就结结实实落在了他自己的后腿上。 唔唔,那人嘴里被塞了一块棉布,防止他咬着舌头,也怕他咬着别人。 她看得出来,这几天孩子们的情绪都不是很高,应该是很久没有看到薄司恒的原因,可是,会直接把心思说出来的,也就只有思瑶而已。 阿杰率先发出指令,姆克儿大叫一声后瞬间分出精灵五道分身,彻底混淆住了天蝎。 “少爷若一定需要知道,我便派人去询问两位剑馆馆主,方才有可能得知了”马尔斯队长沉声说道。 张正路倒是对这一点上看的透彻,看着刘子涛端着的毒酒,慢慢的起身。 徒留下柳妈无奈地看了一眼大门,随后也没有办法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放心吧,此事交给我,万无一失的!”刘云谲不耐烦的说道。只是他心里到底如何想的,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便见徐一牵着一条短尾巴竖耳朵的黑狗进来,正是那条让元卿凌抓紧逃生的狗,如今蹲在地上,短耳朵竖起,嘴巴张开伸出有斑点的舌头看着她。 刘璃心里面已经盘算好了,就等着光头大哥还没坐稳的时候,油门轰到底,让他屁股摔成八瓣儿。 若是之前张青青早就要嘲讽顾采薇作为当家主母,一点宠爱都不受了,可是如今自己大权被夺去,而且王爷似乎对顾采薇有另眼看待的样子,她也只能够把所有的话都给咽了回来。 海外洞天掌门睁大了眼睛看着八个师弟,声音艰涩的摸着自己身边的雷金虎,对着他们说道。 刘云谲眼露惊慌之色,只得向后拼命退去,丝毫不敢硬抗。他与普通的修士差之甚远,一般的修士,身上最基础的几件法宝总是有的。比如护身的玉佩之流,轻身功法之流,御器飞行的手段等等。 如今看是不是要把赵璟往上面拔一拔,让他来洛阳做事,负责洛阳的民政事务,当然现在还不能动,毕竟名义上他是李自成的下属,也不好太过僭越,这件事只能徐徐图之。 李自成答应了李炎的请求,毕竟两百骑兵他还是拿的出来的,宋献策加入后,白莲教的势力也开始被闯军整合,李自成私下甚至曾对宋献策许诺,日后当以国教待之,这就让白莲教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支持李自成的事业。 三刀门少主慕容章自出道以来,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大的挫败,更没有如此狼狈过。 大多数都是些好玩的玩意,不见得有多贵,却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可宋瑶的理智却不允许她这么做,因为她很清楚,胡夫人的心思没有胡佳悦单纯,而她不想招惹麻烦,也不想为了这一丝不纯真的亲情羁绊一生。 任青死死地紧闭牙关,可还没坚持多久,吕布的魔爪已经抚上了她的娇躯,不停地在其身躯上来回滑动着,在这一刻,任青赶忙用手按在了吕布的胸膛,可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 “索朗克酒楼”北面的街道,宽只有6米,只能够并行三辆马车而已,毕竟不是主干道。 浑身披甲,身似龙蛇,眼前兽王这形象王月天可不是第一次见到,当年他作为主帅第一次带领三绝宗弟子进入棋魂世界对战勾陈时,便以三名三绝宗弟子的自爆之力斩杀过一只车位龙龟。 “我一定要将大人交付的事情全部置办的妥妥当当的,这样才对的起大人对我的信任。”莲娜不由自主的想到。 方远眼眸里闪过思索的意味,灵光闪现,他似乎感觉到自己隐隐把握住了自己身上巨大变化的来源。 越往前走,丛林里的树越高大密集,头顶的太阳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透不下来一点光线,而且空气也潮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尸味。 晚霞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可现在心境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同。 不同于大厨所做的玉盘珍羞,林笙欢做出来的饭菜,有种温暖的味道。 叶安敢无视身份对苏漫这样说话,显然是受了某人的意,之前他受苏漫威胁,被冷津寒重罚之后,他自然掂量清自己是谁的人。 大师脸上划过一抹尴尬,看着明司宇,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明司宇冰冷的声音就传进耳朵。 虽然那时候她没有好好的回应他,可是他知道,林笙欢一定听进去了,因为那时的她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