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遗风亭中,宣成帝和赵肇对面而坐,中间放了一张棋盘。 赵肇的身后摆放着屏风,为他遮住周围的风,肩上披着毡子,腿上盖着绒毯,小暖炉放在绒毯上,在棋盘落下一子后,手就赶紧放回小暖炉上捂着。 宣成帝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要不进殿里去吧。」 赵肇摇了摇头:「殿里闷的很,这里敞快。」 宣成帝没有坚持,看着棋盘对身后拿着拂尘的总管太监说了句:「再加两个暖炉来。」 总管太监领命去办,赵肇在这个时候,紧跟着宣成帝之后落下一子,然后成功吃掉了宣成帝三颗棋子,无情说道:「该您了。」 「我给你加暖炉,你吃我棋子,不厚道吧。」宣成帝控诉。 赵肇幽幽一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沙场无父子。」 宣成帝:…… 就在这时,有宫人急急来报: 「启禀陛下,御兽园狮园的围栏突然断裂,怕是有猛兽跑出,请陛下移步宫殿,以免被猛兽冲撞。」 宣成帝和赵肇对视一眼,好好的狮园围栏怎会突然断裂? 「什么?」 宣成帝起身,一把将棋盘拨乱,赵肇手里还拿着一颗准备落在杀处的棋子,这一子下去,至少能吃四颗,就这么给人强行赖掉了。 「可有人员伤亡?」宣成帝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宏声质问宫人。 那宫人回禀:「回陛下,暂时还未有人员伤亡,但是疑似安乐侯府的一个小娘子掉下了狮园,现在奴才们正在紧急施救。」 宣成帝刚要开口,就见刚才还一副事不关己的赵肇忽然站起,沉声问道: 「可知是安乐侯府哪位小娘子?」 宫人想了想后,回道:「从前没见过来宫里,就听说是安乐侯府的,还不能肯定。」 「不能肯定就去问,杵在这里做什么!」宣成帝话音刚落,就见赵肇迅速起身往亭外走去,正好遇见了迎面走来的禁军统领韩崇,韩崇执剑与赵肇行礼,他都没回,径直远去。 韩崇来到宣成帝面前,说道:「陛下,御兽园出事了,遗风亭离御兽园不远,您还是先移步殿中吧。」 宣成帝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去御兽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御兽园此时危险,还请保重龙体。」韩崇劝阻。 但宣成帝坚持要去,他也没办法,只得赶忙调集五十禁军队伍跟着宣成帝往御兽园的方向去。 薛清欢前世经历过各种艰难险阻,却也从来没有落入今日这般的险境。她被逼到角落,周围狮群虎视眈眈,若非周围有零散肉食,它们应该早就扑上来了。 而此时一道黑色矫健的身影拦在薛清欢身前,正是刚才吃了薛清欢几个桃子的那只大黑犬,它刚才已经跟狮王走过一回,后脚被狮王咬了一口,正鲜血淋漓,微微颤抖,但它依旧勇猛拦在薛清欢面前狂吠,而那只被激怒的狮王正发出危险的嘶吼,缓缓靠近。 薛清欢从背后假山石上捡了几块碎石捏在手中,屏住呼吸,做好准备,当狮王再次来袭跟黑犬缠斗在一起的时候,薛清欢看准时机立刻出手,将手中碎石弹射而出,瞄准的是那狮王的眼睛,一次未中,被狮王躲开了,第二次终于中了,狮王右眼被碎石击中,放开了咬住黑犬腿肉的大口,黑犬摔倒在地,呜咽着坚强爬起。 狮王瞎了一只眼睛,暴怒狂吼,整个御兽园内外都能听见它震天的吼声。 薛清欢来不及多想,跑到黑犬身边将它抱了起来,好在它虽然高但是瘦,薛清欢勉强能抱得动它,要是再稍微重一点,可就够呛了。 正逃跑无路入绝境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掠下,拉着薛清欢和她手里抱的狗,几个飞跃就上去了。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赵肇紧张问。 薛清欢摇头,比起自己她更担心怀里的黑犬,将他平放到地上,查看他两条腿上血流不止的伤口。 赵肇见她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刚才他一路寻过来,拨开人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薛清欢落在狮园中被群狮围困的画面,她虽然出手很快,打了那狮王一只眼睛,可这也彻底惹怒了狮王,若是再不出手相救,她必死无疑,来不及想太多,赵肇赶忙飞身下去救人。 宣成帝和韩崇也赶到现场,看见的就是赵肇飞身下狮园救人的场景,宣成帝虽面无表情,但袖中拳头已然捏紧,见他们都平安上来了,才对韩崇吩咐: 「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韩崇领命:「是。」 禁军的到来让混乱的现场安静下来,驯兽师赶到后跳下狮园,用特有的办法将狮群控制住,赶回洞穴,瞎了一只眼的狮王也被控制住。 赵肇蹲下身子,帮薛清欢查看黑犬的伤势,说道: 「应该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薛清欢查过之后也知道黑犬是体力耗尽,这才站不起来,它动作敏捷,每每从狮王口下避过要害,只是这獠牙扎进肉里的伤若不能好生将养的话,今后只怕会留下残疾。 第2章 想到这黑犬拼命保护她的样子,薛清欢鼻头就发酸,不敢跟赵肇多言,想起先前细节,头也不抬,佯做检查黑犬伤口,小声对赵肇说道: 「刚才狮王出现的时候,我好像听见羊羔的叫声。」 赵肇知道她避嫌,问:「羊羔的声音?你没听错?」 「绝对没有!」薛清欢说,看着黑犬痛苦的喘气,薛清欢犹豫着再度开口:「我想要它。」 赵肇听见后,看了她一眼,没给回答就站起身来,禁军控制的御兽园现场,宾客都已被驱散到外围,赵肇瞥了一眼那边十几个担忧害怕的小娘子后,又来到那围栏断裂的地方,从泥地里捡起两块碎木,拿在手中反复看了看。 宣成帝走过来,问道:「可有疑?」 赵肇将那两截木块递给宣成帝看,宣成帝看过之后,同样面色凝重,赵肇沉声说道: 「围栏断裂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若非那只黑犬和那女子拦着狮王,只怕狮王现在已经冲出御兽园了。」 宣成帝咬了咬下颚,转身走到薛清欢和黑犬身边,先是将薛清欢打量几眼后,才道: 「这黑犬颇有灵气,可它为何会护着你?」 薛清欢听见宣成帝的声音,慌忙回头跪在地上,想了想宣成帝的问题,回道:「大约是因为我先前喂它吃了几个桃儿吧,它要报恩。」 「桃儿?」宣成帝有些意外:「这大丹犬性情十分暴烈,居然几颗桃儿就给收买了去。不过虽为禽兽,却懂报恩,不错。」 说完后,宣成帝忽然转头问赵肇:「肇儿,你说这犬怎么处理?」 赵肇鼻眼观心:「伤成这样,活不成了吧。不如让狗奴给它个痛快。」 宣成帝不置可否,薛清欢却忍不住了:「不行!不能杀它!」 薛清欢的声音脆亮,又在激动时,一开声就吸引了好些人的注意,诸人只听宣成帝说:「为何不能?」 「因为,它救过我。我喂它吃桃,它便舍命相救,禽兽尚且如此,现在我若看着它死,岂非连禽兽都不如?请陛下开恩。」薛清欢说。 宣成帝看着眼前这跪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巴脏兮兮的小娘子,觉得她的眼睛空前明亮,黑白分明,通透清澈。 「你先前那一手抛石技巧不错,既准又狠,小娘子家家,哪儿学的?」宣成帝又问。 薛清欢垂下眼睑,悄悄瞥了一眼大王的脚尖,斟酌回道:「我娘教的。」 「你娘会武?她出身武将家里?」宣成帝饶有兴趣的问起来人家的家常。 「并不是。我娘是商户,我爹是安乐侯失散了三十年的儿子,我和我爹是前不久刚被侯爷认回府里的。陛下,您能否过会儿再问我,小黑的伤再拖下去快要不行了。」 薛清欢尽量把自己的来历用最简洁的话说出来,最后直接出言催促宣成帝。 第一次有人敢当面拒绝他的盘问,宣成帝往一旁的赵肇看去一眼,赵肇鼻眼观心,仿若未觉,宣成帝的目光在他和薛清欢脸上回转两下后,挥手说道: 「罢了,这黑犬既与你有恩,那便赐予你好了,你且先带它去御兽医所一趟吧,领了药包扎好了再带回去。」 薛清欢惊喜抬头,喜笑颜开,对着宣成帝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不等宣成帝喊她起来,薛清欢就高兴的转身抱起黑犬,在宫人的指引下往专门为御兽看医的医所去。 元阳殿中,宣成帝坐在龙案后,下面坐着三位妃嫔,一位皇子,站着三位皇子和一个禁军统领。 「御兽园围栏忽然断裂,这件事你们怎么看?」宣成帝冷声问道。 刚才达王、平王和哲王赶到御兽园的时候,禁军已经把情况都控制住了,他们只是看到个扫尾的过程,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回答宣成帝的问题。 达王率先开口:「臣问过当时御兽园的宫人,他们说往狮园抛出肉食之后,就有很多人都围过来看,人多拥挤之下,围栏受不住力就断了。」 「臣也问过,当时情况确实如二哥所言,臣还问了几位当时在场的人,确实是如此。」平王紧接其后。 哲王年纪最小,这种场合略微有点怯场,低头回道:「臣觉得两位哥哥说的不错。」 「归根结底都是妾的错,若是妾不安排客人去御兽园观赏的话,也就不会出现这场灾难。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良妃主动揽下罪责,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今天是她的生辰,那些客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以为她贺寿的名义才入宫的,虽说御兽园管理有问题,可若是没有这么多人拥挤的话,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所以,与其让陛下责怪她的不是,不如自己主动先揽下罪责,这就是个态度问题,良妃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即便这么说了,陛下也不会真的将罪责怪在她的身上。 第3章 果然宣成帝对良妃摆了摆手,让她坐下,贵妃从旁安慰:「妹妹不必自责,发生这种事情,也非你情愿的。」 「唉。」良妃一声叹息将无奈的情绪渲染的十分到位。 宣成帝不言不语,拧眉绕着龙案转了一圈,忽然对赵肇问道:「你怎么看?」 坐在椅子上的赵肇因为刚才跑了一趟,现在整个人都在发寒,肩上披着大氅,腿上盖着绒毯,手里抱着暖炉,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 闻言说道:「臣觉得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说完之后,一旁沉默的韩崇也上前说道:「陛下,臣赞同大大王之言,此事绝不简单。」 宣成帝坐回龙案后头,端起一杯凉茶,喝了一口后说道: 「你们说说看,哪里不简单。老大先说。」 在场众人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宣成帝口中的‘老大’指的是谁,直到赵肇开口后才反应过来。 陛下继位前不是皇子,而是先帝临死前突然将皇位传给了他兄长的小儿子,就是如今的宣成帝,宣成帝在漠北长大,当皇帝之前,都没怎么来过大京府,突然皇位就落到他头上了,所以有的时候宣成帝说话,颇带一些市井人家的气息。 「御兽园的围栏断裂,看起来像是受人挤压导致,可当时围在狮园外的不过十几个小娘子,她们纵然往前挤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力道能把围栏挤断。」赵肇将暖炉捧到心口,如是说道。 平王略有不服,辩道:「长兄此言差矣,要知道十几个人的力气加起来可是很大的,如果她们一同用力的话,便是再来两道围栏,她们也能挤断的。」 韩崇说:「依平王所言,那些小娘子不是去看狮子,而是特意去推城墙的。」韩崇说完之后,对帐帘外的宫人招了招手,那宫人手里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截木头,一端平整,一端不平整。 「陛下,诸位娘娘,王爷请看这里。这是御兽园断裂的围栏,此一端明显是被人事先锯过,若真是人力推到围栏,那这断裂口绝不会这般平整。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韩崇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还当众呈上了证据。 三位皇子围过来看过之后,达王就立刻改了口:「如此看来,确实不像是意外了。只是这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想让那些围过来的小娘子掉进狮园里吗?」 「不至于,那些小娘子都是临时决定去御兽园玩耍的,背后之人怎么可能知道当天有谁会去呢?」韩崇说。 「那是怎么回事?有人刻意锯断了围栏,哪儿那么巧,就有那么多小娘子围过去了,一围过去,围栏还就正巧断了。」平王想不明白个中道理。 「是喂食。」 赵肇将肩上的大氅裹得紧紧的,抱了一会儿暖炉后,身体才感觉好受了一点。 韩崇经他提醒,方才想到这一点:「没错。正如大大王说的那般,是喂食。如今是夏季,天气比较闷热,狮子大多在阴凉处乘凉,不肯出来,不仅是狮子,其他猛兽也是如此,因此前去逛御兽园的客人会觉得没什么意思,这个时候,狮园里抛出了肉食,狮子全都出来觅食了,客人看见狮子出来,自然蜂拥而上,围栏就此断裂。大大王,您是这个意思吧?」 赵肇点点头:「韩统领说的不错。」 达王上前踱步,仍有疑惑:「可这目的还是不知道呀。」 赵肇看了一眼宣成帝,语惊四座:「背后之人的目的是父皇。」 元阳殿中一阵死寂。 「长兄所言可有证据?」达王问。 不怪他这么震惊,御兽园围栏倒塌之事如果牵扯到弑君这层面,那可就闹的太大了。没有证据的话,轻易不敢下此定论的。 赵肇没有他辩解,而是一个击掌,外面就有两个侍卫押着个穿着御兽园衣裳的小内侍进来。 小内侍跪下之后,吓得抖如筛糠,赵肇指着他说道:「这人在御兽园围栏断裂之后,牵着一头羊在狮园周围走动,狮子爱吃活羊,他便是想利用活羊将狮王引出狮园,若说幕后之人锯断围栏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娘子,而是他需要有人涌过来将围栏推断,为狮王出园创造有利条件,而狮王一旦从狮园脱困,不用怀疑,这人定会牵着活羊,将那狮王往遗风亭引去,那个时间点,父皇就在遗风亭中。」 赵肇将事情的经过就这样猜测了出来,那跪在地上的小内侍突然身体一阵抽搐,口吐白沫,眼白上翻,居然在所有人面前服毒自尽了。 小内侍一死,也就侧面证明了赵肇的推论是正确的。 元阳殿中众人面面相觑,贵妃迅速对达王使了个眼色,达王会意,上前说道: 「此事若为刺杀事件,兹事体大,臣愿受理调查,请父皇恩准。」 禁军统领韩崇亦拱手上前:「保护陛下乃臣之责任,如今有刺客混入宫中行刺,如此胆大妄为,臣亦愿为陛下追查幕后真凶。」 第4章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禁军统领,同时请命追查凶手,宣成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回转几趟后,将手指向了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的赵肇。 「你来查。」宣成帝说。 殿中所有人全都愣住,就连赵肇自己也愣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造型,为难道:「父皇觉得,我这样的,能查什么?」 其他人也是这心声,心道大大王都快抖得冻起来了,能查什么呀? 唯独韩崇面如凌霜,想起先前看到大大王飞身下狮园救人的景象,下颚暗自紧咬。 宣成帝并不觉得自己的命令下的荒唐,说道: 「你不是说你要留在大京了吗?那总得做点什么吧。」宣成帝看了一眼其他三个儿子,又道:「你什么都不做,留在大京吃闲饭,你让你的几个弟弟怎么想?对日日忙碌的他们公平吗?」 三王:…… 父皇啊,我们愿意给长兄吃闲饭啊,我们并不介意多做点事啊,我们绝对不会觉得不公平的啊! 赵肇被宣成帝的一连三问弄得没法拒绝,好像拒绝了,他就是个只会吃闲饭的废物。 「可,可我怎么查?人手呢?」赵肇发出灵魂质问。 宣成帝想想也是,扶着龙案点了点龙头:「嗯。有理。」 众人忽然松了口气,陛下终于恢复理智了。大大王常年离京,没有人脉,没有根基,没有母族,什么都没有,靠他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再说了,这么好的一个表现机会,凭什么给他呀! 谁知刚想完没多久,众人就听见宣成帝又追加一句: 「大理寺卿告老还乡了,这位置暂时也没合适的人选,要不你先委屈一下,做个代大理寺卿如何?大理寺上下与你调遣?」 元阳殿众人:我的个妈妈咪呀。一开口就给了个大理寺卿的实缺,居然还叫‘委屈’? 三王心想,这样的委屈,请父皇务必给他们也来几打! 尚衣局、尚膳局、尚药局、尚仪局的四位三品尚宫跟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身后,走在出宫的路上,这四位尚宫都是如今宫中如日中天的女官,在官家和皇后面前都极有体面,此刻却都像初入宫时那般毕恭毕敬。 前头走的老嬷嬷并未着宫装,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嘴角下垂,法令略深,一看便知是位严厉的老人。 这便是国子监尚贤院的院长卢先生,曾历经三朝,为前两任皇后的教习嬷嬷,官拜正三品,女官第一人。她身后的四位尚宫,可以说都是她一手培养提拔的,因此不管什么时候卢先生入宫,四位尚宫只要有空的话,就一定会恭迎恭送,亲随其后。 先前卢先生刚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四位尚宫此时送她出宫。 经过御花园西南角时,就看见一个满身是泥的官家小娘子,狼狈的跟在宫人身后飞奔而过。 宫中禁止衣衫污乱,禁止奔走疾行,看见这画面,尚仪局的杜尚仪忍不住说道: 「在御花园奔走,成何体统?」 卢先生却是觉得那一闪而过的脸很是熟悉,问道:「那是谁家女眷?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她开口问了,身后尚宫定然要回答出来,便唤了一个看守御花园的内侍过来询问,内侍说: 「回尚宫,那是安乐侯府的小娘子,先前掉进了狮园,她怀里抱的是一条受了伤的黑犬,陛下赐给她了,她正抱着黑犬去医治呢。」 「师父,今日乃良妃生辰,陛下泰和宫设宴请群臣贺寿,安乐侯府的小娘子定然是入宫贺寿来的。」尚仪女官如是说。 卢先生点点头,口中念叨了一句:「原来是安乐侯府的小娘子。怪道……还真是个热心肠的。」 「师父您说什么?」尚仪女官没听清,问道。 「没什么。」卢先生转身对四个徒弟说:「你们都回去吧,主子们要人伺候,不必每回都来送我。我一个人出宫就可以了。」 四位尚宫还想说什么,只见卢先生摆摆手,意思很坚决,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几位尚宫面面相觑,师父的脾气她们知道,说一不二,说了不要送,那就是不要送的,若太过客套,反而惹得师父不高兴。 薛清欢把黑犬抱到医所,让犬大夫给它包扎完上好药,薛清欢再吭哧吭哧把它抱回泰和宫。 御兽园突然出了事故,宾客们也都没了赏玩听戏的兴趣,有些人都已出宫去了,安乐侯府也走的差不多了,因为薛娴珺受到了惊吓,留下来等薛清欢的只有薛康和薛冒两人,看着薛清欢一身狼狈抱着狗出来,薛冒率先上前。 「欢儿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薛冒问。 他知道薛清欢掉下狮园的时候,已经是御兽园被封的时候了,他进不去,所以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焦急万分的在外面等。 第5章 薛清欢摇头:「我没事,爹。」 薛冒反复确认之后才稍微放心,这才看见她怀里抱的大狗,说道: 「这是什么?」 「狗啊。」薛清欢说。 薛康的脸上露出些许嫌弃,不过碍于薛冒没表现出来,知道薛清欢追加一句:「这是陛下赐给我的。」 「陛下赐的?」薛康惊讶的往送薛清欢回来的宫人望去一眼,只听那宫人肯定道:「确乃陛下所赐,侯爷莫要担心。」 薛清欢随便抱的一条狗和御赐的狗,那待遇肯定是不一样的。薛康顿时没了脾气,任由薛清欢抱着,三人出宫。 回到家中,薛清欢一进院子就喊阿吉,阿吉出来后看见薛清欢手中抱着一条受伤的狗,问道: 「小娘子,您怎么抱了条狗回来呀?」 「这不是狗。」薛清欢正色道,阿吉一愣,低头再确认了一遍,这不是狗是什么? 「这是我的救命恩犬。」薛清欢说:「今日若非它,你家小娘子我约莫是要血溅宫廷了。快去准备个窝,它受伤了,得好生养着呢。」 阿吉还不知道今日宫中发生的凶险事,但听薛清欢这么说了,自然不敢多问,下去准备去了。 薛清欢一直等阿吉把狗窝准备好,才亲自抱着黑犬过去,放下黑犬的时候,它喉咙里还发出呜呜之声,薛清欢轻抚它的脑袋,说道: 「小黑,从今以后你就住这里啦。」 黑犬有灵,仿佛通人性,薛清欢说了那句话以后,呜呜之声就小了些,用脑袋蹭着薛清欢的手,感觉无比亲近。 「小娘子,这黑狗好有灵性。」阿吉蹲在一旁感慨。 「那是自然。若无灵性,又怎会舍命救我?阿吉,去准备些肉汤饭来,我问了御兽园的人,说它不怎么吃生肉,那以后咱就把肉煮一煮给它吃,少放一点点盐就可以了。」薛清欢刚才特地问了御兽园的宫人如何饲养犬类,以免回来饲养不对。 「是,奴记下了。」阿吉说完,又看了看薛清欢的衣裙,说道:「小娘子还是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这里交给我,我会照顾好这黑狗的。」 「什么黑狗。」薛清欢纠正:「它叫小黑。」 阿吉疑惑:「它不是御赐神犬吗?叫‘小黑’是不是不威武?」 「哎呀你不懂。贱名好养活。」 「……」 薛清欢安顿好了小黑就回房洗澡换衣裳了,清清爽爽的走出房间,正打算去瞧瞧小黑睡了没有,阿吉急匆匆的跑过来,薛清欢还以为是小黑有什么状况,赶忙迎上去:「小黑怎么了?」 「不是小黑,是侯夫人。侯夫人听说小娘子回来了,命人传您去问话呢。奴瞧着那传话的嬷嬷态度可不太好。」 薛清欢想该是因为御兽园的事情侯夫人找她麻烦了。 她没有立刻就去,反而先去看了几眼小黑,喂它喝了些水后才慢悠悠的动身去主院,到主院垂花门的身后,正好遇见了想再去传她的叶嬷嬷。 叶嬷嬷领着薛清欢入内,侯夫人正脸色铁青的歪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世子夫人和薛娴珺、薛娴雅都守在一旁,薛娴珺的眼睛红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侯夫人,四小娘子来了。」叶嬷嬷躬身来到侯夫人身边,小声说了句,像是怕声音大了吵醒侯夫人似的。 侯夫人果然没听见,又闭了一会儿眼睛后,才缓缓转醒,眼皮子蔑着,由丫鬟扶着坐起,开口就问薛清欢: 「你可知错?」 「不知。」 薛清欢确实不知,对侯夫人也毫无惧意。 「大胆。」侯夫人一拍罗汉床的头板,指着薛娴珺说:「今日你差点把珺姐儿挤下狮园,若非她福大命大,还真就被你害了。」 薛清欢可算弄清怎么回事了,不回答侯夫人的话,而是冷哼一声走到薛娴珺面前,阴沉着脸问她: 「侯夫人说我害你,我到底是害了你,还是救了你?」 薛娴珺见她脸色不善,想起她在狮园里跟狮子对峙的样子,这人可是连狮子的眼睛都敢打瞎的。 咽了下口水,薛娴珺迟疑:「我,我……不,不知道。当时那么乱,我怎么记得那么多。」 薛清欢眉峰一挑: 「谁害你,谁救你,你都分不清,我怀疑你这脑子读书读的进去吗?便是一般乡野村妇,也不至于如你这般糊涂吧。怎么着?就因为怕被府里长辈责怪,你就胡乱攀咬一气儿,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就能好过了是吧?真瞧不上你这样的!还侯门贵女呢,你贵个屁!」 薛娴珺傻眼了,从小到大她还从没听过有人当面对她说这般污言秽语,一时接受不了,眼圈又红了:「你,薛清欢你敢这样说我。」 「我有何不敢?倒是你,你敢举天发誓是我害你的吗?我是推你的还是拉你的,你敢发誓吗?」薛清欢现在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当时就不该心好,拉这白眼狼上来,害的自己掉下去,现在她还倒打一耙,真够无耻的。 第6章 「我,我……」薛娴珺自然不敢发誓,她知道是薛清欢拉她上去的,只不过刚才回来之后,祖母问话,她不敢说真相,于是就顺着祖母的话把责任推到薛清欢身上,把她和薛清欢做的事情调换了一下。 世子夫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女儿是她生的,她怎会不知是什么性格,若薛清欢真的推了她,只怕现在早就哭的满府皆知,缠着侯夫人置薛清欢的罪了。但她今天只是哭诉自己如何如何害怕,不合常理。 「行了。便是欢姐儿你没害珺姐儿,那你也不该对她口出污言,那个字……委实不雅。」 世子夫人直接换了个方向针对,因为她能想到的事情,侯夫人也能想到,侯夫人是真的不知道珺姐儿的性子吗?为的就是借题发挥,找个理由处置薛清欢。 「牙尖嘴利,污蛮不堪。今日侯府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若是今后因为你,府中其他小娘子被外界诟病,你担得起责任吗?」侯夫人不管薛清欢犯的什么错,只要犯了错,她就能借故处罚。 「侯夫人,我从狮园出来以后见过陛下,陛下都没说我给侯府丢脸,还夸我掷石快狠准,打瞎了狮王的一只眼睛,免去狮王自狮园跃出伤人,您若觉得您比陛下还厉害的话,那就罚我吧,我受着便是。」 薛清欢耐着性子,不急不缓的说了这样一段话,在说到‘陛下’的身后,特地把声线拉长了些,好叫她们听的分明。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的脸色果然一变,侯夫人的嘴像鱼似的一张一合好多回,便是有千般不满,她也不敢说出自己比陛下厉害的话。 世子夫人最会察言观色,怕侯夫人一个激动说出不该说的话惹祸上身,赶紧上前劝道: 「母亲,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就不能罚了。」 开玩笑,陛下都说她快狠准了,若回来之后就被罚,传出去的话,侯府难辞其咎啊。 侯夫人仍有不甘,世子夫人继续劝:「母亲,想罚她今后有的是机会,今儿真不行。」 大大的呼出一口气,侯夫人扶额平复心情,世子夫人做主对薛清欢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搬出陛下来压我们,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你且自去吧,从今往后须得谨言慎行,切莫再将市井那一套带到侯府来。侯夫人宽宏大量能原谅你一回,下回可决不轻饶了。」 「多谢侯夫人宽宏大量,清欢告退。」 薛清欢随便屈膝福了福身后,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她离开之后,主院厅中传出一声茶杯砸地的声音。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侯夫人气的直咬牙,恨不得把薛清欢再捉回来活活打死才解气。 「母亲,您消消气,为了那么个野丫头气出个好歹不值当。」世子夫人不走心的劝慰,欲伸手为侯夫人顺顺气。 侯夫人一掌拍开往她心口伸的手,愤愤道: 「臭丫头竟敢拿陛下压我,真当我是吃素的嘛。就这样,侯爷还想送她去上学堂!哼,做她的春秋大梦!」 世子夫人望了一眼薛娴珺和薛娴雅,母女三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薛娴珺没忍住问:「薛清欢要去上学堂吗?什么学堂?祖父不会要把她送到尚贤院吧。」 薛娴珺活了这么多年,在贵女圈中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她凭着超高的琴艺,得了尚贤院礼乐先生的青眼,得入尚贤院上学堂,每每谈论到此事,她都是贵女圈中令人羡慕的存在。可不希望多个薛清欢来碍事。 「怎么可能!」不等侯夫人开口,世子夫人就绝了她的猜测:「你当尚贤院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吗?」 「可是祖父若是……」薛娴珺有些不安。 「你祖父又不是万能,再说了,他若有进尚贤院的门路,雅姐儿和淑姐儿怎么会在白鹤堂上学堂?」世子夫人说。 「哼。」侯夫人冷哼一声:「尚贤院她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进。而这辈子嘛,我让她连其他的地方也都进不了!」 侯爷想给薛清欢那个臭丫头镀金,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后宅里的本事! 薛清欢早上起来就在小黑这里,养了两天,有宫里的药在,伤口果然好很多,薛清欢扶着小黑站了一会儿,正拿一把宽齿的梳子给他梳毛毛,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薛冒破天荒来找她。 「赶紧去换身衣裳,跟侯爷出趟门。」 薛清欢不明所以,被薛冒推进了房间,阿吉给她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裳,薛冒便领着她出门了。 薛康已经在马车里等他们,薛冒和薛清欢上车后,薛康就拍拍车壁,喊了声:「走吧。」 「去哪里啊?」薛清欢问。 薛冒难得笑颜:「侯爷要帮你找个学堂,你总得让人家去瞧瞧什么样子吧。待会儿去了学堂之后,你乖一些,千万别胡说八道,知道吗?」 第7章 「真上学堂啊?」薛清欢指着自己:「我已经十四了。还能上几年?」 薛冒轻拍了她一下,让她闭嘴别说话,一旁薛康说道:「你既知道比旁人晚了些,那到了学堂里就要好好努力追上旁人的学业。」 薛清欢第一次觉得薛康还挺有人情味的,至少他不像侯夫人那样眼睛长在头顶,小肚鸡肠,心思额度,他在某种程度上,对子女还是有点情义的,愿意为子女做些改变。这就还有的救。 「听到没有?侯爷为了你可是放下面子找了好些关系。你定要好好努力,珍惜这个机会不可。」薛冒说。 薛清欢抿着唇犹豫的点了点头。 以前没得上没办法,若是有机会上学堂的话,她怎么可能不努力呢!渐渐的心中升起一股子期待,没想到这一世提前回了侯府,居然捞着个上学堂的机会。 马车从侯府行驶到了贡街上,在一家名为白鹤堂的女学书院门前停下,车夫为他们打帘子,祖孙三人下了马车,薛康领头走了进去。 白鹤堂是大京府除了尚贤院外最好的女学了,一些想考尚贤院而考不上的名门贵女,大多都来了这里,也是一所非常好的学堂。 薛清欢站在薛冒身后,带着小紧张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自己很有可能能在这里上学堂,心情就很激动。 坐下没多久,白鹤堂的吉院正就出现了,穿着一身白鹤堂的先生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以书生礼向薛康行礼: 「拜见侯爷。」 薛康拱手回礼,没有多言,指了指下意识挺直背脊站好的薛清欢,说道:「我的意思之前已经跟院正说过了,这便是我那孙女,自小也读过书,她随她父亲初来大京……」 薛康介绍薛清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吉院正打断了: 「侯爷,您不必说了。之前我也是不知道白鹤堂的具体学生名额,便应下了侯爷,可如今看来,白鹤堂已经没有名额了。您请见谅,要不您带薛小娘子再去别的学堂问问看吧。」 薛清欢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挺直的背脊仿佛一下就软了。 「不是,之前不说好了吗?就她一个孩子,随便那位先生手里放一放不就得了,还有什么名额不名额的?」薛康有些不满,干脆直言道。 吉院正但笑不语,等薛康说完之后,才委婉道:「侯爷,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若随便什么人都能塞进来,那咱们学堂又以何立世,又以何教学呢,您说是不是?请您体谅体谅我们办女学的不容易。」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薛康也是拉不下脸求人了,拂袖对薛冒和薛清欢道: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本侯就还不信了,这年头想上个学堂还有上不了的!」 吉院正笑容尴尬,一路赔笑亲自把薛康三人送出白鹤堂。 上了马车以后,薛康拍拍车壁,说道:「去看街亭,琼馥堂。」又转过来安慰薛冒和薛清欢:「你们别急,有我在,定叫欢姐儿上学堂!」 然而,薛清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刚微微热气的心快速凉掉,已经没有期待了。 卢先生走在国子监西边的回廊上,跟两个先生讨论课题,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卢嬷嬷,可还认得我吗?」 国子监和尚贤院中,没有人会称呼卢先生为卢嬷嬷,除非是皇家子弟。 卢先生回头一看,连愣都没愣就上前行礼:「大大王说的哪里话,怎会不认得您呢。」 打完招呼后,卢先生对两名女先生比了比手势,两名女先生便行礼退下。 赵肇披着氅衣,手捧暖炉,笑眯眯的看着卢先生。 「大大王怎么来了国子监,您写的那幅《顺意帖》我也有幸拜读了一眼,写的确实很好,不怪双绝先生那般推崇。」卢先生看到那幅字的时候,都有点不相信出自一位皇家子弟的手。便是素来以书画闻名的平王,写的字在行家眼中,也不过是看看中游。 「可不就因为那幅字嘛,左大人非要我来国子监兼任一课,我这还在头疼呢。」赵肇温文尔雅的说着看似诉苦,实则亲近的话:「身上本就一堆事,前几日又被父皇逼着在大理寺领了个缺,还叫我彻查良妃生辰当日,御兽园围栏断裂一案。可苦了我这不能见风的身子了。」 宣成帝当年登基的时候,卢先生还在宫中伺候,几位皇子中,若说见得最多的,便数眼前这位大大王,见他多年未归,归来后对她仍旧亲近,有什么说什么,卢先生很是欣慰。 「大大王的气色像是好些了,身子只怕是要大好的。」卢先生又问:「对了,那御兽园围栏断裂时,可是有一位贵女落入了狮园之中,我听宫人提起,很是惊险,那位贵女没受伤吧?」 赵肇拧眉想了想:「嬷嬷说的,是安乐侯府那位小娘子吗?」 第8章 「没错,是她。」卢先生点头。 「她呀。倒是没受伤,不过也没落着什么好。一介女子落入狮园,将自己搞的狼狈不堪,难免受人诟病,我之前听安乐侯说要给她寻个学堂,如今只怕都要落空了。」赵肇遗憾一叹,抱紧了小暖炉,又道: 「算了,横竖都是别人家的事。各人有各人缘法。倒是卢嬷嬷的母亲如何了?我初回大京,才刚听闻太夫人病了,还想着什么时候去府上拜会,见一见她。当年我可没少吃她做了给您带入宫的鹿肉酱呢。」 提起往事,卢先生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无奈一叹: 「唉,母亲怕是熬不过今年了。年纪大了,没法子的。我现在只是尽力满足她的愿望,希望她最后的日子能开心些。」 赵肇遗憾:「如此,我过两日安顿好了,便去府上拜见,希望您不嫌叨扰。」 「大大王太客气了。」卢先生颇为感动。 赵肇躬身一礼:「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大理寺那边还有交接。」 「哦,是。我送大大王吧。」卢先生说完后,主动提出要送赵肇出门,被赵肇拦住,说道: 「卢嬷嬷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我自己一个人走就可以了。您的事也不少,别浪费在我身上。改日我登门拜访,咱们再好好聊聊。」 「好,那我便恭候大大王。」 两相告辞以后,卢先生看着赵肇离去的背影,想起了那日在景德寺山脚下的那个善心小姑娘。她说自己姓宋,家住甜水巷,卢先生派人去寻却没寻到。便知她是个厚道的小娘子。 人学文理,为的就是懂善恶,辨是非,那般心善的小娘子不该为世人偏见所扰。比出身和才学更重要的是人品,尚贤院一直以来,致力培养的便是这样的女学生。 薛康带着薛冒和薛清欢从白鹤堂走到琼馥堂,再从琼馥堂到王家女学,进出三回,每个地方的做法都是把薛康十分客气的请进门,再委婉的拒绝,然后再很客气的送出门。 一家如此就算了,三家都这样就有点过分了。 薛康站在最后去的王家女学门外,盯着那白底金字的书院牌匾,越想越不对,掀袍欲再入,被薛冒拦住: 「侯爷,算了吧。」 薛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看着薛冒那失望的神色,薛康咬了咬下颚,薛清欢从旁说道: 「侯爷别问了。这情况,定是有人不愿让我上学堂,既如此咱们也不用勉强,让学堂夹在中间难做。」 薛清欢能想到,薛康自然也能想到,而不愿意让薛清欢上学堂,又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薛康在门外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再进去一趟,薛冒想跟过去,被薛清欢拉住了衣袖。 父女俩在王家女学外等了一会儿后,就见学长再次将脸色铁青的薛康给送了出来。 薛康率先上车,薛冒父女跟上,薛康气恼拍车壁:「回府。」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安静,再没有来时那般期待和兴奋,要说最失望的还是薛冒,他确实对薛康抱以很大的信心,觉得凭薛康的身份地位,让薛清欢上个学堂再简单不过了,却忽略了背后还有侯夫人从中作梗。 马车刚在侯府门前停下,薛康就急冲冲的下了车,埋头冲进府里,连正巧在门房的管家与他行礼都没搭理。 薛冒和薛清欢下车后,管家上前问了一句:「三郎可知侯爷怎么了?」 「唉。」薛冒一叹,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垂头丧气的进了府。 管家又把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还没开口,薛清欢就抢先问了他一句:「侯夫人在府里吗?」 「在呢在呢。小娘子,您知道怎么回事吗?」管家又问。 薛清欢将双手拢入袖中,想了想之后,对管家郑重其事道:「再去准备几套茶具吧,主院那边兴许用得上。」 说完之后,薛清欢就施施然入府,不再理会满头疑惑的管家。 茶具? 薛康一脚踹开主院的耳房,吓得正在喝参茶的侯夫人直接把茶杯给扔了,人参茶洒了,杯子碎了一地。 叶嬷嬷见是薛康,不敢阻拦,薛康掀开珠帘就指着侯夫人怒问: 「你什么意思?串通那些个书院院长不让欢姐儿上学堂,对你有什么好处?欢姐儿也是侯府的小娘子,她若能出口成章,你脸上也好看不是?她若粗鄙不堪,难道你这个名义上的祖母脸上就有光彩了?」 侯夫人开始吓了一跳,但看见怒气汹汹的薛康之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早就料到他去学堂回来会发脾气,侯夫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哼,那种光彩,我可不稀罕。再说了,我只是去把那丫头的品性与几位院长说了一下,人家学堂要收品行端正的小娘子,我有什么办法?你有本事,拿出你侯爷的威风,压着她们收了那丫头去啊。」侯夫人阴阳怪气的说。 第9章 薛康看着她的嘴脸,怒从心生,一脚踹翻了她软塌旁的桌子,桌子上没喝完的人参盅和杯子茶具碎了一地,叶嬷嬷等仆婢想上前收拾,却又怕撞在薛康气头上,躲在珠帘后头观望,叶嬷嬷瞧见了,赶忙把所有人都给斥退出去。 侯夫人看着满地碎瓷,无所谓的白了一眼: 「你便是砸翻了屋顶,那些书院也不可能收薛清欢的,谁让她自己不争气,她要是足够出色,人人交口相赞的话,我便是把她的坏话说破了天,人家该收还是会收的呀。可她行吗?乡野出身的野丫头,一辈子都别想有出息!和她那个废物爹一模一样!」 薛康被侯夫人掐住七寸了骂,他平生最不愿听到的就是别人说自己的儿孙不争气,偏偏侯夫人还专往他痛处去戳,薛康之所以要支持薛冒科考,为薛清欢奔走上学堂,就是想帮他们镀一层金,将来好在这人才济济的大京府中混下去。 可现在,欢姐儿的路已经被侯夫人堵死了,有她在,欢姐儿这辈子都别想在大京府上到学堂了,将来议亲时,市井出身之事定然还是会被拎出来议论,真正有名望的人家,哪会找这样的儿媳。 将来若他们父女过的不好,人家只会说他这个当父亲,当祖父的无能,想到这些,薛康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一脚,就踢翻了耳房中间的屏风,四页屏风断了两页。 侯夫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发疯,也不制止,甚至看到薛康这样,她还有点享受,这些天在薛清欢那里受的气,总算在薛康身上掰回来一点。 太痛快了! 「哎呀,我要是你啊,现在就不急着发脾气,再去问问民间的那些女学私塾,说不定你给的钱多了,人家也能不在乎人品道德,收了你那宝贝孙女呢。」 侯夫人说风凉话不怕闪舌头,巴不得薛康更加生气一点才好。 「你给我闭嘴,你……」 薛康指着侯夫人正要再骂一轮,却听外头传来管家的声音: 「侯爷,外头有个女先生求见,说是尚贤院来的,院长有亲笔信要面呈侯爷。」 屋里忽然一阵寂静。 薛康看了一眼侯夫人,问道:「你连尚贤院都打招呼了?」 侯夫人一愣:「我犯得着跟那里打招呼吗?」 「那人家来干嘛?」薛康不信。 侯夫人这回答的很真诚:「我怎么知道。」因为她确实不知道尚贤院的人怎么来了。 薛康心中存疑,没耽搁就去了,管家已经把人请到了前院会客厅中,薛康一到就看见一位身穿尚贤院服侍,戴着女冠的女先生站在中间,她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都是一股皇家书院的气派。 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薛康,女先生上前行礼: 「参见侯爷。」 薛康愣愣的虚扶一下:「先生免礼。不知先生今日所为何来?」 女先生直起身子后,将手中的一封书信呈送到薛康面前,说道:「这是院长的亲笔书信,侯爷请过目。看完您就知道了。」 薛康接过信封,半信半疑的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将之展开从头到尾阅读一遍,然后……因为不敢相信,他有捧着书信走到门边,让更充足的日光照在信纸上,清清楚楚的重新阅读了一遍,重新读一遍的结果表明,他第一遍并没有看错。 这与其说是一封院长给他的亲笔书信,不如说是院长亲自书写的邀请函,院长邀请安乐侯府四小娘子薛清欢于五日后,亲赴尚贤院接受最基本的考核。其原因院长也在信中说明,院长说,她曾受过薛清欢的帮助,十分确定薛清欢是个品行端正,心地善良的好学生,所以,尚贤院愿意为她破格降低考核标准,希望她准时参加。 薛康看着那白纸黑字,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就算薛康内心也很希望薛清欢能够上到学堂,但是却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尚贤院,因为无论从哪里看,薛清欢的水平连尚贤院的门槛都摸不上。 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把尚贤院列在考虑之中,可是现在,所有他觉得可能的地方全都拒绝了他,而他觉得绝对没可能的地方却递来了橄榄枝。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最多两个时辰的功夫,薛康的心情从上到下,从喜到怒再到喜不自胜,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这,真是院长写的?」薛康仍旧有那么一点不敢相信。 女先生指了指信封上的红戳:「国子监发出的文书章,如假包换。先恭喜侯爷了。」 薛康伸手抚在那国子监特有的文书章上,连连点头:「是真的,是真的。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来人呐,快取一份大大的红封来。」 这回薛康是真高兴了,在女先生万般推辞下,坚持把一封封了上百两的红封塞到了女先生手中,亲自把她送出门,看着她坐上国子监的轿子才拿着信返回侯府,亲自往丽香雅苑报这个喜讯去了。 第10章 而另一边,叶嬷嬷跟前院的嬷嬷在垂花门那边低声交流,前院的嬷嬷把尚贤院邀请薛清欢参加考核的事情告诉了叶嬷嬷,叶嬷嬷一听,这可怎么得了,然后赶紧跑进院子里禀告正心情大好,喝着人参汤,监督丫鬟清扫薛康砸碎的杯子茶具什么的,并且破天荒的没有嫌弃丫鬟动静大。 叶嬷嬷看着心情这么好的侯夫人,都有点不敢上前说了,还是侯夫人看见她鬼鬼祟祟在门外,喊她进去之后,叶嬷嬷才支支吾吾的把前院嬷嬷传来的消息告诉了侯夫人知晓。 侯夫人一口人参茶喷在了叶嬷嬷的脸上,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哪里?」 叶嬷嬷抹了一把脸,坚强的重复一声:「回夫人,尚贤院。」 ‘啪’一声,侯夫人没控制住想打人的右手,直接一个巴掌甩的叶嬷嬷找不着北了。叶嬷嬷捂着脸躲到了门边,只见侯夫人像是没头苍蝇般在厅里转悠了好几圈,然后才发出一声咆哮,然后就踢凳子,砸桌子,甚至把整个多宝阁上的花瓶都拿出来砸了个遍,地上丫鬟们刚打扫完侯爷砸碎的东西,又迎来了侯夫人这边更加猛烈的风暴。 何苦来的。 还真是亲夫妻,连发脾气的姿势都一模一样。要是今后有人说侯爷和侯夫人貌合神离,她们就把这些碎瓷都甩在那些人脸上,这么默契,还貌个屁的神离。 薛清欢蹙着眉头将薛康送来的这封书信看完,反应和薛康差不多: 「这真是院长亲笔?」 薛康指着国子监的戳:「如假包换。」 薛清欢懵了。 尚贤院是国子监名下,大京府女子书院中的最高等学府,她和薛康的想法一样,当时说要她上学堂的时候,首先被除名的就是尚贤院,不是尚贤院不好,是太好了,好到她连肖想都不敢。 薛冒拿过那封函书,从头看了一遍问: 「这信中说,院长曾受过你的帮助,你帮她什么了?」 薛清欢被问的愣住了:「我,我没帮过她什么呀。我都没见过她。」 「没见过?那她为何说你帮过她呢?莫不是搞错了?」薛康又开始不敢相信了。 薛清欢看着书函中端正秀雅的工整字迹,莫名想到了一个汗流浃背的夫人,薛清欢脑中灵光一闪,莫不是她? 「啊。」薛清欢忽然发出一声。 薛康和薛冒同时看她,薛清欢想了想后,说道:「我,刚回侯府的那几天去景德寺烧香的时候,遇到过一对妇人母女,我帮那个女儿把她八十岁的老母亲背上了景德寺,还给她背下来了。难道那个妇人就是尚贤院的院长卢先生吗?」 薛清欢回想那天,她和大王在路上偶遇,大王吃了她一碗馄饨,送了她一套天绣阁的衣裳,然后又借故去了景德寺,故意把她一个人留在景德寺山脚下的凉亭里。 若非她那时处于那地,她又怎么可能会遇到那对奇怪的妇人母女呢。说到底,根本就是大王从中在为她安排吧。 从那个时候开始,大王就在为她打算,想为她另辟蹊径,送进尚贤院求学。 「那卢先生生的有些清冷严肃,对了,她的右边眉毛里有一颗痣,你想想你遇到的妇人是不是她?」薛康问。 「嗯。好像有的。」薛清欢说。 「那就是了!」 薛康忽然一个击掌,高兴的从凳子上跳起来,喜笑颜开道: 「好,太好了!太好了!欢姐儿是个有福缘的,多少名门贵女想入尚贤院的门都不能够,你却是尚贤院院长亲自邀请的,哎呀呀,我侯府可很久没有过这么体面的事情了。痛快,哈哈哈。」 薛清欢见薛康如此高兴,实在不想泼他冷水,说道: 「侯爷,别高兴的太早,院长只是邀我去受考核,我这水平能考过尚贤院的标准吗?」要是考不上,这邀请函也就没啥实质性的意义了。 薛康的笑声停了停,突然说道: 「还有五日,你爹说你射数极好,礼乐还行,御书一般。不过,御和书这两样都不是能五天之内一蹴而就的,干脆暂时先放弃,这五日就多补礼乐!六艺中若四艺皆以优良过,想必入学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院长书信中写的分明,邀你去接受尚贤院最基础的考核。尚贤院收的最小的学生,大约是九岁,也就是说,你只要四艺比过人家九岁的孩子,再稍微优秀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了。」 「……」 薛清欢也不知道薛康的这套理论靠谱不靠谱,但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总不能院长都亲自发来邀请函,她却没有胆量参加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考核失败,那将来也能说自己是尚贤院的落榜生,金镀不上,便是镀层铜也是好的。 整个侯府皆因薛清欢要去考尚贤院之事而沸腾了,侯夫人那边自不必说了,直接气的上头上火,对外称病了好几天,再有就是世子院子里也不平静,主要是薛娴珺从学堂回来得知这个消息,当即感觉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担心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当天晚上不仅什么都没吃,还哭了半宿,可把世子夫人急坏了。 第11章 就这样鸡飞狗跳的过了几天,终于到了薛清欢去尚贤院应试之日。 一大早,卞氏就亲自在新建好的小厨房里给薛清欢做了一碗打竹糕,寓意薛清欢能通过考核,像竹子一样节节高。 薛冒只能把薛清欢送到国子监大门外,薛清欢得一个人进去。 卢先生已经派人在门口专门守着她,为的就是给她引路,薛清欢跟在那位穿着尚贤院白底红边,朴素清新的院服先生后头,怀着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走入了大赵国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大门。 尚贤院在国子监的最里面,每每入内时要从国子监前部通过一条回廊,绕过国子监的演武场和书室,然后才能看到一片临水而建,白墙黑瓦的典雅建筑群。 引路先生将薛清欢带到一间考室中,说是考室,其实是一间轩室,四面通风,挂的是细密竹帘,此时竹帘皆卷在上方,轩室中间独独放着几张书案几张坐垫,有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有的书案则是空的,薛清欢未经许可,未敢入座,便恭敬的立在门边静候。 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一位眉眼和善的女先生走过来,她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尽梳脑后,手中捧着一叠写满字的宣纸,从笔透来看,该是学生所写的字。 「先生好。」薛清欢主动上前与之鞠躬行礼,先前引路的先生与她说在尚贤院中,便是女子也不可行闺阁礼,而是要行公子礼或鞠躬之礼,薛清欢现学现用,像模像样。 那女先生笑着将薛清欢上下打量一遍,点点头,指了指最前方放着笔墨纸砚的长案桌,说道:「请入座。」 薛清欢按照指示坐过去,女先生等薛清欢坐下后,在她的桌上铺下一张写有礼乐考题的纸张,没有多余的话,直接说道: 「这是三阶礼乐题,先笔试而后再选乐器,开始吧。字迹方便务必工整,这不仅是礼乐试题,也是书试」 「是。」薛清欢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励一番后,挑了一支小楷狼毫笔,蘸墨开始看题。 如果是前世这个年纪的薛清欢,对于这些礼乐知识其实是一知半解的,她娘宋氏能武会算,仕女礼仪和乐器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薛清欢上一世跟着大王,王嬷嬷教她六艺,礼乐之事便是那时学的。 薛清欢知道,尚贤院的仕女阶段共分七阶,九岁入学,一阶一阶慢慢往上,若是入学晚了,就要挑战越阶,同样的呃,只要过了试验,自然就有先生将你分到对应的阶室去,有那上学晚成亲晚的小娘子,一直上到十九二十岁也是有的。 等到七阶考核尽皆通过后,就能从尚贤院结业,这是大赵女子最高学府的荣誉。 尚贤院三阶的试题,一般是十二岁左右的小娘子辩答的,对于薛清欢来说也不算太难,回答的挺流畅,但她却没敢写的太快,因为要把一个个字尽量写的工整些,可即便她努力把字写好,整体看起来还是差强人意。 写完之后,薛清欢便将满满当当的三张试题考卷,拿去给在坐在薛清欢对面书案上阅卷的女先生,女先生没有接过,而是让薛清欢将试卷放在一边,然后就叫薛清欢坐到先前考试那张桌子的后面去,薛清欢坐好后,她摇响了手边的铃铛,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位先生进来,拿着一本画册摆到薛清欢面前,画册翻开以后,薛清欢看见里面是各种乐器的绘图。 「挑一件你最拿手的。」那先生说。 这就要开始考乐了,薛清欢将画册从前翻到后,在画册后半段选择了一件乐器,那先生对她投来讶然的目光,没说什么,合上画册离开了。 其实薛清欢各种乐器都能演奏,但是在各种形态优美,声音悠扬的乐器中,她独爱胡琴,那是一种北方传来的二弦嗡子,是她在流放的路上总听一个瘸腿的老兵拉奏,哀哀怨怨,沧沧凉凉,欲断还连,在天高地广的北方传播悠远,听了不由自主的鼻头发酸,热泪盈眶。 这种胡琴在中原地区并不盛行,不是专门做乐器的人甚至可能都没见过,也就是尚贤院能很轻松的拿出,亏得是尚贤院才能让薛清欢有机会发挥她最喜欢的乐器。 大约是不常有人使用胡琴,那先生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把薛清欢要的乐器取来,弓毛上已经擦过松香,调过音调。 两名女学生搬了两张高凳子进来,一张给薛清欢坐,另一张给先前让她挑乐器的先生坐,看来那先生对薛清欢很好奇,想要坐下来听听薛清欢挑的胡琴拉的怎么样。 做好一切准备后,薛清欢摸着熟悉的琴把子,用弓毛在弦上试着拉了两个音出来找了找感觉。 凄凉悠扬的琴声自轩室中传开,薛清欢选的便是流放途中第一次听瘸腿老兵拉奏的《空原凉夜》,曲目背后讲述的是一个为国远征的士兵在无尽的凉夜中思乡、思亲、思情,主调就是悲伤,能够将人内心的绝望和思念勾起,听的时候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第12章 这是薛清欢在流放时鲜少体验到的情感宣泄处,因此记忆尤为深刻,听了一路之后,就把这曲调完全记住,被大王救了之后,她在不少夜里都想起那个瘸腿老兵和这首苍凉的曲子。 悠扬的弦声自四面透风的轩室传出,传到了国子监内外正在上课的书室中,传到了正在练习摔跤的演武场中,传到了各教习楼阁中,此时此刻,国子监内各个角落仿佛都能听见这凄凉又哀怨的胡曲。 这种胡琴有别于中原的曲目,更多的是大漠高原,无人之境的阔达,与这曲中的乡愁情思哀怨相比,中原曲目中歌颂男女的缠绵悱恻,如水温柔竟显得有些奢侈。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缠绵悱恻、求而不得的爱情,还有那天高海阔,常年不能归家的天涯客。 原本尚贤院的学生考核曲目,并不需要演奏全曲,只要让先生看到,听到你的技法和曲调之后,一般弹奏过半就会被叫停,然后直接给出分数,但是薛清欢却一直将这长达一刻钟的曲目完完整整的演奏完毕,轩室中的两位考核先生都未曾有谁中途喊停。 起先的女先生还好,听薛清欢演奏完之后,只是坐在书案后头,目光盯着书案上的某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眉头微蹙,好似入神;而另一个为薛清欢取琴,临时决定坐下听她弹奏的那位先生,竟感同身受的红了眼眶。 待薛清欢将最后一丝尾音皆收回之后,他才抬起衣袖随便在脸上擦了擦,然后站起身给薛清欢鼓了几下掌: 「不错。真不错。这胡曲我没听过,却一点不妨碍我想哭。让你见笑了。」 薛清欢起身对他一鞠躬,说道:「谢先生。」 那先生似乎仍有所触,欲言又止的将手抬起放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对薛清欢摆了摆后,才惆怅一叹,接过薛清欢递来的胡琴,若有所思的离开轩室。 轩室四面透风,所以薛清欢还能看见他离开的时候,不时低头轻抚那胡琴,一步一叹,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柳先生是延边人,你的琴曲勾起了他的思念。」 女先生这时回过神来,走到薛清欢身前对她解说,而后又不吝夸赞: 「你这曲子新奇的很,曲调也很……奇怪,我没有听过,所以点评不出具体好在哪里,但就乐感而言,乃是我近年来所闻最佳。不用等其他先生评判,我直接给你甲上。」 「甲上,是最好的意思吗?」薛清欢不敢肯定的问。 女先生微微一笑:「是。」 薛清欢跟着欢喜的笑了,女先生又道:「现在你跟我去演武场,射这一门则由武先生考核,射箭你会的吧?」 「学过,还不错。」薛清欢客气的回答。 六艺之中,她最得意的就是射和数。射这方面,不敢说百步穿杨,但十发九中绝不是问题。 「我姓寒,你可以称我为寒先生,我是教授礼仪的,先前那位为你备琴的先生姓柳,他曾是宫廷乐师,现在在尚贤院教授乐理,待会儿你要去演武场,见到的射箭先生姓武,她不苟言笑,看着冷,其实人挺好的,你别怕,正常发挥就好。」 「多谢寒先生指教。」薛清欢谢过后,寒先生就亲自领着她往演武场去。 演武场分为一大一小两块地方,大的那块是国子监的学子们平日里习武之地,小的那块是尚贤院女学生们平日里射箭之地,中间隔了一条二十尺宽的小河,两个演武场周围都有围网阻拦。 武先生早已在演武场上等候,箭靶和箭矢全都准备好了,寒先生把薛清欢交给武先生之后,就率先离去。 正如寒先生所言,武先生是个很冷的女子,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色短款劲装,将她的身材彰显的十分干练,黑发梳成马尾,别有飒飒侠风,她不像是书院的先生,倒像是行走江湖的女侠,还是一看就武功非常高强的那种。 薛清欢对她行礼过后,武先生点头回礼,指了指摆放好的箭矢,冷道: 「射箭的要求很简单,就是直射、同心射、穿行射三种,一共三十箭,每种十箭,射到红心皆为五筹,红心外侧的白圈为三筹,白圈外围的黄圈为一筹,若脱靶则不计筹。明白了吗?」 说完之后,武先生递给薛清欢一根绑袖子的红绳,帮她将两端长长的衣袖绑到身后,防止射箭时妨碍她出箭。 薛清欢将箭篓子挂在腰间,来到指定处,先抽出一根箭矢比划了一下红心的方位。 此时河对岸的国子监演武场上的学子发现了薛清欢的身影,正好是摔跤休息的时候,干脆全员趴到围网处一边休息,一边看对岸女学生射箭。 阮文霁有时也会到国子监来教学子习武,今日正好有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薛清欢,竟也鬼使神差的跟那些学子一样来到围网前观望起来。 学子中身份最高的当属十五岁的哲王,看见阮文霁过来,不禁奇道: 第13章 「哟,阮教习什么时候也对女学生感兴趣了?」 引得周围学子发笑,但碍于阮文霁平日威严,都不敢笑的太过分。 阮文霁瞥了一眼哲王,哲王吐舌捂嘴,表示自己不调侃他了,这时有学子喊道:「要开始了要开始l了。尚贤院今日是怎么回事,就她一个来射箭,有谁知道是谁家小娘子吗?」 「不知道,没见过啊。不过能到尚贤院来的,少说也得是什么伯爵家的吧。」 「诶,她是在考射箭吗?那刚才那弦声会不会就是她在考?」 「是她吗?那音调还真好听,找个机会问问是什么曲子。」 「得了吧,你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还问什么曲子。」 「别说了别说了,真开始了。看看小娘子射箭怎么样。」 薛清欢不知道自己成了河对岸的关注焦点,用箭矢比划了一下红心后,便将箭搭在弓弦上,挺直背脊,抻直手臂,拉开弓弦,疾射而出,正中红心! 武先生拿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沾着一张画了些线条的白纸,手持笔墨,见薛清欢一箭正中把心,略感意外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在白纸上记上一笔,冷道: 「继续。」 薛清欢默不作声,一边抽出腰间箭矢,一边走到下一个箭靶前,箭搭弦上便射出,甚至连靶子都不看一下就继续下一箭,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直射这一栏的十支箭矢尽数钉在箭靶之上,九支红心,一支白心,共计四十八筹。 紧接着便是同心射,顾名思义,就是要把箭从箭靶前两步远的一个圆形铁圈中射过,落在靶上才能计分。 这种花式射箭法比直射加了一些难度,通过直射的人在这一关就能减掉一半。 薛清欢沉着以对,似乎箭靶前的那只铁圈对她并没有任何影响,她依旧是一箭接着一箭,最终结果,八支红心,两支白心,共计四十六筹。 而最后一关则是穿行射,这是机关术的一种,射箭之人站在一个特定的场所,周围是十个小沟渠般的圈子,圈子下面有滑轮轨道,箭靶就支在滑轮轨道上不断移动,而射箭之人可以穿行射箭,也可以站在原地,等滑轮把箭靶送到面前再射,总之不管怎么射,最终只认几筹成绩。 薛清欢站在圆圈中心之后,箭靶滑轮就开始启动了,十个箭靶围着薛清欢周围转动,薛清欢站在原地,以万变不离其宗的方法,等待滑轮把箭靶送到她的正前方,看准时机,搭弓射箭。不过这一关比之前两关花的时间要多很多,因为只要错过了一个时间,就要再等下一圈送过来才行。 第三关,薛清欢七支红心,两支白心,一支黄心,共计四十二筹。 这样算下来,最终成绩就出来了,前后三关加起来,薛清欢总共获得了一百三十六筹。 当武先生将薛清欢的成绩朗声抱出来之后,薛清欢觉得还挺满意,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河对岸的围网后一众学生的心情可谓此起彼伏,默契十足的闭了嘴。 直到薛清欢被武先生带离射箭场之后,才有个学生开口小声问道: 「你们当初考的时候射了多少筹?」 半晌没人回话,哲王干咳一声,说道:「我,我也一百三十几筹。」他当时超常发挥,得了一百三十一筹,比那小娘子少了五筹,哲王愣是没好意思说。 哲王这边开了口之后,其他人更加不想开口了,因为众所周知,哲王的射箭师父是镇国公,镇国公堪称大赵第一神射手,有那样的师父在,哲王得一百五十筹也不稀奇。 「你们呢?都多少筹?不会没一个比那小娘子好的吧?那咱可太丢人了。」哲王环顾一圈,所有人都摸着鼻子浑不吭声。 「我当年一百四十八。」 始终挺直站在围网外,目光悠远的望着那射箭场上的点点红心,开口说道。 「好嘛。还是教习厉害。」学生们努力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道:「那小娘子莫不是神威将军府的吧,将门虎女什么的?」 「哦哦,对对对对,说不定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射箭这么厉害!」 「嗯嗯,肯定是肯定是。」 「行了,咱也别猜了,我看那小娘子今日的考核成绩指定能入学了,以后就是师兄师妹,还愁没机会知道是谁家的嘛。」 学生们的挫败感终于被这几句调笑给舒缓了过来,大家嬉嬉笑笑间才觉得反正不是他们一个人输,一群人都输了也就没什么了。 阮文霁幽幽呼出一口气,暗道那丫头究竟还藏着多少惊喜。 卢先生拿着薛清欢的考卷和成绩看,乐和射两科都是甲上,卢先生很意外,而礼和数是乙上,书是丙,御是丁下。 「这孩子有点偏科,不过乐和射都是甲上也是难得!」寒先生原本对于卢先生突然要破格招录一位学生入院一事并不太赞成,但今日见了薛清欢之后,尤其是听她拉了一曲塞上的胡琴之后,寒先生倒是对这孩子改观了不少。 第14章 「是有点偏科,若御和书能稍微好一些的话,我便直接将她安排到七阶书室了。」卢先生愉快的说,不管怎么样,薛清欢的素质比她预想中不知道要好多少,可以说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寒先生听她这话,问道:「听先生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确定录取她了吗?」 今日是邀请薛清欢来进行考核,虽说之前已经说过,但还得等六艺成绩出来之后才能做最后决定。 卢先生比了比手中的成绩纸,说道:「这还有什么好疑问的吗?两个甲上。」 「哈哈,是。那先生觉得将她安排在哪一阶比较合适?」寒先生说:「我好提前去安排一下。」 卢先生犹豫的看着薛清欢‘御和书’那两栏的成绩,最终决定:「五阶吧。跟她的年纪差不多匹配。」 寒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原以为薛清欢这个年纪来尚贤院,定要被分到全是比她年纪小的阶层去,没想到她挺争气,十四岁的小娘子,大多都是五阶和六阶,这样一来她也就不会赶到有多尴尬了。 「是。我这就去准备。」 薛清欢考完走出国子监大门,上车就让长喜带她去御街吃饭,辛苦了一个上午,薛清欢高度紧张,肚子早就饿的不行,在大京府首屈一指的繁脍楼点了十几道大菜,大口吃肉的豪迈模样让薛冒不禁怀疑闺女这半天在国子监里搬了多少砖。 「慢点儿慢点儿。」薛冒见她嘴巴鼓的像松鼠,赶紧给她倒了杯茶过去。 薛清欢埋头苦吃了一会儿后,肚子里有了货色,终于不用再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吃饭了,端着饭碗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我真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这般紧张过了。」薛清欢喝了口茶清清口,对薛冒如是说道。 薛冒问她:「快与我说说,考的如何?」 「还行吧。」薛清欢自己也说不太好。 「还行是什么意思?」薛冒比她还要焦急,光是接到尚贤院的邀请也没什么,最终还是得看能不能考进去。 「我‘乐’和‘射’这两项,先生当场就给了分,都是甲上,‘礼和数’次之,反正‘书和御’我肯定是不行的,不管我怎么练,这手写出来的字都跟狗爬似的,还有那骑马,我看见马就犯怵,别说骑着跑起来了,就是坐在马背上不动,我都害怕。所以……」 薛冒听她这么说,略微有点担心,都说尚贤院的标准非常高,光是有两个甲上,人家也未必买账。 「唉,也是怪我从小没有用心培养你,若你小时候我便多盯着些你的学业,如今也不至于这般狼狈。」薛冒略有悔意。 「爹,听你这口气,好像我十有八、九考不上了。」薛清欢咬了一口龙须酥,被里面的馅儿烫了一下,扇了扇嘴巴后,才接着说:「其实我自己觉得还好。你想啊,当年薛娴珺不也是因为得了一门甲上,好像是琴艺吧,尚贤院最后不也录取她了嘛。我有两个甲上,便是其他稍微次一些应该也无关大局。」 「你呀。凡事想的太好。不过,考已经考了,咱们就算担心死了,成绩也已经出来,人家录取你还是不录取你,只能听天由命。」薛冒自我安慰。 薛清欢真觉得没必要像薛冒那么悲观,但现在一切都未有定数,说什么都太早。 两人吃完饭之后,薛康说要去一趟书局,薛清欢就把一些没动过的菜肴让伙计装进食盒中带回侯府。 薛清欢刚到门边就看见小屏躲在墙根儿下鬼鬼祟祟的探脑袋,薛清欢走过去在她后背拍了一下,吓得小屏跳了起来,捂着心口转身,看见薛清欢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拉着薛清欢的手就说: 「小娘子快去救姨娘。」 「怎么了?」薛清欢问。 「今日郎君和小娘子出门之后,侯夫人就派人把姨娘叫了过去,还不让奴跟着,直到现在也没放姨娘回来。」小屏焦急的说。 薛清欢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小屏,急急匆匆的进了侯府,原本是想直接冲到侯夫人院子里去把人带回来,但薛清欢想了想,还是先转道回了丽香雅苑,阿吉想趁太阳好,正要打水去给小黑洗个澡,手里还拿着刷子什么的,看见薛清欢快步回来,赶紧放下东西上前问: 「小娘子怎么了?」 薛清欢没说话,而是径直进屋,从里面拿出一只锣鼓,锣锤别在腰间,直奔侯夫人的院子。 到了主院外头,门口有婆子拦路,里里外外有七八个之多,明显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硬闯,薛清欢冷笑一声,也不强闯,从腰间抽出锣锤,在锣鼓上奋力敲了几下,整个侯府主院仿佛都给震动了似的。 就听薛清欢在主院外头大声喊道: 「求侯夫人放我进去见一见祖母,我祖母卞氏如今身怀六甲,正是关键时期,侯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为了侯府子嗣绵延不绝,若有责难,清欢愿为祖母一力承担,请侯夫人放过我的祖母和她腹中孩儿,请侯夫人开恩。」 第15章 「请侯夫人开恩……」 「铛铛铛铛铛……」 薛清欢的铜锣敲的震天响,别说是主院了,就连旁边的院子也听得一清二楚。 卞姨娘又有身孕了?她都多大了? 这是所有人听见薛清欢敲锣打鼓那些话之后的第一反应,然后第二反应就是,侯夫人因为知道卞氏怀孕,所以恼羞成怒把卞氏给关起来了? 看门的婆子原本一个个门神似的挡在主院门前,这自然是侯夫人的特意安排,为的就是挡住没规矩的四小娘子,可谁知道四小娘子根本就没有硬闯的意思,掏出铜锣的时候婆子们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直到她‘铛铛铛铛铛’的敲起来,并且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之后,婆子们才有所惊觉,吓得赶紧一窝蜂的冲向薛清欢,阻止她继续说话。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而在主院里的侯夫人在听见铜锣声响起的时候,就从软塌上坐了起来,她听见了什么?卞氏怀孕了? 侯夫人冲出房门,指着外头喊道:「都死了吗?让她给我闭嘴!」 外头婆子虽然已经在叶嬷嬷的指挥下行动,但终究没有薛清欢身手敏捷,抓了半天连薛清欢的衣角都没碰到,却让薛清欢连躲带蹦的又多敲了好多回,从周围吸引了好些人,婆子们既要抓薛清欢,又要赶走驻足观望的一些下人,乱作一团。 「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卞氏呢?」侯夫人听到了主院外头的混乱声音。 急的一头汗的叶嬷嬷回来之后,就听侯夫人问,指了指小厨房的方向回道:「还在剥核桃呢。」 「去把她叫出来!」侯夫人怒道。 没一会儿后,颤抖着双手的卞氏就被带到了侯夫人面前,侯夫人直接忽略她满是鲜血的十根手指头,狐疑的看向卞氏仍未显怀的肚子,卞氏察觉到侯夫人的目光,下意识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侯夫人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你怀孕了?」 卞氏低着头不作答,侯夫人最看不得她这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正要抬脚踢她,就听有丫鬟来禀报: 「夫人,侯爷回府了。听见了四小娘子的敲锣声,正往主院赶来呢。」 侯夫人心上一紧,直觉不能让侯爷看见卞氏现在这样,赶紧让人把卞氏带下去,刚把人藏好,薛清欢就狐假虎威的领着薛康进到主院来。 侯夫人挺直了背脊,指着薛清欢对薛康恶人先告状: 「你认回来的好东西,素日目无尊长也就罢了,如今还敢在侯府如此喧哗,真当我不敢动她吗?」 薛清欢领着薛康进来的时候,已经把卞氏怀孕的事情和侯夫人不满卞氏怀孕,把她抓过来磋磨的事情添油加醋跟薛康快速说了一遍,侯夫人这个状到底还是告晚了。 薛康并不理会她,问道:「卞氏呢?」 侯夫人白眼一翻:「我怎知道。」 薛清欢看着地上似乎有些杂乱的脚步,薛康问话的时候,就沿着痕迹寻过去,来到主院耳房侧门外,二话不说就把耳房的门给踢开了,进去之后,就看见叶嬷嬷捂着卞氏的嘴,另两个婆子按着卞氏不让她动弹。 薛清欢看见这一幕,怒急攻心,上去一把揪住叶嬷嬷的头发就把她拖着撞到窗子上,脑袋直接从窗户撞了出来,其他两个婆子也被薛清欢一人踢了一脚,当场踢晕过去,薛清欢拉上卞氏,卞氏的手往后一缩,薛清欢低头一看,只见卞氏的十根手指上全是伤痕。 「怎么回事?」薛清欢问。 卞氏怕她担心说道:「不打紧的,就是剥核桃的时候扎破了几个口子。皮外伤。」 「王氏让你徒手剥核桃?」薛清欢问。 卞氏低头不语,欲拿帕子擦拭手指上并不多的血迹,薛清欢拦住卞氏的动作,从卞氏头上抽下一根尖尖的发簪,对卞氏说: 「祖母,咱们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你忍着点。」 卞氏一愣,薛清欢来不及多解释,便用卞氏的发簪在她十个手指上割了几道小口子,有的横的有的竖的,但都不深,薛清欢捏着卞氏的手指挤出点血,有的沾在她身上,有的站在她脸上,还有的则全都涂在卞氏的手心手背上,看起来有点血腥,但绝对震撼,把卞氏在这里受的苦难瞬间扩大了十倍有余。 做好这些以后,薛清欢才让卞氏靠在自己身上,一副虚弱无力的姿态被她从耳房扶了出去。 当薛清欢扶着满身是血的卞氏出现在薛康和侯夫人面前时,侯夫人愣住了,薛康则惊愕不止,上前接过薛清欢,将卞氏扶在怀中,看着卞氏满身的血,还有仍在不断滴血的十根手指头,薛康简直怒不可遏。 回首质问侯夫人:「你把她怎么了?」 侯夫人也不懂怎么卞氏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刚要开口回答,就被怒极的薛康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侯夫人没做好被打的准备,整个人都给打的摔倒在地上。 第16章 「你个恶妇!从今往后,绣娘身边的一切事由你都不可插手过问,若绣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拼了这名声不要,也绝不放过你!」薛康对侯夫人下达通牒,杜绝了今后侯夫人以主母身份打压卞氏的可能。 一直以来,薛康都怕被人诟病‘宠妾灭妻’,所以尽管侯夫人本身不贤,但只要不过分,她的所作所为薛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计较,可今日若他再不警告,只怕绣娘和她腹中孩儿都难活命了。 说完这些后,薛康便扶着卞氏离开主院,侯夫人仍倒在地上没从被人当面甩了一巴掌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薛康扶着卞氏回偏院的路上,薛康问薛清欢:「你祖母有孕一事,你们早知道了?」 薛清欢也不隐瞒:「是。早知道了。所以我一回来听说祖母被侯夫人叫去了,大半天都没放回来,我逼不得已才敲锣打鼓救人去的。」 薛康看着卞氏这惨样,认同了薛清欢救人的举动。 薛清欢趁势说道:「祖母是想等过了三个月,一切都稳定下来再告诉侯爷,免得侯爷空欢喜,之前祖母要建小厨房也是因为这件事。」 「唉,这些事你们若早告诉我,又岂会发生今日之惨事。从今往后,侯夫人那边的召唤,你们不必再理会,定要将身体和孩子都养护好了才行。」 薛清欢心头欢喜,有了薛康这句话,从今往后她们就只要守好了丽香雅苑和偏院,就再也不用怕侯夫人找茬儿了。这样薛清欢今后就算去上学堂,也能放心卞氏。 如果今天不闹这么一出,等到卞氏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再也藏不住的时候,薛清欢又不可能时时守在卞氏身边,卞氏是个软弱的女人,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得侯爷宠爱还被侯夫人欺负的这般惨了,闹一出之后,让卞氏怀孕的事情传遍府中上下,今后侯夫人想对卞氏做点什么也得想想被人背后议论的后果,毕竟她是有送走妾侍庶子前科的人。 尚贤院的录取书函很快就送到了安乐侯府,薛冒很是高兴,将那书函看了又看,笑的合不拢嘴。 离薛清欢上学堂还有两天的时间,这日薛清欢借故回甜水巷看看老宅子,其实是敲响了隔壁常府的大门。 薛清欢在厨房里忙活好半天之后,赵肇才从外面回来,看着薛清欢准备好的一桌酒菜,挑眉笑道: 「这无事献殷勤,后面一句什么来着?」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坐了下来,接过薛清欢给他倒的一杯热好的酒,薛清欢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端着酒杯来到赵肇身前,赵肇难得发怔,看着突然靠近的薛清欢,姣貌纤腰近在眼前,馥雅馨香丝丝萦绕,赵肇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另一只抱住小暖炉的手没由来的微微蜷起,喉头略有发紧之感。 「你干什么?」赵肇咽了下喉头后问道。 薛清欢双手举杯,说道:「我已知晓上回景德寺之行乃大王特意安排,为的便是叫我与卢先生相遇,予我一段难得的机缘。」 赵肇唇角微微勾起:「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机缘,若你冷眼旁观,不对她施以援手,我便是把她送到你面前也没什么用。」 「还是要谢的。」薛清欢坚持。 赵肇看着她递上前想与他相碰的酒杯,低哑着声音说了句: 「那你想怎么谢?只一桌菜一杯酒吗?」 「啊?」薛清欢愣愣的盯着赵肇,而赵肇也毫不闪避任由她盯着,片刻后,薛清欢似有所觉,点头说道:「大王说的对,一桌菜、一杯酒确实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 说完,薛清欢又端着酒杯近前一小步,赵肇心中缓缓升起一股子期待。 ‘扑通’。 薛清欢忽然跪在了赵肇面前,双膝着地,诚意满满:「大王对我恩同再造,薛清欢此生铭记,莫不敢忘。」 「……」 赵肇冷冷瞥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将屏住的呼吸悄悄呼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闷声道: 「起来。我还没怎么呢,要你跪什么?」 「哦。」薛清欢听话的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手中还没跟大王碰到的酒杯,不知道该做什么。 赵肇见她如此,认命的自己拿起酒壶自斟一杯,然后端起杯子跟薛清欢手中的杯子碰了碰,薛清欢这才收起茫然与他对饮一杯,恢复了笑颜。 暗自一叹,赵肇指着对面的座位说: 「坐下吃饭。」 「是。」薛清欢恢复活力,坐下之后,便开始勤快的为赵肇布菜:「大王吃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好!还有这个这个……」 整个饭厅都充斥着薛清欢殷勤备至的欢快声音。 吃完了饭以后,薛清欢就回侯府了。赵肇站在廊下看着王嬷嬷送薛清欢出去,韩介来到赵肇身后,问赵肇: 第17章 「大王喜欢薛小娘子吗?」 赵肇惊讶回头:「很明显吗?」 瞎子都看的出来好吗?韩介心道,然后点了点头。 赵肇微笑承认:「是啊,喜欢的。」 「薛小娘子也喜欢大王?」韩介问。 赵肇没有犹豫,再度点头:「那是自然。」 他们有两世的感情,赵肇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现在也就是差捅破窗户纸的那个契机了。 薛清欢正式成为尚贤院的一员。 她被分在五阶八室,由寒先生领进书室对统一着装的女学生们介绍一番后,便让薛清欢坐到安排好的位置上去,因为她是最晚入学,所以坐席安排在轩室左侧最后一排凭栏处,一张长长的矮书桌干干净净,摆好了笔墨纸砚和书本。 薛清欢坐下以后,不少学生都回头看她,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等到一节课后,薛清欢正在学着整理课上先生讲的内容,便有人过来问她: 「薛清欢,你姓薛,那你是康宁伯家的还是安乐侯家的?」 薛清欢抬头看了一眼她们,友善回道:「安乐侯家的。」 众学生又问:「那你是嫡女还是庶女?」 「我爹是庶出。」薛清欢直言不讳,对于这些事情她本身就没打算隐瞒,嫡出和庶出也许在别人眼中犹如天堑,但在她眼里并无区别。 果然,听说她爹是庶出,先前热情围在她身旁的学生少了一半,剩下的也有点兴致缺缺了。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尚贤院每年春日里招生,招的还都是不足十岁的一阶生,你是怎么被招进来的?」 对于这种问题,薛清欢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便选择用沉默来回答。 「与你说话呢。别不出声啊。」那人却锲而不舍。 薛清欢无奈只得说道:「我是考进来的。」 「你是前几天考的吗?」那女学生又问。 薛清欢点头:「嗯。」 「哎哎,那那天我们在书室里听到的琴声是你弹的吗?就是那种听起来很是……很是……嘶哑?唉,总之就是那意思吧。」 薛清欢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吧。那是胡琴的声音。」 见薛清欢开始与她对话,那女学生便自来熟的将自己的坐垫转过来,一副打算跟薛清欢促膝长谈的架势。 「我是永定伯府的,我叫甄明桂,我也是庶女。但我爹不喜欢分嫡庶,所以我从小也没受什么委屈,你呢?你小时候怎么样?」 薛清欢看着眼前这自来熟的圆脸小娘子无奈暗叹,她都还一句没问,这人就把她家的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了,可见是个没心眼儿的。 正要回答她的问题,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她又不是在侯府长大的,你问她这些有什么用。」 甄明桂扭头看向那个说话的:「李婉,你怎么知道她家的事的?」问完之后,甄明桂还不忘回过头来跟薛清欢解说:「她叫李婉。哦,我想起来了,她时常和薛娴珺她们一道玩耍,薛娴珺是你嫡姐吧?」 薛清欢点点头,甄明桂击掌道:「那就难怪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爹刚被安乐侯认回府对不对?这件事都传遍大京府了,没人不知道。我刚才也就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来她能进尚贤院,安乐侯出力不少啊,定是想弥补你们多年流落的遗憾吧。」李婉话里有话,总之就是不愿承认薛清欢是凭自己考进来的。 对此薛清欢不愿多解释,跟这种一叶障目的人说道理,根本说不通。 不过甄明桂却很正义的为薛清欢说话: 「李婉,你别这么说,尚贤院的规矩你难道不懂?便是有家门在,也得自己考才行啊。咱们又不是一书室里的公主出身。」 李婉往甄明桂瞪了一眼:「你怎么总帮她说话,我和珺姐儿是朋友,她说的话还能有假?珺姐儿说,她又不是正经的贵女出身,若非安乐侯帮忙,她怎么可能通过尚贤院的考核你也不想想。」 甄明桂还想说什么,薛清欢开口道:「我家祖父确实有这能力吧,毕竟多年前,他也帮着我家嫡姐走门路进来,如今不过是重走了一遍旧路罢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婉脸色一僵,没想到薛清欢会直接把薛娴珺拉下水,薛娴珺脾气不好,她若再说没准儿要惹祸上身,干脆冷哼一声,讪讪回过头去,不再与她们多言。 甄明桂见李婉嘴上吃亏,不禁笑了,让薛清欢附耳过去,两人耳语。 「你可真厉害,李婉她爹是御史台的,会吵架可是家传手艺,你只说了一句话,她居然就怕了你。」甄明桂说。 薛清欢暗笑,李婉哪是怕她呀,是怕说多了扯到薛娴珺身上去。 这边的戏方罢,轩室那边又传来动静,是一位学生的笔掉在地上了。 第18章 「哎呀,你干什么呀!我的新笔,是我哥哥从江南一墨堂带回来的,都摔坏了。」说话的是个梳着元宝发髻的小娘子,尚贤院中大家穿的衣裳都一样,头发一般都是用发带梳与脑后,成一段马尾形,也有那爱俏的会在发髻上稍微做一点修饰,元宝髻、牛角髻之类不算张扬的发髻就很受欢迎。 元宝髻的小娘子愤愤捡起地上的笔,对不小心撞到她的另一个畏缩小娘子说: 「就是个很简单的方田算法,我都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你还是听不懂,如今还摔了我的笔,你说怎么办吧?」 那个畏缩的小娘子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说道:「你别生气,我是有点笨,你的笔我赔给你。」 元宝髻的小娘子闻言,这才脸色稍霁,垂目扫了一眼手里就是狼毫端有点乱,并未坏掉的笔,说道: 「那你把你新得的那块和田玉坠赔给我吧。」 薛清欢看到这一幕觉得那元宝髻太过分了,人家能给才怪呢。谁知这个念头刚起,就见畏缩的那个满脸不舍却又好像中了降头似的把腰上的那枚精美和田玉坠给扯了下来,递给元宝髻。 元宝髻收了玉坠,在手上反复看了两眼,然后就佩戴到自己的腰间,畏缩的小娘子对她讨好一笑:「那你现在能再教我一下方田的算法的吗?」 元宝髻则一脸不耐烦: 「好吧好吧,那我就再讲一次,只一次哦。你要是还是笨的学不会,我就再也不教了。」 畏缩小娘子点了点头,小声回了句:「嗯。」 这样都行? 薛清欢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那元宝髻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就这样,那畏畏缩缩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反抗,居然逆来顺受了,这脾气未免也太软了。 「那个梳元宝髻的是谁?家世是不是特别好?她对面那个是不是家世不好?」 如果说因为元宝髻家世特别好,而另一个特别不好,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会这么逆来顺受了。 甄明桂悄悄凑近薛清欢的耳朵,道:「那个梳元宝髻的是翰林院院正的孙女闫秀芝,她对面那个是安荣长公主的孙女林清雅,林清雅的父亲是五城副都尉。」 薛清欢一时失语,好半晌才把这关系捋清楚,问甄明桂:「你没说反吧?」 「怎么会!你是不是觉得林清雅那么高的身份不该这般低眉顺眼?」甄明桂一下就猜出了薛清欢的疑惑,不等薛清欢问,她就主动解释:「你见多了就知道,林清雅就那性子,绵软的谁都能捏她一把。」 「可我怎么听说,安荣长公主为人非常强势,她的孙女脾气这么好吗?」 薛清欢上一世跟在大王身后,也跟安荣长公主打过一些交代,印象中她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能不厉害吗?她是先帝的姐姐,嫁的是当年素有惊世之才美名的林博洲林相,不过林相英年早逝,在他去世以后,安荣长公主便一直孀居,做人处事脾气刚硬,手段雷霆,连大王都说她是大赵帝国最厉害的女人。 「哎呀,谁知道呢,可能林清雅的脾气随了她祖父吧,她祖父是读书人,大约也是个绵软性子。」甄明桂如是说。 薛清欢依旧不怎么相信,一个能让安荣长公主那么死心塌地爱一辈子的男人,不可能是个绵软如面团的性子吧。难不成长公主就好这口? 两段插曲之后,钟声响起,下一节课开始了,薛清欢就收敛心神,不再去管其他。 总的来说,第一天还挺顺利。坐在她前面的甄明桂虽然有点聒噪,但人非常热情,也没什么心眼儿,薛清欢喜欢和这样个性爽直的小娘子交往的。 尚贤院的课业并不重,每日辰时三刻进学,巳时开课,上午两节,每节半个时辰,中午饭后有半个时辰午休,下午两节,申时就能下学回家了。 薛清欢下学之后,想熟悉一下尚贤院的整体环境,甄明桂得知后,背上书囊,主动提出给薛清欢带路,薛清欢谢过她,相约一会儿看完了院舍之后,请她去吃樊楼的八宝酱鸭,甄明桂最喜欢吃的,闻言喜不自胜,竟当场交心,把薛清欢列作她的好友之列,也算是天真单纯的可以了。 「这里是六阶和七阶的书室所在,咱们明年就要来这里了。其实我还是喜欢四阶和五阶的书室环境,因为院子里有两棵果子树,可甜了。那里是……」 「真的没有了吗?再找找。」 甄明桂正在给薛清欢介绍地形,忽然听见一声厉喝,两人对望一眼,皆不知怎么回事,甄明桂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当即循着声音找过去,声音听得分明,自然离得也不会太远,很快她们就在转角的一株三人合抱的百年九里香树后头,有几个人影绰绰。 是几个包含五阶、六阶和七阶的女学生,而薛清欢她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一阶的徽章颜色不一样,她们五阶是松绿色,六阶是麦色,七阶是褐色。 第19章 只见那几个女学生正面对九里香树逼近,地上有些书册散落,九里香树的里面树干上似乎有衣袍闪现,应该就是正在被那些女生欺负的人了。 「真的没有了。」低若蚊蝇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 「你再找找!你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身上就只有这么点东西。说好了每三天上供五百两,上回你就给了三百,我都没跟你计较,你是不是以为我特好说话?」 为首的欺负人的女学生是个长脸不逊的女子,手长脚长,看着像是学过武。 「那是神威将军府的嫡长女霍扬扬,六阶的师姐,将门虎女,拳脚可厉害了。我知道她们欺负的是谁了,林清雅。」甄明桂说。 薛清欢一惊:「又是她?她们就不怕安荣长公主?」 「众所周知,神威将军和安荣长公主不对付,长公主之子也就是林清雅的父亲是五城副都尉,五城都尉是神威将军的女婿。唉,算了,咱们走吧,都是惹不起的人,咱管不了。」甄明桂虽然自来熟,但还是保持理智的,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薛清欢看着树后那些人开始推搡被逼的蹲到树根旁抱头的林清雅,莫名觉得林清雅的躲避推搡的某些神情有些像被侯夫人打的卞氏,软弱的人被欺负了,连喊都不敢喊出声。 上一世薛清欢眼睁睁的看着卞氏被打死,无能为力,未曾相救,悔极一生,现在虽然明知林清雅不可能像卞氏那样被打死,但她却还是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捡起一颗小石子弹向那个为首的霍扬扬,打在她的肩胛骨上,霍扬扬惨叫一声,薛清欢趁此机会跑上前去将蹲在树前抱头躲避的林清雅扶了起来,转头问了声: 「没事吧?」 林清雅正绝望之际,没想到会有人对她施以援手,痴痴的望着挡在她前面的纤细身影,将她的侧脸看入眼眸,认出是今日刚来尚贤院的新学生。 「没,没事。」 依旧是低若蚊蝇的声音,却是忍不住的颤抖着。 霍扬扬捂着被打的肩头,将薛清欢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身旁有个同样是五阶八书室的女学生在霍扬扬耳边说了句话,霍扬扬就知道薛清欢的身份了,再也没了先前的顾虑和畏惧。 「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惹到爷爷面前。」霍扬扬为了口头获利,不惜将自己的性别转换,称自己为爷爷。 薛清欢不想跟她多废话,直接就跟霍扬扬打了起来,霍扬扬是将门虎女,手底下确实有点功夫,但这些小娘子家的花拳绣腿,怎么能和薛清欢当年学的杀人武术相比,纵使薛清欢不会杀她,但就拳脚上的狠劲总比霍扬扬要更甚好几筹。 不过几招的功夫,霍扬扬就落了下风,被薛清欢一张给推出去老远,差点没站稳摔倒了。 霍扬扬没想到薛清欢这么厉害,她旁边的人虽然也是武将家的,可见霍扬扬都落败了,她们更是不敢出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清欢弯下腰把林清雅书囊里的东西都捡起来,然后拉着林清雅昂首阔步的离开了。 薛清欢把林清雅走出危险区,躲在墙角的甄明桂火速跟上,三人一起出了国子监大门,薛清欢才把书囊还给林清雅,说道: 「你家有人来接你吧?」 林清雅抱着书囊点了点头,就看见一个白面老管家躬着身子走来对林清雅道:「小娘子出来了。今日晚了些呢。」 说着便将林清雅手上的书囊接过,递给车夫先放到车上。 薛清欢环顾一圈,见长喜从马路对面跑过来,薛清欢把书囊抛给长喜,说道:「你先回去,我跟同学去樊楼那边吃个饭。」 长喜应了声后,就拿着薛清欢的书囊走了。 那边甄明桂也打发了来接她的车,跟薛清欢挽手而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弱弱的呼唤: 「那个,请等一下。」 薛清欢和甄明桂回头,看着喊住她们的林清雅,薛清欢以为她有事,问:「怎么了?」 林清雅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向她们走近,说道: 「你们刚才帮了我,我请你们吃饭吧,带我一起好不好?」 薛清欢和甄明桂对望一眼,甄明桂说:「我无所谓。」 林清雅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怀期盼的看着薛清欢,薛清欢只好点点头:「你想一起的话就去吧,不过不用你请客,走吧。」 得了薛清欢的许可,林清雅高兴的去跟车夫说,让他先回去,车夫似乎有点不放心: 「小娘子让奴送过去吧,奴等您吃好了一起回。」 林清雅面露为难,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头等她的薛清欢她们,把心一横,说道:「人家小娘子都没坐车。」 车夫想了想后,对林清雅道:「那这样吧,小娘子与她们一起去便是,但奴驱车到朱雀街的街亭附近等着您,不让她们看见,您吃完了就去街亭找奴,好吗?」怕林清雅不同意,车夫又道:「小娘子体恤体恤,长公主说近来不太平,所以才从禁军处调了奴过来,就是务必护着小娘子平安的。」 第20章 薛清欢站在远处看着林清雅和车夫对话,得知这车夫不仅仅是车夫,还是禁卫军,是长公主派来保护林清雅的。看他脚步,确实是个高手练家子。而禁军副统领韩崇,曾就任长公主亲卫,所以长公主才能从禁军处调来人保护林清雅。 可是,一个上学堂的小娘子能遇到什么危险?大京府并没有听说哪里有不太平的事情发生啊。最严重的禹王起兵谋反也要到后年。难道是宫里?薛清欢以前倒是听说过,安荣长公主与后宫的一位妃嫔常年不对付,因为那妃嫔的父亲是长公主害死的,那妃嫔是谁来着? 年代有些久远,薛清欢不太记得了。 这时林清雅冲她们小跑过来,而那车夫则站在远处,将薛清欢和甄明桂打量了好多遍,像是要记住跟他们家小娘子一起去吃饭人的长相,万一要是他们家小娘子有什么闪失,他可以找她们算账的样子。 三个穿着尚贤院专门服饰的小娘子走上朱雀街,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倒也欢乐。 很快就来到樊楼,繁脍楼和樊楼是大京最豪华的酒楼,若是来晚一些可能连大堂的散客位置都没有了。 薛清欢她们来到的时候,时间尚早,樊楼还没怎么上客,她们得以坐到了二楼临街视野最好的雅间。 几人点了几样招牌菜,要了些果酿,便坐在一起聊天。 林清雅主动给三人倒了果酿,然后对薛清欢举杯说道:「今日多谢相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薛清欢拉着她坐下,说道:「哎呀,好了。一路你都说多少遍了。我又不是要你报答才救你的,单纯看不惯欺负人的事罢了。」 说起这个,薛清欢就觉得非常奇怪,问她:「她们为什么敢欺负你呀?」 林清雅的祖母是长公主,除了公主、郡主、县主之外,就属她身份最高,那些人怎么敢对她动手,就不怕长公主找她们家麻烦吗? 林清雅惭愧的低下头:「我太没用了吧。祖母总是这么说我。」 「那你祖母知道你在学堂被欺负的事儿吗?」甄明桂喝了口果酿问道。 林清雅摇了摇头:「我,不常与她说这些的。」说完之后,林清雅抬头见薛清欢和甄明桂都看着自己,无奈承认道:「其实是我性子蠢笨,怕说了这些,她会更加不高兴,更加不喜欢我。」 薛清欢想起那个车夫,说道:「有些事你不与她说,她又不知道。而且我看她给你派的那车夫是个练家子,若她不喜欢你,又怎么会紧张你的安危呢?」 林清雅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 「嗯,我也觉得你自己有点问题。」甄明桂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底气都没有的样子,软柿子一样,谁推你一把你就顺势摔在地上了,别人想扶你,你都不敢起来。久而久之,旁人可不就紧着你欺负了。反正欺负你你也不会反抗。」 「我以后会注意的。」林清雅低头小声说:「你们是好人,不会欺负我。」 薛清欢对性子绵软的人没有办法,玩笑道:「那可说不定。没准儿我哪天手头紧了,没钱花了,也把你堵到角落去欺负欺负。」 林清雅和甄明桂先是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林清雅总是愁苦的表情一笑出来就好了很多,看着整个人都阳光一点。 「你要是缺钱花,直接与我说便是,不用堵我,我直接给你。」林清雅对薛清欢说。 薛清欢被她的单纯给彻底打败。 菜肴上桌,三位初初认识的小娘子一起举杯喝果酿,吃佳肴,谈天说地,算是结下了一点交情。 饭后,甄明桂揉着鼓鼓的肚子,说时间还早,提议找个船到十里莲湖去游游湖,难得有机会和同龄小娘子玩耍的林清雅情愿,连连点头答应,薛清欢则看了看偏西的日头,说道: 「这时候湖里都没什么人了,待会儿要是天黑了没划回来,湖面上风凉,会得伤寒的。」 林清雅遗憾的低头咬唇,甄明桂则噘着嘴道: 「哎呀,湖上没什么人不是正方便我们游湖嘛。再说了,现在这时节,闷热的很,怎么可能会着凉。你别扫兴嘛。」 薛清欢还是有点犹豫,最后连林清雅都忍不住小声劝她:「欢姐儿,去吧。咱们游一会儿就回来,如今天黑的晚。」 架不住她们左右夹击,薛清欢只能少数服从多数,随她们去了。 十里莲湖是金水河畔特地开辟出来的一片湖泊,在里面种满了荷花,夏日里十里荷花尽数绽放,也算是大京府难得的美景之一。 三人要了一艘小船,甄明桂主动承担划船的任务,并且划得还挺好。 「我每年夏天都会去我外祖家,我外祖是江南的,祖宅都是绕水而建的,我虽然水性一般,但划船的技术可好了。」甄明桂一边划船一边说道。 第21章 确实如她所言,她的船又快又稳,薛清欢和林清雅分别坐在船头和船尾,偶尔伸手摘一片莲叶拿在手上遮太阳,林清雅怕甄明桂热,便用三片大莲叶做成一把莲伞,两人一起遮阳,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用莲叶给甄明桂扇风。 薛清欢靠在船头,感受着小船在莲花池中徜徉,天上夕阳西下,烈火般的晚霞布满了半边天,偶有倦鸟成群飞过,空气中不仅有莲池的清香,也有两岸烟囱传来的万家烟火气息,这样平静又美好的日子,真的是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船越划越往深处去,越往深处人烟就越是稀少,薛清欢觉得四周太安静了,看了看甄明桂和林清雅,想问她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但见她们两个的头凑在一起,正在掰一朵还没绽放的小荷尖角,完全乐在其中,不用问也知道她们根本没有薛清欢的那种感觉。 大约是在生死边缘经历过几回,薛清欢对危险的感觉比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娘子自然多了不少,她环顾四周,天色将暗未暗,莲湖之上似乎连风都没有,一股潜藏的危险忽然自身后袭来。 薛清欢从原地跳开,刚刚挪开身子,就见一根长矛钉扎在了船头三角甲板上,一根长矛钉钉上来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根,第三根,一共四根长矛钉从左边莲花岸边射来,后面绑着绳索,四根绳索忽的收紧,薛清欢她们的小船就忽的一震,除了薛清欢之外,其他两个小娘子直接翻倒在船上,而她们的船不用甄明桂划船就自动往岸边去。 这种情况不用多说,长矛钉定然是岸边之人射出,为的就是把她们的船拉到岸上,而船被拉到岸上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少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薛清欢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将四根长矛钉上的绳索砍断,然后对吓坏了的甄明桂道: 「别愣着了,赶紧划船,往那边。」 甄明桂从船底爬起来,不敢耽搁,坐到划船的位置上,两条胳膊奋力的往先前拉她们的绳索反方向划去,边划边问: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呀?」 林清雅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薛清欢半蹲在船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视这河两岸会不会再有长矛钉射过来,对林清雅问道: 「你祖母可曾说你近来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刚才那些人莫不是来抓你的吧。」 林清雅抱着头,浑身颤抖不已,脑子已经完全不清楚了,只知道一个劲的说:「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救命,救命啊。」 甄明桂原本也挺害怕的,可是看见林清雅比她害怕不知道多少倍的样子,也就不高兴多说什么了,只问薛清欢: 「我们现在怎么办?」 薛清欢仰头看了看天,预计一炷香之内,天就会黑了,那时候光线昏暗,该是最好的掩护。 「往另一侧离我们最近的岸边划去。」薛清欢冷静下来吩咐道。 甄明桂此时没有时间和脑子去判断薛清欢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听从她的话去做,两条胳膊划船划得酸的厉害也不敢歇息,薛清欢似乎看见有几个黑影在那岸边闪过,往水中来,薛清欢将船头的四根长矛放在手边,根据莲叶的晃动方向将长矛钉打过去,果然让莲叶停止晃动片刻。 「快一点。」薛清欢催促。 她手里只有四根长矛钉,而对方有多少人她还不知道,所以要尽快抵达岸边才行。 甄明桂拼死了命把船靠到岸边,急急忙忙上岸,再把颤抖不已的林清雅也扶着上岸,然后对薛清欢伸手,说道:「快上来,我拉你。」 薛清欢站在船上,踢了岸边一下,让刚刚靠岸的船又回到水中。 甄明桂急道:「你干什么呀?回来。水里危险。」 「你们赶紧找个草垛子躲起来,暂时先别动,我把船往继续往前,引开他们,你们等半个时辰后再出去,然后就赶紧回家,我水性很好,就是水遁也能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我。快躲起来。」薛清欢如是吩咐过后,便拿起船桨,将船迅速往前划去。 甄明桂和林清雅呆呆的看着远去的薛清欢,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见水中莲叶一动,不敢耽搁,赶紧拉着林清雅钻到了岸边的草堆中,大概过了一会儿后,她们停靠的岸边有人上来,草堆中的两人捂住了嘴,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几个身上湿漉漉的,将从这岸边往陆地跑的路线查探一番,发现并无行走的痕迹,于是又回到岸边,只听他们轻声说道: 「没从这里上来,还在船上。」 「追!」 简短的对话,让草堆中的两个女孩儿吓得直发抖,要是她们刚才没有听薛清欢的话,直接往陆上道路跑的话,现在估计已经被他们追上了。 那些人重新下水,冲着对面吹响了几下口哨,大概是让后面继续追的意思。 第22章 林清雅听见水声,想起来,被甄明桂一把按住,薛清欢叮嘱她们一定要过半个时辰才能起来。 果然,过了片刻又有两个黑衣人上岸,纳闷的说道: 「真没人。难道我看错了。快,继续追船。」 这回他们是真的走了,甄明桂和林清雅等够了足足半个时辰后,才敢从草堆子里爬出来,然后不要命似的往陆地上跑,直到看见灯火了,两人的心才稍微定下来一点。 「清欢呢。清欢怎么办?」林清雅一边喘气一边问。 甄明桂弯着腰喘气,说道:「咱们现在也没办法,清欢说她水性好能脱身,定然有她的理由,我先回去,然后派人去安乐侯府门外守着,若她到夜里还不回去的话,我就让我的人给她家报信。」 林清雅点头:「只有如此了。我家马车在朱雀街的街亭,我们快去吧。我送你回去,正好可以问问我那车夫有没有办法救人。」 「好。」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之后,便火速赶往朱雀街的街亭。 薛清欢将船划出一段距离,发现后面的莲叶动静越来越近,依照她这速度,很快船就会被追上,薛清欢不敢再犹豫了,奋力划了几下船以后,便让船顺着水流往前飘去,而她则以最快的速度静悄悄的下水,往船的右边游去。 她善水,在水下的活动能力并不比在陆地上差,但现在天色已晚,水下没什么光线,薛清欢也只能摸索着向前,在水下往有光的地方游去。 大约游了一炷香的时间,薛清欢感觉自己游出了十里莲池,将脑袋探到水面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水面黑黑沉沉的,离她最近的岸上灯光至少有好几里,身后追踪的人似乎已经被她甩掉了,不知道甄明桂和林清雅她们有没有逃过一劫。 虽然是夏天,但夜幕降临,水里的温度也渐渐在下降,薛清欢游了这么久,体力已略感不支,可她如果现在不继续的话,等会儿再冷一点,再累一点,她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努力深呼吸几口空气,然后薛清欢看准灯光的方向,再次潜入水中,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薛清欢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体力快要耗尽。 薛清欢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水里感到危险,她曾经甚至觉得自己的前身就是一条鱼,可是现在这条鱼太累了,四肢酸的像是被灌了铅水,沉重的往下坠,肺里的空气似乎快要消失殆尽,薛清欢想游上水面换口气,但身子却不住往下沉。 眼前视线彻底模糊之前,她感觉水面的灯光离她越来越远,意识渐渐飘散。 就这样要死了吗? 也好。 反正她这条命也是赚回来的,让她白白多活了这么多日,够本了。 脑子里乱作一团,前世的,今生的各种事情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混乱的画面定格在了一片繁花似锦的花树下,一道尊贵优雅的身影渐渐向她靠近…… 唇上一软,肺里突然有了些空气,薛清欢感觉自己的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搂住,不断下坠的身子也正在快速上浮,在她还没看清救她的人是谁的时候,整个人就被拉出了水面,久违的空气让她不断咳嗽,两条手臂下意识的圈住眼前能够让她不下沉的东西。 「没事了。」 低哑沉稳的三个字仿佛一颗定心丸般,把薛清欢的恐惧和疲累全都一扫而空,薛清欢将视线聚焦在和她一同在水面的那张俊脸上。 「大王。」 两条绳索从一艘大船甲板上甩下来,赵肇先把一条绳索扣在薛清欢的腰上,然后才拉起另外一条。 两个人同时被甲板上的人拉了上去,韩介扶着薛清欢站稳之后,就赶忙去扶赵肇。薛清欢回头,想问赵肇怎么会在这里,谁知她还没开口,就被赵肇打断了: 「进去换衣服。当心着凉。」 赵肇的这条船是一艘很大的画舫,船周围的灯笼全都被熄灭了,刚才应该就是这庞然大物挡住了薛清欢的水下光线,她才会觉得水下越来越暗。 进到船舱,一股暖意来袭,薛清欢被带到里间去换衣裳,丫鬟给她送来的是一套崭新的尚贤院的院服,薛清欢感激大王的体贴,手忙脚乱把衣服换好之后,又擦干了头发走出里间。 大船舱里,赵肇已经换好了衣裳,正裹着被子坐在榻上喝姜茶,看见薛清欢,赵肇颤声喊她: 「来喝点姜汤。」 薛清欢上前,接过韩介递来的姜汤碗,她在赵肇软塌的脚踏板上坐下,把又苦又辣的姜汤一口喝下,这才想起来问赵肇: 「大王怎么会在这里?」 赵肇把姜汤喝完,紧紧裹着被子,依旧没从浑身颤抖中缓过来:「我,我若不来,你,你死定了。」 这句话,薛清欢完全赞同,从脚踏上转了个身跪在地上,对赵肇真诚道:「大王又救了我一回,清欢无以为报。」 第23章 赵肇唇角牵起一抹浅笑:「无以为报?那,那怎么办?」问完之后,赵肇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轻抚在薛清欢的头发上。 这个画面被韩介看在眼中,赶忙非礼勿视的调转目光,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不适合他观看,于是他非常识趣的收拾了两人的姜汤碗,顺便带走了船舱里所有不适合观看以下场景的人,最后还为他们体贴的关上船舱的门窗。 薛清欢想看看韩介他们怎么都走了,可她脑袋刚一动,赵肇又沙哑着声音问: 「说呀,怎么办?」 薛清欢想了想,诚恳回道:「大王大恩大德,清欢无以为报,唯有……以命相酬,愿为大王马前卒,手中盾,一辈子效忠大王。」 赵肇原本还想继续往下抚摸她脸颊的手突然就停住了,说的这么义正言辞,他都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 感觉今天是个很好的契机,赵肇想借此机会把话说清楚,把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血脉深处仿佛有一股寒流侵袭而上,游走在他的七经八脉中,整个人如雪崩般再也撑不住,往旁边倒去,身体仿佛一阵被火烤,一阵被冰封,所有毛孔仿佛都在叫嚣着疼痛,周身各处穴道犹如以冰刀戳刺,不一会儿的功夫,赵肇就满头大汗,疼的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薛清欢是在赵肇倒在软塌上才知道他寒毒发作了。 上一世,薛清欢见识过很多回大王寒毒发作的时候,所以绝对不会看错。 「大王。寒毒发作了。」 薛清欢试图唤醒赵肇的意识,却失败了。薛清欢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被赵肇死命抓在手里的被子一角扯出,掀开被子看见他蜷缩着整个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发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薛清欢伸手摸过大王的经脉,感觉到那股寒气之汹涌,不过片刻的功夫,大王的身上就结下了一层寒霜。 薛清欢几乎没有犹豫,就把刚穿好的衣裳都脱了,只留下中衣中裤,然后爬上软塌,把赵肇蜷缩起来的手脚全部掰开,让他抱住自己,或者说,薛清欢努力把自己镶进了赵肇的怀抱之中,然后再为两人盖上厚厚的被子,薛清欢用自己的体温作为大王的暖炉,就像她曾经那么做了很多次那样,源源不断的用自己的热量为他驱散寒毒。 赵肇手脚并用紧紧箍住怀中之人,用上了仿佛要把她捏碎的力气,只为摄取更多的暖意。 当年她杀了侯夫人,被流放漠北,在路上时遇到了被人追杀的大王,押送犯人的那队官兵被临时征召成了大大王的护卫队,那时大王受伤了,薛清欢被安排过去照料他,就是那时她第一次见识了大王的寒毒发作,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还是寒毒发作前期的大王直接把她搂到怀里取暖,那时的薛清欢吓坏了,一动都不敢动,以为这人要对自己做什么,后来才知道,大王只是寒毒发作,对她绝无非分之想。 再后来,她被大王带在了身边,多多少少又见了几回寒毒发作,不过那之后她就不害怕,不扭捏了,甚至觉得抱着自己取暖的大王特别无助,那一刻的她就像是医治大王病的药,病和药的关系最是纯洁不过。 薛清欢有经验,很快就让不断抽搐的赵肇稳定下来,箍着她的手脚也没有那么用力了,薛清欢松了口气,伸手抚过赵肇的各处经脉,感觉先前那股汹涌到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寒气已经在渐渐消退,大王的身体开始恢复了些温暖。 只要血脉中的寒气退下,血脉重新暖和起来,寒毒发作就能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要在温暖的地方休养。 薛清欢从被子的一侧滑下,生怕掀起一点被角把寒气带入被子里,赵肇此时仍在昏迷,薛清欢下榻后,把衣裳穿好,发髻重新束好,然后走出船舱找韩介。 韩介刚才好像听见船舱内有点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但他不敢多看,不敢多想,可现在看见薛清欢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是有点惊讶的。 「大王……这就好了?」韩介委婉的问。是不是太快了些? 薛清欢一愣,韩介已经知道大王寒毒发作的事情了? 迷糊的点了点头:「嗯,算好了吧。你再去给他弄个暖炉放身边,刚才冻坏他了。」 韩介:……能冻多坏啊? 「好,我,我知道了。那大王他现在……」韩介觉得有点说不出口。 薛清欢倒是很镇定:「大王现在睡下了。」 韩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哦,这事儿是挺累的。」 「那可不。」寒毒发作起来要人命,何止是累啊。薛清欢心想。 「那我现在方便进去吗?」韩介问。 「方便呀!」虽然两人所言牛头不对马嘴,但并不妨碍他们顺畅的聊了下去,薛清欢不仅全都‘听懂了’,表现还十分自然,只听她又道:「你赶紧去弄个暖炉,把船舱里烧的热热的,然后让船在最近的岸边停靠,我要下船。」 第24章 韩介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由衷佩服眼前这小娘子的心理素质,唤来船工,让船挑最近的地方靠岸。 「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薛清欢突然想起来这茬儿还没问。 韩介从冲击中回过神,回道:「哦,大王今日有空,便说去接你下学,没想到看见你和那两个小娘子约了去吃饭,大王就没打扰,后来我们发现对岸有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开始还不知道他们袭击的是你们,后来才发现,大王猜测你游走的路线,提前到那处水域等你。」 薛清欢也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总之幸好有大王在,大王真是她的保命真君,救命菩萨。薛清欢心想。 这时船靠岸了,薛清欢要往跳板去,韩介喊住她:「哎,你去哪儿?」 薛清欢轻快的翻上了跳板,说道:「我回去了,再晚就没法解释了。你赶紧回去照顾好大王,我走了。」 说完之后,薛清欢就头也不回的跳上了岸,往安乐侯府去。 薛清欢沿街买了两个梅花糕一路吃回了安乐侯府,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管家正在门前盯着门房的人点灯笼,看见薛清欢回来,上前打趣问候: 「四小娘子第一天上学堂感觉怎么样?这般晚回来,莫不是被先生留堂了吧。」 「福伯,您盼着我点儿好成不成?我跟同学吃饭逛街去了。」薛清欢扬了扬手里的梅花糕:「这不,逛着逛着,又饿了。」 管家福伯笑道:「到底年轻,胃口好。」 「那是。您忙吧。」薛清欢说完之后,便要进侯府,忽然感觉侯府大门右侧拐角处有个人影闪过,薛清欢刚上的台阶又走下去,探头往那暗处观望。 福伯跟着过来,问道:「怎么了?」 薛清欢见那拐角处已经没人,纳闷道:「我好像看到个影子。」 福伯大惊,但他却什么也没看见,说道:「野猫子吧,这些天夜里老叫。」 「嗯,也是。我进去了。」薛清欢说。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薛清欢刚下马车,就看见个彤色人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吓了长喜和薛清欢一跳。 「你没事太好了,我昨儿一夜没睡着。」甄明桂抱着薛清欢不撒手,薛清欢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接过长喜递过来的书囊,半哄半拖的把人拉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两人进了轩室,将书囊放好后,甄明桂转过身来与她说话,薛清欢问: 「昨儿晚上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的人是你派的吧。」 甄明桂点头:「嗯。我没敢让你家人知道,就派人在外头守着,要是你两个时辰还不回去,我就让人到你家报信儿了。」 薛清欢觉得甄明桂做的挺对,没有咋咋呼呼的上门,往林清雅的座位上看去一眼,薛清欢问:「昨儿你们都没事吧,她怎么样?」 「没事没事,按照你说的,躲了半个时辰才敢出来,她家马车就在朱雀街的街亭那儿等她,我还是她给送回家的呢。」甄明桂说。 林清雅没事就好。 「你说,昨儿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们是想抓林清雅吗?」甄明桂问。 「咱们有什么被人抓的价值?」薛清欢反问。 论身份,她们可比不上公主府出身的林清雅,实在不可能惹上什么刺客。 「也是。」甄明桂幽幽一叹,又疑惑道:「林清雅怎么还不来,我还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儿呢。」 薛清欢也往那空空的位置上看去一眼,隐隐觉得大约有什么事要发生。 林清雅平日里在书院被欺负什么的都是小事,但遇上被追杀什么的可就不是小事了。 课间,甄明桂过来告诉薛清欢:「闫秀芝今儿也没来,听说给家里禁足了。」 薛清欢在整理课上的内容,闻言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还有霍扬扬也是。她们都是平日曾欺负过林清雅的,你觉得她们没来上学堂会不会跟林清雅有关系?」甄明桂猜测。 薛清欢挑眉道:「谁知道呢。」 如今看来,定然是有点关系的。昨天林清雅遇刺,回去之后定会被长公主知晓,询问之后不难知道林清雅在尚贤院的情况。 下学之后,薛清欢和甄明桂并肩走出国子监大门,刚刚下学的小娘子们纷纷上了自家的车,倒也井然有序,薛清欢和甄明桂在门口排队等候,就见两个宫中女官打扮的人走上前来,对她们说道: 「请问二位是安乐侯府薛家的小娘子和永定伯府甄家的小娘子吗?」 两人对视一眼,甄明桂下意识往薛清欢身后躲了躲,薛清欢点头回道:「是。怎么了?」 两位女官微微一笑:「长公主请两位小娘子过府一叙,有些事情想要询问。」 第25章 说完之后,并不等薛清欢和甄明桂给出回答,就有另外几个女官来到她们身后,看似像是邀请,实际上非常强势,不容拒绝。 长公主有请,便是她们的父辈,爷辈也不能拒绝,何况是她们,不等她们去说,那女官便让人去打发了接她们的车夫,长喜有些担心,欲上前阻拦,被薛清欢制止,书囊抛给他,说道: 「不必担心。回去吧。」 长喜抱着书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薛清欢她们上了公主府的马车,想悄悄跟在后头,被公主府的护卫队驱赶走了。 薛清欢觉得自己的上学堂之路真是异常艰难,第一天认识了两个同学,晚上就被连累刺杀,投进河里差点被淹死,第二天又惊动了长公主,被叫去问话,也不知明天还有什么等着她。 公主府的马车直接驶入府中,到了之后,两人被请下车,甄明桂从上车开始,两只手就吓得没敢从薛清欢的胳膊上放下来,平时看着虎里虎气的,关键时刻胆子小的可怜。 女官将她们带到一处静室,该是公主府里的会客间,摆设以古朴大气为主,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但看得出来,这里的每一样都是精挑细选,各有心思的。 两人跪坐在软席之上,正襟危坐,不敢动摇,没让她们等多久,就听见廊下有行走之声,两人慌忙恭肃起立,看见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被簇拥着走进来,薛清欢带头跪下请安,甄明桂一切跟着薛清欢后头做,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起来吧。坐。」 端正清雅的声音响起,长公主跪坐至主位,对二人抬手示意。 等两人入座后,长公主才将目光投向两人,问道:「你们是清雅的同学,昨日救了她,我很感激。今日贸然请你们过府,未经你们两家大人同意,你们可怪我?」 薛清欢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仍是上一世见时那般严厉威严,高高的发髻,精致的妆容,繁复的衣裳,处处都显示着长公主这个人一丝不苟的性格。 很多人说长公主性情冷酷,不近人情,但薛清欢却打从心底佩服她,身处高位,若不能在气势上威压众人,她又将如何服众,如何在群臣环伺的朝堂中拥有一些不容小觑的话语权。 「殿下心忧清雅,想快些查出幕后凶手,我们亦然,所以并不怪殿下。」薛清欢不卑不亢的说。 长公主正在喝茶,听了薛清欢的话,透过水雾蒙蒙看了她一眼,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第一次进到公主府中,能如此镇定实属不易,况且这丫头的情况还有些复杂。 将杯盖盖上,递给一旁女官,对薛清欢问道: 「你便是安乐侯新认回的孙女?」 「是,殿下英明。」薛清欢说。 长公主微微勾唇,突然说了一句:「你不像薛家人。」 薛清欢不解:「长公主此言何意?我父薛冒正是侯爷所出庶子,已经过证实的。」 长公主精明的目光在薛清欢认真无惧的脸庞上扫过,两只点漆般的眼珠子湛亮湛亮,若有星辰闪耀,不禁又道: 「我的意思是,幸好你不是长在薛家的,性子可比薛康那一家子好多了。」 面对长公主突然的夸奖,薛清欢有些无所适从。 一番寒暄过后,长公主终于回到了今日把她们请来公主府的正题,自然是为了昨天林清雅遇刺一事。 薛清欢和甄明桂两人一五一十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给长公主听。 「……就这样,清欢让我和清雅上岸躲在草堆里,她一个人划船引开追兵。」甄明桂想起昨天的险境仍心有戚戚。 长公主从林清雅口中听到的版本和甄明桂说的差不多,转而又问薛清欢:「你独自划船离开,又是如何平安脱身的。」 薛清欢回:「我把船划到湖中心就下水了。我是水边长大的,水性很好,到了水里面他们抓不到我的。我藏了一会儿后就上岸,等衣服干了才敢回府。这件事,长公主别跟我家里人说,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我没告诉他们。」 长公主听薛清欢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但也能想象昨日她在水里的情况有多危险,又一次正视这个懂事的叫人心疼的小姑娘,长公主长长一叹: 「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色。若是清欢能有你一半出色,我也就满足了。我那个孙女啊……不知为何,性子竟那般软弱,一点都不像我。」 薛、甄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得长公主对林清雅的这份评价非常诚恳。 长公主似乎陷入回忆中,两人不敢打扰,只静静的跪坐在一旁。 片刻后,还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提醒她杯中茶凉了,问她要不要换一杯,长公主才回过神来。 「今日请你们过来,一则是想想昨日具体情况,清雅回来以后,许是惊吓过度,精神有些不稳,我怕他叙述有所遗漏,这才想问问你们;二则……我还想请你们帮我做一件事。」长公主说。 第26章 「但请长公主吩咐。」薛、甄二人异口同声。 「你们是清雅的同学,素日她是什么性子你们应当知晓,她怕我恼她,有一些学堂里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她从不与我多言,昨日你们救了她两回,又是相约吃饭,又是相约游湖,可见你们是想好好与她交往的。那么,从今往后,我希望你们能在学堂里略微替我看顾她一些,莫叫他人骗她,欺她,你们能做到吗?」 说来说去,长公主还是担心孙女在学堂里受欺负,想找人为她保驾护航,而一事不烦二主,薛清欢她们昨日已经有过相应经验,长公主相信她们今后一定也能做好。 「清雅是我们的朋友,便是长公主不特意吩咐,我们也会如此去做。」薛清欢回道。 长公主温和的点了点头,一抬手,身边女官便来扶她起身: 「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吧。今后有空可多随清雅来公主府做客。」 「多谢长公主。」 长喜回到侯府,先向薛冒禀告了薛清欢被长公主府的人请走的事情,薛冒又去回禀了薛康,薛康问了长喜具体情况,安慰薛冒长公主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只要欢姐儿没做错事,长公主不会把她怎么样。 侯夫人那边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担心薛清欢连累侯府的同时,又十分期待薛清欢惹毛长公主,让长公主替她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臭丫头。 侯府众人各怀心思,终于等到了被长公主府的马车送回来的薛清欢,长公主不仅把薛清欢这个人给平平安安的送回来了,还顺带赏赐了很多东西让薛清欢一并带回。 薛清欢让人从中挑了两样比较好的东西分别送去了侯爷和侯夫人院子里,剩下的直接搬到卞氏偏院中。 侯夫人看着薛清欢送来的一盒长白山贡参,她之前在国公府看到她的大嫂国公夫人房中也有那么一盒,当时她问国公夫人,夫人说这种贡参只供给皇家,她那盒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侯夫人别提多羡慕了,没想到如今也有人送她贡参了,但送的人却让她委实高兴不起来,心情复杂。 而林清雅的事情发生以后,长公主府明面上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应对举措,但是却有一些事情在明面上发生了改变。 对薛清欢她们来说,最直观的见证就是林清雅复学后第一天,闫秀芝和霍扬扬,还有曾经跟着霍扬扬后面欺负林清雅的学生们,十几个人把要进轩室的林清雅挡在门外,非要跟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弄得林清雅又是害怕又是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向来绵软的她非但没有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反而还上前一个一个的把她们扶起来,一个一个的回礼,依旧是谁都不敢得罪,若非薛清欢和甄明桂硬是把她拖进轩室,她还想再跟她们一个个的再道歉回去。 「林清雅,你不能这样。本来就是她们欺负你了,合该道歉的,如今长公主施压给你出头,你不能再这么软弱,凭的叫人看不起你。」甄明桂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林清雅被她说的低头嗫嚅:「我,我只是不想让人不高兴,她们既是被逼了向我道歉的,若我态度强硬,她们说不定还会憋着在其他地方害我呢。」 甄明桂很无奈:「林小娘子,你的祖母是长公主,官家见了都得喊她一声长姐,你是她的孙女,怎么能让一群小鱼小虾欺负了呢。」 「我,我……」林清雅被甄明桂说的哑口无言,羞愧的低下了头。 薛清欢拦住了还想再继续说教的甄明桂,说道:「行了,清雅就是这性子,你再逼她她只会更难过。」 昨日从长公主府回来之后,薛清欢特地去问了薛康长公主府的情况,知道林清雅的父亲林焕之,如今虽为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但当年长公主想要林焕之从文,日夜陪着他读书,林焕之却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对武将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幼年受够了长公主的强势,所以娶妻之时,特意求娶了建安伯府的嫡小姐,这位嫡小姐别的长处没有,就是生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性子,在娘家时就远近闻名。林焕之娶了建安伯府的嫡小姐,生下了林清雅,性子于她母亲而言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替长公主可惜,她和已故林相都是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长公主在朝几十载,举足轻重,林相当年状元及第,出使辽国,不战而屈人之兵,仅用口舌谈判就为大赵谈回了三座城池,一时风头无两,从状元到丞相升迁速度乃大赵之最,这样的两个人,生出来的子女却这般平庸。 所以,有那样的父母性格遗传,林清雅的性子只怕今生今世都难改变了。 薛清欢上学堂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有大事发生,所幸第三天开始一切就正常下来,除了有时候在院中遇见薛娴珺,薛清欢会受一点闲言闲语和薛娴珺对她百看不是的白眼之外,其他都还算不错吧。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让薛清欢头疼的事情,就比如说‘书写’这门课,薛清欢就不太喜欢。 第27章 教书法的先生姓杜,是兼任国子监那边的先生,此时他正拿着薛清欢写的字批阅,所谓批阅,就是把杜先生觉得写的不好的字用朱砂圈出来,别人的纸上也就两三个红圈圈,最多四五个,再看薛清欢的写字纸上——江山一片大红,基本上也就几个字没有被圈红圈圈。 「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还不行!我与你说的写字要领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一撇一捺都有规则,就你这笔字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尚贤院的学生?莫说尚贤院了,就是你一个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走出去,也不该写这么一手难看的字吧。」 杜先生大概是头一回批红圈圈批红了眼,向来对学生以温和着称的他也对薛清欢发了火。 知道自己字非常难看的薛清欢惭愧的低下头,不敢辩驳,杜先生气的直抚心口,薛清欢怕他气出个好歹,赶紧识相认错: 「先生,我知道我写的不好,您别生气,为我这丑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杜先生哭笑不得:「你也知道你写的是丑字啊?」 「知道知道。我只是字写的不好,但审美还是有的。」薛清欢对自己的认知颇为清晰。 杜先生:…… 感觉再跟这学生说下去,杜先生的心病就要犯了,将薛清欢的字抛给她,说道:「回去之后画圈的每个字抄写一百遍,明日拿来我瞧。」 薛清欢一愣,低头数了数纸上至少被画了五十几个圈圈的字,每个写一百个的话,那她今天晚上还要睡觉吗? 「先生,这么多字每个一百遍会不会……」太多了。薛清欢露出为难的表情。 杜先生只当看不懂:「太少了?那我再给你加点,两百遍?」 「先生说笑。」薛清欢向来识时务:「一百遍挺好的,我一定努力写完。」 「不仅要写完,还要写好!若写一百遍还写不好,下回就罚你写千遍,万遍,直到写好为止!」杜先生不遗余力的威胁:「回去吧。」 薛清欢苦着脸把自己的字领了回去,甄明桂转头过来看,薛清欢一时大意没拦住,被甄明桂把她写字的纸拿走了,她不仅自己拿去看,还招呼旁边的同学一起看,然后薛清欢的周围果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偷笑声。 自从薛清欢半路入学后,在礼乐算这些课上表现都挺出色,先生们都不吝夸她,以至于让周围学生们都感觉到了巨大压力,如今发现薛清欢也不是每一门都好,至少有这门惨的不能再惨的书写课在,其他学生心里总算平衡了。 薛清欢没好气的从甄明桂那里把纸夺回来,在众人的抿唇安慰声中,郁闷的折叠好了放进书囊。 「我五岁时写的字都比你好,你那字真是不好看。」甄明桂哪壶不开提哪壶,表情很欠扁。 就连林清雅也来凑热闹:「欢姐儿的字和她的人真是天壤之别,任谁见了那字,都不会相信是她写的。」 「哈哈哈,这字我就不信她抄一百遍就能练好,杜先生可是出了名的会教学生写字,如今可算在薛清欢这里踢到铁板了。薛清欢你厉害啊,你铁定能破杜先生‘没有学生教不好字’的神话。」 薛清欢在这样的调侃打趣声中,抓起自己的书囊离开轩室,走到门口还能听见她们在里面讨论如何写字,哪位大家的字帖比较好临摹等等话题,那些人把高兴建立在薛清欢的痛苦之上,一个个居然情绪高涨的连家都不回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薛清欢悄悄把书囊打开,取出那张字,红圈圈刺眼的厉害,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没把这纸给撕了的冲动。 突然不想回家去,薛清欢拍拍车壁,对赶车的长喜说道: 「先不回侯府,去甜水巷老宅。」 长喜听到之后,调转车头,改往甜水巷去。 薛清欢让长喜给她搬了张小桌子和小凳子到院子里,把她的字拿出来,长喜不明所以,问道: 「咦,小娘子的纸上怎么全是圈圈?是写的太好了吗?」 薛清欢白了他一眼,重新把纸收回书囊,然后便要出院门,长喜问她:「小娘子去哪儿?」 「我去找常夫人说说话,你在家里歇歇等我会儿。」薛清欢说。 自从他们搬到甜水巷来,薛清欢就颇得隔壁常夫人的喜欢,时常会去常府做客,长喜习以为常,不觉有他,应了声后便回院子里了。 片刻后,薛清欢坐在赵肇温暖如春的暖室中,在赵肇柔声询问之下,百般不情愿的把她写的字递给了赵肇,韩介在往炉子里添加炭火,王嬷嬷来给薛清欢送冰镇凉茶,两人得知薛清欢的字被先生批了,也十分好奇的凑过去看。 薛清欢表示这些人真是一点没有同情心,没看出来她已经很郁闷了吗?一个个的还上赶着去看。想到一会儿很可能又是一阵群嘲,薛清欢的心情就更加沉闷了。 第28章 韩介和王嬷嬷看了薛清欢的字以后,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意思再明确不过:说写的一般,都有点埋汰‘一般’这两个字。 「嗯,写的还可以嘛。」 赵肇看完之后,说了一句听起来好像还挺‘诚恳’的话。 韩介和王嬷嬷一时拿不准大王是认真的,还是想调侃薛清欢,直到他又追加了一句: 「虽然有点脱离传统好字的范畴,但我觉得有些字写的还是很有创意的,别有一番俏皮的味道。」 你管歪七扭八叫创意? 你管乱七八糟叫俏皮? 韩介,王嬷嬷:……好吧,他们已经确定了,大王是认真的。 薛清欢初初听到大王对自己的评价时,简直惊喜,心想果然还是大王比较有眼光,比较温柔,比较会说话,但当薛清欢的目光落在韩介和王嬷嬷的表情上时,却又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赵肇抬眼,见薛清欢扭捏难为情的低着头,往身边脸上隐隐带着笑意的韩介和王嬷嬷看去一眼,两人接触到赵肇的目光,皆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的收敛心神,躬身退出。 赵肇将腿上的盖毯放到一边,拿着薛清欢写的字,走到书案后头,平整的摊放在桌面上方,然后对薛清欢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薛清欢走到书案旁边站好,就见赵肇选了一支比较细长的竹杆猪鬃笔,蘸上墨后,提笔便在他面前早就铺着的白纸上写下几个字,边写边说: 「写字讲究的是心境,凝神静气,用腕力运笔,切不可急躁。」 说了这么几句话的时间,赵肇写了几个字出来让薛清欢看,薛清欢看了一眼后,很给面子的点头赞道:「写的真好。」 赵肇见她只瞥了一眼就信口称赞,不禁问道:「好在哪里?」 「呃。」薛清欢愣住了,两手撑着书桌侧面的桌沿,又探头看了一眼赵肇写的字,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只要是大王写的,就很好。」 赵肇:…… 「到正面来看。」赵肇对薛清欢很有耐心,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位置,让薛清欢站过去。 薛清欢不疑有他,来到书桌正面,将赵肇写的字重新从正面看了一遍,坚持原来的判断:「嗯,还是很好啊。」 赵肇将笔放到薛清欢手中,说道: 「那你对照写一遍。」 「啊?」薛清欢看着手里的笔,回过头去递给赵肇一个为难的表情,然赵肇却不以为意,坚持说: 「写吧。」 被赶鸭子上架的薛清欢只能拿着笔,弯下腰,把右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正要动笔,就觉得后腰被人轻拍了一下: 「站直些。手肘离案。」 薛清欢刚弯下的腰只能挺起一些,这样的姿势,手肘自然而然够不着桌面了,薛清欢就用手腕撑着,还未开写,手腕又给人从后面点了一下: 「手腕离案。」 薛清欢不解:「手腕离案,那怎么写?」 「就这么写。」赵肇给她演示了一下动作,薛清欢看了觉得既神奇又困难。 学着赵肇的动作勉强写了一个字出来,跟旁边赵肇的字形成了天差地别的无情对比。薛清欢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写下去了,便想把笔放下,谁料站在她身后的赵肇又道: 「继续。」 薛清欢只得听话继续往下写,谁知道越写越不像样子,越写越抬不起头,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薛清欢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字被写在大王的字旁边,干脆全都用墨迅速涂掉,然后把笔搁在笔架上,转身对赵肇道: 「大王,我就不是写字的料,算了吧。」 赵肇静静看了一会儿她,而后主动将笔再次拿起放到薛清欢手中,不过这回他没有让薛清欢自己写,而是以他的握住薛清欢的手,帮她调整好运笔的手势,然后带着她在纸上写下一个字,薛清欢亲眼看着一个很好看的字从自己抓着的笔下被写出来,惊喜的回头看赵肇,谁知一回头,她的唇峰擦过近在咫尺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从唇上传来,薛清欢吓得赶忙往后一退,惊愕万分的瞪大了双眼,顺便捂住了自己的嘴。 见赵肇一动不动的僵立在那,薛清欢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冒犯到大王了,赶忙捂着嘴匆忙解释起来: 「我我我,大,大王,我,我不是故意的。」 大约是薛清欢解释的声音太大了,把失神的赵肇给召唤回来,只见他先是飞快瞥了一眼竭力解释的薛清欢,对上她那双黑亮清湛的眸子时又果断避开,目光飘忽的看向别处,干咳两声,低哑沉声道: 「无,无妨。就这么写的,记住了吗?」 此时此刻的薛清欢脑子里连她妈是谁都记不住,怎么可能记住字怎么写,但还是连连点了头。 第29章 「那你写吧。」说完之后,赵肇轻抚一下自己的脸颊,从薛清欢身后退开,到书架那边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起来,薛清欢也为了掩饰莫名的尴尬而埋头写字,一时书房中安静的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就在薛清欢满心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告辞的时候,赵肇将一本字帖递到她面前,薛清欢将笔搁在笔架上,接过字帖,不解的看着赵肇,只听赵肇说道: 「我的字帖,你拿回去临摹吧。」 薛清欢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字帖封面上的字——《顺意帖》。 「这不是那日宫宴……」 薛清欢记得这幅字帖,正是大王那日在宫宴中写出来被双绝先生赞不绝口,引为知己的《顺意帖》,居然被刊印成册了。 「那日宫宴后,宫中编撰联合书刊署连夜临摹,将之成册,我要了几本来。这还挺方便的,你如今的字笔风未成,与其信手落笔,不如单学一派。虽然也未必一定要学我的,但你有更想学的字体吗?」赵肇问薛清欢。 薛清欢心道除了大王之外,其他任何书法家的字她都分不清谁是谁,又怎么可能会想学什么字体。 于是摇了摇头。 赵肇满意:「那就学我的吧。」 「……」 薛清欢翻看着手里的字帖,觉得难如登天:「这,怎么学啊。」 像是早就预备好薛清欢会这么问,赵肇又递给她一份油皮纸的书册,竟然是赵肇字体的分解版,将每一笔的走势以分解的形势呈现出来。 「这分解字帖便算是你上回救我寒毒的答谢。」赵肇说,顺便在不经意间向薛清欢提起那日在画舫中的事情,想看看她的反应。 那日他寒毒发作,虽然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但隐约知道自己怀中抱了一具火炉般的身体,会用这种方式为他取暖的人,从前世到今生,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傻丫头一人而已。 薛清欢心情复杂的盯着这分解字帖,说道:「大王,这字帖您花了不少心思吧。」 赵肇不置可否:「还行吧。」 事实上,从薛清欢进了尚贤院那日起,赵肇就想到了她那狗爬字会有被嫌弃的一天,所以足足花了三日的功夫,才完成分解字体的初稿。不过这些事情赵肇并不想与她多言。 「既然花了这么多心思,那我怎么好意思拿呢。不如——」换点更有价值的答谢礼物,比如钱和地什么的。 然而薛清欢的心里话并没有机会说出来就被赵肇打断了,说道: 「没花什么心思,但若你仍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就回去好好练,把字写好了,我便欣慰。」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薛清欢如果再提想要其他东西就显得太没良心了,于是只能忍痛收下。 「多谢大王。」 薛清欢笑的实在有些违心,但看在大王那老怀欣慰的样子,薛清欢又觉得这句违心话说的还挺值。算了,只要大王高兴就好,她自己的感受不值一提。 薛清欢把赵肇的顺意帖和分解字体册收入书囊,与赵肇行礼告别,回到侯府。 第二天一大早,薛清欢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坐到位置上。 甄明桂转头过来第一句话就很欠揍: 「一百遍,写好了吗?」 薛清欢趴在桌上,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甄明桂被那仿佛有刀光射出的寒眸给直接吓退,赶忙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不说话了。 下午才有杜先生的课,薛清欢得以过了大半天轻松时光,等到了杜先生的课上,就每每都是薛清欢愁云惨雾的时候。 课后,其他同学都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唯有薛清欢得拿着罚写的厚厚一叠字去找杜先生批阅。 杜先生坐在矮桌前,将薛清欢罚写的字一张张翻过去,叹息一声长过一声,看完最后一张,杜先生用一种‘我该那你怎么办才好’的目光盯着薛清欢,薛清欢惭愧的低下了头,主动说道: 「我,我再练练。」 杜先生阴沉着脸色,把厚厚一叠字递还给她,说道:「你就在这里先练着,我待会儿过来看。」 这就是要被留堂练字了。薛清欢无语凝噎。 杜先生离开轩室之后,其他同学也都走的差不多了,偌大的轩室内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感觉跟她昨晚罚写的那些没有两样,这字在杜先生那里铁定是过不了关的。 薛清欢干脆将大王昨日给她的顺意帖和字形分解字帖拿出来对照着写,希望可以借一点大王的灵犀之光,助她度过杜先生这份大劫。 正埋头写着,听见杜先生的脚步声薛清欢也没有抬头,杜先生来到她身后看她写的字,然后目光就被她正临摹的字帖吸引了,指着字帖问道: 「那是……长明居士的顺意帖吗?」 第30章 薛清欢刚回头,就看见杜先生转到甄明桂的位置上坐下,指了指薛清欢手边的字帖,薛清欢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后才恍然大悟,把字帖递到杜先生面前。 「书局不是说早就已经没货了。你这是从哪儿买的?」杜先生迫不及待的翻看起那份字帖来。 薛清欢愣在当场不知道如何回答,杜先生又催促道:「啧,问你呢?在哪里买的,什么时候买的?」 「哦。」薛清欢反应过来,用笔后端挠了挠头,回道:「就刚出来那阵子买的。我之前有幸赴过宫宴,这是大大王在宫宴上写的,后来听说宫中编撰大人和书管署要刊印,我便去买了。」 「是是是。定是你买的早,听说这顺意帖总共也就刊印了几十册,如今好些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字,好奇的很啊。」杜先生对字帖爱不释手,忽的又瞥见了字帖下面的字体分解的册子,惊为天人道: 「这……是……字体分解图?」杜先生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那模样就好像遇见了人生至宝,再也转不开视线般的痴迷。 「啊。」薛清欢简短回了句。 「竟然还出了字体分解图!」杜先生觉得难以置信。 顺意帖如今在士林中的地位急速攀升,有那见过的将这顺意帖吹的天上有地下无,而有那没见过的则觉得是夸大其词,依旧以双绝先生的字画为尊,杜先生怎么也没想到,这让那么多人翘首以盼的顺意帖居然还出了字体分解图。虽然只有几十个字,但对于书画界来说,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瑰宝。 「这也是你当时一起买的?」杜先生问有些傻眼的薛清欢。 薛清欢也不能这个时候说不是,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嗯啊。」 「你开个价,卖给我吧。」 谁知道杜先生接下来说的话把薛清欢给吓住了。 「哈?卖,卖给你?」薛清欢觉得事情好像往她完全不能控制的方向走去了。 「对,你多少钱买的,我出十倍,二十倍给你!连同这分解图,一并卖给我,成不成?」杜先生满怀期盼的说。 薛清欢很是为难:「可是……我要靠这个临摹写字呢。」 「哎呀,你这狗爬的字临摹这顺意帖就叫暴殄天物。」杜先生在心仪的字帖面前,连一丝丝委婉都懒得给薛清欢了。 「这样吧。你若要临摹,我另外给你找几册入门级别的,你今后所有的字帖,老夫全都包了,这总行了吧?」 杜先生努力对薛清欢劝说。然而他都说到这份上了,薛清欢依旧不为所动,杜先生长叹一口气,决定换个路数。 只见他颓然的将手中字帖放下,黯然道:「当初我只是在别处偶然间瞥了几眼这顺意帖,回去便茶饭不思,日夜盼想,我自小没别的爱好,唯独对字画情有独钟,于你们而言,这不过是区区字帖,花银子便能买到,于我而言,这就是续命的良药,我今日没瞧见便罢,可偏偏让我瞧见了,你若是不卖于我,我怕是又得好些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薛清欢见杜先生越说越夸张,但见他确实老眼含泪,那凄苦之色倒还真有那么一点痛断肝肠的意思。 内心百般纠结,这是大王给她的东西,若今日换了另一个人来问她要,薛清欢说什么也是不会给的,但来要的是杜先生,正如杜先生所言,大王的字太高深莫测,她这水平便是临摹都临摹不出笔锋,画虎不成反类犬,与其把这字帖放在她手里被冷落,不如交到更懂它,更爱它的人手中。 「那好吧。」 薛清欢终于点头,对杜先生说:「我不要先生的钱,这字帖便算是我送给先生的好了。」 杜先生眼前一亮,却又有些难为情:「不收钱怎么可以,无功不受禄,你还是收点吧。」 薛清欢心念一转,说道:「钱真不用,但若先生能免了我的罚字……也是好的。」 虽然用大王的字帖换她的罚字,薛清欢有些心虚,但反正要送字帖了,拿钱不实在,不如给自己谋一些更实在的福利。 杜先生一眼看穿薛清欢的意思,对于这写字难看还不求上进的学生,杜先生更加坚定了字帖摆在她手中就是暴殄天物的想法,没有说话,只闭着眼睛微微一颔首算是应答。 薛清欢见状,便带着心虚,将大大王昨日刚给她的字帖和分解图卷巴卷巴,双手呈送到杜先生面前: 「先生请。」 杜先生心情十分激动,见两手在长衫上擦了又擦,才将字帖接过,揣入衣襟之中,对薛清欢摆摆手,让她赶紧回去,然后他就神清气爽的昂首阔步离开轩室。 看着杜先生离去的背影,薛清欢总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在不用罚字,能够立刻回家的欢喜中。 第31章 算了算了,还是别想了,大王的字帖该当要配杜先生那样的书法大家,她这狗爬的字不配临摹。这么想着,薛清欢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薛清欢这些天都没敢去甜水巷溜达,这日收到一封帖子,来自甜水巷常府,署名为常夫人。帖子里邀请薛清欢去做客,直接送到了侯府的丽香雅苑中,薛清欢从阿吉手中接过帖子,莫名心虚的厉害,但大王都已经以常夫人的名义下帖子给她了,就说明真的有事找她,薛清欢怎可不去? 收拾收拾,就去了。 穿过竹园,来到大王的居所。 赵肇披着薄毡子,站在书架前看书,云嬷嬷将薛清欢送进来之后就退下了。赵肇对薛清欢招手,让她坐到书案后,书案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一张白净到反光的干净宣纸已然铺平。 「这几天你没来,也不知字临摹的如何了。写几个来看看。」赵肇说。 薛清欢愣愣的看着他,半晌不动手,赵肇转头对她抱以询问的目光:「怎么不写?」 「写!」薛清欢慌忙答道,咽了下喉咙,拿笔蘸墨,可笔悬空良久仍然不动,赵肇见她今日神色有异,将手中书籍放回书架,来到她身旁,静静的看着她。 薛清欢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赵肇的注视下落笔,用尽全力写了几个字出来,赵肇将那字拿起来瞧了几眼,又将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问道: 「没练?」 薛清欢心虚,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书院里最近要排年底宫宴的节目,寒先生也新教了礼仪……」 赵肇耐心的听她说完,而后才说:「行吧,那你现在练,对照分解图,先写这个‘顺’字吧,今儿就练这一个字。」 薛清欢听他提到‘分解图’三个字,脚下差点发软,小声嗫嚅道: 「要不,我回去练吧。」 赵肇觉得她今日太奇怪了,说道:「我是来赴常夫人约的,这还没一炷香就回去了?是不是不想练?」 薛清欢苦笑:「呃,是有一点。最近被杜先生罚字罚的多了些。」 怪不得都说,人不能说谎,因为说一个谎必须要用一百个谎来圆,薛清欢已经尝到了苦头,她这谎话是越扯越多了,心中的愧疚简直要冲破天灵盖,但尚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让大王知道她把他的字帖送人这件事。 「杜秦远还在罚你字?」赵肇面露不悦:「回头我找他谈谈。」 「……谈什么?」薛清欢一个激灵。 赵肇看她一惊一乍,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说:「自然是谈不可多罚你字的事情,写字这种事,并不是写的越多就能越好的,反而若是以错误的笔锋写多了,将来想纠正就更难了。他的那套理论是该改进改进了。」 要是大王去找杜先生,那薛清欢铁定曝光,于是只能再改口。 「其实也不是杜先生罚字写的多。是,是,是我自己想偷懒。」薛清欢已经接近崩溃边缘了,只暗自祈祷大王能快点跳过这个话题。 赵肇的目光在薛清欢脸上转悠了几回,似乎有所察觉,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不想写,那咱们今天就不写了。」 薛清欢面露喜色:「真的吗?太好了!」 「嗯,你把分解图拿出来,我讲解给你听听总行了吧。」赵肇说。 「……」 薛清欢当场僵立。 赵肇将手中书册重重甩在书案上,沉声喊道: 「薛清欢。」 大王很少喊薛清欢的全名,因为那意味着他开始生气了。 薛清欢想也没想就跪了下来,闭着眼睛承认自己的罪行: 「大王息怒,我,我,我把你的字帖给杜先生了,杜先生爱字成痴,对我说了好些如何如何喜欢你的字,说的都快哭了,我也没多想,就把字帖送给他了。」 赵肇手掌微微蜷起,以指节敲击书案,一下一下的就像敲在薛清欢的心上一样,片刻后,赵肇问她: 「那字体分解图呢?也给他了?」 「那个……」 就算没有明说出来,但薛清欢犹豫的样子已经算是给出了答案。 赵肇深吸一口气,指着大门说道: 「去要回来!」 薛清欢有些为难,都是送人家的东西了,还怎么要回来? 像是看穿了薛清欢的想法,赵肇弯下腰,与薛清欢面对面,用面带笑容的表情对薛清欢说出一句: 「若是要不回来,今后你也就不必来了。」 薛清欢大惊:「大王,我。」 「听明白了吗?」赵肇并不想听任何解释。 薛清欢知道大王这样是真的生气了,哪里还敢违逆,连连点头:「听明白了。我明日便去找杜先生。」 第32章 第二日课间,薛清欢在轩室走廊上发呆,手里卷着一片从回廊两侧树枝上摘下的树叶,目光不时透过树枝间的缝隙往对面先生们所在的兰室望去。 杜先生刚上过一节课,现在正坐在兰室最里面那处窗台旁的休憩,手里正翻着什么书册,尽管距离有点远,但薛清欢依旧看的出来那就是她给杜先生那本大王的字帖。 虽然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行为不好,但她昨晚从常宅回去之后,辗转反侧想了很久,最终决定正视自己的错误,不怪大王生气,是薛清欢自己头脑发热做了不该做的,就算那是普通朋友送的东西,她也不该拿来送给别人,何况还是大王送的。 手里树叶一甩,薛清欢终于鼓起勇气,急急绕过回廊,往先生们所在的兰室所去。 兰室里除了杜先生之外,还有几个国子监的学生,看见薛清欢进来纷纷对她投来注视的目光,薛清欢径直来到杜先生身边,行了个学生礼: 「杜先生好。」 杜先生正在翻看字帖,用笔在纸上练习,看了一眼薛清欢,问道:「你怎么来了?」 薛清欢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字帖上,正准备开口,就听经过兰室门口的寒先生喊了一声:「杜先生,柳先生让我传话给您,说是让您去一趟乐室,他之前与您说的要在这批古琴上刻字的事情,想再商量商量。」 闻言杜先生便站起身来:「哦,好好好,我这便去。」说完,对薛清欢道:「我先去找一下柳先生,你有事一会儿说。」 先生有事,薛清欢不好阻拦,只得说道:「好,那我在这里等先生。」 杜先生去了之后,薛清欢便找了块坐垫,坐在杜先生的位置旁等候,兰室里的几个学生见杜先生离开后,便过来瞧他摊放在桌面上的字帖,有个学生认出来这字帖的来历,说道: 「这是顺意帖,我知道这个,大大王赵肇所写的字帖,我爹说书刊署就刚印了一批出来,眨眼间就被人抢空了。这字写的真是不错呢。」 那几个学生都是国子监那边来的,杜先生兼任国子监和尚贤院两边,先前他们便是来帮杜先生整理字册的。如今整理好了,须得跟杜先生交代之后才能回去。 薛清欢听有人夸大王的字,心中十分受用,可心里还没受用多会儿,就听旁边传来一道不受用的声音: 「我瞧着也就一般吧。依我看,根本比不上双绝先生的一半功力,不过就是些流于表面的技巧,也就骗骗你们这些门外汉。」 说话的是个头戴方巾帽,一身学子服的年轻书郎,只见他神色傲慢,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睨视着大王的字帖,口出狂言。 「董启珍,你说谁是门外汉呢?你敢说这手字写的不好?亏你爹还是翰林院学士,有没有点见识?」那个夸赞大王字帖的学生立刻反驳。 「你也知道我爹是翰林,所以什么字好什么字不好,我比你们清楚。这字写的也就一般,根本不配在士林学子中传播,吾辈自当以双绝先生之字为例,这种皇家子弟的字受到追捧,无外乎是一些攀龙附凤的小人推崇,想仰仗皇室的权利罢了,依我看来,这等旁门左道的字连上台面的资格都没有……啊呀!谁踢我!」 董启珍正自我感觉良好,在人群中体验身为翰林之子的优越感,没想到话还没说完,身后就给人踢了一脚,直接往前扑去,狼狈不堪。 回头一看,原本坐在他们身后的小娘子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豆.豆.网。董启珍背后那一脚就是她踢的。 董启珍从地上爬起来,怒不可遏质问薛清欢: 「你踢我作甚?」 薛清欢将踢人的脚抬起,轻拍了两下鞋面,说道:「看不惯有人胡言乱语。」 「我,我胡言乱语什么了?你是谁家的小娘子,竟这般蛮横。」董启珍气急败坏。 薛清欢指着杜先生桌上的字帖说道: 「你说所有觉得这字帖写的好的,都是些攀龙附凤的小人,还说这字是旁门左道,没有资格上台面,我想请问你,你算是哪根葱哪根蒜,这字帖可是连双绝先生都亲口赞誉过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旁门左道呢?你的眼界竟比双绝先生还要高?难不成双绝先生也是你口中那等攀龙附凤的小人?就这还不算是胡言乱语?」 薛清欢口若悬河,半点不给董启珍辩驳的机会,一股脑儿将话尽数质问出来,口齿之伶俐令人赞叹。 「我,我,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懒得与你辩驳。」董启珍揉着被踢的后腰,以手指着薛清欢怒目质问。 「董家这位郎君真是有本事,道理说不过别人的时候,就只会说别人是小人,是女子,显得你有多高尚似的,你敢说别人字不好,那也要接受别人反驳你啊,怎么,只准你评判他人,他人就不能评判你了?」 薛清欢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明里暗里说大王坏话的人,那比说她的坏话还要难以忍受。 第33章 「你,你,你是谁家的?」董启珍恼羞成怒。 「好说,安乐侯府,薛清欢。」 董启珍想了想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就是那个安乐侯刚认回来的。」 「是又如何?」在维护大王名誉这事上,薛清欢从未怕过。 「听说你自幼长于乡野,你懂字吗?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如今尚贤院的门槛是越来越低了,连你这种才疏学浅之人也能进来,真是可笑。」董启珍得知薛清欢的身份之后,便开始从薛清欢的出身开始攻击。 对于这种伪君子,真小人,薛清欢真想直接上去抽他。 不过没等薛清欢上手,董启珍旁边的学子就出言主持公道:「董启珍,望你慎言,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有不喜欢这字的权利,别人也有喜欢这字的权利。」 董启珍满脸写着不服,愤愤然盯着薛清欢,不过看在周围同学和先生的份上,没有再继续和薛清欢争辩。 这时杜先生回来了,看见剑拔弩张的两拨人,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 董启珍当然不敢在杜先生面前造次,跟其他学子一同行礼交代后,便退出兰室。 杜先生坐回坐席,想继续研习字帖,只见薛清欢也再度跪坐在他身边,欲言又止,杜先生不解的看向她…… 半晌过后,薛清欢将从杜先生那里要回来的字帖放入书囊之中,回想杜先生那一脸吃了苍蝇的神色,薛清欢羞愧不已,兀自承诺今后若字写不好的话,都会自罚百遍。 「唉。」薛清欢幽幽一叹,为自己今后每天都要被罚写字而苦恼不已。 甄明桂从身后拍了她一下,搭住薛清欢的肩膀一起往外走,薛清欢没精打采的问她:「你怎么还在?」 「我帮寒先生整理礼记去了。」甄明桂说:「你怎么回事,这么晚才出来。」 薛清欢心中郁闷,便将先前在兰室与董启珍发生争吵的事情说与甄明桂听,甄明桂听了之后,说道: 「你说的是董翰林家的那个郎君吧。他当然要贬低《顺意帖》抬高双绝先生了,你知道鹤壁书局吗?」甄明桂问。 薛清欢点头:「自然知晓。」 鹤壁书局乃是大赵境内最大的一所书局,可以说天下所有刊印出来的书籍都在鹤壁书局中备录在册,是书刊署在民间的总书局,天下学子所读的书,基本上都是从鹤壁书局发出的,影响巨大。 「过几日,鹤壁书局要同时推出双绝先生闻名于世的《兰陵赋》新编字帖和近来在士林学子中风靡的《顺意帖》,颇有两边打擂的意思。这董家又是平王那边的拥趸,咦,说起来董家和你们薛家也是有亲的,董翰林乃是安乐侯世子夫人的姐夫,董启珍叫你们家世子夫人姨母。」 经过甄明桂这番提醒,薛清欢才想起来世子夫人吴氏的姐姐好像是嫁了个什么翰林学士。 「那平王一直都想拜入双绝先生的门下,董家便想利用这次两边打擂的机会,让新版《兰陵赋》彻底将《顺意帖》打压下去,这样一来,就算是双绝先生承了个平王的情,到时候平王再求拜入门下,大约双绝先生就不会拒绝了。」 甄明桂将这背后的事情说与薛清欢听,薛清欢想想上一世平王确实是拜入了双绝先生门下,那之后受到了不少士林学子们的支持,上回宫宴乃是他上一世的发迹开端,这一世被大王抢了先机,所以他只能用其他法子接近能为他带来士林学子助力的双绝先生。 「等一下。」 薛清欢忽然想到一件事,对甄明桂问道:「这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甄明桂知道董家和安乐侯世子夫人关系不奇怪,但知道董家是平王拥趸,知道鹤壁书局过几日的动向,知道平王想拜入双绝先生门下,这就有点奇怪了。 「嘿嘿。」甄明桂笑了笑,悄悄在薛清欢耳旁说道: 「你若问其他的我未必知道,但鹤壁书局的局管是我姨夫,我姨夫什么回去之后什么都跟我姨说,我姨也什么都跟我娘说,我娘又什么都跟我说,这不正好就知道了呗。」 闻言,薛清欢只能暗自感慨一声:大京府真是太小了。随便什么人家都是沾亲带故,内情比蜘蛛网还要细密。 「他们为了让平王拜入双绝先生门下,自顾拜去便是,却想拿大大王当垫脚石,凭什么叫他们得逞?」薛清欢提起这个就一肚子气。 几日后,鹤壁书局的招印会如期展开。 薛清欢和甄明桂今日无课,一大早两人就乔装打扮了一番,准备从鹤壁书局的后门进去,看守后门的知道甄明桂的姨夫是谁,因此很轻松就让她们进去了。 她们从后堂掀开帘子往大堂里看,黑压压的坐满了全大京的书商,而招印会的规矩就是每一书册都要先征订,意思就是,每个书商给出一个他们要的数目,最后统计总和,就是书局要负责刊印出来的册数。 第34章 每一个书商报出册数之后,当场就有书局的人相加,然后在大堂上方展现出实时数目,今日招印的正是双绝先生的新版《兰陵赋》和近来风头正盛的《顺意帖》,薛清欢看到大堂上方的两组相差有点悬殊的数目,心里那叫一个气。 「看到那个脑满肠肥的员外了吗?他是恒远书斋的老板,大京府最大的书商之一,据说他背后的靠山就是平王,所以你看他定了多少《兰陵赋》,他手底下还有不少小书商,自然全都跟他走了,你瞧瞧,这才多久,《兰陵赋》的征订数目就已经有了六千册,《顺意帖》堪堪过五百,这数目若说背后无人操纵,我还就不信了。」甄明桂不是第一次来书局看招印会,一眼就看出今日这招印会中的不寻常。 薛清欢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落在两边的征订册数上,直到甄明桂轻推她才回过神。 「你发什么呆啊?」甄明桂问。 薛清欢冷静的问道:「招印会一般多久?」 「一天吧。」 「就是说下午还会继续吗?」薛清欢问。 甄明桂点点头:「那当然,招印会都是当天的辰时到酉时这段时间,酉时的数目就是最后不可更改的刊印数目。」 得了甄明桂的肯定回答,薛清欢心里就有了主意,不想再继续看下去,而是拉着甄明桂去了斜对面的茶楼。 两人要了一间雅间,在二楼的窗户边上正好能看见书局的大门,看得见有哪些人进,哪些人出。 「你有认识书商吗?」薛清欢拿着杯茶,盯着窗外。 甄明桂想了想,说道:「认识啊。我姨父就是做的这个,每年有不少书商去我姨父家送礼,嘿嘿,悄悄告诉你,我去好多书斋买书都不要钱的。」 「所以,你到底想干嘛?」甄明桂问薛清欢。 只见薛清欢转眸一笑:「帮我个忙,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春意楼上最豪华的雅间里,平王赵柄卧在美人怀,品酒听外间的琵琶弹唱,悠闲在在。 几个书生样的人被他的长随领进雅间,行过礼后,平王让他们起来,拍了拍身边美人的手,说道:「先出去,一会儿在找你。」 两个美人起身行礼退下。 平王坐直了身子,捏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吃完后,说道:「怎么样?」 那长随看了一眼董启珍一行人,董启珍上前回道:「王爷放心,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做了。」 平王点头:「那就好,现在多少数目了?」 董启珍从怀中拿出一张小字条,将之呈送给平王长随,由长随递上前给平王看了一眼,小字条上写着两个数字,三千九百和一千一百。 两个数目之间相差了近四倍。平王还是比较满意的。 「办的不错。」平王说:「下午给我继续盯好,别给追上了。」 董启珍赶忙应声: 「是。这回我发动了好些书商,直接让他们别管《顺意帖》如何,只管投《兰陵赋》,这数目相差这么大,该是追不上来了。」 「辛苦了。」平王说:「本王自小研习的便是双绝先生之字,自感先生的字才应当是正根正统,却无奈天下有那三心二意、有眼无珠之人,本王甚至听到不少为了抬高《顺意帖》而贬低我家先生之言论,实在可恼,本王不忍如今的士林学子们被一些哗众取宠的笔锋带偏,这才出此下策,你们该能理解本王的吧。」 董启珍一行一心想要投入平王门下的学子们自然附和: 「王爷说的是,双绝先生之字独步天下,十几年来风靡士林,未有出其右之辈,那《顺意帖》便是写的再好,那也不过是附庸风雅,沽名钓誉,我等是真心仰慕先生之才华,愿为王爷马前卒,为先生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让平王听着很顺耳,又捏了一颗葡萄在手,却是不吃,而是问董启珍一行: 「你们知道《顺意帖》出自谁手吗?」 董启珍一行互相看了一眼,算是交流了个眼神,最后仍有董启珍出言回道:「回王爷,知道。乃是出自大大王赵肇之手。」 「大大王是本王的兄长,你们既然知道,竟然还敢评价他的字乃是附庸风雅、沽名钓誉?」平王似笑非笑的问出一句让董启珍他们冒冷汗的问题。 董启珍咽了下喉咙,脑中飞快揣摩平王的意思,坚定回道: 「王爷明鉴,我等无意冒犯大大王,只是以字论字。」 雅间里突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就爆出平王畅意的笑声: 「好一个‘以字论字’,说得好!」 董启珍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多谢王爷。」 刚才平王突然变脸,提起大大王的身份,像是要问罪的样子,幸好董启珍稳住了,才没在平王面前露了气儿。因为仔细想一下就明白,平王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告诉他们了,尽管大大王是他的兄长,但他依旧要推崇双绝先生的《兰陵赋》,要让大京府的士林圈大部分学子在书斋中只能买到双绝先生的字。 第35章 「去盯着吧,有问题回来禀报。」平王抬了抬手,让董启珍一行退下。 董启珍一行从春意楼出来以后,便也跟着进了一座酒楼,正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书局那边的眼线找到了他们,在董启珍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吓得微醺的董启珍突然就清醒了。 「什么?被超了?」董启珍惊愕起身,满桌的人都停下动作看向他。 「是啊,董郎君,好几个书局突然像是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几百上千的往上加呀,现在数目已经到了四千一和五千二了。」书局眼线说。 董启珍冷静下来后,问道:「四千一是《兰陵赋》?」 「可不是嘛。一下子超上去的,您又不在书局,我们也没法儿通知您,这不找了几条街才找着您嘛。」书局的眼线觉得今儿这买卖亏了,收了那么点儿钱,跑了好几条街。 「董郎君快想想法子吧,《顺意帖》那边的数目还在往上叠加呢。」 董启珍头里懵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放下酒杯就往外跑,直奔春意楼去。 到了之后,一经传达,将平王从温柔乡中拖了起来,董启珍在屏风外头焦急的踱步,平王披着外衫出来,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不是刚来过,怎么了?」 董启珍也知道自己此时来的不识趣,但事出紧急,顾不得太多了。 「王爷,事情有变。《兰陵赋》被反超了,而且超的越来越多。」董启珍说。 平王捏了捏眉心:「超了你就加,多大点事。」 十本书加起来都没有一两银子的事情,这些钱平王还没看在眼里,不过是为了体现他比较重视这件事,才见了董启珍这行人一面。 「王爷,咱们加书是小事,一万、两万咱都能加,可关键是加了以后就得印啊。」董启珍试图把道理和平王分说清楚。 平王没好气道:「那就印啊,有什么问题?你觉得本王出不起这么点钱吗?」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如果那么多书册全都刊印出来,之后总得销出去吧,几千册的话,大京府的各大书斋匀一匀没问题,可如果真的是几万册的话,那,那往哪儿销呢?」 平王听懂了董启珍的意思,如果书册只是单单的印出来,那多少本他都印的起,可那么多书的销路却是个问题。 字帖不是时文,并不是每个人都切实需要的。 「先加了再说,大京府这么多书斋,每个书斋上那么几百几千册也就分掉了。」平王说。 董启珍却没那么看好:「可如果人家书斋觉得销不完这么多,也不会进那么多呀,毕竟是要出钱的。」 「哎呀,那就让他们不出钱,送给他们卖总行了吧。本王又不是要拿这个来做生意赚钱的,为的只是想让士林学子们多学学我家先生的字,至于是卖还是送,本王不在乎!」 平王把心中所想直接告诉了董启珍,看着董启珍发懵的表情,平王又追加了句: 「所以别管那么多,那边加多少,咱们总比他们多一千,本王再强调一遍,不管多少!都要多一千!这是我家先生的排面,绝不能输!听明白了吗?」 董启珍连连点头,仍不放心:「不,不论加多少吗?」 「对!印多少本王都给得起钱。赶紧去!」平王下达最终命令。 得了令后,董启珍又急急忙忙跑出春意楼,办事去了。 而平王也愤愤吐出一口气,返回房间,继续办事去了。 甄明桂和薛清欢一天都泡在书局对面的茶楼里,不时有书局伙计上来禀报数目。甄明桂听到最新数目以后,目瞪口呆,看向坐在窗口悠哉哉喝茶的薛清欢,等伙计离开后,甄明桂上前问道: 「清欢,已经快两万册了,你还加吗?」 薛清欢咬了一口点心:「嗯,到两万就不加了。」 「哎哟,谢天谢地。你这边如果不停的话,《兰陵赋》那边还会继续跟着加,我刚才看见我姨父都来了,定是书局的人向他禀告了这件事,大概书局从来没有一下子开印这么多册字帖的先例吧。」 薛清欢将糕点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屑,从荷包里拿出两张五千两的银票放到桌上,说道:「待会儿起源书斋的掌柜上来,你把这钱给他,让他去书局付账。」 起源书斋的掌柜是甄明桂找来的,他素来是与恒远书斋不对盘,此番一开始没有争,全是因为知道恒远书斋后面有金主,现在既然他这边也有金主找上门,那又有什么不争的道理。甄明桂与那掌柜一说,承诺负担所有印钱之后,那掌柜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 甄明桂看着手里的银票,有些不理解薛清欢: 「你说你这是干嘛,印这么多出来,到时候光靠一个起源书斋也销不出去啊。那么多书册你都拿回去当柴烧吗?」 第36章 薛清欢没有正面回答甄明桂,而是问她:「你觉得平王他们印这么多,最后会怎么销?」 甄明桂想了想,说道:「有恒远书斋牵头,大京府大多数书斋都会帮忙的吧。每个书斋分一点,总能销完的。」 薛清欢听完之后却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们销不完。」目光投向书局门口,薛清欢又道:「整个大京府愿意跟在恒远书斋后头销书的书斋,最多三四十家,以每家承担两百册来算的话,两万多册根本分不完的。」 甄明桂掰手指算了算,好像确实分不完的样子。 「那他们最多积压着呗,卖不完就卖不完,反正平王做这事儿肯定不是为了挣钱呀,所以能不能卖出去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差别吧。」 薛清欢单手扣桌面,说道:「对呀,平王肯定不是想要在这件事上挣钱,万把两银子他还不会放在眼里,那他做这事儿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甄明桂突然被薛清欢一问,居然愣住了:「呃,是什么来着?」 「他想让双绝先生的字重新占据大京士林圈学子的最高关注。说的浅显一点,他就是想用《兰陵赋》垄断学子们的字帖市场,让他们在书斋里买书时,看见最多的就是双绝先生的字帖,而非其他人的。」薛清欢将个中缘由剖析出来给甄明桂听。 「嗯,是这个道理。那……你既然知道他的目的,干嘛还跟他抬印这么多本,他手下有那么多书斋帮着分销,咱们手里最多也就几家,而且他还能让大部分书斋不许进《顺意帖》的货,这样咱们不是更加没法销出去了。难不成你还想雇人摆摊儿卖吗?」甄明桂说。 薛清欢佩服甄明桂的脑子,连‘摆摊儿’这种方法都想出来了。 「先印了再说吧。我总有办法销出去的。」 薛清欢故意卖了个关子。 甄明桂见她不说,也没有继续追问。反正不管薛清欢的后续法子能不能成功,最多也就是这万把两银子打个水漂,她既然做得出这个决定,肯定是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的。 最终在鹤壁书局的招印会上,双绝先生的《兰陵赋》以两万一千册的数目领先于长明居士两万册的《顺意帖》,这回的招印会成绩着实瞩目亮眼。 征订的书局分别交了钱,书局日夜赶工刊印,十日以后,便是提货之日。 恒远书斋的后院,一半的场地都堆积了新版《兰陵赋》,董启珍带着平王过来,平王看着比较满意,说道: 「行了,那便分下去吧。」 董启珍往恒远书斋的掌柜看去一眼,掌柜上前说道:「王爷,我手底下能销的书斋基本上都已经领回去了,光是我的恒远书斋就吃了两千册,还不知要卖到猴年马月,这里大约还有一万八千多册,我们这些书斋真是吃不下了。」 平王瞥了他一眼:「白送你们,也吃不下吗?」 掌柜一愣:「啊?白,白送?」 董启珍说:「王爷说了,这批字帖不要你们的钱,你让你手下的书斋全都过来多领一些,不需要他们花钱,领回去好生卖着就是,卖多少都是你们自己赚的,还不多谢王爷慷慨。」 掌柜的被平王这番操作弄得有些发懵,白送书让他们卖的事情,以前倒还真没遇见,而且提出这要求的又是王爷,掌柜的仍有些犹豫,问道: 「当真不要钱吗?那我们卖多少,怎么卖是不是都可以?」 董启珍看了看平王,平王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随你们怎么卖,看着办吧。」 说完这话之后,平王就离开了恒远书斋后院,董启珍原本也要走,被掌柜的拉住了,问道: 「董郎君,王爷说的是真的吧?真不要钱。」 董启珍拍了拍掌柜的后背:「把心放肚子里,那可是王爷,这点小钱他还不放在眼里。这些书,你们卖出去越多,赚的就越多,偷着乐吧。」 掌柜的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摸着鼻子认下了,董启珍突然想起来另一家,问道: 「哎,今儿提货的时候看见起源书斋的掌柜了吗?两万册他也全提回去了?」 「看见了。全提回去了。」掌柜的说。心道也是个可怜人。 董启珍听着笑了起来:「嘿,亏死他们!我可警告你,让你手下的那些书斋全都不许进《顺意帖》的货,他们既然跟王爷抬杠,订了两万,那就让他们自己销了去,反正别让他们出现在大京府的各大书斋里就成,听见没有?」 掌柜的连连点头:「放心放心,我们自己的都销不完呢,怎么可能帮他们销。反正他们那批货,我瞧着是悬了,铁定砸手里。」 说完这些后,掌柜的送董启珍出门,等他们离去之后,掌柜的才回到后院,愁云惨雾的看着满院子堆积如山的书册,伙计上前来询问: 第37章 「掌柜的,这些书怎么办?」 掌柜思虑片刻后,沉声说道:「通知各书斋掌柜,每人必须领至少两千册回去,不要钱,随他们怎么卖。」 伙计一听,笑了:「不要钱?哟,这可赚大发了。」 掌柜的冷笑一声:「赚?哼,赚个屁!」 每家书斋的字帖销量就那么多,并不是给多少就能卖多少的,店家也有考虑,再怎么不要钱的书,那不也得占地儿卖吗?显眼的位置不留着给更好卖的书,反而拿来摆这种五十个人里才会有一个来买的字帖吗?更何况,虽然是新版字帖,但双绝先生这幅《兰陵赋》的字帖,早十年前就已经问世了,字帖这东西再怎么新版也不会出什么花样。 每年书斋在书局那边征订的数额都是有限的,为了这么一本早就过时的字帖,他们每一家都浪费了很多数额,今年就是多了这笔买卖,别说赚了,不亏就谢天谢地。 薛清欢拿着要回来的赵肇的字帖和分解图,鬼鬼祟祟接近难得在竹林里坐着晒太阳的赵肇,远远就看见韩介站在赵肇身旁,躬着腰向赵肇禀告着什么似的。 见他们有话在谈,薛清欢就没敢靠近。 韩介禀告完了之后就离开了,从薛清欢身旁经过,两人点头致了一下礼,薛清欢站在原地等韩介走远之后,才提着裙摆小跑着奔向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赵肇。 「大王。」薛清欢笑容满面的喊了一声。 赵肇面色沉如水,闻言连眼皮子都没高兴抬一下。 看这样子应该是还在生气,薛清欢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是几个捆在一起的油纸包和失而复得的字帖。 「大王你看,我给要回来了。」薛清欢献宝似的将字帖送到赵肇面前。 被赵肇挥手拍到一边,薛清欢见状,也不敢多言,又拿起旁边的油纸包喋喋不休起来: 「嘿嘿,大王,我经过樊楼的时候,他们家的八宝酱鸭刚出锅,香飘万里,我给您带了一只回来,已经切好了,您尝尝。」 赵肇瞥了一眼确实还冒着热气的八宝酱鸭,见她拿手拖着,不知烫不烫,伸手将之接过。 薛清欢见他接过八宝酱鸭,以为他准备原谅自己了,没想到大王只是从她手里接过就直接放到旁边,一点想动的意思都没有。 放好了酱鸭,赵肇便继续低头看书,不再理会一旁的薛清欢。 薛清欢观望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后,生怕自己吵到他,便退到一株竹子旁靠着,蔫儿蔫儿的低着头。 赵肇好一会儿没听见她声音,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落寞的靠在竹子上,一副小孩子做错了事情的委屈模样。 到底有些于心不忍,赵肇一声叹息,将手中书放下,开口道: 「可知道错了?」 薛清欢听见他的声音,猛地抬头,然后脑袋如捣蒜般点了起来:「知道错了。」 「过来。」赵肇对她招了招手。 薛清欢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赵肇仰头看了她一会儿,又说:「蹲过来。」 「……」薛清欢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蹲到了赵肇的膝盖旁。 赵肇伸手抚上她漆黑的秀发,将手掌搁在她脑后,轻声说道:「错哪儿了,说说。」 薛清欢感觉两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近,下意识想往后退,然而脑后有一只大手拖着,让她退无可退,只好维持着这般距离,回道: 「我不该把大王送我的东西转送他人。」 赵肇看着薛清欢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薛清欢不解:「嗯?你是……大王啊。」 「对你而言,我除了大王这个身份之外,还是什么?朋友算吗?」赵肇的声音很轻,靠近薛清欢的时候自带一股寒意。 「自然算的。」薛清欢说。 「既然是朋友,那你在把我给你的东西送给别人的时候怎么想的?」赵肇终于问到正题。 薛清欢犹豫了一下,而后才决定坦白相告: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大王那么好的字帖在我手上太浪费了,我不懂字,写的字更是一塌糊涂,我……不配学您的字。」 「不配?」 赵肇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目光逐渐深邃:「又是不配。这两个字对你而言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个托词?」 薛清欢感觉脑后的手在微微收紧,似乎在将她往前面推,可她要是再靠前的话,两人的脸都要贴一起了。而且,大王的语气似乎也有点奇怪,脑中有一段被她深埋的记忆似乎正在破土而出。 「大王,我没说托词,当时我是真的是觉得您的字该配更懂字的先生赏阅,但其实送出以后,我也后悔的,其实如果您不让我去要回来,大概我过几日也会自己去要回来吧。」薛清欢回想送出字帖后自己心神不宁的心情,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十分后悔,所以那几日她都不敢出现在大王面前,这就是心虚导致的,她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心虚的不敢接近。 第38章 听到薛清欢说她自己也想过去要回来,赵肇的心终究是软了,放开了托住她后脑的手,用五指轻柔的为她梳理被他弄乱了的秀发,薛清欢的头发又长又直,很顺滑,看起来就像她的脾气一样有点硬,实际上摸在手里,她的头发意外的很软。 「今次之事先记着,今后你若还敢将我送你的东西转送……」赵肇边为薛清欢梳理头发边说,不过没说完就被薛清欢给打断了。 「大王您放心,今后若我再做这等混事,不等大王出手,我自己提头来见。」薛清欢说。 赵肇冷着的眉峰微微一动,伸手推了薛清欢的脑袋一下: 「谁要你的头?」 薛清欢揉着被推的脑袋,大方道:「大王不要我的头,那想要哪里,我都可以给你。」 「……」 赵肇忍不住对她翻了个白眼,忽然指着薛清欢的心口处,说道:「我要你这里。给吗?」 薛清欢顺着赵肇指着的方向低头看去,两团还在成长中,暂时并不怎么伟岸的曲线映入她的眼帘,薛清欢俏脸一红,指着自己的胸跟赵肇确认: 「这里?」 赵肇满头黑线看着她,沉默不语。 薛清欢反应了一会儿,感觉大王是个很正经的人,绝对不会跟她说那么不正经的话,终于意识到,大王所指的地方不是她的胸,而是心口。 「哦,大王说的是心啊。」薛清欢明白了。 赵肇收回手,重新抱着他的小暖炉,问道:「是啊。给不给?」 四目相对,双眸倒映着彼此,此时无声胜有声,赵肇没由来的紧张起来,就像是一个等待先生公布成绩的孩子,巴巴的盯着薛清欢。 「给啊!」薛清欢说:「今后我若再把大王送我的东西转送他人,不用等大王动手,我就自己提心来见!这么说可以吗?」 「……」 赵肇气结,收回所有期待,阴沉下脸:「你这心,这脑子,有没有都一样!」 字帖事件在薛清欢不遗余力的弥补和道歉中渐渐的平息,虽然仍然在大王那里被记了一次大过,处于留校察看的阶段,但总算没有再像前阵子一样对薛清欢爱搭不理了。 又到了不用上学堂休息的日子,薛清欢约了甄明桂一起去逛书斋,林清雅原本也想一起来,但经过上回的刺杀事件后,长公主对她看管的更严了,以至于林清雅现在只要出了国子监,每走一步都有人在后面盯着,最后没办法,她只能放弃逛街,乖乖回去了。 薛清欢和甄明桂一人手上拿了一根糖葫芦,边走边吃,甄明桂勾着薛清欢的胳膊,说道: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真的是要眼缘的。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咱俩性子差不多,能做朋友,如今看来,我眼光真不错。」 薛清欢点点头:「嗯,你眼光确实挺好的。」 「是吧。」甄明桂嘿嘿一笑,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咦,你是不是在夸你自己?」 薛清欢扬眉否认:「没有啊,我夸你呢。」 「……你就是在夸你自己……」 两人打打闹闹的凑做一团,最后还是薛清欢主动求饶,甄明桂才开恩没继续挠她痒痒。 「好了好了,不闹了。到地方了。」薛清欢说。 甄明桂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一愣,小声问道: 「你带我来恒远书斋干什么?你要买书咱去起源书斋啊。」 薛清欢对她使了个‘闭嘴’的眼神,拉着她进了恒远书斋的大门,书斋里比一般的店铺都要来的安静,各种时文小册比比皆是。 薛清欢环顾一圈后,来到店内最里面专门卖一些画帖,字帖的地方,正好有两个书生在看字帖,伙计从柜台后拿出一本《兰陵赋》出来推荐,吹了一波字帖的技法,甚至说出买一本送一本的条件,两个买字帖的书生都没什么兴趣,只听他们说道: 「哎呀,这字帖都老掉牙了。我爹书房里好几本呢,我要学这个的话,直接在我爹书房里拿不就好了,还要来你这买吗?」 旁边的书生也附和道: 「就是,双绝先生的这字帖十年前就盛行了,如今也不知翻新了做什么,一点新意也没有。」 伙计从旁赔笑,说道: 「这字帖就像是美酒,历久弥新,双绝先生的字独步天下,这要什么新意嘛。要不这样,买一送二,您出一本的钱,我给您三本,如何?」 两个书生被缠的有些不耐烦: 「不要不要。隔壁卖烧饼的都用这字帖包烧饼了,你就别跟我们说这些了,我们要买什么自己知道,这字帖你们留着慢慢卖吧。」 伙计被当面说了这些话,便是再想继续推荐也张不开口了,无奈拿着字帖回到柜台后面,薛清欢和甄明桂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伙计柜台下面居然堆的严严实实,放的自然全都是泛滥成灾的《兰陵赋》了。 这套字帖如今已然成了大京府大多数书斋的噩梦,根本卖不动,客人来了就算他们再怎么费尽口舌的推荐,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开始还能卖个一两本,如今是一本都卖不出去了,可愁死他们了。 第39章 那两个书生最终什么也没买就走了,甄明桂拿着糖葫芦走到柜台前,拿起那本伙计刚放下的《兰陵赋》问道: 「这字帖不好卖吗?」 伙计原本还想维持维持体面,但见甄明桂的目光落在他柜台后成堆的书册上,‘怎么不好卖’这几个字,他在嘴边犹豫良久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双绝先生的字,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甄明桂有点想不明白。 不想她这句话直接戳中了伙计的痛处,拨打算盘道:「小娘子想买什么书,自顾买去。管什么闲事啊。」 「哎哎,你这话说的,我……」甄明桂没说完,就被薛清欢给拉走了。 两人到了外面之后,甄明桂才甩开薛清欢,说道:「你怎么不让我问完就把我拉出来了。」 「没瞧见你再问,人家都要哭了吗?」薛清欢说,只见她嘴角微扬,一副早就料到会如此的神情,甄明桂见状,疑惑道: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那可是双绝先生的字帖啊,曾被文坛评为‘字中泰斗’,怎么现在好像大家都挺嫌弃的样子呢?」 薛清欢咬了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心情大好,跟甄明桂解说道: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懂不懂?再好的东西一旦泛滥,就势必会为人所厌弃。双绝先生的这副字帖已经是十多年前风靡的了,如今再怎么新编,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本来就没什么市场了,若是他们有远见,该是将这副字帖往‘珍藏绝版’上推,偏偏他们不仅不让这字帖变成绝版,还印了那么多出来。人家当然不买账了。」 经由薛清欢一番解释过后,甄明桂总算有点明白了。 「原来是这个道理。他们当时印了两万一千多册,岂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卖不掉?」甄明桂说:「喂,你去哪里?」 甄明桂发现自己话还没说完,薛清欢就跑到隔壁烧饼铺子买烧饼去了,她走过去,薛清欢回头就递给她一只刚出炉的烧饼,甄明桂只好一手糖葫芦,一手烧饼的吃起来。 「唉,一代文豪的字居然沦落至此,也不知他若看见心里是个什么感受。」薛清欢买了烧饼却不吃,而是盯着包烧饼的纸看。 甄明桂这才发现,她手里包着烧饼的纸居然有点眼熟,不正是恒远书斋里卖不出去的《兰陵赋》嘛。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有点可惜,但书这个东西,要是没人要的话,还不如拿来垫垫桌脚,包包烧饼,凭的放在那里也是受潮被鼠啃。」薛清欢说完之后,咬了一口用《兰陵赋》包的烧饼,觉得味道就是比一般烧饼要好吃。 甄明桂现在终于知道薛清欢今天带她来恒远书斋的道理了,就是想让她亲眼见证一下‘字中泰斗’的衰败。 「咦,《兰陵赋》当时印了两万一,你不也让起源书斋的掌柜印了两万册《顺意帖》吗?趁着如今《兰陵赋》跌下神坛,你手里的《顺意帖》岂非可以水涨船高了?」甄明桂想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 薛清欢边吃烧饼边回道: 「我手里没有《顺意帖》了。」 「啊?」甄明桂一愣,将薛清欢拉住,问道:「两万册呢,怎么没了?你,你不会烧了吧?」 薛清欢白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我可舍不得烧。」 「那东西呢?我之前问过起源书斋的掌柜,他说你让他提了货以后,一本都没让他卖过,你把那么多《顺意帖》都藏哪儿去了?」甄明桂问。 「我全销掉啦。」薛清欢说。 见甄明桂满脸疑惑不解,一只手揪着她的衣袖不放,俨然一副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薛清欢无奈,主动坦白: 「我在江南有几条码头,几支船队,那些《顺意帖》提了货以后,我就让他们装了船,随货物一路南下,沿途经过岸边的时候,就往一些地方上的书斋里销几百册,说起来,两万册都没够我一路销到底,中途就没了。」 甄明桂只知道薛清欢是安乐侯刚认回来的孙女,并不知晓她在被认回来之前做什么的,现在听说她有码头和船队,很是吃惊。而更吃惊的是,她没有想到,薛清欢会用这种方法把那两万册《顺意帖》给销售一空。 当时起源书斋的掌柜和她私下说过,说是大京府有恒远书斋压着,大多数的书斋都不会卖《顺意帖》,让她跟薛清欢说自求多福,别报希望云云,甄明桂觉得这些钱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数目,薛清欢既然做了那肯定是负担的起的,也就没跟她多言。 若非今天薛清欢带她来恒远书斋看到《兰陵赋》的现状,甄明桂都想不起来还有这茬儿。 「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甄明桂低头看了一眼沦为烧饼纸的《兰陵赋》,再想想销售一空的《顺意帖》,不禁由衷的感慨‘选择’的重要性。 第40章 再好的东西也要遇到真心为它包装的人,才能让更多人喜欢。若是好东西遇不到有心人,最终也只会是萧条收场。 「清欢,我一直想问你,都说那《顺意帖》是大大王赵肇的手笔,大大王字号长明居士,你为什么对大大王的字帖这般上心?」甄明桂问。 上回薛清欢得知董启珍想帮平王结交双绝先生,准备拿《顺意帖》做垫脚石的时候,流露出了空前愤怒,而后才有了她们在书局抬高刊印数目的事情。 「你是故意把字帖的数目抬到这么高是不是?你早就料到双绝先生的《兰陵赋》最终会落得如今的境地是不是?你就是想帮大大王出口气是不是?」 甄明桂一连三个问题让薛清欢感觉头大,不过她却没有对甄明桂隐瞒和否认: 「是啊。我确实是故意的。害人者人寰害之,天经地义。」 「不是不是,我其实不是想问这些。」甄明桂忽然摇手:「我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帮大大王?你跟他认识?什么关系?」 这下倒是把薛清欢给问住了,她该怎么回答才能不损及大大王的名声呢? 「我……报恩。」 斟酌良久后,薛清欢给出了一个答案。 「报恩?」甄明桂不懂。 「嗯。报恩。」薛清欢坚定了目光,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充足:「大大王曾经救过我。上回良妃娘娘生辰,安乐侯府受邀入宫,那日御兽园的围栏断了,我失足跌下狮园,危难之际是大大王对我施以援手,将我从狮子口下救出。这份大恩大德,我是不是应该要报答一下? 「嗯,应该的,应该的。救命之恩大过天。」甄明桂闻言连连点头,直接被薛清欢给说服了。 然而—— 两天之后,杜先生带来一位夏日披氅衣的俊逸男子进轩室,对着轩室中的学生们介绍身份之后,甄明桂就开始对薛清欢说的这个理由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 杜先生带进轩室的那位俊逸男子正是大大王赵肇,据说是院长亲自邀请来为诸学子教授写字课,并不是那种全天候的先生,而是得他有空时才会来教那么一两回的特邀先生,一如在国子监中,偶尔来教授学子们书画的双绝先生。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每年书院都会请一些文坛大家来为学子们授课,不过能请到皇室中人来做先生的,却极其少见。 甄明桂听了杜先生介绍之后,下意识第一时间就扭头看了一眼薛清欢。 只见薛清欢的眼睛早就被吸引到突然出现的大大王身上了,对于扭头过来询问的甄明桂直接一个推手过去,把她的脸推向前方,而后盯着大大王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庞,薛清欢纳闷不已: 大王怎么来了? 薛清欢疑惑不解,当大王的目光向她瞥来的时候,薛清欢下意识低下了头,将一本书打开挡在前面,然后尽量把脑袋压得低低的。 杜先生介绍完赵肇之后,就去别的轩室上课了,赵肇在教习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轩室中的女学生们从未见过这般年轻英俊的先生,有那大胆的居然直接问道: 「那今后我们是称呼您为先生,还是大王呢?」 此言一出,轩室中的女生们皆跟着点头,似乎对着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赵肇淡淡一笑:「在书院自然是称呼先生。我表字长明,你们随意。」 「是,长明先生。」轩室中发出罕见的整齐划一的声音。 「如今是夏季,长明先生穿这么多不热吗?」有学生好奇问。 赵肇回首在教习板上写字的同时,随口回了句:「身子不好,受不得寒。」 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背对着学生们在教习板上写今日课中要学写的字。 轩室中的学生并未因为大王的冷淡而减退热情,反而更加迫切的小声议论起来: 「我听说大王是中了毒才这般的。」 「什么毒?王秀你爹是太医,可知道具体吗?」 「没听我爹提过,回头我回去问问。」 轩室中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听得薛清欢没由来的满肚子气,她家大王高高在上,怎的现在成了这些人的口中谈资了,不禁开口说了句: 「你们还上不上课了?尊重点先生行不行?」 说完这话,那些学生正要跟薛清欢分辨,在教习板前写字的赵肇便回过身来,抬起目光,有意无意往薛清欢的方向扫了一眼,见他转身,那些还想说话的学生也都不敢再开口了。 赵肇的写字课虽然没有杜先生那么话多,但他每一笔都写的很细致,引人入胜。 课后还有不少学生围着他问平时写字时出现的问题,赵肇基本上将能回答都回答了,薛清欢和甄明桂趴在轩室四周的栏杆上,看着被好些女学生困在回廊上的赵肇,甄明桂说: 第41章 「清欢,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可是大王啊,官家的亲儿子。他怎么会过来教我们写字呢?」 薛清欢也想知道为什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被女学生们包围着的,如修竹般的颀长身影,他面上神情淡淡的,并不多亲近,却很耐心。 上完课的杜先生从八轩室前回廊经过,看见被学生们围住的赵肇,往趴在栏杆上的薛清欢问: 「长明先生教什么了?她们都没听懂吗?」 薛清欢直了直身子,道:「不是啊,我全听懂了啊。」 杜先生将薛清欢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又往她桌上没来得及收掉的狗爬字上看了看,发出了质疑: 「你全懂了?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 薛清欢感觉受到了鄙视和伤害。 「噗。」甄明桂听懂了杜先生的内涵,忍不住嗤笑一声。 「先生,不带您这么损人的。」薛清欢愁眉道。 「想不被人损,自己就努力一些。把字稍微写像样一点不就好了。」杜先生指着薛清欢的字说道:「别以为换了个先生你就可以偷懒,我早已替你在长明先生那里挂了名儿,特意嘱咐他需得多盯着你。」 薛清欢苦笑着拱手送他离开,目光再次落到送走一波女学生,又被另一波女学生围上的赵肇身上,心口没由来的有点堵,薛清欢拍了拍心口,想着她大约是被杜先生给气到了。 下午上完了最后一堂课,薛清欢正在收拾东西,打算一会儿去常宅等大王,问问他到底怎么会突然到尚贤院来,谁想到,东西还没收拾好,就有人在轩室门口喊她: 「薛清欢,长明先生让你去兰室,你的字好像又没写好。」 轩室中还有一些在收拾东西的学生,闻言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薛清欢的字曾经乃是杜先生口中反面教材的极端体现,只要说到谁谁谁的字不好,杜先生开口就是:我看你的字马上要写的跟薛清欢差不多了。 在写字这方面,‘薛清欢’三个字就和‘写的差’的效果是一样的。 不过,如果今天是杜先生喊薛清欢去兰室,薛清欢可能会很不情愿,但若是大王喊她,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以她和大王的交情,大王是不会罚她写那么多字的。 想到这里,薛清欢心情顿时轻松起来,收拾了书囊就往兰室去。 兰室是尚贤院中写字先生不授课时所待的地方,薛清欢一进门就看见大王坐在曾经杜先生所坐的地方,她在门口干咳一声,喊道: 「长明先生,我来了。」 赵肇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嗯,进来吧。」 薛清欢左右前后看了一眼,确定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书囊往脚边一抛,然后就自来熟般跪坐到了赵肇书案对面,小声问道: 「大王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憋了薛清欢整整一天了,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问出来。 赵肇正在翻看学生们写的字:「我来找杜先生,让他少罚你一些字,正好遇见了院长,院长开口邀请,我便应承了。」 薛清欢很是惊喜:「大王是为我来的?太好了!那我以后再也不用被罚写字了。」 赵肇将她写的字抽出来,放到她面前: 「我来之前是这初衷,觉得杜先生对你太过严厉,但来之后我却有点理解杜先生了。」 薛清欢的笑容僵在脸上:「您,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字还是得罚。」说完,赵肇给薛清欢递过去一支蘸好墨的笔。 薛清欢:…… 晚上,薛清欢和薛冒在卞氏的院子里用饭,院子里熏了防蚊草,但灯笼周围仍有不少飞虫围绕。 屋里放着两处冰盆,将暑气隔离在外,凉凉快快的。 卞氏的肚子虽然还不怎么明显,但也看的出来已经有点圆润,胃口也总算好了一些,不再吃什么吐什么了。 薛清欢频繁夹菜,看起来很饿的样子,薛冒忍不住问: 「你怎么了,中午没吃饭吗?」 薛清欢嘴里在吃东西,就摇了摇头,薛冒见她这般,干脆放下碗筷,问道:「听长喜说,这些天你怎么尽被留堂,是什么功课没做好吗?」 薛冒如今自己每天读书都很忙,但偶尔也会过问一下薛清欢课业上的事情。 「没有没有,都挺好的。」薛清欢打马虎眼。 薛冒却不好蒙骗,仍旧盯着薛清欢,使得薛清欢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说道:「就写字,写的不太好,先生让我留下多写写。」 提起这个,薛清欢就欲哭无泪。 以前杜先生的时候,她还能稍微耍个赖皮偷个懒,现在大王来了,他盯薛清欢可比杜先生盯薛清欢要厉害多了,而且薛清欢在他面前,愣是不敢造次,让写多少就规规矩矩写多少,一把辛酸泪啊。 第42章 「你的字确实不好。待会儿拿给我看看。」薛冒说。 薛清欢差点噎着,说道:「爹,一个先生盯着我写就够瞧了,您就别凑热闹了。我保证好好写还不成吗?」 「什么叫我凑热闹,你这……」 卞氏见这父女俩像是要辩起来,赶忙打个圆场: 「好了好了,欢姐儿心里有数的,你就少说两句。」说完,给薛清欢夹了点菜,说道:「你也别着急,再过些时日,你们该暑休了吧。我记得珺姐儿每年夏天都要暑休的,好长时间呢。」 卞氏的话倒是提醒了薛清欢,整个人仿佛都精神起来,对呀,她们是有暑休的。每年八月份,最热的时候,院里就让大家各自在家里避暑。 「嗯,确实挺长的,休四十日呢。嘿嘿,我倒差点忘了这事儿。」薛清欢开心道。 薛冒重新拿起碗筷,说道:「也好,等你暑休回来,我再看看你的字到底要怎么弄。吃饭。」 薛清欢喜滋滋的,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这四十日的暑休她有好多事要做呢,到时候有没有空写字可就不一定了。 七月里的天气越发炎热,但这并不影响整个国子监和尚贤院里,快要迎来暑休的热情。 要说夏日里,女学生们最不喜上的就是御马课,既要累的一身汗,还要忍受阳光的灼晒。 薛清欢倒是不怕晒,就是不喜欢骑马。 她的御马术和她的字,称得上是她人生的两个败笔。 写字不好可以说是没天分,但骑马这方面,她会武,要是真想骑好马的话,稍微多练练也能成,对她来说,比写好字要容易多了,但薛清欢不想多练,因为她怵马,当年流放的路途上,她有过差点被马踩死的经历,后来虽然没事,但心理的阴影算是落下了,从此以后看见马就会想起那种在马蹄下的恐惧。 尚贤院中有御马课,薛清欢每回都属于堪堪能骑的状态,要说策马奔腾,马上翻身这些花技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不过幸好的是,骑马骑不好的女子很多,所以,薛清欢混在她们中,不显得多突兀。 今日有御马课,赶巧是阴天,姑娘们换上了骑服三五成群上课去了。 薛清欢和甄明桂、林清雅一起,她们三人中,就属甄明桂的骑术最好,林清雅次之。 一般御马课都是几个轩室的人一同上,薛清欢在另一方阵人群中看见了正冷冷瞥着她的薛娴珺,薛清欢对她堆了个没什么诚意的笑容,便收回目光,跟自己轩室的同学站到一处去。 「清雅,清欢,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来上御马课的人好多啊。比平常至少多了十几二十个人呢。」甄明桂纳闷问。 薛清欢环顾一圈,发现人数确实比平常要多,林清雅说: 「我也觉得。好奇怪啊,往常那些六阶的师姐们御马课不都这里疼,那里疼的嘛。」 女孩子怕上御马课,所以有不少人这日会寻各种由头请假不来,今天是怎么了? 刚纳闷的想着,就见草场那头一人骑马而来,马背上的并不是平常教她们的武先生,而是一位青年俊朗,英气勃发的年轻男子。 只见阮文霁穿着骑服,自马背上翻了两个花样,展现了一番他出众的御马术后,才策马来到准备上课的学生们面前,翻身而下,等学生们自觉排好队伍。 「诸位好。我姓阮,武先生今日有事,由我来给诸位代一课。」阮文霁朗声介绍自己今日的来意。 在场的女学生中大多来自公卿官宦府邸,对阮文霁的来历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素来只在国子监中教授摔跤武术的阮小公爷会过来教他们骑马,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怪不得今日御马课这么多人,原来师姐们早知道今天的课是阮小公爷上啊。」甄明桂悄悄在薛清欢耳旁说。 薛清欢撞了她一下,意思是让她心知肚明就好,别多话。 御马课一般的上课流程很简单,就是让学生们骑在马上走一圈就可以了,女子又无需上阵,一般的书院根本就没有御马课与射箭课,尚贤院讲究全面平衡,所以每个月都会安排那么几回骑马射箭课,但也只是要求会,并不要求多精。 薛清欢骑的差,所以一般都会自觉的排到最后,也就是快放课的时候,今日也不例外,排在最后一个的薛清欢艰难的爬上马背,小心翼翼的夹着马腹走了一圈,然后再小心翼翼的翻身下马,给先生行了个礼,正要回到队伍中去,却听今日代课的阮先生突然喊住了她: 「其他人都还可以,下课吧。薛清欢留下,再骑一圈。」 已经卸了一只手腕上的绑带,准备和大家一起离开的薛清欢愣住了,这厮不会公报私仇吧。 而整节课上,眼睛都没有从阮文霁身上挪开的薛娴珺似乎也有想法,上前对阮文霁说道:「阮先生,我觉得我骑得也不是很好,要不然我也留下来再练一圈吧。」 第43章 阮文霁看了她一眼,认真的回了句: 「我觉得你骑得很好啊。」 薛娴珺:…… 离开时,愤怒的瞪了一眼薛清欢,惹得薛清欢很是冤枉,真是人善被人欺,又不是她拒绝的,薛娴珺瞪她好没道理。 学生们都走了之后,薛清欢来到正在给马喂干草的阮文霁身边,也拿起一把干草,跟阮文霁一起喂,说道: 「你想跟我说什么?」 阮文霁眉峰一挑:「说什么?你马骑得确实不好,你以为我是胡说的吗?」 薛清欢冷笑一声:「我马骑得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武先生都没留过我的堂,你一个代课先生未免太敬业了吧。有什么直说好了。」 阮文霁手里的草被马儿吃完了,双手抱胸看着喂马的薛清欢,说: 「你说的对,我就是个敬业的人。我既然教你们骑马,那你们就是我的学生,我这样的马术先生手下,容不下你这种坐在马上看风景浑水摸鱼的。」 薛清欢:…… 「上马。」阮文霁拍了拍马鞍。 薛清欢叹了口气,只得过去,将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刚要翻身,就听阮文霁说:「腿用点力,后腿绷直,一翻就上去,别犹豫。」 按照他的方法薛清欢做了一遍,爬上了马背,谁知刚要夹马腹,就听阮文霁道:「下来,再爬一回。你这上马技巧不多练练根本记不住。」 薛清欢坐在马背上,拉着缰绳,直接问阮文霁: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折腾戏弄另一个人,背后定然有什么原因在。 这回阮文霁没有否认,而是突然抬脚将薛清欢踩着的马镫踢开,让薛清欢的一只脚不着力,晃荡在马腹旁,身子也像是要往一边倒去似的,吓得薛清欢赶忙抱住马脖子,惹得马儿一阵嘶鸣。 「阮文霁,你干什么?」薛清欢怒声质问。 而马下的阮文霁则好整以暇看着略显惧色的她,问道:「那日在安乐侯府外袭击平王的是不是你?」 饶了那么大圈子,最终想问的就是这个。 薛清欢就知道他不会这么无聊,好端端的把自己留下来,把她骗到马上以后才来质问。 「什么袭击不袭击的?你说话有没有证据?」薛清欢打死不承认。 阮文霁却两手一摊:「我要是有证据的话,还用过来跟你废这么多话?」 薛清欢嗤笑:「没证据就别胡说八道。」说完之后,薛清欢想借另一只还踩着马镫的脚下马,谁知身子刚动了动,阮文霁就伸手在马腿上拍了两下,背着薛清欢的马就往前走动起来,吓得薛清欢再度紧紧抱住马脖子,不敢动弹。 「阮文霁你不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吗?」薛清欢气愤极了。 「我只想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这个人很认真,对待事情喜欢一问到底,你只需回答我就好。」阮文霁看着薛清欢闭着眼睛抱着马脖子的样子,小脸有些发白,看来是真害怕的。心中一处莫名颤动,居然有点心疼的感觉。 薛清欢闭眼凝眉:「你当我傻吗?我这边跟你说是我,那边你就可以跟平王告状,最终倒霉的不还是我。」 阮文霁笑:「虽然不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你这么说,也能让我确定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平王的,只是我自己想求个真相罢了。」 「鬼才信你。你有本事让我一辈子在马上,等我下去了,你给我走着……」 薛清欢闭着眼睛在马背上放狠话,可突然感觉那只踩空的脚被人托起,她微微睁开眼睛,就看见阮文霁单膝跪在地上,托着她的一只脚,轻柔的把她那只脚给重新塞进了马镫之中。 两只脚都有着力,薛清欢的身子总算不往旁边偏移了,也不用抱着马脖子求自保,缓缓抬起了身。 阮文霁起身后对她仰头一笑: 「等你下来之后,想让我走着瞧吗?」 薛清欢刚要点头,就见阮文霁忽的一掌重重的拍在马腿上,跟刚刚轻拍一下马腿,只是让马往前走了两步不同,这回他用了大力,马儿感受到他驱策的意思,立刻四蹄疾飞,带着薛清欢在草场上飞奔起来。 薛清欢耳边风声中还夹杂着阮文霁一句非常欠揍的话: 「我等着你。」 要不是在马上下不来,薛清欢真想现在就过去抽他一鞋底。好不容易等马跑了一圈,跑到他身边,薛清欢指着他骂道: 「阮文霁你个小人,别让我下来,我非要给你好看不可……」 「好啊,我等着!哈哈,走咯。」 阮文霁再次上前给了马臀重重一掌,把薛清欢从眼前快速送走,空旷的草场上不时传出薛清欢的叫骂声,夹杂着风回旋。 阮文霁自懂事以来,一直都是世家子弟的楷模,所见女子皆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从未见过像薛清欢这般有趣的女子,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 第44章 「我寻了她好半天,没想到是跟你在草场。」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阮文霁身后响起,阮文霁回头一看,就看见穿着斗篷的赵肇。 阮文霁赶忙上前行礼:「大大王怎么来了?」 赵肇指了指在马背上颠簸的薛清欢:「她今日还有五张字没写,我来寻她。」 阮文霁知道赵肇如今在尚贤院中担任兼职写字先生,闻言问道:「没想到大大王对她这般上心,字一日不写都不行吗?」 赵肇裹了裹斗篷,说道: 「不行啊。你没看过她写的字,一日不练都不行。」 阮文霁似乎听出了些什么,敛眸笑道:「那今日不巧了,她骑马也不行,我正让她练着呢。」 「我看她似乎并不是很情愿跟你练马。」赵肇说。 「她不擅长的东西,自然是不情愿练了,难道她就很情愿跟着大大王练字吗?我看也不一定吧。」阮文霁说。 赵肇眉峰一挑,跟阮文霁对上一眼,四目相对,仿若有闪电火花,阮文霁又道: 「我之前两次遇见她,想与她说话时,都好巧不巧的遇见了大大王,当时我只当是偶然,不过今日却忽然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赵肇冷问,面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阮文霁目光转向越跑越近的薛清欢,不再跟赵肇卖关子:「我猜大王与她该是旧识吧。只不过你们身份悬殊,一开始我没往哪方面想罢了。大大王,我猜的对不对?」 薛清欢已经开始勒马缰,也看见了站在阮文霁身边的赵肇,想赶紧把马停下。 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赵肇忽然笑了,说道: 「是啊。我早就认识她,你猜的没错。」 「大大王这就承认了?」阮文霁说: 「先前我已经向她确认之前在安乐侯府门外袭击平王的就是她,原本我还想不出她袭击平王的原因,但既然她与大王是旧相识,那她之所以袭击平王,难道是受大大王的指使?」 阮文霁一脸笃定,仿佛揭开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般,料想这袭击平王的罪名该是能让赵肇退却一些,没想到—— 「你说的没错,我指使的。」 赵肇语气平常的说,好像他随口承认的不过是吃饭没给钱这种小事,而非袭击当朝王爷这等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 「大大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阮文霁觉得难以置信。 只见赵肇爽快的点头:「自然知道。你且去与平王或者陛下说吧,我都认。」 在这样的无所谓的坦白之下,原本想将赵肇一军的阮文霁,无奈发现好像他自己被人将了一军。 薛清欢终于把马停了下来,气喘吁吁从马背上滚下,来到阮文霁身旁时,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脚,踢的阮文霁抱腿震惊,瞪向薛清欢,薛清欢见状,赶忙飞快的奔到赵肇身旁,给自己寻找了个比较安全的位置。 阮文霁看着并排而立的两人,忽然笑了。 薛清欢问赵肇:「大,呃,长明先生怎么来了?」 在外面,她和大王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的,薛清欢心想。她哪里知道,在阮文霁面前,她和她家大王已经没什么距离了。 赵肇伸手将薛清欢额前的一缕乱发夹到耳后,完全不避讳一旁的阮文霁,说道: 「我在兰室等你去写字,却怎么都等不来,问了一圈才知道你被留在草场了。走吧,今日的五张字还没写呢。」 薛清欢一听要写字,本来灿烂的笑容微微一僵,阮文霁见了说道: 「大大王,我今日也是她的先生,她的骑马课还没上完呢,怎么能随你去写字?还是留下骑马吧。」 薛清欢听见还要骑马,脸色仍旧好不起来。 「骑马不急于一时。将来自有武先生教她,不劳你费心。」赵肇说。 阮文霁不甘示弱:「那照这么说,写字也不急于一时,将来自有杜先生教她。」 薛清欢终于察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擦了一把额头上已经快要被风吹干的汗,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转。 忽然又听阮文霁道: 「要不然这样吧,问她自己,看她是想去写字,还是想留下骑马,这总行了吧?」 薛清欢大惊,没想到阮文霁居然把问题甩到她身上,她可以说她既不想写字,也不想骑马吗? 两个都不想。 薛清欢心里这般想着,口中却不能这般说,正在考虑怎么回答的时候,赵肇开口了: 「用不着她选。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她必须跟我走。」 说完之后,赵肇不顾阮文霁的反应,扭头对薛清欢说:「走吧。这儿风太大。」 薛清欢这才想起大王不能吹风,后悔让他在风里站了这么久,赶忙随在他身后走了,经过阮文霁身边时,薛清欢对他行了个告辞礼,可她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阮文霁喊她: 第45章 「薛清欢。」 回过头去,不解的看着他。 阮文霁站在广袤的草场上,风自他身后吹来,吹起他的衣袍和发丝,只听他的声音顺着风的方向飘来: 「我很喜欢你。」 说完,阮文霁便对薛清欢笑了笑,爽快离开,草场上大风来袭,吹的薛清欢打了个颤,再想回头喊住阮文霁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回廊尽头。 薛清欢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就见大王正眉头紧蹙盯着阮文霁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察觉到薛清欢的目光,赵肇转眸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薛清欢心头一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慌的避开了,讪讪打起马虎眼: 「那什么……他……他……」薛清欢‘他’了半天也没他出个所以然来。 赵肇倒是比她淡定,收回放在阮文霁背影上的目光:「走吧。」 薛清欢不敢有异议,乖乖巧巧的跟在赵肇身后走出草场,回到兰室中。 今天难得没要赵肇催促,薛清欢坐下以后,就主动铺纸写字,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敢说。 兰室中,冰盆放在薛清欢身旁静静的消融,周围安静一片,薛清欢埋头写字,从未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希望她自己能沉迷写字无法自拔过。 「阮文霁说的话,你怎么看?」 清冷低哑的声音在兰室中响起,尽管薛清欢早有准备,但真听见时,还是忍不住写叉了一笔,薛清欢酝酿了一会儿后才敢回头,装傻道: 「大王说什么?」 赵肇没有重复,而是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从他的桌案后起身,缓步来到薛清欢身边,目光瞥到她写叉了的那一笔上: 「你心乱了?」 「啥?」薛清欢这回是真没懂:「乱什么?」 赵肇蹲下身:「我说,你听到阮文霁说喜欢你,心里乱了,是吗?」 薛清欢见赵肇神色认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赵肇又问:「你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她的心乱没乱,薛清欢不清楚,但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喜欢阮文霁,若是没有今天他突然发疯似的那句话,薛清欢甚至觉得阮文霁是讨厌她的。 想到这里,薛清欢脑中忽然有个猜测,说道:「大王,我觉得阮文霁是故意这么说的吧,你来之前,他还揪着我问平王在安乐侯府门前被袭击的事儿呢,他一直在怀疑我。怎会突然说喜欢我呢?」 「人心有时候很复杂,喜欢一个人也许就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他的感受如何,喜欢也好,讨厌也好,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对他的态度是什么。」赵肇目光如电盯着薛清欢,让薛清欢也没由来的正经起来,认真回道: 「我对他的态度就是我说的那样,我肯定不喜欢他。」 赵肇得到薛清欢肯定的回答,凝重的神色稍微有点缓解:「你不喜欢就好。」 「大王。」薛清欢喊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赵肇低头拉住薛清欢的手,眼眸中倒影着薛清欢的模样,赵肇说道: 「你还记得永建一年的冬天,我在驿站里与你说的话吗?」 永建一年…… 薛清欢脑中闪现出一个画面,驿站简陋的房间里生了火炉,大王寒毒发作,喝酒之后将她抱在怀里取暖,在她耳旁说了一些话: ‘清欢,做我的人吧。我喜欢你。’ 缠绵轻柔的声音犹在耳边,当真像是情人间的私语般旖旎悱恻,只不过,薛清欢把它当做是大王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并未当真。 「还有永建三年,琼华宴之后我与你说的话。我说我喜欢你,想要娶你。你还记得吗?」赵肇见薛清欢陷入回忆,干脆再多说一些,让她能回忆的更快更全面一些。 薛清欢低下头,看着纸上那笔写叉了的字,半晌才说: 「大王到底想说什么。琼华宴上您与蒹葭郡主都订亲了,陛下给你赐婚,你喝多了,说了些胡话罢了。怎的现在还拿出来说道。」 「宴席上,我没答应赐婚。回来与你说的也不是胡话。我就是喜欢你,真心想娶你,可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要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我一直觉得你是知晓我心意的。没想到在你眼中,我说的不过是些醉酒胡话吗?」赵肇眼眸深邃,仿佛要将薛清欢看进他眼眸最深处般。 「若真是如此,那我今天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胡话,我告诉你薛清欢,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火,从薛清欢的耳朵烧到了心房,从心房通向手脚经脉,整个人都难以自制的热起来。 「我不想等了。」赵肇又道:「原本我是想这一世与你好好相处,等你自然而然的接受我,喜欢我,但我错了,你这么好,旁人都不是瞎子,今天有个阮文霁,明天会不会再有王文霁,宋文霁。」 第46章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赵肇盯着跪坐在地,神情有些发懵的薛清欢,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薛清欢回过神来,将赵肇的手拉下,六神无主的说道: 「可是,我的身份……配不上大王。我,我曾经被人……我还杀过人,我流过放,我脸上还被刺过字。大王应该配天下最好的女子,不该是我这样的。蒹葭郡主就很好,她有家世,有背景,美貌才学都很出众,只有她那样的天之骄女才配得上大王。我,我怎么配呢。我……唔。」 薛清欢的‘不配论’最终没能全部说完就被赵肇给堵在了喉咙口,唇上的冰凉触感将薛清欢最后一点理智都炸的灰飞烟灭。 蜻蜓点水的一吻就让薛清欢彻底失语,呆坐当场。 「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说什么配不配的,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赵肇放开按在她脑后的手,为她拭去唇边难免沾上的一些水渍:「明白吗?」 薛清欢痴痴的望着他,身子微微颤抖,赵肇略带凉意的手在她脸颊上描绘着,像是在描摹一副举世无双的画,认真的叫人沦陷。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家世、背景,不是你的美貌、才学,我只是喜欢你。我不能让你忘了曾经经历过的苦难,但只要有我在,那些曾经让你痛苦的经历就永远不会再出现。」 「……」 薛清欢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感觉仍然像是置身梦中。 她暗自在衣袖里掐了掐胳膊上的肉,疼痛的感觉将她失掉的心神拉回来一点,却还是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坐上马车的。 所以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先是阮文霁对她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兰室里……大王,亲了她。并且与她说了好些话。 大王,亲了她。 薛清欢下意识咬了咬唇瓣,两只手捂住嘴巴,掌心与嘴唇接触时她不由自主的与先前被大王亲的感觉做比较,她的掌心没有大王的嘴唇软,大王的唇冰冰凉的,夹带着一股子冬日寒梅的清香,比她最爱吃的雪梅杏仁豆腐还要香软。 噗,她怎么会拿杏仁豆腐和大王的嘴作比较呢? 薛清欢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马车里闷的很,她只要想起大王,身子就止不住的发软和发热,一阵一阵的,跟病了似的,心如擂鼓,脸红如绯,就连呼吸都感觉没那么顺畅,薛清欢用两只手不住的扇风,想借此冷静下来,然而她越动就越热,越热就越没法冷静。 于是,等长喜驾车到安乐侯府门前,喊她下车时,看见薛清欢涨红了的一张脸吓了一跳,关切问道: 「小娘子的脸怎的这般红,莫不是受了风寒?」 薛清欢暗自轻呸了他一口:「大夏天得什么风寒,会不会说话。」 长喜给小娘子呸了一口,有点冤枉,可又感觉小娘子的那声‘呸’不像是骂人的,想来想去没想明白,只当小娘子今儿吃错了药,兀自赶着马车去马房了。 薛清欢回到丽香雅苑,心情空前畅快,竟然边走边哼着民间小调,发觉自己有些不对之后,薛清欢赶忙干咳一声,正经起来,不想继续回想先前的事,干脆去找小黑玩儿。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小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腿上被狮王咬的伤口痊愈,伤着的骨头也渐渐养回来,薛清欢去的时候,它正跟跑着去捡阿吉扔出去的一只小球球。 也不知是眼角余光瞥见了半圆拱门前的薛清欢还是闻到了大肉的香味,小黑跑去追球的半路突然刹车,调转方向往薛清欢扑过来。 它本就是大型犬,生的高,若是旁人给它这么一仆,就算不吓死也该吓掉半条命,但薛清欢和它有过命的交情,自是不怕。 一人一狗抱了抱,小黑就开始在薛清欢的手边拱来拱去,薛清欢将大肉骨头棒子送过去后,它就迫不及待叼回自己窝里,往窝里一趴,美滋滋的啃起骨头来。 「小娘子今日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阿吉自小伺候薛清欢,对她的表情了如指掌,一眼就看出薛清欢今日有所不同。 原本都打算不想这回事的薛清欢只觉得一股热气轰的冲入脑中,不敢继续待着,捂着脸埋头跑进了房。 大京府所有的私塾院学每年都有寒暑休,今年也不例外。 但在休假之前,会由礼部出面组织一场各大私塾院学之间的友好活动,让各院学的学子们之间能有所交流,会开设几项赛事,赢得赛事的学子可代表书院参加中秋皇家祭天仪式及皇宫中秋晚宴。 虽说只是一场仪式和一场晚宴,但对于没所学院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所以各大院学都十分重视。 薛清欢趴在轩室栏杆上,眼巴巴的望着回廊对面大门紧闭的兰室。 她已经有好些天没瞧见大王了,自从那日与她说了那番话后,大王就没有出现过。虽然薛清欢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大王,但他突然就不出现了,又惹得薛清欢不禁整天在心里胡思乱想,大王是不是后悔了。 第47章 「唉。」薛清欢长长叹了口气。 与她一同趴在栏杆处的林清雅不解问:「叹什么气啊?这些天长明先生没来,都没有人罚你写字了,你该高兴些呀。」 薛清欢蔫儿蔫儿的说:「我挺高兴的呀。」 林清雅戳了戳薛清欢的脸颊:「你管这表情叫高兴啊?」 两人正说着话,甄明桂从回廊那头风风火火的跑来了,袖子里鼓鼓囊囊,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只见她鬼鬼祟祟的把薛清欢和林清雅都圈过去之后,才把袖子里的一个纸包拿出来,林清雅接过问道: 「什么呀?」 「糖炒栗子,还热乎着呢。」甄明桂说。 林清雅把纸包打开,从里面抓出一把递给薛清欢,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你偷跑出去啦?」 甄明桂摆摆手:「怎么可能。是前头国子监的师兄给我的。」 这下不仅林清雅愣住了,连薛清欢都愣住了,刚剥好一颗栗子想送嘴里,闻言又放下,问道: 「前头国子监的师兄给你的?为什么给你?」 林清雅也觉得有些微妙,小声猜测:「你们私相授受吗?难道你……」 话未说完就被甄明桂打断:「说什么呢!私相授受个鬼啊。不过是那师兄有求于我,可不是你们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啊。」 薛清欢和林清雅对望一眼,林清雅发出质疑:「国子监的师兄,有求于‘你’?」 她着重了个‘你’字,毕竟甄明桂在尚贤院成绩属于中下末尾,她学业差的程度和薛清欢还不一样,薛清欢只是‘书’和‘御’上有所欠缺,但其他功课还是名列前茅的。而甄明桂的学业差就是真的差了,每门功课都差的非常平均。 国子监中的师兄个个都是经天纬地的才子,将来朝中重臣的预备役,怎么想也不可能有求于甄明桂吧。 甄明桂瞧着她们的神情就知道她们不信,眼眸忽的一动,来到薛清欢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说道:「你知道他们求我什么吗?」 薛清欢见她的态度忽然腻歪,嫌弃的将搂住她肩膀的手给拍开:「我怎么知道。」 「快说,别卖关子。」林清雅催促。 「咳咳。」甄明桂特意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的对两人招了招手,她将三人聚在一起后,公布正确答案:「有两个国子监的师兄知道我姨父是鹤壁书局的管事,便想让我跟他要几本《顺意帖》。」 「《顺意帖》?那不是长明先生所写的嘛。他们为何跟你要?」林清雅有些不懂。 甄明桂指了指薛清欢:「这,你就得问问她了。两个月前书局印了两万册《顺意帖》,大京府却没有流通一册,反而分到了各府州县的书局之中,我姨父说,到现在为止,地方上已经有不下上百家书局特意为了购买《顺意帖》而来询问了,谁能想到,大京府中一册未销的《顺意帖》居然在地方上火了,在各府州县的士林学子中掀起热潮,不夸张的说,如今长明先生的字谜可以说是遍布天下。」 林清雅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意思?什么长明先生的字在各府州县掀起热潮?国子监的师兄是在大京买不着《顺意帖》,所以让你跟你姨父买吗?这跟清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甄明桂抿唇一笑,往同样感觉很意外的薛清欢望去:「我能说吗?」 林清雅见她们之间像是有什么秘密,不等薛清欢回复甄明桂就拉着她说道:「哎呀,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你们还对我保密啊。」 甄明桂见薛清欢没有摇头,便拉着林清雅到一旁,将她与薛清欢那日在招印会上做的事情说与林清雅听了,林清雅听了大为惊奇,直呼这么大的事情她没有参与太可惜了。 「那现在的情况也就是说,清欢在招印会上承印的两万册《顺意帖》被她销到了各府州县,然后现在各府州县都在要进《顺意帖》的货,是这意思吗?」林清雅说。 「正是这个道理!」甄明桂点头,剥了个栗子送进口中:「哎呀呀,这么一对比,之前恒远书斋承印的两万一千册《兰陵赋》沦为烧饼纸,简直像个笑话一样,也不知董启珍和平王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往坐在那里平静剥栗子的薛清欢看去一眼,甄明桂问:「你是不是早料到会是这结果了?」 薛清欢想了想:「我只是想着把那两万册帖子分散出去会好一些,哪能料到各府州县的学子们会对长明先生的字这般推崇,意料之外。」 「这真挺意外的。我姨父说别看京城现在还没什么动静,要不了多久,南边儿的风尚就能传过来,其实我觉得有些地方肯定已经传过来了,要不然国子监的师兄怎么会托我买书呢。」甄明桂说。 「对对对,有道理。」林清雅连连点头,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薛清欢问:「咦,那清欢你当初为什么要为长明先生参加招印会,你参加了之后,长明先生就来尚贤院教写字了,你们不会……」 第48章 林清雅没好意思把后面的话说完,但薛清欢和甄明桂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甄明桂闻言抿嘴偷笑,薛清欢则蓦地想起那日大王的表白,涨红了脸,原本已经到喉咙口的否认愣是没说的出来。 薛清欢素来在二人面前都是冷静沉稳的,从未有过像这般小女儿态,甄明桂和林清雅顿时就发现不对,两人对望一眼后,把薛清欢围住,甄明桂小声逼问: 「什么情况,你脸怎么这么红?」 「是啊,跟煮熟了的虾子似的。清欢,这可一点不像你啊。」林清雅跟着起哄。 薛清欢心里虚,唇边似乎忍不住有笑意流露,眼看就要被她们逼得吐露实情的时候,有人在轩室门口喊了一声薛清欢的名字。 探头看了一眼,竟然是教授她们箭术和御马的武先生。 先生喊她,薛清欢自然不敢耽搁,跟着武先生去了回廊说话。 「先生想让我今年代表尚贤院出赛,我行吗?」 武先生让薛清欢参加礼部举办的中秋各院学的比试,比的是箭术。 「我们尚贤院的射箭术在大京四所女学中是最差的,每年都拿不着名次,去年我们直接放弃了,今年你来了,我与院长商议过后,一致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武先生是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人,但正如薛清欢第一天入学时,寒先生对她说的,武先生面冷心热,是个对学生十分负责的先生。 「当然了,你不要怕,我们只是想让你参与,并不强求要名次的,毕竟也不是你一个人参赛,每个院里出一支队伍,大约七八个人,你可以做领队,去试试嘛。」 武先生都这么说了,薛清欢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便应承下来,回轩室收拾了书囊出来,跟着武先生去了射箭场。 场地上已经有另外七个人等着,薛清欢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一个熟面孔,之前欺负林清雅的霍扬扬居然也在,不过她是神威将军府的嫡长女,本身会武,被挑选来比试箭术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她似乎没想到薛清欢也回来,更加没想到,薛清欢就是武先生让她们在这里等候的那个领队。 「她是薛清欢,五阶八室的学生,今年七月里刚刚入学,她的箭术非常精湛,本次中秋箭术队伍,便由她作为领队,和你们一起代表尚贤院出赛。不求第一,但求参与,大家尽力而为就好。」武先生朗声说道。 说完之后,武先生便去靶场那边做调整,薛清欢随手拿起一把弓箭比划了一下,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听说你箭术很好。」 薛清欢看了她一眼,见霍扬扬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薛清欢将弓箭的空弦弹了弹,随口回道: 「还行吧。」 霍扬扬没说话,对旁边一伸手,就有人将一把非常漂亮的长弓,比普通的弓要长了两掌之距,弦直紧绷,再配上蓝色羽翎箭,一出现就把射箭场地上所有的普通弓箭都比了下去。 「这把弓是我爹从胡地战场赢回来的战利品,我用起来还算顺手,你敢与我比一比吗?若你赢了我,我便认你这个领队,如何?」霍扬扬手持弓箭对薛清欢说。 薛清欢收回目光,继续摆弄自己手里的弓,心不在焉的回了句: 「武先生已经说了我是领队,我为何还要与你比?」 霍扬扬被噎了一下:「你不敢?」 薛清欢从箭篓子里抽出一根箭,拉弓射出,正中红心,引得周围一阵惊叹,而后回身对霍扬扬道: 「一把好弓也算一股助力,你与其跟我争,不如多练练,今年一起给尚贤院得个好名次回来。」 御花园中,一支长箭破空而出,紧接着又是两根长箭紧随其后,三支箭矢疾如闪电,前后分别准确无误钉入远处的三个箭靶红心。 「好!」 四周迎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连坐在宣成帝身旁的皇后宁氏都忍不住拍手称好: 「陛下,大大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箭齐发皆正中靶心,此非一日之功啊。」 贵妃龚氏、良妃薛氏坐在下首处对望一眼,很有默契的一个避开目光,一个默默喝茶,倒是贤妃笑眯眯的附和皇后,道: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从前妾只知道达王箭术了得,没想到大大王的箭术更是绝妙。」 贤妃语毕,贵妃娘娘手里的茶顿时就喝不下去了,往宣成帝看去一眼,只见宣成帝神色淡淡,似乎并不以大大王的非凡箭术而欢喜。 「不过雕虫小技,也值得你们这般夸赞。韩崇的箭法也很精妙,怎的不见你们也夸夸他了?」宣成帝冷淡饮茶,瞧不出喜怒。 贵妃收回目光,贤妃倒是有些惶恐,不知自己先前夸了大大王是正确还是不正确。 皇后倒是温和一笑,对宣成帝劝道: 第49章 「陛下,您对大大王实在有些严厉,依臣妾看来,大大王很好。」 宣成帝对皇后一叹,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像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再多言。 而远处箭台之上的比试仍在继续,哲王年纪最小,射箭技术平平,因此未曾参加,站在一旁为几位哥哥摇旗,大内侍卫副统领韩崇及十几个皇家箭师一同上阵,与几位皇家子弟当陪练。 达王最后几箭射歪了,没在靶上,干脆收了弓,有宫人立刻上前接过弓箭。 「长兄,你这三箭齐发也太厉害了,弟弟甘拜下风。」 达王赵奚与赵肇相差两岁,母为贵妃,外公乃是当朝丞相,达王为人处世上颇得人心,出了名的贤王,是朝中官员们最看好的储君人选,也是宣成帝最看重的儿子。 「世人都说长兄病弱,我看世人真是误解良多,就长兄这身手,只怕韩崇都不是你对手吧。是吧,韩崇?」 达王交弓以后,平王也跟着交弓了,交完之后还忍不住对韩崇挑衅一番。 韩崇退后拱手:「大大王身手了得,臣自不是对手。」 赵肇将韩崇扶起,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挑事的平王,将手中弓递给一旁宫人,披回大氅往帝台那边去。 平王盯着赵肇的背影,低声问达王:「二哥,你有没有觉得长兄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与赵肇比起来,平王、达王、哲王三人都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只有他们的长兄,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父皇送出大京,在外休养,偶然回京也是低调又低调,像之前良妃生辰,在宴席之上写下《顺意帖》,又如今日在箭术上压过他们,从前几乎没有过。 「不可妄议长兄。」达王对平王的问话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平王心中腹诽一声:老二惯会做人。然后才回头叫上年纪最小的哲王一起往帝后妃嫔所在的宴席去。 今日乃是皇后在御花园设宴,请了几位皇子入宫,与妃嫔帝后同乐,席间仍在读国子监的哲王说起箭术课,平王就提出要给陛下演示一番箭术,才有了这场临时比试。 几人回到席间,一同向帝后行礼,算是复命。 「肇儿常年不在京中,我们竟不知你有如此箭术。」皇后出言夸赞,问一旁宣成帝:「陛下,您也该夸夸肇儿,这些年叫他一人在外,也是委屈他了。」 宣成帝将手上扳指转了转,并未如皇后所言那般夸赞赵肇,而是淡淡说了句: 「入座吧。」 说完之后,宣成帝又对达王赵奚说了句:「奚儿今后仍需更勤奋,莫要荒废了。」 达王赵奚心上一惊,知道父皇是在提点他今日败下之事:「是,儿臣省得,谢父皇提点。」 贵妃亦起身谢恩,达王、平王、哲王都回到各自母妃身边的坐席,赵肇便也默不作声的行礼转身往自己坐席上去,却听皇后喊住他: 「肇儿留步。」 赵肇回头看向皇后:「娘娘还有吩咐?」 皇后笑吟吟道:「先前说好了是你们兄弟间的比试,既是比试,赢了怎可没有彩头。」 说着,皇后对身旁嬷嬷看了一眼,嬷嬷便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就带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妙龄少女前来,少女手中拿着一块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金光闪闪的凤头步摇。 看到那少女及托盘中的凤头步摇时,贵妃、良妃和贤妃皆有所觉的对望一眼,以眼神交流了一番。 「蒹葭,代本宫将这对凤头步摇送给大大王。」皇后对那华服少女吩咐道。 在场众人都认识这位华服少女,乃是信阳王之独女蒹葭郡主,皇后的亲外甥女。 只见她袅袅婷婷的来到赵肇面前,微微福身,娇羞羞的将托盘呈上,赵肇问皇后: 「娘娘,您送我这步摇是何意,我用不上啊。」 皇后莞尔一笑:「先收着吧,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明眼人看皇后的神情与她今日做的事不难猜出她的意思,这是有意撮合蒹葭郡主和赵肇了。 「娘娘,我……」赵肇张口欲说什么,就听宣成帝从旁开口道: 「好了,既是皇后赏赐,你便收下吧。」 陛下开口,赵肇自无话可说,从蒹葭郡主手中接过风头步摇,谢过皇后,回到自己的坐席,宴会得以继续。 宴后,帝后并排走在御花园中散步消食,后面两排仪仗宫人远远的跟随。 「陛下,您觉得蒹葭这姑娘怎么样?」皇后忽然开口问道。 宣成帝往她看去一眼,扬眉笑道:「蒹葭是皇后的亲外甥女,自然是个好姑娘。」 皇后温婉一笑:「那陛下觉得蒹葭这个好姑娘与肇儿相配吗?」 宣成帝目不斜视的愣了愣,片刻后才转过身正面皇后,说道:「皇后有意把蒹葭许给肇儿?」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