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飘摇》 第1章 醒转 四方洲,一个代表遥远和偏僻的名字,从未来远眺过去的族群从不曾找到它的存在,因为其早在无数个黑暗沉浮和光明反复的时代前就已于一片大火中毁灭。 任何足以诉清历史真相的断壁残垣和道清毁灭缘由的文字典籍也被有心人收集焚毁,只因为这是一片不详的土地,勠力盛开的只有饥荒、瘟疫、战争和鲜血。 无数的种族来到这片土地,但留不下任何痕迹,一如往后的巨人、古龙、山妖以及人类,只在时间的碾磨下艰难喘息,直到再无人回忆起有关四方洲的任何,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回忆起毁灭前夕统御四方洲的鲜奉王朝。 作为初始神只氓的降生之所,四方洲是寰宇间第一缕光照射和第一阵风吹过的地方,拥有远胜其他地界的浩瀚灵气,仅这一点便让无数后天神只降世争锋,那是黑暗的世代,各族群以神只的名义厮杀搏斗,建立起无数从历史的维度来看交叉堆叠起来的王朝王国,但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得以长久——它们如沙砾般崩塌损毁,也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够永恒地把持四方洲——他们如虫豸般亡国灭种。 从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到最后一个生命的消散,四方洲就从来不是一个安息之所,一片值得为之献出一切的土地。 四方洲信仰杂乱,各族群征战不歇,不同的信仰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 鲜奉之前,有过相当一段长的岁月,这段岁月里巨人占领了丘陵,古龙拥有着天空,妖族则潜伏于森林,四方洲三分天下,孱弱的人族则以奴隶的身份辗转于各族群间,艰难苟活,这一局面从无上王昭告上天、下启黎生往上数整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发生改变,那是四方洲唯一可准确追述的历史前限。 天人大人永知女王怀抱疫病女神的恩典降生于世,灰光选择了人类,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类王朝——鲜奉王朝——姗姗来迟,但却毫无偏差地走向命运的夹层。在古灰色光芒的照耀下,永知女王身边拥护了大批的信徒,其中以来自中洲的战士王天徽最为耀眼。 四万四千二百七十七年的征战,王天徽成为当之无愧的人族之主,其在疫病女神的恩惠下,以献上鲜血为代价,带领人族降服各种族,逼迫其背弃原先信仰,转投疫病女神麾下。 随着四方洲的平定,永知女王迎娶王天徽为王夫,登基于中洲王城黑纱城,建国号鲜奉,定年号世泰,是为世泰元年,战士王天徽亦成为初代四方洲之王。世泰时代历经两万年整,虽有第一次、第二次征服战争,以及永安王王守仁遭刺,但却是王朝的黄金年代,妖族南潜深海、古龙一族不敢北下劫掠、流沙一族安守流沙之地,各种族在王朝的调顿下互通有无、姻亲续代。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常在的时代终于来临时,初王被废黜王位,囚禁于碧沉湖下,世泰时代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骤然结束。 随即永知女王临朝,改年号明德,经四千一百年。明德元年,永知女王设立觐天台,获麟,次年,封恩享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一国事务。明德四千年,永知女王撤恩享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职务,拜银发的沈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一国军务。明德四千一百年,永知女王迎娶沈巍为王夫,沈巍是为第二位四方洲之王,号征战王。 次年征战王亲政,改年号兆天,经两万六百单一年。兆天两万年,征战王崩,永知女王砸碎阴浑项链,不见踪迹。兆天两万两百年,四方诸侯齐聚王城,欲夺王位,恩享王凭一己之力击退各路联军,逼迫诸侯退却,各回封地。 王朝历经世泰之光、明德之隙、兆天之芒,随着两位王者的囚与崩,女王的隐匿,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并再无任何回转之机,迎来属于它的命定之殁。 ... 对于上诉的一切,后多以“溯命”相称的李之罔本该如数家珍,甚至他还是其中一部分事件的亲历者,但当他终于从长久不安的沉眠中苏醒过来,那注定消散的过往记忆已早早秘藏封存,唯一能拾起的不过三个字——李之罔。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知觉,但沉溺于身下温热的秘泉,迟迟不愿睁眼,同时升起一股惧怕,既不愿弃秘泉而去,也羞惧将来的发生。 心中勇气鼓足后,李之罔终于睁开眼来,顶上是黝黑的黑暗,这让他得以尽快适应周围环境,这是一个阴沉的地下山洞,没有丝毫光明存在。 在他的周遭横八倒七地躺着诸多披甲军士,多已化作白骨,少许的还有些残肢断腿残留,而他幻梦中的秘泉不过是尸体堆积发酵后的尸脓血水,这里似乎是战争后掩埋兵士尸骨的地方。 不顾鼻翼鼓动的不适感,李之罔感觉到沉重的疲惫,再次陷入沉睡。 一阵窸窣的爬行忽得将他惊醒,他双目圆睁,正与一条双足乌蟒四目相接,想也未想,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逼迫他探手出去抓住乌蟒喉舌,来不及下一步动作就被吃痛的乌蟒一把甩出,直直撞到岩壁之上。 李之罔闷哼一声,一边盯住乌蟒,一边抓起倒插一旁的大腿骨,紧握住武器后,他发现这种感觉熟悉无比,似乎他的生前一直是一位手持武器的战士,同时若有若无的招式自脑海深处焚烧起来,他按着记忆的教导冲将上去,但却没有任何威力,反而被双足乌蟒盘身甩飞,不仅身上的甲胄尽数化为粉齑,就连趁手的大腿骨也断做两段。 霎时间,乌蟒已经盘地袭来,李之罔躲闪不及,左肩头嚯得被咬下块白肉;乌蟒又缠上他的身体,立时呼吸渐紧,表肤紫青,他只得拿大腿骨胡乱戳刺,只可惜乌蟒蛇躯坚锐,竟是半分不得入。 危难之际,响起另一窸窣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条比乌蟒稍小些的双足白蟒。却是隔壁地洞的白蟒听闻这边动静,也欲分一杯羹。两蟒毗邻而居,虽为同一造物,但怨仇早结,此番相见,自是不免做过一场。 乌蟒将半死的李之罔甩开,便与白蟒战在一块儿,却是起了先杀仇敌再享饕食的心思。 李之罔被乌蟒勒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但他被甩在血水中,左肩头碰到尸脓,灼烧般的刺痛一下让他回过神来,眼看两蟒交战不歇,他赶忙寻找趁手兵器,只可惜铁器虽多,但却久浸水中,锋芒尽失,他只好寻了把尚存些锋刃的长剑庇身,一边屏气凝神观察两蟒的死战,一边打量地洞走向,找寻生路。 李之罔注意到,此地洞有两条通路,都昏暗不明,其中一条是白蟒来的道路,自然不能去,如今只能往另一道走。 他看二蟒尚未停歇,便猫下身子,捂住胃脏静步往外踱步。地洞中白骨嶙峋,稍有不慎便是脚心穿透的下场,他只得高抬轻放、小心动静,如此这般,才趁着两蟒搏杀无顾出了乌蟒地洞。 李之罔长吐口气,紧张之下早已大汗淋漓,甚至小腿都阵阵抽搐,他且靠在岩壁上,回头望见二蟒仍在争斗,往小腿痉挛处狠锤两把,继续往外逃生。 走了有个三百步,李之罔忽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探手往腋下一抓,却是只一尺来长的无眼双足小蛇,他将小蛇按死在岩壁上,在身上一阵摸索,又是捉出个四五只小蛇。此时他才注意到地洞中一直有着低沉的吐信声,只是他太过紧张,竟是一直没注意到,他将小蛇尸体甩开,不禁想到这地洞中蛇蟒之数恐在万万之数。 这般念头一起,心中便是一股鸡皮疙瘩冒起,随之脚步加快,是万分都不想再待在地洞中了。 地洞中晦暗不明,难分方向,李之罔只得一只手摸着岩壁,另只手柱着长剑,一路下来,倒是也斩杀了数条拦路长蛇,至于如乌蟒、白蟒般足有十几丈长的巨蟒倒是没有遇见。 来时方向忽得传出响动,李之罔暗呼不妙,怕是两蟒争斗完毕,乌蟒见没了他踪迹,闻着气味追了上来,他也不回头望,只默默加快脚步,但力度仍尽量放轻,只恐惊扰了其他蛇蟒,届时便上无生门、下失逃路,唯有等死。 想是这般想,做是这般做,但身后动静却一刻比一刻剧烈,在狭小的窟道中犹如雷鸣,这声响不仅让李之罔愈发心冷,也让诸多休眠蛇蟒醒转,整个地洞一下炸开锅来,渗人的吐信声、阴蛆的爬行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李之罔见此,知晓隐匿再无作用,遂再添把火,用长剑划着岩壁大步行进,吭哧的锐利声响一下又让地洞更显聒噪。 如此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满目所见便全是蛇蟒,不仅洞窟上方往下跌落,岩壁缝隙中往外钻出,甚至脚下石路也有蛇蟒破土而出。这些蛇蟒刚进苏醒,尚分不清状况,有不少都噬族吞咬,纠结于他的反在少数,但这反而没让李之罔安心,他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 身后“嘭”得一声巨响让李之罔连忙侧目回望,只见乌蟒身子重重撞在岩壁上,但蛇信子却精准无误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不再逃,吐口气,长剑击壁的动作愈发快速,眼见乌蟒逐步靠近,绝下逃命心思,收了动作,改用左手握剑。乌蟒体大,但动作迅利,不过数息间便已近到身前,抬起如瘤子般的头颅大啃而下。 乌蟒血腥的大口不免让李之罔鼻子鼓动,但除此之外他毫无动作,只将剑紧握,身子站得笔直,待乌蟒头颅只在一臂之距,才霹雳刺出,正中乌蟒喉舌! 紧接着李之罔蹲身跳起,身子在空中打个旋儿,两手交替接剑,将乌蟒长舌卷在剑上,最后狠心一挑,竟将乌蟒长舌尽数砍做数瓣。 乌蟒吃痛,哀嚎一声,头收回去,尾又前打过来,长剑已碎,李之罔再无招架之力,当即便被甩飞,这次没有上次走运,撞在利石,背上即刻便多了两个血窟窿。李之罔心呼不妙,赶忙撑身坐起,只见乌蟒探头来袭,他再无所挡,只能抬臂支持一二。 “啊!” 李之罔睁开眼来,只见右臂被齐根咬断,他含恨望上一眼正大快朵颐的乌蟒,赶忙捂臂逃开。 接下来的路并不轻松,一方面是受了重伤,另一方面则是没了兵器防身,而他之前和乌蟒的打斗引来了更多的蛇蟒,李之罔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大小蛇蟒避无可避,只能挡住要害处,艰难跋涉,不多时身上就留了数百个斑驳蛇痕,万幸的是皆是些无毒的,他尚未感觉头脑昏沉。 李之罔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夺路而逃,他仍保持着清醒,在蛇群泥沼中时刻注意着蛇蟒来源,遂一边忍着撕咬,一边向蛇群少的地方走。女神不弃,李之罔的选择是对的,走到后面已经没有多少蛇蟒跟着他,甚至他还有多余精力将身上缠住的小蛇摘下。 李之罔稍喘口气,走了已有大半个时辰,身后终于是再次传来乌蟒的动静,他再次大呼十数口,调动起仅存的力气,大步奔逃起来。身后乌蟒迅速,但李之罔也不慢,最重要的是他已察觉到了生机,不免乐上心头,脚步也不自主加快,很快就穿过蛇群沼泽,进入下一处地洞。 李之罔注意到此处地洞没有任何蛇蟒的踪迹,且追击他的蛇蟒都在地洞入口徘徊,似乎畏惧此地洞中的存在。 追击前来的乌蟒也不敢靠近,只象征性地嘶吼几声,便退开远去,李之罔却觉得乌蟒只是藏在拐角处,还在等他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暂时是安全了。 李之罔彻底瘫软,靠住岩壁坐下,连续呼吸数口气,他苏醒过来不过数个时辰,但却屡屡陷入生死危机,甚至连能否存活下来都无法确定。暂时理清思绪后,李之罔把身上仅存的衣物用牙撕成碎条,选上几条稍显干净的布条,一手一嘴地交叉工作,总算是让右臂的伤口不怎么流血。他又检查其余的蛇牙伤口,发现都是被剜了些血肉,确实没有任何毒伤迹象,他大松口气,连连的奔逃和搏战已耗尽全身力气,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李之罔做了个短梦,当他醒来时已骤然忘却,日后终于回想起来时,他才注意到梦原来是未来的演示。他先检查了右臂的伤口,血已经渗了出来,同时还伴有轻微的头昏,这代表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通往地上世界的道路,否则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于时他才巧巧注意到自己刚才酣眠的地方躺着几具尸体,身着同样的淡黄长衫,时日久远衫上绣字已经不见,只隐约能看出是某个山门的弟子。 他将遗落在尸体旁的火把捡起,又在尸体怀中摸索一番,倒是找到两块火石,打起火来,地洞一下明朗许多,但雾气深重,只隐约见得些造物残影,始终无法一窥全貌。 李之罔走到一处建筑前,用火把将雾气挥去,一只邪气凛人的兽头兀得跳出。 只见其遍身乌黑,表情狰狞,身上既有人的手腿,也有兽物的构造,虽是塑像,但还是将李之罔吓得一身冷汗尽出。 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发现每行径二十步便立有邪兽塑像,模样皆不同,口中咬着各式兵器,皆如真似幻,几如天生造物。 他不欲生事,只想看地洞深处是否有着出路,便不再看邪兽塑像,直往里去,行到一处邪兽塑像前,思虑再三,还是停下脚步,只因其口中含着一柄锐锋利剑。李之罔自然是想不起他曾使用何种武器,但此剑通体黝黑,锋芒暗藏,一下就迷住他的眼,他将火把夹在断臂腋下,用完好的左臂伸手去抓,一把抓住剑柄,竟轻易地便将黝黑利剑取下。 李之罔爱不释手,细细把量,剑柄雕了两个狰狞的人头以做护手,握柄刻有倒螺旋纹,握在手中只觉肌肤相切,好生适手,锋刃上甚至还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整柄剑锋利不显,杀气内蕴,端得是柄好剑。 李之罔且将其命名为邪首剑,便别在腰上继续往地洞深处探索。 他愈发小心,前行数步后非得四顾一番,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后才肯继续前行,只因方才他取剑时竟听到了器物打开所发出的咯吱声,这让他不免怀疑地洞中除了他是否还有第二人的踪迹。 但一路下来,竟是再毫无半点动静。直穿过数百座默然矗立的邪兽塑像,雾气一下消退,在李之罔面前的是立着一杆古老路灯的岔路口。 每道岔路前皆立着一具白骨,持各式兵器,刀、剑、斧、钺皆有,似在指引人前往,他不禁看向腰间的邪首剑,又回头看眼摇摇欲坠的路灯,毅然往手持利剑的白骨所指岔路走去。 一路平坦无阻,但枯燥甚许,只偶尔在路边见得几具塑像,皆是以人兽肢体糅杂而成,除此之外,全无余物。 路的尽头乃是数十座堆叠起来的简陋茅屋,一大半紧闭着门扉,剩下的则门洞大开,往外喷吐着如茅草般的黑色物质,稍看一眼便畏惧甚许,如蚁虫入脑般。 李之罔咽口唾沫,心道,这地界甚是诡异,但为了活命,龙潭虎穴也自得闯上一闯。有了这等搏命求生的想法,他当即走到一处茅屋前推门求入,但木门纹丝未动,他又把火把杵在地上,用剑去砍,竟也毫无反应,李之罔自然不信区区木门能拦下他手中宝剑,又是戳砍数十下,竟是连片木屑也没落下。 他又砍下一剑,见木门还是原封不动,叱骂一声,悻悻然靠住木门坐下,却是方才运动剧烈,断臂溢血更甚,头昏眼花,那求生欲望都似要溜走般。他连连大呼数口气,才不至于当场昏死,但身子还是感觉到异常疲敝,再不得医治和进食,怕是再过数个时辰就是地洞中又一白骨骸冢了。 李之罔感觉脑子不甚清楚,想眯阵眼,刚闭眼没一会儿便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住,眼未睁便一剑砍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只见一萎靡的独眼汉子半身埋在土里,正是其伸手来抓。李之罔摸不清对方善恶,再提剑去斩,但身子不支,竟是跌跪在地。 独眼汉子叹息一声,用断手撑住地面爬出,又将李之罔扶起靠住茅屋,道,“休息一阵,便去吧,此地非是生人当来之所。”说罢,竟就转身离开,对于自己被斩一臂却是毫不在乎。 “这位大哥,稍慢!”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此人乃是他苏醒以来遇见的第一位生人,怎可放其离开。见独眼汉子停步回身,李之罔连忙追问,“敢问此地乃是何处,又有何生路可寻?” “哪有生路可寻!”独眼汉子性情不稳,刹那便鬼哭狼嚎起来,“这破地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让你窜去不过避开这茅屋罢了!倘若不信,你且将剑悬在梁前,进那门一看,不死也是我之下场!” 独眼汉子说着逐渐远了,身子垮顿,突然瘫倒路旁。李之罔追上前去,见汉子已死,但身子里似乎有着其他东西,一直抽搐不停,没多时就从断臂处喷出诸多黑色茅草。他有心收敛,但稍一靠近那黑色茅草便无风自动,爬掠而来,只得道罪两声,远远逃开。 眼下形势,退无出路,进多迷惘,唯有求变方有一线生机,李之罔又是休息一阵,感觉精气神皆恢复些,果决地将邪首剑拴在茅屋梁上,片刻之后门扉果然自开,往里看去,满是黑暗,竟无半点余光。既已到此地步,他自然无所惧畏,远远向独眼汉子的尸体拜上一拜,祈愿其在天之灵保他不死,便一步迈入门中。 第2章 逃出生天 门内虽无光,但却诡异地能够看清,只见此前出现过的邪兽塑像皆分立两旁,各式兵器自天灵贯入,脏腑穿出,中间道路铺着黑蔷薇雕纹的地毯,远方还立着一尊雕像。李之罔尚未看清,便见邪兽咆哮,口中吐出一卷卷轴,其上写着诸般语言文字,他只认得其中一种,原是要人选择一柄武器,他自然又是选了把剑,新选的黑剑就远不如邪首剑,细看之下只是由黑雾凝聚成形,仅有器之形,而无兵之实。 选好兵器后,他又往里走,来到雕像前,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君王,但上半身被黑雾湮没,看不出丝毫的具体模样。李之罔也不拜,只越过君王雕像,往后走去,走了段时间,光芒乍现。 一个演武场兀得出现,四周错落着点满了蜡烛,演武场正中上空飘着只无甚精神的老鬼。老鬼用枯竹般的手扒拉扒眼皮,微微往下暼来,又吐口唾沫道,“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剑道一等。”随即便闭目不言。 李之罔不明其意,看这老鬼也不会多给他解释,便持剑肃立,看接下来有何变化。只见随着老鬼语毕,周围蜡烛无风自动,很快其中一盏蜡烛火芒骤得变盛,不多时便彻底燃尽,燃烧产生的黑烟聚而不散,缓缓向演武场飘来,拢成一个四丈大小的黑球。伴随一声咆哮,黑球下方突得伸出只人手,随即探出个邪兽脑袋,鼠耳、鹿角、人眼、马鼻,当真可怖。邪首跌在场地上,四肢伏地,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闻到生人方向后,一个打转又似人般站直,往胸口一探,却是抓出柄长剑,伏地向李之罔奔来。 邪兽力大,招招直逼要害,李之罔竟是勉力招架都不得,虎口被震得生疼。短短几招过下,胸口便直直中了两刀,闷哼之际只能仓皇逃窜。但邪兽不似常人,全然不知疲惫,且演武场不过二十丈大小,狭小之下又无避险之所,只稍息之间后背便又是被砍中两刀。 “可恶!”李之罔奔逃之下不免恶语,“是谁造了这般邪物,虽无人智,但又通兵剑之道,当真可恶!”无人智!李之罔忽然福至心灵,诸般看来邪兽虽有蛮力,但不通人事,当有制胜之法。有了这般思量,他当即止步回身,但不再与邪兽硬碰,而是全力躲避,并时刻注意邪兽的招式。 数十招下来,他只受了些轻伤,但已逐渐摸清邪兽出招,竟不过五六招轮番使出而已,他先前惊惧,才没能注意到。李之罔一边躲闪,一边研究邪兽招式,很快就摸清其的出招间隙,随着邪兽再次发招,李之罔不免一笑,身子微斜便轻轻躲过,随即左手刺出,正中邪兽眉心。 邪兽微怔片刻,竟未死去,又是抖剑袭来,差点划破李之罔喉咙。他惊呼侥幸,心中暗骂自己托大,不再行险,接下来面对邪兽的数十招都好生躲避,并寻机反攻。短短半柱香,他便在邪兽身上留下十数个血窟窿,随着伤口的增多,邪兽的动作也不免缓慢,李之罔抓准时机,一剑刺中邪兽心口,剑转身移,直将邪兽心口搅得稀碎,他仍不放心,又挥剑去砍,待得邪兽头颅做地,不再动弹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走眼,扣三百链沫。”老鬼魍魉般的声音忽得传来,李之罔抬头去看,老鬼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盯着他。老鬼挥挥手,慵道,“剑道二等。” 如之前一般,又是火烛燃尽所产生的黑烟拢聚为一团黑球,诞下一只邪兽。有了此前的经验,李之罔毫不畏惧,只一边交手,一边观察邪兽招式,如此他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将邪兽的不知名剑招尽数学会,学无可学之下,才颇为惋惜地斩下邪兽头颅。 “老夫看你虽无修为,但却可敌此间王兽,又悟试炼真谛,当是可造之才。”老鬼见李之罔连战连克,也来了点精神,比以往多说几句,“但老夫生平最恨才子,恨不得吞尽汝等才子皮囊,今自不能放过!”说到最后,已是一副呲牙咧嘴之相。 这一次稍有变化,邪兽乃是老鬼吐气而成,样子也稍近人貌,但李之罔却不敢稍做松懈,只因这邪兽现身以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引得他头皮发麻。 “此王兽比你之实力略胜,又有老夫灵性点化,倘若侥幸胜过,老夫便放你一马,也算承天之德。”老鬼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管李之罔死活。 “这老匹夫!”李之罔暗骂一声,他本就重伤在身,邪兽又力大无当,再有老鬼点化相助,他如何胜之?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拼力应敌。 只见新出邪兽灵性忽现,全然不似之前般呆板木然,出招快慢无序,一套剑招下来几如疾风骤雨,直让李之罔逃无生门,邪兽更是抓住破绽,一剑刺中他胸口,李之罔当即便被蛮力震飞到演武场边缘。眼见邪兽持剑奔来,他不看胸膛伤口,忍着疲惫蹬地跳起,一面挡住邪兽攻势,一面思量胜敌之法:这邪兽不似之前两只邪兽,不仅会中途变招,而且剑法多样,似乎用之无穷,再加上邪兽仅斩断头颅才会停下动作,可谓钢骨铁皮,以伤换伤自是无智,但面对如此邪兽,他又没有十足把握躲过千变的剑招,思虑之下竟是毫无生路! 李之罔头脑飞转,大汗淋漓,但怎么都想不到生路,连防守也松懈下来,甚至手中黑剑被活生生斩断都没注意到。邪兽携威又至,他下意识提剑去挡,敌剑已到近前才看见断剑残光,只来得及低呼声我命休矣! “啊!” 李之罔惨痛一哼,邪兽这一剑从他左脸斩到肩胛,深及入骨,顿时鲜血腾飞,痛楚满身,不由自主跌跪在地。他抬头看去,邪兽又举剑下刺,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跳出演武场,斩断周边火烛,恨恨道,“老鬼且看!我今日便死,也要拉上你这鬼魅道场垫背!”说罢,手上动作不停,又是斩断数十盏火烛。 老鬼确在闭目养神,只因他主持试炼多年,见过英俊无数,料定这年轻人最多一炷香便会被王兽斩杀,遂收神安定,谁料李之罔竟兵行险招。他睁眼看去,数百根火烛已被灭去一半,一口老血顿时喷了出来,这些火烛可都是君上心血,若被上官查知,他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这蠢物!待老夫收拾好,定要你生死不得!”老鬼抹把袖子将血擦去,一面招呼邪兽追击李之罔,自己则奔到火烛前,看能否挽救些什么。 李之罔本不欲再管旁事,专心灭烛,只想死前多寻些垫背的,结果忽得注意到老鬼从演武场离开后,他来时的入口竟自主打开,如此之下求生心态又是占据上风,他当断则断,一面扔出断剑阻拦邪兽,一面捂住脸上伤口,奔入道场入口。 或许是李之罔求生心切,爆发出强大的生存本能,邪兽竟始终追不上他,让他有惊无险地穿出茅屋。他且将邪首剑从梁上取下便站定不动。 随着野兽喘息的声音愈发临近,李之罔缓缓睁开眼来,独手持剑,邪兽尚未现貌便是一剑刺出,不偏不倚,正中邪兽眉心。他手腕一转,将邪首眉心搅个稀碎,但邪兽仍是不死,竟还有余力反攻,他只得暂时后撤。 李之罔深呼口气,邪兽既在,他便定无生机,如今必须要拼死斩杀邪兽才可。想罢,他又是冲将上去,却不似道场中以守为主,而是强硬地与邪兽对剑。李之罔不讲招法,邪兽的剑在哪儿,他便攻哪儿,如此对攻数十下虎口便已开裂,但他仍不放懈,生怕松口气便再提将不起。 一炷香霎时而过,一人一兽已交手不下数百招,李之罔甚至都感觉不到左手的动静,全凭意志强撑。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蹦出,邪兽黑剑终于被他的邪首剑活生生折断,他大喜过望,加紧攻势,终是将邪兽头颅砍断。 李之罔回看茅屋一眼,没发现什么动静,将邪首剑别在腰上,果断按原路回返。 沿途并没什么动静,但李之罔只要看到邪兽塑像便会将其捣碎,只因恨意深重。如今他身上满是创痕,又无生路可觅,想到连自身来历都搞不清楚便要凄然死去,手上力气更重,本就碎开的塑像在他剑下彻底沦为泄愤的湖池。李之罔也不顾那老鬼是否追杀他,只自暴自弃地边走边砸,将看到的邪兽塑像全部斩碎,就这般一路回到岔路口。 他靠着路灯坐下,左脸伤口忽得崩裂,顿时痛不欲生,又不敢去碰,只双腿双手胡乱蹬踢,生疼好一阵子后实在忍不住,胡乱抓了把泥土盖在脸上,痛感才算轻些。他也不起身,就这么侧躺在地上,双目所及除了路灯微光外竟没有任何的光明,一时泪意上涌,他又是抓上两把泥土盖在眼上,才算硬生生把这泪意忍下。 休息一阵,李之罔爬将起来,把脸上泥土扯去,又把岔路口的路灯和引路白骨尽数捣碎,复趴着不动,算是认了这死局。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地面忽得传出震震响动,把已近昏沉的李之罔都给震醒,他坐起身来,只看到雾气中鬼影重重,不知是什么造物。但无论什么造物也与李之罔无关了,他又好生躺下,准备做个死前美梦,说不得能一窥迷失过往。 但正谓生死非人定,善恶神难评,李之罔的生死尚未到他能够自由主宰的阶段。他刚躺下,地面就骤然开裂,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连撞数块泥石,疼得他连哼数声,侥幸抓住块石板才没继续往下跌落。随之传来老鬼那魍魉般的声音,“哎,失心疯了,这王兽塑像乃是君上特意为有缘的试炼者准备的,今日我为泄愤强行指使,却无法随心欲控,终是犯了大错,且去面见君上,求得不死。” 李之罔害怕老鬼诈他,不敢动弹,只爬到石板上掩蔽,躲避落石。等了一阵,见再没老鬼的声音传来,而地面震动愈发频繁,料定是此前见过的邪兽塑像在老鬼的参与下发生了某种异变,而老鬼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操控,才导致剧变发生。只是这种剧变并没有为李之罔提供生路,他只得继续靠坐在石板上,看绝境之中是否有那一线生机。 黑暗之中,声响剧烈,满是邪兽咆哮、地面开裂的声音,更有邪兽撕咬的咀嚼声不时传来,李之罔只觉危剑高悬,连大气都不敢乱喘,双耳竖立,细细听着。忽得,一阵窸窣的爬行声传入他耳中,在蛇窟地洞中徒步过数个时辰,李之罔对这种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正是蛇群行径发出的声响。一时,大喜过望。因为按照他此前的发现,蛇蟒畏惧此处地洞,不敢逾越一步,而如今剧变之下却传来了蛇蟒动静,这就代表地洞将崩,诸蛇为了求生不得已进入邪兽地洞,跟着蛇蟒一起行动说不得会有生机可现。 想及于此,他赶忙跳起,用着独臂缓慢爬出裂隙,发现黑雾竟已散去,数百只邪兽塑像皆化作活体,在地洞中争斗不歇。这些邪兽都在三四十丈大小,风雷水火等元素环绕体外,李之罔在演武场交战的邪兽与之相比就如刚出世的婴孩,幸好,这些邪兽正互相残杀,倒没一只有空管他。他伏下身子,左耳靠在地上,听下一阵,确定好蛇群方位,便大步狂奔起来,一边关注蛇群的踪迹,一边躲避邪兽神通,足足连奔八、九里路,才终于见到了蛇群。 蛇群可谓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从如乌蟒般十几丈长的巨蟒到几尺大小的小蛇,全都一齐往一个地方急速奔逃,粗略暼过,就如雨后的溪河急不可切地汇入洼池。 李之罔暗呼侥幸,蛇群行动迅速,他匆匆赶来,恰好落在蛇群后面稍许,要再晚上个一刻钟,蛇群恐早就隐匿不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连忙跟上,又跑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蛇群全都往一处裂隙钻去,同时隐约传来点水流声。 这裂隙之中有地下水脉! 虽是伤创满身,但仍难掩喜色,李之罔在裂隙入口处停顿一阵,待蛇群全都潜入裂隙中不见踪影,才循石而下。一路虽称不上稳当,但也没出什么差池,且随着他逐渐下跃,水流声愈发响亮,没多时便见到一两丈来宽的水脉赫然跃然眼前。 此时地洞中震响愈发剧烈,不时便有巨石砸下,稍有不慎便会被砸成血泥;再者裂隙扩大,不知何时会将水脉掩埋,李之罔再不等待,眼见水脉中飘下几具浮骨,一咬牙跳下抓住,顿时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呼啸而下,在水脉冲击而成的地洞中蛮横穿行。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能丧失意志,承接水脉的不是湖海,便是江河,倘若他陷入昏迷,也是必死的下场。但自苏醒过来,不是苦战便是奔逃,伤势每加,毫无医养,已到疲尽之际,刚冲出水脉便再无力气,胡乱伸手去抓,却往下跌去。微暗之中,只隐约瞥见一散发着微光的女子踏波徐来,除此再无所知。 ... “恩泽,这段时日多亏你的照料。今日又不辞辛劳陪我下山采花,真是辛苦了。”李之罔看着前面不远处殷勤采花的小道童,不免道。 “说得哪门子话。”恩泽抬起头来憨厚一笑,复又低下去继续劳作,“我照顾罔师兄一是尊了师父命令,自然要尽心持德,二不过做些寻常差计,算不上什么辛劳的。再者积灰山待久了总有些心闷,出门采花正好舒缓心神不是?” “是啊。”回看不远处的积灰山,李之罔心有同感。这积灰山便是恩泽的悬儡派所在,因土质迥异,终年不生植木,他暂居的庭院里聊以装饰的一株枯木和几块峋石便是明证,待得久了,多少会心灰气败,也不知偃师为何会选择此处做他的传道地。说起偃师,此人便是悬儡派的创教祖师,同时也是目前掌教,更是李之罔自逆流河中被救起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大抵两月之前,他为晦朔公主沈惜时所救,因沈惜时尚有要事在身,便将他送到了积灰山,由偃师接手医治。他在地洞中恶战连连,受创不下百处,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恢复意识,又过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活动,这自然全凭偃师辛劳,因此他能下地后就决定采些花来稍表谢意,只不过他采了十数朵便连连喘气,大半都是靠得恩泽罢了。 想着,积灰山方向飞来只纸鸢,正正巧巧落在恩泽额前。他将纸鸢衔住的卷轴打开,脸色一下苦住,道,“罔师兄,师父唤我俩人回去。” “怎地?”李之罔看他脸色就知道卷轴上绝不只说了这个,“可是偃掌教将下山之事怪罪于你?” “倒也不是。”恩泽摆摆手,“师父是说我近日贪图玩乐,功课不勤,要关上三日禁闭,否则性子就野了。” 李之罔思量一番,恩泽聪慧在心,功课又按时不辍,怎会遭受责罚,多半还是带他下山一事,回山之后且是要说道一番。他虽这般想着,嘴上却只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且先回去,偃掌教多半是有事要找。”随后二人将采好的花株清壤齐整,也就归山而去。 刚到积灰山脚,二人便看到了恩泽的大师兄恩施,已等候有一段时间。见二人出现,恩施整了整仪容,让恩泽自行回山,自己则带着李之罔往另一处走。李之罔对积灰山无甚了解,见小路周遭枯木繁多,几无人迹,偶遇残碑倒插,刻字早佚,心中竟有些惊怕,而恩施又一语不发,步履缓慢,不禁追问是要带他去何处。 恩施回过身来,见李之罔一脸疑容,解释道,“师兄不知,这积灰山附近有朵乌云唤作惊惶云,终年不散,似有奥妙在中,我师遂将其定做潜修之所。师父修为高深,自能渡空而去,我等小辈道行尚浅,则只能走这腐物小道,再靠师父接引才可。” “那师兄为何面色忐忑,似心有忧荡?” 恩施闻言,不禁摸把脸,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大汗满身,又往腿上一摸,更是颤巍地不行。他抬起头来,尴尬一笑,“师兄见笑。实不相瞒,除了师父外,公主殿下也到了,是他们二位要见你。” 说到“公主”二字时,恩施极为小心,似乎连言语都是一种玷污。李之罔顿时了然,道罪两声,便随其继续上路。且走着,他忽得发现自己是否想岔了。按世间常理,既贵为公主,则定昳丽不凡,恩施有心爱慕,自是属常;然而世间亦有恶公主,虽容貌在身,但缺管少教,诸行违逆,放僻邪侈,无恶不作,恩施亦有可能是畏惧权势,故才这般作态。想着,李之罔也不禁忐忑起来,若这晦朔公主真乃是恶公主之属,对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或是指使他肇恶行乱,或是干脆祭他身子延养自身,他又该如何自处? 结果,走着走着,二人都变得缓慢且忐忑,至于所思所想是否归同,那就不得而知了。随着恩施的一声招呼,李之罔停下遐想,抬头看去,已近日暮的天空中隐约能看到一方盘踞不动的乌云。恩施施展灵力,祭起个物件飞向惊惶云,没多时云中传出个声音,正是偃师,“李公子久待,某这便来履迎。” 紧接着惊惶云漏开个脚,一道白玉阶梯似被人扔出般叠展开来,正巧落在二人面前,随之面许三十、头戴结巾的偃师(兆天7534年——兆天年)自阶梯顶露出面来,其徐徐下步,确如所言,要履迎李之罔。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呼不可,也拄拐快步上梯,不多时二人便相会于玉梯之上。 第3章 沈惜时、儡肢 偃师先让恩施自归,又将李之罔从头看到脚,不免感叹道,“几日不见,公子身子可是好上许多,再养上两月,便可无恙了。” “全赖掌教倾力。”李之罔拱手谢过,偃师治疗他十数日,二人多有交流,已无尊卑之分,他遂继续道,“还请掌教切莫责罚恩泽,下山一事全是在下决断而行,非他之过。” “我自知晓。”偃师轻笑,扶住李之罔往上走,边道,“恩泽虽小,然已有大人心智,某怕他误入邪道,不时得敲打一番,非是因下山一事。说不得某百年之后,许是恩泽维绪道统了。”这番话一出便表明偃师对恩泽期望甚大,已属门内之事,李之罔自然不再多问。 两人循阶慢行,聊了些医养之事,眼看要进入惊惶云,偃师终于是直插主题,道,“今日邀你前来,却是公主殿下回返,有事与你相商,待会儿见了公主,可切莫失了礼数。” “啊?在下...明白了。”李之罔嘴上应着,胃胀却不由抽痛,连忙抚袖掩饰。他无权无势,不过一白衣,有何事需要和他相商,莫非...这晦朔真是恶公主?此念一起,彼念浮沉,顿时各种凄凉下场乱转登场,脚步一时也慢下。 偃师回过身去,见其面色腊青,只以为李之罔初出茅庐,觐见神圣多有惶恐,又安慰几句,让他稍待,便先行进去通报,没过多时便传出个另外的声音让李之罔也进去。 李之罔迈入惊惶云中,只见云内昏暗无比,仅路边燃有火烛照明,一眼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处道观。他找准偃师在的方位,便沿着路踱步过去,走得近了发现空中飘着些画卷,略微一暼,发现全是人体各部分的经脉骨骼图,又是惊惧几分。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道观前,与偃师再度拜礼一番,二人便推门而入。 “果真大有变化,不似之前,几如将死鬼般。”鲜奉王朝敕封诸侯晦朔公主沈惜时(兆天5000年——兆天年)大大方方地受了李之罔的礼,又让其坐下,面带趣色道,“我从不敢想如此深的逆流河竟会有活人流连,那日可足足惊了我一跳。” 屋内虽昏暗,但亦挡不住明珠自放。沈惜时身形娇小,面容纯美,一袭淡银长发披肩而居,好生耀眼;其着雕花丹红曲裾,胸前佩有二十四管璜玉佩,可谓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二人相比之,只如腐蒿墓草;其背后更有着两翅木质羽翼,虽显突兀,但尊贵身份不言已明,寻常人不敢生攀附之心,世间主不忍冒犯之行。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之罔虽无过往记忆,但亦晓报恩之理,愿侍卫殿下左右,藩庇邪祟于外。”李之罔拱手,铿锵而言。其实这段话他已思虑有一段时间,无论沈惜时是善公主还是恶公主,他都会说出。想来沈惜时贵为公主,自不缺忠士死臣,但也不会缺这么一个侍卫给他报恩。倘若对方看不上他,他也会砥砺修为,再图后报。 “如此倒也非是不行。四方洲颇大,你又不知来去过往,在我身边行事,总是能保得身安。”沈惜时说罢,沉默稍许,接着道,“但我今日过来,非是为了此事,至于欲求何事,且叫偃掌教说来。” 李之罔一听,便知沈惜时尚未定下心意,遂看向偃师,只听他道,“公子在我积灰山已待两月,可知我悬儡派所修为何?” “偃掌教与在下素谈医养之道,其余甚少涉及,自是不知。” 偃师拿出只断手,指着道,“便是这儡肢之术,可续人肢体,再造肺腑。儡肢之道尤来素久,恐与王朝岁持,然历来诸派所制儡肢皆逃不开朽腐之祸,多者十余年,少者两三年便不得不更替。而某有公主殿下典籍财物资助,又在积灰山上潜修数百年,终是超越前辈同道,使得儡肢之术大成。且看这左手,制好已足足五十三年,仍栩栩如生,便是明证。” “偃掌教技成功进,当是大幸,又如何需要在下区区一草莽白身?”李之罔断掉的右臂传来阵阵隐痛,顿时让他知晓劫难何在。 “虽已近大成,但仍差一步。”偃师轻叹口气,“这儡肢乃是用积灰山下秘材所制,尚未与人身相接,故仍不算功成。” 李之罔听完,眉头微皱,暗骂偃师虚伪,既然想要他以身试肢,直说便可,搞如此弯弯道道,最后还要他来明言才可。他刚想发言,暼见沈惜时也紧盯着他,又想及偃师特意点出乃受晦朔资助,这儡肢多半对其有所助益。他心一横,暗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便如玩笑般怡然道,“在下恰巧断了一臂,而偃掌教又有儡肢需试,正可谓天意也。偃掌教且将儡肢试于我身,如此既可解在下断臂之痛,又能助偃掌教儡肢功成,可谓一箭双雕也。” “公子当真?”偃师没想到李之罔答应地如此轻松,又连问两次,皆听到肯定答复后,长吁口气。他虽修为在身,但久溺儡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动粗。他看李之罔虽有隐约愠色,但亦跃跃欲试,继续道,“公子莫急,这儡肢需得为你量身定做,非是一日之功,大抵...还需一月才能接肢,公子且养好身子便行。” 沈惜时看事情终于算定下,沉默好一阵了也开口道,“你...额...之罔你也别怕,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积灰山,定保你接肢无虞。” 如此事情便算定下,沈惜时当先告辞,李之罔随后也被偃师送回他暂居的挂月庭院。他侧躺在床上,纱窗胧胧透下些淡黄微光,大半打在他身上,其余的散落在一旁,一边想着余生恐再无法主宰命运,一边想着家在何方,便这样沉沉睡去,谁料从此之再无任何安定之歇。 ...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直到接肢之前,李之罔在积灰山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一日三餐不仅肉蔬兼备,出行散步还有恩泽、恩遗两师兄弟陪同,而且积灰山上的诸多典籍都对他开放,起初李之罔受宠若惊,多的不吃,余的不取,为了不劳烦恩泽两师兄弟,连日常散步也省了,只大半时间待在屋内恢复身子,除此之外便是拜托恩泽帮他借些书来打发时间,顺便了解世间诸事,也就是这样,他才知道如今乃是兆天年。 他阅览颇多,从人文风情到历史百科,皆有涉猎。但他不是做学问的老学究,从不细看,往往一目十行,偶尔遇到兴趣处才逐行缓读,事后回想起来又仅能记得个大概。一日,他在《中洲地舆志》中竟读到了积灰山,篇幅不多,堪堪算半页,其中称积灰山为中洲奇山,遂特此介绍,而且旁边还有毛笔批注,写着“甚好”二字,就不知是否是偃师所写?又是否是这篇短介促使其定居积灰山?李之罔按图索骥,又找了些其他有关中洲的书籍,一路细看下来,顿时对自己身处有了清晰的了解。四方洲既称四方,便有东、西、南、北四大仙洲,互不接壤,唯与中仙洲隔海、隔山、隔陵相望,遂中洲为四方洲核心要结所在,鲜奉王朝立国之后,便在中洲建立王城黑纱,并设王域,下辖数个大小封国。后永安王降世,又设永安封国,领十三道五十三州,积灰山便在永安国境内纪星道下的幽囚州。 虽是文字,但一番阅览下来,李之罔仍是有天地之大,他之微芥的渺小感,这种情绪相当段的时间都缠着他,便是食欲不振,书也读不进去,身形日益消瘦。 连日为他送饭的恩泽自然知晓情况,但他刚被关了禁闭不久,生怕又受责罚,不敢告诉偃师,只能每日按时送饭,又勤加照料,只可惜李之罔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急得恩泽头脑直发昏。 “罔哥,你到底怎么了!看过阵书后便茶饭不思,有什么事可得说出来才行!” 恩泽是个好脾气,但连连没收到回应也是怒在心中,今日不禁咆哮,见李之罔还是没反应,连呼老天数声,随后将饭菜一砸,却是出门去寻师父了。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沈惜时和偃师,二人对儡肢之术虽怀着各异的目的,但都抱有极大期望,纷纷舍了手中工作赶来,不多时便见到李之罔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样子。 屋里有些臭味,不是很明显,但沈惜时还是煞有介事地捂住鼻子,并令恩泽上去将李之罔翻过正脸来,只见其双目无神,瞳孔小如米粒,一副将死之相。偃师被吓了一跳,连斥责恩泽都不顾,赶忙上前抓住李之罔双颊,把舌头往外一拉,只见竟已少了半截,又是一惊,慌道,“李公子...李公子他魂被抓走了!” 沈惜时往房间上空扫了一扫,有些心悸,但还是坚定道,“那我们得先将游魂驱离出去。” “殿下,这游魂空若无物,根本无法驱逐。如今李公子已被离魂,我们倘若不尽快封锁挂月庭院,整个积灰山都会被游魂侵扰,再无宁日了。” “莫急!”沈惜时自然知晓游魂厉害,但李之罔关乎到儡肢大计,更关乎她的未来计划,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她理清思绪,先让恩泽去唤其师兄等人下山避险,随后对偃师道,“父亲曾告诉我他在东仙洲时期时遇到过游魂侵扰,一位土人教了他个办法,果然将那离魂之人救下,如今我们也将就一试,说不得能救下来。” 偃师听了沈惜时的方法,直呼野蛮,根本不可能,但他只是区区悬儡派掌教,虽万般无奈,还是只能听令行事。只见他将李之罔上衣脱去,抓来根绳子绑在腿上,往梁上一甩,又往下一拉,便将李之罔倒吊在梁上。还需符笔、净水,挂月庭院中没有,偃师便去其他庭院找,他行动很快,连一刻钟都没到便把东西找齐,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之罔的前胸后背和脸上画满了鲜血符咒,却是沈惜时害怕来不及割了手指画的。她抿了抿手指,让偃师把净水递来,二人一股脑地往李之罔五官里灌,直灌得脸色白肿、表肤皱起才罢休。 沈惜时轻呼口气,从头上取下一个雕云盘虬簪饰,在手中打个转,便变化为三尺来长的银弓,正是其赖心法宝咫尺弓。咫尺弓借虚而发,只几息便在李之罔身上留下数十只银虚箭矢,恰与鲜血符咒各有呼应。沈惜时又喷出口精血洒到李之罔身上,顿时箭羽末端冒出诸多青荧木丝,木丝互有链接,很快将李之罔包成个肉粽,只遗留口舌未封。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偃掌教了。”一番忙活下来,沈惜时也是颇为疲累,说罢便出了屋,却是呼吸点新鲜空气,回复精神。 偃师答应一声,使法诀祭出两根灵丝,随后拔出李之罔舌头,在两端各扎出个洞,用灵丝穿过后系好,便将灵丝往外掷出,牢牢栓在房梁上。紧接着他又拿出把小刀,默默回想沈惜时刚教他的文字,确认无误后便在李之罔的舌头上刻下二字殄文,正是“魂归”二字。忙活完,偃师便赶忙出了屋。 沈惜时正靠住木门休憩,见偃师推门而出,整了整仪容,问道,“可有纰漏?” “全按殿下安排,具无差错。” “那便好,我们已尽人事,剩下的则全凭李之罔造化,且七日后再来探其生死了。” 二人说话离去之际,李之罔的魂灵正在屋内空空游荡,他全无所觉,只感苦闷,忽得生起一阵劲风将他往一处吸去,很快就来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入眼空旷,但却似有满满人迹,李之罔伸手去探,正正巧巧摸到张人脸,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缩手回来。等了一阵,他又试着伸手出去,那人脸却是近了些,而且还具灵性,揪住李之罔的手不放,竟啃食起来。 李之罔吃痛,一脚将那看不见的人影踹飞,还没收回,腿又被另一人影抱住,没多时,他周围便挤满了人影,让他动弹不得,身子各部位都陷入人影的狂食贪舌中,甚至连呼救都发不出一声。 灰暗的空间忽得冒出一丝光明,随即那些人影皆弃李之罔于不顾,纷纷往光明处游去。李之罔只觉那光明乃是他性命攸关之物,也勠力游去,且在途中腿踢肘击,竟是第一个触及到光明。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在挂月庭院中,此前所历,竟如流光幻梦般风呼而去,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没事了,将他放在床上吧。”李之罔听到沈惜时的声音,才注意到屋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偃师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我怎么了?”李之罔等偃师给他“拆线”后,迫不及待问道。 “公子魂灵为游魂所魅,空游于外,幸得殿下妙法所治,才不致肉枯身干。”偃师解释道,随即他看眼沈惜时,得其示意后,继续追问道,“公子可还记得丧失意志前做了什么?” “便是每日正常吃食休息,除此就是看了些地舆丛书,颇为感叹四方洲之博大。”李之罔说着,终于是想起自己当时苦闷的原因,“读了那些书后,我感觉自己微渺如风中舟叶,红尘世间却宽广如澜,觉着寻不到过往和家乡,才不由心绪低沉。” 众人面面相觑,虽无人经历过记忆丧失此等诡事,但听李之罔言语也被其感染,竟真有身世浮萍易损折,落潮波雨难幸渡的苍凉感,一时都鸦寂无声。 沈惜时见气氛凝重,便让其他人出去,对李之罔宽慰道,“你且先养好伤,将接肢之事办好。随后便在我手下行事,待修为高些,我便放你离去,寻你故乡,你看可好?” “殿下!”沈惜时对他虽有算计,但也算坦诚相待,不由鼻子一酸,“公主大恩,之罔实在难有所报,倘若侥幸寻得故乡,余生亦会侍卫公主左右。” 沈惜时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再安慰几句便踱步离去,留他好生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都尽量不去想故乡的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医养身子上,心身皆动,恢复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仅十几日时间那种体虚带来的疲滞感便去而无踪。随着接肢日期的临近,偃师拿了本《儡肢要闻》给他,要他细读里面的接肢部分。 李之罔花了两日的时间读完,又拜托恩泽给他解惑,倒是对接肢的流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完备的了解。在接肢的数天前,接肢者就得定时服用一种以丁葵、忧香草叶、乌目果为主材料的药丸,以保证接肢过程中接肢者身体活化、神经兴奋;接肢开始时,先会将断肢面上的肉刮开,由儡肢师理出血管神经,再与儡肢上的一一对应,连接过程中接肢者会出现急剧的疼痛反应,同时有可能伴随极大的抗拒反应,倘若处理不当,接肢者的神经极大概率会萎缩不复,当然偃师已向他保证过,作为经验丰富的儡肢师,偃师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血管神经连通后,儡肢会自主产生求合玉保证黏合无误,随后便是血管神经肌肉等的畅通运作,这都是人体的自主行为,无需人为操控;术后除了休养外,便是持续服用抑制药品,至于偃师的新式儡肢,则还有另外一项,便是观察儡肢材料对人体的影响。 有了沈惜时的承诺,李之罔对接肢的最后一点抗拒也荡然无存,万分期待重新拥有完好的双手,便是这样,终于到了接肢的日子。 手术的地点在惊惶云,这里有偃师专门设置的无菌舱室,他除了研发新式儡肢外,也一直有用老派方法为达官贵人续体接肢,在纪星道也算小有名气,甚至沈惜时与他搭上线也是因为在一位贵人的筵席上听闻了偃师的高超儡肢术。 “公子且先看看,但不能触碰。”戴口罩、着医服的偃师抱着个透明器皿走出来,里面正泡着李之罔未来的右臂。 李之罔本百无聊赖地躺在医床上等着偃师的术前安排,看见儡肢一下便来了兴趣,只见这右臂与他左臂相肖,栩栩如生,筋骨皮血皆有,全然不似假的。他好似感叹一阵,收回目光道,“偃掌教可为雕塑大家也。” 偃师哈哈一笑,把缸皿放在一旁,边让李之罔躺下,边吩咐恩施递上刀剪,道,“实不相瞒,某幼年家贫,又频遇战乱,为了活命,倒却是做了多年的泥瓦塑匠,后走上修行路,便对儡肢一道情有独钟。”说话途间,偃师已经剪开李之罔的上衣,露出其刚长出新肉的断臂。 李之罔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为不分心于上,便继续与偃师攀谈起来,“这儡肢之术神妙无比,可世间终归肢体完好之人多上许多,偃掌教不怕神术无用武之地?” 若是寻常人说这个偃师只当无知,但李之罔记忆不在,自是不好发作,他遂一边谨慎割肉,一边解释道,“公子前尘尽去,不知我朝以疫病女神为尊,修行之人皆需身负断体或顽疾才可走那凶险修行路,儡肢之术何愁无用,可谓恰逢其时也。” “原是如此。”李之罔轻哼一声,偃师医术高超,但毕竟割在他身,疼痛自是难免。“那偃掌教认为在下是那缘中修行人否?” “公子虽无修为,但应是受恩惠者,至于恩惠在何处,某肉眼难断,日后公子任职公主麾下,殿下自然会为公子鉴断一番,公子无需忧虑。” 李之罔默然,倘若他真是所谓受恩惠者的话,那么他应该有顽疾在身,毕竟他身体健全,右臂乃是在地洞中被乌蟒一口咬下所致。 割肉坦筋颇费精力时力,前面偃师还能说上几句,后面就直接闭口,只偶尔吩咐恩施给他擦汗喂水。李之罔也只好默默忍受痛楚,盼着这折磨人的割肉环节尽快结束,但谁料花费的时间比他在《儡肢要闻》上看到的多了一倍,足足四日过去才堪堪结束。 “公子筋肉发达,以前定是习武之人。”偃师拿住帕子抹把汗,问道,“公子是先休息阵,还是继续?” 李之罔被断臂处的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尽快结束,当即点头。 见此,偃师也不再多说,换了双新的手套后便让恩施把儡肢捞出,抬住对准断臂所在,他自己则从颌下拔出两根蕴灵灵针,飞快续接起来。 甫一挑住神经,本来浑噩的李之罔骤得清醒过来,那钻心浸骨的疼痛让他不由大吼出声,只觉得魂都散了。但无论他如何叫唤,偃师都毫无停滞,只专心手中工作,想来是听惯了。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李之罔都叫唤不歇,后面实在没力气了,只剩低沉的闷哼,意志已然不清。 第4章 前往黑狮 这边偃师却遇到了新麻烦,他注意到李之罔的神经与旁人稍有不同,多了好几条,而他此前制造儡肢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这就导致多出来的神经无论如何无法与儡肢上的神经一一对应,如果贸然装上,说不得前功尽弃,但再研制新的儡肢也来不及,他只好先暂停手术,出门去问沈惜时。 “多出几条神经?”沈惜时并不精通儡肢之道,但也算了解,思虑阵道,“这般,且将这几条神经整合到功能同一的神经上,看有何反应,倘若没事便就这样。” 偃师答应一声,心中捏下把汗,倘若不行,那么李之罔的手便算真的废了,甚至很有可能影响其他部位的功能。他回了舱室后,默默感叹句帝家无情,便按沈惜时的方法操作起来。 偃师浸淫此道多年,对诸般神经功能作用自然了熟于心,很快就将多出神经添附到其他神经上,随后便对这几条神经率先缝接,若是可行,自然继续,若是不行,那也省些功夫。他小心翼翼,细心缝合,发现新接的神经竟无一点副作用,不禁大喜过望,按下悦动心思继续缝合其余神经,如此这般,六日时间一晃而过,当他再回过神来,手术竟已结束。 偃师长出口气,吩咐恩施看护好李之罔,便出门向沈惜时报喜,“殿下,手术功成,如今只看术后反应了。” 沈惜时微微点头,让偃师坐下喝杯暖茶。她轻舒口气,只觉数百年的投资终于见得些回报,一下那可怖沉重的命运似乎都远离了些,“这还仅是第一步,尚有漫漫路走,万不可为此松懈。再者,永安王寿辰将近,我觉着是个宣传新式儡肢术的好机会,偃掌教意下如何?” “殿下远谋,某自当紧随。”偃师早前声名不显,在积灰山扎根后才凭借儡肢术有了些声名,但真正发迹还是依靠沈惜时的龙尘资助和向贵人介绍,故此他一直把沈惜时当恩主对待,如今沈惜时又做主要带他去永安王寿辰,届时新式儡肢术定会惊煞众人,不正是扬他远名? “我这番行事也全非为你谋划。”沈惜时面露苦涩,“千岛群地不似中洲富饶,赋税只足上缴王朝及民生用备,以往对你的资助全赖我自家辛勤积囤。如今囤财见底,日后研究却是要靠偃掌教手中技艺所获了。” “某定竭力而为,不负殿下苦心栽培。”偃师非但没有丝毫弃主之心,反而下定决心要替沈惜时将研究完成,殊不知正是沈惜时的坦诚以待,他才会在兆天年因其而死。 两人又聊了阵接下来的安排,便放下手中茶具,去看望了眼李之罔,发现其虽眉目紧皱,但呼吸平稳,皆松了口气。 李之罔躺了三日便苏醒过来,右臂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指使不便,毫无力气。偃师检查过后只道是正常情况,虽担忧是那几条多出的神经搅乱,但没有任何表露,只让他按时服药,并让恩泽日日取血观察。 近一个月的观察下来,李之罔仅出现了接肢处长出红斑的轻微症状,在偃师对药品改良后这种症状也荡然无存,而且在他逐渐加强锻炼后右臂无力的状况也稍有改观。 种种迹象都证明偃师的儡肢之术已经功成,他不禁喜形于色,赶忙吩咐恩施下山采购酒水,却是要设宴庆祝,感谢沈惜时和李之罔,也就在这次宴席上,李之罔猝不及防下得知他要去往黑狮城的消息。 “在下不过白身草莽,何德何能参加永安王寿宴?”李之罔惶恐不已,不明白此等盛事怎会有他的份。 沈惜时也不正面解答,卖下个关子,“如今你为我麾下骑士,我在何处,你自当护卫之。” 宴席刚开时,沈惜时欢心动跃,履行先前承诺,已册封李之罔为她骑士,并赐下一枚令牌。 她紧接着又道,“届时我会先行,你二人随后而至,到了黑狮城自会有人接应。” 李之罔和偃师自然应诺称是。 ... 山中岁月深,河隰鹅石黄。 又是一日,日头刚冒出,李之罔便准时从床上坐起,略微洗漱一番后就到院子里打拳,却是闲得慌了,向偃师求了套养生拳法打发时间。他并不追求威力,只以疏通筋骨为要,故出招缓慢,开合随意,数月下来不仅力气恢复,右臂也已指使随心。他打上半个时辰,刚出了点细汗,门外便响起敲门声,他遂道,“恩泽,且进来。” 事实上,二人的时间都卡得极准,数月里都是李之罔打上半个时辰的长拳,恩泽便送早餐过来。他微微一暼,注意到今日的早餐丰富些。 恩泽笑道,“罔师兄这不是要走了吗,自是得吃好一些。” “一起。”李之罔招呼恩泽坐下,边剥着鸡蛋边问道,“这次去黑狮城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可要带些什么?” 二人的交情比起初深上许多,故恩泽也没推辞,喝着粥想上段时间,道,“罔师兄带些市井绘本便可,故事有多离奇便多离奇,这积灰山待久了当真无聊。” 说罢,二人皆是一笑,积灰山全无余物,对于不知暮晨的修道士来说可谓洞天福地,但对两个小年轻来说还是太过无趣些。 两人吃完后,恩泽便开始收拾,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丢三落四,从怀里掏出个包裹道,“却是忘了要紧事,师父前日让我下山买的,皆是合着罔师兄身子。” 李之罔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一套纯青深衣、一顶进贤冠和一双高头履,他也不推辞,只让恩泽稍待,回屋洗了个澡后,便穿着新衣出来,问道,“如何,可会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何会?”恩泽细细打量,这才注意到李之罔的体格比刚来积灰山时强健甚许,一身打扮不说赛比诸神,但也不卑不亢,自有风度,不由赞道,“便若北山青石,怡然独立,不闻游人喧,内敛养德行。” “确实甚好。”李之罔出来之前也已照镜打量,颇为满意,见恩泽如此评价,心上更喜,“我且将行李收拾好,等会儿再找你告别。” 恩泽应了声,把餐具收拾好,便告辞关门离去。 李之罔回了屋,便将新衣脱下,等着到时候参加永安王寿宴时再穿。他环顾屋内,发现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除邪首剑外,便是数套冬夏衣装和几本路上打发时间提前抄录的手抄本。但一想到要去永安国的大都,尚未见过什么世面的李之罔不由得竟有些慌张,只几样东西竟也花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好。 随后李之罔便背上行囊去寻恩泽,沿途还遇到其他几位悬儡教弟子,平时相处融洽,众人皆羡慕他能去大都一观,但更多的则是提醒他注意路上安全,关系稍近的则大胆拜托他带些玩物回来,李之罔自然答应,为显郑重还一一记下。最后他找到恩泽,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小小道童竟然红了眼睛,全然不似往常般明慧在中,他好生安慰一番,又答应带些特色吃食回来,才重新逗得其喜笑颜开。 “罔师兄,师父常说外界鬼魅横行,少有安歇处,你且记得照顾好自己!” 恩泽将李之罔送到腐物小道,只匆匆扔下句话,便拔腿而去,只留下他默然顿住,最后只能洒然一笑,往惊惶云走去。 如今的惊惶云已模样大变,不再似云,更像空天行舟,皆因偃师之故。自从拜别沈惜时后,他便一直待在惊惶云中,却是想将惊惶云改做代步法宝,如今看来已是大功告成。 李之罔被偃师接引到惊惶云中,发现除了外部,内里也模样大变,不仅各处亮堂,还兴修了数处建筑,更有笋竹桥溪相衬,使得整个惊惶云看起来颇为气派,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穷酸门派掌教所能使用的法宝,倘若放在黑狮城,势必会让城中贵人争破脑袋。 “偃掌教这次可是下足狠功夫。”李之罔不禁道。 “刚近完工,公子可是事情都落妥了?”偃师日夜未眠,看起来颇有靡色,见李之罔点头后,继续道,“那公子且去船头歇息,直往里走再往上行便到了,某去将这惊惶宝船发动起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直来到船头,往外一探,顿觉天地宽广,只见上有流云浮动,下有青山耸翠,一切世间百态竟就在这小小眼帘之间。 “公子,且来饮杯茶。”偃师忙活完,端着套白净茶具走出来。 “哪能由掌教做这粗活,在下来便是。”李之罔急步接过茶具。 “公子还会这个?” “不瞒掌教,便是恩泽常寻在下吃茶,便是看也看会了。” 偃师看果真如其所说,步骤有序,娴熟虽称不上,倒不至于对茶道一无所知,也就坐在一旁,静等品茗。 “偃掌教下这么番功夫,看来对此次大都之行颇为上心啊。”李之罔边泡茶,边与偃师闲聊起来。 偃师心道,这一次他去黑狮城,定能让儡肢之术烁亮众人,更能扬名海外,怎能不放在心上。但他想及沈惜时尚未告诉李之罔,便也不提这事,只接过茶,说起一件陈年往事,“此前告诉过公子,某早年颠沛流离,年轻时候便在岭南道做事。那时日子艰苦,干上数月都不定能拿到工钱,但某也算勤勉,竟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那位贵人家在黑狮城,只是来岭南道祭祖。某当时却是苦惯了,贵人祭祖后,便随其回了黑狮城。本以为能遇龙化云,谁料那位贵人没多久便染疾去世,偌大个家族顿时争权夺利,鸡犬不宁。某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再谋些造化,便投了大公子。只可惜大公子命中终是没那福分,也算某辅佐不当,没几年的时间大公子便权势尽去,凄惨死去,至于某,自然是被如落水打狗般赶出了黑狮城,再建起这悬儡派,便是后话了。” 偃师一溜话慢中有慢,往往说上半句便陷入回忆,再提起话头又得经上一番挣扎,好不容易说完,饮下茶来发现凉得冰透。 李之罔听完,不知说些什么,吞吐半晌只找补来句,“偃掌教儡肢之术大成,此番再去黑狮城,定与往日不同。” 再看偃师,已因连日的辛劳坐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杯子都还拿在手中。 李之罔叹息一声,将杯子拿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到船边往后望去,积灰山已凝缩为一个黑点,几乎眼见不得,路开始了。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这一去便彻底只能随命运行事,陷入长久的颠簸和欲求身安而不得的窘迫,停在何处、行往何方再不由他决定。当他经历甚许,终于再次踏足积灰山时,早已山河变换、星河流转,不仅故人早去,而且时移事艰,悠然东南下的恬静终是寻觅不得。 ... 接下来的一路颇为顺利,毕竟永安王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颇有污名,如今恰逢其一万八千岁寿辰,正是洗刷骂名的好机会,故永安国境内都加强了戒备,惊惶云一路南去,竟是没遇到过一次强人劫道。 刚驶入京畿地区,便见祥云朵朵,其间更有瑞兽腾跃飞舞,偶尔还能暼见有人饮茶观景,却是来得早的宾客在祥云之中休憩养神。祥云下挂着数枚千丈长的旗帜,上刻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本就不凡的黑狮城衬托得更为神圣。往下看去,只见人流如织,四方诸侯、八方来宾,或乘云驾雾、或御剑托舟,皆往黑狮方向,只为王的庆生。 李之罔收回目光,好一阵失神,不敢置信此间乃是人界,喃喃道,“城外便是这般天景绝色,城内又当是何种妙景?” 偃师虽也被绝景所惊,但他阅历颇多,只失神稍刻便缓解过来,皱眉道,“永安王早年关切百族黎生、安抚调顿诸山门,有‘贤公子’雅称,今日却如此铺张浪费,难道果真有如传闻所言?” “偃掌教意欲何指?”李之罔回过神来,追问道。 “坊间传闻永安王力量早衰,多年来听信方士谗言,贪服丹药,性格大变。今日之见,似有印证。”偃师并未立刻回答,望阵附近,见毫无人迹且离黑狮尚有段距离,沉声道,“切记这话只私下说得,后日入了城,却是莫提及分毫。” 李之罔凛然,当即应下,二人也不在永安王故事上继续流连,便对着眼前景色好是一番品鉴。 又行足两日,终是离得黑狮城近了,便见各方皆有骑着猛禽的军士守着,见惊惶宝船近了,为首的打个信号让停下,不多时就有两军士驾兽过来验检。 “两位尊客,敢问来自何山门?可有请柬在身?”其中戴弁军士抱拳问道,语气颇为恭敬。 偃师也回个礼,递上沈惜时准备好的请柬道,“在下‘窥机’偃师,乃是纪星道登录在册的山门悬儡派掌教,这是请柬。” 戴弁军士虽未听过悬儡教丝毫,但见惊惶宝船气派非常,确认请柬并非伪造后,便吩咐另一人,“你且带着两位尊客去獬豸区...” 戴弁军士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二人耳语一阵,不知交谈了些什么,戴弁军士更显恭敬,也不要二人去獬豸区了,而是亲自驾着猛禽在前方引路,指引二人往另一处驶去。 “许是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偃师道。 果真如其所说,跟着戴弁军士走上一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一处百仞小山,入目金黄,长满了橘树,顶上修有一片风格颇异的宫殿群,内敛而不失气派。 山脚有人迎接,戴弁军士指引着二人降下,与接引的老妪交接完便匆匆离去。 “老身糜明南,乃是采橘山的管事,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贵客。”糜明南模样衰老,华发披肩,着一身深色曲裾,行礼古板标准,直让人感觉其如身后的宫殿般,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衰败的气味。 二人跟着回礼,又介绍一番,便随着糜明南往山上行去。 李之罔一边打量采橘山,一边听着偃师和糜明南的对话,偶尔还能暼见在山间采摘金橘的下人。 “糜管事,不知殿下是否在山中,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某尚有些事宜要与殿下商议。”偃师问起。 “殿下尚在黑狮,不在此处。”糜明南回道,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好生安顿李之罔二人,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当然,老身会将二位贵客到达的消息托人告予公主殿下,至于殿下能否抽身来此,这便不是老身能揣测的了。” “有劳糜管事。”偃师回道。 随即三人一言不发,只顺着白玉阶直通山顶,又穿过形式复古的宫殿院落,在糜明南的指引下来到暂居的院落,有数个下人恭敬候着,却是已上好饭菜等着二人。偃师暼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反应,便说他二人无需伺候,让糜明南遣人回去。糜明南答应下来,挥挥手那些下人便鱼贯而出,她让二人放心吃食,届时会有人来收拾后,也告辞离开。 李之罔和偃师在惊惶船上行了月余,二人既非饕客,又不精庖厨之道,吃得很是简单,糜明南备下的这桌饭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二人自是不由分说大快朵颐,吃得个大饱才罢休,又聊了阵便分房睡去。 李之罔的作息已很是稳定,日头刚升起便醒过来,他穿好衣服又洗漱一番,便去往厅堂,偃师正在饮茶,二人便就着热茶聊起来。 李之罔饮下口,道,“既已到黑狮,偃掌教可否一告,为何需要在下也来这繁华之地?”他并不是傻子,沈惜时明确要他跟着偃师来黑狮城,肯定有他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偃师也不卖官子,但他也不明说,“此事说来简单,对公子也毫无损害,只是需得殿下言明,某难以代劳。公子不如想想殿下为何要我二人在此采橘山歇息,而不是进到黑狮城中?” “听糜管事言,采橘宫乃是殿下在永安国的行宫,安顿我二人在常理之中,况且此处离黑狮不远,城里城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偃师抬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并不认可,他道,“城内城外大有不同。若在城内,你我二人不仅能早听殿下教诲,更能结交宾客,无论对哪方都是极为有利,但殿下并没有这么做。至于城中是否有可居住的地方,公子可知殿下乃是永安王的姑姑,怎会无行宫可居?” “偃掌教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不想我二人与旁人有所接触?”李之罔眯起眼,再往深处道,“或者说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偃掌教已有儡肢新法。” 偃掌教眼冒精光,复又平静,却不再回应,只打个哈哈道,“殿下心思非是我二人能胡乱揣测,且安心等候殿下指示便是。”随后一言不发,只安心品茗。 吃过早餐,李之罔想出去逛逛,但这肯定需要糜明南的首肯,便想着出门寻个下人去问询糜明南。他推开院门,却见糜明南正在眼前,身旁还站着一个严肃的中年人。 “李公子这是要去何处?”糜明南问着,身子已经往里走,李之罔自然不能再提他待得困乏的事,胡乱回应声,便领着二人往厅堂走。 到了厅堂,糜明南见偃师也在,微微点头,道,“殿下有令,接下来的数日二位需要跟着路师傅学习礼仪,届时殿下会亲自检验。” 糜明南身旁的中年人适时做了个礼,跟着道,“在下路议,精通礼仪服饰,受晦朔公主之托教授二位,多有担待。”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李之罔二人并不意外,分别报上名号。 路议和糜明南私语几句,得到明确的指示后,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礼仪规矩繁琐复杂,大框套小框,小框千策则,与长师、与亲友、与同僚,皆有不同的礼仪规制,若是想精通,非得日日做起,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熟练掌握,李之罔二人没有这个时间,沈惜时也没有这个耐性。这次参加永安王寿辰,使用的是下对上之礼,倒不需要更多,因此仅费数日也可小有成效。 第5章 路议 路议让二人站直,问道,“礼在何处?” 偃师皱眉应道,“便是内有谦恭,外相自显?” 路议点点头,“这是正道,但仅靠这个远远不够,还需体态与服饰的衬托才能将心中礼仪表现出来,我们只有几日的时间,无法兼顾,因此我只教二位体态,至于服饰,培训结束后会有人送来,保证契合身份,符合礼制。” 李之罔心中凛然,决定一定认真学好。这不仅是因为他记忆丧失,对于这方面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没有礼仪的支撑,他接下来的路一定会难走万分,毕竟作为繁荣的代价,礼仪早已框住所有一切人。 他对路议的各种要求都认真照办,只怕不够标准,一日下来虽然腰酸背疼,但也所学颇多,再加上他一张白纸,学得颇快,已有了些雏形。至于偃师,形势则大有不同。偃师沉浮上下,下与村夫同寝,上与诸山门来往,自然知晓礼仪,但在路议的眼中,偃师仅是知晓,但却一点都不标准,而其往年来的惯性又让他难以改变,也就导致偃师学得并没有李之罔快。 “这路议对王朝礼仪如此清楚,肯定是宫中人士。”待糜明南和路议告辞离开后,李之罔二人揉着腿脚聊起来。 偃师点头道,“肯定,而且既非永安,也非千岛群地,或许是王城来的,要么就是南仙来的。还有一点,路议是假名,他既不姓路,也不叫议。” “嗯,永安王如今忙着寿宴,殿下不可能有机会派个人来教我们,而路议又说是殿下的托付,也不会是殿下的自家人。”李之罔应和道,但他不知道偃师是如何分析出后半的,追问道,“掌教怎会觉得路议是个假名?” “首先,不知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路议的右手一直紧紧靠着裤腿,从来没有动过。再者其面色严肃,但偶尔会皱眉,这代表有伤在身,应在小腹,虽不算严重,但也不会轻易好。其次,路议虽悉心教导我二人,但眼睛偶尔会暼向四周房檐院墙,这代表他担心会有人闯入,要知道这可是公主行宫,谁敢轻易闯进,但其仍是这般,就表明他犯下了事,有人在追。公子细想,一个逃犯怎会用真名?当然,以上仅是某的猜测,说不得真,或许路议便是天疾在身,天性如此。” 一番话听下来,李之罔已信了大半,他又细想白日路议的诸般举动,皆与偃师的言辞对应上,不由侧目,心叹偃师真是慧眼在心,他竟是全无所觉。 偃师见李之罔想得深了,打断其思绪道,“此番话仅当我二人闲谈,公子可要分清主次,切莫误了公主大事。” “在下清楚。”李之罔抱拳道,提出个不情之请,“偃掌教妙目识人,可否教与在下?” 偃师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并非不传之秘,但某确无可授。公子想想,某活了两千多岁,上见公卿,下交凡夫,不知见过多少人,一切皆是阅历所致。不过,若真要说有何可教的,倒也有几句说道。” 李之罔一听,暗道有戏,便细细听着。 只见偃师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说来简单,可分为两字,全、微。全在全面地观察一个人,肤发、服饰、仪态,不细览,将这些糅杂在一起,便是对一个人的大体印象,年龄、身份、贫富、婚育,皆在其中。再有便是微,表情、语气、动作,便可知人性格、心绪、善恶、动静,微既是全的补充,也是全的构成,两相映照,便是一个人的全貌。” 偃师说完,看向李之罔,笑道,“可懂?” 李之罔点点头,又摇摇头,“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偃师无奈一笑,往屋内走去,却是要歇息了,“方法是方法,阅历是阅历,仅有方法无以功成,仅凭阅历无以明悟,便是左右互看、互博,映照之中,才有真谛。” “多谢掌教不吝赐教!” 李之罔明白了,偃师将方法告诉他并不能让他一朝明悟,这需要他带入到生活中去使用,与现实不断地接触才能将纸上方略化做心中透法,他微微一笑,心道以后要有意识地去使用,也就歇息去了。 接下来的五日,李之罔和偃师都将全身心放在礼仪学习上,一个尘世白纸,一个人中精怪,虽殊途但同归,已将觐见君王之礼牢记于心,且外显于外。 路议拍拍手,示意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他看向一旁的糜明南,见其没什么要说的,便自说道,“二位学得很快,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没有什么差错,仅六日,已属难得,今日二位就回去歇息,明日检验。” 李之罔不由欢呼一声,这枯燥的培训总算是结束了,身旁的偃师也是明显松口气,他两千岁的人,还被人像个学童般呵斥,虽仅几日,但还是感觉臊得慌。两人纷纷向路议道谢,毕竟他这六日也是颇有辛劳。糜明南又告诉二人明日会把服饰送来,今日便算彻底结束。 深夜,李之罔躺在床上,自从前几日提及到偃师的儡肢新法,他便有云雾皆去之感,也渐渐想清自己为何能来黑狮城,偃师需要他的右臂来展示,以证明儡肢新法的成效。想通后,李之罔不由有些气愤,他感觉自己像只猴子,一件展览品,反正不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事实上,在王卿贵族的眼里,他确实不是一个人。 李之罔并不想想到这些,但夜深人静难免胡思乱想,他轻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接杯水喝,刚穿好鞋,便见一个人影坐在桌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盯着他。 “你是...”李之罔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捂住口,于是他发现人影竟是路议。 路议一手拧住李之罔的脖子,另只手在他的脖子划了划,示意他敢乱叫就杀了他,得到保证后,松开李之罔道,“有贼来了,借屋躲避。” “贼?”这可是晦朔公主的采橘宫,怎会有贼人敢闯。李之罔忽得想起偃师说过的话,试探但却以笃定的语气道,“你在被人追杀。” 路议修为高深,一股威压立时笼罩在李之罔全身,随后又散开,道,“你很年轻,但是也很老道。”说完,路议又摇摇头,“不对,你的眼睛不够浑浊,是偃师告诉你的。” “你可以这么想,但这就表示有两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而你无法杀掉偃师,至少不能悄无声息地。”李之罔有些惊惧,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生怕路议把他喉咙拧断,“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择相信只有我一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 “哦?”路议来了兴趣,把李之罔押到桌边按下,自己也坐下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修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如果我敢泄密,那么一定会死。”李之罔摆摆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试探,“但这不代表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对晦朔公主很重要,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罢,李之罔端起茶壶,给他和路议各倒上一杯凉水。 路议将凉水一饮而尽,低声道,“我惹的麻烦确实很大,再加上晦朔公主,确实活不了,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一点,我不怕死。” 李之罔不由腹诽,既然不怕死,那引颈就戮就好,躲到他这儿干嘛。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他遂道,“那我们可以合作,我保守秘密,你偷生苟且,但前提是你要把惹的麻烦告诉我。” 路议沉默了,但他的身子却如崩溃般不住地颤抖,不敢相信是犯下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害怕,以致于平日一个严肃的中年人像个怯懦的孩童。 良久之后,路议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我没有犯事,我只是不幸知晓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可以让王朝不再,黎生皆死。倘若我的行踪暴露,那么和我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论身份贵贱,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晦朔公主这般尊贵的人物,也会因我而死。” “所以你是王城来的?”李之罔皱紧眉,他想不出除了王城还有哪股力量能让晦朔也不免殒身。 路议并没有应,只是继续道,“这个秘密很危险,也很有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活到这个秘密有用的一天。你对晦朔公主很重要,那么你一定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你必须帮我。” 李之罔瞬间头皮疼,他对晦朔根本无足轻重,但他倘若不应下,路议一定会杀了他,他只好道,“我会帮你,但这件事不能告诉殿下,因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泄密之后一定会波及到殿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三言两语间,李之罔便将自己塑造成沈惜时的忠臣要友。 “可以,至少公子现在会答应我借屋躲避。”路议深呼口气,改了称呼,“我一路匿逃而来,自是有逃生方略,公子可在其中相助一二。” 一夜刹那而过,李之罔和路议密谋完的时候,天已亮堂。他让路议好生待在房中,按往日的规律弄出些动静,便出屋去见偃师。 偃师在泡茶,见李之罔出来得比平常晚,笑问道,“紧张了?” “是有些。”李之罔伸展了下身子,掩饰道,“毕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没怎么睡好。” 偃师让李之罔坐下,递上杯茶道,“永安王是我们平生几乎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莫说公子,便是某,也多有紧张,怕出了差错。”随后他话锋一转,“但多年以后回想过来,这般经历虽清晰,但不过是其中寻常一页,是不足为道的。” 李之罔知道偃师在开导他,赶忙谢过,但他心思已没在这上,只一边与偃师闲聊,心中想着和路议密谋出来的逃生法。说来也简单,路议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奔逃,他在黑狮城和一人有过交情,而那人精通移形换貌之术,路议便想换了形貌,再去逃开。路议虽知道如何联系上,但身后一直有人紧追,使他脱不开身,昨夜二人商谋的重点,便集中在此处。 过了午时,又吃过午饭,糜明南来了,她问二人是否见到过路议,李之罔和偃师自然是说没见过。糜明南也没深究,只让二人好生待在院落里,切莫出去,便匆匆离开。 随后外面便响起跑动的声音,声势浩大,似乎糜明南发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下人正在寻找路议的踪迹。 李之罔想打听些情报,给偃师说后,悄声打开院门,一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正疾步跑过,他连忙喊道,“小哥稍慢,发生何事了,宫里怎么吵吵闹闹的?” 仆从给李之罔行了个礼,抹把汗道,“禀告尊客,听说东院的客人不见了,院子被翻得个底朝天,糜管事发了大火,一定要找到那位客人的踪迹。” “嗯,那你且去吧。”李之罔挥把手让仆从继续去忙,关上门后把打听到的消息尽皆告诉偃师。 偃师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下颌刮了两道,皱眉道,“这么来看,路议或许真的是个逃犯,他有可能察觉到了其他动静,所以匆匆离去。可是有个疑点,他为何要破坏院子,只要其他人进去看过就绝对知道他不见了。” “或许他没有足够的钱财继续接下来的奔逃?”李之罔给偃师指了个错误的方向,随后道,“偃掌教你慢慢琢磨,看来今日是无法进行礼仪检验了,在下去休息会儿。” “嗯,公子且去歇息。”偃师对这事儿起了兴趣,只挥挥手便继续沉思。 李之罔回了房,对路议道,“追你的人到了,他们将你暂住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你的线索。” 路议苦涩一笑,“那他们扑空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神府里,他们绝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在采橘宫。”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如此猖狂,竟敢侵袭一位公主的行宫,这代表什么?” 路议张大嘴,有些沮丧地道,“这意味着他们有至少八成,不,七成的把握确认了我的行踪。” 七成?李之罔心中不由感叹,追杀路议的人真是无法无天。 李之罔脑袋飞转,如今他和路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假若绳子断了,还会波及到他身边的一切人,这由不得他不好好思虑,足足喝了四杯茶水,他才道,“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你继续待在采橘宫,但这并不明智,我想只要追杀你的人没有确认你的行踪,一定会继续探查,甚至在采橘宫外待到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能。另一条路则是放出烟雾弹,让他们认为你不在采橘宫,随后你借机离开,再找你朋友移容换貌。第一条路比较稳妥,第二条路比较冒险,但更有逃生的希望。” 李之罔抬起头来,盯着路议道,“两条路,阁下想选哪条?” “我选...” 路议尚未说完,厅堂那边忽得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沈惜时回来了。 沈惜时的突然出现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因为按照路议的言辞,她应该还有一日的时间才会回返。李之罔让路议认真想想走哪条路,便赶忙出门去见沈惜时,她正与偃师闲谈。 沈惜时回过头来,有点诧异李之罔的适时出现,但她没有深究,只让对方坐下道,“听婆婆说,你们的礼仪练得不错,且让我看看吧。” 李之罔二人自然应诺。他和偃师退到堂外,按照此前的练习徐趋到堂内,身子板直,目不斜视,动息之间皆有板有眼,整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纰漏,仅是培训过的痕迹比较明显。 “马马虎虎,但不会闹笑话。”沈惜时有些疲倦,并没怎么评判,她想了想,对李之罔道,“现在知道为何要你来黑狮了吗?嗯,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们跳过这一项,说点你们都还不知道的。” 沈惜时继续道,“你们俩都会参加永安王的寿宴,并拥有一份正式的请帖,寿宴之中,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及儡肢之术,并向永安王引荐你二人,至于到时候你们要怎么表现,这需要你们下去自己想。还有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我与你二人有瓜葛。” “殿下的意思是我二人独自出席寿宴?”偃师追问道。 沈惜时摇了摇头,道,“非也,如果这样的话,届时我引荐你们会太突兀,恐能被有心人猜出。有鉴于此,我会将你二人托付给拒敌城主,到时你们跟着她一起入场,这也是我今天匆忙回返的原因,拒敌城主一行人离黑狮已不远,你们今天便要赶过去。” 随即沈惜时递给偃师一纸书信,以向拒敌城主证明身份。 “这么急?”李之罔不禁皱眉,他和路议还没商量出个结果,眼瞅就要离开,这如何来得及? “天黑前到镜湖便可,偃掌教知道在哪儿,等会儿我派人带你们从密道离开。”沈惜时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婆婆刚才还告诉我,说给你们特意找的路师傅不见了踪迹,我得去查查,就不送了。” 等到沈惜时走远,偃师见李之罔还呆傻在原地,挥挥手让他回过神来,道,“那我们各自回房收拾。”想了想又道,“切莫有其他想法,是高攀不得的。” “偃掌教说得什么,在下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李之罔无奈一笑,却是偃师以为他情系沈惜时,但事实上李之罔对沈惜时除了拳拳报恩之念,并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即便她纯美不似凡尘中人。 “这样最好。”偃师说着走远了。 ... “我要走了,恐怕无法再助你。”李之罔回房后,对路议直言道,“但是如今殿下回了采橘宫,第一条路比起之前安全许多,你想好没?” 路议摇摇头,“第一条路或许安全,但不过是等死,若真要求生,只能选第二条路。” “行。”李之罔看路议下定决心,拍手将事情定下,“等会儿我会从密道离开采橘宫,你跟在身后,确认密道的入口。三天之后,你从密道离开,三天之内,我会制造出你在外活动的假象,当然,这需要你的衣物及一切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听了李之罔的话,路议沉默住,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离开后会不会把他出卖。 “你可以不信,但是,这几乎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李之罔很乐意路议放弃他的帮助,但对方暴起杀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好,公子附耳过来。”路议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 比起离开积灰山,李之罔这次收拾行囊的速度快上许多,行囊也大了些,因为除了他的物件外,里面还有路议的衣物和一套专属于他的法宝。 “三天,三天之后行动。”李之罔再次叮嘱路议,随后关上房门,深呼口气,去和偃师汇合。 沈惜时的安排很是周全,庭院外早早就有一名叫桂井的健仆在等候,并且把他们二人参加寿宴时所要穿的礼服也一并送来。见李之罔二人出来,桂井没有说话,做了个让二人跟上的手势,便默默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言不发,一路出了采橘宫,直往森密橘林中走。李之罔不清楚路议有没有跟上,不时回头去看,却没发现对方的丝毫踪迹。 桂井每走上一会儿就会轻敲一棵橘树,李之罔本以为有何规律,但在他的仔细观察下,桂井似乎只是随意地选择,没有丝毫规律。敲到第三十三棵橘树的时候,桂井连敲三下,顿时橘树便不见了踪迹,只在树根处出现一个两丈来宽蜿蜒向下的小道。 桂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后各递给李之罔和偃师一支,随后便站定一旁,等二人进入后关闭密道。 李之罔一边向桂井道谢,一边眼往后瞅,连说了几遍感谢的话都没能看见路议,只好跟着偃师进入密道,心中祈祷路议跟了上来并且能够打开密道。 作为秘密通行的小道,仅需考虑能否通行,故此密道中很是简陋,只开凿出了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狭窄道路,但路不短,李之罔二人埋头全力赶路下,也花了两个时辰才重获光明,此时他们距离采橘山至少已有七十里。 第6章 岱隍观 偃师道,“这次就不用惊惶宝船了,太过招摇,某且御空看看,确认好镜湖方位。” 说罢,偃师腾空而起,几个跃步就腾飞到十几丈高,又在空中不断借力,直飞到数百丈高。 没过一会儿,偃师便降下来道,“这处唤作陈兵坡,镜湖在东边方向,尚有个三、四百里,要在黄昏前赶到,可得抓紧时间。” “那只能依靠偃掌教了。”李之罔拱手道,他没有修为,若要按时到镜湖,只能让偃师托着他一起御空。 “自然如此。”偃师哈哈一笑,从袖子中拿出片荷叶,只见其翠绿欲滴,栩栩如生。偃师吹出口灵气,顿时巴掌大的荷叶迎风见长,不多时就变化为两丈来宽。 李之罔大呼奇妙,跟着偃师登上荷叶。荷叶不断攀升,直直往上到个三百来丈高,随着偃师的一声招呼,荷叶骤然发速,虽远不及惊惶宝船,但也颇快,而且荷叶没有防护,李之罔不免心惊,一时间小腿不住地发颤,只能牢牢抓住偃师衣袖,生怕落个跌亡身死的下场。 偃师站在前头,为李之罔挡住罡风,道,“拒敌城主与永安王有隙,虽来参加寿宴,但多半有其他目的,我们不要掺和,而且在拒敌城主面前,一定不要去主动提及永安王,切记切记。” “怎地?”李之罔渐渐习惯流景飞逝,发觉御空而行其实与平地疾奔并无不同,也没了起初的慌张感,追问起来,“对了,这拒敌城主不过一城之主,如何敢与统御一国的永安王生隙?” 反正也没其他事,偃师便解释起来,“虽称拒敌城主,但不过俗称而已,事实上拒敌齐氏统御整个南仙洲,这可比永安国大得多,毕竟永安国仅是中洲数个封国之一。” 他继续道,“至于为何生隙,便是一桩公案。大约六千年前,深海妖族上岸,攻伐南仙洲,当时的拒敌城主数次上书王城,但都被永安王截下,隐瞒妖族上岸长达近两千年,不说其他,便是时任拒敌城主死在乱军中,就足以让两家结下仇怨。” “在下了解了。” 偃师谈兴起来,又道,“某记得这任拒敌城主乃是齐氏第三十二代,唤作‘窍魂’的齐雨思,‘红龙’的嫡女,方才提及战死的拒敌城主便是她的大伯,血缘这么近,怪不得屡屡听闻南仙与永安有摩擦。” 随后偃师便举了几件他知晓的事件,譬如南仙洲禁止永安国人南下经商、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等,这些事牵连甚多,非几句口舌便能讲清,两三个时辰过去,在李之罔的不断追问下,偃师也只讲清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这一件事。而眼看着天色渐暮,两人也停了交谈,却是镜湖已在眼前。 李之罔暼眼下望,远远看见所谓的镜湖乃是六、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连通而成的淡水湖,明日的早上他会知晓其中每个湖泊都有不同的名字,而且湖水颜色各异,在丹枫迎秋的橘黄植被映衬下奇彩炫目,但现在来看,已快爬下山头的昏日掩饰了这一切美景,仅有一些火光和日光的残留还在。 “我们下去。”眼看离镜湖尚有数里距离,偃师说上一声,控制着荷叶下沉,很快落到地面。 “何方来人?” 一个护卫打扮的大汉突得钻出,夜色渐深,李之罔看不清其模样,只注意到大汉左胸戴有一个银制的由大剑和妖羽构筑而成的徽识。 “在下悬儡派‘窥机’偃师,听闻拒敌城主已到,特来拜会。”偃师并没有注意到藏匿的大汉,所以和李之罔一样都被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递上沈惜时的书信,将打好的腹稿说出。 大汉睨眼看来,防备着接过书信,见到书信上特有的皇家徽纹,不由再次打量二人一番,朝外喊道,“上官,将这封信送予城主。” 又一个人跳出,却是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其一言不发接了书信便倒退而返,不时便不见了踪迹。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略显尴尬的等待着。 幸好,时间不长,大概一刻钟,那只知姓上官的年轻人便回来了,言道,“城主要见他们。” 大汉努努嘴,示意年轻人带二人进去,自己则一个翻身又躲入山林中,继续他的守卫工作。 “在下上官恪,二位多有久待。”终于知晓名字的年轻人拱手道,“二位且随我来。” 两人自然跟上,很快就穿越山林,来到镜湖前,只见数百名守卫分立四方,守着十数顶营帐,而在营帐的后方则是被焚烧后的断臂残垣。 “你们说奇不奇怪,静闲宫就这样被大火焚尽了。”上官恪忽然道,“谁都知道镜湖是拒敌城的行宫,但还是有不长眼的贼人作乱,要是有机会,真得剥皮抽骨,才能消解这心中怨气。” 李之罔和偃师互看一眼,起了同一个念头,静闲宫被焚与永安王有莫大干系。但是这种话不能随便说,故此二人没有接话,而上官恪也只是刺上一句,随后便一言不发。 快到营帐前,上官恪停下脚步,另一名护卫带着二人前进,直直来到处在正中的营帐前。护卫通报一声,二人便被唤了进去,见到齐雨思,李之罔不禁想念起他尚未遇见的齐暮。 与齐暮一般,齐雨思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和齐暮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在郭旗县遇见她时,她的脸上尽是惶恐和警惕,蒙着纱布的双眼也藏不住惊慌,但齐雨思却含笑以对,充满了自信和自傲,这是权柄在握的结果。 齐雨思(兆天8023年——兆天年)并没有怎么打量二人,让二人坐下后,直言道,“既然是惜时姐姐的要求,孤自然会答应。但你们也见到了,静闲宫毁于一旦,孤必须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作乱,因此至少要在此停留十数日,当然,就算孤不去,也会派人送你二人赴宴,这点不用担忧。” “多谢齐城主。”偃师又行了遍礼,因不确定沈惜时是否有在信中提及儡肢新术,多言道,“在下只求献上新术,一朝扬名,绝无半点邪篡心思,若真有意外发生,皆由在下一力承担。” 齐雨思摆摆手,促狭道,“孤还真想寿宴上出点乱子,让永安老贼失了颜面。”看二人面带异色,她只好又道,“但孤与惜时姐姐相识久矣,自不会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何情况发生,孤也定保你二人安身。” 一番话下来,算是定下大基调,随后齐雨思便安排护卫带二人去一处营帐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没找见偃师,问了外面值守的侍卫,才知晓原来天还没明,他就被齐雨思叫到大帐中去了。 李之罔走出营帐,此时天刚白,除了轮值的侍卫外,其他人都也才刚醒,但都在忙活着。因为拒敌齐氏也是昨日刚到,除了设下营帐外,还有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其中大头便是对静闲宫残垣的清理。反正李之罔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营帐后方清理废墟,大部分都是护卫打扮,想来齐雨思也想不到历经世泰、明德、兆天三个世代的静闲宫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对于静闲宫的清理,他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给偃师带上份早食,便回了营帐。 偃师已经回来了,正忙活着些什么,对李之罔递上的早食摆摆手,却是在齐雨思那儿已经吃过了。他边捣鼓着手中材料,边道,“齐城主对儡肢新术有兴趣,而且要看看真伪,所以要某做个小型的新式儡肢,这段时日要忙起来了。” “那要在下帮忙吗?”李之罔问道,他当然确信偃师会说不。 果然,偃师头都没抬,道,“公子不懂儡肢之法,不若趁着闲暇修炼起来,也不算荒废时间。” 李之罔心道也是,修行是立身之本,他得找个机会确认自己是否是受恩惠者,只不过得在计划完成之后。 他回道,“此事不急。苏醒以来,还未怎见过山川锦绣,在下想在这附近转悠,观览一番,偃掌教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偃师反倒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回头抬眼看来,李之罔无论是对他还是晦朔公主都极为重要,若稍有闪失他绝无法交代,但他也能理解李之罔,沉思阵道,“这样,某去找齐城主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派上两个护卫陪你游览。” 偃师答应下来后便赶去了中央大帐,将李之罔的情况尽数倾告。但齐雨思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不反对,就在偃师觉得应该是不行的时候,昨日没见到,今日待在大帐中玩耍的齐荫笳——齐雨思的二女听了偃师的话,也吵闹着要出去玩。于是,在齐雨思的爱女心切下,李之罔得以顺利出行,当然,要以齐荫笳为首,虽然其不过才刚满八岁。 后世对齐荫笳的记载并不算多,因为她并没有接任拒敌城主之位,她的长兄齐甫才是齐氏王表中的第三十三任拒敌城主,只知道她之后嫁给了上官士族的某位公子,其他事迹都不甚清晰。 此时的齐荫笳自然不知未来进程,她出了镜湖,便一直欢心雀跃,看见点稍微新奇的景物人迹便嚷着要去看,而这些地方要么凶险至极,要么人力无法,虽没到揽月捉星的程度,但也把李之罔和三名护卫、侍女累得够呛。 “公羊叔叔,你臭着个脸干嘛?”齐荫笳终于是走累了,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休息,好奇问道。 齐荫笳唤得便是昨夜拦了李之罔二人的糙脸大汉,唤作公羊准。要说公羊准怎么都不敢对齐雨思爱女上脸色,多半天生臭脸。果然其解释道,“小主,老准年纪大了,走不上些路。” “嗯,那叔叔你回去休息,我们歇会儿继续去玩。”齐荫笳信以为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道。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之罔和上官恪都忍俊不禁。公羊准没法,对上官恪叮嘱一番后便默默退下,换成另一名护卫,却是除了这明面上的五人外,还有数名护卫在暗中守护。 歇息一阵,众人再次上路,虽还是按着齐荫笳的心思,但李之罔也发现大方向其实一直由上官恪把握,这似乎并非一场漫无目的的短途郊游。果然,走上一阵,李之罔便见到一座掩映在两山间的古朴道观,牌匾上用金粉描出“岱隍观”三字。 李之罔注意到上官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虽是临时起意,但终点却是齐雨思选定的。 “公子,此观依山傍水,古迹颇多,是个游览的好地方,不若分道而行,之后再汇合?至于安全问题,公子不用担忧,此观盛名常在,宵小不敢造次。”上官恪先是对齐荫笳耳语一番,随后又对李之罔道。 李之罔自无不可,而且这更符合他的心思,当即答应下来。齐荫笳一行人鱼贯而入,他等上一阵,也缓步进去。 李之罔在认真游览,对象却并非寻常人关注的古迹塑像等,他关注的正是这些拜神祈福的寻常人,至于为何,不得不提到路议的身份,据其所言,他乃是一名宫廷画师。按照李之罔和路议商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要在其他地方制造出路议活动的假象,而显露其出神入化且极具个人特色的画技自是不辞之选,故此李之罔就需要找到一个人流众多,同时这些人身份又不会太过低微的地方,如此才有利于他假扮身份的传播。 经过半个时辰的观察,李之罔由衷觉得岱隍观是个好地方,来往游人穿金戴银者多,粗衣布鞋者少,只要他把握好机会,计划没有丝毫失败的理由。 起始很是顺利,李之罔也不由松口气,不再想计划的事儿,开始如平常游人般上香敬神,好好观览,最后掐着点儿与齐荫笳汇合,一起回了镜湖。 又是一夜,李之罔卡着与昨日一样的时间去吃早餐。他吃得并不快,极尽慢条斯理,看见上官恪出现,才三两口将剩下的餐食鲸吞入腹,然后一脸尴尬地走向对方。 “上官大兄。”李之罔行了个礼,拱手道,“昨日在下游览岱隍观时不小心将佩剑落下了,今日想去取回。” 李之罔并没有说谎,为了能顺利的开展计划他直接把邪首剑藏在了岱隍观。 上官恪挑了挑眉,他知道齐雨思有下令要保护眼前人,遂道,“某今日有些事要忙,不便外出,等会儿便叫巫马师陪你走一趟。” “不用,不用。”李之罔连连摆手,“仅是取样东西,何需劳烦大伙儿,在下自去便可。” “这如何得行?”上官恪不由提了提声量,把周围默默吃食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摆摆手让诸人各行其是,对李之罔道,“城主大人有令,李公子和偃掌教但凡出门,必须要有侍卫在左右。” “哎!”李之罔叹口气,他见上官恪长得儒雅,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谁料古板的很。他忽然福至心灵,做出一副进退失据的样子,对上官恪低声道,“大兄,实不相瞒,在下的佩剑乃是被一闺秀夺走,她扬言若是想取回宝剑,则必须要今日赶去才行,这种事如何做得旁人在场,那不是丢尽了脸面。” 上官恪了然,原来是好郎遇恶女的故事。他又看了眼李之罔,对方外表英俊且和煦如风,做事说话又有分寸,被人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少年白比较明显,有些老态。他想了想道,“这样,某也不派人跟着公子,便送公子三张法篆,保身绰绰有余。” 李之罔推辞一番,还是接下,又得上官恪几句交待,便回了营帐,取上路议一身衣物法宝,直出镜湖。 他知晓除了明面上的侍卫外,镜湖周边还潜伏着诸多暗哨,故出了镜湖便直直往岱隍观的方向走。走到半途,他又一遍回顾计划,觉得不慎保险,便转道往另一处走,多花上一个时辰才赶到岱隍观,而此时他已身貌大变,从贫家公子变作落魄窜客。 路议给了李之罔数件服饰,他挑选了其中一件带家族纹样且崭新如昨的,想来路议逃命以来从未穿过,仅留做个念想。李之罔自不会珍惜,他在来时的路上便寻了个泥坑将衣物弄得皱巴巴,如穿了十几年没脱般,仅能勉强辨别出家徽。除此之外,他还把因长久沉睡而及腰的长发也弄成土色,脸、手等一切露出来的部位也沾满了尘垢,总而言之,倘若不仔细观察,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认出来。 李之罔佝偻着身子,在岱隍观外站了一会儿,见人流与昨日相仿,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行囊中把路议的法宝拿出。 路议的法宝有三,分别是画板、画纸及画笔,件件妙用无穷,李之罔没有修为,路议便事先存储了些灵力在其中,让他也能够催动,否则对李之罔这样根本不知绘画为何物的凡夫如何能够再现路议天工。 他把画纸压好,随意挑选了个中年游人,笔拿着,心中想着对方的样子,画笔便带着他的手在画板上翻转腾挪,短短一刻钟,那游人拄拐登山的模样便跃然纸上。李之罔颇为满意,一边感叹画笔之玄妙,一边等画作风干后挂在身后的树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如法炮制,眼看快到正午,身后已经挂了十二三幅人物绘像。李之罔仅凭画笔为功,在书画大家眼中他所画的仅是平庸俗作,但瞒过上香游客已是绰绰有余,不时便有行人驻足观看,还有几人连岱隍观都不入,就一直待在一旁。 其中一人问道,“大师画工登堂入室,不是无名之辈,可否告予名姓?” 李之罔为了保险,一直假装咳嗽,始终用帕子挡着脸,只听他道,“某流窜乡野,名姓早忘,称烂画人便可。” 在场诸人一听,就知道对方乃在推脱,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继续默默看着。 正午日烈,李之罔作势欲走,方才追问的人央求道,“大师稍待,可否为在下画上一幅,愿以龙尘相赠。” 李之罔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画具,慢吞着道,“日燥歇息时,某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来。” 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他徐徐而去。 李之罔打定主意要让众人都知道岱隍观有个烂画人,好吸引住追杀路议的人的目光,自然是要留出些时机,好让这些人通知亲朋好友,制造出更大的声响。他找了个阴凉处歇息,吃些自带的干粮,便真的睡去,足足两个时辰才又往岱隍观去。 人比起上午多了许多。李之罔的出现顿时让整个人群沸腾,各种推崇之言扑面而来。他毫不受影响,回到原位坐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某四处流浪,囊中羞涩,今不得不绘画取财,还望各位海涵。” 随即他在画纸上草草写下两句话,示意众人看来,竟是“画作五十龙尘一幅,概不杀价。” 龙尘,传闻是上个时代统治四方洲的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的淡紫粉末,其中蕴含着些微神只的力量,能够帮助受恩惠者修行,基于此,自然成为了鲜奉王朝的通用货币。而五十龙尘,对于一幅大师画作来说,可谓便宜得不行。 眼见众人皆掏出龙尘,想要先行绘像,不仅揉推争先,更有甚者还谩骂欲斗,李之罔眉头稍皱,心道这价格肯定是太过公道,他只得再次止住闹哄哄的人群,淡淡道,“先来后到,莫要争抢。”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毕竟李之罔才是绘像的人,若惹得他不开心,那画像是想也不必想的。 又等上一阵,见众人都确认好顺序后,李之罔才再次开始画起来,而且比起上午,他控制放出的灵力更多,人物也更为精细,毕竟这些画作要交予众人,自得更好上些。想来等这些人都归家后,他烂画人的名声也会远达四方,至少京畿这一块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时辰过去,李之罔交出了四幅画像,没一个人不满意的,皆心甘情愿地奉上龙尘。 在他准备下一幅画作的时候,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叟忽得从人群后方窜出,拱手道,“大家,我家夫人想请大家画上一幅,可否移步细谈?” 管事说来谦恭,但语气却不容推辞,李之罔手上不停,回到,“凡事有先来后到,等某画完,自然会为夫人绘像。再者某只求混个温饱,多余龙尘无用。”一番话,却是直接绝了管事想用高额龙尘插位的心思,其只好汗颜告退。 第7章 谋划 “那我呢?” 此声虽冷清但却饱含情谊,李之罔的手都不禁顿了顿,他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向他走来。 身形高挑,模样冷峻,长有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穿着蓝红相间的袄裙,清白面纱挡住妙颜,只露出两只慧眼,手中还摇着柄竹扇,这便是李之罔对这女子最初的印象。 “阁下是?”李之罔不敢抬头,默默作画,生怕来人是路议的故人。 “你且说愿不愿意为我画上一幅。”女子幽幽道,“数千年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画得。” 当李之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下来? 那女子眉眼未动,发出银铃般得笑声,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只盯住画板,不时暼眼李之罔。 又画了一幅画像,忽得有人窜出,对李之罔耳语道,“大家,那方才的管事带了数位健仆正过来,许是来寻麻烦的,且走吧!” “啊!”李之罔瞳孔微缩,他这是撞上狠骨头了。 “莫慌,且继续画,我帮你。”二人声音小,但那女子还是听到了,回道。 看来似友非敌,李之罔强自镇定,继续画起来,没多久,那管事便带着五位健仆气势汹汹出现。管事没有上来就动强,仍是拱手道,“大家,夫人愿出五千龙尘,只求一幅画像。” 李之罔不知那女子深浅,也不敢托大,和气道,“管事劳心,但某乃义信之人,实不愿如此。” “何出此言。”管事道,“大家尚未收取龙尘,便不算得失信,事实上,全凭大家一念而已。” “这...”李之罔出世尚浅,还未变成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最终还是摇头不应。 “那就别怪老夫了。”管事挥挥手,身后健仆拔出兵器便冲将上来,一时周围人都各自散开,生怕遭了无辜横祸,唯有那女子举着扇子站定原地。 并没有太过玄妙的招式或者神通,但五个健仆都倒地不起,而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对她只是一场闹剧,她回身问道,“还画吗?” 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女子是多么的不凡,她穿得普通,但却始终都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这甚至比他见过的齐雨思和沈惜时还要猛烈。来不及细想,他赶忙道,“画,为何不画?” 这次是那管事碰上硬骨头,悻悻地派人把受伤健仆搬走后,便再没来自找麻烦,而李之罔也彻底沉浸于画作中,日暮之际,又是完成十数幅。他看看天色,再过阵许是要下雨,遂拱手向诸人道,“天时不早,今日到此结束,尚未绘像者明日可再来,某却是要收拾归家了。” 当然,这仅是他的托词,明日或许就有人在岱隍观蹲守,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见此,诸人也就散了,岱隍观前便仅剩李之罔和那神秘女子。他边收拾画具,边道,“阁下现在可以告诉在下身份了吗?” “嗯?”女子屈了屈眉,似乎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不认识她,“王治,才不过数千年,你便将我们当时并肩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枉我当时还帮你解了神炎灼烧之痛!” 王治?这莫非便是路议的真名,看来对方是将他当做了路议。既然如此,更不能相认,李之罔遂道,“多谢阁下方才相助,但在下真与阁下不熟,想来是阁下认错了。” “好。”女子骤然变得冰冷,灵动的眼眸立时黯淡下去,“便算我白认识你,你我割袍断交,再不复从前情谊!” 说罢,女子便走远了,只见随着她的踏步,整个岱隍观山脉都颤动起来,很明显,女子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李之罔摇摇头,心想其真是喜怒无常,刚想收回目光,便见那女子忽得回身过来,一道风刃将将擦着他的左肩呼啸而过。 女子制造出的动静极大,把岱隍观的道士都给惊了出来。 李之罔被热心道士扶起后,往身后看去,只见一条裂缝沿着他站的方位不断延伸扩大,足有数十里远,目光尽头处的一座小山更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他惊魂未定,拒绝掉道士的帮助后,赶忙蹲下大口喘气恢复心神。幸亏那女子没有杀他之心,否则他现在连骨肉都没了。休息一阵,李之罔终于想起他还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将邪首剑拿回来,赶忙趁着日头还没消失,钻进了岱隍观。 为了确保没人发现邪首剑的存在,李之罔昨日游览时可是苦费了心思,找了个没什么人迹的偏殿,把邪首剑放在了神像底下,想来这些道士敬神,也发现不了。 但当他到达偏殿的时候,却傻眼了。积灰的神像被擦拭得栩栩如生,而座下的宝剑已经不翼而飞。 他冲出大殿,见一道士正在扫地,便跑过去指着藏剑的偏殿急道,“道长,你可知晓是谁负责此殿的日常清扫?” 拿帚道士想了想,道,“应是张陵负责,居士找其有事?” “便是昨日与张道长聊得甚欢,今日又想论道一番。”李之罔随意扯了个谎。 “那居士去序养亭看看,他应该在那儿。” 李之罔谢过一声,问清序养亭的方位后,便赶忙疾驰过去,他对邪首剑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擦拭,怎可容许其他人抢走。 序养亭不远,李之罔刚到,便已瞥见三个道士分坐在亭中,其中一名道士正捧着邪首剑,向另两位展示。他怒火冲天,快步来到亭前,质问道,“阁下张陵?” 任谁一看都知道李之罔不是善茬,那捧剑道士应了声,“我便是,居士有事?” “将剑还我!”李之罔话未说完,便已欺身上前,欲夺剑而逃。 那张陵本还有些惧怕,但见李之罔仅是寻常功夫,毫无修为,只抓起拂尘便将其扫飞出去,一脸喜色道,“我还以为能有此利剑的该是贵人富士,结果只是一凡夫庸人,可真让我担心了半日。这剑于你无异于大祸,便由我代为保管。” “你这恶道!”李之罔爬将起来,想着制敌方法,嘴上骂道,“穿着个羽衣道服,却是个鸡鸣狗盗之贼。” “再说一句,我看你今日能否出得这岱隍观!”张陵恶狠狠道,眼神招呼着两位同道向李之罔包抄过去。 李之罔不屑一笑,拿出路议的画笔,将还剩存的灵力尽数放出,画笔顿时变为七尺来长,他呵哈一声,将画笔作棍用,奔上前去便胡乱敲击,只几下那张陵便没了动静,却是额头被敲了个血窟窿,已经没了生息。 另两名道士眼见于此,当即分开而逃,李之罔只来得及扔出画笔将其中一名道士钉死在墙上,再想追击,已不见了最后一名道士的身影。 他喘气一声,等会儿肯定有人来捉他,赶忙捡了邪首剑系在腰上,又把画笔取下,趁还没有动静,便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穿过两间庭院,忽得窜出两名道士,李之罔来不及应对,当即便受了重击,飞倒在地,喷出口热血。他听着道士正在呼唤其他人,赶忙爬起,借着画笔威力将两名道士头颅敲成粉碎。 其他道士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赶来,但耐不住李之罔手中画笔威盛,没一个挺过三招。他且战且逃,就这般从序养亭一路杀到岱隍观正门,身后沿途只留下头颅爆开的道士尸体,这岱隍观上百名道士竟被他在一刻钟内杀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观主也被他一棍敲死。 刚出大门,画笔便灵力耗尽,化为原来大小,李之罔将其收好,在夜色中辨清方位,便往一处走,却不是去镜湖的方向。 走了大概有一里路,李之罔终于到达目的地,却是他害怕今日出什么变故,去岱隍观的途中特意绕道找山中农户换了身衣服和一捆干柴。虽然身后没有丝毫的追杀声音,但李之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他把路议的衣物烧掉,换成农户短衣,又把邪首剑、画具和法篆藏在干柴里,把披散的长发系好后,才慢悠悠地往镜湖的方向走。 走了段时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李之罔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过于谨慎,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着只要到了镜湖便没有后顾之虞。 “站住。” 身后忽得传来个声音吓了李之罔一跳,他老老实实回过头去,只隐约见到一个黑衣人站在树旁。他装作乡下人道,“谁在那儿乱吼乱叫的,我婆姨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说罢,他也不管黑衣人反应,只当没看见,便欲继续行走,只可惜黑衣人行动迅速,一刹那便已站在他身前。只听其问道,“附近人?” “正是,正是。”李之罔继续装傻,赔笑道,“北面小村的,大仙有事吗?” “你不是乡下人。”黑衣人拔出剑来,茫茫夜色中分外睛目,“乡下人还会说四方洲官话?” 说罢,已是一剑刺出,正中李之罔胸口,不过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却是想抓活的。黑衣人将剑拔出,一脚踩在他胸口,问道,“路议在哪儿?” “什么路议,我不知道!”李之罔吃痛,一只手小心往干柴摸去,“我就山中砍柴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脚上加力,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前,你穿着路议的衣物从岱隍观中走出,往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把路议的衣服烧掉后换上了这套短衣,而且干柴里面还有一柄不知来处的黑色利剑和三张出产自南仙洲的法篆。现在你觉得还和路议没关系吗?” 李之罔看黑衣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阵恐惧,他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对方特意点出邪首剑和法篆,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顿时李之罔万念俱灰。但他还是不准备讲出来,因为一旦如此,必然会和沈惜时扯上干系,而这正是他答应路议的原因,且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 “杀了我吧。”李之罔别过头去。 “哪有那么容易死。”黑衣人将李之罔拎起,“如果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保证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但如果不说,倒是你将会体验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且还会将知晓的一切东西都说出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去,我的那几位同僚可比我粗暴许多。” 黑衣人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具体的话,但李之罔的身子还是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出来黑衣人说得全是真的,他怕,仅是能够想象出来的刑罚便让他几欲求饶,而那些想不出的刑罚更让他想自戕而亡。 “我...说了,杀...了...我。” 一刻钟的时间一瞬而过,李之罔哭着说出来。 对于这种宁死不屈的情况,黑衣人见得多了,但看到怕死而哭泣却仍不求饶的人却还是首次。他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和犯人扯上点联系没什么好处,便准备直接拎起李之罔走,但他还没开始动作,身子便飞了出去,碎成数段嵌在相距数十丈远的树干上。 黑衣人的碎肉喷了李之罔一脸,但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所以说你今日不和我相认是因为另有隐情?”救下李之罔的竟是那神秘女子,今夜无光,但她的光辉有如耀月盈天。女子走上来,扒开李之罔上衣,看了阵道,“贯通伤,但是没有伤到脏腑,修养阵便好。” 说罢,又递上一枚丹药给他服下。 李之罔一下就感觉来了些精神,勉强撑力坐起,断断续续道,“阁下...都看到了?” “大半。” “那阁下应该知道,在下只是因形势所迫扮演阁下熟识,非是其本人。” “你的伪装太过粗陋,我早就看出来了。”神秘女子摇了摇头,同时有些疑惑,对方似乎真的不认识她,“我不知道你伪装的是谁,但我要找的就是你,王治。” “但在下既不姓王也不叫治,在下姓李双名之罔,阁下当是认错了。” “不可能。”神秘女子不容置疑地否决道,“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你、我、龙将军奋战数月,我不可能认错。” 李之罔也迟疑了,他本就失忆刚醒,对自身过往一无所知,或许对方知晓的才是真相。但他没有再继续纠结,只浅浅道,“在下情况特殊,或真如阁下所言。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阁下相助一二,其余容后再谈。” 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神秘女子将其藏在干柴里的画具取出,边往外走边道,“王兄,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我也将忙于正事,待寿宴结束后,你来北河府寻我,届时我请你饮酒。” 李之罔答应声,看着神秘女子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又等上一刻钟,才摸出张法篆扔向高空,顿时一个数百丈的炽烈十字光芒在他眼前跳出,虽不知上官恪能否看见,但他已然坚持不住,径直昏死过去。 ... 时移世道艰,回首故人摧。 从岱隍观回来,已过了三日。在拒敌城主随从医师精湛的医术和丹药滋养下,李之罔已能勉强下地,同时因为病号的缘故,他有幸能独享一顶营帐,还有一位侍卫伺候他起居。这三日来,偃师和上官恪都来看望过他,也就在上官恪的口中,李之罔才知晓那十字光芒是拒敌城独有的求援信号,所有看见此光芒的拒敌城人都要奔驰应援,故在他昏死后没多久,便有数十位安插在附近各地的暗哨围护在其周围,自然能够活命而回。 他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一个人推帘而入,却是齐雨思。 齐雨思摆摆手让其继续躺着,问道,“好些了?” “托城主大人洪福,已好转甚许。” “那行。”齐雨思应付声,坐下后单刀直入,“上官恪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孤了,现在你要给孤一个解释。” 李之罔头脑飞转,他不确定齐雨思是否看出来些什么,而他还无法确认神秘女子是否布置得当,只好笼统道,“在下见了那闺秀之后,虽经其一番戏弄但还是顺利取回佩剑,随后便在观中游览。大概快到正午时分,有人说观外来了个绘画大家,唤作烂画人,画工了得,在下寻思无事便去观摩,怎料看得入神,再醒转过来却已近日暮。” 齐雨思面无表情,李之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本想走了,忽得窜出一黑衣人与那烂画人战在一块儿,不仅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岱隍观也毁于一旦。在下惊恐,仓皇逃窜,已走出数里远还是被那黑衣人追上,万不得已才发出了求援信号。” “就这些?” “以上便是在下所知,其余不详。” 齐雨思沉默一阵,忽然道,“孤父亲在兆天8537年身陨,彼时南仙洲刚结束第四次征服战争不久,父亲留给孤的是一个烂摊子,外有王城削藩,内有士族携威。但孤皆一一克服,不仅士族宾服,王城削藩亦无望,靠的是什么,便是先礼后兵。所以,你要对孤说真话。” 李之罔如果还听不清齐雨思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想上阵,眼见齐雨思逐渐不耐烦,只好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蒙着面的神秘女子,正是其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在下。” “还有呢?”齐雨思抬了抬眼,示意这并不是她要听到的全部答案。 “岱隍观道士乃是被在下所诛。” “行,算你还会说真话。”齐雨思站起往外走,“灰尘的人催了数次,孤都说你重伤未醒,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营帐中,不要走动,孤会派人去给灰尘一个解释。” “多谢城主大人庇护。” 待齐雨思走远了,李之罔才爬将起来喝口茶水,却是刚才太过紧张。方才拒敌城主并未说任何恶言胁语,但李之罔却冷汗直流,他万分确信再不说点真话,齐雨思一定会杀了他,幸好路议的事没有吐露出来,如此已算大幸。 没过一会儿,偃师来了,李之罔也将将吃完早食。 他请偃师坐下,问道,“偃掌教,这所谓灰尘是何物,方才听齐城主之言,似乎是一个组织。” “算你命大。”偃师没啥好气,对方瞒着他外出,差点就把他的梦想毁于一旦,但还是解释道,“某也才知晓,听侍卫们说,乃是王、后组建的秘密组织,司职敌探与内务之类的机密工作,轻易不显露行踪,这些你自己知晓便好,不要泄露出去。还有一点,那日侍卫们救你时也有两名灰尘到场,想把你带走,但被齐城主强硬地否决了,这几日总有人来催,且待在账中躲避阵。” “知晓,知晓,方才城主大人已嘱托我了,在下绝不离这营帐半步。”李之罔赔笑道,端上杯热茶,“只不过在下仅是岱隍观一事的幸存者,又不知晓甚机密,灰尘干嘛寻我?” 偃师接过茶喝了口,压低声音道,“除了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外,听说还死了名灰尘,自然要大动干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那被神秘女子所杀的黑衣人便是灰尘中人。偃师又给李之罔检查了下他的右臂,发现并没有损伤后,便告辞离去。 深夜,李之罔久不能寐,经过一天的思虑,他把知道的情报汇合到一处,终于算是理清了目前的局面:路议是侍奉皇室的宫廷画师,偶然间知晓了一个秘密,为了不被灭口只能从王城逃离,而王、后则派出了灰尘追杀,机缘巧合之下路议被沈惜时聘请,而他又为了不波及到沈惜时,自愿帮助路议脱险,如此才有岱隍观一事。 李之罔并不担心自己与路议的关系暴露,因为他在昏死前已经拜托神秘女子用路议的画笔伪造战斗痕迹,灰尘调查完一定会将所有的疑点转向烂画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侥幸幸存的小人物。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灰尘发现找不到烂画人的踪迹后,会不会走险捉他,无论如何,李之罔已决定无论是在镜湖还是入城后都倚靠拒敌齐氏。 第8章 入城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七天过去,李之罔的伤已好上大半,仅需按时换药便可。虽已可以自如行动,但他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待在营帐中,今日又是收拾起行李来,却是早间时候齐雨思下了命令,要入城了。 他背好行囊走出营帐,偃师也恰时从隔壁的营帐出来,他走上去问道,“偃掌教,城主大人这命令下得可真够突然,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听说查到了静闲宫被毁的真相,齐城主要进城找人算账。” “入城算账?莫非是...”李之罔首先想到的便是永安王。 “不要瞎说。”偃师止住李之罔接下来的话,“权贵相争,非是你我二人草芥能说道的。” 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偃师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但对方说得也是正理,只好撇撇嘴揭过这茬儿。二人相对拒敌齐氏自然是外人,也不好帮忙收拾,便傻傻地等着,待得日上三竿才乘上惊惶宝船随拒敌城一行人往黑狮方向飞去。 拒敌城在黑狮本也是有行宫的,但因两方生恶,拒敌城早不派人打理,荒废甚久,后又被大火烧毁,拒敌城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齐雨思突然要参加永安王寿宴,则只能住公馆。 作为八方诸侯,自然有应得的特权,除了在入城时象征性地检查下,齐雨思一行人直接驾驭着飞天宝具直达公馆,这也让李之罔不能细览黑狮城全貌,但仅见到的云中高塔、空中阁楼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再有几日便要到永安王寿辰,众人皆有事要忙,齐雨思忙着找仇人,偃师忙着巩固儡肢新法,偌大个公馆里反倒是只有李之罔最为清闲。 窗外正下着细微小雨,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无聊至极,不禁畅想起日后的生活。作为沈惜时亲手册封的骑士,寿宴结束后他自然要跟对方回千岛群地,听说在东仙洲,要穿过昏暗的流沙之地才能到达,那样距离中洲就太远了,远得他再也找不到家乡。 “李公子,城主叫你,说有事交代。” 门外的声音一下将李之罔从雨幕的惆怅下抽拉出来,他答应一声,整了整衣冠便跟着门外的侍卫去见齐雨思,结果齐雨思仅是告诉他灰尘方面已经查清了他没有犯事的嫌疑,这让以为能做点事来打发时间的李之罔好一阵失望。 他看了眼明显强压着怒火的齐雨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主大人,那在下现在能外出了吗?” “不要得寸进尺。”齐雨思的话很简单,也没有丝毫容许质疑的余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惜时的关系,李之罔一辈子都不会有与齐雨思对话的机会。 李之罔不敢再说了,只好行礼告退,他想在寿宴前为积灰山弟子采购货品的料想算是落空了。 ... 无聊的日子总是漫长,但时光又总是往前推进,终于还是到了寿宴的日子。 李之罔准时醒来,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寿宴的安排,至于他为何知晓,却是昨日沈惜时潜装会见了二人,除了看看二人的状态,便是说下有关寿宴的各项安排和注意事项。 寿宴的地点在万寿塔,也就是入城时所见的云中高塔,所有宾客会按照身份被分配到各层,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诸宾客自然知晓自己该在何层。举例来说,如沈惜时、齐雨思等统御一方的强权诸侯自然与永安王在第八层,这也是云中高塔的最高层;往下一层则是虽无封国但有诸侯之名的弱势诸侯,譬如失国的夜王后裔;再往下一层则是亲临黑狮城的诸山门掌教和神学院院长等同样显赫人物的位置,这些人皆据一州之地,在各自的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第五层则是一些知名的山门掌教和部族首领,值得说道的是,为了笼络年轻人,永安王也在第五层邀请了一些后起之秀,李之罔和偃师二人便是以南洲新秀的身份参加寿宴。后面几层,则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分,只要衣着得体,都能进入。 寿宴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为迎宾纳礼,永安王会派出后辈亲信迎接尊贵人物,接过贺礼后再接引到六、七层,至于强权诸侯则是由永安王亲自迎接。事实上,永安王与各大诸侯关系都不错,能亲自到场的都会来,无法莅临的也会有厚礼送上,当然这要把南洲拒敌一脉抛开。五层及以下虽也有人接待,但也仅是收礼引路,无法享受全场瞩目的殊荣。 第二个环节便是贺寿,在与强权诸侯会面完后,永安王会陆续下到七、六、五层,接受众人的贺词,这样一方面能显示其平易近人的态度,同时也能笼络住一些人,这对于日益衰老的永安王来说应该是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而对于极欲展示才学的偃师也是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开坛论道,除了永安王亲自讲道,指引受恩惠者修行外,其余数位诸侯也会各自讲述自己的修行经验,甚至还会毫无保留地传授众人一门功法,至于永安王背后所付出的代价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将沈惜时的叮嘱一一回忆清澈后,李之罔也已整装完毕。他走出房门,偃师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门外等他。两人看到对方的打扮,皆不由地会心一笑。 “腾云化龙便在今朝,祝掌教马到功成!”李之罔由衷道。 偃师哈哈一笑,也正色起来,“儡肢新术虽有某苦研之功,但离不开晦朔殿下的栽培和公子的试肢之勇,积灰山门永远为公子大门敞开!”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再言语,去拜会齐雨思一番,得其嘱托后便跟着侍卫去往等候入场的阁馆,除了因等级森严入场顺序分有先后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此次寿宴声势浩大,参加人员众多,如此也好做管理。 李之罔推开马车上的帘布,只见城内祥云朵朵,彩旗飘飘,不时还能听见礼炮的余声,远远高空中更有瑞兽分据八方,拱卫着黑狮城。近处除了一众居所阁楼都修缮得焕然一新外,还有众多身披黑甲的军士指引路人前往万寿塔,能让人感觉出永安王此番寿宴确实是想与民同乐,氛围中夹杂着严穆与活泼。 等候阁馆设在觐见大道,大道的尽头便是特意修建的万寿塔,而如今这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全在等待审核完毕后进入等候阁馆。虽然已料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但李之罔还是有些诧然,他与偃师在三个街道前就弃了马车改用步行,谁料百丈宽的觐见大道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挤进去?”李之罔看向偃师,他们第五层的等候阁馆在大道前段,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到。 “仪容不能失。”偃师摆摆手,越到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忽得他注意到什么,指着一边道,“我们去那边,不用挤。” 李之罔没看清,走得进了才发现原来是所谓的特别通道,乃是专为上四层设立的,方才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倒是偃师眼尖发现了。经过一番查验,二人并没受任何阻隔便进入了特别通道,有些许人,但不算很多。 “这特别通道恐怕只有我们第五层的宾客才会行走的。”偃师见此,感叹道。 “是啊,六、七层的皆是一方大佬,肯定不会屈尊来此,不过这样也就不会拥挤了,不是吗?”李之罔开趣道。 偃师摇摇头,用近乎无人可听闻的声音道,“再有一次这样的盛会,某绝不为下客,必被奉为上宾。” 李之罔没听清,追问,偃师却只摇头不应,二人便在这样沉默的境况下赶到等候公馆。 已来了些人,皆着华服桂冠,三三两两的坐在四处,小声的交流着。李之罔见偃师情绪低沉,便做主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不一会儿便有侍者端上茶水点心,二人就就着这些看大道上人潮涨休。 “公子看见没,这便是下士,为了抢个入塔的位子,从前夜便开始排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稍微来阵风便扑地不起。”偃师忽然道,“而倘若没有儡肢新术,某却连这些人都不如。” “偃掌教这是?” 偃师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起了过往的事,某本以为潜修多年,早不记仇怨,杵见故人却还是有些失态。” “掌教曾侍从过的贵人后裔也在此间?” “嗯。”偃师点点头,“某后方十丈远三人中左边那人便是郑家小公子,别去看,知道便行了。” 李之罔听话地收回目光,只隐约看见对方蓄了个短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他开解道,“仇怨不报非好汉,但如今正处关节,掌教万不可因小废大。” “某知晓,自然知晓。”偃师两手拧做一团,胸中怒怨沸腾不消,他强自按下恨恨道,“今朝如若化龙游风,定要其狗彘难如。” 李之罔皱紧眉头,他从未见过偃师这般作态,几近疯魔。他咧了咧嘴,决定把事情告诉沈惜时,让对方来开解偃师,遂岔开话题道,“偃掌教觉得大概多久人群才会入馆完毕?” “大概明日正午前。” 偃师没了兴趣,只回上句便盯着茶杯不再言语。 李之罔本以为在入场前偃师都会这般,结果才过一个时辰,其便醒转过来,重新变为以前风趣模样。而且不止于此,偃师开始大面积地接触阁馆中的诸位贵人,有些看他不上,只互报名号便借故离开,少部分人则还与偃师聊上个刻钟,但无论面对哪种人,偃师都乐呵呵的,根本不受别人影响,被上个人拒绝又去找下一人熟识。看不出其还是个脸皮厚的,李之罔不由吐槽。 等着,李之罔竟然看到偃师正往郑家小公子的方向走去。他赶忙站起身来追到偃师身后,生怕二人在这儿大打出手。 偃师没管李之罔,如之前般拱手作礼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公子还记得某吗?” “阁下是?”郑家小公子一脸疑惑,回礼道,“在下郑敛,似乎从未见过阁下。” “那游致远这名字,公子还记得否?” “是你!”郑敛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方无期告诉我你死了!” 偃师荣辱不惊,淡淡道,“方无期自不敢欺瞒公子,便是在下,身负九创,刀刀要害,也没想过能侥幸不死。” “到别处说。”郑敛看有人观望过来,指了个偏僻处,边走边压低声音道,“说吧,你意欲何为?” “在下来黑狮自有其他事,但既有幸相逢,为从前所受屈辱复仇也不是不可。” “你确定?”郑敛侧过头,有些不屑,“就算你今日可以在第五层参与寿宴,却也没有资格与我郑氏对抗分毫。” “从前不能有,往后不一定没有。”偃师似乎只是来下战书,“以往郑氏对在下做的,在下全都会一一报之,公子最好细细想想做了些什么。” 李之罔注意到郑敛青筋毕露,看来已被激怒。只听他道,“那我们且比比谁手段粗硬,嘴上功夫谁都说得,手上功夫才是真章。”说罢,便拂袖而去。 李之罔明显松了口气,幸亏二人没打起来,不然到时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偃师只笑笑,也不再去认识人,径直回到坐位,给李之罔和他自己斟上杯茶后,道,“心中苦闷,可听得?” “偃掌教且言,在下不会传于第三人耳。” 偃师的故事很长,但归根来也算简单。大约在兆天8237年,他跟随郑家贵人回了黑狮城,起初只是做些经管开源之事,算不得重要人物,熬了十年,年年评优才算在郑氏有了一席之地。但偃师犹不满足,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他便投郑家大公子郑扬所好,对方想打猎,他便送上最好的弓矢;对方想论道,他便广邀俊秀,设场论经,数年下来,郑扬便引其为至交好友,不仅同寝共食,甚至还为其介绍了一门亲事。当时偃师醉心名利,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而郑扬不过是他往上跳的踏板。 偃师的心态改转发生在数年后,那时他正陪同郑扬远到各州视察产业情况。起初一切正常,但很快便出了差错,先是联络不上交接人员,车队又遭到袭击,仅偃师和郑扬活了下来,二人为求活命并肩作战,相救数次,也就是从这时候偃师真正认郑扬为其主,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命。后二人顺利回到黑狮,郑扬认定乃是郑敛要害他,两兄弟间的争斗趋于频繁,但碍于郑家贵人还在,尚未发生太过明显的争斗。 郑扬才学尚可,又具有嫡长子的优势,大部分郑家人都投向郑扬,拢聚在郑敛身边的仅有其从小便培养起来的死党随扈,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郑扬必能取得家主之位。但天不假人,郑氏贵人突然一病不起,连句遗嘱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郑氏两兄弟的权力争夺终于摆到台面上来。 在这个时刻,郑扬比起郑敛还是拥有极为明显的优势,但家族生意一下陷入了僵局,不仅属下连连犯事,就连同行也来分羹抢食,郑扬只得一心二用,一面重整家族产业,一面打压郑敛,而偃师便是作为郑扬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留在黑狮对付郑敛。 碍于身份,偃师对郑敛表现的很是尊敬,但私下里的手段从不少使,不过也仅限于铲除其党羽,对于郑敛则不敢动上分毫。或许是注意到这点,郑敛对于任何事情都开始亲力亲为,这让偃师的谋划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他还是有极大的把握完成郑扬的目标——即让郑敛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变故发生在郑扬那边,跟随其外出的方无期的骤然叛变成为郑扬势力瓦解的序曲。不仅郑扬被灌药软禁,他的一众亲信也惨遭屠戮,当时偃师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晓,出城迎接了独自回返的方无期。二人作为郑扬手下的两大幕僚,配合默契,私交也算不错,故此偃师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有方无期一人回来,但并没有设防。 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身中数刀,拼着余力重伤方无期后窜上货运车队逃离了黑狮城,而他的妻小,他侍奉的主人已在时光的灼烧下化作过往云烟,仅剩下改头换面的悬儡派掌教。 故事讲完已到第二日,其间偃师数次涕不成声,讲到悲痛处更是哽咽不已。他拧了把鼻涕,望向天幕喃喃道,“说出来感觉好上许多,我一定要复仇,一定要。” “掌教不害怕提早与郑敛接触让他起了防备?”李之罔追问道,“他或许现在正在追查我们的来历。” “他肯定在查我二人来历,他就是这种谋而后动的性格,不然大公子也不会骤然失势。”偃师摆摆手,对此并不上心,“纪星道离黑狮太过遥远,他就算找到悬儡派所在也不能奈何,反而是他要担心自己残杀亲兄、霸占长嫂的丑事败露。算了,不说这个,寿宴将开,我们准备观礼吧。” 时间已到正午,此前水泄不通的觐见大道已没有等候的人,所有的宾客都已进入等候阁馆,仅剩黑狮军士分立大道两旁,以五丈的间距从大道入口处列队到万寿塔前。 随着吉时的到来,城中礼炮齐鸣,从内向外连放三轮,足足一万八千响。接着千家万户中飞出无数华彩灵鸟,伴随祝寿古调衔枝飞来觐见大道,铺出一条凌空的枝条大道,随即灵鸟皆化作侍女模样,和着音乐唱起祝寿词来。 “鲜奉圣朝永安王一万八千岁诞辰开始,为大王贺,为圣朝贺!”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得响起,盖住了周遭一众杂音,众人纷纷扑首在地,亦高声喊道,“为大王贺,为圣朝贺!” 李之罔亦是照做,喊足三声才站起身来,此时枝条大道入口已缓缓驶出一具四辔车架,穿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正坐其上,目不斜视。车架每到一处,人们便再次俯首跪地,连连祝寿,待车架驶远了才缓缓起身。永安王什么也没说,只摆手示意,但即便如此也让国人振奋,宾客从服。 待永安王的车架驶到万寿塔,李之罔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向偃师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为一国之尊,掌天下权柄。” “哈哈,那公子要多加努力了。” 随着永安王的入场,寿宴正式开始。先是两架六辔马车驶来,分别代表远在王城的征战王与永知女王,众人再次跪地,而方才的那声音也适时响起,念出王与后所送寿礼。紧接着便是四方诸侯,有些亲自到场,有些则只是送礼,李之罔目前只知晓沈惜时、齐雨思、永安王三位诸侯王,听司仪的介绍大为不解,遂让偃师解惑。 偃师清了清嗓子,以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某就说一遍,且听好。诸侯有三,一是皇室后裔,二是异姓封侯,三则是异族归降。先说皇室后裔,王朝先后立有两王,分别是初王与如今的征战王,皆与永知女王育有三子。初王子嗣封为永安王,恩享王,承平王,但永安王于世泰年间遭刺,如今的是第二代,初代永安王的长子。” “征战王子嗣则有天阴公主、杀生王,还有一位便是晦朔公主,封国分别在北仙洲的屠龙原、西仙洲的高陵之地和东仙洲的千岛群地。天阴公主要监视龙族动向,应只会派人送礼,杀生王和晦朔殿下则肯定是会到的。” 偃师一边说着,李之罔也注意着枝条大道上的动向,他发现承平王、天阴公主都没到场,如今入场的乃是杀生王,其一身锦衣,面相阴柔,与沈惜时一般遗传了其父的银发。等着杀生王的车架驶过,晦朔公主沈惜时也入场了,只见其戴珠饰玉,华服加身,又配淡妆点染,真不愧“天仙子”美名。 二人恭敬地向沈惜时俯首行礼后,偃师继续解释道,“说完了皇室诸侯,便是异姓诸侯。此类诸侯皆是立国之前便跟随初王征战四方,尚有实权的譬如获封烈王的拒敌齐氏,已被去国的譬如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这些诸侯不具皇室血脉,寿元仅凭修为决定,遂延绵多代,就以拒敌齐氏来说,如今已有三十二代,这在诸侯中代数最多。” “这是为何?”李之罔有些不解。 “你不知?”偃师侧过头来,拍拍脑袋才想起来李之罔失忆了,遂道,“拒敌齐氏虽然强横,但怪病代传,无论修为多高都活不过三千五百岁,便是齐城主的父亲,那位‘红龙’,也仅活到两千四百五十八岁罢了。” 李之罔顿时了然,同时也明白了当时为何齐荫笳会被上官恪暗中指引到岱隍观,看来是为其祈福长生,他道,“那归降异族呢?” 偃师喝口茶水,继续道,“归降异族说来便多了,像北仙洲的残龙一族、中洲西侧的兽爪一族、东仙洲的虫妖族都是异族归降,但这些不过小诸侯,不足为道。非要说的话便是流沙一族的两位诸侯,封国西仙洲流沙之地的扼沙将军与封国东仙洲流沙之地的北河公主,毕竟流沙之地占据两洲,王朝也是在明德年间才迫使其归降。” “等等。”李之罔打断偃师,问道,“那那位北河公主在黑狮城中的府邸便是北河府?” “自然。”偃师不太清楚李之罔干嘛纠结这个。 但李之罔的心中可是翻起了惊天大浪,那位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莫非其便是北河公主?他抬头去望,却见北河公主的车架刚刚驶过,无法一睹芳容。 他回过神来,歉然道,“方才在下想起些事,还请掌教继续。” “扼沙将军与北河公主是亲兄妹,乃是流沙一族落日女王子嗣,听说女王昏聩,王朝遂封二人为王,各守流沙之地。不过若真按权力大小来说,此二位可比肩皇室诸侯,不可小觑。” 有了偃师的讲解,李之罔也对整个王朝的权力架构有了浅显的了解,说到底,便是诸侯外藩,拱卫王城,而且能够感觉出,王城对于各封侯王具有相当的掌控力,并没有出现诸侯自恃的情况。 第9章 寿宴 眼见诸侯入场完毕,便到了各掌教、家主、院长入场,虽是一方之尊,但仍是诸侯治下之民,故这些大佬并不能享有单独入场的资格,往往是四五人联袂入场。偃师对此类人物不甚了解,遂也没甚解说的,只耐心等着这些人入场完,也准备入场。 只见枝条大道上的树根枝条无风自长,伸到各等候阁馆前,这便是入场的信号了。除了一些后起之秀外,第五层的人或多或少都互相认识或者听过对方的名号,见通路都出现,纷纷礼让,一时竟没人走上枝条大道。 “我们走。” 偃师不耐,招呼声便登上了枝条,李之罔自然跟上,顿时吸引住全场目光。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不顾那些体面人的颜面,纷纷避过登上枝条,第五层宾客的入场开始了。 到了此等严肃场合,没人敢轻慢,纷纷趋步礼往,以显示对王的尊敬,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其实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一切好似幻景,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步伐是否有些太过急促,但越是这样,越是急促。 “心放平,就当是一次寻常晚宴。” 走在前面的偃师适时的提醒让李之罔有了好转,他呼吸逐渐平稳,脚步也放松下来,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入了万寿塔。 跟随着侍者的步伐,二人来到第五层,呈上沈惜时为二人备好的礼物后,便入了会宴厅。李之罔抬眼看去,整个会宴厅不下千丈,设有数十处桌宴,穿着华丽衣衫的侍女已站定一旁,而且其内四景皆有,既可寒冬煮酒守夜寂,亦可风春抿茶静安眠,这还仅仅是第五层,在场的宾客恐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面的楼层该是何种天景。 偃师也有些恍神,叫醒尚处在震惊的李之罔,便往冬日桌宴走去,却是其最爱雪景。刚一坐下,便有两名侍女从景中走出,为二人添茶,之后也不离开,竟是为每人配了一名。 李之罔有些少年心性,对于周遭新事物充满了好奇,眼瞅个不停,不时惊叹一声,却没注意到郑敛已到了面前。 郑敛自不是来找李之罔的,他看向偃师道,“游致远,我已打听清楚,你悬儡派不过区区二十三人,便敢威胁于我?” “那郑公子干嘛来寻在下?”偃师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道,“在下知晓了,公子是怕某将公子做的那些腌臜破烂事儿捅漏出来。” “你知晓便好。”郑敛威胁道,“只要你敢将以前事说出哪怕半句,宴席之后绝活不到第二日。” 待郑敛走远了,偃师才道,“事实上,只要某在郑敛面前露了面,就绝不会活到第二日。” “他怕掌教把以前的事抖落出来?” “嗯,你附耳过来,某给你说道说道,直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听了偃师的安排,大呼奸诈,其不愧是能做幕僚的人,满肚子坏水,若真能顺利施行下去,郑敛甚至包括整个郑氏都危矣。 又等上一阵,众宾客都齐了,侍者们便开始上菜,但没人动筷,只喝茶品茗,却是主人家永安王还没说话呢,而为了打发这段枯燥时光,众人也就自发地玩些桌上游戏,以供娱乐,李之罔和偃师也参与进去,好不自在。 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天已暮,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众人皆肃穆正坐,没多时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今兆天年,寡人满一万八千岁,宾朋满座,诸客云集,不甚欣慰。愿诸位皆享佳宴,共度良辰,以为后世长传。” 众人皆鼓掌喝彩,也不管永安王是否能听见。 永安王继续道,“寡人虽年迈,然犹不敢忘先父、王上嘱托,曰民为贵,而君轻呼,故经略地方、开源节流,以使黎生安康、山门和谐。但此非寡人一人之功,乃国民共建,故趁此良时,寡人宣布减赋税十年,更会陆续推行新政,以不愧先父殷嘱、王上厚爱。” 一番话下来,众人又是喝彩一阵,并且比之前更为势盛,大半是由于给了实际好处的缘故。之后,永安王又说了些其本身的治国方略和近年成就,便宣布寿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 万寿塔 第八层 永安王坐在主位,左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杀生王沈昱、晦朔公主沈惜时、拒敌城主齐雨思,右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恩享王王守德、扼沙将军慕天炎以及北河公主慕玄机,承平王王守行、天阴公主沈华璐皆未到场。与第五层热闹的气氛相比,第八层就显得颇为凝重,这主要还是由于齐雨思送出的第二份寿礼。 “齐城主这是何意?”永安王的脸阴沉得能攥出水来,只因他面前摆了只老鳖,“非要在这日子恶心寡人一番?” 虽然黑狮城是永安王的大本营,但齐雨思犹然不惧,只笑笑道,“这鳖乃是孤亲自下镜湖捞的,整整活了一千八百岁,恰与你寿辰相应,难道不是吉兆?况且,关于静闲宫的事,你是否要给孤一个交代!”说道最后,齐雨思直指要结。 “静闲宫?”永安王微眯住眼,冷然道,“这是你拒敌城的行宫,与寡人有何干系。” “孤既然敢点破,便是有了证据,难道你永安王活了一万八千岁却不敢承认,甘愿作那缩头乌龟?” 各位诸侯本是老神在在的,没人会没事干掺和这些糟粕事,但听到齐雨思所言还是纷纷皱眉,毕竟这已算赤裸裸的辱骂,而这对于他们的尊贵身份来言是绝不能接受的。 果然,永安王拍案而起,怒喝道,“寡人本就未邀请你,但你厚着脸皮要来,寡人也就认了,谁料竟敢折辱寡人。不愧是不识礼数的南洲土着,就如你那父亲般,前脚将中洲搅得一团糟,后脚就回了南仙,真是一家人难进两家门。” “你这老匹夫,安敢再说孤父亲一句?”齐雨思从神府中拔出大剑,一剑将桌案斩碎,恶狠狠道。 “两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沈惜时万般无奈地站起来充当和事佬,她在皇室诸侯中年纪最小,深得诸人喜爱,虽是永安王的姑姑,但其实一直被当做小辈来看待。再加上她长得甜美,任谁也会给三分薄面。 “惜时姑姑,你可听得清楚,是她先折辱我,非是寡人故意兴乱。”永安王虽还争着,但已缓缓坐下。 齐雨思也摆摆手,给足沈惜时面子,坐下后道,“孤只要一个交代。” 沈惜时轻舒口气,二人幸亏没打起来,不然她的计划肯定要落空。待二人平复阵后,她才道,“两位都是王下之臣,应勠力并肩,而非生隙冷淡,如此既非王、后所愿,亦非吾等所愿见也。想来其中自是有些差错,不如二位轻声和语把事情讲清,雨思妹妹你先来?” 齐雨思点点头,接过话茬道,“孤二十日前来到中洲,刚到镜湖便发现静闲宫被毁,查了十日才找到罪魁祸首,便是永安王麾下的一名将军,这难道不是受永安王指使?” “哪位将军?”永安王问道,至于证据他没有追问,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不屑于说谎。 “唤做‘奕辉’的韦荡,你的广威将军。” 永安王没有再言语,只低声吩咐人将韦荡带来,一时寿宴沉默下来,唯有披着黑袍不露面目的恩享王吃喝不停的声音。过了一刻钟,韦荡便在两名永安王近卫的押送下带到厅前。 “韦荡,静闲宫的事是你做得?”永安王问道。 韦荡扑通跪倒在地,忐忑道,“不敢欺瞒王上,正是臣下所做,但其中尚有隐情,恳请王上给臣下一个辩白的机会!” 永安王看眼齐雨思,见其并无异色,便道,“且说来。” 韦荡向齐雨思拜首一番,喃喃道,“三月前臣奉命追讨仁盗客,设下了天罗地网,其无处可逃,便窜入了静闲宫中,臣无计可施,只好火烧行宫,还望城主大人宽恕。” “仁盗客?”齐雨思想了想,这是一个数年前开始流窜中洲的组织,其不事生产,打家劫舍,颇为神秘。她追问道,“那火烧静闲宫之后可有仁盗客尸体留下?” “一具未有。”韦荡诚实道,“事后臣想来,仁盗客屡有逃脱之机,但总能被臣下追上,似乎正是欲引诱臣下前往静闲宫。” 众人有些沉默,不清楚韦荡之言是求命编造的,还是确如其所言。就在这时,只专注吃食的恩享王突然开口,让韦荡和其余侍从退下。 他的声音如腐木般干涸,沙哑异常,“王城对仁盗客颇有关注,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组织,其所作所为分析来便是一个目的,颠覆王朝。静闲宫一事或许就是仁盗客的一次阴谋,便是欲图掀起永安与南洲间的争端。” 恩享王在诸人中年纪最长,年轻时又屡屡征讨四方,颇有威望,众人听其言自是信了七、八分。 有了恩享王的论断,永安王也对此事件有了大体了解,遂向齐雨思道,“如此看来,我二家还是和睦相处的好。至于韦荡,可全凭齐城主处置。” 齐雨思摆摆手,“韦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永安王给出一个公道的处罚便可。” “撤其职务,逐出永安,可行?” “自无不可。” 永安王和齐雨思说道几句,此件事便算彻底翻页,寿宴也终于迈上正轨,七位强权诸侯觥筹交错,说些各自封国的趣事,方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局面几如虚幻。 ... 万寿塔 第五层 李之罔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宴席,他虽记着偃师的吩咐,但还是无法将注意力从佳肴中移开,寿宴刚开时便大快朵颐,恨不得将眼前菜品尽皆入腹,虽无可能,但仍是吃得个肚皮圆滚才罢休。 他拍了拍肚子,喝下口茶水,见陆续上了些娱乐,有舞女游天、流觞曲水、玄理清谈等诸多项目,极尽满足宾客的各种追求。他虽不懂,但也凑个热闹,流连于各项娱乐间,同时也找人说说话。 “老兄雅兴,这舞女婀娜多姿,轻盈柔美,真是人间难见。” “那可不?”唤作王丞的富态老翁笑道,“这些舞女可都是王上私藏,我等能有幸一观,已是命中大幸了。” “嗯,雅。”李之罔附和道,“但有些太雅了,老兄想不想来点俗的?” “怎地个俗法?”王丞来了些兴趣,宴席是大雅之堂,俗又能俗到哪儿去。 李之罔心中窃喜,这人上钩了,低声道,“等会儿啊雪谷那边有个赌局,但与寻常的不同,赌的是一个故事。您觉得故事会往那边发展呢,就赌哪边,说不得到最后这故事里的正主还会窜出来呢。” “哦?还有这等趣事。”王丞暼了眼雪谷,有个疑惑,“可这如何保证庄家作伪,故事毕竟仅是故事,不似牌九般胜负分明。” “这老兄不用担心。”李之罔拍拍胸,“赌局开始前会有个小册子,故事结束后会给大伙儿一览,保证与里面别无二致。” “行,等会儿老夫去凑个热闹。” 李之罔见王丞答应下来,不由一笑,坐了会儿便借故离开,却是去找其他人说道说道赌局的事。若真是仅讲个郑氏故事,恐怕参与者寥寥,但故事配上赌局,则会让看客们不由自主的参与进来,细细听闻故事的曲折离奇,不得不说偃师这一手下得极妙。 二人各有安排,李之罔负责找赌客,偃师则去找人认识,随意地透露些郑家故事,让人升起期待感,虽都是闲聊,但分工却是不同的。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李之罔看见偃师向他招了招手,忙跟身边人说道几句,便急忙窜回了雪谷。 此时偃师身边已经围坐起了十几号人,有人被勾住了兴趣,问着,“那游致远不过一泥塑瓦匠,怎会被李家贵人赏识?” “莫慌,莫慌。”偃师呵呵笑道,“再等会儿,到时候在下一定原原本本的把这故事讲清楚。” 第五层拢共宾客在一千上下,陆陆续续地有人靠过来,四十来丈宽的雪谷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几近半数的宾客都聚集在一块儿,看着好不热闹。 偃师示意李之罔走上前来,拿出袖中小册子道,“诸位想听故事的有,想赌一局的也有,无论是想听故事的还是想赌一场的,在下都欢迎之至。届时在下讲到故事跌宕处,会暂时停顿,由各位找我身旁的这位小兄弟猜测下注,至于故事的全貌则在此册子之类,赌局完毕后诸位可尽情观略。” 偃师一番话结束,李之罔适时拱手示意。 “偃师老兄,速度开始了,吊了咱们几个时辰的胃口,也该让咱们一听为快了吧!”有人起哄道。 “这就开始讲了。”偃师面色变得严肃,再剥开伤痕的滋味儿极不好受,他幽幽道来,“话说,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有一年轻瓦匠唤作游致远,身长八尺,面若黑炭,在倒悬寺干着为神像塑身的活计...” 偃师将他的故事从柳叶城开始,先是讲了讲游致远的日常生活,好让众人对其有个大致了解。但他并没有执着于此,在交代完游致远的性格、处事风格、前半生经历后,很快就转入其被郑家贵人发掘,进而飞黄腾达的主线,当然为了避险,故事中的郑家乃是由李家替代。 偃师详细讲明了为何区区瓦匠为何会被贵人发掘的缘由,并未在此设赌。他讲到游致远被贵人带到黑狮城后,便止住不讲,向众人道,“这游致远修为太低,而黑狮贵人又太多,实在生存艰难,诸位觉得其是攀龙附凤了,还是泯然众人矣了呢?” 在场宾客一听,知道是要下注了,当即便有人道,“既然是故事,这游致远作为故事主人翁,自然步步攀升,在下便押五百龙尘,赌他一年内在城中站稳脚跟,五年内小有名气。” 有人反对,“李兄说得有理,但故事绝不会一帆风顺,在下便赌其五年内一事无成,二十年才小有名气。” 众人只为娱乐,并不为敛财,故押多少年的都有,三年、五年、十年,甚至还有位直接押了个五十年,只因其便是在黑狮城艰苦耕耘五十载才发迹。这可把李之罔忙坏了,不仅要收龙尘,还要记下对方的名号,而且还得根据赌注大小实时调整赔率,但也慢不得,托得久了众人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见再没人下注,而李之罔也已记好后,偃师便继续讲起来,只听他道,“游致远初出茅庐,以往只闻黑狮名却从未到过,如今身处黑狮,竟生了畏惧之念,两年间一事无成,只在李家贵人手下做些寻常差事。这事情的转机出在第四年,彼时李家生意出了些差错,但又一时无人可用,游致远临危受命,反倒把事情解决了,如此才算彻底入了李家贵人的眼,又花了六年时间做到主管一方产业。故此,游致远乃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在黑狮城站稳脚跟,进而小有名气。” 赌局有输有赢,但众宾客都不是却钱的主儿,倒没人哀嚎,只有那些押了十年的宾客才哈哈大笑。 偃师又继续讲下去,此时他已不再以游致远的视角展开,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涉及到郑家贵人、郑家大小公子。郑主爱幼,而长子有才的局面顿时如闻在目,也让众人心纠游致远该如何在两公子日益频繁的争斗中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偃师另辟蹊径,还没有说游致远加入了哪一边,便让众人猜测大小公子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至于赌局胜负,则只有故事结束后才会揭晓。 这一轮赌局完全只能靠猜,众人既已入局,便不会轻易退却,纷纷依照自己的经验下注,有些人认为有才而能长久,便押了大公子,有人则认为兄弟阋墙,胜负完全看长辈偏爱,便押了小公子,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无论如何,偃师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他从游致远认为大公子能获胜进而投其所好开始,再到因被大公子所救而忠心效命,其间穿插着一些郑氏的产业分布、人员构成等。随着郑家贵人的突然逝世,故事来到了高潮,两兄弟的争斗不再藏于暗处,而是拼劲全力地招揽外人、归心族人,都拼尽全力想拿下家主之位。 好的故事总是顺理成章地展开,又出人意料地结束。大公子本来胜券在握,但家族生意却突出变故,不得不分心应对;忠心的谋士又离奇叛变,致使满盘皆输,惨死在外。 其间偃师并没有一味地讲故事,而是设置了好几处悬疑点让众人下注,极尽所能地满足了在场宾客的探求欲,这也使得好些人因为代入了游致远而对最后的凄凉结局叹息不已。 “偃掌教,故事便就结束了?那游致远逃出黑狮后又是何种遭遇呢?”一个女子擦着眼泪问道。 “游致远隐姓埋名多年,只求一个扬名复仇的机会,或许他今日便在这宴厅之中。”偃师幽幽道。 “他在此处?”那女子站起身来,往四处看去,喊道,“游致远在吗,出来一见!” 陷入故事的不只该女子,好些人都自发喊起游致远的名号来,他们都已在黑狮城站稳脚跟,但谁都不知最后的结局是否与游致远一般。 这样的响动不免地惊扰了其他未参与赌局的宾客,不时便有人靠过来向赌客们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郑敛。 他稍微一打听便知道偃师把自家的事讲了个底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坐台,质问道,“游致远,你这是何意?难道忘了我对你的警告不成!” 偃师不应,看向众人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了,游致远便是在下,而眼前的郑公子便是故事中的李家小公子。”说着,他又看向郑敛道,“郑公子,在下讲的故事仅是以在下经历浅言,其中多有疑惑,而公子贵为一家之主,恐了解得更为详实,可否为在下解惑一疑,那便是公子的父亲是如何死的?” 郑敛不敢答,抽身想走,却有人呼道,“不准走,把事情讲清楚来。” 一言发出,众人呼应,便是雪谷间一众宾客都挡住郑敛,直让其出走无路。 郑敛满脸愤恨,但又无法动粗,只好哽咽道,“老父是...自然病故,非受人所伤。” “方才公子没在场,其实故事里已经讲清了,贵人自然是病故而亡。”偃师促狭笑道,“但这是不是代表公子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小公子,犯下了残杀兄长,霸占长嫂之事?” 郑敛双目圆睁,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中了偃师的诡计,但他不能走,否则便算坐实了,只双目紧盯着偃师,恨不得当场吞啃其肉,解释的话语却说不出半句来。 “永安王到!” 偃师的故事讲了太久,咻忽间已过去一昼夜,而永安王也已慰问完第七层、第六层的宾客,出现在了第五层。 第10章 受挫 在场人先是慌张,随后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不用人报告,便已有侍卫将第五层的情况尽数告予永安王。他听上一阵,理清来龙去脉后便道,“诸位宾客请起,寡人来得晚了些,没能下注参赌,实为一憾事。” 此言一出,便是代表了不追究偃师设赌一事,自然也不会追究参赌之人,众人再次谢恩。 李之罔站起身来,注意到齐雨思和沈惜时都跟在永安王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永安王,其穿着绛紫色的华服,裹得很厚,头发梳拢得体,脸上长满了白斑,这是一位垂老但却不愿服老的王者,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会在未来的日子背叛誓言,向邪神效忠。 永安王并没有关注偃师的故事,长久的岁月里他已见过、听过、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此刻他只想完成好既定的安排,然后回椅子上好生歇息。故此他继续道,“诸位俊秀皆具良才在身,何不展锋亮芒,但有堪用之才,寡人皆收纳麾下。” 一语话毕,早已等候一旁的侍从们便开始安排,很快就将会宴厅改造为一个半环形的展示台,永安王及另两位诸侯正坐在台下,其余的则全站在永安王等人身后。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有一份详细的名单列出了各位新秀的上场顺序,大部分人都是永安国人,仅少数人是千里而来,偃师的顺序在中间部分靠上一点。 第一个上场的人带来了一本自创心法,称仅需修炼便可延年益寿。永安王读了心法后又给沈惜时二人看过,三人微微摇头,都断定心法无用,而那位献艺者则被轰出了万寿塔。 这可把候场的新秀们给吓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生怕永安王看不上,和第一位一个下场。 李之罔问向偃师,“掌教不怕永安王瞧不上咱们?” “不会,我们这是真才实学,和其他人不一般。”偃师嘴上说着,双手却有些微颤,看来也不像其说得那么自信。 紧接着又上场了三名献艺者,但都未得永安王赏识,虽未如第一名般被轰出场区,但也被直言以告,要务实避虚。 很快,第四位献艺者走上台前,正是方才听故事时为游致远哭泣的女子,唤作何漾,其简单报上自己的姓氏来历后便道,“小女子未有大志,故只琢磨些小事。家中小辈修行不畅,小女子听闻后便研究起来,花上四五十年功夫总算小有成效,凝练为一篇功法,家中小辈也在此功法助力下顺利踏上修行之路,特请王上斧正。” 永安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功法,越看眼越闭,头不住微点。他一边将功法递给沈惜时,一边问道,“可有在其他人身上试验过?” “有的。”何漾惶恐若惊,“都给家中小辈修炼过,只适用于修行有阻隔的受恩惠者,对于普通人无用。” 永安王点点头,和沈惜时、齐雨思二人商议阵,道,“此篇功法尚有些简陋,但应切实可行,你且在寡人麾下继续钻研,龙尘赏赐皆有。” “小女子多谢王上!”何漾喜极而泣,当即跪倒在地。 在偃师上台前,除了何漾获得赏赐外,其余众人都没能入永安王的眼,要么夸夸其谈,不务正业,要么研究无用,徒耗财货,更有甚者还什么都没准备,欲图骗取赏赐,这样的人自然被下了大狱。 眼看永安王的脸越来越冷,李之罔和偃师都拧紧了心,生怕其拂袖而去,但永安王毕竟养气功夫十足,只让人下去,换下一人来。 “宣悬儡派掌教偃师及李之罔上台。” 随着侍从的一声传唤,二人高悬的心一时竟完全放松起来,互看一眼,便沉着地往台上走去,而一直沉默的沈惜时和齐雨思也紧盯住二人。 偃师先向众人行礼,随后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身旁这位乃是在下的伙伴李之罔,今日是想向王上献上儡肢新法。” 永安王微眯住眼,儡肢之术已多年没有突破,兴许不是狂言,但他也没说话,只挥手让二人继续。 偃师看向李之罔,对他点点头,李之罔便按之前的计划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随即其高举右臂,而偃师则解说起来: “王上且看,李公子的右臂乃是由儡肢制成,距今已有数月,动若常人,指使随心,与寻常儡肢大不相同。新奇处有三,一是材料新颖,不似往常儡肢般混以动物血肉,完全以新式材料制成,与人体血肉无异;二是使用周期久,往常儡肢因材料技艺等原因往往只能使用十数年,而新式儡肢则没有这样的弊端,至少能使用五十三年以上;三则是工艺的变革...” 永安王听着偃师的介绍,侧过头看向齐雨思,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寡人看名单上写,此人乃是齐城主推介的。” 齐雨思看了眼对面的沈惜时,见其肯定的点点头,回道,“孤往年时来过中洲,见其钻研有望,遂资助了些。” “那齐城主为何不将其藏于南仙,毕竟你我都知晓此项革新意味着什么。” 齐雨思想了想道,“儡肢新法是能推动王朝变革的利器,对于一尽受恩惠者而言有着莫大助力,若仅在南洲则只惠于南仙诸人,献艺于此则可传于四方。” 齐雨思不露痕迹的吹捧让永安王很是受用,在听完偃师冗长的介绍后,他对台上问道,“可有样肢?” “有的,这就献与王上。”偃师答应一声,将此前给李之罔展示过的右臂从神府中拿出,恭敬地放在听令上台的侍从拿着的托盘上。 “想必齐城主已经看过了吧?”永安王观察了好一阵托盘里的右臂,在他看来这与一只真臂毫无二致。他让侍从传给沈惜时,道,“惜时姑姑也来看看,此人恐真有绝技在身。” 沈惜时暗地里已不知看过多少次,但仍是做出十足惊奇的样子,真情流露般感叹道,“几如真的,但细细观察又能发现其并非寻常血肉所铸,只不过还需进一步验证,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自然。”永安王点点头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名深衣老叟趋步而来。永安王摆手让老叟免于行礼,指着托盘道,“胡绩,你且上台看看那年轻人的右臂是否与这托盘上的右臂出于同工,又是否是用儡肢之法链接。” 胡绩答应一声,便双手托住托盘,站定一旁细细观看,看了足有一刻钟才上手触摸,又是半个时辰才将样肢面面方方摸清透彻。他深呼口气,有些不信这是人间之物,向永安王拱手后便走上台去。 “老夫有礼了。”胡绩向偃师和李之罔拱拱手,不等回应便抓住李之罔的右臂,如看见绣床娇女般耐心抚摸。胡绩将样肢与其一一对照,发现大致相同,甚至李之罔的右臂上所用工艺还有所精进。他不着声色地暼了眼紧张的偃师,失望般摇摇头,回身向永安王报告道,“禀告王上,此人做了些小把戏,意图哄骗我等。事实上这位李公子并未断臂,仅做了些表面功夫意图瞒天过海,还望王上明鉴。” “胡绩,你的名号孤也曾听过的,切莫自染焚火,老实说来。”永安王尚未开口,沈惜时轻敲下桌案,出言警告道。 胡绩有些畏畏缩缩地,面对一位强权诸侯的警告,没有人能面不改色。但是为了一门上下收入吃食,他只能咬牙道,“臣下不敢欺瞒王上,便是请陈纯、梁庇生来看,也是同样的结果。” 永安王沉默阵,一面唤人去请另两位儡肢大家,一面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惜时,刚才那番话怎么都该齐雨思说出来才显正常。 沈惜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紧张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雨思妹妹曾经告诉我,她曾亲眼见到这李之罔断臂的凄惨样子,这胡绩分明是欺瞒我等,罪无可恕!” 齐雨思轻叹口气,也赶忙应道,“是这样的,这小子被偃师所救,当时便是断了一臂,故此才用其试验儡肢新法。” “这样?”永安王微微点头,相比起胡绩,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两位诸侯。 侍从去得快,回得快,很快便带回另两位大家,这次永安王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纯、梁庇生上台检验李之罔的右臂。此二位本在第六层宴饮,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边答应着边往台上走,经过胡绩时三人不知交流了什么,二人得出的判断竟与胡绩大差不差。 永安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事实上他已隐约感觉到什么,甚至隐约有了猜测,倘若承认偃师的儡肢新法,这三位专注老式儡肢的行业巨鳄必会受到冲击,或许没有事先商议,但三人都选择了守住自己的原本份额。 他沉默一阵,阴沉道,“三位大家皆具天术,所言定不有假。但此人样肢确有新法在上,未来可期,寡人便宽容一次,仍许其享宴在此,日后再有突破不迟。”永安王一番话算是定下基调,既保住偃师,亦没与三位儡肢大家闹翻脸。 齐雨思看向一旁的沈惜时,见其摇摇头,也息了出头心思,此事便算翻篇,至于台上的李之罔和偃师,全程都只能静看事情的发生和结束,尽管他们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还有其他献艺者等着上台,二人匆匆下台后,李之罔穿着衣服愤恨道,“那三位老匹夫是何意?莫非他们的狗眼都瞎了不成?” “怪我。”偃师像老了数十岁般,整个人颓然不已,“该提前打点的,某早该想到儡肢新法一出必遭人记恨,怎会容许某大放异彩?” “没有办法了吗?”李之罔看偃师连接下来的展示都不看,直往雪谷走,赶忙追上去。 “有甚办法!有那三位同行的压制,某在永安再无出头之日,只可惜愧对殿下栽培,愧对啊!” 李之罔见此,反而停下脚步,准备看能否与沈惜时说上话,想些补救办法,便待在展示台附近,结果沈惜时离开前都没向他看上一眼,反倒是齐雨思向他眨了眨眼。 万般无奈之下,李之罔只能回到雪谷,见偃师没让侍女伺候,一个人自酌自饮,而郑敛正一脸揶揄地走向偃师,他连忙赶去。 “你这卑劣之徒过来干嘛?”李之罔两手大开,挡住郑敛。 郑敛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我还在想尔等有何依仗,原来是做得一朝攀凤美梦,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盛宴,你二人皆活不出黑狮。” 李之罔眉头紧蹙,回讥道,“便是我等死了,也比你好,至少我们没有身败名裂,而你已生不如死。” “你这小贼!”郑敛提手欲动,想及乃是永安王寿宴,恨恨拂袖离开,“你们等着,寿宴结束,我非拔了你这伶牙俐齿的牙不可!” 等郑敛一走,李之罔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挨着偃师坐下,陷入惆怅。看情况,沈惜时已然放弃了他二人,而他们还惹怒了郑敛这地头蛇,真是眼前无光,脚下无路,唯有等死而已。他轻叹口气,抓住酒樽倒下碗酒,一口闷下,又觉辛辣,没咽下去多少便尽数吐了出来,颇觉无趣,便舍了偃师,去寻人游乐玩耍。 或许是极度的愤懑和不甘,李之罔和偃师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消磨方法,一人浊酒吞苦,一人寻欢作乐,对于寿宴的进程毫不关心,二人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改,景已伟移。 李之罔丢下手中的骰子,往外看去,竟发现万寿塔已然不见,黑狮雄景尽入他眼。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瞳眸,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喃喃道,“老兄,我还未饮甚酒,怎天移地换了?” 身旁人嗤笑一声,“你这便土包子了吧,恰巧这万寿塔有我家参与修建,便由我来说道说道。这塔高千丈,分八层,但乃一层层地叠加构筑而成,只要灵力输加便可分隔开来。你且看四方,万寿八层高低不同,但都分据各方,当是为讲道做准备。” 李之罔循眼看去,发现果真如身旁汉子所说,各塔层如螺旋阶梯般环绕下列,他不仅能将下四层一览无余,抬头还能看见六、七、八层的些许人影。 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随即传来永安王的声音,其道,“寡人为一国之尊,当开一国之民智,启四方之存慧,遂开坛讲道。寡人与众诸侯皆会传下一门功法,汝等智慧既在,内开心门,外显其形,则大道可期也。” 众人皆言“善”。 说罢,从第八层飞出一个黑影,其身形在空中便不断膨大,骤然间化作百丈大小,正是身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其坐定空中,淡淡道,“寡人今日所传乃是《万象无常经》,且细细听来...” 随后便是关于功法的讲解和传授,但李之罔修行尚未入门,见周遭人尽是如痴如醉,而他却听不懂半句,不禁着急万分。他强按住心神,告诫自己万不可失了这莫大的机缘,遂勉力去听,但越听越觉头疼脑酸,那些口吐的真言文字竟像铁锤大斧般砸在他身上,使他动不了半分,身子逐渐僵直,最后更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来的时候,发现讲道仍没有结束,但已换了人。他没去看,反而跑到溪水边将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沫液洗净,但那声音却径直往他耳中钻,而这一次他竟发现他听得懂。 “孤乃北河公主,今日不授功法,而传武道等级于下。” 李之罔听见‘北河’二字不由抬头去望,只见其人金衣拢身,白纱覆面,正是他在岱隍观遇见的神秘女子。 北河公主的声音清脆伶俐,徐徐入耳,只听其道,“孤游历人间数千年,观天下武者不计其数,有感境界高低无以分,修为上下难以察,遂忝以校订武道等级,以为诸人分境界,明修为。” 此一番话出,顿时天雷震震,阴云密布,似乎天不愿见之。但北河公主心志坚定,其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抬继续道,“孤分武道四十三等,以兵器而言,则有剑道四十三等、刀道四十三等、枪道四十三等...剑为万兵首,便从剑论起,孤分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为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至五等,此一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方勤能补拙。” “第二级为离乡剑士级,囊括剑道六至十等,此一级剑道初觅,剑招初成,然孩童蹒跚,稍纵即止,当如离乡剑士,寻道方止。” ... “第十二级为红发烈王级,囊括剑道四十二等,此一级剑劈寰宇,道胆创世,如红发烈王,怒斩十王。第十三级为天人级,囊括剑道四十三等,此一级剑斩伪神,道压真神,然世无此人。” 北河公主的声音不缓不快,与天上滚雷大相径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见证这一会被无数人怀念并提及的时刻。在漫长的岁月后,仅有少部分人记得兆天年是永安王王得时的一万八千岁寿辰,但所有受恩惠者都知道兆天年北河公主慕玄机在中洲校订了天下武道等级,后世皆以此为尊。 北河公主歇了口气,她有些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执拗的性子容不得她放弃,她遂继续道,“剑道十三级,共分义手剑士级、离乡剑士级、秋台舞剑者级、举剑击雷者级、铸剑女妖级、侍剑游魂级、沙剑灭情者级、悲伤河的守剑尸级、高陵化龙者级、六征夜王级、背棺温剑王级、红发烈王级、天人级。孤接下来便讲刀道武道划分...” 北河公主话未说完,滚雷声响一下擂进,在场诸人除七、八两层的宾客皆觉头痛欲裂,纷纷堵耳抬眼,欲一探究竟。 只见一只金光巨手从雷云中穿出,目标正是坐定空中的北河公主,同时一个威武的声音传来,“区区凡人也敢校订武道,抢神只恩惠?!” “区区武神也敢下凡四方洲?” 尚未等北河公主有何动作,那金光巨手就轰然断裂,直往下落去,砸毁一片房屋宇舍。北河公主有些惊魂未定,以她的修为定是无法抵挡神只天威,但在恩享王手下竟是一息便止,她赶忙施礼道,“多谢大王。” 恩享王的面貌缩在黑袍里,看不清表情,坐下后施然道,“殿下之言于王朝有大功,且继续,孤兴趣甚大。” 北河公主点头应下,轻舒口气,便继续讲起来,“刀道孤亦分为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乃...” 讲道再次步入正轨,此一去便是数月之久,除恩享王外,杀生王、拒敌城主、晦朔公主、扼沙将军轮番上阵,各传下一门神通功法,让众人受益匪浅,除了李之罔。当他被偃师叫醒时,宴席已经落下帷幕,宾客正徐徐退场。 “走吧,齐城主找我二人。”偃师说着,指了指身旁人,正是齐雨思的其中一名近卫。 二人跟着近卫离开万寿塔,没有往公馆方向,而是在近卫的指引下进了一偏僻的宅院,在其中又等上两个时辰,齐雨思才姗姗来迟。 “听说你们和黑狮郑氏起了矛盾?”齐雨思坐定后,开门见山道,“且将纠葛一五一十地说来。” 偃师立马如吐豆子般尽数相告,总而言之,他现在与郑氏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啊,太年轻了。”齐雨思轻叹口气,事实上偃师比她还大四百九十九岁。她想了阵,摇头道,“郑氏,孤会派人给他们一个警告,让其不会动你二人,但是积灰山孤就难以臂指了。” “那在下得立马赶回去才行,多谢齐城主厚助,容在下往后再报。”偃师听此,当即就要告退。 “莫急,几千岁的人怎如此焦躁?”齐雨思轻拍下桌案,止住二人,“晦朔尚有些力量在中洲,孤会和她说道,她肯定会派人去纪星道。再说你二人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晦朔殿下没有放弃我二人?”李之罔追问道。 “何来放弃一说?此事垂成,并不在你二人身上。”齐雨思颇有些疑惑,“晦朔现在无法来见你二人,但她已有安排让孤传达。先是偃师,过几日便随孤回南仙,至于你,届时晦朔会带你回千岛群地,当然也不是立刻便分别,孤与晦朔等此番事情结束会同去一个地方,到那时再说走的事。” 齐雨思见二人的目的很简单,一是通知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二则是替无法亲临的沈惜时安抚二人,见目的达成,她也就挥袖离去,让近卫带二人回公馆歇息。 第11章 lover in future 距离永安王寿宴结束已有三日,因为齐雨思尚有事情要处理的缘故,众人并未立刻赶往香积寺。偃师因为同行的缘故未得到永安王的赏赐,但齐雨思向其抛出了橄榄枝,愿意资助其后续的研究,故此这几日都在琢磨是新开分教还是举教搬到南仙洲去。至于黑狮郑氏,在齐雨思的淫威下自然俯首退让,但也毫不客气,要求偃师离去后再不能出现在黑狮城,对此偃师倒没什么反应,毕竟他虽未让郑敛家破人亡,但也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相比偃师则要清闲许多,毕竟寿宴一结束,他便彻底成为了对谁都不重要的人,因此也有空闲忙些自己的事,这首先便是答应的为积灰山弟子们采购物资的事。众人要的东西纷繁复杂,吃食、小说、绘本、衣布,而且皆标注了明确的商号,这让李之罔在黑狮城足足转悠了两日才把所有东西购齐,又花半日把一众物件收纳规整,并贴上请求者的姓名,毕竟他应该是不会回积灰山了,得拜托偃师带回去才行。 好不容易忙活完,李之罔喘口气,刚坐下喝盏茶,忽得想起那位极有可能是北河公主的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他望向窗外,刚过正午,时候还不算晚,便洗了个澡把身上热汗洗去,又给偃师说上声,便独自出门而去。 街道上仍是张灯结彩,但李之罔已看倦了,只直往北河府去,这几日他已知晓其他诸侯的行宫都在永安王宫附近。 经过一茶楼时,他听到人声鼎沸,不时还传来些争辩声,一时好奇心涌上,喊着借过借过往里挤,只见三个年轻人分坐一方,正据理力争地谈论着些什么。 他细细听上一阵,三人分别唤作何顺遂(兆天年——兆天年)、李杓(兆天年——兆天年)与郑汉(兆天年——兆天年),分作两派,何顺遂与李杓一派,郑汉一派,争论的话题正是北河公主于寿宴上宣布的天下武道等级。主要争论点有二,一是此武道等级是否是北河公主首创,亦或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糅合而成,二则是武道等级中每一级的名称皆由人物定名,而历史上是否又确有其人。 只听李杓道,“郑汉,北河公主乃天纵之才,怎会屑于窃取前人成果,依我看不如讨论历史中是否真存在那些人物来得实在些?” 郑汉摆摆手,“那些考究交给历史学者便可,何需我等受恩惠者穷首。要我说,北河公主虽有天纵之才,但也不可能独自草创,定有前人典籍作辅。” 李之罔见两人各说各话,全然不顾对方想法,自说个不停,出言打断道,“三位恩惠客,可否让在下说道几句?” 何顺遂与郑汉没有说话,只狐疑地盯着他,李杓倒还好,吩咐人群后的小二再端张椅子来。待李之罔坐定后,才问道,“小女子梵惑道门‘灼华’李杓,这位乃是我之师兄‘皆顺’何顺遂,这位乃是九幽篆门的‘揽策’郑汉,敢问公子修号大名,又有何赐教?” 修号便是受恩惠者的外号,人人皆有,譬如偃师的“窥机”与齐雨思的“窍魂”,要么自取要么由长辈所赐,但李之罔尚未开始修行,自然没有修号,他遂道,“在下尚无修号,姓李双名之罔。不敢说赐教,只是亦对武道等级兴趣浓厚,想与三位探讨一番。” 他边说边回忆起当时从蛇蟒洞窟中苏醒并在老鬼的安排下与邪兽厮杀的事儿,继续道,“大概在数月之前,在下便听闻武道等级中剑道等级,当时那人评判在下‘招式不精,精神不勤’,与北河公主对于剑道中第一级义手剑士级评判相同,故想来此武道等级非乃北河公主一人之功,或已有前人努而力之,但经由其手大成布世。” 郑汉拍拍手,指着何顺逆欢喜道,“李公子的话便是明证,这不正说明了吗,武道等级绝非北河公主一人之功。” “此乃一家之言。”何顺遂不满地拍拍桌子,又望向李之罔道,“那人仅说你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可还说了些什么?” “尚记得那位‘前辈’曾评判在下在剑道一等,后又改为剑道二等。”李之罔细细回忆,倒是想起来他杀了第一只邪兽后老鬼说其看走眼的事儿。 何顺遂一听,大喜过望,“之前我等便有论断,修为不够武道等级无法晋升,而这李之...公子毫无修为在身,怎会被评为剑道二等,依我看,不过是谬言罢了。” “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不会欺瞒各位。”李之罔有些不忿。 何顺遂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一言不发,郑汉则阴沉着个脸道,“此间论席仅欢迎诚言之人,公子乱分阴阳,语伪心恶,不得与我三人同座,还请自去。” 这般羞辱李之罔自是受不了,他站将起来,猛拍桌子道,“诸位不信,那在下便去请北河公主来此,让其辨辨此中真伪!” 说罢,他便离席而走,身后的嘲弄嬉笑声直往耳中钻,让他面红耳赤,双拳不由紧握,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李公子停步。” 走过数个街道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之罔一下止步,他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李杓。 “仙子找在下有何事?”李之罔冷淡道,心想其莫非还要再羞辱自己一番? “哎,公子走得真够快的。”李杓吁口气,“我师兄与郑汉性情高傲,非是故意折辱公子,还望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意思便是仙子也不相信在下之言?” 李杓摆摆手,颇有些难为道,“非是不相信,仅是...这,公子没有修为,确实难以让人信服在剑道二等。” “在下现在便是要去北河府,北河公主穷究奥妙无数,定能回答此问,仙子敢与在下同去否?”李之罔道。 “公子就这般失智冲动?”李杓以为李之罔仅是突发奇想,见其已大步远去,追上去道,“小女子想着我二人乃是本家,行走在外要互相帮助,才来抚慰公子。公子干嘛要做这蠢事,北河公主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物,怎会见你!” “那你想见吗?”李之罔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跟着我有可能见到北河公主,但回去却肯定见不上。” 李之罔的话没有丝毫魔力,但李杓却是应下了,竟就这样跟着他赶往北河府,只不过她并不相信能够见到,只是害怕李之罔被护卫们乱棍打死。 黑狮城占地广阔,二人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李之罔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宅邸,再次确认牌匾上写有“北河公主府”五个大字,才不确信地拉响门环。 一个老妪探出头来,他赶忙道,“在下李之罔,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李之罔?没听过。”老妪摇摇头,说着就要关门。 “王治!”李之罔忽然想起那神秘女子称他为王治,抵住大门道,“便说是王治请求拜见。” “王治?”老妪又探出头来,把他上下打量阵,道,“殿下确实吩咐过,但殿下有事外出,且等明日再来。”说着,又要关门。 “敢问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老妪说上最后句话,门便彻底关上了,任凭李之罔再敲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回去吧?”李杓试探道,二人没被乱棍打死已是大幸。 “你以为我找北河公主只是为了找回场子吗?”李之罔没好气地坐下,幽怨道,“我是失忆之人,前尘尽忘,来路无踪。但北河公主却知晓我曾经名姓,让我来北河府寻她,没能见到我怎能不急?” 李杓捂住嘴,她见对方正正常常的,没想到竟有这番遭遇,想了阵提出个建议道,“不若我带你去盟书府,那里藏了诸多典籍。你拿我梵惑道门的凭证进去,说不得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甚至还能想起些往日事情呢?” 李之罔抬起头来,见对方不似作伪,站起由衷地行个礼,抱拳道,“仙子大恩,之罔铭记于心!” 李杓捂嘴一笑,回礼道,“便说了你我乃是本家,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因为有李杓的帮助,李之罔这位尚无身份之人顺利的进入了盟书府,由于凭证仅能进入一人的缘故,李杓只能在外等着。 盟书府内乃是一个小型空间,装饰古朴,造型简约,且有淡淡的幽香缠绕。李之罔抬眼四望,见八方皆有数处通道,分别写着历史、地舆、天辰、神考等文字,他思虑一阵,觉着倘若真要回忆起点什么,还得去看历史方面的典籍,遂进了写有历史二字的通道。 历史区域也是一个小型空间,但与前面不同,设有烛火坐台供来人细阅,此时便有三、两名老叟打着烛火研读经典。李之罔且走且看,见里面又有细分,分作史前、世泰、明德、兆天四部分,其中世泰年间的典籍最多,明德年间典籍最少。他随意拿起一本记载兆天时期的典籍,入帘的便是:兆天元年,永知女王宣慕家兄妹进京,敕封慕天炎为王朝扼沙将军,掌西仙洲流沙之地,敕封慕玄机为王朝北河公主,掌东仙洲流沙之地。李之罔已然知晓慕玄机便是北河公主,一下便看得入迷,直顺着字往下读,手往页后翻。 “王兄,你怎么在此处?” 身后微弱的声音让李之罔回过神来,他转回头去,却见一身男装,仍带着清白面纱露出一对皓瞳的慕玄机正盯着他。 “走,跟我来。”慕玄机不由分说拉起李之罔,带他穿过各个区域,直来到一间狭小仅点着微弱烛火的小室里。 再度相见,二人皆是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应该先说什么。还是慕玄机(明德2890年——兆天年)抢先开口,她一边拿出茶叶茶具一边道,“这儿是盟书府里少有人知的休憩地儿,没人叨扰。对了,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吗?” “多谢殿下相助,应已处理完善。”李之罔赶忙站起,他可不敢让一位王朝公主给她泡茶。 “坐下便好。”慕玄机轻笑声,“想来你我二人已有大概四千二百七十九年没见了,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殿下记得真清楚。”李之罔拘谨地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遂只呆呆盯着茶盘。 慕玄机递上杯热茶,问道,“上次你说情况特殊,到底是何情况?”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数月前从一个幽暗的洞窟中苏醒过来,却发现什么也记不起,仅记得自己叫做李之罔。” “这样啊,那看来我是目前唯一知晓你过往的人了。”慕玄机点点头,看向李之罔,“那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呢?当然提前说好,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李之罔心道这些诸侯可真是不肯吃亏的主,但他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诚恳道,“在下身无余物,又寄身于另一位大人,故无法立刻回报殿下。但殿下可将代价告予在下,这样在下日后有了积蓄再来拜访。” “可我游于四方,素无定处,日后你要如何寻我?” 李之罔一听便知道对方在戏弄于他,站起身道,“殿下若不愿相告,大可直说,不用此般羞辱,在下自会离去,日后也退避三舍。” “坐下。”慕玄机抬起眼来,轻叹口气道,“要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经,怪不得当时龙将军说你能做个好参谋,却当不成好丈夫。” 见李之罔重新坐下,慕玄机不由一笑,连带面纱也有了些起伏,她继续道,“这代价嘛,很简单,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叫玄机便可,难道你也想我用孤、本宫这样说话吗?” “不是的,殿下...玄机...慕小姐。”李之罔连换三次称呼,颇为尴尬。殿下不让叫,玄机他叫不出来,慕小姐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慕玄机很有耐心,“要叫玄机。” “玄...玄...玄机。” “这样才对嘛。”慕玄机回忆起过往,双目微迷,“犹记得当时和你初次相见,我都报上了名号,你却不称我尊号,成天玄机左、玄机右的叫,那时都把我叫得烦了。但是现在听来,却真觉好生亲切。” “那我是何人,殿...玄机可以告诉我了吗?”李之罔差点又叫错。 “嗯,得让我想想,虽然常常记起,但还是要回忆一番。”慕玄机沉思一阵,道,“事实上,我对你了解很少。” “那是兆天6023年的冬天,正值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天异常的冷,当时我正深入南洲,刺探深海妖族敌情。妖族大举攻伐,我族战线不断后撤,但我却在诸穆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近万人的小村镇,那时还叫龙家村,也就在那儿,我遇见了之罔你和龙唤月龙将军。” “那时妖族大军将动,你与龙将军商议必须要撤离,但却不知该撤往何处。我恰巧到来,与你二人合计一番,将龙家村撤往了后方的忧怖崖,此后我们不但修建城池,还挡下了数波妖族大军的攻势,让我族战意大振。但在之后不久,你们二人外出探查时横遭大雾,之罔你不慎跌入河中再无踪迹,再见到便是那日岱隍观了。” 慕玄机的故事并不长,一杯热茶稍凉,便已然结束。 “那时我就叫王治吗?”李之罔问道。 慕玄机点点头,笑道,“当时龙家村所有人都叫你王治,小孩子们还叫你王教头,之罔你在龙家村可颇有威名。当时正值战争,好多事情都来不及问清,我便只知道你的姓名,以及来自南仙洲这两点。” “那那位龙将军呢,有他的消息吗?”李之罔敏锐地抓住故事中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自是有的,但不是他,而是她。”慕玄机知道李之罔肯定会有此疑问,遂提前收集了些,并结合她早前知道的说道,“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龙将军被封为三品龙骧将军,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兆天9038年,监视塔重建完成后,她便北归镇守止风城,至于后面的我便不太知晓,毕竟战争结束我也回了东仙洲。” “多谢玄机。”李之罔由衷拜首,哽咽道,“至少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过去在哪儿,也知道该往何处去寻了?” “对,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去南仙洲一趟。”慕玄机也颇有些感慨。她想看自己还能不能再帮上些忙,遂道,“方才你说自己寄身于一位大人,是何人,要不要我来出面,让你安心去寻家。” “应是不用的。”李之罔摆摆手,“说是寄身,但应是报答。我那日苏醒过来,便是晦朔殿下将我救起,我又无以为报,遂自愿为臣。” “惜时啊。”慕玄机抿抿嘴,“她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你求她,她多半会答应的。那以后呢,有什么安排没?” “找到过往后,处理好一尽事务,我会去千岛群地侍卫晦朔殿下千年,以报答救命之恩。” 慕玄机颇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道,“那也不错。千岛群地与流沙之地都在东仙洲,相距不远,这样你我二人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走,我请你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二人说动便动,连茶具都没收拾,便出了盟书府,却见天已将暮。 李之罔猛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李杓还在外面等着他,给慕玄机把原委讲清楚后,便去寻李杓,她还待在原处。 “李公子,你看得真久啊,我都快睡着了。”李杓确实有些疲惫,指了指旁边的慕玄机道,“这位是公子还是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怪不得李杓迷惑,慕玄机身着男装,却带着面纱,任谁也摸不准。 “在下慕玄机,有礼了。”慕玄机没做什么架子,正常作了个礼。 “在下梵惑道门‘灼华’李杓,慕家小姐有礼了。”李杓看对方礼数便知道是个女子,但越想越不对,疑惑道,“慕小姐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与北河公主名姓一样。” “是啊,但应该没人敢取与北河公主一样的名字,不然不就犯讳了不是。” 李杓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跪首,“臣下拜见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宽恕方才冒犯之罪。” 慕玄机将李杓扶起,显出诸侯的威严道,“你助了孤朋友一臂之力,让我二人早日相见,孤今日便赐你一道机缘。”说罢,她便用食指点在李杓眉心,顿时一篇玄妙功法便浮现在其脑中。 当李杓再次回转心神,发现天已黑了,见到手中紧握的凭证,她才知道这一切竟并非虚幻。她不由跺脚,说不得此生仅能见北河公主一次,何不大胆些要幅墨宝以作纪念。 就在李杓还在懊悔时,李之罔二人已经来到了黑狮城颇有名气的庭水榭台,且在慕玄机的安排下,二人身处的庭院颇为静谧,除一位女侍者外,便再无外人。 慕玄机让李之罔捎待,自己则去换衣,没多时便换了套翠色深衣回来,且面纱也已摘去,但见其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显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似凡间客,当是云中仙。 “玄机,你真真切切地美丽。”李之罔不由地看呆了,由衷赞美道。 “自然了,不然我干嘛在外戴着面纱,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慕玄机施施然坐下,边吩咐侍者上酒边道,“当时在忧怖崖我二人打了个赌,便是有关面纱的,你肯定是不记得了。” “这...一时还想不起来。”李之罔无奈地尴尬一笑。 “赌的是什么,我便不说了,待你想起来定会啼笑皆非,至于赌约嘛,便是要我揭下面纱。” 第12章 香积寺 李之罔迟疑道,“那如今看来是我赌胜了?” “你说呢?”慕玄机颇为妩媚地一笑,举起酒樽向李之罔示意,随后便一手举杯,一手提袖,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之罔也不相让,硬撑着喝下,但仅喝下半樽便受不了,哑着脸摆摆手。 “你的酒量退步了呀。”慕玄机双目炯炯,让李之罔不敢直视,“当时你可是连喝数十樽都没反应的,龙家村也仅有龙斛那小孩子能胜你一筹,真是时过境迁啊。”说到最后,她没来由得叹息一声。 “今日故友相逢,当是盛事,玄机何故发叹?”李之罔已看出慕玄机对他毫不设防,追问道。 慕玄机似乎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兴,又让侍者倒上酒,拿起酒樽道,“没什么,仅是起了些浮愁幽绪。今日不论这个,且先饮酒,这美酒最是消愁良药,贺喜瑞物。” 说罢,她又是一饮而尽。 “那我也奉陪到底。”李之罔答应一声,将刚才剩下的半樽酒喝尽,让侍者倒满,又是饮下一樽。 二人边喝边聊,从过去聊到未来,从人文讲到历史,又从王朝谈到百族,饮下了一樽又一樽烈酒,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稍息片刻。 “玄机你很忧愁。”李之罔打着饱嗝,吞吞吐吐地道,“既然你把我当做朋友,又为何不愿告诉我,难道我不配为你分忧吗?” “自然配得。”慕玄机也有些半醉,她使个眼色让女侍者退下,待仅剩二人才道,“便是那日我宣布天下武道等级时曾有武神下凡。虽被恩享王击退,但我有预感武神还会来找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之罔躺在地上,侧过头去与慕玄机四目相接。 “逃。我明日就得走,先去王城待段时间,再回东仙洲。” “与恩享王一起吗?” 慕玄机摇摇头,“恩享王已经走了,我得独自去。” “那扼沙将军呢,我知道你们是兄妹。” “他?”慕玄机叹口气,“不要提他好吗?这个世界上能帮我的只有母亲了。” “还有我。”李之罔补充道。 “当然有你了。”慕玄机慵懒一笑,抓住李之罔的手,喃喃道,“你还清醒吗?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还行,但感觉过会儿就要睡着了。不用送我东西,我自己能行的,南仙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安全得很。” “那也不行。”慕玄机从神府中拿出一个袋子和两本典籍,道,“这里有三十万龙尘和两本功法,其中一本是《玄都天经》,这是你之前便修行的心法,还有一本乃是《背棺温剑诀》,可以助你防身。你现在没有修为,又即刻要动身,这三样缺一不可。” “功法我收下,但龙尘不能要。”李之罔埋下眼,只想酣眠,但仍勉强提振住精神。 “行,你不要也就不要吧。”慕玄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东仙洲离南仙洲可是很远的,你可不能迷路了...” 尚未听清,李之罔便彻底睡死过去,当他醒来时已没了慕玄机的身影,仅留下一封书信约定东仙洲再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踏足东仙洲的土地时已过去整整一万一百六十八年。 当“溯命”李之罔登上北河宝船的时候,他会想起兆天年大醉的昨夜和残存于手心的余香,会想起兆天年原野上高飞的白罂粟,却再也无法将王座之上双腿残疾周身萎缩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慕玄机联系起来分毫。 ... “小小年纪就出去鬼混。”偃师看起来很高兴,对于李之罔一夜未归并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该洗洗澡,浑身酒臭。 “额,这就去洗。”李之罔闻了闻衣袖,鼻子一抽,确实好大酒气。“给偃掌教说个好消息,不过要等我洗完澡再说。” “某也有个好消息,那便等会儿一起说。” 李之罔洗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握住微湿的长发走出来,笑道,“偃掌教先说?” “昨日永安王派使臣找我,愿意私下资助儡肢新术的后续研究。”偃师眉开眼笑道,“某便不去南仙了。” “私下援助多有不便吧?”李之罔边绑头发边道,“齐城主那边呢,掌教说了没?” “自是说了,齐城主倒也没反对。某的基业都在中洲,去南洲还是不妥,再说了,留在中洲还能继续与郑氏斗上一斗,去了南仙不免被外人认为某服软怕事。” “那什么时候回积灰山,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拜托掌教带回去。” “再有两日吧,还需与使臣商量番,东西你整理好后给我便可。”偃师摸了摸短须,“那公子的好消息是什么,也让某再高兴回。” “那行,等会儿我便拿过来。”李之罔将关于慕玄机的一切都尽数隐去,简短道,“说来简单,便是偶然遇见了一位故人,她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南仙。” “那真是恭喜公子了。”偃师听了也很为李之罔高兴,“不过还是得先给晦朔殿下说声,毕竟公子尚有骑士之职在身。” “这是自然,等头发干了,我便去寻齐城主,看能不能联系上晦朔殿下。”李之罔指指头发道。 很不幸的是,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不仅没联系上沈惜时,连齐雨思的面也没见上,二人好像都很忙,结果便是送别偃师时只有他一人在场。 偃师外相三十来岁,想着好不容易取得永安王的资助,不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下年轻许多。他看向李之罔道,“就送到这儿吧,已有几十里了。” “嗯,就到这儿了。” 二人相处近一年,亦师亦友,从无隔阂,如今眼看便要分别,多有些不舍。 “要走了,某也不称公子,便叫你之罔。”偃师道,“从南洲回来后记得来积灰山一趟,到时候给你把儡肢再改改,看能不能加点其他功能。” “届时一定来,顺便给偃掌教带点南洲特有的茶叶。”李之罔颇有些哽咽,事实上偃师是他苏醒来的第一位朋友。 偃师摆摆手,“万事啊,平安为上,我这也便走了。” 说罢,偃师祭起惊惶宝船,几个跃步飞到船头,再向下方的李之罔挥挥手,便驭船而走,没多时便不见了踪影,而这也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偃师在兆天年便逝世,李之罔从未到过那个时间。 当再看不见惊惶宝船的时候,李之罔才黯然地收回手臂,默默往回走。虽说人有相识,友有别离,但他还是感觉到分外的忧伤,心想着世间便是如此,人总有各自要做的事,非能时时见面,年年叙旧。 他送偃师出了黑狮,又往外送了好几十里路,心绪沉闷下不想走路,见路边刚好停着辆马车,与车夫商量好进城的价钱后便钻进车厢里,呆坐不动。 走了一阵,李之罔总觉着不对劲,路本应越来越平坦,但不知为何却颠簸不休,他扯开车帘,却见马车正穿行于茂密森林中,分明不是回黑狮的路。 “车夫,车夫,停下!你要带我去何处?” “公子稍待,马上便到了。” “路议?你是路议!”李之罔眉头微皱,这车夫的声音分明是路议,但刚才他可没认出来。 车夫没答话,只鞭打着马匹赶路,过了个一刻钟停在一茅屋前。 “公子进去坐坐?”车夫打开车门,恭敬问道。 “不必了。”李之罔摆摆手,“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车夫也不纠结,将头上草笠取下,便进了车厢。他跪下道,“公子大义,路议铭记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请起吧。”李之罔并不想与路议再有瓜葛,待其在对面坐下后,追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要知道,灰尘一直在追查你的踪迹,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逮个正着。” “公子勿虑。”路议指指自己的脸,道,“在下乃是换了面皮后才在城中查找公子行踪,灰尘的人不会关注这张皱脸,便是马上要走了,想着再见公子一面。” “哦?你要去何方?当然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南方。”路议直言道,“北仙洲去不了,东、西两仙洲已经待过,如今便只能去南仙躲避。” 南仙?李之罔不由皱眉,他也要去南仙,可绝不能与其再碰面。他遂道,“听说南仙洲甚大,应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不过我要随晦朔殿下回东仙洲,以后当是见不到了。” “这点在下知晓,故此才想最后见公子一面。”路议说罢,踌躇阵,低声道,“当然,还有一件事。” “且说来。”李之罔巴不得路议早点滚蛋。 “便是在下的画具画笔,公子可否还予在下?” “这...”李之罔几乎都将这给忘了,路议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伪造战斗痕迹,他把法宝都给了慕玄机,而后面又忘了拿回来,只能矫言道,“当时战斗结束后,为了避免被灰尘的人发现,我不得不将你的法宝尽数丢入深涧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灰尘死了个人在岱隍观,那种情况只能如此。” “在下知道了,多谢公子诚言。” “嗯,这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你。但我还要赶回黑狮与晦朔殿下商议事情,你看...”李之罔半真半假道。 “这便送公子回城。” 不管路议有没有相信,反正最后李之罔顺利地回到了公馆,而没有被痛下杀手。那时他以为还能见到偃师,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路议,未来的路上却见了一面又一面,进而了解到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 香积寺,黑狮城西北面的一座寺庙,因地神玃如栖息于此而颇有盛名,但倘若仅仅是这样,身处南仙的齐雨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更为难得的是,传言玃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要献上足够的供奉,其便会为供奉者展示未来前景,灾厄止法。 齐雨思为何来此,李之罔是能猜到的,大约肯定是为了家族怪病,但是沈惜时也要来祈福,他便猜不到了。 话说那日路议送他回了公馆后,没多时齐雨思也终于现身,李之罔想通过其拜见沈惜时,但对方只让他收拾行李,随后便来到香积寺,如今已过一旬,沈惜时竟还是没露面。 李之罔看眼天上长有四个大角的巨大鹿头,那便是玃如的真身,即便远去几百里也能瞅着,而这还仅是玃如的脑袋而已。初次见到时,他确实受了番惊吓,但待久了也习惯下来,如今他最大的兴趣便是去后山的冷松潭钓鱼,几乎日日都去,本来齐荫笳也跟着他去了几次,但在被齐雨思发现后便只剩他一人去了,可怜的齐荫笳不得不陪她母亲一同斋戒。 钓鱼自然是主业,但支撑李之罔连去十几天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开始修行慕玄机相赠的《玄都天经》,但迟迟无法入门,而冷松潭还有一老道也在钓鱼,他遂壮着胆子请教对方,结果老道还真教他,故此李之罔每日都会去冷松潭,一边钓鱼,一边同老道讨论修行疑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老道讲。 “玄都天,传言是神只居住之所,人不能往。此功法既敢以此为名,便所图甚大,再看其篇目,皆取自诸神,游魂之神、酒与欲之神、哭神、日冕神、惘神,每一尊都是极大的来头,但你看开篇怎么说的,皆不足道也。故此,居士修行此功法,万不得以神为尊,否则便是与功法相悖,不仅难有寸进,而且还会伤及己身。” “多谢道长赐教。”李之罔追问道,“在下尚有一疑,便是第一篇目中的‘神灭人存’四字,久久想不出来该以何释之。” “嘘,先禁声。”老道是在一边论道一边钓鱼,如今却是鱼儿上钩了,他收线把鱼钓起,却又立马扔回潭中,李之罔已是见惯了。老道重新甩出鱼钩后才道,“倘若站在这篇功法的角度来看,其认为神只乃是旧时代的遗产,终有一日会灭绝,这便是神灭;而人之一字则要理解为万物,万物无需信仰神只才能生存。居士修行此功法可以,但万不能向旁人泄露丝毫,毕竟此世代依然还是以神为尊。” “在下省得。”李之罔答应着,心中却在想为何慕玄机会拥有这等功法。 二人又论道一会儿,老道忽然道,“居士知道否,这冷松潭中有一小白龙,四爪双尾,贫道在此垂钓,钓得便是其,但贫道在此已有近千年,却久久未钓到,你猜为何?” “莫非是其生性狡诈,善于逃遁?” “是也,非也。”老道幽幽道,“小白龙乃贫道亲手所放,当时不知为何会如此做,前日晨梦,却隐有明悟,原是等待命中人将其钓起。” “李公子,晦朔殿下来了,唤你呢。” 李之罔刚想恬不知耻地问他是不是那命中人,身后便传来上官恪的声音,他只得舍了老道,跟随上官恪去见沈惜时。 与之前相比,沈惜时显得很是憔悴,虽然施了些粉黛,但仍能隐约见到两道浅浅的泪痕。李之罔自不敢问缘由,只老老实实地行礼致好。 “听说你要见我,有何事?”沈惜时一上来就透着股不耐。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日前于黑狮偶遇一故人,其告诉在下,我之家乡乃在南仙,遂想向殿下请辞,去南仙找寻过往。” “便是这等小事?”沈惜时眉头微蹙,不满道,“你既要去寻,自去便可,何必告诉我?” 李之罔暗呼不妙,不知哪里惹怒了沈惜时,但如今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乃殿下骑士,做任何事都需殿下准许才可,绝不会擅行专断。” “那你现在不是我的骑士了。”沈惜时摆摆手,冷淡道,“孤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丁点修为都没有的骑士来护卫!” “殿下救了我两次,我此生此世便都是殿下的骑士!”李之罔挺直身子跪下,眼睛直直盯住沈惜时双眸。 “你!”沈惜时一手拍在桌案上站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拉不下脸来。她缓缓坐下,想平复下怒意,却感觉泪意再次上涌,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走开恨恨道,“孤乃天生至尊,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不需要任何人!” 飞溅的茶水大半都洒在李之罔身上,疼得他不由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管这个,只朝沈惜时离开的方向喊道,“殿下如若不收回成命,之罔便跪死在此!” 李之罔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不用做别人的麾下臣子本应是一件好事,他不仅无需跟随对方去东仙洲,而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往自由的方向踏上一步。想着,他脑海中竟浮出了个答案,他在可怜沈惜时。李之罔赶忙将这可笑的想法挥去,一个庶民去可怜一位诸侯,真是贻笑大方。 天色逐渐转黑,不知不觉李之罔已跪了数个时辰,左手不时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知晓时间的流转。 “嘿,李公子。”上官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用手在李之罔的眼前晃晃,见其有了亮采后道,“大人来问,公子怎地惹怒了晦朔殿下,殿下哭着离开了香积寺。” “那有派人去追吗?”李之罔赶忙问道,“殿下心绪不稳,恐有意外发生。” “大人去追了,我等怎追得回公主殿下。”说话间,上官恪已经拿出一张绢帛,连笔也准备好了,继续说道,“公子且将方才的事告诉我,我会用纸鸢传给大人,当然,不用说得太过详细,我可不想知道一位诸侯的隐私。” 李之罔和沈惜时只是单纯的上下从属关系,所谈论的事情也不涉及情欲纠葛,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连忙一五一十地讲出。 “就这?” 上官恪由衷地评价一句,随后便祭出纸鸢将写好的绢帛送出,至于李之罔,他看都没再看一眼,毕竟十个李之罔的死活也比不过沈惜时手上的一个小创口。 等待漫长,痛楚铭记,日升起又落下,数个昼夜悄然而逝,李之罔仍跪在原地,其实到最后,只是一种麻木的坚持,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膝下砖瓦彻底融为一体。在这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想起慕玄机,既想她的容颜,但更多的却是在怀念她对他的态度。 “还能起来不?”齐雨思回来了,满脸倦色,“去找晦朔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摇摇头。 “上官,公羊,你们俩把他扶过去。”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不用。因为几天没有张口和喝水的缘故,声音很是沙哑,只听他道,“我,仍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但我不会道歉。” “你们俩,”齐雨思不由得抚额叹气,“怎么俩个倔脾气,一个追了几千里才追回来,一个跪了几天几夜。你们再这么闹,孤可不管了。” 齐雨思见李之罔毫无反应,只好强硬道,“算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孤不管,孤祈福完便回南仙,也见不着这烂事。上官恪,把这小子抬回房去,再找医师看一下烫伤。” 事实上,李之罔说完那句话后便彻底坚持不住,骤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明了,两手绑满了绷带。此后的十几天,他都独自待着,除了道童送饭和医师上药,他没能见到任何人,而他也从医师那儿得知因为医治不及的缘故,他左右手上的烫痕要留一辈子。 第13章 未来啊 当李之罔认为齐雨思和沈惜时一行人已经扔下他离开的时候,上官恪的突然出现打消了这种疑虑。 “李公子,许久不见。”上官恪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儒雅风度,“大人让我来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祈福完便要回南仙了。” “在下要听从晦朔殿下的安排才行。” “这便是晦朔殿下的安排。”上官恪苦笑道,“我家大人正是受了晦朔殿下的托付,带你去南仙,至于你要什么凭证,我自是没有的。” “在下省得了。”李之罔拱拱手,想着或许离去之前都见不到沈惜时,遂道,“大兄可否替在下向殿下传达句话?” “额,这恐怕有点难度,但你可以说来,如果有足够的时机我会帮忙。” “那请告诉晦朔殿下,在下找到家乡后会去东仙洲履行诺言,希望殿下不要怀忧在身。” 上官恪应下后便匆匆离去,李之罔则默默收拾起行李来。 第二日 李之罔早早地便赶到了祈福殿,但近卫们比他来得更早,而且在后续和近卫的交谈中,他知道了齐雨思、沈惜时和齐荫笳三人已进去祈福,这让他不由得松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惜时。 祈福有长有短,短的或许仅需玃如的一句话,半刻钟便可结束;长的则牵连甚多,玃如不仅要问清来龙去脉,还得探及过去未来,几天几夜都有可能。不过上官恪告诉李之罔,齐雨思对祈福仅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说不得很快就会结束。 上官恪刚说完没多久,殿门便悄然打开,却没见着齐雨思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小道童钻出,其两眼打转,盯住在场众人道,“大师让我来问谁拥有两个名字?” 齐雨思的近卫皆是士族出身,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会用假名行事,遂都答没有。小道童见此,撇撇嘴,返回了殿中,没多时又跑出来道,“大师说了,你们中一定有人拥有两个名字,速速出来,随我入殿。” 看众近卫皆不出声,只相互看着,李之罔只好举手道,“小道长,在下似乎有两个名字,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那你跟我进来。”小道童也不问真伪,把殿门推得大些,便跑上前来推着李之罔往里进。 进了殿中,李之罔发现殿内没有任何摆设,里面竟是一片星空璀璨模样,正中心摆有数个蒲团,一个鹿头道人坐在一侧,齐雨思三人则坐在另一侧。 “且过来。”鹿头道人挥挥手,向齐雨思和沈惜时道,“你二位欲问之事,皆与此人有关联,我观其命格,便可为二位解惑。” “但我们还未说出欲求何事?”齐雨思有些不信玃如竟如此神通广大。 “所欲求者,必郁结于身,贫道仅眼观便可。” 当玃如说完的时候,李之罔也已走近,他虽颇觉尴尬,但还是向齐雨思、沈惜时行礼,齐雨思摆了摆手,沈惜时则直接头也没动。他也没辙,只好坐在仅剩的沈惜时旁边的蒲团上。 “居士,且伸出手来。” 李之罔听话地伸出手,只见马足人手的玃如一指点在他手心,顿时一股热流从他手臂涌上,在周身各处打转,很快李之罔就感到热血贲张,燥热不已,他不由道,“道长,在下有些耐受不住。” 玃如不应,微眯住眼,抽出浮尘打在李之罔身上,连敲数十下才止步,随即他向小道童吩咐道,“戒弃,把东南方的囚涽星取来。” 待小道童递上囚涽星,李之罔才感觉身体中的那股热流消退,而玃如拿住星辰后竟就这样坐着昏睡过去。 见过了一个时辰玃如还没有苏醒的样子,李之罔不由起了个胆子,小心向沈惜时道,“殿下气消了些吗?” 沈惜时翻了翻白眼,却是丝毫不回应。 “在下...” 李之罔话未说完,玃如又忽得醒了,他赶忙闭口不言。 玃如瞥了暼众人,皱眉道,“贫道远游过去未来,已知晓各位居士所求,便从齐居士开始吧。齐居士家族代有怪病,细算下来已传三十有一代,除先祖齐鸢正常病故外,其余各代皆活不过三千五百岁,对否?” 齐雨思虽听玃如说得都无错,但这不过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的事,遂道,“道长说得没错,但只要了解拒敌齐氏的恐怕都知晓,恕孤难以信服。” “这位小童的兄长唤作齐甫。”玃如指着完全理不清目前状况的齐荫笳道,“其会继任拒敌城主之位,寿元二千二百七十八,随后是齐灵武,寿元二千六百单五,再接着是齐顿,寿元二千三百九十一,再往下则是齐禾鹿,寿元八百一十六,居士还要贫道再往下说吗?” “道长请止言,孤信了。”齐雨思不由的流下冷汗,玃如口中的数字像柄大锤敲在她心口。 “那便回到正题上。”玃如指着李之罔继续道,“这位小居士命运离奇,大约在万年后会与齐居士的后代相逢。那虽是一个灰暗的时代,但齐氏一族的怪病却会在小居士的介入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除,当然,这其中还需人力施为。” “还需做何?”齐雨思不由追问,困扰她家族万万年的怪病眼看就要解除,由不得她不急躁,“孤日后每年都会派人送供奉来此,但请道长直言。” “说来简单,便是居士的后代需得有一人取个暮字做名。这一点居士无需操劳,待时机来时,居士的后代自会为其儿女取上‘齐暮’这一名字,至于男女,恕贫道眼浊,未能看清。” 李之罔不由吐舌,这万年后的事谁说的准,甚至他能活一百岁都是个问题,但看齐雨思的样子怕是已牢牢记在了心中。 说完齐雨思的事,玃如又是抱着囚涽星昏睡过去,这次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苏醒,众人都还好,齐荫笳反而是感觉太无聊已经睡去,不过在玃如醒过来后,她也被其母亲唤醒。玃如面目凝重,看向沈惜时道,“沈居士,你的事...” “道长勿言。”沈惜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只问道,“道长便说有没有解法?” 玃如干脆地摇摇头,“居士所求之事,天下既无人能解,事情也无任何反复机会。” 沈惜时的脸一下就灰暗下去,事实上她很少会去想那件事,但那事却如悬天之剑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她几乎乞求般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贫道无法为居士解忧,遂不会收取居士的供奉。”玃如沉默瞬息,突然道,“若真想有解,也不是不可,但太过渺茫,居士愿听否?” “道长且言,我尽当遵从。” 玃如看眼李之罔,缓缓道,“想来沈居士心中已有谋划,按着继续走下去便行。待到万年之后,这位小居士会登上东仙洲的土地,倘若他能顺利地到达千岛群地,则居士所求之事会有一线生机,但仍然渺茫。” “我知道了,多谢道长解惑。”沈惜时答应一声,侧过头看眼李之罔,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小居士有欲求之事吗?”解决完齐雨思和沈惜时的事儿,玃如含笑看向李之罔。 “在下身无分文,无以供奉,便不求道长解惑。” 沈惜时忽然道,“你尽管问,一尽供奉孤帮你出。” “那...在下便问家在何处,在下只知晓应在南仙洲诸穆城附近,却不知具体地名。”李之罔踌躇阵,还是问道。 “贫道不收小居士供奉,因为不可言。”玃如哈哈一笑,变换为一人族道士,竟就是冷松潭前钓鱼千载的老道。他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恭敬致礼道,“小居士,恕贫道掩身,只为确认居士便是命中注定之人。” “道长教授在下甚多,何需道歉,反而是在下感激不尽。”李之罔站起来还礼,问道,“道长为何说不可言,在下身世莫非有甚离奇之处?” “非也,非也。”玃如摇摇头,“小居士身世普通,但历经之事却件件不凡,在那诸神黯淡的时代,小居士乃是少数几道明亮的光芒之一,若贫道泄露分毫,则为天地不容也。未来之事,看似不定,其实已然定下,贫道无法为居士解惑,反而要请居士未来饶贫道一命。” 说罢,玃如双手拉长,穿过众人直出殿门,但见风吹云动,不多时便抓回两条蛟龙来,一白一青,皆三尺来长。玃如轻吹口气,李之罔的邪首剑便从腰间解下浮到空中,未见任何耀芒闪出,两条小蛟龙便化作图腾刻在剑刃上。 玃如将剑递给李之罔,由衷道,“还望小居士看在此两条千年蛟龙的份上,饶香积寺一命。未来生灵皆涂炭,然香积寺恪守本分,从不侵扰各族,还望居士君临之时莫忘此刻交情。”说罢,玃如挥挥手,“诸位且去吧,贫道从此再不出香积寺,还望诸位亦再不登山门。” 李之罔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收了剑,又向玃如拜谢,便随齐雨思等人出了祈福殿。 他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玃如(??——兆天年)真身已然消失不见。 “小子,把剑给孤看看。”齐雨思狐疑地看着李之罔,要了剑打量阵,奇道,“真是两条货真价实的蛟龙,这年间可不常见,真不知玃如大师看上你何处了。”说罢,她将剑扔给李之罔,挥手拢齐众人,向沈惜时道,“惜时姐姐,我们这可便要走了,已数月未归,恐朝政荒废。” “妹妹慢走,我也得走了,照顾好我的...麾下。”沈惜时踌躇阵,齐雨思的事已有解法,她的却渺茫近无光,由不得她不伤神。 齐雨思比沈惜时小三千余岁,虽是姐姐妹妹的叫着,但沈惜时却如未长大的小女孩般,一向喜形于色,这还是齐雨思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忧伤,临别之际终是不忍道,“姐姐,不若去咫尺天涯观景吧,今日刚巧月圆,有胜景可览。” “咫尺天涯?”沈惜时知道在哪儿,乃是逆流河旁的一处胜地,游人众多,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不了吧,我尚有事要思虑,还有诸多事要做...” 说着,她又是低下头,却是又要哭了。 齐雨思不忍见此,无声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带着沈惜时出了香积寺,在四处转悠,企图安抚。 见二人走远了,上官恪等一众近卫立刻围拢住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李公子,大人所求之事是否有解?” 李之罔能感觉到这些近卫都忠心耿耿,遂道,“玃如大师说了,怪病终有消结之时,虽时久日长,但拒敌齐氏将再不负怪病之痛。” 此言一出,众近卫皆欢呼不已。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的是,拒敌齐氏怪病断绝的代价乃是齐暮君临南仙。在她遮天蔽日的羽翼下,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哪怕是她自己,而拒敌齐氏的血脉也在兆天年彻底断绝,那一年,她还仅存些许意识。 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要去何方,众人便在祈福殿前坐下闲聊,李之罔则练起《温棺背剑诀》来,刚巧众人武道修为都不低,正好给他指导。 练了一会儿,李之罔忽听见有人唤他,循声看去,竟是李杓,正向他摆手。他走上前去,笑道,“仙子竟也巧在此处,莫非亦是为祈福而来?” 李杓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多供奉祈福,便只单纯的上香而已,祈祷诸事安顺,顺便求求其他的。这不要走了,见公子在此,便想就上次的事感谢一番。” “不用谢我,真得是我谢谢仙子才行。”李之罔摆摆手,“若非仙子借我凭证,我亦无法早见北河公主,更不能知晓我之来历。” “那真好,祝愿公子早日寻到家乡。”李杓由衷祝愿,从袖子中拿出柄竹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柄扇子乃是我自用的,便赠予公子,虽无妙力,但暑日解热却是可以的,还请公子收下。” 礼物并不贵重,所以李之罔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后发现上面有用毛笔写着“灼华”二字,正是李杓的修号。他拱手道,“在下一定用心保管,不忘往日情谊。” “我也不会忘。”李杓开心地挥手道别,“公子以后记得来梵惑道门玩!” “一定!” 李之罔收了竹扇,还没走回去,一群人又是把他围住,却是八卦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李杓的事,甚至还有人擅自编排起英雄救美、赠扇定情的故事来。 李之罔越听越离谱,赶忙打住,“各位大兄,别人仅是与小弟是本家,萍水相逢而已,切莫再说了啊,小弟还要练剑呢。” “你那剑法古怪离奇,练个一百年也不见得有个成效。”天生臭脸的公羊准按住李之罔肩头,不让他走,颇为猥琐地道,“不如讲讲那李家妹子的故事,也让我等大老粗知道什么叫风花雪月,可别说没有,我可知晓在公馆时你可有一夜未归。” “对,说来听听,郎情妾意,好生肉麻,但就是要听这些才起劲!”立时就有人起哄道。 李之罔一看,知道今日众人是不会放过他了,用强又比不过,不多时想出个法子,喊道,“这样,各位大兄,谁与小弟自封修为对练,若赢了,小弟便说,没赢,那就不能怪小弟嘴严了。” 公羊准一马当先,让众人撤开,哈哈大笑道,“你那剑法无用,就算封了修为也比不过我,这样,我再自封一手,也不算胜之不武。” “那便来吧!” 李之罔站定好,将邪首剑拿到背后,这便是《背棺温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先蓄剑力,再一击制敌。 众人刚才已是看李之罔练了一会儿,知道他这招要么不发,要么必制敌,故都等着看公羊准如何破招。而公羊准一进入状态便全力以对,只见他亦是不发,单手持着长枪绕着李之罔一丈来处打转。 两人都在寻找对方破绽,但李之罔静,公羊准动,动静之下,破绽自生。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出对方身上稍纵即逝的破绽,又几乎同时出手,只见李之罔一剑戳出,公羊准一枪刺出,皆往对方要害处走,不留丝毫余力,只求一招破敌。 但二人又几乎同时停手,只见枪尖架在李之罔咽喉处,剑锋压在公羊准右眼帘,毕竟这只是寻常比试,二人不可能真的生死相拼。 李之罔收了剑,感叹道,“大兄真威猛,几乎让小弟喘不过气来。” 公羊准毫不受用地摆摆手,“我没赢,但你也没输,算是平手。”他向外招手,“换个人来,这小子有些棘手,切不要留力!” 众人皆是嗤笑起来,纷纷取笑公羊准竟与一半大小孩儿战成平手,但接下来上场又下场的人都熄了笑容,要么苦着个脸,要么一言不发。上官恪的论断最为公道,“李公子就像一头练了万年剑的老鳖。” 近卫足有一百来人,李之罔与其中的五十二人比试过,剩下的比试则被叫停,原因很简单,齐雨思回来了,而且带着沈惜时。众人要么侧头,要么低目,没人胆敢关注沈惜时红肿的眼眶。 齐雨思吩咐下去,众人立时而动,各祭出空天宝具,不多时就抵达咫尺天涯。 冬近了,夜的纱布很快披下,静静流淌的逆流河上隐约浮现出满月的反光,李之罔看得入神,连护卫的工作都忘了,他莫名想到,这世界是一位垂垂病患,只有寂静的安抚才能让其享受死前的片刻安眠,但人们喧吵,它终忿忿而亡。 作为贵族,齐雨思和沈惜时自然能够享受绝佳的点位和场所观赏绝景,那便是只有在月圆时分才能得见的磷光图卷,上面有蛟龙游海、神人搏战的险恶绘景,也有渔人归家、男耕女织的和谐画面,但李之罔毫无兴趣,虽在外护卫着二人,但只是盯着河上的波光,想看清黑暗的深处。 “李之罔,晦朔叫你进去。”不知何时,齐雨思出来了,“说话和声点,要是等孤访友回来,看见她又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在下明白。”李之罔答应声,便准备推门进去。 “等下。”齐雨思忽得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枚吊坠道,“这个你且收好,让我的后辈能认出你。” 李之罔郑重地戴在脖子上,向齐雨思谢过,就这样结束了此生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惜时靠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圆月,听到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转头,二人便就着月光沉默下来。 静默阵,李之罔想总得说点什么,遂道,“殿下,若真如玃如大师所言,日后在下一定会去东仙洲拜见殿下,助殿下脱离灾厄。” 沈惜时惨笑一声,回过头来,她的双瞳在黑暗中好生耀眼,笑道,“过来些。”待李之罔走近了,她才道,“你知道为何此处叫做咫尺天涯吗?” “在下不知。” “传说啊,很久以前,至少在王朝之前了,有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龙住在逆流河里。女孩待在这儿,是因为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告诉她站在这儿能看到南仙洲,所以女孩儿每天都会爬上高高的山峰,祈祷父母的归来。这样的举动让河中的龙知道了,他便让此处再也不下一粒雨,这样女孩就能看得更远。但不下雨,便没有收成,女孩只能跑到河边祈雨。龙听见女孩的祈祷,又改成三天降一次雨,但是这样雨水又太足了,女孩种的庄稼全都淹死了,女孩只能去祈祷少降些雨。于是龙便改成了一月下一次雨,既能让女孩远远望见南仙洲,又能让庄稼有所收成。” “数次的祈祷下来,女孩和龙逐渐成为了朋友,每天上山后,女孩都会到河边与龙说会儿话再去干活,一人一龙就这样和睦相处了好几年。一天,有人带来了消息,女孩的父母死在了南仙洲,女孩遂一病不起,再起不得。龙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女孩,心中焦急,但他是河中的生灵,无法上岸,为了再见女孩一面,他去见了河蟒之神,在数日的恳求下终于变成了人身,代价则是再也回不到河里。” “龙找到了女孩的家,并照顾了她好几日。但女孩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龙只得外出采药,当他回来时,却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了女孩遗留下来的一只鞋。原来龙出去寻药后,女孩便回光返照苏醒过来,她想着这么久没有见到龙,遂去了河边,那时降雨已不由龙来管,天空中正下着磅礴大雨,本就孱弱的女孩便这样被大雨冲走了。” “龙不相信女孩的离去,他便守在岸边,每到满月的时候就画出各种发光的画卷,希望女孩看到后能找到路回来。这就是咫尺天涯的由来,龙成为了岸上的人,再也无法下水,女孩成为了水中的鬼,再也无法上岸。” 沈惜时把故事讲完就又沉默了,好像她仅是唤李之罔进来听个故事。 “在下亦会如故事中的龙般为殿下分忧,并守卫殿下。”李之罔道。 “即便我如故事中的女孩儿那样死去了?”沈惜时回过来,见李之罔一脸难以置信,不由浅笑,“我虽是半神,寿元悠久,但终究是会死的,更何况有那件事压着我。” “殿下可将事情告予在下,在下拼尽全力也会为殿下解决。” “不。”沈惜时摇头,“知晓这件事的人必须死。” 李之罔走近些,离着沈惜时仅有一臂之距,大半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透着坚决,“那我问殿下,把事情说出来会舒心些吗?” “这自然会。”沈惜时一时没弄懂李之罔的意思,却又立刻想明了,她站起身来用手挡住李之罔的嘴,急道,“我不准你这样,你是我的骑士,必须要听我的命令!” 李之罔拨开沈惜时的手,决心毫无动摇,“那现在我不是殿下的骑士了,殿下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殿下可以将事情尽数告予我,再杀掉我。” “不要这样...”沈惜时毫无征兆地哭了,就连背后的羽翼也颤抖起来,她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不是。 “我愿为殿下而死!”李之罔抓起沈惜时的柔夷,把它放在滚烫的胸口,“殿下救我两次,之罔无能,仅能效以一命,还愿殿下成全。” “不要这样,好吗?”沈惜时感受着温暖,仍是拒绝,“作为我唯一的骑士,走吧,去寻找你的故乡,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命令吗?” “不是,只是...恳求。” “那恕在下难以遵从,我不愿殿下日日怀忧,以泪洗面。” “你...真是个倔脾气啊...”沈惜时跌跪在地,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般,“我不能告诉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分毫。” 李之罔蹲下来,安抚道,“但这样至少能让殿下好受些不是吗?” 沈惜时终于知道了,她的命运原来不需一个人独自承担,至少李之罔愿意和她一起去见证那可怖的终焉,于是她说起那个再也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故事。 在永安王寿宴的几百年前,即兆天9430年,沈惜时受姐姐天阴公主的邀请去北仙洲游玩,在一处高山,她偶然遇见了永恒女神。永恒女神嫉妒于她的美貌,不仅让她的容颜永不会变更,还赐下了一对如今正生长于其背后的羽翼,这羽翼会随着岁月的更迭持续长大,最终将沈惜时淹没覆盖。就这样永恒女神犹嫌不够,还将沈惜时的命运尽数告知,在未来的岁月,其身体会被其母亲占据,成为一具容器,就这样,沈惜时陷入了终日的惶恐中。 “母亲...母亲如此爱我,她怎会做这样的事?她绝不可能会这样的...” 沈惜时在李之罔的怀中嚎啕大哭,数百年来的压抑终于倾泻出来。 李之罔终于明白了沈惜时为何会如此,她话中的母亲正是如今王朝的王后,那位无人不知的永知女王,传言世间最接近神只的人,要她去反抗这可怖的命运怎么可能? “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只能带着惶恐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是这样...或许也有机会。”李之罔的语气中也带上不自信。“我方才与齐城主的护卫闲聊,听到逆流河有奇妙功效,在月圆之时进入其中能穿越时间,请让在下去未来为殿下谋划。” “不行,这仅是传闻而已,怎能当真?”事实上,沈惜时不愿李之罔离开,她现在仅想倚靠住他。“再说,即便你穿越了时间,若是去了过去又怎么办?” “那...”李之罔沉思阵,坚定道,“那我便提振修为,再与殿下汇合,助殿下脱离命运。” 沈惜时没话说了,她已不知再说什么才能阻止。 李之罔站将起来,最后望了眼月亮,道,“这样是最好的,我死了,便无人知晓殿下隐秘;若侥幸活了下来,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在下都会来助殿下的!” 说罢,他跳上窗户,望了眼仍跪坐在地的沈惜时,便一跃而下,至于后者的哭泣,闯入的近卫,匆忙赶回的齐雨思等一众反应便是他不知晓的了。 第1章 时间之后 若干年后,已然长大的李之罔只隐喻记得那日月光皎洁,那女孩儿的哭泣却早已想不起分毫,甚至“沈惜时”三字也忘得一干二净,非是无情,仅因时移世艰,难能回首。 但在兆天年的冬天,李之罔仍清楚地记得他跳入逆流河的原因。 逆流河湍急邃深,他甫一跌下身子便不随自身控制,只能跟着浪波直流而下,几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最后全身无力,只能看着逐渐远去的朦胧月光,陷入河潮深笼。当他终于苏醒过来,天已微微作亮,而周遭景物早已游离,他已不在咫尺天涯。 正值冬日,一切尽在肃杀之中。李之罔的下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则趴在半湿的泥沼中,一阵冷风吹过,顿时让他冷颤直发,只得趁着尚有些力气爬将起来,打量起四处。 这是一个几经战乱的破败村镇,没有丝毫的人迹,倒地冻僵的尸体和被焚毁的屋舍是最常见的标配。李之罔找了间尚能避些风寒的房屋,又点上些柴火,便将几乎冻成根块的衣服脱下扔在房梁上,赤裸一身地去寻些吃食。但很可惜,避乱的镇民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贮藏,李之罔找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只能饿着肚子回到篝火前坐下。 他现在迫切地要知道三件事,一是如今的年份,二是身处的地界,这两件能帮助他弄清现在的处境,第三则是沈惜时的踪迹,他冲忙一跳时并未细想未来是否已经没有了沈惜时的存在,如今再谋划清楚,生怕时光已太过久远,久远地沈惜时的命运早已应验。 因此,稍一感觉力气恢复,李之罔便穿好衣裳,带上全身装备,几脚踩灭篝火,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前进,试图找到些许人迹,问清他的三个疑问。 严冬便是这般,鸟兽隐迹,人畜不出,他往南方走了整整一昼夜都没看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入目皆死气沉沉,碑墓林立,这让他不由猜想如今的时间是否乃在王朝建立之前,不然怎会如此地荒凉。 再走了五日,李之罔终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在夜色中暼见了一处微弱的灯火。他连忙赶过去,连门第都没看清,便嘭嘭敲门,不多时出来个拿着屠刀的坦胸汉子,李之罔连忙恳求道,“在下奔袭数日,腹中干涸,还请赐予在下一顿饱饭,感激不尽!” 坦胸汉子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打量了阵李之罔,简短确认其身份,才默不作声地让开个身位。 “多谢大兄,大兄阖家安康。”李之罔嘴上感激道,连忙进了门,却见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庭院,左边立有块石桌,右边则放了个沾满油渍的摊位,摆着两块砧板,上面扔了几块肉,看得他双眼直冒绿光。 坦胸汉子道,“去那边坐下,今日活计还没做完,你且等会儿。” 李之罔应下声,生怕即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便见坦胸汉子把屠刀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回到摊位前处理起肉食来。 “敢问大兄尊名,小弟深以为幸,能得大兄救援。” “吴季,家中排老三。”坦胸汉子精通屠道,几块大肉在其手中条分缕析,肉是肉,骨是骨,不一会儿便分隔得清清楚楚。吴季又走到一边,升起灶火,待水滚沸,便将精肉和下水扔到两个大坛里,不多时便随着热气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 李之罔闻到气味,再按不住肚子的咕噜声响,作响个不停。吴季自是听见了,他拿着个勺在坛中打转,没回头道,“这肉,需得彻底煮熟了才行,不然怕是要出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伴着凌冽的冬风,吴季终是端着盆肉汤过来,李之罔连忙接过,诚恳地感谢声,便一手拿筷一手持勺大快朵颐起来,几如贪食恶鬼。虽未上任何佐料,单纯地就是大肉煮水,但他仍是吃得十分香甜,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这是他生平所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李之罔吃得急,吞得紧,只将肉一咬,汤一送,一大盘肉汤便彻底进了五脏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瓷盘,吴季二话不说地又给他加满,如此李之罔彻底放开,连吃上五盘才感觉饱了,他本还想着问下此处地界,但吃饱后睡意一下来袭,趴在石桌上便睡死过去。 李之罔睡了足足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每酣眠之际便有隐约的哭啼声将他吵醒,吵得烦了,他只好拿已经发臭的被子盖住头耳,如此才好生睡了段时间。 “多谢吴三哥款待,救了小弟一命,不知此地唤作何名?”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天还是黑的,便出了后院到前院去寻吴季。 “芙蓉集。” 吴季正忙着和一拄着拐断了腿的农家打扮的汉子做生意,只匆匆回了句。李之罔心想自己也确实太急躁了些,便看着二人交易,只见拄拐汉子将背上的行囊解下,做贼般瞥了眼李之罔,待吴季摇头示意后才小心谨慎地打开行囊,却是几块碎肉。 随后便见吴季与农家汉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吴季把装有行囊的碎肉收下,又选了几块砧板上的肉递给农家汉子,二人就这样结束了交易,竟是离谱至极的以肉换肉。 李之罔心道这或许与当地的习俗有关,不应多问,待得农家汉子离开后,才问道,“那敢问吴三哥此处可属永安国?又在何道何州?” “不是永安还能是哪儿?”吴季不耐烦地挥把手,却是又抓住屠刀割起肉来,“我只知道东面是沉香集,南面是拔稻集,都是我曾到过的,至于什么州道,没听过,也没到过。” 李之罔了然,如今的时间在王朝建立之后,因为已有永安封国。而吴季仅是一个普通的村镇汉子,只知晓自己身处的这一亩三分地,再问深些自然不清楚,至于年份年间对方恐怕更不知晓,但他犹不死心,追问道,“吴兄是否有地图之类的,在下急需!” “地图?这玩意儿在这年间可是个稀罕物。”吴季嗤笑两声,“但是我还真有一本,你要可以,但也得帮我做阵活计才可。” “吴三哥但言,只要能办到的,在下绝不推辞。”李之罔赶忙拱手,生怕对方反悔。 吴季指向砧板道,“便是接下来的一月你都在这儿给我砍肉分筋,时间一到,我便把地图给你,放你离去。” 如此简单?李之罔暗呼幸运,当即便答应下来,接过递来的屠刀,拿起块碎肉就切割起来。 吴季看了阵,时而出言让李之罔切得小些,又告诫他任何一块细肉都不能忽略,便放手让他自己做,自个儿则回了后院,不知处理什么。 桌上肉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算多,但对李之罔这样已踏上修行路的受恩惠者来言,不过眨眼之数,他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一尽处理干净,而这样的处理量吴季往往需要不歇做上一个夜晚才行。 李之罔抹把汗,把屠刀插在砧板上,往后喊道,“吴三哥!在下忙活完了,可能弄点吃食吃?” “这么快?”吴季的震惊中带着屠刀挥落的声音传来,“灶头旁有个乌黑的罐子,你用里面的肉做汤!” 李之罔答应声,走到灶头旁把罐子抱起,发现里面装了些风干的腊肉,只是不成形状,几乎都是碎条。但如今这境况哪有能挑剔的,他选上几块形状较好的,便就着白水煮汤,也算一番饱食。 吃完后,李之罔把碗筷洗漱干净,便推开院门,想着看看外界景象,看有没有其他人家。但门外一片黝黑,竟是一处人家灯火都看不见,偌大个天地除了吴季庭院的微弱火烛和天上涽星外,竟然一处光亮都没有。他想着吴季多半还要再忙活会儿,便往外走,才发现吴季的小院竟然修在群山之中,周遭毫无人迹。 于是他止步回返,想着等白日再来探查,这附近定有其他人家,不然那拄拐汉子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尚离小院有段距离,李之罔忽得又听到微弱的哭啼声,正是前两日扰他酣眠的杂音,他一时想探究清楚,便拔出邪首剑,循着哭泣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但不知为何,稍一走近些,那哭声便骤然远去,又在别处响起,当李之罔转向往下个方位走近些,哭声却又不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甚至心中起了股惧怕,是不是有什么邪物蹲守在外边,念头一起,探究的心思立马便被冲得一干二净,他赶忙窜回小院,紧闭大门。 吴季已经出来了,正在洗刀,李之罔便问道,“吴三哥,你方才有否听见哭泣声,好像是个婴儿在啼哭,真是好生惧人。” “小兄弟你可别吓我。”吴季看李之罔做事麻利,悄然间改了称呼,“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婴孩,千不可再提,说不得到时候真有什么邪物寻过来。” “三哥为何将家建在这深山之中,按理大兄做的肉食生意,不正该开在村镇市场中吗?”李之罔看吴季主动提起,便顺着话茬说下去。 “你说这啊。”吴季从水中拿起刀看上一眼,兴许是觉得没洗干净,又放回去继续擦洗,并道,“我早年间犯了事,不为族人所容,只能出走芙蓉集,在寻常人都不会来的此地修了间小院,至于这肉食,算是形势所迫,非是我原本营生。” “外界是如何形势了?听吴兄所言,似乎很是危急。” “也不算多危急。”吴季摆摆手,轻笑声,示意李之罔少见多怪,“军阀、官大爷你争我夺的,自我记事以来,就是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不是村镇被抢被屠,便是抓丁作粮,只是这十几年来更乱些罢了。好了,刀也洗好了,我且多待会儿,看还有没人上门,小兄弟可以休息了。” 李之罔嘴上答应着,脚往里走,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到底他是穿越到了更前的时间还是往后的时间。如果是更前,有“贤公子”之称的永安王怎会容许手下作乱四方?而如果是之后,永安国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剧变才会由他曾亲眼见过的富庶之国沦落到如今的白骨于野,千里无鸣。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之罔又在吴季的小院待了十几日。当然他过得很是清闲,一般便在深夜时才需处理下肉食,倘若有人上门做生意也是由吴季招待,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待在屋子里修行《玄都天经》,至于想白日出去打探的谋划却是落空了,而这与吴季有关。 吴季的生意只在晚上开张,白日时候没有人上门,他也不会打开大门寸许,即便李之罔说只想到附近看看,吴季也决然不许,这让二人的关系骤然紧张,但还不至于让李之罔生出强抢地图的心思,让他最终选择这么干的,是另一件事。 若要细谈起来,则又要回到李之罔曾听过的婴孩啼哭上来。那日,他正在房中参悟《玄都天经》,那恼人的啼哭声又是响起,本来他已逐渐习惯了这偶尔响起的杂音,但近日来参悟功法屡屡不顺,不禁火气上涌,誓要找到哭啼的来源。 想罢,他便提剑在院中转悠,这一次他听得很是清楚,哭啼声就在小院内。因为吴季都是白日睡觉,晚上干活,为了不吵醒对方,所以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像只鬼魅般在庭院里进进出出,而这也成为他终于找到哭啼声来源的关键。 不知为何,以往本来只要他往哭泣声的方向走上几步,那声音就骤时歇了,但如今他放慢脚步声,哭泣声却不绝于缕,像一条丝线把他引过去。 最终,李之罔来到了庭院中的柴房,他万分确信哭啼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直到这时,他都担心是鬼魅作乱,遂屏息凝神,站到一旁,轻轻推出个门缝,只要有精怪敢出来就绝逃不开他当头一剑。 等上一刻钟,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只得暗骂自己小题大做,彻底推开木门后,门后的一切显现出来。只见里面堆叠的木柴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空地上扔有块砧板和几把各式不一的屠刀,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血斑,尽是血腥的冲味儿,而血迹的中央还有道木门,连接着下面的地窖。 李之罔提袖挡住鼻子,进入柴房内。进来后,反而听不见啼哭声了,但直觉提示他哭泣的来源在地窖里面,遂直直走到木门前,用剑把并未上锁的木门抬起,顿时微弱的呼吸声传入脑中。他轻声慢步走下去,黑暗之中是十几双明亮的眸子,伴着排泄物的恶臭让人只想逃离,好像李之罔才是犯下错事的恶人。 他不敢问,不敢说,不敢想,拔步而走,跑到柴房外才大口吸气,抬起头来,吴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吴三哥,你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地窖里为何关押着这么多人?” “我想小兄弟应已经猜到了,遂没有多嘴。”吴季颇有些无奈,他这行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毕竟犯了忌讳。 “不,你从头到尾的说来,这间小院,地窖下的人还有所谓的肉食生意,到底是什么来头?”李之罔亮起锋刃。 吴季摆摆手,让李之罔不要冲动,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因这而死,“我这儿做得确实是肉食生意,但并非寻常的鸡鸭猪羊,乃是香肉。要说为何,便是世道不好过,大家伙儿都缺钱少财来栽种蓄养,只得用家里人的肉换些生人的肉来度日,我也就从中赚些油水而已。况且小兄弟吃了这么久,就没半点察觉?” 李之罔听到一半就已有了猜测,但真的实实在在听到他十数日吃下的都是香肉,还是难以抑制,只一边提剑对着吴季,一边呕吐起来,手伸进喉咙嗓子根,恨不得把这段日子吃得都吐个干净。 吴季见此反而大笑起来,“哎呀,小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矫情,要知道若没有这些肉人肉食,我两个可早就死了!” “那那些地窖里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李之罔抬起头来,恨恨道。 “便是有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想着逃难或者投奔远亲,但这上路走得有些盘缠或者吃食吧,便把孩子、妻子,甚至老母卖到我这儿,这样既能有盘缠上路,又减轻了累赘,不是一箭双雕吗?” “还有其他没说的没?” “没了,我就一个荒山里卖肉的,哪有那么多能说道的,小兄弟要听故事得去城里找说书先生才行。还有,小兄弟能把剑放下了吧?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可没半分强买强卖。” “世道怎会崩坏如此!”李之罔朝天干嚎一声,随即收回目光,一剑斩向吴季,愤恨道,“你救我有恩,但做此勾当,绝无活命之理!” 眼看着吴季温热的尸体分做两块,李之罔一下如失力般跌坐在地上,连坐在刚尽吐出的呕吐物上也没察觉,只一面捶地怒吼,一面大口喘气。他如何能食得同族之肉,饮下同族之血? 但事情总需处理收拾,即便是烂事,就如这已近破碎的山河,总需有人站出,重掌日月,再领乾坤。李之罔看了眼吴季的尸体,决意不为此人收尸,默默走回地窖中,道,“你们自由了,我且把你们放出,要去何处要拿走什么,皆由你们自己决断。” 李之罔没有点烛,只在黑暗中摸索,他不想看见这些人一点,生怕联想起前几日或许吃了这些人的血肉至亲,因此他的速度很快,只把绳索解开便奔向下一人,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没有穿衣,或是患病将死。忙活完这一切,他又赶去了吴季的居室,将其彻底地翻箱倒柜,却哪有丝毫地图的影子在,结果吴季只是设下个大谎,来让他白打工。 接连的剧变让李之罔心绪很是不稳,他将柴房中的干柴搬到小院四处,又从厨房里找了些不知是猪油、羊油还是其他什么油,反正能助火的炼油洒在上面,在确认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人已尽数出逃后,最后在一把火的助威下,吴季的尸体和他相睐的小院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余灰残火外再不被提及的风中碎渣。 李之罔想及吴季曾提起过南面有个拔稻集,他遂往南面走,尽量不去想此前的事,专心赶路,连下起雨来也不顾,只盼望着早点离开这人人相食的惨地。因此,在走出群山后,他便往官道上靠,希望能尽量走得快些。 忽得,前方传来声响,李之罔不免看去,才发现他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只是隔着雨幕,看得不甚清晰,方才是那小的身影跌在了路上,才传出的动静。好不容易再遇见生人,他连忙疾步,看能不能追上问些情况。 “两位且慢!” 雨下得有些大了,李之罔喊了几遍对方都没有停下脚步,他只能大跑起来。 眼看只有百步的距离了,李之罔又是喊上一句,那两人终于停下脚步回身过来。他不由挥挥手,让二人等他一阵,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两人也挥挥手以做回应。 就在这时,远方雨幕骤得现出几名骑士身影,李之罔刚想让二人注意躲避,骑士已欺到近前,便见那两个身影立时跌伏在地,再不起身。 “恶贼人!”李之罔大吼一声,拔剑冲将上去,见四名骑士皆着黑甲,正是永安国黑狮军的装备,不由再喝,“尔等为永安王之将,便做这杀良之事?!” 说罢,剑已击出。他摸不清楚骑士境界,故想取巧先攻战马,但此四人见过的杀戮可比初出茅庐的李之罔多上太多,只见骑士将缰绳一提,胯下战马便躲开了李之罔的含怒一击,他还想反攻,其余三人已经围拢过来,一人一槊击在他胸口、左手、胯下,顿时就如被放了气的皮球跌跪在地。 昏死之际,李之罔只看到先前雨幕中的两个身影是对母子,皆胸口有个大洞,已是死了。 第2章 沐血营 他并没有昏死多久,剧烈的颠簸使得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如那对母子般被虐杀,而是被绑在了马后拖行,弄不清楚骑士们到底是要折磨他,还是另有目的。他疯狂咒骂,但嘴里的布条使得他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 前面的骑士看李之罔醒了,停下马,却是把绑在他胸口的绳索改到了脖颈,至于捆在手腕的锁套则是没动,这让李之罔为了活命不得不跟着奔驰的战马疾奔。 但是骑士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速度时快时慢,虽然勒得生疼,一时还无性命之虞,只是混着寒风和冻雨,在坑洼遍地的大道上他的鞋子很快破损,脚掌上很快就多了几个窟窿。 忽得,为首的骑士吹了声口哨,指向前方。李之罔便见靠后的两位骑士拍了拍战马,顿时越过众人奔向雨幕中,只稍息的时间又回返,长槊上随着雨水往下滑落的鲜血说明了生命的消散。 但是,当李之罔跟着骑士们再往前行进时,却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多久,很快就出现了解答。那是雨停了之后,在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大一小的三个身影,正相对而来。或许这些戮命的骑士早有远名,那三个身影看见骑士后果断后撤,但根本不及战马极速,只跑出一小段距离便被骑士追上,除了中间那人没死外,另两人都立时便被刺死,尸体则被装进了骑士的神府中。 当拖行李之罔的骑士也赶上去后,李之罔看见那唯一的幸存者长着猪耳猪鼻,屁股上还有条颇为滑稽的猪尾巴。但他却笑不出来分毫,因为那人即便是被捆着,也在不住地求饶,只是骑士们毫无所动,只把他捆在另一名骑士的战马后面,便又开始游荡。 接下来的数天,李之罔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骑士们要么是在大道上劫人,要么直接入室抢人,他们只要青壮男子,剩下的无论老弱病残,还是妇孺儿童,皆杀死收进神府内,这导致四位骑士的战马后面,每一匹都跟着近百位青壮。 似乎是有着规定的人数要求,在差不多到达五百之数的时候,骑士们立刻停止了捉人,明确地向北方行去,经过两天的跋涉,出现在李之罔面前的是一个沿着山坡险要地势逐级而建的森严军营。 他只来得及看清各处旗帜上皆绣有“温屠”二字,便被带入了军营中,随即便有一名儒士打扮的文官从营帐中走出,与为首的骑士相互施礼后,便指着他们这五百人低声商量起来。时间不长,很快二人便定下了谋划。 只见文官朝外不断喊着一些名字,不时便有军士靠拢过来,最后刚好在一十之数。 文官的声音很轻,与其年轻的外表颇为相配,其道,“尔等各自负责一部分人,半个时辰内结束,所获自留半成,半成分予萧统领,其余的皆要充公。” 十人皆抱拳应诺,待文官回营帐之后,便眼冒精光地看向众人,这自然有些扯皮的环节,毕竟这五百人中有些人一眼便财富在身,譬如李之罔腰间的邪首剑,一看就非凡品。只见这十人凑成一团,时而低声商量,时而抬手指点,倒没出现任何动火的场面便把人划分好了。 随后便是牵人取财的环节,负责李之罔在内的五十人的是个疤脸汉子,其什么也没说,只粗暴地一个人一个人的查验,行囊看也不看便拿走,随后便是一些易于藏物的地方,譬如袖子、内衬,倘若什么也搜不出来,疤脸汉子还会搜查此人的下体、魄门。最后不管搜刮出来多还是少,疤脸汉子都会一脚踢在被搜刮者的肚子上,保证其跌伏在地,像个虾米似地满地打滚。 李之罔排在后面点,看着前面人虽被堵着嘴但还是不由闷哼的惨状,一种明知会到来的恐惧不由压满他全身,他只得尽力鼓足气,撑大肚子,希冀接下来的痛苦不会那么难受。 疤脸汉子终于走到他面前,一把抢下邪首剑,先打量了阵剑柄,又见其虽无锋,但却夺人睛目,不禁叹息声,“好剑,当是把好剑!”随即其打量起李之罔周身,想看看还有没什么宝物,李之罔只得埋下头,希望疤脸汉子放过他。 但反而是这个举动出卖了李之罔。疤脸汉子抓住他的长发以使他头抬起,往脖子处一阵摸索,一下就将齐雨思所赠的吊坠夺走。疤脸汉子兴趣更甚,心思捉到条大鱼,在李之罔怀中摸索,不一会儿便将《玄都天经》、《温棺背剑诀》两本功法拿走,更将他打赌获得的近三万龙尘也尽数拿走。但不知为何,疤脸汉子对龙尘毫无兴趣,只打开看了看便扔在地上不顾,而这显然让疤脸汉子极为不爽,李之罔被连踢两脚,痛得他肚子痉挛,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这些搜刮的军士都是老手,知道哪些值钱,哪些是垃圾,文官所定的半个时辰都还没到,便已将五百人尽数搜刮完成。而文官看到堆积一地的财货后眉梢不由微展,再接过疤脸汉子递上来的邪首剑和功法后更是喜笑颜开。 文官按下心中喜悦,摆手让众人安静,向被捉来的五百人道,“汝等且听好了,今日我温屠军招兵纳将,但名额有限,仅在二百五十之数,尔等想活命想为军的,且抱一人头来吾面前。” 说罢,便有军士搬出个板凳,文官当即施施然地坐下,而众人外围已经有军士推来栅栏,很快便将被捆住手脚的五百人关在空地中。 随着文官掏出件刀状法器,众人身上的绳索立时而断,如此人群一下乱开,立时便有人赤手空拳搏杀起来,因为大伙儿刚才都听明白了,这五百人里只能活下来一半,都拼命地想杀死一个人到文官面前换取活命的资格。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时竟还没有人死伤,因为众人都是被捉了数日,长点的如李之罔被捉住七、八日,短的也有两、三日,皆滴米未进,挥出的拳头没有丝毫力气,外面军士大声的嘲弄和里面为活命的嘶吼混杂听来颇为讽刺。 李之罔的境遇并不好受,他是诸人中最先被捉住的,也最为疲惫,厮杀刚开始他就躲闪不及连中三拳四脚,一下就伏倒在地,再想撑地爬起,背上又是被踩了几脚,一口热血喷出,这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只无力地趴着打颤。 与李之罔搏战的是个肥脸汉子,几日下来已消瘦甚许,脸上挂了几条褶皱,但比起李之罔还是好上许多。他见李之罔已爬将不起,不由大呼一声,改踹背为蹬头,数脚重踢下去便见一滩血洼从李之罔的头颅附近流出来。肥脸汉子不由大喜,只可惜没有利器割头,他只得伏下身子抓起李之罔衣领,便往文官方向走去。 但此非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极为残忍的混战厮杀,有数人看见肥脸汉子提了具死尸,纷纷舍了对手,向肥脸汉子袭去。在数人的围攻下,肥脸汉子立时便招架不住,以眼珠爆开的凄惨模样倒下死去。肥脸汉子的尸体一下又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顿时又是几人倒下,而躺在地上的李之罔也有了知觉。 方才他被击中脑袋后,头一下就如要炸裂开般疼痛难忍,而且他虽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但手脚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仅能机械的弯曲,他虽发着“哼哧哼哧”的声音,但在混乱的搏杀场中根本无人听闻,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了。 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推开,从地上爬将起来,注意到周围人都各自厮杀在一块儿,竟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人有闲心关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但李之罔却感觉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好上很多,虽还是饥饿无比,但他感觉身子更轻盈,脑子更清明,眼也看得更远,一切在他头疼之后似乎都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李之罔一定要去亲手杀死一个人,他只将胖脸汉子的尸体扛在肩上,便往文官所在的方位走过去。沿途虽有人阻拦,但却根本不是李之罔的对手,他很轻松地就能躲开敌人的攻击,并予以反击。 “大官,在下已拿来尸体。”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放在地上,低头道。 文官摆摆手,他虽看似无所事事,但一直盯着场中,知晓李之罔的这具尸体不过是捡漏来的,故此没有多说,淡淡道,“詹魁,此人归你了。” 疤脸汉子不爽地撇撇嘴,一面向文官抱拳应是,一面向李之罔喝道,“你这白面皮,还不快出来!” 李之罔赶忙应是,爬出栅栏站到詹魁身后,逃出生天的喜悦却一下让方才的那阵轻盈感消失,只觉头晕脑花,恨不得睡死过去。但厮杀还没结束,他只能勉力硬撑,心中盼望着早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都感觉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终于是传来文官宣布结束的声音。迷迷糊糊间,他跟上詹魁的步伐,又经过分发军武等诸事,才终于来到营帐里,一头倒在地上。 “诶,醒醒,醒醒。” 刚躺下去没一会儿的李之罔肩头被人止不住地摇晃,他勉力睁开眼来,见是个长着猪头的人,不由喝道,“大胆猪妖,莫误我酣眠!”说罢,又是昏沉过去。 但那人犹不放手,仍摇着李之罔,见他久不起来,还把他强硬扶起。李之罔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勉力拾起精神,只见除方才那人之外,营帐中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穿着半破的黑狮铠甲,另一人则和李之罔二人一样浑身破烂,应也是被捉来的五百人中的一员。 为首的黑甲军士清了清嗓子,待众人都看向他后才道,“三位,我是你们的伙长,辛大郎,以后叫我辛大哥便可。”说罢,他指了指身旁军士继续道,“这位是我三弟辛三郎,你们叫三哥便可。以后大伙儿都是一伙的,先自我介绍下吧,省得以后死了连碑上名字都刻不了。” 顺序从左往右,先是那长着个猪头般的人,其懦懦道,“我是方削离,来自南仙洲...” 辛大郎挥手打断道,“只说名姓。” 接着便是另一人,形似瘦猴,唤作管苞,至于李之罔也报上自己的名号。 辛大郎也没什么想说的,如今五人都知晓了对方名字,便进入下一项。他从袖子中拿出三支药膏,递给方削离道,“这膏你们三人相互帮衬着用了,等会儿有顿餐食,更多的事明个儿再说。” 说罢,辛家两兄弟就出去了。 方削离把药膏分给二人,向管苞道,“小哥,我们俩上一下药?” “我自己能行。”管苞厌恶地看眼方削离的猪头,便坐到角落处自个儿上起药来。 李之罔这时已经想起来,这方削离便是此前他被捉住后骑士们捉到的第二个人,只是当时大家都被堵了嘴,没有交流过。他遂道,“方兄,我二人帮衬下。来,我先给你上药。” 方削离笑了笑靠坐过来,只是比哭还难看。 两人互相上完药后,便有人送餐过来,尽是肉食。李之罔想到那些被收入骑士神府中的尸体,颇有些膈应,但实在饿得难受,也只能尽吞入腹,除此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若再不动手,就要被方削离和管苞二人抢光了。 如此,李之罔再坚持不住,数日来的疲惫尽数爆发出来,倒床便睡,再醒来天已微亮。 他看其他人也没醒,便微眯想事。自从跌入逆流河已过去近一月,他还没能知晓身处的地界和时代,但想来军营中多少有人知晓,这点无需担忧;如今头疼的是该怎么逃出军营,而且还得把邪首剑取回来才行,至于功法,他已牢记在心中,保留着典籍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丢了也无妨。 随着辛大郎的一声呼唤,李之罔不得不坐起身来,一边应和着穿衣,一边告诫自己要耐心,军营中不知多少人修为远胜于他,万不可急躁行事。 辛大郎见众人都已穿好衣裳,便让辛三郎领方削离去领饭,看来日后取饭的事都落在其身上了。待二人回来后,众人便吃饭,辛大郎也说起一些事,并让众人有什么疑问都问他。 辛大郎主要讲的是操练,日后三人都要统一学习槊法和心法,白日便练槊,夜了便去空地听老师讲道学心法,当然这老师也不是正经的,都是军营中毛遂自荐或者被长官点名的,至于时间则说不准,或许一月,或许三月,这让李之罔隐约感觉温屠军的状况并不算好。 随后辛大郎便让三人问他。李之罔抢先,问道,“辛大哥可知道这里是永安哪块地界,又是何年?” 辛大郎虽然感觉两个问题都很白痴,但还是回到,“此地是息烽道下的苇罗州,至于年份,战乱太久,已不甚清楚。” 李之罔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方削离继续问道,“这儿待着会饿肚子吗?” 辛二郎听了笑笑,“你这猪头,成天想得便是吃食不是。但我告诉你们三人,会饿肚子,而且绝对会,想要不饿就要去抢别人碗里的,这点记住了。” 管苞关心的则是此军属于谁,又有否可能脱军。 辛大郎回答道,“我们是罗贯大元帅麾下温屠军中的沐血营,由张贲张将军统率,我们的顶头上司则是詹魁詹统领。至于脱军的事,进了沐血营的人便是沐血营的兵,再提这个,定斩不赦。” 事实上,被捉来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听辛大郎如此说,三人脸色皆是黯淡下去。 但辛大郎早见得多了,直言道,“你们越想走,死得越是快,若想活命,就多钻研些武艺,也不要有跑、逃的心思,我见过因此而死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且快些吃,吃完便操练!” 三人只得赶忙将碗中还剩的食物吃干刮净,便随辛家二兄弟出去操练。一日下来,李之罔已见识了这所谓的槊法,很是简单,他一个上午就烂熟于心,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有样学样,进展与方削离二人保持一致。到了夜间,再听那心法,全然是烂大街的货色,就算修得大圆满也比不上他刚近入门的《玄都天经》,而且他还发现只有少部分人是受恩惠者,不知道那些不是受恩惠者的为何也要学习心法。 此后时间呼啸而过,短短一月眨眼已逝。 随着与众人的熟悉,李之罔也已看清众人的本性。辛家两兄弟是在死人堆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凡事不求立功,但求活命,对于各种任务能推则推,虽捡不到什么油水,但也有条命在,这也让李之罔他们伙不用出去抢人劫粮。方削离则是十足憨厚蠢笨的性子,学东西慢,做事情慢,但他任劳任怨,从不推辞,辛家二兄弟也就由着他了。至于管苞,这是个冷性子,面冷心也冷,几乎不说话,操练学经完便一个人待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与方削离走得近些,因为对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出卖,而且性子颇良善,是个完全值得结交的人,就是太过怯懦,被其他伙的人欺负也不敢吱声,还是李之罔不经意间发现才帮忙教训了。方削离自然感恩戴德,罔哥前罔哥后的。 “老方,我记得你是南仙洲来的吧?”李之罔偶尔不甚忙的时候会帮着方削离抬饭,今日也是如此,但更多地是防备另一个伙的人报复。 “是啊,没想到罔哥你还记得。”方削离应了声。 “那如今南仙洲是什么光景你知道不?”李之罔有些好奇,南洲是他必去之地,永安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南洲不知又是何景象。 方削离道,“自然是知晓的,但我逃难已有年许,仅知道些过往事,罔哥你要听不?” “你且说来。” “便是拒敌城爆发了瘟疫,千里之内人畜死绝。我当时怕极了,跟着其他人逃到了中洲,逃难路上也听到些其他消息,说南仙乱作一团,不仅山妖叛乱,士族伐争,而且传闻拒敌城主已死,甚至其独女也死在了乱军丛中。” 李之罔点点头,心想这天下真是乱了,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关键点,试探问道,“听老方你的话,也是过了阵安稳日子的,那你可知如今年份?” “自然知晓了。”方削离憨厚笑道,“如今便是兆天年,罔哥你没问我,所以我才不说的。” “兆天年?”李之罔不由停下脚步,圆眼大睁。 “对啊,我逃开的时候是兆天年,如今刚过年许,不正是兆天年?” 李之罔摆摆手,让方削离闭嘴,一时间脑海翻转,思绪骤起。从兆天年到兆天年,他竟然穿越了整整一万年的时间,但这不是更为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想起了玃如在祈福殿的话。玃如曾言齐雨思、沈惜时之忧虑皆需李之罔介入才有转解的可能,而时间皆在万年之后,如今他正正穿越一万年,不正应了玃如的话? 一万年,太久也太远,李之罔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去东仙洲,因为若按玃如的话,沈惜时现在肯定在东仙洲,而且还活着! “罔哥,我们走吧,等会儿饭凉了,三哥又是要骂我了。”方削离见李之罔站定原地,不由催促。 “额,走。”李之罔醒转过来,嘴上答应道。一月过去,他逃离的心思其实都有些淡了,准备谋而后动。但如今沈惜时还活着,就不可再在此图耗生命,非得立刻潜掠而走! 第3章 出营 就在李之罔还在思量如何逃出沐血营的时候,辛大郎突然说出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谋划,沐血营即将拔寨。 “三哥,你给我说道说道,这次拔寨要干嘛?”李之罔见辛大郎走远了,问起辛三郎来。 “这我如何知晓,便是詹统领怕是都不晓的。”辛三郎摆摆手,又道,“这次是你们初上阵,无论要干什么,记得不要出头,活下来最是重要。”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三人只得开始收拾军备,他还好,寻常军士绝不是他对手,但方削离和管苞则是怕极了,竟然不约而同地练起槊来,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仅在第二日天刚微亮,张贲便令所有沐血营军士倾巢而动,仅留下两个协营守着老家。 沐血营从统领到军士大概在三千之数,除张贲亲领的三个人数在一千之数的协营外,还有萧玉城——捉住李之罔等人的骑兵首领——所统率的人数在三百左右的骑兵营,还有詹魁等小统领所统率的十个协营,人数在一千七上下。 出了军营,沐血营当即兵分两路,张贲带着自己的亲卫营外加六个协营往北走,萧玉城则领骑兵营和剩下的协营往东走,李之罔所在的魁字营便是跟着萧玉城。 除了骑兵营外,其余的协营均有裹挟而来的普通人加入,萧玉城遂将骑兵营分作两部,一部前驱刺探敌情,一部则后置防止有人潜逃。对待普通军士李之罔有把握,但面对这些肃穆的黑甲骑兵,他还是没有必胜把握,只得想着等战时再看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军队逢白走,逢夜停,不走大道,只在丛山中穿行,连续行军五日,就在众人脚底板都快磨穿时,萧玉城才传下军令,让众人就地扎营,詹魁等协营统领则去其大帐商量军情。 李之罔和管苞扎好帐篷后,便到篝火前坐下,方削离正在煮食,仍是肉。 辛大郎见众人都到齐了,让大家伙儿都靠过来,苦着脸道,“如果我没猜错,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我和三郎有盔甲在身,所以我们拿藤牌在前,你们三个则持长槊在后刺敌,切记要时刻聚拢在一块儿,谁要是脱离了队伍,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李之罔三人皆点头称是,毕竟到了战场上是五人一伙作战,同进同退,非是凭一人之力就可扭转乾坤。 随后辛大郎又讲了些其他的,譬如受伤后紧急包扎的方法和一些要命时候的手势,当他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詹魁回来了,召各伙长开会。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辛大郎便回来了,表情轻松,他道,“这次任务是突袭敌方粮草辎重,守军不多,必能拿下,而且我们魁字营是作后备军,说不得甚至不会上场。” 众人均是低声欢呼,没有一个人想上战场,为连见都没见过的将军卖命。 翌日,李之罔早早地起来,帮着方削离煮食,叮嘱道,“老方,你做事慢,到时若真上了战场,我去哪儿,你便跟着,这样还能照应你一下。” “知道的,罔哥。”方削离笑笑,“你去哪儿,我就跟在哪儿。” 李之罔见方削离还是这般,只能拍拍他肩膀,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寅时一刻一到,萧玉城便令行军,众人立刻销灶埋土,往着既定方向行军,走了两个时辰,又是传来军令,却是已经到了。 魁字营和另一个营是作为后备军,故此李之罔便看着另两个营在骑兵营的围守下成一条长蛇往山脚行径,山脚不远处便是一座土城,正是此次行军的目标。 到了山脚后,两协营便各成队列,依着五人一伙的安排站位,都是持盾的在前,持槊的在后,整装完毕后,便往土城缓步行进。 李之罔摇了摇头,问道,“能行吗?都是些新兵。” 辛大郎笑笑,“都是老兵带新兵,老兵怎么做,新兵便怎么做,应是能行的。再说了,后面可还排着一列的骑兵,这些新兵只要敢退半步,绝对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眼看着军士们离土城仅有三十丈的距离,李之罔再次说道,“我们没有攻城利器,恐怕拿不下此城。” “这你就见识浅了。”辛三郎抱着藤牌,应道,“我们这次是潜袭而来,对方都没有察觉,交战后肯定战心不烈,只要破开个口子便能拿下。再说了,打过这么多场,我还不知道锋棰军的底细?只要我们声势大些,敌军绝对不敢应战。” 说着,军士们又是靠近了些,但城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个人头都没见到。 辛三郎见此不由大笑道,“你看,这些怂瓜蛋子,说不得此刻还呆在屋里不敢出来!” 李之罔也松了口气,敌方势弱他们就不用上场,低声道,“希望如此。” 二人说话间,军士们终于是来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垛口也终于探出几个脑袋,稀稀拉拉地射下些箭来,但对于已近到城下的军士来说毫无影响,除了一些军士举起藤牌外,其余军士都在撞门。 毕竟仅是土城城门,在近四百名军士的合力下,城门终是大开,诸军士立刻鱼贯而入,而李之罔等人也不由高呼起来,谁都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 但过了一刻钟,城里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还传来的厮杀声外,既没见沐血营的军士登城立旗,也没见有任何火焰升起,这表明进入土城的军士遭到了剧烈的抵抗。 众人沉默之际,便见山下的传令官横挥两遍手中旗帜,詹魁见此,大手一挥,令道,“儿郎们,随我下山!” 萧玉城等不及了,决定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一击制敌。 两协营很快来到山脚整队,李之罔看到詹魁站在最前,穿着完好的黑狮盔甲,身边有数名亲卫守卫,而他除了手中的长槊外,没有任何防护。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传来,詹魁仅是高抬左手,便一言不发地往土城走,李之罔看眼土城,也赶忙跟上众人的步伐。 虽是紧张,但众人都知道守军没有太多的弓箭,只需高抬藤牌便可顺利到达城门口。可来到五十丈时,却出了变数,城墙上突得冒出近百名箭兵,一溜串地射下数百发箭矢。 “把藤牌顶上!”詹魁的怒吼传来。 不需他提及,早有人注意到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近二十名军士被流矢射杀,幸亏辛大郎一向谨慎,始终顶着藤牌,才让他们伙没有受伤。 “有诈!我们不能进去!”李之罔低声对辛大郎道。 “这还要你说!”箭矢射在藤牌上的冲击力让辛大郎两条手臂直发颤,“如今,退死得更快,必须要入城!” 李之罔暗骂一声,前有箭雨,后有骑兵监斩,真真难受至极。 眼看更多的箭兵冒出,詹魁怒道,“所有人向我靠拢!拿藤牌的去前面顶住,持槊的往后站,这些狗娘养的!” 众人听令,队伍立刻分散开,辛家二兄弟往前靠,李之罔三人则持槊紧跟在后面,但箭矢无眼,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受伤战死,就连李之罔都不慎被流矢刮了一道。 他不由想到,协营虽还在继续推进,但与此前相比可谓是龟速,若真继续坚持下去,非得把所有军士耗损在此不可。 “儿郎们,给我顶住咯!萧大人正在支援我们!” 詹魁的怒吼让李之罔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除了射过来的箭矢外,还有黑羽箭矢往城墙上飞。他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骑兵营已出动了大半兵力,正在与城墙上的箭兵对射。虽是以下对上,多有不利,但骑兵营的及时支援还是让魁字营压力大减。众人屏住口气终于是冲进城门内,但看到的景象却让每一个人都变色。 入目所及皆是死尸,一大半都是此前冲杀进去的协营军士,仅还剩下十数人在负隅顽抗,而守军中则有近百名穿着完整盔甲的精锐军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个圈套。 顿时便有人慌了神,扔了武器想逃开,却见城门已闭,哪还有出去的路。 “把长槊给我捡起来!”詹魁大吼一声,一刀把他身后不远处因惊惧而哭啼起来的新兵砍翻在地,下令道,“对面人数不多,一伍对一敌,我们还有胜算。” 说着,詹魁已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拿在手中,一手持短刀一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地冲将上去。众人皆是怒吼一声,也跟着冲上去。 李之罔紧跟在辛大郎身后,就在这短息之间,他已暼见身旁的好几个伙队形都脱节开来,幸亏辛大郎时刻谨记活命为上,操练时都是上了狠功夫,他们伙的阵列很是紧凑。 战场上没有择敌的说法,往往是看见谁落单便一拥而上。辛大郎眼尖,一面跟上詹魁,一面已经找好对手,他摆摆右手,众人立时跟上,只十数步的距离便围拢住一名精甲敌人。 “按平常操练的来!” 辛大郎大吼一声,从藤牌下摘下短刀,便与辛三郎结成一道二人盾阵,李之罔三人则从缝隙里猛戳而出,直往精甲敌人要害处走。 但敌人只是嗤笑声,动也没动,三根长槊击在其身上,竟是毫无影响。 李之罔暗呼不妙,赶忙将长槊收回,但方削离与管苞反应却是慢了,精甲敌人手中长戟仅是一挥,二人手中长槊便应声而断,只留根光棍子。 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踏前,一左一右打退辛家两兄弟的短刀突袭,接着将长戟一转,横扫在二人的藤牌上,精甲敌人力大无匹,两个壮年汉子竟就这样倒飞而出。 眼看阵型已破,李之罔赶忙喊道,“老方,你们俩去看看大哥、三哥的情况!”说着,他已提槊欺步上前,与飞身而来的精甲敌人正面对战。 手中过上几招,李之罔就知道这样不行,敌人的武器远远优于他手中的制式货,若是一昧强横对拼,必是他败,想着,他已改换招式,不与其缠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周旋,敌退他便进,敌进他再退。 “罔哥,大哥、三哥没事,就是藤牌破了!”方削离的声音传来。 李之罔看精甲敌人没有攻上来,暼眼看过去,见四人都是生龙活虎的,一时舒了口气,但也并非安全,有一名精甲敌人已经杀了一伙五人,正向四人走去。他赶忙喊道,“注意你们身后!我解决掉这名敌人,就来帮你们!”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敌人虽力大,但身上甲胄亦重,如此他才能以轻身相抗,但倘若再来一名敌人,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周旋的,如今便是相信方削离四人能够拖住另一名敌人。 手中又是走上数十招,无论是李之罔还是精甲敌人皆是粗气长喘,这场战斗已然变成了消耗战。他趁着空息瞅了眼辛大郎四人,虽是拖着,但都伤痕累累,说不得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又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皆在专心杀敌,一咬牙将黑杆长槊掰成两段,将仅有杆的一半扔向精甲敌人,留有矛的部分则背在身后,正是《温棺背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 自从进入沐血营之后,他便停了《温棺背剑诀》和《玄都天经》的修炼,表现出的是个初入武道的稚嫩样子,但如今情况危急,已到不得不用的时候。 站定后,李之罔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他就如一枚箭矢,牢牢地锁住精甲敌人,而精甲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持戟站定在原地,看李之罔要耍什么把戏。 所谓温剑,便是蓄势,观察敌人的破绽,再以一击制敌,但倘若对方不应,这招便没了用处。李之罔看精甲敌人久不上前,只得讥讽道,“怕了?” “这便来杀你!” 从铁盔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迈出,双手持戟前戳,直往李之罔面门而来。 李之罔全身都蒸腾着热汗,手心好像有虫在挠,但他的呼吸平稳,毫无畏惧。若没有一剑破敌的信念和勇气,无法修成温剑式,而他,已经修成。 眼看长戟离他只有一寸之距,李之罔才有了动作。只见他头微偏,手高举,断槊携带着风唳而下,不偏不倚正中精甲敌人的心口。 “你...到底是何人?!” 精甲敌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破损,但他却强烈地感受到生命气息的消散,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鲜血已经从喉管中涌出,一下把他还没想好的遗言吞没,长戟掉落,身体伏地,却是死了。 李之罔看也没看,抓起断槊便去支援辛大郎等人,他又是使出一招温剑式,解决掉另一名敌人。 “罔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李之罔跪倒在地,双手都在打颤,但他只是摆摆手,示意四人围拢住他,道,“我休息会儿就好,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辛大郎接口道,“至少已经死了五十人,詹统领还活着,但正被数人围攻!” “不行,詹统领不能死。”使出两次温剑式后,李之罔越发感觉头疼,一种极度烦躁的感觉不断滋生,但他只能勉力继续道,“詹统领死了,我军战意定然不存,只会是逐个击破的下场,必须保着詹统领冲出去!” “可是...”辛大郎其实已经觉得要交代在这儿了,但看见李之罔虽颤抖着但还是努力站起的样子,只能改口道,“好,今个儿就拼上一拼!说不得真有那一线生机。” 因为武备已坏的缘故,众人又分配了下武器。辛大郎想着还是由他两兄弟拿藤牌,方削离和管苞用精甲敌人的长戟。 “不行。”李之罔反对道,“老方和管苞拿藤牌,不要短刀,大哥、三哥你们用长戟。” “为何?”辛大郎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防守比进攻更为重要。 “此番若想突围,便只能倚赖进攻,防守交给老方两个够了,但他们使不出长戟的威力,长戟还是交给大哥、三哥用更好。” 如此商议段时间,李之罔也感觉脑袋清醒了些,但最多仅能再使用一次温剑式。 五人再按以前的队形站位,便往詹魁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毕竟是尸堆中爬出来的,辛家两兄弟使起长戟来也是有模有样,再加上李之罔的从旁协助,五人竟然没受任何伤便斩掉了三名精甲敌军。 “詹统领,我们来支援了!” 辛大郎一声发出,詹魁立时便转头过来,他两刀逼退身旁敌人,便冲将过来。 “老辛你们还活着呢?我的亲卫都死完了。”詹魁怒极而笑。 “多亏了白面皮。” 白面皮,正是李之罔的外号,因为詹魁曾这么叫过他,导致魁字营的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但他很不喜欢。 “也不管多亏了谁,现在活下来才是要紧的。”如此紧要的时候,詹魁可没时间去看谁身怀绝技,只暼了眼李之罔,便继续道,“我们单兵比不过对方,但人数比对面多,要胜只能合力而击。” “这恐怕不行。”李之罔反对道。 “哦?那你有什么高见?”詹魁给李之罔三分薄面,但若不能说出个道道来,也休怪他刀下无情。 “如今敌方强势,我军不过负隅顽抗,战意不烈,若强行召集众人,恐怕战心牵连受损,不若让其他人各自为战,正所谓哀兵必胜。” 詹魁握住刀的手松了松,却是认可了李之罔的说辞。他脑袋转得很快,一下就想明,朝外以在场无论敌我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道: “兄弟们,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但是,我们不能死得像条野狗,我们要狠狠地咬下他们的血肉!所以,我们得战!只有战,才可以胜,才可以活!” “战!战!战!” ... “战!战!战!” 城门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受伤的军士纷纷拿起一旁的长槊应敌,所有人都想活着,但避战只能死去,只有坚持战斗下去才有可能活下来。 见此,詹魁不由大笑,看向李之罔道,“我现在真信你有点本事了,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或需要的,我皆采纳给予!” “此非我之功,乃是詹统领才能做到的事。”李之罔恭维句,话锋一转,“我需要一把剑,然后允许我脱队行事。” “军队里哪有用剑的。”詹魁笑笑,将手中长刀递给李之罔,“你便用这把,至于脱队,便随你心思。” 说罢,詹魁招呼一声,领着辛大郎四人继续对敌,李之罔则在众人的掩护下跳出包围圈,很快就不见踪迹。 他脱队行事自不是因为怯敌,而是另有打算。敌人皆披精甲、着利器,若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别说他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也必有大损,因此他的想法是斩首敌方将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敌方将领一死,敌军必然自溃。 但李之罔发现他想多了,他已经把战场打量了几转,竟根本没发现敌方将领的存在,而按理来说这种小型战斗,将领必定身在前线,不可能窝在后方。 他又找了几圈,仍是没找到,只能暂时掐灭这个心思,在战场上游荡起来。 李之罔不会主动应敌,一直隐在暗处,只有发现了精甲敌人的破绽处,才会趁着敌人正鏖战不得分身之际欺身而上,他出手六次,刀上便多了六条性命。 “小矮子,出来!” 李之罔埋在死尸间,没有动弹。 “我给你一个公平对敌的机会,你要不出来,便不仅是我一人了。” 这下,无论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李之罔只能爬起,见三丈远站着个拿宣花双斧的精甲敌人,身壮体长,足有九尺,正盯着他。 “阁下是此间的统领?”李之罔问道。 “正是,你杀我麾下男儿,皆用阴毒,当是该死!” 说罢,双斧大汉便飞跳而来,只瞬息间便到李之罔面前,宣花双斧挡住正午阳光,投下斩杀的阴影。 李之罔暗呼不妙,这人看着健硕动作却如此迅捷,危急之际只能提刀去挡,虽没发生刀毁人死的景象,但刀上也立时出现两个缺口,而且随着敌人的不断施力,他只感觉肩头重如千钧,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蹲。 第4章 杀敌 双斧大汉见首招即要制敌,不禁讥讽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是个虚鬼。既如此,你便给我死吧!” 说罢,他手上力再加,直压得李之罔双膝跪地,再起不能,但再想往下却是不行,二人一时间竟就这样僵持住。 “你不行,空有蛮力,实则毫无一用!”李之罔抬起头来,凌冽笑道。 双斧大汉大怒,一脚踢在李之罔胸口,抽斧再至,威势比起之前更为盛猛。 但李之罔已有了预断,往左一滚堪堪躲开敌人的攻击,还没起身便挥出长刀砍在大汉左腿上,虽未斩破精甲,但也让大汉踉跄不稳,不能再攻,而他也趁这个空挡站将起来,甩甩几近僵直的左臂。 方才他能活下来,多亏了偃师的儡肢,虽可被滚水残身,但亦韧性十足,任凭大汉再多大的勇力,竟都能硬抗下来。 因此,李之罔改变了策略。他惯用左手拿武器,但如今为了取胜,必须要用右手拿刀才可。他将刀换到右手,喝道,“如今便让你看看,再勇猛也奈何不了我分毫!” 说罢,他便飞身而上,却是选择了正面迎敌。 起初,李之罔还有些不适应,因为用单臂去硬抗大汉的双斧很是吃力,若不是看见还紧抓着刀,他甚至都怀疑右臂已没了知觉。但几十招走过,他已逐渐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由大汉的全面压制,转为二人你一招我一招的有来有回。 大汉并不蠢笨,他很快就看出些端倪,无论对了多少手招,眼前人拿刀的右手还是如之前般稳当,仿佛这右臂不是长在人身上的,而是山间的一块顽石。他不能再对拼了,否则必败无疑。 想罢,大汉当即远远跳开,却又立刻欺身上前,左手扔出大斧,自己则高高跳起,双手握住单斧呼啸而下。 大汉行动迅速,李之罔刚看清动作时两斧都已到近前。他勉强侧身躲过飞来的大斧,而飞跳而起的大汉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了,只能提刀去挡。 “啊!!” 李之罔痛吼一声,睁开眼来,只见长刀已断,而大斧正正镶在他右臂上,竟是卡住了,没有把他一劈两段。面对这样诡异的景象,两人皆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各自再动,大汉抽斧而走,想再劈一斧,李之罔则用左手去拿断刀,想刺进大汉脖颈处。 电光火石之间,只要稍慢一息便是身死下场。大汉的动作更为迅利,已再次携斧而来,直扑李之罔面门,但近到眼前却是忽得没了动静,身子一歪,倒死在地上。 李之罔长喘口气,他的速度比不过大汉,但要完成的动作比大汉的要简单些,如此才能后发而先至,险而又险的在大斧劈出他脑花前把断刀插进了大汉的脖颈处。 他来不及歇息片刻,蹲下身握住断刀,便把大汉的头颅割下。他又站起,举起头颅喊道,“敌军统领已...” “死”字尚未出口,李之罔忽得感觉到一股直触生命的威胁,他当即飞扑倒地,但终是晚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他后背直入脏腑,又从前胸穿出,霎时间便喷出数股鲜红血液。 “谁...?”李之罔勉力坐起,看见一只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抬头回望,一个披精甲、戴面具但身子却是女子体态的人正向他走来。 “你修为很低,但却能杀了梁准,真是奇怪。”女子把弓收到身后,拔出腰间的剑,“冯夜尹,你心心念念要找的统领。” 李之罔撑地站起,也报上自己名号,方才因为大汉动作迅利,他不好用温剑式,如今看来幸亏没用。他憋起最后一口气,把断刀背在身后,正是温剑诀的起手式。 “这应是剑招吧?” 冯夜尹轻挥手中剑,根本没把李之罔放在眼里。只见她步伐诡异,身子灵动,片刻间已到近前,而李之罔还没反应过来。 剑影挥落,他已应声而倒。 冯夜尹颇感无趣,她本想着吸纳对方,但见其如此弱不禁风,已是将死之相,不由感叹可惜,想着剑已刺下。 这一次,李之罔还是用右臂挡的,如今除了方才梁准留下的伤口,又多了道深可见骨的。 “儡肢?真是少见。”冯夜尹跳开,来了点兴趣,苇罗州乱了这么久,能做的起儡肢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不是山门嫡系,便是豪门贵族,但无论如何这两类人都不可能沦落到当个兵卒的境地。 “阁下的眼界比旁人高上许多,还是第一个认出在下的右臂乃是儡肢。”李之罔见冯夜尹暂时放过他,也多说几句。 “那你的出身定是不凡。”冯夜尹摸了摸下颌,沉思阵,道,“不若你归顺于我麾下,便接替梁准的位子,做我的副将。” 李之罔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但在下加入后能否立即离开,不然待在哪边好像都一样。” 冯夜尹一听,以为对方念及兄弟情谊,不想离开,只把她拿来开涮,恼怒道,“我诚心相邀,你却戏弄于我,且去死吧!” 李之罔没明白她怎地突然转了性子,眼见对方冲上来,他也立刻站定,连身影都没看清便挥出温剑式,虽算胡乱击出,但冯夜尹也感觉到极大的威胁,不得不暂且退却。 而使出温剑式后,李之罔一直勉力按下的那阵头疼终于彻底占据上风,他不由跌跪在地,周身打着冷颤,四肢扭曲,嘴里吐出混着鲜血的白沫,还不停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单调音节。 眼见于此,冯夜尹反而不敢再上了,她不由得想起她曾听过的一个传闻。世间恒理,唯携带恩惠的受恩惠者才可修行,这恩惠就是天疾或残身,她的恩惠便在脸上。大部分人会用药物抑制天疾或者用儡肢续上残身,以此来正常修行,但有少部分人则会挖掘自身恩惠,以使自己拥有更大的力量。在冯夜尹看来,李之罔完全是第二种人。 只能等,挖掘恩惠的人必会被恩惠所吞噬,只要不正面应敌,胜的一定是她,冯夜尹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时间站在她这边,即便对方看起来很是虚弱,也不能冒险行事。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之罔终于感觉到好转,而那种轻盈的感觉也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他闭上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外界的动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切都好像毫无保留地对他打开般。 此刻的他,尚不知,恩惠会在遥远的未来彻底毁灭他的人格,遂只是竭尽所能地享受着此时片刻的欢愉。当他于兆天年站在王城的觐天台上时,他会回想起首次打开恩惠魔盒的今日,但终是一笑而过。 李之罔睁开眼来,抓起断刀,奔向冯夜尹,他的动作比起对方更为迅速,出招也更为锐利,让其只能疲于奔命。 即便冯夜尹早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感到惊慌,因为她几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躲闪开一招,对方的下一招已经在等她;她接下一招,但对方的下一招又已到近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冯夜尹不由大叫,“释放恩惠后力量怎会增长如此之多,这绝不可能!你的恩惠到底是什么?!” 李之罔不答,他能感觉到这股轻盈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他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但对方只避不战,说实话,他已起了些许急躁的涟漪。 想着,他攻势再加,不仅仅只用断刀,辗转腾挪间将周遭的武器都捡起,要么向冯夜尹扔出,要么两把武器并用,只为了逼出冯夜尹身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弱点。 但冯夜尹毕竟久经阵仗,即便是身上留下伤口,也绝不露出无法躲避的破绽。因此虽然看着她身上伤口更多,而李之罔的攻势尚无消减之相,但冯夜尹已渐握胜券。 李之罔愈发得急躁。作为主攻方,他无法使出静以待敌的温剑式,而其他的剑招他还没开始学,以至于无法一击制敌。难道真要殒身在此吗?他不由想到。 “萧统领到了!我们有救了!” 忽得,传出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李之罔看向城门,萧玉城不知何时已来到土城,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骑兵。 “这些吃干饭的废物,连用箭羽压制骑兵都办不到!”冯夜尹恨恨道,“这战结束,我非得...” 她话未说完,头颅便连着一抔鲜血飞了出去,却是因为萧玉城的出现,一时心神慌乱,被李之罔抓住了破绽。 眼见强敌死去,李之罔也瞬间泄了气,无论是右臂上的伤口还是贯穿脏腑的箭伤都终于追赶而至,但他还有最后件事没做。他硬提起口气,捡起冯夜尹的头颅,没有把她的面具脱下,大声喊道,“敌军统帅已死!我军大胜!” 说罢,他便骤然昏死过去。 ...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医治,但仍是虚弱。他说不出话,只好勉力活动手指,幸好方削离侍卫在一旁,倒是看见了。 “罔哥,你总算醒了。”这次众人能得胜而归,多亏了李之罔,方削离自然喜笑颜开,“可是要喝点水?” 李之罔动了动喉结示意。方削离将他抱起,靠在军帐的支木上,很快便打了碗净水回来,身后还跟着辛大郎等四人。 待李之罔喝下水,辛大郎轻拍了他肩膀两下,激动道,“看不出来啊,小兄弟深藏不露!这次多亏你,咱们才能在敌军的埋伏中活下来,你的伤势也别担心,詹统领放出话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治好,三两月后又是条好汉。” 李之罔并没有为任何人而战斗,他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当然,在与眼前四人朝夕相处一月后,也是有些情分在,但这只不过是他奋勇而战的一小部分原因。因而面对辛大郎的赞誉之词,他只好笑笑,但一不留神却是牵动到伤口,又是呲牙咧嘴的。 辛大郎见此,也不再多说,当即招呼众人出去,只让方削离照料好他。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都在简易担架上度过,同时也知道了这场战斗的具体始末:温屠军与锋棰军仇怨由来已久,大的战争虽少,但小的摩擦却是从来不断,此次便是两家在照焜山起了摩擦,而他所在的沐血营,一路去照焜山支援,一路则绕道截击粮草中转。谁都不知道土城里放了奇兵镇守,他把冯夜尹杀死后,土城军卒战意立无,不但全部被杀尽,一众粮草也被霄玉城令人带走,虽是完成了作战目标,但也损失了足足两个多营的兵力,可谓是惨胜。 对于这些李之罔只是草草知道,他现在更关注地是凭借此次大功对他的逃跑计划有没有什么益助。 没过几日,回了沐血营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全然落空了。詹魁没有失信,不仅给他找了医师治疗,还拿出了珍贵的草药,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肉比菜多的荒诞时节,他竟然还能隔几日就吃上顿蔬菜。只是请功之事便久无下文,李之罔每每问及詹魁,他都说在办,等到后面李之罔才知晓,萧玉城将此次胜利全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仍是魁字营下辛大郎伙的一名普通兵卒。 若真说收获了什么,那便是人望。近到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四人,皆对他感恩戴德,远到参与土城之役并且活下来的协营军士们,都对他尊敬有加。只是这远远不够,他没有任何的权力,虽不用干任何杂活,但并不能帮助他脱离开眼前的处境。 契机出现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距离土城一役已结束近一个月,那时冬日也快结束,已隐约有些春的气象。 “罔小哥,我看你也别天天想这事了,如今过得也算不错,其他的终归不是咱们这些脚踩土、背朝天的凡夫能奢望的。”辛大郎也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哎,终是有些不平。”李之罔叹息声。他伤好些后,也走动了些人,但碍于萧玉城骑兵营统领这一得天独厚的超然地位,终归还是无有益助。 他想了想,也不能仅纠结这个,人总归得往前看,便招呼众人道,“来,咱们吃饭,这菜也是几日没见着了,想得慌。” “跟着罔哥才有这美食能吃咧!”方削离大笑一声,率先拨动了筷子。 五人吃得正开心时,詹魁来了,他让管苞让开个位子,也拿起筷子猛吃,边道,“罔兄弟,你那事儿当哥的办得不地道,这里先给你说声对不住。这不恰逢张将军招揽文书,我便把你推荐上去了,你可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多谢詹哥。”李之罔呆了一下,事情竟会峰回路转,连忙放下碗筷向詹魁道谢。 “诶,先别急着谢,我们每个小统领都能推荐一个,但只有两个位子,等罔兄弟到时候拿下来了,再谢老詹我不迟。” 随后詹魁便向李之罔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一定得换身新衣,而且仪容要让人看起来舒服等,说完詹魁便走了,留下辛大郎一伙人。 “罔小哥要发达了...”辛大郎不由感叹,随后他向辛三郎道,“三弟,你现在就去外面走动走动,借些布匹来,就说罔小哥要用。” 辛大郎又向管苞道,“瘦猴,你去后山挖点鼠尾草来,量得多,不挖满两个大筐别回来。” 最后他看眼方削离,沉思阵道,“老方,我想想,你去营帐后面挖个坑,再去借点热水。”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都出去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自然是给你做新衣、净牙齿、泡热澡了!”辛大郎想起以前,不禁有些手痒,“以前我们辛家三兄弟便经营着一家裁缝衣饰行,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哎,别提这个,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李之罔可不想他没被选上,落得个空欢喜的下场。 “听我的!”辛大郎大手一挥,“罔小哥绝绝能拿下。” 见此,李之罔也只好坐下等另三人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辛三郎先回来了,肩上扛了数十件颜色各异的衣裳。 辛大郎脸色不太好,问道,“只有这种货色的?” “可不吗,但也就只这样了。”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家伙儿听说是罔小哥要,都翻出压箱底的藏货,我挑挑拣拣,也就这样了,但做两套新衣是完全够的。” “就这样吧。”辛大郎也没辙,只能将就用。 两人先对着衣服各种分拣,除了按颜色分外,还得按料子、好坏来分,很快就分出十几个小堆,把营帐填得满满当当的,李之罔都只得走到营帐口待着。 随后辛家二兄弟各有分工,一人蹲在火坑旁烧针,一人则将先前分拣出来不堪用的衣裳挑成丝线,用时不长,只一刻钟便把前置工作完工。两人不愧是老裁缝,但见各件衣服在二人手中翻来覆去,这边取上一角,那边剪下一块,不多时就有了衣裳的雏形。 恰在此时,管苞也回来了,真按辛大郎的要求采了满满两筐。辛大郎抬眼看看,道,“瘦猴,把叶子全择下来,根扔掉,弄好后放在锅里加水煮。” 李之罔对制衣不了解,但这择叶的活计是个人都会,便跟管苞蹲在火坑旁择叶,顺便聊会儿闲天。 待得叶子择好,辛家二兄弟已经制成一件成衣,而方削离的泡澡坑也准备好了,李之罔便被辛大郎催促着去泡澡。 他躺在土坑里,摸摸热水,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泡澡的时候还在香积寺,随后便是一路颠簸。先去了咫尺天涯,为了履行身为沈惜时骑士的誓言,毅然跳下逆流河,好不容易找到处人家歇息,却误入吴季的香肉庭院,杀了吴季后又被捉到这沐血营来。忙忙碌碌近三月,不仅一事无成,还囿居于此,真真切切地难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挥拳打在水中,惊了坑旁的方削离一跳。 “罔哥想事呢?” “能有啥想的。”李之罔摆摆手,虽然方削离憨厚,但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想逃开的想法,只曲言道,“便是这水热了些。” 方削离信以为真,“那我再去挑点冷水来。” 说罢,便走了。 李之罔泡了有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沉思,苦想无果后便匆忙洗身,又试了新衣,净了牙齿,便静等日子的到来。 “罔小弟,我且先给你说好了,萧统领在营中威望不在张将军之下,切记不得提他揽功的事儿,否则我可保不下你的。”詹魁引着李之罔往张贲的大帐走,一路叮嘱道。 “知晓了,今日只论招揽文书的事,其余的不说。” 詹魁侧头看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变色,微微点头道,“嗯,年轻人就是要忍。” 说着,二人已到了大帐前,待侍卫禀报后,便进了大帐。 李之罔此前见过的文官坐在正首,正是沐血营的将军张贲。二人向张贲叩头行礼后,便撤到一旁,只是詹魁有位子坐,李之罔则没有。 过了一刻钟,各大小统领均带着自己的推荐者到了,张贲也没多说,便宣布比试开始。 招募的乃是文书,比得便是文字、阅览、整理等,首先一项就是文字。而除了考究参试者的书法功底外,张贲还有另一项要求,就是开春在即,还需各位参试者浅论沐血营的未来规划。 李之罔看着眼前的毛笔白纸一时间却是陷入了迟疑,想来他自蛇蟒地窟中出世来已一年有余,但还从未提过笔、浸过墨,这突然要他画策提论,可真真是把他难住了。他看了眼身旁另一位参试者,已然动手写起来,不免也抬手拿住毛笔,但提在纸上却是如何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第5章 文书 他不断地将笔下压,想尝试着写出个字来,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既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道该论些什么,踌躇之际还滴了几滴墨在纸上,吓得他赶忙把笔放下。 “唉,这写字怎地觉着比舞剑还难?”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吐槽,要说比试武道他还有些道道可说,可这写字却是真有些难为了。 吐槽间,他忽得想到些什么,赶忙用食指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是用剑招的方式瞎琢磨。倘若有内行的在此,多半会说他的字太过伶俐,且各为整体,毫无轻重舒缓之分,但李之罔却越看越欢喜,甚至感觉已经掌握了笔墨之法。他又尝试着写了些字,颇为满意,便决定按这种融合剑招的方法写。 一篇文章,字为肤,论为骨,如今肤已有,那缺的便是骨了。李之罔抬头看了眼坐在正首闭目养神的张贲,这还是他被掳到沐血营后第二次看到对方,这代表他并不清楚对方的偏好,对方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亦或是两者皆有,这些他都不清楚,而这已经决定了是否能在文字测试一关中夺得头筹。 骨比肤更重要,但李之罔并没有在这上面耽搁太久,他很快就决定采取中庸的法子,既要表明温屠军与锋棰军有你无我的关系,沐血营需得加强武备,勤于训练,同时还要表明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沐血营又需合资源,开荒土,聚人才,如此战和皆有,两边皆不失。 想完后,李之罔提笔便写,或许是谋而后动的缘故,他写得很快,短短一刻钟就写下近千字。写完后,他又检查了一番,看有无错字,或者用词偏颇的地方,确认无误后便上交给张贲身旁的传令官。 随后他便入定正坐,等待第一轮的比试结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参试者都上交了自己的文章,张贲身旁的传令官便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开始第二轮,而这需要参试者们单独论试,因此大伙儿都踱步到帐外等候,只等着唤到名字再进去。 出了账外,除了如李之罔般沉默寡言的少数人外,大部分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文字测试的内容,有人道其自己完全不知写什么,拍了通马屁,有人则是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刚近写完大略,时间已然不够,只能作罢。对于这些,李之罔仅是听听,如今比试已然结束,要做的无非是全力应对下一项,而不是纠结于已经过去的,尽管他也有些忐忑。 想着,已有人在喊他,李之罔赶忙应了声,趋步进入帐内。 只见中央摆了套桌椅,上面放着两叠文件,大小统领分坐左右,张贲则坐在正前,正看着他。 李之罔连忙向其行礼,又向各统领行礼后才坐下,十数双眼睛盯着,让他不免有些紧张。 问话的并非张贲,而是其身旁的传令官,其道,“你是詹统领带来的,那定然参与了土城一役,桌上左边的文件是此次战役的各项情报,一刻钟看完,并说说你的看法” “在下知晓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便拿起文件看,他看的很快,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已看完,随后直接作答。 “此役从结果来看,我军算惨胜。虽然两营名存实亡,余下两协营亦多有折损,但完成了烧毁敌军粮草的预期目标,故算不得失败,而且众将士死战不退,有强军之姿。当然也要注意到,其中还有多些不足。” 李之罔开篇先肯定此次战役的成功,然后紧接不足,在确保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后,他才继续道,“首先,我军的情报力量有待加强,对于敌军的动向不甚清晰,譬如土城中藏有的冯夜尹营便是明证。情报多寡为胜败之结,牵连甚广,故需优先加强,而这不仅需要一个专门的体系来培养,还需各统领们倾力协作,是一个慢而久的过程。” “其次,此次战役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诸军士虽有操练,但所用功法和槊法尚有待更替,否则兵士素质无以应对大战苦战,而这仅需更换功法,是一个见效甚快的过程。除此之外,兵卒种类过少也是一个问题,缺乏扰敌的弓手和登先的重甲兵士。” “再者,军中肉多菜少,诸人虽有气但无力,这点至关重要,亟需开垦荒土,广种粮食,如此做既能满足将士们的口腹之欲,更为重要的是会提高兵卒的身体素质,满足更高要求的操练,从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还有没?”张贲忽然睁眼道。 李之罔没觉得有什么,但帐内众人却是惊了跳,因为已论试过一半人,这还是张贲第一次睁眼。 李之罔冥思苦想,决定还是不提在他看来萧玉城统兵有误的问题,道,“此番战役或还有一点可论,那便是仅有大的作战目标,但缺乏实际的作战手段。在下亲历阵线,发现诸士卒皆一伙各战,合力击之的状况极为少见,这点或需要改进。” 他没有说完,因为再往下说便要提及统领们仅以武领,缺乏足够的统略能力,而这在诸位统领皆在场的此刻是万不能提及的。 张贲亦是看出此点,摆手打住,问道,“你的名字是?” “在下李之罔。” “将他的文章翻来给我。” 张贲向身旁的传令官令上一句,便让李之罔退下。 出了大营,李之罔不禁有些兴奋,各种迹象都表明张贲看好于他,但还有最后一项比试,万不可自乱阵脚,遂强硬按下心神。 但他并没有等到最后一轮比试。在第二轮比试所有人都进去过一轮后,传令官走出来让所有人进去,并宣布今日的比试到此已结束。 张贲看向众人,道,“诸位的文章本官皆看了,大部分都有才学在身,此一些人我已与诸统领商议,回营后便任副统领一职,为时三月,若有建树便长担此职,若无便复为军士。” 随着张贲的话说完,传令官随即念出数个名字,这些人都欣喜若狂,跪下致谢,但其中并没有李之罔的名字。 就在他觉得自己无望的时候,传令官又是道,“靳淮和李之罔留下,其他人随自家统领退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李之罔无疑是极度高兴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仅屏气凝神,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待众人都离去后,张贲便给二人赐座,道,“二位如今便是我账下文书,司职公文整理誊写等事,有单独营帐可居,年奉不定,但与统领类同。今日已过午时,便从明日上午开始办公,二位还有何要问?” 李之罔没什么想知道的,但靳淮却直言道,“将军欲寻文书,但考究诸位的却是兵谋方略,这非是文书擅专之事,可能问将军是否意图改制,在下必亲随前后,马首是瞻!” “不错。”张贲拍拍手,“你的文章应对为诸人中最上者,能看出来不在话下,我正有此意。” 他话锋一转,道,“但改制难于上青天,诸般掣肘,实非一朝之功。如今既以点明,二位便可就此思量,写些谋略给我,当然平日的工作也不可落下。” 李之罔和靳淮皆抱拳领命,随后张贲让人带二人去新发的营帐,便挥手让二人退下。 一路上,二人本都沉默着,只跟着人赶路,待分好营帐后,靳淮却是突然拦住李之罔,道,“诶,稍待。” “阁下有事?”李之罔转过头去,不清楚对方要干嘛。 “萧统领让我给你带句话,莫想着做了文书,便不把其他统领放在眼里,和气才能生财嘛。” 李之罔顿时了然,这靳淮是萧玉城麾下的,而且其话中虽说得是其他统领,但却是要他不要把土城一役的真相说出来。 他才不会不自知地想和萧玉城对抗,遂拱手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在下仅想着做些分内事,聊以糊口罢了,从未有过其他心思的。” 靳淮见李之罔挺上道,拍拍他肩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不想看到李兄哪天躺在哪条阴沟里。” 说罢,他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之罔见此,只能苦涩一笑,他被人欺功,却只能无奈求存,真是人生坎坷路,世道艰难多。 分给李之罔的营帐并不算大,但配套齐全,桌椅板凳,床罩灯饰皆是崭新的,除此之外,他还配有一名侍卫,唤作云狗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从小就在营中长大,对沐血营颇为熟悉。 “云小弟,你坐下。”李之罔招呼声,见云狗儿执拗地不动,也不再坚持,道,“你比我知道的多,便给我说说沐血营的来历,日后我也好行事。” 云狗儿答应声,抱拳应道,“咱们沐血营是以前张老将军亲创的,有个五、六十年的时间了,一直都在这块儿活动,后来罗贯罗元帅做大,张老将军便投了罗元帅,但仍驻扎在这块儿。前年张老将军自感年岁渐大回了方罗城,便派了小张将军来接替,小张将军去年折腾甚多,大家伙儿都苦不堪言,不知为何今年却是又停歇了。” 李之罔感谢声,摆手自己沉思起来,怪不得张贲意图改制,原来这沐血营是他张家私产。想来其初来驾到,虽想有一番建树,但掣肘甚多,两年来还是不能改变旧日风气,这才生出了明为寻文书实为找幕僚的法子,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那就是张贲既想变革,来时为何会不带上幕僚,看其清秀面目,也不会是个鲁莽性子的人。 李之罔怎么也想不通,但他有个好处,想不出来不会一直去琢磨,只待后续再发现。休息一阵,他便招呼云狗儿去寻詹魁,毕竟得到这个职位还是多亏了对方。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吹捧,虽没有什么私交,也算不得情深意浓,但仍是宾乐主欢,只是李之罔一身寒酸,没准备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告别詹魁后,他又去寻了辛大郎一伙人,大伙儿都极为兴奋,就连“瘦猴”管苞也如有荣焉。只是李之罔一朝跃龙门,成为统领一级的人物,让他们颇为拘谨,连坐都不敢坐。 李之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见叫了几次,众人才磨磨蹭蹭地坐下,但仍是正襟危坐,挺直个身子,他颇有些烦闷,耐下性子和众人聊了阵,便借故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辛大郎摇头道,“罔小哥非是常人,终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可是...咱们也算打过仗的战友!如今高升了,便忘了我等苦兄弟?”辛三郎颇有些不忿,却是李之罔最后的态度让他很是不满。 “以后都在营中活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这么多做甚。”辛大郎蹬上辛三郎一眼,“而且我看罔小哥不是这种人,以后不得再说这种浑话。唉,以后得叫李文书了。” ... 李之罔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的事,径直回了营帐后,便开始琢磨改制之事,看从中是否能找到离开沐血营的法子。 翌日,他卡着点赶往大帐,发现张贲已经到了,赶忙将自己连夜写出的改制方略呈上,随后便坐到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文书的工作并不复杂,由于沐血营本身的关系,营内事务多半是由传令官传达,故此他处理的大半都是上级传下来的各项文件。 接下来的几日,他已日渐熟悉各项工作,只是呈递上去的改制方略却是毫无动静,反倒是靳淮与张贲走得颇近,张贲每每留下对方吃饭,而李之罔只能拱手告退。 若在其他时节,李之罔还会乐得清闲,但如今他急于出走,而张贲却一点都不关注,这样下去说不得要做上一辈子的清闲文书。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烦闷愈盛,休了班便窝在营帐里琢磨改制方略,但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是那几条,终于是扔笔不干,出去透透气。 出了营帐,李之罔摆手让云狗儿不用跟上,见天已将暮,便去了后山,一睹黄昏胜景。 苇罗州因为温屠军与锋棰军争夺不歇的关系,各地都被战争破坏,且因两方肆用法术毒药,已是地不生草、田不长稼的破败局面,而这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是明显。李之罔满目所见,除了光秃秃的群山外,便是隐约升起的屡缕灰雾。 他盯了一会儿,太阳已沉到山头,顿感无趣,便想着打道回府,刚转身,却见张贲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张将军也来见此风景?” “嗯。”张贲点点头,“我经常来此,但还是头一回在这儿见到李文书。” 随后张贲便不说话了,似乎真的要驻足览景,李之罔踌躇阵,想着这是个天大的机会,刚鼓足勇气想说话,张贲却反而先张口了。 “李文书递上来的改制方略我看了,分别是集情要、提兵质、增兵种、垦荒土,文书觉得哪种最难?” “若说最难的话应是集情要和垦荒土。” 张贲回过身来,“那李文书觉得若真按这四条走就一定能保证沐血营走向强盛?” “在下不能保证。”李之罔拱手道,“但在下能保证沐血营会和如今的不一样。” “可以,你说得是真话。来,上前来。”张贲席地而坐,招呼李之罔坐下后叹口气道,“这几日我与靳淮谈论甚多,他满口支持我改制,但谈到细处却总是支支吾吾,我知道,他不想我改,也不会让我去改。” “靳文书是萧统领推介上来的。” “对,萧玉城是跟着我父的老人了,他已习惯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生活。但靳淮我不能不选,一是他确有真才实学,只是不愿为我所用,二便是萧玉城威望过大,不选靳淮我号令难及诸军士。” 张贲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李之罔自不能委言以对,道,“在下愿助将军改制功成!” “嗯,所以你是我选定的唯一的改制帮手,靳淮不过是稳住老军士们的心,而且这几日,我还调查了番你。”张贲笑笑,“你是去年年末被萧玉城捉来的,身上有两本绝世功法和一柄绝世好剑,来路不详,说官话,不是本土人。如今我已将改制之事全权押在你身上,阁下是否也该给我透个底?” 李之罔沉思阵,道,“在下乃是南仙洲人,机缘巧合下才来到中洲,有要紧事要去东洲,被萧统领所捉才流连至此,至于其他的,恕在下难以言明。” 他整段话全无作伪,但也掐头去尾,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参加了一万年前的永安王寿宴,并结识了晦朔公主、拒敌城主、北河公主等人。 “这样,我们也说开了。”张贲直言道,“你帮我改制,取得一定成效后我放你离开,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即便无有效果我也放你离去,届时无论是功法还是利剑我都还你。” 李之罔有些不敢相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接受。 张贲又道,“你的东西,利剑我确实喜欢,但那两本功法却是根本看不懂分毫,该是你的,就还与你,我会说到做到。” “将军有容,定能成事!”李之罔由衷恭维道。 张贲却是摆摆手,“莫学那靳淮,整日只说好话假话,我要听真话恶话,今日尚不晚,我二人便就这清风明月商量。” 事有轻重缓急,改制之事也是如此,李之罔和张贲在后山待了整夜,都意犹未尽,但谈过的却全不及要解决的一半。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都会等到日暮后跑到后山密谈,十几个时辰的时间才把事情一件件捋清,随之展开了行动。 ... 靳淮点了点桌案,悄声对李之罔道,“怎么回事,张将军怎地突然要召集诸位统领,这还没到例会呢?” “我怎个知晓。”李之罔摇摇头,“说来张将军一直想改制,恐怕是心中起了谋划,要做出番作为了。” “这...我突然有些内急,李文书帮我处理下。”靳淮惊了一跳,将手中文件递给李之罔,赶忙借故离开。 李之罔和张贲相视一笑,就等着靳淮去给萧玉城通风报信。 过了一会儿,靳淮便喘着粗气回来了,他刚坐下,萧玉城便掀帘而入,大喊道,“我听说小张将军要改制,莫非忘了老张将军的嘱托不成?” “萧统领好生焦急,且先坐下。”张贲迎上前去,道,“如今营中只有我一个张将军,没有小张、老张的,说了几次,萧统领怎地还是叫错?” “叫顺了,将军莫怪。”萧玉城摆摆手,全然没将张贲放在眼中,“老张将军离去前便说了,小事可由将军自主,大事需与我等老卒商议才可,如今改制这么大的事却是要瞒着我等?” “何有如此一说?”张贲笑笑,“改制需得全营众军士合力才可功成,我怎会瞒着萧统领,只是尚在草创,不便言说罢了。” 萧玉城微眯住眼,沉声道,“那就是说将军确有此意?” “正有此意。”张贲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 “不可!”萧玉城猛拍一把扶手,怒道,“我不答应,诸统领们不答应,老卒们也不会答应!” “意思是我能理解成将军即便看着沐血营日渐势微,也不愿改变分毫,坐看沐血营溃亡?”张贲坐下,厉声道。 “绝无此意...”张贲的话乃是攻心之举,萧玉城自然不能应下,只好道,“只是改制一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稍有闪失,对沐血营大有蔽处。” “那这个时间是多久?”张贲质问道,“五年?十年?还是一百年?我等得起,你等得起,诸将士们也等得起?” “反正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就算要改,也需得经我同意才可。” 萧玉城知道从道理上论不过对方,干脆倚老卖老,就是要压得张贲放弃改制心思。 第6章 冻溪 “那行,我就给萧统领细细说来。”张贲见萧玉城已入瓮中,不由一笑,随即正色道,“改就要改两件事,一是提兵质,便是给军士们换功法槊法、请老卒们给新兵传授战阵之法;二是垦荒土,总吃香肉不行,如今趁着战事刚歇,需得找些人来开垦荒土,种出粮食。萧统领觉得如何?” 萧玉城听完倒是一时无言,因为这两件事都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反而倘若他在其中运作得当,还会威望大增。他不由追问道,“将军敢保证,只改这两件?” 张贲与李之罔商议的是四件,但他此时面不改色道,“只有这两件,萧统领届时若发现我还改了其他的,大可让我停下。” 萧玉城大笑一阵,拱手道,“我只是小小统领,怎能命令将军,只会好生规劝。将军且放手改制便是。” “这样才对嘛,皆大欢喜。”张贲也笑道,“那萧统领在此坐会儿,其他统领应也快到了,届时我再宣布一番。” 如此,沐血营的改制之事才算彻底打开眉目。在紧急召开的例会上,张贲宣布了改制两事,他总览全局,靳淮负责提兵质,李之罔负责垦荒土,各统领则要从中提供立助,但有阳奉阴违者,皆斩不赦。而在萧玉城的带头首肯下,诸位统领自然应是。 会后,靳淮早早离开,大概是去向萧玉城报喜,挣得提兵质这个笼络人心的好差事,偌大的营帐一时只剩李之罔和张贲二人。 张贲已指挥侍卫们在外守卫,但有人来便会提前通报,故此没去后山,就在营帐中道,“这沐血山方圆六十里都是沐血营的地盘,其中十之八九已无法开垦,你要多废些心思了,但是一定要找到可堪一用的土地。” “定不辱命。”李之罔抱拳道,“在下还有一问,可否收纳流民为我所用?” 张贲摆摆手,“只要出了大营,诸事便皆由你权衡,无需过问于我。你所负甚多,莫要辜负。” 说完,张贲忽得想起些什么,唤了侍卫进来,侍卫跑进跑出,没多时便抱了柄利剑回来。 张贲将其拿起,递给李之罔道,“这是你的佩剑,本说着功成后再给你,但你出去后我便再不能护你,你且收好防身。再者,等会儿我会搜集套精甲给你防身,保证合身适用。” 看着失而复归的邪首剑,李之罔一时间都没去听张贲后面的话,醒转过来竟有些迟疑,停顿阵还是双手接住,道,“将军以诚待我,我必以效报君,若不功成,必不归回!” “嗯,有这份心事情一定能成!”张贲拍拍李之罔肩膀以做激励,随后挥手道,“且去,今日睡个好觉,明日点上些好兵,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之罔却没走,而是有些踌躇道,“在下还有一枚吊坠此前被詹统领夺走,不知是否在将军这儿...” 张贲无奈地摆摆手,“没在我这儿,多半是被詹魁给顺走了,你要啊,得去找他才行。” 李之罔无法,心里寻思得找个时间把吊坠要回来,毕竟乃是齐雨思所送,意义非分。在告别张贲后,他并没有回营帐休息,而是往山下走去,却正是为了点兵一事。靳淮有萧玉城的关系在,诸统领不会不给面子,提兵质肯定顺风顺水,但他的垦荒土却是要带人走,这无异于是从诸统领手中抢肉吃,张贲虽然立下了严令,但肯定会有阳奉阴违的人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他先动,避免出现点兵兵不动的尴尬局面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去找詹魁,而是去了辛大郎的营帐,四人正在操练,见他来了,都停下动作,抱拳喊“李文书”。 李之罔眉头微皱,往营帐里边走边道,“诸位兄弟进来,我有些要紧话给各位说。” 众人摸不清头脑,跟随着进了营帐,却见李之罔没坐,也站定到一旁,束手以待。 李之罔清了清嗓子,看向四人道,“各位,话我敞开了说,事你们也舒心着听。这次,我要出去谋划番事业,但缺少臂助,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便首先想到了你们。就问,几位愿不愿跟我出去闯上那么一闯?” “我去!”方削离拍了下大腿,扬声道,“罔哥不仅帮了我,还救过我的命,既然罔哥缺人,我老方怎地都得跟上!” 辛三郎也毫不退让,亦说道,“既然李文书能用得上我,我自不能缩了胆,说什么也要走上一遭。” 李之罔看向剩下二人,辛大郎没说话,沉默着坐下,低下头抬手烤火,管苞则眼神躲闪,似乎陷在既想去又迟疑的犹豫中。 辛三郎尚有些冲劲,见不得自家大哥如此苟且,推了把不忿道,“大哥还想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中继续存着?不如出去轰轰烈烈把,也算活过一回!” 辛大郎没抬头,声音微弱着道,“只是活着,便够了...” 人各有志,李之罔并没做挽留,将方削离和辛三郎带到一旁吩咐道,“三哥,你待得久,知道哪些人堪用,你便给我选些能吃苦耐劳的、不会逃的、最重要的是要种过庄稼,不满足这三点的不要,而且只在协营里找,骑兵营的不要,谁问就说是将军的命令,明日寅时准时在营门口集合。” 之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会写字,便跟着三哥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晚些时候集成个册子送到我营帐来,明日我点卯用。” 看得二人皆保证完成任务后,李之罔也不多做停留,出了营帐便径直往回走。 已快到自家营帐前,他忽得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回过头去,却是管苞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怎地了,瘦猴?” 管苞沉默住,脸上阴晴不定,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罔哥,我跟你去,但...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 管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想脱队几天,回去看看。” “那你还会回来吗?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你的保证。” “一定回来,不...我尽量回来!” 李之罔轻叹口气,他自己还没想走,管苞却是有了离开的机会,他摆摆手,道,“这样,你明天跟着我,不在一百之数,至于你的去留我不管。” 管苞的眼一下变得通红,抱拳道,“多谢罔哥成全!” ... 黑夜呼啸而过,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洗漱番穿好张贲派人送来的精甲,便趁着天还没亮带着云狗儿赶到营门。一片寂寥的黑暗中,没有人掌灯,近百个人头三三两两地散在附近。 他拿出方削离昨日送来的名单一一点名,除开管苞,包括他和云狗儿在内共有一百单六人。李之罔招呼声,让辛三郎和方削离靠过来,指着名单道,“这一百零三人,前面一半归我管,后面人你们二人一人管一半,但有逃离者,我皆怪罪在你们身上。” 二人突受大任,都有些惶恐,但很快就答应下来,李之罔见此,便让他二人下去把人认齐,自己则选了十几号人去军械所,领取锄头等农具。因为有张贲的命令,这一过程并没有任何阻隔,很快就拿到了能够满足一百人使用的农具。 李之罔回来后,却发现辛大郎不知何时也到了,他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这是?” 辛大郎咧嘴一笑,“还是放心不下三郎,觉着还是得跟上才行。” 李之罔拍了拍辛大郎肩头,“那这样,大哥就做这百人队的副头,我若不在,诸事便由你决断。” 辛大郎凛然,当即抱拳接令。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之罔大手一挥,便招呼军士们跟着他走,去找寻那近乎缥缈的耕种之地。 数日下来,李之罔白日行军,夜里休息,但却没找到丝毫可堪一用的土地,而他又没说本次行动的目的,导致诸军士的士气都有些惨淡。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罔小哥,这番到底是要找什么?”夜晚,辛大郎终于是按捺不住困惑,问道。 李之罔想了想,觉着辛大郎或许能提供点思路,便道,“张将军命我出来开垦荒地,便是在寻尚未受污染的土地。” “那不如去冻溪谷看看,我曾听说那块没怎么打过仗,又有溪水可用,而且地势偏僻,知道得人也少。” 李之罔问清冻溪谷的方位,点点头,“那这样,大哥你带三人去冻溪谷看看,我继续在这块儿找,如此也不耽误。” 辛大郎答应下来,第二日天微亮便带着他选定的三个人脱军离开。 李之罔继续带着众人找了几日,还是没有荒地可用,焦头烂额之际只能期盼辛大郎带回来好消息,然而辛大郎却没能回来,是他带走的阮咳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坏消息,辛大郎等人被捉了。 “怎么个事,你说清楚!”李之罔坐在火边,眉头紧皱。 阮咳哆哆嗦嗦道,“我们赶到冻溪谷后,便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辛哥想查明有多少人,便招呼我们跟上那人,途中却窜出几人将我等围住,辛哥拼尽全力为我撕开个口子,他们却全被捉了,不知生死。”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吃个好饭,睡个觉。” 待阮咳退下后,他很快陷入了沉思。冻溪谷有人居住,又有暗哨在外,想来人数应不少,耕地应也是有的,而辛大郎等人又被捉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往冻溪谷一看究竟。 想清楚后,他召集了辛三郎和方削离,将辛大郎被抓的消息告诉给二人,让二人下去自做准备,明日便整军赶往冻溪谷。 冻溪谷并不远,两日不到李之罔等人便赶到了,在阮咳的指引下,众人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只见谷内毫无战争迹象,完全不似外界般土坑遍地、灰雾漫天。 “诸位,拿好兵器,随我去要人!” 李之罔招呼一声,率先拔出邪首剑,便往里走。虽然面上是虎视眈眈,但他已然决定要在冻溪谷开辟荒地,因此并不想与土人作战。 阮咳言有暗哨盯梢,但众人一路走过,并没有什么人跳出,直走到冻溪谷深处,才看见数十间各式宅院,而宅院前方的开阔地带已有上百人在等着,皆手持兵器,但并未披甲。 李之罔远远看过,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埋头赶路,一路走到宅院前,才挥手让众人停下,向前方道,“这块儿谁能主事,出来一谈。” 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人群前方走出,拱手道,“老夫许韦,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李之罔冷笑道,“我麾下有三名军士在你手中,如今是生是死?生的话,我们还有得谈,死得话,这冻溪谷怕是留不下一个活人。” 许韦眉头微皱,应声道,“那三位军爷我们好生伺候着,可没受半点委屈,我这便唤人带来。” 说罢,许韦向身后招招手,不多时,辛大郎三人便被人带来,皆被捆着,鼻青脸肿的,并没有许韦说得那么好。 “这是个什么意思,欺我沐血营无人?”李之罔声音骤然压低,让人只感觉他马上就要动手。 听到“沐血营”三个字,许韦明显顿了顿,随即赶忙道,“手下人没轻没重的,将军莫怪。此事皆因老夫御下无力,愿将这三位军爷皆还予将军,并献上粮食百担,换得将军宽恕。” 李之罔没应,回头道,“诸位兄弟,你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辛三郎率先应道,随即众军士皆喊不答应,人数不多但气势颇足,一下便让冻溪谷的土人变色。 李之罔头微点,回过头来向许韦无奈道,“许当家,我麾下兄弟皆不答应,我这管事的也不能答应,依我看,杀了你们这些人,我们自己取粮食更好。” 说罢,他提起邪首剑便往前走,一身杀气全部聚集到许韦身上,只要他但有反抗,李之罔一定让其人头落地。 许韦有些修为,但毕竟没怎么见过血腥场面,李之罔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的胸口般,让他的反抗心思益渐走低,最后只好道,“将军有何要求,尽可言说,老夫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这不就好了吗。”李之罔微微一笑,“先是我三位兄弟,百担不够,至少要三百担。其次,我军要在此停留一阵,且将东西两面的宅院各分一间出来。” “我给五百担,还请将军另谋他处,冻溪谷实经受不起兵祸。”许韦能委曲求全,但绝不能容忍兵卒留在此地。 李之罔脸不变色,缓缓把剑背在身后,在全场人注目的眼光中,下一瞬邪首剑已比在许韦脖颈。他道,“那行,就五百担,然后我还要四间宅院。” “我答应!我答应!”许韦确切地感觉到剑刃上的冰冷,由不得他再生其他心思。 “三哥,老方,过来。”李之罔没有把剑挪开,等二人快步赶上来后道,“三哥去清点出五百担粮食,老方则去把宅院清空。我们就在此等着,多带几个人去。” 随后李之罔又向许韦道,“老伯,派几个人吧,我可不想这时候说清楚了,等会儿又出些差池。” 许韦赶忙点头,叫上几个名字,李之罔便让辛三郎和方削离跟上,自己则控制住许韦。 此时辛大郎等人已被放了回来,李之罔粗略看看,发现并没有任何太过严重的伤势,仅是受了些皮外伤。他心情安定下来,问道,“这冻溪谷除了已被开垦的耕地,有发现多余荒地吗?” 辛大郎抱拳应道,“报告文书,冻溪谷东面有大量尚未开垦的荒地,粗略估算在四百亩左右。” 李之罔心上欢喜,眉头不显,转向许韦道,“许伯,这东面的地怎地没开荒?” 许韦心里已有猜测,这些兵痞大概就是想待在此地耕地,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他如实道,“不瞒将军,东面的地生有一种叫芽椿的怪虫,形若豆芽,味如椿树,不受火烧水浸,我等无可奈何,遂只能放弃开垦。” “哦?”李之罔点点头,向后命令道,“徐前、濮存仪,你二人去东面把这芽椿抓回来,让我看看有何异处。” 交待完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李之罔便开始向许韦打听起冻溪谷的风土人情来,一番交谈下来,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冻溪村是冻溪谷中唯一的村落,人数在五百上下,乃是战乱发生后避难到此的百姓自主创立的,距今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冻溪谷仅有一条通路,便是李之罔等人来时经过的曲折小径,故此很少人知晓冻溪谷中还有百姓生存。 聊完阵,许韦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将军要在此地停留多久,老夫也好日备酒食,以做款待。”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李之罔还无法确定芽椿虫是否能除去,所以回答的也模棱两可。 许韦倒是不说话了,因为无论哪个时间对他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平头百姓都太过长久。 又等了一阵,终于是等来方削离和辛三郎等人的消息,却是粮食已备好,宅院已清空。李之罔大手一挥,分了大部分人去搬粮食,只留下十几人在身边去视察院落,至于许韦则放了回去,因为冻溪谷的村民只有少部分是受恩惠者,而且修为都偏低,在他的剑术下翻不出风浪。 李之罔选择东西面外围的宅院是有原因的,一是军士不能轻易与当地百姓产生瓜葛,二是在外围容易控制住百姓,当然,还要多做些手段,毕竟他此番抢人地产、占人房舍,百姓心中记恨乃在情理之中。 李之罔选定居住的宅院是朱家的,并不华丽,很是朴素,但修得极大,想来是地广人稀的缘故,如此四个宅院每个住二十五人绰绰有余。李之罔草草看过,颇为满意,打量阵便让跟着自己的军士出去打柴,却是冬日严寒,宅院中存有的柴火不足以度过接下来的冬末。 过了半个时辰,徐前、濮存仪二人回来了,手中抓着几只如米粒般的小虫。李之罔拿在手中揉捏,发现芽椿虫坚硬如石,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毫无反应,他又用小刀去斩,芽椿虫仍是原样不动,怪不得冻溪村没有开垦东面土地。 李之罔撇撇嘴,要除掉芽椿虫乃是眼前重中之重,但他却是一点眉目没有,恰巧这时搬粮的军士回来了,他便把芽椿虫按在茶杯底下,去看下粮食的成色。 当洁白如雪的米粒从手中滑落时,李之罔竟有些感动,无论是他还是军士们,都已太久没见过白米,好些军士更是默默流下眼泪,似乎能从这之中看到原来安稳的日子。 李之罔小心捡起不慎掉到地上的米粒,吹口气放回袋中,身后忽得传来阵风风火火的动静,他回头看去,却是辛三郎满脸惊惧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李之罔生怕出了变故,小心问道,“先捋捋气,慢慢说来。” “文书大人是在何处得到的吸壤虫,此物极其不详。” “吸壤虫?”李之罔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追问道,“可是茶杯下面的芽椿虫。” “对,就是茶杯下面那几只。”辛三郎点头道,“但我们都叫吸壤虫,这种虫蛰居在土中,吸食土力,极为难缠,我和大哥逃难也是因为家乡生了此虫。” “走,回大堂说话。”李之罔招呼声,吩咐军士们继续摆放粮食,自己则带着辛三郎往大堂走。 到了大堂,李之罔直问道,“既然三哥家乡曾受此虫肆虐,可知道破解之法?” 辛三郎摇头又点头,“我和大哥背井离乡后,也曾打听过这种虫,知晓火焖可让此虫休眠,但却不能杀死。” “那也算是个法子。”李之罔点点头,对云狗儿命令道,“狗儿,你唤两个军士来,将这些虫拿下去焖上段时间,看看有何反应。” 云狗儿当即领命,拿起关着芽椿虫的茶杯就出去了。 第7章 回返 因为要焖上数日的缘故,李之罔只能暂时不管那芽椿虫,而是等着打柴的军士都回来后,选择开一场大会。 近百名军士席坐在大堂内,显得很是拥挤,但大伙儿都很是兴奋,因为已有相当部分人猜出了李之罔此行的目的。 他也没隐瞒,以最后一排的军士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各位,想必已经知晓了此次的目的,没错,就是耕田,在这儿我们不用上战场,不会丢性命,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仍是沐血营的兵卒,仍要按规章行事。” “具体要求主要有三点,一是不可侵扰当地的居民,我等只是借土开垦,非是兵痞寻衅,想来各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多,也不欲当地村民遭受同样的苦痛;二是不可擅用刀兵,在谷内,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险要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严禁使用刀兵;三是听令行事,诸位都是各营挑选出来的,必然会任命新的伙长、队长,无论任命了谁,诸位都必须依上官命令行事,当然,若确有不合情的命令,可越级禀报于我。以上,便是在冻溪谷的三项要求,违者立斩不赦!” 无论嘴上如何想,众军士皆是称是,李之罔也没想一次口头的说教便能让众人令行禁止,到时候肯定有刺头冒出,依律处理便是。大会是为了让众人有个心理准备,具体事宜还是得开小会商议,因此大会结束后,李之罔将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三人留下。 李之罔率先开口,“将军吩咐我带兵在外,除了开垦荒田外,还有另一项任务,那便是培养情报人员,培养情报人员我亲自负责,开垦荒田则需各位奋力而行。” 辛三郎应道,“如今吸壤虫是个大问题,必须把这处理好了,开垦荒田才能继续,而且眼看开春只有十几日,还得翻土才行。” “对。”李之罔点点头,“这件事就由三哥全权负责,务必要把芽椿虫除去,一尽人员由三哥任意挑选。” 随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性情憨厚,便带两人负责军队纪律,但有人生事便抓来我面前。” “我虽受了点伤,但也是能做事的。”辛大郎有些不满道,生怕李之罔遗漏了他。 “大哥当然自有安排。”李之罔笑笑,随手神色一正,“我们还需做好防卫,一是谷外,二是谷内。谷外要守好曲折小道,大哥便选上几人轮倒守卫;谷内则是要谨防当地村民勾结串联,大哥还需选上几人盯住许韦,省得他胡乱作为生出些事来。” “末将得令!”三人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皆感觉颇为周密,得令后便各自离去。 大堂中仅剩下李之罔一个人,云狗儿在外守卫。他深呼口气,转变来得太快,事情一下又需要铺开,而他手上可堪一用的人不多,只能倚靠辛大郎伙。照这样下去,开垦荒田当是能顺利进行,但培养情报人员却仍是双眼一抹黑,他不由的打开与张贲商议定下的培养手册,想看看还有何能改进的,这一琢磨又是一个夜晚过去。 翌日清晨,李之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吃过早食便唤上云狗儿随他一起出去。今日的事情主要有二,一是亲自去看看东面土地,确认肥力;二则是与许韦通通气,若没遇到什么紧张局面,还是和平相处地好。 他本想叫着辛三郎一起过去,走到对方住处才知晓天未亮时对方已经带上一批人去了东面土地。李之罔不禁笑笑,辛三郎竟如此上心,对云狗儿道,“我还从未注意到辛三哥是个如此有干劲的人。” “待在沐血营里不是操练,便是外出征战,无趣又无聊,干这些事说不得要新奇些。”云狗儿应道。 “对啊,走,我们去看上一看。” 刚到东面,便已听到了辛三郎的大嗓门,其正在呵斥一名办事不利的军士,只听他道,“做事前我已三番五次强调过了,这种枝叶不行,得选松枝那种烟气大的,榆木脑袋听不进去?” 李之罔走上前去,让那位被呵斥的军士退下,问道,“怎地了,三哥?” “大人早上好。”辛三郎拱手道,“大人要看火焖是否对吸壤虫有效,我想着便先做点准备工作。” 李之罔抬目看去,有些军士在后方的山林砍柴,大半的军士都在田地中挖着细沟。他不由问道,“便是这样?” 辛三郎应道,“便是这样,到时候在沟里引火,土上再盖上枝叶,一定能将吸壤虫焖出来,只是土地太广,人手怕是不够。” 李之罔点头细想,仅靠他这儿百余名军士想在十几日时间除去几百亩的芽椿虫还真有些费力,说不得要去找许韦借些人手。他勉力一番辛三郎,又亲自到荒地上走了一圈,便打道回府,却是往许韦的宅院走去。 沿途他发现大家伙的干劲都很足,途中还遇见了方削离带着两名军士在村子里巡逻,只是他长着个猪头,偶尔会把探出个脑袋观望的小孩吓哭。 与方削离简短交代几句后,李之罔便敲响了许韦的大门,没多时,对方就出来履迎。一边说着问候,李之罔一边打量许韦的宅院,发现要比他住的好上一些,但也很是朴素。 两方坐定后,李之罔先抿了口茶,道,“许伯,那借给我等宅院暂住的人家可有安顿好?” “有的,自是有的。”许韦应承般笑笑,“便是都安排到了亲戚朋友家,能住的下。” “那就好,我这也是情势所迫,非我本意。”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想必许伯也看出来了,我等不是那无赖兵痞,事实上,我还下令约束将士,绝不能寻衅生事。” “将军厚德无量,必有后福。”许韦恭维道。 李之罔叹口气,“德于我不为重,但求上官交代的事宜完成,如今却是有个难处...” “有何难处,将军但管说来,能做的老夫定会助力。”许韦知道对方如此说了,他必须要说点什么,只求不是太过苛刻。 “许伯真是善解人意。”李之罔不由一笑,“便是我欲整治虫害,但人手不足,想借些人手去东面的荒地。” 许韦试探道,“将军要多少人,只是春耕在即,老夫这边也抽不出多少人手。” “若仅来个把二十人,怕是无济于事,但若人来得多些,虫害顷刻便除,无论我等还是冻溪村都能赶上春耕。许伯可得考量好,不能仅顾你自家,寒了我们这些外来客的心。” 李之罔说得很隐晦,但也意图明显,那就是他无法按时春耕,那么冻溪村的春耕也别想顺利。 许韦知道自己必须得出狠力了,沉思阵道,“两百人,最多两百人,这是冻溪村所有的青壮劳力,再多便是些孤寡老幼。” 李之罔哈哈大笑,心中欢喜异常,但还是道,“不要女的,我手下军士久未见过雌主,怕是管不住裤裆,便只要男子。” “行,那就一百五十人。” 随后二人又谈论几句,李之罔便借故离开,毕竟他此行的两项目的都已顺利达成,至于人手的交接则交由云狗儿完成,他则回到宅院睡起大觉来。 几日过去,众人各司其职,并没出任何差池,李之罔则完全地充当统领者的职位,将大部分事都交于手下人,只偶尔视察番,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如何培养情报人员,毕竟这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玩意。 “大人,辛三哥传来消息,说虫害已得到抑制!”云狗儿忽得冲进来,报道。 “真的?”李之罔站将起来,把文件收在怀中,摆手道,“走,随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院门便骑上马直往东面而去,说起马,这是冻溪村仅存的几匹良驹,乃是许韦见李之罔经常外出,投其所好所赠,云狗儿因是贴身近卫也得了一匹。 赶到东面荒地,李之罔便见到数百人坐在田埂附近,好些军士和当地村民都有说有笑的,看来数日的共同工作让两派人关系融洽了许多。 见到李之罔出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顶着黑眼圈的辛三郎迎上前来,喜道,“禀告大人,吸壤虫已被治得七七八八。” 随后辛三郎递上一个盆罐,李之罔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芽椿虫,但都被焖得动弹不得,毕竟这火焖之法仅是治标,还不能杀死芽椿虫,这些芽椿虫都是辛三郎夜以继日埋在田间一只只亲手捉的。 他拍了拍辛三郎肩头,由衷道,“三哥为我等中最艰辛者,有此成效我一定上禀张将军,为你求得赏赐。” 辛三郎虽满是疲惫,但却像年轻了十几岁般,其摆摆手道,“我一个人做不到这种程度,都是大伙儿的功劳,而且当地的村民也下了死力,大家伙都很是卖力。” “好了,不要推辞了,我说你有功便是有功。” 辛三郎笑着退下。 李之罔走到人群中,环顾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不弃,才有今日成果,还请各位继续勉力,共同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还有冻溪村的村民,在下也在这儿谢过。” 众人皆是喝彩,毕竟他们从前的上官从未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给他们致礼。 随后李之罔视察阵荒地,发现确实看不见任何芽椿虫的痕迹,便再勉力阵辛三郎,让他回去休息好再负责春耕,他则又去找了许韦。 “许伯,想来你也知晓了,虫害已得到控制,这其中大半都是当地村民辛劳所致。”还是在许韦的宅院大堂,李之罔开门见山道。 “能为将军所用,是我等所幸。” “既有功,便有所赏。”李之罔想着还是要给点实际好处,“我欲写封书信与上官,这冻溪村缺什么,我看能否采购些来。” 许韦瞳孔微张,直到此刻他才确信眼前年轻人真与旁人不同,遂道,“冻溪谷什么都好,就是桑蚕不易,多缺布匹,若将军能解决此物,老夫及村民们定是感激不尽。” “行,我会在信中提及,但如今战争不歇,将军不一定能应下,许伯要有心理准备。”李之罔没有把话说满,见事已说完,便道,“那许伯你先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便先去了。” 离开许韦的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往北面而去,那里有一块茂密的山林,他想看看能否作为训练情报人员的训练场。 刚骑马走出不远,便见辛大郎从村外奔来,身后跟着的竟是离营后不久便销声匿迹的管苞。 李之罔有些诧异,当即拍马赶过去,与辛大郎打声招呼,便向管苞问道,“瘦猴,你怎地知晓我等在此处?” 管苞看起来很是憔悴,衣服也破旧很多,冻得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应道,“我是追着你们的踪迹找上来的。” “行。”李之罔大手一摆,只要不是敌人的间细便可,遂道,“狗儿,你且先回去,吩咐厨子熬些热粥,我们后面跟上来。” 云狗儿答应一声便策马而去,李之罔则下马与管苞二人并肩而行。他有些埋怨地道,“我自是放你回去了,你就不该再来,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罔哥不也没走吗?要知道我、你、老方都是同时被捉来的。” 李之罔无奈一笑,“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就会离开。你无牵无挂的,真不该再回来。” 辛大郎也是应和道,“大人说得对,在沐血营仅是浑浑噩噩的度日子,一个人在外至少活得自由自在。” 管苞听完,一时语塞,随即低头不语,似乎此次离去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之罔和辛大郎互瞅一眼,知道此事不能多言,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往宅院的方向走。 三人走得慢,待回到宅院时,厨子已备好了白米粥,李之罔和辛大郎没吃,全让给了管苞,管苞也是饿惨了,硬是连吞三大碗才勉强有些饱腹感,李之罔见此,便叫厨子再多做些。 忽得,管苞跪在地上,向李之罔道,“多谢罔哥放我离去,让我能再见妹妹一面。” “先起来。”李之罔并不觉得他做了多大的事,把管苞扶起后,疑惑道,“既然你有妹妹在家,那更不该回来啊?” 提到妹妹,管苞一下泪如雨崩,哭啼道,“当时妹妹生了病,我便出来寻药,却被萧玉城那厮给捉走了!我这次回去...只是不想妹妹不能入土为安...” “唉!”辛大郎叹口气,“这天杀的世道,都是苦命人啊!” “那你就待在此处,把这儿当家对待。”李之罔拍拍管苞的肩膀,“我刚巧要做点事,你兴许能参与其中,也好冲淡那些不快事。” 管苞用袖子抹把眼泪,应道,“罔哥待我不薄,但凡能做得,我绝不皱下眉头。” “不急,你且先去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了我们再谈不迟。” 如此,管苞便在云狗儿的带领下去休息,辛大郎继续监视小道,李之罔则没有再去北面的山林,而是准备写封信给张贲。 首要的自然是汇报目前的局面,李之罔详细地写明了众人寻到冻溪谷、智斗芽椿虫的经过,并且已经在准备春耕,想必这封信到张贲手中时一定能给其一定继续改制的信心。其次则是答应许韦的事儿,拜托张贲采购些布匹,因为李之罔还记得云狗儿曾说过张贲的父亲回了方罗城,虽不知方罗城具体是何样,但应是能在乱世中采购到些生活物资的。 随后他便具体地考虑起情报人员的培养,首先是样貌,得要其貌不扬,绝不能找个在人群中一眼便会注意到的人;其次是行动,要隐于野而大行于世,既要擅长隐瞒自身的行踪,也要擅于发现敌人的踪迹;再往深处便是言谈,就如偃师般,无论何种身份,哪样修为,都能论上一论,谈上一谈,这太过遥远,仅做到行动隐蔽便已难能可贵了,但不知为何,李之罔还是写到了培养手册的最后面。 写完,天已黑了,他走出门外活动身子,发现管苞竟然守在门外,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已醒了个把时辰,看其忙着才在外等候。 李之罔将管苞引到屋中坐下,寒暄一阵,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瘦猴,我们从沐血山离开后,可是走了不少的路,你是如何追上的?” “不瞒罔哥,我本就是山中猎户出身,学了不少追踪猎物的本事,要找到罔哥一行人实在不难。” “哦?”李之罔一下来了兴趣,“那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准备培养些打探情报的探子细作,你的技艺绝对能派上用场。” 管苞一下面色通红,支吾道,“我...只知晓该如何做,却不知该如何说...罔哥你也是知晓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要说出个框框条条来真是难为我了。” 李之罔抿抿嘴,目前只有管苞能派上用,便只能先训着再看效果了。他遂道,“那行,你明日跟我一起去选人,具体要求等会儿我再给你细说。选好后这些人便不再负责农耕,皆交予你训练,每旬我会检验一次训练效果,你可听好了?” 管苞大拍胸口,保证道,“罔哥且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将自家会的全部教出去,保证每一个教出来的都与我一般。” “那就行。”李之罔笑笑,到时候还得手下见真章,他又将选人的具体要求告诉对方,最后道,“那你就先回去休息,把云狗儿叫进来,我有事给他说。” 言罢,管苞就退下了,立刻云狗儿便进来,抱拳问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点点头,拿出写好的信,道,“你且回沐血营一趟,将这封信交予张贲张将军,其间绝不得经过他人之手。” “狗儿知道了。” 云狗儿接下信封便出门而去,却是当即便走。 李之罔一时也是困了,关上大门,便陷入酣眠中,尚不知这封信会给他惹出多大的祸事。 翌日一大早,他便早早醒来,洗漱吃食完便在大堂中坐定。因为虫害得到抑制,各项事务终于是要提上议程,这就必须要全体军士都汇集过来,除了值守小道和监视许韦的,其他一并军士都陆续赶往李之罔所停留的宅院,见其坐在正首,一时气氛竟有些沉默。 眼见人齐了,李之罔也睁开眼来,见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都到了,向四人致意后,他清咳一声,便宣布会议开始。 “诸位,芽椿虫已得到抑制,这代表我等已能按时实行春耕,由此需得分清人手,设好伙长。五人为一伙,因此也就需要二十个伙长,各位可毛遂自荐。” 李之罔说完便示意众军士报上各自名号。不多时就有名军士举起手试探道,“我徐前...愿为伙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觉得能胜任的军士都纷纷举手自报名号,没一会儿就凑齐二十个名头。 李之罔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虽做了伙长,但并非高枕无忧,若手下犯事犯错隐瞒而不上报、手下懒散而不督促的,则这伙长位子一定给剥去,留给其他人来做,你们可听好了。” 在李之罔的安排中,这眼前一百人要分二十人作为情报人员培养,本由他统御现在改为管苞统领;十五人负责安全、监视等工作,由辛大郎负责;十五人负责治安、寝食等工作,由方削离负责;剩下的五十人则全部去耕作,交由辛三郎统领,这一点在前几日他已透露给前面提到的几位。 因此,李之罔小声对周围四人道,“方才那二十位伙长你们分一分,按照此前的安排选定好。安全为先,辛大哥先选。” 辛大郎没推辞,点点头道,“那我要阮咳、李盘和王耍儿。” 随后管苞、方削离、辛三郎都各自选了自己的伙长,至于下面的军士如何分配李之罔不管,那是他们自己该考虑的事。 第8章 玄都天经 选完人后,李之罔便让众人退去,却是还要再开个小会。他先向管苞道,“瘦猴你管的大部分都是老卒,怕多不会服你,记得要先立威才可,否则诸般难行。” 管苞兴许是从未想过这件事,很明显地定了定,过了阵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管苞多半没想好主意,到时候只能自己暗中多关注些。他又向辛大郎道,“大哥,冻溪谷恐是日后我等久留之地,你便趁着空闲时候把地理地势弄清,顺便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小径小道,我总觉得许韦说仅有一条路乃是在诓我。” 辛大郎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人不多,但要负责的事情也不算多,当是有多的时间弄清地理地势。 随后李之罔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如今你除了治安一事,还要兼顾饮食、柴火、修缮等一众小事杂事,可有把握?” “说实话没啥把握,但这不有罔哥在吗,我拿捏不准的来寻你便是了。”方削离倒是轻松得很。 李之罔哈哈一笑,“那行,我就怕你不敢做,只要敢做我就给你撑腰到底。” 最后他看向辛三郎,叮嘱道,“三哥,你负责的事最为重要,人手也最多,这对你或许是个挑战,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再者,若耕作中遇到不甚了解的问题,大可去问当地村民,我想他们可以给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之罔分别叮嘱完,四人便就退下,各去领人,开始按照他制定的方略走,一时间,反而是李之罔最为清闲。 他回到屋内坐定,细细想来,这似乎是跳入逆流河后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需为生存而奔波,也不用惧怕哪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由此,他终于开始琢磨起已停摆多月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 心法为上,故此李之罔决定先再修《玄都天经》,本来此前在香积寺时化作老僧的玃如曾经指点过他一番,但此后诸事频发,玃如的话竟然大半都忘记了,仅记得玃如曾言修行此功法万不可以神为尊。 李之罔便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既不以神为尊,那便有两条路,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条路李之罔都尝试了下,第一条天下等同他最为看好,但修行起来却如无根浮萍,吸收灵力缓慢杂乱,修为几无增长,由此他只能归咎于是他自身的原因,即他向往天下等同、无尊卑之分的境界,但却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世界是何具体模样,甚至到最后心中都开始质疑天下等同的存在,心志如此不艰,自然能以修成。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照常处理日常事务外,李之罔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为的提升下,而他也转向了第二条路,即不尊神只,而尊他物。这条路李之罔走得极为艰难,因为他并不知该尊何物,山川河流无灵德庇世,不足以尊;世道仓皇破败无人重整山河,诸王诸后不足以尊,环眼四顾,竟无一人一物尊得。他思虑良久,才决定以沈惜时为尊,毕竟沈惜时既贵为王朝敕封晦朔公主,又是他的人主,当得起他的尊奉。他按照经法中的法门吸引外界游散灵气,引入识海中塑造沈惜时灵身,出奇得顺利,记忆中沈惜时的样子逐渐凝练,呈严穆样盘坐于识海之上。 李之罔喜不自胜,继续吸纳灵气,待塑造到沈惜时面目时灵气却骤然紊乱,他来不及控制,只能引导灵气从周身毛孔外泄,好不容易梳理清澈,再观识海之内,沈惜时的灵身竟然化做了石样,碎成块散乱一地。 他犹不信邪,休息阵便继续吸纳灵气重塑灵身,但却一次不如一次,最后他的识海中堆叠了数十个沈惜时模样的残身灵身,而李之罔也认了命,不再以晦朔为尊。 修行遇阻,李之罔遂决定先修养阵再图他谋,便去看看管苞的培养工作做得如何。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一个人低调地去了村北面的山林。 李之罔蹲在颗树上,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正是管苞带队的一行人。他已来了有一会儿,发现众人虽按着管苞的要求在训练,但都很是敷衍,如今休息也是众人叫苦连天下管苞不得以才答应的。李之罔眉头微蹙,这些人前些日子跟着辛三郎时怎从未叫过苦,如今换了统领便模样大变,当真是欺负管苞是新来的。不过,他也没想主动出手,而是想看看管苞能否自己解决,毕竟他出现只能暂时压下问题,但要彻底根除还得是管苞自己拿出本事来。 只听一名叫钱雪峰的伙长叫唤道,“管队,我们整日这样在山中摸爬滚打根本没有用处,不若做些个表面功夫,到时候文书大人检查下来,您老不也好交差吗?” 这话一出,好些人立刻响应,都说训练艰苦、训练无用,吵得乱哄哄的。 管苞气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粗气连喘,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众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知道管苞是跟着李之罔混过的,渐渐息了声音,虽还小声嘀咕着,但已够管苞发言了。 他道,“大人慧眼无双,既将这培养探子的工作交予我,那便证明我有本事,我教你们的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和整日看草痕、辨路痕有甚鸟关系。”钱雪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管苞却是听到了,指着钱雪峰道,“你,过来。” 钱雪峰摆摆手,一脸无畏地走到管苞面前,他倒不惧对方突然发难,他这种老兵油子还会怕了刚为军数月的新兵蛋子? 管苞却是道,“既然你说我教的无用,那我们便比过一场,就比这查踪隐蔽之法。等会儿我背身过去,你自往山林里走,三十个响声后我来找,若不能找到你的藏处,我便找大人除了这教头位。你敢应否?” “有何不敢,这便开始!”钱雪峰哈哈大笑,他打过多次仗却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伪装本事好,不然在战场上早就死了。 说罢,李之罔便看见管苞转过身起,数起数来,而钱雪峰则往山林茂密处走,除此之外,钱雪峰手下的四名军士也是离开,对方竟然使了诈。 李之罔不由捏了把汗,虽然管苞追踪技术了得,但如今却是要从五条踪迹中找出正确的一条,只稍有不慎便会见笑于众人,丢尽脸面,那时管苞无论如何都再做不了这些密探苗子的教头。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多虑了。管苞念完三十声后,转过身来,往四周一暼,其余四条痕迹根本不看,径直便往钱雪峰藏匿的方向而去,没多时就把钱雪峰揪了回来。 管苞没管还藏在山林间的四名军士,看向钱雪峰道,“服了没?” “不服。”钱雪峰死鸭子嘴硬,指着众人恨恨道,“许是他们向你通风报信,泄露了我的行踪,需得重新比过。” “行,那这次我藏你找,找到我,这教头位子就给你坐。” 言罢,二人攻守互换,只是钱雪峰仅念了二十声便回过头来,而且一旁的军士还给他指明管苞藏身的方位。钱雪峰大呼一声,便往那处而去。 但过了一刻钟,无论是钱雪峰还是管苞都没有出现,直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管苞从另一个方位走出,看来他也是猜到了这些人会通风报信,离开众人的视线后便转变了方位。 管苞既然现身,便向山林里呼喊,没多时挂满枝叶的钱雪峰也就钻了出来。 管苞笑道,“我既能追敌,亦能隐踪,正是探子必会门道,你,甚至你们所有人皆不精于我,如今可服了?” 两次失败,而且两次作弊下的失败,钱雪峰是彻底认栽了,其抱拳道,“敢教管队知晓,以后管队但喊左,老钱绝不敢往右。” “好,只要能改咱们就一定能练成。”管苞有些欢喜,他没有依靠李之罔,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慑服了众人,不禁道,“说到底,咱们立于世全凭自身功夫,求别人是一点用没有的,只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只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们,才能存身长续。好了,休息如此久,我们继续训练。” 众人皆称是,纷纷起身按着队形站位,而管苞的最后一句话也给了躲在一旁的李之罔迎头一击,他已感觉到涅盘就在眼前。 他没再关注接下来的训练,近乎飞奔地赶回了宅院。关好房门后,他便盘坐在床上默念《玄都天经》的经文,有着那一个念头的指引,一切豁然明朗:整篇《玄都天经》始终贯穿着神不足以为尊这一信条,但除此之外,还有世间诸物皆不足以为尊的自大,若要尊,那便尊自身! 在李之罔的识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对方忽得抬起头来,对着他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我这功法不授凡夫,常人难取,唯大意志大志向大艰难者可学,此种人上不尊神只,下不跪王侯,仅以自我为尊,你敢学否?” 李之罔摇摇头将虚影从脑海中抹去,虽不知为何能听见对方所言,但却证明了《玄都天经》的创者确实不屑于尊神、尊旁人,而他此前欲尊沈惜时为上,才迟迟无法凝结灵身,等到他有了尊自身的这个念头后一切才逐渐得水到渠成。 他再次潜入识海中,对虚影拱手道,“还望上师传授在下玄妙功法。” 虚影轻笑一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掐指一算,道,“你无大意志,无大志向,却有大艰难,按以往常例,你不配学得此法。然某眼观过去未来,耳听寰宇八方,知你渡劫历难后将锻意志、明志向,如此便堪堪可学此法。” 李之罔更显恭诚,道,“还望上师不吝赐教。” “那某便一一说来,你且听好了。”虚影清了清嗓子,旋即道,“玄都天,世上从无玄都天,某创此功法,便是为了创造出玄都天这一方天地,在此天地中,仅有一尊神,其间生灵皆以其为尊。欲达此目的,需两点,一是塑灵身,二是创世界,《玄都天经》分为十章,前五章对应塑灵身,后五章则对应创世界,你修为低微,我便仅说塑灵身,创世界需得自悟。” “所谓塑灵身,便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塑为现在身供奉于识海中,此灵身需得以灵气日夜浸润,以使修为涨、功法成。在这一阶段结束后,仍需按之前的心法再塑灵身,分为过去身、未来身,此阶段便唤作三身并立。待过去、现在、未来三身皆凝练后,便要三身合一,成三头六臂状,立于识海正中,此时功法已然小成,经脉打通,念头豁达。再往下则需历劫以铸万世身,成千头万臂状,略有神只模样。最后便是斩身成神,需得推倒灵身,摒弃心中神,彻底以自我为尊,如此《玄都天经》当算功成一半。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李之罔对于剑法十分上手,但对于其他功法则是马马虎虎,故此并不甚明白虚影的话语,但却是记得清楚,恭敬道,“学生愚钝,只听懂十之二三,其余需得来日再做参悟。还请上师告予名姓,学生愿日夜祈拜。” 虚影听完竟一时语塞,“无名无姓之人,你便唤我玄都上人罢了。” 接着虚影又道,“某曾有弟子三千,学《玄都天经》者在二百之数,但无一人修得圆满,多半中途歇止,少半身毁人亡,你既要学,某便将这中凶险提前告予你,届时将死之际也莫怪罪于我。” “上师何言...” 李之罔刚想说话,却见一道精光向他射来,顿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后再次进入识海,那玄都上人早已不见踪迹。 李之罔发现还能回忆起与玄都上人对话的内容,这便代表此前发生的并非虚妄。他当即坐正,开始默默运行起功法来。正所谓万法意在前,他摆正心态,以自身为尊后修行过程如鱼得水,周边的灵气都被他吸纳一空,若有其他受恩惠者在此,定会诧然于灵气的空涸。 灵气进入李之罔身体后,全都在他的指引下进入识海中,整个一气蕴馥郁、寒月胧沙的奇妙状态。他控制着这些灵气往识海中央汇聚,随着他的念头攒动,灵气在他有意识的调控下逐渐凝结为实体,在时间的流淌下终于现出一个人形模样。 李之罔再加把劲,周身毛孔大开,控制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那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显,渐得生了毛发、雕了五官、嵌了骨肉,最后一尊与李之罔一般无二的灵身盘坐于识海之上,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见灵身终于铸成,李之罔也是长出口气,这代表他已修成《玄都天经》第一篇,剩下的便是日夜吸纳灵气以做供奉,但想到要拜自己为神,多少还是有些想笑。 他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唤了声云狗儿,一拍头才想起来云狗儿被他派去沐血营送信了,如今不可能在此处。但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云狗儿推开个门缝喊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修炼无暇顾及,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遂问道,“狗儿你回来几日了?” 云狗儿老实答道,“已有六日。” 六日?云狗儿去沐血营至少需要四日,回来又需四日,这代表他竟已足足修炼了十几日,而这期间竟没人唤醒他,他不由大怒,想着定要问罪一番,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云狗儿赶忙冲进来将李之罔扶起,急道,“辛三哥、方队都来找过大人,似是有事,但见大人在修炼,便没有打扰。大人先坐着,我去吩咐后厨做点吃得过来。” 说完,云狗儿便出去了。李之罔也是一时急躁,总觉得没了他就不行,坐下后反倒是不急了,毕竟能延缓的事多半不会太重要,也得让他们历练番,否则等到他离去众人怎么独当一面? 吃完云狗儿送来的饭菜后,李之罔顿时感觉精力恢复,他站将起来,轻跳几下,发觉身子轻盈许多,想来《玄都天经》不仅使他修为加深,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他忽得觉得身上油腻异常,往脸上一摸,全是黑黝黝的杂质,便吩咐云狗儿下去烧桶热水,他又看天已将暮,众人许是快回来了,便让云狗儿忙完去唤辛三郎和方削离过来。 洗上回热水澡,李之罔顿觉神清气爽,且他能隐隐感觉到四周的灵气不时的会自主进入他识海的灵身中,而当他主动运行起《玄都天经》时,灵气的量更多且更为迅速,这让他不由欢喜,玄都上人可没说此功法还能自主修炼。 对于起步稍晚的李之罔来说,这一点助力可谓意义重大,毕竟在他决定帮助沈惜时对抗命运起,就注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但是在他听到方削离汇报上来的事后,好心情顿时杳然无踪。 李之罔怒意上涌,他已多次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人犯事,追问道,“此事发生几天了?是否调查清楚缘由?” 方削离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应道,“禀告罔哥,事情发生已有五日。之后我问了那女孩儿一家,又和段硅的口供一一对应,应是真真无误的。” “那你具体说来。”李之罔抚了抚额,方削离方才也仅给他说了段硅数日骚扰一户当地百姓,还未讲清事情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治理虫害时段硅也在田上,其间大人请了当地百姓来帮忙,段硅便注意到了为其父亲送饭的女孩。虫害治理结束后,离春耕尚有段日子,大家都不忙,段硅遂日日都去女孩的家门口,倘若这样都还好,但后来段硅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夜里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这才让我等知晓。” “许韦通知你的?” “对,段硅翻进院子后被起夜的主人给撞见了,结果这厮做事不甚麻利,被邻居们纠合着捉住了,便送去了许韦那里,又转交到我手中。” 李之罔眉头更紧,许韦这招看似是把事情解决的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实则是看他能否履行诺言,秉公处理。如若偏袒他这一方,届时在冻溪谷必定处处掣肘,左右无源;但倘若他偏袒当地村民,亦会失去军心战意,许韦可是真真出了个难题。 遂此,他决定亲自去过问两方,然后再决定处理方法。 “老方,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你去处理一下另件事。” “罔哥且说。” 李之罔沉思阵,农闲的时候还是得让这些军士忙着,不可空闲下来,于是道,“你便到军中去寻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一闲下来,就由此人教授众人武艺。” 方削离应诺一声,当即退下去办事。李之罔则带上云狗儿去了那姓冯的小女孩一家。 冯家一家三口,除冯父冯母外,便仅有一个唤作冯宝儿的女儿,看见李之罔到来,三人都有些惧怕,除冯父坐了半个屁股,另两人都在一旁站着。 李之罔没想套近乎,坐下后便道,“那段硅做了什么恶事没?” “没有,但他一直盯着我家宝儿,我还与他说过几句,但他根本不应。后来还翻进了屋里,要不是我偶然撞见,说不得宝儿要遭什么横祸。” 李之罔抬眼看了眼冯宝儿,二八上下,并不算好看,脸也如乡下人般微黄,仅因为年轻带着些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冯小姐与段硅并没有什么纠葛?” “这哪有的,我家宝儿基本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常不出门,怎会与那厮有瓜葛!”冯父看起来很是生气,“而且那厮都四五十的年纪了,还这等龌龊,大人一定要严惩,还小人一家一个公道啊!” “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要担忧。”李之罔面不改色,“那关于段硅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没?” 冯父迟疑阵,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说,一旁的冯母见此接过话茬道,“不瞒大人,那段硅与我家男人治理虫害时在同一块荒地上工,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虫害治理结束后,他说了好几次愿意帮我家干活,但我们怕与军爷扯上关系,就没敢答应。” 李之罔一时没想明白,这段硅被人拒绝后便想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这又是什么奇异脑回路。 看再问不出其他信息,他便道,“你们这几日就正常生活,关于段硅的处理,届时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说罢,李之罔摆摆手出了冯家的大堂,去问段硅。 第9章 许渠 走在大路上,李之罔问向一旁的云狗儿,“狗儿,方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段硅为何会这样做?” “说不得就是觉得别人长得好看呗?”云狗儿傻笑道,“再说了,那冯宝儿找得真真是美啊。” 李之罔不由抚额,看来他和别人的审美实不在同一轨道上。他忽得想起件事,问道,“布匹一事张将军可有答应?” 云狗儿回道,“将军答应了,只是方罗城甚远,将军说得至少数月之后才可。” 走着,二人都注意到附近走出了好些村民,皆拿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干架般。 李之罔拦下一名老叟问道,“老丈这是要去哪儿?” 李之罔身上精甲从不离身,寻常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当官的,但这老叟毫不惯着,“便是去打你们这些军大爷,抢我们的地,如今还要抢我们的水!我豁出这条命也得拼上一拼,让你们知晓我们冻溪村绝不是好惹的!” 说罢,老叟却没给李之罔当头一棒,而是绕过他往东面而去。李之罔一看,知道是辛三郎那边出事了,怪不得此前他让云狗儿去唤,只有方削离过来。 他向云狗儿道,“狗儿,你去找许韦,让他去东面荒地,我骑马过去,快上一些。” 吩咐完,二人立刻分兵行事。 李之罔回到宅院后,牵上匹良驹便往东面奔,沿途看到众多村民也在往东面走,粗略估算下来竟占了冻溪村居民的一半之数。 刚到,他便看见辛三郎正面红耳赤地与人争吵,两方身后皆站着数十人,剑拔弩张的,稍有异动就要打起来般。 李之罔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把马拴住后待在一旁,听两方争吵的内容。听上一阵,倒也听明白了,原来为了后续的耕作,辛三郎截了一部分冻溪的水流,准备引到荒地中,但这样可把下游的村民害惨了,然后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明白了,李之罔也不再藏着掖着,越过人群走上前去喝道,“把刀兵都给我收了,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辛三郎见李之罔出现,一下舒了口气,连忙让手下人收下武器,另一边的村民也畏惧李之罔威势,面带怒意地暂时按下农具,毕竟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一招擒住许韦的。 见人群暂时安定下来,李之罔又道,“诸位担心自己家耕田受影响我能理解,但我手下人做事有分寸,定能保证家家户户农田有水可灌,诸位且回去吧。” 村民边的为首者是个年轻人,不忿道,“前几日我们也是好话说尽的,但这军爷守着河道,我等连看都不能看一眼,这如何可信?而且,大人手下还有人翻进了我等的院子,也是好几日了连个消息也没有,父亲给我说大人重诺诚信,恕在下直言,今日未见到分毫。” 李之罔细看阵,发觉眼前年轻人与许韦有些相肖,问道,“你是许伯的孩子?” 年轻人点点头,拱手道,“正是,在下乃是许渠,见过大人。” “那行,我已派人请了你父亲过来,诸般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说。”李之罔对付句,回头向辛三郎低声质问道,“截取河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给我商量句?” 辛三郎有些畏缩道,“我这不看大人忙着修炼吗,就想着自己能处理。” “处理?结果就处理成这样?”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具体办的怎么样,是不是把河道截完了,否则你怎么把河道围了,不敢给人看。” “没有,哪敢这么干!”辛三郎连连摆手,低声道,“就是挖出些骨骸,被人埋在河床里的,颇具古怪。我本准备忙完就通知大人的,结果这些人突然就围上来了。” 李之罔信得过辛三郎,没有纠结那些骨骸的身份,而是追问道,“这些村民是突然间出现的?” “对,本来只有几个人,忽得就乌泱泱的一片,然后那许渠便跳了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向许渠,士人打扮,穿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就是个公子模样。若真按辛三郎所说,看来这许渠便是闹事的始作俑者。 二人谈论之际,云狗儿已带着许韦过来,李之罔迎上前去,笑道,“许伯,孺子可教啊,弄出这么大阵仗。” 许韦一见李之罔,就感觉大不相同,对方与初见之时判若两人,此前他一招都吃不下,现在甚至有可能连半招都应付不了。因此,他很是恭敬,也不问事情真伪,拱手道,“还望大人见谅,老夫这便唤犬子回去,不扰大人要事。” “这怎么能行。”李之罔拉住许韦,道,“许伯是乡间贤达,便随我去看下河道,相信看过之后对我军截取河道一事应再无疑虑。对了,许公子也一同去。三郎,带路。” 有李之罔的首肯,众军士才让开通路,四人才一览冻溪全貌。李之罔对于截取河道不怎上心,既然辛三郎说了,那肯定是如此做的,他一直在观察许氏父子。许韦虽先前不知情,但知晓后却很是上心,一直在细细观察引口、截道的大小,而许渠却双眼游离,完全不上心,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许韦看过一阵,拱手道,“大人做事公道,老夫是知晓的,今日所见,确实如此,虽截取了河道,但不会影响下游农田耕作。” “如此便好。”李之罔微微一笑,回礼道,“那还劳烦许伯多向村里人说道说道,这种事还是少发生的为好。” “自是应该的。”许韦不知李之罔短时间内修为怎提振如此明显,愈发恭敬,“那老夫和犬子就先回去了。” “这边事无需许伯操心,许伯且回去歇息。”李之罔笑着,话锋一转,“但我看许公子知书达理,是个读书人,不如来当个我麾下副官,也能做个我们两方的传声筒。” 许韦有些震惊,不知李之罔为何对许渠上心,他下意识想拒绝,遂道,“犬子愚钝,读了几年诗书反而做出这等闹事,还是关在屋内多读书的好,不惹大人生怒。” 许渠头低了下去,似乎是默认了其父的话,忽得又抬起头来,道,“在下既为副官,便是军中要事密事皆可知晓?亦能促成大人决断?” 李之罔眼微眯,看不出来对方还是个有心气的,不由笑道,“自然如此,而且别看我军人少,但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许渠不顾许韦的眼色,当即抱拳道,“那在下愿为大人副官,至少这样能少些祸事发生。” 眼见于此,许韦也无话可说,只能轻叹一声,告辞离去,河边便只剩李之罔、辛三郎和许渠。 李之罔见许韦走远了,便道,“三哥,带我去看看那些骨骸,我想许公子应该有话要对我们说。” 辛三郎瞥了眼许渠,不知道对方怎会与骨骸取上联系,但还是带着二人往上游走。 骨骸乃是埋在河道中央的,挖出后便移到了河岸,一共五具。 李之罔把每一具都看过,还稍微有些人样,死了大概有个两月,都穿着统一的服饰,但既不像寻常村民,也不似官军。 辛三郎道,“古怪便古怪在这儿,这些人没死多久,看衣物也不似当地人,不知是何人所杀,掩埋在此。我还寻思谷内是否还有其他人藏着掖着的,想着让大哥到时候去翻一翻。” “这个问题,我想许公子能给我们解惑。”李之罔看向许渠道。 许渠没有避开李之罔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言道,“这些人是我所杀,但都是咎由自取。自在下小的时候,便知道谷外有座陡峰山,山上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唤作铁耳大王。这铁耳大王知晓冻溪谷的存在,但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每年都会在秋收后来强征粮食,从此前的三成涨到五成,又从五成涨到七成,这死去的五人便是来征粮的。” “因此你杀了这些人,便觉得不会再有人来征粮?” “在下怎会如此天真。”许渠摇头道,“我纠合了些伙伴日夜习武,誓要守卫冻溪村。” “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来个,但守住小道不在话下。” 李之罔拍手道,“真不愧是少年出英雄,真是一身肝胆。但你就没想过我军也囤居于谷内,届时出了祸事引到我头上?” 李之罔越说气势越盛,身旁二人几乎承耐不住,但许渠还是勉力回道,“故此在下才给大人说清来龙,希望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 李之罔咂咂舌,他只是凭直觉将骨骸与许渠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对方的把柄,以后也好要挟许韦,谁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如此也好,至少知道了外头还有一伙强人,没等到对方攻上来时才自乱阵脚。 他遂道,“那你关于陡峰山知晓多少。我既屯军在此,让冻溪谷免于战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这陡峰山是肯定要除掉的。” 许渠摇摇头,“在下从未出过谷,只知晓有陡峰山,其余却一概不知,还望大人恕罪。”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之罔评论一句,转向辛三郎道,“你也听到了,如今我们有了必须解决掉的敌人。三哥等会儿把麾下的军士改成两队,一队耕作,一队训练,交替着来,等查清陡峰山的底细,便将其一锅给端干净。” “知晓了,我这就去办。” 辛三郎匆匆应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之罔则摇摇头,带着许渠回去,看来是又得开会,忙碌起来了。 ... 宅院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如今管事的,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和管苞皆到了,除此之外,还加一个许渠。 六人齐聚,李之罔先说了番陡峰山的事儿,让众人心里先有个底,紧接着道,“如今便是这样,还有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势力,我们既不知晓对方的人数,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总而言之,这陡峰山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团迷雾。” “那手上的事是不是要放一放?”辛大郎问道。 “不必。”李之罔摆摆手,“方才来的路上,许渠已给我说了,征粮的待得久,一般都第二年的三四月才回去,还有段时间,对方不会起疑。因此,我们需得趁着这段先机动起来。” 管苞想了阵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击,查清对方的底细?”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敲了敲桌子,“如今对方不知我等的存在,便是敌明我暗。瘦猴,这方面得看你了。” “我一定办好!”管苞抱拳道,“但下面人没学多久,恐怕还得有个...半个月才能放出去。” “不急,来得及,只是到时候要你亲自带队,那些人刚学,我放不下心。” “这点大人放心。”管苞少见地笑了笑,“那我便先走了,明日起得加紧训练才可。” 待管苞走了,李之罔紧接着对辛大郎道,“大哥,此前交予你的事办妥了没?” “刚弄好。”辛大郎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匹画卷,正是李之罔此前要求的冻溪谷地势图,他待李之罔研究起来,一旁解说道,“数位兄弟在谷内转悠了多日才画出来的,保证与真实情况分毫无差。” 李之罔一边看一边点头,画得确实不错,他亲自到过的地方都大差不差,而且还详细地标注了山林、水脉、农田、房舍等信息,确是下了狠功夫的。他看上一阵,对冻溪谷的地势情况已然了熟于心,便将画卷收了,至于其他小道的事,许渠在此,倒是不便言说。 果然,辛大郎也没提这茬,而是道,“如今陡峰山情况不明,敢问大人,我这边是否要加强小道的监守,再放出两个远哨在谷外?” 李之罔倒没想到远哨的事儿,不由对辛大郎高看两眼,道,“远哨这个建议很好,可以施行。至于小道的话,人手在精不在多,一定要保证日夜都有人在。” 辛大郎当即领命,也告辞而去。 李之罔随即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我白日让你办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还在找,罔哥。” “嗯,这种事得慢慢来,让三哥帮着你一起找。”李之罔不置可否,他提起这个主要是有另一个心思。他转向许渠道,“我这边准备找个武艺高强的教导众人,你那二十个伙伴怎地说,愿不愿意一起过来练?” 许渠没想到李之罔在打他的主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吞吐道,“这得问过大伙儿才行...” 李之罔摆上副狠脸,“你是这伙人的头头,却不能做主?今日便说行还是不行,这样我也好做下面的安排。” 许渠被吓了一跳,当即低头老实道,“在下回去后一定给他们说,让他们都来练。” 李之罔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否则物极必反,便道,“行,到时候人拉过来了,你便找这位方队。” 说着,还指了指方削离。许渠看了眼方削离的猪头,只能苦笑。 关于训练的事李之罔已经给辛三郎说了,因而并没有多此一举,很快便散会让众人离去。 一天忙下来,李之罔才发现怎地全是事儿,甚至连一刻消停都没有,处理完这个又要处理那一个,但至少是先吩咐下去了。回房的路上,他才忽得觉得好像什么没办完,一拍头才想起来段硅的事情还没了结。 “狗儿,你觉得时辰晚不晚?” “还不晚吧。”云狗儿不知道李之罔的心思,道,“大人是想吃宵夜么,我吩咐后厨去做。” “做吧,但是做两份。”李之罔想了想,道,“到时候送到郑家宅院来,我先过去。” 云狗儿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去办了。 由于被关押了几日的缘故,段硅看起来有些萎靡,但吃食没有断过,还有精神接受审问。 李之罔让临时充任的狱卒退下,就留他和段硅,道,“段老哥,你犯的事得给我说个缘由吧?” 段硅抬起头来,双眼浑浊,低声道,“我违背了大人立下的规矩,要杀要剐全听大人处置。” “你这死脑袋,就没有什么隐情?” “没有,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段硅摇了摇头,“只愿我死后大人能守卫住冻溪谷,让那冯宝儿生活无虞。” “你喜欢她?”李之罔追问道,他和段硅交流下来,总感觉对方不是目无法纪之人。 “哪有的事儿!”段硅一下像被点燃般,声音兀得高亢,道,“只是...她与我那小女儿长得相肖...我...总想看看她...我从未想害过她啊!” 说罢,这个四五十的汉子竟哽咽起来。 段硅的话一下把李之罔拉回到现实中。在冻溪谷的这段日子,他已快忘了这些兵卒的来源,大部分都是被强捉而来,其中不知多少人曾有着安稳的生活、孝顺的子女,但这一切都随着不止歇的战争而杳然无踪。 段硅的故事和大多数人相似,他在过年时候去拜亲访友,不慎被捉住,自此后便只能留在沐血营,而他的妻子女儿再也没见过一面。 云狗儿这时候送来夜宵,看见哭成雨人般的段硅,试探性地看向李之罔,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摆手让云狗儿退下。 “吃吧。”李之罔把碗推过去,道,“吃完我再给你说给你的处罚。” 段硅抹把眼泪,道,“大人让我过了段安身日子,我感激不尽。还请大人赐我一死,好让其他人不敢犯下同等错事。” 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的夜宵来。他觉得段硅的事儿算情有可原,但这个原因拿到外面说多少有人不信,故此得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才能算军士和村民两边都照顾到。 吃完宵夜,他便直说了,“段老哥,你的处罚我想好了,便当众杖责八十,并逐出沐血营,如此也算对那冯家一个交代。” “不,大人还是杀了我吧!我五十多岁了,怎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况且离开沐血营,我也活不下去的!” 李之罔摇了摇头,坚持道,“当众责罚是必须的,否则不以安百姓民心,但逐出沐血营只是说辞,到时候我会派辛大郎送你出去,养好伤你便随其做事,但再也不能出现在谷内了。” 段硅听完,知道李之罔已做得仁至义尽,只能跪下拜谢。 第10章 陡峰 山间不知岁,鸟鸣春已至。 距离处理完段硅的事已过去一月,在与其见过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召开了一个涉及所有人的大会,其间详细地说明了段硅做下的事。按他的规定,段硅本该以死罪论处,但念及其并未对冯宝儿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故暂且免死,只逐出沐血营。 这一结果虽说有稍微偏袒的倾向,但对两方而言都能接受。冻溪村民认为李之罔说到做到,能够约束住麾下军士,因此对沐血营的敌意稍减;沐血营这边虽有些不忿,但亦知晓李之罔订下的规矩不是白纸一张,也老实许多。 近一个月下来,两方虽发生了些摩擦,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武力械斗的事,其中方削离展现出了大作用,他虽脑袋转得慢,但也带来一个好处,那便是处事公道,不会强行偏袒任意一方,这就导致一旦起了摩擦,无论是军士还是冻溪村民都会首先找他,而他也在这样的磨砺中迅速成长,成为冻溪村民除李之罔外最为熟知的沐血营军官。 此外,方削离也在军中寻到位唤作汤铁寒的老卒,一手长槊使得出神入化,李之罔亲眼看过后都连连称奇,便任其做了教头,不仅教导寻常军士,许渠的那二十位伙伴也归由其教导。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事,先是春耕终于开始。由于截取河道一事,两方的春耕是分开进行的,而沐血营这边久经战事,即便有懂农耕的也多年没握过锄头,很多步骤程序都出了错,导致春耕一开始就落在后头,这个时候多亏了许渠。由于陡峰山一事要依靠沐血营来解决,许渠在处理春耕上异常卖力,不仅安排老农户和辛三郎对接,还请了几位颐养天年的老农户出来教授众人,而辛三郎也没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努力学习,让春耕终于是步上正轨。 除此,便是辛大郎负责的寻找小道一事。他并没有找到其他进出的小道,但却发现了一个掩藏在山林中的被乱世淹没的洞穴,在上报给李之罔后,辛大郎便将大半时间花费在了洞穴的开凿上,一月过去仍是没有下文。李之罔倒是不急,只让其继续挖掘。 最后,便是李之罔最为关心,也是对沐血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管苞终于在半个月前领着十五人出去探查陡峰山的底细。这半月以来他可谓寝食难安。李之罔虽对自身的修为充满信心,但倘若陡峰山的实力在千人之众,那即便是十个他也无济于事,而倘若真是这样,他们这一伙人就必须得离开冻溪谷,这对已付出极大心力于此的李之罔来说是决然无法接受的。 因而,在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他总会去小道待上一阵,就想着能够早一点等到管苞的出现,今日,也是如此。 眼看天快黑了,云狗儿突然叫道,“大人,你看那边,有两三个人影!” 李之罔循指看去,他眼力更好,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之前挑衅管苞的钱雪峰,连忙道,“是我们的人,狗儿,去把他们叫来。” 钱雪峰三人很快就过来了,都风尘仆仆的,但没受什么伤。 李之罔让三人坐下,问道,“管队呢,还有其他人,怎么没一起回来?探查的结果如何?” 问完他才发觉自己问题实在太多,太过急躁,让三人休息阵再一一回答。 钱雪峰只捋了几口气,便抱拳道,“报告大人,除我三人外,管队领四人在陡峰山内潜伏,五人在陡峰山附近,余下三人则负责山内山外的消息传递。” 随后,钱雪峰呈上一轴书卷,继续道,“这里记载了陡峰山的一尽情况,还请大人过目。” 李之罔接过,只看了一点便对云狗儿道,“叫辛家兄弟、方队和许副官去朱家宅院,我们要动起来了。” ... 朱家宅院 大堂 李之罔在确认眼前所有人都看过了书卷后,严肃道,“陡峰山的具体信息大家也看到了,人数不少,光持兵的就在四百之数,还有四百流民,这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 看完书卷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双方的实力对比确实太大。 许渠跟着道,“而且陡峰山地势陡峭,仅有一条路能通往山顶,中间更有数座岗哨,即便是奇攻怕也无甚大作用。” “这还是其次。”李之罔下意识地敲着把手,道,“那银耳大王深居于山顶,久不露面,管苞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其的具体信息。” “如此看来,我们不能强攻,不如以冻溪谷做防守。”辛大郎试探性建议道。 “不,对方人多,我们即便能倚靠小道击退敌方,但无法彻底消灭,终究是掣肘之患。”李之罔摆摆手,不看好辛大郎的想法,“而如今敌明我暗,主动进攻便有机会一举歼敌,从长远来看,这次奇袭必须要发生,且必须胜利。” 众人皆以李之罔为尊,既然他要发动奇袭,那便只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众人各出其言,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花费数个时辰才算定下整个作战计划。 计划不算复杂,简单说来便是李之罔方趁着深夜发动奇袭,而山中的管苞则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岗哨大开,还得煽动流民暴乱,众人争论的焦点普遍集中在出兵和守家的人员分配和安排,以及与管苞的配合上。 看着众人喋喋不休,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李之罔一锤定音。他先叫钱雪峰进来,让其把作战计划带给管苞,并由管苞定下发兵和奇袭的具体时日,随后才开始分配起人员。不消说,李之罔必定要亲自带队,而众人中,除辛大郎留十人守着冻溪谷外,其余人都要一并前去,甚至许渠也要领他的二十伙伴一同前往,至于其他事,只能先放上一放。 五日后,终于是再一次传来管苞的消息,其在信中写明,奇袭需得在五日内进行,而且要在前一日派人提前给他说,这样他才好做安排。 李之罔当即而令,辛三郎和方削离各率三十人先行出发,许渠带二十人隔日出发,李之罔则率三十人于后日出发。 随着命令下达,众军士都动了起来,收拾行囊、擦拭兵戈,而这也不由得惊动了许韦。 李之罔注意到这还是许韦第一次来朱家宅院,把他迎进去后,笑着问道,“许伯怎有闲情上门?” “老夫看将军似有撤军之意,多有不舍,故来看望。”许韦眨着眼睛道,说完却发现李之罔身后的许渠满脸古怪。 李之罔打个哈哈,没说陡峰山一事,“是啊,这两月与许伯相处下来也是颇为愉悦,总觉得乱世中有冻溪谷这块福地,是当真难得。” “那将军日后可常来看看,老夫欢迎之至。” 李之罔回头看了眼快憋不住的许渠,决意不再捉弄许韦,道,“是要走,但回来的时间也快,至于具体何事,便由许伯的公子亲自解答吧。” 说罢,他便离了大堂,留许氏父子自己言说。 没多久,许渠便过来了,他颇有歉意道,“以往诸事从未告诉过父亲,闹出了笑话,还望大人勿怪。” “没事,你能分清公事私事,已是极好。” 许渠接着道,“父亲知晓我等要去攻打陡峰山后,让我给大人说声对不住,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还说,待大人得胜回来,他一定带着村民们箪食壶浆以迎。” “所以我们这次一定得胜利。好了,多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明日出发,也下去早做准备。” 说罢,许渠便下去了,李之罔则想趁着最后几日的时间再钻研下《背棺温剑诀》,看能否临阵抱佛脚,学到个新的剑招。 但《背棺温剑诀》实在太过晦涩难懂,直到他带兵赶到陡峰山附近,新的剑招仍是没有学会,只能暂且放下,专心应对眼前事。 李之罔接过管苞传递出来的最新消息,打开一看,不由一笑,原来管苞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五处岗哨中的其中一处,而且流民已经煽动起来,只要一个合适的引子就能爆发。 他看向众人笑道,“最后管苞还建议先让流民暴乱起来,我们再发动奇袭,这样敌军无暇外顾,我们胜利的机会大大增多。” 众人皆是喝彩,称是个好主意,反倒是许渠面有难色,似说似不说的。 李之罔注意到了,便道,“许副官,既有想说的,便说来,阵前一番话可远胜过战后千句悔。” 许渠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但良知不允许他这样,他拱手道,“管队的建议极好,但这样流民的损伤肯定也极大,在下...无法接受。” 李之罔沉默住了,好像在军营中的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让他对于这种有悖于良知的行为也赞誉不已。但别人的牺牲总好过自己的殒身,他只好求中道,“这样,到时候我们先行布置好,待暴乱一发生,便冲上山去。”他看许渠还想再说,只好道,“最多只能如此,许副官,切莫做那滥好人,坏了大计。” 许渠见此,只能拱手称是。 见其他人再没什么好建议的,李之罔便宣布散会,让众人下去准备。 时间很快来到计划制定好的黄昏。 李之罔站在土坡上,借着暮色看去,虽然看不到任何的踪迹,但他知道就在第一个岗哨百步远已经埋伏好了辛三郎的一队人马,只要山上火焰涌动,便会立刻而发。 在冲破第一道岗哨后,辛三郎一队要负责肃清第一道岗哨和第二道岗哨间的敌人,这时便由方削离队做主攻,去攻破第二道岗哨。以此复推,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握,不用去管,第五道岗哨则由李之罔亲自攻下,并且最后由他去斩杀山顶的银耳大王。 相比起土城之役,李之罔要好上许多,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只担忧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下去,毕竟计划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又是另一回事。他一遍遍回想计划的各种细节,突破每一道岗哨的时间,约定发兵的信号,人员的具体分配,就这般想着,天越来越暗了,五个岗哨和山顶的建筑群已点上火盆。 忽得,陡峰山山腰亮起一阵火光,远远胜过了山顶的灯火,这便是流民暴乱的征兆。 李之罔大手一挥,云狗儿当即抱拳而去,不一会儿便见第一道岗哨附近冒出几十个黑黢黢的人影。只见有十道人影立在原处,弯弓搭箭,正是管苞所管理的密探队,他除了传授隐踪寻敌之法,还教会了众人射箭;其余的二十人则在辛三郎的带领和稀疏剑雨的掩护下,往已经查清的敌军所在猫过去。 很快,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军士们的怒吼声、闷哼声,但这一切都无人顾及,此前山腰附近的火光已演变为一团火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计划出现了变化,流民引起的暴动比他想得更为猛烈。此时云狗儿已经传令回来了,李之罔便继续命令道,“让方削离队和许渠队出发,不要隐瞒行踪,把火把点起来,沿途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掉,声势做响些。” 李之罔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山上的目光都注意在流民的暴动上,他便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让本就战心受损的敌军更为被动。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即便有有识之士发现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是和沐血营军士一般的苦哈哈,只知道山上乱了,山脚又有大军进攻,两难之下肯定无暇防守。 果然,随着李之罔的命令传到,很快便冒出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这火龙径直穿过第一道岗哨,沿途的工事、建筑等很快被火焰淹没,一道长长的火浪就这么扑到了第二道岗哨前。 火龙并没有在第二道岗哨停留多久,这代表方削离队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李之罔仍站在土坡上没动,他看到火龙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留在附近肆虐,另一条则继续往上走,这是之前定好的计划的一部分,方削离队要肃清第二道岗哨附近的敌人,许渠队则继续往上。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如今敌军确实无甚战意。就在他这么想没多久,他却忽得注意到许渠队停在了半坡,火龙在瞬息间就暗了点,这代表许渠队遇到了敌人的阻拦。许渠是受恩惠者,但修为并不高,论起实际战斗来只比普通军士高上一些,李之罔不由得捏紧了汗。 一刻钟,许渠队分毫未动。李之罔数次抬起手又按下,他不能叫其他队甚至他自己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那遭受到阻击也应由他自己解决,除非许渠队已经阵亡,才轮得到李之罔亲自上场。 但人是有感情的,李之罔虽说和许渠只是萍水相逢,但平日里相处得也算愉快,他无法做到周边人在他眼前活生生的死去,遂向已经回来的云狗儿道,“狗儿,你就待在这儿看着山上,若有什么紧急情况,便寻人来告诉我。还有...” 李之罔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了,却是许渠突然动了,又向着第三道岗哨进发。李之罔不免一笑,这许渠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事到临头还是扛得住。 见许渠队顺利到达第三道岗哨,且没有遭遇什么阻隔,李之罔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他还是照着刚才的吩咐让云狗儿留下,自己则带二十人往山上走,也如之前三队般点上火把,一时远远看去,山腰往上陷入一片火海中,山腰往下则有四条火龙肆虐。 李之罔很快来到第一道岗哨,辛三郎已经提前等着。 “如何?”李之罔手握利剑,身披精甲,看起来颇为威武。 辛三郎没受什么伤,但周身都布满了鲜血,看起来颇为渗人,他应道,“敌军已被全部歼灭,正在焚烧物资。” “行,不要留俘虏,除粮食布匹外其余能烧的全部烧掉,忙完就往山上来,精锐应该都留在山顶上的。” “遵命,我这就去督办,争取早点弄完。” 说罢,辛三郎便告辞离开,李之罔也急步往山上赶。 走过第二道岗哨,他还是像叮嘱辛三郎般叮嘱方削离,随后赶到第三道岗哨。 许渠的状况并不甚好,除了身上的十几处刀创外,更致命的是脖子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正唰唰地往下流,而且他这一队损失最为惨重,手下的二十人伤了个七七八八,更有四人已经当场死去。 “还能说话不?”李之罔蹲下问道。 许渠摇了摇头,“还行,就是头晕。” 李之罔松下口气,还能说话就没事儿。但他队里没有专门的医师,无法立刻为许渠疗伤,只能道,“你队里都是村里的,应没学过医术,我便派个人下去问问,找个老卒上来,这些老卒见过的阵仗多,多少会些自医之法。至于清剿、焚烧等事让你手下人去做。” 许渠晃悠着站起来,手捂住脖子道,“大人,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要死了,且相信我!” “不行,这是命令!”李之罔强硬地将许渠按下,“你死在这儿,我怎么给你父亲交代!你就待着,等会儿有人来给你看伤。” 李之罔平常并不严厉,但他说出口的话几乎没人敢违逆,许渠嘟囔几句,终究没反驳,只别过头去。 李之罔再拍拍许渠肩膀以示激励,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山上走。因为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控,所以他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同时还与管苞几人汇了合。 管苞近二十日都潜伏在流民中,看着陋,闻着臭,他报告道,“大人,流民的力量超乎了想象,不仅在短时间内彻底占据了第四道岗哨附近,而且还把第五道岗哨下来的敌军都尽数击退。” “流民能不能控制住?” “很难。”管苞摇了摇头,“这些流民受尽了压迫,现在都想冲破第五道岗哨,杀了那银耳大王。我虽有些分量,但也只能引导,无法强行控制。” 李之罔沉思阵,觉得还是到前线去看过才可,大手一挥道,“走,去第五道岗哨,看下目前阵势。” 很快,众人便来到第五道岗哨附近。李之罔抬眼看去,第五道岗哨修得比前面的几道岗哨精良许多,毕竟再往后便是陡峰山的精要所在,只有拿下第五道岗哨,才算敲响陡峰山毁灭的序曲。 但眼前的状况并不明朗。虽然大部分流民都聚集到了第五道岗哨,但他们此前暴动获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靠人数众多,缺乏兵器和皮甲,这才导致目前僵持的状况,敌军不敢下来,流民也攻不上去。 李之罔回过头来道,“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持久战,对我等极其不利。而且敌军还有弓箭手,我军缺乏应对手段。管队,你传给了手下箭射之法,有没有把握压制住敌方的弓箭手?” 管苞拍了拍胸膛,笑道,“大人说笑了,既为猎户,箭法肯定不在话下,再加上我手下,定然压得敌军不敢露头。但若想攻破岗哨,还需有人登锋陷阵,莫非大人?” “对,到这个紧要关头,不再是惜身的时候,我登先,你压制,必破岗哨。” 李之罔一语既出,手下人立刻行动起来。管苞下山去集结自己的手下,将密探队转为临时的弓手队,李之罔带的人则去砍木搭梯,做成几架攻城云梯,至于李之罔,则去见了流民首领。 流民首领有好几人,男女都有,皆面色焦黄,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颇为癫狂。管苞已隐隐透露过他身后还有力量,故此诸位首领对李之罔的到来并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有着一些恭敬。 第11章 山顶 李之罔开篇点题,直言道,“如今我军要攻破岗哨,但大军分散于山中四处,一时难以聚集,还需诸位出些人手,助我军攻破眼前岗哨。” 名叫黄荃的中年汉子抱拳道,“我等受欺压久矣,只要能杀了那银耳老贼,做甚都可。” 李之罔发现黄荃说完后,其余几位流民首领都未接话,仿佛置若罔闻,看来这位的分量并不算重。但他不能弃对方于不顾,故做亲昵地抓住黄荃的手道,“有黄老哥一言,此战已有了八九分胜算,战后你便随我回那谷中,做个清闲田翁,再享恬静生活。走,我们去别处说道说道接下来的安排。” 李之罔确实有心招揽些流民以为己用,但他此番只不过是需要些搭梯的替死鬼,毕竟他手下人数太少,不能轻易耗费。至于其他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流民首领,便随他们去,反正战后粮食定然不会分给他们丝毫。 余下几位首领见李之罔领着黄荃走远了,有人不禁讥讽道,“那位说是个将军,但我方才都看清了,他手下不过二十来人,到时候还是得回来求我们。我们且先回去,安抚好手下再说。” “对头,有人才有搏命的本钱,我们乱押一通,说不得血本无归,还是抢些粮食便走得好。” 说罢,众首领便散了。其中一位却落在最后,看众人都不见了才骤然转个方向,往李之罔去的方向走。 李之罔这边,仅剩他和黄荃,他便直白许多,道,“黄大哥认得清形势,我很欣慰,战后必会安排好你及你的一众手下。” 黄荃已骑虎难下,只能跟准李之罔,抱拳道,“将军但言,能做的我一定去办。” “嗯。”李之罔看此人还是颇为上道,欣慰般点点头,道,“我手下正在制作云梯,你的任务便是派人把云梯挂在岗哨上。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人,我不管,但最后我一定要看到云梯结结实实地靠住岗哨。如若不然...” 李之罔话没说完,但想来对方能想清后果。 黄荃在心中叫苦不迭,悔意顿生,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人一定会把他斩于剑下,为了活命,他只好躬身道,“在下...遵命,这就回去清点人手。” 待黄荃走远了,李之罔才幽幽道,“阁下窥视许久,出来吧。” 如今他已修成《玄都天经》,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附近灵气的流动,发现有人藏匿自不在话下。 那人走出来,正是余下几位流民首领中转向之人,也是其中的唯一一位女子,唤作赵秀燕,三十来许,有些姿色,但已在连年的欺辱下人老珠黄,提前成了黄脸婆。 她如寻常男子般抱拳道,“秀燕愿助将军攻城。”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此也要助我?” “愿意,但将军可否诚言以告,果真有一谷可复归常人,做些耕作采桑事?” 李之罔终于正眼看向赵秀燕,她和眼前的流民都不太一样,心中似乎还有着希望。他遂回礼道,“确有,阁下既愿助我,我亦必回之以礼,待战事结束,我便带阁下等人回谷。” 赵秀燕身子微颤,强忍住眼流热泪的冲动道,“那秀燕下去准备,等会儿便将人带来。” 说罢,她又行了礼,才默默离去。 赵秀燕的出现让李之罔起了丝烦躁,让他不禁去想,自己在泥坑中待得太久,是不是已经忘了世间仍存在真善美之物,只知道打打杀杀,弄得一身污泥,与求生动物无异。 思绪起浮,他立刻摇头按下,如今战事正紧,怎能想这婆妈惆怅事,赶忙回了阵地。 管苞动作快,已将手下带回,并且带来好消息,许渠的伤已经暂时按下,至少能撑到回冻溪谷。李之罔顿时压力大减,浑身都感觉轻松许多,不知为何,他实在见不得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死去。而这一谜题的揭晓已要等到许久以后,那时齐暮、姬月寒皆死,他也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管苞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道,“大人,预先制备的箭矢不够,统共只有四百支,恐怕不能压制太久。” “那就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李之罔想了想道,“等会儿由流民帮我们搭云梯,届时发箭一百,剩下的留到我登先的时候。” 管苞自然应诺。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架云梯已经制作完成,黄荃和赵秀燕也带着人马过来,粗略一看,黄荃带了四十人,赵秀燕则带了将近八十人。 不管人多人少,只要能派上人手便好,李之罔当即下令,“你二人各遣手下负责三架云梯,过去的时候会有箭矢呼应,趁着这段时间靠过去,待云梯稳固,我军便会发动冲锋。时不可怠,你二人速去。” 黄荃和赵秀燕各答应一声,便招呼手下去搬云梯,管苞也领着手下分散到四处,李之罔则停在原地。 过了一阵,他便看到六架云梯在流民群中被竖起,正缓慢地往岗哨走去。因为敌军亦有弓手的缘故,流民离岗哨尚有段距离,此时便看出黄荃和赵秀燕的不同。黄荃方面,他自身并没有出场,而是吩咐手下架梯,他手下也没有一点防护,似乎觉得仅凭一身蛮力就能将云梯送到;反观赵秀燕这边,不仅身先士卒走在前面,而且她麾下人除了抬云梯的,皆披着棉被,一看就是动了心思。 岗哨上的敌军看到有人推梯过来,当即持弓射箭。一瞬之间,黄荃这边便倒下好几个人,赵秀燕则因为提前准备了棉被未有丝毫损伤。 这时管苞也冒出头来,射出零星的箭矢。他弓术不错,第一箭就射死一名敌军,第二下虽然空了,第三下又是射死一名敌军,他手下人则是刚学技法不稳,大多射在岗哨上。因为箭矢量少,管苞严格控制了射箭的频率,只有敌军冒头才会射出一箭,极短的时间内就震慑住敌军,让其再不敢探头来望。 李之罔看局势已往他设想的方向走,当即大手一挥,带着三十人穿过流民群,往前进发。 穿过流民群后,赵秀燕方面已靠到云梯下,黄荃方面则还在半途。 “兄弟们,跟我上!” 李之罔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藤牌,大呼一声,当先往前冲去。他一面狂奔,一面举着藤牌关注岗哨动静,发现敌军又是冒出头来,却是看出他这一伙人才是进攻的主力,顿时百十支箭矢呼啸而来,射在藤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众人皆有藤牌,但毕竟箭矢乃是由上而下,难以护得周全,李之罔身后顿时响起了几声闷哼。他赶忙大声喊道,“瘦猴,给我射!” 事实上,就在李之罔出口的前一瞬,管苞已经站直身子,弯好弓搭好箭,待敌军探出头来,立刻引弓而射。 身后箭矢划破的声响让李之罔顿时安心许多,他一面抵御着箭矢,一面鼓舞道,“兄弟们加把劲,岗哨就在眼前,我等只要到了就是胜利!” 在他的鼓舞下,身后的三十人,除重伤不起的外,全都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很快便冒着箭雨来到岗哨下。 李之罔回头看去,只剩二十三人,有七人被箭矢射中倒在了途中,已被射成个刺猬。 来不及想更多,他回过头来当即下令道,“赵秀燕,你的人扶好云梯,护好自身。我的人,分成三队,各上一架,我们走!” 说罢,李之罔便一只手撑起藤牌挡在头上,一只手扶住梯子开始往上爬。 但敌军也不是吃素的,看有人往上爬,便往下推石倒汁,一时又是惨叫连连。 滚石还好,李之罔用的右手持藤牌,对他没什么影响,但那金汁却是藤牌挡不住的,淋在身上,不仅烫得生疼,而且奇臭无比,瞬时连全身气力都要飞走般。 他暼眼看去,另一架云梯上的军士先是被滚石撞到,身子往下跌的时候,一盆金汁紧随而至,浇了个满身。看到那名军士疼得在地上胡乱抓扯,李之罔不忍再看,赶忙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 挡下十数块滚石,又淋了几道金汁,李之罔终于是爬到岗哨上。他一脚踢开扑过来的敌军,拔出邪首剑来,恶狠狠道,“尔等今日全都要死!” 他这次是动了真火,不仅仅是因为被金汁浇了个满身湿,更为可恨地是他麾下的三十人,至少有一半没登上岗哨就已凄惨死去。 他将藤牌丢在一旁,全身修为外放,如尊杀神般冲入围拢过来的敌军中,手起剑落,当即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有兵戈袭来,李之罔抬起右手去挡,反手拿住兵器一扯,便将三名敌军拉过来,又是一剑砍杀完。 从后方涌来越来越多的敌军,同一刻内至少有十几根长槊向他袭来,但李之罔修为渐成,身子轻盈,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抬臂硬扛,愣是没受一点伤便砍杀了周围的三十多名敌军。 他的这番勇武为其余军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军士从云梯上爬上来,到后面,甚至赵秀燕也拿着根木棒出现在岗哨上,局面也由李之罔一人对敌转变为两军厮杀。 岗哨不大,能容纳的人数终归有限,李之罔赶忙命令道,“杀过去,把岗哨大门打开,放流民进来!” 众人听令,纷纷向他靠拢过来。 李之罔这边战意远胜过敌军,再加上他有修为在身,敌军顿时节节败退,经过半刻钟的厮杀,终于是不敢再往岗哨派兵来,李之罔算是彻底占据住岗哨。 眼看大门打开,停留在外面的流民一股脑地往里冲,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如今至少已拿下九成,只要能斩杀掉银耳大王,便是十成。 从战斗中回转过来,他才觉得全身燥热,赶忙将头盔摘下,顿时一股恶臭扑面,却是长发被金汁浸得久了。但如今哪能顾及这些,他把长发打了个结便不再管,而是招呼管苞过来道,“瘦猴,你守好这第五道岗哨,流民可以出来,但不能带走一分粮食。等三哥、老方他们上来,这些流民多半已经消停了,你便带着他们进来,再与我汇合。” “大人要进去?” 数百的流民在山顶打砸抢烧,依管苞来看不如在此静候,等敌军被流民消灭个干净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一面用袖子把邪首剑上的汁液擦去,一面道,“那银耳大王还未露过面,我得去会上一会,不然终有变数。” “那让兄弟们跟着。”管苞知道李之罔决定了得就无法更改,只好建议道。 “不用,他们跟着还需要我来护卫。”李之罔摆摆手,已经往山顶走去,边走边道,“瘦猴,现在你便是除我以外的最高长官,把这岗哨守好咯。” 出现在李之罔眼中的是各种暴行。有人把敌军的头颅割下来当做皮球踢,有人把死尸剥掉衣服鞭尸,有人从屋内将敌军的亲属捉出来羞辱,更有小孩把寻常人关在笼子里用火去烧。即便在管苞的讲述中,他已知晓这些流民的生活牛马不如,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这样的报复过了。 他并没有去管,只往着山顶建筑群最密集的地方去,沿途并没有敌军跳出来阻拦,想来大部分人已看出陡峰山毁灭在即,都缩在家里图个暂时的安生,当然,能不能躲过流民穷凶极恶的报复还需后话。 就这样,李之罔连剑也没出鞘便来到了银耳大王的府邸——朱家大院。 门口没有侍卫,但大门顶藏了两个弓手,他甫一出现,迎面便是两支箭矢,幸亏李之罔一直很是警惕,才没阴沟里翻船。 见此,他也不搞什么先礼后兵,飞身来到大门前抬腿便是两脚,“嘭”得声巨响,门栓应声而断。他把门推开,左右环顾眼,发现并没有人埋伏,才进了大院。 前院没有点火,很是灰暗。李之罔站定片刻,发现大门顶的弓手竟已消失无踪,看来对方知晓拿不下他后,已经明智地不告而退。 他遂猫下身子往里走,穿过数道门后,烛火渐多,骤得亮起来。同时一个声音传来,“阁下哪位?” “李之罔,来此取银耳大王性命。” “可是此次袭灭陡峰山的将军?” “算是。” “那你且进来。”那个声音又向其他人道,“尔等退下,这人不俗,你们拿不下来。” 李之罔听其声音稚嫩,摸不准这银耳大王是男是女,但对方邀他,定是要单挑分胜负,也不再佝偻着,便正大光明地往里走。 只见进了后院,光亮更显,一个二八来岁的女孩儿立在院中,其身后三丈远摆了张摇椅,一个臃肿肥胖的汉子正闭目躺在上面,身旁还站着几个做妻妾打扮的女子。 李之罔没搞懂是何状况,但也看出方才与他说话的是眼前的女孩儿,那躺着的肥汉子才是陡峰山的主人。 “阁下是?”李之罔问道。 “小女子朱芷萱,见过李将军。”那女孩儿做了个礼,随后向后喊道,“二哥,还躲着作甚,出来迎敌了。” 后方的大门打开个缝,走出个穿着漆白坚甲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得缓慢,似不经常穿甲,尚不能适应铠甲的沉重,这应当便是朱芷萱口中的二哥。 二哥哆嗦着往前踱步,嘴里低声道,“我是朱家的人,我不能逃...我不能逃...”这在沉默的后院中反而分外清晰。 李之罔双眉微皱,此人并非习武之人,莫说修为,就是一点武道基础都没有。但他没有留情,只看那二哥壮着胆子大吼上来,他一剑刺出,正中其心肺,却是瞬间了结了朱芷萱二哥的性命。 朱芷萱没有任何反应,瞥了眼倒地的尸体,继续向后喊着七哥,反倒是那肥汉子身旁的妻妾发出几声惊呼。 李之罔站在原地,摸不准朱芷萱的心思,但也没放过冲将上来的朱家子弟,无论是紧接着出现的七哥还是后面的九哥、十三哥、十五哥、十七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朱芷萱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死在她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是一只只小猪小狗。她淡淡道,“前面的哥哥都死完了,该你了,十九哥。”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垂着头、单臂吊着的年轻人从后方大门走出。 不用任何缘由,李之罔已感知到这最后一位朱家子弟是受恩惠者,且修为不低,故正色抱拳道,“阁下是?” “朱桐。” 声音刚尽,朱桐就已欺身上前,速度极快,几息间就探身到李之罔面前,若非他下意识地提剑去挡,怕是当场就会被格杀。 李之罔没看清朱桐用的何种武器,对方一击不中,已是远跳开,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深呼口气,将剑背在身后,却是想着这是朱家最后一位可堪一战的,准备用温剑式直接斩杀。温剑式配上《玄都天经》更胜以往,他不仅能看清灵气的走向,而且还能借此寻根溯源,更轻易地发现对方的弱点。 李之罔蓄好气力,轻挥下手,示意朱桐上来。方才他看不清朱桐的动作,但运行起温剑式后,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朱桐再次欺身上前,李之罔毫不动弹,只瞄着对方的必经之路,随即悍然发动致命一击。 但他意想中的朱桐一分为二的惨状却并未出现,对方不仅躲开了温剑式,甚至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 李之罔捂着脸退开,脸上第一次现出惊惧,对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必要吃他一击,可为何却能躲开并反伤于他? 他抬眼看去,只见朱桐没有任何变化,仅吊着的右臂流下些鲜血,这似乎才是他躲开温剑式的奥秘所在。 “阁下的功法很是不同。”李之罔把脸上血液抹开,由衷道,“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朱家非死不可。” 说罢,他主动上前,却是想占据战斗的主动,打乱对面的谋划。也是李之罔怒意上涌,一时忘了对方身法迅利,连连几剑都被对方躲开,只如被戏耍般。 眼看身上伤口加多,李之罔也是终于沉静下来。他速度比不过对方,主动出招只会落于下风,若要胜只能静以待敌,但对方又能躲开温剑式,当真是陷入了两难无所安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绝不能再主动出击,干脆站定下来,只专心躲避对方的攻击,待得朱桐气泄再图杀敌。 朱桐似乎也发现了李之罔的谋划,拼杀过几招后便远远跳开再不上前,一时竟就这么僵持下来。 “小妹,此人不是我对手,不用费那功夫了。”朱彤忽得喘着粗气道,却是对朱芷萱说的。 方才战斗时无暇他顾,此时李之罔才看见朱芷萱正在摆弄她前面几位哥哥的尸体:对方将尸体收拢到一块儿,一个人拿着柄小刀在尸体上割割划划。 暂时忙活完,朱芷萱回道,“这些累赘终于是死了,可得趁着这个机会让父亲苏醒过来,不然时间长了,血都凉透了。” 李之罔听完,大呼不妙,他连一个朱桐都拿将不下,要是银耳大王苏醒过来,又该如何? 想罢,他当即冲将上去,恶狠狠道,“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我且先斩了这朱桐,再来杀你朱芷萱!” 从这一刻起,他停住了识海中灵身的稳固,将自身的灵气和吸纳而来的灵气全部集中于剑招之上,如此威势更显,缠斗住朱桐,让其再也不能轻易逃开。 二人就在方寸之间争斗,你来我往间互有伤口,但李之罔诡异地发现,他明明砍中了朱桐,但对方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就如砍在了木头上般。 “不对,我明明切实地砍中了他,为何会如此?”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嘀咕,对方行动迅捷,但威力稍低,这很正常,可明明砍中却毫发无损,对方莫非修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继续专心应敌,但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子上,观察之下还终于是发现点不同,那就是朱桐一直吊着的右臂,自从他第一下温剑式斩空后,对方的右臂就开始流出鲜血,而随着他的攻势渐猛,鲜血也愈发得多。 第12章 争锋 莫非其把伤势转移到了右臂上?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李之罔开始以伤换伤,无论朱彤能不能伤到他,他一定要在朱桐身上留下伤口。双方短短时间便交手数十招,李之罔身上留下了十数个伤口,但朱桐却仍是毫发无损,只不过李之罔一直盯着朱桐的右臂,发现确实鲜血愈来愈多。 “你输了!”李之罔大笑一声,再次主动欺身而上。 他这一次只盯着朱桐的右臂,各项剑招都往上怼,直让朱桐心里发怵。 心联外体,担心被发现自身奥秘的朱彤终于是应对不暇,一个闪身失误下被李之罔抓住,随即只听一声惨叫发出,却是一整只右臂被邪首剑齐根而断。 朱桐当即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似哭似笑般的模糊呻吟音,旋即身上现出诸般伤口,正是李之罔此前留下的,这些伤口一经现出便迸射出无数殷红血液,朱彤如萎靡了的气球般跌仆在地,已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死了。 李之罔把胸口的带钩小刀拔出甩在地上,这朱桐当真是个汉子,临死之际都能给他如此一击。 但现在不是管伤口的时候,方才战斗时他就已听到一丝沉重的喘息声,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朱芷萱正用浸着鲜血的小刀在银耳大王的胸口划着。 “给我停下!” 李之罔大吼一声,不顾疼痛跑上去。 但朱芷萱头也没抬,仍专心于眼前的工作,甚至剑到头前也毫无动弹。 李之罔仅盯了朱芷萱一瞬,心中兀得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他改道而行,没有斩掉朱芷萱的头,而是将其双腿斩断,随后一脚踢飞,让其再不能唤醒银耳大王。 随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结束,那沉重的喘息声骤然歇了,李之罔也是大松口气。 眼见银耳大王再不能起,一直勉力站在一旁的妻妾们终于是忍受不住,惊呼着往外逃窜。 李之罔一个也没放过,既然这些人逃窜出去也要被流民欺辱而死,不如死在他的剑下,也免受一番折辱。 他想着还是不保险,便准备把银耳大王切切实实地杀了,四方屋檐突得跳下十数个人,正是朱芷萱此前埋伏的人手。但这些人修为稀疏平常,根本不是李之罔对手,短短时间就仆尸倒地。 他走到银耳大王面前,只见其肥头大耳,胸口微微鼓动,尚有生息存在,但不知何故无法苏醒。 李之罔暼眼不远处的朱芷萱,其按住双腿怨恨地盯着他。他再无疑虑,一剑刺出,便见银耳大王头颅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才静止不动。 “跟我走,忘了以前名姓,做个普通人。”李之罔走到朱芷萱面前,欲图将她扶起。 朱芷萱一手甩开李之罔的恩赐,凄惨万分却像怀抱胜利般笑道,“父亲还在,陡峰山非你能灭,你以及你的部下皆要为我朱家子弟陪葬!” 李之罔暗呼不妙,忙转回身去,只见不知何时银耳大王的无头尸体已经站立起来,正伸手去捡地上的肥头。 眼既见,动便晚,李之罔只动作了两步,便站定不动,却是银耳大王已将头捡起,双目圆睁,恢复了神智。 银耳大王将四周看遍,见满是死尸,自己的部下、妻妾、子嗣皆死绝,不禁大吼数声。他盯住李之罔,注意到其身后趴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问道,“萱儿,这是如何回事?” 朱芷萱失血过多,已近昏厥,勉力应道,“爹爹修炼功法不慎走火,发生诸多事。今日这李将军欲图覆灭陡峰山,萱儿不得不用秘法让爹爹苏醒,爹爹杀了此人,让陡峰山再续前路...” “好,我儿你且安歇。”银耳大王亦是受恩惠者,能敏锐地注意到朱芷萱的生命正缓慢消逝,安慰道,“待杀了此獠,我必用其血其骨慰藉我儿黄泉魂灵!” 只见银耳大王从神府中拿出柄开山巨斧,二话不说大步迈出。其使得乃是大而无当的法子,一招一式都刚猛至极,步伐虽慢但李之罔却避无可避,只能勉力招架。 只交手十数招,李之罔就发现他不是银耳大王的对手,这当然有他与朱桐交战受伤颇多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修为以及剑法都不如对方。 如今只能依赖温剑式了。李之罔借力跳开,将剑背在身后,蓄起气势,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 银耳大王戏谑笑笑,“就凭这破烂招式也敢上我陡峰山?”说着,他一步迈出,随后步伐加快,一把开山斧在手中舞得水起风生,便朝着李之罔挥下,嘴里还道,“我有庇身大法,且砍得你头做两瓣碎!” 李之罔忽得想起那朱桐的诡异功法,莫非这银耳大王也会?他不敢尝试,勉力收了剑招,后退数步,才堪堪躲过银耳大王的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胸口一阵涌动,吐出抔鲜血,却是勉力收招气势不得发伤了己身。 银耳大王见此更是欢喜,攻势不减,死死缠住李之罔,要正面打杀他。 又是十数招过去,李之罔不仅没伤到银耳大王分毫,反而自己遭了诸多创口,立时气力减弱,动作骤慢。银耳大王抓住机会,大斧一挥,便是朝着面门疾袭而来。 李之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抬起右臂去挡。可怜他这儡肢右臂材坚料稀,但却无法阻隔斧击后的冲击,当即倒飞而出,连打数个滚,撞到院壁才止息。 他不顾肺腑震荡,赶忙爬起,如今不得不使出他一直在学习却迟迟无法掌握的《温棺背剑诀》第二式——舟剑式。舟者,船也。船者,川流不息也。舟剑式便是以身法为基,从四面八方袭杀敌人,以使其挡左难顾右,袭心而忘头。 此招不仅所用灵力颇多,且要有一门身法以做辅助,而李之罔两项皆无,故迟迟不能习得,但已到将死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试上那么一试。 只见他站定后,将舟剑式的招式在脑海中快速回忆遍,便如疾驰之箭飞步踏出,一动一息皆圈着杀意,往银耳大王的周身命门袭去。 银耳大王也看出些不同,一手握住开山斧挡住一面攻击,另只手立在胸间成个掌印,便见其身体表肤浮出个淡淡金光,而李之罔的各般戳刺斩击竟是一点无能奈何。 李之罔见此,知晓无论如何不能歇止,吸纳起越来越多的灵气汇注到邪首剑上,一招一式威力更胜,连下数百招,在身子渐缓之际终于是把金光击破。 银耳大王闷哼一声,当即倒飞出去,李之罔拔剑想追,却是丝毫力气没有,刚动作也是跌跪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起来。 他在心中自问莫非今日当要殒身于此?待得一会儿,见久无动静,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银耳大王倒飞出后就再没动弹,一时松下口气,这场终是他胜了。 他想着休息阵,先回复精力再说,但却听到一阵窸窣的爬行声,勉力侧过头去,却见朱芷萱抓了把短刀,正一手撑地向他爬来。 李之罔没有说话,只盯着朱芷萱。她的模样很美,虽不及晦朔、北河,但也很有姿色,而这正是他放其一马的缘故。 不知爬了多久,朱芷萱爬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终于也来到李之罔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喘着粗气,一个举起刀便刺下。 “你再刺我一刀,我便不能饶你了。” 李之罔忍着左肩上新生的伤口,警告道。 朱芷萱没有回应,只拔出短刀,又是刺下,一个,两个,三个,第四个伤口的时候,才终于歇了力气,扑倒在李之罔身上。 而李之罔也终于是恢复些力气,把肩头上的短刀拔掉,无言地盯着尚存些气息的朱芷萱。幸亏对方只剩一股死力,否则如果刺得是他的脖颈,他已是死了。 拿着短刀,他终于还是不愿刺下,只把短刀扔开,甩开朱芷萱爬起,向银耳大王走去。 走到近前,李之罔注意到银耳大王的两只大耳汩汩地冒着血液,仍是没死透。有了上一次砍头的教训,他这次不敢再大意,举起邪首剑便朝银耳大王的心口刺下,这一次定要其神魂俱灭! 谁料银耳大王竟是假死,他忽得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剑刃,从怀中掏出柄小刀,向李之罔的脏腑刺去。 李之罔没有反应,就算有,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反应不过来,小刀轻易地戳破了他的精甲,让他当即跌跪在地,但银耳大王也是力气不足,戳刺了四五下就再无动静。 但就这四五下就足够要了李之罔的小命,他头一次感觉到生命脉搏的黯淡,整个世界迅速灰暗下来,一切他所念、所想、所眷的过去未来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远去。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区区银耳大王不配和我换命...”李之罔回光返照般地站起来,没有去管银耳大王或是朱芷萱,只拼着一股执念往外走,鼓励般自言自语着,“我要去找晦朔公主...还有我的家...我不能死...不能...” 但凡人心念哪能影响这诸天死灭之理,他走出几步便轰然倒地,偌大的朱家后院里只剩下朱芷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兀得醒转过来,发现他仍躺在朱家后院里,时间并未在昏死之际流失。他爬起来往四周暼,朱芷萱已毫无动静,银耳大王反而是坐了起来,正盯着他。 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惨笑一声,豁达道,“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却还是要拼上一遭。” “你无故杀我全家,当是该死。” 李之罔沉默了,他袭击陡峰山是因为冻溪谷被征粮,他来到冻溪谷又是因为张贲的赏识,而他能获得张贲的赏识又是因为被萧玉城所捉,而他被捉只因为,世道乱了。故此,沉默完后,他只能说道,“要怪什么,只能怪这天杀的世道,连走个路都不得安生。” 银耳大王听不明白,但也没必要听明白了。两人已没有再交谈的必要,都默默捡起掉在一旁的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只见银耳大王将两指插在耳朵里,顿时鲜血溢流更盛,随即两只耳朵骤然变为此前数十倍大。 李之罔哪能看不出双耳正是银耳大王的恩惠所在,但还是不清楚对方在弄什么把戏,只能开口道,“你这肥汉耍得什么玩意?” 银耳大王不应,只大声喊道,“风招来!” 随后其双耳鼓动,如同风扇般狂扇不止,密闭的后院里竟起了阵寒风,银耳大王踏在风上,速度骤增,一下就窜到近前。 李之罔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嚯得中了一斧,当即带着鲜血倒飞出去。 “恩惠的力量甚是强大,甚至比我鼎盛期更为势猛。但代价也甚为...”银耳大王见李之罔已是重伤,也不由开口。 李之罔已动无可动,勉强睁开眼来,刚巧见到银耳大王的双耳粉碎,临死之际追问道,“你抛弃了恩惠才有如此大的力量?” “不,不是抛弃,而是释放。”银耳大王提斧走上前来,往下挥道,“恩惠的力量根源于生命核心,轻易释放定然不寿。但这些你听听便好,待杀了你,又杀了外面的人,陡峰山还是原来模样。” 李之罔哀叹声,默默闭上双目,他已尽足全力,势乃如此,再无可奈何。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感觉到生命消散时的痛楚,再睁开眼来,发现银耳大王竟举着开山斧不动,已是死了。 他没想到这都能柳暗花明,抬剑戳了银耳大王一下,其顿时如土块般裂为数块。 “哈哈....死了...这就死了?” 劫后余生,李之罔没有任何庆幸,只觉得荒唐。 方才银耳大王释放恩惠的状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因多次使出温剑式而头痛欲裂的场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再使用剑招他反而会感觉到神清气爽、身子轻盈,温剑式也威力剧增,这与银耳大王释放恩惠力量是多么的相似。 由此,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他如若再肆无忌惮地进入那种头痛欲裂的状态,恐怕银耳大王今日的惨状就是他明日的复现。 想得虽多,但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休息一阵李之罔便战将起来,先看了下朱芷萱,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因失血过多和疼痛而昏厥,随后他撑着满是伤口的身子把后院整个搜查一遍,确认再没任何人遗漏,才又回到朱芷萱身边。 此前为了避免朱芷萱唤醒银耳大王,他行事很是粗暴,朱芷萱的两条腿都被他从小腿处齐根而断,如今正流出汩汩鲜血。 李之罔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觉得尚能忍耐,便把附近死尸的衣裳剥下,咬成碎条包在朱芷萱的断腿上。好不容易忙活完,他也没了力气,只好靠住院壁休息养神,等待辛三郎等人过来接应。精神稍一松懈,他便觉得思维缓慢、浑身无力,很快就陷入彻底的酣眠。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忽得惊醒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摇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去,见是许渠,不由问道,“外面如何,可都解决完了?” 许渠的脸色不是很好,少半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大半则是见到了流民们的暴行虐径,他应道,“禀告大人,敌军已弃械投降,但迟迟未找到银耳大王。” “他死了。”李之罔指指不远处散成数块的碎尸。 许渠脸上现了点神采,道,“那如今陡峰山已破,外民的流民,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之罔知道许渠意指,道,“你立刻出去,让所有人停下手中行径,然后再去寻流民首领黄荃和赵秀燕,让其暂时接管所有流民,至于投降的敌军全部斩首,家小则收到一处,避免流民侵扰。” 许渠当即领令,又是问道,“大人,你的伤势...” “无妨,要死也是明日再死。”李之罔摆摆手,战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还不是昏厥的时候,遂道,“伤口我自己能简单处理,待回了冻溪谷再找医师认真医治。” 许渠见此,又向李之罔汇报了辛三郎、管苞和方削离的动向,便是准备去了。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道,“许渠,我知晓你是个正人君子,颇有古道热肠,今日帮我个忙。” 以往李之罔要么是直接下达命令,要么是提意见,这还是许渠第一次看见对方以恳求的语气同他说话,遂抱拳正色道,“大人且说,只要不违天理人情,没什么无法答应的。” “那行。”李之罔指向昏厥在一旁的朱芷萱道,“她的身份特殊,不宜抛头露面,你且将她收在家中,或为婢女,或为妾宠。莫看她如今残了,但生得美艳,不算亏待。” 事实上,许渠根本就没关注朱芷萱的长相,只觉得对方或许根本活不到明日,但还是应下,“既然是大人的命令,我定好生护住这位姑娘。” 随后,许渠便让手下人带着朱芷萱出去,留李之罔一个人在朱家后院。众人一走,李之罔就再不能忍耐,立刻呲牙咧嘴,却是疼痛实在难忍。 他勉力爬起来,将坚甲脱去,粗略一数,自己身上竟有足足十七道伤口,大半都拜朱桐所赐,但对方用得乃是短刀,几乎都不致命,唯是脸上划了道不甚美观,而这还要等到他日后遇见“婷叶”苏年锦时才会帮他消除。最为致命的伤口就出自银耳大王的舍命一击,除了直接击碎坚甲外,更让他脏腑震动,心脉受损,不静养数月根本无法痊愈。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处理外伤,李之罔一边用布条包裹住伤口,一边思量着要给张贲写信求几名医师来,同时此战虽算大胜,但麾下亦有些损伤,得补充些人手才可。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管苞到了,他一直坚守在第五道岗哨,待辛三郎、许渠和方削离都分别到达后,才率兵进入山顶,而李之罔也知晓了辛三郎和方削离的动向。 “禀告大人,三哥在西面峭壁处发现了一个洞穴,似乎藏有大量粮食,正在派人进去勘察,老方则专注于处理流民暴乱。” 闻言,李之罔不禁笑笑,他这一队出发时虽带了些干粮,但能存活下来倚靠的还是从许韦那抢来的五百担粮食,而这在数月的消耗下已经捉襟见肘,如今又能得以补充,自然喜上眉梢。 至于方削离,看来是在冻溪谷治安工作干久了,下意识地不忿不法之事大行其道。 李之罔听完道,“三哥和老方都干得不错,就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弄。瘦猴你去寻许渠,我已把各项事宜都告知于他,待你们弄好,把人都带到朱家大院来,我且在这儿休息阵。” 管苞自然应下,留下几人给李之罔做护卫后就匆匆离去,至于李之罔终于是能好生休息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久,足足四个时辰,待醒过来,天已转明。 他是随意选了间客房以做休憩,打开房门,发现他的一众部下都已是到了。 “事情办得如何?”李之罔坐在摆好的椅子上,望向众人问道。 许渠先道,“已按大人的吩咐,将流民和敌军分批归拢,投降的敌军也已收押,只是尚未处死。” 辛三郎紧接着道,“禀告大人,发现粮食两千担,但我军人手不足,恐要数日才能搬运完毕。” 方削离则有些迟疑着道,“大人,流民暴行太过头,我未得大人命令擅自杀了些,好让大人知晓。” 李之罔摆摆手,对此毫不在意,“诸位办得不错。至于擅杀流民,乃是事急从权,能止下暴乱便是好的。现在我来说下接下来的安排,我欲收拢些人手在冻溪谷继续开垦荒田,流民或者敌军家属都可,但这两部分人要分散而居,不可同住,敌军则不能留,否则日后定是个祸害。然后发现的粮食的话,便由三哥组织麾下负责押运,可以分一些流民去帮忙。最后在这一切都处理好后,瘦猴留下,将陡峰山的所有东西全部焚尽,一定要确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毕竟我等的行踪不容外泄。” 第13章 治伤 许渠当先发问,“大人思虑周全,但在下还有几点不明。一是流民和敌军家属人数众多,冻溪谷无法容纳如此多人。二是我父亲恐怕不会答应大人的决断。” 许渠此番,虽有着出身冻溪谷,为自家做考虑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他已将自己视为李之罔麾下的一份子,大部分心思还是为李之罔而考虑。 辛三郎则没想那么多,二人之前本就因河道截留一事生了间隙,终于是抓住个机会刺上句,“我看你就是不想你许家土皇帝的位子坐不安稳,别用大人做甚招牌。” “你这厮别血口喷人,我平时不惹你,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僚的份上。今日在大人面前含污喷我,莫非也想试试我手中利剑锋锐?” 李之罔看二人都拔出武器,剑拔弩张的,不由拍拍椅子,喝道,“嘴里口口尊敬,便是在我面前这般做派?” 辛三郎当即悻悻收了武器,许渠却是笑道,“好让大人知晓,我们明面上争吵,那暗地里就不会使些阴险勾当了。” 李之罔撇撇嘴,放过这茬道,“许渠提得问题不错,我一一解答。首先是收纳流民和敌军家属,冻溪谷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我也不需要,这就需要择取,主动参与暴乱或者犯下暴行的不要,剩下得便想来得来,不想来得分些粮食自己滚蛋。其次是许伯会不会答应的问题,这些流民尽归许伯统领,产出的粮食对半分,我想许伯会高兴多些收成的。” 许渠还是摇头,道,“我父亲随遇而安,流民不稳定因素太多,他恐怕还是不会答应。” “那这就是你的事了。”李之罔摆摆手,“如今你算我军和冻溪村间的桥梁,这件事便算交给你。我只想知道,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这番话,已然上升到了军令的程度,许渠只能站起,承诺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眼看一溜,不禁起了猜测,这似乎是李之罔给许渠设下的套,但可没人想点明,只偷笑不已。 李之罔见此,大手一挥,道,“那我们且出去,看看收拢好的流民和敌军家属,迅速把这些事做完,打道回府了。” 后面的事不必多说,李之罔为了回馈赵秀燕和黄荃的帮助,将其两部都收拢在麾下,余下则取了些不会生事的流民和敌军家属,统共在四百之数,其他的则送了些粮食放其离去。至于投降的敌军,则全部斩首。 忙活完一切已到第二日,在等众人重新修整完毕后,李之罔便率领流民和手下军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冻溪谷,辛三郎和管苞则留下处理善后事宜。 虽然人手不太够,但李之罔并未让辛大郎领事,仍负责冻溪谷的外围防守,至于此前掩埋的洞穴,也有了眉目,确有一条小道能通向谷外,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 许韦自从知晓李之罔要去剿灭陡峰山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这不仅因为银耳大王是他多年的梦魇,更担忧得是他的独子也在军中,因此大军离去后,他一直担忧反复,既希望沐血营和陡峰山两败俱伤,同时又期望沐血营大胜而归,自己的儿子也能毫发无伤。 充满折磨的等待后,许韦终于是收到了消息,陡峰山已在李之罔的奇袭下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那被被抢走的五百担粮食也化散为烟,当即组织起村民们来迎接,毕竟李之罔虽算强占了冻溪谷,但也约法三章,没有生出事端,更何况今朝还覆灭了一直趴在冻溪村头上吸血的陡峰山。 因此,当李之罔拖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终于回到冻溪谷时,看到的就是数百村民男女老幼皆提壶携浆以待的场面。而且他还能发现,虽然有组织的痕迹,但村民们都是真情流露,真挚地向他和他的军士道谢。 李之罔眼眶一下红了大半,向身旁许渠道,“为军何为,今日我才是懂了,原就是保得民众安康,护得一方平安。” “大人有此一念,是我等之福。”许渠也有些神晃,他虽在书上读到过以迎王师的描述,但亲身经历还是不同。 不仅是二人,他们身后的军士也感触颇深,只觉得自己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杀人卖命的无赖军卒,而是护国安民的守土良军。 “兄弟们,可以接受赞赏,但不得拿取村民们的任何物品。”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往前走去。他决口不提战争的凶险和狡诈,只是不断地向靠拢过来的人们说着,他的军队消灭了陡峰山,再也不会有人来征粮,他们的粮食永远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就这样一路来到许韦面前。 许韦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他脸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也阳刚许多,与以前那个热血青年已判若两人。待李之罔走到近前,他即刻收回目光,拱手道,“将军威武,让我村再不用受征粮之苦。” “除去陡峰山既对冻溪村有益,但对我军也甚为重要,乃是双赢之举,许伯无需设下如此大阵仗。” “这还是小场面。”许韦笑道,“还设下了筵席为将军祝贺,更有美食佳酿款待,将军务必参与。” 李之罔皱皱眉没说话,反而是许渠低声道,“父亲,将军受创颇多,如今做派只是为了不影响军心,当务之急是找医师来医治。” 许韦大惊失色,当即道,“那我立刻命令省去后面步骤,且先为李将军疗伤。”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环节就这样匆匆结束,李之罔也终于是等到了迟到的医治。冻溪村的医师往常仅是处理些小伤小病,极少处理战争伤创,但初步诊断后还是带来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李之罔的五脏都已移位,难以医治,甚至极有可能终生再无法起身。 李之罔本就是提着口气回了冻溪谷,一经躺下顿时精神懈怠,感觉伤口日益疼痛,逐渐无法动弹。在得知了医师的诊断后,他长叹口气,对立在床前的管苞和许渠道,“如今只有你二人知晓我的状况,不要再告诉其余人,任何人。” “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许渠跟着叹口气,“大人若是不行了,整个队伍怕是人心都要跟着散掉。” “我知道。”李之罔何尝不明白他带出来的人如今只服他,“所以我还没放弃,病要治,事要做,一样都不能落下。” “那大人有什么想法,我们俩去办。”管苞道。 李之罔想了阵,道,“冻溪谷的事儿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把流民和敌军家属分别安置好,并抽调空闲的军士为其造屋制房,完成这些后就让三哥组织众人开始下一轮的耕作。还有一点,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带回来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好生安葬。至于我的身体,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云狗儿送给张将军,看能不能找位医师来帮我诊治,其他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他看二人还是气闷不振,继续道,“别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了,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具体的方略也没心思去想,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放在怎么实现大略上。” 许渠和管苞见此,也只能告退,临走时许渠还说会请两位嬷嬷来照顾李之罔的生活,对此他只能苦笑。 随后生活步入了平常,在他口述许渠操刀的信送出去后,李之罔便彻底没事干,只在傍晚时分许渠和管苞会来找他商量事务,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连一点消遣的活儿都没有。 许渠说得两位嬷嬷自然是玩笑话,最后是找了两位年龄适中的小姑娘来照顾他,但这二位只知晓农家生活,其余一概不了解,与李之罔聊不来半分,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说话,只盼着云狗儿早日带着医师回来。 李之罔只能躺在床上,冻溪谷内自然是起了些蜚语,但许渠都以其正在修炼将这些流言强力按下,毕竟他此前也出现过修炼十几天没露面的情况。只是这种说辞能瞒得住寻常普通人,但却瞒不了辛大郎等人,毕竟他们都知晓李之罔受伤严重。 “许渠,你且老实说了,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绝不可能连我们都不见,要说关系,我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刀林箭雨中厮杀出来的!” 李之罔在屋内听着辛三郎的声音,不禁有些头疼,自从其押运粮食回来后,便日日纠合辛大郎和方削离来闹,如今已有足足五日。 还是和往常一样,许渠和管苞挡在门前,和声细语着,“不是说了好几遍吗,大人在修炼,不能见人,而且大人很健康,伤口处理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大人就会亲自接见各位。” “放屁!”辛三郎指着许渠骂道,“我去问了那吴医师,大人的伤就简单包扎了下,根本就没医治。你说,大人是否死了?” 辛三郎的这番话可谓平地惊雷,因为辛大郎和方削离都不曾知晓,是其自己私下调查的,此刻听闻都是惊惧万分,生怕真应了辛三郎的话。 许渠看三人样子,要再不说出个道道,怕是要把他砍了冲进去,只好道,“我只能给你们说大人还活着,其他的不能再说。”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大人才可!你若是不让,我杀了你,再进去向大人请罪。” 李之罔听见辛三郎如此说道,想着也该是让三人知晓他情况了,之前只是害怕知道的人多泄露出去,但如今许渠掩饰得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遂向外道,“许渠,放他们三人进来。”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李之罔的一句话悄然无踪,五人面面相觑一阵,皆进了屋。 方削离看见李之罔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一下就哭了,嘴里喊着“罔哥”扑到近前,辛大郎和辛三郎稍好些,但也眼眶骤红,不敢相信他们的主心骨竟然成了一个废人。 大家伙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李之罔只能屏退掉伺候他的两位姑娘,先好生安抚阵,随后才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再活个十七八年不是问题,况且我已写信给张将军,说不得有什么惊喜。” 说是惊喜,但在场众人都知晓仅是无以为继的寄托,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李之罔继续道,“现在只有你们五人知晓我的状况,要好生保密住,不可泄于外人之口,毕竟我也不想好不容易创立出的这番基业因我而中断。因此,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关心我的身体,而是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但我如今身子确实不好,你们有什么事先找许渠商量,实在拿捏不准的再来找我。” 李之罔这番话不仅仅是表明在养伤期间一众事务由许渠统领,他看得还要更为久远些。无论是伤治好还是只能残身度日,他都无法长久地留在冻溪谷,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接班人,假若侥幸治好了伤,日后离去时也后继有人。 许渠知晓自己加入的晚,虽有李之罔的赏识,但无法让其余人信服,跪下抱拳道,“大人何出此言,谷中诸事唯大人能决断无误,在下只愿大人身体康复,再统领我等。” 剩下四人也是跪下,话虽各异,但表明的意思都是不愿听许渠调令,希望李之罔早日出山。 李之罔见此,长叹口气,话虽轻但却透着极度的愤怒,只听其道,“我才倒下多少时日,你们便不听我的号令了,是不是我再躺个半月,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五人皆是惊惧,口称“不敢。” “不敢,那为何不听?”李之罔想到他还没给众人说过他后面的安排,今日不妨讲明,遂道: “你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便给你们说清楚了。我乃是失忆无亲之人,唯一知晓的便是家乡乃在南仙,日夜都想离开沐血营去找寻家乡。但我答应了张将军,要为沐血营改制,才在冻溪谷屯军和训练密探,待出了成果,我终是要走的,不可能长留在此。” “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一直有在发掘你们的长处,让你们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譬如大哥,天性沉稳,做安保护卫工作最是适合;譬如老方,天性纯良,维护治安惩戒不法最是合他本心,而许渠就是我认定的接班人。他虽不算样样精,但什么都做得来,正正的好,而且他性子不错,就算我走了也定会善待你们。” 这些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因为虽知道李之罔是被捉来的,但却没想到他待了这么久还想着离开,决心又是如此的坚硬。 众人心神荡漾皆不说话,许渠沉默阵率先问道,“即便大人伤好不了,也要离开冻溪谷,去寻找家乡吗?” 李之罔想了想,如若伤好不了,他就仅是个废人,那就谈不上去找晦朔公主,遂道,“对,这不是伤好不好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南仙。” “在下知道了。”许渠站将起来,抱拳道,“大人养伤之际,冻溪谷一尽事务皆由在下统御,未能决断者再与大人商议。” 说罢,他不顾在场其余人,径直出了屋。 李之罔知道许渠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挥挥手道,“你们也出去吧,我这阵子精神疲乏,总想睡觉。” 余下的四人见此,也只好退下,方削离走在最后,待其余三人出去后,却是飞奔回来道,“罔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带上我吧!”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方削离出身南仙洲,远遁中洲只是为了避祸,有其随行当会好走许多,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自己要想想。 在将权力分割出去后,李之罔彻底清闲了下来,因为暂时无法修行的缘故,每日里他大半时间都在大睡,醒了后许渠五人偶尔会来找他,给他说些趣事解乏,基本不会提及工作的事。 ...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在李之罔卧床将近一月后,云狗儿终于是回来了。冻溪谷虽离沐血山有些距离,但在良驹加持下也不过四、五天,云狗儿如此久才回来,除了张贲花时间去方罗城请医师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靳淮——这位不速之客强烈要求到冻溪谷一观。 靳淮是萧玉城的人,而萧玉城一向反对改制,此番前来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看李之罔除了垦荒土外还有没有弄其他门道,毕竟冻溪谷属于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 李之罔听完云狗儿的汇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问道,“这次去,张将军有没有把上次答应的布匹给了?还有就是,补充的人手带来没?” 云狗儿答应道,“给了,都在外面堆着呢,要拿给大人看看吗?至于人手,张将军听说我们陡峰山大胜,分了一百人过来。” “不用,你把布匹交给许渠许大人,其他的不用管,他知道怎么做。”李之罔摆摆手,道,“人手后面再做分配,现在先不管,你先去把医师叫来,至于靳淮就晾着。” 云狗儿答应着就退下了,没一会儿就响起阵敲门声。 “医师请进,在下因病在床,不能起迎,还请恕罪。”李之罔一边答应道,一边让伺候他的小姑娘去开门。 随着日光照耀进来,一个穿着皂色短袄配凤尾马面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其三十来许,盘着发髻,吟吟笑道,“妾身马未湘拜见李大人。” “马医师请进。”李之罔让小姑娘垫起枕头靠在床头,道,“蔽地寒酸,还望马医师莫要挂怀。” 小姑娘已提前放好椅子,马未湘顺势走上前坐下,一边让李之罔伸出手来,一边道,“妾身这种行医游方的,哪种地方没见过呢,大人这还算好的了。况且张将军寻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给哪位大老粗治伤,没想着大人如此年轻帅气,谈吐又得体,也不算走了这么长的路。” 马未湘如此明显的恭维,李之罔还是头次见,只好笑笑,岔开话题道,“马医师是方罗城来的?在下还从未去过,马医师不妨说说。” 马未湘正在给李之罔把脉,闲来也无事,便道,“这方罗城大概算苇罗州唯一的安生地罢,虽也是各家争抢来争抢去的,但至少不能明着来,我们这些平台老百姓还能活着,不像这外头,整天打打杀杀。再说了,控制着苇罗州的各方权贵军阀都在方罗城,这娱乐事儿也多,总归是比外头好上不少。” 李之罔一想也确实,他在苇罗州的这段日子要么朝不保夕,要么疲于奔命,根本就来不及也不会去想什么娱乐之事,一瞬间,竟对方罗城起了向往。 “大人在外当个土皇帝挺好的,自有一番逍遥在,但在这方罗城啊,是龙得盘着,是蛇要压着,不比这外面自在。” 这些道理李之罔倒是明白,但他日后要离开苇罗州,怕是得经方罗城才行,提前有个了解不算坏处。 此时马未湘也已把脉完毕,道,“大人脉搏微弱不稳,气力不足,乃是疲虚之相,当是脏腑受了冲击,且躺下,让妾身看看。” 李之罔听话地躺下,并打开上衣,露出胸膛。 马未湘在他的五脏六腑好一阵按压,每按住一个痛点,就让李之罔不由得闷哼一声。过去段时间,马未湘的脸色黯淡下来,道,“大人这个伤不算难治,但由于长时间未治的缘故,如今怕是有些麻烦了。” “怎地麻烦,马医师你且说,我承受得住。” 马未湘沉思阵,道,“先是药材,有几位药妾身寻思着用不上就没带,但检查了大人的身子后确实需要,得回方罗城去取药来;其次,大人身上淤结甚多,需得每日插针消淤,此间疼痛甚多,还请大人忍耐;最后,要治好大人只能采取攻毒之法,就算治好了,也要日夜忍受心肺灼烧之苦。大人可先考虑阵,是否要由妾身医治,如若不愿,妾身会将报酬原数奉还。” 第14章 疗伤 李之罔几乎没怎么考虑,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伤,他反而在意的是报酬,遂道,“只要能治好,马医师你要如何办便如何办,只是这报酬是怎个回事,莫非已有人提前付了?” “对啊,张将军已提前支付了两千的链沫,妾身还以为大人已经知晓了,才没说呢。” 链沫,李之罔倒是知晓,这是他穿越时空后新的通行货币,此前兆天一万年时的龙尘已久无人用,但是他还从未用过链沫,倒不甚清楚二千链沫的价值。只不过张贲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已是难能可贵,更坚定了他为其做出番事业的决心。 “这事儿在下还真不知晓,还以为要在下自己付呢。”李之罔笑笑,不再提这茬,道,“那马医师是否要先回趟方罗城取药,再来为在下治伤?” “也不是不可,但大人如若觉得时间紧迫的话,妾身也可写封信由大人的手下去取药,妾身则留下来为大人插针去淤。” “如此甚好。”李之罔拍拍手,不慎牵连到伤口,苦笑道,“那马医师是否先去休息,明日再为在下治伤?” “不用,这便来吧。”马未湘摆摆手,熟练地从怀中拿出银针,摆在床铺上,又让一旁侍立的小姑娘去打盆热水。 随后李之罔便遭受到了他苏醒过来后最为强烈的一次痛苦,此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无论是蛇蟒地窟中的断臂之痛还是银耳大王的致命斧击在针插之下都不足为道,他不止一次地哀求马未湘停下,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强硬地让他闭嘴。李之罔只能默默地忍耐,只觉得心被放在热火上焦烤、魂灵被分割为数块,而身子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事实上也是这样,马未湘的数百根银针插满了李之罔的身体,上及天灵,下及涌泉,他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外,甚至什么都做不到。 “以后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时间就由大人自主决定了。”马未湘忙活完,出了层细汗,正将银针在热水里滚一遍,又用帕子擦拭,才收在包里。她忽得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大人决定好去取药的人选,记得告诉我妾身。” 收拾完,马未湘便告辞了,目睹了惨痛场景的两位小姑娘可是吓坏了,待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缓上好一阵李之罔才苏醒过来,发现他的衣裳已经换了,许渠等人围在床边,皆是神情担忧。 他笑笑,不解道,“你们五个不处理正事,怎地都聚到一块儿。况且大哥负责小道监守,可是重中之重。” 许渠解释道,“大人的惨叫实在太过大声,整个谷内怕是都听见了。我等也是有些担忧,才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 “唉,那你们日后要多听了。”李之罔知道大伙儿都是一番好意,并没有怪罪,把马未湘给他治病的事给众人说了,又道,“还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方罗城取药,我决意从你们中选一个人去,其他人我信不过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晓李之罔选得人是谁。 许渠先道,“如今大人无甚精神理事,我得暂领诸事,去不了。” 管苞也是说道,“陡峰山一战后,大人要我写写渗透的过程,这事儿还没着落呢,况且还得继续训练,我也去不了。” 见此,辛大郎也是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冻溪谷的外围防守,我也不能去。” 这样看来大家都不想去,只能落在辛三郎和方削离身上。 辛三郎暼了眼方削离,叹口气道,“老方这人模猪样的,做事又不利索,去了多半回不来,看来只能我去了。那我负责的耕作一事儿可得兄弟们多多帮衬了。” 事实上,李之罔决定的也是辛三郎,如今他自己应下了, 倒也省了些口舌。但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他遂道,“方罗城离得远,你到了后多休息几日,在城里见见逛逛再回来,我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辛三郎倒是没说啥,反而是辛大郎嘱托道,“大人治病要紧,要休息回来了再休息,别磨日子。” “我知道的,大哥。”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人虽说了,我怎会听呢?” “你们俩还在我面前呢,在这儿说东说西的。”李之罔无奈笑笑,忽得想起还有些事,道,“对了,差点漏了件事。那靳淮不是来了吗,我与他不对付,不想见他,就交给你们去应付。还有瘦猴,训练要继续下去,但是要把人手再放远点,不能让靳淮那厮发现。最后就是张将军这次送了一百个人过来,你们各自分分,把分配的结果最后汇报给我就行。” 李之罔每一次这样吩咐,众人都知道聊天要结束了,纷纷领命告辞,而他也终于能够歇口气,检查下身体的状态。 说实话,虽然马未湘说要治疗许久,但初次插针后李之罔还是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且五脏的压迫也有所缓解,他相信,再这样持续治疗十日,就能下地了。 随后时间飞逝,李之罔就这样痛苦并快乐地度过了十几日,痛苦在于治疗,快乐则在于能确切地感觉到身子日渐好转,而今日,他终于是能勉强下地了,虽还是需要人搀扶着才行。 这十几日,他以受伤为借口,屡屡拒绝了与靳淮的会面,但眼看靳淮即将要走,多少还是要见上一面,同时试探下对方对冻溪谷了解了多少,又是否知晓其中机密。 作为主人家,李之罔自然是要先到,今日除了靳淮之外,便只有许渠作陪,待二人到场后,他便唤人上菜。 冻溪谷有酒,但不多,李之罔也不想与靳淮对饮,便用茶水作替。他举起杯子道,“来,靳兄,你我二人同为将军账下文书,时隔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让我们为将军贺,为沐血营贺!” “为冻溪谷贺!” 二人相视一笑,皆饮尽杯中热茶。 放下茶杯,李之罔招呼着靳淮吃菜,道,“靳兄在此停留十数日,定将冻溪诸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觉得在下做得如何?” “甚好。”靳淮拍拍手,也不动筷,道,“李兄仅凭一百人不仅开垦荒田数百亩,还大破陡峰山,又收拢数百流民以为己用,单拎出来其中任意件事,都让在下汗颜啊,不如李兄远矣。” “全凭将军谋略定策,在下不过按部就班罢了。”李之罔抬手向南面抱拳道,“在下还得在此长留,靳兄那边改制如何,小弟愿闻其详。” 靳淮长叹口气,不似作伪,压抑道,“不瞒李兄,极为不顺。提兵质,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兵卒们都是老油子了,根本不听我的号令,再加上诸位统领阳奉阴违,这几月下来才堪堪算起步。” “不对吧,我记得将军极为青睐靳兄,可比我这外派的苦哈哈好多了,难道将军没有为你撑腰?”李之罔知道张贲不会给靳淮好颜色看,最多明面上说说,但他就是想看对方出丑。 靳淮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又是长叹口气,道,“李兄不知,将军虽青睐有加,且诸事都托付于我,但坏就坏在这诸事托付上,将军几乎做了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管。我每次问,将军都说他相信我能解决,你说这如何能改制成功?” “莫非是将军觉得改制无法功成,生了退意?” “这就不知了。”靳淮摇摇头,“看将军做派是这样,但李兄你这边将军又是有求必应,说句不该说的,有时我都觉得将军根本不在意本营能否改制成功,反而是将宝押在了李兄身上。” “过了啊,靳兄。”李之罔示意靳淮饮茶,继续道,“我这边耕种粮食还不是为了支援本营,怎么看本营才是大头。” “是吗?”靳淮刚拿起茶杯,又是放下,道,“若仅是开垦荒田也就罢了,李兄还要求闲暇时候所有军士都要参与训练,这就已超出了萧统领答应改制的范围了吧,而且,还有些事,我是知晓的。” 靳淮意指不明,但李之罔却敏锐地感觉其说得乃是管苞秘密训练密探一事,他只能佯装不知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真把我绕糊涂了,况且要求军士们训练只是要他们别惹事生分罢了。” 靳淮诉苦只是添头,引出李之罔逾越才是主菜,他举筷夹着菜道,“李兄可以当做不知,但我倘若将这事报于萧统领,李兄这土皇帝怕是要当到头了。” “在下还是听不懂,靳兄莫要捉弄我了。” “北面林地里。” 李之罔的脸色一下垮下来,对方是装也不装了,他只好道,“那靳兄觉得需要什么才能为在下保守秘密呢?” 靳淮露出獠牙,大笑道,“李兄初创,积蓄不多,我也有分寸,十名妙龄貌美女子外加五百链沫便可。” “这...”李之罔踌躇阵道,“靳兄说得这两样恐怕无法立刻交付,可能宽限些?” “一月。”靳淮比了个一的手势,“一月之内送到,我便当不知此事,否则也不能怪我无情了。” “行,最多一月,定不延误,但女子我只管送不管安置。” “没事,我既有此要求,自然能够安置的。” 说罢,三人也就不再谈正事,胡吃海喝好一阵。 待靳淮离席,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许渠的脸色都不太好。许渠比了个手势道,“大人,要不要把这厮给杀了?” “不行。”李之罔摆手否决,“他虽不算实权人物,但知晓他的人不少,轻易不能杀。” “那如何办?链沫也就算了,我们绝不可送女,这与禽兽有何异处。” “我知道。你去把瘦猴叫来,让我想一下。” 两刻钟后,许渠已经带着管苞过来,李之罔也已想出具体方略,他先向二人介绍了一番沐血营的情况,指出张贲和萧玉城的纠葛,才开口道,“具体情况便是这样,靳淮是萧玉城的人,不想改制,而我是张将军的人,力主改制。如今靳淮以把柄要挟于我,首要是要保证萧玉城不能知晓,其次是靳淮不能活到一月以后。” “莫非大人是想让管队回沐血营潜伏?”许渠一看李之罔让他叫管苞来,心中就有了猜测。 “对,我们对目前沐血营的情况不了解,需得来个通路。”李之罔看向管苞道,“又是要辛苦你了,瘦猴。” “大人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去做。”管苞抱拳道。 “嗯,你回了营,先去与张将军通气,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在身上。在将军的帮助下,找准时机,让靳淮悄无声息地死去。” 管苞应下,不解道,“按大人所说,是要放靳淮回去,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保他是否会告知萧玉城,恐怕不妥。” 许渠应道,“靳淮不能死在回去的路上,否则和我们脱不开干系,只能放他回去,至于他能否遵守一月的约定,只能看天意。” “不对,不对,前面是我想偏差了。”管苞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之罔,他摆摆手道,“若放靳淮回去,相当于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那我在半道上把他截杀了,再伪装成强人所为?”管苞试探道。 “就这样,你们俩负责此事,待其离沐血山近了再动手,尽量让脏水离我们远点。” 二人答应一声,当即下去准备。 谁曾想,靳淮只是奉命来视察一波,就因为贪心作祟,竟惹上了杀身之祸。 “马医师医术高明,只短短时日在下便已能正常行走,多赖马医师了。” 按照安排,李之罔每日早中晚都会请马未湘来给他针灸。 “那也是大人意志坚定,这般针灸之法疼痛难忍,寻常人尝过一次绝不敢再试的。” 这段时日来,二人治病之际都会趁着闲暇聊会儿天,今日也不例外。 马未湘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笑道,“妾身在冻溪谷也待了有段时日,感觉与其他地方颇为不同。” “怎个不同?”李之罔还真有些好奇,到底在外人看来冻溪谷有何不同。 马未湘想了阵,道,“具体说不上来,但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基本上兵是兵,民是民,军民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但谷内却军民和睦而处,军不犯民,民也不曾扰军。” 李之罔微微点头,此前他安排方削离负责治安,只是为了少生些事,没曾想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但他这阵子还没出过门,也不知马未湘是否是恭维之言,生了外出一探的心思。 “谷内粮食虽有,但种类贫乏,马医师可还习惯此处生活?”李之罔问道。 “习惯,这儿风景优美,人们又安居乐业,少些许食物倒是不碍事。”马未湘笑道,提出另一个要求,“如今药尚未取来,妾身除了给大人针灸外也无事干,不知妾身能否给居民们看病,以打发时间?” “可,这如何不可?”李之罔才不管对方打得什么心思,至少实打实的对冻溪居民有好处,赶忙站起来拱手道,“只要马医师能按时给在下针灸,其余事在下一概不过问,全凭马医师自家做主。” 二人又聊上阵,马未湘便提出离去,李之罔自然应允,更了衣也后脚离开宅院。 从陡峰山收拢来的数百人,在许渠的劝说下,许韦已经答应收下,分别在冻溪谷的南面和西面开辟了新的聚居地,流民一方由流民首领赵秀燕和黄荃掌管,住在南面,敌军家属则由辛三郎亲自掌管,住在西面。 李之罔先去了南面。前些阵子,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两边就在着手锯木建房,如今已是大部分有所居有所庇。因为是想“微服私访”,李之罔并未让云狗儿跟上,穿的衣裳也是此前辛家两兄弟帮他制的,而且很多人虽知道统领冻溪谷的是一个年轻人,但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李之罔,因此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常。 “大娘,这儿的生活可还习惯?” 李之罔瞄准了一位蹲在自家新建房屋前抱着个大碗正吃食的中年老妪。 “习惯得紧嘞。”老妪放下碗笑呵呵地,“小哥是许管事的手下?” “对头,许队叫我下来看看,大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也好一并报上去。”李之罔心想许管事说得就是许渠,便就应下,如此也好行事。 “有甚缺得嘞,这儿的生活可比在陡峰山滋润多了,有吃有住的,听说后面还要带领咱们耕田呢,这几十年没做过了,也不知道还记得不。” “这个大娘不用担心,上头说了,不会的到时候会教,而且种子耕具这些也一并提供,保准让你们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 老妪放下碗,双手合十道,“那李大人真是天间的神仙,不然怎么会收留我们这些流民,不仅是李大人,还有许管事那些,都是个顶个的好啊。” 听到对自己的溢美之词,李之罔面色古怪,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忍下去,问道,“那大娘是否知道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纠葛,譬如滥用劳力、欺辱妇女什么的。” “那我得想想了。”老妪想了想,道,“小哥你别说,我还真知道件事,就是旁边点的张、王两家,因为建房子的事儿一直争争吵吵的,但大伙儿不想麻烦许管事,这才一直按在下面,没往上说。” 说实话,此番李之罔出行,仅是为了看下下面的情况,要具体处理事情还得让下面人出手,但事找上来不处理也不好,遂道,“那大娘你给我指个方位,我去看看,看能否调和下两家矛盾。” “还指啥方位,小哥你等老婆子吃完,带你过去。” 说完,老妪便猛刨饭碗,三两口吃完后带着李之罔往那张、王两家走。 说来也巧,今日这张、王两家又在吵架,张家集结着全家老小堵在王家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李之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仔细听上一阵,原来张、王两家毗邻而居,建房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导致其中一块土地分用不清,两家都声称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老妪走上前去,喝住争吵的两家,道,“你们整天这吵个没完,是怎么个回事,今日有官人下来,我便把事情说了,你们静静,且让这位小哥来说说。” 跟在后面的李之罔抱拳道,“诸位,在下乃是许管事麾下的一名小管事,有什么吵的,不妨让在下知晓,也好化解两家仇怨。” 张、王两家的人听了立刻围拢在李之罔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之罔只能摆手道,“各位,咱们一个人一个人的说。咱们是奔着解决问题来得,不是冲着吵架去的。这样,王家的先说。” 王家的当家是个女人,唤作王慧芬,带着两个孩子,生得五大三粗的,其先谢过李之罔,随后道,“官人你听好了,那块地在建之前我就找过许管事的,说了是留给我家后面养猪养鸡用的,这张大用却说是他家先看上的,不给我王家用,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别放屁啊,王慧芬。”张大用回道,“那块地分明是我去找了赵头,赵头答应给我用的。而且那块地还是我全家一起修整的,你家根本就没出过力,现在看弄得差不多了,便想来取果。” “各位,先安静,我去看看那块地。” 李之罔不管两家继续的争吵,在老妪的指引下往争议的土地走去。他虽不具体管下面的事儿,但也知晓在划分时每家每户的土地都是一样的,而两家吵的土地根本不在划分给他们的范围在内。 那么这件事就简单了,说来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块无主之地,分别找了人做保,而因为找的人不同,才导致纠纷,如果想简单地解决,那凭找保人的时间前后决断土地归属便可。 “诸位,事情我已经弄清楚了。”李之罔回来后道,“我已经知晓王家是想留着养些鸡鹅,那张家又是想用土地干什么?” 张大用不应,道,“我已请了赵头过来,小哥你待会儿跟赵头说。” 说罢,其就一言不发,许是看准了李之罔的身份不如赵秀燕,想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15章 后手 李之罔顿时对张大用心生厌恶,一时竟想直接宣布自己的身份,然后把土地分给王家,让这张家什么都得不到。但他此次来不是来激起仇怨,而是尽量消解,只能按下,张大用见此反倒以为他怕了,笑个不停。 等上一会儿,赵秀燕便到了,其比起之前在陡峰山见过的时候要好上许多,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瘦黄,有了很多血色,看来最近段的生活让其好转许多。 她甫一出现就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但在对方的示意下并没有点名其身份,而是说道,“来的路上,事情我都知晓了。大用你怎么做事的,这位小管事问你什么你便说来,为何故作他言?” 这一说,张大用反是急了,其大叫道,“赵头你可是我们这些人推上去的头头,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赵秀燕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道,“张大用,我们如今是冻溪谷的人,哪有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说法,再说这样的话,我报给李大人后,说不得把你逐出谷去。” 张大用有些怕了,但仍是硬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和冻溪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得哪天又去了别处,不在这儿生活了。” 张大用的这番话可谓极度讳莫之言,往大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恐怕收拢而来的流民们还有大半认为冻溪谷还是与陡峰山一般,仍是奴役他们。 赵秀燕的脸彻底暗下去,但如今李之罔在场,她只能道,“我今日便在这儿说了,冻溪谷和陡峰山不一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冻溪谷内。” 李之罔恰时接口道,“对啊,诸位想想,这些天的生活可曾奴役过你等,不仅为大伙儿修房建屋,还送来吃食枕被,难道不比在陡峰山好上许多?所以争土地就提争土地的事儿,别提什么离不离开的,大家既然都在谷内了,那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内外之分的。” 李之罔不想把事情闹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土地上。 “对,李...李管事说得有道理。”赵秀燕看李之罔想把事情直接解决掉,也顺着往下说道,“今日我们便以找人做保的时间前后决定土地的归属,谁说得早便是谁的,日后切不可再提起。” “不,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李之罔摆摆手,看向张大用道,“老哥,你说说你拿土地到底要干嘛?” 张大用被赵秀燕怼了几句,也不敢再硬气,老实答道,“和王家一样,便是后面养些鸡鹅的。” “那不就结了。”李之罔拍拍手,“既然两家都想着养些鸡鹅,依我看就不用分清归属,两家共用就行,而且我还能做主,再多划些土地给你们。” 这样的解决方法在场恐怕只有赵秀燕想到了,众人皆是震惊,王慧芬小心问道,“小管事说得话能保真?” 李之罔笑道,“各位不用担心,我能在李大人面前说上话,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对了,赵头能否移步细谈几句,有些事还是和赵头私下说得好。” 说到最后,他却是看向赵秀燕。 赵秀燕连忙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 二人走到人后,李之罔便道,“赵头,依我今日看来,你手下似乎还是人心不定,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没有认清主次,手下人况且如此,不知你这做头头的是何想法。” 他这番话可谓兴师问罪,已在暗指赵秀燕御下不力。 赵秀燕是见过李之罔雷霆手段的,哆嗦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管理下面的人,让他们打心底里将冻溪谷当做家乡。还有就是后面的任何事,我都会提前通报许管事和大人,绝不擅自专断。” “不,这些人终归是你的人,我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所以除了大事,小事你能办得就自己做主。但今天的话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你知道的,有些话提多了,人心就散了,这是你我都不想看见的。” “知道,知道,我一定好生做事,不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 “那你回去吧,把张、王两家安抚好,我还要去西面看看。” 赵秀燕见李之罔再没什么说的,默默行个礼也就告退了。 她一回去,两家又是把她围上,问东问西的,无非就是想知道李之罔说得算不算数。 赵秀燕抬起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想着李之罔又没说要给他保密,便道,“你们说的小管事以为是何人?便是如今冻溪谷的主人——李之罔李大人,大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得话自然算数,你两家日后便一同用那块地,再不能生怨,否则大人定然知晓,你我都没好日子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没人能想象在他们眼中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能亲自到下面来看看,且没带一位护卫,而且还顺道解决了一起邻里纠纷。 赵秀燕接着道,“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李大人都能如此做事,下面的定不会差,各位以后好生听诸位管事安排,有什么苦找我来说,切不可再说那些浑话了。” ... 对于后面的事,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已一路来到冻溪谷的西面。 西面与南面一样,已建起好些房屋,但与忙碌的南面不一样,李之罔甫一到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大家伙儿都无心忙事,浑浑噩噩的。 这次他没有打探民情,而是直接去了掌管西面事务的理事房,准备把是由问清楚。 西面本是由辛三郎统管的,但现在他去方罗城取药了,便交给许渠暂管,而许渠这几日又忙着截杀靳淮,也不能处理,只能交由手下人处理,李之罔便是问询一位叫做李复用的老卒。 “你说这样的情况从刚开始就有?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法子去处理?”李之罔眉头紧皱,他看到的情况竟已持续了段日子。 “禀告大人,想了一些,但收效甚微。” “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分析过没?”李之罔问着,忽得道,“算了,你去把理事房所有在的人喊过来,我有事要问。” 因为西面和南面属于初创,留下来处理的人手不少,都在十人之数,这时留在西面理事房处理事务的也有五人。 待众人都到齐了,李之罔先抛出先前的问题,便让众人各自陈述产生问题的原因。 一位叫陈涽的老卒先道,“禀告大人,这些人本就是敌军的家属,而敌军要么被杀要么投降后被坑杀,与我等有大仇,他们表面上听从暗地里不做事我等也无可奈何。” 这个情况李之罔是知晓的,在决定收拢敌军家属时他已想到过这个问题,当时只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如今看来,却是万分难解。 他遂道,“这是个根源性的问题,只有把这解决好了,才能办好其他的,各位有没有其他好的想法,说来听听。” 还是陈涽先道,“大人,我觉得让这些人聚居在一起颇为不妥,说不得他们暗地里图谋什么的,我建议让其分散而居,这样至少生不了事。” 这只是治标之法,若要治根还得从思想层面解决,况且西面已经建起来,再分散而居更耗人力,李之罔觉得这总归不是个好方法,便道,“陈涽说得不错,但各位觉得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多从转变他们的思想上想。” 李复用想了阵,应道,“如今他们不愿干事,一是因为与我等有仇,二或许是害怕我等报复,说不得可以从第二点上着手,让其知晓我等只希望他们认真生产。” “这是个好思路。”李之罔拍拍手,道,“顺着这思路往下走,从短的来看,我们可以选用其中一些男丁作为兵卒,让其与我等渐有沟通,逐渐消除隔阂;从长远来看的话,还是要让这些敌军家属与流民和当地居民进行通婚,这样才能彻底消除仇恨。” 随后李之罔又说了几条,李复用都一一记下,且在他的鼓励下,众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一个时辰后,逐渐整理出可堪一用的方略。 李之罔拿着记下来的方略,微微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到时候等辛队回来,你们拿给他看,他要是答应了,便按这个来办,相信这样,敌军家属会逐渐与流民们无异,成为建设冻溪谷可堪一用的力量。” 随后,他便离开了西面,去看看为阵亡将士们修建的墓园。 凡是战争,必有伤亡,此次覆灭陡峰山虽是奇袭,但仍是付出了十七条人命,此刻这十七人就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李之罔肃穆一阵,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在陡峰山上的各种细节,那些与他一同拼杀的将士,已永恒地长眠在此处。 “你们且安息,我会守护好冻溪谷,让你们的魂灵得以长眠,也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守护好冻溪居民。” 李之罔默默地说完,便在沉默中离开了墓园。 甫一走出来,他便看见许渠和管苞,二人脸色都极差,让他不由得担心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李之罔问道。 许渠应道,“禀告大人,靳淮死了,但我们还发现了些其余的。” “那行,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还没吃食,先回去吃饱饭再谈。” 管苞抬手止住,道,“大人,就在这儿说吧。” 李之罔双眉微皱,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这边出了间细,随即停下脚步。 三人重新走回墓园中,许渠往四周瞅了瞅,见再没有外人,才开口道,“大人,靳淮临死之际为了活命,向我二人透露了一个秘密,萧玉城早就知晓大人在谷中的安排。” “那为何靳淮还要亲自来看?”李之罔不由问道。 管苞解释道,“据其所言,他亲自过来是得了萧玉城的命令,更为具体地知悉谷内的兵力分布,至于他勒索我等一事,乃是靳淮自己贪心作祟,与萧玉城无关。” 李之罔叹息声,许渠透露出来的消息表明萧玉城已对他有所关注,而这一次杀了靳淮,萧玉城肯定会认定是他做的,说不得要使什么阴招。 他道,“你们说吧,我们这边奸细是谁,不然萧玉城不可能提前知晓谷内安排。” 许渠看了眼李之罔,沉默两三息道,“云狗儿。” “有没有具体的证据?” 事实上,李之罔已经猜到了,他挑选的军士都是派辛三郎和方削离去选的,萧玉城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插进人手,而辛三郎等人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不会背叛他,只有云狗儿是他被任命为文书时经由张贲指派的侍卫,萧玉城完全可以临时更替。 管苞摇摇头,“仅是靳淮的一面之词,但他是为了活命才说的,应做不得伪。” 虽然还没有发生任何的具体损失,但遭人背叛的滋味儿还是极不好受,李之罔低下头,颓然般摆摆手,“你们去把云狗儿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无论如何,云狗儿在本职工作上还是矜矜业业的,送信传令、鞍前马后,都没出过差错,这也就导致李之罔在等云狗儿过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对方。 但直到云狗儿站在他面前,他仍是没想出个由头来。 “狗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喊你过来吗?”李之罔抬起头来,声音嘶哑。 “大人要派我去做事?” 云狗儿显然没预料到什么,仍是往常的一般模样。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派你去送信的时候,好像遗漏了什么。你回忆回忆到沐血营后做了什么,给我说说。” 云狗儿还真的回忆起来,想上一阵苦着脸道,“日子久了,狗儿记不太清楚。” “让你回忆便回忆!”许渠突然喝道,“大人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还不知珍惜?” 平常众人对云狗儿都和颜悦色的,从未闹过脸色,这下他才知晓自己肯定犯了错,绞尽脑汁去回忆之前的事,半晌才道,“上次我按大人的要求去送信,到了大营后因为天色已黑,便先歇息了,准备明日再把信递给将军。晚上的时候,萧统领突然来找我,说我忙碌在外,很是辛苦,要请我吃饭。我父亲生前是萧统领的手下,我就想着萧统领肯定还是念着我父亲,便答应了。后面我把信交给了将军便回来了,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说完,云狗儿立刻跪倒在地,恳求李之罔的原谅。 李之罔轻叹口气,萧玉城肯定是在酒席上旁敲侧击,把冻溪谷打听了个明明白白。说实话,此事不能怪云狗儿,一是李之罔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这边与萧玉城暗地里是敌对的关系,二是他从未想着去调查云狗儿,只知晓其是在营中长大的,没想到他父亲还和萧玉城有着关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云狗儿终究是犯了错,李之罔再次长叹口气,道,“狗儿,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去三哥下面耕田。” 云狗儿抬起头来,不置信道,“大人,狗儿到底哪做错了?” “往后你自己会明白的,现在要商议事情,你自己去报道吧。”李之罔挥挥手,对管苞和许渠道,“走,回宅院议事。” 朱家宅院 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除辛三郎外,许渠、管苞、方削离、辛大郎皆到了,而且和以往不同,这次他还一并叫上了许韦和赵秀燕。 李之罔先说了阵他和萧玉城之间的关系,辛大郎听完有些不解道,“大人,萧玉城虽不欲改制,此前又有约法三章,但他只是打听我们这边情况,不一定会动武,况且他此前就知晓我们这边在训练密探,也没有任何动作。” “此前有可能是这样,但如今我们杀了靳淮,情况已经大变。”李之罔边敲着扶手边道,“我们杀靳淮这个举动或许会被对方认为我们要先发制人,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你们觉得萧玉城会如何做?” 许渠低声道,“比我们更快地行动?”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拍拍手,“我们效忠于张将军,不可能去主动攻击沐血营。但萧玉城不同,除了威望过大外,他还拥有独自调动骑兵营的权力,完全有可能袭击冻溪谷。” “那在萧玉城知道靳淮身死的消息到行动的这段时间就至关重要了。”许渠跟着说道,“大人是想防御还是进攻?” “防御。”李之罔道,“我们的军士虽训练了数月,不同于往日,但还是比不过萧玉城的骑兵营,主动进攻殊为不智。” 许韦沉默着听了阵,道,“大人欲做之事老夫已经明白,就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李之罔看向许韦和赵秀燕,道,“叫你们二人来,便是要你们约束好手下人,这段时日不要出谷,再者,从中选出年富力强的,以做备用。” 李之罔这一番话表明他对眼前的形式并不看好,甚至隐隐觉得战火会烧到谷内。 许韦和赵秀燕自是应下,随后便主动离席,却是李之罔等人要开始商量具体的谋划,他们不便多听。 管苞先道,“那我将密探散布出去,铺在冻溪谷和沐血营的途中,提前侦查萧玉城的动向。” “不错。”李之罔点点头,如今管苞越来越能胜任情报职位,但还是稍有不足。他补充道,“除此之外,再派个信得过的把情况告诉张将军,若能劝住萧玉城最好,劝不住也没办法。” “那我呢,大人,仍是负责小道的防守?”辛大郎问道。 “这自然是重中之重,再加一倍的人手,小道绝不容有失。” 李之罔说完,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仍是负责治安,但有一个额外的任务,注意监察麾下的军士,这一次绝不能再出现情报泄露一事。” 众人都已知晓是云狗儿泄露了冻溪谷的实际情况,有此担忧在情理之中。 方削离面色凝重,没有多说,毅然接下任务。 最后仅剩许渠还没有任务,他看向李之罔苦笑道,“大人留我在最后,肯定很是艰难且至关重要。” 李之罔也轻笑一声,道,“此前我提过一次,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谷内有处洞穴掩埋了一条小道,如今已在大哥的清理下可堪一用。许渠你便领一路人马蛰伏其中,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借着小道突然杀出,二则是倘若敌军攻入谷内,你便借着小道出去,打他个回马枪。” “萧玉城真有如此强大?”许渠听李之罔的安排,似乎已把冻溪谷当做了未来的战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摆摆手,“萧玉城久经战阵,军旅经验远胜我等,不可不妨。各位既以听令,便下去早做准备。” 最后,他却是直接宣布了散会。 待众人都散了,李之罔一下陷入了沉思。他安排如此多手,有各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深藏于他内心中的不自信和惧怕。犹记得那日他走在官道上,一剑都未挥出便被萧玉城捉住,虽然如今他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都小有成效,但那日的经历俨然已成为他的心魔。 再说,他如今又有伤创在身,一身修为说不得还比不过那日在官道上,如何能不多做准备,早留后手? 想到这儿,李之罔嚯得站起来,下意识喊了声云狗儿,又忽得想起云狗儿已被他发配去耕田,不由轻叹一声。他怅然若失般摇摇头,未带任何人出了大堂,却是要去寻马未湘。 “马医师,实话相告,再过不久冻溪谷恐怕会升起战火,你看你是否要先暂时退避?”李之罔找到马未湘,虽埋着其他心思,但还是率先关心对方的安危。 “难道李大人没有守卫住此地的决心?” “自然是有的,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微一个闪失便是攻守势异、胜负难料,不是光有决心便能守住的。” 马未湘轻笑声,掩着口道,“便是避难,此方地界也无安生处可待,妾身还不若待在此处。再说了,妾身看大人来意并不在此,不用过多纠结妾身的安危。” 虽被识破,但李之罔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赔笑道,“马医师慧眼在心,在下实不能比。在下今日过来,便是想求一方可激发自身潜能的丹药,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马未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其凝重道,“大人可要知晓,此种丹药无一不是透支未来寿命、消耗自身潜力,不到危不得以绝不可用的。” “在下知晓,但此战若败,冻溪谷恐复为荒土,在下于公于私都无法答应。马医师若是有此种丹药,还请答应在下的请求。” “恕妾身无法答应。”马未湘摇摇头,“妾身虽是医师,但并不算多么精通丹炉一道,故并无此种丹药在身。” 言罢,李之罔脸上止不住地难看,艰难道,“那恕在下冒昧,这就不扰马医师休憩,去寻些其他办法。”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向马未湘拱手致礼后,便欲推门而去。 “大人止步,妾身虽无丹药,但精通针灸之术,或能为大人派上用场。” 经过短暂的思想交锋,马未湘很快便决定帮眼前的年轻人一把。 第16章 突变 四日后,李之罔坐在大堂,看着掌心的银针。尽管马未湘说了针灸之法的种种弊端,但为了度过此番危机,他还是接受了针灸之法,只要拔出掌心的银针他就能够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 事后,他曾有问马未湘为何愿助他,当时马未湘只是摇摇头,说希望他这样的人更多些,让更多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而这也坚定了李之罔奋战的决心,尽管萧玉城是他的心魔,那也要斗上一斗,搏上一搏。 正想着,院外忽得冲进来一人,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是管苞的手下,便道,“可是探查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具已写在纸上,还请大人过目。” 军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土哈哈,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李之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挖掘出了一些能够写字识字的人才,如今已不是任何东西都需要口头交传。 他接过管苞手下递上来的情报,仔细看过,原来是昨日萧玉城领着骑兵营和两个协营出了大营,如今不知去向。他沉思阵,按着时间,写好的信今日才会送到,张贲还不知晓萧玉城的祸心,自然会放其离去。 他追问道,“可知晓是何缘由?” 管苞手下摇头道,“不知,但萧玉城部并未往冻溪谷来,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障眼法或者真有军情,只能二选一,李之罔如是想到。萧玉城知道他有密探,自然会想到他这边能够探知到他的动向,而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行军,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倘若是障眼法的话,完全是得不偿失,这不仅会暴露出萧玉城的实力,甚至还能让他心生警惕,无论如何来看都是一桩包赔的生意。 但是,萧玉城并不蠢,至少从李之罔知晓的东西来看,萧玉城不是一个蠢人,那就代表他定有后手! 想通此点,李之罔如坐针毡,当即跳起,赶忙下令道,“你,去找许渠和辛大郎,让辛大郎加强严守,让许渠做好准备,最后把管苞喊回来!” 管苞的手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之罔这样慌张,赶忙领了军令夺门而出。 李之罔坐下后仍感觉不安稳,如果真按他的想法,萧玉城还安排了一支力量在外面,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动突然袭击。 就算是杞人忧天,那也得动起来,李之罔又是跳起来,唤上给他新配的两名侍卫,出了宅院骑上马,便去寻人。 他先找的是许韦,因为对方年纪已大,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家宅院里。一去,对方果然在。 李之罔既没寒暄,也没坐下,进了许家大堂便道,“许伯在不在,我有事相商。” “诶,李大人怎地有空上蔽门一叙?”许韦本在家中优哉游哉地品茗,探出头来见李之罔面色凝重,也神色一紧道,“可是发生状况了?” “对,但也有可能是多此一举,许伯得按照前面的安排动起来了。” “行,我立马下去吩咐,便是把村里的人集结起来,再让男丁拿起武器做预备役对吧?” “对,男丁集结好后许伯就交给方削离来管,其他的你不用多问。”李之罔点点头,喘口气道,“我这边就先走了,许伯你自个儿看着做。” “大人,我儿...” 许韦已几日没见到自家儿子,迫切地想知道许渠的动向,但李之罔说完便走了,他最后只能狠跺一脚,没好气地招呼管家下去办事。 出了许家大院,李之罔便往方削离平常待的地方去。到了一问,才知道方削离出去处理事情了,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把事情交代给方削离的手下,让其着手去办。 敌军家属一边,因为害怕生乱的缘故,许渠在去洞穴小道待命前就已命令戒严,因此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去了流民聚居地,一方面是因为流民人数更多,更多的原因则是流民比敌军家属更为安定,能够提供一定的兵力。 赵秀燕几乎都待在流民聚居地,所以李之罔并没有走空。在他的扶持下,赵秀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流民首领,稳压黄荃一头,但如今情况特殊,故是两人都在场的。 对这两人,他就没必要像对许韦那么和气,直接下令道,“赵秀燕,你领流民中一半男丁去入谷小道找辛大郎报道,受他节制。黄荃,你领剩下的男丁守好聚居地,不准任何人进出,若再有后续安排,我会派人来告知。” “要打仗了吗?大人。”赵秀燕是知道内情的,发问也在情理之中。 要见的人已经见完,李之罔也没有那么急躁,便解释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备无患,也算一次提前演练,省得到时候出了状况来不及调派。” 二人一听,心里就安生许多,毕竟距离陡峰山覆灭连一个月都还没到,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又起祸事谁也接受不了。 又是闲聊一阵,李之罔便招呼二人去办事,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之罔特意下了马步行。不知为何,尽管所有的事都已安排下去,他仍是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有块悬空的石头,时时牵扰,但仔细去想,却不知在担心什么。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游览春景上,想着把心绪寄托在外物上就不会如此心慌,但反而适得其反,他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担忧萧玉城找上门来。 “算了,我们去入谷小道看看。” 李之罔招呼一声,转身带着两名侍卫往入谷小道走。 冻溪谷是外窄内宽的地势,愈往小道走地势愈发收窄,路也不断收缩。李之罔虽心慌,但仍不忘观察地势,暗中记下几处制高点。 忽得,他看见小道方向瓢起一道狼烟,红中带绿,正是前几日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与辛大郎制定的联络信号,而红中带绿正是最危急的情况,这代表小道已经失守。 谁都能慌,但李之罔不能,他提口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两名侍卫道,“毛利,你去找方削离,督促他尽快把军士集结好,然后带过来。毛婪,你去找许韦,让他把集结好的男丁全部押在村口。” “大人,你呢?”毛利问道。 李之罔踩镫上马,头也不回地道,“如此危急情况我怎能坐于后方,自当到前线督战。” 两侍卫互视一眼,也拍马往反方向而去。 经过一轮的扩充,冻溪谷中职业军士有大约两百人,其中二十人分在管苞麾下作为密探培养,如今在外刺探情报;三十人分在辛大郎麾下,负责入谷小道的防守和地情勘探;二十五人分在方削离麾下,负责谷内的治安和军民矛盾;十五人分在流民聚居地,十人分在陡峰山遗孤聚居地,为了预防生变,这二十五人不能动;六十人分在辛三郎麾下,负责耕田开荒;剩下的四十人则全交予许渠,埋伏在洞穴小道以作备用。 除此之外,流民中能拿出近两百名男丁以做后备,如今一半在赵秀燕的统管下派到入谷小道,一半留在流民聚居地负责自保;而冻溪村居民中能拿出一百五十名男丁,但这些人缺乏基础的训练,只能当做最后一手用。 李之罔很快就把自己能掌握的兵力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方削离和辛三郎所统管的八十五名军士,但要守住小道已是绰绰有余,毕竟小道太过狭窄,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争雄之地,惶论还有赵秀燕的一百流民。 他看见狼烟时距离小道已经不远,策马奔过几个拐角便听见了冲天的厮杀声,又往前走数百步,便看到小道出口堵满了人,大半是流民,少半是他的人,而正欲冲杀进来的虽是军队打扮,但并不属于沐血营,看不出是何来头,在这之中一位手持狼牙棒的大汉最为瞩目。 李之罔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有一人把他引到赵秀燕面前。 “什么情况?”李之罔直接问道。 “禀告大人,我方才刚带人赶到后,本想着找辛队交接,但得知辛队正在小道里巡逻,便停出口等候。没过一会儿,小道内忽得传出嘶吼声,我知晓定是发生了变故,遂派人进去打探,得知辛队一行人遭遇了袭击,我立马派人顶住,最后演变成现在的模样,我们杀不退,他们也攻不进来。” 李之罔双眉紧皱,追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辛大郎如今还在小道内?” “对,辛队留了些人手在出口,他们说辛队是亲自带人去巡逻的,而到现在还没见到辛队出现。” “行,你做得不错。”果然如李之罔所料,萧玉城还是发动了突然袭击,既然战争已经发动,他也不能再管辛大郎的死活,便继续道,“敌我伤亡情况如何,有没有注意?” “有的,大人。”赵秀燕应道,“敌我伤亡比几乎接近一比三,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敌方攻在前头的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我这边都是羸弱饥民,实在比不过。” “再让你的人撑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唤老方过来,到时候由我们的人接替。” 说完,李之罔便往前走,虽然口头上已经得知了战场上的情况,但他还是准备亲眼看看。 只见狭窄的小道出口附近挤满了人,流民们手持着简陋的武器艰难抵抗,而沐血营那边却战意汹涌,数个高大汉子挤在前头好不威猛,此前他就注意到的汉子正挥舞着狼牙棒砸碎一名流民的脑袋。 这些汉子威猛异常,但终归只是普通人,不是受恩惠者,而以李之罔的状态可以轻易将这些人斩杀,但他却不能动,必须要保存实力以对付萧玉城。 士气逐渐下滑,再不有所作为小道必被突破,李之罔不得不高呼一声道,“有无好汉愿去斩杀此獠,我出粮食三十担以做赏赐!”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三十担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有命拿恐无命享,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无论流民还是他自己的属下都紧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就在眼看要冷场之际,一个声音兀得响起,“大人,我愿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住,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循声看去,见是自己的属下,身上披满了血,想是在前战奋战了番后轮替下来的。他看着此人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没想起,便问道,“壮士何名?” “段硅,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偷生,今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下,李之罔是想起来了,这段硅本是辛大郎的麾下,偶然瞥见了一户当地人家的女儿,与自己的亲女颇为相肖,屡有骚扰。因为念着是第一起军民矛盾,段硅之事还是李之罔亲自处理的,当时他想着段硅虽有冒犯,但并未造成实际影响,遂只把他打发到了辛大郎麾下,没成想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李之罔大手一挥,笑道,“壮士且去,回来时我亲自为你斟酒!” 段硅抱拳一声,当即便提着武器去了。段硅年纪颇大,在四五十岁的样子,身子也不并强健,但他久经战阵,自有一番经验。只见其冲入战线内,纠缠住狼牙棒大汉后便不与其缠斗,而是且战且退,只要狼牙棒大汉扑杀上来他就退后,而大汉舍了段硅去找其他人时,段硅又会纠缠上去。 见段硅进退有余,李之罔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这样至少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毕竟独木难支,李之罔又是呼道,“还有没有壮士愿意出战,仍是粮食三十担!” 有了段硅的经历,众人的畏战情绪也是得到缓解,当即又是几人站出,奔赴战场。 李之罔欣慰地笑笑,愿意出战的都是他原本的部下,流民是一个未有,看来他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分量,而非一个悬于高天的头头。 后面奔赴的几人都是有本事在身的,一下就牵制住战线前方的壮汉,大大缓解了段硅的压力,李之罔见此,也收回目光,开始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能守住小道并反推出去,无疑是最好的,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是陷入了胶着,很难反推出去,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手中并没有如眼前壮汉般的兵源,强行在小道决战从长远看完全是在消耗他手中的兵力。 因此他很自然而然地把思路转向放敌军进入谷内。从小道到冻溪村还有段距离,其间只有一条路可通行,只要在路上找好制高点,打个防守反击完全可以。 就在这时方削离也领着军士到了,李之罔当即下令,“老方,你领军士们上前,接替住流民们的位置,在得到我明确的指使前一定要守住小道。赵秀燕,你跟着毛利去后方路上驻扎,他知道具体位置。” 命令发出,众人立刻开始行事。方削离麾下的军士毕竟也操练了一段时日,与杂乱无章的流民大有不同,接替过流民后战得有声有色,一时竟显出占据上风的风貌,而赵秀燕也陆续领着流民们后撤。 方削离虽怯懦,但生得五大三粗的,如今也不再是个新兵蛋子,在战场上成为了唯一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敌方壮汉的存在。 眼看自己这边战意渐盛,有把敌方倒推出去的迹象,李之罔也对自己的决断生出一丝迟疑,到底该不该放敌军入谷?最终他还是摇头,这样做即便能胜,他的兵力也会受到极大损伤,不如放进来以多打少。 又等了一会儿,想来赵秀燕已按他的安排占据制高点,李之罔再次呼道,“带着伤员陆续后撤!带着伤员陆续后撤!” 方削离此前便已得了叮嘱,并没有恋战,听到命令便吩咐手下人后撤,自己则带着几名老卒断后。要说方削离也是历练出来了,一把长槊使得虎虎生威,连连打退敌人进攻,此前在战场上耍横扮威的狼牙棒大汉更是死在他长槊之下。 方削离长个猪头,如今却是分外凶神恶煞,他把长槊一立,喝道,“谁敢上前,受我一死!” 在李之罔的眼中,敌军竟是在方削离的威吓下无人敢上前,就连紧握在手中的武器也微微颤抖个不停。 见无人敢上前,方削离用手抹了把鼻子,随即冷哼一声,竟就这么带着手下离开了战场。 李之罔等到方削离过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兄弟!” 此刻方削离已是面色大改,一脸腼腆道,“还是罔哥教的好。” “大伙儿都做得不错,战后必有赏赐!” 李之罔转向其他军士,鼓励一番,便带着最后几人往后方撤离。 当李之罔赶到时,赵秀燕已经在侍卫毛利的指引下占据三处高地,一前二后,只要有人敢攻前面的高地,后两处高地就能派人增援,将敌军围堵住。 李之罔来到第一处高地,心才终于放下,占据如此险要的地势,他不相信敌军还能攻进来。 如今是反攻的时机了。 他找来毛利下令道,“你去找许渠,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从洞穴小道出去,并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从入谷小道绕后过来,协助我等将敌军全歼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进攻全凭许队决断?”毛利问道。 “对,我们缺乏必要的沟通手段,后面的决策教给许渠了,我不可能提前给出方略。” 待毛利走了,李之罔抬眼望去,敌军已经集结过来,人数在三百左右,各个强健,原来方才在小道出口处拼杀的大汉竟不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的脸色暗下来,在小道那种狭窄处,他这边的普通军士尚需以三对一,如今换到开阔地,三人怕是已拿不下敌方一人。 “到我出马的时机了。”李之罔自语道,随后看向赵秀燕道,“敌军来势汹汹,我得亲自迎敌,你女儿家,便留在这儿替我统御。” “可是...我没有经验,不确保能做好。”赵秀燕并不出彩,她被推举为流民首领多半靠得还是处事公道,不偏私。 “那便学。”李之罔知道把指挥权交给赵秀燕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如今不得不如此,“你看哪边少人,就派人去支援,我们这处高地被围堵,便指挥另两处高地的人驰援,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再不言语,只拔出邪首剑仔细擦拭,如今只等敌军上来,再大开杀戒。 话虽如此,他仍是盯着敌军的动向,只见敌军将人马一分为二,两百人各持兵器站在前头,余下的一百人则背着巨大的行囊站在后头。 敌军先前驱了五十人,想来是试试他们这边的成色。李之罔回过身再对赵秀燕叮嘱道,“盯住他们没有动的人,若是动了,便让后两处高地的支援。” 李之罔这边兵力稀缺,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六十来人,三处高地分润下来第一处高地也不过七十人,而要战胜敌军的三百人,他就不得不出场,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敌军已经动了,他这边也不能慢,当即大手一挥,便带着人缓缓走下高地。 两军甫一碰撞,就发出震天般的声势,各种厮杀怒吼声此起彼伏,鲜血体液喷迸而出。 为了缓解众人的压力,李之罔一交手就缠住了五人,个个都如之前在土城遇到的宣花斧巨汉梁准般威猛,而他目前的实力因为伤病的缘故实际与土城之役时一般无二,但李之罔并没有落在下风,反而是压着五人打,这段时日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心理他都已成长许多。 但五个人的围杀还是颇有威胁,李之罔方才采取的是各有打杀的法子,虽有一定的压制力,但却减少不了威胁。想及于此,他赶忙更换了策略,全力猛攻一人,其余人再敢上前就一并打杀。 他的策略很快就起了作用,只见一直被他猛攻的大汉一招不慎被他斩去左臂,闷哼之际,他攻势更紧,只短短几招就攻破大汉防守,最后一剑斩去其头颅。 其余四人见此,虽面有惊色,但却无一人退却,纷纷围拢过来,毕竟这是在战场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要想活下来只有两条路,一是当逃兵,二就是杀退敌军。 但五人围攻李之罔都能游刃有余,区区四人何在话下。他再次采用之前的战术,全力围杀一人,很快的时间下就被他连斩三人,至于另一人却是在恐惧心理的作祟下逃窜开来。 李之罔轻笑摇头,并未去找那位逃兵,抹把汗再次投入战斗。 第17章 先胜 虽然李之罔这边占据着人数优势,但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反而是落在下风,各处战线都处在快被撕裂的陷境之下。眼看战争趋势即将再无反复之机,李之罔站了出来,他仅凭手中剑游走于敌军中,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大大缓解了他这边的压力,从而使得战线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果站在高地上,李之罔或许还能尽量以总览的角度去思量,但身处战阵之中,在满眼的敌人环绕下,他放弃了这种思考,仅想着杀灭敌人,这也导致一瞬间他彻底陷入了战斗的快感中。 很奇怪地是,虽然是初次经历这种厮杀的爽快,但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完全的乐在其中,无论刺鼻的鲜血还是恶心的唾液都影响不了他分毫,他只想杀人。 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李之罔终于醒转过来时,只见满地的尸体陈铺在地,敌军五十人的队伍竟无一人存活。 “罔哥,你真是杀神啊。”方削离走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你至少杀了二十个!” “是吗?”李之罔没那么无聊地去数自己的杀敌数,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去杀掉所有在眼前的敌人。 “至少二十个,还不止。光是后面所有人围攻于你的时候,我便数着有二十个了。” “无论如何,这前半段我们算是胜了。” 李之罔边说着,边回望,发现他这边损伤的人手也不少,至少有二十人无法再作战。 “那罔哥得小心了,他们等会儿如果再发动进攻肯定会关注你。” 李之罔点点头,这点他自然是知晓,但如果对方没有什么秘密武器的话,来多少人都是无济于事。 眼见敌方暂时没有再进攻的打算,李之罔松口气,朝外喊道,“在下李之罔,来者何人,可是受萧玉城所托?” 一个虬髯大汉走出来应道,“阁下好勇力,不愧是萧马夫要杀之人,某是火离营的邢专行。” 火离营?说实话,李之罔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如今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披挂着温屠军的徽识,想来是与沐血营一样归顺于温屠军的战营。 他遂道,“阁下与我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今既已知晓我之勇武,何不退兵而去,握手言和?” “哈哈哈?”邢专行大笑一阵,随即止住冷哼声道,“那我麾下的血债找谁来偿?”说罢,他大手一挥道,“儿郎们,动起来,让他们看看我营得以立足于乱世的本钱。” 只见此前站在后方的百人成二十人一排的战队列开,其动作一致,步调类同,以极其标准的动作解下背上巨大的行囊,露出一根根黑色的长管,随后便往里装填圆滚的炮弹。 “注意躲避!” 李之罔虽不认识那长管,但还是感到一阵威胁,边叫人躲避,边自己扑倒下来。 敌军动作迅速,他刚一趴下,便响起轰鸣的炮声,只见漫天的火球呈抛物线落在他附近和后面的高地上。 硝烟漫起,一下就遮掩住战场。 炮响仍是不歇,李之罔爬将起来,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好喊道,“能动的都动起来,随我冲杀敌军!” 说罢,他当先冲出硝烟,往敌军阵地攻去。 一边前奔,李之罔一边也在思考,敌方虽有受恩惠者,但不过寥寥数人,怎可能一百人都能发动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殊不知,随着时代的发展,炼器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如今一些普通人耗费重金也能使用受恩惠者才能使用的法器,更有甚者还能使用法宝。 李之罔虽不知晓缘由,但也清楚火炮威力巨大,若不让其停下,自己这边绝对会被轰炸全灭。 但要突破到敌军的火炮手面前绝非易事,就算不论邢专行这名统领级人物,前面还有一百五十名敌军正严阵以待。 李之罔并没管跟上来的有多少人,他已冲入了敌军阵型中,凭借着修为与数十名敌军周旋。 战斗一阵,他便觉得自己太过托大。火离营除了兵源素质外,战斗素质也比沐血营高上不少,在几十名敌军的围攻下他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只能一昧地防守。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算孤军深入,能直接攻击到他的只有十数人,一时还没有殒身风险。 但越拖对他这一方越是不利,因为敌方占据了进攻的主动权,如果他不能打乱敌方的节奏,不但他会死在此处,就连身后的一众人也无法免身。 愈是急躁愈是容易出错,李之罔数次想冲破敌人的包围都被打回,而且因为心中焦躁,他好几次都险些被直接刺死。 “不行,得冷静些。”李之罔低声说上一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才能挽回整个局面,绝不可瞻前顾后,郁郁而亡。 想通此点,他也不再去想后方的情况,不再担忧麾下友人的生死,全身心地把心思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渐渐地,敌人的每一刀每一枪在他眼中都变得分外清晰,而他也能做出相应的举动,或攻或守,随着敌人的长矛被他首次斩断,局面终于出现了点变化。 李之罔一手抓住断成两半的长矛,猛地一拉就将敌人拉到眼前,他注意到了敌人恐慌的眼神但没有管,只一剑插进敌人的喉咙里,随后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出,挡住后面的敌人。 接着,他一面挥剑击退眼前的敌人,一面抓起地上的长矛尖一把掷出,运气正正好,在一名敌人的脸上开了花。 “且来,且来,让我杀个痛快!” 李之罔越战越过瘾,逐渐把握住战斗的主动权。他不停留在一地,虽处处都陷在敌人的包围中,但并非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留好了防备,他只盯着薄弱点下手,杀伤三两名敌人后便从缺口处跳出,再主动进入下一个包围圈。 而且为了能让自己双拳可敌四手,他还捡起了一把大刀作为武器,一剑一刀如水中游龙般在敌军阵型中闪转腾挪,每过一处,必留下尸体。 “邢专行,你下来与我大战个三百回合,这疲敌之计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李之罔杀得兴起,一面杀敌,一面向邢专行喊话,但很是可惜,始终没有回应传来,李之罔的挑衅终究是落了下成。 他挑衅邢专行自然是有一番考虑,除了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敌方阵线外,最主要的是剧烈的运动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不舒服,他很是担忧还未冲到火炮手面前就倒地不起。 因此,无论邢专行是否发现了李之罔话中的深意,他仍是大放厥词,甚至还辱骂起邢专行来,上及君亲师,下到子嗣妻妾,但对方仍是毫无所动,当真是个耐脾性。 李之罔深呼口气,既然邢专行不被他所激,也就不再行这下作计策,重新杀敌起来。 他仍是威猛如常,各招各式都能杀伤敌人,但只有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出了问题,动作比起之前已是慢了一些,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被耗死在此不可。 “罔哥,我们来助你!”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方削离领着数人靠拢过来。 “好兄弟,我还想没听见你的声音,怕是死了。”李之罔哈哈一笑,他终于不算是孤军奋战。 “刚才被震晕过去了,但没受什么伤,看见罔哥在此,就急忙过来了。” “好,你们站在我身后,帮我挡住后面的攻击,好让我专心迎敌!” 有了方削离等人的从旁协助,李之罔终于不用再一边防守,一边进攻,他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眼前有多少敌人可杀。 为了,他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好让方削离等人跟上。虽说自从做了这文书之后,他就再去操练过,但此前在大营中操练的经历还犹记在心,只磨合了稍短的时间,众人便如一个整体般攻守有度,更有李之罔这个大杀器在此,可谓见谁杀谁、所向皆披靡。 人多便是力量大,在与方削离整合后,仅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所杀伤的人数就超过了他此前的杀伤数,敌军至少已有六七十人不能再作战,此前乌泱泱的局面已经是彻底扭转。 “好汉子,如此都是不死!且让我麾下猛将赫那四兄弟来会会你。” 李之罔抬头看去,正见动邢专行摆动手臂,从其身后走出四位壮汉。 他眉头微皱,这四兄弟皆是受恩惠者,不是好惹的,提起十分的警惕,但面上仍是不显,笑道,“哪有什么猛将虎将,不过自吹自擂,且来,我让他们做你的鬼将死将!” 随后他又低声向方削离嘱托道,“来者不弱,你们参与不进,且护好自身,待我回来。” 说罢,他砍掉眼前敌人的头颅便飞身而出,几个跃步来到赫那四兄弟面前。 话不多说,两方当即交战。 交手过数十招,李之罔逐渐摸清眼前四人的底细,修为不高,但无论是体魄还是功法都修炼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这导致他战斗不久就陷入下风,而且没想出任何制敌之策。 李之罔借力跳开来,赫那四兄弟也稍作歇息,没有追击。他看向自己掌心的银针,沉默阵终于还是没有拔出,毕竟萧玉城那厮迟迟不露面,总得留下些后手。 但要突破眼前四人不拿出些真本事是决然不行的,想罢,他把刀插在地上,剑背在身后,正是《背棺温剑诀》的起手式——温剑式。 同为受恩惠者,赫那四兄弟也感知到李之罔正蓄着莫大的威势,当即不再歇息,从四个方向向李之罔围杀过去。 但李之罔仍岿然不动,视外界于无物,只尽力提振自己的剑势。 眼看人已将至,他才挥剑而出,顿时两声闷哼响起,一声来自于其中一名壮汉,另一声则是出在李之罔身上。 他不能拔出银针,只能以伤换伤,虽然躲避不及受了剩下三人中的一击,但温剑式也实打实地中在了一位壮汉的身上。 对方看他没死,又是一击袭来,李之罔勉力爬起跳开,一面与剩下的三位壮汉纠缠,一面也注意到死去的那名壮汉已被他劈作两半。 “兄弟们,此贼狡诈,切不可让他再有机会原地蓄力!” 其中一位壮汉说道,随即与另两名壮汉欺身而上,死死缠斗住李之罔,让他不能再发出温剑式。 而倘若不用温剑式的话,李之罔决然不是三位壮汉的对手,他顿时叫苦不迭,攻,攻不进去,守,也守不出个结果,莫非真要在这耗死不成? 他再一次看向掌心的银针,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将银针拔了出来,顿时,漫天的灵气如汇泉注隰般贯入他体内。 修为恢复,身体再康,李之罔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舒心,同时一股自信也在他脑中窜出,他一边吸纳灵气,一边主动进攻,直接将这三人按在地上打。 修行便是如此,一山高过一山那就是天大的压制,李之罔的实际修为比三位壮汉高些,虽还是使着之前的剑招,但威力已大不同往昔,在他的连连攻伐下,三位壮汉都无法应对,不仅伤口满身,就连武器也出了裂口。 眼见三人要逃,李之罔大喝一声,“休走,吃我一刀!” 他抓起一旁的刀甩出,正中一名逃窜的壮汉后心,又欺身而上,追砍中杀死另两位壮汉,赫那四兄弟潇洒一时,也不过惨死而已。 银针的效果仅有一刻钟,所以李之罔歇也没歇,便朝邢专行而去,至于沿途敢围堵他的敌人,皆死在他的剑下。 “我说过阁下退兵就好,何苦要做到这种地步?”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邢专行面前,脸色并不好看,邢专行兵败,他也提前使用了隐藏手段。 “败了什么都是罪过,没什么好说的。”邢专行轻叹声,“至少算还了萧马夫的恩情。” “对,败就是败,那阁下今日就死在我剑下吧!” “哼,我也并非碌碌无为之人,真正的胜败还难...” 邢专行话未说完,已气息断绝,却是李之罔直接使出了舟剑式。 舟剑式的威力巨大,邢专行的身体直接碎为了数块,看着惨不忍睹,有幸目睹这一切的敌方军卒有不少都放下武器呕吐起来。 李之罔歇息了片刻才再次行动,主要是威力巨大的同时舟剑式消耗也甚大,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周身灵气给消耗干净,而且往常使用数次温剑式才会出现头疼的情况,但现在仅用了一次舟剑式头就开始疼起来。 李之罔看向火离营的火炮兵,有些兵卒见到邢专行身死已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则还在继续炮击。忍着头疼,他缓步提剑上前,已经停下动作的不管,仍在炮击的二话不说直接斩掉。 他这般如杀神样的举动很快镇住在场所有人,一声声“我降了”、“我愿降”、“大人饶命”的话语萦绕在李之罔耳畔,但李之罔不管,只要还在动作的他都照杀不误。渐渐地,无论是火炮兵还是普通军士都静默不动,而李之罔也因银针的效果结束坐倒在地,大喘个不停。 不知是头昏的缘故还是使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李之罔极其地不舒服,感觉晕头转向的,还伴有呕吐的冲动,同时身子还隐隐有着不受控制的迹象。 周围响起脚步声,李之罔抬起头来,是方削离,他身后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许是全数阵亡了。 “去把敌军...全部控制住,然后...再把赵秀燕和毛利找来...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李之罔边说话边喘气,任谁都能感知到他的乏力。 “罔哥,你的身子?”方削离并没有照办,而是关心起李之罔的身子。 “我说了...多少遍,先...顾大头,我身子没事,缓缓就行...快去!” 方削离再不敢待,连忙呵斥起周围的降卒来,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他只感觉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天地还是他自己都彻底的昏暗下来,没有一丝地色彩,而身子的各种状况每况愈加,脉搏、呼吸、鼓动,一切地声音都让他烦躁,只想着要么他毁灭掉要么世界毁灭掉。 李之罔并不清楚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恢复神志的时候,断了条手臂的赵秀燕已经站在他面前,至于毛利是已经死了。 既然活着就没必要去关心更多,他直接下令道,“三件事。一,派人去找管苞和许渠,让他二人带兵回来,把小道守住;二,清点伤亡,同时去村子里请医师过来给伤者治伤;三,把马医师请过来,我有事找她。” 赵秀燕当即领命,转身就走。 歇息了阵,李之罔已好上许多,仅脑袋仍是有些昏沉。火弹的硝烟已经散去许多,他抬眼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火离营的剩余军卒已经全部投降,正在方削离的归拢下聚成一团,他自己这边的流民和沐血营军士则相互扶持着从战场中站起,有些在治伤,有些在打扫战场,有些则在鞭尸泄愤,他粗略数过,能够活动的人数不到开始时的一半。 李之罔轻摇阵头,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而倘若他不在此,此役绝无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一瞬间,他便坚定了要努力修行的念头,不说什么庇护住他人的大话,至少能够抱住自身身安。 “李大人,听说你找妾身?” 李之罔回过头去,发现是马未湘,其一脸平常,并未因战场的可怖场景而稍有变色。 “对,想问马医师件事,为何在下使用剑诀后头总会疼痛难忍?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 马未湘想了阵,道,“那大人坐下,容妾身用银针刺于脑部,为大人诊断一二。” 李之罔依话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银针插入到他脑袋的各个穴位,并未有治伤时的极度疼痛,他反而感觉到一阵酥麻,而且若有若无的头疼也逐渐隐去。 马未湘似乎早有预断,很快便道,“如妾身所料,大人的头疼乃是因恩惠而起,而大人的恩惠则应是癫痫。” “癫痫?”李之罔回过头来,他虽知道有此病,但也仅仅是知晓而已。 “对,癫痫。”马未湘解释道,“癫痫出现时患者一般会出现意志瞬间丧失和跌倒,肢体感觉异常,出现幻觉,念诵重复的单词或者单个音节,以及身体或眼睛的旋转等。” 李之罔细想他以前头疼时遇到的各种症状,除幻觉外皆能与马未湘的话对上,不禁微微点头。 马未湘继续说道,“癫痫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恩惠。寻常人的恩惠都在身体四肢,譬如妾身,便在手指,仅能影响到身体的一部分,而脑部带有恩惠的受恩惠者却能影响到周身各处,不仅更容易明悟,而且修炼速度也快于普通受恩惠者,可谓从起点就比旁人快上一步。” 李之罔苦笑声,他只在剑诀上领悟得很快,但其他功法似乎与旁人无异。他道,“马医师还未给在下解释,为何在下使用剑诀会引发头疼。” “这个说来简单。依妾身来看,大人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并未修习恩惠法,而恩惠法的关键便在于其能统御恩惠,不影响受恩惠者的生活。” “对,在下确实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恩惠法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之罔不由点头,道,“就是不知这恩惠法是何来头,又是否极难获得?若是暂时没有恩惠法可用的话,又有否其他方法压制恩惠?” 马未湘叹息声,解释道,“恩惠法对于我等寻常人来说自然难得,几如九天圆月,只藏于大家山门或者豪门世家,莫说大人,便是方罗城中,也没多少人能用上恩惠法。” “莫非只能苦苦忍耐,毫无办法?” “自是有的。”马未湘道,“便是外用针灸,内服丹药,强行按下恩惠的发作。大人头脑已不再昏沉,就是妾身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 “可这样总有隐患吧?否则也不需要那甚恩惠法。” “对,这两个法子终归只是外法,虽有益助,但其实弊大于利,对于受恩惠者不过慢性毒药而已。长期使用外法的受恩惠者,不仅寿命短削,而且越修行修为再难跃进,最终停滞不前。” “在下知晓了,多谢马医师为在下解惑。”李之罔站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既然如今没有办法去解决恩惠的问题,不如就不去考虑,“如今战事刚歇,马医师还请退到后方歇息,这边事情了结后在下再来拜谢。” 马未湘点头又摇头,“医者仁心,如今有这么多伤患在眼前,妾身怎忍居在后头以求身安,大人可将伤者送到后方,再由妾身帮忙医治。” “马医师对冻溪谷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这就派人去办。” 送走马未湘后,方削离和赵秀燕都已办完事情,靠拢过来。 李之罔先向赵秀燕交代了马未湘的请求,便静听二人的汇报。 方削离先道,“罔哥,敌军已收拢完毕,共一百四十七人,罔哥有其他吩咐没,是杀还是?” 李之罔摆摆手道,“火离营与沐血营同属于温屠军,我们还是给张将军留个面子,得张将军指示后再做安排,现在就先收押,不要饿死便可。”说完,他又看向赵秀燕道,“你那边如何?” “禀告大人,派出去寻管队和许管事的人还没回来,人员伤亡已经清点完毕。我方战死六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四十五人。” “行,你们俩下去吧,把尸体都收拢了,火离营的烧掉了事,我们的一定要好生收敛。我去小道看一看。”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战斗刚开始时辛大郎就杳然无踪,无论如何得是去小道看看。 “诶,罔哥,我想起件事儿,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哥呢,他不是守着小道的吗?” 方削离脑子转得慢,一时间竟然没想通。 李之罔叹息声,“算了,老方你把事情交给手下人来办,跟我一起走。” 因为毛利已经死了,李之罔便把他的马给方削离用,只是方削离第一次骑马,虽不至于落下马来,但也骑得慢悠悠的。 李之罔能够接受其他人的死亡,但见不得身边人死去,故此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只想着辛大郎只是昏了过去才没能出来。 第18章 还生 “罔哥,你说大哥是不是死了?” 方削离后知后觉,忽得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想把大哥吹死吗?” 虽是这么说着,但在见到小道里的惨状后,他的神色还是黯淡下去。 小道狭窄,根本挪不开身位战斗,只能一刀一枪的换血拼杀,这就导致小道里面鲜血四溢,断肢扔在各处,破碎的内脏和喷迸的体液溅满了岩壁。 “大哥,你在不在,我是之罔!大哥,你听见得话,就回一声!” 李之罔在小道内拼命呼喊,但除了回音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方削离有样学样,也喊道,“大哥,我是老方,听见得话回个响啊!” 二人边喊边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大郎的身影。 喊得累了,李之罔喘息片刻,忽得听到些声响,赶忙跑过去,却是火离营的人侥幸未死,如今醒了过来。他一剑刺死,走开继续寻找,却忽得注意到死尸下面有细微的动静,连忙推开死尸,辛大郎的模样露出来。 辛大郎脸上中了几刀,脸皮几乎没剩一点,全都挂在脸上;胸口插着把断了的大刀,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已经没有血可流,只是染满了衣裳;他的右大腿被齐根斩断,仍汩汩地冒着鲜血,而这也是他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 李之罔鼻子一酸,蹲下身子道,“大哥,咱们安全了,走,我带你回去。” 辛大郎睁开眼来,露出两颗几近破败的眸子,他连吐数口血,才勉强开口,“大人,我...是活不下去了,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知晓。” “不,你别说了!”李之罔抱起辛大郎道,“我们有马医师,她一定能救你。都怪我,我怎么不让马医师跟我一起过来!” “谁来...也救不了...”辛大郎笑着,“对不住罔小哥...没能守住小道...” “没事的,我们胜了,你少说点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马医师。老方,备马!” 辛大郎似灰光返照般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让我把最后的话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说,我听着呢。”李之罔已感觉到辛大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任谁来也回天乏术。 “虽说大家都叫我大哥,但我知道罔小哥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没了你,我们寸步难行,也毫无成就。但罔小哥你总归是要走的,不可能庇护我们一辈子,老方啊,你们几个可要好好辅佐许渠,不要让我们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之罔沉默了,他不愿舍弃身边的这一帮兄弟,但是沈惜时也是他绝不能抛弃的软肋,两难之下,只好道,“大哥你放心,许渠是个好苗子,绝不会辜负的。” “嗯,我知道,但人嘛,要死了,话总是要多些的。”辛大郎笑笑,继续道,“还有就是三弟,我三兄弟出来避难,二弟已是早死了,如今马上就只剩三弟这一根独苗。罔小哥啊,你一定要告诉三弟,让他不要那么冲动,做事稳重些,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寻个婆娘续香火了。” “行,这些我都会告诉他,大哥你还有什么要说得没?” “没了,没了。遇上罔小哥,才算真正在世间走过一遭,为罔小哥而死,我不后悔,切记不要自责。”说完后辛大郎一下气泄,不住地喘息起来,呼吸混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最后他忽得高亢起来,没有丝毫光彩的眸子盯着虚空,咒骂道,“好疼,好疼!为什么死得是我,为什么死得...是我啊!母亲,我好疼...儿子好疼...母亲啊,我来寻你了!!” 李之罔不知道泪点是什么,但是他哭了,就像任何一个见过生死别离的人,他轻易且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在很多年后,他还是会想起这一日,并质问自己为何会变得铁石心肠,无论父母的早衰、儿子的早逝、侍奉君主的惨死还是爱人的离去都无动于衷。 长久的时间里,小道里只有两道哭啼声默默回响,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哭泣的寂静。 “赵秀燕的手下?可是寻到了管苞和许渠?”李之罔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流民打扮的人正疾步过来。 那人认得李之罔,抱拳道,“禀告大人,管队和许管事正与敌军交战,派我回来搬救兵。” “是萧玉城那厮!”李之罔怒发冲冠,若没有萧玉城,他不会死这么多人,辛大郎也不会死,都是因为萧玉城这个天诛的。 “罔哥,我去帮忙,你身子刚好,在这儿等消息。”方削离看李之罔想动,连忙阻止。 “你有什么大用,我去了还能指挥下,不比你有用?”李之罔恶狠狠道,“你把大哥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置,不准出任何差错,然后再把人手都叫出来,今日就与萧玉城那厮决战,定要杀了此獠!” 李之罔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忘了此前情报所提及,萧玉城可是带了整整一个骑兵营外加两个协营,人数有六百之多,而他自己这边,管苞和许渠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六十人。 因此,当他冲出小道又走了不远,看到得便是乌压压般的人群,管苞和许渠正处于层层包围中。 李之罔稍微冷静了些,他如今一点修为都没有,除了武艺外与普通人无异,贸然进去不但没有一点帮助,反而如果他死了军心必受影响。 想上一阵,李之罔觉得还是争取时间最为重要,到时候等援军过来,倚靠住小道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想罢,他下了马来,在路边捡了些枝条绑在马尾上,又上了马,便在入谷小道入口处乱奔起来,激起尘土飞扬。 看势已造起,李之罔当即飞跳到良驹上,口中呼道,“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李之罔连呼数遍,还变换声调,极尽所能地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他的计策其实相当简陋,但已是孤身一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别说还真起到点作用,有不少专心围攻的兵卒都被他的疑兵之计吓住,而李之罔也抓住这个机会,一路砍杀,冲入了包围圈。 他来到管苞和许渠面前,大声道,“走,跟我退回小道!” 众人已苦苦坚持了段时间,都披了彩,看起来萎靡不振的,但李之罔亲身来援还是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皆口呼“大人”。 李之罔的话很是严肃,但管苞却是不应,倔强道,“萧玉城就在眼前,怎能退却?大人又率人来援,今日就要杀了此贼!” “你给我听话!”李之罔一巴掌甩在管苞脸上,骂道,“大哥已经死了,你瘦猴也想不活了不成?” “什么,大哥死了?” 管苞和许渠一时间都是呆在原地,莫说管苞,就是许渠,大伙儿共事了这么段时间,相处得也颇为融洽,也为辛大郎的死去而叹息不已。 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李之罔看向前方道,“敌方被我冲散了,尚未包拢住,你们且顺着我来时的路退回去!” 说罢,他猛抽身下马一鞭,当即往相反方向狂奔出去,口中喊道,“我便是李之罔,有能耐的且来杀我!” 但很诡异的事发生了,在喊出名号后,本该围拢过来攻杀他的兵卒反而慢下了步子,甚至还自动让开以让他能够通行。李之罔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对方愿意放他条生路,他也没有话说,只不杀一人地往前直冲。 包围圈是以两协营在内、骑兵营在外构成的,李之罔在协营中所向无阻,但越过协营后却遭到了骑兵营的阻击。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本就不善马战的李之罔在面对以长槊为兵器的骑兵时当即落在了下风,他只能放弃进攻,只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之罔回望过去,身后的骑兵仍是穷追不舍,但他身下的马是许韦悉心喂养的,脚力稍好,一时对方还追不上。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不可能跑到力竭为止,当即猛挥马鞭,良驹吃痛,一下速度又是快上许多。 他又跑上一阵,回身看去,只有两三名骑兵还跟在后头,见此,李之罔抓准时机,勒紧缰绳让马停下,转身向那三名骑兵冲去。 虽然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但他如今的战斗经验不比以往,虽费了些功夫,但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三名骑兵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屡次故技重施,连连杀灭二十三名骑兵,见此,对方也学乖了,只跟在后头,再不冒进。 而李之罔要的就是这个,无论如何他是必须回冻溪谷的,只要骑兵不一直紧追着他,他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小道。 想罢,他逐渐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领着追击的骑兵们往入谷小道方向走。 到了小道附近,李之罔注意到管苞一行人已经进了小道,两协营也在萧玉城的指挥下逐步往小道靠拢,一时间竟没有进入小道的时机。 因为他的稍作停顿,身后的骑兵已经快追了上来,李之罔只能暂时舍弃进入小道的想法,继续在外游荡。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忽得出了变数,而李之罔一直在小道附近,故此也注意到了。在他的视野中,协营到了小道入口处便停滞不动,这很正常,毕竟稍作休息也在常理之中,但整整两刻钟协营都未有丝毫动弹。如果仅是如此,虽有些怪异,但还能理解,可是后面李之罔竟然注意到协营引发了哗乱,若不是萧玉城出面阻拦,协营与骑兵营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他正想坐山观虎斗,看看萧玉城要搞出什么花来,结果从协营忽得窜出个人来,其坐了匹马,走得跌跌晃晃的,一看就不是马上好手。走近些,李之罔才发现,马上的人竟是他的老熟人——詹魁。 一瞬间,李之罔什么都想通了,他为何感觉两协营有些熟悉,在报出自己的名号后为何众人会退避开,种种的疑惑瞬间透彻,原来这两个协营正是参与了土城之役的那两个协营。 李之罔摊摊手,无奈道,“詹哥,我还是你带出来的,结果现在兵戎相见了。” 詹魁也很是无奈,带着怨气道,“我和老王被萧统领不由分说地带出来,根本不知道是要打罔小弟,否则我怎地也不会来。再说了,罔小弟你是如何和萧统领结怨的,我是真真不曾知晓。” 李之罔叹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现在两家算是不死不休,我和萧玉城那厮,总得死一个。詹哥,你既然来见我,想必不止是和我叙叙旧吧?” “怎么不算,这聊聊军务,谈谈利弊,也算叙旧嘛。”詹魁无赖般地笑笑,随后面色一紧道,“只不过叙旧的事还真得放到后头,如今先论正事。罔小弟在土城救了我和老王的队伍,我二人虽是大老粗,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我俩的协营不会参与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还会亲自护送罔小弟回去。” “詹哥的意思是两步相帮?” “对,你也要理解哥哥的苦心。”詹魁点点头,“我二人这样做本就算违抗军令,如果再帮罔小弟倒打萧统领一耙,以后可在沐血营混不下去了。” 李之罔并没有抬出张贲强压詹魁,毕竟无论怎么看他这边如今都彻底占据了下风,而对方能够做到不参与战斗,已是莫大的恩情,再要求更多便是无礼了。他遂抱拳道,“詹哥的恩情,之罔记在心中了。现在詹哥给我说说护送回去的事儿吧。” 詹魁解释道,“这是我和老王找萧统领协商的,你跟我回去,由协营的兄弟伙挨着送到小道,骑兵营的则会远远避开。等罔小弟到了小道,我和老王的队伍就离开,任由你们二人争斗,但我看那小道狭窄异常,萧统领定得不到好。” “好说,好说。”李之罔笑呵呵道,“但我这数月没见到詹哥,怎感觉莫名地消瘦了些?” 随后李之罔竟然单方面地闲聊起来,绝口不提回去的事,詹魁只以为李之罔尚在犹豫,也不催促,二人骑着马便在外边边游荡边谈天。 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小道的动静,在看到方削离的身影出现后,他才突然间道,“詹哥,走吧,是时候回去了。” “哦?怎地突然转了...走,老王在前头等着呢,我二人一起送你过去。” 李之罔跟上詹魁的步伐,眼睛一直注意着骑兵营,果然如詹魁所说,骑兵营一直游荡在外,即便他离协营已经很近对方还是没有动弹。 到了协营,看到这么多的熟面孔,李之罔也不免有些感触,在马上抱拳道,“诸位哥哥们,这么多日不见,小弟甚为想念啊!” “我们也想念得紧,不过罔小弟平安就好。” “对啊,方才我们才知道竟然是和罔小弟对战,这怎个能行?一万个不答应。” 李之罔不仅在土城之役救了两协营,外加他处事和善,颇得人心,没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和人叙旧,行得颇慢。 詹魁见此,笑道,“罔小弟不妨下马和兄弟们聊上阵,不然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李之罔虽觉得詹魁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觉得在马上和人聊天颇为不妥,便听话下马步行。 这不下马还好,一下马两协营的兵卒都靠拢过来,堵得水泄不通的,话虽各异,但说得都是想念、挂怀的话,李之罔对此既欣慰又无奈,只能不停地大声回复,好让别人能够听见。 “小心,詹魁要杀你。” 众人嘈杂的声音中忽得冒出个杂音,激出李之罔一身冷汗,他赶忙回过身去,却找不出说话的人来。他又看向旁边的詹魁,才注意到对方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上,在他望过去后,詹魁微蹙的眉忽得松开,赔了个笑脸过来。 顿时,李之罔警惕大作。 倘若不知觉还好,但一旦有了警觉,他一下就注意到了周边的诡异。譬如说周围靠拢过来的兵卒里有几人一直在盯着他,就算聊过了,对方也不退下,仍是死死地粘着;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此前一直游荡在外的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外围,一切都表明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正在酝酿。 倘若长了脓疮,是自己刺破的好,还是让旁人割去的好?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只想喷迸出来的脓水泼人一脸。故此,他不顾周围人,走向詹魁道,“詹哥,兄弟们实在太过热情,小弟盛情难却啊。” “那就多待会儿,罔小弟如今做了文书,但也要体谅下兄弟们。” “是啊,多待会儿,但这待下去便走不了该如何办?” 詹魁猛地回过脸来,低沉道,“罔小弟这是何意?” “没什么,便是感叹罢了,原来大伙儿对小弟我有如此番情谊。” “可别忘了,这些人能活着都是有赖罔小弟。”詹魁又回过头去。 “对啊,可有些人却是忘了。” “罔小弟你...”詹魁刚想说话,身子突得一疼,却是脚筋被斩断了,他抬起头来,正看到李之罔提起剑砍下。 李之罔自然不会蠢到杀了詹魁,在先发制人废了对方的双脚后,他又砸断了对方的肩胛骨,让其无法再动刀。 李之罔突然间的举动让众人一时无法理解,但詹魁是他们的首领,全都拔出武器对着李之罔。 “李之罔,我欲救你,你就这般报答?”詹魁跪在地上,吼道。 李之罔抓住詹魁的头发,恶狠狠道,“我素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你欲杀我,便不准我先动手?再者说了,你脖子上可还戴着从我那儿抢来的吊坠,若真念及情谊为何从没说过要还予我?” 李之罔几乎都要把齐雨思送给他的吊坠给忘了,抓住詹魁才想起,随后一把扯下收在袖子里。 “你...注意到了?”詹魁的语气一下低沉下去,身子也像虾米般不争气地弯下。 李之罔猛抓詹魁头发一把,又把他提起,问道,“老王呢?你不是说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吗?” “老王被萧玉城杀了,我若不按他的吩咐,也是一样的下场。” 李之罔了然,詹魁和老王本来确实是想置身事外的,但在萧玉城杀了老王后,詹魁为图自保不得不按萧玉城的吩咐做事。他遂问道,“萧玉城那厮又在哪儿,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他?” “他受了伤,窝在后面,不肯露面。” 李之罔点点头,以萧玉城的性子定是每战必先,原来迟迟不露面是这个缘故。如今处理好詹魁,那得处理下下面的兵卒了,他遂把剑比在詹魁的脖颈,向外大声道,“诸位兄弟,你们也听见了,是詹魁想要杀我,我为图自保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兄弟给我个薄面,让我回了小道,我便放了詹魁这厮。” 他看兵卒们还是踌躇不定,又道,“现在,立刻退开十尺距离,否则休怪我无情了。”说着,他缓缓地在詹魁脖子上划出个血痕。 兵卒们见此,纷纷退开,李之罔的周边一下成了真空区。 此般虽说震慑住了协营军士,但骑兵营的可不管这个,有好几名骑兵见生了变故,已经驱马过来。 李之罔赶忙将詹魁按在马上,一个飞身跳到马背上,马鞭一抽,便疾驰出去。 但见得诸般人流皆退避,风啸龙腾云卷残,李之罔一手握绳,一手提剑,直直往小道冲去,沿途砍杀数名骑兵,而步卒们或念及此前恩情,或畏惧声势,皆避战不应。 进入小道,李之罔将詹魁甩在地上便不顾,环眼一看,除辛大郎已死、辛三郎在外取药外,许韦、许渠、管苞、方削离、赵秀燕、黄荃皆到了。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发问,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今日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来龙去脉,你们也好自谋个想法。我本是奉了张贲张将军的命令,在此冻溪谷暗中改制,但那萧玉城却不愿改制失了权柄,其间不但派人不断刺探,还勒索于我。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必杀萧玉城。诸位兄弟可想好了,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萧玉城还是张将军,不要自误失了前路,届时张将军率大军过来便再无言可辩!” 李之罔自然不清楚张贲的动静,但他已提前让人送信给张贲,而这边动静又不小,张贲怎都会派人过来。 不说往后,便说协营的军卒听了李之罔的话后,顿时六神无主,他们的两个首领一个被杀,一个被捉,本就失了谋断,如今又听李之罔一番话,直接不知该如何做了。 躺在地上的詹魁忽得道,“李之罔,你好恶的心思,真想我魁字营的兄弟都被萧玉城杀绝?要知道,你也是从魁字营出来的!” “你不义在先,还要怪我无情在后?”李之罔冷漠道,“再者说了,我只是让他们知晓该支持谁,可没让他们去送死。” “你放屁!他们若敢投你,必被萧玉城杀尽,你定是打着这个心思,待萧玉城自顾不暇时,再行出击。” “被你发现又如何,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如今便看他们如何抉择。”李之罔毫不掩饰,若不是有人暗中向他通报,他早已死在乱军中。 “我恨啊!为何不早一点杀了你!” 李之罔厌恶地看了眼詹魁,此人善变无信,实乃真真小人,但毕竟对他有举荐之功,终究还是没下了杀手。 他回过身向众人道,“好险一遭,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 许渠和管苞是看了全程的,知晓其中的凶险,许渠也有些后怕道,“大人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竟然一人为我等吸引火力,而且其间数次眼看都要下马,幸亏大人武艺高超,否则后果真不敢去想。” “这都还不是最凶险的,我被詹魁蒙骗到营中,若非有人通风报信,才是真得要死了。”李之罔边说,边将詹魁前面助他,后面又欲杀他的前因后果讲出。 许韦听完,老成道,“这便是乱世啊,君不君,臣不臣,全凭手中拳头硬不硬,没有一点信义可言。” 第19章 追敌 “世间是这样,但我们不可这样做。”李之罔摆摆手,这么宏大的主题不是他们这些乡间莽汉能论及的,回归正题道,“辛大哥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萧玉城,无论如何,今日必要杀了他。人手都带来了吧?” “都带来了。”方削离应道,“黄首领和许伯把麾下的男丁都带过来了,加上我们这边的人,大约在三百之数。” “行,冻溪村民就留在小道,不要出去。”李之罔点头道,“其余人待会儿则听我的号令,看局势再出兵。” 说罢,他回望前方,他的蛊惑之言已起了作用。 在普通兵卒的脑海中,他们的头头是詹魁和老王,效忠的人是张贲,而萧玉城不过是和詹魁、老王一样的统领,只是年纪大、威望足能够号令二人罢了。 故此,在李之罔说出那段话后,本就群龙无首的兵卒们下意识地就想投奔李之罔,但李之罔又伤了詹魁,导致虽有动静,但没一个人过来,只是乱哄哄的。 李之罔注意到骑兵营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两个协营包拢住,看来萧玉城也将协营看作了不安定因素,他看眼詹魁,忽生一策,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们,方才詹统领向我说,他被萧玉城威吓住鬼迷了心窍,如今悔悟,已向我道罪。他还说诸位兄弟要过来的且快过来,大家都是效忠张将军的,不该生怨!” 不提詹魁听到这番话后径直昏死过去的表现,协营的兵卒听到后纷纷意动,开始有意识地往小道这边靠过来,但有骑兵营从中阻隔,一时半会儿还是没一个人过来。 但李之罔全然不急,无论如何协营的军卒不可能再为萧玉城效力,如今就看萧玉城怎么处理,是悍然下狠手,还是慷慨相赠。 这样的局面,萧玉城不可能再缩在后面,果然,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出现几骑身影,为首的正是萧玉城。其与往常一般穿衣带甲,但脸色却苍白地可怕,而且细细观察地话,能注意到其盔甲之下还露出了绷带的余角,看来詹魁说其已受伤不是虚言。 萧玉城快马来到军阵面前,虽少了点中气但嗓门还是响亮,只听其道,“各位兄弟们,莫听了那贼的诈言。小张将军将这厮派出屯田,其却偷摸做些其他勾当,已背叛了小张将军。我正是奉了小张将军的命令来讨灭此贼,兄弟们切不可听其言啊!” 终于把萧玉城逼出来,李之罔心中窃喜,面上不显,应道,“萧老贼你终于敢露面了,那你解释下老王是如何死的?” “他私下与你串通,想谋反自立,何能不死?” “哈哈哈!”李之罔大笑个不停,“没想到你这老汉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全然不在话下啊!但你是否知晓,我已写信给张将军,不日他就会派人过来,届时我们再来验验谁的话真,谁的话伪!” 萧玉城很明显地顿了顿,看来是完全没想到李之罔还留了后招,但他如何都不能承认,只好道,“兄弟们,现在就随我攻下冻溪谷,把李之罔捉到小张将军面前,到时真假自现!” 若说平时还好,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谁想先动手谁就落了下乘,萧玉城的话在有心人听来,完全就是阴谋败露、欲图灭口的做派。 顿时有人就不依了,嚷道,“那我们等张将军过来便是,何必现在做过一场,况且,我看那小道也是不好攻下。” 众人不愿动弹,萧玉城本就怒在心中,又听到有人叽叽歪歪,立时喝道,“谁在说,给我站出来!” 自然无人敢应,一时鸦雀无声。 “给我动起来!”萧玉城见此,空挥一手手中马鞭,喝道,“谁不动的,以逃兵论处,立杀无赦!” 在萧玉城的连连恐吓下,两营步卒才终于动作起来,在骑兵营的包围下逐步往小道方向行径。 李之罔微微摇头,萧玉城还是有些手段,非是光凭口舌便能战胜的。但他也不怕,他占据了小道,步卒们战意又不强,撑个十几日没有问题,到时候张贲早到了。 他遂不再关注外界的动向,专心布置人手,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而这也导致他错过了改变这场战争的关键节点。 话说,协营里本就有部分人心赖李之罔,不然也不会有人在詹魁欲图杀他时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而在听到萧玉城的命令后,这部分人是一万个不愿意,更有甚者还猜出萧玉城说得全是谎话,反而李之罔才是真正效忠张贲的。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生乱,毕竟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想成为萧玉城的泄愤工具。事情坏在骑兵营上。骑兵营作为沐血营的重要力量,一向吃得好,穿得好,训练得也好,这自然导致骑兵营的人天然看不上其他营的人,整天趾高气扬的,好似沐血营除了骑兵营外其他全是饭桶般。因此,骑兵营对其他营的人态度一向很差,无论平常生活还是战场上,都一般无二。 因为要进攻小道,骑兵派不上用场,得由步卒担当主力,所以骑兵营要么负责在外警戒,要么就去驱使步卒们进发。其中一名负责驱使步卒的骑兵看步卒们走得慢,一鞭子抽在身旁的步卒脸上,喝道,“饭桶们,走快些,莫耽误了我家统领的大事!” 那名步卒平常见惯了,也没想反抗,但嘀咕是要嘀咕的,只小声道,“你奶奶的,你全家都是饭桶,又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玩意儿。” 谁曾想,骑兵耳朵尖,却是听见了,又是一鞭子甩出,骂道,“你给我出来,让爷爷今天治治你这个玩意儿!” 被抽了两鞭,步卒脸上火辣辣地疼,蹲在地上不断喘气,强忍住心中怒气。但骑兵却极其不耐,又是几鞭子甩在步卒背上,喝道,“听不见你家爷爷的话?” “我才是你爷爷,你给我死吧!” 恶从胆边生的步卒再也不能忍耐,站起身来把长槊一递,骑兵事先没有防备,竟就这么被捅了个对穿,身子僵住缓缓倒下马来。 那步卒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慌神道,“我没想的...我没想的...” 他周边的一人却得站出,喊道,“兄弟们,我们反了!骑兵营本就不当人,今日要我等出力,还是这般样子,不愿卖命的,随我反了,我们去找罔小弟!” 长久积压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除了那名站出来的步卒外,当即就有十几人响应,一下就与身旁的骑兵们打做一团。 “反他娘的!” “反了!” 越来越多的步卒加入到对抗骑兵的行列中,而萧玉城从得知到采取行动,只过了短短的时间,却一切都晚了。 彼时李之罔刚分配好人手,谁负责哪块,谁是第一道防线,谁是第二道防线,当他注意到时,两个协营已经与骑兵营战在一块儿。 他立刻就注意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赶忙让众人靠拢过来,下令道,“许渠和瘦猴一队,赵秀燕和黄荃一队,老方和我一队,全军出击,袭灭敌军骑兵!” 众人领令,当即分作三队往骑兵营袭去,至于许韦,则和他带出来的男丁守在小道。 骑兵的优势在于战马,这赋予了他们行动迅捷的优点,在与步兵的战斗中占据了优势。但这必须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地势得开阔,而如今骑兵营算是落入了协营的汪洋大海中,被步卒围拢后根本施展不出原来本事,再加上李之罔率军出击,骑兵营两面受敌,一下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 “注意萧玉城,如今那厮受了伤,千万不可让其走脱!” 李之罔没把心思放在杀敌上,而是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寻找萧玉城,战斗开始后,萧玉城就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根本不太需要他的指挥,在两面夹击下,骑兵营完全防守不及,众人痛打落水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大人,找到萧玉城了!”管苞忽得窜出来,大声道。 “在哪儿?” “只看到率着几名骑兵往西面逃去了。” 李之罔看战局再无反复可能,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先过去追击,你和老方待这边结束便过来,为大哥报仇。” “好,我们尽快把这边结束,然后就过来!”管苞也点头应道。 说罢,李之罔单骑出了战场,认准西面的方向便疾驰过去。 西面乃是片丛林,郁郁葱葱的,仅有数条土路可供穿行。李之罔也是托大,仅想到他这边只有他有马可用便孤身来追,竟没去想萧玉城是否会设伏。 但如今既已到了丛林,再去多虑便是踌躇,李之罔没踌躇丝毫,匹马进了丛林。 走了没多久,他就有些后悔,却是本就窄缩的土路骤然断绝,久无人迹下已绝了通路。看着遗弃在附近的几匹战马,李之罔知晓萧玉城定是弃马足奔了,也干脆下马来,把马栓在树上后便拔出剑来小心跟进。 萧玉城一行人走得匆乱,痕迹没有丝毫地隐藏,所以李之罔并不担心跟丢,只是想着若跟得晚了,对方出了丛林,可就不好找。 “谁!”李之罔冷呼一声,却是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动了下,他提着剑静步过去,用剑拨开草叶,只隐约见到野兔逃窜的后脚跟,真是太过紧张,自己吓自己。 他吁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萧玉城就算再有胆,应也不敢在窜逃时设伏。 走了一阵,李之罔发现丛林逐渐变得稀疏,这代表已快到丛林的边界,他不由得又是加快步伐。 “咻!” 一个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忽得响起。 李之罔猛抬起头来,这次他没发出声音,却是真真看到了一个骑兵的身影,看来这萧玉城真是胆大心细,逃命时也不忘安排人手在后头。 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但既已看到对方的后哨,就代表萧玉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已到紧要关头自然不能放弃,李之罔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又走上一阵,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已是到了丛林的边缘,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慢了下来,徐步而出。 “李之罔,我们俩都是沐血营的得力干将,真要苦苦相逼?” 萧玉城一个人站在丛林外,气喘吁吁的,因为受伤的缘故出着冷汗,看起来颇为疲倦。 李之罔先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几处绝佳的隐蔽点,想来其他人就躲在后面。他听了萧玉城的话,断定对方还不知道他如今一丝修为都没有,也不解释,只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派靳淮来试探,况且我看你的安排,火离营早藏在了冻溪谷附近,若非我麾下善战,现在何能站在你面前。” “我可以赔。”萧玉城有些畏惧,他总觉着李之罔敢孤身来追,修为肯定不低于他,才停下想谈判一番,遂道,“靳淮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论他。冻溪谷的一尽损失,我也可以偿还,我们两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可握手言欢的。” 李之罔在心里冷笑声,若他现在是萧玉城的处境,对方会答应他的谈判吗?自然是不会。只是他一时冲动孤身犯险,又没把握拿下萧玉城一行人,心想着多拖些时间等管苞等人过来,便道,“我们两家确实没有深仇大恨,但你可知冻溪谷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耕地全被毁,房舍尽遭燃,还不说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你让我如何答应?!” 萧玉城不知道冻溪谷的情况,李之罔便夸张了些。 萧玉城听下来,感觉出李之罔还真想和他谈判,心放了一半,做出歉然样子道,“是老哥鬼迷了心窍,全是老哥的错。但这些都是可以补偿的嘛。耕地可以重开,房舍可以重建,这你死去的兄弟,我也可以出力帮你再捉些来嘛,反正对于我们来说手下人是用完即替的,哪有什么情谊在心。” 李之罔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断,怪不得萧玉城战尽先机、兵力都能落败逃窜。他是把手下人都当做来之不易的兄弟来对待,而对方只不过把手下兵卒当做物品罢了。但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他便道,“理是这个理,但你总得给我说个实数吧,不然莫说我死去的兄弟,我活着的兄弟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萧玉城咬咬牙,虽觉着大半积蓄都要吐出来,但总算能换到条命,犹豫着道,“先是链沫两千,算我赔付给各位死去兄弟的,然后外加五百,算赔付损毁的耕地。房屋则由我的人负责重建,老哥还会再派人去外面搜罗千担粮食给老弟送来。至于缺失的人手,老哥到时候亲自去捉,保证个个五大三粗的,丝毫不逊色于那火离营。” “听着还算有些诚意,但还是不够。”李之罔轻轻摇头,表露出一种想上钩但又觉得饵食还不够肥的惋惜样子。 “这真得是老哥半生积蓄了,再多也是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日还是要做过一场咯?” 李之罔睥眼看来,显露出强大的自信,把本就担惊受怕的萧玉城又是吓了跳。 他赶忙摆手,“这样,老哥我再加一千,统供三千五链沫,诚意绝对够了。” “不够。”李之罔这次直接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萧玉城一眼。 “再加一千!” “不够。” “再加一千...” “嗯?”李之罔抬起剑来,日光照在剑刃上甚是慑人,他道,“萧老贼,你这么羞辱于我,看来是想试试这剑是否锋利了。” 说罢,他便默默朝着萧玉城走去。 “再加五百,总共六千链沫!”萧玉城竟是跪了下来,抹着鼻涕道,“这是老哥的全部家当了,再多真是没有了!” 李之罔适时止步,再靠近点就到了萧玉城的攻击范围,如今的他可没把握能一击制敌。 “对嘛,我就说老哥还是有的。”李之罔哈哈一笑,看起来很是兴奋,“老哥你也别气,这链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莫牵挂那身外之物啊!” “对对对,都是身外之物,忧心个球。” 萧玉城站起身来,表情心痛至极,但就是不愿承认。 李之罔看谈判已经算定下,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假意要去扶萧玉城,“那老哥跟我回去?我们两家现在可还打着呢,得要他们早点停下来才行。” 萧玉城却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半步,赔笑道,\"老弟不用挂念老哥身子,还撑得住。老弟先走,老哥还有些人在后面候着,得去叫回来才行。” 李之罔暗暗蹙眉,萧老贼这都不愿他近身,只好道,“那老弟先过去,看能不能凭三分薄面叫停战斗,老哥可得快快跟上。” 说罢,他也不等萧玉城的回复,转身即走,暗中握紧了剑。 倘若寻常人把背露给萧玉城,他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准确无误地用长槊刺进对方后心,但面对如今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却是踌躇起来,思虑稍息还是摇头放弃。 “哦,对了,忘了件事。”李之罔忽得回过身来,边往回走边拍脑袋道,“那邢专行虽被我杀了,但他说和老哥是老相识,要我带句话给老哥。” “什么话?人都死了,怕不是什么好话。”萧玉城一脸笑容,好像完全不在意李之罔突然的靠近。 “就是这句...” 但二人都没听到接下来的话了,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挥出了手中的武器,分别击在对方的要害上。 李之罔立时倒飞出去,他能感觉到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气力正在迅速流失,但萧玉城肯定也活不了,邪首剑也在其脖颈上划了一道。他忍着昏厥的冲动,心中想到,一命换一命也不是不可,也算为辛大哥报了仇。 “好险,险些就被你这厮杀了,幸亏还是我技高一筹。” 李之罔忽得清醒过来,萧玉城竟然没死?!他抬眼看去,对方身边聚了好几个人,正在给其脖子围上绷带。 过了一阵,萧玉城的声音又是传来,“去把他抓过来,待我亲手杀了,我们再离开。” 听见声音,李之罔勉强睁开眼,只能隐约见到几个黑影在向他走来,他撑住地站起,举起邪首剑,一言不发,只默默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修为不复,又已近将死,何是一合之敌,李之罔轻易地便被捉住,昏沉的眼中只看到邪首剑轰隆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去抓,一下牵连住伤口,连吐数口鲜血,不慎洒在剑上。 就在瞬息之间,浸染了鲜血的邪首剑忽得光芒大作,白青两色光芒从剑上喷薄而出,在空中逐渐形成一白、一青两条蛟龙。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样子,一时都被镇住,如痴傻般盯着蛟龙不知所措。 但见两条蛟龙发出两声龙吟,响彻四野,随即蛟龙翻飞,在空中打了两三个转,便奔向李之罔,顿时把他周围的人都震开。 萧玉城率先醒转过来,连忙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捉了?!” 周围几人见蛟龙护在李之罔周身,咆哮不歇,根本不敢上前,萧玉城又连喝数声,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那人试探般地伸出只手来,刚刚靠近便见蛟龙滚动,想缩却再也没能缩回去,伴随一声痛吼,那人的整只手掌竟就这么被咬了个干净。 萧玉城见此,知道是杀不了李之罔了,只好怨恨道,“走了,这厮算他命大。” 话刚说完,丛林内忽得传出阵阵冲杀之声,便见管苞和许渠各带着队人马冲了出来,李之罔尚未昏过去,见此欣慰一笑,终于是拖到人赶来了。 萧玉城大惊失色,再不顾其他人,转身即走。 许渠和管苞互看一眼,没进行任何交流便分配好任务,一人留下来照护李之罔,一人则去追击。 蛟龙不分敌友,管苞也不敢靠近,只好喊道,“大人!你状况如何,我看大人胸口破了个洞,甚是危急!大人若能听得见的话,就请收了蛟龙神通!” 李之罔还算清醒,但他只知晓这两条蛟龙是地神玃如所赠,连唤出来的方法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知晓,又怎知道把其收回去,他只好道,“听得见,外边战事如何?” “我军大胜,大人无需担心。”管苞跺脚又摇头,急切道,“大人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啊!” “我知道。”李之罔叹了口气,“这次比以往都危急,怕是撑不下去,且听天由命了。” 管苞知道李之罔不会开玩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慌了,只道,“那我现在送大人回去,请马医师医治。”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动得了。”李之罔看着靠在他肩头的两条蛟龙,颇为无奈,“况且,如不能亲眼见到萧老贼的尸首,我死不瞑目,你不要再劝了。” 管苞见此,只好吩咐身边人道,“张川,你脚程快,到前面丛林骑匹马,速去把马医师请来!” “我这边没什么危险,留两个人守着便可,瘦猴你速去支援许渠,别出了差错。”李之罔又道。 管苞知道自己在李之罔身边派不上用场,答应声,便率着人走了。 第20章 离去 过了阵,方削离也率着人过来了,却是战斗结束后,他留在小道处理协营士兵,耗费了些时间。自然又是一番关怀切候,随后李之罔仍是向安排管苞一样安排方削离去协助追击。 不知为何,已经足一段时间,李之罔仍没有昏厥的感觉,他便就着这段等待的时间细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观察一阵,他才发现原来两条蛟龙除了护卫着他外,还一直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这才让他的身体没有继续恶化。 这个发现顿时让李之罔安心不少,至少他不会马上死了,然后他开始思考如何把蛟龙给收起来。说来也怪,他仅脑中生出了要把蛟龙给收起来的念头,青白两条蛟龙就有要回归剑刃的迹象,他赶忙止住,如今续命可多亏了这两条蛟龙,万不可有失。 李之罔轻叹口气,原来这蛟龙收回去如此简单,只需心念一动便可,亏得他前面还担心收不回来。 又等了阵,便见一行人闹哄哄地回来,押在前头的不是萧玉城还是何人。他赶忙收了蛟龙,唤人把他扶起来。 “看你们没受什么伤,萧玉城没有反抗?” “反抗了自是反抗了。”许渠抱拳道,“但其旧伤未愈,脖子上又有新伤,根本不能奈何我等,才教这么轻松地抓了。” 李之罔看向萧玉城,对方进气长出气短的,已是快不行了,赶忙让人把剑捡来,道,“今日便由我亲手杀了此獠。” “大人。”许渠迟疑下,仍是抱拳道,“萧玉城是营中老将,大人亲自动手恐怕不为张将军所接受,以求稳妥,还是由我等动手得好。”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张贲要怨便怨,他不可能也不想去考虑这些,只道,“辛大哥因他而死,我被他所捉,一切因果皆出自他手,不手刃此贼日夜难安,许渠考虑周到,但并非什么时候都需这样考虑。” 管苞一直红着眼,忽得道,“我也要杀他,若非他捉了我,我也不会奔回去后只能见到妹妹已化作白骨的尸体!” 方削离也是,本来沉默不声的,也忽然道,“罔哥,请让我也刺上一刀,不仅仅是为了大哥,更是为了我的妻子、女儿!” 他们三人皆是被萧玉城捉住,押到沐血营的,血仇大恨一般无二,李之罔便道,“那我们三人今日就一同杀了此贼!” 说罢,他举起邪首剑,直接刺入萧玉城心口,管苞和方削离后至,一人插进他脑袋里,一人插进他右眼,萧玉城已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嘶吼便一动不动,已是死透。 不说管苞和方削离手刃仇人后的举动,李之罔这边只觉过瘾,没想到大仇得报的滋味竟是如此地舒爽。但萧玉城一死,他心中强提的一口气也算泄了下来,顿时感觉周身无力,招呼许渠道,“快...送我回去...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说罢,就已昏死过去。 ... 李之罔已在病床上躺了三日,他的运气很好,没有被捅到脏器,故此贯通伤看着虽吓人,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苦了马未湘,不仅得给他治外伤,还得治内伤,有时还会去医治其他的重伤员,可算忙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李之罔想了很多,视野开阔很多。起初他想着斩杀萧玉城,一方面可以为张贲的改制扫清障碍,一方面也是报私仇,但这几日的思考下来,他才注意到萧玉城一死,再也没任何人能够钳制张贲,那他还留下来的意义已经不大,换言之,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虽然这与当时张贲的约定有所偏差,但李之罔相信,在讲清缘由后对方多半会同意的。 因此,他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去留的安排上。冻溪谷现在的兵源属实不少,除了流民和陡峰山残余外,大战后还多了投降的火离营和詹魁、老王的两个协营,他决意把原本的兵卒和这些人手分给许渠、管苞、辛三郎和方削离,然后再向张贲举荐许渠,由其担任他离开后的位子,继续进行改制。 只是想法虽好,但也得看具体时间,最主要的是辛三郎还未回来,李之罔也就还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众人。 “马医师,在下想问个事,你对外界熟悉吗?”李之罔还是照例每日趁着治伤的时候会和马未湘聊会天。 “马马虎虎吧,附近的天湘州等的动态还是知晓的。” “没那么具体。”李之罔看向马未湘,试探道,“你知道晦朔公主沈惜时沈公主吗?” “这自然是知晓的,东仙洲的两位公主之一嘛,大人想知道些什么?”马未湘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去刨根问底。 “什么都行,只要是关于晦朔公主的都可。”李之罔尽量表现地很平缓,虽然逐渐加快地语速还是出卖了他。 马未湘闭眼想了阵,缓缓道,“听说在兆天年的时候,东仙洲的两位公主开了一个着名的会议,不清楚要商议何事,但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再也去不了东仙洲,而关于晦朔公主的消息也彻底断绝,甚至于碎链战争时晦朔公主也未曾到场。” “碎链战争,这个在下还是初次听说,马医师能否说说?” 马未湘点点头,继续道,“大约在百年前,也就是兆天年,征战王与王后皆不知所踪,一众诸侯齐聚王城欲探求王、后行踪,不知为何却演变为一场战争,数位诸侯或重伤或死,其中不乏绝世强者,譬如天阴公主、扼沙将军、拒敌城主等,我们永安国的永安王也是因此役而养伤于大都黑狮,逐渐疏离朝政,才使下面战乱频发,落得如今乱世局面。” “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都未参与碎链战争?”李之罔追问道。 “晦朔公主应是没有参与的,北河公主似乎参与了,但只有零星的记载,完全不如其他诸侯那么多。”马未湘看出来李之罔对晦朔公主十分挂怀,想了想还是说出她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小道消息,“传闻,仅是传闻,传言晦朔公主已经往生,不复人间。” 李之罔顿时呆在原地,思绪紊乱。他背弃自己的过往,穿越时间一万年,就是为了找到晦朔公主,但现在却给他说晦朔已经死了,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仅是传闻,不一定做真的,大人...大人不要多想。”马未湘不知道李之罔和沈惜时的关系,但还是安慰道。 对啊,仅是传闻,四方洲如此之大,一个消息又怎会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李之罔以此为解释,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家乡已荡然无存,但绝无法接受沈惜时的逝去,他缓上好大口气才道,“多谢马医师了,至少让在下知道了一点关于晦朔殿下的事,在下深以为谢。” “没事的。”马未湘摆摆手,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心,试探道,“大人能给妾身说说大人与晦朔公主是何关系吗?当然,若有冒犯,就当妾身没问过。” “一个承诺。”李之罔淡淡道,“我是晦朔殿下的骑士,根据预言只有我能拯救她既定的宿命。” 随后他以尚有其他事为由让马未湘退下,自己陷入了沉思。 李之罔在想,倘若晦朔真已经死去的话,他该怎么办,是仍去往东仙洲,还是抛却承诺去找寻家乡。长久的思考后,他一个也没选,他决意若晦朔真已经死去,便再回到逆流河,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晦朔还在的时代,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他踌躇满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彻底忘却“沈惜时”三字,以至于在兆天年,在秦为君的构陷和齐暮的默许下,他被迫离开南仙洲后才想起还有一位被困在永恒时间里的少女在整整一万一百七十五年的时间里苦苦等待着他的拯救。 “大人,辛队回来了。”毛婪进来通报道,毛利已死,李之罔的贴身侍卫仅剩毛利一个。 “噢?”李之罔抬起头来,“你去把其他人叫来,我去见三哥。” 辛三郎的样子很是狼狈,但精神奕奕,他呈上药材道,“不负大人期望,将药都已取来。这谷内是发生什么了,我怎地看狼藉一片的,问旁人也不说。” “来,坐下。”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启齿辛大郎的死讯,“给我说说你的经历,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论。” 辛三郎确是历经了一番磨难才到达方罗城,又被刁难数日才取到数样药材,未有片刻歇息便奔赴回来,这也导致他一路上波澜不断,屡经奇事。 辛三郎口才不好,样样棒的故事在他口中都变得如同嚼蜡,但李之罔却听得津津有味,后面赶来的许渠、管苞、方削离也是如此,没有人打断辛三郎,还不时捧哏。 辛三郎忽得停下,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来听故事?我大哥呢,怎不叫他?”他又拍下脑袋,“哦,大哥负责小道防守,不能轻易抽身过来。” 许渠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管苞看着手中的茶杯,默画上面的花纹,方削离盯着地面,研究灰尘的多少会导致呼吸困难,三人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启齿。 辛三郎看向李之罔,不满道,“怎地,我出去一趟,大家伙就这么生分,连句话都不愿回了?大人,你可得评评理,我又没出去寻欢作乐什么的。” 李之罔知道这个苦脸人得他来做,便道,“三哥,萧玉城突然袭击了冻溪谷,历经一番苦斗终是胜了,只是大哥...” “大哥怎么了?”辛三郎能感知到坏事降临,但还是有一丝侥幸,“受伤了是吧,没事,我们两兄弟混了一辈子,知道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但只要活着就好。” “大哥...大哥死了。”李之罔低沉道。 辛大郎如闻天雷,顿时跌坐在地,众人恐他出了事,连忙围拢过去,将他扶起。 “大哥,不可能,大哥...和我说过,他一上战场就想着活命,绝不可能出事的!” 虽说着,辛大郎却是流下了热泪,哽咽着道,“但大哥也给我说过,他要报大人的恩情,大哥...大哥啊!” 辛三郎已是哭成一个泪人,大家虽说都是兄弟,但只有辛三郎和辛大郎是血亲,这般失去至亲的感觉又何是旁人能体觉。 辛三郎哭了好一阵,直到再哭不出任何泪来,才道,“大人,大哥的尸体呢,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吧。” “我带你去。” 其他将士的尸体已经埋葬在陵园里,但辛大郎身份特殊,总得留到辛三郎回来,故此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就放在朱家宅院里。 辛三郎看到辛大郎冰冻住的尸体,一下扑到近前,痛哭流涕,抓住辛大郎不再温热的手不断低语。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辛三郎自己度过,便招呼其余几人离开,留辛三郎独自一人。 四人站在屋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房门打开,辛三郎走出来,泪已止住,泪痕还在。他向李之罔抱拳道,“大人,大哥临死前可有话留下?” “有的。”李之罔应道,“大哥说了,要你稳重些,做事先思后动,还有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娶妻,延续香火。” “还是大哥懂我,明日我就去找个婆娘结婚,不负大哥的期盼。” 有些事得要自己度过,非是旁人能够相助,李之罔虽为众人上司,但也不便多说。 他请众人重新回到大堂坐下,道,“这几日都在养伤,也想了些事,想着是该支会你们一声了。” “大人是要走了?”许渠聪明伶俐些,一下就猜了出来。 “对。”李之罔点点头,“我尚有其他事要办,不得不走,况且此番事情已近结束,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诶,我们怎么劝大人都不会听的。”许渠轻叹口气,“那大人有何安排?” “我是这样想的...” 李之罔把他此前的谋划讲出,众人听了,并没有任何质疑,都说会牢牢守住冻溪谷,等待李之罔日后再归,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方削离没有答应。 他道,“罔哥,你曾说你要回南仙寻亲,我刚巧是南仙出来的,正好可以为你带路。况且杀了萧玉城后,我也报了妻女的大仇,已不想再待在中洲,还请罔哥答应我与你同行。” 李之罔沉默住,他首要目标是先去东仙洲,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南仙洲,带方削离终是不妥。他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管苞说道,“我和三哥都是无根无家之人,冻溪谷如今才算我们的家乡,我们留在此处更好,许渠更就是冻溪谷本土人,而老方尚有家乡,我觉得大人带上他更好,若他一人离去,还不如不走。” 许渠和辛三郎皆称是。 李之罔见此,便道,“那就这样吧,到时候老方跟我一起走,手下的兵便交给其他几位兄弟。” 在处理好辛大郎和离开两事后,李之罔又留众人吃了顿晚饭,在他的提前吩咐下,饭食相对丰盛许多,也算提前的散伙饭。 第二日,张贲到了。 这在李之罔的预料之中,毕竟他在信中详细阐明了萧玉城的贼胆祸心,张贲无论是亲自过来还是派人代视,都在这一两天之内。 数月未见,大家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改变,但还是有时移世迁之感,李之罔和张贲叙旧一阵,才聊起正话。 在来的路上,张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起初他有些愤怒,毕竟李之罔在未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杀了萧玉城,但很快他又想清楚,若李之罔真留了萧玉城一命,他还真不好办,自家老子那一关就很是难过。 故此,在见到李之罔后,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和李之罔在冻溪谷内骑马并游,看看改制的成果。 “不错,不错,之罔,你做的真是不错,远超我的想象。” “这都是将军之功,我仅是依着大人的谋划办事而已。”李之罔恭维道。 张贲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而是道,“火离营的那些军卒你想了怎么处理没?” “想了,我想把他们收在手下,稳固实力,但火离营也属于温屠军,这样做怕是不妥。” “哼。”刚巧骑到农田,张贲下马来冷哼一声道,“萧玉城既然敢请外人过来助阵,我就敢吞下,要有人过来找麻烦,也是找我,你不用害怕,随心使用便可。” 说着,张贲已走到农田中,一面看水稻的成色,一面与务农的村民交谈,李之罔则跟在后头护卫。 张贲以前属于喜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对于乡间农事并不熟悉,但他平易近人,能够不耻下问,虽引得村民连连发笑,但却不知不觉懂了许多农事。 “这冻溪谷好啊,让我感觉到一种和谐与安宁。”张贲把鞋脱下,坐在田埂上,脚放在水田里。 “将军日后可常来,此处就冬季稍冷,其余时节都温度凉爽,是个好待处。”李之罔一直在思虑怎么告诉张贲自己要走,看张贲心情颇好,心一横道,“将军,改制之事已初现端倪,再持续下去必有成功,萧玉城又除,在下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终于是说了。”张贲有些沉默,“在来的路上我就想你定是要提的,原来你还没放弃离去心思。” “恕我无法再助将军,实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走。”李之罔耿直道。 “诶,我知道。”张贲挥挥手,叹口气,“我们当时约定改制一年或者显了成效再走,但你要走我也不拦。只是,这偌大的冻溪谷你真舍得放下?” “放不下,但必须要放下。”李之罔道,“我寻了个人,虽很是年轻,但颇为聪慧,可以相助将军。” “是谁?” “许渠,冻溪谷本土人氏,已在我麾下任职数月,能够信任。” “那行,你叫他明日来见我。”张贲笑笑,“我得看看之罔推荐的人是否能比过你。” “比得过,比得过。”李之罔打个哈哈,想着把其他人也推介下,便道,“我麾下还有两人,都是沐血营的,一人唤作辛三郎,精于农耕,做事诚恳,大人可将农务之事尽数托付于他。还有一人,唤作管苞,山中猎户出身,精通追敌隐迹之术,练出来的探子都是经由他之手,将军若还想培养情报人员的话,可大大倚靠此人。” “之罔你真是慧眼识珠,能挖掘出这么多人,我整日待在营中,却是一个也没见到。”张贲自嘲两句,“这两人明日也一并带来,让我看看。” 李之罔自然称是,随后便跟着张贲去视察冻溪谷的其他地方,自始至终,二人都未提及詹魁和老王的两个协营,李之罔也心安理得的昧下。 此后几日,张贲都住在冻溪谷内,对李之罔的一番作为给出了高度评价,推介上来的许渠三人也一一看过,给予了肯定。 临别之际,张贲抓住李之罔的手,带到一旁道,“之罔,这一次别离不知下次相遇会是何时,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 李之罔其实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但对沐血营而言不算多合适,眼看要分别,他也就说了,“不瞒将军,我觉得我们营应终止抓人为卒的陋习,这样捉来的军卒战心不强,归附无愿,不是上上之选。” “但此遭乱世,已是最有效补充兵力的手段了,不过我想之罔定有其他计策。” 李之罔点点头,接口道,“收拢流民,一面让流民耕田获粮,一面从流民中挑选士卒,这样的士卒归附心强,战意也可用。在我的设想中,大人将收拢来的流民聚到一块,设为村镇,长此以往,便是城市。到了此步,将军的威名自然远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过来,那时将军便是一方王者,有结束眼前乱世的能力。” 李之罔的蓝图实在太过宏伟,甚至遥远得不可视,张贲也被震惊住,长久才道,“这太难了,但我会去想的,若真能施行,便按之罔你的法子来。” 随后,张贲便告别送行的一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中踏上了回沐血营的路。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一个尚未认真考虑各方面的蓝图真的在张贲手中发扬光大,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中洲人口中的理想之国。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回归到正常生活中,遵从医嘱好好养伤,在兆天年的秋天,虽然因为针灸的副作用他尚未恢复修为,但仍是带着方削离离开了冻溪谷,前往下一段旅程,并由此结识一生的挚友——苏年锦。 第21章 初临毗湘 离开冻溪谷后,李之罔和方削离花了一月的时间赶到方罗城,其间一直住在张府,这多亏了张贲从中沟通。李之罔没有立即离开苇罗州的原因一是他修为尚未恢复,二是想在城中寻找晦朔公主的消息。 查找到的消息不仅少而且真假难辨,有的说沈惜时畏惧王城责罚将通往东仙洲的道路单方面封闭;有的说沈惜时贵为实权诸侯却未参与争夺大链片的碎链战争,其实际早已在闭关锁国的生活中仙陨;有的说沈惜时已在数百年前与虫妖族王子成亲,再不过问世事。 这三条消息流传得最为广泛,也最为人熟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确保消息的真实性,所有人都是道听途说。 最终,李之罔决定前往其他州。苇罗州自碎链战争结束后便陷入了内乱,寻常人根本不会来此,这也导致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还不若去临近的州,至少其并未陷入战乱,尚能与外界交换消息。 因此,在马未湘的针灸之法副作用还剩下一月之时,在向张家老太爷拜谢后,又与马未湘见了一面,他便带着方削离前往了苇罗州东面的道州——天湘州。 “罔哥,我怎地感觉你离开方罗城后心情一下好上许多?”方削离看李之罔一路上都笑呵呵的,不免问道。 “那可不吗?”李之罔笑道,“如今无事一身轻,既不需担忧仇敌,也不用去想明日要做什么,可比在冻溪谷快活些。” “那罔哥你忙完事后会回冻溪谷吗?” 李之罔沉默住,他讨厌军卒的身份,厌恶难吃的食物,苇罗州的经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好印象。但他最后还是道,“自然要回去,那里可是有我的好兄弟,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得紧。” “罔哥到时候也带我一路呗。” “自然,自然!” 二人相视一阵,皆哈哈大笑,又继续赶路。 越过界碑已有足五日,虽还未遇到什么人,但李之罔对天湘州已颇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此州风景优美,更为重要地是他目光所及没有一丝战争痕迹,这代表天湘州承平日久,而在苇罗州近一年的生活,让他愈发地喜欢这种安稳的生活。 “罔哥,你看那边有人!” 李之罔循着方削离的手指看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站了五人,三男二女,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隐约从其衣着上感觉出颇为年轻。 “走,我们去问问附近的城池在哪儿?”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率先快步过去,方削离自然连忙跟上。 走到近前,李之罔发现这五人都是受恩惠者,长得俊俏,但都愁眉苦脸的,似有隐秘。他不管这些,拱手致礼道,“在下李之罔,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方削离,我俩初来贵宝地,道路不识、山川未逢,敢请问附近州城所在,在下先行谢过了。” 五人中为首者立在正中,其也回礼道,“在下何冰,这几位是我的二弟和朋友,他们分别是何维、王涣回、赵素丹以及李坊。阁下想去州城,沿着这条官道直行十数日便可到毗湘城。” 李之罔向五人分别致礼,又是谢过,便准备带着方削离告辞离开。 那何冰却一脸纠结,在李之罔回过身后才忙道,“阁下稍待。我看阁下也是受恩惠者,不知对恩惠法有无想法?” “哦?愿听详解。” 恩惠法是每一位受恩惠者梦寐以求的功法,李之罔也不能例外。 “是这样的。”何冰解释起来,“我等日前在这附近游历,偶然寻到了一处洞府,其内不仅有丹炉残火,更有数本功法,其中一本便是恩惠法。但洞府被毒物占据,我等拿将不下,才愁眉不展,若是可以,阁下可否与我等共闯洞府,届时恩惠法可共享习之。” 听完,反倒是李之罔踌躇住了,他修为还有近二十日才能恢复,如今去历险殊为不智,但恩惠法错过再难得,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何冰见此,虽觉可惜,但还是道,“阁下若觉此番凶险,大可退避,我等再看有无其他恩惠客。” 要说李之罔也是年轻,经历了些事也不见得有所长进,被激将法一激就忘了东西南北,回道,“这有何不可,我等受恩惠者修行本就应见难而上、遇险不避,何有退却之理。” 何冰哈哈一笑,其余几人也是附和而笑,其道,“那李兄还得多等几日,再看看有无其他恩惠客,若没有,便由我六人去闯。” 李之罔自然应下,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 但等了三日之久,附近还是没有人出现。见此李之罔已暗生悔意,但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跟着何冰五人前往洞府,叮嘱方削离在原处等他。 洞府很是偏僻,乃是在一处深涧之下。何冰等人已经来过数次,颇为熟悉,但一路上仍是行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踩空坠崖,而初次来此的李之罔更是警惕万分,只循着别人走过的地方踩。 “不知此洞府是何人所有,修得好生偏僻凶险。”李之罔吐槽道。 走在他后面的赵素丹听了轻笑一声,回道,“定是位能御空飞天的大能,不然出去回来都得走这险路,就是仙神来都忍受不了的。” “是啊,希望一次就能取到恩惠法,不然再多来几次,怕是路都不会走了。” 众人虽小心走着,但还是被李之罔这句开趣之言逗乐,深涧中顿时传来几声吟笑。 “有李公子相助,必是能取得恩惠法的。” 事后回顾,赵素丹这句话颇有深意,但当时的李之罔却并没有听出来,反而无知地附和了一句。 走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才来到洞府门口,幸得谨慎,没有任何一人失足而死。 李之罔往前看去,与何冰这几日告诉他的一般无二,原本的洞府大门乃是一道法阵,但因年岁日久,法阵已然破碎,只留下了几块倒插的碎石和一个勉强供人穿行的缺口。 这几日,何冰等人向他介绍了洞府内的情况。据其所言,他们几人在数次的深入中已逐渐摸清了洞府内的构造,洞府内四通八达,除了常见的大厅、居室外,还有灵田室、灵兽室、冥想室、炼丹室等,但因为洞府主人不见踪迹,灵兽室里的灵兽久无人照看,堕落为以污秽为食的毒物,这也导致何冰等人始终无法进入洞府的后面空间,才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各位,我们现在就进去?”李之罔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历险,虽有些担忧,但更多地是对冒险的憧憬。 “不,还有点前置工作没做完。”何冰摆摆手,从怀中拿出数根香来,“这是我从城里淘来的宝物,唤作迷迭香,可使里面的毒物昏睡一个时辰以上,但需要半个时辰来布置,各位可借着这段时间回复精力,迷迭香起效用了我们便进去。” 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并没多问,李之罔见此也走到一旁坐下,问向不远处的王涣回,“王公子,这迷迭香价格应是不菲,在下是否应也出些链沫?再者就是入了洞府后寻到的财货该如何分配?” 王涣回笑道,“迷迭香是何冰自己找来的,我们付甚链沫。至于寻到的财货,李公子不用多想,便是大伙儿均分,绝不少没了你那份。” 李之罔微微点头,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他独身一人,还真怕被宰了还给别人数钱,听王涣回说得真切,心顿时安了。 李坊坐在附近,听见了王涣回的话反而刺了句,“少说点话吧你,省点精神到洞府内,在这儿说东说西的。” 而王涣回面对这样一介女流,竟没回讥半句,反而讪讪地埋下了头颅。 李之罔心道这群人也不似表面般和谐,但又不关他事,自然是高高挂起,默不作声休息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随着何冰大功告成的声音传来,李之罔也是睁开双眼,靠拢过去。 只听何冰道,“各位,如今洞府内的毒物已然昏迷不醒,我等当尽快入内,取宝而返。” 众人自是应和,跟上何冰的脚步,穿过缺口,进入洞府。 李之罔和李坊走在后头,待其余人都进入缺口后,李坊忽得止步,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低声道,“进去了,小心些,时刻跟着我走,切莫独自一人,切记切记!” 说罢,只留下不明就里的李之罔一脸疑惑地站在洞府外。 他没多想,只以为对方心善,赶忙进了洞府。 一进去再往前走过一段小道,便是大厅,在何冰等人的多次搜刮下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些桌椅板凳甚的。 何冰看李之罔过来了,招呼众人聚过来道,“大厅有两条路,分别通向灵田室和灵兽室,我们已探查过多次,但迟迟未找到前往后方的道路。这次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何维和素丹去灵兽室,涣回和李坊则带李公子去灵田室查看。” 这是来之前就已分配好的,李之罔并没什么意外,当即跟着王涣回二人前往灵田室。 灵田室与大厅一样很是昏暗,仅有几支长明不灭的灯烛供以照明。李之罔粗略看过,灵田室颇大,不下百丈大小,以井田制的方式栽种,除了正中心的井田外,外围的边田都栽种着灵植。当然,这是洞府主人还在的时候,如今灵田早已荒芜,田中的灵植已变成了噬人吞血的邪物。 李之罔三人,以冷漠少言的李坊为首,她淡淡道,“九块地,我们一人三块,注意灵植,说不得其中就有通向其他居室的关键。” 三人当即就分散开了,各寻一块土地开始探查。虽说邪物已被迷迭香迷昏,但亲自拔出来以后看见植物上长出口舌耳的狰狞模样,还是让李之罔连连咂舌,看植物除相貌惊悚外再没有其他特殊之处,赶忙丢在一旁。 虽说不知何冰是如何确定打开后面通道的关键在灵植和灵兽身上,但其余几人都很是信服,李之罔也只能照着做。根据何冰所言,如果灵植身上嵌有殷红色的宝石,那就是他们要找的灵植。 不说灵兽室,灵田室的李之罔三人都默不作声,一面在田里走,一面查看灵植,但直到九块地翻遍都没找到目标灵植。 三人坐在正中的井田附近歇息,王涣回抱怨道,“莫非书上说得是假的?这镶宝灵植根本就未见到。” 李坊讥笑一声,“若是假的,那我们何能寻到这处洞府?我看多半是你懒散应付,漏了哪根植株。” “李小姐,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处处针对我。”王涣回畏惧李坊的身份,面上虽很是愤怒但也不敢回讥,反而祸水东流道,“再者说了,除我之外,还有李公子也在探查灵植,李小姐不觉得是他遗漏了?” 往常李坊时有讥讽,但王涣回都默默承受,今日不知怎地竟敢争论,她沉默阵,还是回道,“看他面相就比你勤勉些,多半就是你漏了。” “李小姐,我敬你是因你品行,非是畏惧李家势大,几次三番折辱我,真当我是泥塑的,缺了那三分脾气?” 眼看王涣回已从神府中取出武器,马上就是一副大动干戈的迹象。李之罔不免在心中吐槽,这何冰难道就不知晓王涣回和李坊的恩怨?还将他二人分到一处。但此处只有他三人,他只能皱眉介入其中,“两位莫要动武,大家都是为了恩惠法而来,如今恩惠法还没寻到,可不要提前损了力气。” 王涣回也仅是做个样子,见有人给台阶下便顺势收了武器,口中还道,“哼,我这一身修为也不是为了好看!” 李坊听了,轻叹口气,又是讥讽道,“不是为了好看?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为了好看,你上次怎地留我独自迎敌?幸亏我还念着两家情分,才没告予你家大人,否则你这贪生怕死的瓷素瓶还能做这王家长子?” 李之罔是知晓了,这王涣回在上次探查洞府时曾弃李坊于不顾,这才使得李坊一直挑刺于他,而他也因心有愧疚不敢争对,但今日却是不知李坊哪句惹到他了,突然出口争论。 若是平时李之罔只当没看见,恩怨了结了更好,但如今心心念念的恩惠法就在洞府内,哪能由得二人胡闹,他只好拿出在冻溪谷的做派,强硬道,“二位先别吵了,也别动手,且听我一言。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寻到目标灵植,再拖延下去,时辰到了,这些邪物、毒物可都会苏醒过来的。不若这样,我和王公子互换,重新去探查一遍对方的灵植,查漏补缺一番。” 李之罔这番话有理有据,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辩驳,但拗于脸面,谁也没应。 李之罔看李坊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话少但嘴毒的女人,他也不想惹上一身骚,便看向王涣回道,“王公子,你我都是男儿,总得有些气量,说不得目标灵植就在我此前探查过的灵田里,是我遗漏了呢。王公子先动?” 王涣回冷哼一声,倒没再说话,默默走向一旁开始重新探查灵田。 李之罔见李坊没动,但也没说其他的,便只当这件事揭过了,耸耸肩去探查此前王涣回负责的灵田。 不说王涣回态度如何,李之罔这边可是细心得很,但看过一番还是没找到目标灵植,只能回了中间的井田。 王涣回要早些完成,已经回来了,看李之罔没找到,不由哈哈一笑,“我便说了,我那边可是没有的,而且李公子那边我也看了,也是没有的。那李公子你说,目标灵植到底在谁负责的灵田上呢?又是谁探查不力?” 王涣回的这番话自然是指向一直待在原地的李坊。 李之罔看时间已所剩不多,不想再吵起来,便道,“这样,我再探查一下剩下的三块灵田,两位先回大厅等候,至于我的安危不用多管。” “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反正今日无功总不会怪到我身上。” 王涣回大笑数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坊则神色复杂地把李之罔看上数眼,终于也是摇着头离开了灵田室。 待二人都已离开,李之罔也就开始探查起李坊负责的三块灵田。 他一边检查灵植,一边默默数着时间,距离迷迭香的失效仅剩下一刻钟,到时候无论寻没寻到他都得离开。 好不容易检查完一块灵田,李之罔也是歇息片刻,伸展一下身子,毕竟一直弯着腰,多少有些酸痛。 就在这时,他忽得听见些轻微的响动,赶忙抬头看去,发现他不久前检查过的一株灵植竟动了起来。 “遭了!迷迭香提前失效了!” 李之罔心里叫苦一声,手上动作可不慢,拔出邪首剑便飞奔过去,数剑之下将苏醒过来的灵植砍为碎块。 灵植已邪化为活生生的妖物,断茎碎枝喷薄出阴绿的鲜血,溢在空气中立刻传出刺鼻的味道。 李之罔用手挡住口鼻,看了一阵,又回去继续探查灵植。却是他注意到只有少数灵植提前苏醒过来,只要谨慎些不会有身亡之忧。 他就这样继续探查灵植,在快检查完第二块灵田的时候,已不能全心探查,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灵植苏醒过来,他只能一边躲避灵植的攻击,一边分心探查。 灵植生得古怪,攻击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长出如手骨般的长臂从地下忽得窜出;有得则射出如牙齿般大小的毒耔;有得则喷出毒雾,污染空气;更有甚者还长出四肢脑袋扑地袭来。 李之罔既要躲避灵植神出鬼没的攻击,又要挡住口鼻,可谓辛苦异常,但看着仅剩的最后一块灵田,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离去的想法,只想着再快些,再快些! “你这夯货,看不见周围凶险?” 李之罔回过头去,不知何时李坊回来了,正拿着柄羽扇扇飞毒雾、毒耔。 “还剩最后一点,马上就完成了。”李之罔看有人替他分担压力,赶忙继续,“还请李小姐替在下周护一二。” 李坊见此,跺跺脚,径直越过李之罔,随意般往剩下的灵植中一抓,随后递到李之罔面前。 李之罔一看,此灵植正常模样,并未变做邪物,而且其身上还镶有殷红色宝石,正是众人要找的目标灵植。 如此,他如何不知晓李坊早就找到了目标灵植,但不知是何缘由竟隐瞒了下来。但如今情况危急,自不是论及这个的时候,他把目标灵植收在怀中,向李坊点点头示意,便跟着李坊一路冲杀开。 灵植虽化作了邪物,但却没有丝毫地意识,以李之罔目前的状态还是能勉强应付住,无需动用任何修为。反观他旁边的李坊,虽有修为在身,但应对得很是马虎,多半是历练少了。没有办法,李之罔只得一面挡住自己这边的邪物,不时援助一下李坊,二人才算有惊无险地冲出了灵田室。 待在大厅的王涣回也不是负气不管,虽不愿亲身来援,但一直密切地关注着灵田室,见二人出来,果断地推下石门,把邪物关在里头。 “你...没事吧?”回到大厅后,李坊又变为之前的冷漠样子,不过毕竟李之罔帮他分担了邪物压力,多少得关心下。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小心地从怀中拿出目标灵植,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 “还真被你找到了。”王涣回走上来,颇有点幸灾乐祸,“是从李坊负责的灵田里找到的吧?” 李之罔瞥了眼李坊,见其神色正常,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藏株的事情败露。李之罔耸耸肩,决定还是不把真相说出,做成个歉意样子道,“没有,是在下方才疏忽了,灵植是在在下负责的灵田上寻到的。” 李坊颇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走到一旁默默坐下,王涣回本想借此恶心李坊,但既然李之罔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办法,三人一时安静下来,就等何冰等人的回返,目标灵植则暂时交给王涣回保管。 第22章 历险 因为灵兽室那边并没有传来响动,三人就没动弹。李之罔坐了阵,想着这番历险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走到李坊身旁坐下,小声问道,“李小姐,我之前听你们说知晓此洞府乃是来自一本书,可否给在下说一下,让在下对洞府有个更深的讲解。” 李坊抬起头来,沉思阵回道,“那本书在何冰身上,我们都未曾亲自读过,皆是听他说的。据何冰所言,洞府后面的空间有一道隐藏的机关,需得从灵田室和灵兽室分别找到一株灵植和一只灵兽才可打开,如此才能通往后面的炼丹室等。” “那后面空间的情况书上可有记载?” “有。”李坊迟疑地点点头,又摇头,“李冰给我们说过,但说得不多,我也只知晓其中一件罢了。” “那能告诉在下吗?” 李之罔注意到,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本来闭目养神的王涣回忽得睁开眼,暼眼看着二人的方向,而李坊也是左顾而言他,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聊天遂草草结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没过去多久,何冰三人便回来了,看他们一脸如常的样子,当是没遇到与灵田室一般的情况。 “冰哥,怎样,寻到了没?”王涣回一脸热情地迎上去。 “寻到了,藏得够深,但瞒不过我。”何冰从怀中掏出只半死不活的栗色狸猫,问道,“你们呢,我刚才听到些动静,只是过来帮助不得。” 王涣回做出副有惊无险的样子,三言两语间把李之罔因疏忽而遗漏了灵植,在他和李坊的协助下又把灵植寻回的事情讲出。 李坊冷哼一声,暗示王涣回所言有假,但何冰根本没去纠结,拍拍王涣回的肩膀,欣慰道,“看来经历了上次的事,你也成长许多。”随后他又看向李坊道,“你也别老给涣回脸色看,你看他今日不就没有怯战吗?” 李坊冷笑一声,却是懒得辩驳。 何冰也不想激化内部矛盾,让王涣回把灵植给他,便拍拍手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一手拿着灵植,一手拿着狸猫,道,“机关在大厅之中,但现在需要钥匙,而钥匙就在我俩手之间。” 说罢,他让何维递上来把小刀,手起刀落间便将狸猫剥了个皮,然后他把灵植剥成个光枝,再将灵气灌到光枝上,随即他便拿起光枝在狸猫的身体上刻刻画画,细看之下是一些咒符的样子。 狸猫虽被剥了皮,但尚未死绝。说来也怪,剥皮时狸猫毫无反应,但当何冰开始刻咒后,狸猫反而哀嚎起来,在静默的环境中听起来尤为渗人,莫说在场的两位女性,就连李之罔这样历经过战争的都有点接受不了。 反观操刀的何冰却毫不受影响,手上动作极其地稳当,任凭狸猫如何嚎叫都只能老实地待在何冰的手里。 狸猫足足嚎叫了一刻钟,一张狸嘴张到无法再张才凄然死去,牙齿外露,瞳孔爆裂,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何冰见此,尤为兴奋,喃喃道,“谁叫你生了这般命,只能做那无命的钥匙。” 随即,他把光枝从狸猫的嘴里插进去,直捅到魄门才止住。 “冰哥儿,这便行了?”赵素丹好奇地问道。 “素丹妹妹,莫急,且看。”何冰轻笑一声,将灵气渡到狸猫尸身上,但见其身上的咒符立时发出如宝石般绚烂的光芒。 光芒愈来愈盛,很快将狸猫尸身掩盖住,李之罔只隐约能看到狸猫的尸体犹如被溶解般逐渐消解,随即也在光芒的掩映下看不清分毫。 待光芒散去,众人注意到狸猫已经彻底不见,只剩一柄殷红色的钥匙躺在何冰红肿的手心,光芒似乎有些许的副作用,让何冰的手出了些状况。 何冰毫不在意,只让众人先后把钥匙的模样看清楚,便道,“诸位,我且先休息会儿,这寻找机关的重任便交给各位了。” 前面都是看何冰表演,众人自然要出力,当即各分了块区域寻找钥匙孔。 前面提及到,何冰等人已来过洞府,搜刮了大厅的一众财货,但这并不代表大厅已经空无一物,相当部分无法搬走的东西还留在大厅里,而这自然加大了众人寻找钥匙孔的难度。 相比起偌大的大厅来说,钥匙孔可谓沧海一粟,李之罔找了一阵,觉着不是个办法,立马返回去找何冰,看能不能不能寻出个快捷的法子。 抛开剥尸狸猫时的狰狞面目,何冰一直表现得很文雅,在听完李之罔的诉求后,他也只能无奈摊手道,“不瞒李兄,书里只提了机关藏在大厅,但并提及具体在何处,除了硬找真没其他的法子。” 李之罔叹息声,这大厅不下百丈大小,若仅凭他们六人搜尘刮地的找,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但既然何冰都说了,他也没法,只能回去继续找。 刚走上几步,他忽得注意到什么,那是方才何冰剥皮时狸猫流下的一抔鲜血,狸猫尸体消散后,鲜血并未受影响,仍留在原地。 他寻思着说不定有点作用,便指着鲜血向何冰问道,“何兄,这鲜血我可能收起来?” “当然,李兄要做什么都可得,只要不误了正事便行。”何冰虽不清楚李之罔的打算,但只是拿些无用的鲜血,自是不会阻拦。 李之罔谢过一声,便找了个杯子把鲜血收集起来,继续回去寻找钥匙孔。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钥匙是用灵植和狸猫尸身制成,说不得狸猫的鲜血会与钥匙孔有些奇妙反应。 比起大海寻粟,还不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李之罔不拘泥于他负责的区域,在探查无果后,便拿着狸猫鲜血去其他人负责的区域逛悠。 其他人对李之罔都比较客气,不问他在做什么,但也不会聊其他的,往往只暄叙几句便各自别过,去忙各自的事儿。 “忙活甚呢,我看你啊,比其他人都更想找到机关。”当李之罔来到李坊负责的区域时,她立马停了手中工作,将李之罔拦下,闲聊起来。 “大家伙都挺卖力的,不仅仅是在下,而且李小姐不也一直在探查吗?” 李坊轻笑声,“此前我确实是想找到机关,几乎昼夜都想着,但现在心思却是淡了。” “啊?这是为何,莫非李小姐已有了恩惠法?”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摸不清楚眼前女子的性子,其忽冷忽热,似在靠近但又游离。 李坊看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道,“自然是因为你。” “这...”李之罔一下呆住,摸把脸,寻思莫非是自己长得俊俏吸引住了对方?但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流连于儿女情长,便拱手道,“在下理想长远,尚未有娶妻的想法,让李小姐错爱了。” 李坊听了既不怒也不怨,反而噗嗤一笑,缓言道,“你来路不明,仅长了张俏脸皮,就觉着我会倾心于你?真是好不害臊。” 李之罔如何不知道,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只能不提这茬,岔开道,“那李小姐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现在嘛,我却是不想说了。”李坊先拒绝,又暗示道,“但说不得等我开心时,就会告诉你了。” 李之罔脸色古怪起来,李坊想不想找到机关是她自个儿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即借故离开,继续用狸猫鲜血寻找钥匙孔。 李坊恼怒地跺跺脚,暗骂声“夯货”,干脆连钥匙孔也不找了,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到李之罔这边,他告别李坊后刚走没一段距离,就感觉到手中的狸猫鲜血热了些,这还是初次发现的情况。他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杯子一步步往前走,细细地感知手中杯子的温度,走了几步,温度骤然低了,他赶忙换个方向,温度又增了。 李之罔几乎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在他一步步的试探下,终于是确认了鲜血温度最高的地方。这是一架四层的木质书架,狸猫鲜血已热如火炭,钥匙孔要么真与狸猫鲜血有联系就在书架后面,要么没有任何的联系,还在其他处。 李之罔有些紧张。他不想失望,遂闭眼把书架搬开,这样第一时间不会让他心碎。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书架后的墙壁上有着七个钥匙孔,正与殷红钥匙相互匹配。 他欣喜若狂,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赶忙回返去找何冰。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李坊歇息的地方,李之罔想着还是得给她支会声,便停下来道,“李小姐,钥匙孔许是找到了,就在你负责的后面块地儿。我去通知何兄,你先过去看看吧。” 说罢,他也不等回复便离开了。 李坊本以为李之罔终于发现了他直男的本性,过来安慰她,结果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钥匙孔。 “诶,你就忙活吧,到时候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她抱怨一句,也就不去追李之罔,寻思着去看看找到的钥匙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 何冰仅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正是打开机关的钥匙孔,李兄,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大家伙儿都很卖力,在下不过取了巧罢了,算不得立功。”这儿就李之罔一个外人,他还没蠢到居功自傲,岔开道,“何兄,你看,我们仅有一把钥匙,但却有七个钥匙孔,这该如何解?” 何冰没有立即回答,想上一阵才道,“此间洞府的主人酷爱七这一数字,任何事务都得有七个且刚好是七个,杯子得是七个,居室得有七间,什么都必须满足七的数。但是我们也要知晓,七个杯子只用一个,七间居室只有一间是寝居,这七个钥匙孔也只有一个可以正确的打开机关。” “何兄说得有道理。”李之罔觉得何冰完全是说了段废话,“那现在何兄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钥匙孔吗?” 何冰摇了摇头,“有些猜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诸位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尝试一番,但成与不成尽在未知。” 在场诸人没有人比何冰更了解这间洞府,知道只能他来尝试才有打开后续道路的机会,纷纷出言让他大胆尝试。李之罔有心想阻止,觉着还不如先不发,毕竟钥匙只有一把,找些其他线索再尝试不迟,但众人都这么说,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只见何冰颇有些紧张地拿出殷红钥匙,手举起对着钥匙孔,但却迟迟无法插下,再看其面目,满是纠结,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拉扯中。 “何兄,不若再在大厅中...” 李之罔刚说话,何冰便往其中一个钥匙孔插了下去,顿时大厅里传来轰隆的响声。 “李兄,你方才要说什么,我太紧张了,却是没听清。”何冰回过头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先去看看响动吧。” 事实证明,何冰赌对了,轰隆的声响后,大厅中出现了一道空中阶梯,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级,正印证了何冰此前的话。 “诸位,我们进去吧,无尽的丹药和恩惠法正等着我们!” 说罢,何冰一马当先登上阶梯,众人立刻跟上。 阶梯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小道,插满了蜡烛,沿途放着一些洞府主人的喜爱之物,但仅有一定的观赏价值,无法帮助受恩惠者修炼,故此众人都没拿,只埋头往小道深处走。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岔路口,一面插满了深绿色的蜡烛,一面插满了淡蓝色的蜡烛。 何冰解释道,“插有深绿色蜡烛的小道通向炼丹室,淡蓝色蜡烛的小道则通向冥想室,我们先去冥想室。” 李之罔没提意见,反正炼丹室和冥想室都是要去的,先去哪一个都没差错。反倒是李坊道,“你们去,我先去炼丹室转悠转悠。” “李坊!”何冰突得就怒了,压低声音道,“先前说好的,你就要背信而行?” “哼。”李坊轻哼一声,暼眼李之罔,随即转身边走边道,“你们要做便做,我不阻拦,但也别想叫我参与进去。” “这...”李之罔很明显地看出何冰等人有事瞒着他。 “没事儿。”何冰飞快地转了面目,又变成儒雅的样子,“冥想室后面还有块空间,需要特殊的法门来开启,如今李坊既然不愿参与,那就由李兄代替吧。李兄,请。” 说罢,竟是让李之罔走在前头。 “何兄先。” “不,李兄先。” 何冰说着,其余三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守住李之罔的退路。 “何兄这是何意?”李之罔察觉出危险,但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那法门需得五人合力施展才可打开,李兄是如何都不能退的。”何冰笑笑,如今看来却分外地恶心。 “那行,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与诸位闯上一闯。” 李之罔轻笑声,莫看他没有任何修为,但尚有保身利器,寻常人可近不了分毫,且骑驴唱戏本,走着瞧。说罢,他出步直行,往冥想室而去。 冥想室相对前面见过的地方而言,很是简陋,除了几个蒲团和一圈围绕着整个居室的死水外,并无余物。 大家并没撕破脸皮,都做出个和和气气的样子。 何冰说道,“这冥想室地势特殊,而其间的蒲团更是灵气汇聚之地,坐在其上不仅能帮助修行,更有极大概率开悟,效果不比丹药等外物少,诸位不妨坐上去试试。” 李之罔没动,看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三人都坐上去后才寻了个偏僻的蒲团坐下,随后闭目静修起来。 他修为还没有恢复,自然提不上依靠蒲团来修炼,只不过何冰所言也确实非假,蒲团附近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多上许多,而且更为浓淬。 见了种种事后,李之罔已对何冰等人极其的不信任,故此他虽闭着双目,但两只耳朵一直专注着,就害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加害于他。 过了一阵,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其余四人都坐在蒲团上,一副静修的模样,何冰的位置则靠近冥想室的出口,很明显是防备他逃跑。李之罔观察一阵,赶忙闭上眼睛,生怕被他们看出他在佯装。 接下来李之罔数次睁开眼睛,但每一次何冰四人都未有丝毫动弹,仿佛真在借着蒲团修炼。 即便如此,李之罔仍不敢放松警惕,不仅观察着何冰四人,还注意着冥想室内的一切事物。 再一次睁开眼来,李之罔注意到了两件事,一是王涣回坐的蒲团换了个,离他更近些,二是围绕在外的死水在无风的情况下竟有涟漪点起。 无论哪件事,都让李之罔如芒刺背。第一个事代表何冰等人已对他起了杀心,准备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打杀他;第二个事则是表明冥想室内出了其他情况,而这破败的洞府内还能有好事发生不成? “不能先动手,如今我修为不复,先手占不了先机,必须后发才能打其一个突然。冷静,一定得冷静。” 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感知到威胁就胡乱行事。他干脆不再睁眼,只凭一双耳朵观察外面情况。莫说,当他只用耳朵后,还真的感知到些,譬如何冰四人换蒲团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呼吸。 呼吸声愈来愈近,离他已只有几个身位。李之罔仍不睁眼,在外人看来他已陷入深修中,绝不会突然醒转。 “大哥,这样真的好吗?”何维的声音响起,他很少说话,初听来有些沙哑。 “我们受恩惠者若想精进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斗,献祭条人命又如何?”何冰的声音传来,听着能明确地感受到其心志不坚,似乎从未杀过人,“你们三人皆差了些火候,谁来杀了此人?” 李之罔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发笑,原来是群初出茅庐的嫩雏。 赵素丹率先拒绝,“冰哥儿,你真忍心我手染鲜血?” 随后何维也道,“大哥,这个...我其实已经杀过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交给涣回哥吧,毕竟他上次未战先怯,完全比不上我们的。” 王涣回恨恨地看向三人,何维是何冰的亲弟,赵素丹又与何冰暗中情欲纠葛,虽说是从他们三人中选,但其实只有他一个选择罢了。只是何冰那边是三人,他若不从说不得也是与李之罔一般的下场,下定决心此次历险后就再不与这些人结交,咬牙道,“那便我来!此前灵植分明是李坊那小婊子遗漏了,这厮却替他遮掩,与李坊一般可恶,且让我宰了此人解脱心中怨气!” 说罢,他便静步上来。 李之罔并不惊慌,只默默数着步数,待得数到七步外加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才豁然睁眼,笑着道,“想不到尔等祸心藏得颇深,到了此时才显露!” 他边说着话,剑已刺出。因为他早有准备,故此后发先至,在宝剑堪堪割破他喉咙前刺入了王涣回的胸口。 如此变故把何冰等人吓了一跳,不说王涣回瞬间失力,跌伏不起,何冰三人竟没有上前迎敌,而是不约而同地后跳对峙。 李之罔把剑拔出,一脚将王涣回踢到一边,抬剑喝道,“尔等不思精进修为,反欲杀人求宝,实不当人,且看剑!” 说罢,他飞身而上,与何冰三人厮杀起来。 交手一阵,李之罔逐渐摸清三人的底细,修为比萧玉城要高些,但实战经验完全不如,若仅拼剑招,这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乃是相互的,自然也暴露了他没有修为的事实。 便听何冰说道,“三弟、素丹别怕,这厮没有修为,只剑招强横些,我等鏖战住必能拿下。” 被人发现短板,李之罔并没有任何惊慌,只一边打斗一边笑道,“那便来做过,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俊秀有几斤几两,是否能胜过我这粗陋军卒!” 第23章 李坊 李之罔可是风里雨里厮杀过来的,战斗经验不知比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族子弟胜过多少,虽说是以一对三,但他几乎都占据了上风,三人相互支援才没少人。 何冰眼见这样下去不行,赶忙令何维和赵素丹缠住李之罔,自己则远远跳开。何冰使用的乃是双剑,只见他把两柄剑插在地上,手中飞速比出不知名的法诀,两柄剑锋芒立刻大盛,燃起一冰一火的荧焰。 “且让你看看我家的绝学《冰火剑诀》,再试试我这武道四等的修为,杀你这没有修为的土汉子不费吹灰之力!”何冰拔出双剑,一边袖子被冻住,一边袖子被焚毁,其呵斥着何维二人退下,当即冲杀上来。 若只用武技,那受恩惠者与凡夫无异,但受恩惠者可贵就可贵在拥有修为上,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而再加灵气贯穿于武技中,施展出的威力就远胜于普通武道。 因此,甫一交手,李之罔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冰火剑诀》剑招简单粗暴,但却能活用冰火两种元素,剑气夹带着冰与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但李之罔没有惊慌,他主动迎敌并显露出没有修为的短板为得就是逼出对方的后招,如今既已见到,那他也没必要再藏住杀手锏,当即趁着何冰收势时远远跳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只见光芒四溢,一白一青两条蛟龙腾跃而出。 无论在任何时代,龙都是一种尊贵、甚至传说中的生物,更遑论数个世代前古龙一族还曾君临过四方洲,而何冰甚至从未见到过这种生物,不免止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蛟龙精魄?” “凡夫走卒而已。” 在冻溪谷养伤之际,李之罔彻底地弄清楚了玃如所赠的两条蛟龙。这两条蛟龙只能通过将他的精血献祭于邪首剑的方式招出,除此之外,任何他人的精血、法诀、心念都没有任何作用。而蛟龙虽然凶猛,但却无法用作攻击之用,只能防御,只有敌人已到近前,蛟龙才会自主而动。其他的便是一些小窍用,譬如说蛟龙会自主吸纳灵气为他所用等。 但要招架何冰三人,蛟龙已完全够用。李之罔说罢,再度飞身而上,现在何冰的冰火都近不了他身分毫,全被蛟龙吞灭,而他也抓准机会,在何冰身上留个数个伤口,只可惜何冰毕竟是受恩惠者,每每将亡之际都能凭借灵力躲开。 “三弟、素丹,速来助我!” 何冰本想着显露了家传绝学,仅凭他自己便能将李之罔立时格杀,但谁料对方竟藏了两条可避风火的蛟龙,如今性命危急,也不能再拗着脸面单挑,赶忙出口求援。 李之罔还没试过蛟龙能耐受多大的威力,见何维与赵素丹都在积蓄灵气,当即就有些慌了,但何冰也知道这时他绝不能退,死死拦住李之罔,让他始终不能突破。 “小样,待杀了你,我便将这两条蛟龙炼做我的防身灵!” 何冰虽伤痕累累,但神色却毫无颓状,只因何维与赵素丹已积蓄完毕。 李之罔抽眼看去,何维使用的也是《冰火剑诀》,与何冰一样拿着冰火双剑,赵素丹则左手拿着根长枪,在她身边还飘有数根银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赵素丹在三人中威胁最大。 何冰呼唤一声,何维和赵素丹立马靠拢过来,三人默契不少,即便李之罔有蛟龙庇护,仍被打杀得近乎无法反抗,甚至连逃开也做不到,只能陷在三人的包围中,艰难苟活。 何冰再次袭来,李之罔提剑挡开,却听到背后风声鹤唳,他赶忙回过头去,竟是赵素丹一直隐忍不发的银针突袭而来。若说全场什么对他威胁最大,那便是此银针,他飞速挥剑击飞几根银针,剩下的却再不能挡,眼睁睁看着银针刺入他胸口。 李之罔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一直感觉银针的速度远胜于蛟龙回防的速度,事实证明也是这样,两条蛟龙没挡下任意根银针。银针刺入体内后,李之罔顿时跌伏在地,只觉胸口忽冷忽热,似有什么在疯长般。 “素丹妹子,这次多亏你了,你的逆花针真是名不虚传。”何冰见李之罔已无力再战,不禁闲谈起来。 “还是多亏了冰哥儿纠缠住这厮,让其无力四顾,我才能偷袭成功。”赵素丹走上前来,道,“夜长梦多,我们立刻把他杀了献祭,取了恩惠法就离开。” “自然,这次我来杀。” 何冰点点头,将两柄剑合二为一,便欲斩下李之罔的头颅。 忽得,他停下了动作,侧过头去望向一旁。 那是自战斗开始就倒地不起的王涣回。大伙儿都知道他只是受了伤,还没到濒死的地步,只是战斗艰巨,抽不出空来管他,才把他放在一旁。而王涣回就一直是以头朝下的样子趴在地上,但现在他的头颅却悄无声息地从脖子上分离开来了。 “有鬼!”何维喊道。 “闭嘴!” 何冰呵斥一句,继续观察。他发现围在冥想室外围的死水有了涟漪,而且动静不小,只是他一直专心于战斗才没注意到。而从死水往里走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人的足迹,真有什么东西在冥想室内游荡。 “你们俩个,靠过来。” 不用何冰说,何维和赵素丹已自动靠拢过来。 何冰犹豫了,到底是先退却还是杀了李之罔进入隐藏居室。看着逐渐增多的足迹,他手持利剑但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不能退。”赵素丹开口道,“我们杀了这人,只要进了隐藏居室,不管这些鬼魅还是什么东西,都奈何不了我们。” 何冰轻叹一声,他竟没一名女子果决,也不再言说,提剑便朝李之罔斩去。 李之罔虽被陷入胸口的银针折磨,但并未失去理智,目睹了后续的一众事情,眼见剑峰袭来,不禁哀叹声,道,“我命休矣,实不该不听老方之言...”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骤变又起,只见何冰紧握的剑竟然倒飞出去,其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后退数步,何维与赵素丹更为不堪,整个人都跌跪在地。 “李坊?!你这是何意?” 何冰的声音传来,但没人理会。 李之罔抬头看去,冥想室的入口处走出一个妙曼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李坊。 李坊飞快地走到李之罔面前,随后把他扶起往外走,看眼三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等一下...我的剑。”李之罔指了指掉在一旁的邪首剑。 李坊抛来个白眼,骂声“多事”,还是把李之罔放下,走过去拾剑。 但无论她如何去抓,邪首剑竟都丝毫不动,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踩在上面。 “你这剑用什么造的,怎这般沉重,我拿不起来,得你...” 李坊话未说完,身子突得倒飞出去,一个嚯大的伤口出现在胸口。 “哈哈,这冥想室内可不止我几人,李坊,你可得小心了!”何冰只是剑被打飞,自身并未受伤,见李坊出丑,不禁讥讽。 说罢,他不管其余人,而去捡自己的剑,下定决心要杀了李之罔和李坊两人。 李之罔见此,勉力撑起,也行动起来,却没去拿邪首剑,而是走向王涣回的无头尸身。王涣回死得干净利落,脖子如碗口般齐整,没受多少痛苦,李之罔匆匆暼过便将他的尸身提起,用手在他断开的脖颈猛掏,顿时鲜血腾飞,猩红四溢。 李之罔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飘荡在冥想室的未知物可以被死水染湿脚底,那么鲜血或许也有此效用,他便是将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一个喷水器来用。 果然,有些鲜血飞洒出去后没有跌在地上,而是滞留在空中,逐渐显露出数个人形模样,这些人大小无二,完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手中皆拿着同样制式的斧钺。 有几只正在李之罔附近,正向他走来。但这些人行动机械,速度缓慢,好一会儿才动上一步,李之罔轻易地便从这些人中穿过,捡回邪首剑。 他看向何冰三人,他们正有样学样地舀来死水向四周泼洒,很明显没有空管他。见此,他赶忙走到一旁扶起李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原来你之前暗示我的是这事。”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李之罔也来了些兴趣聊天。 李坊轻叹声,“我们本来商量好的,诓一个人来献祭,以此取得恩惠法。” “但是你反水了,而且救了我。” “我太过年轻,迈不过杀生一关,尤其是杀非罪之人。” “这样才好。”虽然胸口疼痛,李之罔还是笑道,“有时候守住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省点力吧你,还说说笑笑的。”李坊没好气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要出去,难道为了一卷恩惠法就要献出生命?太过不值。” 这次轮到李坊笑了,只不过是苦笑,她道,“来时的路我看了,已被封闭,根本出去不得。” 李之罔没说话,默默往前走,只是李坊并没有说谎,来时的小道已擂起一道石门,人力根本无法推动。 他道,“看来何冰插钥匙的时候出了差错,才内有隐形生物,外有石门拦路。炼丹室那边情况如何,你去看过没?” 李坊答道,“有些怪异,但还算安全,如今我们只能先去炼丹室躲避阵,再想其他法子了。” 李之罔点点头,便带着李坊往炼丹室去。 炼丹室里挤满了东西,除了放在正中的数个丹炉外,外围还堆满了丹材柜,一眼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而在尚有空当的地方还堆着近千个小巧的盒子,似乎是装丹药的盒子。 李之罔随意地拿起一个盒子,边打开边道,“那赵素丹用的什么功法,我中了银针后怎感觉力气越来越小,不知这些丹药能否救我?” “别打开...” 李坊说得慢了,李之罔已将盒子给打开。 盒子内并没有什么丹药,反而是一个白胖的大头婴儿躺在里面,其似乎一直在沉睡,丹盒打开后才倦怠地醒来。大头婴儿眼斜嘴歪,还淌着一缕口水,看起来完全不是正常人。其看了眼李之罔,竟背过身子弯个腰喷出阵臭屁。 李之罔被熏得直皱眉,赶忙把盒子关上,就在这短暂之间,大头婴儿竟然爬出了丹盒,几个蹦跳踩在地上,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我说了不要打开,就是不听。” 李之罔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道,“方才那是何物,丹药?” “我怎知晓。”李坊坐在地上,说道,“说不得是丹药成精,或者本就关在其中的精怪,但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李之罔点头称是,也坐到一旁,却背过身去。他从刚才就感觉胸口痒得紧,如今稍得喘息,自是要看上一看。他打开上衫,不看还好,一看却是被吓了跳,原来银针造成的伤口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几多花骨朵。 “别动那些花哈。”李坊看出李之罔在干嘛,告诫道,“赵素丹的逆花针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些花随意剥弄不得,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消解,我只感觉全身无力,几近昏厥。”李之罔穿好衣裳,回过身来道。 “没有。”李坊撇撇嘴,“这是别人安身立命的法子,我怎会知晓?得问素丹那小妮子才可。” “这...” 如今他全身无力,李坊又受了伤,何能擒住赵素丹。 看李之罔颓败的样子,故意捉弄的李坊不免一笑,笑过后才道,“也不是没法子,素丹曾给我说过,中了逆花针的人力气虽会被逐渐吞噬,但也可以通过吞噬花朵的方式来维持力气消逝,只不过待花吃完,这人便也要死了。法子我说了,就看你愿不愿试过。” 说罢,她就紧盯着李之罔,看他如何抉择。 事实上,李之罔根本就没去抉择,听完李坊的话后直接从胸口摘下朵花吞下,顿时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些。 处理好自己的事,他看向李坊道,“你的伤如何?” “有些严重,但不会致命。”李坊老实说道,“倒是你,现在就要去找素丹?” 李之罔迟疑了,李坊救了他,他不能抛弃对方,但如果不去找赵素丹,他却又无论如何都会死的。 李坊亦看出此点,毫不避讳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在这儿待着,你的事更要紧,去找素丹吧。但也答应我,若能抓住别杀了她,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的。” 李之罔摇摇头,道,“没事儿,我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再走,莫看我年岁不大,前段时间还在苇罗州做军卒,会些治伤的法子。” 李坊一下羞红了脸,她的伤可是在胸口,哪能由旁人看得,连忙道,“我自己能行,你...且去,且去。” “如此危急时分,还在乎甚男女之防?”李之罔蹲下来,与李坊对目而视,“再者说了,我对李小姐又无男女之情,绝不会做出禽兽行径的。” 李坊对李之罔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好感,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到伤感,或许这便是女人的天性,总希望全天下的男子都爱着她,只看着她。 “你...让我想想。” 李之罔答应声,便默默走开,留李坊一个人思量,他则打量起炼丹室来。偌大的炼丹室里放着上千个丹盒,每一盒都有可能价值连城,甚至其中有可能还有能医治他们二人的丹药,但却全变成了大头婴儿,无法再用。 他在炼丹室里转悠,忽得注意到一个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看去,竟是一大头婴儿藏在一个丹盒后面偷偷地暼他。李之罔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慢悠悠地靠过去,不时拿起丹盒打量,一副随意打转的样子。 大头婴儿不知晓自己已被发现,仍在偷看,就连李之罔已走到近前也不动弹。李之罔不懂声色地轻笑声,假意去拿丹盒,手却在中途转向,一把将大头婴儿抓住。 因为怕其挣脱开,他抓得颇紧,婴儿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你有无灵智?” 大头婴儿立马摇了个头。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继续问道,“那会说话不?” 大头婴儿还是摇头。 李之罔撇撇嘴,这等奇异生物长在洞府内,说不得知晓造成这一切的前因,但对方却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但也不可就这么放了大头婴儿,他便道,“你们可是丹药所变?” 大头婴儿立马点头。 “那行。现在我想知道还有没有能治外伤的丹药未变做人形,你老实说来,我便放你离去。” 大头婴儿一听逃脱有望,连忙指了个方向。 李之罔走过去,拿起一个丹盒,大头婴儿连忙摇头,示意不是。如此尝试几次,当李之罔拿起下一个丹盒的时候,大头婴儿立马点头,他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躺了颗白滚滚的丹药。 李之罔自然信诺,关上丹盒便将大头婴儿放了。重获自由的大头婴儿好不欢喜,蹦跳阵放个臭屁便跑开,只是这一次李之罔早有防备,没被熏到。 他重新回到李坊身边,道,“方才找到颗能治伤的丹药,你看看,说不得对你有用。” 李坊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不是完身丹还是何物,不由道,“没想到你运势还不错,这般宝丹都能被你找到。” “那你快快服下,这样也就不用处理伤口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坊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这完身丹放得日子久了,不太堪用,恐怕只有原本的十之一二效用。” “那意思还得处理外伤?” “嗯...”李坊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怕是要劳烦李兄了...” 李坊脸羞红,与她此前冷漠冰言的面目大相径庭,而李之罔也一时语塞,却是到了紧要关头,才发觉自己的提议多有不妥,脸也臊红起来。 二人都不说话,不该有的暧昧竟在悄悄酝酿,至于能否化雨,却是绝不可能。 “先别急。”李坊开口打破尴尬,“等我把完身丹吞下去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便见李坊从怀中掏出把精致的小刀,他敏锐地注意到上面刻有“华琼”二字。李坊把完身丹从丹盒中取出,如削苹果般用小刀一层层地将完身丹剥成一个圆滚透亮的小球。 “这便行了?”他问道。 “嗯,尚有功效的仅剩这部分了。” 说罢,李坊小嘴微张,一口将完身丹吞下。 李坊抬起头来,语气怯懦,“李兄,你且先转过头去,待我把衣裳脱去...” 李之罔被她鲜红的嘴唇吸引住目光,堪堪醒转过来,赶忙转过身去,身后随即响起窸窣的脱衣之声。 事实上,在李之罔过往的经历中,他见过好几位美得无以方物的天人,但即便是有“天仙子”美誉的沈惜时,他也只有尊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绝不算丑但也不算极美的李坊,他却心绪躁动,口干舌燥,总想做出不轨之事。 “李兄,好了...” “啊?这么快吗...你等我下。” 李之罔竟拿了根布条出来,把自己的双眼绑得严严实实。 李坊一下笑出声来,牵连到伤口,似吟似喘般断断续续道,“你...这样...怎么给...我...治伤啊?我...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把布条...摘了吧。” 绑上布条后,李之罔心中的邪欲并未消去分毫,反而在眼中黑暗的掩饰下更加欲盛。他恼怒地跺下脚,一把扯下布条,也不为李坊治伤,反而是在炼丹室里快速行径起来。 直将心中的躁动尽数发泄干净,他才重新盘腿坐下,斜着眼道,“李小姐,还请把绷带和金创药给我。” “我已经拿出来放在一边了,你没注意到吗?” 第24章 隐藏空间 李之罔略显尴尬,眼珠一转,发现东西就摆在李坊身侧,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来。 然后他将目光移转到李坊门户大开、散溢着青春气息的胸脯上。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心中的欲念竟然在飞速消逝,到最后,他只是如一位医师般为其上药绑带。李之罔有一种哭泣的冲动,些许回忆伴着风声冲进了他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终年雪花纷飞的地方,一位与他年岁一般的少女总在特定的时候来找他,少女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他一直在练剑,而少女不希望这样。他看不清少女的样貌,雪太大,但他总是拗不过少女,每每都是匆匆放下手中剑陪她出去玩乐。 少女家世不俗,虽只有他二人,但他一直确切地知道在二人不能看到的地方一直有护卫守卫。少女不喜这样,总想逃脱开,有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一个只有他和她在的地方。他们没有生火,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坦诚相见。 “好了吧?” 李坊的话一下让李之罔回转过来,而那一直待在雪中的无貌少女也已转身,再是寻觅不得,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来自何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应是好了。” 既已回转现实,也就不要再去看甚虚妄。李之罔却不知晓,在此后的数千个日子,他偶尔的梦中定会见到此少女,但当他终于回到家乡,从肉眼中见到她时,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面对对方的关怀和咒骂,更多地只觉得聒噪和想逃离的冲动。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飞速之间,李坊已经把衣裳穿好。 “不用。”李之罔摆摆手,“你只是敷了药,还需静养才可,我尚有些力气在。” 李坊轻笑声,极其简单地扯下对方的遮拦,“你方才为我治伤就不知不觉间吃下朵花,到时候打斗起来,若没有我从旁协助,怎么得行?” 李之罔真不知晓自己治伤时又吃了朵,匆忙看过发现确实如此,不禁眉头微皱。 李坊继续道,“再者说了,我去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非只为助你。” 李之罔遂也不再坚持,道,“那劳烦李小姐了。” 二人便启程往冥想室而去。 路上,李坊忽得道,“李兄是哪里人氏,那日相见时看是从苇罗州过来的。” “南仙洲人。”李之罔道,“只是在苇罗州耽误了近半年,如今要去东仙洲。” “东仙洲?李兄你没开玩笑吧。”李坊停下步来,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在下就是要去东仙洲,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妥,是不可能。李兄是南洲人,不知晓也是正常。”李坊解释道,“中洲与东仙洲连接的通道乃是条唤作登仙河的瀑流,只能乘坐名为逆水行舟的舟船才可上去。但在数千年前,晦朔公主将逆水行舟藏匿,北河公主移来黄沙掩埋登仙河,如今已无人再能登上东仙洲的土地了。” 这与李之罔在方罗城打听到的消息颇为相似,而且更加清晰透彻,但他犹抱着一丝侥幸,道,“若非亲眼见过,我无法相信。” “你啊,真是执拗。”李坊边走边道,“我是华琼剑派的弟子,曾跟着师尊去过登仙河附近,那时已是亲眼见了,黄沙为河,无舟可渡,莫非我还需欺你不成?” 李之罔一时无语,他的侥幸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碎。霎时间,什么晦朔公主、沈惜时、他的承诺都荡然无存,原来他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兆天年,我被晦朔殿下所救,记忆全无,为报答她的恩情,我成为她麾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骑士,决定誓死效忠殿下。” “在咫尺天涯,我得知殿下一直被宿命所欺。为替殿下清除梦魇,我毅然跳入了逆流河,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会为殿下谋划。于是我来到了兆天年。” “我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在肮脏的战争中艰难苟活,只为了能活着赶到东仙洲。为了殿下,我放弃了寻找故乡,放弃了一万年前尚存的亲朋故友,但现在登东洲却无望,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李之罔跌跪在地,长久的压抑终于倾泻而出。 “你...是万年之前的人?”李坊难以置信,随后才发觉自己不该在意这个,安慰道,“殿下贵为至尊,既然掩埋了登仙河,肯定是有自己的思量,兴许,她已解脱了所谓的宿命。”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自信起来,既已摆脱,又何需做这画地为牢之事? “不,殿下做过祈福,她的宿命在万年之后才会应验,如今刚满一万之数,殿下定还在等我,但我却去不了东仙洲了...” “你换个思路。”李坊将李之罔的头摆正,让他看着她,“东仙洲除晦朔公主外,还有一位至尊,说不得可以从这上面寻到些法子。” “北河公主慕玄机?” “对,北河公主虽也隐匿,但这数千年来偶尔还能听闻其下发谕旨,定有侍从在外,你可以从这着手,说不得就能找到登上东仙洲的法子。” 还是旁观者清,李之罔陷入太深,一知晓自己无法登上东洲便六神无主,却多亏了李坊给他指出条明路。 他站将起来,向李坊致谢,道,“多谢李小姐,我才余生有望,不至于含恨而死。” “晦朔公主...对你真那么重要吗?”李坊看李之罔已有所好转,不禁问道。 “重要。”记忆一下纷绪踏来,让李之罔不由感叹,“我是无忆之人,忘记前尘一尽事,是殿下救了我,让我不至于葬身海底,殿下又为我续上断肢,这等恩情一生难报。” 李坊注意到李之罔的右手乃是儡肢,且样式古老,与如今的大不相同,此前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全信了。 她开口道,“那我们继续走吧,先处理好眼前事你才能去寻找北河公主在外的行走,不是吗?” 李之罔答应一声,连忙跟上李坊的步伐。 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冥想室,发现已空无一人,除何冰三人外,那些隐形生物也荡然无存,就连王涣回的尸体也消失无踪。 李坊恨恨道,“这三人,当真可恶,定是用了王涣回的尸体去开启隐藏空间。” “就是那个?” 李之罔指向的是冥想室边缘处的一道黝黑小门,仅能容纳孩童通过,而这已是与此前他所见唯一的不同。 “只能去看看了。” 说罢,二人便向黝黑小门走去。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李坊,道,“你看,小门旁全是湿漉漉的脚痕,兴许那些隐形生物就在小门附近等着。” “还是和之前一样,用水?” 李坊可是看见了李之罔用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喷水器来使隐形生物显形的。 “对。” 说罢,二人各舀了些死水泼向小门,却没照映出任何一具隐形生物的身形。 见此,李之罔道,“说不得这些隐形生物也进入了小门,不然解释不通。” 李坊也认可这个观念,二人又搜集一些死水,便来到小门前。 李之罔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小门上,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来不及支会李坊半句便被吸入小门中。 一阵如梦似幻的颠簸后,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堆满头骨的小屋。 等上一阵,李坊并未出现,看来要么是对方胆怯,不敢危身,要么是此空间的入口乃是随机的,进入的地点各不相同,他更倾向于第二种。 在等候李坊的时间内,李之罔已把屋内打量清楚,乃是洞府主人的豢养之所,豢养的是一些甲壳类的毒物,便放在人头骨中,只是在洞府主人离去后,这些毒物久无照料,要么已被饿死,要么便吞噬同族,逃匿开来,反正屋内除李之罔外没有一个活物。 除此外,他注意到这小屋与寻常建筑大有不同,便是屋门竟有四道之多。四道门不知通向何处,但为寻到赵素丹,他无法久待不动,便随意打开一道门,往前走去。 经过一段不长的小道,他来到第二间小屋。与豢养毒物的小屋不同,新进入的小屋光线明亮,一览之下便见尽全貌:竟是一五口之家和睦而居的和谐画面。 李之罔眼微眯,在他进来后,这五人竟毫无所动,仍忙着手中活计,似乎如看不见他般。他拔出剑来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五人原是木偶所制,只是雕琢得栩栩如生,粗暼之下竟看不出分毫不同。 既是木偶,李之罔便没有多管,便去找门,准备直接进入下一间小屋。只是他将小屋转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道门,甚至他进来时的门也消失无踪。 李之罔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木偶上,看来想要出去,得从这五具木偶中想法子。 他走到桌子旁坐下,身旁的木偶忽得说话了,“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具木偶农妇打扮,是这五人中妻子的身份,正在摆桑弄蚕。 “学得不错,老师还夸我有天份呢。”李之罔沉思阵,莫非进入下一小屋的关键就是与这五具木偶演戏,他遂如此应付道。 “诶,我就知道,打小啊,我就感觉小弟你不一般。”农妇转过头来,手自然地放在李之罔脸上,道,“这半年不见,怎觉得小弟比从前还俊了咧。” “嫂嫂这是做何?”李之罔不动声色地拨开农妇的手,站起身道,“我去帮帮大哥,等会儿再来与嫂嫂闲聊。” 所谓的“大哥”就蹲在不远处,正在修理农具。李之罔走过去蹲下,道,“大哥,我好久没回来了,想出去玩耍会儿,可这门怎么也寻不到。” “寻什么门!”大哥外表憨厚,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没看见我正忙着?去了城里就不知晓帮哥哥的忙了?” 李之罔真是想一拳打在这具木偶的脸上,勉力按住后赔笑道,“我这就来帮大哥,帮完了再出去玩。” 修理农具的事他没做过,但在冻溪谷时也多少见过,很快就上手起来。 大哥身边仅放了三样农具,李之罔每一件都修过后便道,“大哥,都弄完了,你可得给我说出去的法子了。” “哪弄完了,这不还有吗?”大哥说着,拿起一旁的锄头。 这锄头李之罔已经修理过,接过后发现修理过的地方又变成了此前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修理。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翻来覆去的修理三样农具,修理完这样就修理另一样。他本以为是什么诡计之类的,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他修理完一件,大哥就会弄坏一件,如此他干脆把三件农具都收到自己这边,一口气将农具全部修理完。 “大哥,这次是真修理完了,你得给我说怎么出去了吧?”李之罔紧抱农具,只要大哥不答应,他绝不会还过去。 大哥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出去弄甚,你侄子这阵子也要开始读书了,你去教他提前识些字。”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把农具还给大哥,又坐到桌子旁,只是这次他坐在了农妇的对面。 “你叫什么,又要我教什么?” 面对这些木偶,李之罔真是火气连连,语气也不由得不客气起来。 “小叔,我叫狸狸啊。”这所谓的侄子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声音倒还挺可爱的。他小声道,“你假装教我点,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李之罔没想到,出口竟然藏在小木偶身上,赶忙答应下来。拿起书本来,他发现这些字怪异得不得了,多看一眼就头皮发麻,但是反正也是佯装,他便胡乱说字,让小木偶跟他一起学。 念了二三十个字,小木偶便说自己累了,吵着要出去玩。 李之罔顺水推舟,道,“那这样,我带狸狸去玩。” 出人意料地,剩下的四具木偶,无论是大哥还是嫂嫂,亦或是他们的父母都没反对,只说要早点回来。 接着,墙上便突兀地显出个门来,狸狸已经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门外四季如春,一幅农家景象。 狸狸不等他,推开门便跑了出去不见踪影,李之罔则一边观察门外,一边走过去。 “没有任何的异常,看来这间屋子就是陪木偶演戏便可通过。” 李之罔一步迈出,突然警铃大作,连忙收回,但见一只不成形状的怪物从门口呼啸而过,只要他慢个半拍,绝对会被咬成粉碎。 他后怕不已,将门关上后,靠住墙壁一阵咒骂。 醒转过来,李之罔望向屋内,发现众人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嫂子仍在摆桑弄蚕,大哥仍在修理农具,就连跑出屋的狸狸也重新回到了桌边假模假样地学字。 他走到农妇身边,又响起了一样的话: “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次李之罔没管,农妇反而说个不停,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就连语气也相差无二。 他实在被惹得烦了,怒吼道,“闭嘴!” 农妇的声音骤然歇了,但下一瞬五具木偶都围拢到他身边,一齐说道,“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李之罔揉推不开,一把拔出邪首剑,喝道,“就算今日出不去了,我也要让你们闭嘴!” 说罢,他手起刀落,将五具木偶都斩为数块。 但声音仍没有停歇,五具木偶身子断碎,嘴却仍响动不停,他只得一脚一脚地将五具木偶的嘴给踩成稀碎。 然后,李之罔见到了让他终身都犯恶心的一幕,五具木偶身上长出无数的嘴巴,眼里,耳朵里,胸膛上,全是嘴巴,皆说着,“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起初,李之罔做了些反抗,他一剑又一剑地去斩那些嘴巴,声音小了些,但他每斩去一张嘴,就有新的一张嘴长出,声音仍然源源不绝。 最后,他放弃了,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墙角,极尽所能地让声音小些。但他这样的举动反而惹怒了这些嘴巴,它们从木偶的身子上剥离下来,一步步地爬过来,爬到他的身上,占据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更是钻入他耳朵内... “呼!呼!呼!” 李之罔睁开眼来,长喘不停,他又梦到了自己全身被嘴巴侵占的凄惨场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接了点水,喝下后才感觉好些。 前几日,在斩了木偶后,声音骤然歇了,但没过一会儿这些木偶又变成原来模样,他只能陪着木偶演戏,住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一旦睡着他就会梦到自己被嘴巴吞噬。 “小弟,还没睡呢?” 这是嫂子的声音,李之罔答应道,“做了个噩梦,马上就又要睡了。” “那就还没睡咯?”嫂子的身影突得出现,在黑夜中她的身子朦胧,身材妙曼。“嫂子来找你说点知心话。” 李之罔刚想说明日再说不迟,嫂子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其实这几日以来,这位嫂子一直有在暗中勾引他,甚至还给他说过她极度地欲求不满,别说李之罔不识情爱,就算他是色中好友,也不可能对一具木偶动心,故几日以来都躲着这位大嫂,但今天却被对方抓到机会躺到了床上。 “你想出去的话,就躺上来,陪我说说话呗。” 李之罔虽没答应,但已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只是身子背着大嫂,道,“嫂嫂,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这样说吧,我都听着呢。” “嫂嫂苦啊...”大嫂的手摸上李之罔精健的背部,含着情欲道,“和你哥做那事的时候,嫂嫂脑中可一直想着你的样子呢。” “嫂嫂,大哥勤俭持家,你该为他多想想。” 李之罔边说着,边把大嫂的手拿开,却是再不管,要伸入他裤管里了。 大嫂轻笑声,重新把手放到李之罔的后背,轻指慢抚,“你大哥,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说找谁不好,找婆婆,亏他也下得出手。” “额...”李之罔一时语塞,这白日里和睦而居的,怎还有这样的纲常败乱之事。 大嫂又道,“所以,你就从了嫂嫂吧。嫂嫂可是日思夜想都想跟你快活回呢。” “嫂嫂,我答应你。”李之罔回过身来,抓住大嫂的手道,“不如你我私奔而去,日夜快活。” 李之罔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走出小屋只能各种都尝试遍。 “我们俩可以走,但狸狸怎么办?他虽是我和公公所生,但也是我亲子,我绝不能抛弃他的。” 李之罔瞠目结舌,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鬼,偷情的大嫂、不忠的丈夫、扒灰的公公、啃草的婆婆,完全是道德败坏。 他不去管这些,循循善诱道,“这样,嫂嫂先给我说出去的法子,我在外安置好了,就来接嫂嫂。” 大嫂陷入了迟疑,最终摇头道,“不是嫂嫂信不过你,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这出去了可就难回来,还不若待在这儿的好。” “这...”李之罔想起他的身份,乃是游学归来的学生,谎话张口就来,“此前战乱是因先皇驾崩,人心不稳,如今新皇登基,又是盛世局面,嫂嫂不用担忧,你且给我说了出去的法子,我定是会把你和狸狸接过去的。” “你先让我快活了,嫂嫂就告诉你。” 这次李之罔没躲开,被大嫂抓住时机给吻到,瞬时他就感觉到恶心无比,自己竟被一具木偶给玷污了,一下将大嫂给推开。 李之罔坐起来,严肃道,“要做这种事,可以,但得先把法子告诉我。” “别这么扫风情嘛。”大嫂又来抓李之罔的手,发现他毫不动弹,叹气道,“那告诉你好了,屋里有个漆白的柜子,最下层放了把钥匙,门在桌子上,你对准我白日里放蚕的盒插进去就行了。” 第25章 险象 “多谢大嫂,我先在这儿谢过了。” 李之罔一边感谢,一边暗中找来绳子把大嫂捆在床上,又把她嘴给堵住,不顾她蠕动低吼的样子,去拿了钥匙,打开屋门。 这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门外终于显现了正常的道路。 走在路上,李之罔不无想到,他前几日虽尝试了各种方法,但都是循循善诱,譬如诱骗狸狸出去玩耍,假意帮大哥料理农事等,但经由这些打开的门无一不是虚假之门,而他今日假意与大嫂私通竟打开了真门,再联想这道德败坏的一家,莫非只有他自身道德受损、同流合污才可出了这木偶小屋?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已经出了小屋,再有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下一道小屋又是昏暗至极,李之罔推开门来,打斗之声顿时入耳,只见门内盘坐着十几位武士,而小屋的正中何维正与一位武士搏杀不歇。 他推门的动作轻缓,但在昏暗的小屋内已足够明显,何维一下便注意到了,见是李之罔,不由喝道,“你这重伤之徒,也敢来此黑白居?” 李之罔好整以暇,并不生怒,笑呵回道,“我看你虽有余力,但不是武士对手,长久下去必是败亡,逞着口舌之礼作甚,不如专心战斗。” 至于何维引祸水东流,他并不担心,却是正中有一个法阵,只有胜了的才能出来。 何维已使出《冰火剑诀》,但只堪堪与武士打个平手,不由道,“要过此屋至少需要斩杀五名武士,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不若我二人携手克敌,恩怨之后再论。” 听何维所言,他似乎对此间颇为了解。 李之罔遂问道,“你方才唤此地叫做黑白居,这里究竟是何处,且先说个清清楚楚,我再考虑助阵与否。” 何维暗骂一声,只得道,“此地乃是虚无之所,是洞府之人的欲念所化,以黑白小屋相间之,恩惠法就藏在最深处,而想要通过各小屋就得明白其欲念所指。好了,再不来助,我是真要死了。” “再坚持会儿,我唤出蛟龙也是需要时间的。” 李之罔所言当然只是推词,毕竟他只要把精血吐在邪首剑上便可,他更多的是考虑战斗结束后的事,自然能多消耗何维就多消耗些。 “好了,我来助你!” 眼看何维已落在下风,李之罔也不再佯装,祭出口精血喷在邪首剑上,顿时青白两色蛟龙咆哮而出,护在他周围。 他跳到小屋正中,一剑击退武士攻击,命令道,“我主防,你主攻!” “算你还识得大体!” 何维冷哼一声,倒是与李之罔配合起来,一人用蛟龙防御,一人用《冰火剑诀》制敌,不说攻防无间,但也把武士按在地上打,没过一会儿就将其彻底格杀。 接下来二人一鼓作气,连续斩杀三名武士。 还是和之前一样,何维一缕剑气打在周边其中一位武士身上,顿时那名武士浑身战栗,抓起身旁的武器便跳到场中与二人搏杀。 但是与前四名武士战斗时不同,二人此时都疲惫至极,两人合力也仅能与武士打个平手,没有出现之前一边倒的局面。 李之罔喘着粗气,骂道,“你这白面瘦伶,莫非是在省些力气,好顺便把我杀了?” 何维一时语塞,很快回讥道,“我看你才有这种阴暗想法,我何氏子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屑搞这阴暗勾当。” 李之罔大笑不已,若真是光明磊落,他又怎会被诓骗于此,更险些沦为打开黑白居的祭品。 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既然对方藏手,他也不会傻傻地白费精力,只拿出五分力气挡住武士,剩下五分力气则防备何维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反戈一击。 二人皆收了手,但这武士毕竟只是虚幻造物,无有神智,只知进攻,在二人留手攻击下还是逐渐不支,显露出败亡之相。 “且去死吧!” 何维大吼道,双剑却没斩向武士,而是劈向他身旁的李之罔。 “这就是你所说的光明磊落?” 李之罔一个后跳堪堪躲开,幸亏他早有防备,不然这一击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何维不应,一剑斩杀扑过来的武士,随即向李之罔冲去。 李之罔暼了眼附近,发现已经有一道门出现并打开。他也不再藏拙,抓下几朵花吞下,当下便与何维战在一块儿。 要说这何维也是个半吊子,不仅修为不如他哥何冰,就连《冰火剑诀》也远远不如,李之罔甫一使出全力,便将他压在地上打。当然,他心中也存了其他想法,那就是现在力气所剩无已,只能依靠逆花针长出的花朵补充,只能速战速决。 因此,他几乎不防护,只进攻,誓要把何维当场格杀。 战斗一阵,李之罔发现何维气势渐弱,不由笑道,“此间灵气稀薄,无法补充,我虽失了修为,倒是正正好,不用去顾及,可你却未必了。” 何维面色阴沉,李之罔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痛处。想及于此,他赶忙跳开,从怀中抓出几枚丹药,满脸肉痛地吞下道,“大哥所赠的聚灵丸竟要用在你这粗陋之人身上,当真可惜!” 瞬间,李之罔就感觉何维灵力回满,就连气势也状大几分。 想也未想,他立马跳开远遁,却是要夺路而逃,不再与何维争斗。 何维见此,怒骂一声,并没去追,却是打斗之时李之罔一直在向门那边靠近,如今已经出了屋,再去追已是来不及。 何维虽觉可惜,但并没去追,而是坐下疗伤,方才激斗中还是受了几处伤,需得治疗才行。 结果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李之罔又去而复返,他不由道,“怎地了,莫非前方比我更加凶险?” 李之罔不答,只捂住胸口默默后退,随后从门外走出一位女子,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赵素丹。 何维见此,哪能不明白李之罔是腹背受敌,不得以才退回来,向赵素丹呼道,“素丹姐,你看到大哥没,我走了几间屋子还没寻到大哥。” 诡异地是,赵素丹并未说话,反而喘着浓重的粗气,在黑暗之中怪极了。 “别过去!你素丹姐恐怕已经不是人了。”李之罔看何维向赵素丹走过去,连忙阻止。 “休要胡说!”何维盯上李之罔一眼,继续向前走去,随后只听到其惊呼一声,身子已不自主地后撤。 “赵素丹”走到屋内,昏暗的火烛勉强照出她的身形。只见其周身破碎,数个大窟窿贯穿身体,阴绿的脓水伴着蛆虫毒蝎从中流出;其五官皆被咬碎,脸上各处长出獠牙,看起来可怖极了,完全不是人类之相。 “素丹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维哭嚎着,其身子却在不断后撤,已是胆气尽碎。 相比起何维,李之罔更加苦脸,如今赵素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身上的逆花针再无人可解。但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个的时候,他连忙喝道,“躲能躲到哪儿去,你我二人合力杀了这活尸再说。” “可是,那是...素丹姐啊,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素丹姐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借其肉身作祟的邪物罢了!” 说罢,李之罔已是冲将上去,不再管哭哭啼啼的何维。 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因为赵素丹尸身上的脓水会随意飞溅,阴绿色的颜色一看就非同小可,沾之即死。但后来他发现蛟龙能庇护住他周身,脓水尸毒根本进不了身,他顿时战意激昂,战斗一段时间便斩去赵素丹左臂。 如此又回到了方才武士小屋的情况,他若使出全力必被何维黄雀捕蝉,但只佯装作力又会被赵素丹蚕食,真真是进退不得,做何都是错。 想及于此,他也不再与赵素丹争斗,抢了个空隙便退后,看何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何维仍是哭哭啼啼,似乎赵素丹的突然陨落让他的心灵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赵素丹化作的活尸那边,并没有追逐李之罔,反而是主动激活小屋内尚存的武士,与其搏杀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李之罔并不意外,因为交手一阵他发现活尸并无自身意识,完全是遵循着自身的本能寻找生物屠杀。 但后面的情况就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武士们根本不是活尸的对手,虽可鏖战一阵,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活尸打做两半,而这时活尸会停下来,从自己的胸口掏出抔脓水泼在武士身上,在脓水的感染下,武士也变做与赵素丹一般的活尸。 本以为武士可以消耗赵素丹,但结果却是资敌。 李之罔见此,暗暗皱眉,跑到何维面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喝道,“睁开你的瞎眼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何维清醒过来,赵素丹带着几名已被感染的武士屠杀剩下武士的画面顿时入脑。 他慌张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合力应敌。”李之罔没好气道,“如今谁也不可藏拙,否则定无活路。还是如此前一样,我主防,你主攻,把赵素丹砍成稀碎。” “好,就这么办吧。”已到生死关头,何维终于是分清轻重缓急,不再顾及从前情谊。 二人已共战过一阵,遂不需多说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李之罔挡在前头用蛟龙抵御赵素丹的攻击和脓水,何维则在后方用《冰火剑诀》攻击赵素丹的四肢。 二人各司其职,任凭赵素丹化作的活尸妖邪万分也无济于事,逐渐地,其右臂被冻住,两腿陷入烈火中,威力大减。李之罔见此,大呼一声,飞跳而起,一剑将赵素丹的头颅斩掉。 赵素丹的身子顿时就不动弹了,很快就彻底变为一地脓水。但两人并没有松懈,而是继续并肩作战,将其余已被感染的武士都彻底杀死。 危机解除,两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一方面是消耗甚大,再作决斗极大概率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所想不同,没有冲突。 “你要留在此处?”李之罔问道。 “嗯。”何维点点头,“大哥素青睐于素丹姐,今素丹姐不慎陨落,我得替大哥收殓好素丹姐的尸体。” 李之罔看眼赵素丹化作的尸体,没多说什么,只留下句“我们的生死之后再论”便前往下一间小屋。 这一间小屋正是赵素丹变作活尸的地方,虽光亮明显,但里面脓水四溢,尸臭铺天,一看就不是善与之地。 因为赵素丹是从其他小屋进入这脓水小屋的,所以小屋里已有一扇门,但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想看看还有没其他门,毕竟众人都是从不同的小屋行径,既然能相会到脓水小屋,定有玄妙。 考虑到脓水的情况,李之罔一直没有把蛟龙收起,如此也方便他在恶臭至极的尸体间寻找线索。但他找过一阵,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此小屋似乎与他此前见过的用头骨来豢养毒物的小屋类同,只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想着,左侧的墙壁上忽然裂出个口子,正是门生成的迹象。李之罔拔出剑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显露出个身形,他紧张的情绪顿时消解,却是李坊到了。 二人隔了好一阵才又相见,都不由得一笑。 李坊后怕道,“这里真是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幸亏还能再见到李兄。” “是啊。”李之罔也不由得感叹,“李小姐应也是经历了数间小屋才来到此处的吧,那我们五人,已有四人在此,此间小屋或许就是通往最后空间的关键所在。” “除了你我,还有谁,我怎没见到。”李坊问道。 李之罔便把赵素丹的事说出,并说了何维正在收殓其尸体的事儿。 听完,李坊一阵唏嘘,道,“害人者终不得好死,但此般下场也真是凄凉无比。” “好了,我们也别谈这个了。”李之罔挥手算揭过这事,道,“你觉得这间小屋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李坊看上一阵,摇头道,“只是堆叠的尸体多,甚至还不如我见过的其他小屋有特点。” “我也觉得是这样,这小屋寻常得很,让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李之罔点头附和,忽得,他想到什么,忙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通路在脓水之下?” “这不太可能吧?”李坊也有点拿不准,“这脓水碰上了就会如素丹般被感染为活尸,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又怎会想着进到脓水下面。” “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缘由。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找找看。” 紧接着,李之罔便在脓水外打转,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些东西。 他用剑挑开具尸体,让李坊过来看,道,“你看,这儿有阶梯的痕迹,脓水之下真有可能别有洞天。” 李坊也来了点兴趣,道,“不错,那现在就是要看怎么才能把这些脓水移走了。” 就在二人思量之际,墙上又是裂出个缝隙,许久不见的何冰终于是姗姗来迟。 何冰此前打扮文雅,让人一看就有亲近的想法,但现在却披头散发,双目红肿,一副癫疯之相。 他看见李之罔二人竟一时间没想起来两人的身份,半晌才摇头道,“对了,你们俩一人是李之罔,我的祭品,一人是李坊,我的同门。让我想想...你们俩都背叛了我,该死!” 说罢,他竟双手扑倒在地,如野兽般扑杀过来,而途中的脓水对他竟如无物。 李之罔如临大敌,让李坊站在他身后,道“我这蛟龙可防脓水,你且站在后面...” 他话未说完,何冰便已扑到近前,一爪子连同他和李坊都被打飞出去,二人本就有伤,受了此击,当即都是口吐鲜血,再起不能。 何冰不紧不慢地向二人爬来,口中喷吐着热气,完全是野兽之相。就在这时,忽得响起何维的声音: “大哥,你终于来了!素丹姐,素丹姐她...” 何维的出现让何冰暂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去,喃喃道,“你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大哥,我是何维啊!你的三弟!” “何维?很熟悉。”何冰暂时放弃李之罔二人,开始向何维爬去,其口中喃喃有词,“我的三弟应该在家中习武,怎会在此?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大哥,你忘了吗?是你说发现了一个遗弃的洞府,叫我、涣回哥和素丹姐来探险的。”何维已发现了何冰的异常,但连连的打击已让他再承受不起,只继续道,“素丹姐死了,你爱的素丹姐死了啊!” “素丹?我爱的人。”何冰止步,短暂地想起过往,眼中留下热泪,随即向何维扑去,大吼道,“定是你杀了素丹,我要为素丹报仇!” 何维几乎一瞬间就死了,他被何冰咬下了半个头颅,顿时脑浆飞溅,但这个傻小子直到此刻仍在喊着“大哥”,而化作野兽的何冰不为所动,他已将何维认做杀了赵素丹的凶手,一口牙齿在其身上啃食不停,直到最后,何维的身子只剩下机械的摆动,何冰仍没有丝毫的停歇。 李之罔不忍再看这样的惨剧,收回目光道,“等会儿就到我们俩了,你怕不怕?” “怕啊,怎么不怕。”李坊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但仍尽量提起笑颜,“只可惜没能快上些,替师门收了这劣物。” “这便是你不得不来的理由?” 李坊点点头,“我和何冰同出于毗湘城,又一同拜入华琼剑派,虽没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但也有同门之情,只想着他做了错事,带他回师门领罚,没曾想自己也要殒身于此。”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强力坚持,把你留在炼丹室就好了。”李之罔勉力站起来,将胸口的花尽数吞入腹中,“若李小姐侥幸不死日后又能见得晦朔殿下的话,请告诉殿下,之罔从未有负于她。” “不,别这样...”李坊哪能看不出李之罔拼死一搏的决心,但她如今却是连起身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李之罔的豪言壮语很快就销声匿迹,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跌跪在地,再爬起来何冰已出现在他脸前,没有任何反抗的又被打飞出去。 昏沉之际,李之罔竟看到了炼丹室中见过的大头婴儿,而且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个,他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出幻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头婴儿没有回话,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但很快李之罔便注意到了,他们竟然在抬着他逃跑。 “救救她...” 他指的方向正是李坊躺着的地方,何冰正缓步爬过去。 不知是哪位大头婴儿先叹了口气,所有的大头婴儿都紧跟着叹了口气,随后一半的大头婴儿奔向李坊,在何冰的铁爪袭来之前将她抬走。 被大头婴儿抬着同向而行,二人侧过头来都不由自主地笑了,毕竟还有什么事比逃出生天更让人安心呢,尽管不知道去路在何方。 两人穿过一间间房屋,发现房屋逐渐缩小,最后仅他们的头颅大小,而他们也来到一具尸骸面前。 大头婴儿将二人放下,随后便化作光点融入尸骸体内,无需预料,尸骸动了起来。 李之罔和李坊搀扶着坐起,看向尸骸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洞府的主人?” “正是老夫。”尸骸点点头,声音空洞,道,“徒儿顽劣,让两位受苦了。” 李之罔和李坊互看一眼,这何冰竟是洞府主人的徒弟,怪不得他对洞府如此熟悉,恐怕那所谓记载了洞府详情的书籍,也是其所杜撰。 李之罔问道,“上师可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洞府中不仅邪物横窜,那何冰还变作野兽样。” 尸骸沉默阵才缓缓道,“皆是老夫识人不明也...” 随后尸骸讲起他的故事。原来尸骸唤作沈清,乃是小有声名的散修,一年,偶然发现此处灵气葱郁便起了在此修建洞府以清修的想法,后来,年幼的何冰独自闯荡到此处,沈清见其天赋尚可,遂收其为徒,并坚定了修建洞府的想法。 洞府修到一半时,沈清已收何冰为徒数年,逐渐发现其暗藏祸心,贪恋他的法宝和功法。沈清有心规劝,遂不想动武,谁料何冰已暗中动手,在沈清的日常饮食中藏下了毒药,结果是沈清反被何冰监禁起来,日夜审问法宝和功法的去向。 沈清先是大怒,拒不答应,后来料见到自己生还无望,遂一面委曲求全,一面以魂灵无法往生为代价,暗中布置起洞府来。因为何冰要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沈清有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布置洞府,不仅设下诸多关卡,还把恩惠法等藏在深处,诱骗何冰前去寻找。 何冰如若不敢,那他一辈子都拿不到法宝和功法,但如若他敢,也绝无法活着出来,因为关卡中设下了专门针对何冰一人的散神散,会让他在历险中逐渐迷失神智,最后沦为一条野兽。至于大头婴儿,正是沈清将自身神识藏于丹药中,以此观察具体情况,救下李之罔二人,则是觉得他二人是良善之辈,不应毁身于此。 第26章 苏年锦 故事讲完,尸骸也如释重负,“如今仇怨消解,老夫也该走了,两位恩惠客,且保重,切记善有善福,恶有恶报。” 说罢,尸骸顿时跌裂在地,其身上飞出无尽的金芒光点,都尽数消散于空中。 李之罔和李坊面面相觑,没曾想洞府历险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上师说还留了些东西给我二人。”李坊率先回过神来,说道。 李之罔看向一旁,除如棋盘般的法宝“黑白居”外,还有两种丹药和两本功法,这可不好分。 李坊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如果可以的话,李兄能否将‘黑白居’让于我,丹药则全给李兄,功法你我二人一人一本。” 黑白居就是最后困住李之罔等人的众间小屋,此刻何冰都还在里面的脓水小屋内,可谓威力强大。李之罔却没有任何不舍,而是道,“李小姐有师门庇护,拥有法宝可不为人所嫉恨,但在下拿了只会藏货于身,‘黑白居’还是李小姐拿得好。” 李坊欢欣雀跃,当即就把黑白居收了,李之罔则自然地将两种丹药收到怀里,也不看其是什么功效。 最后便轮到两本功法的分配,因为其中一本是恩惠法,李之罔还担心着该怎么分配,结果李坊匆匆看过就不要了。 原来这恩惠法根据恩惠的不同分为诸多功法,李坊的恩惠在心肺部分,而二人得到的恩惠法却是涉及五指的,对她毫无用处。虽然可以在坊市上售以高价,或者等待时机与人交换恩惠法,但毕竟李坊已得到了最为珍贵的法宝,就干脆大方地送给了李之罔。 剩下的一本功法是名为《惊鸿步》的身法,对于正在研习舟剑式的李之罔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他遂开口道,“李小姐,此身法对在下极为重要,在下愿以丹药交换。” “嗯,既然对李兄有大用,我实不能横刀夺爱。”李坊轻笑声,“至于丹药,李兄留着便好,我仅要这黑白居已是赚了。” “这如何得行...” 经过李之罔的反复劝说,李坊最终还是收下了其中一味丹药。 “分赃”的事稍毕,二人回到正事上来,毕竟李坊几人都是毗湘城大族出身,如今仅剩她独活,总得有个交代;再者,李之罔身上的逆花针也是个麻烦事。 李坊沉思阵说道,“何冰乃是咎由自取,说来素丹等人皆因他而亡,待我返回师门后,我会把此间缘由告予长辈,不会牵连到你。至于李兄的逆花针,我先送你到毗湘城,看能不能托族中人出面请赵氏来治。” 李之罔初来驾到,对于这些道道不甚了解,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他也提了一个点,那就是得先回去带上方削离。 商议完,二人当即动身回返。因为沈清已逝,洞府内的各种机关算计都随之消散,二人没有遇到一点阻拦便离开了洞府。 当李之罔赶到与何冰五人初次相见的小山丘时,方削离还在原处等他,只是多了些不速之客。 “怎么个事?”因为逆花针的缘故,李之罔几乎无法行走,都是由李坊搀扶着,但见到方削离疑似被欺负,还是提振起力气飞跑过来,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罔哥你回来了!”方削离如解脱般欢喜不已,但见到李之罔的惨样,又是关切道,“罔哥,你的身子?” 李之罔摆摆手,不提这茬,走上前去看着围拢住方削离的数人道,“我远远便看见你们揉推我兄弟,几位什么意思?” 为首的大汉不屑地笑笑,“你这白面仔,不是中洲人吧?难道不知晓南洲半妖不得进入中洲地界?”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还是在偃师的口中才得知因为拒敌城与永安王的私人恩怨,中洲人与南洲人相互仇视,而南洲独有的半妖更是中洲人攻击的重点。没成想,已过去了一万年,还是如此。 他看向大汉的后方,那是一个暂时停歇的车队,看来这些人只是附庸,正主还在车上。他遂开口道,“阁下就是如此管教自己的手下人,对一个陌生人拳脚相加?” 这当然是有些夸大了,但不这么说的话,车上的人恐怕会毫无所动。 果然,最靠前的马车帘子动了下,但让李之罔始料未及的,对方只是揭开了帘子便又放下,完全是不打算掺和的样子。 这让他不由大怒,但想到自己如今身体不复,还是放下了争斗的心思,准备带着方削离离开。 结果为首的大汉反而不答应,喝道,“说,你们要去哪儿?南洲的老鼠就老老实实地滚回南洲去!” 看李之罔二人不理,大汉更怒,竟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我劝阁下莫要自误。”李之罔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只要对方稍有动静,他绝不会手软。 大汉毕竟不是主事的,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呼喊周围同伴把二人围住,打死了要胡搅蛮缠。 这时李坊也已赶过来,她声音微冷,道,“你们是湘川镖局的吧?我是毗湘李氏的李坊,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大汉看李坊面有倦色,衣裳破碎,但上面的家徽做不得假,胆子一下就蔫了,赶忙低头抱拳道,“不知贵人到此,多有疏忽,这就去请我家大人来见李家小姐。” 说罢,大汉当即奔向为首的马车,通报后,不多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子。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兆天年——兆天年),其时她刚满二十七岁,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态风骚,虽称不上至美,但也实属一城翘美。 她着男子打扮,穿鸦青澜衫,正踏步徐来,看起来仪容有度,胸藏寰宇。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湘川镖局的小当家,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会因她远房亲戚的惨死而被罪恶缠身,以致于患上祈祷病,最后在兆天年自戕而亡。 苏年锦面带歉意又含笑,似与李坊是老相识,“这些下人不会做事,惊扰了妹妹,妹妹可不要怪罪啊。” 李坊也收起脸色,但还是讥道,“原来是苏姐姐,我当是湘川镖局的谁呢,敢羞辱我的朋友。” “妹妹千万不要再怪罪了,做姐姐的怎担受得了。”苏年锦比李坊稍大,但不知为何,对对方却极为恭敬。“我看妹妹似受了伤,不如就让姐姐送你回城,免那步履之艰。” 李坊先行谢过,但并没立即答应,而是把李之罔带到一旁,问道,“李兄觉得如何,这苏家小姐虽然刻薄,但是因是商人出身,多讲究一个言而有信,她既然愿意载我等,就必然会做到的。” 说实话,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第一印象极其地差,这不是什么容颜绝美就能改变的。对方明明注意到了手下人在生事,却不管,反倒是李坊出现,才姗姗来迟,完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但做事情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实际情况,如今不说他,便是李坊也是伤势满身,容不得半分拖沓,他遂道,“那我们便答应苏家小姐,只是我看这苏小姐行事偏私,不是相与之人,李小姐不可与其深交。” “她比我还好看些,我还以为你被她迷住了呢。”李坊轻笑声,低声道,“虽然姐姐长、妹妹短的,我们俩可没这么熟,只是都是毗湘城有头有脸的,总不免相识罢了。” 说罢,李坊便回到苏年锦面前,和气道,“那就有劳苏姐姐了,妹妹一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中的。” “妹妹说得什么话,我们俩可比那亲生姐妹还要亲昵,这是姐姐该做得。” 苏年锦说着就拉起李坊的手往马车走去,李之罔耸耸肩,也带着方削离跟上。 多年之后,李之罔想起此时他给苏年锦的评语都会啼笑皆非。那时距离他到达南仙洲已过去整整十四年,与苏年锦告别也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年,但对方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携家带口赶赴到南仙,此种行为,与初次相见时大相径庭,看来家族剧变确实让她改变了许多,终于独立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当然,这已是久远的后话。 马车上,李之罔一直沉默着,李坊也不例外,反倒是苏年锦一直叽叽喳喳的,极尽所能地与李坊交谈,问得少半是毗湘城之事,大半则有关李坊的师门——华琼剑派。 李坊似知晓隐情,对苏年锦近乎赤裸的问询一直保持着极大地耐心,几乎知无不言,就连对华琼剑派一无所知的李之罔也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无遐想,苏年锦不愧是商人出身,说这么多干燥的话都不会感到烦闷,反而还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聊完华琼剑派,苏年锦忽得指着李之罔道,“妹妹,我看这位李兄身上的伤乃是拜赵家的逆花针所赐,其中是否有何隐情?” 李坊没想到苏年锦眼如此尖,一时竟是慌了,支吾道,“姐姐许是看错了,没这回事的。” 苏年锦点点头,道,“姐姐愿意帮妹妹呢,一是咱们都是毗湘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是姐姐天然想与妹妹亲近。但姐姐是开镖局的,谁家的货都要送,不能为了妹妹就与其他家结怨,这个理妹妹应是懂得吧。” “那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这就...” 李之罔忽得拉了拉李坊衣袖,打断她的话,歉然地向苏年锦笑笑,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李小姐,既然你想将历险之事归咎于何冰,则我们被谁所伤根本无关轻重,只需将由头都归到何冰身上便可。这无论是王家死了人,还是赵家死了人,都与我们无关,他们只会去寻何家,我们俩反而还会得到相应的医治,毕竟只有我俩知晓真相。” “可这与把事情告诉苏年锦有何关系?” 李之罔摇头道,“这苏小姐商人头脑,认识的人定然不少,既然我们不准备藏着掖着,为何不借她之口将真相告诉众人呢。这样的话,何、赵、王三族即便有心想歪曲真相,但那时已人尽皆知,也歪曲不了一点。相反,他们还会为我们赠药疗伤,以证明他们的子弟并没有加害我二人,最后我们再一改口,称人有定途,我二人侥幸得存,何冰四人只是福薄寿稀而已。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们也不用担忧对方私下的报复。” 李之罔的出发点很简单,何氏三族都是毗湘城的大族,定然不能接受自家的子弟加害同伴这种丑事曝光,至少明面上不能存在。说到底,家族延续除了实力以外,脸面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时候,脸面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为重要。 李之罔只是从大家族的脸面上来考虑,但李坊听来却大为震惊,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对方就已想好了之后的应对方法,若真按这样施行,定能大大免受三大家族的纠缠。 “李兄高论,我不如远矣。” 李坊由衷道,随后二人低声商议几句,便将事情的真相告予苏年锦。 苏年锦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两位竟历经数番艰难才幸运得活,可怜了那素丹妹子,被何冰所骗,竟如此凄然地死去。只不过二位商议后才决定告诉我,绝不是只想让我听个故事吧?” 李之罔已接过事情的主导权,遂道,“如果可以的话,苏小姐可通过你的渠道,将洞府历险一事传遍毗湘城,闹得越大越好。我想这对苏小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苏年锦点点头,“嗯,这对我很简单,但只需如此便可?” “当然不只是这样。”李之罔笑笑,“如果三大家族识趣的话,自然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届时便看他们如何做了。这里还有一个私人请求,我所受逆花针比较严重,苏小姐若有渠道的话,希望能把事情的真相先告诉赵家,请人来帮我疗伤。” “可以,我这就派人去办。”苏年锦朝外挥了挥手,不多时就有人靠拢过来,她随即把事情吩咐下去。 忙活完,她移回目光,看向李坊道,“妹妹,姐姐做的事虽算不得只有我能做到,但也有一番苦劳在,姐姐提点要求可以吧?” “姐姐请说。”李坊一听就知道苏年锦还惦念着进入华琼剑派,但如今拿人手软,只好答应。 果然,苏年锦说道,“妹妹知晓的,华琼剑派只要三十岁以下的,而这后年的入门测试已是姐姐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若是妹妹知道了考核内容,还请提前知会姐姐一声。” “这...妹妹尽量吧。” “华琼剑派是学剑的?”李之罔忽得道。 苏年锦虽感觉这个问题颇为白痴,还是好生回道,“既以剑派为名,自然以剑为尊,所授也多为剑术。李公子莫非也想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李之罔摇头道,“在下恰巧对剑术有些钻研,可与苏小姐共同论道,说不得互有长进,让苏小姐入门有望。” 虽是说共同论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李之罔说他可以教苏年锦剑术。 苏年锦见李之罔年岁比她还小,修为又几乎感觉不到,只当是狂言,并没当真,应承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届时有时间的话一定多与公子探讨。” ... 毗湘城 毗湘城因临近湘江河而闻名,多年发展之下已成为天湘州中有名有姓的大城。话说这天湘城中有一镖局唤作湘川,绵延六、七代,如今的家主乃是苏岩,其膝下有一独女唤作苏年锦,这苏年锦可谓闻名天湘城,除了其生得美艳外,使她“声名远扬”的还有另一个重要重要原因,那便是她自十四岁起就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如今已整整有五次之多,一次没通过。寻常家族子弟面对这样的情况,早早就断了心思,把重心转移到家族事业上,但这苏年锦不是寻常人,她在兆天年参与家族的镖局事业后,仍勠心修炼,只可惜天赋平平,如今已成为天湘城饭后杂谈中的一则,上到家族子弟、下到贩夫走卒都在猜测她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次的入门测试。 “辛苦了,老方,你先下去休息吧。” 到毗湘城没多久,李之罔便吩咐方削离出去打听苏年锦的情况,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惨痛经历,当真不是个寻常人。 方削离答应声,又问道,“罔哥,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至少数月吧。”李之罔想了想,除了他要养伤外,还得花时间去打听慕玄机的行走,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拿不下来,再者,为了偿还苏年锦,不论对方上不上心,他都会尽力传授给对方剑术,这至少又是一、两月。 得到明确的答复,方削离就退下了,留李之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李坊的关系在,他自然是跟随她住在李府。 如今距离他们到达毗湘城刚过去一日,但在苏年锦有意识的预热之下,洞府历险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普通人也能说上几句。 他刚想到这事,门外忽得传来声音,有人说道,“李公子,有人求见。” “且让进来。”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才放人进来。 来者是位老叟,眼微眯,但精光内蕴,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不发声,也不作礼,慢悠悠地将屋内打量个遍,又把眼珠子转悠到李之罔身上,才缓缓道,“小友便是如今城中盛传故事里的李之罔?”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哪家来人?” “小友觉得呢?”老叟身上没有任何徽识,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只不过李之罔却极其坚定,淡淡道,“自然是姓赵,就是不知晓阁下大名。” “老夫单名一个章。”老叟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随即他直入主题,道,“我家家主唤我来问,素丹真如故事中那般陨落了?” “我与李坊李小姐亲眼所见,赵小姐染了脓水被异化为邪物,我等为了自保,只能痛下杀手,还望赵伯勿怪。” 赵章并不意外,何冰五人出去历险,如今只有李坊回来,其余人自然是陨落了。他再问道,“故事中说,何冰与素丹等人纠合在一起欲献祭小友,被李家小姐给救了下来,果真是如此?” 李之罔知道重头戏来了,低沉道,“真相自然是如此,但故事嘛,总是能颠覆回转,说不得是赵小姐为主、何冰为辅,说不得又是何冰胁迫了赵小姐,赵小姐乃是无奈之举。您说呢,赵伯?” “素丹向来宽厚,自然是被何冰那厮胁迫,小友你说呢?”赵章笑道,一张老脸却低沉得紧。 该是咬点肉下来了,但也不能要得太多,否则别人对他痛下杀手,上哪儿都说不出理来。故此,已经想好条件的李之罔还是故作沉思,缓上一阵道,“我与赵伯一样,觉得素丹小姐也是这样,被那何冰所胁迫,非是她本意。如今素丹小姐已逝,我也甚为忧伤,便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活下去,只是这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几无好转,恐只能随了素丹小姐的后尘。” 听了李之罔的话,赵章脸色好些,笑眯眯道,“如今素丹已去,小友自然不能如此,当长活于世,为素丹澄污清垢,不辱她身后之名。这样,我赵家愿为小友治好逆花针伤,再赠元养丹三罐、复神散三瓶,外加链沫两千,小友觉得如何呢?” 李之罔作出为难的样子,缓缓摇头道,“素丹小姐的名声自然重要,但这何家怕也不为多让,赵伯所供不少,但恐怕还是不够。” 赵章却似咬死了般,笑道,“赵家只能提供这么多,小友若不愿,老夫也没办法。至于那何家,乃是外来户,恐不会遂了小友的愿。” 李之罔还没调查过何家,不清楚赵章意欲所指,况且此时他不能失了气势,否则一丁点都拿不到,遂道,“那赵伯请回吧,我时日无多,且留我独享最后时间。” “这...”反倒是赵章有些慌了,他赵家在毗湘城由来已久,家族名声受不得半分污点,可李之罔的话已算是直接回绝。家主已命他一定要解决掉此事,他不能去赌,便道,“上面的条件不变,元养丹和复神散改为五罐,链沫改为三千,小友觉得如何?” “赵伯请回,在下头疼渐加,不能久谈。” “七罐,四千!”赵章咬口牙,狠狠道,“再多真没有了。” 做人要见好就收,李之罔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再要更多说不得对方就翻脸了,便顺着道,“赵伯大人有大量,在下自不能无赖耍蛮,便依赵伯所言,以结两家之好。” “如此甚好,那便由老夫先为小友疗伤。” 赵章乃是赵家的长老,修为深厚,医治赵素丹留下的逆花针伤不在话下,数个时辰过去,李之罔就感觉到胸口一直积压的沉重感大有缓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第27章 暂居 “小友,老夫这就先回去了,以后隔日便会来为小友治伤,一月以后小友就可痊愈。” 赵章说罢,便拱手告辞。 李之罔撇撇嘴,对方总归是只老狐狸,留下了后手。虽然口头上说好了,但赵章既没把财货给他,也没说要定下天地约契,还说逆花针伤要一月才能彻底消解,倘若形势变换,对方完全可以推说从未有过约定,更能单方面停止为他疗伤,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之罔,我进来咯。” 门外忽得响起李坊的声音,李之罔赶忙应道,“李小姐,请进。” 待她坐下,李之罔好奇道,“李小姐怎地过来了?你伤势也不轻,得好生养伤才可。” “父亲为我看过,我的伤势无碍,不及之罔你严重分毫。”李坊摆摆手,说道,“我是听见赵家的人过来找你,才想过来看看。这下人也是蠢笨,不知先知会我,竟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李之罔知道李坊是担心他被赵家威胁,心生暖意,解释道,“还好,那赵章虽与我讨价还价,但还是答应为我疗伤,并赠些财货,只是还未立下约契。” 李坊沉思阵,道,“看来这赵家是要看何家的做派了。” “我听赵章说,何家乃是外来户,莫非有何不同?” “何家与我等本土大族确有不同。”李坊解释道,“据父亲所说,何家乃是做的茶马生意,数十年前才定居到毗湘城,前几代家主都是十足的土匪性子,不知礼义廉耻,只晓钱财人情,新生代因为是生长在城中的,才有些书卷气,但脾性还是没变。” “意思是何家有可能不太在乎脸面?”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已超出了李之罔的谋划。 “不,他们在乎。”李坊道,“但他们在乎的不是家族子弟做了不良事,而是子弟孱弱无能,此事中何家最丢脸的就是何冰两兄弟败于我二人之手。” “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李坊微微一笑,“那得去问父亲大人了。之罔,父亲说想和你聊聊,随我去见父亲吧。” 既然住到李家,自然是要拜会家主,但李之罔没想到这么快,闻言赶忙点头,换好衣裳随李坊去见她父亲。 李坊的父亲唤作李坷明,中年模样,长得很是清秀,只是蓄了短须,看着颇有些威严,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李坊与他长得不太相肖,恐怕是随了母相。 向李坷明作礼后,李之罔便按对方的安排坐下,静待发问。 李坷明摸住短须道,“坊儿给我说了事情经过,李小友智勇双全,以外来之身荡平何冰小辈的阴谋,坊儿能与你结为好友是她之幸。” 虽是客套,但李之罔可不能应下,便拱手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子愚钝,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当不上智勇之名,伯父休要折煞小子了。” 李坷明微微点头,眼前的年轻人有功而不自傲,亦不攀附他李家,当是同辈少有。故此,他也不再说些场面话,直入正题道,“如今小友和坊儿都回了毗湘城,得考虑后面的事。坊儿不仅是我幼女,又有华琼剑派庇护,不会被三大家族纠缠,但小友可就难说了。” “伯父有何可教授小子,小子洗耳恭听。”李之罔诚心发问,他此番来,不就是想知道何家后续的动静吗? 李坷明微眯住眼,边想边说道,“王家、赵家与我李家素有来往,此番又是他俩家有错在先,我在中游说阵,两家应不会为难小友,毕竟家族小辈虽可贵,但面皮更为重要,他俩家不会做出不智之事。主要为难的是这何家。” 李之罔接口道,“方才李小姐给小子说了,这何家乃是土匪习性,不论对错,只信奉家族实力,与寻常家族大为不同,小子甚为担忧何家做出骇俗之举。” “对,何家便是这样。莫说小友,便是坊儿,何家甚至都有可能不会顾及我的脸面放过她,你二人此刻的境遇可谓相当危急,这阵子不要出府邸,做什么都得派人跟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伯父计量深远,应还有其他安排?”李之罔不觉得李坷明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他说要加强安保。 果然,李坷明又道,“我准备再召开一个家族议事,将毗湘城大小家族都唤来,让众人认清何家的本性。既然敢与我李家结上仇怨,我自不能让他好过。” “伯父这是长远之策?但祸事乃在近前,小子实在不解。” 在李之罔的认知里,家族议事是个妙招,但要产生效用不会太快,而何家的威胁可谓如鲠在喉,李坷明此计可谓舍近求远。 李坷明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解释道,“小友不知,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家族哪没有几桩仇怨在身,除非是危及家族存立,不然不可能动辄就覆灭对方,多半是赔礼道歉了事,要解决何家也是同理,绝非朝夕之功。这次的家族议事,我会要求何家当面承认错误,保证其不会对小友和坊儿动手,如果这样发展,事情便算揭过,但倘若何家不从,那众家族都会知晓何家知错不改、无信无义,你要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和这样的家族打交道,长此以往,何家在毗湘州再无立足之力。” 听下来,李之罔只感觉到一样东西——规矩,家族间的事务要以家族间的规矩解决,也只能以家族间的规矩来解决,不可能如仇人间杀了了事,虽感觉此计颇为拖沓,但已是比较完全的计策。 于是,他拱手道,“伯父高瞻远瞩,小子不如,便依伯父安排来行事。” 见李之罔答应下来,李坷明便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和坊儿都待在府中,其余事不用去管,我会去找其他家族沟通。小友伤势未愈,且先下去休息吧。” 对方既然下了逐客令,李之罔自然知趣,当即拱手告退。 待他走了,李坷明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李坊,盯上阵才道,“人都走了,还杵着呢?” “爹爹...”李坊羞红了脸,也不知为何,她现在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看见李之罔,甚至想白天黑夜都傍在他身边。 李坷明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叹息道,“此子无一样不是良材,非是小小毗湘城能容下,我儿莫要用情于此。” “我...哪有,便是同生共死,有番情谊在。” 话说着,李坊的脸已蓦地黯下去,却是想起来李之罔乃是晦朔公主的骑士,为追寻公主殿下,他绝不可能留下。 “哎,伤养好了,便回华琼山吧,此子未走前,不要再回来。” “不,我才不要!”李坊抬起头来,犟红了眼,“难道爹爹已是老古朽,见不得任何男女生爱?” “以后你会知晓的,感情来得太早只是祸事。”李坷明又是叹息声,一瞬间,那几乎不曾想起的过往呼啸踏来。“是湘川苏家送你们回来的对吧,明日,我便把他送到苏家去,让你们别再相见。” “父亲!为何你事事顺我,在这事上却要这样。”李坊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如此绝情。“娘亲在天之灵,绝不容许父亲这样!” “住嘴!你连你母亲都未见过,便敢说这样的话?”提起李坊的母亲,李坷明瞬间变了个人般,唤道,“涸井,送小姐回房!” ... 结果,第二日一早,不明就里的李之罔就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苏家。 苏年锦刚送镖回来,自然在家,但她有熬夜的习惯,经常看绘本到天明,今日也是如此,听到李之罔过来,随意梳洗了下便出来迎接。 她先找侍卫长了解了情况,结果侍卫长也不清楚原因,只道是遵守自家家主的命令。苏家不如李家,再者苏年锦又有求于李坊,她还没想好怎么巴结对方呢,李之罔突然过来,真是瞌睡来了有热炕头,也不去追寻原因便把李之罔迎了进去。 苏年锦看得起苏家,但对李之罔那就另当别论了,以示尊重给他安排了间小院,随后就以身体有恙回去补觉了,不过按她的习性,多半还是要再看上一会儿才会握住绘本睡去。 说回李之罔这边,他如今无事,待着也无聊,便拿起恩惠法和身法《惊鸿步》来。 从洞府中获得的恩惠法货真价实,但乃是治疗手部恩惠的,对他无效,故此只草草翻过就放下不管,他的兴趣和重心大半都在《惊鸿步》上。此前有过提及,舟剑式因为招法特殊,需辅以身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当时他还在苇罗州,战乱之地哪有功法可寻,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结果谁想本是为了恩惠法去的,结果偶然得到一本身份,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惊鸿,从字面上理解乃是惊飞的鸿雁,后多用来形容美人体态轻盈,而这便是《惊鸿步》的核心,学成之后可使人动作轻便,体态婉转。 屋内狭小,难以施展,李之罔便准备去小院里练习,还未推开门,便听见守在门外的侍卫在闲谈,他一听有料,暂时熄了开门的心思。 “你说,家主怎地突然把李公子送来苏家了,莫非昨日会见时李公子惹怒了家主?”这是侍卫甲的声音。 侍卫乙说道,“呵,别说我瞒着你,是金盏告诉我的。说昨日李公子走后,小姐与家主吵了起来,家主一怒之下才把李公子送了出来。” “小姐不好多年没和家主吵了吗?”侍卫甲如梦初醒,低声道,“我知晓了,就如你和金盏,但小姐有家主拦着,看来家主是看不上李公子。” “诶,我告诉你哈,我和金盏可没什么关系,休得胡说。”侍卫乙呵斥道,但听语气却好像又很高兴。他继续道,“小姐长大了,对情爱向往当是正常,只是这李公子来路不明,家主有所阻拦也没话说的。” “不对,我们许是想岔了。”侍卫甲说道,“家主可从未和小姐红过脸,唯一的一次还是小姐提到了她母亲。” “这一次也是这样啦。”侍卫乙应道,“说来也怪,当时家主只是外出一阵,回来时便带了个女婴回来,我们只当是家主外面的私妾生的,都没太在意,但你看现在小姐日益长大,却与家主越来越不像,这其中...” “打住啊,这种事是我们能议论的?好好站岗了。” 等上一阵,李之罔发现再没人说话,才咳嗽一声,出门练习《惊鸿步》,至于他偷听完是怎么想,只有天知道了。 《惊鸿步》毕竟只是一门身法,讲究的是身体的协调和动作的延展,虽有一部分需要灵力为支撑,但很多步法完全靠肢体动作就能完成,李之罔练习到黄昏,已小有所成,他不禁畅想起修为恢复后再使用舟剑式是何境况。 “李公子乃是初学?” 说话得人是苏年锦,她已来了有一会儿,李之罔也注意到了,只是方才演练到紧要关头,故此没有招呼对方。 他接过方削离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笑道,“今日才开始学,多有笑话,苏小姐莫怪。” “何有?仅一天便有如此样子,李公子可谓天赋斐然,真不考虑去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不了。”李之罔摆摆手,没搞懂对方怎么一直在意这个,含糊解释道,“我志不在此,苏小姐莫要强求。” “那公子志在何方?”苏年锦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并邀请李之罔落座,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乱世,寻家乡,享安年。”李之罔随口说道,反正他不会停留多久,扯些大话狂言有何不可。 苏年锦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当真,毕竟平常工作繁忙,总难得清闲,找个人说些话解解乏也是好的。她遂说道,“我看公子身子好些了,此前提及要教我剑法,现在可以吗?” “现在?” 李之罔抬头看去,天色已晚,这种事情不都在早上再弄吗? “就现在呗。我刚醒...不是,我刚好无事,就此时吧。” 苏年锦毫不在意,李之罔也没办法,只好道,“苏小姐习得什么剑法,请先操练一遍,我看过再说。” “不瞒公子,我可是有备而来,若你无法指点于我,可别管小女子翻脸。” 苏年锦笑呵呵地,站起来舞了舞双臂,李之罔才注意到她穿得颇为宽松,正合舞剑。 说罢,苏年锦拔出剑来,走到场地中央,笑吟吟道,“我学得乃是《春秋剑》,共二十三式,第一式,春去秋来。李公子瞧好了!” 苏年锦身材妙曼,舞起剑来如凤游天,如莺婉转,一剑一转都尽显美态。站立在一旁的方削离都看呆了,低声道,“罔哥,苏小姐舞得好生美丽,像天间人儿般。” 李之罔却皱紧了眉,撇嘴道,“全是花架势,空有美感。既无剑威,亦乏韵味,真是走了条邪路。” 《春秋剑》有二十三式,但苏年锦只舞到十五式便再舞不下去,却是后面的还没掌握于心。舞完,她仅出了层细汗,走回道,“李公子觉得我的剑术如何?我真觉得华琼剑派的长老瞎了眼,我如此高的剑术修为都能被拒之门外。” 看来她对自己的剑术极具信心。 两人还不算熟稔,李之罔不可能直接评点,只好婉言道,“苏小姐已将《春秋剑》烂熟于心,诸般剑诀有如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仅明剑招,缺乏真谛,通形少意。” 其实李之罔已经说得足够婉转,没说苏年锦的剑术完全就是花架子、空把式,实战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一直笑吟吟的苏年锦还是神色立转,含怒道,“李公子修为低下,大话却不曾少,真是让我失望。公子自行歇息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苏年锦竟就走了。 “罔哥,这是怎么个回事,这苏小姐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方削离不由说道。 “好面子,自尊强,非是可堪结交之人。”李之罔摇摇头,边往屋走边道,“待教了她剑术,我们便尽早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就安心待在苏府,在自己的小院里好生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苏年锦也再没来过,看来对方完全接受不了旁人说她剑术粗陋。 今日,李之罔照常按着往日的规律在院中演练《惊鸿步》,几日下来,不说掌握了七八分,但五六分怎么都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身体内逐渐有了灵气,久无动静的《玄都天经》也开始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种种迹象都表明针灸之法的副作用已经结束,这比马未湘说得日子还提早了十几日。 因此,今日李之罔的目标便是用灵气驭驶《惊鸿步》,看与以往有何不同。 忽得,院外射来一支箭矢,正正射在李之罔脚前。 眼见有变,侍立在一旁的护卫立马靠拢过来,其中为首的护卫长紧张问道,“李公子有无受伤?李川、李祜,出去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李之罔抬手止住,捡起箭矢,上面夹了封信,信封表皮有毗湘李氏的家徽。 话是这么说着,护卫长还是让人出去查看,毕竟李之罔是他们的被保护人,而不是他们的上司。 李之罔不置可否,耸耸肩打开信封,发现竟是李坊写给他的。联想到前几日从护卫那偷听来的消息,他不禁面色古怪,一时间都不想去看后面的内容。 但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李之罔还是读下去,信的内容很少也很简短,李坊希望今日子时与他相会城中鼓楼,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呢,不过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想上阵,李之罔觉得还是要与李坊见上一面,毕竟她敢在这样的时刻孤身出来,他要不去,不知道这傻姑娘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时追查出去的护卫也回来,禀告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反而是暼见了自家府邸里的一位下人。 “信上的内容,李公子可否相诉?”护卫长也看见了箭上有信,为确保安全,还是问道。 “私人事务,不便相告,还望理解。”李之罔说着,已把信收到怀中。 “不行,我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护卫公子,需要知晓公子的一切情况。况且此信一看就非同小可,还望李公子体谅我等做护卫的。” 护卫长说着,已摆手招呼其余侍卫靠拢过来,方削离也靠了过来,两方竟因一封信剑拔弩张。 李之罔摆摆手,止住已拿出武器的方削离,和声道,“信你们要看,那我便给你们看,至于敢不敢看,便由你们自己考虑。” 说着,他便把信掏出,上面的李氏家徽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醒目。 如此,护卫长如何不知晓信是谁寄出。如今李坊顶撞李坷明而被幽禁起来的事在整个李家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虽说原因众说纷纭,但最后都会扯到眼前的年轻人上。看来,得派人回李府一趟,知会家主一声才行。 最后,他抱拳歉然道,“信请公子收好,方才是我鲁莽,公子勿怪。”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希望李家的人看得紧些,别真让李坊出来了,遂摆手道,“出了这遭事,没了练武的心思,我且去找苏小姐清谈打发时间。老方,你在这儿守好咯。” 方削离自然听从李之罔的吩咐,答应一声。 因为前有得罪,护卫长并未派人跟上,再者都在苏府里,也危险不到哪儿去,不需要处处紧跟,故此,只有李之罔一个人独行。 虽然不知道苏年锦住在哪儿,但他一路走一路问还真找到了苏年锦的小院,经丫鬟进去通报后,不久就传出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李之罔今儿个好心情,来寻我,是要赔罪吗?且进来吧。” 苏年锦又在熬夜,俏美的容颜顶了两个黑眼圈颇为违和,只不过她对李之罔看不上,连妆也没补半点,就穿着一身素衣拿住绘本看,就连李之罔进来了也只微微抬了头。 第28章 月下 李之罔此番过来当然还有其他事,但最重要的就是打发时间,拖到子时,见对方不理他也安然地坐下,自己斟茶饮茶。 二人陷入了一种别扭的安定中,一人饮茶,一人看书,互不相扰。 李之罔乐得自在,反倒是苏年锦偶尔会暼眼对方,看李之罔一脸轻松就咬咬牙,极其地讨厌对方这般做派,但她放不下身段,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说话,她就不开口,反正她熬夜功夫十足,不怕。 虽然日后在龙守城时,据苏年锦回忆,李之罔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但李之罔的回忆里却是过了两个时辰,他发觉对方已将手中绘本看完,才开口道,“苏小姐好情趣,与我一位朋友爱好相同。” 却是想起了积灰山的恩泽,不知道一万年过去,对方还在没在看绘本。 “那不然呢?”苏年锦没好气道,“生活如此无聊,不寻些事做,不无聊死了。找我干嘛,赔罪可以,其他事免谈。” 李之罔咂咂舌,这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嘴却当真是毒,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反正他已决定不在此处久待,毫不客气回讥道,“赔什么罪,前几日我说得话句句肺腑,我看苏小姐也别想加入什么华琼剑派了,当个舞女挺好的,毕竟舞得一手好剑,乐人耳目不在话下。” “你这淫徒!”苏年锦嚯得一声把绘本按在桌上,道,“你要知道,现在可是住在我家,就不怕我踢你出去?” “苏小姐既想攀附李家,就算我想走,应也不会放吧。”李之罔笑嘻嘻地,他发现和人斗嘴有时候还挺有趣的。 “被你看出来又如何。”苏年锦不甘示弱,“从明日起,我就让人给你送猪食猪料,看你吃还是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人肉我都吃过,还怕什么猪食猪料?到时候我就去找李家家主哭诉,说你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却虐待个人,把我都饿瘦了!” “你!”苏年锦真是生怒了,但发现又吵不过对方,重新拿起绘本道,“你这小叫花子,姐姐不跟你一般计较。我给你送好吃的,你不能把这些事告诉李家。” “好姐姐,绘本都看完了,还要看第二遍?”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夺下绘本,拿在手中一看,书名竟是《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不禁吐舌。 “干嘛你!”苏年锦又把绘本夺回去,抱怨道,“姐姐生得美,看些下里巴人的调和下不行吗?再者说了,这第三册久久不出,只能看这第二册打发时间。” “姐姐真是不害臊,自吹自捧。” “生得丑,说自己长得美,才会害臊,姐姐美貌城中无人能比,能叫害臊吗?这叫自知。”苏年锦扬了扬飘散的长发,虽有美感,但顶着黑眼圈还是颇为诙谐。 “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个特殊的能力,想不想听?” “不想。”苏年锦一只眼盯着绘本,另一只眼却暼着李之罔,还真想看看对方有什么特殊能力。 “就是啊,这个,我突然忘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 “那你得先把绘本放下,不然不是不尊重我?” 苏年锦这次还真是听话了,把绘本放下道,“若你不能说得个天花乱坠,我是真要生气了。叫姐姐也没用。” “就是我只要一看到美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呆傻不已,若旁人不推我,我便如尊石塑般动弹不得。姐姐还记得吗,那日相见时我可一点呆傻都没犯。” “哼!我知道了,你拐弯抹角地就想说我不美。”苏年锦好是不满,忽得想起那日她是运镖回来,穿得男装,美色不得展,赶忙道,“你出去,待我穿衣打扮,定惊瞎你这小叫花子的狗眼!” “那我就先出去,姐姐不要勉强,生成何样乃是天数,莫要挂怀。” “你这伶牙利嘴,我先不与你计较。出去!” 李之罔在屋外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被苏年锦唤进去。 只见其盛装淡抹,倩眼红唇,便如隐于林间的花中仙子般,好生艳丽。 “如何?姐姐的美貌是你生平仅见吧。”对自己的容颜,苏年锦一向颇有信心,故此无论李之罔怎么说,她都不会当真,至于剑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回转过来的李之罔比了个手势道,“姐姐长得美,但在我生平所见,仅能排到第三。” “第一,第二是谁?” “一是晦朔公主沈惜时殿下,二是北河公主慕玄机殿下,我初次见到这两位至尊时,皆呆傻不已,时间比见之姐姐天颜久矣。” “我不信。”苏年锦坐下来,信誓旦旦道,“不说两位公主早已隐匿多年,便说那北河公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流传下来的画像也是以白纱遮面,你怎会见得?诓我也得有个限度吧。” 李之罔亦坐下道,“不瞒姐姐,我不仅见过北河殿下,殿下还曾为我揭下面纱,而这也是今日我来找姐姐的原因,想与姐姐做笔生意。” 谈起做生意,苏年锦一下来了兴趣,也不管李之罔说得是真是假,“想做什么生意,你给我说说,如果能做,价钱一定公道。” “我知晓北河公主已隐匿不出,但她尚有行走行于世间,我便想请姐姐替我调查北河殿下的行走如今在何方,价格由姐姐定。” 苏年锦沉思起来,缓缓道,“能做,但价格不便宜。首先,姐姐是做镖局的,这种找人的事儿不算主业,肯定要困难些;再者,至尊的行走定然修为高深,神来鬼往的,不是个好差事,更是困难;再次,至尊行走不一定在中洲,到时候没有找到但我手下人已辛劳过,总得有些辛苦费。” “那姐姐说个数,只要合理,我一定答应。” “六千链沫。”苏年锦比了个数,“就算没找到,弟弟也要付我三千链沫,不然姐姐不接这门生意。” 赵家答应给他四千链沫,王家一直没上门,看来是直接去找李坊那边了,那这样的话还有两千的缺口。李之罔咬咬牙,厚着脸皮道,“姐姐看在我们异父异母的姐弟身份上,能不能少收点,四千链沫?” 苏年锦叹口气,道,“姐姐我二十岁开始参与家族镖局生意,短短七年便领了三条线路,你知道为何吗?就是公道二字,不是不愿减,而是姐姐已经给你减过了。”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答应下来,至于缺的两千,得想其他的法子找补。 后面的日子里,李之罔才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真的。她虽然毒舌、臭美、菜而不自知,但光论做生意真还是公道得紧,至于毒舌导致她家破人亡、择州而逃,那就是后话了。 生意敲定下来,苏年锦看李之罔也顺眼许多,至于他是否与两位至尊有关系,那不能问,这是生意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而苏年锦一直遵守得很好。 “翠儿,去让厨子做饭,今夜我要宴请李公子。” “姐姐不生我气了?”李之罔笑道。 “这做人啊,哪能跟钱过不去呢,六千链沫可不是个小数字。”苏年锦没有一丝愧色,与之前判若两人,“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我弟弟吗?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顿好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二人关系缓和,没有之前那样夹枪带棒,等着上菜的时间便聊些其他的,也算打发过去。穿越一万年是李之罔最大的秘密,之前若不是感觉生还无望,精神崩溃,他绝不会告诉李坊,自然也不能给苏年锦讲,但在苇罗州的生活还是能说得,而苏年锦本来就喜欢听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一时都听得入迷了。 半个时辰后,菜已上齐,比他之前吃得好上不少,李之罔便停了故事。 “诶,边说边吃嘛。”苏年锦可不是闺中淑女,没有一点女德负担,拿起筷子夹住菜道,“你说当时你被火离营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怎么逆转的,可别到要紧关头吊人胃口呀!” 没法,李之罔只得吃几口就停下来讲后面的故事,一顿饭愣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故事也进入尾声。 “看不出来弟弟模样年轻,经历却不少呢。”苏年锦由衷道。 “只求活命而已,不如姐姐辛劳半分。” “你别夸赞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脾性吗?”苏年锦倒起苦水,“要不是眼看入剑派无望,我连镖局都不想管,只想寻个清净地儿终日读绘本。” 看来华琼剑派已经成了苏年锦的心结,不仅仅是剑派的庇护,更重要地是屡屡落弟,让她高傲的自尊实难以承受。 李之罔遂拿起一对筷子,分了根给苏年锦道,“那我们便来场桌上对武,姐姐主攻,我只防,然后我再给姐姐说怎样改进,保你后年入试成功。” “真的?”苏年锦将信将疑,但还是拿住筷子比起剑招来。 李之罔岿然不动,苏年锦不出招,他就毫无反应,但只要苏年锦一动,他必后发先至,让其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 数十次的失败让苏年锦面色越来越不好,李之罔见此,不免头疼,等会儿又得把她惹火了,干脆直接放水一波,放下筷子道,“姐姐剑法不错,竟胜过了我。” “哼,你放水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那正说明姐姐剑招精妙,不然怎能看得出来?”李之罔变着法子恭维道。 “好啦,别骗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吗?你就说我怎么改进,我都听你的。”苏年锦鼓起个嘴,看起来颇为可爱。 “这个,恐怕过程比较多,得一步步做起...”李之罔说着,忽得注意到时间已快到子时,赶忙打住,“啊,这,我尚有事要办,不能再待了,容我回来再告予姐姐。” “嗯,你去吧,明日我再来找你。”苏年锦撇撇嘴,待李之罔离开后才沉沉道,“莫名其妙认个弟弟,又是教我剑招,又是逗我开心,莫非想贪图我苏家产业?不对,看上我了?那定然不行,他没钱没势的,就算话总能说到我心坎上,那也不行。” 李之罔自然不知苏年锦对他的一阵揣测,出了苏府便直往钟楼而去,赶到时已喘气不停。 钟楼偏僻,又是夜深,李之罔循梯而上,走到高处尽头才看到一位素衣女子沐浴在皎白月光下,听到脚步声她立马回过头来,不是李坊又是何人? “抱歉,来得晚了些。”李之罔拱手道,看来对方还是逃脱开了家里的监视,他白日间的透露没起到什么作用。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李坊面有泪痕,强颜一笑,“走过来些,一起赏月吧。” 李之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李坊忽得抓住他的手,让他僵了僵。 “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二人沉默一阵,李坊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你。” “若真是这样,你应该说得更连贯些。”李坊低下头去。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我们一起走吧。”李坊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珠泪,“我知道你不会待在这儿,你的目标宏大,但我能帮助到你,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历险探秘吗?” 这几乎哀求的话语让李之罔不由得神伤,他抓紧了李坊的手,侧过脸去直面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就如高山与河水,我终是要不顾一切地往前流的,那不是适合你的生活。” “可...我愿意改变,我觉着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李之罔不敢相信,这还是认识时冷言冷语的少女吗,她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她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的念头钻入李之罔脑海中,面对这样一个彻底的“玩物”,他能做的事太多了。但最后他只是闭紧双目道,“你说得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依附。或许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认真思考什么是爱,然后再来审视对我的感情,那时你应该会觉得这只是笑话。” “我太卑微了吗?我可以变得高傲起来的,相信我,没有你,我看不到一丝亮彩。再者说了,你没有对我有一丝情欲?” 李之罔感觉到肉体的暖意,那是最为舒软的部分,他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赴约,决绝地收回手去,不顾温柔乡的萦绕。 李坊惨笑一声,“那日你为我疗伤见都见过了,如今却碰也不敢碰?” “不要作贱自己。” “这是我对你的爱意。” “不,这绝不是爱,我虽未见过爱,但这不能是爱。”李之罔摇头不已,可怜起身旁的少女,他以不确信但却坚定的口吻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不喜欢我,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很伤心,但这就是事实。我还会在毗湘城待上几月,其间哪儿也不去,你用这段时间把这感情理清楚,绝不要轻易地为别人押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自己放弃?” “不是。”李之罔重新抓住李坊的手,“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在爱别人之前应该先学会爱自己,而李小姐还没做到这点,这让你既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 “好,那我去学,时间过去,我坚信自己仍然爱你。” 李之罔没说话了,仅是笑笑,只要对方不一昧地坚持,他有太多或强或软的方法让李坊远离他。 李坊虽然答应了李之罔的要求,但不想就这么结束今日,拉住他坐下指着远空道,“好美的月亮,只是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了?” “怎么了,要远行吗?” “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李坊摇头道,“剑派规矩多,任务重,不能时时回转,我不想去。” “你看,如果没有我,你肯定早早地就回了剑派,如今却不愿,这就是不自爱的表现啊。” “哼,我会回去啦。”李坊嘟嘟嘴,月色点燃她的唇角,“之罔,你明明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但怎地这么爱说教。” “你忘了吗?我可是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李之罔哈哈一笑。 “啊?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一万多岁的老怪物。不对,你骗我!”李坊打情骂俏般轻锤一下李之罔手臂弯,嗔道,“你明明是从逆流河来到现在的,险些真被你骗了,你真是坏得不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李之罔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不坏,所以你不要爱我...” “风尘女子才喜欢坏男人,我又不是,所以你不坏才更喜欢啊。” 李之罔是知道了,不能再提任何有关情爱的话题,岔开道,“王家未来寻我,是上你家门了吧?” 李坊点点头,道,“我虽被关了禁闭,但有贴心丫鬟告诉我外面的事,便是我父亲接见了王家的人,他们希望我们声称王涣回是被何冰所蛊惑,作为报酬,王家会在家族议事上一起声讨何家。” “那这么看来,何家被羞辱已是板上钉钉了,毕竟王、赵两家都支持我们。” “不好说。”李坊摇摇头,说道,“毗湘城城主由陈、钱、孙三家共同治理,轮流担任城主,是当之无愧的三大家族。何家便与孙家走得近,我家则与钱家走得近,如今的城主则是陈家担任,支持我们的小家族不少,但真要决断事务还得靠三大家族,所以还是未定之数。” “关键在陈家?莫非他们想作壁上观?” “对,孙、钱既有对抗,定有损耗,而陈家就乐见于此,父亲已几次找了陈家的人,但对方都敷衍了事,打定了主意不掺和。” “那还好,至少我们这边站在正理一方,优势天然要大上一分。”此前听李坷明说,原以为家族议事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没曾想还胜负未分,李之罔不由得担忧起来,忽得想到什么,赶忙让李坊附耳过来,把他的想法尽数相告。 李坊听完,有些不确定道,“已过去十余日,不知他活着没?况且所需灵气甚多,我难以催动。” “没事,活着死了都有用处,至于催动,则得拜托伯父了,你刚与伯父闹了矛盾,就是不知道能拉下这个脸来不?” “可以的,相信我。”李坊笑道,“罔哥哥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怎能还与父亲作气,等回去了便向父亲赔罪,让他原谅于我。” “额,坊妹妹。” “罔哥哥~” “一对奸夫淫妇,藏于钟楼,行这苟且之事,还哥哥妹妹地叫着,莫非现在就要做起来?” 二人正腻歪着,忽得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李之罔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持着大刀的蒙面黑衣男子正拾阶而上,其身后还跟着十数位同样打扮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何家派来的人?”李之罔拔出剑来,质问道。 蒙面男子不答,招呼声其余人便一拥而上,二人立刻就被围拢住。 李坊想及李之罔还没有恢复修为,当即站到他面前,紧张道,“罔哥哥,我来拖住他们,你且先回去。” “没事儿,刚巧让这些人试试我的威力。”李之罔自信笑道,说着便冲了出去,迅雷之间将一名蒙面人砍作两半。 “罔哥哥,你修为恢复了?”李坊打退两名蒙面人的攻击,惊讶道。 “对,比我预计的要早上十几日。”李之罔并未召出蛟龙,毕竟需得精血为祭,损耗不小,如果不是只能防御,他不会召唤出来。他打斗中回到李坊身边,低声道,“这些人修为平平,不足为虑,多注意那位首领,不是好相与的。” 李坊点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二人同进共退,颇有默契,一时没受丝毫伤,便斩了四名蒙面人。 “儿郎们,拿出真本事来。” 蒙面首领见他们这边十几人竟拿不下区区两人,不由命令道。 第29章 过渡 说罢,围攻李之罔二人的蒙面人都扔出个烟雾跳开来,待烟雾散去,便见这些人换了武器,在前的持枪,在后的持钩,站位前后有序,一看就是长期操演过的。 李之罔一见就感觉与军队战阵有些相似,交手之后更感觉如此,对方四人一队,持枪的两人主攻,持钩的两人则在外骚扰,攻守有度,局面一时竟僵持下来,二人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李坊见此,轻喝一声道,“罔哥哥,你护住我,看我的《洄影剑法》。” 说罢,李坊站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身子整个地黯淡下去,就连灵气也感受不到丝毫。 李之罔知晓李坊正在施展剑招,当即不再藏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顿时两条蛟龙翻飞,将攻击都挡在外面。 过了一阵,忽然传来李坊的声音,李之罔回过去头,发现对方神色黯淡,身子模糊,就如融于暗影般,而一个更加模糊的影子正从她的后颈中爬出来。 影子爬出的过程似乎极为痛苦,其间一直伴随有李坊的低吟,李之罔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密切关注她的情况,幸好影子最终还是爬了出来,是一位拿着双剑的蛇人,其容貌与李坊相同,只是五官尽损,看起来很是可怖。 “李小姐你还好吗?” “还行。”李坊咬着牙道,“让罔哥哥看到这不美的模样,真是羞愧。” 说着,李坊挥动手中白剑,蛇人影子立时如臂指使般飞跃出去,其速度极快,一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杀,倒下的尸体中飞出缕黑影飘入蛇人影子内。 蛇人影子飘来荡去,蒙面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短短时间便只剩下四名,而李坊也已咳血不已,这是没有恩惠法却长时间使用功法的副作用。 李之罔不忍如此,也冲将出去,联合蛇人影子一起围杀剩下的四名蒙面人。 忽得,他感觉到极大的威胁,暼眼看去,那蒙面首领不知道何时竟隐匿到了远处,正握着把弓箭瞄着二人。 “小心!” 李坊使用《洄影剑法》时无法动弹,不仅李之罔注意到了,就连那蒙面首领也发现了,他赶忙舍了手中对手,向李坊飞扑过去。 但出人意料的,蒙面首领除了射向李坊外,还额外射了一支,但并没有射向李之罔,而是射往蛇人影子。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速度奇快,携着莫大的威势,李之罔刚赶到李坊面前,箭矢就已到近前,想也未想,他当即用蛟龙挡住,顿时只感觉精骨震颤,整个人倒飞出去,而蛟龙也轰然破碎。 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李之罔才勉强止住冲击力,他赶忙站起来,刚巧见到剩下的那支箭矢射在了蛇人影子的眉心。 一直沉默的蛇人影子发出一声冲天的咆哮,身子骤然碎裂,而作为主人的李坊也是呻吟着倒地,整个身躯颤抖不歇。 “《洄影剑法》,威力奇大,但也有缺陷,除施诀者不能动弹外,影子还与施诀者同心同体,影子一旦破碎,施诀者也必受反噬。” 蒙面首领收了弓箭,重新换上大刀,缓缓走上来说道。 “阁下不怕我?”李之罔默默运行起《玄都天经》积攒灵气,问道。 “情报说你没有修为,今日所见,自然是被骗了,当在武道三等。但细看下来不过会些稀疏剑法,实不足为虑,抬手可灭。”蒙面男子兴趣缺缺,只想早点杀了李之罔,再把李坊补刀,领了赏金远遁而走,至于死去的手下,再招再练便行。 “那阁下听过《背棺温剑诀》否?” “背棺温剑?”蒙面男子摇摇头,边说着已快跑起来,“倒是听说过背棺温剑王级,囊括了剑道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等,仅在红发烈王级与天人级之下,莫非你还会背棺温剑王的剑诀?” 李之罔自然不知晓慕玄机赠给他的剑诀是何来头,因此不答。他暼眼不远处的李坊,但看不出对方具体伤势如何,心中愈发焦躁,见灵气已经积攒到位,当即运行起舟剑式来。 但见李之罔四周风云立现,吹得他衣衫摆动,无名的杀气笼罩住全场,而蒙面首领也止步停住,胆怯之心横生。 “不敢前?那我来!” 李之罔大喝一声,运行起《惊鸿步》来, 顿时其身子朦胧,如风般呼啸而上。 在蒙面首领的眼中,他已看不清李之罔的身影,或者说身影太多,他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李之罔冲杀的影子,而他甚至连一击都阻拦不下,只能任凭风过后留下一缕伤痕。 “这就是...《温棺背剑诀》?大意了...” 蒙面首领血如雨涌,衣成敝裳,整个人已看不出原来模样,呜咽两声,便倒地不起。 见此,李之罔赶忙收了剑诀,不顾体会《惊鸿步》与舟剑式的初次结合使用,赶忙奔到李坊身边,把她抱起,边往下面走,边道,“李小姐,你怎么样?” “不叫我坊妹妹吗?”李坊睁开眼来。 “坊妹妹...你...” 李坊本来想逗一下李之罔,但见他如此担忧,终是不忍,老实道,“没关系的,静养几天便好了,只是影灵破碎,需得重新蕴灵,这需要的日子便久了。” “那就好,你的恩惠呢?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李之罔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地不礼貌,因为对于受恩惠者来说,自身的恩惠既是力量的来源,也是命门,轻易绝不能被人知晓。 但李坊毫不在意,回道,“在脖颈啦,少了根骨头,罔哥哥没发现我有时候头都是低着的吗?这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到最后,她又是苦起脸来。 李之罔把手从腰部移到颈肩,希望这能让她更舒服些,同时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他倒没受多少伤,但如果李坊死了,除了为朋友心伤外,他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李之罔走着,钟楼下面忽得传来几声声响,似有人在低语,但没人上来,他探出个头去,才发现竟围了几十人,好几拨穿着不同衣裳的人聚在一块。 “他们被我们的打斗吸引过来了。”李坊说道。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吧?”李之罔虽带着疑问,但步子已经停下。 “罔哥哥怕别人误会我们?” “不是...等一下,苏小姐也在。”李之罔把李坊好生放好,头探到外面大声喊道,“苏年锦苏小姐,请上来一叙。” 苏年锦呆了呆,她本来正趴在床上看绘本呢,忽得下人传来李之罔不见的消息,她赶忙出来找,又见众人都往钟楼聚,想着过来看看他在不在,没曾想还真在。 她撇撇嘴,低声不爽道,“大晚上的,都不让姑奶奶歇息。”但还是带着手下踏步上来。 见到李坊后,她又赶忙让手下人退出去,指了指李之罔,又指指李坊,叹息声道,“你们俩为什么在这儿,别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现在给我说我该怎么做就行。” “李小姐要送回家里去,然后上面死了些人,需要苏小姐处理,如果有活口的话也一并送到李府,李伯父知道该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大概就这些。” “你呢?”苏年锦指了指李之罔。 “我?自然是跟苏小姐回苏府了。” 苏年锦啐了一声,以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勾搭上了,又要搬回去呢。” 李之罔耳朵较好,听见了,但没吱声,只是苦笑不已。 苏年锦再叹息一声,便唤人上去收殓尸体,寻找尚活着的,自己又下去一阵,却是让围观的人群散去,借了辆马车来。 三人坐在马车上便往李府行去,走到半道就已看到李家的人,却是李坷明也发现了李坊不见,派人出来寻。李之罔不好出面,便由苏年锦去应付,至于是以何种理由来解释,他就不知晓了,只知道李坊跟着李府的人回去了。 因为马车也被借走的缘故,李之罔只得和苏年锦步行回去。 对于李坊和李之罔的关系,苏年锦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回去后几日都不曾去找过李之罔,至于约定好的练习剑招也抛之脑后。 李之罔也没时间在意这个,一是家族议事临近,他得准备好在议事上的发言,二则是因为李坊擅自出府再次引得李坷明大怒,他不得不赶去李府,面对李坷明的诘问。以下是他回忆中的片段: 李坷明坐在主位,一脸严肃,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和蔼样子。他盯住李之罔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贤侄,你二人私会之事先不论,便说在这紧要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智吗?更遑论你二人还遭到了刺客的袭杀。” 幽会之事乃是李坊选了名贴心的下人前来送信,下人把信送到后便再未回李府,不由惹人猜想其是投向了何家还是被劫走,反正无论如何,事后来看,都是此人泄露了李坊的行踪。 李之罔拱手道,“尽是在下疏忽,还请伯父莫要怪罪李小姐。” “你二人能平安归来,我还有何好怪罪的?”李坷明摆摆手,毕竟他已了解到私会一事完全是由李坊一手主导,还是尽快揭过得好。“家族议事已在眼前,结束后,贤侄准备在毗湘城待上多久?” “在下与苏家小姐订下笔生意,恐得再多待上数月才可。” “数月?”李坷明喃喃道,不由去想数月的时间能发生多少回私会的事。 李之罔看了出来,再次拱手道,“伯父勿忧,李小姐已答应在下,家族议事结束后便会返回华琼剑派,不会再待在城中。” “还有此事?”李坷明双眼一阵微眯,他一直要求的事李坊如何都不答应,而眼前的年轻人却已轻易地办到。李坷明本不想提及情爱,但若不问清恐怕有纰漏,遂还是问道,“那你二人现在是何关系?坊儿身世复杂,姻亲之事非她能单方面做主的,这点贤侄要知晓。” “不瞒伯父,在下与李小姐仅是友人之交。在下志向长远,不能囿于儿女长情,而李小姐也已明晰此点,愿与在下为一世之友。” 李之罔说得有些托大,毕竟他只能算缓住了李坊,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让李坊彻底回心转意,因此有此言。 对于李之罔的话,李坷明信了七八分,毕竟倘若二人已私定终身,那么李坊绝不可能回去华琼剑派。那这样,他和他女儿的矛盾其实已经不大,之后好生安抚阵就好。李坷明露出个笑容,转移话题赞道,“看不出来贤侄修为虽在武道三等,但显露出实力却不输于四等,真是英雄出少年!” “莫非送过来的刺客活下来了?”李之罔只能猜出李坷明是通过刺客身上的伤口推断出来的。 “对。”李坷明点头道,“虽然其四肢断裂,五脏易位,但能活到家族议事,而且还撬开了他的嘴巴,正是何家所聘,这对我们扳倒何家可是一大助力。” 李之罔也有些欢喜,他虽找到了更为直接的证据,但活着的刺客很明显更有作用。 二人又谈上一阵,李之罔便借故告辞,李坷明诘问一事才算告结。 又过去几日,家族议事终于开始,李之罔也坐上苏家的马车,随苏年锦一起前往家族议事的地点——正义院。 正义院分为三院,有上义院、中义院及下义院三院,分别对照普通人、家族以及世道抉择,今天众人要前去的就是中义院。 “苏姐姐,此前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自从那日送李坊回去,这还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哪有那么快的,你还是好好想想今日的‘表演’吧。”苏年锦一直拉住车帘看着外面的街景,说完话后又转回头去。 李之罔寻了个没趣,向身旁的方削离撇撇嘴,也转到一旁,车上顿时静默起来。 苏家离正义院不远,马车走上一阵便停了,李之罔揭开帘来,发现已是到了,便跟着苏年锦一起下车。 刚走出马车,苏家的一个下人就走过来道,“李公子,我家老爷要见你。” “额,这就去。”李之罔只在刚入府的那几天见过苏岩,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突然找他要干嘛。 苏岩就在前面的马车上,李之罔问候声,得到苏岩的准许后便钻入了马车。 “贤侄,你来我府上这么多日,都没机会好生聊上阵,真是可惜。”苏岩道。 “在下还会再待段时间,定与伯父把酒言欢。” “那就好,伯父找你呢,是有封信,要给你看过。”寒暄两句就行了,苏岩也不想东说西顾的,开门见山道,“伯父也不瞒你,是何家的信。咱们这些做商人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谁也不能得罪,何家找上来,总不能拒绝了,贤侄既然叫一声伯父,这信不知能否看得?” 李之罔苦笑声,这苏岩和苏年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都大差不差,唯利是图是对他父女二人最好的形容。不去管在这中间苏岩收了多少链沫,他还是说道,“有何看不得,就算不给那何家面子,苏伯父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后生可畏啊。”苏岩说着,把信给递出来。 李之罔接过一看,不出他所料,何家看刺杀不能拿下,便欲图用财货达到,不说其他的,便是链沫就达到了两万之数,可真不是个小数。他嗤笑声,不屑道,“给得多,但能不能活到享用的那天可就不好说了。伯父,你且告诉何家,就说我福薄德浅,无能消受。” 苏岩与苏年锦还是有点不同,那就是他哪家都不站,帮忙送信只是为了多赚点链沫,故此对于李之罔的答复毫不在意,答应声,便道,“那贤侄就回去吧,今日对你很是重要,可得好好准备。” 李之罔乖乖应下,出了马车便见到苏年锦站在一旁,她眉目带着疑惑,把他拉在一旁,小声问道,“我爹给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伯父知晓我今日紧张,特地安抚我几句。”何家欲图收买他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哄鬼呢?如实招来!”苏年锦一手叉腰,大为不满。 “就是这么个事,我怎会欺瞒姐姐,不然你去问伯父吧。”李之罔不想再与苏年锦纠缠,赶忙把事推到苏岩身上,却是看见李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话不多说,当即上了马车,顿时里面就传来她的怒吼。 李之罔没管这个,待李坊和李坷明都下了马车,就带着方削离靠过去,向二人问候致意。 “啊,罔哥哥你来得好早。” “刚到,刚到...”李之罔冷汗骤出,他可没给李坷明说他们二人以兄妹相称的事儿。 反观一旁的李坷明却是呆傻住了,他的女儿一向冷静得紧,但如今却软糯至极,这饱含的浓浓情意谁感觉不出。他回过神来,冷盯李之罔一眼,毕竟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决定家族议事结束后再教训这小子,遂道,“坊儿,李公子,提前精神来,今日定要那何家不得好过。走,我们进去。” 李坊无奈,知道不能与李之罔多说几句了,赔罪声跟上自家父亲的步伐,李之罔见状也赶忙跟上。 毗湘城的诞生很是偶然,并不在永安王的规划之内,因此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三大家族轮流治事的传统,可以说,三大家族便是毗湘城的无冕之王。在三大家族之下,便是如何冰何家、李坊李家一样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不仅产业涉及多个方面,家族修为也不低,还与各山门有着不错的关系,统供在十二之数;再往下,便是如苏年锦苏家一样的中等家族,往往只能涉及一个产业,便如苏家一样只能躬耕于镖局业务,修为尚可,但与山门没有交情,处于一旦发生祸事就极易族毁的局面,统供在二十六之数;再往下则是一些小家族,不说财力不足,更为重要地是人丁不兴,往往沦为上头家族的附庸,这样的家族无法计数,大约在一百三十二之数。 除三大家族和十二大家族外,下面的家族常有变动,故此在中义院中只有十五把椅子从未动过,其余的家族则是按参会的名单临时增减。人有贵贱之分,家族也不例外,众家族的椅子便是按着级别从上往下排列,一眼便能看出哪家在城中的位置。 中义院只处理家族间的仇怨,平时很少召开,只因大多数家族都会采取私下解决的做法,既是为别人留点情面,也有召开家族议事链沫花费不少,多数家族都不愿花这冤枉钱的缘故,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召开家族议事。 李家与何家的恩怨已经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大伙儿都想看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故此大多数人都提早到达,就连十二家族也到了五六家,只是三大家族还未到场。 李坷明把李之罔和李坊引到李家的位置坐下,指着场中道,“看到没,那儿有四张椅子,有两张是给你们的,另两张则是给状师的,何家与我们各出一位。我们请的是刘老状师,切记,刘状师问话你们再答,对方的状师不管问什么都让刘状师来回答。” 李之罔知道家族议事的程序:大概就是有一位裁判长负责维持秩序和保证程序的进行,他会先让李之罔和李坊讲出事情经过,再分别由两位状师轮次发问,在确保问无可问后,裁判长就会让到场的家族代表进行投票,票多的一方便算获胜,败场的一方则需要赔付相应的损失。 眼看三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已经入场,李坷明又交代几句,便过去问候,留李之罔和李坊二人待着。 第30章 家族议事 李坊看她父亲没有盯向这边,小声道,“抱歉啊,罔哥哥,因为我的事儿父亲没把请状师的事告诉你。但是你放心,这几日我与刘老状师日夜问对,到时候便由我来回答,罔哥哥你静听便好。” 李之罔还真不知道刘状师的存在,李坊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就仅做补充。” 二人刚没说两句,李坷明便回来了,看其一脸严肃,李坊不禁追问道,“父亲,怎么了?” “陈家倒向了何家。”李坷明小声道,“等会儿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到中立家族的支持,不然恐怕票数不够。” 家族议事中,并非是一个家族一票,根据家族的级别大小所能投的票数也不同,陈、钱、孙三大家族有四十票,李家这样的十二家族有二十票,苏家这样的中型家族只有五票,再往下面的小家族则已只有一票。 李坷明继续道,“三大家族里钱家会投票给我们,算四十票,十二家族里有三家交情好,一定会投票给我们,加上我们自己,这就是八十票,中等家族里有七家给了我保证,这就是三十五票,下面的小家族一定会投给我们的有四十三家,总共算起来保底有一百九十八票。” “那何家呢?”李之罔说道。 “如果没有陈家的支持,何家的票数不会超过我们,但有了陈家的支持就不一样了,陈家的四十票固然不少,但那些附庸陈家的中小家族极有可能改弦更张,这一下子就不好说了。” “在下一定努力。” 李之罔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家族议事就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争锋,而他要以口舌为器,去拿下这一场胜利。 突然的变动让李坷明焦虑万分,他频繁起坐去与其他家族代表商谈,李之罔二人则坐在原地休养精神,尽量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下面的局面。 随着一声锤子敲下,偌大的中义院立时安静,家族议事时间到了,名为张尊义的裁判长已经坐在场中。 他的声音严肃威严,带着一点磁性,只听他道,“本院受李家家主之托召开此次家族议事,讨论隐蟒涧洞府探险一事,时为兆天年秋十月三日。因当事人何冰、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俱已身亡,请幸存的两位当事人李坊、李之罔上台来。” 李之罔和李坊各答应一声,便缓缓步到台上,其间自然要面对在座的灼灼目光。 待两人都坐正后,张尊义又道,“现在,请李氏与何氏的状师入台。” 刘老状师是位老妪,老态龙钟的,偶尔散出精光的双目证明其还未昏聩;何家的状师则是个壮年男子,唤做董行,名气不显,听说是何家找了好几位状师对方都不接,不得已才找到的董行。 刘老状师和董行分别向张尊义行了礼,才分别落座。 张尊义又敲了敲手中锤子,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便道,“本裁判长宣布家族议事开始,全体静默,现在请当事人发言。” 因为之前已经说好,故此李坊站了起来,将事情一一讲出。她几乎毫不隐瞒,先说了她与何冰等人提前探秘过洞府,得知要进入最后的黑白居必须要以活人为祭,他们遂跑到外面等待倒霉蛋上钩,如此便等来了李之罔。随后便是洞府内的一尽经历,重点提及了她的反水和何冰等人的死法,同时也将赵素丹和王涣回的死因都归咎于何冰两兄弟。 张尊义听完,先看向董行,道,“董状师有何要问得?” 董行拱手道,“李小姐与我在城中听到的故事大差不差,但我有个疑问,那便是这是否是事情的真相,毕竟现在只有李小姐二人活了下来。对此,我有些问题要问这位李公子。” “准许,董状师请问。”张尊义道。 董行看向李之罔,道,“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之罔站将起来,应道,“在下乃是南洲出身,但行在中洲,月前在苇罗州为军谋生,顺着官道进入天湘州。” “南洲颇大,具体何处,还请李公子明说。”董行继续问道。 “南洲...”李之罔一下卡壳,“恕在下无法言明。” 董行微微一笑,看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正常人不会不知晓自身的出身,而这李公子却不愿明说。我有个猜想,这李公子早与李家小姐相识,装作偶然撞见的样子,实则是为了进入洞府残害其余人,独吞财货。” 张尊义看向刘老状师,道,“现在由刘老状师对董状师进行反驳。” 刘老状师站起来,应道,“李公子乃是失忆之人,仅知晓出身于南洲,其他并不知晓。” 董行步步逼近,继续问道,“那既已失忆,为何不南归寻其家乡,反而往东而来,其间蹊跷,莫非也能回答?” 李之罔知道李坊没有把他有关晦朔公主的事告诉刘老状师,只能祈祷对方有法子。 刘老状师不愧在这行当混迹三百年,能敏锐地抓住规则,只听她道,“裁判长,李公子的私事无关此次家族议事,请对方状师尽快回到正题,莫要越问越偏。” 张尊义点点头,也道,“董状师若想论及李坊与李之罔相识已久,可自主拿出证据,而非问及其余不涉及之事。本裁判长先对你警告一次,若超过三次,董状师需得离场。” “警告我收下了,但这并非无关之事。”董行毫不在乎,拿出片玉碟道,“这里是李公子和李小姐幽会内容的录音,请裁判长放出来。” 李之罔和李坊对目而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录下了他们聊天的内容,顿时六神无主。李坊是觉得那些话太过羞人,李之罔则是在担忧其余的,那日在钟楼上的谈论完全能证明二人相识未久,为何董行会将其作为所谓的证据? 想着的时候,张尊义已令人接过玉碟,将玉碟放在专用的法器上后,顿时传出了李之罔的声音,正是他登上钟楼时说得第一句话,“抱歉,来得晚了些。”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走过来些,一起赏月吧。”这是李坊的回答,与那日相差无二。 第三句也是李坊所说,因为李之罔当时还没理好思绪,陷入了沉默中,他还记得她说得是“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但玉碟中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我们认识得不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仅有一字之差,内容却天差地别,被篡改了内容!这个念头立时窜起在李之罔和李坊的脑中。 “请暂停。”董行向张尊义示意,待法器停下后才继续道,“在场的各位已听见了,此二人相识已不短,但此时距离洞府一事不过才十余日,难道十余日就已不算短了吗?我有理由相信,何公子等人遇害乃是被他二人所骗,大意所致,至于故事的内容则与李小姐所说大相径庭。” “不对,当时我说得是认识好短,这片玉碟篡改了其中内容,请裁判长明查。” 李坊止住李之罔,站起来应对,通红满脸但是毫不畏惧。 “那我完全可以说玉碟的内容是真的,李小姐又在欺骗,但如果李小姐有玉碟可以证明的话,便当我没说。”董行笑道,他有把握对方拿不出来。 李坊又气又恼,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幽会内容给录下来,对方竟然如此可恶,不仅派人刺杀,还录下了当时的内容,但要她反驳,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那就是她的声音。 李之罔示意她坐下,站起来道,“请裁判长继续播放玉碟。” 张尊义不置可否,挥手让手下继续播放起来,顿时传来第四句话,是由李之罔说得,“我...不喜欢你。” 随后是第五句、第六句、第七句...一直到李坊说出“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时,闭目听着录音的李之罔嚯得睁开眼来,道,“请暂停。” 他看向董行道,“董状师知道刚才的录音里一共说了几个‘不’字吗?” “李公子继续播放录音就是为了这个,我可想知道众人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会做何想法呢?” 董行双眼微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录音的内容上,毕竟此段内容对于一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来说可谓劲爆得紧,求爱的女子竟被男子所拒。 李之罔毫不受影响,他自问自答道,“是八个‘不’字,每一个都语气不同,但细细听来得话,能注意到‘认识得不短’的‘不’字与最后一个‘不’字语气相差无二。我想知道,董状师对此有何解释?” 李之罔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录音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但个别字却被有心篡改,以使意思不同。 刘老状师也紧跟而上,道,“证据作伪为正义院所不容,请裁判长详细核对玉碟真伪,若是伪造,还请剥夺对方状师的状师身份,中止此次家族议事。” 董行没想到对方能把录音内容公之于众也要找到他替换的字眼,只能退而求次道,“既然对方对玉碟真伪有疑,我方便宽宏大量不以此为据。但我有个疑问,故事中李公子并无修为,为何能与何冰公子三人鏖战甚久?” 李之罔站起来解释道,“在下有一保身秘法才可久战不败,但董状师也要知晓,在下随后还是受了逆花针而落败,非是掩匿修为。” 为了自身的安全,流传出去的故事中李之罔从未提及过蛟龙的存在,毕竟赖以安身的法宝绝不可轻易示人。 “请裁判长让李公子展示保身秘法,否则仅凭一己之言实难以服众。”董行向张尊义道。 “李之罔,你答应吗?本裁判长尊重你的决定。” 李之罔想了阵,站起来应道,“自无不可,但在下也有个条件,董状师既无证据,但却屡屡怀疑我等言辞真伪,难道不应谁质疑谁举证吗?若董状师再怀疑但无证据的话,我方将不会再回应。” 董行听罢微笑以示,似乎根本不担心家族议事落败,李之罔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他先放下不管,拿出邪首剑道,“这保身秘法便在在下剑中,现在还请容在下展示出来。” 说着,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剑上,顿时剑芒四溢,光芒洒出,一白一青两条蛟龙从剑中飞出,盘旋在他周身。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尽是吸了口冷气,就连三大家族的族长也不例外,懂行的都知晓这是货真价实的蛟龙精魄,那狰狞瞠目的样子绝做不得伪。众人都知晓自从古龙一族落败后,龙族就残喘于北仙洲,其他几个州要看到纯血龙族可谓难如登天,可如今就有两条龙在眼前,如何叫人不妒不忌。 “董状师现在信了吗?”李之罔察觉到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既然已经唤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信了。”董行微微一笑,目的似乎只是让李之罔把蛟龙唤出。 李之罔把蛟龙收了,坐下对李坊低声道,“那边似乎心思不在家族议事上,我们得要速战速决了,先把存活的刺客带出来吧。” 李坊点点头,向刘老状师小声说上阵,便听刘老状师说道,“裁判长,我方曾在数日前抓到一名刺客,知晓甚多,现在还请唤刺客上台,戳穿何家的阴谋。” 刺客早就招了,他乃是受何家家主何金银之命袭杀李之罔二人,只要把这个爆出来,何家在毗湘城定无立足之地,刘老状师最后直指何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张尊义的一声“允”,在后面等候多时的李坷明当即大手一挥,手下人便去将刺客俘虏带到台上。 正是最后落败的蒙面首领。受了舟剑式还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李之罔想抓活口,单纯就是蒙面首领福气大。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也极为可怖,四肢断裂成了个人棍,被人抬着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要不是药物吊着,早就死了。 李坷明给蒙面首领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他在家族议事上把何家雇佣他的事和盘托出,那么就会让他安然的死去,否则的话,就一直把他吊着,让他痛不欲生。故此,蒙面首领一到台上,不用任何人问话,便自说道,“我是章武,受了毗湘何氏...” 忽然之间,蒙面首领脸上出现斑驳细纹,一股股黑水从细纹上喷出,顿时他整个身子就如塌陷般萎靡下去,瞳孔中的神色也迅速黯淡,就这么死在了台上。 这样的结果出乎众人预料,更为恶心地是章武死去后的尸体臭不可闻,张尊义只能暂时中止家族议事,唤人把尸体收拢干净。 趁着这个空当,刘老状师回过头来低声道,“对方在刺客身上藏了毒药,故此才不惧怕我们抓到活口。你们俩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若是没有,这家族议事便算僵持下去了。” 李之罔看向李坊,她点点头,又摇头,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说道,“真要这样吗?如此我们便算与何家撕破脸了。” “只能这样了。”李之罔拍拍李坊的肩头,勉力道,“何家知道自己胜不了家族议事,又是展示我二人的谈话内容,又是让我当众祭出蛟龙,看来是想败坏你的名声、让我遭人嫉恨,对方既然如此,我们何还要在乎别人的脸面,今日就让何家身败名裂。” 李坊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待章武的尸体被收拢干净,她当即站起来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我方请出示一项证据以证明何冰的狼子野心,请裁判长允许。” “允。”张尊义就是因为能做到不偏不倚才能长期担任裁判长,故此并没有反对,但他要是知道拿出得会是什么,恐怕还真会掂量几番。 在钟楼时,李之罔曾让李坊去看看黑白居,因为他们二人被洞府主人沈清所救时何冰还留在黑白居中,此后也一直未管。而李坊拜托她父亲将灵力注入到黑白居后发现何冰竟然还未死,何冰就是他们最后的秘密武器。 李坊把黑白居拿出,因为提前注入灵力的缘故,不用旁人协助,她自己便能御驶。何冰最后待的小屋在黑白居的正中,只见李坊伸出股灵气注入进去,如棋盘般的黑白居骤然放大,同时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怪物从黑白居中爬出。 此怪物长为人样,但瘦骨嶙峋,四肢伏地,一到场上便抱作一团,似乎极为畏惧光亮。 “李小姐,正义院乃是严肃之所,请不要戏弄我等。”张尊义道,他实在是没看出来这野兽与证据有何关系。 便是其余人,也想不到在故事中早已死去的何冰竟还活着,只是已因沈清的散神散而神智不清。 李坊抱着试探性的心思喊道,“何冰,何冰,你听得见吗?” 怪物本毫无动静,忽得又抬起头来,眼盯着李坊的方向,喃喃道,“窝...时...水?” “你是何冰啊,毗湘何氏的何公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去了你师父的洞府。”李坊循循善诱。 “住嘴!他不是冰儿!” 嚯得一声声响,让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直坐着的何氏家主何金银站了起来,同时灵力外放,一看就是盛怒之中。 李坷明也站将起来,释放出灵气与何金银对抗,好整以暇道,“何家主,你不知道家族议事时旁人不能说话吗?” “住嘴!李家小辈,你若再敢问一句...” 何金银没管李坷明,继续威胁李坊。 其实也不需要李坊再诱导,何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已逐渐回想起来。他惨笑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我想起来了,我是何冰。为了恩惠法我囚禁了师父,又蛊惑大伙儿一起进入洞府。我害死了素丹,害死了涣回,更亲手杀了三弟...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说着,何冰竟已站立起来,向李之罔跑来。不知为何,李之罔虽感觉到极大的危险,但并没有动弹,只见何冰夺下他腰间的邪首剑,一把拔出,就往脖子上抹去。 事情只在瞬息之间,何冰就已化为一具无头尸体,只有脖颈上喷洒而出的鲜血诉说着他的罪恶。 还有什么证据比正主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事更为直接呢?但张尊义还是小心谨慎,派人拿来何冰的画像与尸体一一对照,猛吸口气道,“这...是何冰本人。” “我要你们给冰儿、维儿陪葬!” 何冰一出现,何金银就已看出来,但他不敢相信,听到张尊义的话,再不能忍受,竟是连之后的投票也不管了,发出句狠话便离场走人。 张尊义不受影响,淡淡道,“如今事态已明了,乃是何冰蛊惑众人进入洞府历险,其余人以及他本人的身亡皆归咎于他自身,现在请各家族代表投票。” 投票采取的是不记名的方式,因为何金银的率先离场,最后李之罔这一边是压倒性的领先,事后分析,除少数的铁杆家族外,大部分家族都把票投给了李家,就连此前反水的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也因何金银的无赖做派转而将票投给李家。 在张尊义宣布完何家应向李家赔偿的具体数额后,本次的家族议事便算彻底落幕,以李家大获全胜告终。 李坷明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透着一股忧虑。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隐去,欢喜道,“今日我们大胜,且回府中宴饮一番。” 除犒劳李之罔和李坊外,还要感谢刘老状师的努力,但她毕竟是外人,故此在宴席上并没谈后续的处理,待到刘老状师收了余下的链沫,以年迈早歇为由退下后,李坷明才转入正题道,“今日你们俩也见到了,何金银早早退场,更放出威胁之言,看其做派,不像是会承认家族议事结果的样子。” 李之罔点头道,“对方状师一直胡搅蛮缠,似乎根本不在意家族议事的胜负,看来其最开始心思就没在上面。” “对啊。”李坷明叹口气,“你们幽会...的内容公之于众,到时候肯定风言风语,贤侄又现蛟龙于世,不知多少人眼红,你们俩接下来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第31章 避灾 李坷明虽然在现场听了录音,知道自家女儿与李之罔还没什么关系,但自家女儿背着他谈情说爱,那感觉还真是有些苦涩。 “父亲准备怎么做?我们又该如何做?”这种时候,李坊还是下意识地依赖起她的父亲。 李坷明沉思阵,面露狠色道,“明日,我会派人上门索取赔偿,若不给,那我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是何家不义在先,这一次就不再是折损何家脸面,而是让其彻底族灭。至于坊儿和贤侄,最好还是避开阵,不要出现在毗湘城。” “父亲,那不如让之罔一起陪我去华琼剑派吧?”李坊试探道。 “不...”李坷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听了录音后,觉得李之罔又是个正人君子,转而问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以兄妹相称。”李坊羞红住脸,她倒想发生点关系,但对方不让啊。 李之罔挠挠头,李坊不是不好,但他就是完全不动心,低声道,“额,我把李小姐当妹妹看待。” 李坷明也有点无语,他女儿喜欢别人,别人反而一点都不动心,他都想问李之罔难道他女儿有那么不堪吗。这种话自然不能说,他最后道,“接下来毗湘城不会安全,坊儿得回华琼剑派,至于贤侄,想去哪里可以自己做主,华琼剑派我也能从中安排。” 李之罔摇摇头,婉拒道,“多谢伯父好意,但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法离开,倘若之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华琼剑派见坊妹妹。” 却是他还在想拜托苏年锦的事。 李坊听了,有些失望,但她知道不能事事强求,强颜欢笑道,“那妹妹就在华琼等罔哥哥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 ... 宴席结束后,李之罔并没在李府留宿,而是带着方削离一起回了苏家。 苏年锦并没有休息,对于李之罔的归来虽有些意外,但也抱了极大的热忱,邀请他再饮一场。 李之罔本就有事要问苏年锦,便让方削离去休息,随苏年锦去了她的小院。 因为不知道李之罔会过来,苏年锦没有提前准备饭菜,只得让厨子下去现做,二人先就着热酒对饮起来。 几杯下肚,苏年锦大胆些,把她一直想问的问出来,“你和李家小姐到底咋样了?别人又说爱你,还给你摸,不会没答应吧?” “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可没摸。”虽然确实做了,但李之罔可不能承认,“至于我和李小姐嘛,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多余的情愫掺杂。” “我不信。”苏年锦吃吃笑道,她最喜这些故事了,“白日听见的录音不全,后面你们又说啥了。” “能有啥?”李之罔摆摆手,叹口气,“就是我觉得李小姐太过年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敢胡乱地去爱上一个人,让她不要执着于我,先去想清楚爱情的意义。” “你这是拖延?” “嗯。”李之罔点点头,“我和李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很好,我实不忍心直言拒绝。” “好弟弟,现在姐姐是真对你改观了。”苏年锦饮下杯酒,由衷道,“若把我换到弟弟的位置,我绝不可能甘愿拒绝。就说李家的财富和与华琼的关系,谁人得到了李家小姐的垂青会愿意放弃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弟弟能狠心割舍了。”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姐姐对我改观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前面做得很差吗?” 这下,轮到苏年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讪讪道,“是姐姐前面想得偏了,觉着弟弟又要教我剑法,又姐姐长姐姐短的,肯定不怀好意。但现在弟弟连李家的财富都看不上,我苏家也肯定不放在眼中,弟弟是诚心想与姐姐交往的。” “那姐姐愿意少点链沫吗?”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不行,说了多少就是多少,就是我父亲来了也不能变。”苏年锦严肃道,忽得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弟弟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少收五百。” “那先谢过姐姐了。”这次他们大获全胜,那赵家的四千链沫已是囊中之物,如此便还有一千五的缺口。李之罔遂道,“姐姐也看到了今日正义院中的情况,那何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外出躲避阵,姐姐觉得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大概需要多久,我也好掐着时间回来,顺便挣点链沫。” 说到正事,就不能嘻嘻哈哈,苏年锦沉思阵,道,“我估摸着至少得要个半年的时间。弟弟要外出躲避,姐姐这儿有一计,你可要听?” “姐姐思虑长远,之罔自然洗耳恭听。” “我这边有批货物得送到魁星道去,一来一回刚好就在半年之数,弟弟可任一镖师,不仅能外出躲避,还能赚取链沫,实乃一举两得,就不知弟弟是怎么想了。” 说实话,刚听到,李之罔是拒绝的,有了沐血营的经历,他实在难做到屈于人下,这不仅仅是来自天性的不愿,更主要地是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听从旁人的命令不会比他自己的决断更为安全。 苏年锦亦是看出来,便让李之罔有话便说,不要藏着掖着,李之罔遂把他的考虑讲出来。 苏年锦听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道,“弟弟想得真多,怎么会这样呢?你虽是镖师,但不会受其他人节制,只要保证货物准时送到就行。况且此次运镖的是我的小叔子苏叡,我会给他说,遇到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先与你商议,若你不答应,他不能做。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之罔无奈一笑,原来苏年锦已什么都想好了。 “我兄弟方削离,姐姐应也是见过得,他半妖出身,不便惹人耳目,况且外面总比这毗湘危险,就不知能否让他留在府上?” 说到最后,李之罔自不能忘了老方。他得出去避险,但方削离却不用,还不如留在城中安全些。 苏年锦轻笑声,“这有什么不可,明日我就给他找个清闲活计,让他在府中住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说完,菜也端了上来,自然宾主尽欢,饮尽一夜忧。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他把方削离唤进来,便把后续的安排告诉他。方削离虽有些失望,但已习惯听从李之罔的命令,还是答应下来。 等到午后,赵家的人便过来了,还是给他治病的老叟赵章。 比起之前治病的时候,赵章显得尤为恭敬,毕竟昨日中义院中,已说了赵素丹乃是受何冰蛊惑,她顶多算从犯,对赵氏的声誉影响降到最小。 “李公子,请过目。” 李之罔也不做大方样子,一一清点过,与之前说得一般无二,元养丹与复神散俱是七罐、七瓶,链沫刚好四千,就是多了颗乌黑的丹药。 他把乌黑丹药拿起,问道,“赵伯,这是何物,此前约定时并未有此物的身影。” 赵章轻笑声,“此物我们赵家一向唤作解毒丹,要知晓逆花针毒轻易难解彻底,唯有此物才可。”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之前的疗伤只是外法,要真断根还得服用赵家特制的丹药。 他谢过声,又与赵章说上两句,便送对方出了门,回去折返找苏年锦。 苏年锦反常地没有熬夜,不过还是抓着绘本在读,见李之罔来了,把绘本按下,笑吟吟道,“明日便走,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第一次做镖师,总感觉有些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也没想好出了事该怎样解决,总而言之,感觉就不太稳妥。” “没什么危险的。”苏年锦推过来杯茶,“别看做镖师要走南闯北的,但线路老前辈们早探好了,不是安全的不会走,可不是那些绘本里的三步一间寨、五步一伙贼。” 李之罔点点头,也是他来到一万年后屡屡遭遇危机,总觉得哪一处都不安生,以为天下已如苇罗州般混乱不堪,却不曾记起还有如天湘州般承平日久的地界。 苏年锦又是说道,“我看你出来不久,好多都不晓,可能看透他人的修为?” 李之罔摇摇头,道,“只能分辨出来是否是受恩惠者,至于修为高低则看不出来。” “来,我教你个法诀,且听好了...” 说罢,苏年锦便将一篇数百字的法诀念出。法诀并不复杂,相反还极为简单,李之罔在心中默念上几遍,又带动灵气运行,不多时就熟稔于心,同时他也察觉出苏年锦的修为在武道五等。 “如何?现在能看到我的修为了吧。”苏年锦轻笑道,“我们行镖的,出走在外不能不察,这篇《窥机诀》还是我家先祖高价求来的呢。只不过《窥机诀》虽妙用常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那便是只能看到同级别及以下受恩惠者的修为,若是对方修为高了,则看不出分毫,这点可要记好咯。” 李之罔点头应下,这所谓的级别便是北河公主所修订的武道等级。就以剑道来说,便分为义手剑士级到天人级等十三个级别,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到五等,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囊括剑道六到十等,他如今的修为在武道三等,使用《窥机诀》就只能看出武道一到五等修为的受恩惠者。 苏年锦看李之罔已熟练掌握,继续说道,“明日你就要走了,我再把此次行镖的具体内容给你说上遍。镖头由我小叔子苏叡担任,他带二十人,十匹马,六驾马车,为汝森药庄送一批药材去魁星道下极山州的观暮城,汝森药庄会派一个人跟着,我记着是叫吴筑。还有就是,只有我小叔知道弟弟你的真实身份,明日上了路你得想个化名应付,虽说何家找上来的概率小,但也不得不防。” “弟弟知晓了。”李之罔拱手道,“那现在弟弟就下去准备行囊,以备后用。” “嗯,你去吧,可得安生地回来,”苏年锦挥挥手,忽得又抬手止住李之罔,有些疑惑道,“弟弟可是打算背偌大个行囊上路?” “不然呢?”李之罔颇有些不解,“不带衣棉干粮怎么能行,要出去如此之久。” “你个傻子。”苏年锦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嗔怒道,“你都是受恩惠者了,还不知道神府怎么使用?” “额,这个还真不知晓。”李之罔拍拍脑袋,很早之前他就见到过萧玉城使用神府收拢尸体,却一直都没想起来。 “哎,我的傻弟弟,看你机敏得紧,怎这都忘记了。”苏年锦叹息声,一手指在李之罔喉咙处,灌注出一股灵力,同时教授道,“神府我们又叫鹈鹕嘴,便是其天生在人脖颈处,我现在帮你打开,日后你便可以随意使用了。” 事实上,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任何奇妙的感觉,摸摸脖子也没任何特异之处,但他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脖子产生了变化,在他将心念移到脖子后,便看到一个空旷的空间向他展开,不大,仅两立方大小,但装些寻常物件自不在话下。 李之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感激道,“多谢苏姐姐不吝相赐,免了我肩担之苦。” “哼,谁叫你是我弟弟呢。”苏年锦打个哈欠,挥手道,“走吧,回去做点心理建设,走镖可枯燥得很。明日我就不来送了,事多,得去镖局一趟。” 李之罔自然听话告辞。 ...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又吃过早饭,推开门来发现方削离站在门外,知晓对方是担心他,笑道,“老方,我这出门一阵,你可得好好的,等我回来。” “罔哥,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方削离有些不舍,又带着些期待道,“这次回来,我们就能回南仙了吧?” 李之罔咬咬牙,觉得还是要先给方削离说清楚,便道,“老方啊,实不相瞒,南洲我一定会去,但不一定是现在,我很有可能要先去其他地方。你若是愿意等我的话,便只能等着,不愿的话,我这还有点链沫,够你回南仙了。” 方削离正是因为心有疑惑,才会发问,听了李之罔的话,反而轻松起来,豁达道,“要回南仙,自然是要和罔哥一起回去,我怎能独行呢?趁罔哥这段时间出去,我也留在苏府努力干活,争取多存点盘缠。” “好嘞,不愧是我好兄弟。”李之罔拍拍方削离的肩膀,“有什么麻烦事儿,你就去找苏小姐,她会照顾你的。” 告别方削离后,李之罔便去镖局找苏叡,对方正在门口检查马车。 苏叡看起来三十多岁,修为在武道五等,生得与苏年锦有些相肖,但蓄了个短须,看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威严。见李之罔过来了,他热切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拉着近乎道,“好后生,你就是年锦说得那位...远房表弟吧?” “在下王治,承苏姐姐厚待,能加入叡叔的镖队,后生刚入行,诸多不明,望叡叔多多海涵。” 想来想去,李之罔选定了“王治”这个名字,不仅是慕玄机曾说过这是他使用过的名字,更为主要地是“王治”这个名字总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尚未寻找到的过往。 “王治?好名字啊,这世道不好了,就得出个人来治一治。”也不知苏叡是真喜欢这个名字还是随口附和,反正他极有热情地把尚在忙活的镖师们都喊过来,介绍道,“大伙儿都看过来,这位小镖师叫王治,年锦的表弟,这次跟我们一起上路。” 李之罔微微蹙眉,这些镖师都在四十多岁的样子,修为在二、三等的样子,听了苏叡的话不情不愿地靠拢过来,看来这位苏叡虽是苏家出身,但并不怎得下面人爱戴。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反正他帮忙运镖只为避祸,还是莫理这些事的好,遂抱拳道,“在下王治,接下来的时间要与各位老镖师一起度过了,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各位老哥一定要说出来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之罔既然没故作姿态,众镖师们也不会没事赏个冷脸,都纷纷附和,很快就把气氛炒起来。 苏叡见李之罔已与众人认识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忙活吧,可不能误了时候。侄子,走,跟我去见见汝森药庄的吴筑。”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吴筑是个小老头,个子矮,面目老,修为不高,仅在武道一等,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果然,在听了苏叡的介绍后,他老气横秋地道,“苏家小姐的远房亲戚,我怎从未听到过?况且你们随意塞进个人来,也不知道做事靠不靠谱,更没知会我药庄一声,误了事谁能担这个责?” 苏叡向李之罔眨眨眼让他不要说话,赔笑道,“年锦吴老你又不是不知晓,看人准得很,能把王小侄推荐来这趟镖,肯定是信任他的能力。况且,你看他这么年轻,就有三等的实力,毗湘城这样的俊秀也不多吧。” 吴筑冷哼声,摆摆手,“区区三等,苏镖头你就别替他吹嘘了。他要一起上路我也不拦,但就一个条件,只要误了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吴老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看好咯,绝不会误事的。” 苏叡赔笑着,又保证几次,待吴筑都显得不耐烦了才领着李之罔回去。 “这小老头,别看他修为低,可任了药庄在城中的一个掌柜,我们还是不要得罪得好。”苏叡没得一个好脸,回去的路上不由找补道。 “区区掌柜,我们也要怕?”李之罔不解道。 “你别看他身份低,但做着药房的掌柜,认识得显贵人自然就多了,到时候惹了他,说不得就找人在后面给你使绊子。所以啊,这种人,我们既不亲近,但也不能结了冰。” 李之罔点头不已,但也生了个疑惑,这吴筑能言善道得,怎会不得下面人的拥护。 回去后,又过上一阵,镖师们就忙活完了,这时李之罔才知道原来在每次出镖前都有一套求吉祥的固定流程。 他也不懂,就站在一旁看苏叡忙活,后来一问才得知是献三牲、喝运酒、除灾火三项。献三牲献得是猪、鱼、鸡,都是刚剐下来的鲜肉,谓之小三牲;运镖回来后还得再献一次三牲,这一次就是大三牲了,分别是牛、羊、猪。喝运酒则是图个运道顺利的好彩头,得喝毗湘本地产的窖湘老酒,每人一碗,必须得一口干尽,碗倒扣来不流下一滴,李之罔也被苏叡唤过去喝了一碗,直呛得他满面涨红、喉中如灼,但他愣是没漏下一滴,周围本来想看他出糗的镖师都喝彩起来。除灾火则是点上两团火把,分别在镖师的肩头晃悠三圈,这就是人有阳火立肩头,而出门在外不免有妖邪作祟,就得壮了阳火才好出门。 忙活完这三样,苏叡大呼一声,“行路啰,行路啰!早赶路,早归乡嘞!” 却是喊了个号子。 其他镖师也是一齐喊起来,一时浩大的声响传荡在镖局门口。 眼看就要出发了,镖局内忽得传出个女子的声音,“且慢。” 人不知声已悉,李之罔不用抬头便知道里面那头的是苏年锦。 果然,她走出门来,道,“小叔子,过来下,我这边有些事要交代。” 苏叡心想该交代的交代了,莫非还有什么遗漏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听苏年锦交代,没过一会儿又折返过来,对李之罔道,“年锦叫你,你过去吧,等你弄好,咱们就出发了。” 李之罔走过去,笑道,“姐姐不是说忙,不来送了吗?” “这不刚忙完事吗,得了点闲暇。”苏年锦撇个嘴,“再说了,我过来是找叡叔交代的,又不是专门送你。” 李之罔埋下个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一时都没说话,他觉着尴尬,便道,“那姐姐我就走了...” “急什么。”苏年锦开口止住李之罔,边给他整理衣裳边道,“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姐姐...你这,也看上我了?”李之罔突然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 “呸,我才不是李坊那种小丫头,被区区面皮就给勾引了。”苏年锦啐上一句,“姐姐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了,不想你出事儿,你明白没?”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回来。”李之罔重重地点头。 “那行,去吧。” 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胸脯,转身即走,却是不知觉流了泪。 李之罔默默盯上一会儿,直到苏年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毅然决然地转回身去,迎向苏叡。 第32章 镖队 “叡叔,可是出城了?” “别急,还有一会儿呢,小侄再委屈下。” 为了预防被有心人看见,李之罔是躲在马车里面的,只是马车里装满了药材,没有多少空间,把他磕得慌。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传来苏叡的声音,李之罔赶忙抬出头去,只见天高地远,已是出了毗湘城。苏叡让了个位子,李之罔顺势拔出身子坐下,往后看去,只见到毗湘城的城墙愈来愈小,他的旅程又一次开始了。 他回过头来,问道,“叡叔,我们走这么长的路,路线可是定好了?” “自然,我们先出天湘州,再经挂棺峡谷到地火州,然后一路横穿,过了三绊河便是魁星道的地界,随后我们还要再走过刻剑州才能到达本次的目的地——极山州。”苏叡点点头,介绍起来,“别看我们走镖的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脑袋一拍锤子一敲就能定下来的糊涂生意,这路线得规划好,沿途的舍馆得安排好,甚至连外面的局势都得了解好,不然出一次镖就毁一次镖,这店哪能做得大,名声哪能叫得响呢?” 李之罔深以为然,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们沿途都有客栈可住咯?我还以为整段路都要以天为被,以地为衣呢。” “你还真别说,这段路,有些地方就是没住人的地儿,我们还真得在树下打通铺才可。”苏叡哈哈一笑,“至于客栈嘛,也不要去想,顶多是几间潦草建起来的木屋茅房,大伙儿晚上都得睡一块儿,不然没地睡。” “可...苏小姐不是也要运镖吗?莫非她也...” “唉,这可不能多想了。”苏叡赶忙止住,“年锦出门都多带了辆马车的,她一旦运镖就只睡在马车上,不会睡其他地方。” 李之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是失礼,道歉句,转个话题道,“那叡叔,今日我们睡在哪儿?” “小河沟,那儿随着这些年来的运镖已建起个小村子,大概天黑后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这运镖还能带动村庄兴盛?”李之罔来了点兴趣。 “那自然能了。”苏叡谈兴不低,自顾自说起来,“你看这运镖啊,便是从一个地儿到另一个地儿,沿途自然要落脚,那有些想赚生意的就会开店在路边,就赚我们镖师的钱。而且镖局不止我们这一家,便说毗湘城里就还有另三家和湘川一样规模的镖局,这么多镖局在中洲行走,自然有些路线是重合的,故此大部分店家就开在重合的线路上,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建起了村镇。” 李之罔又是点点头,他知晓的东西还是太少,本以为运镖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以后不仅要多问,还得主动去了解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多增添些阅历。 伴着风,李之罔又问了些其余的,本来路上就无趣,有个人谈天解乏也挺好的,故此苏叡是知无不答,答无不详,眼瞅着天就黑了。 “小侄,看见没,那里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小河沟了。”苏叡指了个方向,又朝后喊道,“大伙儿加把劲,小河沟快到了,今日我们就落脚在那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欢呼不已,惹得李之罔一脸迷糊,问苏叡他却不答,只说到了他自然会明白。 随着马车的奔袭,终于是到了小河沟。车队停下的时候,李之罔便注意到路边守着几位村民,其中一位村民快步跑上来喊道,“各位镖爷可是要住宿?” “陈广,不记得我了?”苏叡跳下马车,走过去道。 “哎呦,这不是湘川镖局的叡老爷吗,您可有几年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苏叡说道,“这条线不甚赚钱,就走得少了。” 陈广边指挥后面的村民去牵引车队,边开趣道,“叡老爷来少了,我们这小河沟可是荒凉得紧。叡老爷随我进村,美美地吃上顿。” 苏叡答应声,唤上李之罔和吴筑,一起跟上陈广,余下的镖师则要先把车队押进村里,再由其他村民接待。 一路上,李之罔就听苏叡和陈广闲聊,他和吴筑则保持着沉默,得知今夜除了湘川镖局外,还有一家镖局也在此落脚,是见渊城的华峰镖局。他注意到,当苏叡听到华峰镖局的时候脸不禁抽了抽,看来双方是有番过节。 小河沟不大,就十几间木屋修在河沟旁,后面是些田地,但与往常村镇不一样的是,小河沟到了晚上还亮着灯火,就是吸引夜深住店的旅客和外出运镖的镖师。只不过小河沟并没有专门的旅店,生意上来了,都是住在村民家中,李之罔三人便是来到了陈广的家。 不大,但很整洁,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没给人记忆中农舍杂乱不堪的感觉。三人坐下后,陈广便让自家的婆娘去炒菜,自己则陪着苏叡聊天。 苏叡紧接话题,问道,“陈广,这次华峰镖局的镖头是谁?” “钱源钱镖头,叡老爷要去认识下?他今天住在陈寡妇家里头。” 苏叡的脸又抽了抽,冷哼道,“真是冤家路窄,又碰见这厮,今日他敢来触我的霉头,定要他没好脸。”说罢,他转头向李之罔道,“小侄,你去给我把许斌喊过来。” “好,这就去。”李之罔答应声,当即推门而出。 小河沟不大,李之罔虽不知道许斌在何处,但寻着亮堂处走总没有错。他见一户农庄灯火明亮,又有人影浮动,便靠拢过去。 门口守着个三十来许的瘦女人,脸上画着浓妆,夜色中颇为渗人,见李之罔过来,瘦女人轻笑道,“哟,小弟弟也要来寻乐?” 李之罔当即暗感不妙,硬着头皮道,“湘川镖局的人在里面吗?” “姐姐这儿哪个镖局的都有,小弟弟要找人可得自己进去找了。” 李之罔咽口唾沫,瞥了眼瘦女人,见她要跟上,赶忙说道,“好姐姐,我自己进去就行,我自己就行。” 说罢,一股脑地冲进农庄。 许斌四十出头,早年就秃顶,干脆剃了个光头,很好认,但李之罔在农庄中逛了又逛,却始终没看到许斌的身影,反而是暼到男男女女相拥而欢的各色场景,惹得他面红耳赤,又匆匆看上几眼就飞也般地出了农庄。 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为何镖师们听到要落脚在小河沟极为兴奋,原来是有勾栏地暗藏其中。 “小弟弟,这么快就完事了?”瘦女人还倚在门口,揶揄道,“这么精壮的身子,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啧啧啧。” 李之罔不看她,往外走道,“里面尽是些半老徐娘,胸脯干瘪,肌肤如麻,谁愿付金于此,我得早点回去洗下眼睛,否则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你这小恶贼...” 剩下地,离得远却是听不见了。 没曾想,他刚走上阵,就遇见了许斌一行人,却是许斌等人方才才将车队收拢好,留了几名镖师守着,剩下的则过来吃喝玩乐。 李之罔看他们走的方向就是去农庄的方向,但有苏叡的话在前,他不得不走上去拦住许斌道,“许老哥,苏镖头找你。” “害,苏叡这天杀的,他还不知道我等要干嘛?眼看要进洞了,还得提裤出洞伺候他姥姥!” 许斌没说话,反而是他身旁的何二哲抱怨不断,李之罔只当没听见,毕竟这是苏叡和他手下的矛盾,不关他的事。 许斌摆手止住何二哲,问道,“王小哥,是说了什么叡老爷才要唤我的?” “叡叔和陈广聊天,说起了华峰镖局,便叫我来唤许老哥。”李之罔老实答道。 “那还是上次那档子事咯?”何二哲叹口气。 “应该是上次那档子事。走吧,王小哥,我跟你去。” 许斌说着,当先就往陈广的家过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在仅剩他二人后,问道,“许老哥,上次是发生何事了?” “说来也简单,这两家镖局遇到一块儿总是要聊聊的,长此以往便有了点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镖师们要相互比试,试试对方的长短,也给自家镖局长长威风,只不过上次败了。” 许斌说得很简单,李之罔听了直摇头,不免道,“难道上次也是许老哥出战?” “对头,我在众人里资历最广,修为最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要我上场。”许斌叹口气,“今日怕是又要输了,我对上那柯太监可没有丝毫胜算。” 当李之罔推开陈广家的木门时,屋内已经多了两人,一个虬髯锦袍汉子和站在汉子身后的麻花辫老者。 虬髯锦袍汉子一见到许斌,便笑哈哈道,“相见即是缘,今日我们再比上一场,结我两家缘分。苏镖头不会不敢吧?” 这是有关脸面的事,即便知道要输,苏叡也不能认怂,硬气回道,“有何不敢?咱们行走在外的,连比试也不敢,不是丢尽了镖局的脸?许斌,过来。” 许斌当即走过去,抱拳领命,李之罔也趁机站到苏叡后面。 以前镖局难做,说不得出了这趟便再也回不来,由此才衍生出比试增进友谊的行为,但随着镖局的日益壮大,镖局间相互的比试已然变了味,只要输了就天然低一头。 李之罔见许斌和那唤作柯太监的麻花辫老头在屋内站到两旁,看来就是要在屋内比试了。再看两家镖头,钱源成竹在胸,不时夹口菜吃,反观一旁的苏叡则双目灰败,满脸紧张,紧攥住手里的杯子不松。 眼看许斌和柯太监各缚手不用,仅凭双脚战在一块儿,李之罔小声问道,“叡叔,这比试怎与寻常地不太一样,不动兵枪的,全靠双腿。” “这比试呀,有三样,一是翻山腿,二是穿林话,三是识云眼。”苏叡还没答,反而是对面的钱源听到了,接口道,“翻山腿就是脚下功夫要厉害,走得千程路万道水,遇险不惧,遇危不颤,老镖师看什么,就看这身上一双利腿。穿林话就是要知晓行话,能说得各处方言,这同行相见,不看旌旗,不看衣裳,但要行话对上了,那便是一家人,危急时刻自要守望相助。识云眼说得便是一双厉害眼,既能识人奸邪,又能辨人忠厚,知晓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能相交。这镖局做得是门生意,没这三样可谓寸步难行,长此以往也就成了咱们比试的项目。” 李之罔深以为然,拱手道,“后生受教了。” 说回场上,许斌和柯太监仅以双腿比试,许斌年纪稍浅,攻击刚猛,一追上柯太监就双腿交错出击,直踢得柯太监连连后撤,战势竟是一片大好。但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苏叡都面目凝重,这柯太监年岁稍大,元力已衰,使了疲敌之策。 果然,许斌虽占据了进攻的主动,但却没能伤到柯太监一分,自己就已大口喘息不歇。 “你这死太监,阴柔劲儿,不敢来试过?” 许斌大喝一声,猛提口气奔向柯太监。 “许斌,住手。“ 苏叡突得说道。 许斌也是骤然止步,放开手道,“第一轮是我输了。” “哈哈,这许斌上次我看就不错,这次还是同样地刚猛。”钱源赞赏道,“不过可惜,终归是用了手。” 李之罔恍然大悟,方才许斌借力时不知觉间松开了双手,但其实也不算可惜,若打到最后,许斌终归不会是柯太监的对手。 话不多说,二人即刻进入下一项,穿林话。 起先李之罔还听得清楚,是柯太监先说,说得是,“踏白水,至涯川,瞥眼看,旌旗风,哪家大门开在此?” 许斌应道,“摆香桌,祭嘲风,下山路,迎贵客,蔽门毗湘湘川局。” 二人说得都是官话,也不难以理解,便是问山门及对答。 但接下来的李之罔就听不明白了,二人开始变换口音,用不同的方言一对一答,都是你问我答,然后我再问你答。见二人口舌争锋,李之罔不禁想是不是会以平局收场。 果然,二人对上一阵,没出现任何磕绊,钱源便打断道这次算二人平手。 如今一败一平,最后的识云眼就必须要赢了,李之罔还好,苏叡已经攥紧了手。 不可能凭空找个人来让大伙儿辨奸识忠,因此后来的识云眼都以辨眼力分胜败。 只见许斌和柯太监都转过头去,钱源则站将起来,在屋内一阵打转,瞥眼梁上的玉米,悄无声息地抓下颗玉米粒收在手中。 “好了,你们二人回过头来,看缺了何物。许斌先。” 为避免舞弊,这样的环节会以两镖头分别藏物的方式来进行,再让对方的镖师先辨物。 许斌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只眼珠子四处打转,呆了足半晌才手一抬,正指向梁上玉米。 “好眼力!”李之罔不免在内心叹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瞧天下英雄。 随后便由柯太监辨物,他速度比许斌还要快些,但藏物辨物只论能否找到所藏之物,时间不论,这一场暂时双方还是平手。 接下来轮到苏叡藏物,他没动,只夹了粒米咽下,这次难度更增,让李之罔都不由担忧,苏叡可没和许斌通气,这还能辨出来吗? 这次轮到柯太监先来,他找了半晌,身子尽量地往前看,但老眼昏花此时更显,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找到。 结果轮到许斌了,他也是两眼一摸黑,没能找到,如此两方还是平手。 钱源先试一轮,苏叡后试一轮,结果虽不同,但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本该轮到钱源再试了,但苏叡却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这次他来,钱源一想也可以,差事便落在李之罔身上。 这藏物不能太简单,但也不能太难,一个是大家都能找到,一个是所有人都找不到,难度必须得适中,否则就分不出高下来。 别说,他静看戏时,觉得什么都好选,真到了他,又觉得哪样都不行,转悠好一阵都没选好,忽然灵机一动,将桌上一笼包子调转个方向。 你还别说,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许斌和柯太监都以为藏得是个小物件,对于这么大屉包子都视如无物,二人起先都没注意到,但结果却截然不同,柯太监先来,一瞅没发现,果断改了策略,从大的入手,虽然耽误阵,但还是发现包子被调换了;反观许斌一直就盯住小物件,直到最后都没把目光移到包子笼上,最终遗憾落败。 “好了,这一次还是我华峰镖局赢。”钱源大手一挥,笑嘻嘻道,“苏家真是不复当年了,不仅让苏年锦那女小辈当家,手下人也不行,真是要衰败的样子了。老柯,走,我们回去。” “且慢。” 钱源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李之罔忽得出声让他止下脚下步伐,有些好奇道,“怎地,小朋友不觉得?”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见识浅陋,不知苏家如今境况如何。但钱镖头提及苏家小姐,我实不能苟同,在我看来,苏小姐既有雄心又有谋略,不输男儿辈,便想再比一场,若是我侥幸胜了,钱镖头还请收回前言。” “小侄,你胡乱说些什么。”苏叡因又输了颇受打击,但还是庇护住李之罔,向钱源赔笑道,“年锦的堂弟,刚入行,不太懂事,钱镖头别跟他一般计较。” 钱源却是来了兴趣,复又坐下道,“比,自然可以比。但若我华峰赢了,你怎么说?” “钱镖头赢了,我湘川镖局日后都退避三舍。不过钱镖头还是不要想得好,因为我必赢。” 李之罔不是仅凭一番冲动就敢胡乱应战,此前许斌和柯太监对打时,他就在细细观察,许斌没有身法护身,柯太监却有,如此才能面对强攻而不败。如今他也有《惊鸿步》,不惧一战,第一场可以稳稳地拿下,至于后面的却要卖个关子。 “好后生,狂言放得,败了的苦果可也得吃下。”钱源根本不怕,果断应战。 李之罔向苏叡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向柯太监比了个手势,便以慢对方一步的姿态移步到场中。 “来了!” 他自缚双手,步伐变换,顿时冲奔出去,惹得众人惊呼不已,却是不藏拙,准备一击制敌,一开始就使出了《惊鸿步》。 柯太监也看出端倪,一边用腿上功夫与李之罔搏杀,一边问道,“后生哪学来的身法,有些门道。” “《惊鸿步》,听过没?” 李之罔一脚飞踢直往柯太监面门走,只可惜被对方弯腰躲过,他顺势下砸,一脚正中柯太监脏腑,其顿时倒飞出去,摔在墙壁上。 “如今见识到了,身法不同凡响,名字也是不同凡响。”柯太监站将起来,由衷赞叹道,随后面向苏叡等人道,“两位镖头,这翻山腿我比不过,早三十年怕还有些战头,如今却是不行了。直接进入穿林话吧。” 这次轮到李之罔抱拳了,他大咧咧道,“在下刚近入行,对行话无有了解,又不悉得各州方言,只会说这四方官话,穿林话在下直接认输,请进入第三轮,识云眼。” “好小子,看来你颇有胜算啊,敢直接让老夫一局。”柯太监人如其名,没有下根,虽黏了假序在颌上,只要一说话就漏了陷,尖细地紧。 李之罔不应,只默默转身过去,等着两位镖头把东西藏好。 “柯太监,你先来。”这是苏叡的声音。 不能看,仅能听,李之罔细细听去,只注意到苏叡轻叹了口气,看来柯太监是找到了。 但他拥有极强的信心,丝毫不惧。待听到苏叡唤他后,立马转过头去,眼睛把屋内整个地一扫,瞬间就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东西,却是钱源的扳指。 一场不定,那就继续。二人你来我往,不论时间长短,皆能找到被藏起来的物体,竟比了十几轮都没有分出胜负。 第33章 遭劫 因为太过专注的缘故,李之罔的双眼已有些干涸,他揉揉眼,转回身去,这一次是轮到他先了。 与之前几乎暼一眼就能找到物品相比,这一次他看过来看过去都没能找到,不知是比试太久自己的专注力下降了,还是两位镖头想一局定胜负,特意选了个难寻的。 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手指起来又放下,方向是苏叡的折扇,上面的一个小装饰似乎被摘了下来。 “不对,不是这个。” 李之罔轻轻摇头,他有信心能拿下识云眼是因为他短时间地把整个场景记在了脑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太过微小的物件细节已经记不起来。只能赌了,他如是想到,手变换方向,指向钱源的发冠,那里似乎少了条丝带。 虽然就在一瞬间,但李之罔却觉得有如过了千秋百代般,直到看到苏叡微微点头,才松下口气。 转回身后,久久没传来声音,看来柯太监也陷入了迷茫中。 “我...看不出来。” 漫长的等待后,柯太监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便听苏叡欢呼响起,钱源轻叹落下。 “如何,我这刚入行的镖师比你这老镖师精道地多吧!”终于迎来一次胜利,苏叡不由欢呼不已。 李之罔也看向钱源道,“在下侥幸获胜,还请钱镖头收回前言。” “哼,输了我自然认,前面的话就不算数。”钱源冷哼声,但对输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复又笑道,“我看是这后生自己本领好,非是你湘川镖局培养的,好后生叫什么,日后混不下去了可来华峰镖局寻我,待遇定比你现在好不少。” “在下王治,多谢钱镖头厚爱,但在下应是不会改换门庭的。”李之罔谦恭道。 “害,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咱们啊,走着瞧。回去了,老柯。” 是啊,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湘川镖局在兆天年彻底不复谁又能够猜到? 钱源离开后,一下从屋外涌进来诸多镖师,却是徐斌久久没回来,众人担心出了变故,过来后刚巧看到李之罔在和柯太监比试,一时看入了迷。此前众人都是见到许斌输给柯太监,如今李之罔终于是找回脸来,全都围着他打转,夸他做得棒。 “吵甚个吵,大晚上的还弄得这么聒噪。” 一直静心当着透明人的吴筑突然发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苏叡也是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要庆贺明日再庆贺,我们可还没吃饭呢。至于许斌和王小侄,我自有赏赐。” 李之罔没想到还会有赏赐,赶忙谢过,反观许斌就冷静多了,只冷冷道声谢便领着其余的镖师退下,陈广屋内又只剩下刚来时的四人。 因为吴筑发了脾气,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只默默吃食,等到吴筑吃饱退下后,苏叡才一把拉住李之罔的手,赞道,“小侄,没想到你如此威猛,果真如城中故事传得般无往不胜,不愧是能斩杀何冰兄弟的俊杰。” “叡叔折煞我了,取巧而已。”李之罔轻摇下头,表明他赢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个取巧法?” 李之罔解释起来,“柯太监身法不如我,所以翻山腿我必胜,就算放弃了穿林话也只是一比一平而已,故此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识云眼上,极短地时间内尽量地把屋内的摆设、众人的配饰等一一记下,并非眼力胜过了那柯太监。” “哈哈,这如何算是取巧呢?分明是正面击败了对方。”苏叡大笑不已,“今日也不早了,先下去歇息吧,明日我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趁着天色刚亮便起来,见身旁的苏叡还在熟睡中,便没叫他,洗漱一番便出去喂马整车。 大部分镖师都会去歇息,但会轮流派几人守着车队,因此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喂草刷马。 “诶,这不王小哥吗,这么早啊?” 因为昨日搞得名堂,镖师们都认识了他,李之罔却只隐隐记得眼前的镖师似乎姓马。 “我是马肆,王小哥应还不知道吧。”马肆手上不停,自顾自介绍起来,“原以为王小哥是小掌柜派出来镀金的,也是咱眼低看人浊,没发现王小哥是尊大能。” 这话中的小掌柜就是苏年锦。 “马哥谬赞了。”李之罔看马肆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顺势叫道,自然地递上把草料。 二人有一着没一着地闲聊着,大多时候都是马肆在一旁吹捧李之罔昨日的表现,他则只能无奈尬笑,头一次发现出了名也不甚舒服。 “王小哥,你是小掌柜的堂弟,我也多说句,你听不?”眼看天快亮了,马肆瞅眼四周,见虽有人但都离得远,悄声问道。 “马哥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哈。”马肆声音低沉道,“小哥如果想在我们镖局常待,那就得尽早换个镖头,待在苏叡手下可没好前途。” 从第一天开始李之罔就已感觉到手下人不服苏叡,昨天那何二哲更是在他面前直接辱骂,今日又有马肆之言,种种疑惑由不得他不发问,遂问道,“叡叔到底怎地了,我看几位老哥都不怎么待见。” “害,你知道苏叡的修号是什么不,鬼难拿,意思是什么,就是这鬼呀,也难从他手中抢到一丝财货,这人,抠门得紧。”马肆越说越上头,也是个没把门的,“便说在其他镖头手下,运镖回来,不说给多给少,总要象征性地给些,但这苏叡却是一毛不拔,从来没发过一点链沫,就连上次许斌应战,事后也才给了三十链沫,你说跟着这样的镖头有啥前途?” “三十?那确实少了点,说不得叡叔有甚难处。”李之罔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吐舌,但还是为苏叡找补道。 “他有啥难处,老婆儿女皆有,就是个天生吝啬的性子。”马肆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算了,咱们没啥奔头,在哪个镖头手下都一个样,王小哥得多考虑下了。走,这草也喂完,马也刷干净了,吃早食去。” 说罢,二人便分作两路,各去吃食。 李之罔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苏叡这个天生抠门的性子,差点让这次的运镖功亏一篑,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死去,若不是遇见梵惑道门的鱼九则,整个车队没一人能活下来。 回到陈广家的时候,苏叡已经起来了,正和吴筑一起等着陈广的婆娘端上早餐来,李之罔便顺势坐下,一起吃完早食后再次上路。而苏叡也在悄无声息中递给他一个红包,后面他打开发现至少比给许斌的要多,有五十链沫。 车队缓缓驶出小河沟的时候,钱源的车队也要出发了,双方仅打个照面便分向而去,李之罔则在余生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钱源等人。 随后的日子可谓枯燥日常,不是在马车上奔驰便是在舍馆中歇息,既没有任何的娱乐解乏,也在漫长的赶路中失了谈天的兴趣,车队几乎时时刻刻都是沉默着。其他人都是习惯了,没感觉有何不同,李之罔却大大不同,他只感觉这样的生活有如在监狱中度日,如年似月,枯燥地紧。 起初,他会找苏叡聊天,几乎什么都聊,有时候是关于毗湘城内的家族斗争,有时候又是行镖路上的奇闻异事,再不济还能聊下镖局的运行周转。这期间,他的阅历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不仅了解到天湘州附近其余几个州的情况,还悉知了各路地神的情况,世道破败的前景下,有些地神仍遵守着古老的契约继续庇护一洲生灵,天湘州的地神就是这样,有些地神则过早地涉及争斗早早被斩杀,苇罗州的地神便是这样,还有的地神则仍在兴风作浪,企图在乱世获得继续存活的资本。这段时间,李之罔和苏叡的嘴几乎没停过,好像要把所有知道的一切尽数吞吐而出。 “别再聊了,否则后面你会疯的。” 作为过来人的苏叡如此劝诫道,但李之罔并没有听从,他迫切地想摆脱即将临近的枯燥和乏味,不断地找苏叡搭话,足足十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话聊尽,直到再没有任何任何话能说。 也就是从这时候,李之罔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不断游离后退的景物上。他注意到,天湘州地势平坦,水利颇丰,在已快到十一月的寒冷时节仍然还有细微的绿意,只是为了避寒,他已在两日前换上冬装。随着他看得越久,枯燥愈发地临近,一切都好似要即将陷入灰暗般。 “别沉下去,再这样,我得把你吊到树上了。” 苏叡把他摇醒,一脸沉重。 李之罔没问,但知道苏叡指得是什么。传言有位神只掌管世间游魂,世人便以游魂之神颂之。没有人知晓游魂之神的来历,只知道在数百个光暗反复的世代它从未消失断绝,一直矜矜业业地进行着它的工作——将意志消沉的世间一切物魂魄抽离,化为游魂。天湘州的人不知道怎么治愈离魂之人,长时流传下来的方法便是将被离魂的人肉体倒挂在树上,让飞虫走兽尽情地啃食,以此获得游魂之神的宽恕,不牵连到其他人。 提到游魂之神,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积灰山的生活,那里在纪星道,处在永安国的边缘,已极度地临近西仙洲,以他现在的修为,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能到达。既然想到积灰山,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惜时,想到了她的面容,她的哀嚎和她在圆月下的哭泣,那绝美的容颜终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成为再不愿回首的污渍和不会提及的痛苦。兆天年,当他握住沈惜时即将碎为灰烬的手碗,李之罔陷入长久地哭泣。 苏叡的话没起到任何地作用,事实上,即便是他最爱的齐暮也从未能拯救到他,她只是一遍遍地利用他,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这从来都是在爱的名义下。 李之罔开始毫不迟疑地沉沦下去,意志缓慢,身体麻木,眼睁不开,脚迈不出,身体的一尽机能都在崩溃的边缘。但幸运地是,陪伴他一生的癫痫毫无征兆地发作了,他的意志被狗娘养的疫病女神所征用,以此去对抗脑部深处的痛苦,而这避免了他的魂灵被游魂之神所拘,侥幸存活了下来。 “小侄,你终于醒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见到苏叡坐在一边,感知到身下仍是动荡不歇,不禁问道,“我发作多久了,如今又在哪儿?” “二十天。”苏叡说道,“为了不耽误运镖,我把一架马车给腾空了,如今已过了挂棺峡谷,出了天湘州,到了地火州的地界,现在在巨人王陵。” “多谢叡叔照料,我想出去看看。” 李之罔虽说着,已经掀开被子开始穿衣,他受不了这样的压抑。 重新坐到马车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不由地精神一振。地火州既以地火得名,便是火脉充足,大部分专精丹药之道的山门都汇聚于此,抬眼望去,植被疏稀,山石兀立,而最为人瞩目的便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巨大王陵。 苏叡这时也走了出来,解释道,“那是巨人一族巨人王千颂的陵墓。虽说如今巨人一族只能囿居于西仙洲高陵之地,但从前可也统治过一个世代。此后鲜奉建立后,巨人一族也时有作乱,这千颂便是叛乱时的一位巨人王。” “那他的陵寝是谁所建,按理说既然战败了应不会为其修陵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说得简短些。”苏叡道,“当时王朝初立,各族林有叛乱。世泰三年的时候,初王拜拒敌城主‘红发’的齐鸢为征南大将军,南往南仙抵拒山妖一族,自己则率遗种十六骑前往北仙洲,捣毁古龙一族的古祭坛。巨人一族便趁着这个空挡入侵中洲,一路打到眼前的巨人王陵,当时夜王还未就国,便是他独战巨人王千颂四百三十二年,将其斩杀于此。夜王感其骁勇善战,又有其族人求情,便允许其族人为他修建寝陵,后世遂以巨人王陵称呼此地。” “原是这样,王朝的历史真长,仅一个地名便有这么段故事。”李之罔收回目光,往后看去,见到点古怪,不由问道,“叡叔,我们怎多了架马车,可是我昏沉时出了变故?” “没有的事。”苏叡摆摆手,挨着李之罔坐下,“这伙人是路上遇见的,要去药尸墟拜师学艺,与我们路线重了,便带着上路,多挣点链沫。” 等后来回返到毗湘城时,李之罔与苏年锦谈起此事,才知晓这是一般镖局的传统,让一些旅客一起同行,额外地赚些财货,只是苏家为了保证走镖安全,从刚开始成立镖局时就杜绝了这样的做法,但从苏叡的做法看来,他并没有尊从这个祖训,只知贪财爱财。 第一次见到巨人陵墓这么宏伟的建筑,李之罔有心去瞻仰番,但他尚承担着运镖的任务,无法走脱,只能眼瞅着巨人王陵从他的视野中逐渐脱离。 出了巨人王陵,便到了欲瘾监牢,苏叡一改之前的轻松,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只有李之罔因为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身子孱弱,得了些优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叡如此紧张,一问之下才知晓此条路线除出天湘州的挂棺峡谷外,便是这欲瘾监牢最为凶险。 地火州盛产丹药,自然有驰名天下的各种灵丹妙药,但与此同时,也有些小山门为图生计研制出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丹药,这种丹药一出便风靡于地火州,甚至附近的几个州都被波及到,只因此种丹药可以清人耳目,服用之后飘飘欲仙,不似凡人。但它的副作用也极为明显,不仅会抽空人的精气神,还会导致面目扭曲,产生异变。 地火州用了近千年的努力才把这种丹药造成的后果堪堪扑灭,残存的成瘾者则全被关入到了欲瘾监牢中。但随着碎链战争的爆发,世家大族们为求自保,已无人再愿意分派人手来监管,终于有一日,成瘾者们将仅剩的狱卒吊死在监牢门口,彻底掌握了欲瘾监牢。 “那为什么不绕路呢?至少会安全些。” “绕不了,如果选择绕路的话,光是在地火州就得多待三月,连本都回不了。再者说了,大多数成瘾者在一开始便跑了,欲瘾监牢现在没有多少成瘾者,只要我们小心些,击退这些只会用本能思考的生物不是问题。” 这是苏叡的回答。 车队从欲瘾监牢的正门驶入进去的时候,李之罔正正好好看到吊成一排的七十六具骨骸,数十年的“垂钓”生涯里从未有人想过为他们收尸。李之罔也不想,他已看到隐约的红色烟雾和闻到只有死尸才会散发出的臭味。 欲瘾监牢占地不小,即便是全速前进,通过也必须要足足两日的时间。此前都是白行夜歇,但苏叡这次强力要求一定要出了监牢才能歇息,让众人的紧张更上一层。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一直跟在车队后面的那伙人生病了。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苏叡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李之罔便也跟上。 跟着车队的这伙人是一家人,五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的老者肠胃不适,一直窜稀,许是吃坏了肚子。 苏叡听明白了,但一点好脸色不给,冷冷道,“你们是地火州的,不知道欲瘾监牢不安全?现在一刻也不能停,要拉就拉在车上!” 妻子模样的少妇哭泣着恳求道,“镖头,你可怜可怜我公公吧,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颠簸。” “不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手下二十个人,不能把他们的性命丢在监牢。你们到底走不走,如若不走,我们就自己走,至于链沫是不会退的。”苏叡极不耐烦。 “我们加钱!多加五百链沫!”少妇跪倒在地,一想到一家子要被丢在监牢里就让她心慌神乱,“求镖头给我们一刻钟的时间,时间到,我们就出发。” 苏叡心虚地瞥了眼李之罔,又故作抬头看天的样子,事实上谁不知晓马上就要天黑了呢?他紧咬口牙,狠狠道,“六百,现在就给我,然后只待一刻钟,到时候无论你们走不走我们都会走。” 少妇听了如闻大喜,也不讨价还价,忙不迭地从神府中掏出六百链沫双手呈上递给苏叡。 “要不是我家里也有老人,我才不会动这恻隐之心。”苏叡冷哼声,往车头走,边走边向镖师们说道,“大伙儿舒展下筋骨,一刻钟后我们再出发。” 从始至终,李之罔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啥。换作他,不会收钱,但也不会抛下这一大家子,苏叡虽是看在链沫的份上,但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而时间比苏叡察觉得还要快些,时间到了天已彻底暗了,红色烟雾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只有那死尸的臭味还萦绕于耳。 “出发!” 苏叡没去问后面的情况,时间一到,当即挥鞭,御驶着马车出发。 “镖头,那家人不见了!” 许斌因为资历高、修为深,有专门的战马可骑,此时从后方奔跑过来。 “他们既要留下管他作甚,我们自走...等等,你说什么?”苏叡前面还没听仔细,以为是那家人不愿走了,稍一听清楚立马勒住缰绳,顿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那家人不见了,镖头,有情况!”许斌再说遍。 “全体戒备,把火把灭掉!” 苏叡站将起来,朝后面的人喊道,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在如今这么特殊的地点一家人不见意味着什么,李之罔闻言也提高警惕,拔出邪首剑来。 “许斌,你领两个镖师去前面探路,我们跟在后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动起来,苏叡毕竟是老镖头了,还没有自乱阵脚。 “二哲,大哲,跟我走!” 许斌朝后呼唤两声,当即就窜出两名骑着战马的镖师,跟随他往前奔去,苏叡则再次挥动马鞭紧紧跟在许斌后头。 因为灭了火把的缘故,视野一下灰暗许多,就算有着缥缈的月光,李之罔抬眼看去,却仍是看不清百步外的许斌三人,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证明他三人还存在着。 “叡叔,有情况!”李之罔拍下苏叡的肩头,让他往自己刚发现的东西看去。 “是那些成瘾者。” 苏叡的语气凝重地像要滴出水来,那是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猩红眼眸,而这是丹药成瘾者的显着标志。 接下来苏叡没再说话,只不断地挥动马鞭,寄希望于马儿跑得更快些。李之罔则一直注意着那些成瘾者,从他发现后的短短时间内,猩红眼眸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如今已不下数百对之多。 “叡叔,要停下吗?我感觉我们冲不出去。”眼看着成瘾者们越靠越近,李之罔如是建议道。 “不行!这些成瘾者不惧刀兵,我们不是对手,必须要冲...啊!” 苏叡应着,身子忽得撞在马车上,随即倒飞出去,李之罔也不能免,但他比苏叡要好些,在要紧关头抓住了缰绳,堪堪抵挡住冲击力。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如今一停下,后面的马车都来不及反应,顿时一辆接着一辆地撞过来,李之罔便见到他认识的一名镖师头颅正正摔在地上,青白的脑浆泼了一地。 短暂而密集的冲击结束后,李之罔揉着脑袋跳下马车,往前快走几步,只见三匹战马横倒在路中间,许斌三人则散在各处,七、八名成瘾者正围着他们的尸体肆意啃食。 原来是许斌三人遇伏,马匹被杀后堵在了路上,才导致车队尽毁。 第34章 欲瘾监牢 “叡叔,你在哪儿?!”李之罔呼喊道,但并没有去寻,因为此时一直伺待在外的成瘾者们终于扑杀过来。 离得近些,他终于看清成瘾者们的真面目。这些人都长得很奇怪,有的多了根手,有的从额头到脖子长满了眼睛,有的则鼓着像脑袋般大的狰狞瘤子,唯一相似的点就在于他们的眼睛都散发着猩红的光芒,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已丧失了人性,已不能再称之为人。 李之罔没考虑这么多,他虽然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但只是身子孱弱,修为还是在的,当即一剑砍掉扑到他面前的一名成瘾者的头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名成瘾者只是呆了一呆,就再次扑跳过来,李之罔只得转而斩去他的两条腿,这样才算止住了这名成瘾者的攻势,但其仍然用仅存的无头上半身蠕动过来。 虽不清楚是什么导致这些成瘾者在没有头后仍能保持行动的能力,但李之罔知道,只要斩了他们的腿就对他毫无威胁,故此迅速的转变目标,将他四周的十数名成瘾者双腿全部斩断,朝外喊道,“还有人活着没?!” “有...”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李之罔转过头去,发现是从破碎的马车下传来的。 他随即一面击退扑杀过来的成瘾者们,一面往马车靠拢过去。到了马车前面,他咬破舌尖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顿时就是青白两条蛟龙腾跃而出,护在他四周。 有了蛟龙的防护,李之罔暂时不用去忧虑成瘾者们,他将剑插在一旁,便用手去清理马车,没过一会儿露出个人头来,却是与他在小河沟闲聊过的马肆。 “马哥,你还好吧?”李之罔抓住马肆的肩头把他从马车下拖出来,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是手断了,不能助王小哥杀敌。”马肆喘着粗气应道,如他所说,他的两条手臂以扭曲的方式折叠变形,就算安全了大概也治不好,只能换成儡肢。 李之罔本想着多个人来多份力,没曾想根本没如他所愿,反倒是多了个累赘。但马肆毕竟是湘川镖局的镖师,隶属于苏年锦麾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对方而去,只好让马肆靠住马车残骸歇息,他则继续击退靠涌过来的成瘾者。 “王小哥,你...还行吗?” “还能坚持会儿。”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他身体刚近恢复,如此剧烈的运动直让他喘气不停,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涌过来的成瘾者越来越多,仅凭他一人之力,两人如何能逃出升天。他遂道,“马哥,你若还挺得住的话,就喊下一,看还有没活着的,让他们靠过来,我们一起冲过去!” “这个不在话下。” 马肆当即答应下来,空荡的欲瘾监牢中顿时便只剩他的呼喊声和成瘾者们低沉的咆哮声。 而李之罔这边,眼看成瘾者们越来越多,他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决定使出舟剑式。伴随着《惊鸿步》的熟练使用,他使用舟剑式愈发地成熟,已不需要太多的提前蓄力,但见他身影如云随动,剑光崩裂,围靠在他附近的二、三十名成瘾者顿时化为碎块。 眼前一下空旷许多,李之罔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地喘息,反而眉头愈发地紧缩。在使出一次舟剑式后,他就出现了头疼的情况,而这根据以往的经历已能确定是癫痫的前兆,倘若他再自不量力地使用舟剑式,癫痫一定会尾随而至!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逐渐承受不起这么剧烈的动作,尽管仍能斩杀掉成瘾者,但他已能感觉到脚步迟缓、动作逐渐缓慢,一切都预示着他今天逃不出这儿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王小哥,没人回我。”马肆喘着粗气突然道,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呼唤,但没人就是没人,“我喊不动了...王小哥,你有没有感觉到头很昏,我现在脑袋极其不舒服,感觉好多个小人在里头打转,就好像要死了般,莫非我这就要...死了吗?” “乱说什么胡话,我们福大命大的,不可能交代在这儿。”李之罔随口应道,他心想对方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已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 忽得,他抬起头来,才幡然悔悟般注意到那些被他砍去双腿的成瘾者、碎成裂块的成瘾者的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飘出淡粉色的烟雾,而他一直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反而把外界的情况给忘记了。 “那些烟雾有问题,马哥,捂住口鼻!” 李之罔后知后觉,但终归是说慢了,当他回过去时马肆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掉。 紧接着,他的脑袋也感觉到异常,如无数个大锤在猛砸般,又如无数个小人在他的神经血管中跳舞。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使用了舟剑式,还有这该死的红色烟雾,这是李之罔昏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癫痫的痛苦寻常人不能想象,事实上当事人也几乎不能,因为他们在发作时会彻底地变化为暂时缺失社交礼仪、不悉人情世故的野兽,再低劣些,他们甚至连野兽也不如,因为野兽无论是在安逸还是危险的时候都能做到以本能地冲动行事,而癫痫患者甚至缺乏这种冲动。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这段话,就好似过往的岁月中他一直被人以如此地方式羞辱。 他来不及去想过去的迷踪,打量起附近的情况来。和周围数十具被倒挂起来的尸体一样,他也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脚用绳子捆了个结吊在梁上。根据苏叡所说,成瘾者们的神智早已伴随着丹药被吞入腹中,全凭本能做事,但为何他没有被杀,反而被吊了起来以做后用? 想不清楚李之罔便不再去考虑,而是努力寻找逃脱的方法。他尽力地摇晃上半身以最大限度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有一线生机——在他旁边的尸体胸口上插了把屠刀,如果能拿到的话就可以割掉手上的绳子。 他把身子换个方向,以使后背正对着屠刀,随后屏足口气把身子弓到最大极限,一口劲摆向屠刀。很可惜,他预估错了取得屠刀的难度,第一下并没有成功。 李之罔并没有就此而气馁,毕竟并不是做什么事都会马到功成。不顾身上滴下的淋漓大汗,他一次次地尝试,其间好几次甚至都碰到了刀柄,只是并没有趁势取下屠刀。 就这一次!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道,随即大幅度地摆动身子,这一次的幅度远超以往,但就在他抓住屠刀的一瞬间,吊满尸体的屋子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骇人听闻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松开屠刀,归于平静。 脚步声从响起到结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李之罔没能见到脚步声的主人,但四面火烛投射过来的影子已向他证明脚步声的主人不会是一个正常人。 待脚步声歇下去后,李之罔愣是多等了段时间才重新去拿屠刀。有了之前的数十次尝试,这次他仅摇晃了三次便拿到了屠刀。他把捆在手腕的绳子割断,随后挺直上身去割脚上的绳子,伴随绳子割破的声音和紧随而至的沉闷撞击声,他终于是掉在地上,重获了自由。 李之罔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沉重的疲惫,无论体力还是心里都极为憔悴,他下意识地撩开衣裳,发现胸口扎了数十个密集而微小的针孔,似乎在他昏睡之际,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而这也是他感觉到心力憔悴的首要原因。 除此之外,他的邪首剑也不见了踪迹,想来该是被人拿走了。 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屋内打转,想看看被吊着的人里是否有湘川镖局的人。转悠一阵后,他还真遇见了一个熟人,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熟人已经死了。 苏叡上半身赤裸着被吊在梁上,面目惊慌,似乎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惊惧至极的东西。因为之前马车被撞所带来的冲击,他大半个身子都有如碎裂般裂出数条长短不一的细缝,里面流出的鲜血一路从他的肌肤上滑下汇聚到天灵盖,最后顺着散开的头发滴在地上。他的喉结处被挖了个大洞,如果李之罔了解的话,这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强行打开神府造成的结果。 如果在以前,李之罔或许会有些感怀,但见过了太多眼前人的身死后,他甚至有点无动于衷,只默默地把苏叡解下,然后将其收在自己的神府中,毕竟落叶要归根,人也是这样。 除苏叡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湘川镖局的人,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把屋子打量了个遍,是用监牢改造而成,只有一个出口。 因为刚才有人来过,李之罔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活动,故此猫着身子往外探了探,发现外面是一条小道,而他所在的屋子是小道两边监牢中的一间。 他没有多想,拿紧手中的屠刀便出了屋。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李之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先先往小道后面走去,发现沿途所见的监牢都是关着的,偶尔会传来几声嘶吼和咆哮,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他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来到小道的尽头,看来是走错了。但李之罔并没有离开,而是往一处监牢走去,此处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门是开着的。 他蹑手蹑脚地伸个脑袋进去,发现这间监牢尤其地小,只相当于寻常卧房大小,而里面也只关押着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他注意到这人虽没有任何动静,但胸口却有浮动的迹象,看来是还活着。 李之罔轻敲下门,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缓步靠过去。 “嗯?陌生的气味。”那人忽得抬起头来,脸上长满了肉球,把李之罔惊了一跳。 他把头撇到一边,尽力不去看此人的脸,问道,“阁下也是被成瘾者捉到此处?” “差不多。我是鱼九则,阁下呢?” “在下李之罔。” “他们现在做事这么不靠谱,捉来的人都能给跑脱了。”鱼九则轻笑声,问道,“阁下是准备要逃吗?” “确实,但我对此处一概不知,不知该往哪处走。不如我替阁下解了绳索,我们一起走如何?” “绳索易解,脏病难处,阁下若想助我脱困,还需取来一物才可。”鱼九则见他说了后李之罔面色有改,只好解释道,“此处乃是‘章鱼’的管区,而阁下要想走出此地,则必须得杀了章鱼,我所要的药就在章鱼身上,正是一举两得。” “阁下对此处似乎颇有了解。”虽不知道鱼九则的身份,但李之罔却感觉此人不太简单,试探道,“阁下既然想要我去杀章鱼,可知道他的弱点?” “后颈。”鱼九则笑道,“那我便在此等阁下的好消息,阁下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不用多问,李之罔知道章鱼肯定在小道的另一头,出了监牢便往另一头走去。 走在路上,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从容。自从苏醒过来,他就感觉身体极差,一方面是癫痫之后的后遗症,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胸口时冷时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寄居其中。 不知道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杀了那章鱼?这么想着,李之罔从小道的这一头来到了另一头。 与另一边的尽头是墙壁不同,这边的小道则开了一道大门,门微微敞开,有黯淡的光透出来。 他把门推大些,挤进去半个身子,刚要打量里面的情况,忽然感觉到一股危急生命的威胁,下意识地侧了下,便见一柄巨大的屠刀擦着他的头皮将将划过。 惊险之际,李之罔赶忙把剩下半个身子往里挤,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下才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他把头回望,只见屠刀的主人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影子模样,多手多脚,又高又壮,头皮披散结块,有如盖着个章鱼,看来这就是鱼九则说的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李之罔当即运行起《惊鸿步》低身俯冲过去,屠刀在手中不停地交换,给对方制造假象。 在重新把屠刀换到左手的时候,他已躲开了章鱼三次的进攻,眼见对方的攻击又来,他使着身法轻松躲过,手中屠刀抬起往对方脖颈而去,想到章鱼脑袋飞出的场景,他不由得一笑。 就在要割破章鱼喉管的一瞬间,李之罔突然发现他竟再近不了一步,他低下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鱼肩上多出来的两条手已抓住了他的腰。 章鱼咧开个大嘴猛笑,李之罔顿时就感觉五脏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弯去,他赶忙改换屠刀方向,斩向章鱼的肩头。 伴随章鱼的一声惨叫,其左肩上多出来的一条手臂应声而断,李之罔也趁机跳开,重整战备。 他这次失利还是战斗经验太少,交战起来就忘了对方多了四只手、两条腿,只把其当做寻常对手对待。想及于此,他再次冲将上去,时刻提防住章鱼的几只手脚。 有了这样的戒备,李之罔很快就摸清楚章鱼的实力,其虽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是个空架子,只会使着屠刀胡乱挥砍。因此,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斩去章鱼的四手两脚,让其变成了个“正常人”。 就在李之罔准备继续加紧攻势,一举制敌的时候,章鱼忽得头发立起,如真正的章鱼般从口中喷出大量墨汁。摸不准墨汁有没有毒,为了稳妥起见,李之罔只得止住脚步,当墨汁散去后,章鱼却已不见了踪迹。 “出来!”李之罔朝屋内吼道,“长得人高马大的,却只敢偷偷祟祟?” 很可惜,除了回音外,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见此,李之罔只好一边打量屋内,一边提防着章鱼有可能的偷袭。 这间小屋与此前的不同,无论是他之前被吊着的房间还是鱼九则待的地方都有刑具遗留,很容易就能发现是由监牢改造而成,而此处没有任何监牢的迹象,反而更像一个实验室。 屋内摆放着许多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器皿,难道这章鱼还是一个耐心专研的实验家?李之罔嗤笑声,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摆了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如果章鱼是实验家的话,那未必也太血腥了些。 首要的还是要找到出口,李之罔把这些草草看过,便穿过桌子往后面走去。出口是一道紧锁住的门,他用屠刀敲了敲,连个口子都没留下,看来不能用蛮力打开,只能去找钥匙。 忽得,他想到从章鱼逃开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门打开的声音,这只能代表章鱼还藏在屋内!他顿时警铃大作,开始注意一切可疑的东西,章鱼既然没走,就肯定还有后手。 李之罔回到小屋正中,把桌子全部推开,这样章鱼就算想偷袭他也能被他提前发现。 但他没有料到,章鱼采取的是另一种方法。 安静的屋内,铃铛“叮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催魂曲般直击李之罔的心肺。他感觉血肉沸腾,下意识地想到胸口上的针孔,剥开上裳一看,针孔已是溢出血来。 “你...给我注入了什么东西?”李之罔说着,身子已逐渐无力,同时头脑再次昏沉,他知道自己不能昏死在这儿,赶忙提振起精神缓步往外走。 铃铛的声音愈来愈近,李之罔也越来越不舒服,当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地的时候,章鱼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你毁了我的身体!”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听到章鱼的声音,很是沙哑,同时饱含着怒气,“但是你的手脚不错,我要把你安在我手上,至于这中间的痛苦,你死了之后也摆脱不了!” 李之罔眼微眯着,看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他被抓了起来。随后经过一段路,他被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背磕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疼得不行,不由低吼一声。 “既然要你承受多点痛苦,那么就拿出我的私藏来。”章鱼说着,李之罔发现他的舌头被抓了出来,伴随一点刺痛,不知名的液体被注入到他舌尖。 顿时,他就感觉意志复苏,双眼不由大睁,章鱼的一张丑脸顿时入目。 “你给我下了什么?” “我把它叫做冷静剂。”章鱼咧开嘴笑道,一边把李之罔的脚捆住,“可以让你的知觉成千百倍地扩大,保证等会儿你痛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想到你屎尿横流的样子,我都有点想那个了。” 说着,章鱼竟就把自己的裤头摘了,扶住下面,一边动作一边不由地轻哼起来。 李之罔真是被恶心到了,暼了一眼反而乐道,“这么小只,亏你还爽得起来。” 章鱼听了顿时没了继续自乐的兴趣,一面去旁边找多的绳子来捆李之罔的手脚,一边恶狠狠道,“你且叫唤,等会儿便让你来给我含上,让你知晓是大只还是小只。” 李之罔没去想那个场景,但已感觉冷意遍身,趁着这个空当,他赶忙去找可堪一用的武器,刚才的屠刀在被章鱼抓住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也是天有悯心,他还真找到了把小巧的手术刀,看着章鱼快回来,赶忙移个身位把手术刀盖住。 “我既然都要死了,能不能给我说下我胸口的针孔是怎么回事?”李之罔看章鱼正按住他右手,一面用言语分散其注意力,一面小心翼翼去拿手术刀。 “哼!好心给你注入了圣女的血,本等着你蜕变成我们的一员,结果嘛。”章鱼冷笑声,没好气道,“既然你惹怒到我头上,自然不能让你好过,就算头儿怪罪到我,我也有一番说辞!” 说着,章鱼已经把李之罔的右手给捆好,他换个方位,埋下头来,继续用同样的法子捆左手。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给你说。”李之罔抓紧手术刀,充满蛊惑地道,“现在快死了,或许应该告诉你。” “既然要死了,有甚好说的!”章鱼虽是这么说着,头还是微微抬起来。 “那便是后颈是你的死穴!” 李之罔怒吼一声,手起刀落把手术刀插在章鱼脖子上。 章鱼晃了晃,手中绳子一松,魁梧的身子骤然跌跪在地,抽搐几下旋即不再动弹,却是直接死了。 李之罔轻笑一声,解了绳子又踢几下章鱼,发现对方真死了才不由得哈哈大笑。方才铃铛响起时他确实感觉身子极为地不舒服,但或许是由于癫痫不时的肆虐,他竟已拥有能抵抗这种痛苦的能力,在章鱼停止摇铃铛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直伪装以让对方松懈,这才找到机会杀了章鱼。 在章鱼死后,他的身体出了些变化:章鱼除了嫁接了一些成年人的手脚外,在他的胸口附近还嫁接了几条婴孩的手臂,而这些连同他镶在后背上的耳朵、头发里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了一滩粉红色的液体,除开这些充满邪性的装饰品,章鱼不过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 李之罔撇撇嘴,将章鱼的尸体从粉红色液体里拖出来,摸索一阵,找到串钥匙,至于鱼九则需要的药并没有找到,没办法,他只能把章鱼的尸体拖回去,让鱼九则自己寻找。 “你赢了,他没有用铃铛来对付你?”鱼九则虽然希望李之罔赢,但一想到章鱼有铃铛庇护,便觉得此番极为渺茫,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回来了,还提着章鱼的尸体。 “用了,但我挺了过去。”李之罔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解释,一边给鱼九则松绑,“你要的药我没搜到,你自己找找看。” 鱼九则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说不得对方身上有什么法宝能够抵御铃铛,绳子解开后,他道谢一声,便同李之罔之前一样,在章鱼身子上摸索。 摸索一阵,鱼九则突然抬头道,“手里的刀借我用用。” 李之罔拿了两把刀,一把是杀掉章鱼的手术刀,一把是最开始拿到的屠刀,他把屠刀递了过去。 便见鱼九则把屠刀抵在章鱼的头上,极其娴熟地剥开了章鱼的头皮。李之罔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脑的内部构造,不禁微微摇头,反观鱼九则则坦然许多,一把屠刀使得风生水起,在章鱼的脑袋里肆意穿行却没有破坏任何结构。 “找到了。”伴随鱼九则的话语,他把屠刀上挑,一颗漆红色的肉瘤被他割了下来。 鱼九则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没让肉瘤在空气中多待一瞬间,直接就吞入腹中,没过片刻他自己脸上的瘤子就消失得无踪无际,露出个年轻的俊秀模样。 “多谢阁下相助。”鱼九则拱手道,“在下乃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李兄以后若是有时间,可来我道门一聚,届时必步履相迎,以谢李兄救命之恩。” 李之罔没多说什么,对方的意思其实就是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谢恩,只能口头谢过,但“梵惑道门”四个字却让他想起一个人,不由问道,“鱼兄既然是梵惑道门出身,可知山门中有一女子唤作李杓?” 鱼九则想上阵,摇头道,“从未听过这人。李兄莫急,待我回了山门必会打听一番,若有任何发现,一定联系李兄。” 李之罔自然谢过,又报上自己目前的居地,转回正题道,“我听说欲瘾监牢里的成瘾者们早失神智,可我见那章鱼虽也是成瘾者却神智清明,其中来由鱼兄可知晓?” “嗯,这个我知晓。”鱼九则看起来很是急迫,让李之罔跟上他,边往外走边道,“成瘾者从来都不稳定,大多数都会堕落成没有神智的野兽,但其中极少地一部分却在向着进化的方向前进,不仅神智与我等正常人一样,而且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异变,这些成瘾者,或者说进化个体聚集到一块儿,成立了一个王国,我们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国?真是好大的胆子。那王国里结构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出去?” “出去?”鱼九则摇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离开,不过李兄要走的话,我也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如今镖是运不成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李之罔才不想在这儿再多待,也不会陪鱼九则去闯那龙潭虎穴,便道,“那就多谢鱼兄了,这地儿我是真待不了一刻。” “好,那你听我说来。”二人聊着,已到达章鱼待的屋子,在接过李之罔递上来的钥匙后,他边开门边指着前方道,“章鱼这样的人唤做引欲官,有十几号人,他们的首领则叫做引欲将军,就在前面的房间尽头,但你不用担心,等会儿我有办法绕过引欲将军。过了引欲将军,有两条路,一条是觐见国王的大道,一条则是通往入欲将军的小道,你走小道,在这途中有一块地,你要注意去看,里面种满了花,找颜色最艳的摘下来,花田有条路能直通入欲将军的房间,无需钥匙。到了入欲将军的房间后,你就把花瓣含在口中咬碎,到时候喷其一脸就能杀死她。在入欲将军房间里有且仅有一张书柜,你推开后会发现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上去就能逃出升天。” 有了章鱼的前车之鉴,李之罔对鱼九则的话自然是信了八分,赶忙一一记在脑中。 从章鱼的房间到引欲将军的房间是一条宽敞且邃深的大道,沿途摆满了雕塑,但模样都很诡异,全是吊死、淹死、烧死等各种死法的样子。 第35章 吴筑 “这些塑像...鱼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为何,李之罔对于这些饱含各种死法的雕塑颇为心惧,甚至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了影响,步履逐渐缓慢。 “知晓,但李公子做好听得准备了吗?”鱼九则看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些雕塑都是以惨死者濒死时的模样参照而成,无一不蕴含着对生的向往和对死亡的恐惧,李兄畏惧于生死,故此才踌躇不前。” 李之罔呆立在原地,他畏惧生死?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时,他没有畏惧蛇群;偃师和沈惜时要用他来实验新式儡肢时,他没有畏惧可能的副作用;当听到沈惜时的哭泣后,跳下逆流河时他没有畏惧河流的湍急和时间的捉弄;当身陷沐血营时,他没有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但现在鱼九则却说他畏惧生死,如果他畏惧生死的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早已跟随着齐雨思,寻找到自己的家乡。 “鱼兄说笑了吧?”李之罔强颜一笑,“你不知道我经历过多少,倘若畏惧于生死,我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这没什么不好的。”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继续往前走,“这条大道对我于无物,因我心中早无生死之念,可这样就真的好吗?” “鱼兄何意?”李之罔跟上追问道。 “我们是人,人本来就天然地畏惧各种事务,而倘若连系根本的生死之隔都不怕,那还能叫做人吗?李兄应该庆幸,你仍保持着身为人的底线,既不会渎神害人,亦不会枉顾良俗世情。” 李之罔没想到,在鱼九则的口中,畏惧生死竟然是这么一种可贵的品格,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来说,他绝对会嗤之以鼻。这时的李之罔还并不甚能理解,那要到很久以后,在经历了南仙陆沉、神只降世等诸多事后,在他偶然听到鱼九则的后续后才终于想清楚今日的话,只是那时他已彻底放弃了对生的希冀,只盼望着在完成自己被他人所寄托的使命后沉溺于死亡的安眠。 又走了段路,鱼九则指着前方道,“前面要小心了,跟着我的步伐,可不能出错。” 李之罔不明所以,但鱼九则既然都如此说了,他照办便是。 走着,他发现些怪异,在他二人脚步之外,偶有涟漪绽起,而鱼九则或直行或绕路,绝不会碰涟漪一步,遂问道,“鱼兄,这些涟漪是何物?” “被提取出来的恶魂,行护卫之责,只要我们没碰到,那么就没事。但倘若碰到了,肯定小命不保,毕竟这些恶魂无身无质,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李之罔默然,从一开始,鱼九则就表现地对此地极为了解,但他仅是区区一个囚犯。他不由地望了眼鱼九则,准备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对方的身份,其绝对不可能只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这么简单。 小心翼翼地越过恶魂游荡的区域后,二人终于是来到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只见鱼九则什么都没做,身子却自然变化为章鱼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鱼兄,你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鱼九则不答,直接叩响大门。 “将军正在休憩,有何事明日再报。” 门没有打开,但是从里面传来个年轻的声音。 “发现了要紧的事,事关国王陛下,急需向头儿禀报。”鱼九则用章鱼的声音说道,带着点紧迫的意味,“尸婢子,你最好把门打开,误了大事我拿你是问。” 一段沉默后,尸婢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要先禀告将军,将军说行,那才行。” “会开吗?”李之罔问道。 鱼九则胸有成竹地笑道,“别急,入欲虽是个蠢货,但却极度地忠心,听到是关于国王的,他一定会放我们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赤裸一身的女子站在门后,应就是此前应话的尸婢子。 “别看了,虽然她很美,可不是个活物。”鱼九则低声扯了把李之罔,二人当即跟在尸婢子身后往里走。 “她确实美,但很怪异,身上没一块皮肤是一样的,就像...”李之罔小声说道,说到最后突然想不起那个早就想好的词来。 “拼凑。”鱼九则接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癫狂,“她是用各种女子的尸体拼凑出来的,每一块肌肤、每一根血管都是完美至极,就连脏器也是精挑细选。” “可是她身上没有一点针线的痕迹。” “那是因为用了其他的法子。” “鱼兄对此地好生了解。”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后面会告诉你的。” 二人遂不再小声交谈,一路跟着尸婢子往前走。 入欲将军的房间很大,大得根本不像监牢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里面摆放的东西都华丽至极,不是镀金就是镶银,皆闪耀着斑驳金光,有如至尊宫殿般,晃人耳目。 离得很远,李之罔便看到了入欲将军,其无比肥大,像座小山般,躺在由金石玉器雕琢出的高台上,一条笔直的玉木道顺着他的大床径直而下。 走到高台附近,尸婢子便示意二人止步,朝上喊道,“将军,人到了。” “章鱼,你说你发现了事关陛下的东西,是什么?”入欲将军的身子没有动弹,但却有声音传来。 “是圣女血肉,或许可以治陛下之苦疾。” “就是你身旁那人?”入欲说道,“尸婢子,把他们带上来,让我看看。” 谜团越来越多,李之罔已摸不清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走在后头,鱼九则特意放慢脚步,待离尸婢子远了些,才小声道,“记住入欲的弱点在脚后跟,尸婢子的在肚脐。” 李之罔点头示意,表明自己已经明白。 入欲将军与章鱼一样,身上多手多脚,与章鱼健壮的个子不同,其极为臃肿,双眼都被脸上的肥肉压得只露出个眸子。他已经坐了起来,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疲惫不已,喘着粗气道,“把上衣脱了。” 李之罔知道说得是他,听话地解下衣裳,露出胸口的数十个针孔。 “看过了?”入欲这次问得是章鱼,随即又道,“确认没问题的话就随我去见陛下,先等我更衣。” 看来章鱼极得入欲的信任,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相信下来。 “确认过了。”鱼九则缓步靠过去,见入欲没反应又靠得近些,低声道,“但有些不太寻常的。” “什么不寻常,你别搞这种欺君的事,惹怒了陛下,谁都保不了你。” “就是...”鱼九则又走得近些,只与入欲有一臂之隔。 “就是什么,别他娘婆婆妈妈的!” “就是现在!” 鱼九则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屠刀一刀斩向入欲的肚子,另只手也不闲着,直往入欲的面门走,一瞬间就掏下其两颗眼珠子,最后整个人跳到入欲身上,死死把他抱住。 来的路上,二人就分配好了武器,鱼九则用屠刀,李之罔用手术刀。见到鱼九则已经行动,李之罔也不甘示弱,藏住的手术刀立刻拿出,抱住入欲的左大腿就往脚后跟捅。 这一切都在一瞬之间,一旁的尸婢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入欲惨叫不已,肥大的身子立时萎靡下去,却是脚后跟被捅破后鲜血如泉涌般倾泻不已。 “李兄,你去把尸婢子解决掉!别让她通知其他人。”入欲反抗的时候一直抓着鱼九则的后背猛捶,他现在咳血不止,暂时没了行动的力气。 “好!” 李之罔答应声,拔出手术刀便向已经往高台下奔逃的尸婢子追去。 一方追,一方逃,李之罔又有《惊鸿步》加持,刚到高台之下他就一把抓住尸婢子的脖子,手术刀从后背捅进,肚脐眼捅出,顿时尸婢子就瘫倒不动,立时死了。 李之罔把手术刀拔出来,放任尸婢子的尸体倒在地上,但见她的肚子裂开个大洞,几百双手从中爬出来。他有心去阻止,但手实在太多,他只踩碎几十只便漏了好几只手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逃出去的手往一个地方爬去,按响藏匿起来的按钮。 房间内开始闪烁起昏红的光芒,李之罔知道自己终归还是棋差一着,没能阻止,不去看尸婢子化为数千万块,无数白色蛆虫从她体内爬出的可怖画面,径直回了高台。 当他回到高台的时候,发现入欲竟然恢复了原样,跪在鱼九则面前,连神色也变得和善许多。 “入欲,我当时教过你,不得从恶,但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你们擅杀良善,灌人血肉,你们已变了太多。” “徒儿有错,请师父责罚。”入欲埋下首来,不敢直面鱼九则审问的目光。 “诶,你不能活,但不是首恶,我且暂饶你一命。现在忙活起来把,把警报关了,我现在要去找你师兄,多拖点时间。” 入欲答应声,爬到自己的床上,不知鼓弄了什么,房间内的昏红光芒骤然歇了,他又立马跪回来。 入欲的事情已经处理好,鱼九则转向李之罔道,“李兄,之前有所隐瞒,皆因丑事不愿提及,如今我既已直面心结,李兄有何想知道的尽可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 鱼九则陷入回忆中,缓缓答道,“当时我境界突破不前,听闻地火州有成瘾者作乱,遂来收服,但却发现有成瘾者已恢复心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其中五人为徒,企图让他们改邪归善。但好景不长,我的所学尽传授给他们后便被软禁起来,而他们也自立王国,开始劫掠良人,制造更多的成瘾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之罔知道事情绝没鱼九则说得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些人身上的弱点,肯定是早有防备,但却棋差一着。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家的事,没必要多去顾及,遂问道,“所以鱼兄去见国王是要结束这一切?” “对,我自己闯下的祸自然要自己来解,虽有可能不是我大弟子的对手,但总归要试上一试。” “此前章鱼说他给我注入了所谓圣女鲜血,我离开后可有隐患?”李之罔不会去帮鱼九则,考虑起自身来。 “圣女我也不太清楚,入欲,你知道吗?”鱼九则回答句,看向入欲。 面对师父的目光,入欲头埋得更深,答道,“圣女的血一方面是筛选可堪一用的成瘾者,另一方面带有圣女血的人在面对我等时会天然处于弱势,再一方面就是会制造幻觉,让成瘾者更容易精神崩溃,为我等所用。” 李之罔点点头,怪不得章鱼没有太高的修为,他处理起来却颇为棘手,原来是这个原因。只不过第三方面,他还从未遇到过,不知道具体的幻觉是何样。 鱼九则看向李之罔道,“李兄想离开的话还是要走我之前提及的路,但是提及过的弱点怕是已不对。我大弟子害怕我的报复,已找到各大将军身上的弱点并转移到别处,方才入欲也是佯败,后脚跟只是障眼法,我现了真身他才不愿再反抗。还有就是,方才警报响起,各大将军多半有了防备,李兄独自一人,一定小心更小心。” 李之罔了然,这才能解释为何他回来后入欲又变成了原样,只是他要逃开必须杀了引欲将军,但引欲将军多半已不再怕花,到时候还得是自己想法子才可。 “山水常在,鱼兄,我们外界再相逢。”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之罔向鱼九则抱拳一下,便往通向引欲将军的小道走去,至于入欲,则是跟上鱼九则的脚步,走入觐见国王大道。 小道的前半段与从章鱼的房间到入欲的房间一样,摆满了不幸死亡者的雕塑,但走到半途却风格大变,变成了如童话般的琉彩画,想来应是两位将军的爱好不同,才导致有了这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 除了躲避游荡的恶魂外,李之罔一直注意着那个所谓的花田,但直到来到大门前,却仍是没有花田的迹象。他只得折返回去,从头仔细地寻找花田。 当他走到一幅琉彩画前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抚摸画中的一个人物。那是个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正在堆着一个兔子样的雪人;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在严寒之中也没有丝毫地血色,整个人就如飘摇中的一粒雪花幻化而成;她的脸上蒙着带血的白色纱布,挡住了如被人挖凿出的两个丑陋窟窿,诉说着曾经不堪的记忆。但李之罔就是这么地爱她,无论她年轻还是衰老,视物或者瘫痪,他只爱她。 画中的女孩忽得抬起头来,冬季变换为衰亡的秋季,她白雪般的头发也变为诡异的灰红色,若有若无的馊味隔着画透出来;她全身弥漫出荆棘般的图腾,蒙眼纱布被灰黄苦泪染湿,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终结。 但李之罔不管,他的未来正在低语,要他抓紧这个女孩。他越靠越近,直到舌头舔舐到画中女孩的眼睛,一阵光从女孩身体中散出,顷刻把他包拢进去,直至再看不见任何。 很短的时间后,李之罔发觉他已来到了花田之中,但没有盛开的花朵,人来高的植株全部枯萎,空中正飘着雪花。回想起方才的恶心举动,他感觉颇为丢脸,自己竟被幻觉所蛊惑。但那个女孩是谁呢,他肯定在过往的记忆中见过她,否则幻觉的作祟不会放她出来。 寻遍不多的记忆,李之罔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因为他尚未遇见齐暮,而齐暮早已存在于他的过去和未来的每一寸。 他不再纠结女孩是谁,直接在花田中寻找去往引欲将军房间的路。走着,他忽得听到有人在交谈,赶忙埋下身子,借着枯萎植株的掩盖靠拢过去。 “交易已经完成了,在得到链沫前你都得待在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 “此前没有说过这条,况且我不回去,如何能让苏家老实赔钱。”很熟悉的声音,但李之罔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只负责传达。至于你愿不愿意遵守,便看你胆子大小。” “哼!”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哼声,不屑道,“只要得了链沫,必须放我回去,否则你们不会好过。” “呵呵,一个弃子,不杀你只是因毫无价值,你反而自大起来。我不欲与你多说,且先回去,自个儿好好待着吧。” 听着谈话要结束,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发现交谈的两人中,一人竟是汝森药庄的掌柜吴筑,而另一人则是他在画中见到的那名女童。 难道他还在幻觉之中? 李之罔不明白为何会在现实世界看到女童,但如今女童已经走远,他也先不去想,待女童彻底消失不见,才走出来道,“吴掌柜,好久不见?” “你...没死?”吴筑被吓了一跳,狠狠道,“我当时就该强硬坚持不让你上路,没曾想真是个命大的。” “现在你先告诉我花田里面是什么情况?”偷听到的内容表明吴筑肯定有事瞒着镖局,李之罔当即快步上去,把剑拔出喝问道。 两人的修为都在同一级别,也知晓对方的修为,不过一人在三等,一人在一等,吴筑知道他不会是李之罔的对手,老实答道,“鸟语花香,百花齐放。” “该死!”李之罔低骂一句,他看到的冬日败景原来还是幻觉。他没办法继续纠结这个,继续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引欲将军,你们所说得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我老实回答,能不能不杀我。”吴筑乞求道。 “可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你不会死。” “好,那我说。” “等等!”李之罔止住吴筑,想起上次家族议事,问道,“有没有带可以录音的玉碟?” “有的,有的,我这就打开。” 吴筑老老实实地从神府中拿出盘玉碟,待其运行起来,李之罔又检查过,才坐在方才女童坐过的石椅子上道,“那现在来说说所谓交易的事情吧。” “事情是这样的,药庄的运行遇到了些困难,其中一个掌柜提议找个镖局来护送一批药材,再找伙人来劫走药材,这样就能骗取巨额的赔偿金,以应对眼前的困难。”吴筑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李之罔突然动刀,见对方暂时没有什么举动,才磕磕绊绊地继续道,“经过协商,我们选择了湘川镖局,并通过某个渠道联系到了欲瘾监牢的成瘾者,以最大限度地伪造货物被劫的假象。交易大概就是这样。” 李之罔一锤砸在石桌上,怒不可遏,一瞬间想到在来欲瘾监牢前曾有户人家请求跟着车队,而那户人家刚到欲瘾监牢便以生病为由拖延时间,不由质问道,“所以那户人家是你们提前安排上的?” “对,我们打听到苏叡极其贪财吝啬,有人付链沫上路的话他一定会答应,而这也是最终选择湘川镖局很大的原因。” “该死!”李之罔没想到一个如此小的缺陷就差点害了队伍所有人,但他也没再多说,毕竟苏叡已以极其悲惨的方式死去,也算赎清了罪过。他要玉碟录音一是为了掌握吴筑犯罪的证据,二则是以待后续算账,故继续问道,“药庄里谁提出的这个计划,又是谁着手推进的,你一一说来。” “张恨水提出来的,他是城北汝林大药房的掌柜。至于计划推进,则是由药庄的主人胡凯父子主导,我只是听命行事,李公子一定得遵守不杀我的诺言啊!” “你放心,我自然会遵守诺言。”李之罔继续安抚,“但你还得告诉我件事,镖局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有的!”吴筑如捣蒜般直点头,“当时遇袭后,我因为早有防备,并没受什么伤,一直躲在暗处听李公子鏖战。李公子昏迷后,那些成瘾者便出来了,我当时亲眼见到有五、六人被他们捉住,只是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以上的话我有逼迫你吗?” “没有得!”吴筑看了眼玉碟,知晓只要内容流传到毗湘城,他定是身败名裂,但如今保命更重要,遂继续道,“我被公子所染,不愿再助纣为虐,才将内幕一一相告,非受公子所胁,上面提及的内容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偏错。” 李之罔点点头,顺势把玉碟关上,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证明汝森药庄企图骗取赔偿金的?不要说没有,吴老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留下点后手。” 第36章 引欲 吴筑咂咂舌,停顿半晌才应道,“有,我自己保存了一本会议纪要,能够证明胡凯父子的罪行,除此之外,还有本账本在我妻子身上保管。” 待李之罔接过吴筑递上来的会议纪要,又翻过一遍,才淡淡道,“吴老,你做得不错,很识相。那就到这儿吧!” 说着,李之罔手起刀落,在吴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的胸口捅出个对穿。 “李公子,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吴筑低头看去,注意到鲜血涌流,一股无力感开始从他脚底爬升,那是生命的消逝。 “是吴老你理解错了,我说了会遵守诺言,而我的诺言不过是在我离开时你还不会死,至于之后怎样我管不了。” 说着,李之罔已收好玉碟,不看瘫靠在石桌上的吴筑,往引欲将军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采摘花朵的原因有二,一是根据鱼九则的推测,四大将军的弱点已经转移,再用花朵无法杀死引欲将军;二则是他如今还陷在幻觉中,在灰败的冬季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花朵最为鲜艳。 花田的尽头是一条小道,小道不远便立着道木门,李之罔走过去还未动作门就自动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洞穴的模样,引欲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所以刚刚响起的警报都是因为你?不速之客。” 在李之罔的眼中,引欲仍然保持着女童的样子。他走入洞穴中回道,“或许吧,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不杀你,你放我离开。” 引欲笑笑,拿出面镜子,边在上面写写画画边道,“可我的镜子提示我,你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我松懈时杀了我,然后回去寻找镖局的同伴。是这样吗?之罔。” 李之罔微微皱眉,对方的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看出他的心中想法。但既然已被发现,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便道,“对,确实如你所说。倘若你不想死的话,就放我过去,不然,定要你血溅当场。” “之罔,你真忍心杀我?” 李之罔的眼睛逐渐增大,引欲的模样飞速变换,一刹那之间就从女童变做了少女模样,其仍与女童一样,白发蒙眼,分明就是女童长大后的样子,而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发现自己竟提不动剑。 引欲不易察觉地轻笑一声,缓步走过来,把头缩在李之罔的胸膛,甜言蛊惑道,“之罔,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忘了吗,我们曾度过那么多的风雨,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不曾击毁我们之间的爱意。来,拥抱我吧,亲吻我吧!” “我也爱你。” 李之罔挽住少女的腰肢,注视着她抬起的倔强的头颅,亲上她未施任何粉黛而天然俏丽的嘴唇,对于自己胸间插上的匕首毫无反应,无论此时此刻还是未来的任意时候,他只想和眼前的少女彻底拥在一块儿。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已感觉要窒息,他才不舍地暂时舍弃少女的嘴唇,急不可耐地去脱少女的衣裳,要把她彻底地压在身下,以雄伟的姿态占有她。 当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李之罔已抓上她胸间的乳梨,迷醉道,“我确信我爱你,但我怎地...完全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就好似我们俩从未见过般。” “不会的,之罔,你再多多想想,你肯定是把我藏在记忆深处了,多去想,想得越久越好。” “但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李之罔恼怒般地推开少女,蹲在地上,“你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告诉我吧,让我想起来。” “我...也要想想。”引欲退到一旁,拿出镜子继续观看,越看她越迷惑,又拿镜子照自己,不禁道,“不对,这个女人不仅从未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在你的记忆里也没有一点留存。你明明从未见过她,为何我会变做她的样子?” 李之罔没有听到引欲的低语,不抬头继续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我一直在想,但却不能回忆起与你认识的地点和你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引欲的话惹得李之罔抬起头来,她不再白发蒙眼,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身形高挑,模样冷峻,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披在肩上。 “你是...玄机?” “对啊,我们已经一万年没见过了,你想我吗?” “想,我怎么能不想你?”李之罔低声哭泣起来,“外面的世界太过凶险,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所以我来寻你了。”慕玄机把头靠在李之罔的背上,纤纤玉手往下伸去,抓住那东西后道,“来,让我抚慰你,你经历过的一切我都了解,我会让你快活的。” 这种酥麻的感觉李之罔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连阻止都不行,更何况他还不想阻止。 “玄机,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一万年太久,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变得哦。” “我知道,但...这样的事,玄机你不会做得,而且我们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是吗,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之罔听话地抬起头,记忆中的慕玄机就在他的眼前,但那充满欲望的脸让他不敢置信这会是王朝敕封的北河公主、流沙一族落日女王的小女儿、世间境界的校订者。 他站将起来,用极大地努力推开慕玄机,怒道,“不!你不是慕玄机,玄机绝不会这样!她独立又自主,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作贱自己。” “之罔,你就要这样伤我的心吗?”慕玄机靠拢过来,整个人几乎陷在李之罔身子里。她与李之罔差不多高,头靠在他肩头耳语道,“只是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你的心意。” 李之罔又要沉溺了,他爱这种有人爱着他的幻觉,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一声,默默地推开慕玄机,低着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在欲瘾监牢,玄机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把衣服穿上,引欲,不要玷污了她。” “哈哈,你想起来了?”欲瘾没有照做,看李之罔仍低着头,拿出匕首缓步靠近道,“你的记忆很有趣呢,不是寻常人该有的经历,我要把你献给陛下,让他赐我一夜恩乐。” 李之罔没动,待匕首袭来才一把抓住,冷言道,“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法吗,引欲,靠玷污别人的记忆为乐。” “不!你已经受了我幻梦匕首的一击,怎会有力气反抗!” 引欲见刀拔不动,果断舍弃,飞身即走。 李之罔的胸口确实被插了一刀,但他只是感觉到疼痛,精神并没受任何影响。眼见引欲已经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把匕首倒扔出去,正中其后颈。 “从进入这儿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是幻觉,但没想到,你仍是蛊惑住了我。”李之罔走上前去,见引欲还没死,一脚踩住匕首往下压,待她脖颈裂开后才道,“前面的蒙眼少女我不认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察觉不出怪异。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变成玄机的样子,更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行径,玷污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引欲死后,她的样子变成了她真实的模样,一个矮胖的肥女人,但这个样子并没有保持多久。当李之罔穿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她又变成了慕玄机的模样,这让他知道自己仍没从幻觉中逃脱,但现在什么都蛊惑不了他的心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李之罔就坐在引欲尸体的旁边,开始处理伤口,这次不比以往,他提前准备了医疗物品,就连赵家送的丹药也一并带在身上,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引欲的实力不强,完全是靠着能够利用他人的记忆才有一席之地,故此匕首插得并不深,他只简单处理下并服下枚元养丹,就感觉已无大碍。 现在是考虑走还是留的问题了。按鱼九则所说,在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书柜后确实有条小道,感受着风的吹拂,李之罔却一时迟疑住。如果要走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但说不得还有镖师活着,假若他走了,这些人不可能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临行前苏年锦的叮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若他死了,苏姐姐可一定会哭的,但他怎能舍下一路走过来的伙伴?最终李之罔只是微微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把书柜重新推上,打开通往入欲房间的大门。 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去看两边的琉彩画,但也错过了一番风景,那就是他一尽认识的人都出现在画中,做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活计。 到了入欲的房间,李之罔环顾一番,发现和他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故此没有多留,直接转入了觐见国王的大道。 \"all the animals e out at night, whores, skunk-pussies, buggers, queens, fairies, dopers, junkies, sick, venal. someday a real rain''ll e and wash all this scum off the streets.\" 一个人站在入口不远处,念着李之罔从未听过的话,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念叨啥呢?” 辛大郎抬起头来,也有些迷茫,忽得转为惊喜,“罔小哥,是你!我明明在开出租车的,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儿了,但还能看到罔小哥就好啊!” “是呀,我也好久没看见大哥了,没曾想我们俩还能见到,现在过得好吗?” “so so.”辛大郎耸耸肩,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拿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之罔,一根自己含住,随后拿出火柴点燃,吐出口眼圈道,“现在我在跑夜班出租车,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但赚得不少,不仅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还存下好一大笔钱。我准备到时候搬到一个没有风、常年温和的疗养院去住,你知道的,我咳嗽一直都挺严重。” 李之罔没说他没见过这样形式的烟,也从未抽过烟,照着辛大郎的样子含在嘴角。辛大郎说得话他一点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附和道,“那不错啊,有奔头总是比干待着好。” “对,所以我才会去跑出租车,几乎每夜都在失眠。算了,不说这个,罔小哥最近在忙活啥呢?” “我吗?”李之罔指了指他自己,有些沮丧道,“碌碌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在运镖路上。” “不,这不是你出现在这儿的理由!”辛大郎重重地拍在李之罔的肩头,“你要去干掉所有的妓女,下三滥,小偷,毒贩,变态,怪物!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这是我该做的事?大哥你别说笑了。”李之罔推开辛大郎的大手,干脆坐到地上,“这些人别人都解决不了,大哥觉得我就行了?还不如得过且过,混上一天是一天。” “不,不,不。你有雄心壮志,你立志扫平所有的奸邪,只要有这个志向就够了。” “我能行?”李之罔抬头看向辛大郎。 “你行的,去吧!有我在你后头加油打气呢。” 李之罔真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上一段,回过头去发现辛大郎还在朝他挥手,又问道,“大哥,我真的可以?” “可以!” 李之罔再不回头。 \"listen, you fuckers, you scerw heads, here is a man who would not take it anymore. a man who stood up against the scum, the cunts, the dogs, the filth, the shit. here is someone who stood up.\" 直到最后,李之罔也没去问辛大郎在念什么鸟语,只是想着要踩碎所谓国王的头颅,并救出所有的镖师。 觐见国王大道很是宽敞,两旁点满了火烛,李之罔每走上段路就会遇到熟悉的人,无论是仇人还是朋友,他都会停下来和对方聊上阵,话不投机也无所谓,只要能聊得起来。有的让他退去,说前面凶险,最好不要以身犯险;有的说前面充斥着罪恶,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彻底地铲除所有的邪佞;有的还说他这样的胆小鬼最好回去找妈妈,否则定会被吓成傻子,这是李之罔到达圣女室前唯一一次动手,足把其砍成数块才罢休,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辛大郎的死,萧玉城才是最终的元凶。 “你这蠢货,都死了还要再来被我杀一遍,真是该死!” 李之罔咒骂着,又跺上几脚,直把萧玉城本就不成样的脸踩得稀碎,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萧玉城落在四处的嘴还是喋喋叨叨个不停,他只得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感觉一下清净许多,李之罔吐口气,掏着耳朵继续往前走,再看见任何人,他干脆不搭话。 “嘿,李兄,你怎么来了?” 李之罔刚到圣女室门口,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来,他觉得好生熟悉,辨认一番才认出原来是鱼九则。 “鱼兄怎么在这儿?你不和入欲早就过来了吗,不该在此处吧?对了,入欲他人呢。” “唉,低估了我大弟子的决心。”鱼九则长叹口气,“他派了升欲和堕欲两人守在圣女室,我和入欲刚过来便遭偷袭,好不容易才联手杀了升欲。结果入欲不听我号令,非要去追杀逃开的堕欲,这才剩我一个人。” 李之罔想了想,问道,“那国王身边还有人吗?” “没了,过了圣女室再往前走就是王厅。”鱼九则有些激动道,“入欲多半不是堕欲的对手,我们现在趁着堕欲还没回来,快快赶去王厅,杀了国王。” 李之罔一想也是,毕竟被关押的镖师们在哪儿国王肯定知道,把其擒住问出来再杀了只是顺手。 想罢,他立马推开圣女室的大门,发现里面是个穹顶式的构造,一个不好说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被固定在正中的圆球里,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成瘾者在围着忙活,看到二人出现都惊惶不已。 李之罔什么也没做,这些成瘾者忽得就跪了下来,他看向鱼九则,希望对方给他个解释。 “我曾经教过他们,现在是把我认出来了。”鱼九则边说边往前走,“不用管他们,他们不敢出手,我们直接去王厅。” “圣女呢?”李之罔还惦记着他被注入了圣女鲜血,想问问怎样才能取出来。 鱼九则停下步来,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隐去,指住圣女室正中的圆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 李之罔走过去,发现圆球里面固定着一个女人,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都被分割开来,但其中又有隐约的细管相连接,让人有一种整体和割裂的矛盾感。除了连接四肢的细管外,还有几十条细管连在她的皮肤上,源源不断地从中抽取出粉红色的血液,最后所有的细管都汇聚到女人下方的一个玻璃长瓶中。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李之罔已看出,所谓的圣女不过是产出鲜血的一具尸体。“得把它给砸掉,不然就会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成瘾者。难道鱼兄对这一切视若无物?” 鱼九则撇过头去,淡淡道,“现在我们要分清主次,等杀了国王再回来不迟,干嘛纠结这个?” “不,鱼兄你自己都忘了,入欲曾说过圣女的血能制造幻觉,我们把所谓的圣女砸了,不就可以避免幻觉的产生了吗?” “李兄,你想清楚,现在圣女血在你体内,就算把圣女砸了,你该产生幻觉还是会产生幻觉,犯不着因小失大。” 李之罔被说服了,主要还是国王一死,这些成瘾者肯定作鸟兽散,到时候再破坏圣女肯定会变得无比轻松。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在陷入幻觉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战胜所谓的国王。 在二人离开后,成瘾者们又工作起来,似乎丝毫不担忧他们的“国王”即将面临杀身之祸。 “鱼兄,国王是什么实力你知道吗?”已到近前,李之罔才想起来问一下对方的修为。 “不甚清楚了。”鱼九则摇头道,“我被关押前他不过武道五等,如今几年过去,已不知道他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啊,那我二人应该还是能战胜的。”李之罔丝毫不在意,只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忽得看见一个熟人,也不招呼鱼九则一句,便自顾自走过去。 鱼九则无奈地摇摇头,只看着李之罔对着团空气滔滔不绝,亮起角意味深明的笑容。 “聊完了?”鱼九则看李之罔走回来,收起笑意。 “嗯,我朋友给我说了点事。”李之罔的脸色不太好,“她说你在骗我,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兄说得什么话,之前你要走我可没阻拦,如今一起去杀国王又是你自己寻过来的,和我有何干系?” “不,不是这个。”李之罔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她说你不是鱼九则,真的鱼九则已经死了。” 鱼九则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手按在腰间,低沉道,“你都看出来了?” “自然。我把姐姐骂了一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如今尚在毗湘城,不会出现在此处,根本是幻觉迷我耳目。” “哈哈,不愧是李兄,眼色就是好。”鱼九则神色一松,亲昵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如今幻觉多多,仅我二人可携手渡难,李兄可得跟紧我啊,不要听信幻觉虚言。” 第37章 得生 “嗯,我听鱼兄的。我们走吧,再遇到熟人我不上去搭话了,现在才知晓他们全都是幻觉,只有鱼兄是真实存在。” 二人说着,已来到王厅。 王厅堆满了雕塑,皆栩栩如生,看来这阴暗王国的国王还是位艺术大家。李之罔打量来打量去,发现竟是空无一人,既没有王前侍卫,王座上也没有王的影子。 “看来这个国王是个胆小鬼,知道我们过来,直接被吓跑了。”李之罔走到王座上坐下,王座质地不错,让他生了搬回去的冲动。 鱼九则脸抽抽个不停,强行按下去将李之罔拽下来的心思,有些不满道,“李兄,这个时候还胡闹呢。说不得他就躲在暗处准备偷袭我们,你坐在王座上无遮无挡的,岂不是危险了?” “不怕。”李之罔颇为豪气地摆摆手,“他如果是这个心思,就肯定是觉着正面不能胜,如此就已输了半成,我等有何可惧的,且看他能做个甚!” “不行,你下来。” “我就不,怎地,鱼兄你也想坐坐?也是,这地儿就这一个位子坐,我占了,你就没地,有这个念头也是正常。” 说着,李之罔还真的站了起来,蹲到一旁,抬手示意鱼九则坐下歇息。 鱼九则冷哼一声,大大方方坐到王座上,低声道,“敢坐我的位子,等会儿定要你好受,不把你屁股蛋削了我跟你姓!” “鱼兄,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专心听,却是没听全。”李之罔听到了鱼九则的嘀咕,但声音实在太小,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说那是他的位子,你不能坐。” 王厅门口传来个声音,过上片刻走出另一个鱼九则,其容貌未改,衣衫未换,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完全不同于之前。倘若之前是渊下幼鲤,如今已是风中烈鹰。 李之罔看迷糊了,怎么会有两个鱼九则?如果一个正常人在此,他一定会觉得其中有一个是假的。但李之罔现在一点都不正常,事实上他一直处于压抑的亢奋中,到现在都以为他真的遇到了死去的辛大郎和萧玉城等人。因此,迷糊后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额,鱼兄你真是深藏不露,还会这身外化身之术。” “李兄,你陷入幻觉中了,你身旁那人从来都是我弟子,并不是我。”站在门口的鱼九则眉头紧皱,李之罔看到的是两个鱼九则,但他看见的却是他数年未见的弟子。 “李兄,别信他的,这人肯定是国王假扮,想离间我二人。”坐在王座上的鱼九则也说道。 “不是,你们俩个本体和分身有什么好吵的?”李之罔完全不在意二人的争吵,指着王座上的鱼九则喝道,“你,起来,坐了这么久,该换我坐了,没看见我腿都蹲麻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翻个白眼,还真让开了位子。李之罔则趁机坐过去,换了好几个坐法才感觉舒适,随后便撑住下巴,看两个鱼九则的表演。 “你修为恢复了?”其中一个鱼九则说道,是从王座上下来的那个。 “不然呢?你把我的心脏藏在堕欲的脏器里,要不是入欲给我说了,我还真找不到。” “堕欲可是你曾经最疼爱的弟子,你也下得去手?” 门口的鱼九则脸抽了抽,淡淡道,“她早已不是兰采,如今是堕欲,自然不能活。” “笑话!”王座上的鱼九则捧腹大笑,指着对面的鱼九则不屑道,“看到没,这就是你曾传给我们的人道!你能遵守几分?为了自己的修为,就连自己的弟子都能杀死,若是我,绝不会做。” “这不是你囚禁师尊的理由。”门口的鱼九则摇头道,“现在我修为尽复,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吧。” “这也不是你道貌岸然,名义上治疗我等,背地里却用我等做实验的理由!”王座上的鱼九则怒吼道,“我们身上哪来的那么多手脚,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只取了你心脏,没有杀你,就是看在你是我五人师父的面上,你可知晓?” “其他的不要再说,从今日起欲瘾监牢只会成为过往云烟。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动武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冷笑一声,指向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的李之罔道,“我知道,单凭我胜不过你,但我这数年也没有虚度,如今王国之内已全听他一念行效,任凭你有通天的修为,待在其中也无济于事。” “你...研究出来了?”门口的鱼九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对,这是现实与虚幻真正的结合。只要李之罔认为你是国王,那么你就会变成国王;只要他认为我是你,我就是你!现在清楚了吗?你的修为毫无用处,没有踩碎你的心脏不过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 王座上的鱼九则说罢,摇醒一旁的李之罔,道,“李兄,该醒醒了。” “啊,我睡过去了啊?”李之罔睡眼惺忪的,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你们分身和本体的主次关系确定好没?” “没这回事,李兄。”王座上的鱼九则和善道,“你现在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多了好几只脚,活像个八爪蜘蛛。” “李兄,别看过来!” 门口的鱼九则不敢过来,急忙呼道,但终归是晚了,李之罔已经抬头瞥眼过来。就在一瞬间,门口的鱼九则就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变,好几条腿从他下腹伸出,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八爪蜘蛛。 王座上的鱼九则继续诱导道,“还有,李兄,他的修为只在武道一等,你来想一想,是不是一剑可杀?” 李之罔再看过来,门口的鱼九则顿时就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立刻散尽,就如盛满水的石碗甩出去后只剩下碗底的几滴。 王座上的鱼九则看大功告成,便让李之罔继续休息,李之罔却是刚醒没了睡意,走到一旁又和空气交谈起来,不管两个鱼九则的厮杀。 在李之罔的视野中,一切早已安静下来。 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侧坐在独石上,头颅微低,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她的头发是难得的灰白色,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正是李之罔之前见过却不知道她名姓而一直渴望知晓的那名少女。少女每隔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彷徨地往四方抬望,又每每失望地埋下。 李之罔走上前,名为齐暮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好似从未瞎掉般,从容不迫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李之罔,小姐勿惊。”少年郎止步,面对少女的盘问忽然慌乱,但还是按照预想抛出腹稿,“我看小姐孤仃一人,而此处又繁乱嘈杂,多有患处,不知有什么能帮助到小姐的。” 齐暮低下头,复又抬起来,确认眼前的火焰没有丝毫变化,才缓缓道,“公子可知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不是宣威大桥吗?” 李之罔确认他没有记错。他自秘泉中苏醒过来后,在屠龙者的悼亡地待上了几日,随后便一路南行,如今正来到中洲与南洲的交界点——宣威大桥。 齐暮似笑非笑,事实上她没有笑,但在李之罔看来她就是笑着,就像他一直幻想着的她本身。 齐暮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中洲永安国地火州的欲瘾监牢,您现在在由成瘾者们用监牢废墟建起的狭小王国中呢。” “那你在哪儿?” “小女子在你面前。” “我好像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您还未遇见我,导致您的记忆中并未有我的相关信息,故此无法虚拟出与名姓、身份等相关联的内容。” “所以...你是我的幻觉?”李之罔指指齐暮,又指指他自己,“可是我却知道你的长相。” “这是因为有人强行植入了这么一个图像信息在您脑海中,以便您能顺利地与我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您会在未来长久的日子懊悔,没能将我于死寂于拯救,故此想在早已做定的过去获得一点改变,以企盼未来丝毫的不同。但很可惜,您从来没能拯救到我,就像我从不屑拯救于您。” “你...到底是谁!” 李之罔感觉脑袋越来越疼了,他不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脑中,并向他叨叨絮絮。 “我想,我就是您。事实上,所有的谈话内容只有少部分来自您不切实际的臆想,大部分都在您的脑中深埋,只是您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去挖掘。” 李之罔蹲下来抱住头,好似要抛弃一切般哭喊道,“不管你是谁,帮帮我吧,让我解脱出去,我不想和幻觉对话!不想知道自己从未知晓的东西!求求你...” “对不起,我帮不了您。”从一开始,齐暮的声音就异常地冷静,“但是作为您臆想的对象,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您或许可以去翻阅下您的记忆,确认其中真实存在的部分,这样应该能帮助您区分现实与幻觉。” 李之罔真得照做了。他从自己苏醒过来,开始一点点地回忆,取得邪首剑的过程、毁坏老鬼道场的过程、粼粼波光中被沈惜时救起的过程、与偃师去黑狮城的过程、帮路议脱困的过程...一切的经历在他脑中飞速而过,不认识或熟悉、死去或活着的各色人等皆闪现而出。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齐暮并没有消失,相反她的身边出现了成百上千人,全是他刚回忆完的记忆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物。 他看向慕玄机,问道,“你是我吗?” “我的记忆中只有与李之罔这个人相处的部分,这么看,我应该是你。”这是慕玄机的回答。 他又看向沈惜时,哭丧着笑道,“那么你也是我了,不然你现在就应该给我说你在何方,好让我去寻。” “是的,我并不清楚我这具模样的人在哪儿,这么看,我也是你。” “好了,你们都去吧。我现在明白了。” 李之罔终于豁然开朗,在杀了引欲并来到觐见国王大道后,他率先遇见了辛大郎,而自那时开始他便陷入了幻觉中,导致真实与虚幻不分,甚至差点连自身意识都不复。 但还好,他还是把一切想了起来,并分出虚幻与现实。 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一模一样多手多脚的怪人正在搏斗,知晓是自己方才被真正的国王蛊惑,改变了鱼九则的样子,不得不喊道,“鱼兄,哪个是你?” 鱼九则这边早存了拼死一搏的心思,故此虽然修为被削,但还是艰难应对,听到李之罔的声音传来,不由内心一喜,应道,“李兄,我!” 另一边的怪人竟也重复道,“李兄,我!” 这下可好,之前是两个鱼九则,现在又变成了两个国王,李之罔感觉脑袋又疼了,得找个法子区分出两人来才行。 “我杀章鱼时用了两把刀,是哪两把?” “一把手术刀,一把屠刀。”两个国王异口同声。 看来国王一直监视着王国内的情况,问欲瘾监牢里的事是不行了。 “吴筑是谁,你们谁知晓?” “不知道!”其中一位国王回道,很快,另一位国王也这么应道。 真正的国王肯定知道吴筑的存在,但鱼九则却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两人都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鱼九则,故此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答,但第二个人却是在别人回答完后才匆忙回答,所以第二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假的鱼九则。 李之罔没说他已经分辨出来,直接对着第二个国王看过去,想着他手脚剥落和修为不在,然后又看向第一个国王,想着他恢复原样、 如今整个国王之内全凭李之罔一人之念,他念头一动,正在搏杀中的国王两人便因他的念头而发生变化,现出真身的鱼九则使出伟力,当即把国王打飞出去,使其动弹不得。 眼看鱼九则快步过去要把国王杀了,李之罔赶忙喊道,“鱼兄,停手!” “怎么,李兄有事要问?” 鱼九则虽然修为不知胜过李之罔多少,但毕竟这次能活下来全凭借他,还是止住步。 “对,我问了再杀不迟。”李之罔越过鱼九则,来到国王面前,问道,“你们此前袭击的车队,幸存的人关押在哪儿?” “我说了,能活?”国王看向不远处的鱼九则,又移回目光盯住李之罔。 “你让我深受幻觉之苦,没有活的理由。”李之罔摇摇头,“但你说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们在圣女室的地下,你自己找找便能找到入口。”大势已去,国王没有再做挣扎,勉力站将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剑,道,“这是你的剑吧?现在借我一用。” 他把邪首剑横在脖颈,怨恨地盯住鱼九则,呼喊的声响在王厅中回荡,“鱼九则,现在我们全要死了,再也没人知晓你犯下的罪恶!但老天知道,永知女王知道,疫病女神知道,他们会让你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我们失去了生命,但你永远只能活在惶恐中!” 说罢,国王将脖子往剑上一抹,立时栽倒在地,漫着的鲜血浸湿了邪首剑。 李之罔缓步过去,把剑拿起来。至始至终,李之罔也不知道国王到底叫什么,他以成瘾者的身份而活着,也以成瘾者的国王而死去。 “鱼兄,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救同伴,你应该也还有些事要忙。”李之罔并没有听到之前国王和鱼九则的谈话,故此并不清楚国王口中的罪恶是什么,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毕竟他使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现在鱼九则的修为。 “嗯,方才我只是取回了修为,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那李兄你先去忙,到时候我们在出口再会。” 二人说罢,各走一方。 李之罔沿着原路回返,发现圣女室的成瘾者们还在。他说国王已死,让众人各自逃命,但这些成瘾者却像发疯了般,哭喊着向他扑过来,没办法,他只能一一地杀了。 满地的尸体,李之罔已是见惯了,不多看一眼,返身又去把中间的“圣女”给砸个稀碎,才去寻找进入圣女室下面的入口。 如国王所说,入口并不隐秘,他只逛了圈就找到。打开门走下去,昏暗的空间里竟然还有点光亮,原来是白骨堆积久了后产生的磷火。他借着磷火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幸存的湘川镖局镖师,一共四人,本来是五人的,其中一人被捉住后已因伤重而不治身亡,尸体就摆在一边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看这四人已近乎神智不清,李之罔便把那名死了的镖师的尸体装进神府里,招呼着四人往外面走。 鱼九则离开前说了另一条道路,因此李之罔并没有往引欲的房间走,而是重新回到王厅,打开一个机关后,一道大门从门后推出来,他赶忙带着镖师们进去,走上半个时辰便见得星光,却是终于回到了地上。 鱼九则早些出来,已在一旁升起篝火。李之罔赶忙把皆负伤在身的四名镖师带过去,先拿出元养丹给每人服下一粒,又把其身上的外伤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才放下心来。 在让四名镖师相互帮着处理伤势后,鱼九则对李之罔使了个眼神,二人避开镖师们来到偏僻点的地方。 “鱼兄,有事?”李之罔不太想再和鱼九则扯上干系,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疏离。 鱼九则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想和李兄做笔交易,不过还要看李兄此番是何打算。” “什么交易,鱼兄且说,我二人也算患难过,不用卖关子。” “是这样的。”鱼九则严肃起来,“我弟子虽然忤逆于我,但却也青出于蓝胜于蓝,钻研出了能使幻觉显实的秘法。我虽不知道秘法具体的法诀,但肯定是借用了圣女血才能实现。我注意到李兄把圣女给砸碎了,那现在世间仅存的圣女血只存在于李兄体内...” 鱼九则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但李之罔已听明白,接口道,“鱼兄的意思是要我体内的圣女血?这是一举二得的好事,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鱼九则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李之罔的猜测,“李兄的好处自然大大的有。首先自然是提取出圣女血后,李兄再不用担忧圣女血对身体的隐忧;再者,我方才注意到李兄还是偶尔会对着虚空发呆,想来幻觉的影响还在,我会帮李兄治好;还有就是,治疗必须得回去梵惑道门,我记得道门中有李兄一位故人,李兄也可以借此去寻回故人。” 李之罔听完不禁颔首,看来鱼九则对所谓的圣女血颇为上心,不然不会主动替他思虑出这么多好处。现在他确实仍受幻觉困扰,偶尔还能看见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故此说道,“我这边尚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能立刻答应鱼兄,请给我一天时间。” “自然可以,李兄可以尽情考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二人谈完,便又回到篝火旁坐下歇息,因为成瘾者已被除去的缘故,欲瘾监牢已没有那么危险,众人都没提出离开的想法,而是美美地靠着篝火睡上一觉,第二日一早才往外走去。 鱼九则走在前头,李之罔五人稍慢些。李之罔看鱼九则已离了些距离,听不到众人的谈话,便问道,“你们伤势如何?我有些事要给你们说。” 四名幸存镖师中董震年纪最长,故此由他答道,“多谢王小哥的丹药,我们几个好上许多,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我们这趟是被汝森药庄算计了,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李之罔说着,把从吴筑那儿问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皆气愤不已,董震嚷嚷道,“那我们现在得赶快赶回毗湘啊,找汝森药庄好好算上笔账,死了这么多兄弟,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38章 李杓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董震声音小点,别被鱼九则听见了,说起另件事来,“李之罔这个名字你们听过没?” 董震虽然不清楚李之罔怎会突然转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听过,听说这李之罔在家族议事上让何家丢尽了脸面,我们刚走的时候城中都在传何冰两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两个十足的废物,而且还听说何家对这李之罔下了必杀令,不管是怎么杀得,只要拎着他的脑袋去何家,就能拿到五千链沫。” 李之罔没想到他这么值钱,苦笑番指住自己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李之罔,王治不过是化名。为了躲避何家的纠缠,才不得不出来运镖避难。” “王...李小哥藏得真够深的,我们真以为你是小掌柜的远方亲戚呢。”董震呆了呆,很快转回正题,“那现在李小哥不能回去,这才出来一个月,何家肯定还没放松警惕,李小哥这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点头道,“但也要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如果不能支持长时间奔波的话,还是得我回去,把汝森药庄骗赔偿金的事告诉苏姐姐。” “李小哥,你放心。”董震拍了拍胸口,硬气道,“莫看我们受伤不轻,但在外奔波这么久,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受伤,哪些地方受了伤无妨。再让我们歇息阵,就又是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子。主要是李小哥待在外面,缺个落脚的。” “没事儿,这个我有安排。”李之罔指了指前方的鱼九则道,“到时候你们能动弹的话,我就跟他去梵惑道门,忙完事了再回来。” 如此,事情便算说定,众人当即赶路直穿欲瘾监牢,走上近二百里路来到北面的碧水县。 因为赵家的慷慨“捐赠”,李之罔也算小有家财,不仅支付了大伙儿的住宿费用,还请了好几位医师来给董震四人疗伤,而诊治的结果也颇为喜人,董震四人中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脏器受到了冲击,配合上丹药修养段时间便能彻底无碍。 这就代表李之罔要去梵惑道门了。于是他开始张罗后续事宜,除了购买马匹和车厢外,他还采购了一些衣粮物资,并且为了保证董震四人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毗湘城,他还在碧水县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雇佣了十名护卫,这些统共花了他一千二的链沫。 之后的十几天,董震等人身体趋于好转,终于是踏上了回毗湘的路。临行的前一日,李之罔除了把苏叡和那名镖师的尸体交给董震外,更还把他与吴筑谈话录音的玉碟也交给了对方,毕竟梵惑道门不近,这么长段时间说不得有什么变数发生,还是早点让苏年锦知道,去处理得好。 在董震等人养伤的时间,鱼九则也没闲着,积极地联系同门。幸亏梵惑道门是中洲巨门,山门虽在隔了两个道州的武威道,但在永安国十三道的首府皆设有联络点和办事处,息烽道的联络处便在地火州的花满城。 但很可惜,虽都在地火州,但碧水县离花满城并不近,李之罔跟着鱼九则走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而这时时间已来到兆天的末尾,腊月的七号。 随后就是一切顺利,梵惑道门毕竟家大业大,设有专门的传送阵,在鱼九则证明自己的身份后,二人穿过凝练的灰光,再回转过来,已到达梵惑道门的山门。 “李兄,你在这儿稍等下,我消失了几年,得先去和师父们交代下。” 走出传送阵,鱼九则指了指附近不远处的一行人,也不等李之罔的答复,便快跑过去。 李之罔耸耸肩,打量起传送阵来。传送阵呈圆状,下面铺了层玉石,几块大小不一的玉石漂浮在四周,虽看着杂乱,但隐隐有种玄妙的感觉。除此之外,玉石上还刻满了符印,他不由想到,虽然玉石不菲,但这些符印恐怕才是传送阵只有大族或巨门才能修建起来的缘故。 “一个灰光传送阵李兄都看得这么入神呢?”过上一会儿,鱼九则回来了,说道,“走吧,你这次可算是救我一命,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和师兄妹。” “灰光传送阵,莫非还有其他的传送阵?”李之罔跟上鱼九则的步伐,问道。 “对,灰光传送阵属于王朝正统传送阵,只有使用疫病法术才能进入,除此之外,还有巨人一族使用的吞湮传送阵和古龙一族使用的祭祀传送阵等等,都需要使用各族的专用法术才能御驶。”鱼九则说着,已把李之罔带到他师父面前,介绍道,“师父,这位是息烽道天湘州毗湘城的李之罔李公子,虽是镖师,但我这条命可全是靠李公子救下来的。” 然后他又向李之罔介绍道,“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尊,姓姜。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妹,分别叫钱寇、周慧筠、郑苛刻和陈棰。” 两边自然相互作礼,虽然李之罔使用《窥机诀》看不出在场任何一人的修为,但没有一人轻慢于他,对他都很是热情,甚至鱼九则的师父还让他唤她师叔,这已很显亲近。 相识后,自然是接风洗尘,李之罔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但他也有分寸,知道鱼九则肯定有私密的事要给师门交待,宴席进行到一半便以酒力不胜为由退场,让鱼九则师门好好聊聊。 梵惑道门设立在数千道万湖,但这个名字早已成为过去时,开派祖师选择此地后便以莫大的伟力将数千道万湖整个抬升至空中,如今人们更多以悬镜湖称呼此地,而李之罔现在在的地方便是悬镜湖中的其中一个湖泊,也是鱼九则师尊姜淼的地盘,唤作马蹄湖。 一个月的时间,李之罔已逐渐熟悉幻觉的出现。有时候,他看到的景色会和旁人大相径庭,一般来说,他会很快察觉出来,所以并未怎么影响他的生活。但在大多数时候,他更对地还是会看到以前的人,这里面有些人对他无足轻重,有些人却影响至深,因此尽管知道是幻觉,但他还是止不住去交谈的心思。 这种偷摸着的情况被鱼九则发现后,遭到了其严厉的呵斥,他曾说道,“幻觉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不过是在和自说自话而已,长久下去,你会失去认识外人的兴趣,不要再这样做了。”因此,在路途的后半段,鱼九则几乎与李之罔形影不离,只要看到他对着虚空说话就直接打断,而这有效地应对了李之罔几乎会提前抵临的癔症。 他在湖边游荡,眼一直望着湖中,因为慕玄机就在他的另一侧,只要他敢回过头去,就绝对止不住去和幻觉聊天的心思。 “诶,你说我们来梵惑道门是要干嘛?”李之罔走累了,坐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侧过头问向慕玄机。 “找李杓?”慕玄机摇摇头,“我觉得不对,我们只和她有数面之缘,称不上多亲善,应该有其他的原因。让我想一想,原因应该是这个,确认她是不是幻觉,进而确认一万年前的所有事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是有这样一部分考虑。”李之罔埋下头,“但不是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时间的跨度有多大,一万年过去,李杓是否还在,岁月又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慕玄机轻笑着摇头道,“那你想多了,李杓仅是凡人,而我和晦朔皆是半神,你不可能通过知道她的样子来模想我们的情况。” “但是...至少让我见见她,这是一万年前的人里我现在唯一有可能见到的故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玄机已然消失不见,鱼九则则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 “又没止住?”他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没办法,我尽力了,但是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解决掉。”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以示鼓励,说起另件事,“方才师父给我说,门中正在举行小辈间的比武论道,她说我久未在门中活动,要上去显下身手。” “好事啊,这不是?”李之罔随口附和道,“没事儿,待鱼兄比武结束后,再为我治病不迟,我等得起。” “不是这个。”鱼九则摆摆手,“李兄不是在找人吗,比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看,到时候李兄便跟我们一起去,你趁着这个人多的时候去问问,兴许能问到呢。” 这下李之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颇为脸红,倒是鱼九则大度,没有多说,而是扯开话题带李之罔去看暂时借给他住的洞府。 鱼九则还是有点显摆的心思,毕竟寻常散人基本上来不到梵惑道门,殊不知李之罔之前在隐蟒涧已经见过沈清的洞府,并没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这反而让鱼九则对李之罔高看几分,他还认为李之罔只是一个寻常的镖师。 ...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便在马蹄湖住了下来。因为幻觉的困扰,他没有太多地心思修炼,整日除了酣眠大睡就是去湖边钓鱼,作为马蹄湖的新面孔,别人想不注意都难,一来二去之下他也算和姜淼的诸位弟子熟稔。 至于所谓的小辈比武,李之罔并不关心,靠着钓鱼打发时间后,等日子一到,他便跟着鱼九则等人去往照心湖,那是在梵惑道门近万个湖泊中大小也算首屈一指的存在,经常被用来举行比武、祭祀等大型活动。 这一次的小辈比武所有弟子几乎都会参与,因此在赶到照心湖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又孤身一人,鱼九则和他的师兄妹都被分到了不同的擂台去比试。 照心湖中设有近百个擂台,人群几乎就是围着擂台,虽也有多寡之分,但每一处都可谓人山人海,两方上场时,都有支持者为其喝彩或为对方喝倒彩。 在这样的环境中,李之罔的心情变得好些,因为嘈杂的人流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分神,从而不会去注意到身边的幻觉。他问了很多人,每一次都是同一句话,“恩惠客,向你打听个人,你方便吗?” 如果被问的人方便的话,李之罔就会把李杓的名字和修号说出来,但很可惜,无论对方方便还是不方便,他都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让他不由地怀疑时日久远,李杓是否已经过世? 但李之罔没有放弃,比武的时间有足足二十日,他才刚问三天而已,毕竟李杓已是万年前的人,知道得人少也是正常,只要每个人都问过,就绝对能打听到关于李杓的消息。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果断地更改了自己的策略,不再傻乎乎地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而是看到有人聚集就闯进去,无论对方在聊什么,直接就以极大地嗓门打断,转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今天也是如此。 这已是比武的第六天,但李之罔的进步还是和第一天一样,没有一点线索。由于是今天的第一场比武,人还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人聚拢到一块儿,他瞅着上一个人刚说完,下一个人还没接口的空当,果断瞄准机会插进去,还没说话却被人强硬打断。 那人指着李之罔不满道,“我知道你,又来问知不知道有个女子叫李杓,她的修号是‘灼华’,年纪还很大,是不是这样?” 李之罔不住汗颜,看来他这几日的行径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但为了能找到李杓,受点屈辱又如何,他赶忙点头应道,“就如这位兄台说得这样,我在找一个人,诸位如果有信息的话请告诉我,在下一定奉链沫以赠。” “区区武道三等说什么大话?”方才打断的那人不屑道,“你的链沫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且走开,再来打扰我们清谈,可不能放过你。对了,我看你面生得紧,是道门里的人吗?” 李之罔身份光明正大,但不想麻烦鱼九则,听到对方问他身份,果断连话也不问了,直接撒腿就溜。 有了这一次的尴尬经历,李之罔也学乖了,开始记忆自己问过的人,争取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惜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打听到关于李杓的任何,如此直接就来到了比武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兆天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一号。 “你小子,别跑,整天在这儿问东问西的,是不是在打听我道门机密?听见没,小子,别跑!你修为不够来照心湖,是谁带你过来的!” 李之罔在前头疯狂地跑,一个汉子在后面疯狂地追。他不时回头看去,对方仍在穷追不舍,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竟被人认作间细。 “这位兄台,我就打听个人,你有必要一直追吗?”李之罔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身后那人却还是不舍,他不得不说上两句。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跑个甚!有胆的就停下来!” “兄台,你不追我就停下来!” 李之罔回头说完,刚转过头来,一个没看清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纹丝不动,他却被撞得七晕八素,但还是赶忙站起来揉着肩膀赔罪道,“对不住,没注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我没见过你。”李之罔抬起头来,发现他撞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人,一看就不好相与。 此时身后一直追他的那人也跟了过来,见到中年人肃穆抱拳道,“徐长老,这人这段时间一直问东问西的,恐怕是其他山门的间细。” “这位长老,别听他胡说,我虽不是梵惑道门的人,但身份光明正大,非是什么间细。” 徐长老并未二话不说地把李之罔押下狱去,而是说道,“那你是跟谁一起来的,还有就是,你在打听什么,既然不是间细,应该可以告之于众吧?” 徐行亮是梵惑道门中司职刑罚的长老,他的出现本来就很惹人耳目,如今他又拦住了一位年轻人,许多人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都靠拢过来,很快就把李之罔围拢得水泄不通,而这里面就有鱼九则的师妹,周慧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看这样子怕是李之罔闯出什么祸来,后面的也不听便去寻自家师兄。 至始至终,李之罔都不想麻烦鱼九则,除了感觉这人邪性内敛不宜深交,还有就是不想多欠人情,故此,他不卑不昂道,“谁带在下来的,恕在下不愿言说。但在下可以说出打听的内容。” “哦?那你说来吧。”徐行亮还真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 “我在找一位女子,叫做李杓,修号是‘灼华’,她曾明确给我说她是梵惑道门之人,并邀请我来游玩,只是我经历甚多,隔了很多年才来。” 徐行亮压低双眉,有些不信地道,“你确定你要找的这个人叫李杓,修号‘灼华’?可有任何凭证。” “长老知道她?”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知晓,赶忙从神府中拿出一直带着的李杓当时在香积寺相赠的竹扇,道,“这是李仙子当时赠予我的竹扇,请长老过目。” 徐行亮双手接过,只打开一看便就关上,又将竹扇递回,和声道。“小友和我一起走吧,我知道小友找得人在哪儿。” 李之罔刚想答应,还没说话,周慧筠这时恰巧带着鱼九则过来,二人看见徐行亮要带李之罔走,都以为他犯了事,鱼九则赶忙快步过去,对徐行亮拱手道,“徐长老,李兄是我带来的,并非其他山门的间细,还望长老高抬贵手。” “鱼兄,没有的事。”李之罔抓住鱼九则的双手,道,“徐长老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儿,正要带我去寻呢。” 徐行亮也说道,“鱼九则?我记得你是姜淼的徒弟吧。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位小友似乎是太上长老的故人,我是要带小友去求见太上长老。” “太...太上长老!” 无论是李之罔还是鱼九则都呆住了,鱼九则是没想到李之罔居然有这么深的关系,李之罔则是没想到李杓竟然已是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怪不得他问了这么多人都不知晓。 误会一解除,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李之罔当即被徐行亮带走,往梵惑道门的鉴星湖飞去。 一路上,徐行亮打听出李之罔的身份和名字,一到李杓洞府门口,便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便见徐行亮跟着一银发老妪走出来,银发老妪看到李之罔的样子,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压下去,摆手道,“行亮,你下去吧,我要和这位故友聊聊。” 待徐行亮走了,银发老妪和李之罔竟都一时无言,双方沉默好一阵银发老妪才道,“李公子,进来吧。没曾想,这么多年你还没变。” “李仙子也没怎么变。”李之罔恭维道。 李杓的洞府很是简朴,除了一些寻常的装点,几乎没有余物,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出李杓对生命的淡然。 二人坐定后,李之罔率先道,“李仙子,当年香积寺一别几如昨日,但我却知晓已过了万年之久。” “老身也没想到李公子会在万年之后才来。公子现在何处高就?”故友重逢,李杓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毗湘城中一镖师而已。” “公子能活万年之久,定不只有显露出的这般修为,竟愿屈于人下为一镖师?” “太多曲折,不便言说。”李之罔感觉出李杓的疏离,不愿透露自己穿越时空一事,淡淡道,“但我现在确实只有武道三等的修为。” “重伤?” 李之罔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故友重逢的喜悦,拿出竹扇道,“如今机缘巧合终于是来到梵惑道门,见得仙子,这柄竹扇我一直贴心保管,不曾有失,想着还是还给仙子的好。” 看到竹扇,李杓的表情终于是出了点变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又中途摆手道,“既然都送给公子了,便继续由公子拿着,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李之罔站将起来拱手道,“这段时间在下还会待在道门内,若仙子还有其他事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派人来唤我。在下就先回去了,不叨扰仙子清修。” “老身送公子一程。”李杓说着,却并未站起来。 “不用,仙子止步。”李之罔也回推道,“徐长老还在外头等我,他能送我离去。” 如此,李之罔便径直出了李杓洞府,在徐行亮的接应下回了马蹄湖,一个人度过了兆天年的最后一天,时间终于来到兆天年。 虽然终于见到了李杓,但李之罔并不怎么开心,几日的时间他才想明白:他上一次见到李杓其实也就在一年多前,对二人经历的事记忆颇为清晰,但李杓却是实打实地一万年没有见过他,无论当时感情有多好,终是淡了,更何况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即便如此,李之罔还是感觉心绪沉闷,久久开心不起来,几乎整夜整夜地和幻觉聊天,以此来让自己不那么孤单,而那些想打听李杓和他关系的人,都因他的独居不出而黯然告终。 “治完伤就回去吧。”李之罔拨开窗户,看到天边的皎月,白日的时候,鱼九则来找过他,说已找到了提取出圣女血的方法,不日就能彻底治好。 盯了阵月亮,李之罔愈发觉得无趣,索性关上窗户,准备回床上躺着。忽得响起阵敲门声,此时已近子时,他想不清楚谁会过来,走过去低声道,“哪位?” “老身李杓。” 第39章 过往 上次二人近乎不欢而散,李之罔没想过李杓会来见他,带着疑惑推开门来,却见李杓模样大改,竟是万年前的年轻样子。他晃晃头,李杓又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银发老妪。 “仙子请进。” “不了,我们去湖边走走。” 李之罔耸耸肩,这是对方的地盘,自然得听李杓的话,二人便就着夜色围绕马蹄湖漫步。 由于幻觉的困扰和上次的不欢而散,李之罔第一句话就带着十足的火气,“仙子如今贵为太上长老,又有深不可测的修为,来找我这草芥般的人物作甚?莫非是觉得我这种粗陋人物不能住在仙子宝地,准备逐我出去?那也不需仙子亲自过来,仙子徒子徒孙如树海针叶,随便来一人便能将我轰走。” 李杓轻笑声,不理李之罔的开火,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公子找到家乡了吗?” “没有,我甚至还没去过南洲。”李之罔没想到他只给李杓说过一次他在寻找家乡,对方结果还记着,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为何?”李杓侧过头来,“与公子的样貌和修为有关?” “确实有关系,但这不是仙子需要关心的。”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般,这么爱生气。”李杓无奈地笑笑,“上次是我的问题,我给你道歉好吧。” 李之罔并不算一个强硬的人,李杓都这么说了,他更拉不下脸来,只好道,“没有,是我没注意到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我仍记得很清楚,没想到你已忘了。” “你看,这不还是在怪我吗?”李杓说着,头微埋下去,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日香积寺一别,我本想着你最多几年便会来,即使不能来,至少会捎封信,但是这万年的时间你却像消失般,从未有任何人提过你的名字。” “不,我没有怪你。”李之罔侧过头去,不管站在李杓后面点的齐暮,淡淡道,“我们俩度过的时间不一样,你等了万年,但香积寺一别对我而言其实只过了一年而已。” “这...什么意思?” “你可以当做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现在。”李之罔无法信任李杓,以一个极为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 “所以你对什么都不了解?”李杓看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那么隔了万年,你为什么会想着来找我,要知道时移最磨人。” “虽然我们相处很短,但我觉着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杓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半晌才道,“对啊,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况且如果不是与你相识,北河公主也不会赠予我玄妙功法,更不会修行到如此地步。我能有如今的身份,脱不开你。” “这些都是仙子的机缘,与我无太大关联。”李之罔拱手道,“我此次来,想知道两件事,一是碎链战争的真相,二是有关北河公主的行走,仙子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碎链战争?那牵扯太广了,就算我身居高位也不能窥及全貌,只知道片麟细角。” “仙子请说。” 李杓整理下思绪,缓缓道,“若要提及碎链战争的话,则必须要提及王朝的继承人,也就是初代永安王王守仁。传言其于世泰年间欲图谋反,世泰一万七千零二年的时候,王、后召他入京问询,王守仁却遭人行刺遇害,史称晦祛之夜,自那以后,王朝就再也没有继承人。大家虽知道不另设继承人终有不妥,但王、后寿元悠久,没有人敢去提及这个,直到兆天年,也就是一百年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皆不见,王朝失了龙首,各方立乱,皆想再为大统,碎链战争由此爆发。” “也就是说各位诸侯都想成为新的王?” “差不多。”李杓点点头,“但也有例外,东仙洲的两位至尊便并未参与碎链战争,原因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封锁了东仙洲。”李之罔问道,“那其他诸侯呢?” “死得死,伤得伤。”李杓淡淡道,“皇室诸侯中就恩享王好些,待在王城黑纱,如今乃是中枢之主,但说实话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初王子嗣还是征战王子嗣都不好过:二代永安王重伤,喘息于黑狮;承平王不见踪迹,似逃窜他处;天阴公主与扼沙将军大战,神魂几近消散;杀生王颜面尽失,自立为王。异姓诸侯里拒敌齐氏时任城主被枭首,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神魂俱灭,其余几位还算幸运,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只能艰难喘息。归降异族则更差,无论是残龙一族还是兽爪一族,皆是身死。” “世道乱了。” “乱了,但也没到天下大乱的地步。”李杓有些无奈地笑笑,“一场碎链战争,让几乎所有的诸侯都无力再征伐,不然各洲恐怕早就打了起来。” “那晦朔和北河呢,知道她们的情况吗?” 李杓摇摇头,“这二位数千年没有显露过踪迹了,但北河殿下的行走,我多少知道些。传闻其姓姬,青年男子模样,自北河殿下隐匿后便代她行走四方,数千年里各洲都有他活动的身影,有时在北仙,有时在西仙,有时又在南仙。” “那他现在在哪儿?”李之罔有些急躁,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曾想李杓还真得知道。 “不知道。”李杓再次摇头,“碎链战争后,各洲都断了联系,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传递,区区北河殿下的一名行走,没有太多人会去了解。” “这样...”李之罔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若真依李杓这样说,那苏年锦多半也调查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位姬行走似乎哪个地方乱了就会去哪个地方,你若真想去寻的话可以依照此点。”李杓的一句话又让他重燃光芒。 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那现在哪儿最乱?” “南仙,也只有南仙了。”李杓解释道,“东仙洲自不必说。北仙洲要通过王城才能上去,现今的情况自然不行,西仙洲的通路又被杀生王堵住,亦是不行,如今南洲爆发了瘟疫,他多半会去那儿。” 南洲,又是南洲,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李之罔的未来只能在南洲绽放。 他拱手谢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 “那你现在能说你的故事了?”李杓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事实上,如果不是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她,初次相遇时,她绝不会如此冷淡。 “我们坐下聊吧。”李之罔指了指湖边的一张长凳,待二人分别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惊住了李杓,“我穿越了时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杓不敢置信。 “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兆天年的月圆之夜跳入了逆流河,然后来到了兆天年。”李之罔也有些无奈,“我是晦朔殿下亲手册封的骑士,为了帮她解决某件事,才这样做,否则绝不会做此尝试。” 李杓心慧,瞬间想明,“所以你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实则是为了知道如何去往东仙洲,好帮助晦朔殿下,毕竟晦朔殿下从未有过行走显露世间。” 李之罔点点头,算是承认。 “真的,我想过你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等了你一万年,但在你的时间里,我们才分隔了一年而已。”李杓沉默住,忽得想到一点,急切道,“那你的家乡...” “应该是不在了。”李之罔无数次地避免自己去想这个,但他知道他忘不了,只能故作淡然道,“一万年太久,恐怕一切都已经消散了。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能幻想自己有一个故乡。” “为了晦朔殿下,这值得吗?” 李之罔看向李杓,用力点头道,“值得,她救了我两次,我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她的恩情。” “可是,有时候还是要多顾下自己。” 如果李之罔能够死去的话,在后世为他而立的墓碑上,会有这样句话——寻找过去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再为自己而活。只是他无法安详,只能以最后的心念追逐饥病女神于苍茫星河。 气氛变得沉重了,李之罔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一万年肯定也有太多的故事。” “没有太多。”这个时候,李杓才显露出老者的稳重,无论曾经经历了太多事,但一切都已是过往云烟。她以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何顺遂,你还记得吧,永安王寿宴后的五十三年,我和他成亲了。两百年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但因为是背德者,只能无奈放弃,然后过了很久,大概在兆天年,我们才有了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很是聪慧,但并非受恩惠者,只陪伴了我们一百多年,我们本以为只能这样了,但在兆天年,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这孩子很好,但为情所困,早早便愚蠢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还好,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我们也不算孤家寡人。” “何兄呢,我怎么没见到他?”李之罔自然记得何顺遂,事实上,他当时就感觉李杓与何顺遂互有好感,没曾想二人还真修成正果。 “他啊,性子太冲了,为永安王炼制长生丹药却触怒了永安王,兆天年便被永安王处死了。你说他,也不为我想想,甚至临死前我都不曾知晓,尸体送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这些事的时候,李杓一直笑着,好像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无足轻重,但李之罔知晓过去的折磨是何等恼人,她能如此云淡风轻,只是因为她足够坚强。 “你辛苦了,独自承受着一切。” “所以说老也有老的好处,一切都已经经历过,能做到坦然。反而是你,还太年轻,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呢。”李杓笑道,“如今你来了,便在道门里多待阵,外头不安生,等修为高些了再去南洲。” “多谢仙子好意。”李之罔拱手,“但我此次来梵惑道门并非为向仙子求助,而是另有他事。”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对方都已坦诚相待,李之罔自不能藏私,便将自己因缘际会结识鱼九则、受幻觉困扰的事讲出。 “还有这样的事?”李杓轻敲下身下的长凳,有些生怒,虽然李之罔没怎么提及成瘾者和鱼九则的关系,但李杓的阅历摆在那儿,怎么看不出来。“鱼九则不过一个内门弟子,说能消除幻觉就能消除?你等一下,我叫姜淼过来。” “不用。”李之罔赶忙摆手,“我能活下来多亏了鱼兄,他虽有些邪性,但人还是不错,不要迁怒到他。” 李杓点点头,没停下手上动作,“鱼九则我不会怪罪,但你疗伤一事绝不能托付给小辈,我唤姜淼过来是有其他事。” 见此,李之罔也没办法,只能由着李杓,无论如何,她如今都算长辈。 没过一会儿,姜淼便过来了,见到李之罔和李杓同凳而坐,并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毕竟此前她已知晓李之罔和道门中仅存的一位太上长老有着莫大的干系。她走上前作礼道,“晚辈拜见太上长老,李公子好。” “周和的小徒弟,都这么大了。”李杓随意客套句,直入正题,“从今日开始,李公子不住在马蹄湖,他的住处我会安排,这点先知会你。唤你来主要是另件事,多管一下你的弟子,不要入了邪路,让我山门染上灭顶之灾。” “晚辈...明白。”对于姜淼而言,李杓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无论是怎样的吩咐,都绝不可能违抗。 “好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和李公子说些话。” 李之罔不禁咂舌,姜淼对他而言已如天人,但在李杓面前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是境界定高低,品行无足道。 待姜淼走后,李杓笑道,“没办法,做了长辈,就得威严些,是不是与当年大有不同?”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在我心中,仙子仍然是以前的俏丽模样。” 李杓知道这只是奉承,但还是有些开心,说道,“等会儿李公子就去收拾行囊,随我去鉴星湖住,至于身上的伤,我会请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长老来医治。” “多谢仙子盛情。” “公子说了我们是朋友,老身的朋友已不多,公子安生才会让老身欣慰。” ... 随着李杓的安排,李之罔重新换了住处,住到了仅有长老才能居住的鉴星湖。但他知道自己是因李杓而一朝显耀,对于道门中的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小虾小鱼,故此,除了李杓叫他,他都只会待在洞府里,从不出门。 “李公子,这位是郑佩卿郑长老,以后由他来为你疗伤。” 李杓的洞府中,除了李之罔外,今日还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二人相互作礼后,郑佩卿便给李之罔把脉。 李之罔忽得想到那日遇见李杓时,还有一人,也姓郑,不免问道,“郑汉呢,我记得他是九幽篆门的,如今还在?” “他呀,命好但不长久。”李杓说起来,“郑汉比我和顺遂都早当上长老,但兆天年的时候奉了永安王之命去兽爪之国,就再也没回来,多半是死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李之罔几乎都没记住,但在兆天年的时候,他跟随姬月寒重返中洲,从兽爪之国进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就在小道里看见了郑汉被拍在岩壁上的尸体,那时,他才重新回忆起这段话。 “可怜,王命难违。”李之罔感叹一句,当时风华正茂的三名俊秀如今竟已二死一老,若他没有跳下逆流河,恐怕也是冢中黄土一抔。 “谁说不是呢,无论修为多高,这天下总归属于灰光。”李杓附和句,想到李之罔无门无派,不免问道,“公子出来这么久了,可有功法护身?” “有的,当时离别,北河公主曾赠给我两本功法,一本《玄都天经》,一本《背棺温剑诀》,我多次险而还生,就是依赖于这两部功法。”李之罔点头道,“但这两本功法都不易掌握,我蹉跎一年,也才刚入门,仙子可曾听过这两部功法?” 李杓摇摇头,道,“从未听过,但剑道等级第十一级便是背棺温剑王级,想来《背棺温剑诀》多半就是这所谓的背棺温剑王所用。公子也勿要担忧,当时北河殿下赠我的功法老身足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算熟稔,不还是修行到今天这地步?” “当时与现在不一样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修炼上,况且,我到现在对修炼都还不甚了解。”李之罔苦笑不已,自从出世以来,他好像就从来没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来修炼,时时刻刻为了生存而奔波。 “那公子是如何修行到武道三等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无奈摊手,“这一年以来就在冻溪谷安稳地修行了十余日,至于我的境界那还是别人给我说,我才知晓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升。” “公子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幸运。”李杓摇头不已,便道,“这件事包在老身身上,一定给公子找个好老师,把有关修炼的事项悉数教授给公子。” “真是谢谢仙子了,没想到这也要麻烦你。”李之罔脸皮薄,李杓几次三番地施展善意还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哈哈,公子经常来看看老身便好,年纪大了,总想多见见故人。” 此时郑佩卿已检查完李之罔的身体,插嘴道,“灼华长老,我有个小徒弟修为虽不高,但待人和善,让她教李公子修炼之法颇为合当,长老看如何?” “先忙正事。”面对其他人,李杓可没这样的好脾气。 郑佩卿虽然样子看起来与李杓差不多,但不仅年龄小,辈分也低了好几截,赶紧拱手道,“李公子身上有不属于他的鲜血,正在往脏器上淤积,得要开胸将其取出才可。至于李公子说的幻觉问题,晚辈检查了李公子的脑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一定需要开胸?就没有其他办法?”李杓不满道。 “只能开胸。”李杓紧盯的目光让郑佩卿不禁低下头颅,继续解释道,“只靠药物无法将鲜血消除,开胸是万全之法。” “公子觉得如何?”李杓看向李之罔。 “我们不是医师,总归还是得让专业的来,便听郑长老的,仙子觉得呢?” “行,那就由郑长老为公子做手术。”李杓说罢又看向郑佩卿,“佩卿,李公子是老身的好友,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晚辈现在就下去准备,争取以最快的时间为李公子做手术。” 郑佩卿赶忙站起,不住点头,见李杓没有更多话要说,便收拾医箱准备退下。 “佩卿,也不要太过担忧,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至于你说的小徒弟,明日便让他过来见李公子。” 郑佩卿离开前,只听到了李杓的这句传音。 之后李之罔又和李杓闲聊阵,便也告辞离开,并期待起明天的授课。 第40章 授课 出乎他的预料,来人极为年轻,看起来与他一般大小,坐在轮椅上,盖了块白毡,孱弱得紧,唤作谢雨用,是个女子。 “上师请进。”李之罔说着,作势要推她进去。 “不用。”谢雨用摆摆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在谢雨用后面,李之罔发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高台,俯察之下可一览鉴星湖全貌。 谢雨用呼吸阵空气道,“师父给我说公子不知修炼之法,便让我来教,但我才学浅薄,恐有疏忽,望公子勿要介意。”看李之罔拱了拱手,她继续道,“修炼之途,最为根本的便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为达成这一目的,需得体悟灵气多寡、优劣,公子现在闭眼体悟番,然后告诉我你感悟到的灵气是怎样的。” 李之罔听话照办,体悟番后睁眼道,“此地灵气葱郁,如海草丰茂,取之不竭,且质地不凡,又如酒中琼瑶,乃生平唯一所见。” “便就这些?”谢雨用循循善诱。 “虽有上述优点,但灵气不发,有萎靡之意,如垂垂一老者。”李之罔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这个不该说。” “没事。”谢雨用示意李之罔不用大惊小怪,淡淡道,“灵气为天地自然所生,天然多样,故此修行之时,除了考究灵气的多寡与优劣外,还要考虑与所修功法的适配性,譬如说若修行得是火属性功法,则在火脉之地修行会事半功倍,这是自然影响于人。但人亦会反过来作用于灵气,便说这鉴星湖,为长老所居,灵气就会显露出老者模样,若有邪人所居,则能感觉到邪祟之气,故此灵气除了修行之外,还能寻人追踪,这要切记。” 李之罔细细听来,觉得谢雨用说得颇为在理,拱手道,“多谢上师教导,我明也。但在下所修的乃是剑诀,若要修炼,则该如何择取地势?” “便是河溪、幽涧等地,需得依公子所修剑意再做考虑。”谢雨用看李之罔再无疑问,继续往下道,“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第一步,再往下便是将灵气凝结为修为,以突破武道等级。北河殿下曾定天下武道,分为十三级四十三等,前四级各囊括五等,中间七级各囊括三等,后两级各囊括一等。每一级别中的武道等级只需积攒灵气便可跃升,但要进入下一级别便需突破。譬如公子所修得是剑道,如今在义手剑士级中的第三等,后面的第四等和第五等只要拥有了足量的灵气便可自动进入,但若想进入下一级别的离乡剑士级,则光拥有灵气不行,还需得突破。” “在下请问,我如今在第三等,又如何知晓进入第四等所需多少灵气?更如何知晓自己进入了第四等?” “这便是修行有差别,天赋分云泥。”谢雨用知晓李之罔会有此问,解答道,“通常来说,若第一等的灵气是一,那第二等所需的灵气就是三,第三等所需的灵气便是九,以此类推,大多离不开三倍之数,当公子积攒的灵气是现在的三倍之数,那就来到了第四等,且每迈入下一等,会自发感觉到灵气运转速度加快,经脉更为畅通。但人各有别,并非都依照此理,有人若要迈入下一等,需要四倍、五倍,乃至更多的灵气,但有人却只需要一倍、两倍,这就导致即便同时开始修炼,进步的程度也会有明显不同。” 说了这么多,谢雨用喘口气继续道,“除此之外,由于链沫的存在,每人所携带的灵气不同,导致从一开始的根基就不同。譬如说你是一,我是二,你进入下一等需要三倍灵气,我进入下一等灵气需要六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你。” “那这样的话武道等级还有什么用,毕竟它并不能公平地判断一个人的实际水平。” “不,可以。”谢雨用摇摇头,“灵气的多寡只是代表了你的根基是否深厚,并不决定你的修为亦是如此。假如我二人在同一等级,你灵气多些,只能代表你比我能多使用一些剑诀,但威力却是大差不差的。” 李之罔大概是明白了,灵气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虽然可以让你战斗时更为持久,但修行的步伐却会极度地缓慢,可以说是柄双刃剑,有时能护体,有时又会伤身。 他继续问道,“谢师,你方才说得链沫是什么意思,难道链沫不仅仅是如今的通用货币?我知道以前是用龙尘的。” “这刚巧是我要给你说得。说到链沫,则不得不提到碎链战争,传闻永知女王在隐匿之前曾亲手砸碎她降生时所带的阴浑项链,项链分化而来的碎片便是链沫。链沫虽然与龙尘一样都蕴含着灵气,但龙尘只是用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虽然其中蕴含着些许神只的力量,在如今的时代却早已不堪用;而链沫不仅灵气结淬,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不知名的力量运作下进入了每个修者的体内,如今的修者生来便带有灵气,而不是如碎链战争之前般,若没有开始修行,自身不会有一点灵气。” “那链沫除了是货币,也可以帮助我们修行?” “对。”谢雨用点点头,“链沫自身就有极为凝练的灵气,这才是它能成为通用货币的原因。” “可是...这莫非代表所有的链沫都来自于修者?”李之罔想到他所用的链沫沾满了鲜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谢雨用轻笑道,“有个职业叫做烧链夫,便是把死去的修者烧成灰烬,遗留下来的结晶就是链沫,而这也是如今所用链沫的主要来源。” 说实话,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让李之罔足足呆了半晌,良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死了,绝不要别人把我烧了炼成链沫。” “可不是死了,有些烧链夫活人也会烧呢。” “...” 谢雨用拍拍手,转回正题道,“好,现在公子已知晓了,想要精进修为,一是吸纳天地灵气,二是提取链沫中的灵气,现在我来说说如何突破武道级别。还是以剑道来举例,北河殿下曾言,义手剑士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是剑道初觅,剑招初成,便是剑招要精,剑道也得有才能突破至下一级别。” 李之罔是亲耳听过北河公主公布天下武道等级的,看来其言语间已经提及了突破的要点。 谢雨用等李之罔自己思考阵,才继续缓缓道,“自己明悟突破乃是正法,往往突破后修行起来如履平地、一马平川。但此道太过艰难,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悟道法,由此就有了第二种突破方法,那便是收集天地精材,祭奉给神只,通过神只考验来突破。只是这种方法也极为艰难,不说天地精材极难获得,神只考验也并非寻常人可渡,因此大多数人都卡在每一级的最后一等,不敢或不能去突破。” 李之罔本来对修行没有太多的想法,以为只要稳步提升便可,现在才明白修行可谓步步惊险,不进则退,而他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五等几乎近在眼前,但无论是剑道还是天地精材他都没有。 他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考虑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遂问道,“谢师,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甚明了,可能为我解惑?” “你且问来,我自然知无不言。” “首先就是恩惠,我知晓恩惠是我们受恩惠者天生自带的,同时也是能够修行的关键,但我不太清楚恩惠到底是如何有助于修行的,毕竟没有恩惠法的话,恩惠几乎对我等都是一个累赘。” 谢雨用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下面的话仅是我一家之言,公子且听便可。恩惠能帮助我等受恩惠者活化部位,使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同时恩惠还能与受恩惠者的功法联动,产生更明显的效用。但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恩惠终究对我等都是一道枷锁,一种从生至死的折磨。那么疫病女神明明知晓有这么强烈的痛苦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能够修行呢?依我看来,痛苦是力量的根源,使用恩惠法只是一道安慰剂,并不能使你更加强大,而只有学会克服或者忍受身上的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或许这才是恩惠的真正目的。” 谢雨用的一番话可谓惊骇世俗,李之罔从未听到过一个人这么评价恩惠,认为恩惠法不是正道,反而要去承受才行。 “这段话恕我实在难以认同,谢师可知我的恩惠乃是癫痫,剑诀用多便头晕眼花,四肢不听使唤,这如何去忍受克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在癫痫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剑招,你会变得多么强大。”谢雨用说着,掀开腿上一直盖着的毡子,露出两条萎缩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大腿,“道门里有恩惠法可以压制我的恩惠,但我一直没学,一直忍受着刺骨般的疼痛,可就是这样,我甚至能依靠着这么残缺的双腿正常行走。” 谢雨用的双腿动了动,她把手撑在轮椅上,脚掌缓缓往地上放,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要帮我,我自己能行。” 在李之罔的眼中,谢雨用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但就是这么不堪的下身,却稳当地站在了地上,支撑住她的上身。 “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根源,这是我的体会。”她重新坐回轮椅上,神色变得如常,“当然,这仅是我的看法,公子觉得荒谬也是正常,但不要否认我的看法,毕竟我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看法的可行性。” “不,在下受教了,请受在下一拜。” 见识到谢雨用的双腿后,李之罔知晓她能站起来是用了多么大的努力,心生崇敬,虽不信服对方的说法,但敬仰之情已油然而生。 “公子要不要尝试次?”谢雨用笑道,“与恩惠搏斗,其乐无穷。” “不了,不了。”李之罔连忙摆手,癫痫的痛苦他可是知晓得明明白白,绝不会去主动尝试。 谢雨用也只是随口一说,看对方不为所动便道,“那公子还有其余要问的否?” “应是没了,多谢谢师教导,之罔铭记五内,余生不忘。” “我也仅是奉了师父之命,说得也仅是寻常,公子无需挂怀。”谢雨用见李之罔确实没有再要问的,施施然行个礼,“那我便先回去了,日后有机会再与公子论道。” 李之罔想着送一下对方,但别看谢雨用面目娇弱,但性子坚韧,连送都不愿,自个就走了。 了解了这诸多事后,李之罔也终于算是打开修行的大门,告别谢雨用后便心潮澎湃地回了洞府,准备直接修炼。但他没想到幻觉的影响如此巨大,坐下后一直感觉有人在对他耳语,始终无法凝神静气,只得暂时放弃修行,准备手术结束后再继续。 此后时间飞速,事情也办得极为顺利,李之罔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调理膳食,并在之后接受了郑佩卿的手术,顺利得取出了圣女血,一直萦绕在侧的幻觉也消失无踪,不知为何,他竟感觉到一丝失落,不能再看到那盲了眼的少女。 在又休息了半个月后,李之罔便感觉身子彻底好了,觉着自己已在梵惑道门待了不少的时间,受了李杓不少的恩情,该是要走了。 “这就要走。”李杓有些不解,“是道门待着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在毗湘城尚有牵挂,出来时间已不短,多少得回去了。” “那我派人知会一声便可,不需你回去。”李杓道,“道门不比寻常地,在这儿修行可是一日千里,日后你要去南洲,不努力提振修为怎么得行?” “话是这么个话,但是...我觉着道门...”李之罔话说到一半,忽得呆傻住,消失已半月的齐暮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极为欢喜,急切道,“啊!齐暮,我又能看到你了,我真以为病治好了,你就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好啊,你还伴着我。” “公子,你又出幻觉了?”齐暮没有如之前般的冷言静语,反而表现地极为慌张,“郑佩卿是如何做事的,这点病痛都能有反覆!公子别慌,我这就再叫佩卿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你别走!”李之罔看齐暮要离开,立马慌了神,站起来阻止道,“道门待着不舒心,你若离开,难道要我一个人艰难度日吗?” “没有,我只是传音让郑佩卿过来,不会离开的。”齐暮靠近过去,轻拍李之罔的手背,安慰道,“公子怎会觉得道门待着不舒心?莫非是有什么事我不知晓吗?” 李之罔摇摇头,苦涩道,“你还记得吧,当时苏姐姐传授给我了《窥机诀》,能够看到别人的修为,但我在道门中待了这么久,却看不透任何一人的修为,他们虽对我尊敬,但我知道都是看在李杓的面子上。若没有李杓庇护,我只是他们脚下的一根草芥罢了,这样的生活我如何受得了,还不如早回毗湘,不为人下。” 齐暮久久地没说话,只一直拍着李之罔的手背,这让他感觉到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又看到了苏年锦,他更加欢喜,没想到苏年锦竟会为他来到梵惑道门,赶忙道,“苏姐姐,我让董震四人把玉碟带回去,你可收到了?” 苏年锦不答,反而看向齐暮,呐呐道,“太上长老,这似乎不是幻觉,而是癔症。” “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试试。” 李之罔感觉到苏年锦抓住了他的手,但却一点都不柔软,反而有些粗糙,更像男人的手。 他猛抽回去,指着苏年锦吼道,“你是谁!苏姐姐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莫非苏姐姐在来的路上被你剥了面皮?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为苏姐姐报仇!” 说罢,李之罔竟哭喊着向苏年锦扑去,但他又轻而易举地便被制下。 “让公子安静些,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然后立刻开始治疗。还有,把鱼九则叫来,对,就是姜淼的徒弟。” 这是李之罔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句话。 这一次他睡得十足的安稳,几乎夜夜都会在他梦中萦绕的幻梦也知趣地没有纠缠,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暂住的洞府,鱼九则守在旁边。 “我...怎么回事?” 鱼九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郑长老在外面,我有事要和李公子商量,你且听我说来。” 看李之罔点了点头,鱼九则才继续道,“公子虽除了圣女血,但还有一些残留在脑部,犯了癔症,我可以帮公子除去脑中残留的圣女血,但公子要将之前取出的圣女血给我才行。公子可以想一下,但我告诉公子,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圣女血。” 若是正常时候,李之罔绝不会答应,毕竟鱼九则颇具邪性,谁知道他拿了圣女血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苏醒过来后,记忆一下涌入,想到他把李杓和郑佩卿认做齐暮和苏年锦的尴尬场景,只能点头应下。 “好,公子先把圣女血给我。” 上次做完手术后,圣女血便一直保管在李之罔的神府中,他既已答应,便不会反悔,大方地把圣女血递给鱼九则。 “好,公子现在继续躺下,我给你说如何去除。”鱼九则眼放精光,收了圣女血后又给李之罔说了一大堆处理方法,随后才道,“现在我去叫郑长老进来,让他看着我为公子医治,保证没有丝毫副作用。” 之后的事李之罔已记得不算太清,只知道在鱼九则和郑佩卿的通力协助下,他的癔症直接消失了,在进入癔生教前从未发作过一点。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次癔症的突然发作,使得鱼九则认识了郑佩卿,二人痴迷于圣女血的研究,招惹出一大堆祸事,将梵惑道门毁于一旦,他所知晓的人几乎全部死绝,当然,那已是在遥远的兆天年,距离此时已过去整整二十七年。 治好癔症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梵惑道门,虽然李杓已知晓了他想离开的原因,但为了保证他日后不再犯病,还是强留他一段时间,以做观察。 李之罔面皮薄,癔症治好后只见了李杓一面,其余时候便都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企图忘记那日的尴尬经历。 他一般都会去谢雨成教授他时的高台,那里高些,看得远。别说,在听了谢雨成一番话后,他的修行速度比以前快上许多,不仅《玄都天经》所塑的灵身更为精粹,而且他的修为也稳步上涨,若再按这样修行三月,到达武道四等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今日,李之罔仍是来到高台,观览阵风景便坐定下来,开始修炼。 “嘿,你看着好生面生,是哪儿的人?” 一个不速之声打断了李之罔,他睁开眼来,没说话,反而是摸住了自己的双眼,呢喃道,“李坊?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又犯癔症了?” “谁是李坊,可别乱喊人。”对面的女子撇嘴,极为不满,“你可听清了,我是何洛仪,才不是什么李坊。” 李之罔这时也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虽说和李坊极为相肖,但说话语气却极为不同。忽然间,他想到了在苏府时曾听见两名侍卫议论李坊的身世,赶忙问道,“这位仙子,你是否有妹妹或姐姐在小时候走丢了?” “说得什么话,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何洛仪修为不低,御空即走,“你这人,只知荒唐话,好生无趣,我且走了。” 李之罔站起来去追,对方却已飞驰远去,只能在叹息中止步。 第41章 回湘 与李坊如此相肖的一个人,由不得李之罔不多想,他沉思阵,拿出传音符联系李杓,准备打听清楚何洛仪的身份。 “洛仪,公子是撞见她了?她今日有过来看望老身。”在李杓的洞府,她知趣地没有提及上次癔症之事,只当一切从未发生。 李之罔眼眸微抬,看来李杓知道何洛仪,赶忙说道,“对,今日我在眸星台修炼时偶然瞥见了何小姐,与我朋友颇为相肖,才想知道她的身份。” “公子是说有一人与洛仪十分相像?”李杓忽得站起,又捋口气缓缓坐下,“老身太过激动了,公子勿怪。洛仪曾有个姐姐,但在多年以前被强人掳走,老身寻了近二十年,此刻才终于有些眉目,不免气动。” “此乃人之常情,仙子情绪激动很正常。”李之罔看李杓已逐渐平复下来,便道,“我那朋友叫做李坊,是毗湘李氏李坷明的独生女,如今入了华琼剑派,仙子可要派人去看看?” “无论是否真是洛仪的姐姐,都要派人去看的,但如今先要把洛仪和她母亲叫过来。” 在等待的途中,李之罔也知晓了何洛仪与李杓的关系。李杓与何顺遂有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都早早亡故,只有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而何洛仪便是第三个孩子的后代。如果要算的话,应是李杓的五世孙,并且为了延续何家香火,让她信了何。 “煜薇我一向爱护得紧,她孩子丢了,我也甚为恼心。公子此番相赴,不仅让我二人故友再遇,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我何家的福星。”何煜薇便是何洛仪的母亲。 “只可惜不能早知仙子忧愁,让仙子多愁眉两月。”李之罔安抚道。 二人闲谈着,何洛仪便到了,毕竟她刚离开鉴星湖不久,得到消息再折返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本以为自家老祖有恙,匆忙赶回来,结果见到的却是老祖正与方才见到的年轻人谈笑不停,不禁哑舌。 李杓比了个手势,让何洛仪站近些,对李之罔道,“公子看看,是不是与你那朋友一般无二?” “像,太像了。”因为幻觉的缘故,李之罔对李杓的模样并不模糊,好好看过后道,“除了眉眼有些微差别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祖,这是怎么回事?”被一个男子以审视的目光扫遍全身,让何洛仪颇为不满,双眉都有点微立。 “害,忘了介绍了。”看得出来,李杓对何洛仪极为宠爱,拉住她手介绍道,“这位是李之罔李公子,老祖我多年前的好友,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暂居于道门。” 李杓这句话可算定性了,无论何洛仪答不答应,她都只能以晚辈之礼来对待李之罔,极其敷衍地做了个礼。 如果按年级来算,李之罔只比她大几岁,算是同辈,对方不愿做晚辈礼也是正常,故此回了个同辈礼。 三个人待着,带一个不熟的何洛仪,李之罔便找话题道,“仙子若要派人去华琼剑派的话,我到时候便跟着走,既当个中间人,也能回毗湘。” “真不多待了?” “不待了,出来的日子不短,多少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好吧。”李杓摇摇头,道,“公子把手伸出来。” 虽然搞不懂李杓的意思,但李之罔还是照办,并按其吩咐露出手腕。只见李杓凌空挥指,他的手腕处便浮现出三个一字划开的伤口。 李杓拿帕子将鲜血擦去,道,“这是老身的三道风印,,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为公子提供些微助力。”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这三道风印日后就是他的三道护身符,感动之下只有无言谢过。 又等上一阵,何煜薇也到了,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娇美,但看起来没甚精神,在听完李杓的一番话后眸子又瞬间亮起来。 “煜薇,这次你亲自去看看?”李杓道,“李公子人而有信,他既然说八、九分像那就不会有问题。” 何煜薇想到以前也有这样的事,但全都是为了骗取链沫,糊弄她,只是老祖都发话了,由不得她做主。 “方才还有件事忘了,我曾听侍卫谈论我那朋友的身世,似乎并非其父亲亲生。” 李之罔补充的一番话顿时让祖孙三人信心更上一层。 “明日就走?”这下反而是何煜薇更加主动了。 李杓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要看他的心思。 “明日就走。”李之罔也不想再待在梵惑道门,最后向李杓拱手道,“仙子,这次一别,我大概就会直接去南洲了,仙子保重身体。若能归来,我一定再来看望仙子。” “公子也要保重。”李杓知道李之罔的决心,说实话,并不看好,但还是勉励道,“公子切记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勉强,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终虚妄,公子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李之罔再次拱手,随即退下,留李杓三人相谈,想来他们还有些私密话要说。 ... 华琼山 山脚 “这便是华琼剑派?好生简陋,待寻到姐姐,我们便即刻离开。” 何洛仪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山门的鄙视,当然,她出身于梵惑道门,对一切看不上很正常。但就李之罔而言,以巨剑为标志物的华琼剑派还是稍微镇住了他。 何煜薇看何洛仪还想吐槽,止住道,“别说了,守山人过来了,我们且过去。” 守山人一般都要见多识广,华琼剑派的祝聃也不例外。不说李之罔,何煜薇与何洛仪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祝聃当即快步走过来道,“敢问贵客高姓大名,出自何山门?” 何煜薇拿出块以荧惑为主体、周围镶有日月的玉牌道,“梵惑道门来人,请你们宗主一见。” 梵惑道门的徽识祝聃是认识得,而玉牌代表的地位更高,立刻向山上发了道传音,连名姓也不问便带着三人往山上走,并介绍道,“如今剑派中正在举行小比,人多眼杂的,多有招待不周,贵客勿怪。” “没事,我们此番只为寻人,不会久留。”何煜薇说道,“而且倘若真让我等找到了要找的人,对华琼剑派自有一番赏赐。” “贵客说得哪门子话,能帮到梵惑道门是我等的荣幸,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愿友谊长存。”祝聃虽乐开了花,但还是说着体面话。 随后四人便不再说话,一路直达山巅,而华琼剑派的宗主已备好宴席等待。 入座后,何煜薇眼都不往桌子上看一眼,直接道,“张宗主,我等此番来找一人,唤作李坊,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李坊?”张维京看向身旁几位紧急呼唤来陪宴的长老,道,“诸位可有印象?” “李坊是我的弟子,如今正在参加小比,应该在天字台。”一位中年女性答道。 何煜薇看地点已经确认,便不再久待,道,“张宗主请派一人带我等去天字台,宴席之事过后再提不迟。” 华琼剑派比起梵惑道门就是一个小虾米,张维京哪能不从,赶忙答应下来,并派李坊的师父带李之罔三人过去。 李坊的师父将三人带到天字台后,李之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在台下加油助威的李坊,赶忙一指。 “那是...我的孩子!”何煜薇几乎要哭了出来,提起袖子挡住,何洛仪也有些不知所以,亲眼看到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人。 天字台人多眼杂,母女相认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李之罔便道,“我去把李小姐叫过来。” 他曾答应李坊日后要来华琼剑派看她,本只是安慰她的托词,没曾想还真成真了。过去的路上李之罔还在想怎样开口,结果李坊只是稍一转头便发现了他,随后疯了一样地奔过来。 “罔哥哥,你怎么来了?!”李坊拉住李之罔的手,又是恼怒又是欢喜,“我写信给苏姐姐打听你的去向,但她根本不说,这段时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出去运镖了,这不刚回来吗?”李之罔轻咳声,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李坊的手,却又被她立马抓住,只好道,“有两个人想见见你。你忙吗,不忙的话跟我过去?” “哼!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原来是有其他事!我不理你了。” 李坊连听都不想听具体是什么事,松了手便往天字台走。 李之罔无奈地摸摸脑袋,回头望眼何煜薇母女,发现她们正盯着他,肯定已把刚才的事尽收眼底,只能叹息声,硬着头皮追上去。 “好妹妹,别生气。”李之罔跟在李坊后面,一个劲地劝说,“我过来,当然是为了看你,其他事只是附带的。” “我才不信呢。”李坊虽说着,脚步已放慢些,“我是知道了,罔哥哥什么都好,但对我就是不说真话。” “这个...”李之罔不知道怎么办了,说真话李坊不高兴,说假话她又不相信,只能劝道,“相信我,那两人对你很重要,你不去会后悔的。” “我只知道你骗我。”李坊嘟起个嘴,瞅都不瞅李之罔一眼。 “好吧,你说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我去见别人一面?”面对女人,李之罔一向失败,大概只有在应付白天佐和姬月寒时他才能略占上风。 “给我你一整天的时间。”李坊暼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 “额...这个不太好吧。要不等回了毗湘城,让年锦和我们俩...”李之罔注意到李坊神色有变,赶忙止住,“行,行,行,我答应。” “不对,你为什么叫苏姐姐年锦?”李坊本来面色有转,忽得注意到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称呼有异,低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的?还是说觉得我比不上她?” 老实说,苏年锦是要比李坊好看,但只是些微,二人都算难得一见的美人,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对两个人都未有一点情欲,他这么叫,只是因为苏年锦是她的义姐罢了。 “这个说来话长,后面我再给你解释。”李之罔不谈这个,“现在我也答应你了,先随我去见人吧。” “不去,下一个就轮到我比试了,得比试完才行。” 李之罔知道她是答应了,便道,“那你先比试,我在下面为你加油。” 比试并未出任何风浪,李坊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胜利,虽然李坊说是有李之罔为她加油的缘故,但李之罔却知道是李坊自己的实力本来就比另一人强。 认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在何煜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见到和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何洛仪后,李坊哭着喊出句,“我母亲早死了!”随后竟就这样跑开。 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母子团圆的局面,结果却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阵,还是何煜薇率先反应过来道,“李公子,你和坊儿关系不一般,帮我去劝劝她吧。” “何小姐,照顾好你母亲,我去把李坊叫回来。” 李之罔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往李杓离开的方向奔去。 他跑上一阵,才想到自己对华琼剑派根本不熟悉,要寻人何从谈起。但又答应了别人,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只好一边走一边问过路的子弟,看没看到一个哭着的女子。 就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忽得响起个声音,“呆子,我在这儿呢?” 李之罔循声看过去,原来李坊躲在了一棵树后。他快步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觉得不是你的母亲吗?” 李坊摇摇头,“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们和我有着某种关系。我从小听过很多风言风语,也不止一次地问父亲母亲在哪儿,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父亲说得那么简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在我已经快把这些都忘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又突然地要带我走?” 李之罔靠着她坐下,和声道,“我明白,你觉得她们来得太晚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寻找你又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我知道,二十年,自你被人劫走后的二十年,你母亲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你,你狠心伤她的心吗?” “不行,不行。”李坊泪虽止住,但仍是摇头,“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离开他。你让她们回去吧,就当我从来没见过她们。” “只是相认,又没说要带你走。况且,伯父说不得知道你找到亲人后也会为你高兴呢。” “真的吗?” “会的,相信我。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好,你与亲人相认,才是他最开心的。” 李之罔看李坊情绪已经逐渐缓和下来,便道,“这样,你先回去整整仪容,我回去叫她们,再选个安静的地方让你们母女相认。” 又安抚阵,李坊便离开了,李之罔则匆匆去找何煜薇母女。 母女三人相认的时候,他一个外人自不会在场。但第二日听李坊所言,相处得还算愉快,并没什么差错,这时候众人已在回毗湘城的路上。于情于理,何煜薇都得见李坷明一面。 到毗湘城后,李之罔便与李坊三人分开,直奔苏府。 苏年锦不在,今日要处理事务去了镖局,反而大白天的方削离待在他在苏府的小院。 李之罔边放东西边问道,“老方,今天休息?年锦给你找了什么差事,我还不知道呢。” “就是在府中修剪下花草什么的,不算忙,今天刚好休息。”方削离似乎不愿谈及他干的差事,转移话题道,“罔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看来苏年锦没有把车队遇袭的事告诉方削离,那李之罔自然也不会讲,便道,“发生了些事,提早回来了。在苏府还待得习惯吧?” “习惯,怎么不习惯。”方削离扭扭捏捏道,“只是,罔哥,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回来后,李之罔就一直感觉方削离不正常,眯眼问道,“老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你不太对劲。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道我还不能给你解决吗?” 方削离哈哈一笑,一颗猪头左摇右晃的,眼睛躲闪着道,“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罔哥突然回来,太欢喜了。对了,我让厨子做些吃的来,罔哥也几个月没吃过毗湘城的美食了。” 说罢,方削离便出了房间,简直就像逃开般。 李之罔撇撇嘴,看来方削离是有事情瞒着他,寻思着到时候要问问苏年锦,对方应该知道点什么。 因为出去后的后半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梵惑道门,所以回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多疲惫,应付着和方削离吃了顿简餐便出了苏府,往湘川镖局而去。 不巧的是,到了镖局之后,苏年锦正好出门在外,李之罔只得找了间屋子,自酌自饮打发时间,并吩咐下人看见苏年锦回来了就通知他。 “公子,小掌柜回来了。” 李之罔喝到第十三杯的时候,门外终于是传来了下人的声音,他整了整仪容,刚一踏出门便见苏年锦的脑袋伸进来,欢喜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苏年锦扭头一瞅,面色极为生动,先是喜,双眼不由地微缩,嘴角翘起,随后是恼,眉蹙嘴闭,然后又是喜,呼道,“好弟弟,回来了也不先知会姐姐一声?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派人去订房间,还是阻止道,“姐姐,不用了。我刚跟老方吃过,现在还不甚饿呢。” “你们在家吃的?”苏年锦看李之罔点点头,不满道,“那哪能行,令河庄的米酒不错,今天我们就去那儿。” “好吧。”李之罔答应声,赶忙跟上苏年锦的步伐,一架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得到苏年锦的吩咐没有驶开。 马车上,李之罔本想直接和苏年锦聊聊,有太多的事,何家如何了、北河公主的行走打听得如何了、汝森药庄诈取赔偿金一事又如何了,但苏年锦似乎心事重重,在车上一直沉默不语,只拉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街景。 “小掌柜,令河庄到了。” 车夫的声音让苏年锦回过神来,她抬个手笑道,“走吧,出去这么段时间,总得吃上顿好得才行。” 苏年锦驾轻就熟,一路带着李之罔进去,看来似乎经常来令河庄。她选得屋子临河,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已经破冰的湘江河,近三月的时节已有些微绿柳提前发芽。 “这儿风景不错吧。”苏年锦让李之罔坐过来,递上杯茶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我们先吃,吃饱了再谈正事。” 苏年锦都发话了,李之罔自然应下,笑道,“出去几月,姐姐黑眼圈还在,莫非那本《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出续集了?” “出是出了,但我可没时间去看。”苏年锦大倒苦水,“是事情太多了,忙得!我都想出去运镖了,至少没那么多烦心事日日听在耳中。” “你看我这不回来了吗?刚好能帮姐姐。” “嗯呢。”苏年锦摆弄着茶杯,点头道,“确实有件事能给你办,就看你想不想办了。” “姐姐你说,能办得我肯定不会拒绝。” “吃完再说。” 不知为何,苏年锦一定要卖这个关子。 事后回忆,二人这顿饭都吃得不怎么香,李之罔是因为刚和方削离吃过,肚子饱了大半,苏年锦则是刚应酬完,饮了大几杯酒水,总而言之,这更像应付差事的一次接风宴。 “姐姐,我吃完了。我们谈正事?”李之罔用帕子擦掉嘴角的油渍,注意到八、九样菜肴只有两、三盘动了筷子。 苏年锦早就没动筷子了,闻言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大,让李之罔过去指向一处道,“你看那儿,有道小门,能看见不?” 李之罔顺着苏年锦的柔夷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巷的深处,有一道仅能供孩童进入的木质门,一个衣不蔽体的中年男子正在邦邦敲打。木门上有个小洞,中年男子敲了三声后从里摊出只手来,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放上一颗链沫到手心上,随后那只手便缩回去,木门缓缓朝内打开,中年男子则半弯住腰钻进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疑道,“姐姐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里是一个地下赌庄,流水不少,由城南瓮氏做担保。”苏年锦看向李之罔道,“你说我为什么提这个?因为上午的时候我刚和赌庄的掌柜吃了顿饭。” “姐姐,你染上...赌博了?” 李之罔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苏年锦爱财如命的性子,要她把辛苦挣来的链沫赌出去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苏年锦敲下李之罔的头,嗔怒道,“是你的好兄弟方削离。” “他?”李之罔不敢置信,“这不可能,老方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会去赌的。” “那被人骗了呢?别人根本就是给他做局!” 苏年锦的一句话就让李之罔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他赌输了多少,算在我账上,我来还。” “六千!整整六千链沫!你还得起吗,就说你来还!”一说到钱财,苏年锦就像变了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今天去还了那六千链沫,你好兄弟就要被砍手砍脚了!” “还,我来还。”李之罔虽也是火冒三丈,但不可能跟着苏年锦一起指责方削离,只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呛着怒气道,“多谢苏姐姐救了老方一命,我卖掉身家也会还。” 苏年锦叹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要不是知道方削离和你关系不菲,我绝不会去管他。” “多谢苏姐姐了。”李之罔也坐回去,低声道,“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老方,不让他再出这种烂事。” “方削离的六千,调查行走的五千,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万一千链沫。” “打听到了?”李之罔记得苏年锦说过调查到收全额,没调查到也要收一半,听对方所说,多半是有消息了。 果然,苏年锦点点头道,“镖局里有条路线去岭南道,那边挨着南洲,是从难民们那打听来的。你要找的人半年前杀了一位山妖首领,被逃难的人认了出来。” 这点和李杓猜测的一样,看来那位姓姬的行走果然在南仙洲。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苏年锦看李之罔心有意动,泼下盆冷水,“南洲的瘟疫闹得实在太大,就连拒敌城的都死绝了。上个月永安王颁布了诏令,彻底关闭宣威大桥,现在中洲的人过不去,南洲的人也出不来。”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过去?” “谁知道。”苏年锦没好气道,“怕是要人死绝了或者瘟疫得到控制,宣威大桥才会重新打开。反正这段日子你是别想了,而且你也别想走,欠的链沫还上了再说。” 赵家给了李之罔四千链沫,他在碧水县采购物资花了一千二,身上还剩两千八,索性一并拿出,道,“姐姐,这儿是我身上所有的链沫,你且先收下,待我去谋些生计还剩余的。” 一看到链沫苏年锦就眼冒精光,手反复抬起,终于还是按下,恨恨道,“算了,你还是收好,兴许能做些钱生钱的活计。快点收好!莫非想让我来抢不成?” 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李之罔赔笑声,站起来道,“姐姐辛苦了,我给姐姐揉揉肩?” 苏年锦没有反对,顺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现在能不能给我说了,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 经历这些事,李之罔不可能再对苏年锦有任何芥蒂,便道,“晦朔公主曾两度救我,而她如今正面临灾祸,我曾立下誓言救她出困,所以才寻找北河公主行走,以进入东仙洲。” “你...真是不知让人如何说好。” ... “之罔啊,你说你长得帅气,又年轻,怎么就没钱没权呢?” “姐姐说得哪门子话,要是我啥都占了,可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努力啊。”苏年锦笑骂声,哀叹道,“今年姐姐又大了一岁,眼看就三十了,可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你努努力,说不得姐姐就将就你了。” 李之罔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便回道,“等我有钱有权了,怕是就看不上姐姐,姐姐还是找别人得好。” “你还别说,最近我真和一位少年郎扯上点联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给我把把关。”苏年锦回过头来,一对妙目分外耀眼。 “行啊,怎么不行?到时候姐姐唤我一声就行,没空也得抽出空来。” 一番闲聊,苏年锦的心情终于是好起来,也暂时不去计较那六千链沫,说起正事来。 “你想知道何家的事?何家的事说来简单,和李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但都没放在明面上,算是大家伙都知道但没人会去提的事。” “谁会赢,这个还真不好说。李家家大业大,但何家也颇具财力,大概率分不出胜负来,演变成世仇之类的。” “这次应是不会了。”李之罔摇头道,“何家会大获全胜,李家则会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毗湘城。” “为何?” 李之罔便顺势把他一路上的经历讲出,不仅再见到了故友,还帮助李坊找到了亲人。 “好弟弟,这路上你可真辛苦了。”苏年锦没关心李家会有怎样的改变,先关心他,这让李之罔颇为感动。 二人又嬉闹阵,重新回到正题,苏年锦道,“这样,何家就不需要担忧了,只要李坷明放出点风声出去,何家绝对会主动赔礼道歉。” “对,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汝森药庄一事了。”李之罔接口道,“那张玉碟姐姐应听过了吧,吴筑死前所说,应不会作假。” “杀了就好,录音不全,我还怕你会犯恻隐之心,饶他一命。现在主要是证据不全,仅凭玉碟难以定罪,得找出更多的证据才行,所以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李之罔拿出从吴筑那儿得来的会议纪要,道,“姐姐看看,里面记录了汝森药庄商量劫镖的事。” “我就知道你做事周全,不会只想着靠张玉碟。”苏年锦接过,轻笑声,看完神色却急转直下,道,“这份纪要只能证明汝森药庄有这个心思,不能单靠这个定罪,恐怕还得找点其他证据。” “张恨水呢?”李之罔记得玉碟里有提到过这人,是他提出来的这个计划。 “有关注,但张恨水一直待在汝林大药房,我的人进不去。”苏年锦看李之罔一眼,缓缓道,“所以我改变了策略,去查了他的子女。” “查到了?” “对。”苏年锦点点头,“张恨水妻子早逝,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远嫁去了上川,儿子张赣则在毗湘北面百里远的平苏县为汝森药庄种药,娶了当地富户女儿,如今育有两子一女。” “我去吧。”不用苏年锦说,李之罔就知道她是想抓住张恨水的子嗣来威胁他。 “也只有你了。”苏年锦自嘲声,“我下面的人都是只知蛮干胡搞的,但张赣在平苏县颇有人望,只能使巧劲。” “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有的,前两日才调查清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苏年锦说着把关于张赣一家的资料从神府中取出。 一叠厚厚的资料,李之罔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随后道,“我需要三个人,要机敏、能记事的,修为不重要。最好今天晚上就过来,让我看看。” “行,没问题。”苏年锦一口应下,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姐姐附耳过来。” 李之罔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惹得苏年锦连骂他几声“好坏”。 “对了,有本账本在吴筑妻子身上,姐姐记得去查一查,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事。” 二人离开令河庄的时候,李之罔才忽得想起还有件事忘了说。 ... “老方,你确定没事要给我说?” 离开令河庄后,苏年锦因为还要忙去了镖局,马车便先送苏年锦,随后才把李之罔送回苏府,而他自然是要先找方削离算账。 前面的时候方削离都没承认,此时更不可能,故此摇头道,“罔哥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李之罔确实对方削离很失望,但想着既然没丢了命,骂一顿也就算了,看对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地下赌庄,六千链沫!我不说,你就不准备说了是不是?!” “罔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削离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之罔别过头去,恨恨道,“当时我们在冻溪谷,我把维持治安的事儿交给你,你没出一点差错。但现在呢,这么安生的环境你反而做出这种事来,瘦猴、三哥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性子会怎么看你?老方,你真的,真的让我失望透顶!” “罔哥,我绝不会再犯了!”方削离跪着爬到李之罔身旁,抓住他裤腿哭啼不已。 李之罔不为所动,摇头道,“我出去几个月,你输了六千链沫,知道六千链沫我要多少时间才能挣回来?算了,老方,明日我就写个信,让许渠派个人来接你回去。” “罔哥,你说要带我回南仙的啊!”方削离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的怨恨之色。 “我怎么带你?”李之罔更怒,一脚将方削离踢开,怒骂道,“就因为你输的这六千链沫,我一辈子都要为苏家打工还债,还怎么回去?” 情况当然没李之罔说得这么严重,苏年锦其实只是说了链沫一定要还,至于靠什么法子她不管。 “我陪罔哥,我以后再也不去赌了!罔哥,你就信我一次!就一次!” 李之罔的阅历还是太少了,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他才会知晓赌狗的话一句都听不得。但现在的他还是心软了,语气软下来道,“我给你机会,但你说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只要我再去赌一次,就手脚发肿,自焚而亡!”方削离举起四根手指发誓,道,“然后我每个月的工钱都交给罔哥保管,争取早日把那六千还上。” 兆天年的时候,在逃往岭南道的路上,方削离果真手脚发肿,身体自燃,以罹患血皮病的方式凄惨死去,那时他所谓的誓言早已失效好几次。他本以为誓言只是玩笑话,却不曾去理解誓言这玩意儿从来不在乎失效,从来都是只要应验一次。 李之罔挥挥手,短时间,至少这几天不想再看到方削离,“去忙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记得不要再赌了,否则没人会为你还钱。” 方削离赶忙拱手退下。 到了晚上,苏年锦过来了,一并来的还有他的三名手下,分别叫做葛礁宜、葛礁固和罗澍,前两人是表兄弟,修为都在武道三等,后一人修为高些,在武道四等。 因为此前已经说过找人的要求,李之罔并没有考究三人,而是直接吩咐道,“罗澍,你现在就动身去平苏县,首要调查张赣药园的地理情况和人手配置。其次,传闻他妻子瓮贞对他不忠,调查这件事是否属实,再看看张赣与瓮氏的关系。等我到时,我要知晓所有提及过的情况。” 虽然苏年锦已经提前调查了些,但仍不够详实,为了保证他的计划顺利推进,必须得再派人深入调查。 罗澍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看向苏年锦。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过问我。” 有了苏年锦的这番话,罗澍才答应下来,又认真听了后续的联系方法才推门而出,先赴平苏县。 随后李之罔看向葛家两兄弟道,“你们俩这段时间就做我的侍从,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这几天就待在府里,我会给你们训练,让你们不至于露馅。” 今日天色已晚,要训练也得明日再做起,李之罔便让葛家兄弟退下,留苏年锦一个人。 虽已知道了李之罔的计划,但苏年锦还是充满了担忧,不由问道,“真能行吗?” “如若失败,提头来见。”李之罔哈哈一笑,对自己天才般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呸!呸!呸!”苏年锦连呸三声,不满道,“别乌鸦嘴,失败了也没事,再想其他法子,可不能丢了性命。” “哪能啊,反正苏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你个小鬼头。” 第42章 平苏 平苏县 在几日的训练后,李之罔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葛氏两兄弟赶了过来,模样已经大变。此前在陡峰山上,他被银耳大王砍伤了面部,留下道长疤,在苏年锦的帮助下终于是消除掉,又换上锦衣玉扇,在外人眼中已是世家公子模样。 “事情调查出来没?”凭借着罗澍在平苏县外留下的地址,李之罔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间隐秘的小院,他随即问道。 罗澍抱拳道,“禀告公子,我以小工的身份去张赣的药园待了几日,大半情况已掌握清楚,这是具体的文书情况,至于张赣的妻子瓮氏,仅在坊间有所传闻其出轨不忠,但没有具体的证据。” 李之罔一面接过罗澍递上来的资料,一面让葛氏兄弟出去守卫,边翻阅着资料边问道,“瓮氏具体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传言前年的时候,礁原城来了位姓周的年轻公子,奉家族的命令择取药材,一来二去便与张赣熟知了。周姓公子在张赣的药园待了半个月,离去后瓮氏便有了身孕,人们便传周公子与瓮氏有染。” “这仅是构陷之言,实不足为信,就没有其他的证据?”李之罔头也不抬,仅凭手中资料他对张赣的药园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但也不过是人之口言,公子要听否?”罗澍见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段时日我曾在各酒馆打听消息,便结识了一位曾在张赣药园干过数年的长工,其亲口告诉我张赣的幼女与那周姓公子长得十分相肖,反而与张赣毫无相致。” 李之罔抬起头来,面有不解,“张赣就没有一点怀疑?” “未听到有这样的传闻,反而其对待女儿比前头两个儿子更为喜爱。” 李之罔本准备借着这个做点文章,但大半都是道听途说,他干脆熄了这个心思,转入正题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明日起,你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是礁原城来的公子,姓王,要为族内的药房收拢笔药材,哪家掌柜的有意向便来寻我。对了,再在县里有名气的客栈订间包房,以供我与各家商议事情。” “好,我现在就去办。”天色并不算晚,罗澍当即出门而去。 李之罔轻笑声,也不阻止,继续翻阅手中资料。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醒来,便带着葛氏两兄弟出去打探消息。走到横穿整个县城的翠河时发现有十几位老叟聚在河边,钓鱼的钓鱼,品茗的品茗,还有几位在练养身功夫,便让葛氏两兄弟待在外头,自己上去套近乎。 “前辈好性气,这一大早地便在河边品茶,小子口干,不知可否借茶一杯?”李之罔选了一位边品茗边读书的老者,自来熟地走上去问道。 “自无不可,公子请坐。”老者捋把胡须,待李之罔坐在他对面,才问道,“公子面生,从未见过,应不是平苏人吧?” 李之罔端起热茶,抿了口,不动声色地把来历透露出来,“小子姓王,单名治,自礁原城来,听说平苏县的药材乃是一绝,遂来收取些。” “哦?那公子肯定前番有些了解的,选了张家还是董家,或是东郭家的。” 事前李之罔已有了解,平苏县的药材生意基本上就由张、董、东郭三家把持,其中张便是张赣,其因为有本地氏族瓮氏的鼎力支持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他沉默阵,忽得道,“我有位周姓朋友,也是礁原城的,他数年前曾来收拢过药材,取得乃是张家的,小子应也会选张家。” 老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其实三家的药材都是不错,但若让我来说,张、董皆不行,非得东郭家的不可。” “为何,莫非这张、董两家有其他问题?” “倒也不算问题,但轻易不要与这两家产生关系。”老者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张、董两家都与献奉教有所瓜葛,信这个的脑子多半与我等常人不同,但东郭家一向与献奉教泾渭分明,便从这点上,收购药材还得是东郭家的为好。” “献奉教?”李之罔低声轻吐,罗澍带来的资料上从未说过这个。他先不想,拱手道,“小子清楚了,多谢前辈为小子指点,茶已饮尽,小子这便告辞。” 告别老者后,李之罔当即把葛氏两兄弟唤过来,让他们去调查献奉教,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调查清楚这个会对他接下来的任务有极大地帮助。随后,他又去找了罗澍,让其也去调查所谓的献奉教。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却没听到有关献奉教的任何,似乎其根本就不存在,反而是等到了东郭家的邀请。 在订好的包房里,李之罔与东郭家派来的人隔席而坐,互报身份后,东郭临便开始介绍起自家的药园情况,李之罔则不时地附和两声,以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倾听。 “公子若有疑虑的话,可与某商议个时间,届时去我族药园揽观。”介绍完后,东郭临直入正题。 “这是应该的,一门生意自然是要亲眼见过才可。”李之罔装作踌躇的样子,佯言道,“我家长辈让我优先择取张家的,但我来了之后听闻这张家与什么献奉教有瓜葛,似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东郭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东郭临摸把颌下的短须,沉声道,“按道理来说,某不该议论同行,但某也不愿公子犯险失财。这样,公子今日黄昏后到北面的白云居来,届时我为你引荐一人,此人曾加入献奉教又退出,对此教颇为熟悉,便由其为公子解惑。” 李之罔自然谢过,送走东郭临后却不禁想到,这人看样子对奉献教有些了解,却不愿自说,非要借他人之口,河边的老者亦是如此,看来这献奉教多半有些秘密。只是事已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知晓献奉教是何物才可。 掐着时间,他赶去了白云居,按着说好的包间,并没有东郭临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好整以暇地坐着,见李之罔来了便起身迎接。 “阁下便是东郭理事说得王公子吧,老夫祝双,公子请走。” 李之罔报上自己名号,也就坐下,道,“听东郭先生说,阁下对献奉教有所了解,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老夫已准备迁居,自然可以,但所需链沫却一直筹备不齐,公子你看?” 李之罔没有任何意外,想要获得什么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但也不能仅凭祝双口舌就白白献上链沫,便道,“五百,阁下能接受便接受,不能在下也没办法。” 说着,他从自己已然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五百链沫,摆在桌子正中。 祝双紧盯着链沫沉默住,半晌才咬牙道,“五百就五百,反正我也要走了,不怕旁人报复。公子想问什么?” “先说说何为献奉教?” “这说来便话长了。”祝双看李之罔面有不耐,赶忙转口,“我长话短说。这县城里曾有户五口之家,皆有病在身,但心怀良善,一日偶然从河边救起一人。此人唤做朴道子,为报答这家的救命之恩,便把这家的伤病全部治好,随后更在平苏县安定下来,也就是此人建立了献奉教。献奉教要求人和睦而居,以爱自己般爱他人,正所谓人人和睦,大道在即。为此,朴道子不仅散布家财,更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以使教众和睦,一时平苏县人皆加入其中,献奉教几乎人尽皆知。” 李之罔默默听着,并没发出任何议论。 “朴道子想得好,但情况却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人们有了更深的修为,反而更加仇视,各家各户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见此,朴道子改变了方法,他要求入教的每一人都献上自己的珍爱之物,以此让人有所顾忌,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争斗。” “那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人们似乎都不愿再提及献奉教。” “我也不知。”祝双摇摇头,“我便是那时候退了教,对教内发生了什么已不甚了解。” 李之罔点点头,转而问向下一个问题,“张赣阁下应知晓吧,听说其也是献奉教的,那他珍爱之物是什么?” 祝双促狭一笑,“那自然是他的妻子了,这点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为了满足教义,他不仅把自己的妻子献了出去,甚至听说他三个孩子无一人是他亲生呢。” 李之罔大受震撼,一时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那他妻子没有一点抗拒?” “他妻子,乃至整个瓮氏都是献奉教子弟,自然不会反对。”祝双笑道,“但为了实现那个教义,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与旁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说实话,李之罔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他本来想抓住张赣的孩子来威胁他,但现在他三个孩子都非他所生,这就算抓到还能威胁到?他前面的设想在横插一道的献奉教出现后,似乎已化做了虚无。 “有劳阁下解惑,阁下可将链沫收走了。”李之罔站起身来,待祝双将链沫拿起后道,“我不想有人知道我二人见过,若有人知道了,我只能当做是阁下泄密。阁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再过几日我就打包好行李,再不回平苏。”祝双忙不迭地点头。 李之罔随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白云居。 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在思虑到底能用什么威胁张赣,毕竟按罗澍的情报而言,张赣的修为已经来到了武道五等,非是他现在三等能够撼动,只是他把妻子送给旁人享用,子女又非亲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就在这样的思虑下,李之罔终于是等到了张家的人联系他,与东郭家一样,也是邀请他去药园一观,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相当痛快地带着葛氏两兄弟随张赣的族弟张祥前往张氏药园,至于罗澍,则是考虑到其曾进入过药园,恐被有心人注意到,遂并没有带上,而是在外接应,以防不测。 张家的药园设在县城外,占地不小,因为已近开春,有许多的仆役正在山头做着准备工作,李之罔坐在马车上,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同时与罗澍此前提供的文字情报一一对应。 张祥以为他想就近去看,套着近乎道,“公子可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种药的?老张头,转道去小丘山,也好让公子知晓我张家的药材俱是真材实料。” “不用,张家的名声我是听过的,不然也不会远道从礁原城赶过来。”李之罔摆手打住,“张家主如今在何处,我想快些与他商议下来,好回去歇息。” “如今马上开春,家主正在协调人手,恐得晚上才能见公子。”张祥小心翼翼说道,生怕李之罔转投别家。 “那行,张兄且载我等去歇息,张家主回来了再说。” 张祥自然不会反对,又叫老张头改换方向,一路往药园里开。 来收取药材的人年年都有,故此特意修建了几间宅院来招待,张祥把李之罔三人送到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一人以做两方后续联系。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顺利进来了。”见没有其他人,李之罔对葛氏两兄弟吩咐道,“礁宜,你去巡视屋内,看有无特别之处;礁固,后面的山头上就是张赣的住宅,你找个由头出去,查清我们这儿与张赣住宅的通路,看中间有没有暗哨之类的。” 葛氏两兄弟当即抱拳出去。 李之罔则在屋内静坐下来,开始修炼《玄都天经》,毕竟说不得要与张赣做过一场,临时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待到夜晚降临,他才睁开眼来,却是张祥留下的人通报说张赣已经回来,要为他设宴。李之罔答应声,推开门来,发现葛礁宜立在外头,出去查探的葛礁固反而不见踪影,他顿时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一边让葛礁宜守在院子里,一边让人带路,去往张赣的宅子。 张赣三十来许,没有蓄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但一脸严肃,见到李之罔后扯出个笑脸,道,“王公子请坐,今日诸事繁忙,刚近忙完,勿要怪罪。” 李之罔先拱手,随后坐下道,“是在下来得突然,何与张家主有关?张家主抽空请宴,在下深以为幸。” 张赣哈哈一笑,“公子见谅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忙,公子且多待几日,待事情稍解些,我便与公子商定收购药材一事,保证让公子归有所得。” 这个意思就是宴上不谈正事,李之罔只能遵从,便与张赣喝酒饮食,聊些逸事。 几杯好酒下肚,又吃了些餐食,张赣忽得面色一转,道,“今日我回返时,下人报予我公子的一名护卫进了我内院,似有不轨之举。公子有何可解释的?”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葛礁固一直不回,多半是被人捉住,李之罔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那护卫年轻性子,觉着宅子里待得不甚快活,我便让他出来透透气,没曾想他竟叨扰了张家主的宅院,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让他再不做这冲突之举。” 张赣点点头,朝门外呼喊声,没多时葛礁固就被带了过来,李之罔发现他并没受伤,知道张赣没有翻脸,顿时心安了大半。 “护卫就还给公子,但公子也得注意,好好管教才可。”张赣说道。 “自然自然,礁固,还不快过来给张家主赔礼?!”李之罔笑着应付声,随后大声斥责葛礁固,做足姿态。 待葛礁固赔礼道歉后,这场宴席也就算结束,李之罔带着葛礁固匆匆离去,至于张赣到底如何想,他就不知道了。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怪罪葛礁固,而是直入正题。 “禀告公子,有数条路都通往张赣宅院,其间都有两处暗哨守卫,位置我已一一记下。”葛礁固拱手道,“但我还发现条小径,直通后院,同时没有任何人监守。” “那你如何会被捉住?”李之罔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发现了暗哨,于情于理葛礁固都不该再被人擒到。 葛礁固面色有些扭曲,颇为不好意思道,“禀告公子,我随着那条小径直往上走,一路都没有其他人,便想着进入后院看看。就在这时,后面忽得走上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我躲闪不及,只能谎言说走错了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这两人说什么我也是来寻夫人的,便邀着我一起进去,我想着能进去看看,便就应下了。只是还没进去多久,就传来张赣回来的声音,那两人顿时慌了神,夫人注意到我是生面孔,便让他们俩把我捉住,押给了张赣,以解释他二人为何出现在宅院里。” “那两人在与瓮氏偷情?”李之罔半摇着头,有些不敢置信,待葛礁固点下头,他才继续道,“瓮氏见你是生人,前头没有任何反应?” “额,她只叫我快脱衣裳,其他什么都没问。但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干!”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迷糊了,放荡的翁氏,送妻的张赣,他已觉得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四周,让他看不清真貌。但至少还有突破的机会,他随即吩咐道,“这样,你明日继续顺着小径去找翁氏,看能不能与她扯上干系,顺便套些话出来。” “这...这不好吧,公子,我可还是童子之身...” “翁氏好看吗?” “好看。” “那不就行了。”李之罔没好气道,“让你去就去,要知道你这可是享福的美差。” 葛礁固没办法,只能苦着脸应下。 待葛礁固退下后,李之罔又向一直在旁聆听的葛礁宜吩咐道,“宅院里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应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样,明日起,你出门去和仆役们打打交道,打听清楚翁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时间不是很多,要快。” “明白。” 与自己表兄弟相比,葛礁宜不用牺牲色相,立马就答应下来。 虽然不清楚翁氏到底有没有用,但如今只能往这方面考虑,李之罔如是想到,屏退葛氏两兄弟后,又开始修炼起来。 把事情都交代下去并不代表李之罔没有事要忙,无论如何他都是以采购药材的姿态来的,接下来的几日都在张祥的陪同下参观药园,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去谋划别的,只能在夜时抽空听听葛氏两兄弟的汇报。 “荡妇?”李之罔抬起头来,葛礁宜与仆役们的言谈都记录在手中的小册子里,归根起来,对瓮氏的形容就是这两个字。 “对,翁氏几乎与所有的仆役都有染,而且来者不拒,只要找她就能一亲芳泽。”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李之罔继续问道。 “没有。”葛礁宜摆摆手,“听说是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瓮氏才这样的,从前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李之罔摆摆手,看向一旁神情萎靡的葛礁固,问道,“你那边呢,可问出些什么?” 葛礁固打个冷颤,眼皮惺忪道,“禀告公子,翁氏太生猛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她今日还说我...不太堪用,让换个人来。” 李之罔看向一脸意动的葛礁宜,决意不能让他去,只好道,“算了,明日礁固带我去见见翁氏,我亲自去问。至于礁宜就待在宅子里,如果张祥过来,就说我染了风寒,正在静养。” 葛礁宜私下里几乎天天都在向他表弟打听那裙下韵事,虽觉着有些羞耻,但一直颇为向往,李之罔的话几如一盆冷水扑面而下,只是他出门前得了苏年锦的吩咐,万事都要听对方指挥,只能应下。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出门,说实话,他没搞懂一个翁氏怎会如此摄人心魄,平常干事得力的葛礁固竟被迷得神魂颠倒,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出来,事到临头,还需他亲身上阵,会会这摄魂妖精。 第43章 异事 小径并没人看管,李之罔在葛礁固的引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张赣的内院,绕过几道弯,掠过数道梁,葛礁固在一间半开的房门停下,小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额。”李之罔有点木讷地点点头,扯下嘴,作势就要进去,却被葛礁固挡住,他回过头去不解道,“还有其他事?” “得...先脱衣,公子。” 李之罔一听反而不再紧张,他本就不是为一亲芳泽而来,才不需要按对方规矩行事,干脆将门拉上,再扣响房门朝内低声喊道,“夫人,王治求见。” 门内传来个慵懒的声音,“且进来便是,谁教你弄这些繁文缛节。” 李之罔坦然推门,只见房内昏暗,仅桌上有一半截火烛,一光肩美人倚在床头,半截被子淌在地上,春色若有若隐。他只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坐到桌旁,至于葛礁固则在外等候。 二人一时没说话,瓮氏足把李之罔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开始着衣,其间没有丝毫避讳,同时说道,“新面孔,衣服料子也好,不是寒酸家来做工的。怎么,也想尝尝我这半老徐娘的味道?” “夫人说笑了。”李之罔勉强笑上两声,“只是有事想问问夫人。” “问我?”翁氏暼个眼来,面有不解,“我数年不知外事,有何可问,不若褪去衣裳,寻一时福乐。” “听说夫人此前乃是贤妻,辅外事、处内情不在话下,但生下三女后却脾性大改,变为如今模样,在下正是对此不解。” 翁氏脸色顿时变白,连手中穿衣的动作也缓下来,冷声道,“哪来的贼货,且滚开,否则我报给我家夫君,让你受尽疱肉之刑。” 李之罔自不可能被吓退,自顾自为翁氏解释起来,“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也知晓夫人和张赣都是献奉教弟子,尊循与人和睦的教义。为此,张赣将他所最爱之人献与他人,三女便应是礁原城的周公子所生。夫人此前或许也对教义深信不疑,但人妻献与他夫终是难以接受,故此才脾性大改,以人尽可夫的做派报复张赣。” 翁氏没说话,李之罔知道他猜对了。 “这样的话,我想以生意人的角度向夫人提出一门生意。”受苏年锦的濡染,他有时候也会从利益交换的角度来思虑事情,“夫人助我擒下张赣,从此以后夫人的任何事都受自己决断,再不用过问旁人。” 瓮氏衣服也没穿好便坐到李之罔对面,拎起玉壶倒上杯凉水,推过来道,“想得挺好,但你想没想过,无论张赣如何对我,我仍然爱他。喝了这杯水,就去吧,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李之罔顿时呆傻,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便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倘若按常理的话,翁氏绝不会再对张赣有半分好感,应该时时刻刻想着报复对方,但很显然,爱不是一个寻常的事物。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异常地沉默了,他费尽心思地想去理解翁氏的动机,希望想明白翁氏为何会对张赣仍有感情,但他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认为翁氏是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女人。 “我们要转变思路了。”李之罔从求“爱”不得的思虑中醒转过来,“今天晚上,我就得去和张赣签下契约,如此只能再多待几日,最后几日我们一定要擒下张赣。” 葛礁固冒着个苦脸,“可张赣的修为不比我等,就算公子加上我俩兄弟,怕是也不能擒下的。” “我知道,你们听我说来。”李之罔沉声道,“晚上我单独去见张赣,你们则沿着小径进入内院,一人负责放火,一人把翁氏抓住,我今日见了她,修为平平,捉下不是难事。忙完这两件事你二人便在院中呼嚎有贼人闯入,翁氏更被劫走,无论如何,张赣必受震荡,届时我突然一击,张赣必然受创,如此,大事便成。” “明白了。” 这几乎是拼死一着的办法,但葛氏两兄弟还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 夜晚 张赣宅院 “王公子,听闻你突感风寒,可好上些?”张赣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听闻公子染疾,我特意吩咐下人换了桌菜,对热寒病有奇效。” 李之罔佯装咳嗽两声,感谢道,“张家主此番作为真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便是只凭这个,我们也不能只单做一次生意,往后再有药材需求,都得找张家主。” “好说,好说。”张赣笑上两声,“张祥也带公子看了药园,想必公子是知道的,我们这儿的药材都是货真价实,绝无弄虚作假,不怕药材不好,就怕公子看不上。” “药材自是好的。”李之罔应付道,“来,张家主,我们且饮宴一番,之后再签下契约。” “对,今日且先喝个痛快。” 两方立时觥筹交错,吹捧之词不下于耳,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直喝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主角的各色佳肴没有半分被动作的样子。 “来,再喝一杯!”张赣脸上冒着热汗,招呼道。 “小弟奉陪!” 李之罔说着,一饮而尽,虽也是满脸通红,但其实一直注意着时间的流转,差不多快到葛礁固二人动手的时间了。 又饮下数杯,屋外呼得冒起阵火光,同时有人喊道,“走火了!走火了!” 李之罔听出这是葛礁宜的声音,岿然不动,张赣则舍下酒杯,大步走到外头,呼道,“发生何事了?来个人!”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对李之罔道,“公子安坐,许是后院出了点差错,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没事儿,等张家主处理完,我们再饮酒不迟。”李之罔手按在邪首剑上,笑吟吟道。 没过一会儿,就从外头奔来个仆役打扮的人,喘着粗气到张赣面前道,“家主,不好了!后院柴房起火,已烧毁数间屋子!” “慌个甚!”张赣一手按在仆役肩头,“去吩咐人取水来灭火,不要把火引到囤好的药材上。去吧,处理好了再来通报我,我这边还要招呼客人。” 待仆役走了,张赣重新回到屋内,一脸歉意道,“王公子担待,出了这等事,让公子见笑。” “许是天干物燥,没有办法的。”李之罔招呼张赣坐下,“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办便可,我们继续饮酒。” 张赣没有推辞,但心思已没在酒宴上,一边喝着,眼还不时瞅下外头,看来也是担忧得不行。 李之罔眼见如此,想再撩拨下张赣,便说起一件胡编事,大致意思就是小时候他看见一个地方着了火,好些人去救,但因为救火方法不当,不仅火势扩大,就连救火的人也一并被火浪吞没。 张赣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王公子稍等片刻,我且去看看,待火势小了就再回来与公子饮酒。” 说着他也不等李之罔的回复,打开门便往外走,此时另一个仆役又从外头窜过来,看到张赣就远远喊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有贼人闯进了内院,不仅杀了张二几人,还把夫人给劫走了!” “好胆!平苏多少年没发生这种恶事了!”张赣顿时两眉竖立,便让仆役和他一起去内院。 “张家主稍待,我兴许知道贼人是谁。” “是谁!”张赣回过头来,却顿时气短,头往下暼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从他胸口贯入,他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是你...” “正是在下。”李之罔把邪首剑拔出,方才张赣起身后,他便一直在为温剑式蓄气,如此才一招制敌。“张家主无需担忧,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借你张恨水长子身份一用。” “你杀我?笑话!”张赣大喝一声,从神府中掏出柄碧色长枪,“区区武道三等,竟以为偷袭于我,便能磨平于我武道五等的差距!且看我长枪!”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对上武道五等的受恩惠者,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仅凭偷袭就能让张赣毫无还手之力,故此并没有太过的惊慌,自然而然地使出舟剑式,想来无论如何张赣都先受了伤,缠斗之下必然无法久战。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张赣的各种枪法可谓力大无当,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几乎每一次袭过来的枪头都让他有在死亡边缘游曳的危机感。没有办法,他只能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唤出蛟龙来护身,如此才有了招架之力。 忽得,李之罔注意到什么,一边斩剑过去,一边喝道,“你使了甚妖法,怎腰间无伤,我方才分明是刺在了你身上!” “这便是我献奉教的圣法,小子少见多怪。”张赣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底牌说出来。 李之罔遂不再言语,只专心应敌,但他发现竟然无论什么剑招在张赣身上都不起作用,一时间想起在陡峰山对战银耳大王父子时,但对方是把身上的伤势转移到其余部位,而张赣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负伤迹象。 “我且不与你缠斗,待擒住你妻你儿,看你还能否这般硬气!” 李之罔一剑斩掉方才那名仆役的头颅,收掉蛟龙,立时朝着大门出去,张赣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这句话只是伪言,毕竟妻子送给别人享用,三个孩子又非亲生,有多少感情总是难说,更多地还是看拿不下张赣,只能逃掠,壮气用。 逃过几间屋子,李之罔止下步来,回过身去,却是没了张赣的动静。他注意到对方已经止下步来,长枪自主浮在面前,手中不断掐着法诀,顿时一股可怖的威胁笼罩在李之罔全身,他再不敢看,疾步而逃。 “秘法,窥影!” 听到张赣的声音,李之罔又是回过头去,却没发现任何,但心中警惕没有放下分毫,毕竟所谓秘法大半都是杀招。 他已使出《惊鸿步》,速度飞快,眼看已快出了张赣庭院,忽得想到葛氏两兄弟还在后院等着接应,又换个方向,同时呼道,“礁固、礁宜!计划失败,撤退!计划失败,撤退!” 至于奔走中撞见的仆役,无一例外皆死在他的剑下。 李之罔又杀掉名仆役,这位修为高些,仅扛了他一招,第二招才被劈作两半。他不去看仆役倒下的尸体,收剑即走,那股渗入骨髓的威胁却又出现,抬头去望,只见九支碧色长枪携着灵气出现在屋顶上。 他轻笑声,“我还以为是何秘法,原来不过几道追踪灵枪。”随即站定原地,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挡下灵枪。 前面几支灵枪李之罔都没躲,他看得出来,不过障眼法而已,果然,前三支长枪速度虽快,但却如无根之萍,力道随着距离逐渐衰减,来到近前已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长枪的模样,灵气已近乎不存。 中间灵枪速度更快,他微眯住眼,牢牢盯紧灵枪,待快到近前才抬剑,将三支灵枪尽数斩碎。 最后三支灵枪速度更快,李之罔已没有十足地把握能拿下,一边紧盯,一边在原地使出《惊鸿步》。想着,灵枪已到近前,他挥剑斩去,三支灵枪尽数折断,刚想吁口气,灵枪竟然复为原样,又袭杀过来,速度比起之前更快,他用肉眼竟已是看不清楚。 李之罔只得按着本能躲避,幸好他天生敏锐过人,又有《惊鸿步》相助,屡屡避开,更接连斩断灵枪。诡异的事发生了,每斩断一次,灵枪速度就快上一分,最后在他眼中已是漫天灵枪虚影。 “天杀的,不与你缠斗,我逃开便是!” 李之罔大呼一声,一个垫步从灵枪虚影中窜出,顿时逃开,却是连葛氏两兄弟都顾不上,先逃命为紧。 他一路出了张赣宅院,灵枪仍在后头紧追不舍。 忽得,他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青白蛟龙来挡下灵枪,想着便一口精血又是吐在剑上,顿时两条异色蛟龙携精光跃出,护在他全身。 李之罔停下步来面向灵枪,心中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太多的惧怕,长久的战斗中蛟龙已证明了它的可靠。果然,三支灵枪撞到蛟龙上顿时冒出金石之光,但任凭灵枪有多大的威力都近不了身,只要消磨一阵,灵枪的威力便再不足为惧。 危机解除,李之罔想着还是接应回葛氏两兄弟为好,遂折返回去,至于灵枪便交由蛟龙应付。 他刚进入宅子,便见到葛氏两兄弟一人抬着翁氏的头脚出来,却是方才二人已听见了李之罔的呼喊,从后院赶过来。 “走!”李之罔说上一声,便往外走,“张赣有献奉教秘法护身,拿将不下,从长再议。” 两兄弟答应一声,也抬住翁氏跟上。 “公子,这灵枪无碍?”待出了宅子后,葛礁宜看灵枪仍在,不免问道。 “无事,锐气磨尽,自然没了。”李之罔说着,注意到外头升起些火把,嘱咐道,“许是张赣用法子通知了外面的人,我们不要惊动了,先出去和罗澍汇合。” 说罢,他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罗澍提供的资料和几日的观察下,他对整个药园已是了熟于心,有把握安全离开。 “公子,灵枪!” 伴随葛礁固的低呼声,李之罔侧过头去,只见三支灵枪竟合为一体,如虚渺之体般越过蛟龙。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连剑都没握紧,灵枪就扎在了他心肺间,顿时气力皆失,跪伏在地。 葛氏两兄弟连忙放下翁氏,围到李之罔身边。 李之罔并没有昏死过去。虽然胸口剧痛,但他并没有关注这个,反而是感叹张赣竟然隐藏地如此深,待他一点防备都没了才放出杀招,殊不知若没有蛟龙,他根本见不到这招。他抬起头来,咬牙吩咐道,“我这样是走不了了,你们且沿着这方向走,待听到河水声便转向东走,遇到岔路口往右,最后大路左边有条小道,沿着就能出去。” “不行。”葛礁宜摇着头,“临行之前,小掌柜特意吩咐过我三人,一定要护卫好公子的安全。” “这是命令!”胸口的疼痛让李之罔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吟,他连喘数口气,终于是捋出口呼吸来,道,“你们把翁氏带走,有她做要挟张赣应不会杀我。” 说着,他才注意到从葛氏两兄弟出现到现在翁氏没说过一句话,抽眼看去,只见翁氏竟是昏死过去了,肚子上有很明显地血迹。他抱怨道,“是她反抗了,你们才重伤了她?” “不瞒公子,翁氏前面被我俩捆了手脚,并没有受伤,肚子上的伤我们也不知是从何得来。”葛礁固解释道。 “算了,事情太多,还捋个甚。你们抬着翁氏离开,我就待这儿。” 葛氏两兄弟互看一眼,知道李之罔说得没错,只有他们活着把翁氏带出去,李之罔才有活命的机会,也不多说,抬起翁氏又告罪一声便快步而去。 ... “说一下吧,你是谁派来的。” 李之罔被一盆冷水浇醒,眼睁开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两个仆役立在身旁,张赣则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他。 “你张氏家大业大,自然是见钱眼开,哪有人指使。”这是李之罔的回答。 “我妻子呢?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同伙。”张赣面不改色,继续问道。 “活着,这是我能回答的全部。”李之罔心肺间的伤口没有得到一丁点处理,忍着疼痛笑道,“把我放了,你的妻子自然会回来。” “你确定?”张赣一手拍在扶手上,喝道,“她现在身受重伤,你却说她活着?” 李之罔双眼微眯,按道理来说,张赣不可能知道翁氏到底是什么状况,莫非其放了什么物件在翁氏身上,能够知晓对方的情况?不对,倘若是这样,张赣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去寻找翁氏,而不是在这儿拷问他,莫非? “相信我,她死不了。”李之罔笑道,“虽然我的温剑式威力不小,但只是寻常剑伤,只要医治得当,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精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被人猜出底细的张赣重新坐回椅子上,自顾自道,“这就是我献奉教的秘术,所受之伤尽数转于珍爱之人身上,自然,我珍爱之人受的伤也会转移到我身上。” “那真是可笑至极。”李之罔一想到翁氏爱着张赣就止不住地相笑,连喘几口气道,“丈夫把自己送给别的男人享用,又为别人生下孩子,结果还爱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蠢女人真是普天难找。” 张赣听了毫无怒意,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献奉教的教义,你寻常人自不会明白其中真谛。给你一晚的时间写封信,让人把我妻子送回来,否则你绝活不下来。” 说罢,张赣不等回复,便径直离开,余下的两名仆役则开始为李之罔简单地包扎,毕竟,他胸口的贯穿伤不是说着玩的,若不处理下,怕是活不到交换人质的那日。 待仆役也离开后,李之罔盯住桌子上的纸笔,陷入沉思。 他本以为这趟会极为简单,没曾想却处处意外。在李之罔原本的设想中,他假扮商人进入药园后,完全有机会趁着守卫松懈捉住张赣的妻女要挟他,甚至翁氏不贞的传闻若为真,还可勾引一番。但谁能想却窜出个天杀的献奉教,搞得一下都乱了套,翁氏成了个忠贞又淫贱的破烂,孩子非是张赣亲生,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以至满盘皆输。 想着,除了哀叹就是哀叹,数次拿起笔来又放下,却是放不下面子。本来之前他已向苏年锦拍了胸脯保证,最后却落得向她求援的地步,但不写,他又活不了命,顿时唯踌躇二字可说。 “小年轻,哪里人?” 已近乎神游天外的李之罔忽得听到个女声在唤他,回过神来打量阵屋内,发现空无一人,以为是精鬼作祟,想到此前在积灰山被游魂所扰,顿时不敢回应。 “我不在那边,我在你下面。” 李之罔更怕了。 第44章 软肋 “我非鬼怪精怪,只一寻常人罢了,年轻人勿怕。”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才松下口气,谨慎回道,“阁下亦是被张赣所拘?” “差不多吧。”地下的人回道,“方才你们所说尽入我耳,我与张赣也有杀身之仇,你救我出来,我助你杀了张赣。” 李之罔苦笑一声,“阁下说笑了,如今我被铁链所缚,可谓自身难保,又如何能相救阁下。” “莫急,我寻你自然是有法子。” 就在李之罔还在想对方有何法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脚边裂开一个裂缝,一个像眼珠子的圆球艰难地冒出来,圆球暼眼四周便顺着李之罔的裤脚往上爬,一路钻入锁扣中,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锁链立时打开。 李之罔一把挣开铁锁,站将起来,低声道,“多谢阁下相助,阁下想让我做甚,但有所助,定不会推辞。” “后山有条秘径通往地下,你寻到此路便可救我出困。”地下的人声音传来,“我不能确认你是否义信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眼球藏在你身上,待我脱困,便会将眼球取出。” 李之罔撇撇嘴,那圆球打开铁锁后不见,原来是进了他体内。 “阁下担忧乃是正常,若唤做我,怕也会如此行事。阁下稍待,我这便寻路来救。” 李之罔应付一声,待地下的人再无声音传来,才小心地推开大门,只见外面已是深夜,毫无人声。但他刚才大闹一场,张赣定然加强了警备,只埋下身子,小心谨慎地往外走,一路注意着暗哨和巡逻的仆役。 “听说夫人被强人给掳走了,家主震怒,连杀了后院几人。” “那可不,如今家主正在气头上,我等可得小心些,不要触了眉头。” “哎,这整日巡逻何时是个头,幸好家主也知道我们辛苦,大伙儿轮着来,也能应付着走。” “别抱怨了,再过一刻钟就换班,认真些,这些话传到家主耳中,小心我们也掉了脑袋。” 李之罔躲在院子的假山中,听到两名仆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赶忙跟上,如今他邪首剑被夺去,正缺了把趁手兵器,不妨借来一用。 他跟了一刻钟的时间,待两名仆役交班后才从阴影里杀出,抢下柄长刀,随后直往后山而去。 当李之罔好不容易来到地下后,终于见到救他的人。此人被铁锁捆住半跪在地,一头灰暗的银发挡住大半个身躯,未被遮掩的部分也掩埋在黑暗中,但能感觉出对方未着任何衣物,他稍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有如腐尸般的臭味。 地下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老身唐礼非,见过公子。还请公子助老身速速脱困,再不受着羁牢之痛。” 他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铁锁,便用抢来的长刀去砍,谁料铁锁料子精良,可断人骨血的长刀竟然嚯得就磕出个缺口。 李之罔有些哑然,这还是他用上了灵力的结果,若只是借着力气,长刀怕是直接应声而断了。 “这铁锁非是凡物,阁下修为不够,怕是不能斩断。” 唐礼非见李之罔接连砍了数次都毫无动静,有些惋惜地说道。 李之罔喘口粗气,抹把额头细汗,看眼已近半废的长刀,借口道,“可惜邪首宝剑被张赣那厮夺走,否则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公子可还有其他法子?”唐礼非问道,“若暂时没有,公子请快快走开,等修为深厚些再来营救老身不迟。” “许是还有个法子。”李之罔拿出仅存的二千多链沫,“我在武道三等待了不少时间,且将这些链沫尽数炼化,兴许能有所突破,进入武道四等。” 见此,唐礼非也没甚办法,只能点头答应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自从离开苇罗州后,李之罔便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修炼,盘坐后竟有些生疏,况且他还是首次尝试炼化链沫,颇有些紧张。他把链沫堆在身前,心绪随即下沉,进入到识海中,发现自己的灵身比起之前更加凝练,这都多亏了《玄都天经》有自主修炼的玄妙功效。 李之罔尝试着按照谢雨用教导的方法吸取链沫中的灵气,并不困难,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灵气出现在空气中,随即运行起《玄都天经》来,极尽所能地将灵气尽数吸入。 长久的修炼后,李之罔睁开眼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面前的链沫已经失去了那灰碧色的光芒,成为一堆废块。 “公子修炼两日,用尽这两千多链沫,如今修为在何等?” 按照唐礼非的估计,两千多链沫足以将受恩惠者从武道三等送到武道五等。 李之罔却摇摇头,叹口气道,“仍在三等,看来是我失算了,低估了修炼的难度。” “这...”唐礼非张大嘴,诧异之色不掩于面,“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链沫竟然无法提升一等武道等级,公子根基真是深厚。” 李之罔没管唐礼非的奉承或是阴阳怪气,站起来拿住长刀,一把砍在铁锁上,铁锁却仍是纹丝未动,不禁懊恼,“修为虽精进了些,却仍无济于事,我对不住阁下。” “此非公子之过,公子无需挂怀。”唐礼非虽也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道,“世上诸事非皆凭人力可改,公子已尽到全力,老身一一看在眼中,如今公子且去吧。” “那如何得行?”李之罔不敢看唐礼非,只应道,“且让我再想想,说不得还有其他法子,怎都得带着阁下一起离开才可。”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至于想得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李之罔已快决定放弃营救唐礼非,告辞离去时,对方却忽得说道,“公子若真有救人之心,老身这儿还有个物件,兴许能帮助公子提升武道等级。” “这...如何能行。”李之罔有些意动,但仍是摇头道,“我因阁下才能脱困,哪还能受阁下之物?” “老身已是残缺,修炼之路早就不存,如果既能帮公子提升武道等级又让老身脱困,自然上上之选,但即便老身不得走脱,公子武道等级提升,诛杀张赣的机会又大上些,公子便不要再推辞了。” 唐礼非都如此说了,李之罔自然只能顺水推舟,仍是推辞一番才算应下。 唐礼非抬起头来,即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注意到她的左眼有些怪异,瞳孔过大,只听她道,“左眼乃是老身恩惠所在,义眼委居其中,已有半生,公子可取出吞下,修为必然精进。” 说罢,她便抬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之罔。 李之罔咽口唾沫,探出手来,往前伸了伸,半途止住,见唐礼非向他点点头,不再迟疑,两指伸入其左眼,不顾带着温热的粘稠感,一把将眼球摘下。 唐礼非不自主地眨眨眼睛,忍着疼痛道,“好了,现在公子可以继续修炼了。” 李之罔点头谢过,坐到一旁,只见唐礼非的左眼长满了尖刺,更有数个瞳眸,看起来分外渗人,只是这既然是旁人所赠,他也没做太多考虑,只闭眼将眼球一口吞下,随即依着心法炼化。 又是几日过去,再一次睁眼,李之罔充满了欣喜之色,他站将起来拿住长刀,这一次铁锁再阻挡不住,随着刀光滑落顿时分作两半,而因锁链支撑而跪在地上的唐礼非也顺势倒在地上,但她却极度欢喜,癫狂般喊道,“我...自由了!终于...终于!!” 李之罔脱下衣裳递给唐礼非,待她缓上一阵,精神平复后问道,“如今阁下已经自由,可否告诉在下为何阁下会被张赣捆锁地下?” “说来话长。”唐礼非摇摇头,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我本是张赣的乳母,照料他有十几年的光景,更随他来到这平苏县安居,但不知为何,落脚刚两三年他便设计把我捆住,直至今日。” “哦?”李之罔探上前去,直盯住唐礼非仅存的右眼,微眯住眼道,“莫非张赣心睐于阁下?” 唐礼非顿时慌乱,眼神躲闪,虽然她口中不断地否定,但李之罔已能从这神色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顿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冒出,他侧过头,抓起长刀便斩向唐礼非的手臂,只见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豁口冒出,但却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唐礼非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凭本能地想躲开。 李之罔解释道,“张赣信了献奉教,可以将所受之伤转向珍爱他之人,同时他所珍爱的人的伤口也会转移到他身上,这样看来,阁下是他所珍爱之人,故此才没有受伤。做好准备吧,我想张赣会过来一趟。” “你要杀了他?不可能,他关押我时就已在武道四等,如今不知修行到什么境界了,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这不还有阁下吗?” 李之罔按住胸口的伤,意有所指,毫无惧色。 没有多久,张赣便出现了,因为李之罔的出逃,他已急得满身大汗,但感知到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伤口后,他反而是不急了,只一路来到地上,尚未看见人便喊道,“王公子可在此处?” “正在,张家主请进。” 张赣徐步踏入,一瞅眼便见到二人,沉声喝道,“阁下想如何?” 李之罔不答,只摇摇头,道,“我此番来,只为一件事,便是捉上三两人好要挟张恨水,也就是张家主的父亲。但张家主好生别致,妻子赠他人物,儿女皆非亲生,我只能捉张家主回去了。” “我愿与王公子公平搏战一场,若我输了我便跟王公子走,若不然,” “不然什么?”李之罔把长刀比在唐礼非喉头,没好气道,“如今你命门在我手上,还想与我讨价还价?速安排一架马车并将我宝剑归还,否则我不介意将唐礼非的头割下,但到时候谁的头会掉下张家主应该知晓。” 张赣既然出现就已证明唐礼非确实是其所珍爱之人,所以李之罔根本就不想与张赣讨价还价,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张赣握紧拳头,狠狠看上唐礼非一眼,终究是服了软,语气低下来道,“全凭王公子决断,我这就去办。” “我想张家主有法子通知手下人,不用亲身前去,还是待在我视野中为好,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何等事来。” 张赣叹息一声,解下长枪,嘴角嘟囔几声,果真往前靠去。李之罔自不能容许张赣暗中偷袭,便命令唐礼非用铁锁将张赣捆住。 待下人送来邪首剑后,李之罔便押上张赣出了地下,乘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直出药园,进入平苏县的据点,至于药园中的下人,全都被张赣要求保持沉默。 苏年锦已经到了,见到李之罔归来,欣喜若狂,赶忙把他迎进去,对李之罔身旁的唐礼非倒没有多问,只是疑惑性地看了两眼。 坐下后,李之罔把他后续的遭遇一并说出,并借此引荐唐礼非。 苏年锦听了长叹一声,“我当时听到罗澍传来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想了多种法子准备营救你,没曾想我弟弟吉人有大福,竟然脱困还生,更将张赣擒了回来,真不愧是你。” “是我疏忽了。”李之罔摇摇头,“事前准备多有不足,才如此险象环生。那瓮氏如何,可还活着?” “活着的。”苏年锦应道,“我们知道她若死了,张赣定要杀你偿命,故此一直好生养着,如今虽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 “这就好。平苏县是献奉教的地盘,我们不能在此久待。”李之罔站将起来,道,“等会儿我留个消息给药园的人,让人将翁氏接走,我们则立马动身回毗湘城,以防夜长梦多。” “行,就依你说得来办。” 一个时辰后,一队马车借着夜色疾驰而出,无论如何,李之罔终于是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一进到马车上,李之罔顿时没了力气,却是硬撑住伤口太久,已然有些昏沉。 苏年锦掀开他的衣裳,只见一个两指宽的伤口穿贯其中,顿时心疼不已,一面拿出药品,一面抚住伤口,又怒又叹道,“哎,你受了伤怎地不早说,非要硬撑到现在。” “正...正事要紧。”药沫洒在伤口上,李之罔一个激灵,脑子又清醒些,道,“唐礼非得找个由头留下,她是张赣的命门,拿住此人张赣就不敢造次。” “知道,这种时候怎还在想正事?!”苏年锦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好了,乖,先睡,等睡醒了我们就到毗湘了,到时候所有事情也处理好了。” “还有张赣,此人...心志非同凡人,一定得小心...” 说着,李之罔真的昏死过去。 第45章 夜祈江渚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毗湘城的苏府,方削离正侍立在一旁,原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回归途中被献奉教众围追堵截的境况。 他抬抬手示意不用方削离搀扶,自个儿把枕头立起来靠住说道,“老方,你去找下年锦姐,就说我醒了。” “好的,罔哥。”方削离应下,又道,“罔哥可要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做。” 在李之罔再次摆手后,方削离才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苏年锦便赶了过来。她让方削离留在门外,独自进来,见李之罔气色不错,坐在床边欢喜道,“好弟弟,这次多亏了你,我已联系上张恨水,他一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就答应帮我们作证,不日就会召集家族议事,这次定要汝森药庄大出血。” 李之罔点点头,觉得终归是不虚此行,回道,“那吴筑妻子呢,账本拿到没。” “拿到了,我给了她笔链沫,又保证她平安离开毗湘,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年锦补充道,“这个弱妇人知道自己丈夫身死在外后立刻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可笑。” 如此已胜券在握,李之罔便道,“那后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想来仅凭姐姐一人也可游刃有余。只是姐姐想好怎么处置张赣和唐礼非没?” “想过,等议事结束我便让张赣回去药园,不去管他,但唐礼非必须要留在毗湘,这样张赣如何都不敢造次,更能为我们供药。”说着,苏年锦阴沉地笑笑,“而且我觉得这是个插足药行的好机会,有张赣药园在外,我家说不得能分上杯羹。” 李之罔微微皱眉,他觉得既然没有赶尽杀绝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年锦如此欺压恐是会有些变数。但他又想到如今苏年锦正志得意满,说这些对方不爱听,便咽下话头,转而提起另件事,“姐姐,我离去有个小一旬,那李家李坊小姐可有找过我?” “有的。”苏年锦点点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坊不仅投递了几封信,而且还数次闯进来,没找到你的身影才罢休,甚至还给我留了封书信,说什么只要你回来就立刻通知她。” “她年纪小,姐姐别跟她一般计较。”李之罔苦笑声,赔笑道。 “形势比人强,我自然是忍下咯,反正不过多赔个笑脸的事。”苏年锦不无羡慕地道,“如今对方是梵惑道门太上长老的嫡系血脉,我等哪能忤逆,巴结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与她到底有关系没,如实招来!” “这...没有。”李之罔虽然说得有些结巴,但却很是肯定,“我还是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没一丝亵渎心思。” “真的?”苏年锦眯住眼,有些不信。 “自然。”李之罔猛点头。 “那你不是一般人,若换做我,怎么都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姐姐说笑了,情恋一事怎么能看对方身世家财,对不对眼应才最重要吧。” “这你就不懂了。”苏年锦拿出一副老师的做派,说得头头是道,“对不对眼完全可以凭借长久的修养来弥补,就算你如何厌恶对方,也能想出个勉强相处的法子,但这身世家财可是先天所赐,无法以外力左之的,所以啊,若要婚恋,身世家财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李之罔竟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不禁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对方产生了这样的思想,遂问道,“姐姐的想法与大部分人不同,是何故?” “世道。”苏年锦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我走南闯北,见到太多荒唐事,知晓王朝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没有人依附,这偌大个苏家怎能在乱世中苟活?别看天湘州如今尚安稳,不知道何时便像其他地一样燃起战火来,我天赋不高,修行多缓慢,只能以外为援,难以寻己求存。” 面对苏年锦掏心掏肺的话,李之罔才终于得理解了她。她不仅仅是湘川镖局的小掌柜,更是苏家日后的家主,从小时候便注定的重担导致她一直有着慕强的冲动。 “所以啊,弟弟你面皮不赖,要是修为更高些,更有链沫些,姐姐说不得会考虑你呢。” “姐姐说笑了,我自身难顾,哪能拖累姐姐。”李之罔连连摆手,岔开话题道,“对了,之前姐姐不是说与一位少年郎扯上关系了吗,如今情况如何。” 苏年锦嘟嘟嘴,看起来颇为可爱,“他叫于贞,是华琼剑派下面一个长老的爱孙,接镖认识的。我与他通了几次书信,有些许暧昧,他已邀请我参加下个月的花谷论道,弟弟你去吗?” “去呗,刚巧我修行还有甚多不懂,与同龄人聊聊不是坏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给姐姐把把关,可不能遇人不淑。” “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担心呢。”苏年锦笑笑,把被子往上拖了拖,“你的伤已用了上好的药沫,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多休息,我就先去忙事,有闲再来看你。” “好,姐姐慢走。” 李之罔待苏年锦走远了,才喊方削离进来。 “老方,我有些疲惫,不想动手。我要写封信,便我说你来写,到时候投送到李府去,细细听来...” ... 虽然中间出了张赣的一茬子事,但李之罔并没有忘记与李坊的约定,而李坊在收到信后,第二日便回信过来,信中的内容自然是想见他一面。 李之罔没有拒绝,他的伤虽然需要静养,但动弹一下也没有太大地问题。 “罔哥哥,好久不见!” 当李之罔赶到湘江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艘雄伟的大船,李坊正在岸边向他挥手,周围还围了十几名家丁仆役。 他快步上去,指着带有李氏家徽的大船笑道,“坊妹妹今天要带我去哪儿?你在信上可保密得紧。” 李坊面色一红,不解释,拉起李之罔的手便往船上走,“罔哥哥来这么久,还没看过湘江美景吧,今日便带你看看。” 李之罔没办法,只好跟着李坊的步伐,待二人登上船后,剩下的仆役们立刻鱼贯而入,很快大船就行驶起来。 “自从回了毗湘后,罔哥哥就没找过我,莫非是专门躲着我?” 李坊递上杯热茶,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李之罔一直盯着湘江美景,闻言转头过去,接过茶淡淡道,“忙,有些事需要处理,自然无法相见。你的事给伯父说了吧,他如何反应?” “爹爹极为欢喜。”李坊说道,“原来我小时候被强人掳走时,强人已是重伤,很快就不治身亡。当时爹爹恰巧外出看见了我,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了回来,抚养长大。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无论如何也偿还不完。”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去梵惑道门还是留在华琼剑派?” “去梵惑道门,带上爹爹一起。” 这个消息十足把李之罔惊了一跳,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代表李氏即将要退出毗湘,而苏年锦一直有意巴结李氏,这不就代表苏年锦的一切打算谋划都成了竹篮打水?他决定回去后立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年锦。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给李坊说,他遂继续问道,“何氏呢,可还有何动静?” “没了。”李坊摆摆手,“母亲一出马何氏便认了怂,已保证在一月之内退出毗湘城,从此不再出现。罔哥哥再不用担忧何氏的报复了。” “哈哈。”李之罔轻笑一声,“还是要对亏坊妹妹,没有妹妹尊贵的身份,何家肯定不会轻易认栽。” “我才不算什么呢。”李坊嘟起个嘴,手倚在桌案上,“我听姐姐和母亲说,罔哥哥你可是认识我的老祖宗呢,不比我神通广大多了。” “你忘了?我可是万年前穿越过来的。”李之罔笑笑,“当时王朝还鼎盛,我便是与你家老祖宗相识于永安王的寿宴之后。” “那罔哥哥还参加过永安王的寿宴咯?给我说说呗!” 既然李杓已经知晓了他来自万年之前,李之罔自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便把他所见到的盛况一并说出,顺带着还提及了他与李杓相识的过程。 李坊听完,长叹不已,边摇晃着头边不可置信道,“罔哥哥,你还是北河公主的故友?!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想知道。”李之罔饮下热茶,走到船头,看着奔舍不歇的江流,感叹道,“我活着,除了是因为晦朔公主外,支撑我更多的便是家乡,我没有一天不想知晓自己的来历。” “你一定会找到家乡的,罔哥哥,我相信你。”李坊也离席靠拢过来。 二人一时皆望着江面不说话。 李之罔从感伤中苏醒过来,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事,问道,“今天你要带我去何处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李坊侧过头来,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先让我卖个关子。罔哥哥你还记得那日在钟楼吗,你说我不懂得爱是什么,你觉得一个不能去爱自己的人也无法爱别人。” “记得,那日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想明白了?” “嗯。”李坊用力地点头,“罔哥哥说得有道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的肯定谈不上去爱别人,我深以为然。但是,我也觉得每个人理解的爱是不同的,有些人认为爱是单方面的奉献,有些人认为爱是相敬如宾彼此厮守,有人则认为爱是传宗接代,有些人更认为爱是性格的同化和性格的趋近。” “那你呢,你认为爱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了罔哥哥你可不要笑话我。”李坊的脸庞羞红,“我对罔哥哥的爱便是我爱你与你无关,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会一直爱你。我为了自己要留在道门,不能陪罔哥哥去历险,但我也希望罔哥哥接下来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都平安喜乐,而这也是我让罔哥哥来此、陪我一日的原因。” 李之罔有些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去琢磨这个东西,并且比他想得更为深刻,或许这就是主动爱人的恶果,而李之罔要品尝到这个恶果已要等到尚还有些遥远的兆天年,那时他已遇见了齐暮,并深深地被她诱惑,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今日李坊说出这些话的勇气,并开始想念于她。 他回过神来,尽量显露出欣慰的样子,叹道,“你真的成长许多,甚至比我设想得还多得多,我相信,什么风浪都再遮盖不了你的光芒,你终会成为一颗闪耀的星星,为我所钦佩。” “罔哥哥,你啊......有时候是那么地直白,更多的时候却又分外木讷。”李坊留下滴泪,转身擦去,指向远处道,“罔哥哥你看,那儿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夜祈江渚。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套衣裳。” 说着,李坊就走进了船舱,李之罔摇摇头,看来对方是要把关子卖到死了。 虽说是一会儿,但李坊却进去了很久,就连大船已经靠拢到夜祈江渚仍是没有动静。直到天色降暗,李之罔百无聊赖地指点起星光来,李坊才姗姗出现。 只见其模样大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祈祷礼服,从脖子到腰间挂满了玉管璜,颊间点满了如金片般的装饰品,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充斥着圣洁的严肃,如之前稚气未干的少女模样已大相径庭。 “罔哥哥,我们走。” 李坊拉起李之罔的手乘上早已备好的小舟,她坐在船头,李之罔在后面撑橹,一路登上夜祈江渚。 不用李之罔再追问,李坊便解释起来,“罔哥哥,这里是传说中的地方,听说只要心诚意足,便能求得神只降世。” “可...这,不行,这总要付出代价,我承受不起。” 李之罔止下步来。 走得稍前的李坊也回过头来,笑道,“这是我对罔哥哥的爱意,莫非你不想接受吗?况且我献上的只是珠宝等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得。” “你确定?”李之罔追问,“不要骗我。” “只有珠宝。” 李之罔相信了,继续跟上李坊,但还是觉得不好受,他极其讨厌这样一昧的奉献。 二人在沉默中来到夜祈江渚的中心,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石台,旁边立有几根石灯柱,似是后人所加。 李坊一面去点火,一面道,“这个地方每年只有一天会从江下浮出,以前人很多的,香火很是鼎盛,但自从碎链战争后,更多人只能疲于奔命,夜祈江渚也被抛之脑后。不过也好,这样这处地方就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点上火后,一下明亮许多,李之罔看到李坊跪到石台上,她把身上的簪子、玉璜、玉佩尽数摘下放在面前,随后双手合十,在即将开始祈祷的瞬间,她回过头来,李之罔摇摇头,她也摇摇头,随后转回头去,念诵起古老的咒语: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民邦谐久,降富于我。”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天不以刺,除殄去瘁。” ...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贾珍求贤,献予爱子。” 李坊的声音很好听,李之罔默默听着,心绪竟然平复下来,一时什么也不去想,陷入安宁和祥和中。 ... “罔哥哥,我好像心意不诚,没能引得神只降世。” 李坊突然的声音让李之罔苏醒过来,他赶忙道,“没事,反正你心意到了,这便够了。” “嗯。”李坊带着点失落点点头,撒娇道,“可我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罔哥哥你抱我起来吧。” “好吧。” 没有犹豫多久,李之罔很快就答应下来,对方为他有所付出,无论如何他都得有些表示。 但就在他抱住李坊的腰肢时,二人面前摆放整齐的珠宝忽得冒出无数色彩各异的光芒,不由分说,李之罔赶忙把李坊抱起跳到数步之外。 李之罔有些担忧,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李坊却极为欢喜,抓住他的胳膊晃道,“罔哥哥,神只降世了!而且不止一尊,有好几十尊,我祈福成功了!” “是吗,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光芒出现后,李之罔就感觉到一股威胁,似乎这些光芒都想把他吞噬殆尽,他不由自主地又退后几步,“我们且先看看。” “不行!我们靠过去,一定要过去!” “不,不,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李之罔喘着粗气,在他眼中光芒已不再是光芒,而是各色不同面貌的神只,同时他还看到了神只眼中的怒火,那是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决绝。 腰间紧握的触感让李坊感知到李之罔此时的坚决,但神只就在眼前,她不能坐看机缘就这么溜走,况且这么多神只出现,总有一尊会同意她的祈求,她几乎是执拗地挣脱开李之罔的怀抱,随后义无反顾地往光芒奔去。 “哎!”李之罔叹息一声,拔出邪首剑也跟上去。 李坊幸亏还有些理智,没有去触摸这些光芒,而是来到光芒的面前再度跪下,以近乎祈求的话语说道,“列位尊神,请保佑我身旁的这位李之罔万事安康,他是四方洲南仙洲人氏,小女子愿以一尽物相献。” 李之罔听了,怒火大盛,一把将李坊拉起,吼道,“我本以为你有些长进,怎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别再跪了,立刻离开这里!” 但是晚了,当他强硬地抓起李坊后,各色光芒已把二人团团围住。 李之罔恼怒地摇摇头,不再责骂李坊,紧握住邪首剑喝道,“贵为神只,却非要跟我这小辈过不去。那就来试试吧,是我宝剑更利还是你等的光焰更炙!” 说罢,他蓄起一招温剑式,向其中一道光芒斩去,光芒顿时断为两截,却又合二为一,看得李之罔皱眉不已。他看向李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留在此地,你趁机出去,不要试图救我。” 李坊终归没再忤逆,乖顺地点点头,却已流出泪来。 李之罔把她放下,扒开衣袖露出手腕间的三道疤痕,正是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所赐的三道风印,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倚仗。 没有多想,李之罔一指点在其中一道风印上,顿时无风自起,整个夜祈江渚都是风的影子,江上水腾卷月空,渚中石齑粉如沙,不仅如此,就连光芒也被扭曲掉,一时退避开。 “走!” 李之罔眼看有条通路,连忙大吼一声,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弹,他一直盯着光芒,能够感觉到光芒虽受到些影响,但并没有本质的打击,他必须留在原处以防光芒再进。 李坊看上李之罔一眼,没有多说,当即快步逃出,很快就在风沙的遮盖下不见踪迹。 一道风印用完,光芒微黯了些,李之罔眼见有些效用,又点在第二道风印上,顿时风浪又起。 但很可惜,风浪散去后,神只降下的光芒仍然长贯罡天,并没有消失哪怕半根。 “行,我李之罔认命了。”李之罔眼看李杓的风印都无法拿下,自己私以为藏的舟剑式更加派不上用场,干脆坐在地上,笑问道,“但我有个疑惑,我们素不相识,为何非要杀我?” 这个问题出来后,李之罔只感觉无数的咆哮扑面而来,他的耳膜立时破裂,耳中流出两股鲜血,一时整个世界都如对他静音般。 “因为你是无上王!” “无上王,该杀!!” “杀了无上王,我们才能安生!” 忽得,李之罔发现他能听到神只说得话,他嗤笑一声,“无上王?你们别糊弄人了,我看过大半王朝历史,从未有过无上王这号人物,更不可能是我。不若做个买卖,你们放了我,我去杀了这鸟甚子无上王。” 再没有回复,所有的光芒都向李之罔冲扑过来,他闭上眼来,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命该如此。 足足半晌的功夫,李之罔才睁开眼来,他发现他并没有死去,反而毫发无伤,而那些光芒已然不见,只有一个女子好奇地看着他,诡异地是,这个女子的身形一直在不断变换,时男时女,或人或兽,祂浑身散发着死寂般的淡绿色光芒,身上长满了灰绿色的球形肉质根,上面还盛放着紫红色、钟状和漏斗型的小花。 李之罔打量阵,拱手道,“阁下救了我?在下先谢过了。” 说着就要走。 “无上王这就准备离开?” “说了我不是无上王。” 李之罔回过身去,只见一灰绿色的大手向他抓来,随后不知所觉。 第46章 花谷论道 大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防止李之罔离开,他发现自己处境尚安全,便道,“阁下既然救下我,便是不杀,还请放在下离去。” 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不知名神只怪笑一声,“若非我感知有所异变,降下分身,无上王恐早被分尸吞尽。便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就欲辞别?” “阁下贵为神只,当明白人神有别,在下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不知名神只模样变换,化做一七八岁小孩模样,坐在附近石头上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兆天年。”李之罔答道。 “早了。”不知名神只站将起来,有些郁闷,“早了足足数年,莫非已有转机?”祂看向李之罔,责怪道,“你不该和那李坊来此,破坏了我的计划。算了,事既已落下,我便应了她的祈福,多少有些弥补。” 说罢,不知名神只从胸口的肉质根上摘下朵钟形小花,祂吹出口热气,小花便尽数化作粉末飞向李之罔。 李之罔避无可避,只觉得胸口一冷,随后便再无任何异动。他眼看不知名神只即将消散,不免追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急,待无上王被殷红花朵吞没时,自然会知晓我的身份。” 不知名神只轻笑一声,再无任何动静,夜祈江渚也重归黑暗,只独留李之罔一人。 他看向此前李坊跪拜的石台,发现上面的珠宝全都没有了光彩,果然如不知名神只所说,祂已收下李坊的供奉。 李之罔摇摇头往外走去,觉得今天的事真是怪异。 “李公子?” 李之罔听到有人在寻他,回道,“何小姐,我在这儿。” 他往前走上几步,发现有个黑影伫在不远处,走上前去,果然是何洛仪,原来她也在船上,只是没有露面。 何洛仪走上前来,打量李之罔周身,发现没有受什么伤,便解释道,“方才我感知到老祖的风印气息,妹妹又奔走回来说生了变故,我便过来,但见光芒齐射,气息逼人不容靠近,故才徘徊在外。公子可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些天然异象,让何小姐多有担忧,我们且回去吧。” 李之罔的掩盖之意何洛仪自然听得明白,但她本就不关心,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道,“公子既然活了下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之罔有些意外,他和何洛仪一向没有太多话题,回毗湘的路上都基本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话给他说。 “何小姐且言,在下洗耳恭听。” 何洛仪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酝酿了一下,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妹妹久在尘俗,不知臻珠为何物,或多或少会高看些人。在她狭小的认知中,便觉着这些人已是天上星宿、人中龙凤,实不知地位决定眼界,眼界才能决定对一个人的评判标准。李公子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自是有的。”李之罔顺着说道,“待李小姐回了梵惑道门,眼界定会开阔不少,与现在大为不同。” “李公子能理解便好。”何洛仪笑上一笑,只是掩着夜色让人只觉虚伪,“我看得出来,我妹妹对公子情有所属,公子觉得这与眼界有无关联?” 李之罔轻皱下眉,原来绕来绕去是针对他。他嗤笑声,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李小姐身份尊贵,与在下有云泥之别,只是往前囿于眼界,只以为在下良才,实不过一腐草耳。何小姐准备让在下怎么做,请说来。” 既然李之罔已经如此自贬,何洛仪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知道公子与我老祖是旧识,公子若想来道门,我拦将不住,可我妹妹又为情所困,实在是两难之举。但若公子保证日后不再来道门,我愿以链沫相赠,公子觉得如何?” “你能给多少?” 何洛仪有些意外地看上眼李之罔,对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攀上梵惑道门这条线,不过她也没多想,只要眼前人不在和她妹妹惹上纠葛就行,遂道,“五千。我想,对于一个刚踏入武道四等的受恩惠者来说,这应是个不容拒绝的价格。” 李之罔大笑一声,道,“成交。” 二人再没有多的话要说,在何洛仪交付链沫后便回到大船上,至于甲板上苦苦守望的李坊,李之罔从头到尾都当没看见,径直进入船舱休息,直到下船前也没和李坊说上哪怕一句话。 而这也是漫长的岁月之前李之罔最后一次和李坊打交道。“倦歌”李坊在回到梵惑道门后,深受老祖李杓喜爱,日夜带在身边修炼,由此遭长姐何洛仪所妒,被暗中下毒引得半身不遂。在鱼九则引发山门剧变后,所有人都来不及顾上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据知道些许内情的人说,“倦歌”李坊被滚石砸碎了半边身子,已彻底葬身于鉴星湖下。 至于她是否还活着,那已到遥远的兆天年,那时李之罔答应姬月寒的请求随他前往兽爪之国调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才知道梵惑道门已经濒临毁灭,正在搬迁。 ... “怎么了,找我有事?” 离开后,李之罔立马就回了苏府,想把李氏举族远徙的消息告诉苏年锦,但对方却一直在忙着家族议事,半个月都没有回来落脚,好不容易回来,家族议事已经落下帷幕。 “便是李氏要走了,我想着通知给苏姐姐,早做点准备。” 苏年锦毫不意外,道,“家族议事的时候李伯父已经给我说了,他们再过半月就会动身。除此之外,李家一旦离开,必然会空下一个位置,李伯父说能把我们苏氏扶上去。” 李之罔点点头,李氏属于毗湘中的十二家族,苏氏要稍逊很多,如果苏氏能够占据十二家族一席之地,那往后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已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么大的利益,苏年锦是一定意动的。他遂问道,“那代价是什么?” “每年两成的利润要分润给李家。”苏年锦抿口茶,继续道,“我父亲去谈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轮不到我插手,但想来父亲会答应的。对了,家族议事结束了,结果你听不听?” “自然要听。汝森药庄害死了一整个镖队,我每每想起来都恨得不行。” “那我给你说。在数项证据面前,汝森药庄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下便同意了我们的赔偿,不仅要割出半个药庄,往后二十年每年利润的五成也要上交过来,这一下,可就赚得不少。如今李家要把我家扶上位,我寻思这是不是不要仅把目光局限在镖局上,开阔下其他行业也是不错的,弟弟你意下如何?” 虽是商量,但李之罔听得出来苏年锦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进军其他行业了,便也没阻拦,道,“自然好得不行,李家不就掌控多行业吗,若苏家要想保持影响力,也得多手齐下,况且进军药业的话,张赣的药园还能为我等所用,这样有利益维持,想来他也不会怎怨恨我们之前的作为。”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苏年锦抬起头来,笑上声,盯住李之罔,“现今你是我家的一份子,有没有感兴趣的行业,有足够的链沫供你去开拓。”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赶忙摆手,“我就一个武夫,生意场上的事弄不清楚的,况且我还欠姐姐那么多链沫呢。对了,我刚赚到五千链沫,就先给姐姐吧,还一部分债吧。” 说着,李之罔就把从何洛仪那儿得到的链沫从神府中掏出来放在桌上。 “你自个儿留着吧,这次汝森药庄的赔偿你出了大力,此前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苏年锦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家肯定要开始扩张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弟弟不为别人想,就不为姐姐想一想?” “姐姐你这...”李之罔苦笑一声,“我是真的不懂做生意,不然怎么都得为姐姐出把力。” 他看苏年锦仍盯着他不放,只好继续道,“好吧,这样,叡叔的整个镖队都没了,我去重建起来,姐姐你看如何?然后在走之前,我都负责镖局内的一条线路,再多的我真做不了了。” “说得好像我在逼你一样,但是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哈。”苏年锦“噗”得笑出声来,好不容易缓下来重归正题道,“准备什么时候去南仙?”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没想好还,现在积蓄不多,修为也不高,南仙又被封锁,实在找不准动身的时间。等我存到一万链沫,修为到了武道六等,便动身吧,那时候南仙的瘟疫应该已经消解了。” “嗯,那就好好干,姐姐不会亏待你的。”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肩膀,站起身来,“每次跟弟弟聊天,都不注意时间过得如此快,我先去忙了。至于重建镖队的事,我等会儿知会府里一声,批份链沫给你去办。” “哦,对了,我之前说得花谷论道可别忘了,到时候可得留下空闲来。” 已到门口,苏年锦又是叮嘱句。 ... 红花谷 初春的天气植被本才刚近发芽生枝,但谷内却不同,已是万物逢春、千花竞秀的气象。李之罔走下马车后就啧啧称奇,边看边道,“姐姐,此地灵气浓郁,若是有修行木属性功法的在此,怕是事半功倍。” “对头,只不过此处是华琼剑派的私产,我等寻常人是享受不了的,也只能趁着这论道的时候才能借机修炼下。”苏年锦和李之罔并肩往里走去,问道,“重建镖队的事弄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招了二三十个人。”李之罔耸耸肩,“都是身世清白,在城中有跟脚的,不过要不了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淘汰掉。” “挺上道得嘛,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关键便是稳当,人手自是重中之重。我听说你把方削离带到身边做事了?” “对,老方做事还是可以的,有他帮衬我能轻松些。”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况且他在我身边,我多少能管住他,让他不至于又去赌。” 苏年锦笑出声来,“你前面不是给我说,他都下毒誓不再赌了,怎么,你不相信?”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李之罔也有些郁闷,他是否已对方削离失去了信任,“算了,不提这个,还是专心于接下来的论道吧。” 苏年锦轻笑声,没有再追问。 二人往里走上段路,看到前方有侍者在等候,苏年锦便让自己的丫鬟翠儿带请柬上去,确认好身份后,侍者便在前头引路,带着二人往另一条小径走去,没多长时间,昏暗的小径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但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出现在二人眼前。 宴会厅已来了二十多人,都分做两、三人在各处闲聊,一看到苏年锦出现,众人都向她看来,毕竟她生得妩媚,天生就夺人眼球,但在确认出她的身份后,又都偏过头去,更有甚者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哄笑。 “哼,我不过几次入门试炼没过而已,就敢嘲弄于我,等这次入门试炼通过,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苏年锦低声咒骂句,很快转变神色,几乎艳得像要绽出花儿来,对李之罔道,“走,我带你去认识下于贞于公子。” 她走在前头,很快来到于贞面前,恭敬道,“于公子,多谢你的邀请,小女子才能跻身于此。这位是我的义弟。” 李之罔顺势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打量于贞。其人看起来很是年轻,甚至要比他小上一些,长得儒雅,腰间配剑,手拿竹扇,完全是翩翩公子的做派,怪不得苏年锦会对对方意动,这已不仅仅是由于对方的出身了。 “苏小姐,李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于贞笑道。 第47章 冲突 因为要招呼宾客的原因,于贞只与二人聊上几句便借故离开,李之罔二人则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座。 李之罔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参与这次花谷论道的都是年轻人,少部分穿着寻常服饰,大部分则都身着山门装束,看来除了华琼剑派外,于贞还邀请了其余山门的修者。 “能让各山门的俊秀齐聚一堂,这于公子能量不小。”李之罔从桌子上的葡萄中扯下一粒放入口中,闲谈道。 “自然,华琼剑派在这片地界可谓一枝独秀,众人总是要给上一分薄面。”苏年锦没有李之罔这么轻松,一直在打量已经到场的宾客,眼看着别处道,“方才浅谈几句,你觉得于贞这人如何?” “还算不错?”李之罔又扯下粒葡萄,“看面皮是个娇生惯养的,虽有身份但谈吐并不趾高气扬,反而让人有亲切之感,当是个可交往的。” 苏年锦轻笑一声,李之罔的想法和她一般无二,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弃繁忙的事务远道而来参加这劳甚子论道会,她低声道,“怎么看,于贞都是个金龟婿,家世上乘,品性外相也不错,这次我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额,姐姐加油,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苏年锦答应声,忽得神色紧张起来,转回头来悄悄指住一处道,“你看那边,别转头,动眼就行。” 那是一位身着华琼剑派服饰的年轻女子,看打扮已是内门弟子。 “怎么了,姐姐,你与她有仇?” 苏年锦点点头,“她叫胡为菲,也是毗湘城出身,在兆天年我们一起参加了那一年的华琼剑派入门测试。” “那不应该有一份交情在嘛,怎就成了仇家?” 苏年锦苦涩一笑,“当时我虽已失败两次,但仍有志向,看不上胡为菲,对她一顿贬低,谁曾想那一年她进了剑派,我仍是失败,由此就结下了梁子。等会儿小心点,她看到我说不得要上来挑衅。” “姐姐莫怕,我看她不过武道五等的修为,我尚有一战之力。”虽然结仇很明显是苏年锦没事自找,但李之罔可不能帮理不帮亲,便道,“她若真敢过来,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诶,万万不可!”苏年锦暼眼不远处的于贞,低声劝阻道,“若是起了争执,不是破坏我在于贞心中的形象吗,一定要忍,等论道结束再使绊子不迟。” “好吧,我听姐姐的。”李之罔颇感无奈,苏年锦和于贞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考虑起各方面来了。 “来了!”苏年锦忽得说上句,随即正襟危坐。 李之罔也摆正身子,便见到远处的胡为菲在看到苏年锦后先是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随后扯起个意味深明的嘴角,便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 胡为菲模样冷峻,嘴唇细小,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看她走到一半装作刚发现苏年锦的样子,随即快步走上来道,“年锦姐?当初一面可又是几年了,怎么你也出现在于公子的论道会上,我可知道除了各山门外,世家大族都少有邀请的。” 胡为菲的言下之意就是苏年锦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花谷论道。 苏年锦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赔着笑脸道,“几年过去妹妹还是这么美艳,修为也比之前高上许多,果真是有天赋,不像姐姐我,因为和于公子生意上有些情分才能跻身此间,真是得罪。” 胡为菲略微睁大瞳眸,有些不可置信地颔颔首,她可是清楚地知晓苏年锦的毒舌本性,莫非这么几年就转了性子?但一想到之前受到的折辱,她不愿就此罢休,讥讽道,“姐姐认得自己身份最好不过,这论道会总归是天赋好、悟性高得参与才有些领悟,姐姐数次入门测试不过,天赋不佳,恐还是早早退场为好。” “胡...为菲!”苏年锦咬紧牙关,强行按下心中怒火,仍是笑道,“我叫你声妹妹是给你个面子,不要不识好歹,可要知晓,我虽不是山门弟子,但也是苏家的继承人,不比你这胡氏的偏房末枝差。” “哼!”胡为菲冷笑声,“时时刻刻惦念权势富贵,你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华琼剑派,参加这论道会也不过是想与于师兄攀上交情罢了,真是小人心思,恶毒行径,我深以为耻。” 说罢,她不给二人回击的时间,话音落尽,转身即走。 苏年锦握紧拳头看眼李之罔,似乎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帮她声讨对方,随后埋下头来,只能隐约听到一句断续的话,大概便是“咱们走着瞧。” 至于李之罔,只能无奈地笑笑,苏年锦的脾气他是知晓的,这会儿肯定是在生闷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也不用多去管。 花谷论道,一方面是各自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以求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是能够结交朋友,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毕竟论道会或多或少都有隐藏的门槛限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有能力的人。 李之罔便是看到除他和苏年锦外,所有人都在分散闲聊。说实话,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去结识任何一人,但一个人干坐着又属实无聊,想了想,干脆掏些链沫出来,就地修炼起来。 修行无所觉,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感知到链沫已经用尽,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众人已不像之前那般零散站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至于苏年锦则傻傻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怪人。”苏年锦撇过头去,笑道,“别人都尽可能地认识新朋友,希冀以后能有所帮衬,你倒好,竟就这么修炼起来。” “...” “好了,不要再修炼了。宾客已经到齐,要开始论道了,好好听,不比你独自修行来得差。” 果然,于贞已经坐到主座上。他轻咳一声,整个宴会厅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只听他道,“承蒙各位师兄师姐不弃,光临蔽地。今日我等以道论友,不求一朝飞升,但行砥砺之事,以期大道。” 说罢,于贞直入正题,开始讲述他的修炼心得来。 起初李之罔还不以为然,只左耳听右耳出,他想当然地认为于贞比他年纪稍小,不会有什么独到见解,但听到后面,却越听越是入迷,甚至生起埋怨之心,觉得对方说得实在太过缓慢。 “诸位,这便是我的大半心得,让各位见笑。现在让我们有请掩月山的华师姐,由她为我们讲述她的心得。” 于贞的结束之语一下把李之罔唤醒过来,他大口喘气,升起不可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还来不及多想,那“华师姐”已经抱拳走到宴会厅正中,开始讲述她自己的心得,李之罔赶忙提振起精神,继续去听。 此后时间轮转,几天一晃而过,大半人都走上台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 其间李之罔没有感觉到一点的饥饿,他几乎是全身心地去吸纳别人的观点看法以为己用,醒转过来后,才注意到桌案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餐食,顿时味蕾大作,饕餮吞咽。 “慢些,别噎着了。”邻桌的苏年锦则有风度得多,一动一静都极具淑女风范,任谁也想不出来她是会忙完事后熬夜彻亮看绘本的性子。 李之罔尴尬笑笑,动作慢上些,边去拿杯子边问道,“论道会这就结束了?感觉倏忽而过,一瞬而已。” “那是你听得入迷了。”苏年锦应道,“大半是结束了,后面便是轻松的,探讨下功法,玩些怡情的小游戏,总不能论道一结束便移桌走人。” 李之罔一想也是,边吃食边想到,要不自己也去认识下人,和别人讨论下功法,说不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进步。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的想法不会落空,但谁曾想却有一人走了出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于贞看所有人都已享宴完毕,便准备提议进行下一项,忽得注意到胡为菲走了过来,笑问道,“胡师姐,可有事?” 胡为菲止下步来,看眼后面,似乎在确认一个人,随后回过头来抱拳道,“于师弟,我想着我们受恩惠者修行总要争斗,若仅是体悟良多却不能显于自身,恐大有弊端,不若以武会友,更有实效。” “胡师姐说得在理,但...”于贞显出为难之色,“以武会友并未咨询各位道友的意见,怕是响应不多。” 二人从一开始就未小声私聊,一尽谈话都尽入众人耳中。只见胡为菲听了于贞的推辞之言毫无沮色,反而是回过身来,看向苏年锦道,“年锦姐,我二人都曾参加过兆天年的入门测试,我过了,你失败,如今这八年过去,你莫非就不想知道我二人谁优谁劣?” 苏年锦是个爱争斗的性子,从来不愿低人一头,胡为菲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于她,就算明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也不愿就这么认怂,刚想站起来应战,便感觉到一个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姐姐性子纯良,从不与人争斗,不比胡师姐久在利益樊笼,斗争之术颇丰。若胡师姐不嫌弃,在下可与胡师姐对武。” “阁下是?”胡为菲微眯住眼,她可从未听说苏年锦有过一个弟弟。 于贞没有失去主人气度,站起来介绍道,“胡师姐,这位是苏小姐的义弟,叫李之罔。” 胡为菲嘟囔两句,不悦道,“我看阁下双耳尚在,当不是聋哑失智之人,我只与年锦姐比武,可不会自降身段欺辱小辈。” 胡为菲的修为也在武道五等,与苏年锦相当,而李之罔只在武道四等,故有此言。 “那我直说了吧,苏姐姐实力胜过我不知多少,若胡师姐不能胜了我,是没有资格与苏姐姐对武的。” 李之罔佯作叹息,却是把难题推给了胡为菲。若胡为菲不敢应下,那此事就算翻篇,但若是敢应,就得连战两场,就算他输了,也会狠咬胡为菲一口,苏年锦有极大地把握拿下最后的胜利。 “你这小子,真是好胆。”胡为菲啐上一声,拔出剑来,冷声道,“你修为低,要如何比由你来定,省得说我以大欺小。” 李之罔摸住下颌想上阵,开言道,“我修为不比胡师姐,我二人便以武道三等的修为来比试,若谁使出更大的实力,便算输了;再者,今日乃是于贞于师兄做东,我二人比武虽可,但却不能损坏了这宴厅,若谁打碎个桌椅板凳,也算输;此外,此番仅是比武试道,非是生死搏杀,不可打出血来,坏了长久情谊。胡师姐你看如何?” 胡为菲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一旁的于贞示意道,“于师弟觉得呢?” 于贞微微颔首,虽说李之罔出风头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悦,但各项比武规矩倒是十足地照顾到了他的面子,遂顺着道,“李公子说得在理,便是寻常切磋,以武促友,我看大可行之。” 胡为菲并未将李之罔放在眼中,多此一问也仅是为了照顾于贞脸面,闻言拱手走到台中,拔出一长一短双剑来,冷着脸笑道,“既有胆量,那我们便比上一场!” 李之罔刚想回讥一句,忽得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便听到苏年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记紧了,长剑为实,短剑为虚,实为表,虚为里,万不可顾此失彼。” 李之罔重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随即也走到台中,拔出邪首剑来,振剑道,“今日,也让我试试华琼剑修的实力。” 话音刚落,胡为菲就欺身而来,只见其双腿虚实交替,明显也有身法在身。 李之罔轻笑声,既然对方想以身法试试水,他便也用上《惊鸿步》,顿时宴会厅里出现两个腾挪闪转的影子,在场众人修为低些地只能听到利剑相击的金石声,修为高些地却能清晰地看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宴厅各处,对上一剑就相互脱离,一时,竟是难分伯仲! 第48章 冲突<二> “小子不错,哪儿学来的身法?” 对打一阵,没分出胜负,胡为菲主动撤下攻势,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之罔自不会傻乎乎地揭自己老底,转而道,“身法既分不出个高低,我们且来比比剑法。” 因为不是生死厮杀的缘故,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温棺背剑诀》,而是用上之前从各处见识到的剑法,此前有过提及,李之罔对剑道颇具亲和,往往看上一两遍便能将剑招记得个八九不离十,便听着胡为菲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家的《冰火剑诀》!你没有双剑,也能使出威力来?!” “等等,这是《春秋剑》?苏年锦自己都没学好,反而传给你了!” “这又是什么剑法?不对,好生奇怪,你小子到底会多少门剑法!” 李之罔一直不断转换着剑招,上一招刚猛至极,下一招就阴柔纠缠,让胡为菲难以周旋,始终处于下风,更为关键地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摸出李之罔的根脚,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摆脱李之罔的追击,一个箭步跳到后方,将短剑扔开,双手握住长剑怒吼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前面用的剑法不是你主修剑诀?既如此,我便用上《光明剑诀》,看你还能不能藏住!” 说着,长剑暴涨数丈,砰得一声爆绽出炫目的光芒,瞬间掩盖一切。 李之罔知道对方已是使出了杀招,赶忙后退数步,一边紧握邪首剑以防接下来的袭击,一边抬手抵在眼前微眯看去,企图寻找到些许端倪。 “这就是胡师姐的剑法?待在暗处,阴刺一击,何堪称得光明。”光芒久盛不衰,李之罔不免急躁起来,出言试图激怒对方。 “那你便来寻我!” 李之罔听到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使上《惊鸿步》便冲将上去,同时蓄起剑势,既然对方不仁,他也不会再多留手,已决定要用出《温棺背剑诀》。 “错了,我可不在那儿。”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回望,就在瞬息之间胡为菲竟就又换了方位,他又是循着声音追去。 接连几次,他都屡屡扑空,往往他刚赶到胡为菲就已出现在了别处。 “好了,不逗你了,迎接你的失败吧。”胡为菲阴沉的笑声传来,“同辈中能破我《光明剑法》的可还不在呢。” 说着,光芒骤然回缩,凝结为数十个胡为菲模样的白影,皆手提长剑冲杀上来,让人分不清真假。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若仅是这样,他是高看胡为菲了,只见他身如游龙,精准无误地避开白影的每一下攻击,同时每出一剑,必有白影被斩破。 “不对!” 太过顺利反而让李之罔生出一丝警惕,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应战时苏年锦说过得话,直到现在胡为菲都只用了长剑,短剑却一直未有见到,苏年锦让他不要顾此失彼,就是让他不要只专注于应对长剑攻势,而忽略了一直不发的短剑! 明悟既出,李之罔便不再只专注于眼前的缠斗,而是一方面装作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地继续搏杀,另一方面则开始感知灵力走向,虚假的表面会欺骗人,但灵力不会,他已能感知到有一股灵力正在身后缓缓积聚。 “你输了!” 闻言,李之罔微微一笑,毫不动弹,低数三息后骤然转身。 在胡为菲惊恐的眼眸中,李之罔一剑弹开她的短剑,随后一把擒住她的脖颈,将她直接抓起离地三尺高。 虽已经胜券在握,但来而不往非礼也,顿时一股剑势出现在邪首剑上,正是李之罔用得最多,但却需要站定原地的温剑势。 就在即将挥斩出去时,李之罔一下丢了剑势,淡淡道,“是胡师姐输了。” 若是生死搏斗,李之罔最后这一剑已经击出,胡为菲的脑袋留存不下,而她也明白这一点,失神道,“我认输。” 李之罔把胡为菲放下,收了剑抱拳道,“胡师姐的《光明剑诀》大有可为,我不过侥幸而已,胡师姐不必沮丧。” 说罢,他又遥遥向于贞拱拱手,便云淡风轻地回到原位坐下。 苏年锦作为局外人纵览了整场战斗。其实白光只影响了李之罔一人,在外人看来,胡为菲一直待在远处挥剑,直到最后才悄然逼到李之罔身后,就在胡为菲要使出最后杀招时,苏年锦手心都攥出汗来,幸好,李之罔最终还是想起了她的告诫。 她有些欢喜道,“干得好,今日这一战你要出名了。” 李之罔抹把汗,倒上杯水饮下同样笑道,“多亏了姐姐前面的提醒,不然真是注意不到,能胜,姐姐的功劳至少占了五成。” “那也是,没有我你说不定还真赢不了呢。” 一时,二人都是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汉子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拱手道,“在下是华琼剑派的郭蒲,方才见李师弟使出了毗湘何氏家传的《冰火剑诀》才想将起来,李师弟似乎就是数月前同我门中的李坊杀了何冰等人之人,不知在下是否记错了。” 李之罔站起来回礼道,“正是在下,何冰邪念入脑,不杀不足慰天。” “何冰罪有应得,已是公论。”郭蒲先表明自己没有为何冰报仇的心思,随后道,“在下只是想知道这《冰火剑诀》李师弟是从何处习来。” “在下曾与何冰有过一番苦战,便是那时偷学得来,但在下学艺不精,仅有皮毛,让师兄师姐们见笑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若无伪造,那就表明李之罔的剑道天赋已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 又有一人站起,乃是位女子,同样是掩月山出身,唤作贾萍,似乎是由于胡为菲的败落,对李之罔充满了敌意,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呛道,“若真如李师弟所说,那你已见过我师姐的《光明剑诀》,可能效仿一番?” “行得话就别犹豫,如今正是扬名的好机会。” 就在李之罔犹豫的时候,苏年锦的一句话让他不再多想,傲然应道,“有何不可,贾师姐且看。” 说罢,他一把拔出邪首剑,与胡为菲一样,剑身也是爆裂出炫目的光芒,但只针对贾萍一人。李之罔仅是演示,故没有动弹,只是按着自己摸索出来的剑法在原地挥舞剑招,很快又收招停手。 众人皆看向贾萍,只见她失神默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一时再不怀疑李之罔所言。 众人几乎是同时沉默下来,有数人想率先开言,但郭蒲抢得先机,率先开言道,“李师弟可有山门,又在何处任职。若是白身,我可替师父收你为徒,无需参加入门测试!” 于贞也是说道,“华琼剑派乃是天湘州大宗,李师弟若有兴趣,凭你的天赋,功法、链沫皆是不缺的。” 随后又有几人说话,意思大差不差,皆是想让李之罔拜入他们的山门。 “承蒙各位好意,但在下无拘无束惯了,不愿受羁绊,恕在下难以答应。”李之罔谢过众人好意,拒绝道,忽得想起苏年锦一直想入华琼剑派而不得,紧接着道,“我时常与我姐姐共习剑法,如今她剑法已是有模有样,不比往常,我虽不行,但我姐姐还是可以加入诸山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苏年锦太有名了,她自十四岁起便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整整六次入门测试,没有一次通过,六次中更有四次首轮便被淘汰。无论李之罔说得再天花乱坠,但苏年锦毫无剑道天赋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 苏年锦也是有些脸皮发红,她几根斤两她自己还能不知晓,但也不敢说话,只悄悄去拉李之罔衣袖,让他不要再多说。 还是于贞有主人风度,打破沉默道,“明年就是又一次的入门测试,苏小姐届时可再度参加,明珠自不会蒙尘。” 苏年锦也站将起来,回礼道,“小女子定好好努力,不负于公子今日之言。” 既然李之罔不肯答应,此事便算翻篇,于贞便道,“诸位可还有想要比武会友的?没有,好,那我们就进入下一项。” 此后几日,不断有人找李之罔闲聊,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想把他收入师门,李之罔都一一拒绝,但收到郭蒲递上来的信后还是沉默住。 他打开信,看上一看,随后下意识地去寻找苏年锦,发现对方正与于贞坐在偏僻处聊天,终摇摇头,把信收到怀中,笑道,“诶,郭师兄,你刚才说你在山上养蛇的事儿,其他人没发现?” “那自然是发现了,不过嘛...” ... 马车上 李之罔把信递给苏年锦,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道,“你看看。” “嗯,给我的吗?”苏年锦正拿出本绘本欲看看打发时间,接过后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最后抬眼看看李之罔又把目光移向信纸,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是郭蒲师父的亲笔信?他说只要你同意做他的弟子,他就把我也收到门下,不用参加入门测试。” “嗯。”李之罔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若你答应,我们说不得日后就是一脉的师姐弟了。” 苏年锦摇摇头,一把将信揉成团甩在车厢角。 李之罔有些生气,把信捡起来,边努力恢复纸张曾经的样子,边道,“这又是怎了,大不了我给他们定个期限,时间到了我便离开,姐姐仍是华琼剑派的弟子。” “期限?”苏年锦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我万分确信,只要永安王宣布不再封锁宣威大桥,你即刻就会动身!”她犹不罢休,如嘴吐蚕豆般继续道,“我之前就想不通,你才四等的实力,就想去东仙洲救晦朔公主。现在,又自愿牺牲自由,就为了圆我进入华琼剑派的梦想,难道你就不会去顾顾自己?!” “我...”李之罔张口欲言,复又低沉下来,“我...我还是有为自己考量的。” “如果你有为自己考量,就应该告诉我,郭蒲提出的条件不错,但你无法答应,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之罔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苏年锦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恼,便道,“姐姐是生意人,知晓无论对方说得再怎么好听,总会为自己谋一份利润。做人不也是这样吗,要对朋友、亲人好,但也不能让自己有所损失。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不会顾着自己。我现在都有些怕了,若就这样放你离开,说不得你就会为谁献出生命,难道你想我哪一天收到你的死讯吗?” “对...对不起。”李之罔埋下头来。 苏年锦见他有所体悟,轻笑声,牵起他的手道,“你别焦虑我的事了,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从于贞那儿打听到些消息,明年的入门测试将交给桑宏长老主持,我比别人早做准备,有机会通过的。” “啊!姐姐你不早说。” 李之罔抬起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来。 “那你和于贞进展如何?” “还行吧,我感觉他对我有意思,但也就发乎情止于礼。”苏年锦前面还挺欢喜地,说到后面脸色苦下来,“他说我得通过入门测试才行,不然他爷爷不会答应,我得把剑术重新捡起来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教你剑法,但诸事频发,却是落了下来,如今终是安康无事,我便把我知晓的剑道诀窍都交给姐姐。” “那是再好不过!”苏年锦笑起来,“弟弟天赋如此惊世骇俗,教我一个众人熟知的‘废物’不会在话下。” 李之罔答应得很轻松,但后面接近一年的剑术传授才终于让他知晓戴在苏年锦头上的“废物”二字到底有何分量,以至于他不止一次地说出“朽木不可雕”、“废物是形容别人的,你连废物都不如”、“小孩耍筷子都比你更有气势”等话。 第49章 苏年锦2 天还没亮,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年锦瞅了眼窗户便收回目光,继续埋下头去断续读着绘本,又一边问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之罔还没回信?” 身后正帮着梳拢头发的翠儿苦笑声,“小祖宗啊,李公子这次运镖可是去的蔽雨州,信是送过去了,可回信不也要许久吗?不过小姐你也别担心嘛,李公子说了新年聚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得。” 这点苏年锦自然是知晓的,但眼看着李之罔已出去了三个月,除了中间传回道信就再没有消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瞬时她就没了再安心打扮的心思,手按在台上站起复又坐下,摇摇头,只吩咐翠儿手脚麻利些,却是家族扩张近一年,新年聚会已由原本的家族聚首变为了各行头的年末汇报,而作为小掌柜的苏年锦自然是忙上许多,不能再由着自己心思。 天快亮的时候,苏年锦终于是打扮完了,走到另张桌子坐下,把厨子上的粥菜择了几口来吃就觉得饱了,便招呼下人把餐具收拾下去,唤翠儿随她一起出去接人。 苏家是在毗湘发芽的,亲戚大半都在毗湘,但运镖这么多年在其他州也结识些朋友,只是往年苏家势小,大多都是送份礼过来,但随着苏家继承了李家的大半势力,已是黄鸡变凤凰,这些朋友今年都亲身过来,不过苏年锦不太熟稔,都交由她父亲苏岩接待,她主要接待的是两家,一户是张赣,一户则是岭南道的远房亲戚。 虽说和张赣有一番仇怨,但在苏年锦家族议事获胜并占据了半个汝森药庄后,张赣也顺势改道,入了苏家的伙,如今算苏家药行的半个话事人,只是和李之罔不对付。 至于岭南道的远房亲戚就有些久远了,这是苏年锦祖上的一个姑祖远嫁到了岭南道,这位姑祖念家,隔上几年便要回来看看,因此有了一道比寻常亲戚更为深厚的关系,如今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姑祖虽然已经仙逝了,但苏王两家还算亲密。 苏年锦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但从不用来看书,而是听取手下人的汇报,这也是她从二十岁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后有所影响力的象征,毕竟谁都知道苏岩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偌大的苏家总会落在她的肩头,随着苏家的声势水涨船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梦想踏入这间书房。 “张干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有你的支持,我们的药行发展可是顺风顺水啊。”苏年锦埋头盯着张赣递上来的年末账本,点头鼓励,随即又抬起头来,笑吟吟道,“诶,张干事怎地不喝茶水,莫非还念着之前的恩怨?” 张赣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消散无踪,应承着笑上句,忙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后道,“小掌柜说笑了,如今生意比起从前跟着汝森药庄要好上许多,哪能再想从前的事呢?” 苏年锦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但一年以来,张赣都是她说往东绝不去西,再加上账本没有丝毫作假的迹象,以往对张赣的戒心也渐小,不再提往日茬,转而道,“今年我们在城中开了三家药房,除其中一家因刚开业不久生意尚未有起色外,另两家都算如火如荼,依我之言,我们不妨继续扩张,不要只盯着毗湘,而是往其他大城发展。张干事觉得如何?” “不瞒小掌柜,这点我还确实有过思量。”张赣接过话头道,“如今世道仓皇,药行发展可以说正逢良时,像我们这种能提供稳定药源和制药技术的药庄可谓少之有少,往外扩张正是应有之计...” ... 苏年锦和张赣聊了一个上午,最后决定由张赣负责调查可堪扩张的城镇,然后汇集成文件上报给她。 在把张赣送走后,苏年锦伸个懒腰,一下趴在桌子上,这时翠儿走了进来,几句话又让她撑着桌子坐起,却是岭南道的亲戚王家到了。 王家与苏家一样都是生意人,但从来没有透露过做得是什么生意,只知道在岭南道的柳叶城有一席之地。王家现在的家主叫王嵘,按辈分来说苏年锦应该叫他大伯,她曾在兆天年的时候见过王嵘一次,对方衣着华丽行径却夸张搞笑,让她自那次之后就怀疑对方并非正经生意人,但王嵘的嘴巴极严,即便苏岩已把他灌得大醉,在一旁敬酒陪坐的苏年锦还是没听到有关对方的任何,只知道王嵘喜得爱子,已取名王知危(兆天年——兆天年)。 自兆天年以后,王家从未亲身来访,但每年都会有华丽耀目的珠宝、服饰送来,在苏年锦的强力要求下,苏岩并没有使用这些财宝,而是锁在了卧房的铁箱里。但随着苏家的再次兴盛,王嵘又是来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有了一个女儿,已取名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 “大伯这下儿女双全,可是艳煞死我了,我还愁着怎么嫁人呢。”苏年锦在紧急抹了把热帕以恢复精神后,很快就把王嵘请到了书房里。 王嵘修号“假腿”,自是断了一根,如今便是续了条铁腿,踩在书房的柔质木板上发出股不和谐的声音,他坐下来道,“侄女天生丽质,自不用操心这个,届时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说罢,王嵘极为夸张地拍了拍大腿,以极为扭曲的神色道,“侄女也知道,我们两家已有百年之好,不是寻常的姻亲关系,有些话不能对旁人说,但却是能对侄女说得。” 苏年锦神色一紧,瞬时想到各种可能,暗自咽下口气,笑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难事?有什么能帮的,我苏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王嵘等得便是这句话,顺着竿子往上爬,边思虑边道,“我接了笔生意,涉及到黑狮城里的某位将军,利润虽可保后代无虞,但这失败的代价也极其地大,便是想着先把知危和知葵送过来,待生意落成后,再把他俩接回去,侄女儿你看如何?” 苏年锦吁了口气,她原还想着是要苏家出大血,结果只不过多两张嘴而已,便一口答应下来,并询问王嵘准备什么时候把王家小辈送来。 王嵘叹口气道,“知葵如今还未满五岁,却有怪病缠身,我只能央着,这次回去后就请有名的医师给她医治番,最晚秋末送过来,到时候再提前写封书信过来,侄女也好早做准备。” “此事不急,大伯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便可。”苏年锦点头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但心中也起了番思量,便道,“这人凭运势起,就如苏家般一朝显赫,但运势终有头,保不得又复为平凡,届时大伯可不能辜负了我苏家。” “自然!”王嵘一掌拍在胸口,露出少了半颗牙齿的门牙,笑道,“我王苏二家当守望相助,以成百代富贵,但有一家失势,另一家则得尽力救接济之。” 苏年锦听了,微微一笑,亲自为王嵘斟上杯茶,这人啊,一旦有了身份,说得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而这也是苏家被灭门后苏年锦第一时间决定前往岭南道的首要原因。 ... 在连续接待完张赣和王嵘后,苏年锦并没有歇息,又听了其他人的汇报,随后才在暮色将深时赶往祖宅,陪同其父亲进行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总而言之,聚会进行得十分顺利,毗湘城的老派豪族都对苏家这枚升起的新星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派人送上了各种礼物,但不知为何,苏年锦只觉得疲乏,或是因为从前亲朋相聚的时节已融进了商业的纠葛和利益的输送,因此,在例行公事后,她很快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重新回到书房中。 她靠在椅子上,喘上口气, 眼神有些离散。和从前熬夜看绘本的时光一样,这一年来她也经常熬夜,或是睡得晚,或是起得早,但已不能再看绘本,大半的事务已彻底侵占她本就不多的休闲时光,以致她在今天的晚上还得继续处理公事。 苏年锦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缓上些,便从旁边拿起一份账本,她知道手下人已经看过,但就是不放心,总要亲自阅览一番。忽得,传来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她没抬头,嗔怒道,“翠儿,不是说了吗,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打扰我。” 她这间书房只有三个人不用敲门,一个就是翠儿,另两个则是她的父亲苏岩和李之罔,只是苏岩还在聚会上,李之罔尚未归来,那么还有谁呢? “那我退下?” 苏年锦一下抬起头来,来人不是李之罔还又是谁。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李之罔坐下,有些不满地道,“说是今日回来,你可真能拖时间,一定要快到了明日才到。” 李之罔无奈地摊摊手,一边去拿茶杯倒水,一边道,“没办法,葛礁固在蔽雨州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只能缓上阵养上几日,这都才堪堪赶回来。” 苏年锦听了不置可否,葛礁固现在算李之罔的人,若真有什么事一定会告诉她,既然只是几笔带过,自然是再修养阵便可。她转而道,“辛苦回来,可有吃东西?我这边拿了几盒点心,本是准备饿了自己将就吃的,你先吃上点。” 说着,她回到书桌坐下,从桌下拿出两盒小方块样的粉绿掺杂的甜品,随后又唤翠儿进来,吩咐她让下人去做顿简餐。 李之罔没有推辞,极其自然地拿起块点心吞下,又饮下杯凉水,道,“我离开时不就说了吗,不要事事亲为,手下人能干好的,姐姐只要总览便可。” “哎,实在改不过来。”苏年锦撇撇嘴,看李之罔还在盯着她,只好道,“那行吧,我尽力,主要谁也想不到我苏家能有这番光景啊。” 闻言,李之罔也是默默点头,从前镖行业务可是苏家的支柱,如今虽更加势大,但镖行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再拿起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春秋剑》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大概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了吧,姐姐准备好了?” 一说起这个,苏年锦就垮下脸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摇摇头,道,“一点进步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我的恩惠在五指,修剑应该一马平川,但却毫无天分可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于苏年锦在剑道上毫无天赋一点,过去一年的授剑时间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且更为致命地是,李之罔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曾经得到一本五指专用的恩惠法,给了苏年锦之后却毫无反应,这让他不由地怀疑苏年锦的恩惠是否根本就不在左手五指。 入门测试眼看就要来,李之罔便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不出镖了,便留在府里,再教姐姐一个月,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姐姐记得留好时间。” “行啊,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苏年锦笑笑,过去的一年李之罔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放弃她,但最后总是会把扔飞的剑捡回来,再教她,即便她一点进步都没有。 既然说起了入门测试,李之罔便转而问道,“姐姐和于贞进展如何了?” “还能哪样,就那样呗。” 实话实说,苏年锦对于贞的兴趣并不算大,主要还是看上了对方长老爱孙的身份,只是一路打听外加亲眼所见,于贞品性不差,终归是个良配,她还是要加把劲通过入门测试才行。 说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却是下人送饭过来,李之罔答应一声,迈步出去接,于时苏年锦才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个新物件。 她指着李之罔腰间的葫芦道,“怎地,年纪轻轻也染上喝酒的烂习惯了?我可先给你说好,不要事事都学那些老镖师,说不得就被带歪了。” “姐姐你这...”李之罔把饭菜放到桌前,无奈笑笑,“这出门在外总是不免跌打损伤,我这壶酒是专门消毒用的,可不会轻易喝,再者说了,这酒烈度不小,我来那么一小杯都受不了。” 苏年锦一听,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但她可不会承认,便道,“那就好,反正我是先提醒过你了,要是以后被我发现染上酒瘾,拿你是问。” 相处久了,李之罔已弄清苏年锦的脾气,故并不在意,一边吃着饭,一边道,“我还发现件事儿,要请姐姐拿个主意。” “你说呗,我们俩的关系,还要介意不成?” “老方,他不是跟着我在镖队吗,这次,我发现他又开始赌了,没赌大的,全是小数,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彻底不赌?” “这...”苏年锦知道方削离是李之罔过命的兄弟,不能想阴损法子,沉思阵,道,“给他结门亲事,让他婆娘管钱?” “这法子还当真不错。”李之罔放下碗筷,他回来的路上都在思量,没想到苏年锦一下就想了出来,但越想他也犯难起来,道,“这恐怕不行,老方是南洲半妖,不受中洲人待见,这是其一;再者,老方曾结过一门亲事,还有了个孩子,只是妻孩都被乱军屠戮,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心思。”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年锦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安心成家。然后我再放出消息来,就说方削离成亲后会送给亲家一份大大的贺礼,我就不信偌大的毗湘城就没有见钱眼开的女人。” “那行,就这么办。” 既然苏年锦接下了这事儿,李之罔也不反对,吃完饭便去找方削离。 第50章 入门 出乎李之罔的预料,对于要给方削离娶妻一事,他并没反对,反而表现地极为主动,并保证一切安排都听苏年锦的。李之罔虽感奇怪,但并没有深究,毕竟方削离的妻女已亡故有三年多,也是再重新续家的时候了。 至始至终,从进入方削离的居室到离开,李之罔都没有揭穿方削离又开始赌博的事,终是留下一丝情面,只是不料这竟是苏家黯然离场的引子。 虽说为方削离娶妻一事算是定下了,但还没有那么急,当务之急是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李之罔和苏年锦不约而同地都赞同入门测试后再考虑这件事。 一个月后,华琼剑派 “苏姐姐,我尽力了,今日能否凯旋多半只能看天意了。”李之罔往山上看去,与之前来不同,华琼剑派特意插了些旌旗,以显示对于入门测试的看重。他收回目光,见身旁的苏年锦毫无担忧之色,不禁问道,“姐姐怎地看起来胜券在握?” 苏年锦嘴角本扬起个角,闻言扯将下来,严肃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今日是听天由命,但也未尝不能人定胜天,等会儿且看我表演就是。” 今日除了李、苏二人外,苏家还来了数位亲戚,还包括苏年锦的父亲苏岩。只听他捋住胡子轻笑道,“我儿此前几次都愁眉苦脸,如今却信心满满,定是李公子教导有方,以使年锦剑道进步不小。” “苏伯言重了,我不过尽力而已。”李之罔可不敢当,赶忙侧过身去抱拳道,同时心里生起疑惑,苏年锦的剑道进步并不算大,为何一点都不担忧? 来不及多想,山顶上骤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声,守在山脚的剑派门徒也各自散开,这便是上山的信号了,众人顿时鱼贯而入。 众人一路行到半山腰便往左拐,走过一截窄而险的山路后,一个依山而建的空旷广场出现在众人眼中。广场中已摆好了八个擂台,但并没有专门为看客们准备茶水桌椅。 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说来有三道程序:这第一道便是验明身份,毕竟如今世道仓皇,总得防些不法之徒,但苏年锦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作为毗湘城有名有姓的大户,自然是免掉这道程序;第二道则是展示所学并且仅限剑招,只有登堂入室者才可更进一步;最后一道便是两两对阵,华琼剑派优中择优,无论剑招表演地多么出色,总是要胜过一场才能进入剑派。 程序并不负责,再加上设下的八个擂台,仅需一天便可测试完成。 入门测试本是需要临时报名,随后自主选择擂台上台,但苏家大户自然能有分薄面,已提前报名,不用去凑那臭烘烘的长队。 李之罔看向苏年锦,道,“姐姐觉得哪个擂台运气好?” “什么运气,这次我全凭实力。”苏年锦虽未生怒,但亦是冷哼一声,随即指向不远处的擂台,道,“桑宏长老是本次测试的领事,今日监管坎字擂台,我便选择坎字擂台,好让别人知道我苏年锦是真材实料。” 她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引得身后的苏家亲戚喝彩鼓掌,不远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望过来,苏年锦毫不生怯,抬脚便往坎字擂台走去。 因为要临时报名的缘故,此时坎字擂台下面只有几个人,苏年锦在又接受了家族众人的鼓励后,果断排到那几人后面,李之罔则和苏岩等人留在擂台下,静待苏年锦的表演。 或许是太过沉默的缘故,苏岩自引话头道,“李公子,你实话告诉老夫,这次年锦通过地概率是多少?” 原来,前面苏岩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鼓励苏年锦,其本身对自家女儿并不算十分地信任。 李之罔注意到苏家亲戚都看向了他,事到如今怎么都不能灭自家威风,他遂道,“苏姐姐在我的教导下练习一年有余,不说十足把握,但怎地也有个七成,且必定通过前面的剑招演练。” 他说得并不假,以苏年锦死练《春秋剑》的毅力,通过剑招演练并非难事,但她若仅依凭《春秋剑》就想战胜强敌入门成功,其实只有五成的把握而已。 闻言,苏岩顿时舒了心,至少怎地说概率也超过了五成,就算失败应也不会如之前那般成为笑话。 众人闲聊阵,很快就到了苏年锦登台。 为了今日,她特意请城中的师傅定制了一件亮白色的宽体练功服,持剑站在台上颇有一番风度。 苏年锦先向擂台正中的桑宏长老抱拳,声音洪亮道,“弟子毗湘城苏氏苏年锦,今日展示所学剑法《春秋剑》,还请上师斧正。” 桑宏长老并未多说,只轻点下头,示意苏年锦开始。 苏年锦回过身来,高抬剑,正是《春秋剑》的起手式,只见她双目紧闭后骤然睁开,随即旁若无人的演练起来。 李之罔见此,一直紧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来,经过他一年的调教,苏年锦虽迟迟悟不到剑意,但剑招已由之前的阴柔无力转变为眼前的坚拔有力,而这在众人眼中更为明显。 “这苏家小姐,201年时也演示得是《春秋剑》,但与今日大为不同,莫非是真开窍了不可?”负责坎字擂台的华琼剑派弟子向身旁的同门小声道。 “年锦真是变了,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心不死,现在看来,进入剑派是大有可能啊!”苏年锦的小叔子在苏岩身后向他妻子低声说道。 听到众人的赞赏,李之罔也如有荣焉,不由勾起个笑脸。 一刻钟的时间苏年锦将《春秋剑》展示得淋漓尽致,在收剑又向桑宏长老抱拳后,桑宏长老在桌案上的白纸哗啦写下字来,随后站将起来,以使台下众人看清,正是“通过”二字。紧接着他又扯下张纸记下苏年锦的名字,折封后扔到桌案上的黝黑罐子里。 苏年锦并未有太多欣喜,毕竟她之前也曾有剑招演练通过的经历,只轻舒了口气,便向台下走来。 她一到台下,苏岩及苏家亲戚便迎将上去,递水地递水,擦帕地擦帕,苏年锦俨然成了苏家此时最尊贵的人物,趁着空隙,她还向外围的李之罔眨了眨眼,只不过李之罔一直注意着擂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让她不由地跺了跺脚。 李之罔可没有闲着,苏年锦的对手会从坎字擂台上通过剑招演练的选手中产生,因此他要注意上台的每一人,并在一套剑招中快速地分析出对方的弱点,到时候苏年锦对上其中一人才有招可破。 “嘿,别观察了,这次姐姐我一定入门成功。”苏年锦冷不丁地绕到李之罔身边,吓了他一跳。 “不行,哪能在最后关头松懈。”李之罔摇摇头,指着台上道,“你看这少年,剑招有力,若姐姐对上了,可是强敌,绝不可轻敌。” “汤和嘛,我知道的。”苏年锦撇撇嘴,“汤家村出的小剑神,被人发掘后在城中的剑馆学了三年,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但要真打起来,不会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感觉苏年锦有些反常,叹口气,道,“等会儿是不能用修为的,姐姐不要觉着修为高些就是必胜了。你听我说来,这汤和虽有天赋,但所学剑法粗陋,持剑的左手腕是他最大的破绽,若真对上,便用第十三式猛攻他手腕,这样才可胜。” “好吧,李师傅,你说,我听。”苏年锦翘起个嘴,低哼道,“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当我‘小师傅’了,我便再听你一天,明日我才不管你。” 苏年锦这话没遮着藏着,李之罔自是听见了,但苏年锦一向是这个尖嘴利牙的脾性,他也习惯下来,不去接嘴,继续说起汤和的弱点。 时间飞速,一个上午所有报名的受恩惠者便过了一遍剑招演练,以坎字擂台来说,报名的有三百来人,但通过的不到百人,这第一关便排除了三分之二的受恩惠者。 因为时间紧张,并没有安排中场休息,剑招演练一结束,桑宏长老便命令八大擂台的小领事们为接下来的两两对阵捉对。 视角回到坎字擂台这边,只见桑宏长老拿起块黑布遮住双眼,又抬起双掌向众人展示,这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并没有使用灵力,不存在舞弊的可能;随后他将两手都探入桌案上的罐子里,一手拿出张纸条,由两名弟子接过后打开并向众人展示,这两张纸条上的人便是接下来两两对阵的对手。 好巧不巧,苏年锦的对手正是那名小剑神汤和,若仅凭剑招而言,苏年锦不会是汤和的对手,李之罔只好把她带到一旁,不仅把之前注意到的弱点再复述遍,又在脑中模拟出对战时出现的各种情况,由此苏年锦应该如何应对,这次她没再犟脾气,都一一听了。 “好了,我能说得就这么多,姐姐你都记全了?”看苏年锦郑重地点头应下,李之罔才道,“我实话实说,遇上其他人姐姐有至少五成的胜算,但对上汤和,只有三成,这战必须全力以赴。” “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胜得!” 苏年锦面色严肃,但仍是信心满满,让人不禁想去猜测到底这自大的信心挖掘于何处。 苏年锦和汤和的对阵在最后几名,因此才有时间临阵磨枪。教导完毕后,二人立刻赶回坎字擂台,刚巧到苏年锦这一场,汤和已经站在擂台上,苏年锦赶忙答应正呼唤她名字的剑派弟子一声,登上台去。 二人抱拳致礼后,果断抽剑而上,剑刃金石不绝于耳。 “年锦落入了下风!”苏岩和李之罔一样,一直注意着场上战况,看苏年锦刚对战就不敌,顿时慌乱,不禁出言,“李公子,年锦危险了啊,再这么下去,怕是坚持不过十招。” “苏伯莫慌,苏姐姐有法子应对。”虽然李之罔也捏了把汗,但现在的情况他曾有预想过,并告诉了苏年锦如何应对。 果然,苏年锦虽被逼入了下风,但并没有即刻落败,更在接连使出《春秋剑》的第八式后把局势扳了回来。 苏岩见此,知道又是李之罔的功劳,不禁追问道,“李公子,现在年锦和汤和旗鼓相当,如何才能占取主动?” “先用第三式诱敌,中途变招改第五式,如此可压下一筹。” 李之罔说着,苏年锦已经动了起来,却并非第三式,而是直接用上了第五式,看得他直接出言,“真笨,这样不就暴露意图了吗!汤和绝对看得出来呀!” 果然,汤和眼见苏年锦如此主动,并未轻易鏖战,而是在四周徘徊游荡,躲开了她的攻势。 苏年锦一招错,步步错,接连几次进攻都被汤和躲避开来,汤和更找准时间险些将她逼出擂台。 李之罔摇摇头,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苏年锦胜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他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怎么安慰对方为好。 “胜了!”苏岩的声音忽得响起。 “胜了?!” 李之罔转过头去,恰巧见到汤和被打飞到台下,苏年锦正朝他们这边比出一个得胜的手势。 “对啊,胜了!”苏岩拍拍李之罔的肩膀,主动解释道,“方才汤和主动进攻本已将年锦逼到擂台边缘,但却突然出了变故,下盘不稳剑偏了一寸,年锦找准机会反攻,这才将汤和赶下台去。” 说罢,苏年锦已经在众人的不可置信和欢呼中走下台来,苏岩连同苏家一起来观战的亲戚赶忙围拢上去,只剩李之罔满头问号地呆在原地,他是看了汤和的剑招演练的,对方下盘极稳,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下盘不稳的情况,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怎么,我胜了你还愁眉苦脸的,莫非不合你心意?” 李之罔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脸皮,一下清醒过来,正看到苏年锦不悦地盯着他。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见到苏年锦身后的一众亲戚决定还是暂时把疑问压下,抬起个笑脸道,“恭喜姐姐得偿夙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等会儿先要去入门殿一趟,然后我们就回毗湘大摆筵席,这次要之前小看过我的人都大为改观!” “好好好,那今夜不醉不归!” “你?!你真染上酒了?” “哪有,哪有的事儿,可不能胡说,不过是庆贺而已!姐姐你呀,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在乎这个了。” “今日不跟你计较,明日我再找你计较!我还得去问问到底是哪位镖师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我弟弟都教得会喝酒了!” “...” 第51章 东窗 作为此次大胜的关键助力,李之罔自然参加了晚间的庆祖宴会,其间他胡吃海喝,喝得酩酊大醉、近乎失神,此前放出豪言会阻止他喝酒的苏年锦囿于照顾宾客,并没有找到躲在角落的他。 由此,他并不清楚在宴会的尾声,一个不速之客放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以至于宾客散逃,主家沮丧,而他要等到醉酒后的白日中午才知道这一个消息。 苏年锦进入华琼剑派,打破了苏家的历史,苏家上下自然震动,无论亲友还是仆从都极其地兴奋,但李之罔却注意到下人们与昨日相比神色大改,为了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直接赶往了苏年锦的小宅。 “都闭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大中午的红灯笼还挂着,李之罔刚一推开大门,便看到一脸愠色的苏年锦站在门口呵斥围住院子的一众亲戚们,看见他进来才神色稍解,但并没有多说,而是自顾自地往里走去,随即想起一下如炸裂般的关门声。 “苏伯,发生什么事了?” 李之罔看苏家亲戚在苏岩的好说歹说下终于是退了出去,便凑了上去。 苏岩看眼李之罔,沮丧地摇摇头,低住声音道,“现在年锦心情不好,你去安慰下,至于发生了什么,便让年锦给你说吧。” 说罢,苏岩拍了拍李之罔的肩膀,很是落寞地走开关上大门。 “姐姐,是我。”李之罔在外面挂了阵,才走上前去,敲响房门,和声道,“昨天喝得尽兴,睡到现在,现在才来寻姐姐。” “你喝吧,不用管我了。”苏年锦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地憔悴,“让我自己静静,我要想些事。” “我为姐姐带了件礼物,如果姐姐不见我的话,这件礼物怕是就要过期了。” “...” 苏年锦沉默住,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门没关,礼物放在桌上就行。” 只要进去了就有机会,李之罔也没在意,只轻推打开房门,便见苏年锦散着长发大躺在闺床上,就连他进来了也毫无所动。 “不看看我为姐姐准备的礼物吗?” 苏年锦没转头,仍盯着天花板,声音低沉着道,“我真的很烦很累,你不要再烦我了!” “可是...这件礼物是天下独一份的,我不想你无法亲眼看见。” 苏年锦别过头去,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想看,你让我自己待着吧,等熬过这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好吧,那我过几天再来找姐姐。” 李之罔的声音熄下去后,不久就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一个人的安默中,苏年锦反而感觉到更加地寂寞。事实上,一个人遭受苦难时,总想着能有其他人来为自己分担,而有些人或天生好强或囿于颜面,往往会主动拒绝旁人的善意,苏年锦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当仅剩自己一个人时,她却又分外地不安,甚至埋怨起旁人来,抱怨对方为何不能识破她坚强的伪装,以近乎蛮横地态度来观护她。 故此,她自顾自地躺了会儿后,终于是开口道,“死李之罔,我说什么你就照办,那我让你不去南仙你怎么从来不答应?真是个榆木大脑袋,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弟弟!” “我想,这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李之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苏年锦一下惊醒过来,她坐起来才注意到李之罔根本没有离开,反而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方才搞出得开关门声只是在糊弄她。 她恼羞成怒,一把将枕头甩过来,骂道,“你个死泼皮,在这儿等着我是吧!滚,赶快滚!” 李之罔没有躲开,左手探出拿住枕头,故作后怕地道,“我记得姐姐说过,这个枕头伴了姐姐十几年,离了它是觉都睡不成,就这么送予我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怒意更盛,“还给我!然后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被这么接连呵斥,李之罔心中也有股明火,但他知道现在不能置气,否则前功尽弃,便腆着脸走过去坐到床头,把枕头放好后拿出个物件道,“看,我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苏年锦已经别过头去,闻言还是暼过眼来,看到原来所谓的礼物就是用青叶和草根编织而成的一朵草花。 她看向李之罔一眼,注意到对方一直带着笑意,怒气稍减,话语也平复些,道,“别闹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礼物我收下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那你先接过去啊,不能还让我放在桌上吧?” “行,但你要答应我,我收了礼物,你就出去,不能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李之罔说得很是果断。 但就在苏年锦去拿草花的时候,李之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让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你弟弟,自然要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感受到李之罔手心的温度和指关节上厚厚的茧子,仅是瞬间苏年锦便没了挣脱开来的力气,她的眼泪一下挂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只听她道,“我花钱买通了桑宏和汤和,以万无一失地通过入门测试,但事情却败露了,不仅剑派取消了我的弟子身份,于贞还递来封书信,说他羞于与我这种人为伍。” 此话一出,种种疑点便瞬间明了,为何苏年锦会信心满满,为何她会选择桑宏主持的坎字擂台,又为何会在紧要关头反败为胜,原来一切都是她做的局。 事情既已发生,李之罔也不可能再去责怪,便道,“那现在有想出具体的补救措施没?” “没有,事情败露后我头脑直接乱成一团,不敢想毗湘城的人会怎么看我。”苏年锦仍流着泪,摇着头道,“都怪胡为菲那女人,好端端地来看我的比试,被她抓住机会,捅了上去,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好,别气了,以后再说报仇的事,我们先想现在。”以苏年锦的脾性,结仇实在是寻常,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李之罔沉默阵道,“于贞就不用考虑了,他既已修书过来,便代表姻亲一事再无可能。如今最为重要地是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方面是华琼剑派,另一方面是毗湘其他家族,更一方面则是苏家内部。” “你继续说,我在听。”苏年锦抹把眼泪,道,现在的她身在局中,确实不可能去想具体的处理法子。 “华琼剑派的话,我看可以派人带上足量链沫过去,让剑派撤回你舞弊的结果,改用另一个借口,实在不行就出动和李家的关系,李家如今在梵惑道门,怎地都能逼迫剑派更改结果,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背舞弊这一个锅。” “那得多少链沫,肯定是要大出血了。”事到如今,苏年锦还是不改贪财本性,看李之罔一脸严肃,才不舍地改口道,“行,就依你说得来,只是要说动李家出手,怕又是落下个大人情。” 李之罔没想这些,他继续道,“只要没背上舞弊的坏名声,毗湘城就好解决了。首先自然是要让胡为菲闭嘴,不管活着还是死掉,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张嘴乱说;其次,再给汤和一些链沫,让他咬死是他技不如你,非是故意落败,这样其他家族就不能再挑你的刺,苏家的生意就不会受大影响。” “还有其他的没?” “有,做些善事,譬如说开粮赈灾、广设学府,这样普通民众自然会为你说话,渐渐地大家都会认为舞弊只是误传,你没能进入剑派仅是另有原因。” “那苏家呢?你刚才提了,可还没说到呢。” “苏家的话,我想得让苏伯来办。一方面要广修书信,通知亲朋好友,让他们管好舌头,不得再议论此事;另一方面则是给族中的仆役和伙计们提高赏俸,让他们不要苏家出了点变故就另投他人。”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分析地可以说头头是道。 苏年锦已经没在流泪了,心情也终于好上些,道,“我那些亲戚只知道烦我,还是弟弟你好,全是为了我考虑,我前面骂你,你不要怪罪。” “但是下一回呢?” “下一回?你不还在我身边...”话刚要说尽,苏年锦才想起李之罔一直念着要去南仙,转而道,“没有下一回了,我会管好自己的。” “那就好。”李之罔把另只手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近乎嘱托般道,“我无法一辈子都为姐姐分担,姐姐切记一定要走正道,不可事事取巧投机,这不但不是长久安稳之计,更有毁身葬族之险,姐姐千万切记。” “我会记住的。”苏年锦重重点头,示意她已铭记于心。 之后,二人又闲聊一阵,李之罔在确认苏年锦情绪已经平复后便告辞离去,这次苏年锦没有再自怨自艾。 她抬高手掌,近乎失神般地盯住手心的草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弟弟。 ... 苏年锦的舞弊事件虽然在事情发生后便得到了迅速的处理,但仍然历经数月才彻底偃旗息鼓。最后的结果便是再没人主动提及苏年锦舞弊一事,她仍然是苏家的小掌柜,至于为平息风波耗费的链沫,也让苏家在兆天年彻底失去了扩张的实力,只能暂时先稳固住基本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成为了苏家热议的话题,那便是苏岩和苏年锦吵了起来,搅得整个族内都鸡犬不宁。 具体来说,便是苏岩觉得苏年锦既无法再进入剑派,而她如今已满二十九岁,正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为了日后能够安稳地继承苏家已然不小的势力,是时候择一夫婿。但苏年锦根本就不接受,对于自家父亲的唠叨始终左耳进右耳出,数个月的折磨下来,她本身就脾气不好,终于是忍受不住彻底爆发,与苏岩大吵一通,直接将苏岩气得起不了床。 对于上述的事,李之罔很是清楚,毕竟为了收拾舞弊这一个烂摊子,他已几个月没有出镖。但念着这是苏家内部的事,他始终没有插手,直到苏岩连床都起不了,才终于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干些什么了。 他穿好衣裳,没有通报任何一人,径直地闯入苏年锦的书房,虽然注意到她正在回信,但并不在意,以近乎冷漠地语气道,“走,跟我去向苏伯道歉。” “呵,我爹给了你多少链沫,竟然把你都说动了。”苏年锦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写回信,“那老匹夫死了更好,这样我才好继承苏家,也没人再催我结婚!” “你就是这样说你父亲的?!”李之罔一手拍在桌子上,直接让苏年锦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漆黑的长痕。 她抬起头来,发誓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怒的李之罔。 “跟我过去,或者我擒你过去。” 短暂权衡之后,苏年锦站了起来,一把将注定要重写的信纸扔到纸篓里,回道,“我跟你去,但要我结婚绝不可能。” 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而亲如亲姐弟,时而又恶如陌路人,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多余的任何一句话,只默默去往苏岩的小院。 在李之罔看来,苏岩的状态还算不错,虽然一直在咳嗽,但气色并不像患病,只要修养阵就没甚问题。他以眼色示意进来后便坐定不动的苏年锦,但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他只好自找话道,“苏伯,听说你生病了,我和年锦姐姐便过来看你。” 苏岩又是咳嗽数声,靠在床头待气息平复后道,“李公子有心了,我这咳嗽乃是以前旧疾,突然发作倒是让人不省心了。” 虽是说给李之罔听得,但其实却是想让苏年锦不要在心中责备自己。 苏年锦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见自家父亲都给了自己台阶下,也不再怨气,走到床头坐下道,“可找医师来看过了?我以前就说这旧疾拖不得,您老不听劝。” “哎,我苏家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得,都不听劝。” “我哪有不听劝,只是我还年轻嘛,不想去想那些事。” 李之罔看父女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也不再待在屋内做个杵竿子,默默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苏年锦才一脸疲色地出来,看来父女二人还是谈得不好。 “为何这么关心我和我父亲?”回去的路上,苏年锦伸展个身子,问道。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模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李之罔停下步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越是这样,我越是见不得旁人父女为恨,更何况是姐姐你。” “怪不得你今日会这么生气,之罔啊,你的命,也真是够苦得。” 二人说着,来到亭子里坐下,就着夕阳夕色闲谈起来。 “你觉得,我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吗?”苏年锦紧盯余晖,没有看向李之罔。 “过完年,我就要走了。”李之罔没有回答,而是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前个月我打听到南洲的瘟疫好上些,怕是再过段时日宣威大桥就会解开封锁,我得先赶去岭南道。” 苏年锦没有太过震动,扳起手指数起来,“那也就是说还有五个月咯?” “差不多。”李之罔点点头,“但也说不准,说不定会提前动身,我在苇罗州有些故人,临行之前觉着还是去看看为好,毕竟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那我说,你不要走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李之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年锦,她的瞳眸中正反射出那即将湮灭一切的夕阳光彩,绚人心魄,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很容易地就显示出她极为艰难地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得走,承诺就是承诺。” “那我懂了。”苏年锦毫不失望,不然这就不会是她所认识的李之罔了,“你给我说这些,是觉得你走了之后我再无人可支撑,其实便是变相地让我择夫纳亲。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事实上完全可以。” “不会,姐姐你本质上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你平常的做派将这给掩盖住了,若无人为你遮风挡雨,你终归会枯萎。” “呵,原来你还会看破人心。”苏年锦轻笑一声,但并未否认,“行,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发出告示来,就说我苏年锦要择夫了,有胆的就自投履历上门。对了,连同方削离的事也一起办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让方削离在毗湘城插枝落叶,不跟你一起走。” “姐姐你也挺会看破人心的。”李之罔笑起来,“结婚不是坏事,希望我从南洲回来的时候,姐姐家庭美满,最好还生下个外甥来。” “就你话贫。” 苏年锦也笑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她父亲说了数月都不能让她转意,李之罔短短几句话便让她轻易答应。 等她真正想明白已经在很久以后,那时南洲已彻底破碎。在终于接受了李之罔的死讯后,她才知道,有些人虽没有血脉的联系,但却是天生的亲人,而她和李之罔便是这样的关系。 第52章 姻事 既然答应下来,就再没有反悔的必要,苏岩很快就将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苏家的门槛都几乎要被人踩破,毗湘城中几乎有头有脸的家族都递上了门贴。 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她从未是毗湘城的中心人物。乱世之际,实力才是关要,所谓的面皮终究是碗底的作料。但随着苏家彻底吸收李家的势力,苏家已然成为毗湘中的豪门显贵,苏年锦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从前对她爱搭不理的各大家族都派出了自家的公子,以期盼能共结连理。 “姐姐,你看看?”苏年锦的书房中,李之罔拿出两份册子来,其中一份递给了苏年锦,另一份则递给了在他身后站定的方削离。 至于不讨苏年锦喜欢的方削离为何也会在此,则是她答应了也会一起张罗方削离的婚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苏岩和李之罔在忙活。 “嚯,第一个就是张家的小儿子,人长得不错,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吧,有辱仪容,不要。”苏年锦翻看到第一页,草草看过便下了决断,随后翻到下一页,“郝家的大儿子,三十二岁,面相有点老。我记得他有些贤名,听说既孝顺又能理事,但郝家早就没落了,如今不过几家酒楼而已,太穷,不要。” “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长得还歪瓜裂枣的,不能要。还有这个,这么胖的死肥子也敢自荐,真是不知好歹...怎么全都不称意,不是中看不中用,就是能力好却家道寒微,难道就没有长得又帅气家世又好得吗?” 记载了几十个人履历的册子被苏年锦全部翻完,结果她却一个都看不上,总是能找出些微词。 “这已经是第二批了,你若再看不上,毗湘可就没人选了。” “没有就没有呗,我答应要结婚,又没说立刻就结。”苏年锦毫不在乎,一把将册子扔回给李之罔,继续道,“先不说我的事了,我之前给你说过吧,岭南道有个我家的远房亲戚,定居在柳叶州的柳叶城,本是准备把孩子寄居到我家的,但却出了变故,要延后到明年开春才能动身,还记得吧?”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是记得苏年锦曾提起过一次。 “我寻思着你去岭南道还要多待段日子,便擅自在信中把你的事儿告诉了王家家主,届时你过去了,直接拿着我写的信去寻就可,王家会好生招待你的。” “罔哥,这次运镖去岭南道?”方削离突然插话道,“我们可还没运过这么远的镖呢。” “之罔要去南洲,自然是得先去...”话说到一半,苏年锦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忙找补道,“额,之罔他去岭南道是处理些事情。”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瞒住方削离了,叹口气让方削离坐下,道,“老方,我不是有意瞒你,南洲的情况现在我们谁都不了解,即便是我都不能保证能安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带你上路。你明白?” “罔哥,你...越走越远了。”方削离埋下头去,哭啼着道,“当初我们刚到天湘州的时候,你说过段时间就去南洲,但几年了都没有动身。而现在你要走了,却不带我,罔哥你莫非已经忘了,我是南洲出身?!”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现在带你。你跟我走镖也有一年,还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南洲的情况绝对比这更糟,我带你走,只是害你。”李之罔看眼看戏的苏年锦,又是叹口气,“现在打开册子看看,喜欢哪一个,我明天就安排你和对方见面。” 虽然方削离是半妖出身,天生顶了个猪头,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苏年锦的三千链沫淫威下,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良家女子或自愿或被胁迫着投来履历。 “罔哥决定吧,反正你都定下了我的去留,要与谁结婚,还是依罔哥的。” 方削离说完,把册子好生放在桌子上,又向二人行了个礼才默默退出去。 “怎么,不去劝劝?”苏年锦道。 “算了,以后他会想明白的,我这都是为他好。”李之罔再叹口气,拿起册子翻阅起来,“老方虽比我大,但脑子钝,不太理事,不能敏锐地注意外界的情况。诶,他既然都说了,就我们俩先挑挑,觉得不错的就先见面,总有他喜欢的模子。” ... 话分两头,这边李之罔和苏年锦还在翻阅册子评头论足,另一边的方削离已陷入了极度地落寞。 他出身在卢虹山,自幼也是长在山里,成年后在山下的郭旗县找了份差事。虽然由于人妖杂居的缘故,南洲人早已习惯了半妖,但他长相不好,天生顶着个猪头,在城镇的生活中一直受到若有若无的歧视,这种情况在来到中洲后更为加剧,以至于他一直想着能够回到南洲,回到卢虹山。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有生之年都回不去了。 方削离胆子不大、缺乏主见,在认识了李之罔之后更是越来越习惯按对方安排行事,现在的他既不敢独自回南仙,却也无法违抗李之罔的安排。 苦闷之下,方削离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这个月的月钱,他尚未来得及交给李之罔。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觉着要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把这个月的月钱彻底输个干净,至于李之罔问起来,他只说不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先去找了镖队里的镖师,运镖的路上他们几个总会背着李之罔小赌几次。但不知为何,以往嗜赌如命的镖师们却态度大转,无论赌什么都不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方削离只得离开苏府,去地下赌庄碰碰运气。 赌庄们的打手对方削离印象深刻,毕竟苏年锦当初带了六千链沫来将他赎走可是轰动了地下世界好一阵子,而且还警告了东家,绝对不允许方削离再来赌。 故此,打手强横地拦住大门,一脸冷漠道,“你,不准进去。” “我有带钱。” 方削离小心谨慎地露出自己干瘪的钱袋子。 “带钱也不行!”打手啐口痰,“苏家小掌柜说了,若是你再出现在我们这儿,便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你识相的话,就尽早离开。” 方削离赔个笑,觉着没必要在一处吊死,便折返身子,看其他地方能不能容纳下他。 “诶,你是苏家的?” 他刚转身,后面便响起个声音,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从赌庄的门口探出个头来,他只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公子哥继续问道,“在苏家哪位手下做事?” “李之罔,公子有事?” 公子哥的瞳孔一下张大许多,笑道,“方才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家大人是我好友,既然想赌,便由我来作保,保你无虞。” 一听到能赌,方削离一下意动,止不住地拱手道谢。 “陈公子,这样...不好吧,我家东家前面答应苏小掌柜的。”打手知道公子哥的身份,极为客气,但还是委婉地传达出拒绝的意思。 “没事儿,等会我亲自去给唐老大说,他会答应的。”公子哥一掌拍在打手胸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五十链沫来,“这点钱你自个儿留着,下了工去小酌几杯,缓缓疲。” 公子哥既然都这么说了,打手也不好再阻拦,做出个退避的手势,放任公子哥带着方削离进入赌庄。 方削离本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使诈,谁料公子哥只留下句“你放心赌,我去里面休息,没链沫了再找我便可”,便放手任方削离去赌。 待公子哥走后,方削离又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子,只有七十链沫,他决定玩些小得,两链沫两链沫地来,这样能玩得久些。 赌骰子太快,他便选了牌九,比较耗时间。 刚开始运气还不错,一把双斧头、一把地杠牌让方削离通吃全场,接下来更是连胡两把天牌,让他乐开了花。 “哎呦,我肚子疼,你们先等等,我去上个茅房。” 方削离对桌的赌客突然道,也不去问桌上的三人,抓起几张草纸便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连同方削离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怎么说,等还是再组人?” “组呗,还能等不成?反正他也没赢,不回来是他自个儿的事。”说罢,另一人便喊道,“这儿差个人,哪位来凑个局?” 方削离也想继续赌,便不阻止,反正那人回来了,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他可什么话都没说。 赌庄人不少,立刻就有一个坦胸大汉坐了上来,四人话不多说,即刻开始下一把。 之后方削离的运气就急转直下,不是牌太小,就是大牌比不过别人,连连输链沫,而他对面的大汉却把把做大牌,没输过一把。 渐渐地,方削离的钱袋子越来越干瘪,但这次比之前好,他一直有在算自己的剩余链沫,眼看不多,便就不赌了,道,“今个儿输完了,我先走,你们再找别人来。” “诶,走甚,还没玩尽兴呢。再玩几局,待黑天了再散场。”坦胸大汉第一个不答应,阻止道。 “真不多了,小赌怡情,小赌怡情,今天就到这儿。”方削离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忽得感觉到肩上多了只手,回头一看,前面领他进来的公子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公子哥笑道,“没钱了?没事儿,李之罔是我的朋友,你尽管玩,输得算我身上,赢得归你。” “这...”方削离确实是想继续赌,毕竟大汉的牌实在太好,没玩多少局袋子就干瘪,多少是不尽兴。 “玩就是,跟我客气作甚。”公子哥把方削离按下,朝桌子上扔出三百链沫,一时间又不见了踪影。 “继续呗。”坦胸汉子大笑一声,手已经动起来开始洗牌。 方削离也不矫情,当即收好链沫,又是赌起来。 这一夜,他有输有赢,往往是赢一局输两局,快散场时,一数,手中竟然只剩七十二链沫,而那公子哥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刚站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腿有些发软,却是瘾过去后才知道自己又赌输了多少,不禁胃胀肠缩,不知道该如何向李之罔解释。 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走过来,道,“方公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到这个时候,方削离如何是不知道中了对方的套,但没办法,小厮身后还跟着数名壮汉,他若是不从,说不得性命都会交代在这儿,便让小厮在前引路,自己跟在后面去见那公子哥。 ... 说实话,这段时间来,苏年锦的心情都不算好,先是为了压下舞弊风波耗神费力,又开始选夫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她的睡眠时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缩短了,这甚至还是在李之罔的协助下,若没有他,不知道她自己会多么辛苦。 今天一样,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却是约了城南的龚家谈生意,准备采购龚家在城外的一块土地,以用作药田。 坐在马车上,苏年锦直接就睡了过去,吩咐翠儿到了酒楼再叫她。 结果这一觉却无比地长,当她自主苏醒过来,才发现已到了午后,身上盖了张毯子,翠儿仍在一旁守着。 “怎么做事的?!”苏年锦把车帘放下,气道,“我睡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喊醒我?龚家呢,我睡了这么久,可还在等着?” 翠儿有些惶恐,小声道,“早先龚家派人递来消息,说生意取消,我看小姐太过疲乏,才擅自做主让小姐多睡会儿,小姐不要责罚我。” “龚家取消了生意,为何?”苏年锦有些郁闷,她家和龚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怎就突然取消了,莫非有其他家族的插足? 翠儿却只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说,龚家绝不可能不说缘由就取消生意,他们承担不起这样背信弃义的结果。” “龚家的人...龚家的人说,他家家主看错了苏家,原来小姐是一个...在背后嚼舌根、乱非议的恶毒人,龚家再不会和苏家做一笔生意。” “岂有此理!”苏年锦一把拍在软椅上,“满口胡言乱语,你现在去安排,就说我要与龚钦韦见一面,向他请教什么叫嚼舌根、乱非议。” “是,我这就去办。” 翠儿说完便恭谨地退出马车,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去而复返,还带着另一名苏家仆役。 “怎么了,有事?”苏年锦问道。 “是,陈家说和我们的铁器合同取消,要我们赔偿定金。” 如果一件事是凑巧,两件事一齐发生那便是另有隐情,苏年锦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她尚无法确定,只吩咐车夫即刻回府,又对翠儿道,“去找之罔,让他到我书房来,就说有要紧事。” 第53章 生隙 “陈公子,欠您的链沫明日我便还上,绝不失言。”方削离埋下头颅,显得极为谦卑,只不过还链沫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苏府,大门不出,眼前的公子哥上门追债他也不应。 公子哥轻笑一声,显个蔑视的眼神,道,“我家财万贯,何虚这点链沫,不过看在与你家大人交情非浅罢了。” “那陈公子找我是?” “来,你先坐下。”公子哥抬手让下人拿个椅子过来,待方削离坐下后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心仪苏家小掌柜久矣,但两家素无生意来往,故总不得见佳人容颜。这次苏小掌柜招夫,我也投了,但却一直没回音,所以想向你打听些消息。” “这...”方削离以为对方在打李之罔的主意,结果落脚却是在苏年锦身上,不禁有些哑然,随后想到今日白天时苏年锦对册子上的年轻俊秀挨个吐槽,没一句好话,果断道,“我只是苏家旗下的一名普通镖师,陈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公子哥丝毫不信,边摇头边道,“为了博得苏小掌柜的芳心,我也颇下死力调查了下你,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不但是李之罔的手下,还是他带到毗湘城的过命兄弟。而如今苏小掌柜与李之罔结为义姐弟,你说你对苏小掌柜什么都不知道,是否有些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陈公子,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方削离泄气般埋下头去,忽得感觉到两肩传来强大的握力,回头一看,两名壮汉正提着把屠刀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公子哥也不再装了,直言道,“赌庄后面有个养狗厂,专供云客酒楼,恰好,云客酒楼便是我家开的。现在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什么都不说,哥们你说不定就要丢些零件去喂狗了,自己想吧。”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陈公子,你放我走吧,链沫一定还清!” 方削离跪倒在地,抓住公子哥的裤腿就哭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尚有一丝良知,知道苏年锦说过的话绝不能进入众人耳,否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刻钟。”公子哥轻蔑地看上方削离一眼,对手下吩咐道,“一刻钟他若什么都不说,便拔他牙,拔到剩都不说,便直接切碎了去喂狗。对了,记得煮碎些,那些狗金贵,怕是咬不动这猪妖的死皮。” 说罢,公子哥便拂袖而去,丝毫不管方削离的凄苦模样。 方削离坚持的时间足足超过了一刻钟。当公子哥又踏步归来时,他的嘴里已只剩下两颗后槽牙,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给他漱下口,听听是求饶了还是死撑着。” 手下人办事麻利,一人去打水,一人抓住方削离的头发把他提起,不一会儿就灌了半桶水进去。 “张家的小儿子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郝家的大儿子年纪大,又穷不要...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还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能要...” 原来方削离已经神志不清,胡乱复述着苏年锦曾说过得话。 陈公子顿时怒气上涌,不为别得,就是因为他左鼻处有粒黑痘,这话中说得不是他还有谁? “这婊子,亏我觉得她还不错,竟敢这么编排我。我真是生了痴妄糊涂心,才想与她共结连理,和陈苏两家为一家。”看准苏家只有苏年锦一人能继承家业,谋划着吃绝户的公子哥恶狠狠道,“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他说得任何话都记下来,我这次要苏家吃不了兜着走!交代完了,便把他丢到江里去,活下来算他命大,死了便算他背叛主家的代价。” ... 当苏年锦赶回书房的时候,李之罔已经到了,原来他在坊市里采购物资时也听见了针对苏家的传闻,顿感不对,立马赶了回来。 “我这边没有确切地消息,你那边是怎样?”两人坐定后,苏年锦先说道。 “我是听两个老大爷说得,说你在背后编排人,将毗湘城中一尽家族都极尽贬损,而这甚至还不是最遭的。更要命地是,此前入门测试时的事儿又被提起来了。” “舞弊?” “对。” 苏年锦顿时怒上心头,骂道,“这事儿都过去快半年了,怎还有人提?华琼剑派托李家的关系给压了下来,胡为菲被你暗中杀了,汤和也被打发了笔链沫去了别处,就这样还有人旧事重提?!” 舞弊一事是苏年锦永远的痛脚,毕竟她是商贾之家出身,信用是天然的金字招牌,要是丢了这个,苏家也会立刻没落。 “这个容后再提。”李之罔皱下眉,他最见不得就是苏年锦一遇到事要么勃然大怒,要么急急躁躁,安抚后道,“我有仔细询问那两大爷,他们说得都是你那日在书房说得,我们的谈话怕是被人偷听了。” “那日只有三人在,你,我,还有方削离,还有谁能泄露出去?”说到最后,苏年锦已有些沉默,她自然不可能,李之罔做事周密,也不会胡说,这么看来就只有方削离一人了。 “我已经派人去叫老方过来,他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待在屋里,应该不关他的事。” 李之罔虽是这么说,但既然已经派人去叫方削离,多少是不放心。 结果,二人焦急地等了阵,方削离没来,反倒是下人传来了方削离自杀的消息。 李之罔心顿时就凉了半截,一方面是已经猜出正是方削离把谈话内容给泄露出去,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方削离是否还活着,赶忙问道,“发生什么了,他现在状况还活着。” “还活着。”下人火急燎燎地赶过来,捋口气道,“我去叫老方的时候,他说要换身衣服,我便在外面等。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老方都没出来,我又听见了板凳摔在地上的声音,以为是老方这几天生病走不动道,便推门进去了,才发现老方是想上吊自杀,这才救了下来。” “好,你下去吧,这儿有五十链沫,算给你的奖赏。” 苏年锦一直没说话,待下人领了链沫退下后,才嘲笑般道,“现在怎么说?你兄弟干的好事,我苏家以后还能不能在毗湘立足都是个问题。” “我先去看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罢,李之罔拔腿就走。 “等等我,我也去。” 方削离确实是生病了,被扔到江里后他福气大侥幸抱住了一根浮木,但也不甚染上风寒,宽大的身躯一下消瘦许多。即便如此,李之罔也想问个缘由,但见方削离整把牙齿都没了,顿时气也没了,只拉住他的手恨恨道,“老方,你说,是谁做的,我给你报仇。” “都是...我的错,罔哥,我对不住你和小掌柜...” “没事,活着就很好了,年锦姐会谅解的。”李之罔先一句话把苏年锦给噎住,随后道,“你且说是谁逼问的你,我给你报仇,也给年锦姐报仇。” “只知道姓陈,很年轻,云客酒楼好像是他家开的。” “陈玄饰。”苏年锦接口道,“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幼子,云客酒楼便是他家开的。” 李之罔点点头,不多说,安慰方削离道,“事已经发生了,你就安心养病,其余地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不然百年之后我在下面如何这样能见辛大哥、三哥和许渠他们?当时离去之时,我便说了一定要带你回南仙老家,好好养病,事处理好我们即刻就走,再也不待了。” “罔哥...” 李之罔再不多说,连连轻拍方削离手背数下,便出门去,苏年锦也跟了出来。 “你想怎么做?”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之罔,“别说你要杀了陈玄饰,他有陈家做后援,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这场较量总归要落到桌子上来谈。” “谈,怎么谈?”李之罔嗤嗤笑道,“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假的?没有那些话,老方怎么会差点就死掉?” “你怪我?”苏年锦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极而笑,“是你让我去寻个夫婿,但你看看那些人又都是什么鬼样,便觉得我能看上眼?再说了,不是方削离自己把不住嘴会有这档子事?!李之罔,你给我记住了,我苏家若是在毗湘城再做不成生意,你和你兄弟就是最大的罪人!” “生意,生意,你钻钱眼里去了,成天只知道生意!”李之罔毫不相让,回击道,“我也告诉你,生意是你苏家的,和我没关,和老方也没关!我不管陈家有多强,陈玄饰必须死,而且就在今天!” “行,你去。”苏年锦恨铁不成钢地看上一眼,一屁股坐到庭院里的石台上,“只要陈玄饰死了,我便昭告天下,说是你杀的,和我苏家没半分钱关系。” “好好好,有难了想着我,现在觉得我是个麻烦,便一脚踢开,真是当得个好姐姐,算我眼蒙了、心晕了,遇见个掉进钱眼里的姐姐!” “那你尽管去,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眼看二人不说要打上一场,也是分道扬镳的下场,一个声音突得响起,却是苏岩从院外走了进来,只听他道,“大老远地就听见这边沸沸扬扬的,还以为有几十个人,怎就你俩?” “爹,你怎么来了?” 苏年锦站起身来,李之罔也行了个礼。 “听到些传闻,下人说你们在这边,便过来问问。”原来苏岩也知道了,他有些不解地道,“你俩感情一向不错,怎今个儿就闹了红脸,与传闻有关?” “没有的事,爹你多想什么呢。”苏年锦摆摆手,“是之罔的兄弟生了病,我说要请医师来看,他死活不让,这才起了点争执。” “李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生病了肯定得去找医师,可不能拖着掖着。” “是,苏伯教训得对,我等下就找医师来看,不再耽搁了。” 既然苏年锦不想透露,李之罔便顺着说下去。 苏岩点点头,道,“那李公子就留下来照顾你兄弟。年锦,跟我走一趟,有些事想问你。” ... 夜深 苏年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日苏岩问过话后,她很快就赶了回去,却没有一丝李之罔的身影,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陈玄饰还活着,昨日她还见到了,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总担心李之罔刺杀不利,已殒身别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想着,她越来越为自己当日的举动而懊悔。为什么要一步步地激怒他?又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又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说话,认真地分析利弊?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苏年锦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心想,就这样吧,还是早点睡得好,明天还有至少三个家族需要她去谈判,得养足精神才行。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朝外喊道,“之罔?”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苏年锦披上衣服便去开门,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太清,只认得出两只明亮的眸子,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李之罔。 “这十几天你去哪了?”苏年锦点起火烛,把屋子照亮些,问道。 “去杀陈玄饰。” 李之罔浑身散发出一股淤泥般的臭味,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死了?” “死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湘川江上。不用担心,我伪造得不错,谁都会认定他是饮酒过量失足而死。” 陈玄饰真的死了,苏年锦本该怒火冲天,但她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至少她弟弟是活着的。 她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带方削离走?” “不,我要留下来。”李之罔道,“这段日子我潜伏在陈玄饰身边,知道你的处境很不好,我得把老方搞出得烂摊子收拾好才行。” “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天,苏年锦终于是笑了,“那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要知道,至少有七成的供应商不再和我们合作,五成的家族主动终止合同。更为关键地是,陈玄饰死了,陈家就算找不出破绽,也大概率会把他的死栽在我们头上。” “你的话是从陈家传出来的,只要处理好陈家,一切就迎刃而解,其他家族都不为惧。而要对付陈家,要么文斗要么武斗,就这两条路。”当日只是气话,李之罔怎可能抛下苏年锦独自离开,故潜伏期间一直有在想法子。只听他道,“文斗便是家族议事,一切摆在台面上来说,这点老方是关键,他不能再留在毗湘,要送出去躲一阵子,这样就没有把柄,你说得那些话只当是胡诌。武斗便是彻底拿下陈家,让苏家取代陈家成为新的三大家族,这样再没人敢随意置评,问题自然消解。” “方削离得走,这样,我让翠儿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到时候也好联系。”苏年锦想了想,觉得文斗有可能,但武斗却不怎么现实,“陈家根基厚实力强,认识地朋友也多,这武斗怕是不太行。” “行,为何不行。”李之罔决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人脉来,“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李杓是我的老朋友,我已写了封信过去,让她借我队人马,到时候陈家必然不存。” “对哈,我还忘了,你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你要托李坊找李家帮忙呢。”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放松下来,提醒道,“信寄过去要两个月,人过来怎么都得一个月,这三个月万不能松懈。但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肯定属于我们。” “嗯,我知道。明日我先与爹爹通个气,自己也照往常行事,反正不让陈家升起警惕。” 第54章 串通 此事说来简单,便是陈玄饰贪恋苏家家业,投了履历,只可惜久无反应,偶然撞见方削离后歪打正着,竟把苏年锦对毗湘一众家族青年才俊的评语悉数撬出。他自然心有不忿,通过手下人将评语传出,使得苏家风评急转直下,不仅扩张之势收敛,就连稳住基本盘也成了难题。 就在这样的时候,陈玄饰却突然跌江而死,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乃是苏家所为,但陈家在把他的尸骨打捞上来后,还是直接将棺椁停在苏家大门前,讨要一个说法。 这时候作为苏家家主的苏岩出面了,他根本不承认苏家与陈玄饰之死有关,同时直言陈家家主陈厚德,针对苏年锦的诽谤,他已报给中义院,不日就会召开家族议事,以裁定一切。 苏岩、苏年锦、李之罔商议后的结果很简单,便是一个字,拖。只要拖到梵惑道门的人来,到时任凭什么家族都不在话下,这可谓是真正的力大砖飞。 “你说,陈家会听信我们的安排,等着家族议事吗?”一日,苏年锦向李之罔问道。 “不会,陈家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也清楚家族议事不过是道蒙蔽视听的棋,绝不会老实进入我们的计划。” “那应该做什么?” “加强防卫吧,这时候已不是商业斗争,而是家族间的你死我活,他们不会再怕脏了手。” 苏年锦乖乖照办,这让她得以在一次外出谈判中躲过了陈家的伏杀,虽然是以三名家丁的死亡为代价。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不外出绝不可能。”苏年锦虽有些惊魂未定,但气色并未受太多影响,“现在外面都在看我们的应对,若是缩在府里,便是落了下风,本就对我们不满的家族只怕即刻就会倒向陈家。” “但你要清楚,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李之罔也是一脸愁容,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负责防卫工作,知道苏家的底蕴,扳着手指道,“现在我们一部分人手要守着大宅,一部分要看着码头、酒楼,一部分还要留在药庄、农田,人手早就捉襟见肘了。” “镖行的人呢,给他们三倍月钱,把他们也叫进来。” “已经做了,但很多人都觉得风险太高,没有接受,整个镖师队伍里也就三十来人应下了这份差事,而且为了害怕里面有陈家的奸细,我还得给他们分队,保证至少有一个苏家的人看着。” “无论如何,再抽点人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显出弱势来,否则就满盘皆输。” “不可能。”李之罔摊开手来,一脸无奈,“除非有多的人手,不然现在只能这么分配,要知道你家的亲戚、交好的家族、旗下的骨干,能借的人手早就借了。” 苏年锦两指按在桌上敲打,忽得道,“你漏了一个人,张赣,他在平苏县的人手不少,足够我们用了。” “不行,他和我们有仇,这样做完全是引狼入室。”李之罔直接拒绝,虽已过去年多,但他还犹然记得在张赣的药庄时数番险象环生。 “年初的时候我有问过他,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并没放在心上,之罔你也该放下了。再者说了,唐礼非还在我们手上,这可是他的命门,绝不敢趁乱生事。况且,我们危急时刻召他,本就是信任的表现,他若是知道点分寸,也该明白要投靠谁。” 苏年锦连说三个理由,直接将李之罔的质疑打碎,最终点头道,“你觉得他可信,那你便唤他来,但我不和他打交道,他的人手也不由我管,具体要做什么安排都由你来定,不用问我。” 这边二人谈完,后脚苏年锦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苏岩。苏岩并不知道之前在平苏县发生的事,故此对张赣的印象一向不错,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在张赣尚未赶到的时间里,苏年锦为了保险起见,暂停了外出,但在张赣赶到后,她即刻展开行动,分张赣一部分队伍去码头和酒楼防守,剩下的人手则护卫在他身边。这一方面是削弱张赣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张赣本人就在她眼下,能多掌控些。 即便是这样,苏家的境况也没有彻底好转。 一方面,苏家为了拖到梵惑道门的人赶来,家族议事只是有声响而缺乏实际行动,这导致陈家很快就识破了苏家的拖字诀,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包括但不限于伏杀、下毒、收买;另一方面,苏家的所有人,包括李之罔都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认为苏家只要拖住便能迎来最终胜利,故惜身守命,只做消极防守,从不主动进攻。 “这样不行,我们得做点什么。”苏年锦一身缟素,但并无悲伤之意,虽然她的小叔子昨天晚上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头颅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被吊在苏府大门口。 “主动出击吧,不能一直都陈家攻,我们守,这样士气实在太低。”李之罔看向苏年锦,主动请缨道,“你派个人来接替我的职位,让我去把水再搅浑些。” “你一个?这能行?”苏年锦并非不信李之罔的实力,只是在家族力量面前,一个人总归是显得势单力薄。 “能行,相信我。”李之罔用力地点点头,一脸从容地道,“我不杀陈家重要人物,想来他们守卫森严,也难以得手,便专挑些小人物小卒子下手,只要制造出一种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陈家首尾不能同顾,手段必然收敛些,这样我们也能得些喘息。” 苏年锦知道只要李之罔这么说了,就代表他已思虑良久,故没有再推辞,只道,“无论如何,任何时候、任何境况,一定要记得护好自己的安全,我不想苏家活了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你。活下来,一定记住了!” “明白。”李之罔洒然一笑,“为了能见到姐姐,我怎么都会拼尽全力活下来得!” 说罢,他转身即走,一段时间里,苏府再没有李之罔的身影。 第一天,陈家旗下的一家酒楼掌柜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绑在酒楼招牌上,人虽没死,但手脚都被拧断,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第二天,陈家的一名护卫家丁诡异地溺死在水井里,后背上用剑刻了一个“杀”字,五官也被尽数挖掉,随后陈家主母暮后用餐时吃到了这名护卫家丁的眼珠子。 第三天,城南王家——陈家的铁杆拥趸——家主王立坤在回家路上被人劫走,再发现时他被丢在王家大门前,手脚互换了位置,嘴里还灌满了污秽。 第四天,陈家的账房外出幽会小情人,迟迟未归,黄昏时分他和情人的尸体出现在坊市里,两人被揉成了一个大肉粽,若不是杀人的人好心写了账房的出身,任谁也认不出来。 渐渐地,毗湘城里出现了一个称呼——白昼鬼,因为此人只在白日里杀人虐人,只要太阳熄下去就绝无事情发生。但人们还是极度地恐惧,不仅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也只敢待在家中,而且还得三五好友或者家人齐聚,生怕一个不留神身边人就被白昼鬼掳走。 除此之外,人们还注意到,白昼鬼单日虐人,双日杀人,且一日只有一个名额。由此产生了一种极为诡异地现象,毗湘城的居民开始敏锐地关注今日是否已经死了人、是在哪儿死的人,只要消息传来,大家伙便都松口气,暗呼又多活一日,随后外出采购物资,又匆匆回到家中。 白昼鬼为非作歹,统领毗湘的三大家族自然有义务剿除此人,但无论派出多少的人手,白昼鬼总能得手,甚至不止一次地当着三大家族的面逃出生天。随着调查的深入,钱、孙两家发现白昼鬼所杀之人总是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未向民众澄清,但却渐渐地出工不出力,毕竟陈家势弱,对他两大家族来说总有明里暗里地好处。 总而言之,白昼鬼仍横行于世。 钱、孙两家能发现,陈家自然也有注意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这是苏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只可惜发现虽是发现了,但却仍无计可施,陈家只得暂时放下攻势,让疲于防守的苏家有了喘息的空间。 李之罔看目的已成,便准备回去一趟,毕竟他出来时间不短,又孤军作战,随着陈家防守的加强,多少是受了些伤。 谁料陈家没消停几天,攻势忽得加猛。之前两家虽在打,但还没有放在台面上,现在陈家却是各路出击,袭击商队、烧毁粮仓货船,一下把苏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一下加剧许多。 李之罔不明白陈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便决定先不回去,想观察阵再做打算。只是他不仅情报打听不到,暗杀也始终不成功,陈家似乎要把他彻底打杀干净,竟派出了五、六名老古董追寻他的踪迹,导致他只能疲于奔命、勉强藏身。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被追到江边,在诱杀了两名老古董后,终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府,结束了白昼鬼的白色恐怖。 “什么!?你说你把守卫苏府的职责交给了张赣负责?”在听到苏年锦的话后,李之罔满脸不可置信。 “张赣如今修为已来到了武道六等,只有他能接下这个职位。”苏年锦早就料到李之罔必有疑问,故解释道,“我把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给他说了,在知道我们有如此强大的后援后,他已彻底宣誓向我效忠,你不用担心他的忠心。” “可是...他非是常人啊。平苏县的事你也知晓,张赣隐忍如老鳖,不能以常理视之,说不得就会背刺我们一刀。” “这你不用担心。”苏年锦拿出一柄钥匙道,“这是唐礼非目前待的地方的钥匙,只有我知晓。而且这钥匙还有个奇妙功效,只要我将它捏碎,唐礼非便会心脏骤停,可以说,有了这柄钥匙,便彻底拿捏住了张赣。” “我说呢,我记忆中的年锦姐可不会轻易授信于人的。”效忠没有让李之罔松口气,反而把柄才让他感到尤为地安心。 “哈哈,我比你阅历深多了,自然明白言语最是虚假的道理。”苏年锦轻笑声,转入下一个话题,“如今刚过去一个半月,陈家的攻势却骤然加猛,我已派张赣主动对垒,他袭我商队,我便烧他宅邸,你觉得如何?” “好办法。”李之罔点点头,“现在陈家攻势加猛,说不得已不能坚持多久,我们自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得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探探对方的虚实。” “嗯,你回来我就安心许多,先回去睡,歇息好了再聊别的。对了,既然回来了,你就负责原先的工作,让张赣去干别的?” “不用,我就安心当个幕僚吧,最近东躲西藏的,总是有些疲惫。” 说罢,李之罔也不久待,饮干杯中茶水便告辞离去,回到屋中就狂睡不起,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 他并非自然而醒,门外不适宜的敲门声一直不歇,李之罔嘟囔几句,揉把脸才慢悠悠地去开门。 “李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从小掌柜那儿知道公子回来,故提酒拜罪,不知打扰与否。” 来者竟然是张赣,其一改之前的冷漠面目,显得极为谦卑。 “啊?”李之罔愣了愣,醒过神来连忙伸开手道,“张家主请进。” 两方坐定后,张赣先道,“此前不知李公子来历,行了乖张混账事,但公子大量,容我共为小掌柜效力,这才有今日冰雪消融画面。这样,我先自罚三杯,以消往前旧事。” 说着,张赣从盘子中拿出两个杯子来,先给李之罔盛满,又给自己倒满,随后一饮而尽,连续三次。果真如他所说,自罚三杯。 李之罔微眯住眼看着张赣的表演,想来有此时画面,多半是苏年锦不但说了后援之事,还把他和梵惑道门的关系也带了一句,不然张赣何有此前倨后恭的行径,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二人撞见可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 “张家主说笑了,以前我们是各为其主,多有不得以,本就没多大怨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开。如今我们都在年锦姐手下共事,自然要把这不多的磕巴抹平,使苏家更上一层。” 说罢,李之罔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想法并不复杂,如今张赣是苏家不可多得的战力,对方既然主动和解,他也不会故作姿态,徒增事端。 张赣笑上一笑,再把二人的酒杯斟满,道,“我已吩咐人去做几道下酒菜,中午我二人便小酌几杯,等此番事过再豪饮不迟。” “如此甚好!” 在张赣的刻意奉迎下,二人也算聊得火热。 李之罔便问道,“依张家主这段时间主持防卫工作来看,陈家本已在我的威胁下暂时收手,又为何会突然加大攻势?” “那白昼鬼就是公子?”张赣睁圆双眼,又不自觉点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公子离开这么久,定是去干了番大事。” “张家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嘛...李公子觉得今天的酒如何?”张赣依旧不答,反而问起其他的来。 “甚烈,几杯下肚就感觉胃胀火热,当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了,莫非就没有其他感觉?” “自然是有的,这脑袋便多少有些晕沉。”李之罔用手掌拍拍额头,歉然笑笑,“我饮酒日短,酒量羞人,张家主可莫要怪罪啊。” “不会,不会。”张赣摆摆手,突然阴沉笑道,“我在酒中下了药,公子脑袋昏沉才是正理。” “你...你说什么?!” 李之罔按住桌子站将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只死死盯住张赣。 张赣见此,再不掩饰,起身一脚踩到李之罔脸上,狂笑道,“为何陈家会突然加大攻势,自然是我把你们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告诉陈家咯!陈家为图自保,肯定要趁着梵惑道门尚未赶过来的空档将这苏家满门拿下。” “你前面说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各为其主。所以我对你的恨意并不算深,苏年锦才是我一定要杀之人,而为了亲自手刃这婊子,我才假意归顺,实则早就与陈家串通一气,如今时机已到,正是诛灭苏家之时!我先不杀你,待我将她奸污杀了,再提着她的脑袋来看你!” 随后张赣又说了些什么,但李之罔已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张赣已不见踪影,而苏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天上的暴雨只是终幕的挽歌。 第55章 江上 “年锦!” 不知昏迷过去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他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正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偶尔夹杂着几丝哀嚎。 他勉强撑住地板站起,踱步到屋外,才看到整个苏府已陷于火海之中。 难道在他被张赣迷昏之后,苏家已彻底消亡? “还有人活着没?” 他朝外呼喊,但却没有丝毫回应,火与雨已足够隔绝一切的通讯。 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李之罔晃晃头,用手去接把雨水洗了个脸,企图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其次才是寻到苏年锦。 于是他拔出邪首剑来,小心谨慎地在苏府里游荡。 可惜地是,偌大的苏府竟然没有一个活人,似乎在他沉睡之时,张赣已彻底地接管了苏家。 “提着点精神,等今天一过,苏家家业便是家主的了,我们可不能出丝毫差错,不然定没好果子吃。” 李之罔来到大宅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顿时来了精神。 他翻到院墙上,露出个眼睛往外看去,原来是张赣的手下守着苏府,有十几个人。这些人修为都不高,最高的只在武道三等,大部分都在武道一、二等,若是往常时候,李之罔斩杀这十几人只如砍瓜切菜,但现在他却不确定能否拿下。 想了想,李之罔还是决定突袭一番。虽然他能走开,但不知道目前状况,无异于无头苍蝇,还不如拼上一拼,抓个活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干就干,李之罔窜回墙下捡起块石头又反跳上来,瞅着张赣手下眼睛没盯到的地方猛地把石头掷出去,众人即刻就被这突然的响动所吸引,纷纷移目过去。 李之罔已提前蓄起灵气,见时机已到,配合上《惊鸿步》和舟剑式猛地从墙上跳下,一个箭步直冲这些人的老大,眼见其已感知到危险回身,李之罔再不掩饰,灵气外放,剑气即刻自剑尖喷薄而出。 若是寻常,此人绝来不及反应便会被斩杀,但现实情况是此人不仅反应过来了,还在瞬息间移开了一个身位,导致足以劈他作两半的剑气只斩断其一条手臂。 “兄弟们,将他围住!”此人捂住断臂,赶忙喊道。 李之罔自不会留给他如此机会,见一击未杀,已再次欺身而上,速度虽慢上许多,但还是比这些人稍快,一面挥砍逼退围上来的张赣手下,一面已逐步逼近这些人的老大。 “兄弟们撑住,我且去寻家主,定要杀了此人为大伙报仇!” 这些人的老大眼看李之罔已势不可挡,竟不敢交战,转身便走。 “那你便去死吧!” 李之罔看追将不上,也不再想留活口的事,猛地将邪首剑掷出,百十来步的距离正中后心,便见此人呆住两息,随即身子像风滚草般打几个转,最后倒在地上不起。 “谁还敢来?!” 李之罔虽喘着粗气,但一身气势逼人,尽管没了武器,剩下的人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半步。 僵持段时间,张赣手下有人窜掇道,“此人没了武器,便是失了獠牙的猛虎,威力大失。我等人多势众,万不能就此退开,否则家主定不会轻饶。” “将他围住,如今老大死了,只有把他拿下才能熄灭家主的怒火啊!” 立时便有人响应。 “那就来吧,看是你们拿下我,还是我将你们揉个四分五裂!”李之罔皱下眉,但并没有多大的畏惧,没有武器,那去抢便是。 说罢,他主动出击,运用起《惊鸿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一人面前,一手夺下长刀,一手抓住此人脖颈,随后便将其捅个对穿。 扔下尸体,李之罔再度出击,不给别人丝毫包围他的机会,一边杀戮一边转战,顿时便又是斩掉数人。 眼见拿将不下,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提起的战斗心思顿时又熄了,立时外围便有几人逃散开,李之罔瞅准机会,又是杀掉几人。 “好了,现在只剩你了,想活还是想死?”最后一人,李之罔并未杀死。 “我...我绝不会背叛家主!” “哦?有些胆气。”李之罔笑了下,声音更冷,“我给你三息时间,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保证,你会亲眼看到这把长刀从你的嘴穿进去,又从肚子里出来,相信我,你不会喜欢体验这种生命消逝的感觉。” 张赣的手下身子立刻就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李之罔托住,怕是已跌在地上。 “好,第一个问题,苏家怎么了?一,二...” “说,我说!”张赣手下再坚持不住,如倒豆子般往外道,“我家家主假借苏家小掌柜的命令把苏家亲信都调到了别处,然后趁苏家小掌柜外出控制住了苏家。家主现在带着人去杀苏家小掌柜,让我等把苏家一众上下全关进宅院里,一把火烧了。” “小掌柜去了何处?” “湘江河,这是家主亲口说得,绝不会有假。” “苏家的人现在已是全部死了?” “死了,从苏岩到丫鬟都被我们捆了手脚、束了口舌丢在屋里,火势甚大,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都是家主要求的,还请大人饶我一命啊!” “我可从未说过要饶你性命。” 李之罔一刀斩掉张赣手下的头颅,捡回邪首剑,便往湘江河赶去,路上还从途中的酒楼马厩里牵了匹快马以做代步。 他刚赶到湘江河,便见到一艘大船冒着火光往下游疾驰,上面正有人在缠斗,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分辨不出身份。但几乎就是一瞬间,李之罔就确信苏年锦就在大船上。 他眼望四处,见有个渔夫驶着小舟也在盯着大船,便拍马赶过去,喊道,“大哥,靠过来,我有单生意要与你做!” “甚生意?”渔夫听见有生意立马就靠了过来,不过并没有停在岸边,而是隔了段距离。 “大哥你这草船卖不卖,我出一百链沫。” “一百?”渔夫回看一眼大船,道,“太少,三百我就答应。” “那就三百。”如此时刻,李之罔自不会讨价还价,立马就应了下来。 渔夫也是谨慎,在隔空接住李之罔扔过来的三百链沫后才划着船过来,随后什么也不说,把船桨递给李之罔便跳下草船去,不多时就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撸起袖子,也不管自己能否追上大船,拿起船桨便猛挥起来,并大声喊道,“年锦姐,你在没在船上!” 许是他隔得远了,湘江河上风浪又大,愣是好一会儿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李之罔犹不放弃,也不管自己身子状况,不断呼喊苏年锦的名字,大概隔了一刻钟,才见到一个脑袋从甲板附近探出来,回道,“之罔,是你吗?” “是我!”再次听到苏年锦的声音,李之罔几乎欣喜若狂,连忙喊道,“姐姐你坚持住,我这便来救你!” “不要过来!”苏年锦的声音一下变得焦急异常,“这船马上要炸了,你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 “我有船,姐姐你再坚持点时间,我马上就能靠过来带你走!” 这下,苏年锦再不回复了,不是她不想,却是张赣也出现在甲板上,她疲于应对,已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外物。 “不行,大船的速度实在太快,这样绝对追不上去!”李之罔眼看自己脚下的草船与大船相距越来越远,一个荒唐的想法忽得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当初他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担心他遇上无法凭自身之力度过的劫难,便在他手腕留下了三道疤痕,便是三道风痕。之前他随李坊去夜祈江渚时撞见诸神下世,已用了两道,如今还剩下这最后一道。 他看眼手腕的伤口,再不迟疑,一指点出,便见湘江河上风浪骤起,一个数丈大小的水龙卷自他身后冒出。 水龙卷往外扩散,带有极强的冲击力,草船有了外力相助,速度顿时快上一截,甚至比大船更快,虽然有着解体的危险,但李之罔还是感觉有了救下苏年锦的希望。 大船上的打斗声没歇,李之罔便喊道,“姐姐,我靠过来了,你且找个机会跳下来,我把你接住!” 苏年锦闻言探出个脑袋来,却无半点欢喜,反而极为慌张,道,“之罔,你身后的水龙卷怎越来越大。先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可别被卷了进去!” 李之罔回望一眼,也是慌得不行,却是不知何时水龙卷已扩张到三十来丈大小,已是要追上他了。 他本就没停下划桨,这下划得更快,便是一面借着水龙卷的威力往前疾驰,一面又要担心水龙卷追上来,连人带船卷进去。 李之罔终于是驶到大船下,回看一眼,水龙卷已到咫尺,连忙抬头喊道,“姐姐,快跳下来!” 苏年锦探出头来,虽知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休走!” 张赣见苏年锦竟然逃开了,一拳砸在栏杆上,但却不敢往下跟着跳,恨恨地看上两眼便不见了踪迹,怕是提前藏了逃生法子。 李之罔把惊魂未定的苏年锦放在草船上,便又拿起船桨划起来,边划边道,“我们且先离开此处,等安全了再谈其余的。” “走得了吗?”苏年锦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看眼后面便道,“草船速度太慢,逃不开水龙卷的范围,我们走不了了。” 李之罔没有回看,只死命划桨,从苏醒过来,他就没有听天由命的消极想法。 只是人力终究赶不上命运更迭的速度,没隔多久时间,李之罔便感觉身子轻盈起来,周边的江水、风浪全都蒸腾跃空,他不看外界情况,丢掉船桨,一把抱住苏年锦,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二人连同草船都被水龙卷高高卷起,不仅如此,就连大船也逐渐解体,数不清的船只材料腾跃到空中。 “张...赣在...那儿!”苏年锦突然喊道。 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张赣也被卷到了水龙卷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在强大的风压下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何谈杀人? 李之罔一直盯着张赣,生怕他还藏了点什么绝招,但风压越来越大,就连脸皮、眼皮都被吹得鼓起来,他只得紧闭住双眼,牢牢抱住苏年锦,祈祷这一场风浪不会太久。 ... “疼~” 李之罔感觉背后像有蜈蚣在爬般,一下坐起来,随后注意到苏年锦就在他的身旁,他们俩的手还牢牢抓着。 “年锦姐,醒醒。” 李之罔推推苏年锦,她毫无反应,又探探鼻息,发现仍有股温热才松下口气。 历经如此剧烈的水龙卷二人都能活下来,真是难得,李之罔如是想到。 歇息一阵,他站将起来往外走去,却是二人被冲到了一处沙地上,附近毫无人烟,拾些柴火来好度夜。 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刚捡起几根枝条便听到一个响动,顿时警铃大作,拔出邪首剑循着声响靠过去。 “张赣!” 李之罔没想到,张赣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他俩一起被冲到了同一个地方。现在的张赣比他凄惨许多,他尚且能动弹,张赣的双腿却已消失不见,身上披满了长条如棘的疤痕,正凭着尚完好的两只手往树林深处爬行。 见对方已没有威胁,李之罔拨开草丛迈出去,一脚踩在张赣背上,喝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儿都还能再碰到张家主。今日,便让我们的仇怨来个了结!” “公子放我一命,张家的基业都是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张赣仍想着活命的事。 李之罔虽拔出剑来,却没有往下刺去,却是想到比起他,苏年锦更应该是手刃张赣的人。 他不应张赣的话,把柴火夹到腋下,又把张赣两手拧断,便抓起张赣头发往回走,一路带到沙地上。 随后李之罔用沙子把张赣埋住,以防他逃跑,便又回返去拾柴火。 “事情便是这样,我觉得让你来亲自杀死张赣更好。” 晚上,苏年锦醒了过来。彼时李之罔已生起篝火,正在给下午抓起来的鲫鱼穿上木刺,便把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了苏年锦,这其中自然包括苏家除苏年锦外全部死绝的噩耗。 苏年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吱声,就如尊石塑般呆立在原地,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腰间的剑斩掉张赣头颅,随后跪在地上,又如石塑般。 “哭出来会好些。”李之罔放下烤鱼,走上前去,以自己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话语安慰道。 “没事,我洗把脸就好。” 苏年锦说着,走到河边,直接将头埋在河里。李之罔生怕她无法接受噩耗要寻死,也跟了上去,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头又收回去。 过上阵,苏年锦坐起身子,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坐回到篝火旁。 “姐姐,吃点?”李之罔把烤好的烤鱼递上道,“既然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就得更用力的活着才行。” 苏年锦没说话,也没动弹。 李之罔叹口气,把烤鱼重新插在篝火旁,便起身走开,却是要把张赣的尸体给埋了,不然到时候生出什么疫病来,受苦得还是他们俩。 结果,他刚走过去弯下腰来,便感觉后背剧痛,一下昏死过去。 第56章 向南 “现在张赣已经死了,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做?” 李之罔和张赣一样,被水龙卷刮得满身是伤,不过他体质稍好些,硬撑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后,看着照料他的苏年锦,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苏年锦眼睛通红,许是一个人地时候偷偷哭过了,沙哑着喉咙道,“张赣虽死了,但陈家还活着,我要为族人报仇。” “那我们去梵惑道门,去求太上长老。” 苏年锦摇摇头,“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经过这么多事,我不想再去信任任何一人。” 毕竟,苏家突然烟消云散,就是苏年锦轻信张赣,让他贼谋得以实现。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在他昏迷的时间里苏年锦已经振作起来,不需要他再费言徒舌,便道,“姐姐心中肯定已有了去处,告诉我,我送姐姐过去。” “岭南道,去投奔我家的远房亲戚。” “姓王的那家?” “对,苏家的朋友亲戚都在天湘州,本家既然不存,分支也难有活头,只能去远投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况且,你本就要去岭南道,刚好顺路。” 李之罔望向四处,道,“姐姐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了吗?” “还在天湘州,但离毗湘已有段距离,快靠近苇罗州了。”苏年锦站起来道,“这几天我捉了些鱼熏好了,捆在后面的松树上,你将就着吃点,我去把翠儿和方削离带过来。” “多谢姐姐。” 李之罔没想到,苏年锦这时候还惦记着他,只能道谢。 ... 之前因为家族议事的缘故,方削离和翠儿早早地就被送走,这才导致除了李之罔和苏年锦外,还有两人在这场灭门惨案中存活下来。除了庆幸外,方削离和翠儿的归来还带来了诸多好处,包括一架马车、十几套可供换洗的衣裳、一些医治寻常伤口的药品和价值在一千链沫左右的货品。 有了药品的帮助,李之罔的风伤顿时就好上许多,在又额外烤制了许多熏鱼后,四人便匆匆地踏上了去往岭南道的路。 “路线的话,我们先去苇罗州,然后在方罗城转向西,沿着官道一路去到蔽雨州,越过双子峡谷便到了岭南道。届时再穿过观云州、乐岛州、雷火州,便能到柳叶州了。” 虽没有地图,但李之罔还是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他已不再初出茅庐,对整个中洲的地势形貌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雷火州去不了。”苏年锦插口道,“我之前得到消息,雷火州地神隐匿,如今天雷不断,人都跑光了,不是一个好去处,最好绕到败敌州。” “那听你的。”李之罔点点头,扯开车帘,见已快要下雨了,便对外头的方削离喊道,“老方,再快些,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个能借宿的地儿。” “还有就是苇罗州,这么多年一直战乱不歇,很是不安生,一定要从这儿走?”苏年锦对李之罔第一站选择去往苇罗州很是不解,如果寻求安全地话,最好还是从地火州选择去蔽雨州更好。 “没事,我在苇罗州有些交情,能保证我们平安出去。”李之罔道,“再说了,我特意选择走苇罗州还有个心思,那就是想把姐姐引荐给我的故友,到时候你姐姐想复仇,他们能搭把手。” “这...随你吧。” 苏年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显然并不信任他所提及的故友。 李之罔在兆天年的秋天离开了苇罗州,当他再归来时时间已完完整整地走完两年,来到了兆天年的初冬。 官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树木也早早凋零,李之罔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苇罗州便是这样,几乎见不到闲杂人等,不是逃难的百姓便是捉丁的官军,与表面和平的天湘州大相径庭。 四人一路来到方罗城,却见城市凋敝、百姓不存,竟是人去楼空。 “之罔你说方罗城是苇罗州的大都,就是这般模样?”苏年锦走下马车来,说出自己的疑虑。 “定是生了变故,我进去看看,看有没有人还留在城中。” 说罢,李之罔便握住宝剑往城里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走到苏年锦面前摇摇头道,“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见了。” “战乱?” “应该不是,没有丝毫战斗的场面,就像人们突然消失了...或者说迁徙了。” “那我们去冻溪谷看看,顺便看看沿途的城镇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之罔曾给苏年锦说过他在苇罗州的事儿,自然知晓他的故友都在冻溪谷。 李之罔点点头。如今方罗城都人去楼空,他已生起一股不安之感,总得去冻溪谷亲眼见见才可。 结果正如他不安的猜测,沿途城镇没有一个人,就连冻溪谷也不见一人,整个苇罗州的人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 李之罔等人在冻溪谷停留了几天,在补充好饮水和干粮后便折返回方罗城,向蔽雨州进发。 一个月后 苏年锦指着远处道,“你看,越过那座山便是蔽雨州,积藏的货物终于能够出手换些链沫了。” “那今天先在这儿歇息吧,从冻溪谷拿的粮食不多了。”李之罔应道。 苏年锦点点头,“这段时间一直赶路,大家都走疲了,也是暂缓两天回复下精神。那之罔你去打些猎物,我去寻个山洞过夜?” “打猎让老方和翠儿去便行,我往前探探路。”苇罗州不见一人,蔽雨州那边也是阴云密布,李之罔总觉得不甚对劲,便想提前去山对面看看。 “那行,你早去早回。”苏年锦指向不远处的山壁道,“今天就在那儿歇息,你打探完了过来就是。” 李之罔答应声,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随后往山那边走去。 人望山近,踏山方远,虽看着只在咫尺之间,但李之罔还是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爬到山巅。 他举目四望,只见整个蔽雨州都陷在雨幕中,天上阴云漫步,地上河溪成线,不知又是生了什么变故。但比苇罗州稍好的一点是,他能看到一些黑点,蔽雨州仍有人活动。 李之罔收回目光来,寻思着是不是再绕断路,如今看来,蔽雨州也不甚安生。 忽得强风骤起,他不再多待,当即下山。 谁料下了山后,劲风依旧不歇,卷起沙石无数,顿时路都看不清。 “这贼老天,怎一直不安生!” 李之罔骂上一句,寻上块路边的石头挡住风势,准备等风小些再回去。 歇息了有一会儿,风便小了。他探出头来,见能看清路了,便动身往回走。 走到半途,风就完全消了,反而是下起雨来。 李之罔没有带雨具,花骨朵般的雨点一下就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起初他还没感觉到异常,只当是寻常降雨,结果一淋湿没多久就感觉全身瘙痒无比,不禁抓耳挠腮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雨水已由之前的无色变成殷色,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但也就这样了,倒没有其他的感觉,李之罔便迎着红雨赶了回去,刚到山壁附近便看到了苏年锦向外张望的身影,却也不需要他再寻上一番了。 “这雨透着些古怪。”李之罔奔上去道,“翠儿和老方呢,还没回来吗?” “应该是快了,下这红雨,他们自然知道外面不能久待。”苏年锦从马车里取下块脸帕,道,“擦擦脸,说不得淋在身上有些副作用。” 李之罔答应一声,接过脸帕擦起来,又注意到马儿被拴在山洞外,便一边擦脸一边把马儿牵到山洞里来。 这时候,方削离和翠儿也回来了,一人手中拎着两只兔子,一人怀中抱着只獐子,不用多说,自是也被淋了个落汤鸡。 苏年锦仍是拿出两张帕子来,不过全给了翠儿,却是家破人亡后她对方削离就厌恶地不行,从未对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待三人擦好身子后,四人便围着山洞里的篝火坐下来。方削离和翠儿处理死兔,李之罔则把他今天看到的蔽雨州景象告诉苏年锦。 “蔽雨州应该是正常的。”苏年锦开篇就否决了李之罔绕路的想法,“蔽雨州的地神唤作胜遇,传说其状如翟而赤,是食鱼,音如鹿,见则其国大水。蔽雨州降雨自是寻常,又有路人行道,应该没有像苇罗州这样发生不知名的变故。” “那我们得准备好雨具才行,否则就会像今日这样了。” “这不用担心,到了蔽雨州再采购也不迟,主要是考虑到蔽雨州降雨不歇的话,我们恐怕会留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把货物卖了租船,这样应该就慢不下来了。” “是个法子。” 二人说着,方削离已经把死兔剥皮串好,和翠儿拿着木刺围住篝火烤起来,一时蒸腾出食物的烟火气。 “老方,靠这么近作甚,离远些,你看你脸都被热红了。还有翠儿也是。” 有苏年锦在,气氛就会特别压抑,李之罔看大家伙都不说话,没话找话道。 “没啊,罔哥说啥呢,我离得很远啊,哪会脸红...”方削离说着摸把脸,又如碰到滚水般缩回来,惊慌道,“不对,我的脸好烫!” 这边方削离察觉到了不对,另一边的翠儿更为吓人,竟二话不说地晕倒过去,头径直栽倒在篝火里。 李之罔一把将翠儿扶起,把她脸上的火炭拿去,回头向苏年锦喊道,“去把马车里的药品拿过来,那雨不干净!” 苏年锦没有拖沓,很快就把一尽药品全部搬了出来,而这时候连同翠儿,方削离也已昏迷过去。 “你懂医道?”苏年锦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他只是在积灰山停留时和偃师偶尔聊起过一些医养之道,实际上对医术并不精通。但现在两人面如滚水、身如红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我来帮你。” 苏年锦说上一声,便和李之罔一起各扶起一个人,往其嘴中喂药。 喂下药去,方削离和翠儿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周身都出现了树根状般的细痕,让人一眼见到就极为不安;除此之外,两人还呓语不断,神智已然不清醒。 “之罔,没用。”苏年锦绝望地抬起头来,她能感觉到翠儿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但让她更惊慌地是,在他眼中的李之罔也面如红石,惶恐着道,“你...你也染上了。” 李之罔摸把脸,滚烫地不行,就像发烧一样,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发烧。 他注意到陪伴他们一路的马儿已经倒地不起,浑身血管崩裂,身子浮肿如溺尸,想来这样的症状没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我还有些神智,有些话想说给年锦姐听。” 死亡如此地逼近,李之罔反而没感觉到一丝不舍。 “不,不...你别说了,来,把药吞下去。”苏年锦颤抖着手把药递过来,她能接受方削离的死,勉强接受翠儿的死,但决然接受不了李之罔的死亡。 “这些东西没用,年锦姐自己留着用,毕竟后面的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李之罔笑起来,“虽然姐姐不一定会答应,但我希望姐姐到了岭南道便不要再想报仇的事,开个小店,寻个夫君,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我答应你!”苏年锦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抓住李之罔的手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便再没有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尽量。”李之罔把手抽开,恳求但更像命令般道,“现在,立刻进到洞穴深处去,不要靠近我们三人,我们的血液出了问题,说不得会波及到你。” “不,不,不,我...我要陪着你。”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亲眼见到苏年锦的眼泪。 “去,这是我最后的恳求了。”李之罔已感觉到神智将失,身子也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勉强拔出剑来,道,“说不得我们都能撑过去,但你现在在这儿没用,听话,进去待好。不然,我只能先杀死自己。” “好...我听你的...” “这才对嘛。” 李之罔看苏年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再次欣慰地笑了笑,一直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不可逆地跌入将死者的徘徊深渊。 ... 血皮病 一种因感染血皮虫而产生的疾病。遭感染后,通常在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患者首先会出现浑身瘙痒、皮肤变红的症状;在两个时辰后,患者皮肤表面会出现树根状细微且密集的血皮虫爬痕,同时体温快速升高,极易导致患者神志丧失,此阶段要注意为患者进行冷敷、灌水处理,以降低患者体温。四个时辰后,患者体内的血皮虫通过吸食血液快速成长,造成患者肢体浮肿,正确处理方式为剖开患者皮肤进行放血处理,并对血皮虫采取有效的伏杀。倘若不具备手术条件,则需对患者进行临终关怀,并将患者转移到浴室、湖泊、河流,以减轻患者痛苦。最后,在患者的尸体自主燃烧后,应注重对于患者遗体的收纳,防止幸存的血皮虫感染其他人。 对于上述的知识,李之罔还是在认识薪南多年以后才从她口中得知,当他苏醒过来,发现方削离、翠儿连同马儿都已彻底化为飞灰,反倒是他活了下来。 “我...我怎么能够幸免?”他看向苏年锦。 “你本来...也和他们俩一样,肢体肿大,满嘴呓语。但不知为何,你的宝剑上突然爆发出炙热的光芒,瞬间便有两条蛟龙缠绕在你躯体上,这才活了下来。虽然翠儿死了,但至少之罔你活了下来,这样就好。” 昏迷了近三个月后,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苏年锦再一次满含热泪。 “他们俩有没有说什么...遗言之类的?” “翠儿没有。”苏年锦把翠儿对她的咒骂彻底隐去,道,“倒是方削离说了些,他说他想回家。” “老方的尸体呢?” “在这儿。”苏年锦拿出一个漆黑的罐子,道,“他们俩最后都自焚了,这是方削离的骨灰。” 李之罔郑重接过,麻木的神经忽然复苏般,抱住罐子喃喃道,“老方,我带你回家...” 第57章 近卫的梦 在又休养了数天后,李之罔便算是彻底好了,只不过他与苏年锦都没有了聊天的兴趣,两个人都麻木地不知该着眼何处,只盼望时间一瞬而过。 除此之外,邪首剑上的两条蛟龙已彻底消散,在救过他多次后,终于是迎来了历史使命的终结。 “走吧。” 养伤的时间里,苏年锦不仅把剩余的药品和货物放在了神府中,还趁着红雨暂歇的空当去外面择了些材料,做了两个斗笠和蓑衣,如今雨又是停了,他们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蔽雨州。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进了蔽雨州后仍然是天雨不断,二人好不容易趟过数条河流才找到户人家借宿。 “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怎蔽雨州与以往大不相同,降雨不断?”苏年锦解下斗笠,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热茶问道。 老人家叹息声,道,“不知啊,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一直下雨,赶集的时候听别人聊,说是胜遇大神发了狂,才一直降灾的。” 苏年锦和李之罔互看一眼,都有些惊惧,苇罗州有杀人红雨,蔽雨州地神发狂,莫非这世道真是乱了不成? 老人家又是说道,“你们二位是要去哪儿啊,如今雨下得盛,精怪也甚多,处处是危险,可得小心啊。” “老人家,我们是想去岭南道,不知可否能为我们指条明路?” “那双子峡谷被雨水所浸,已成了地上河。”老人家捋把胡须道,“你二位若要去的话,最好便是租条船,否则光靠马车、人力却是不行的。” 之后,苏年锦又问了下双子峡谷的方向和附近的城镇所在,再三道谢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二人早早醒来,因为身上没有多余的链沫,便留了些有价值的货物,随后趁着天色未亮往最近的青晴县而去。 因为一直下雨的缘故,青晴县的商业几乎不存,而苏年锦带着的货物刚好补上了这部分空缺,短短几天便将货物倾销一空,甚至凭借她的商业天赋,仅价值一千链沫的货物还卖到了两千之数。 接下来,二人的生活就好上许多,不仅不用再吃腌制好的山怪,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辆二手马车,一路往双子峡谷过去。 蔽雨州的路并不好走,往往走上段路便会遇到溢流的河流,只得下车牵着马儿过去,而且因为下雨不断,陆续换了五匹马才赶到双子谷,这时已来到兆天年的三月份。 两人仍戴着蓑衣和斗笠,事实上除了睡觉外,几乎就没摘下来过。在付了高昂的船费后,二人终于是登上了去岭南道的船。 苏年锦算起账来,“离开青晴县时我们花费一百链沫买了架马车,还剩一千九的链沫,中间吃住花了三百链沫,换马又花了八百,船票一人三百,便是六百,现在兜里就剩三百链沫了。” “做些别的?”李之罔道,“到了观云州我们先做点营生,挣够盘缠再上路。” 苏年锦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又是陷入沉默,长久的奔波中已彻底地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苏年锦待上一阵,只觉河上景色庸庸,便回船舱待着,留李之罔一个人在甲板上。 忽得,他闻到一阵臭味,往下看去,竟见到了几具顺流下来的尸体,皆已腐烂,臭味正出在这些尸体身上。 李之罔撇撇嘴,并未有太多举动,一路以来,他们俩见到的惨事可比这可怖许多。便说他俩行到大城乐原城时,城主为了求得停雨,竟从百姓中筛出一百童男童女,皆溺死在护城河里,至于结果嘛,这雨该下还是得下。 他盯住尸体一阵,觉着无趣,也想回船舱去歇息,却忽得注意到些不同:在尸体经过的水面竟沸腾起来,无数恶臭脓泡蒸腾到空中。 李之罔知道定是出了古怪,捂住口鼻继续观察,便见随着脓泡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死鱼从水底浮出来,没一会儿整个河面便全是已经发脓的死鱼。 “得去只会年锦姐一声!” 现在怪事太多,李之罔不得不防,赶忙进了船舱。 大部分时间船舱都极为安静,和他们俩一样,船上的旅客也知晓不能随便出声,否则说不得就会引来什么鬼怪精物。但他刚进入船舱便听到一个男人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转角处一个女人的头颅被扔了出来,随即提着把长刀的男人也探出身子来。 李之罔尚未作出任何反应,这男人竟就直接冲了过来。 他拔出剑来挡住男人的长刀,反手用剑柄击在他额头,喝道,“清醒些!” 男人毫无反应,受了伤也不为所动,又是冲上来,李之罔见此,也不再犹豫,反手便将其头颅斩断。 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顿时一股同样恶臭的气味冒出来。 李之罔紧皱住眉,回到甲板上,往四周一看,口舌皆张,只见岸边坐着一个三十来丈高的妖怪,鱼头人身,四只手里两只手环抱住腰,手掌结扣似地合拢在背部,另两只手则在往河中舀水洗头,同时一阵魅惑的歌声从妖怪的嘴中传出来。 鱼妖一边唱歌,一边洗头,全然不管外界,而外界万物全都向她脚边涌去。 李之罔身下的舟船也无法避免,开始往鱼妖的方向移动。 鱼妖突然震颤一声,原来有条鱼跳到了她腿上,只见鱼妖停下歌喉,一口将鱼吸入腹中,又继续唱起歌来。 在鱼妖停止歌唱的短暂瞬息里,李之罔发现此前几近坍塌的世界止住了往鱼妖身体靠拢的迹象。 他连忙捂住耳朵,却发现毫无作用,舟船仍在不断靠近着鱼妖。 只短短时间,舟船便已近到能让他看清鱼妖小腹上隐约的静脉曲线。 “必须要控制住舟船!” 李之罔不顾晕沉的呕吐感,再次回到船舱,只见所有人都如疯了般相互厮杀,他赶忙来到他和苏年锦的舱室,砰砰敲起来: “年锦姐,你怎么样?” 舱门久不打开,李之罔再次紧皱住眉,苏年锦恐怕也已被歌声给蛊惑住了。这个念头刚落,一柄剑便刺破舱门直往他胸口来,幸亏他早有提防,侧身躲过,随即整个舱门破开,不知还是不是苏年锦的女人弓着腰出现在他眼中。 只见“苏年锦”双目翻白,皮肤长满了鱼鳞,两条腿更是靠在一起,粗看竟如长了鱼鳍般,她虽持着剑,但身子却柔软无力,活像要由人化鱼般。 李之罔没多说,用剑挡住“苏年锦”的攻击,随后一个侧身转到她身后,用剑柄打在她背上,然后趁她踉跄之际一脚把她的剑踢开,随后从舱室里找来绳索把她的手和脚都捆起来。 “年锦姐,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李之罔拿起脸帕堵住苏年锦咆哮不歇的嘴,把她背在身上,又用最后一根绳索将她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却是担心其他发疯的人不幸伤了她。 他背起苏年锦,击退发疯的旅客和船员,一路来到船舱下层。 只见本该认真工作的船员已全部疯癫,各自屠杀起来,而因为无人往锅炉中投放链沫,船速已经逐渐慢下来,若再不续上链沫,舟船恐怕就逃不出妖怪的吸引了。 说干就干,李之罔先把还活着但已神智尽失的船员全部杀死,然后来到锅炉前,抄起铁锹便一股脑地将囤放在铁罐中的链沫往锅炉里舀去。 就这样他还犹觉得不够,又把死了的船员尸体也扔进锅炉里,毕竟生灵本身就贮存有链沫,也算这些船员为舟船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紧接着李之罔又来到船尾的船舵,舵手已被人砍死,身体伏在船舵上。 他一面紧盯岸边的巨大妖怪,一面紧急转向,只是任凭他如何打舵,舟船竟还是在往妖怪靠近。 “该死!” 李之罔骂上一声,将苏年锦放在船舵旁边,又返回船舱里,却是想起来旅客们出门都带着链沫。他在每一个舱室打转,但凡看似藏有链沫的瓶瓶罐罐都放在怀中,又把死了的旅客尸体扛在肩上,一股脑地全扔进锅炉里。 还有些人活着,但已没有行动能力,李之罔便没管,只把尸体和他们身上的链沫全都扔入锅炉中。 不知来回了多少趟,当他确认已经没有尸体再可助燃时,舟船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挣脱开了妖怪的诱惑。 李之罔抹把汗,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脱力后的抽搐,顿时就跌坐在甲板上。 歇息阵,他才感觉身子好些,又去船尾看苏年锦,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神智。看来只要离妖怪足够远,化鱼的过程就会自动终止。 “之罔你怎么没被影响?”苏年锦听完事情经过,反而是先问起这个来。 李之罔坐到他旁边,苦笑道,“不瞒年锦姐,其实我脑袋一直疼得不行,只是在苦撑而已。” “莫非癫痫又发作了?” “不清楚,但感觉不是。”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癫痫是脑袋逐渐不灵光,什么都要感知不到的冰冷感,但我现在却感觉脑袋要裂做两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长出来般。” “那...怎么做能让你好点?” “我想睡一会儿。”李之罔侧过头去给苏年锦一个笑脸,叮嘱道,“现在船上没有几个活人,这船要姐姐先掌一会儿了。我快支撑不住了,且让我先睡会儿。” 说罢,他就彻底钻入睡梦迷巢,并掀开终将再次失去的记忆一角。 风沙肆意的沙漠,折断手臂的王者用握剑的手拉起她的近卫,问道,“还能坚持吗?” 近卫摇摇头,刚站起来又瘫倒在地。 “我们回家,带你回家。”王者再次伸出手来,用温和地声音安抚近卫。 这次近卫站了起来,他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王者身边仅剩了两名近卫。 王者看近卫好上些,摇摇头,拄着剑又赶起路来。 “殿下,您能告诉我,为何要介入这场战争吗?”近卫没有跟上去,踌躇在原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王者回过头来,想起来她的近卫还很年轻,虽然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军队中磨砺了四年,但毕竟阅历尚浅,便解释道,“为了阻止这场预谋的战争...” 说着,王者忽得觉得可笑,又改口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被牵扯进来,成了他们的棋子。这一次回去,就再不出来了,任凭洪水滔天还是外神窃祚,都不干我们的事。” 王者发上顿牢骚,又是赶起路来。 近卫一直跟着王者,走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翻越了不知多少高山大河,但始终没见到家乡的模样。 一日,王者忽得停了下来,拔出剑向众人叮嘱道,“隔了这么远,没曾想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我愧对你们,这次便由我来垫后,你们各自离去吧。” “我不走!”近卫不答应,所有的近卫都不答应。 “这是...命令!” 厉吼让王者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顿时爆发,整张脸顿时垮下来,就连眼珠也吊在眼眶外面。 “近卫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护卫殿下,殿下存则近卫存,殿下死我等亦当不存。” 近卫说着,拔出剑站在王者身后,王者还未有任何反应,便感觉脖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却是近卫将她给击晕了。 近卫以极短地时间好生看眼王者,便把她抱起,托付给同袍道,“你们将殿下带回去,我来垫后。” 同袍没有多说,只默默地接过王者。 “对了,这里是哪儿你们俩知道吗,去碧沉湖前我想抄个近路回家看看父母。” 其中一位近卫答道,“这里是中洲永安国的纪星道。” “好了,你们走吧。”近卫挥挥手,“我已经知道回家的路。” 近卫朝前望的时候,敌人已经出现,晨曦正射过来,仅坚持住片刻,近卫身上百战之伤全部裂开,随即倒地不起,在近卫逐渐缩小的视线中,只看到敌人往王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昏睡之前,近卫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交锋的声音,他没能保护住王者。 ... “你醒啦?” 苏年锦一直守在李之罔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见他醒了虽是欢喜,但表现地很是稳重,问道,“睡这么久,定是饿极了,想吃什么?” “面...吧。” 一下睡大半个月,李之罔口齿都有些不清醒,但在吃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后,顿时感觉胃脏苏暖,精神复苏。 他把碗放在桌上,拿起苏年锦递过来的脸帕洗把脸,指住摆在桌上的熏鱼道,“哪来的鱼,姐姐趁着行船还去河上垂钓了?” “哪有那闲工夫,那天你睡过去后,我把你送回来便见到船上堆满了鱼,不下数百之多。我闻着没有鱼味,反而是有股麝香的味道,便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寻思着能不能卖出去。” “这...”李之罔觉着还是有些不妥,迟疑道,“这些鱼说不得是那只大精怪引来的,怕是不祥,卖给旁人不好吧。” “这有何不好?”苏年锦笑着拍拍李之罔肩膀,道,“我已吃过了,半点问题没有,反而精神极其亢奋,三天三夜都不想睡觉,等到了观云州,我们便编个故事,把这批鱼高价卖了,就不耽搁赶路。” “那听姐姐的。” 李之罔说着,从熏鱼上扯下块肉来放入口中。 第58章 误识 因为精怪拦路的原因,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没能活到下船,苏年锦便趁着这个空当占据了舟船的控制权,在她的领导下,船上的幸存者们戮力一心,终于是在一个月后到达了观云州。 苏年锦的计划本是直接把熏鱼都在观云州卖了,结果观云州土着势力颇大,根本不允许他们俩“无照贩售”,但要交上足够的链沫又实在艰难,苏年锦一怒之下便绝了这个心思,决定再辛苦阵,等到了乐岛州再说。 这时间一来一去,便到了兆天年的夏末。 乐岛州,驻马城 “各位父老乡亲们,看过来啦!我两姐弟本是要去柳叶州寻亲,但途经宝地却没了盘缠,这才不得不把先父珍爱的神仙鱼拿来售卖,还望各位给个面子,让我姐弟能得以重新上路。” 坊市的偏僻角落里,一个妙龄女子抄着把竹扇撑在桌案上,卖力地喊着,不是苏年锦又是何人,至于李之罔,则躲在后面削竹签。 双子峡谷的怪鱼长相非凡,不仅通体遍红,更是四眼白瞳,任谁一看都知道不是凡物,这刚喊上没一会儿,就围了好一些人。 其中一位老叟说道,“这鱼眼观确实非凡,只是有何具体功效却没说,若只是做顿寻常饕食,怕是有些贵了。” 不怪老叟有此发问,桌案上除了熏鱼,还放了张纸牌子,上面写着“神仙鱼五十链沫一只,概不讲价,”要知道,光以一只鱼来论,这价格可着实不便宜。 “老大爷问得好。”苏年锦接口道,“若只是寻常鱼食,自是不合这个价,但我们敢卖这个价钱,便是此物实在不俗。此鱼仅食一小片,便可整日不睡,且精神饱满,若每日皆食,则增年益寿、回精消疲皆不在话下。而且此鱼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仅老人可食,小子亦可食,若不信者,可上前一试,尝一真假。” 说罢,苏年锦便让李之罔取条鱼来,不多时就切成数十片。 众人围观,既是想看看真伪,也是凑凑热闹,闻听有便宜可占,便都走上来,一人从托盘上取下片鱼肉。 苏年锦既敢有此说辞,便代表她有所依仗。只见吃了鱼的众人都连呼不已,啧啧称奇,其中更有位光头老汉说道,“我做工三十余年,背不能直,今日吃下一片,腰顿时就好上许多,真不愧是神仙鱼啊!” 说罢,光头老汉便拿出五十链沫来,递给苏年锦道,“好后生,为我装条卖相最好的鱼。” “诶,这就来。”苏年锦欢喜地接过链沫,朝后喊道,“之罔,给这位大爷装条好鱼。” 人是盲从性的动物,见到有人率先掏钱,顿时就怕自己得不到这好东西,一时又有几人递上链沫来,苏年锦都笑脸接过。 两人的生意就从这时候持续火爆起来,一年几天都成为坊市中最热闹的店铺,不时甚至还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前来尝鲜。 这一日,苏年锦早早来到坊市,趁着李之罔支起店铺的时候,盘算下剩下的鱼货,心道应该是今日就能卖完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个严穆的男子,一看要么是护卫要么就是家丁。 苏年锦倒不慌,前几日也有这种人过来,都是给家族里的尊贵人物跑腿卖鱼的,便道,“这位客,可是来买鱼的,我们这鱼啊...” “打住,神仙鱼的功效这几日已如雷贯耳,不烦赘述。”男子自报身份道,“我是胡魁,如今是某家族的护卫总管,听闻你们俩姐弟要去柳叶州寻亲,我家便凑好扎根于柳叶州,便寻思着做份生意,不知掌柜的有没有意向。” “哦?”苏年锦默默把竹扇关上,让李之罔看着店铺,把胡魁迎到后头道,“小女子不过一卖鱼商户,不知大兄有何生意要做?” “掌柜的是个直性子,我便也有话直说。”胡魁说道,“是这样的,剩下的神仙鱼我全要了,作为交换,我家会把掌柜的和你弟弟安全送到柳叶州,同时,会帮掌柜的解决一点麻烦。” “我两姐弟相依为命,见闻虽不多但也不少,自是知道去柳叶州的路,就不麻烦大兄挂怀了。” 苏年锦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 胡魁不显丝毫沮色,如同没听见言外之意般继续道,“掌柜的便不想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只是卖鱼,又未与人起冲突,有何麻烦?” “道理是这样,但掌柜的这几日赚下的链沫怕是有小三千,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明白的。” 瞬间苏年锦便皱紧了眉,胡魁的话很简单,有人已经盯上了她和李之罔。事实上,在这之前,二人就考虑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但并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一时,竟是踌躇住。 胡魁看苏年锦已在考虑,继续道,“但若是有我家出手,这驻马城的宵小不敢造次,掌柜的也能顺利到达柳叶州,可谓一举两得。” “大兄说得有理,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兄出自何家,遮掩如此,恕我实在难以将性命相托。” 最终,苏年锦还是没有答应胡魁的交易,但也留了份情面,愿意赠送十条神仙鱼以成两家之好。 胡魁倒没想到苏年锦这么大气,迟疑着摇摇头,留下句“要回去和主人家商量,坊市关闭再过来”的话便告辞离去。 等胡魁一走,苏年锦便把李之罔叫了进来,把二人交谈的内容尽数相告后,忧心忡忡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链沫已赚得不少,足够路上盘缠,不如今日就撤吧。” “但是据刚才那人所说,已有人盯上了我们。让我想想...不如这样,我依然守着店铺,之罔你则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再把马车准备好,等午后我们在西城门汇合,然后直接离开,你觉着如何?” “年锦姐不看胡魁再带着什么条件过来?” 苏年锦摇摇头,“我信不过他,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人家。” “那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李之罔看苏年锦去意已决,也就答应下来。 二人兵分两路,各按计划行事,时间也悄然转动,来到午后。 李之罔已到了西城门有一会儿,见苏年锦还没过来,不禁有些焦躁,刚想往坊市走,便看见了苏年锦的身影,立时迎上去。 他刚想说话,苏年锦打住道,“有人跟着我们,别往回看,知道就行。” “姐姐准备怎么做?”李之罔打开车厢门,问道。 “引到城外,全部杀了。”苏年锦一把关上厢门,决绝道。 “那就听姐姐的。” 李之罔摸摸腰间的邪首剑,一把跳到马车前头,便招呼马儿转向,往城外驶去。 来驻马城的商旅不少,马车沿着官道行了半个时辰都一直有人迹,直到转入山区后人才骤然少了。 其间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动静,看前方是个动手的好地点,便小声道,“姐姐,他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按计划行事?” “再等等。”苏年锦拉开车帘,往前看去,边观察边道,“等到前面转弯的时候我们再跳车,料想进了深山老林他们也就没招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继续驱使马儿往前走,忽得注意到旁边山崖滚下个东西,赶忙勒住缰绳。 他定睛一看,这滚下来的物件竟是个圆滚滚的脑袋,不免一惊,又往山崖看去,只见山崖上立了十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上午来过坊市的胡魁。 苏年锦在车里察觉到动静,又是拉开车帘,看见胡魁,不禁生怒,骂道,“我上午还想着送你十条鱼,没曾想却是诱我二人出城,好劫掠我等,真是歹毒心思!” “掌柜的说得哪门子话。”胡魁尚未说话,从山崖后走出个七、八岁的孩童,其长得俊秀如玉,笑道,“我等待在此处,便是为了营救掌柜的。” “这是何意?”苏年锦确实有些懵了。 “报少主,后方埋伏的人已清除干净!” 孩童尚未回答,山道后面又窜出几个人来,皆提着几个头颅,正是苏年锦看到的跟踪她的人。 孩童拍拍手,那些人便顷刻退下,其道,“掌柜的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我料到娄家定是在此设伏,故提前驱使人马过来,不仅清剿了伏兵,还一同解决了围拢过来的人,现在掌柜的还怀疑我柳叶王家?” 苏年锦和李之罔对视一眼,还是没搞懂对方为何会突然搭救,便问道,“王少主福德无量,但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便是此前交易并未应下,王少主为何会出手相助?” “此事说来简单,且容我下来再说。”胡魁抱住王家少主从山崖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马车前道,“掌柜的所售神仙鱼对我许有大用,但掌柜的又不肯接受我的交易,便寻思着将掌柜的救下,掌柜的就不会多拒绝了。” 王家少主如此直白,倒真让苏年锦和李之罔怔了一怔。 苏年锦无言苦笑声,若是不答应,她们俩恐怕也会变成其中一枚滚下山的脑袋,便道,“王少主对我二人有救命之恩,何有不从之理,这就将神仙鱼全献于王少主,至于送我二人去柳叶州一事,便不用劳烦王少主。” “打住,打住。”王家少主抬手道,“生意便是生意,没有无功受禄之理,两位且随我归城,过上两日我便会派人护送二位去柳叶州。” 苏年锦和李之罔再次互看一眼,李之罔摇摇头,苏年锦却先摇头又点头。 “那好,我们就随王少主回城,还望王少主说到做到。” ... 柳叶王家在驻马城并没有府邸,但别人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一家客栈,苏年锦二人在跟随王家少主回去后,顺势就住进了客栈里。 结果已经过去三天了,王家少主既没有要送他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加害二人的意图,这让二人都泛起迷糊,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便只能待在房间里,闲聊度日。 二人聊了会儿以后的打算,门外忽得传来胡魁的敲门声,苏年锦便止下话头,朝外喊道,“胡总管,找小女子有事吗?” “我家少主想见见掌柜的。” 胡魁言语寻常,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股喜悦。 “好,我收拾下仪容,胡总管稍待片刻。”苏年锦应付声,转头对李之罔道,“跟我一块儿去,说不得今日就要杀鸡取卵,这样我们还有个照应。” 李之罔自然是答应下来。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王家少主暂住的厢房,推开房门后却是大跌眼镜,此前表现地如同小大人般的王家少主正陪一个小女孩玩着幼稚的游戏。 王家少主看二人进来,哄了一下小女孩,便把玩具收了,让小女孩坐在他身旁,对二人道,“今天唤二位过来,是想替整个王家向二人道谢,治好了我妹妹的先天恶疾。” 李之罔瞅了瞅旁边的苏年锦,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应道,“我们不过借花献佛,一切都因王少主福源深厚,实在当不起这个。” “不管如何,有神仙鱼我妹妹才能在白日里正常活动,你二人去柳叶州一事,我明日便安排。”王家少主说罢,转头向他妹妹笑道,“来,知葵,还不向你两位恩人道谢?” “知葵谢谢两位恩人。” 小女孩倒是乖巧,让干嘛就干嘛,甚至还娇滴滴地作了个礼。 “等等!”一直没开口的苏年锦突然出声,指着小女孩儿道,“她叫知葵,全名是不是王知葵,而你,是王知危?” 王知危倒不慌张,反而一脸从容道,“我发誓从未见过掌柜的,秉着以诚为先的原则,掌柜的是不是该说说为何知晓我们的身份?” “为何?”苏年锦苦笑声,“我便是毗湘苏氏出身的苏年锦,你们要去的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这...”王知危站将起来,快步将几欲将跌的苏年锦扶起,“年锦姐姐,你怎地会在此处,莫非遭了什么变故?” “变故,何止是变故...” 苏年锦想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了流泪的感觉。 第59章 打听 原来,去年冬末,也就是兆天年的冬天,王嵘便寄了封书信到毗湘城,并按照此前的约定将他的子女——王知危与王知葵——在兆天年送往天湘州。 谁曾想苏家惨遭变故,苏年锦早将王嵘托付之事忘到脑后,只想投奔对方以图东山再起,这才误打误撞地相会于乐岛州的驻马城。 不用过多地怀疑对方的身份,王知危在听到苏年锦的遭遇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忧愁道,“年锦姐,你真是辛苦,但是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们即刻就调转方向,回柳叶城。” “在这儿能遇到小弟真真是幸运,不然等你们到了天湘州,却发现苏氏已不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是毕竟没有发生不是嘛。”王知危虽不过才八岁,但生而神慧,做事老道,道,“等会儿我便修封书信递往柳叶州,将苏家一事尽数告予父亲,让父亲能提前安排,至于报仇一事,我家自然当仁不让。” 若是旁人来说,苏年锦是不会相信的,但对方不过一个小孩,言辞又诚恳稚嫩,便回道,“小弟有这份心便可,至于具体事宜,届时等我到了柳叶州再找大伯商议。” 王知危点点头,并未再深究,而是转向其他话题,指住正陪王知葵玩耍的李之罔道,“我方才听姐姐诉说过往经历,几乎皆有这位哥哥的身影,不知他与年锦姐是什么关系?” 李之罔自是听见了,把玩具放到一旁,抱拳道,“在下是来自南仙洲的李之罔,修号暂无,与年锦姐乃是义姐弟关系。” “那我得称声大哥了,李大哥。”王知危倒没拿架子,亦是抱拳道,“年锦姐说李大哥剑术了得,等到了柳叶州可得教我两手,让我在同龄人面前出出风头。” “这个好说,好说。” 对方主动释放善意,李之罔自然顺水推舟,也是笑呵呵应道。 这是他第一次与王知危(兆天年——兆天)说话,不曾想多年后再见,对方修号竟变为了“登徒”,再无半点神童往影,反而最后被妓女刺死在床上。 苏年锦有意和洽两家关系,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说完,便道,“前面我听小弟说知葵妹妹是吃了那神仙鱼才旧疾康复,不知是何疾病,如今可还再犯?” “我妹妹降生以来便得了种不同寻常的疾病,一日总要睡上六、七个时辰,便是醒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我父亲广寻名医,又求丹纳方,但都收效甚微,不过吃了那神仙鱼便一切就都好了,不仅睡觉时间与常人无异,而且精力充沛,若是往常,她玩这么久的玩具可早就睡着了。无论如何,知葵能康复,都多亏了姐姐呀。” 苏年锦也没想到,她和李之罔把怪鱼全部熏好,本只是为了凑凑路上盘缠,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王知葵的旧疾,这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力可为之。 她笑道,“看到知葵妹妹如此健康,我也是由衷地高兴。” “欢喜就好。”王知危也笑道,“今日与姐姐相逢相认,实为一大喜事,现在午时已过,晚上我再设宴宴请年锦姐和李大哥,年锦姐你看如何?” 苏年锦点点头,“都行,便依小弟的安排来就可。那我就和之罔先回去,等晚上了再过来。之罔,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来陪知葵妹妹玩耍。”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大哥哥,我还想和你玩...” 王知葵冰雕玉琢,五、六岁的模样,活像个瓷娃娃般,虽只和李之罔玩了一会儿,但已有些迷恋,不肯对方离开。 “知葵,乖,你旧疾初复,还是午睡阵得好,若是再出些差池,爹爹不得责罚死我。” 王知葵埋下头去,几乎瞬间就传来垂泪声。 王知危摊摊手,示意他的话好像在他妹妹身上不怎么管用。 李之罔摸摸鼻子,拍拍王知葵的脑袋安抚道,“乖啦,知葵妹妹去睡会儿觉,等你一醒,我就又来了,那时大哥哥再陪你玩。” “真的吗?!”王知葵抬起头来,却没有丝毫流泪地迹象,竟是假哭,看来这王氏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的,大哥哥答应你,来,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不曾想多年后再见,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早在时间的碾磨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日益消瘦,染上了不治的病症——祈祷病。李之罔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南洲已陆沉,她以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侧倒在污秽的垢泉中,神智早已在不堪面对的罪恶中彻底沉沦,成为一尊不被清洗、受人遗忘的祈祷石像。 可是谁知道呢,王氏兄妹的凄惨结局都与苏年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她就是始作俑者。在承受了多年的罪恶折磨后,她本以为自己已逐渐适应,结果兆天年李之罔归来,一并回来的还有王知葵的尸体,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不过一道纸糊的窗,次年便自戕而亡,只留下洪笙的遗腹子。 ... 王嵘不在的时候,王知危对家里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虽还没收到王嵘的回信,但在他的强力要求下,整个护送车队还是即刻转向,由驻马城转向柳叶州。 事后回想起来,一切不过是昨夜零星的风雨。 终于,在经历了整整一年半的长途跋涉后,李之罔和苏年锦终于在兆天年的正月赶到了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并迎来即将的别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之罔的生活将不会再有苏年锦任何的身影,就如他已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何要赶去南仙洲般。 “我感觉王嵘好像不太待见我俩。” 到达柳叶城后,无论王嵘是如何想法,都设下宴席迎客,但不知为何,李之罔却隐约觉得王嵘有意针对二人。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迫不及待地便想知道缘由。 “如今苏家只剩我一人,早就没落了,大伯看不上我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我就如绘本中那些遭遇劫难去投奔远亲的破落户,被人白眼相待实属寻常。”苏年锦叹口气,纵然心中有太多的压抑,都只能默默咽下。 “只是这样?”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我另有感觉,他对我们把王家兄妹带回来很是不满,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是隐忍不发。” “这...”苏年锦突得想到她在兆天年年初与王嵘的谈话,亦是低声道,“我记得当时大伯给我说他接下了一笔生意,利润虽高但风险极大,害怕出什么差错才把知危他们俩送过去,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说不得是生意已经落成了,但风险还在,这才对我二人不满,只是囿于亲缘关系,才隐忍不发。” “正巧,明日我要出去打听宣威大桥的情况,便顺便看看能否打听出点有关王家的消息。” “那得隐蔽些,可不能让大伯知道了,否则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苏年锦面有忧色,但并没阻止,而是道,“最关键地是弄清楚王家做得什么生意,这么多年来,我家都不知道王家做得什么营生,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行,我记住了,有消息就通知姐姐。”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醒来吃顿简餐便出门而去。 柳叶城比起毗湘大上许多,不愧是岭南道屈指可数的大城。但他沿途所见,发现人流虽多,商业却完全不如毗湘,行人也没有停步买货的心思,全都行色匆匆,不肯在外面多待一步。 他拦下几人,想问清楚气氛异样的原因,但都被以“有事要忙,滚一边儿去”、“没什么异常啊,这不很正常嘛”、“不知道,谁管出了什么事”等话拦回去。 李之罔撇撇嘴,忽得暼见路边有家茶馆,顿时心生一计。 他走入茶馆里,当即就有店小二迎上,待他靠窗坐下后,便向店小二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叶多少一壶?” “咱们这儿最好的是雷火州的血中碧,十链沫一壶,客官来一壶?” 李之罔摸把怀中的链沫,寻思没这么多,便道,“那档次低一点的呢,一链沫一壶的有没有?” “有的,自是有的。”像李之罔这样的人店小二见得多了,也不见怪,说道,“滴雨青、笋尖黄、白地雪都是一链沫一壶的,客官可曾喝过,三种茶口味皆不相同,便说这滴雨青,那...” “打住,你给我上壶滴雨青就行,然后再上两盘小菜。”李之罔摆摆手,“对了,你去给你们掌柜的说上声,去门口立个‘免费喝茶’的牌子,今天所有客人的茶费都由我来出,但先说好,只能点一链沫一壶的。” “客官这...我们茶馆可没干过这事啊...怕是,不太行。” “行与不行,你先去告诉你家掌柜的,若是不行,再叫他过来跟我说。” 李之罔不信,他都自掏腰包了,做掌柜的还能这么没眼力见,痛失赚钱良机。 果然,生意人总是以利益为重,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出来,不仅亲自为李之罔斟茶,还监督“免费喝茶”的牌子立起来,最后还免了李之罔小菜的价钱。 本来茶馆人迹寥寥,但在“免费喝茶”的作用下,人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而这人一多,不免就会聊上几句,平常打听不到的消息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茶客嘴中冒了出来。 “我家准备搬到观云州去了,不然再过段时间,柳叶州怕是要乱起来。” 从旁人的称呼中,此人叫做陆九,是在坊市里卖药膏的。 和陆九聊的人叫做孔森,闻言他低声道,“怎地陆哥也要跑,莫非那事是真的?” “怕是。”陆九声音压得更小,不过李之罔乃是受恩惠者,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仍能听得清楚。只听陆九道,“前几个月蛊雕发了狂,在碎岩山胡乱吃人,但你看这一月以来,哪还有蛊雕作乱的消息,多半是如传闻般了。” “这么看来,蛊雕一死,柳叶州必不能安生。陆哥继续饮茶,我得先回家通知全家老小,也要准备举族搬迁了。” 说罢,孔森把茶水一饮而尽便告辞离去,而陆九更有熬心些,愣是又饮了两杯茶才姗姗离去。 但这却苦了李之罔,他才刚听到要紧处,结果无论陆九还是孔森都藏着掖着,活把他胃口吊起来,却没处消解。 不得已,他只能把耳朵转向远一点的茶客。 结果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全都是蛊雕的消息,而且谈论得全是蛊雕已死,柳叶州将乱。在一名叫做阮道倡的茶客话中,他才知道了,这蛊雕竟然是柳叶州的地神。 此前有过提及,永安国分十三道,每道下辖数州,而这地神便每州皆有一尊,乃是妖族统领四方洲期间信奉神只离开前的残留,因多无作恶遂得以长存。传言地神占据并守卫一方,生灵的兴盛会强大地神的力量,地神消亡又会导致其所守卫的土地遭遇灾祸,如今柳叶州的地神蛊雕已死,不就是要发生灾祸的前兆吗? 但光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李之罔仍是耐心听着。 一名叫李叔贾的商人向他身边的胖员外说道,“肖员外这就有所不知了,这蛊雕虽发了狂,但也不会自然而死,多半是如传闻所说,乃是黑狮城来的辅国将军将其杀了。” “这不就怪了?”肖胖员外摇摇头,不解道,“碎链战争后永安王便幽居于黑狮,早不理朝政,怎蛊雕一发狂,便派了将军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小道消息,但只告予你一人,且听好了:这辅国将军叫做修平,虽是杂号将军,但位高权重,早已是黑狮城中除永安王外最为尊贵的人物,这次过来,大概率是假托王令行事,但有何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肖胖员外长叹口气,“李员外行商出身,好搬迁,我这做土地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是啊,这祸乱要生,土地便不值钱了。”李叔贾喝口茶,不提这事,说起别的,“我听说上个月宣威大桥终于解除了封锁,肖员外不如直接把土地贱卖了,去南洲再置办家产,毕竟那边瘟疫刚结束,价钱可比这边便宜不少。” “哎呦,有李员外提点这一句,胜过我一年利润啊。”肖胖员外被指点句,分外欢喜,起身离席道,“下次再请李员外大醉一场,我就先回去和我夫人商议了。” “这肖胖子哪都好,就是个怕妻的主儿。”李叔贾看着肖胖员外的身影摇摇头,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刚才肖胖子的位子坐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主动给李叔贾倒满茶,直言道,“方才听阁下谈话,乃是行商出身,自是见多识广,便想向阁下打听点消息,这价钱嘛,自是好商量。” 第60章 密谋 李叔贾瞅眼对面的年轻人,也不说答不答应,把茶饮下,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柳叶州将乱,这谋财害命之人就如雨后水沟里的老鼠般层出不穷,你觉得呢,年轻人。” 李之罔笑笑,他才不想与对方争论个正道邪途,把准备好的链沫推到桌子正中,便道,“在下想知道宣威大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有点多了。”李叔贾只掂量下,便知道分量不少,坦然收入怀中,回道,“自兆天年来就盛传南仙洲闹了瘟疫,没过多久驻守在宣威大桥的卫南将军便将宣威大桥封锁起来,不允许中洲人南下,亦不允许南洲人北上,听说是奉了黑狮城的命令。封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个月,从上个月起宣威大桥就能正常通行,而且围聚在大桥附近的难民显着变少,大家伙儿虽未去南洲,但都猜测瘟疫已经消解了。” “在下晓得了。”李之罔拱手谢过,问起下一个问题,“李员外可知道住在翠衣巷的王家是做何营生的?” “唤作‘假腿’的王嵘那家?” 李之罔点点头。 李叔贾想上阵,低声道,“王家表面上以桑产纺织为主业,但不过欺人耳目的障眼法,其实际耕耘于灰色地带,乃是不法之徒的中间人。” “中间人,何解?” “这么说,世上有些事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解决,你懂我意思吧。你懂我就继续说,当正派人物要干些阴沟里的勾当时,就会找上王嵘,由他去联系那些坏胚为正派人物干活。反之亦然,那些坏胚过不下去时,也会找上王嵘求一、两单生意,这便是中间人。” 李之罔抿抿嘴,继续道,“那王嵘在柳叶城声名不显?” “寻常人眼里,王家就是一个富余之家,又没什么功绩,自然是如透明般,但在稍微了解的人眼里,王家便大为不同。” “意思是王家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在多年的经营维持下,已积聚了不少人脉?” “你挺聪明的,年轻人。” 李叔贾笑着摇摇头,他还是认为对方向他打听王家是为了扳倒王家。 李之罔也不解释,再次问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王家最近接了谁的生意?” “哈哈。”李叔贾轻笑出声,拍拍桌子道,“年轻人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这种机密事我怎会知道。若你真想探明,不若去绑个王家的下人,兴许比我知道得多。” “多谢李员外,还请记得今日我二人从未见过。” 李之罔没理李叔贾的俏皮话,拱拱手以示谢过,便把店小二唤来,在付清所有茶客的茶费后就扬长而去。 第一时间,李之罔便赶回了王府,并将打听到的一切尽数告予苏年锦。 “王家毕竟财路不正,总有倾覆之险,年锦姐可依其东山再起,但万不能归附其下。”李之罔劝诫道。 “这我知道,但凡有了点实力,我也会回天湘州报仇,才不会一辈子老实跟在王家身后。”苏年锦摆摆手,示意李之罔不用担心,反而是关心道,“现在既然宣威大桥已开,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李之罔默默移开目光不看,他已能确切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不舍,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咬着牙道,“即刻就走,迟则生变。” “十日,可以吗?” 不知为何,苏年锦定下了个日期。 “可以,正巧要采购些物资、干粮,十日便刚刚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两、三日便可了,不过李之罔还想由着苏年锦的性子一回。 “这次一去,大概多久能回来呢?” 李之罔不会知道他的命运会有多么颠沛流离,含糊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但无论如何,我总会回来。” “行,那我便在岭南道等你五年。”苏年锦点点头,“若是你那时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回天湘州报仇。” 五年后时间已来到兆天年,彼时李之罔正在幽暗的地下世界艰难苟活,偶然揭得地下生灵的神秘一角;而苏年锦也已早早地离开岭南道,在凭借实力和谋略占据了王家的家业后,在哭山道的恺阴州成功东山再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五年前的话,再次相逢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 “真的一定要去...报仇吗?” 李之罔望向苏年锦,他知道这种话说不得,但又不能不说。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知葵妹子今天过来了,说要找你玩,现在你回来了,过去一下?” 李之罔摇摇头,知道他无法阻止苏年锦,默默出门离开。 见李之罔走了,苏年锦长叹口气,怅然若失般低声道,“真是傻,我无法阻止你去南仙,便如同你无法阻止我报仇般。须知道,人总是偶尔相聚,多时别离,不该在意别人的路...只是说不得,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 “大哥哥,我想学剑。” 在陪王知葵玩耍阵后,她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为何啊?”李之罔歪着个脑袋,逗小孩般道,“难道你不喜欢插花、绘画之类的文雅事吗?” “喜欢吧,我做这些的时候总打瞌睡,但不喜欢呢,我心里又不讨厌。”小知葵认真解释道,“可是剑术我还没接触过,想知道学剑是什么体验,大哥哥你能教我吗?我听哥哥说,大哥哥可是剑术高手呢。” 李之罔摸摸鼻子,应也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剑术乃是杀生之道,教给一个小女孩多有不妥,但要他去拒绝,又不忍心。 “行不行嘛?”小知葵看李之罔一直不应,翘起嘴来抓住他的衣袖,哭喊道,“大哥哥要是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松开了。” “行,行,行,我教。” 李之罔苦笑声,还是没能拒绝,只得让下人砍来两根一尺竹竿,他拿一根,小知葵拿一根,手把手地教起来。 不得不说,王知葵虽然年少,但天分显卓,比当时苏年锦学起来还要快上许多,往往他教上一、两遍,就已能有样学样地展示出来。 不过为了不被旁人在背后说闲话,他教得都是一些寻常剑招,几乎没有杀敌的本领,反而可以修身养性。 “大哥哥,明日,明日再来哦,知葵还想学。” 小知葵好不容易运动这么久,已有些疲倦,但靠在下人的怀里还在念叨着明天的事儿。 李之罔不由自主地摸摸小知葵如瓷器般的脸,笑着道,“嗯,明日我还在这儿,你过来我便在了。” 说罢,他对下人无声地摆个手势,让下人带小知葵回去休息,自己则把竹竿插在花坛里,也打道回府。 走到半途,李之罔忽得听到王嵘的声音,但隔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他便靠过去些,原来王嵘正在送客。 只听王嵘说道,“今日有些远了,剩下的事之后再商议吧。” 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上头已经发现了失窃的事,再拖延阵,怕是一切都暴露无遗,你必须尽快找到人手,不然我活不下来,你也休想好活。” 听这人的语气,身份不低,对王嵘乃是一副指使做派。 “正是事情要紧,才得一步步小心谨慎,你若夜里不回,上头多半就起了疑心,这才是满盘皆输。” “行行行,我知道,不用你教。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手。” 此后,另一人的声音就再也没响起,已是走远,反而是王嵘低骂了句,但也听不清。 李之罔并没将他偶然听到的事当做无关。如果王嵘遭劫,那必然殃及苏年锦,于情于理,他都得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跟踪起了王嵘的客人。 王嵘的客人披着黑袍,看不清面目,但观其形态是个男子。黑袍人自离开王府后便择小道走,走上段路就会不经意地停下来回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李之罔更谨慎,在按下自己的灵气波动后,一直牢牢跟在黑袍人后面。 过去小半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黑袍人竟然来到了城门口。柳叶城不比毗湘城,乃是有宵禁的,而此时已彻底天黑,城门早紧闭不开,这黑袍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在夜时出城? 李之罔待在一堆破烂物的后面,见到黑袍人解开袍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城门的守卫便乖乖地打开大门,放了黑袍人离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呆在原地,瞬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刚才黑袍人解袍子的时候把下摆给露了出来,竟是黑狮军的铠甲装束,再联想起白日间听到的辅国将军来柳叶州的事,种种迹象都表明王嵘已与黑狮军扯上了干系。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根据王嵘与黑袍人的谈话,可以知道二人合力偷走了一件东西,而话中的“上头”便是黑袍人的长官。倘若事情泄露,惹上了黑狮军,王家定然不存。 年锦姐危矣,这是此时李之罔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跌跌撞撞地赶回去,找到苏年锦,喘着粗气道,“姐姐,走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年锦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把东西藏在身后,没好气道,“不都说了要你做事沉稳些,怎还这么冒失,不分青红皂白就叫我走,又不说缘由。” 李之罔没管她在忙活什么,赶紧把自己发现的事儿如倒豆子般倾泻一空。 苏年锦听完,没有任何慌张,反而问道,“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呀,年锦姐!”李之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年锦,急道,“不管什么东西失窃了,若是被发现,王家这么个小虾米怎受得了黑狮军的折腾!姐姐,听我的吧,找个由头走了,不要进这趟浑水。” “这是个机会。”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年锦知道自己出言有失,赶忙改口道,“我是说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大伯能稳坐家主之位,不会接风险这么大的生意,其间恐怕有些隐情。况且说了,王家不忌我身无分文,收留于我,我怎么都不能独自走开,总要与王家共济时艰。” 李之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在他的印象中,自经历过灭族惨案后,苏年锦已愈发现实,念叨着情分不会是她会做的事。但他也没多想,只道,“那我明日再出去收集消息,好让姐姐知道这次王家触了怎样一个大霉头!” 结果,仅隔了一日,李之罔才知道他是多么得天真,王家触得不是霉头,而是杀尽全城人都不足掩盖的滔天大祸! 第二天一早,他便知道了一个消息,甚至不用去打听,满城的人全在疯传:辅国将军修平封锁了柳叶州,如今什么人也不准出,什么人也不准进,原因则是修平丢了一件东西。 原来黑袍人所说的上头不是什么长官、上峰,而是此次来柳叶州的修平! 若仅是如此那已算不幸的大幸,但在偷听了数次黑袍人与王嵘的密探后,李之罔才知道他还是把旁人想得太过怯懦,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根据黑袍人的话语,蛊雕作为地神,虽被修平斩杀,但还留下了一件东西,那便是蛊雕的精魄,修平杀掉蛊雕就是为了此物。而且,蛊雕发狂并非有着其他原因,乃是修平暗中布下了法阵日日折磨,可以说,修平为蛊雕精魄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与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样传说能再造躯体、活人生死的无上宝物,却在眼皮子底下被黑袍人所窃,可想而知,修平会以多大的怒气来惩治偷窃之人。 关于这一点,王嵘领悟得很透彻,在与黑袍人的最后一次密探中,他直白地表达了悔意: “还回去吧,现在整个州都被封锁,我们的一尽谋划只是无用功。只要物归原主,将军应就不会再深究了。” “不行,事已至此,如木已成舟,绝不能功亏一篑。”黑袍人咬着牙道,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敢趁着这时候进城与王嵘谋划。 “那你说能怎么办?!我找足了好手,但有修平将军在,难道还能强闯关卡不成?!”王嵘压低怒气道。 “若是没法子,我怎会过来?”黑袍人道,“我是将军的心腹,他尚未怀疑到我身上,而且还把其中一道关卡交给我负责,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你说怎么做。” “三日之后的子时,你把人手派到枯叶河旁的五藏破庙,我派人来接,便说是有嫌疑的人,要亲自交给修平将军审问,这样就能过关。待过了关卡,他们就越过宣威大桥,去东面的叹息丘陵等我,等风声过去,我便去拿回精魄。你看,如何?” “修平将军真不会起疑?” 王嵘仍是小心,不敢应下。 “我的身份你是知晓的,除了关杉,将军便最是信任我。关杉与我亦有私交,就算发现点不对劲,也会为我遮掩,事情绝不会败露。” “那就干吧。” 长久的无言后,隐隐传来王嵘一声叹息。 第61章 连至 事情的转变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他只得事急从权,开始一系列的布局以期望能趁着最后的机会离开柳叶州。 “三日之后,有一个离开柳叶州的机会,跟我走吧?” 紧要关头,李之罔还是放不下苏年锦,在陈述利弊后还是不愿放弃她。 “不了,我就留下来吧。”苏年锦仍是没有半点惊慌,尽管她已知晓了黑袍人和王嵘偷走的乃是蛊雕精魄,反而是道,“三日之后,果真要走?” “只有那一次机会,不得不走。年锦姐,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何不愿同我一起离开,要知道修平一旦震怒,柳叶州不知要死多少人。” 苏年锦沉默住,半晌才道,“若我随你去了南仙,恐怕此生就报仇无望,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王家危急,对我反是机会,只要王嵘一死,便只剩下孤儿寡母,我有相当大的机会占据王家剩余家产,而这是我欲复仇所必须的。” “这...”李之罔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年锦,喃喃道,“难道...复仇比你的生死更重要?” “有些事总要胜过生死,其实弟弟你也是明白的,不是吗?”苏年锦笑笑,宽慰道,“不要太过担忧我,如今我已满三十一,又经风雨,早不如此前般稚嫩脆弱,知道哪些能做得,哪些不能碰。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 “那行,这是我仅存的积蓄,一并交予姐姐。” 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李之罔分得一些丹药和五指恩惠法,一直没用,如今要分别,才终于是拿出来。 苏年锦没有推辞,从容地将丹药和恩惠法收下,也拿出一件东西道,“本来想给你缝件衣裳,估摸着十天时间应该够,可你却突然要走,只来得及做了件上衫,你穿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李之罔听话地脱下身上衣服,穿上一试,竟然合身地不行。 瞬间,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哭啼着道,“姐姐,你就跟我走吧...我不想...回来了找不到你,见不到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苏年锦抚住李之罔的脸颊轻轻揉擦,叹息道,“各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强求,也无法勉强,现在你或许想不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支持我的抉择,就像我从未阻止你去南仙。” “姐姐...” 李之罔哭得更大声,他已确切地感觉到他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 “乖啦,去吧,做你要做的事。” 哭啼一阵,李之罔终于还是认清现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王府。 只是他不知道,在烛火的侵蚀下,一位女子也在无声涕泪。 ... 三日后,枯叶河旁 今夜无光,分外寂寥,黑袍人掐着时间来到河旁的五藏庙,里面已经窝了十几号人,但没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识趣地保持着静默。 黑袍人要更为细致些,他清楚地数到了有十三人,随后拿出一个册子来,一个个喊道,“登山豹、老骨、吊眼蛇...” 每一个被点到的人都识相地把脸上的黑布揭下来,好让黑袍人分辨。 “窜地虫。”黑袍人念到最后一个人,但对方并没有把黑布揭下,他只得再喊句,“窜地虫,听不到吗?” 窜地虫咳嗽数声,沙哑着声音拱手道,“不瞒大人,前两日我不幸脸上长了脓疮,臭气熏人,这才不愿显露面目。但若大人坚持,我亦当遵从,只望大人不要怪罪。”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耐道,“我说了你就照做。” “遵命。” 窜地虫无奈地揭开黑布,顿时一股冲天臭气弥漫在五藏庙中,众人都捏住鼻子或屏气凝神。 黑袍人眯住眼睛看上两息,便道,“好了,戴回去吧,真是臭得要死。” 其实他看得并不算真切,因为窜地虫脸上还绑了数条绷带,只不过大体五官倒是相似,便也就不多纠结,毕竟实在臭得不行。 所有人都一一看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黑袍人微微点头,起始就如此顺利,今天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即他从神府中拿出多副镣铐,扔在地上冷声道,“自己捡一副来用,拷好后就跟我走,记得,路上不要说任何话,有人来问都由我出面解决。但凡有人敢胡乱声张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夜色中,黑袍人显得分外冷峻,众人答应声立刻捡起镣铐来把自己铐住,随后便跟上黑袍人的脚步,往关卡走去。 为了追回被窃的蛊雕精魄,修平里里外外设下了五道封锁网,若要出去,则只能正经走关卡,黑袍人便负责第四道封锁网的关卡。 来到第一道关卡,黑袍人已经脱下黑袍,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蓄了短须的中年男人。他低声让众人止步,自己走上去拱手道,“老方啊,大晚上的还亲自执勤呢,可真够辛苦的。” 黑袍人口中的老方是个挺肚大汉,撑着腰道,“将军有令,我们自然该为将军分忧,昼夜坚守。老朴你不也是,大晚上的听见有线索,就捉了人回来,将军器重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看来,黑袍人早已做足了安排,提前给其他关卡的人透露出自己有线索的消息,这才显得丝滑自然。 “哎呦,方大总管说得什么话,将军对你我都是一视同仁,我只不过先行一步而已,再过段时间方大总管肯定就走在我前头了。”黑袍人恭维句,继续说道,“再说了,抓住这些人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在身,若真是这些人,我绝不会忘了在将军面前提及方总管大名。” “好说,好说。”老方话里不应,脸上却笑开了花,对身后军卒喊道,“是朴将军,儿郎们放行,就不用检查了。” 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松地通过。 接下来的二、三关卡也是如此,但凡黑袍人提及要有功共享,负责看守关卡的头头都喜笑颜开地洞门大开,放人通过。 第四道关卡由黑袍人掌管,自然不用再惺惺作态,不过他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将众人留了下来,自己则进了后面的岗哨。 紧接着,黑袍人每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听话地进入岗哨,待上一会儿便又出来。 窜地虫也不例外,不过因为他脸有脓疮,黑袍人只简短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要护送的东西。 在与每一个人单独交谈后,黑袍人没有久待,当即带上众人往下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进发。 第五道关卡设在最外围,相隔距离也最远,在沉默中行进了足足三天,众人才远远地瞥见岗哨的位置。 只要出了最后一道关卡,蛊雕精魄便算带了出去,黑袍人心中鼓足一口气,对众人道,“大家伙儿知道现在时局紧张,做任何事都得万分谨慎。前面岗哨的是我故友关杉,但也最忠于将军,不会轻易放行。大家伙提振起精神来,只要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谈好的链沫绝不少分毫!” 一听到链沫,众人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王嵘给他们说得可是每人五千链沫,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足以舍身赴险的昂贵数字。 激励完众人,黑袍人也不再说其他,越过一段山路终于是来到第五道关卡。 一个女将军拿着双锏站在岗哨前,腋下夹了个鎏金双色头盔,看黑袍人出现,不解道,“朴元,你怎地在此处?如今将军正震怒,若被发现你擅离职守,说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黑袍人停下脚步,指着后面人道,“不瞒关杉你,我打听到些线索,这些人似与将军被窃之物有关,这才离岗至此,亲自带人去见将军大人。” “是吗?”关杉将头盔戴起,有些失望道,“将军亲自找过我,他觉着你嫌疑最大,但我却不相信,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黑袍人说着看向四方,发现并没有所谓的伏兵,胆气更大些,哼道,“知道了又如何,今天这关卡我非出去不可。关杉,念在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上,切莫横加阻拦,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朴元,这是何必。若你现在将精魄还回来,我保证饶你一条性命,你家人也不会被牵连。” 关杉叹息一声,仍给出黑袍人机会。 “不必了。你既要拦我,那便死吧!” 黑袍人回应一声,从腋下拔出两枚飞刀,一枚飞刀掷向关杉,另一枚则扔向包括窜地虫在内的十三人,不多时,拷住众人的锁拷便被切碎。 随即,黑袍人化作一股黑风,呼嚎着冲向关杉,而关杉也不多让,身子变化为十数丈,立时与黑袍人搏杀起来。 一时间,天地皆乱,在黑袍人与关杉的斗法下,山岭摧倒、河流逆迸。 众人见情况出了变化,都有些慌乱,窜地虫问道,“大家伙,现在我们怎么做?是退回去还是帮忙杀了那女将军。” “别乱说!”修号叫做“老骨”的白发老叟吼道,“这二人实力不知胜过我们多少,但凡牵扯进去一点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想死了不是?!” “那咱们退回去?” 老骨蹬上眼窜地虫,这后山怎一提就是馊主意,没好气道,“我们先等着,这二位神通广大,说不得会把关卡打碎。再者说了,那人给我们打开锁拷,就是让我们见机行事,他若是聪明些,就会自主把战斗往关卡上引,好给我们制造逃脱的机会。” “晓得了,那就等着呗。” 黑袍人和关杉的实力在修平的部曲里可以说是保一争二的存在,除了修平以外,无一人能制下,但也无一人知道二人孰强孰弱。 争斗半个时辰,二人仍是势均力敌,只是周边山道、河流皆受波及,模样大改,而窜地虫等人也已退到远处。 眼见分不出胜负,关杉将两锏合二为一,射出道金光击退黑袍人,随即拿出个圆筒扔向高空,顿时爆发出摄人的炫目光芒。 “关杉!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黑袍人见到光芒的一瞬间,神色顿时惨淡,绝望道。 “你比以前强了许多啊,朴元。我没办法...只能请将军出马了。” 原来,那圆筒竟是通知修平的信号弹。 “好!好!好!” 黑袍人连吼三声,又从腋下抽出两柄飞刀来,却没有飞向别处,而是将他两条腿从膝盖处割开,顿时便见伤口中飞出两团黑色虚影,黑袍人也再度化为黑风,三团黑影齐战关杉。 “走,咱们动身!” 观察一会儿,老骨注意到随着二人打斗更盛,关卡已经名存实亡,正是潜逃的好机会,立刻招呼众人动身。 “好了,咱们就此分别,各按计划的路线离去,到南仙洲的叹息丘陵再汇合。” 一通过关卡,老骨立即下达命令,让众人各自散去。 “等一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窜地虫注意到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影,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众人并未听见黑袍人和关杉的对话,不知道修平正在赶来,但随着黑影的接近,还是感觉到一股破骨惊魂的威压,竟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跪伏在地,不断颤抖。 “大能,有...大能来了!” 老骨颤微着说道,想逃却怎么也起不来身。忽得,他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窜地虫竟然在此等威压下跪着往前爬行。 老骨心里对此人多了些钦佩,但当黑影已到近前时,窜地虫也动不了了,虽然他还在艰难地控制四肢。 “朴元,我栽培你这么久,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黑影声音轻柔,但广及百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明白了黑影的身份,正是斩杀了地神的辅国将军修平。 修平(兆天年——兆天年)看着下方争斗的二人,微微摇头,随即一指点出,顿时化作黑风的黑袍人原型显露,整个人从高空一路摔到地上。 修平命令道,“关杉,去他神府里搜索番,定要把精魄给拿回来。” 关杉即刻领命,修平则就地盘坐空中。 不一会儿,关杉便飞将上来,禀告道,“报将军,并未发现精魄痕迹,似在别处。” “去搜寻与他同行的人。” “遵命!” 关杉抱拳一声,立时下飞,来到老骨等人面前。原来她虽在与黑袍人搏斗,但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动向,有修为上的碾压,老骨十三人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她一双慧眼。 没有任何问话,关杉径直把手伸入在场诸人的脖颈里,直入神府,但凡没有发现精魄的迹象,便将那人脖子碾碎,然后继续探查下一人的神府。 检查完六人,也死了六人,关杉来到窜地虫面前。 就在她即将伸出手时,窜地虫看到她瞳孔圆睁,然后猛地把他抓起挡在身后,随后窜地虫看到一枚箭矢从地平线以飞速射来,一瞬之间就已越过百里来到近前,从他脸颊旁射向身后,顿时关杉整个头颅就爆裂开来,喷了他一身的血。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修平,你为进己身而残害地神,不顾一州百姓黎生,当是该死。” 修平似对来人熟悉得很,站起身道,“你们仁盗客此前被恩享王杀得七七八八,我还以为你们隐匿不出了,结果今日又来,真是不知死活。而且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来,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了。” 听修平的话,来人还并非一人。 但窜地虫没有关心这些,他只抬头看了看高空,发现修平已与突然出现的十数人战在一起就收回目光,自从所谓的仁盗客出现后,那股威压就已销声匿迹。 这下,窜地虫是什么也不管了,起身跑入密林中,很快不见踪影。 走了几天几夜,窜地虫来到一处山岭,他往前看去,只见一架数百丈宽的大桥从不远处直入海面,消失在云波雾水深处,这就是连通中洲与南仙洲的宣威大桥。 窜地虫叹口气,找处水潭洗净身子,又把脸上的绷带解下,但见他二十来许,双眸深绿,一尾及腰长发束在脑后,带着些许 少年白,不是李之罔又是何人。 原来,李之罔在离开王府前趁着王嵘不在的空档偷看了他此次交易定下的人手名册,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窜地虫这个倒霉蛋,把其给迷晕了,这才得以逃脱出来。 想上一阵,李之罔回望看去,注意到北面的天空仍然分外明亮,那是修平与仁盗客还在厮杀的证据。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修平被杀,这样就没有人会去调查黑袍人找谁做得交易,也就不会牵连到苏年锦。 第62章 未来在南 尽管顺利地来到了宣威大桥,但要通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都需要有提前备好的通行证明才可,不过由于仁盗客与修平的战斗绵延日久,且隐有扩大之势,驻扎在此的卫南将军也不得不带部前去支援,导致宣威大桥上无论防守还是检查都松懈许多。 而李之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夜色中爬上了一队往南洲运输药品的车队,顺利地通过了大桥入口的检验。 起初,他尚有些心思盯着蔚蓝如镜的海面,但看得久了,反而有些厌恶,干脆除了吃食排泄,其余时间都长睡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个月,或者几天,或者几辈子,李之罔突然听到了细雨砸开灰尘的声音,他坐起身来,从马车上戳开的孔往外瞅去,已没有了死寂般持续反射日光的海面,反而是层峦叠嶂的丘陵阻挡了一切,南仙洲到了,他一切的命运起始与应验之地。 他把散落的衣物迅速收好,在到达南仙洲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趁着车队歇息的空档在无人发觉中爬出车厢,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月,李之罔一路南行,沿途见到了太多的乱象,不被收敛的尸骨、被吊在旗杆上的士族尸体、跪倒在路边乞讨的垢面老小和在荒山野岭里抱着尸体撕咬的山妖,一切的迹象都在无声地诉说,尽管瘟疫已经结束,但南仙洲仍未从余波中恢复过来。 虽然看见的一切都与李之罔没有丝毫地关联,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努力地想做些什么以平息这样的局面。他挖坑把被剥了衣物和饰品的尸骨掩埋,将旗杆上的尸体放下,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干粮送给沿途乞讨的百姓,驱赶如犬狼般残虐的山妖,极尽所能地不让恶事发生在他的眼前。 尽管如此,他一刻也没有停下,在询问了不知多少人后,在一个多雨的月份,终于是来到了方削离的老家——郭旗县。 郭旗县在瘟疫刚发生时便死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如方削离般四散逃乱,有的在宣威大桥未封锁前逃入中洲,有的则逃到了更南方。逃往中洲的几乎都没有再回来,逃去更南方的人在生活稳定后反而是回来了一些,但李之罔进入郭旗县后,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迹象。 “人这么少,自然是都死了呗。”老叟挡住门,隔着个小缝回道,“前段时间有拒敌城的贵人逃到这边来,结果引来了山妖追逐,这不多的人啊,杀得被杀,吃得不吃,幸亏我和我老伴机灵些,躲到了地窖里,这才活着嘞。” 说罢,老叟便要把门彻底关上。 “老大爷,我还有一事要问,请稍待片刻。”李之罔赶忙伸手挡住,问道,“听说这郭旗县原有一族姓方的半妖,我想知道他家祖坟在何处,好安葬我的好友。” 老叟顿了顿,似有些恍神,随即冷漠道,“往北走出了县城有块低洼地,方家都埋在那儿。” “多谢大爷。”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门已彻底关闭,很难看出来里面有住着人。 他哂然笑笑,也不多言,往北面走去。 “老方,我终于还是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把你带回了家乡,只是...你没有坚持到这一天。” 洼地很明显,李之罔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在挖出一个两丈来深的坑洞后,他把方削离的骨灰罐拿出来放在地上,就靠住坑洞自言自语起来。 “若早知道这样,离开冻溪谷时,我绝不会让你一同上路,至少,你仍活着。” “老方,你抬头看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虽然还下着小雨,视野不够开阔,但你应该是能看清楚得。” “我怎么会责怪你呢。都怪我,只忙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你也过得不开心,才让你染上了赌博。如果...我早些注意到,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饮,你会坐在我的旁边,给我说你的过去,你将开启的新生活,可是...为什么啊...” 李之罔一口饮下葫芦中的烈酒,此前感觉辛辣,如今却只觉寻常。 他把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喃喃最后一句,“好兄弟,你且安生去,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罢,李之罔开始默默挥铲,把他有关于方削离的一切都彻底掩埋。 看着隆起的坟堆,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感觉到阵阵失神,瘫坐在坟堆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很长的时间后,确切地说,几个昼夜,当李之罔醒过来时,天空中仍下着细雨,忽得,他感觉到了迷茫。 新的土地、陌不相识的人群、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茫然,种种因素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对于自己抉择的不确切和质疑,他扪心自问,来南仙洲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没有答案,一如往后他不得不努力做出的种种抉择,往往达不到正确的门槛,仅能在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中二选其一。 “老方,我走了哈,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李之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也不热爱形而上学的问题,当发现所思得不出答案的时候,往往就会识趣止步。 因此,无论怎样,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看一眼方削离的埋身地,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尚未走多远便注意到一股灵气波动,这代表有人在附近,下意识地,他往灵气产生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 少女十七岁许,纤细苗条,比常人更瘦,看着羸弱,有摇摇欲坠之感。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一袭黑衣裹满了污垢套在她的身上,映照下她的脸更为苍白,就如她颤微着的手般,即将破碎。 “你是...齐暮?” 只在一瞬间,李之罔便确信他曾经见过眼前的少女,尽管这是他们在历史岁月中无可否认的第一次相见,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一个下着雨的早晨。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在叫出她名字的瞬间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往自己颈部捅去。 幸好李之罔和她相距不远,使上身法后几步远跳便来到树上,一步夺下了匕首。 李之罔把匕首藏在身后,搀扶住少女以防她跌下树去,问道,“你是拒敌齐氏的人,对吗?” 齐暮(兆天年——兆天年)抬起头来,决意以家族的荣耀死去,坚强着道,“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何需多此一举,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之罔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匕首插在腰间的束带上,扶住齐暮跳到树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怎会杀你,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段时日下雨染了风寒,说话不清不楚的。” 说着,便把手往她额头伸去。 齐暮一把打开李之罔探过来的手,恼怒道,“何必惺惺作态,我仆从皆已死尽,自己又无力再逃窜,你尽管掳了我去领赏,不要在这儿佯装好人,等我化作厉鬼,照样饶不了你。” “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说实话,若不是看对方油尽灯枯,李之罔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认真想法子,好让两人能顺利交谈。 忽得,他想到自己身上还藏了件东西,赶忙拿出来道,“你看,这吊坠是我从你家先祖那儿得来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说完,李之罔才注意到齐暮是个瞎子,赶忙补充道,“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个吊坠是你家先祖齐雨思在兆天年赠给我的,她说以防她的后辈认不出我。这个吊坠的模样是...” “你是...李之罔?”齐暮拿过吊坠,细细抚摸,有些失神道,“祖父曾给我说过你的事,说我一定会遇见你。” “对的,齐雨思齐城主曾去香积寺祈福,地神玃如为她做了预言,说我会和她的后代在万年后相遇,我想,便是今日了。” 齐暮把吊坠还给李之罔,并未因为预言中的相遇而有半分欢喜,只是怅色道,“如今我要死了,却遇见了你。原来我家族的怪病消解竟是以我的死亡为代价,真是讽刺。那请杀了我吧,这样才算应验,虽然无需你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生病了吗?” 李之罔再次伸出手去,这次齐暮没有阻拦或躲闪,紧接着他感受到她额头的滚烫。 “我带你去找医师。” 李之罔半跪在地上,示意齐暮趴上他的肩头来。 “不用了,就让我在这儿待着吧。”齐暮摇摇头,回到树下坐下,看着远处天空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陪我这最后一段时间,好收敛我的尸体,至少,我的尊严不会被人侵犯。” 李之罔走上前去,不解道,“你只是染了风寒,只要服下药再静养段时间便能痊愈,为何要一心寻死?且听我得,我带你去找医师,绝对能治好,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之后再去解决不迟。” “你...你根本就...”齐暮恼怒起来,声音上提,又强自按下,冷漠道,“我和您这无忧无虑、天生乐观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请您不要动我,让我死在这儿便可,至于我的尸体,您也不要触碰。最好,您现在就从我身边消失。” “我很迷茫。”李之罔并未因齐暮的话而生气,找块未被雨水浸湿的地坐下道,“我经过了很多的努力、失去了很珍贵的人才从中洲赶到这里,本来呢,我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好像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我却没有一根笔去泼点墨。” “那您可真够悠闲的,这种时节还能想这些话题,要知道,有些人仅是为了吃饱就动足了脑筋,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其余。” “......” “对了,请您把匕首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希望闭眼以后它不在我的身旁。” 李之罔看看腰间的匕首,摇头道,“不行,若是还给你,说不得你就会自刎在我面前,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 这次,轮到齐暮无语了。 “其实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怨,所以你不用表现地对我如此冷漠,你觉得呢?”沉默一段时间,李之罔想出这段话来。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在临死之际,我更不想掩饰我的本性。您若不高兴,大可径直走开。” “你是一个火药桶吗,我说什么都会激起你的不满。”努力这么多次,每一次都被齐暮反唇相讥,李之罔终于是憋不住火,失言道,“怪不得南仙洲会瘟疫蔓延,就是你齐家这样的人太多,冷漠、傲慢之极,连灾病都管控不好!” “你,再说一遍!” 齐暮站了起来,李之罔的话精准无误地踩在了她的雷区。 “算了,我不与你争。”李之罔知道自己说错话,别过头去不看齐暮,道,“等你昏过去,我便带你去看医师,这样也算了结我和你齐家的缘分。”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齐暮说完这句话,坐回原位,二人又陷入沉默中。 雨仍在下着,但每一个被雨淋到的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就如此刻阴霾下的李之罔和齐暮:他在想着附近哪里还有人聚居,又有没有医师的存在;她却在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细数以前的过错和懊悔没有阻止一切发生的能力,渐渐地,她将一切都想了起来,哪怕是以三年的沉默为代价,企图忘却的锁于阴暗深处的记忆也一并重新回荡于脑海,只是,她没有像那时般哭泣,反而,一股肉香萦绕于空气中,那个幽暗的洞窟终于在长久的追逐中追上了她。 当齐暮终于不像精神病般一丝一缕地回顾那件事时,她醒了过来,然后注意到天已夜幕。雨虽未停,但燃起了篝火,给她温暖的不仅如此,还有肩上厚厚的冬装,充斥着男人的味道,紧接着她还闻到了野味的香味,一股生理和心理上的呕吐感紧随而至。 她望向前方,透过纱布,明白这些都是坐在篝火旁的他做的。 李之罔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你看得见?” 齐暮摇摇头,“纱布之下不过两个黑黢黢的窟窿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学了一门法术,能让我得以感知外物。” “好吧。” 李之罔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回过头去继续摆弄篝火上的野兔。 “其实,南仙洲根本就没有发生瘟疫。”齐暮忽得说道,没有任何前兆。 李之罔没有回头,应道,“我是待在中洲的时候听别人说得,一路过来别人也都说是瘟疫所致,前面有了什么冒犯,希望你不要怪罪。” “没事的。”齐暮把冬装叩得更紧些,回忆道,“兆天年的时候,妙月神学院放假,我本不打算回家,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见了面总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表姐劝我,说我一年未归,父亲定是担忧不已,我便回了家。” “到拒敌城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没过多久便生了变故,先是城中的半妖发生群体叛乱,大半民众都被席卷,死伤无数;紧接着地下水又被投毒,整个拒敌城的人感染上妖毒,只有我甚少进食,才没被感染。” “然后出现了一伙人,俱是妖族,但与山妖大相径庭,他们把守住城门要道不让任意人走出拒敌城,父亲无法,只能把剩下的人和我带入疫病女神神殿。之后,我才知道,那些妖族全是深海妖族,他们本该被海岸监视塔牢牢守着围着,为何会出现在拒敌城?但无论是我还是父亲,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父亲染了妖毒,实力大降,仅能倚靠神殿以做抵抗,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手往外突围,但始终没有一个援军过来,许是都死了。” “我记得父亲捏住我的脸,但没有看我,他一向厌恶我,我是明白的,他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拒敌城就没有亡,齐氏也不会亡。然后在兆天的第一个白天,他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冲出了神殿,我则带领着另一部分人往另一处突围。” “我很幸运,时隔六年,终于从拒敌城那座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尸臭味的监牢中逃了出来。我牢记父亲的嘱托,一方面遣人北上中洲去寻永安王,拜托他发兵营救父亲;另一方面,则亲身带人去岚望城搬救兵。” “只是,我失算了六年带来的变化,沿途的士族遮掩大门,遇见的山妖皆杀我而后快。我只能带着人仓皇逃窜,但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少,当终于来到郭旗县时,也就仅剩下了我。” “我愧对父亲,愧对先祖,拒敌齐氏绵延三十八代,经四万四千四百单六年,终归还是毁在我的手上。我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李之罔默默听着,但好一段时间齐暮都没说话,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终于昏了过去。 他踩灭篝火,把半生不熟的野兔塞进神府里,刚背起齐暮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山陵出现了一排火光,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第63章 卢虹山上 “你好些了吗?”李之罔注意到床上的齐暮有了动静,赶忙倒上杯热水坐到床头,关切道,“来喝点水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齐暮却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般,一把打飞茶杯,随后整个人卷到床角,怯缩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很安全。”李之罔把茶杯的碎片捡起来放到桌上,缓气和声道,“你的风寒也得到了控制,再吃几日药就没事了。” 但齐暮仍没有动静,既不抬头,也不吱声,她梦寐以求以死亡遗忘万物的夙愿并未得到实现。 李之罔摇摇头,又拿起个茶杯倒上水,但并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道,“齐小姐,水我就放这儿了,等会儿你自己拿来喝。你昏迷数天,定然饿极了,我出去找人帮你做顿饭。” 说罢,他又看眼对方,见还是毫无反应,不再多说,默默推门出去。 当感觉到周围陷入沉寂的时候,齐暮才抬起头来。她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并未有任何不同,然后又摸向自己的衣裳,还是出逃以来的那袭黑衣,上面沾染的污秽和仆从的鲜血也并未有一丝偏移。 事实证明,她仍活着。 她摸到床边,穿起鞋,抬头打量屋子,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充满了生活气息,很难想象,在乱世时节还有这样一间充盈着人味儿的房间可供喘息。 她坐到桌头,自然地去拿水,但并没有饮下,在端详了好一阵后,反而是将茶杯放了下来。 “齐小姐,现在方便开门吗?” 一会儿后,门外传来李之罔的声音。 齐暮从如塑般的状态苏醒过来,低声道,“公子请进。” 李之罔轻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浮着一些青葱,臊子则埋在下头。他缓步过来,小心地把碗放到桌上,轻推过去,道,“来吃点吧,医师给我说你饿了很久,营养很是不良。” 齐暮接过筷子,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问道,“公子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虹山,额,到这里来纯属偶然,等吃完了我再给你说。” 就如齐暮她自己所说,很少进食,因此即便已饿得头脑发昏,她仍然有足够的自制力控制住饥饿,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一顿晚饭,其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的油渍,谢道,“多谢公子款待,我已好上许多。” “你...不喜欢吃臊子吗?”李之罔注意到,齐暮只吃下了面,碗里的臊子丝毫未动。 “我...不想,对不起,我不能吃肉。” 李之罔微微点头,只以为她是因为信仰或某些戒律的要求而无法食肉,并没有再深究。 “现在公子可以告诉我,为何我们会在此处了吗?” “是这样的。”李之罔解释起来,“我到郭旗县是为了安葬我一位好友的尸骨,恰好他的亲族便生活在附近,看到了我的举动,这才邀请我到卢虹山上歇息。” 原来,方削离的母亲乃是纯正的山妖,部族就在城外不远,只不过在生下他后就一直住在城镇里,也从未对他提过,故此方削离才不知道他还有妖族亲戚。而李之罔埋葬方削离的地方是方氏世代的埋骨之地,这才引起了方氏的注意,在知道他不远万里安葬好友的举动后出于善意邀请他上山。 齐暮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道谢,“多谢公子不弃之恩,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现在还请允许小女子离开。” “别。”李之罔站起身来拦住齐暮,有些担忧道,“你风寒尚未好,且多待点时间。而且你身子太过瘦弱,鲁莽出去总是不好,不若再待阵时间。”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她一向如此地瘦,无关任何长途的跋涉或病痛的侵扰。 “不用了,我尚有事要做,无法在此久待。”齐暮执拗地避开,强硬道,“我不会忘记公子曾救过我,但还请不要以此为由左右我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了你好。”李之罔第一次抓住齐暮的手,不想她离开,“你看你的手这么冰冷,离开了又不知会昏倒在何处,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之罔不答应。 “说,你肯定知道了什么,说,告诉我。” “你先休息,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说。” 李之罔松开齐暮的手,端起碗往外走去。 “不,告诉我。” 这一次,轮到她抓住他的手。 李之罔回望过去,昏暗的烛光里,齐暮单薄得就像马上要消失般,他几乎感觉不到她传递过来的任何温度,种种感觉都在告诉他,他绝不能说。 “你告诉我,我就待下来。” 齐暮不放手,提出交易。 “我听卢虹山的人说,一个叫‘硬骨’的人死了,好像...姓齐。” 齐元明(兆天年——兆天年),修号硬骨,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齐准之子。在齐准参与碎链战争殁亡后草草即位,自身缺乏根基,性格又古板顽固,导致诸士族阳奉阴违,在拒敌之乱时无人增援,终是身死。 “那是我父亲...”齐暮跪伏在地,痛骂自己,“我真是个废物,没为父亲带去援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要去拔李之罔的邪首剑。 李之罔赶忙躲开,往后撤上几步,只见齐暮哀嚎不已,已不似常人。 这时外头伸出个山妖脑袋来,小声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之罔忙把碗递给山妖,道,“她刚近醒来,心绪不稳,叨扰了方大哥,还请不要在意。” “噢,好,那你们自己处理,我这就出去。” 山妖并不清楚二人的关系,只以为是寻常夫妇吵架,本着不探听家事的态度,很快关上门来。 李之罔把剑解下丢在门旁,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齐暮扶起,安慰道,“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大声哭出来吧,至少,这时候我在你身边。” 齐暮却像失了魂一般,刚站起就又跌在地上,李之罔叹息一声,只得把她抱起,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齐暮没有流泪,只是嘴微张,失神般地盯着空无一物的上方,而李之罔就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任何一点危险的举动。 “我...好想...死。” 良久,传来她的声音。 李之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时候,安慰只是无谓。 “请...杀了我吧,请可怜可怜我,终结我这...无用的生命...” 隐约间,李之罔好像看到齐暮白如雪丝的长发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红,他眨眨眼,那阵灰红却又消失不见。 他赶忙抓住齐暮的手,说出一瞬间能想到的所有可以安慰人心的话语,“相信我,你绝不是无用的。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只要活下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你千万不要想到死,即便情况再坏,活着就能做出些改变,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一定不要想着去死,那样绝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我就是无用的...”齐暮侧过头来,“我最知道,父亲也知道,只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父亲才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不,你...这,额,你...”李之罔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什么,胡言乱语道,“至少,在我眼中,你不是一个无用之人,你很棒,强过很多的人。想想,你才十七岁,就有勇气承担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见过得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谢谢你...”齐暮扯起个嘴角,证明她有笑的能力,虽然她几乎从来不会去笑,“如果能早些遇见你,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但是我真的好累,已没有精力去应对任何...我想睡去,想死去,我...已能看到那开满彼岸花的鲜红平原,它们在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李之罔握得更紧,生怕她突然不见。 “你...是个好人呢。”齐暮由衷道。 “你也是,求求你,不要死去。” “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说罢,齐暮的气息瞬间低沉,脉搏彻底消失,肉体温度如蒸发般流失,已是死了。 李之罔埋下头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就如那近卫的梦中,他没有护卫住王者。 至始至终,他无法去保护任何一人。 忽得,他闻到一股馊味,抬起眼来,发现馊味来自于齐暮。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正在遭遇异变。 李之罔跑到门边捡回剑来,拔出指住齐暮的尸体,低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立刻,从她身上消失!” 但他的威慑并不管用,齐暮的头发已彻底化为灰红,脸上也出现了荆棘图腾。 就在李之罔的注视中,已经死亡的齐暮手没有任何征兆地抬起来,随后往她的脸上摸去,几乎是一瞬间,李之罔便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阻止侵占她身体的东西。 但齐暮力气奇大,完全不像一个瘦弱少女该有的样子,尽管李之罔死死抵抗,但她的手仍然缓慢但毫无停滞地靠近她眼眶上的纱布。 若干年后,李之罔回想起这一天,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没有阻止齐暮,那么南仙洲未来的进程是不是会有所不同,而他也不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但现在的他绝不放弃,只听见一声脆响,齐暮的手腕竟被他掰断了。 只在瞬间,齐暮身上的种种异变如潮水般退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蒙着眼的白发少女。同时她的呼吸开始出现,脉搏有所起伏,稍冷的体温也自心肺深处开始蔓延。 “它们说...还没有到我回去的时候...”齐暮醒了过来,对自己被折断的手腕没有任何感觉,看着李之罔道,“死亡,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你...” 李之罔有些欣喜若狂,他想摸摸齐暮的脸,以证明这一切都并非虚假,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让齐暮先待着,赶忙出门去,很快带回来一名医师,为她的手腕治伤。 在医师离开后,李之罔松下口气,在整个疗伤的过程中,齐暮都表现得很平静,与之前求死不活的绝望大相径庭,无论怎么说,现在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道。 “嗯。”齐暮点点头,“可是我又饿了,不要臊子,也不要葱,更不要放蒜,对了,不要放油,盐只要一点点。” “啊,这么晚,别人说不得都...”李之罔看齐暮神色不善,赶忙站起来,“我去问,没人就我亲自下厨。” 没过一会儿,李之罔端上碗汤面回来,齐暮这次就没那么在乎礼仪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得碗敞亮,汤水也一喝而尽。 “我决定了,要帮助你。”看齐暮放下碗,李之罔说道。 “为什么?”齐暮歪起个头,终于像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保护你。” “那不行,你必须把原因说出来,不然我只会认为你要么贪图我的美色,要么就是在乎我的出身。” “额,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没有保护好人,现在遇到了你,我想能够保护住你。” “不信,太假。” “这是真的。”李之罔急了,“你把头回过来,看着我。” “不要,我又看不见,回过头来也没用。” “那你也得回过来,不然就是不尊重我。” 这次齐暮照做了,她道,“我真的很感激你的,但是我确实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有想好,或许要花一段时间去想。” “有想去的地方没,我可以送你过去。”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你真的帮助了我很多,我会铭记一生的。谢谢你,李之罔李公子。” “不...不用这样。”看齐暮转变突然如此之大,李之罔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回礼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不收任何报酬的。” “真的,真的不用。”齐暮扯起个笑脸,看起来很假,不知道是因为没怎么笑过,还是故作笑颜,“我已经接受了拒敌齐氏消亡的事实,不会再轻易寻死,公子不用照顾我,大可去忙自己的事。” “好吧。”李之罔点点头,决定还是再关注齐暮一段时间,嘴上道,“那我就先去歇息了,明日我们去看一下医师,她说你除了风寒以外,身子骨还很差,看能不能开些药。” “好的,公子晚安。” 待李之罔走后,齐暮靠在床头,从墙角撕下一片土灰石放入口中,伴随下咽的动作,手攥得比以往偷吃时更紧。 第64章 lie to me 卢虹山人与方削离一般,都是猪妖出身,但与半妖的方削离不同,卢虹山人除了兼具猪头、猪尾巴外,手脚也与猪豚相差不多,只有挺直的躯干如人身般,可供人分辨灵智与否。 卢虹山人以和为贵,尽管拒敌之乱持续了数年,但仍恪守本分,依着先祖的约定好好待在山上,并未像其他山妖般祸乱地方,这才在乱世中有一席安稳之地。 “贵族老族长真是颇具远谋,知晓安身立命之道,之罔佩服。” 在解决完齐暮的自杀倾向后,李之罔和她仍待在卢虹山。闲着无事,他便找上了当时迎他上山的方疴禾,问些风土人情,了解点南洲情况。 “老族长前年病逝,如今是疴征族长主家,我卢虹一族恐怕不会再蜗居山上了。” “何解?”李之罔追问道。 “这如何说呢?且让我想上一想。”方疴征禾沉思阵,缓缓道,“这片地界之前本是由东郭士族统领的,人族、山妖皆要听其号令。但随着瘟疫爆发,东郭士族察觉不力,没多久便被梁茅高氏、偏湖娄氏偷袭灭族,紧接着,高氏被人族征讨灭族,娄氏被山妖攻伐亦是族灭,这便导致此地一直群龙无首,你争我夺的。” “那其他士族呢,没有结群自保?” “自是有的。”方疴禾点头道,“其余的士族如今都在高望城,但只龟缩不出,很明显是以自保为上。至于山妖这边,混乱了好几年,最近才有岭山一派横空出世,收服了数个桀骜不逊的妖族,隐隐有山妖首领的意味。而我认为卢虹山再不能安生,便是与岭山有关。” “何解?” “岭山虽有实力,但无名分,无法号众,遂在日前向各家山妖发了请帖,说要开一个岭山大会。而我卢虹山势单力薄,疴征族长又有开拓之心,应会欣然赴宴,就不知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这福我能理解,可这祸,疴禾大哥又是从何得来?” “哎,拒敌城虽自瘟疫开始蔓延后就再没有动静,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说不得再过段时间齐氏就会派出人来清理各山妖,而我族若为岭山骥尾,自是在劫难逃。” 李之罔心道,齐氏如今已只剩齐暮一根独苗,方疴禾所担忧的情况应是不会发生了。 但他嘴上不显,反而宽慰道,“尽人事,看天命,归根到底这么做只是为了族群发展,任谁也不能挑刺的。” “小兄弟说得有道理。”方疴禾站将起来,脸上愁容未消,“我再去劝劝疴征族长,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小兄弟自个儿逛逛。” 说罢,方疴禾微微拱手,抬腿就走,不久消失不见。 李之罔也站将起来,不过并未往住处走,而是在外转悠了一会儿,才带上份饭回去。 和往常一样,齐暮仍坐在窗户旁,头侧向看着虚无,正午的光刚好从她发梢穿过。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才像木偶上了发条般有了动静,低着声音道,“辛苦李公子了。” 说着,她缓缓起身,熟练地把椅子搬到餐桌旁,背着阳光坐下,若不是蒙着纱布,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一个盲人。 李之罔点点头,在她对桌坐下,把饭菜从竹兜里拿出来摆好,又递双筷子给她,二人便默契地沉默着吃起午饭来。忽得,他注意到齐暮每天说得话都是一样的:早上的时候,他会卡着她梳洗完一阵的空档过来探望她的情况,而这时候齐暮会以一句“早上好,李公子”作为开场白,随后就默坐无言,如果问询她的情况,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在看时间已经过去或被沉默的尴尬所惊,他会主动提出告辞,这时候她会熟稔地站起身来,做出送别的动作但身子不会移开分毫。 紧接着到了中午,和今日一样,齐暮会以一句“辛苦李公子了”作为开场白,然后默默吃饭,其间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说任何话。在李之罔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会表现出困倦的动作,默默地坐到床头,而这时候他不会久待,提及要注意身体便关门离开。 再到傍晚,李之罔还会来一趟,不带饭,因为齐暮一天只吃一顿。这时候齐暮往往会指住窗户指问道,“已经日暮了是吗,李公子?”李之罔应上一声,便搬把椅子坐到她的身旁,把一天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齐暮虽不说话但会微微点头表示她有在听,等到天彻底暗了,李之罔也讲完了,便又告辞离开。 但今天打听到的情况非常重要,李之罔决定不要拖到傍晚,收拾好碗筷后就坐下来。 这让坐在床头的齐暮有些惊讶,她抬起头来“笑”道,“李公子,还有事吗?” 李之罔厌恶这个笑容,因为充满了虚假,最为重要的是只要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能感受到齐暮对她的提防和戒备。只是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回笑道,“是这样的,今天打听到了些消息,想着对齐小姐一定很重要,想现在就说给齐小姐听。齐小姐有听说过高望城吗?” 齐暮摇头,以示不知。 “高望城是乱了之后新修的城池,建在易守难攻的遗风悬崖,这片地区的人族如今都在此处。一直待在卢虹山总是不好,我想,若齐小姐愿意,我可以送齐小姐过去。” “多谢公子好意。”齐暮拱手谢道,“但公子已为我做得足够多,我不能再要求更多,齐暮心领足矣。” “那齐小姐准备去往何处?”李之罔考虑阵,还是决定把岭山一事讲出,“如今岭山正欲召开岭山大会,待山妖一统,此地界日后定然动荡不歇,齐小姐可得早做谋划。” “岭山?公子还请细细说来。” 李之罔便把他从方疴禾那儿听到的悉数讲出。 “公子说得有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已有了打算。”听完,齐暮说道,“待明日,我就动身去投奔远亲。” “那你的身子...医师说了,你身子太过虚弱,得至少静养半年才可,如此快就动身怕是不妥吧?” “自家身子我最是明白,公子无需担心,待寻到远亲,再做歇息不迟。” “好吧。”李之罔点点头,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没办法改变齐暮的想法,便道,“不知齐小姐的远亲住在何处,若与我同路,我二人可结伴而行。” 齐暮笑笑,似乎看出了李之罔的谎言,终归没有点破,只低下声音道,“我家远亲住在远处,不在附近,应与公子不同路。” “噢...那好吧。”既然齐暮一再坚持,李之罔也没法胡搅蛮缠,只能说道,“我现在去找向医师多求些药,齐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多谢公子。” 这一次齐暮没有拒绝,不过她也没带上,在离开卢虹山后不久,就扔到了路过的溪流里。 ... 齐暮行事雷厉风行,说明天走就明天走,李之罔便也收拾好行李,在拜别方疴禾后,同她一起下山。 “李公子,我要走这边,你要走哪边?” 在一个岔路口,齐暮忽得停下来,指住左边道。 李之罔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过多犹豫指向另一边,道,“我要走这边,看来我与齐小姐终是无缘,总得分道扬镳。” 齐暮叹口气,“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再见到李公子,届时齐暮一定会回报公子相助之恩。” “日后再见,齐小姐一路顺风。” 没有再多说,齐暮点点头,向李之罔挥别后便默默走上岔路的一端,至于他,则站在原处一直盯着齐暮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被灌木遮盖的拐角才缓缓走向另一边。 李之罔来南仙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当然,倘若顺路,他也不会介意去找寻自己的家乡。只是在卢虹山的日子,他既没有打听到北河公主行走的消息,也无人听过诸穆城。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方才他若胆大些、脸皮厚些,完全可以说也要走岔路的另一边,这样就能再与齐暮同行一阵,直到下一个岔路之前。可偏偏他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充分感知到她内心的不愿和不适,继而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走了一日后,李之罔终于是有些烦躁,当靠在被满月映照的洞穴石壁上,他对齐暮的担心终于升到顶峰。 “你个呆子!她是不愿,可她如此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那日在病床上,你分明说了要保护好她,但现在却又只因她态度不明就退却不上,真是怯懦。”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李之罔摊开手,一脸无奈,“她甚至连要去哪儿都不愿告诉我,分明就是不愿再与我起任何瓜葛,我若是追上去,还不是会被她找法子支开。” “所以啊,你得强硬些,无论她说什么,你就缠住不走开。反正你只是想保护她,待把她安全送到远亲家,再离开便是了。” “那她会不会讨厌我?” “呵呵,你且扪心自问,你在意这个?”李之罔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她虽是齐雨思的后人,但你本来就与齐雨思无甚交情,想要护住她仅是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心魔。归根到底,你只是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是她,便只是凑巧而已。” “你说的有道理,自从做了那梦后,我总害怕无法保护身边人,这次且去护住她,彻底斩去心魔。” 说干就干,李之罔再没有任何迟疑,沿着小路回转,仅花了半日便重新回到分开时的三岔路口,然后往齐暮离开的方向寻去。 又过了半日,李之罔便看到了齐暮的身影,她正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到临头,李之罔反而又生迟疑,尽管路上已想好腹稿,但又畏畏缩缩起来,不敢上前相认。 “李公子?” 齐暮忽得转回头来,正正好好地看向他藏匿的地方。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躲了,只好走出来道,“齐小姐,真是凑巧,我们又遇见了。” “是吗?”齐暮自然不信,追问道,“李公子不是要去别处吗,怎会走到这边来?” “这...”李之罔突然福至心灵,解释道,“我初到南洲,路途不熟,走了一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这才加紧折返,却没想到齐小姐脚程稍慢,让我追上了。” “如此,那可真是有够凑巧。公子稍等片刻,待我洗干净手,我们便一同上路,到下个路口再看是否还同路。” 就这样,在错过一次后,李之罔终于还是跟在了齐暮旁边。 夜晚,李之罔更加坚信了自己跟上来的正确性。很显然地,齐暮并不具备一个人上路的本领。她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生火,不会烤肉,没有提前准备被褥,甚至连怎么处理生水也不清楚。 “你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得?” 在发现齐暮什么也不吃、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要和衣而睡后,惊讶至极的李之罔颇受震撼地发问。 “差不多吧。”齐暮点点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这床被子你用吧,今晚我守夜。”李之罔把被褥从神府中拿出来,铺在篝火旁,对她道。 不知为何,齐暮这次没有推辞,很快就躺进被子里,头朝向黑暗那边。 无人说话的夜里,只有木头默默燃烧悄然崩裂的声音,偶尔会有阵风吹过,把火焰扫得低些,待风过去,只剩下一个盘坐在地的灰色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齐暮没有转过头来,突然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走错了道。” 夜晚会让人变得诚实,无论是谁。 “你...太可怜了,我光是看到你,就有种你会突然消失的预感。” “可是人总是要死得不是吗,你能帮我一时,难道也能帮我一世吗?” “不行,所以我才跟了上来,想让你放弃自杀的想法,产生求生的动力。”李之罔叹口气,露出倦怠,“我能感觉到,你虽说了不会再寻死,但却处处透透着自毁的迹象,白日在河边,你便是把那些药扔进河里去了,我有看到的。” 齐暮沉默住,李之罔的话真真切切地照射到了她的心峡深处。 “你一直想摆脱我,就是为了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幸好,我追了上来,而你也还没来的及到那一步。” 齐暮转过头来,坐直身子,火焰隔开两人,投下烫红的疤痕。 “活下来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想了很多,但却满头乱麻,理不清,剪不掉。”齐暮埋下头来,“即便我说要去投奔远亲,也仅是托词,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想着自然而然地倒毙在路边。可当我走到这来,才知道要做什么。我曾有个女仆叫做竹影,陪伴我很久,便是在前头峡谷为了保护我进入深处,我想要找到她。” “我帮你。” 第65章 倏剑式 “就在那前面吗?” 夜晚谈心后,李之罔和齐暮很快就赶到了在附近享有恶名的焚香峡谷,只见里面尘烟四起,草木不生,插在路边的灰败旌旗透露出此地从不安生。 “就是这儿。”齐暮点头道,“当时我还不知道此地名字,看此地险峻,可躲避追杀,便带着竹影进去了。谁曾想里面却异象频发,又有恶人环伺,竹影为了不让我被贼人所捉,把贼人引往别处,我总得寻到她才行。” “那齐小姐就在此地等我,我进去看看,若是有幸,我一定会找到竹影。” 李之罔说着,把被褥、干粮全都一股脑地拿出来,又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狭隘洞穴,便作势欲走。 “我还是跟李公子一起进去吧。”齐暮侧过头,望向里面,低声道,“公子本就是为了我才涉险,我怎么能独占安生而置公子于危地。” “不用了。”李之罔摆摆手,以安慰的口吻道,“齐小姐身子疲惫,意志钝沉,该好生休息才是。里面说不得是有些危险,但如今我离武道五等只差临门一脚,当是能应付得下。总而言之,齐小姐在此等我便可。” “那...好吧,我就在此静候公子的好消息。” 李之罔再看齐暮一眼,又嘱咐两句,便出了洞穴,径直往峡谷里走。 因为尘烟弥漫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得太远,又为了提防有可能出现的歹人,一走进峡谷李之罔便拔出了邪首剑,保持高度警惕往里慢行。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歹人不在,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其他人出现,李之罔便也逐渐放下警惕,又一阵浓烟飘过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埋葬着巨人尸骨的低洼坑地,挡住了后面的路。 巨人尸骨跪倒在地,仅这样都有十几丈高,其半个头骨陷在地里,一手撑地,一手指天,后一只手臂被利器从小臂中段生生砍去,显得诡异至极。他走得靠近些,惊觉巨人尸骨周身怨气弥漫,虽日头尚有些偏高,但仍是有如堕冰窟之感,好似万千利刃扑面直插,连连后撤,退到坑地外面才有所好转。 李之罔心道,此地多有诡异,遭遇任何事都有可能,还是避开得为好,便开始打量是否有捷径可寻,能越过巨人尸骨。 忽得,他听到一声哀嚎,举剑探目过去,发现竟就是从巨人尸骨里传出来的,莫非这巨人虽身死但还有怨魂遗世? 齐暮就守在外面,退自然是不可能的,李之罔壮起胆子来,喊道,“是哪位大能在前方哭嚎,切莫捉弄在下,还请速速现身。” 哀嚎断了一下,随后又再度响起,但与之前不同,夹了点人言,李之罔细细听来,原是“救我。” 他跟着声音靠过去,在外围朝里望,发现一人被钉在巨人尸骨的小腿处,而且此人与他竟有过数面之缘,乃是那日黑袍人召集的十三人中的老骨。 瞬间,李之罔便有种预感,老骨出现在此处定是与那蛊雕精魄有关,当时他没能力得到,如今却有机会抓住,怎也得拼上一拼,便运行起全身灵气,堵住五官百孔,缓缓往里踱步。 巨人尸骨的怨气虽还有影响,但已不能妨碍李之罔正常行进,很快,他就来到老骨面前。只见老骨胸口钉了把飞刀,胸膛剧烈起伏,唇角还有鲜血溢流不停,已是将死之相。 李之罔按住他的肩头,手握在飞刀上,只听一声痛哼响起,飞刀已被残忍地拔出,随后李之罔在他周身穴道各点几下,便拖住老骨往外走。 老骨神智已经涣散,李之罔叫了几声,他都没甚反应,便狠心用剑在其伤口上戳了一下,顿时老鬼就双目大睁,但又很快萎靡下去。 李之罔看这样不行,便把剑抵在他伤口上,问道,“老骨兄,你怎地在此处?” “你...是?”老骨从未见过窜地虫的真貌,自然就认不出李之罔,微眯着眼道,“多谢侠士出手救我出困,还请替我止血,必有...重谢。” 李之罔看眼老骨四肢,微撇嘴角,继续道,“我且先问你几个问题,若都诚实说了,能救我自然会救。” “侠士...请问。” “那日在岗哨里,黑袍人,应该说朴元,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了你,让你带到南仙洲来?” “侠士怎会知悉?”老骨有些诧异,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以自己知道的说道,“那日朴老贼唤我进去,便是给了我一物,要我带至南洲的叹息丘陵。” “若我没记错,叹息丘陵在南洲入口不远处,离此地颇有些距离,老骨兄把那物给了朴元后,为何不折返中洲,反而是重伤于此?” “此事,说来丢脸。”老骨叹息声,回忆道,“那日仁盗客与修平将军战在一块儿,我侥幸不死,仍记着委托,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洲来,在叹息丘陵等了朴老贼足一月。我原寻思着朴老贼还不来,就自己独吞了,可怎么也打不开匣子,只好继续候着,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朴老贼过来。” “那时朴老贼周身是伤,我才知道原来那日修平没杀了他,他也趁着混乱跑了,但伤势太重,愣是修养了好一阵才能勉强活动。我把那物交给朴老贼,便想回了,毕竟我与其他接受委托的人不同,是有家室的,想来朴老贼也是看重了这点,才把那物交由我护送。但朴老贼又提出了新的委托,让我把他护送到焚香峡谷来,我看链沫不少也就答应下来。谁料,朴老贼虽然身受重伤,但在路上已有所好转,我把他送到这儿他便突然出手,把我钉住,自己则往里走去。” 李之罔听完,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朴元拿走了那物,如今就在焚香峡谷?” “对,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老骨哀求道,“还望侠士莫要辜负,救我一命。” 李之罔缓缓摇头,“你应该也知道修平丢了一件东西,便是朴元手中那物。那物你不知其来历,我却明白,乃是柳叶州地神蛊雕殒身后凝结而成的精魄。” “侠士...你告诉我这个...作甚?” 老骨看李之罔已收剑往里走,顿时心生不安,想追上去但发现自己却根本动不了。 “老骨兄,你四肢已被朴元折断,在这荒郊野外,我救不了你。愿你来生不再做这行当吧。” 尘烟之下,只隐隐传来这句话。 李之罔是看过朴元与关杉争斗的场面的,知道若朴元在全盛时期,他怎么也不能打蛊雕精魄的主意,但如今朴元既然重伤未治,这蛊雕精魄总归要争上一争。 在越过巨人尸骨后,出现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大道,没有烟雾,没有倒毙一旁风化的骨骸,也没有象征权力更迭的各色旌旗,有的只是路边两旁陷在岩壁里的巨人骨骸。 这些骨骸与前面的巨人尸骨一样,都散发着似无穷无尽的怨气,李之罔提振起灵气走在路上,仍能感觉到怨气缠绕。 此时天已将夜,巨人骨骸四周升起团团紫怨鬼火,往前望去,但见阴风四摆,鬼影叠重,眼目所及,紫荧滔滔。 随着紫火显形,李之罔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出现了缓慢流失的迹象,而且此地灵气稀薄,他根本不能通过吸收外界灵气来补充自身,只能拿出不多的链沫,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吸纳链沫中的灵气。 在天黑后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离开,便见峡谷的里面是一片崎岖不平的丘陵,各处都有紫火弥漫,光是眼观就生不安。 那紫炎能吸人灵气,夜间行动多有危险,李之罔思虑一阵,决定等明早黎时再出发寻人。他爬上附近的土坡,见此处视野最为辽阔,便决定今夜在这儿歇息,最为要紧的是,土坡顶还有一湾自然形成的池水,可供解渴。 他坐到池水旁,见里面结有朵朵莲花,银月笼罩下有祥和安定之感,顿时心生慰藉,感叹焚香峡谷中也有不凡之处。 他撇下一抔荷叶,弯身取水,凉水下肚,不由赞道,“甚为清凉!” 他仍想再饮一抔,伏地取水,却隐约见得水下有金芒闪过。恰在此时劲风拂岗,荷叶摆舞,有莲子被吹入水中,李之罔不疑有他,取水上来,却感觉荷叶比此前要重上甚许。他抬高荷叶,恰与一长颈金眸怪物四目相对。 不由分说,李之罔连忙将荷叶甩出,但金眸怪物已经飞扑上来,卷上他的脖子,一口咬下。 李之罔吃痛不已,低呼一声,取剑来斩,却发现不知何时,数十只金眸怪物已顺着他的裤脚爬上身子,将他四肢紧箍,动弹不得。 李之罔又看向池塘,山风已过,但荷叶仍摆荡不休,不知有多少金眸怪物藏身其下,蠢蠢欲动,当务之急只能立刻远离池水,不然他定会被这些怪物生吞活剥。 周身四处传来的裂齿疼痛让他来不及多想,艰难迈出脚步,前行数十步后滚下山坡。 金眸怪物虽是难缠,但皮薄肉舒,有数只在李之罔滚下山坡的途中被活生生碾死,其余的也放开禁锢,爬入篝丛中不见踪影,唯有脖子上那只未受甚伤,仍紧咬不放。 李之罔拔出剑来,对准脖子,一剑将其戳死。 歇息片刻,他站将起来,借着月光将剑上的金眸怪物看清,像是蜥蜴长了舌头,更像蛇长了四脚,分外恶心。不多看,他将这晦气的四脚蛇扔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好巧不巧,他竟滚到了一具巨人尸骨的腿边,尸骨旁生有几棵柏树,枯死多日,有一棵柏树横倒在地,上面挂着缕淡绿色的衣摆。 李之罔将衣摆取下,顿时来了力气,因为离去之前,齐暮曾告诉过他竹影穿得乃是绿衣,最为重要的是,他在衣摆边缘看见了拒敌齐氏的家徽——白净大剑正立中央,两枚妖羽环绕期间的徽识。 既然已发现些线索,他便继续在附近寻找蛛丝马迹,倒还真发现了一排向东而去的脚印,与他自己的脚印相比,要小上许多,当是女子所留。 李之罔也不再做歇息的打算,当即跟上脚印方向,往东而去,沿途避开紫荧鬼火。 从夜走到白,通过脚印,他逐渐捋清了竹影的心绪变化。前面脚印相隔很窄,她定然是被人追逐,心中焦躁,不敢缓慢。在到达一个避风的小山坡后,竹影的脚印出现在了各处,想来是在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回复精神,此后竹影的脚印开始变得平缓,应是已摆脱了身后的恶贼。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李之罔不由一振,很有可能竹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怎么离开焚香峡谷,他行得更快,但竹影的脚印却在一个湖泊前彻底不见踪迹。 他用剑往湖中探了探,发现并不算深,只在没过脚踝的地步,不应算湖,只是一个小水塘。 有了之前金眸怪物的教训,李之罔没有直接下水,而是向水塘扔了几块石子,在确认没有任何不妙后,才挽起裤腿,趟进水塘里。 水塘虽不深,但却不算小,他走了有个半个时辰,都还没看到对岸。 忽得,他注意到什么,忙靠过去。 那是一个跪地的少年,看不出死了多久,脸被虫蚊咬得面目全非,白黄的汁液从眼眶中渗出,一只手插在嘴里,旁边还有一些疑似脏器的器官和一柄短刀,但已被蚊群覆盖,只能勉强辨认。 李之罔强忍着恶心,揭开少年的衣襟,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个大洞,里面所有的器官都被掏了出来。 他摇摇头,把衣襟放下,越过少年的尸体,朝他另一只手指住的后方继续行进。 接下来的路上,李之罔看到了不下三十具尸体,皆与少年一样,且手都往后指,似乎是在指引人方向。 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李之罔刚想到这点,忽得察觉到有劲风袭来,侧眼看去,便见不远处的水塘里站起个人,呈弯弓搭箭状,一只箭矢已经直往他面门过来。 他赶忙侧身躲过,又有劲风响起,便见身后也站起一人,朝他射箭。 “你们是谁?”李之罔拔出剑来打飞一根箭矢,又闪身躲开另一根箭,喝道。 两人不答,见一击不中,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有些郁闷,水塘如此浅,这两人是如何隐下身形来得?他又用灵气去感知,却发现根本察觉不到。 这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直接不动,单手拿住邪首剑,呈屏息静气状,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动作。 “东面!” 沉默之中,李之罔的感知更为广阔,只是察觉到了东面传来一丝涟漪,他便挥出一缕剑光,但听一声闷哼响起,其中一人已经头颅飞起,伴随一抹血光落到更远处。 在毗湘运镖的日子,李之罔并没有闲待着,随着修为的增进,他已领悟出《背棺温剑诀》的第三式,倏剑式,可以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强行释放剑气。 第66章 癔生教 寻常武者,若想凭空释放剑气,则需修为提升,到达某一层次才可借由手中武器将灵力转化为气刃或波光,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并不需有人教授。但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便在此列,即便修为不够,也可强行催发剑气。 他故技重施,又杀一人,见四周再无响动,便继续往前走动。 沿途皆有人把守,但都没什么新花样,往往只露出面来便被他直接斩杀。 眼看要到水塘边缘,李之罔暂时抑下杀心,在一剑斩杀不远处的敌人后,飞跑向另一处,趁着敌人尚未潜入水下,一把抓住其脖颈,喝问道,“你们是谁,在此处干什么?” 为了让敌人能够说话,李之罔并没有捏得很紧,但见敌人冷哼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低吼道,“癔生娘娘在上,福佑吾灵!” 说罢,他脖子一歪,旋即不动,却是咬碎了下颌的毒药,顷刻身亡。 李之罔把脸上恶心的唾沫抹去,丢开敌人的尸体,皱紧了眉。却是敌人死去后,身上长出诸多病态花朵,还往外喷洒着一些淡绿色的毒雾,只看见便知道不能轻易沾染。 他摇摇头,总觉着这些花朵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不看倒在水里莫名自主燃烧的尸体,李之罔一步一步趟出水塘,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在拐了数个弯后,一个冒着几缕炊烟的山谷出现在他眼中。 既有炊烟,便证明是有人家在的。联想在水塘遇到的敌人,他一下提振起精神来。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不会相信敢在如此怪异地界定居的人家会是良善之辈,便猫下身子来看有无暗道秘径,好一探山谷真容。 李之罔在外打转,却是无果,便依着突起的岩石一步步爬上山谷。他靠住岩石掩蔽身形,远远望见数名穿着统一血色服饰的侍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谷内,似乎里面正有趣事上演。 他暗呼侥幸,幸亏这些守卫并未尽忠职守,不然他刚到山谷附近就会被暗箭射杀。 他猫下身子,以林立的顽石为遮掩,慢慢接近血衣守卫,意图搞清楚是否是这些人抓了竹影。 “好了,血祭结束了,尔等各自回去盯梢守卫。” 李之罔一直关注着血衣守卫的动静,听到其中首领的话语,脚步立马顿下,却不慎踢飞一块土石,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杂音。 面容阴郁的守卫首领抬头向顽石后看去,轻轻挥手,对一人道,“赵二三,你去看一下。” 赵二三点头应是,拿住长戟,便向这边走来。他虽不信是有人在此地窥探,但上官一向严厉,他亦拿出严肃待阵的模样,不然惹怒了上官,自有一番罪受。 赵二三绕过顽石,身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杨头,没有异常,是一条花蛇,被我吓跑了。” 杨首领的眉皱得更深些,这赵二三分明是被花蛇给吓住了。若按往常,他少不得责骂一番,但今日对他们异常重要,此刻却是按下不满,不耐道,“如此便好,那赵二三你便回西角盯梢吧。” “是,杨头。” 赵二三答应一声,看着眼前持剑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才往西角走去。 血衣守卫一行人不过寥寥七八人,山谷又大,故皆分散盯梢。李之罔持剑挟持着赵二三,一路上倒是无人看见。 到了谷顶西角,李之罔仍是警惕性地往四方扫了扫,确认没有其他人迹,才问道,“赵老哥,此地是何处,汝等又是何人?” 赵二三并没有为神教殉身的崇高思想,不然他就应该在山谷里亲眼得见血祭,而不是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守卫工作。故此,他几乎是言无所言,只为换取求活机会: “不瞒少侠,此地唤作寻觅谷,乃是我癔生教教众的秘密集结之处,我只是神教下面一名守卫,未做恶事,求少侠饶我一命。” “前段日子,你们是否抓了一位身穿绿衣的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李之罔尚未进入山谷,不知道此间是何等炼狱,不然他只会一剑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 赵二三的脸一时间苦下来,这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但面对颈间的利剑,却由不得他不如实以告。 “是抓了些姑娘,绿的红的都有,我也不清楚少侠要找的人在不在这儿,大概...应该是不在的。” 李之罔的眼骤时冷了些,除了竹影,竟还有其他人也惨遭劫掠。他淡淡道,“既然赵老哥不清楚、不知晓,那就只能让我亲自一探究竟了。” 赵二三怎不知劫难临头,转身即走,身子却轰然倒地,飙血的头颅顺着坡面滚下山谷。 李之罔收剑还鞘,把赵二三的衣服剥下。 换好衣服后,他又把衣服上自带的兜帽扣上,刚好能盖到眼眸,遮住大半模样,只是他比赵二三稍高些,衣服有些紧了,只是现在都无关紧要。 他把剑藏在衣袖里,捡起地上的长戟,确认万无一失,开始猎杀“同伴”。 “赵二三,你来此处作甚?”因为衣服左领有各自标记,而李之罔又特意压低了头,眼前的血衣守卫很简单地将他认做了衣服的前主人,小声道,“等会儿被杨头看到,又要责罚你了。” 血衣守卫说罢便转回头去,继续盯着山谷外,他不比赵二三,乃是虔诚的癔生教徒,不甘心只区区做个守门的无名小卒。 李之罔的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和赵二三相差不远,“咱们在这儿日夜守卫,里面的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咱们的苦劳了。” 血衣守卫不甚耐烦,打住李之罔接下的话,说起此前早就讲过的告诫,“不是告诉你了吗,血祭成功后,娘娘就能离开此处,逍遥四方,咱们自然也能相随同去。而且,刚才血祭已经功成,再有几日就能离开这凄苦地,这点时间你也受不得?” “自然受得。”李之罔瓮声瓮气地回应,表现地仍是不满,“只是那血祭,我虽看了,却未看出甚头绪,也不知道具体是甚玩意儿,哥哥你可晓得?” “这血祭我倒是问过杨头的。”血衣守卫也是盯梢盯得有些烦了,不然唤作平常他早就叫赵二三滚蛋了事,解释道,“娘娘重伤未愈,日夜流血不止,经高人指点,只有处子的鲜血才可愈治,这才掳了那些娘们儿,办这血祭。而且大长老这次还千里迢迢带回件宝物,娘娘再无忧了。” 李之罔微微点头,问道,“那这些姑娘还有活法没?” “活法?”血衣守卫嗤笑一声,嘲道,“赵二三,我看你是胆小莫做大事。那些娘们儿可是你我几人亲手钉上去的,你觉得还能活?况且说了,要得到处子血可是要剖开下身的,要不是乌大人施了秘法,那些娘们早死了。莫非你小子看上了哪个娘们儿?” 血衣守卫说罢转过头来,还想着嘲弄同伴,趁着姑娘们身子还没娘,今夜还可享受一时半会儿。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匹恨兽。 “你不是赵二三!” 李之罔抬起头来,一剑刺死血衣守卫,从此刻起,他下定决心,要让任意癔生教的人成为徘徊不归的剑下亡魂。 他不看倒毙的守卫,把兜帽再往下拉了拉,潜行于寻觅谷谷顶,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四散盯梢的守卫统统杀死。 “杨头?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李之罔扯下兜帽,把最后一个该死的守卫的头颅丢在癔生教守卫首领的面前。 杨文生低头看了眼下属的脑袋,虽然一切都表明事态无以逆转,但还是问道,“阁下何事?” “杀人。” 李之罔拔剑出鞘,冲将上前,恰有山风吹过,衣襟凛然。 “好俊的剑招,在阁下如此年轻的年纪可真是少见。”场面上杨文生虽受压制,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你年岁不小,却只疲于应付,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李之罔嘴上不留情,但也明白,杨文生仍有保留。 故此,他攻势再上,交替使用温剑式和舟剑式,直把杨文生打得节节败退,直至再无可退之处。 杨文生大呼一声,长戟插在地上,将李之罔震飞,扒开衣衫,嗤道,“确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了,且看我神教之力!” 说罢,他将双手插入腹中,随着痛苦的咆哮,活生生抓出把血刃,他虽吐血不止,整个人佝偻了不少,但气势却比方才强上倍许。 杨文生举刀站立,喝道,“来,杀我!” 李之罔从地上爬起来,把口中鲜血吐出,背脊传来的冷意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前方是无归战场,但他的身子没有丝毫颤抖,他的剑仍没有畏惧。 “这便来,杀你。” 李之罔再次冲向杨文生,终于是使出倏剑式,但见人影飞动,剑光如网,层层叠叠如笼子般笼住杨文生。 “就这?”剑光之下,杨文生毫无所动,只见他把血刃立在额前,一层血红光幕立时拦下所有剑气,随即杨文生大喝一声,此前剑光竟然悉数倒转回来。 李之罔还没领教过自己的剑招,这时才发现迅速无比,赶忙撑剑挡在身前护住要害,但还是有剑气打在他周身各处,顿时倒飞出去。 “大话,谁都说得;黄土,谁都享得;说尽大话,享尽黄土。” 杨文生喘着粗气,仍立在原地,显然这种秘法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生命,让他不得不舍弃追击的欲望。 李之罔再一次爬起,却艰难异常,倒飞回来的剑气带上了血炎,伤口有如被放在烈火上焚烧般,让他似有升天幻感。他见杨文生没有上前,便盘坐在地,道,“你且将我身上的血炎去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哈哈!”杨文生狂笑不已,“拔出蕴藏多年的血刃,我的修行路便算是断了,还谈何对决。至于你,中了我的癔炎,癔神大人会来接你的,你将在无尽的幻觉中回味凄惨过去、品味空虚未来,在终于忍受不了时,我会送你一程!只是...不能再见到娘娘了。” 说到最后,杨文生竟然哭了起来。 短暂地沉默后,李之罔站了起来,再次提剑上前。 “就算要死,也得拉你给我垫背。” 他短暂地不去畏惧死亡的可怖,以命换命,以伤换伤,杨文生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他就回报多少,最后二人都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李之罔已经快看不清了,他满眼都是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的影子,不知道聒噪地对他低语着什么。上一刻,他身处草堂,身边是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下一刻却来到了弥漫着瘟疫的战场,脚下是战马的嘶鸣,身后是进击的擂鼓。 忽得,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瞥下眼来,注意到一柄血红的炎刃插进了他的胸膛里,瞬间,他便找到了现实。他在寻觅谷,癔生教的地盘,与他厮杀的人唤作杨文生。 李之罔怒吼一声,爆发出几乎转瞬即逝的勇力,一把抓住杨文生的脖颈,随后一剑捅去。 杨文生的头颅掉在地上,恨恨道,“你...该死,该死!” 见人已死,李之罔再坚持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他把胸间的血刃拔出甩在一旁,顿时强自按下的幻觉就又纷至沓来。在他逐渐迷失的双眼里,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物都碎裂开来,无数殷红的花朵从中长出,逐渐把他淹没,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弥留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踏着月光而来。 “这才是该有的时间嘛,兆天年。”女子的声音很模糊,像是许多个人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走到近前,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扎着俩冲天鬏的小孩模样。 小孩盘腿坐下,嘴中念叨着,只是声音仍是女子的声音,怪异异常,“幸亏我知道出了变化,提前做下了安排,不然无上王怕是活不过今遭了。” 李之罔听不懂陌生女子的念头,抬起头来,欲探个究竟,变化为小孩模样的陌生女子却突然变成了叼着草根的少年郎。 少年郎将草根嚼碎吞下,走到李之罔身旁,低下头道,“被殷红花朵吞没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救无上王脱困,可以说这是存活下来的必要代价。” “是你!” 仅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但一看到面目,李之罔便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应该说神只,就是那日他与李坊去夜祈江渚时遇见的不知名神只,曾往他身体内吹入了一些花朵粉末。 “不然呢?”少年郎重新变回女子模样,歪着个头道,“我与无上王的相遇本应在这儿,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变成了第二次。” “你...是谁?” “我?自然是掌握错乱之剑的癔神大人啰。”癔神摆摆手,“来吧,我们做个交易。无上王中了我之教徒的癔炎,若想活下去,便只能由我亲手消除,但我若助无上王这一次,日后无上王也需得助我一次。” “我答应。” 如果没到绝境,李之罔绝不会放弃生存。而且不知为何,在濒死的此时,他脑海中想起的却不是不太长的记忆河流里给予他诸多帮助的朋友们,反而是相识日短的齐暮。他想活下来,保护这个盲眼无助的少女。 迷迷糊糊中,李之罔听到癔神自言自语,“无上王,切莫怪罪于我。只有这样,您才能了结一切;只有这样,我才不必受尽永生的折磨。尽管,这一切是以您的所有为代价。” 第1章 醒转 四方洲,一个代表遥远和偏僻的名字,从未来远眺过去的族群从不曾找到它的存在,因为其早在无数个黑暗沉浮和光明反复的时代前就已于一片大火中毁灭。 任何足以诉清历史真相的断壁残垣和道清毁灭缘由的文字典籍也被有心人收集焚毁,只因为这是一片不详的土地,勠力盛开的只有饥荒、瘟疫、战争和鲜血。 无数的种族来到这片土地,但留不下任何痕迹,一如往后的巨人、古龙、山妖以及人类,只在时间的碾磨下艰难喘息,直到再无人回忆起有关四方洲的任何,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回忆起毁灭前夕统御四方洲的鲜奉王朝。 作为初始神只氓的降生之所,四方洲是寰宇间第一缕光照射和第一阵风吹过的地方,拥有远胜其他地界的浩瀚灵气,仅这一点便让无数后天神只降世争锋,那是黑暗的世代,各族群以神只的名义厮杀搏斗,建立起无数从历史的维度来看交叉堆叠起来的王朝王国,但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得以长久——它们如沙砾般崩塌损毁,也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够永恒地把持四方洲——他们如虫豸般亡国灭种。 从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到最后一个生命的消散,四方洲就从来不是一个安息之所,一片值得为之献出一切的土地。 四方洲信仰杂乱,各族群征战不歇,不同的信仰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 鲜奉之前,有过相当一段长的岁月,这段岁月里巨人占领了丘陵,古龙拥有着天空,妖族则潜伏于森林,四方洲三分天下,孱弱的人族则以奴隶的身份辗转于各族群间,艰难苟活,这一局面从无上王昭告上天、下启黎生往上数整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发生改变,那是四方洲唯一可准确追述的历史前限。 天人大人永知女王怀抱疫病女神的恩典降生于世,灰光选择了人类,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类王朝——鲜奉王朝——姗姗来迟,但却毫无偏差地走向命运的夹层。在古灰色光芒的照耀下,永知女王身边拥护了大批的信徒,其中以来自中洲的战士王天徽最为耀眼。 四万四千二百七十七年的征战,王天徽成为当之无愧的人族之主,其在疫病女神的恩惠下,以献上鲜血为代价,带领人族降服各种族,逼迫其背弃原先信仰,转投疫病女神麾下。 随着四方洲的平定,永知女王迎娶王天徽为王夫,登基于中洲王城黑纱城,建国号鲜奉,定年号世泰,是为世泰元年,战士王天徽亦成为初代四方洲之王。世泰时代历经两万年整,虽有第一次、第二次征服战争,以及永安王王守仁遭刺,但却是王朝的黄金年代,妖族南潜深海、古龙一族不敢北下劫掠、流沙一族安守流沙之地,各种族在王朝的调顿下互通有无、姻亲续代。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常在的时代终于来临时,初王被废黜王位,囚禁于碧沉湖下,世泰时代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骤然结束。 随即永知女王临朝,改年号明德,经四千一百年。明德元年,永知女王设立觐天台,获麟,次年,封恩享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一国事务。明德四千年,永知女王撤恩享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职务,拜银发的沈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一国军务。明德四千一百年,永知女王迎娶沈巍为王夫,沈巍是为第二位四方洲之王,号征战王。 次年征战王亲政,改年号兆天,经两万六百单一年。兆天两万年,征战王崩,永知女王砸碎阴浑项链,不见踪迹。兆天两万两百年,四方诸侯齐聚王城,欲夺王位,恩享王凭一己之力击退各路联军,逼迫诸侯退却,各回封地。 王朝历经世泰之光、明德之隙、兆天之芒,随着两位王者的囚与崩,女王的隐匿,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并再无任何回转之机,迎来属于它的命定之殁。 ... 对于上诉的一切,后多以“溯命”相称的李之罔本该如数家珍,甚至他还是其中一部分事件的亲历者,但当他终于从长久不安的沉眠中苏醒过来,那注定消散的过往记忆已早早秘藏封存,唯一能拾起的不过三个字——李之罔。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知觉,但沉溺于身下温热的秘泉,迟迟不愿睁眼,同时升起一股惧怕,既不愿弃秘泉而去,也羞惧将来的发生。 心中勇气鼓足后,李之罔终于睁开眼来,顶上是黝黑的黑暗,这让他得以尽快适应周围环境,这是一个阴沉的地下山洞,没有丝毫光明存在。 在他的周遭横八倒七地躺着诸多披甲军士,多已化作白骨,少许的还有些残肢断腿残留,而他幻梦中的秘泉不过是尸体堆积发酵后的尸脓血水,这里似乎是战争后掩埋兵士尸骨的地方。 不顾鼻翼鼓动的不适感,李之罔感觉到沉重的疲惫,再次陷入沉睡。 一阵窸窣的爬行忽得将他惊醒,他双目圆睁,正与一条双足乌蟒四目相接,想也未想,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逼迫他探手出去抓住乌蟒喉舌,来不及下一步动作就被吃痛的乌蟒一把甩出,直直撞到岩壁之上。 李之罔闷哼一声,一边盯住乌蟒,一边抓起倒插一旁的大腿骨,紧握住武器后,他发现这种感觉熟悉无比,似乎他的生前一直是一位手持武器的战士,同时若有若无的招式自脑海深处焚烧起来,他按着记忆的教导冲将上去,但却没有任何威力,反而被双足乌蟒盘身甩飞,不仅身上的甲胄尽数化为粉齑,就连趁手的大腿骨也断做两段。 霎时间,乌蟒已经盘地袭来,李之罔躲闪不及,左肩头嚯得被咬下块白肉;乌蟒又缠上他的身体,立时呼吸渐紧,表肤紫青,他只得拿大腿骨胡乱戳刺,只可惜乌蟒蛇躯坚锐,竟是半分不得入。 危难之际,响起另一窸窣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条比乌蟒稍小些的双足白蟒。却是隔壁地洞的白蟒听闻这边动静,也欲分一杯羹。两蟒毗邻而居,虽为同一造物,但怨仇早结,此番相见,自是不免做过一场。 乌蟒将半死的李之罔甩开,便与白蟒战在一块儿,却是起了先杀仇敌再享饕食的心思。 李之罔被乌蟒勒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但他被甩在血水中,左肩头碰到尸脓,灼烧般的刺痛一下让他回过神来,眼看两蟒交战不歇,他赶忙寻找趁手兵器,只可惜铁器虽多,但却久浸水中,锋芒尽失,他只好寻了把尚存些锋刃的长剑庇身,一边屏气凝神观察两蟒的死战,一边打量地洞走向,找寻生路。 李之罔注意到,此地洞有两条通路,都昏暗不明,其中一条是白蟒来的道路,自然不能去,如今只能往另一道走。 他看二蟒尚未停歇,便猫下身子,捂住胃脏静步往外踱步。地洞中白骨嶙峋,稍有不慎便是脚心穿透的下场,他只得高抬轻放、小心动静,如此这般,才趁着两蟒搏杀无顾出了乌蟒地洞。 李之罔长吐口气,紧张之下早已大汗淋漓,甚至小腿都阵阵抽搐,他且靠在岩壁上,回头望见二蟒仍在争斗,往小腿痉挛处狠锤两把,继续往外逃生。 走了有个三百步,李之罔忽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探手往腋下一抓,却是只一尺来长的无眼双足小蛇,他将小蛇按死在岩壁上,在身上一阵摸索,又是捉出个四五只小蛇。此时他才注意到地洞中一直有着低沉的吐信声,只是他太过紧张,竟是一直没注意到,他将小蛇尸体甩开,不禁想到这地洞中蛇蟒之数恐在万万之数。 这般念头一起,心中便是一股鸡皮疙瘩冒起,随之脚步加快,是万分都不想再待在地洞中了。 地洞中晦暗不明,难分方向,李之罔只得一只手摸着岩壁,另只手柱着长剑,一路下来,倒是也斩杀了数条拦路长蛇,至于如乌蟒、白蟒般足有十几丈长的巨蟒倒是没有遇见。 来时方向忽得传出响动,李之罔暗呼不妙,怕是两蟒争斗完毕,乌蟒见没了他踪迹,闻着气味追了上来,他也不回头望,只默默加快脚步,但力度仍尽量放轻,只恐惊扰了其他蛇蟒,届时便上无生门、下失逃路,唯有等死。 想是这般想,做是这般做,但身后动静却一刻比一刻剧烈,在狭小的窟道中犹如雷鸣,这声响不仅让李之罔愈发心冷,也让诸多休眠蛇蟒醒转,整个地洞一下炸开锅来,渗人的吐信声、阴蛆的爬行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李之罔见此,知晓隐匿再无作用,遂再添把火,用长剑划着岩壁大步行进,吭哧的锐利声响一下又让地洞更显聒噪。 如此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满目所见便全是蛇蟒,不仅洞窟上方往下跌落,岩壁缝隙中往外钻出,甚至脚下石路也有蛇蟒破土而出。这些蛇蟒刚进苏醒,尚分不清状况,有不少都噬族吞咬,纠结于他的反在少数,但这反而没让李之罔安心,他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 身后“嘭”得一声巨响让李之罔连忙侧目回望,只见乌蟒身子重重撞在岩壁上,但蛇信子却精准无误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不再逃,吐口气,长剑击壁的动作愈发快速,眼见乌蟒逐步靠近,绝下逃命心思,收了动作,改用左手握剑。乌蟒体大,但动作迅利,不过数息间便已近到身前,抬起如瘤子般的头颅大啃而下。 乌蟒血腥的大口不免让李之罔鼻子鼓动,但除此之外他毫无动作,只将剑紧握,身子站得笔直,待乌蟒头颅只在一臂之距,才霹雳刺出,正中乌蟒喉舌! 紧接着李之罔蹲身跳起,身子在空中打个旋儿,两手交替接剑,将乌蟒长舌卷在剑上,最后狠心一挑,竟将乌蟒长舌尽数砍做数瓣。 乌蟒吃痛,哀嚎一声,头收回去,尾又前打过来,长剑已碎,李之罔再无招架之力,当即便被甩飞,这次没有上次走运,撞在利石,背上即刻便多了两个血窟窿。李之罔心呼不妙,赶忙撑身坐起,只见乌蟒探头来袭,他再无所挡,只能抬臂支持一二。 “啊!” 李之罔睁开眼来,只见右臂被齐根咬断,他含恨望上一眼正大快朵颐的乌蟒,赶忙捂臂逃开。 接下来的路并不轻松,一方面是受了重伤,另一方面则是没了兵器防身,而他之前和乌蟒的打斗引来了更多的蛇蟒,李之罔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大小蛇蟒避无可避,只能挡住要害处,艰难跋涉,不多时身上就留了数百个斑驳蛇痕,万幸的是皆是些无毒的,他尚未感觉头脑昏沉。 李之罔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夺路而逃,他仍保持着清醒,在蛇群泥沼中时刻注意着蛇蟒来源,遂一边忍着撕咬,一边向蛇群少的地方走。女神不弃,李之罔的选择是对的,走到后面已经没有多少蛇蟒跟着他,甚至他还有多余精力将身上缠住的小蛇摘下。 李之罔稍喘口气,走了已有大半个时辰,身后终于是再次传来乌蟒的动静,他再次大呼十数口,调动起仅存的力气,大步奔逃起来。身后乌蟒迅速,但李之罔也不慢,最重要的是他已察觉到了生机,不免乐上心头,脚步也不自主加快,很快就穿过蛇群沼泽,进入下一处地洞。 李之罔注意到此处地洞没有任何蛇蟒的踪迹,且追击他的蛇蟒都在地洞入口徘徊,似乎畏惧此地洞中的存在。 追击前来的乌蟒也不敢靠近,只象征性地嘶吼几声,便退开远去,李之罔却觉得乌蟒只是藏在拐角处,还在等他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暂时是安全了。 李之罔彻底瘫软,靠住岩壁坐下,连续呼吸数口气,他苏醒过来不过数个时辰,但却屡屡陷入生死危机,甚至连能否存活下来都无法确定。暂时理清思绪后,李之罔把身上仅存的衣物用牙撕成碎条,选上几条稍显干净的布条,一手一嘴地交叉工作,总算是让右臂的伤口不怎么流血。他又检查其余的蛇牙伤口,发现都是被剜了些血肉,确实没有任何毒伤迹象,他大松口气,连连的奔逃和搏战已耗尽全身力气,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李之罔做了个短梦,当他醒来时已骤然忘却,日后终于回想起来时,他才注意到梦原来是未来的演示。他先检查了右臂的伤口,血已经渗了出来,同时还伴有轻微的头昏,这代表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通往地上世界的道路,否则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于时他才巧巧注意到自己刚才酣眠的地方躺着几具尸体,身着同样的淡黄长衫,时日久远衫上绣字已经不见,只隐约能看出是某个山门的弟子。 他将遗落在尸体旁的火把捡起,又在尸体怀中摸索一番,倒是找到两块火石,打起火来,地洞一下明朗许多,但雾气深重,只隐约见得些造物残影,始终无法一窥全貌。 李之罔走到一处建筑前,用火把将雾气挥去,一只邪气凛人的兽头兀得跳出。 只见其遍身乌黑,表情狰狞,身上既有人的手腿,也有兽物的构造,虽是塑像,但还是将李之罔吓得一身冷汗尽出。 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发现每行径二十步便立有邪兽塑像,模样皆不同,口中咬着各式兵器,皆如真似幻,几如天生造物。 他不欲生事,只想看地洞深处是否有着出路,便不再看邪兽塑像,直往里去,行到一处邪兽塑像前,思虑再三,还是停下脚步,只因其口中含着一柄锐锋利剑。李之罔自然是想不起他曾使用何种武器,但此剑通体黝黑,锋芒暗藏,一下就迷住他的眼,他将火把夹在断臂腋下,用完好的左臂伸手去抓,一把抓住剑柄,竟轻易地便将黝黑利剑取下。 李之罔爱不释手,细细把量,剑柄雕了两个狰狞的人头以做护手,握柄刻有倒螺旋纹,握在手中只觉肌肤相切,好生适手,锋刃上甚至还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整柄剑锋利不显,杀气内蕴,端得是柄好剑。 李之罔且将其命名为邪首剑,便别在腰上继续往地洞深处探索。 他愈发小心,前行数步后非得四顾一番,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后才肯继续前行,只因方才他取剑时竟听到了器物打开所发出的咯吱声,这让他不免怀疑地洞中除了他是否还有第二人的踪迹。 但一路下来,竟是再毫无半点动静。直穿过数百座默然矗立的邪兽塑像,雾气一下消退,在李之罔面前的是立着一杆古老路灯的岔路口。 每道岔路前皆立着一具白骨,持各式兵器,刀、剑、斧、钺皆有,似在指引人前往,他不禁看向腰间的邪首剑,又回头看眼摇摇欲坠的路灯,毅然往手持利剑的白骨所指岔路走去。 一路平坦无阻,但枯燥甚许,只偶尔在路边见得几具塑像,皆是以人兽肢体糅杂而成,除此之外,全无余物。 路的尽头乃是数十座堆叠起来的简陋茅屋,一大半紧闭着门扉,剩下的则门洞大开,往外喷吐着如茅草般的黑色物质,稍看一眼便畏惧甚许,如蚁虫入脑般。 李之罔咽口唾沫,心道,这地界甚是诡异,但为了活命,龙潭虎穴也自得闯上一闯。有了这等搏命求生的想法,他当即走到一处茅屋前推门求入,但木门纹丝未动,他又把火把杵在地上,用剑去砍,竟也毫无反应,李之罔自然不信区区木门能拦下他手中宝剑,又是戳砍数十下,竟是连片木屑也没落下。 他又砍下一剑,见木门还是原封不动,叱骂一声,悻悻然靠住木门坐下,却是方才运动剧烈,断臂溢血更甚,头昏眼花,那求生欲望都似要溜走般。他连连大呼数口气,才不至于当场昏死,但身子还是感觉到异常疲敝,再不得医治和进食,怕是再过数个时辰就是地洞中又一白骨骸冢了。 李之罔感觉脑子不甚清楚,想眯阵眼,刚闭眼没一会儿便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住,眼未睁便一剑砍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只见一萎靡的独眼汉子半身埋在土里,正是其伸手来抓。李之罔摸不清对方善恶,再提剑去斩,但身子不支,竟是跌跪在地。 独眼汉子叹息一声,用断手撑住地面爬出,又将李之罔扶起靠住茅屋,道,“休息一阵,便去吧,此地非是生人当来之所。”说罢,竟就转身离开,对于自己被斩一臂却是毫不在乎。 “这位大哥,稍慢!”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此人乃是他苏醒以来遇见的第一位生人,怎可放其离开。见独眼汉子停步回身,李之罔连忙追问,“敢问此地乃是何处,又有何生路可寻?” “哪有生路可寻!”独眼汉子性情不稳,刹那便鬼哭狼嚎起来,“这破地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让你窜去不过避开这茅屋罢了!倘若不信,你且将剑悬在梁前,进那门一看,不死也是我之下场!” 独眼汉子说着逐渐远了,身子垮顿,突然瘫倒路旁。李之罔追上前去,见汉子已死,但身子里似乎有着其他东西,一直抽搐不停,没多时就从断臂处喷出诸多黑色茅草。他有心收敛,但稍一靠近那黑色茅草便无风自动,爬掠而来,只得道罪两声,远远逃开。 眼下形势,退无出路,进多迷惘,唯有求变方有一线生机,李之罔又是休息一阵,感觉精气神皆恢复些,果决地将邪首剑拴在茅屋梁上,片刻之后门扉果然自开,往里看去,满是黑暗,竟无半点余光。既已到此地步,他自然无所惧畏,远远向独眼汉子的尸体拜上一拜,祈愿其在天之灵保他不死,便一步迈入门中。 第2章 逃出生天 门内虽无光,但却诡异地能够看清,只见此前出现过的邪兽塑像皆分立两旁,各式兵器自天灵贯入,脏腑穿出,中间道路铺着黑蔷薇雕纹的地毯,远方还立着一尊雕像。李之罔尚未看清,便见邪兽咆哮,口中吐出一卷卷轴,其上写着诸般语言文字,他只认得其中一种,原是要人选择一柄武器,他自然又是选了把剑,新选的黑剑就远不如邪首剑,细看之下只是由黑雾凝聚成形,仅有器之形,而无兵之实。 选好兵器后,他又往里走,来到雕像前,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君王,但上半身被黑雾湮没,看不出丝毫的具体模样。李之罔也不拜,只越过君王雕像,往后走去,走了段时间,光芒乍现。 一个演武场兀得出现,四周错落着点满了蜡烛,演武场正中上空飘着只无甚精神的老鬼。老鬼用枯竹般的手扒拉扒眼皮,微微往下暼来,又吐口唾沫道,“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剑道一等。”随即便闭目不言。 李之罔不明其意,看这老鬼也不会多给他解释,便持剑肃立,看接下来有何变化。只见随着老鬼语毕,周围蜡烛无风自动,很快其中一盏蜡烛火芒骤得变盛,不多时便彻底燃尽,燃烧产生的黑烟聚而不散,缓缓向演武场飘来,拢成一个四丈大小的黑球。伴随一声咆哮,黑球下方突得伸出只人手,随即探出个邪兽脑袋,鼠耳、鹿角、人眼、马鼻,当真可怖。邪首跌在场地上,四肢伏地,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闻到生人方向后,一个打转又似人般站直,往胸口一探,却是抓出柄长剑,伏地向李之罔奔来。 邪兽力大,招招直逼要害,李之罔竟是勉力招架都不得,虎口被震得生疼。短短几招过下,胸口便直直中了两刀,闷哼之际只能仓皇逃窜。但邪兽不似常人,全然不知疲惫,且演武场不过二十丈大小,狭小之下又无避险之所,只稍息之间后背便又是被砍中两刀。 “可恶!”李之罔奔逃之下不免恶语,“是谁造了这般邪物,虽无人智,但又通兵剑之道,当真可恶!”无人智!李之罔忽然福至心灵,诸般看来邪兽虽有蛮力,但不通人事,当有制胜之法。有了这般思量,他当即止步回身,但不再与邪兽硬碰,而是全力躲避,并时刻注意邪兽的招式。 数十招下来,他只受了些轻伤,但已逐渐摸清邪兽出招,竟不过五六招轮番使出而已,他先前惊惧,才没能注意到。李之罔一边躲闪,一边研究邪兽招式,很快就摸清其的出招间隙,随着邪兽再次发招,李之罔不免一笑,身子微斜便轻轻躲过,随即左手刺出,正中邪兽眉心。 邪兽微怔片刻,竟未死去,又是抖剑袭来,差点划破李之罔喉咙。他惊呼侥幸,心中暗骂自己托大,不再行险,接下来面对邪兽的数十招都好生躲避,并寻机反攻。短短半柱香,他便在邪兽身上留下十数个血窟窿,随着伤口的增多,邪兽的动作也不免缓慢,李之罔抓准时机,一剑刺中邪兽心口,剑转身移,直将邪兽心口搅得稀碎,他仍不放心,又挥剑去砍,待得邪兽头颅做地,不再动弹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走眼,扣三百链沫。”老鬼魍魉般的声音忽得传来,李之罔抬头去看,老鬼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盯着他。老鬼挥挥手,慵道,“剑道二等。” 如之前一般,又是火烛燃尽所产生的黑烟拢聚为一团黑球,诞下一只邪兽。有了此前的经验,李之罔毫不畏惧,只一边交手,一边观察邪兽招式,如此他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将邪兽的不知名剑招尽数学会,学无可学之下,才颇为惋惜地斩下邪兽头颅。 “老夫看你虽无修为,但却可敌此间王兽,又悟试炼真谛,当是可造之才。”老鬼见李之罔连战连克,也来了点精神,比以往多说几句,“但老夫生平最恨才子,恨不得吞尽汝等才子皮囊,今自不能放过!”说到最后,已是一副呲牙咧嘴之相。 这一次稍有变化,邪兽乃是老鬼吐气而成,样子也稍近人貌,但李之罔却不敢稍做松懈,只因这邪兽现身以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引得他头皮发麻。 “此王兽比你之实力略胜,又有老夫灵性点化,倘若侥幸胜过,老夫便放你一马,也算承天之德。”老鬼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管李之罔死活。 “这老匹夫!”李之罔暗骂一声,他本就重伤在身,邪兽又力大无当,再有老鬼点化相助,他如何胜之?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拼力应敌。 只见新出邪兽灵性忽现,全然不似之前般呆板木然,出招快慢无序,一套剑招下来几如疾风骤雨,直让李之罔逃无生门,邪兽更是抓住破绽,一剑刺中他胸口,李之罔当即便被蛮力震飞到演武场边缘。眼见邪兽持剑奔来,他不看胸膛伤口,忍着疲惫蹬地跳起,一面挡住邪兽攻势,一面思量胜敌之法:这邪兽不似之前两只邪兽,不仅会中途变招,而且剑法多样,似乎用之无穷,再加上邪兽仅斩断头颅才会停下动作,可谓钢骨铁皮,以伤换伤自是无智,但面对如此邪兽,他又没有十足把握躲过千变的剑招,思虑之下竟是毫无生路! 李之罔头脑飞转,大汗淋漓,但怎么都想不到生路,连防守也松懈下来,甚至手中黑剑被活生生斩断都没注意到。邪兽携威又至,他下意识提剑去挡,敌剑已到近前才看见断剑残光,只来得及低呼声我命休矣! “啊!” 李之罔惨痛一哼,邪兽这一剑从他左脸斩到肩胛,深及入骨,顿时鲜血腾飞,痛楚满身,不由自主跌跪在地。他抬头看去,邪兽又举剑下刺,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跳出演武场,斩断周边火烛,恨恨道,“老鬼且看!我今日便死,也要拉上你这鬼魅道场垫背!”说罢,手上动作不停,又是斩断数十盏火烛。 老鬼确在闭目养神,只因他主持试炼多年,见过英俊无数,料定这年轻人最多一炷香便会被王兽斩杀,遂收神安定,谁料李之罔竟兵行险招。他睁眼看去,数百根火烛已被灭去一半,一口老血顿时喷了出来,这些火烛可都是君上心血,若被上官查知,他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这蠢物!待老夫收拾好,定要你生死不得!”老鬼抹把袖子将血擦去,一面招呼邪兽追击李之罔,自己则奔到火烛前,看能否挽救些什么。 李之罔本不欲再管旁事,专心灭烛,只想死前多寻些垫背的,结果忽得注意到老鬼从演武场离开后,他来时的入口竟自主打开,如此之下求生心态又是占据上风,他当断则断,一面扔出断剑阻拦邪兽,一面捂住脸上伤口,奔入道场入口。 或许是李之罔求生心切,爆发出强大的生存本能,邪兽竟始终追不上他,让他有惊无险地穿出茅屋。他且将邪首剑从梁上取下便站定不动。 随着野兽喘息的声音愈发临近,李之罔缓缓睁开眼来,独手持剑,邪兽尚未现貌便是一剑刺出,不偏不倚,正中邪兽眉心。他手腕一转,将邪首眉心搅个稀碎,但邪兽仍是不死,竟还有余力反攻,他只得暂时后撤。 李之罔深呼口气,邪兽既在,他便定无生机,如今必须要拼死斩杀邪兽才可。想罢,他又是冲将上去,却不似道场中以守为主,而是强硬地与邪兽对剑。李之罔不讲招法,邪兽的剑在哪儿,他便攻哪儿,如此对攻数十下虎口便已开裂,但他仍不放懈,生怕松口气便再提将不起。 一炷香霎时而过,一人一兽已交手不下数百招,李之罔甚至都感觉不到左手的动静,全凭意志强撑。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蹦出,邪兽黑剑终于被他的邪首剑活生生折断,他大喜过望,加紧攻势,终是将邪兽头颅砍断。 李之罔回看茅屋一眼,没发现什么动静,将邪首剑别在腰上,果断按原路回返。 沿途并没什么动静,但李之罔只要看到邪兽塑像便会将其捣碎,只因恨意深重。如今他身上满是创痕,又无生路可觅,想到连自身来历都搞不清楚便要凄然死去,手上力气更重,本就碎开的塑像在他剑下彻底沦为泄愤的湖池。李之罔也不顾那老鬼是否追杀他,只自暴自弃地边走边砸,将看到的邪兽塑像全部斩碎,就这般一路回到岔路口。 他靠着路灯坐下,左脸伤口忽得崩裂,顿时痛不欲生,又不敢去碰,只双腿双手胡乱蹬踢,生疼好一阵子后实在忍不住,胡乱抓了把泥土盖在脸上,痛感才算轻些。他也不起身,就这么侧躺在地上,双目所及除了路灯微光外竟没有任何的光明,一时泪意上涌,他又是抓上两把泥土盖在眼上,才算硬生生把这泪意忍下。 休息一阵,李之罔爬将起来,把脸上泥土扯去,又把岔路口的路灯和引路白骨尽数捣碎,复趴着不动,算是认了这死局。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地面忽得传出震震响动,把已近昏沉的李之罔都给震醒,他坐起身来,只看到雾气中鬼影重重,不知是什么造物。但无论什么造物也与李之罔无关了,他又好生躺下,准备做个死前美梦,说不得能一窥迷失过往。 但正谓生死非人定,善恶神难评,李之罔的生死尚未到他能够自由主宰的阶段。他刚躺下,地面就骤然开裂,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连撞数块泥石,疼得他连哼数声,侥幸抓住块石板才没继续往下跌落。随之传来老鬼那魍魉般的声音,“哎,失心疯了,这王兽塑像乃是君上特意为有缘的试炼者准备的,今日我为泄愤强行指使,却无法随心欲控,终是犯了大错,且去面见君上,求得不死。” 李之罔害怕老鬼诈他,不敢动弹,只爬到石板上掩蔽,躲避落石。等了一阵,见再没老鬼的声音传来,而地面震动愈发频繁,料定是此前见过的邪兽塑像在老鬼的参与下发生了某种异变,而老鬼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操控,才导致剧变发生。只是这种剧变并没有为李之罔提供生路,他只得继续靠坐在石板上,看绝境之中是否有那一线生机。 黑暗之中,声响剧烈,满是邪兽咆哮、地面开裂的声音,更有邪兽撕咬的咀嚼声不时传来,李之罔只觉危剑高悬,连大气都不敢乱喘,双耳竖立,细细听着。忽得,一阵窸窣的爬行声传入他耳中,在蛇窟地洞中徒步过数个时辰,李之罔对这种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正是蛇群行径发出的声响。一时,大喜过望。因为按照他此前的发现,蛇蟒畏惧此处地洞,不敢逾越一步,而如今剧变之下却传来了蛇蟒动静,这就代表地洞将崩,诸蛇为了求生不得已进入邪兽地洞,跟着蛇蟒一起行动说不得会有生机可现。 想及于此,他赶忙跳起,用着独臂缓慢爬出裂隙,发现黑雾竟已散去,数百只邪兽塑像皆化作活体,在地洞中争斗不歇。这些邪兽都在三四十丈大小,风雷水火等元素环绕体外,李之罔在演武场交战的邪兽与之相比就如刚出世的婴孩,幸好,这些邪兽正互相残杀,倒没一只有空管他。他伏下身子,左耳靠在地上,听下一阵,确定好蛇群方位,便大步狂奔起来,一边关注蛇群的踪迹,一边躲避邪兽神通,足足连奔八、九里路,才终于见到了蛇群。 蛇群可谓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从如乌蟒般十几丈长的巨蟒到几尺大小的小蛇,全都一齐往一个地方急速奔逃,粗略暼过,就如雨后的溪河急不可切地汇入洼池。 李之罔暗呼侥幸,蛇群行动迅速,他匆匆赶来,恰好落在蛇群后面稍许,要再晚上个一刻钟,蛇群恐早就隐匿不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连忙跟上,又跑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蛇群全都往一处裂隙钻去,同时隐约传来点水流声。 这裂隙之中有地下水脉! 虽是伤创满身,但仍难掩喜色,李之罔在裂隙入口处停顿一阵,待蛇群全都潜入裂隙中不见踪影,才循石而下。一路虽称不上稳当,但也没出什么差池,且随着他逐渐下跃,水流声愈发响亮,没多时便见到一两丈来宽的水脉赫然跃然眼前。 此时地洞中震响愈发剧烈,不时便有巨石砸下,稍有不慎便会被砸成血泥;再者裂隙扩大,不知何时会将水脉掩埋,李之罔再不等待,眼见水脉中飘下几具浮骨,一咬牙跳下抓住,顿时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呼啸而下,在水脉冲击而成的地洞中蛮横穿行。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能丧失意志,承接水脉的不是湖海,便是江河,倘若他陷入昏迷,也是必死的下场。但自苏醒过来,不是苦战便是奔逃,伤势每加,毫无医养,已到疲尽之际,刚冲出水脉便再无力气,胡乱伸手去抓,却往下跌去。微暗之中,只隐约瞥见一散发着微光的女子踏波徐来,除此再无所知。 ... “恩泽,这段时日多亏你的照料。今日又不辞辛劳陪我下山采花,真是辛苦了。”李之罔看着前面不远处殷勤采花的小道童,不免道。 “说得哪门子话。”恩泽抬起头来憨厚一笑,复又低下去继续劳作,“我照顾罔师兄一是尊了师父命令,自然要尽心持德,二不过做些寻常差计,算不上什么辛劳的。再者积灰山待久了总有些心闷,出门采花正好舒缓心神不是?” “是啊。”回看不远处的积灰山,李之罔心有同感。这积灰山便是恩泽的悬儡派所在,因土质迥异,终年不生植木,他暂居的庭院里聊以装饰的一株枯木和几块峋石便是明证,待得久了,多少会心灰气败,也不知偃师为何会选择此处做他的传道地。说起偃师,此人便是悬儡派的创教祖师,同时也是目前掌教,更是李之罔自逆流河中被救起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大抵两月之前,他为晦朔公主沈惜时所救,因沈惜时尚有要事在身,便将他送到了积灰山,由偃师接手医治。他在地洞中恶战连连,受创不下百处,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恢复意识,又过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活动,这自然全凭偃师辛劳,因此他能下地后就决定采些花来稍表谢意,只不过他采了十数朵便连连喘气,大半都是靠得恩泽罢了。 想着,积灰山方向飞来只纸鸢,正正巧巧落在恩泽额前。他将纸鸢衔住的卷轴打开,脸色一下苦住,道,“罔师兄,师父唤我俩人回去。” “怎地?”李之罔看他脸色就知道卷轴上绝不只说了这个,“可是偃掌教将下山之事怪罪于你?” “倒也不是。”恩泽摆摆手,“师父是说我近日贪图玩乐,功课不勤,要关上三日禁闭,否则性子就野了。” 李之罔思量一番,恩泽聪慧在心,功课又按时不辍,怎会遭受责罚,多半还是带他下山一事,回山之后且是要说道一番。他虽这般想着,嘴上却只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且先回去,偃掌教多半是有事要找。”随后二人将采好的花株清壤齐整,也就归山而去。 刚到积灰山脚,二人便看到了恩泽的大师兄恩施,已等候有一段时间。见二人出现,恩施整了整仪容,让恩泽自行回山,自己则带着李之罔往另一处走。李之罔对积灰山无甚了解,见小路周遭枯木繁多,几无人迹,偶遇残碑倒插,刻字早佚,心中竟有些惊怕,而恩施又一语不发,步履缓慢,不禁追问是要带他去何处。 恩施回过身来,见李之罔一脸疑容,解释道,“师兄不知,这积灰山附近有朵乌云唤作惊惶云,终年不散,似有奥妙在中,我师遂将其定做潜修之所。师父修为高深,自能渡空而去,我等小辈道行尚浅,则只能走这腐物小道,再靠师父接引才可。” “那师兄为何面色忐忑,似心有忧荡?” 恩施闻言,不禁摸把脸,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大汗满身,又往腿上一摸,更是颤巍地不行。他抬起头来,尴尬一笑,“师兄见笑。实不相瞒,除了师父外,公主殿下也到了,是他们二位要见你。” 说到“公主”二字时,恩施极为小心,似乎连言语都是一种玷污。李之罔顿时了然,道罪两声,便随其继续上路。且走着,他忽得发现自己是否想岔了。按世间常理,既贵为公主,则定昳丽不凡,恩施有心爱慕,自是属常;然而世间亦有恶公主,虽容貌在身,但缺管少教,诸行违逆,放僻邪侈,无恶不作,恩施亦有可能是畏惧权势,故才这般作态。想着,李之罔也不禁忐忑起来,若这晦朔公主真乃是恶公主之属,对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或是指使他肇恶行乱,或是干脆祭他身子延养自身,他又该如何自处? 结果,走着走着,二人都变得缓慢且忐忑,至于所思所想是否归同,那就不得而知了。随着恩施的一声招呼,李之罔停下遐想,抬头看去,已近日暮的天空中隐约能看到一方盘踞不动的乌云。恩施施展灵力,祭起个物件飞向惊惶云,没多时云中传出个声音,正是偃师,“李公子久待,某这便来履迎。” 紧接着惊惶云漏开个脚,一道白玉阶梯似被人扔出般叠展开来,正巧落在二人面前,随之面许三十、头戴结巾的偃师(兆天7534年——兆天年)自阶梯顶露出面来,其徐徐下步,确如所言,要履迎李之罔。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呼不可,也拄拐快步上梯,不多时二人便相会于玉梯之上。 第3章 沈惜时、儡肢 偃师先让恩施自归,又将李之罔从头看到脚,不免感叹道,“几日不见,公子身子可是好上许多,再养上两月,便可无恙了。” “全赖掌教倾力。”李之罔拱手谢过,偃师治疗他十数日,二人多有交流,已无尊卑之分,他遂继续道,“还请掌教切莫责罚恩泽,下山一事全是在下决断而行,非他之过。” “我自知晓。”偃师轻笑,扶住李之罔往上走,边道,“恩泽虽小,然已有大人心智,某怕他误入邪道,不时得敲打一番,非是因下山一事。说不得某百年之后,许是恩泽维绪道统了。”这番话一出便表明偃师对恩泽期望甚大,已属门内之事,李之罔自然不再多问。 两人循阶慢行,聊了些医养之事,眼看要进入惊惶云,偃师终于是直插主题,道,“今日邀你前来,却是公主殿下回返,有事与你相商,待会儿见了公主,可切莫失了礼数。” “啊?在下...明白了。”李之罔嘴上应着,胃胀却不由抽痛,连忙抚袖掩饰。他无权无势,不过一白衣,有何事需要和他相商,莫非...这晦朔真是恶公主?此念一起,彼念浮沉,顿时各种凄凉下场乱转登场,脚步一时也慢下。 偃师回过身去,见其面色腊青,只以为李之罔初出茅庐,觐见神圣多有惶恐,又安慰几句,让他稍待,便先行进去通报,没过多时便传出个另外的声音让李之罔也进去。 李之罔迈入惊惶云中,只见云内昏暗无比,仅路边燃有火烛照明,一眼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处道观。他找准偃师在的方位,便沿着路踱步过去,走得近了发现空中飘着些画卷,略微一暼,发现全是人体各部分的经脉骨骼图,又是惊惧几分。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道观前,与偃师再度拜礼一番,二人便推门而入。 “果真大有变化,不似之前,几如将死鬼般。”鲜奉王朝敕封诸侯晦朔公主沈惜时(兆天5000年——兆天年)大大方方地受了李之罔的礼,又让其坐下,面带趣色道,“我从不敢想如此深的逆流河竟会有活人流连,那日可足足惊了我一跳。” 屋内虽昏暗,但亦挡不住明珠自放。沈惜时身形娇小,面容纯美,一袭淡银长发披肩而居,好生耀眼;其着雕花丹红曲裾,胸前佩有二十四管璜玉佩,可谓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二人相比之,只如腐蒿墓草;其背后更有着两翅木质羽翼,虽显突兀,但尊贵身份不言已明,寻常人不敢生攀附之心,世间主不忍冒犯之行。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之罔虽无过往记忆,但亦晓报恩之理,愿侍卫殿下左右,藩庇邪祟于外。”李之罔拱手,铿锵而言。其实这段话他已思虑有一段时间,无论沈惜时是善公主还是恶公主,他都会说出。想来沈惜时贵为公主,自不缺忠士死臣,但也不会缺这么一个侍卫给他报恩。倘若对方看不上他,他也会砥砺修为,再图后报。 “如此倒也非是不行。四方洲颇大,你又不知来去过往,在我身边行事,总是能保得身安。”沈惜时说罢,沉默稍许,接着道,“但我今日过来,非是为了此事,至于欲求何事,且叫偃掌教说来。” 李之罔一听,便知沈惜时尚未定下心意,遂看向偃师,只听他道,“公子在我积灰山已待两月,可知我悬儡派所修为何?” “偃掌教与在下素谈医养之道,其余甚少涉及,自是不知。” 偃师拿出只断手,指着道,“便是这儡肢之术,可续人肢体,再造肺腑。儡肢之道尤来素久,恐与王朝岁持,然历来诸派所制儡肢皆逃不开朽腐之祸,多者十余年,少者两三年便不得不更替。而某有公主殿下典籍财物资助,又在积灰山上潜修数百年,终是超越前辈同道,使得儡肢之术大成。且看这左手,制好已足足五十三年,仍栩栩如生,便是明证。” “偃掌教技成功进,当是大幸,又如何需要在下区区一草莽白身?”李之罔断掉的右臂传来阵阵隐痛,顿时让他知晓劫难何在。 “虽已近大成,但仍差一步。”偃师轻叹口气,“这儡肢乃是用积灰山下秘材所制,尚未与人身相接,故仍不算功成。” 李之罔听完,眉头微皱,暗骂偃师虚伪,既然想要他以身试肢,直说便可,搞如此弯弯道道,最后还要他来明言才可。他刚想发言,暼见沈惜时也紧盯着他,又想及偃师特意点出乃受晦朔资助,这儡肢多半对其有所助益。他心一横,暗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便如玩笑般怡然道,“在下恰巧断了一臂,而偃掌教又有儡肢需试,正可谓天意也。偃掌教且将儡肢试于我身,如此既可解在下断臂之痛,又能助偃掌教儡肢功成,可谓一箭双雕也。” “公子当真?”偃师没想到李之罔答应地如此轻松,又连问两次,皆听到肯定答复后,长吁口气。他虽修为在身,但久溺儡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动粗。他看李之罔虽有隐约愠色,但亦跃跃欲试,继续道,“公子莫急,这儡肢需得为你量身定做,非是一日之功,大抵...还需一月才能接肢,公子且养好身子便行。” 沈惜时看事情终于算定下,沉默好一阵了也开口道,“你...额...之罔你也别怕,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积灰山,定保你接肢无虞。” 如此事情便算定下,沈惜时当先告辞,李之罔随后也被偃师送回他暂居的挂月庭院。他侧躺在床上,纱窗胧胧透下些淡黄微光,大半打在他身上,其余的散落在一旁,一边想着余生恐再无法主宰命运,一边想着家在何方,便这样沉沉睡去,谁料从此之再无任何安定之歇。 ...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直到接肢之前,李之罔在积灰山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一日三餐不仅肉蔬兼备,出行散步还有恩泽、恩遗两师兄弟陪同,而且积灰山上的诸多典籍都对他开放,起初李之罔受宠若惊,多的不吃,余的不取,为了不劳烦恩泽两师兄弟,连日常散步也省了,只大半时间待在屋内恢复身子,除此之外便是拜托恩泽帮他借些书来打发时间,顺便了解世间诸事,也就是这样,他才知道如今乃是兆天年。 他阅览颇多,从人文风情到历史百科,皆有涉猎。但他不是做学问的老学究,从不细看,往往一目十行,偶尔遇到兴趣处才逐行缓读,事后回想起来又仅能记得个大概。一日,他在《中洲地舆志》中竟读到了积灰山,篇幅不多,堪堪算半页,其中称积灰山为中洲奇山,遂特此介绍,而且旁边还有毛笔批注,写着“甚好”二字,就不知是否是偃师所写?又是否是这篇短介促使其定居积灰山?李之罔按图索骥,又找了些其他有关中洲的书籍,一路细看下来,顿时对自己身处有了清晰的了解。四方洲既称四方,便有东、西、南、北四大仙洲,互不接壤,唯与中仙洲隔海、隔山、隔陵相望,遂中洲为四方洲核心要结所在,鲜奉王朝立国之后,便在中洲建立王城黑纱,并设王域,下辖数个大小封国。后永安王降世,又设永安封国,领十三道五十三州,积灰山便在永安国境内纪星道下的幽囚州。 虽是文字,但一番阅览下来,李之罔仍是有天地之大,他之微芥的渺小感,这种情绪相当段的时间都缠着他,便是食欲不振,书也读不进去,身形日益消瘦。 连日为他送饭的恩泽自然知晓情况,但他刚被关了禁闭不久,生怕又受责罚,不敢告诉偃师,只能每日按时送饭,又勤加照料,只可惜李之罔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急得恩泽头脑直发昏。 “罔哥,你到底怎么了!看过阵书后便茶饭不思,有什么事可得说出来才行!” 恩泽是个好脾气,但连连没收到回应也是怒在心中,今日不禁咆哮,见李之罔还是没反应,连呼老天数声,随后将饭菜一砸,却是出门去寻师父了。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沈惜时和偃师,二人对儡肢之术虽怀着各异的目的,但都抱有极大期望,纷纷舍了手中工作赶来,不多时便见到李之罔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样子。 屋里有些臭味,不是很明显,但沈惜时还是煞有介事地捂住鼻子,并令恩泽上去将李之罔翻过正脸来,只见其双目无神,瞳孔小如米粒,一副将死之相。偃师被吓了一跳,连斥责恩泽都不顾,赶忙上前抓住李之罔双颊,把舌头往外一拉,只见竟已少了半截,又是一惊,慌道,“李公子...李公子他魂被抓走了!” 沈惜时往房间上空扫了一扫,有些心悸,但还是坚定道,“那我们得先将游魂驱离出去。” “殿下,这游魂空若无物,根本无法驱逐。如今李公子已被离魂,我们倘若不尽快封锁挂月庭院,整个积灰山都会被游魂侵扰,再无宁日了。” “莫急!”沈惜时自然知晓游魂厉害,但李之罔关乎到儡肢大计,更关乎她的未来计划,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她理清思绪,先让恩泽去唤其师兄等人下山避险,随后对偃师道,“父亲曾告诉我他在东仙洲时期时遇到过游魂侵扰,一位土人教了他个办法,果然将那离魂之人救下,如今我们也将就一试,说不得能救下来。” 偃师听了沈惜时的方法,直呼野蛮,根本不可能,但他只是区区悬儡派掌教,虽万般无奈,还是只能听令行事。只见他将李之罔上衣脱去,抓来根绳子绑在腿上,往梁上一甩,又往下一拉,便将李之罔倒吊在梁上。还需符笔、净水,挂月庭院中没有,偃师便去其他庭院找,他行动很快,连一刻钟都没到便把东西找齐,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之罔的前胸后背和脸上画满了鲜血符咒,却是沈惜时害怕来不及割了手指画的。她抿了抿手指,让偃师把净水递来,二人一股脑地往李之罔五官里灌,直灌得脸色白肿、表肤皱起才罢休。 沈惜时轻呼口气,从头上取下一个雕云盘虬簪饰,在手中打个转,便变化为三尺来长的银弓,正是其赖心法宝咫尺弓。咫尺弓借虚而发,只几息便在李之罔身上留下数十只银虚箭矢,恰与鲜血符咒各有呼应。沈惜时又喷出口精血洒到李之罔身上,顿时箭羽末端冒出诸多青荧木丝,木丝互有链接,很快将李之罔包成个肉粽,只遗留口舌未封。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偃掌教了。”一番忙活下来,沈惜时也是颇为疲累,说罢便出了屋,却是呼吸点新鲜空气,回复精神。 偃师答应一声,使法诀祭出两根灵丝,随后拔出李之罔舌头,在两端各扎出个洞,用灵丝穿过后系好,便将灵丝往外掷出,牢牢栓在房梁上。紧接着他又拿出把小刀,默默回想沈惜时刚教他的文字,确认无误后便在李之罔的舌头上刻下二字殄文,正是“魂归”二字。忙活完,偃师便赶忙出了屋。 沈惜时正靠住木门休憩,见偃师推门而出,整了整仪容,问道,“可有纰漏?” “全按殿下安排,具无差错。” “那便好,我们已尽人事,剩下的则全凭李之罔造化,且七日后再来探其生死了。” 二人说话离去之际,李之罔的魂灵正在屋内空空游荡,他全无所觉,只感苦闷,忽得生起一阵劲风将他往一处吸去,很快就来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入眼空旷,但却似有满满人迹,李之罔伸手去探,正正巧巧摸到张人脸,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缩手回来。等了一阵,他又试着伸手出去,那人脸却是近了些,而且还具灵性,揪住李之罔的手不放,竟啃食起来。 李之罔吃痛,一脚将那看不见的人影踹飞,还没收回,腿又被另一人影抱住,没多时,他周围便挤满了人影,让他动弹不得,身子各部位都陷入人影的狂食贪舌中,甚至连呼救都发不出一声。 灰暗的空间忽得冒出一丝光明,随即那些人影皆弃李之罔于不顾,纷纷往光明处游去。李之罔只觉那光明乃是他性命攸关之物,也勠力游去,且在途中腿踢肘击,竟是第一个触及到光明。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在挂月庭院中,此前所历,竟如流光幻梦般风呼而去,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没事了,将他放在床上吧。”李之罔听到沈惜时的声音,才注意到屋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偃师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我怎么了?”李之罔等偃师给他“拆线”后,迫不及待问道。 “公子魂灵为游魂所魅,空游于外,幸得殿下妙法所治,才不致肉枯身干。”偃师解释道,随即他看眼沈惜时,得其示意后,继续追问道,“公子可还记得丧失意志前做了什么?” “便是每日正常吃食休息,除此就是看了些地舆丛书,颇为感叹四方洲之博大。”李之罔说着,终于是想起自己当时苦闷的原因,“读了那些书后,我感觉自己微渺如风中舟叶,红尘世间却宽广如澜,觉着寻不到过往和家乡,才不由心绪低沉。” 众人面面相觑,虽无人经历过记忆丧失此等诡事,但听李之罔言语也被其感染,竟真有身世浮萍易损折,落潮波雨难幸渡的苍凉感,一时都鸦寂无声。 沈惜时见气氛凝重,便让其他人出去,对李之罔宽慰道,“你且先养好伤,将接肢之事办好。随后便在我手下行事,待修为高些,我便放你离去,寻你故乡,你看可好?” “殿下!”沈惜时对他虽有算计,但也算坦诚相待,不由鼻子一酸,“公主大恩,之罔实在难有所报,倘若侥幸寻得故乡,余生亦会侍卫公主左右。” 沈惜时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再安慰几句便踱步离去,留他好生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都尽量不去想故乡的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医养身子上,心身皆动,恢复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仅十几日时间那种体虚带来的疲滞感便去而无踪。随着接肢日期的临近,偃师拿了本《儡肢要闻》给他,要他细读里面的接肢部分。 李之罔花了两日的时间读完,又拜托恩泽给他解惑,倒是对接肢的流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完备的了解。在接肢的数天前,接肢者就得定时服用一种以丁葵、忧香草叶、乌目果为主材料的药丸,以保证接肢过程中接肢者身体活化、神经兴奋;接肢开始时,先会将断肢面上的肉刮开,由儡肢师理出血管神经,再与儡肢上的一一对应,连接过程中接肢者会出现急剧的疼痛反应,同时有可能伴随极大的抗拒反应,倘若处理不当,接肢者的神经极大概率会萎缩不复,当然偃师已向他保证过,作为经验丰富的儡肢师,偃师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血管神经连通后,儡肢会自主产生求合玉保证黏合无误,随后便是血管神经肌肉等的畅通运作,这都是人体的自主行为,无需人为操控;术后除了休养外,便是持续服用抑制药品,至于偃师的新式儡肢,则还有另外一项,便是观察儡肢材料对人体的影响。 有了沈惜时的承诺,李之罔对接肢的最后一点抗拒也荡然无存,万分期待重新拥有完好的双手,便是这样,终于到了接肢的日子。 手术的地点在惊惶云,这里有偃师专门设置的无菌舱室,他除了研发新式儡肢外,也一直有用老派方法为达官贵人续体接肢,在纪星道也算小有名气,甚至沈惜时与他搭上线也是因为在一位贵人的筵席上听闻了偃师的高超儡肢术。 “公子且先看看,但不能触碰。”戴口罩、着医服的偃师抱着个透明器皿走出来,里面正泡着李之罔未来的右臂。 李之罔本百无聊赖地躺在医床上等着偃师的术前安排,看见儡肢一下便来了兴趣,只见这右臂与他左臂相肖,栩栩如生,筋骨皮血皆有,全然不似假的。他好似感叹一阵,收回目光道,“偃掌教可为雕塑大家也。” 偃师哈哈一笑,把缸皿放在一旁,边让李之罔躺下,边吩咐恩施递上刀剪,道,“实不相瞒,某幼年家贫,又频遇战乱,为了活命,倒却是做了多年的泥瓦塑匠,后走上修行路,便对儡肢一道情有独钟。”说话途间,偃师已经剪开李之罔的上衣,露出其刚长出新肉的断臂。 李之罔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为不分心于上,便继续与偃师攀谈起来,“这儡肢之术神妙无比,可世间终归肢体完好之人多上许多,偃掌教不怕神术无用武之地?” 若是寻常人说这个偃师只当无知,但李之罔记忆不在,自是不好发作,他遂一边谨慎割肉,一边解释道,“公子前尘尽去,不知我朝以疫病女神为尊,修行之人皆需身负断体或顽疾才可走那凶险修行路,儡肢之术何愁无用,可谓恰逢其时也。” “原是如此。”李之罔轻哼一声,偃师医术高超,但毕竟割在他身,疼痛自是难免。“那偃掌教认为在下是那缘中修行人否?” “公子虽无修为,但应是受恩惠者,至于恩惠在何处,某肉眼难断,日后公子任职公主麾下,殿下自然会为公子鉴断一番,公子无需忧虑。” 李之罔默然,倘若他真是所谓受恩惠者的话,那么他应该有顽疾在身,毕竟他身体健全,右臂乃是在地洞中被乌蟒一口咬下所致。 割肉坦筋颇费精力时力,前面偃师还能说上几句,后面就直接闭口,只偶尔吩咐恩施给他擦汗喂水。李之罔也只好默默忍受痛楚,盼着这折磨人的割肉环节尽快结束,但谁料花费的时间比他在《儡肢要闻》上看到的多了一倍,足足四日过去才堪堪结束。 “公子筋肉发达,以前定是习武之人。”偃师拿住帕子抹把汗,问道,“公子是先休息阵,还是继续?” 李之罔被断臂处的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尽快结束,当即点头。 见此,偃师也不再多说,换了双新的手套后便让恩施把儡肢捞出,抬住对准断臂所在,他自己则从颌下拔出两根蕴灵灵针,飞快续接起来。 甫一挑住神经,本来浑噩的李之罔骤得清醒过来,那钻心浸骨的疼痛让他不由大吼出声,只觉得魂都散了。但无论他如何叫唤,偃师都毫无停滞,只专心手中工作,想来是听惯了。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李之罔都叫唤不歇,后面实在没力气了,只剩低沉的闷哼,意志已然不清。 第4章 前往黑狮 这边偃师却遇到了新麻烦,他注意到李之罔的神经与旁人稍有不同,多了好几条,而他此前制造儡肢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这就导致多出来的神经无论如何无法与儡肢上的神经一一对应,如果贸然装上,说不得前功尽弃,但再研制新的儡肢也来不及,他只好先暂停手术,出门去问沈惜时。 “多出几条神经?”沈惜时并不精通儡肢之道,但也算了解,思虑阵道,“这般,且将这几条神经整合到功能同一的神经上,看有何反应,倘若没事便就这样。” 偃师答应一声,心中捏下把汗,倘若不行,那么李之罔的手便算真的废了,甚至很有可能影响其他部位的功能。他回了舱室后,默默感叹句帝家无情,便按沈惜时的方法操作起来。 偃师浸淫此道多年,对诸般神经功能作用自然了熟于心,很快就将多出神经添附到其他神经上,随后便对这几条神经率先缝接,若是可行,自然继续,若是不行,那也省些功夫。他小心翼翼,细心缝合,发现新接的神经竟无一点副作用,不禁大喜过望,按下悦动心思继续缝合其余神经,如此这般,六日时间一晃而过,当他再回过神来,手术竟已结束。 偃师长出口气,吩咐恩施看护好李之罔,便出门向沈惜时报喜,“殿下,手术功成,如今只看术后反应了。” 沈惜时微微点头,让偃师坐下喝杯暖茶。她轻舒口气,只觉数百年的投资终于见得些回报,一下那可怖沉重的命运似乎都远离了些,“这还仅是第一步,尚有漫漫路走,万不可为此松懈。再者,永安王寿辰将近,我觉着是个宣传新式儡肢术的好机会,偃掌教意下如何?” “殿下远谋,某自当紧随。”偃师早前声名不显,在积灰山扎根后才凭借儡肢术有了些声名,但真正发迹还是依靠沈惜时的龙尘资助和向贵人介绍,故此他一直把沈惜时当恩主对待,如今沈惜时又做主要带他去永安王寿辰,届时新式儡肢术定会惊煞众人,不正是扬他远名? “我这番行事也全非为你谋划。”沈惜时面露苦涩,“千岛群地不似中洲富饶,赋税只足上缴王朝及民生用备,以往对你的资助全赖我自家辛勤积囤。如今囤财见底,日后研究却是要靠偃掌教手中技艺所获了。” “某定竭力而为,不负殿下苦心栽培。”偃师非但没有丝毫弃主之心,反而下定决心要替沈惜时将研究完成,殊不知正是沈惜时的坦诚以待,他才会在兆天年因其而死。 两人又聊了阵接下来的安排,便放下手中茶具,去看望了眼李之罔,发现其虽眉目紧皱,但呼吸平稳,皆松了口气。 李之罔躺了三日便苏醒过来,右臂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指使不便,毫无力气。偃师检查过后只道是正常情况,虽担忧是那几条多出的神经搅乱,但没有任何表露,只让他按时服药,并让恩泽日日取血观察。 近一个月的观察下来,李之罔仅出现了接肢处长出红斑的轻微症状,在偃师对药品改良后这种症状也荡然无存,而且在他逐渐加强锻炼后右臂无力的状况也稍有改观。 种种迹象都证明偃师的儡肢之术已经功成,他不禁喜形于色,赶忙吩咐恩施下山采购酒水,却是要设宴庆祝,感谢沈惜时和李之罔,也就在这次宴席上,李之罔猝不及防下得知他要去往黑狮城的消息。 “在下不过白身草莽,何德何能参加永安王寿宴?”李之罔惶恐不已,不明白此等盛事怎会有他的份。 沈惜时也不正面解答,卖下个关子,“如今你为我麾下骑士,我在何处,你自当护卫之。” 宴席刚开时,沈惜时欢心动跃,履行先前承诺,已册封李之罔为她骑士,并赐下一枚令牌。 她紧接着又道,“届时我会先行,你二人随后而至,到了黑狮城自会有人接应。” 李之罔和偃师自然应诺称是。 ... 山中岁月深,河隰鹅石黄。 又是一日,日头刚冒出,李之罔便准时从床上坐起,略微洗漱一番后就到院子里打拳,却是闲得慌了,向偃师求了套养生拳法打发时间。他并不追求威力,只以疏通筋骨为要,故出招缓慢,开合随意,数月下来不仅力气恢复,右臂也已指使随心。他打上半个时辰,刚出了点细汗,门外便响起敲门声,他遂道,“恩泽,且进来。” 事实上,二人的时间都卡得极准,数月里都是李之罔打上半个时辰的长拳,恩泽便送早餐过来。他微微一暼,注意到今日的早餐丰富些。 恩泽笑道,“罔师兄这不是要走了吗,自是得吃好一些。” “一起。”李之罔招呼恩泽坐下,边剥着鸡蛋边问道,“这次去黑狮城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可要带些什么?” 二人的交情比起初深上许多,故恩泽也没推辞,喝着粥想上段时间,道,“罔师兄带些市井绘本便可,故事有多离奇便多离奇,这积灰山待久了当真无聊。” 说罢,二人皆是一笑,积灰山全无余物,对于不知暮晨的修道士来说可谓洞天福地,但对两个小年轻来说还是太过无趣些。 两人吃完后,恩泽便开始收拾,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丢三落四,从怀里掏出个包裹道,“却是忘了要紧事,师父前日让我下山买的,皆是合着罔师兄身子。” 李之罔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一套纯青深衣、一顶进贤冠和一双高头履,他也不推辞,只让恩泽稍待,回屋洗了个澡后,便穿着新衣出来,问道,“如何,可会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何会?”恩泽细细打量,这才注意到李之罔的体格比刚来积灰山时强健甚许,一身打扮不说赛比诸神,但也不卑不亢,自有风度,不由赞道,“便若北山青石,怡然独立,不闻游人喧,内敛养德行。” “确实甚好。”李之罔出来之前也已照镜打量,颇为满意,见恩泽如此评价,心上更喜,“我且将行李收拾好,等会儿再找你告别。” 恩泽应了声,把餐具收拾好,便告辞关门离去。 李之罔回了屋,便将新衣脱下,等着到时候参加永安王寿宴时再穿。他环顾屋内,发现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除邪首剑外,便是数套冬夏衣装和几本路上打发时间提前抄录的手抄本。但一想到要去永安国的大都,尚未见过什么世面的李之罔不由得竟有些慌张,只几样东西竟也花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好。 随后李之罔便背上行囊去寻恩泽,沿途还遇到其他几位悬儡教弟子,平时相处融洽,众人皆羡慕他能去大都一观,但更多的则是提醒他注意路上安全,关系稍近的则大胆拜托他带些玩物回来,李之罔自然答应,为显郑重还一一记下。最后他找到恩泽,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小小道童竟然红了眼睛,全然不似往常般明慧在中,他好生安慰一番,又答应带些特色吃食回来,才重新逗得其喜笑颜开。 “罔师兄,师父常说外界鬼魅横行,少有安歇处,你且记得照顾好自己!” 恩泽将李之罔送到腐物小道,只匆匆扔下句话,便拔腿而去,只留下他默然顿住,最后只能洒然一笑,往惊惶云走去。 如今的惊惶云已模样大变,不再似云,更像空天行舟,皆因偃师之故。自从拜别沈惜时后,他便一直待在惊惶云中,却是想将惊惶云改做代步法宝,如今看来已是大功告成。 李之罔被偃师接引到惊惶云中,发现除了外部,内里也模样大变,不仅各处亮堂,还兴修了数处建筑,更有笋竹桥溪相衬,使得整个惊惶云看起来颇为气派,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穷酸门派掌教所能使用的法宝,倘若放在黑狮城,势必会让城中贵人争破脑袋。 “偃掌教这次可是下足狠功夫。”李之罔不禁道。 “刚近完工,公子可是事情都落妥了?”偃师日夜未眠,看起来颇有靡色,见李之罔点头后,继续道,“那公子且去船头歇息,直往里走再往上行便到了,某去将这惊惶宝船发动起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直来到船头,往外一探,顿觉天地宽广,只见上有流云浮动,下有青山耸翠,一切世间百态竟就在这小小眼帘之间。 “公子,且来饮杯茶。”偃师忙活完,端着套白净茶具走出来。 “哪能由掌教做这粗活,在下来便是。”李之罔急步接过茶具。 “公子还会这个?” “不瞒掌教,便是恩泽常寻在下吃茶,便是看也看会了。” 偃师看果真如其所说,步骤有序,娴熟虽称不上,倒不至于对茶道一无所知,也就坐在一旁,静等品茗。 “偃掌教下这么番功夫,看来对此次大都之行颇为上心啊。”李之罔边泡茶,边与偃师闲聊起来。 偃师心道,这一次他去黑狮城,定能让儡肢之术烁亮众人,更能扬名海外,怎能不放在心上。但他想及沈惜时尚未告诉李之罔,便也不提这事,只接过茶,说起一件陈年往事,“此前告诉过公子,某早年颠沛流离,年轻时候便在岭南道做事。那时日子艰苦,干上数月都不定能拿到工钱,但某也算勤勉,竟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那位贵人家在黑狮城,只是来岭南道祭祖。某当时却是苦惯了,贵人祭祖后,便随其回了黑狮城。本以为能遇龙化云,谁料那位贵人没多久便染疾去世,偌大个家族顿时争权夺利,鸡犬不宁。某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再谋些造化,便投了大公子。只可惜大公子命中终是没那福分,也算某辅佐不当,没几年的时间大公子便权势尽去,凄惨死去,至于某,自然是被如落水打狗般赶出了黑狮城,再建起这悬儡派,便是后话了。” 偃师一溜话慢中有慢,往往说上半句便陷入回忆,再提起话头又得经上一番挣扎,好不容易说完,饮下茶来发现凉得冰透。 李之罔听完,不知说些什么,吞吐半晌只找补来句,“偃掌教儡肢之术大成,此番再去黑狮城,定与往日不同。” 再看偃师,已因连日的辛劳坐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杯子都还拿在手中。 李之罔叹息一声,将杯子拿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到船边往后望去,积灰山已凝缩为一个黑点,几乎眼见不得,路开始了。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这一去便彻底只能随命运行事,陷入长久的颠簸和欲求身安而不得的窘迫,停在何处、行往何方再不由他决定。当他经历甚许,终于再次踏足积灰山时,早已山河变换、星河流转,不仅故人早去,而且时移事艰,悠然东南下的恬静终是寻觅不得。 ... 接下来的一路颇为顺利,毕竟永安王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颇有污名,如今恰逢其一万八千岁寿辰,正是洗刷骂名的好机会,故永安国境内都加强了戒备,惊惶云一路南去,竟是没遇到过一次强人劫道。 刚驶入京畿地区,便见祥云朵朵,其间更有瑞兽腾跃飞舞,偶尔还能暼见有人饮茶观景,却是来得早的宾客在祥云之中休憩养神。祥云下挂着数枚千丈长的旗帜,上刻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本就不凡的黑狮城衬托得更为神圣。往下看去,只见人流如织,四方诸侯、八方来宾,或乘云驾雾、或御剑托舟,皆往黑狮方向,只为王的庆生。 李之罔收回目光,好一阵失神,不敢置信此间乃是人界,喃喃道,“城外便是这般天景绝色,城内又当是何种妙景?” 偃师虽也被绝景所惊,但他阅历颇多,只失神稍刻便缓解过来,皱眉道,“永安王早年关切百族黎生、安抚调顿诸山门,有‘贤公子’雅称,今日却如此铺张浪费,难道果真有如传闻所言?” “偃掌教意欲何指?”李之罔回过神来,追问道。 “坊间传闻永安王力量早衰,多年来听信方士谗言,贪服丹药,性格大变。今日之见,似有印证。”偃师并未立刻回答,望阵附近,见毫无人迹且离黑狮尚有段距离,沉声道,“切记这话只私下说得,后日入了城,却是莫提及分毫。” 李之罔凛然,当即应下,二人也不在永安王故事上继续流连,便对着眼前景色好是一番品鉴。 又行足两日,终是离得黑狮城近了,便见各方皆有骑着猛禽的军士守着,见惊惶宝船近了,为首的打个信号让停下,不多时就有两军士驾兽过来验检。 “两位尊客,敢问来自何山门?可有请柬在身?”其中戴弁军士抱拳问道,语气颇为恭敬。 偃师也回个礼,递上沈惜时准备好的请柬道,“在下‘窥机’偃师,乃是纪星道登录在册的山门悬儡派掌教,这是请柬。” 戴弁军士虽未听过悬儡教丝毫,但见惊惶宝船气派非常,确认请柬并非伪造后,便吩咐另一人,“你且带着两位尊客去獬豸区...” 戴弁军士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二人耳语一阵,不知交谈了些什么,戴弁军士更显恭敬,也不要二人去獬豸区了,而是亲自驾着猛禽在前方引路,指引二人往另一处驶去。 “许是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偃师道。 果真如其所说,跟着戴弁军士走上一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一处百仞小山,入目金黄,长满了橘树,顶上修有一片风格颇异的宫殿群,内敛而不失气派。 山脚有人迎接,戴弁军士指引着二人降下,与接引的老妪交接完便匆匆离去。 “老身糜明南,乃是采橘山的管事,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贵客。”糜明南模样衰老,华发披肩,着一身深色曲裾,行礼古板标准,直让人感觉其如身后的宫殿般,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衰败的气味。 二人跟着回礼,又介绍一番,便随着糜明南往山上行去。 李之罔一边打量采橘山,一边听着偃师和糜明南的对话,偶尔还能暼见在山间采摘金橘的下人。 “糜管事,不知殿下是否在山中,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某尚有些事宜要与殿下商议。”偃师问起。 “殿下尚在黑狮,不在此处。”糜明南回道,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好生安顿李之罔二人,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当然,老身会将二位贵客到达的消息托人告予公主殿下,至于殿下能否抽身来此,这便不是老身能揣测的了。” “有劳糜管事。”偃师回道。 随即三人一言不发,只顺着白玉阶直通山顶,又穿过形式复古的宫殿院落,在糜明南的指引下来到暂居的院落,有数个下人恭敬候着,却是已上好饭菜等着二人。偃师暼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反应,便说他二人无需伺候,让糜明南遣人回去。糜明南答应下来,挥挥手那些下人便鱼贯而出,她让二人放心吃食,届时会有人来收拾后,也告辞离开。 李之罔和偃师在惊惶船上行了月余,二人既非饕客,又不精庖厨之道,吃得很是简单,糜明南备下的这桌饭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二人自是不由分说大快朵颐,吃得个大饱才罢休,又聊了阵便分房睡去。 李之罔的作息已很是稳定,日头刚升起便醒过来,他穿好衣服又洗漱一番,便去往厅堂,偃师正在饮茶,二人便就着热茶聊起来。 李之罔饮下口,道,“既已到黑狮,偃掌教可否一告,为何需要在下也来这繁华之地?”他并不是傻子,沈惜时明确要他跟着偃师来黑狮城,肯定有他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偃师也不卖官子,但他也不明说,“此事说来简单,对公子也毫无损害,只是需得殿下言明,某难以代劳。公子不如想想殿下为何要我二人在此采橘山歇息,而不是进到黑狮城中?” “听糜管事言,采橘宫乃是殿下在永安国的行宫,安顿我二人在常理之中,况且此处离黑狮不远,城里城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偃师抬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并不认可,他道,“城内城外大有不同。若在城内,你我二人不仅能早听殿下教诲,更能结交宾客,无论对哪方都是极为有利,但殿下并没有这么做。至于城中是否有可居住的地方,公子可知殿下乃是永安王的姑姑,怎会无行宫可居?” “偃掌教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不想我二人与旁人有所接触?”李之罔眯起眼,再往深处道,“或者说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偃掌教已有儡肢新法。” 偃掌教眼冒精光,复又平静,却不再回应,只打个哈哈道,“殿下心思非是我二人能胡乱揣测,且安心等候殿下指示便是。”随后一言不发,只安心品茗。 吃过早餐,李之罔想出去逛逛,但这肯定需要糜明南的首肯,便想着出门寻个下人去问询糜明南。他推开院门,却见糜明南正在眼前,身旁还站着一个严肃的中年人。 “李公子这是要去何处?”糜明南问着,身子已经往里走,李之罔自然不能再提他待得困乏的事,胡乱回应声,便领着二人往厅堂走。 到了厅堂,糜明南见偃师也在,微微点头,道,“殿下有令,接下来的数日二位需要跟着路师傅学习礼仪,届时殿下会亲自检验。” 糜明南身旁的中年人适时做了个礼,跟着道,“在下路议,精通礼仪服饰,受晦朔公主之托教授二位,多有担待。”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李之罔二人并不意外,分别报上名号。 路议和糜明南私语几句,得到明确的指示后,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礼仪规矩繁琐复杂,大框套小框,小框千策则,与长师、与亲友、与同僚,皆有不同的礼仪规制,若是想精通,非得日日做起,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熟练掌握,李之罔二人没有这个时间,沈惜时也没有这个耐性。这次参加永安王寿辰,使用的是下对上之礼,倒不需要更多,因此仅费数日也可小有成效。 第5章 路议 路议让二人站直,问道,“礼在何处?” 偃师皱眉应道,“便是内有谦恭,外相自显?” 路议点点头,“这是正道,但仅靠这个远远不够,还需体态与服饰的衬托才能将心中礼仪表现出来,我们只有几日的时间,无法兼顾,因此我只教二位体态,至于服饰,培训结束后会有人送来,保证契合身份,符合礼制。” 李之罔心中凛然,决定一定认真学好。这不仅是因为他记忆丧失,对于这方面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没有礼仪的支撑,他接下来的路一定会难走万分,毕竟作为繁荣的代价,礼仪早已框住所有一切人。 他对路议的各种要求都认真照办,只怕不够标准,一日下来虽然腰酸背疼,但也所学颇多,再加上他一张白纸,学得颇快,已有了些雏形。至于偃师,形势则大有不同。偃师沉浮上下,下与村夫同寝,上与诸山门来往,自然知晓礼仪,但在路议的眼中,偃师仅是知晓,但却一点都不标准,而其往年来的惯性又让他难以改变,也就导致偃师学得并没有李之罔快。 “这路议对王朝礼仪如此清楚,肯定是宫中人士。”待糜明南和路议告辞离开后,李之罔二人揉着腿脚聊起来。 偃师点头道,“肯定,而且既非永安,也非千岛群地,或许是王城来的,要么就是南仙来的。还有一点,路议是假名,他既不姓路,也不叫议。” “嗯,永安王如今忙着寿宴,殿下不可能有机会派个人来教我们,而路议又说是殿下的托付,也不会是殿下的自家人。”李之罔应和道,但他不知道偃师是如何分析出后半的,追问道,“掌教怎会觉得路议是个假名?” “首先,不知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路议的右手一直紧紧靠着裤腿,从来没有动过。再者其面色严肃,但偶尔会皱眉,这代表有伤在身,应在小腹,虽不算严重,但也不会轻易好。其次,路议虽悉心教导我二人,但眼睛偶尔会暼向四周房檐院墙,这代表他担心会有人闯入,要知道这可是公主行宫,谁敢轻易闯进,但其仍是这般,就表明他犯下了事,有人在追。公子细想,一个逃犯怎会用真名?当然,以上仅是某的猜测,说不得真,或许路议便是天疾在身,天性如此。” 一番话听下来,李之罔已信了大半,他又细想白日路议的诸般举动,皆与偃师的言辞对应上,不由侧目,心叹偃师真是慧眼在心,他竟是全无所觉。 偃师见李之罔想得深了,打断其思绪道,“此番话仅当我二人闲谈,公子可要分清主次,切莫误了公主大事。” “在下清楚。”李之罔抱拳道,提出个不情之请,“偃掌教妙目识人,可否教与在下?” 偃师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并非不传之秘,但某确无可授。公子想想,某活了两千多岁,上见公卿,下交凡夫,不知见过多少人,一切皆是阅历所致。不过,若真要说有何可教的,倒也有几句说道。” 李之罔一听,暗道有戏,便细细听着。 只见偃师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说来简单,可分为两字,全、微。全在全面地观察一个人,肤发、服饰、仪态,不细览,将这些糅杂在一起,便是对一个人的大体印象,年龄、身份、贫富、婚育,皆在其中。再有便是微,表情、语气、动作,便可知人性格、心绪、善恶、动静,微既是全的补充,也是全的构成,两相映照,便是一个人的全貌。” 偃师说完,看向李之罔,笑道,“可懂?” 李之罔点点头,又摇摇头,“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偃师无奈一笑,往屋内走去,却是要歇息了,“方法是方法,阅历是阅历,仅有方法无以功成,仅凭阅历无以明悟,便是左右互看、互博,映照之中,才有真谛。” “多谢掌教不吝赐教!” 李之罔明白了,偃师将方法告诉他并不能让他一朝明悟,这需要他带入到生活中去使用,与现实不断地接触才能将纸上方略化做心中透法,他微微一笑,心道以后要有意识地去使用,也就歇息去了。 接下来的五日,李之罔和偃师都将全身心放在礼仪学习上,一个尘世白纸,一个人中精怪,虽殊途但同归,已将觐见君王之礼牢记于心,且外显于外。 路议拍拍手,示意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他看向一旁的糜明南,见其没什么要说的,便自说道,“二位学得很快,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没有什么差错,仅六日,已属难得,今日二位就回去歇息,明日检验。” 李之罔不由欢呼一声,这枯燥的培训总算是结束了,身旁的偃师也是明显松口气,他两千岁的人,还被人像个学童般呵斥,虽仅几日,但还是感觉臊得慌。两人纷纷向路议道谢,毕竟他这六日也是颇有辛劳。糜明南又告诉二人明日会把服饰送来,今日便算彻底结束。 深夜,李之罔躺在床上,自从前几日提及到偃师的儡肢新法,他便有云雾皆去之感,也渐渐想清自己为何能来黑狮城,偃师需要他的右臂来展示,以证明儡肢新法的成效。想通后,李之罔不由有些气愤,他感觉自己像只猴子,一件展览品,反正不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事实上,在王卿贵族的眼里,他确实不是一个人。 李之罔并不想想到这些,但夜深人静难免胡思乱想,他轻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接杯水喝,刚穿好鞋,便见一个人影坐在桌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盯着他。 “你是...”李之罔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捂住口,于是他发现人影竟是路议。 路议一手拧住李之罔的脖子,另只手在他的脖子划了划,示意他敢乱叫就杀了他,得到保证后,松开李之罔道,“有贼来了,借屋躲避。” “贼?”这可是晦朔公主的采橘宫,怎会有贼人敢闯。李之罔忽得想起偃师说过的话,试探但却以笃定的语气道,“你在被人追杀。” 路议修为高深,一股威压立时笼罩在李之罔全身,随后又散开,道,“你很年轻,但是也很老道。”说完,路议又摇摇头,“不对,你的眼睛不够浑浊,是偃师告诉你的。” “你可以这么想,但这就表示有两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而你无法杀掉偃师,至少不能悄无声息地。”李之罔有些惊惧,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生怕路议把他喉咙拧断,“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择相信只有我一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 “哦?”路议来了兴趣,把李之罔押到桌边按下,自己也坐下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修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如果我敢泄密,那么一定会死。”李之罔摆摆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试探,“但这不代表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对晦朔公主很重要,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罢,李之罔端起茶壶,给他和路议各倒上一杯凉水。 路议将凉水一饮而尽,低声道,“我惹的麻烦确实很大,再加上晦朔公主,确实活不了,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一点,我不怕死。” 李之罔不由腹诽,既然不怕死,那引颈就戮就好,躲到他这儿干嘛。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他遂道,“那我们可以合作,我保守秘密,你偷生苟且,但前提是你要把惹的麻烦告诉我。” 路议沉默了,但他的身子却如崩溃般不住地颤抖,不敢相信是犯下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害怕,以致于平日一个严肃的中年人像个怯懦的孩童。 良久之后,路议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我没有犯事,我只是不幸知晓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可以让王朝不再,黎生皆死。倘若我的行踪暴露,那么和我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论身份贵贱,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晦朔公主这般尊贵的人物,也会因我而死。” “所以你是王城来的?”李之罔皱紧眉,他想不出除了王城还有哪股力量能让晦朔也不免殒身。 路议并没有应,只是继续道,“这个秘密很危险,也很有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活到这个秘密有用的一天。你对晦朔公主很重要,那么你一定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你必须帮我。” 李之罔瞬间头皮疼,他对晦朔根本无足轻重,但他倘若不应下,路议一定会杀了他,他只好道,“我会帮你,但这件事不能告诉殿下,因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泄密之后一定会波及到殿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三言两语间,李之罔便将自己塑造成沈惜时的忠臣要友。 “可以,至少公子现在会答应我借屋躲避。”路议深呼口气,改了称呼,“我一路匿逃而来,自是有逃生方略,公子可在其中相助一二。” 一夜刹那而过,李之罔和路议密谋完的时候,天已亮堂。他让路议好生待在房中,按往日的规律弄出些动静,便出屋去见偃师。 偃师在泡茶,见李之罔出来得比平常晚,笑问道,“紧张了?” “是有些。”李之罔伸展了下身子,掩饰道,“毕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没怎么睡好。” 偃师让李之罔坐下,递上杯茶道,“永安王是我们平生几乎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莫说公子,便是某,也多有紧张,怕出了差错。”随后他话锋一转,“但多年以后回想过来,这般经历虽清晰,但不过是其中寻常一页,是不足为道的。” 李之罔知道偃师在开导他,赶忙谢过,但他心思已没在这上,只一边与偃师闲聊,心中想着和路议密谋出来的逃生法。说来也简单,路议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奔逃,他在黑狮城和一人有过交情,而那人精通移形换貌之术,路议便想换了形貌,再去逃开。路议虽知道如何联系上,但身后一直有人紧追,使他脱不开身,昨夜二人商谋的重点,便集中在此处。 过了午时,又吃过午饭,糜明南来了,她问二人是否见到过路议,李之罔和偃师自然是说没见过。糜明南也没深究,只让二人好生待在院落里,切莫出去,便匆匆离开。 随后外面便响起跑动的声音,声势浩大,似乎糜明南发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下人正在寻找路议的踪迹。 李之罔想打听些情报,给偃师说后,悄声打开院门,一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正疾步跑过,他连忙喊道,“小哥稍慢,发生何事了,宫里怎么吵吵闹闹的?” 仆从给李之罔行了个礼,抹把汗道,“禀告尊客,听说东院的客人不见了,院子被翻得个底朝天,糜管事发了大火,一定要找到那位客人的踪迹。” “嗯,那你且去吧。”李之罔挥把手让仆从继续去忙,关上门后把打听到的消息尽皆告诉偃师。 偃师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下颌刮了两道,皱眉道,“这么来看,路议或许真的是个逃犯,他有可能察觉到了其他动静,所以匆匆离去。可是有个疑点,他为何要破坏院子,只要其他人进去看过就绝对知道他不见了。” “或许他没有足够的钱财继续接下来的奔逃?”李之罔给偃师指了个错误的方向,随后道,“偃掌教你慢慢琢磨,看来今日是无法进行礼仪检验了,在下去休息会儿。” “嗯,公子且去歇息。”偃师对这事儿起了兴趣,只挥挥手便继续沉思。 李之罔回了房,对路议道,“追你的人到了,他们将你暂住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你的线索。” 路议苦涩一笑,“那他们扑空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神府里,他们绝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在采橘宫。”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如此猖狂,竟敢侵袭一位公主的行宫,这代表什么?” 路议张大嘴,有些沮丧地道,“这意味着他们有至少八成,不,七成的把握确认了我的行踪。” 七成?李之罔心中不由感叹,追杀路议的人真是无法无天。 李之罔脑袋飞转,如今他和路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假若绳子断了,还会波及到他身边的一切人,这由不得他不好好思虑,足足喝了四杯茶水,他才道,“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你继续待在采橘宫,但这并不明智,我想只要追杀你的人没有确认你的行踪,一定会继续探查,甚至在采橘宫外待到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能。另一条路则是放出烟雾弹,让他们认为你不在采橘宫,随后你借机离开,再找你朋友移容换貌。第一条路比较稳妥,第二条路比较冒险,但更有逃生的希望。” 李之罔抬起头来,盯着路议道,“两条路,阁下想选哪条?” “我选...” 路议尚未说完,厅堂那边忽得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沈惜时回来了。 沈惜时的突然出现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因为按照路议的言辞,她应该还有一日的时间才会回返。李之罔让路议认真想想走哪条路,便赶忙出门去见沈惜时,她正与偃师闲谈。 沈惜时回过头来,有点诧异李之罔的适时出现,但她没有深究,只让对方坐下道,“听婆婆说,你们的礼仪练得不错,且让我看看吧。” 李之罔二人自然应诺。他和偃师退到堂外,按照此前的练习徐趋到堂内,身子板直,目不斜视,动息之间皆有板有眼,整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纰漏,仅是培训过的痕迹比较明显。 “马马虎虎,但不会闹笑话。”沈惜时有些疲倦,并没怎么评判,她想了想,对李之罔道,“现在知道为何要你来黑狮了吗?嗯,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们跳过这一项,说点你们都还不知道的。” 沈惜时继续道,“你们俩都会参加永安王的寿宴,并拥有一份正式的请帖,寿宴之中,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及儡肢之术,并向永安王引荐你二人,至于到时候你们要怎么表现,这需要你们下去自己想。还有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我与你二人有瓜葛。” “殿下的意思是我二人独自出席寿宴?”偃师追问道。 沈惜时摇了摇头,道,“非也,如果这样的话,届时我引荐你们会太突兀,恐能被有心人猜出。有鉴于此,我会将你二人托付给拒敌城主,到时你们跟着她一起入场,这也是我今天匆忙回返的原因,拒敌城主一行人离黑狮已不远,你们今天便要赶过去。” 随即沈惜时递给偃师一纸书信,以向拒敌城主证明身份。 “这么急?”李之罔不禁皱眉,他和路议还没商量出个结果,眼瞅就要离开,这如何来得及? “天黑前到镜湖便可,偃掌教知道在哪儿,等会儿我派人带你们从密道离开。”沈惜时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婆婆刚才还告诉我,说给你们特意找的路师傅不见了踪迹,我得去查查,就不送了。” 等到沈惜时走远,偃师见李之罔还呆傻在原地,挥挥手让他回过神来,道,“那我们各自回房收拾。”想了想又道,“切莫有其他想法,是高攀不得的。” “偃掌教说得什么,在下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李之罔无奈一笑,却是偃师以为他情系沈惜时,但事实上李之罔对沈惜时除了拳拳报恩之念,并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即便她纯美不似凡尘中人。 “这样最好。”偃师说着走远了。 ... “我要走了,恐怕无法再助你。”李之罔回房后,对路议直言道,“但是如今殿下回了采橘宫,第一条路比起之前安全许多,你想好没?” 路议摇摇头,“第一条路或许安全,但不过是等死,若真要求生,只能选第二条路。” “行。”李之罔看路议下定决心,拍手将事情定下,“等会儿我会从密道离开采橘宫,你跟在身后,确认密道的入口。三天之后,你从密道离开,三天之内,我会制造出你在外活动的假象,当然,这需要你的衣物及一切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听了李之罔的话,路议沉默住,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离开后会不会把他出卖。 “你可以不信,但是,这几乎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李之罔很乐意路议放弃他的帮助,但对方暴起杀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好,公子附耳过来。”路议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 比起离开积灰山,李之罔这次收拾行囊的速度快上许多,行囊也大了些,因为除了他的物件外,里面还有路议的衣物和一套专属于他的法宝。 “三天,三天之后行动。”李之罔再次叮嘱路议,随后关上房门,深呼口气,去和偃师汇合。 沈惜时的安排很是周全,庭院外早早就有一名叫桂井的健仆在等候,并且把他们二人参加寿宴时所要穿的礼服也一并送来。见李之罔二人出来,桂井没有说话,做了个让二人跟上的手势,便默默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言不发,一路出了采橘宫,直往森密橘林中走。李之罔不清楚路议有没有跟上,不时回头去看,却没发现对方的丝毫踪迹。 桂井每走上一会儿就会轻敲一棵橘树,李之罔本以为有何规律,但在他的仔细观察下,桂井似乎只是随意地选择,没有丝毫规律。敲到第三十三棵橘树的时候,桂井连敲三下,顿时橘树便不见了踪迹,只在树根处出现一个两丈来宽蜿蜒向下的小道。 桂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后各递给李之罔和偃师一支,随后便站定一旁,等二人进入后关闭密道。 李之罔一边向桂井道谢,一边眼往后瞅,连说了几遍感谢的话都没能看见路议,只好跟着偃师进入密道,心中祈祷路议跟了上来并且能够打开密道。 作为秘密通行的小道,仅需考虑能否通行,故此密道中很是简陋,只开凿出了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狭窄道路,但路不短,李之罔二人埋头全力赶路下,也花了两个时辰才重获光明,此时他们距离采橘山至少已有七十里。 第6章 岱隍观 偃师道,“这次就不用惊惶宝船了,太过招摇,某且御空看看,确认好镜湖方位。” 说罢,偃师腾空而起,几个跃步就腾飞到十几丈高,又在空中不断借力,直飞到数百丈高。 没过一会儿,偃师便降下来道,“这处唤作陈兵坡,镜湖在东边方向,尚有个三、四百里,要在黄昏前赶到,可得抓紧时间。” “那只能依靠偃掌教了。”李之罔拱手道,他没有修为,若要按时到镜湖,只能让偃师托着他一起御空。 “自然如此。”偃师哈哈一笑,从袖子中拿出片荷叶,只见其翠绿欲滴,栩栩如生。偃师吹出口灵气,顿时巴掌大的荷叶迎风见长,不多时就变化为两丈来宽。 李之罔大呼奇妙,跟着偃师登上荷叶。荷叶不断攀升,直直往上到个三百来丈高,随着偃师的一声招呼,荷叶骤然发速,虽远不及惊惶宝船,但也颇快,而且荷叶没有防护,李之罔不免心惊,一时间小腿不住地发颤,只能牢牢抓住偃师衣袖,生怕落个跌亡身死的下场。 偃师站在前头,为李之罔挡住罡风,道,“拒敌城主与永安王有隙,虽来参加寿宴,但多半有其他目的,我们不要掺和,而且在拒敌城主面前,一定不要去主动提及永安王,切记切记。” “怎地?”李之罔渐渐习惯流景飞逝,发觉御空而行其实与平地疾奔并无不同,也没了起初的慌张感,追问起来,“对了,这拒敌城主不过一城之主,如何敢与统御一国的永安王生隙?” 反正也没其他事,偃师便解释起来,“虽称拒敌城主,但不过俗称而已,事实上拒敌齐氏统御整个南仙洲,这可比永安国大得多,毕竟永安国仅是中洲数个封国之一。” 他继续道,“至于为何生隙,便是一桩公案。大约六千年前,深海妖族上岸,攻伐南仙洲,当时的拒敌城主数次上书王城,但都被永安王截下,隐瞒妖族上岸长达近两千年,不说其他,便是时任拒敌城主死在乱军中,就足以让两家结下仇怨。” “在下了解了。” 偃师谈兴起来,又道,“某记得这任拒敌城主乃是齐氏第三十二代,唤作‘窍魂’的齐雨思,‘红龙’的嫡女,方才提及战死的拒敌城主便是她的大伯,血缘这么近,怪不得屡屡听闻南仙与永安有摩擦。” 随后偃师便举了几件他知晓的事件,譬如南仙洲禁止永安国人南下经商、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等,这些事牵连甚多,非几句口舌便能讲清,两三个时辰过去,在李之罔的不断追问下,偃师也只讲清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这一件事。而眼看着天色渐暮,两人也停了交谈,却是镜湖已在眼前。 李之罔暼眼下望,远远看见所谓的镜湖乃是六、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连通而成的淡水湖,明日的早上他会知晓其中每个湖泊都有不同的名字,而且湖水颜色各异,在丹枫迎秋的橘黄植被映衬下奇彩炫目,但现在来看,已快爬下山头的昏日掩饰了这一切美景,仅有一些火光和日光的残留还在。 “我们下去。”眼看离镜湖尚有数里距离,偃师说上一声,控制着荷叶下沉,很快落到地面。 “何方来人?” 一个护卫打扮的大汉突得钻出,夜色渐深,李之罔看不清其模样,只注意到大汉左胸戴有一个银制的由大剑和妖羽构筑而成的徽识。 “在下悬儡派‘窥机’偃师,听闻拒敌城主已到,特来拜会。”偃师并没有注意到藏匿的大汉,所以和李之罔一样都被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递上沈惜时的书信,将打好的腹稿说出。 大汉睨眼看来,防备着接过书信,见到书信上特有的皇家徽纹,不由再次打量二人一番,朝外喊道,“上官,将这封信送予城主。” 又一个人跳出,却是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其一言不发接了书信便倒退而返,不时便不见了踪迹。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略显尴尬的等待着。 幸好,时间不长,大概一刻钟,那只知姓上官的年轻人便回来了,言道,“城主要见他们。” 大汉努努嘴,示意年轻人带二人进去,自己则一个翻身又躲入山林中,继续他的守卫工作。 “在下上官恪,二位多有久待。”终于知晓名字的年轻人拱手道,“二位且随我来。” 两人自然跟上,很快就穿越山林,来到镜湖前,只见数百名守卫分立四方,守着十数顶营帐,而在营帐的后方则是被焚烧后的断臂残垣。 “你们说奇不奇怪,静闲宫就这样被大火焚尽了。”上官恪忽然道,“谁都知道镜湖是拒敌城的行宫,但还是有不长眼的贼人作乱,要是有机会,真得剥皮抽骨,才能消解这心中怨气。” 李之罔和偃师互看一眼,起了同一个念头,静闲宫被焚与永安王有莫大干系。但是这种话不能随便说,故此二人没有接话,而上官恪也只是刺上一句,随后便一言不发。 快到营帐前,上官恪停下脚步,另一名护卫带着二人前进,直直来到处在正中的营帐前。护卫通报一声,二人便被唤了进去,见到齐雨思,李之罔不禁想念起他尚未遇见的齐暮。 与齐暮一般,齐雨思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和齐暮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在郭旗县遇见她时,她的脸上尽是惶恐和警惕,蒙着纱布的双眼也藏不住惊慌,但齐雨思却含笑以对,充满了自信和自傲,这是权柄在握的结果。 齐雨思(兆天8023年——兆天年)并没有怎么打量二人,让二人坐下后,直言道,“既然是惜时姐姐的要求,孤自然会答应。但你们也见到了,静闲宫毁于一旦,孤必须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作乱,因此至少要在此停留十数日,当然,就算孤不去,也会派人送你二人赴宴,这点不用担忧。” “多谢齐城主。”偃师又行了遍礼,因不确定沈惜时是否有在信中提及儡肢新术,多言道,“在下只求献上新术,一朝扬名,绝无半点邪篡心思,若真有意外发生,皆由在下一力承担。” 齐雨思摆摆手,促狭道,“孤还真想寿宴上出点乱子,让永安老贼失了颜面。”看二人面带异色,她只好又道,“但孤与惜时姐姐相识久矣,自不会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何情况发生,孤也定保你二人安身。” 一番话下来,算是定下大基调,随后齐雨思便安排护卫带二人去一处营帐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没找见偃师,问了外面值守的侍卫,才知晓原来天还没明,他就被齐雨思叫到大帐中去了。 李之罔走出营帐,此时天刚白,除了轮值的侍卫外,其他人都也才刚醒,但都在忙活着。因为拒敌齐氏也是昨日刚到,除了设下营帐外,还有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其中大头便是对静闲宫残垣的清理。反正李之罔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营帐后方清理废墟,大部分都是护卫打扮,想来齐雨思也想不到历经世泰、明德、兆天三个世代的静闲宫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对于静闲宫的清理,他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给偃师带上份早食,便回了营帐。 偃师已经回来了,正忙活着些什么,对李之罔递上的早食摆摆手,却是在齐雨思那儿已经吃过了。他边捣鼓着手中材料,边道,“齐城主对儡肢新术有兴趣,而且要看看真伪,所以要某做个小型的新式儡肢,这段时日要忙起来了。” “那要在下帮忙吗?”李之罔问道,他当然确信偃师会说不。 果然,偃师头都没抬,道,“公子不懂儡肢之法,不若趁着闲暇修炼起来,也不算荒废时间。” 李之罔心道也是,修行是立身之本,他得找个机会确认自己是否是受恩惠者,只不过得在计划完成之后。 他回道,“此事不急。苏醒以来,还未怎见过山川锦绣,在下想在这附近转悠,观览一番,偃掌教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偃师反倒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回头抬眼看来,李之罔无论是对他还是晦朔公主都极为重要,若稍有闪失他绝无法交代,但他也能理解李之罔,沉思阵道,“这样,某去找齐城主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派上两个护卫陪你游览。” 偃师答应下来后便赶去了中央大帐,将李之罔的情况尽数倾告。但齐雨思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不反对,就在偃师觉得应该是不行的时候,昨日没见到,今日待在大帐中玩耍的齐荫笳——齐雨思的二女听了偃师的话,也吵闹着要出去玩。于是,在齐雨思的爱女心切下,李之罔得以顺利出行,当然,要以齐荫笳为首,虽然其不过才刚满八岁。 后世对齐荫笳的记载并不算多,因为她并没有接任拒敌城主之位,她的长兄齐甫才是齐氏王表中的第三十三任拒敌城主,只知道她之后嫁给了上官士族的某位公子,其他事迹都不甚清晰。 此时的齐荫笳自然不知未来进程,她出了镜湖,便一直欢心雀跃,看见点稍微新奇的景物人迹便嚷着要去看,而这些地方要么凶险至极,要么人力无法,虽没到揽月捉星的程度,但也把李之罔和三名护卫、侍女累得够呛。 “公羊叔叔,你臭着个脸干嘛?”齐荫笳终于是走累了,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休息,好奇问道。 齐荫笳唤得便是昨夜拦了李之罔二人的糙脸大汉,唤作公羊准。要说公羊准怎么都不敢对齐雨思爱女上脸色,多半天生臭脸。果然其解释道,“小主,老准年纪大了,走不上些路。” “嗯,那叔叔你回去休息,我们歇会儿继续去玩。”齐荫笳信以为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道。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之罔和上官恪都忍俊不禁。公羊准没法,对上官恪叮嘱一番后便默默退下,换成另一名护卫,却是除了这明面上的五人外,还有数名护卫在暗中守护。 歇息一阵,众人再次上路,虽还是按着齐荫笳的心思,但李之罔也发现大方向其实一直由上官恪把握,这似乎并非一场漫无目的的短途郊游。果然,走上一阵,李之罔便见到一座掩映在两山间的古朴道观,牌匾上用金粉描出“岱隍观”三字。 李之罔注意到上官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虽是临时起意,但终点却是齐雨思选定的。 “公子,此观依山傍水,古迹颇多,是个游览的好地方,不若分道而行,之后再汇合?至于安全问题,公子不用担忧,此观盛名常在,宵小不敢造次。”上官恪先是对齐荫笳耳语一番,随后又对李之罔道。 李之罔自无不可,而且这更符合他的心思,当即答应下来。齐荫笳一行人鱼贯而入,他等上一阵,也缓步进去。 李之罔在认真游览,对象却并非寻常人关注的古迹塑像等,他关注的正是这些拜神祈福的寻常人,至于为何,不得不提到路议的身份,据其所言,他乃是一名宫廷画师。按照李之罔和路议商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要在其他地方制造出路议活动的假象,而显露其出神入化且极具个人特色的画技自是不辞之选,故此李之罔就需要找到一个人流众多,同时这些人身份又不会太过低微的地方,如此才有利于他假扮身份的传播。 经过半个时辰的观察,李之罔由衷觉得岱隍观是个好地方,来往游人穿金戴银者多,粗衣布鞋者少,只要他把握好机会,计划没有丝毫失败的理由。 起始很是顺利,李之罔也不由松口气,不再想计划的事儿,开始如平常游人般上香敬神,好好观览,最后掐着点儿与齐荫笳汇合,一起回了镜湖。 又是一夜,李之罔卡着与昨日一样的时间去吃早餐。他吃得并不快,极尽慢条斯理,看见上官恪出现,才三两口将剩下的餐食鲸吞入腹,然后一脸尴尬地走向对方。 “上官大兄。”李之罔行了个礼,拱手道,“昨日在下游览岱隍观时不小心将佩剑落下了,今日想去取回。” 李之罔并没有说谎,为了能顺利的开展计划他直接把邪首剑藏在了岱隍观。 上官恪挑了挑眉,他知道齐雨思有下令要保护眼前人,遂道,“某今日有些事要忙,不便外出,等会儿便叫巫马师陪你走一趟。” “不用,不用。”李之罔连连摆手,“仅是取样东西,何需劳烦大伙儿,在下自去便可。” “这如何得行?”上官恪不由提了提声量,把周围默默吃食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摆摆手让诸人各行其是,对李之罔道,“城主大人有令,李公子和偃掌教但凡出门,必须要有侍卫在左右。” “哎!”李之罔叹口气,他见上官恪长得儒雅,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谁料古板的很。他忽然福至心灵,做出一副进退失据的样子,对上官恪低声道,“大兄,实不相瞒,在下的佩剑乃是被一闺秀夺走,她扬言若是想取回宝剑,则必须要今日赶去才行,这种事如何做得旁人在场,那不是丢尽了脸面。” 上官恪了然,原来是好郎遇恶女的故事。他又看了眼李之罔,对方外表英俊且和煦如风,做事说话又有分寸,被人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少年白比较明显,有些老态。他想了想道,“这样,某也不派人跟着公子,便送公子三张法篆,保身绰绰有余。” 李之罔推辞一番,还是接下,又得上官恪几句交待,便回了营帐,取上路议一身衣物法宝,直出镜湖。 他知晓除了明面上的侍卫外,镜湖周边还潜伏着诸多暗哨,故出了镜湖便直直往岱隍观的方向走。走到半途,他又一遍回顾计划,觉得不慎保险,便转道往另一处走,多花上一个时辰才赶到岱隍观,而此时他已身貌大变,从贫家公子变作落魄窜客。 路议给了李之罔数件服饰,他挑选了其中一件带家族纹样且崭新如昨的,想来路议逃命以来从未穿过,仅留做个念想。李之罔自不会珍惜,他在来时的路上便寻了个泥坑将衣物弄得皱巴巴,如穿了十几年没脱般,仅能勉强辨别出家徽。除此之外,他还把因长久沉睡而及腰的长发也弄成土色,脸、手等一切露出来的部位也沾满了尘垢,总而言之,倘若不仔细观察,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认出来。 李之罔佝偻着身子,在岱隍观外站了一会儿,见人流与昨日相仿,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行囊中把路议的法宝拿出。 路议的法宝有三,分别是画板、画纸及画笔,件件妙用无穷,李之罔没有修为,路议便事先存储了些灵力在其中,让他也能够催动,否则对李之罔这样根本不知绘画为何物的凡夫如何能够再现路议天工。 他把画纸压好,随意挑选了个中年游人,笔拿着,心中想着对方的样子,画笔便带着他的手在画板上翻转腾挪,短短一刻钟,那游人拄拐登山的模样便跃然纸上。李之罔颇为满意,一边感叹画笔之玄妙,一边等画作风干后挂在身后的树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如法炮制,眼看快到正午,身后已经挂了十二三幅人物绘像。李之罔仅凭画笔为功,在书画大家眼中他所画的仅是平庸俗作,但瞒过上香游客已是绰绰有余,不时便有行人驻足观看,还有几人连岱隍观都不入,就一直待在一旁。 其中一人问道,“大师画工登堂入室,不是无名之辈,可否告予名姓?” 李之罔为了保险,一直假装咳嗽,始终用帕子挡着脸,只听他道,“某流窜乡野,名姓早忘,称烂画人便可。” 在场诸人一听,就知道对方乃在推脱,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继续默默看着。 正午日烈,李之罔作势欲走,方才追问的人央求道,“大师稍待,可否为在下画上一幅,愿以龙尘相赠。” 李之罔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画具,慢吞着道,“日燥歇息时,某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来。” 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他徐徐而去。 李之罔打定主意要让众人都知道岱隍观有个烂画人,好吸引住追杀路议的人的目光,自然是要留出些时机,好让这些人通知亲朋好友,制造出更大的声响。他找了个阴凉处歇息,吃些自带的干粮,便真的睡去,足足两个时辰才又往岱隍观去。 人比起上午多了许多。李之罔的出现顿时让整个人群沸腾,各种推崇之言扑面而来。他毫不受影响,回到原位坐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某四处流浪,囊中羞涩,今不得不绘画取财,还望各位海涵。” 随即他在画纸上草草写下两句话,示意众人看来,竟是“画作五十龙尘一幅,概不杀价。” 龙尘,传闻是上个时代统治四方洲的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的淡紫粉末,其中蕴含着些微神只的力量,能够帮助受恩惠者修行,基于此,自然成为了鲜奉王朝的通用货币。而五十龙尘,对于一幅大师画作来说,可谓便宜得不行。 眼见众人皆掏出龙尘,想要先行绘像,不仅揉推争先,更有甚者还谩骂欲斗,李之罔眉头稍皱,心道这价格肯定是太过公道,他只得再次止住闹哄哄的人群,淡淡道,“先来后到,莫要争抢。”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毕竟李之罔才是绘像的人,若惹得他不开心,那画像是想也不必想的。 又等上一阵,见众人都确认好顺序后,李之罔才再次开始画起来,而且比起上午,他控制放出的灵力更多,人物也更为精细,毕竟这些画作要交予众人,自得更好上些。想来等这些人都归家后,他烂画人的名声也会远达四方,至少京畿这一块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时辰过去,李之罔交出了四幅画像,没一个人不满意的,皆心甘情愿地奉上龙尘。 在他准备下一幅画作的时候,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叟忽得从人群后方窜出,拱手道,“大家,我家夫人想请大家画上一幅,可否移步细谈?” 管事说来谦恭,但语气却不容推辞,李之罔手上不停,回到,“凡事有先来后到,等某画完,自然会为夫人绘像。再者某只求混个温饱,多余龙尘无用。”一番话,却是直接绝了管事想用高额龙尘插位的心思,其只好汗颜告退。 第7章 谋划 “那我呢?” 此声虽冷清但却饱含情谊,李之罔的手都不禁顿了顿,他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向他走来。 身形高挑,模样冷峻,长有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穿着蓝红相间的袄裙,清白面纱挡住妙颜,只露出两只慧眼,手中还摇着柄竹扇,这便是李之罔对这女子最初的印象。 “阁下是?”李之罔不敢抬头,默默作画,生怕来人是路议的故人。 “你且说愿不愿意为我画上一幅。”女子幽幽道,“数千年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画得。” 当李之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下来? 那女子眉眼未动,发出银铃般得笑声,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只盯住画板,不时暼眼李之罔。 又画了一幅画像,忽得有人窜出,对李之罔耳语道,“大家,那方才的管事带了数位健仆正过来,许是来寻麻烦的,且走吧!” “啊!”李之罔瞳孔微缩,他这是撞上狠骨头了。 “莫慌,且继续画,我帮你。”二人声音小,但那女子还是听到了,回道。 看来似友非敌,李之罔强自镇定,继续画起来,没多久,那管事便带着五位健仆气势汹汹出现。管事没有上来就动强,仍是拱手道,“大家,夫人愿出五千龙尘,只求一幅画像。” 李之罔不知那女子深浅,也不敢托大,和气道,“管事劳心,但某乃义信之人,实不愿如此。” “何出此言。”管事道,“大家尚未收取龙尘,便不算得失信,事实上,全凭大家一念而已。” “这...”李之罔出世尚浅,还未变成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最终还是摇头不应。 “那就别怪老夫了。”管事挥挥手,身后健仆拔出兵器便冲将上来,一时周围人都各自散开,生怕遭了无辜横祸,唯有那女子举着扇子站定原地。 并没有太过玄妙的招式或者神通,但五个健仆都倒地不起,而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对她只是一场闹剧,她回身问道,“还画吗?” 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女子是多么的不凡,她穿得普通,但却始终都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这甚至比他见过的齐雨思和沈惜时还要猛烈。来不及细想,他赶忙道,“画,为何不画?” 这次是那管事碰上硬骨头,悻悻地派人把受伤健仆搬走后,便再没来自找麻烦,而李之罔也彻底沉浸于画作中,日暮之际,又是完成十数幅。他看看天色,再过阵许是要下雨,遂拱手向诸人道,“天时不早,今日到此结束,尚未绘像者明日可再来,某却是要收拾归家了。” 当然,这仅是他的托词,明日或许就有人在岱隍观蹲守,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见此,诸人也就散了,岱隍观前便仅剩李之罔和那神秘女子。他边收拾画具,边道,“阁下现在可以告诉在下身份了吗?” “嗯?”女子屈了屈眉,似乎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不认识她,“王治,才不过数千年,你便将我们当时并肩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枉我当时还帮你解了神炎灼烧之痛!” 王治?这莫非便是路议的真名,看来对方是将他当做了路议。既然如此,更不能相认,李之罔遂道,“多谢阁下方才相助,但在下真与阁下不熟,想来是阁下认错了。” “好。”女子骤然变得冰冷,灵动的眼眸立时黯淡下去,“便算我白认识你,你我割袍断交,再不复从前情谊!” 说罢,女子便走远了,只见随着她的踏步,整个岱隍观山脉都颤动起来,很明显,女子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李之罔摇摇头,心想其真是喜怒无常,刚想收回目光,便见那女子忽得回身过来,一道风刃将将擦着他的左肩呼啸而过。 女子制造出的动静极大,把岱隍观的道士都给惊了出来。 李之罔被热心道士扶起后,往身后看去,只见一条裂缝沿着他站的方位不断延伸扩大,足有数十里远,目光尽头处的一座小山更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他惊魂未定,拒绝掉道士的帮助后,赶忙蹲下大口喘气恢复心神。幸亏那女子没有杀他之心,否则他现在连骨肉都没了。休息一阵,李之罔终于想起他还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将邪首剑拿回来,赶忙趁着日头还没消失,钻进了岱隍观。 为了确保没人发现邪首剑的存在,李之罔昨日游览时可是苦费了心思,找了个没什么人迹的偏殿,把邪首剑放在了神像底下,想来这些道士敬神,也发现不了。 但当他到达偏殿的时候,却傻眼了。积灰的神像被擦拭得栩栩如生,而座下的宝剑已经不翼而飞。 他冲出大殿,见一道士正在扫地,便跑过去指着藏剑的偏殿急道,“道长,你可知晓是谁负责此殿的日常清扫?” 拿帚道士想了想,道,“应是张陵负责,居士找其有事?” “便是昨日与张道长聊得甚欢,今日又想论道一番。”李之罔随意扯了个谎。 “那居士去序养亭看看,他应该在那儿。” 李之罔谢过一声,问清序养亭的方位后,便赶忙疾驰过去,他对邪首剑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擦拭,怎可容许其他人抢走。 序养亭不远,李之罔刚到,便已瞥见三个道士分坐在亭中,其中一名道士正捧着邪首剑,向另两位展示。他怒火冲天,快步来到亭前,质问道,“阁下张陵?” 任谁一看都知道李之罔不是善茬,那捧剑道士应了声,“我便是,居士有事?” “将剑还我!”李之罔话未说完,便已欺身上前,欲夺剑而逃。 那张陵本还有些惧怕,但见李之罔仅是寻常功夫,毫无修为,只抓起拂尘便将其扫飞出去,一脸喜色道,“我还以为能有此利剑的该是贵人富士,结果只是一凡夫庸人,可真让我担心了半日。这剑于你无异于大祸,便由我代为保管。” “你这恶道!”李之罔爬将起来,想着制敌方法,嘴上骂道,“穿着个羽衣道服,却是个鸡鸣狗盗之贼。” “再说一句,我看你今日能否出得这岱隍观!”张陵恶狠狠道,眼神招呼着两位同道向李之罔包抄过去。 李之罔不屑一笑,拿出路议的画笔,将还剩存的灵力尽数放出,画笔顿时变为七尺来长,他呵哈一声,将画笔作棍用,奔上前去便胡乱敲击,只几下那张陵便没了动静,却是额头被敲了个血窟窿,已经没了生息。 另两名道士眼见于此,当即分开而逃,李之罔只来得及扔出画笔将其中一名道士钉死在墙上,再想追击,已不见了最后一名道士的身影。 他喘气一声,等会儿肯定有人来捉他,赶忙捡了邪首剑系在腰上,又把画笔取下,趁还没有动静,便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穿过两间庭院,忽得窜出两名道士,李之罔来不及应对,当即便受了重击,飞倒在地,喷出口热血。他听着道士正在呼唤其他人,赶忙爬起,借着画笔威力将两名道士头颅敲成粉碎。 其他道士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赶来,但耐不住李之罔手中画笔威盛,没一个挺过三招。他且战且逃,就这般从序养亭一路杀到岱隍观正门,身后沿途只留下头颅爆开的道士尸体,这岱隍观上百名道士竟被他在一刻钟内杀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观主也被他一棍敲死。 刚出大门,画笔便灵力耗尽,化为原来大小,李之罔将其收好,在夜色中辨清方位,便往一处走,却不是去镜湖的方向。 走了大概有一里路,李之罔终于到达目的地,却是他害怕今日出什么变故,去岱隍观的途中特意绕道找山中农户换了身衣服和一捆干柴。虽然身后没有丝毫的追杀声音,但李之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他把路议的衣物烧掉,换成农户短衣,又把邪首剑、画具和法篆藏在干柴里,把披散的长发系好后,才慢悠悠地往镜湖的方向走。 走了段时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李之罔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过于谨慎,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着只要到了镜湖便没有后顾之虞。 “站住。” 身后忽得传来个声音吓了李之罔一跳,他老老实实回过头去,只隐约见到一个黑衣人站在树旁。他装作乡下人道,“谁在那儿乱吼乱叫的,我婆姨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说罢,他也不管黑衣人反应,只当没看见,便欲继续行走,只可惜黑衣人行动迅速,一刹那便已站在他身前。只听其问道,“附近人?” “正是,正是。”李之罔继续装傻,赔笑道,“北面小村的,大仙有事吗?” “你不是乡下人。”黑衣人拔出剑来,茫茫夜色中分外睛目,“乡下人还会说四方洲官话?” 说罢,已是一剑刺出,正中李之罔胸口,不过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却是想抓活的。黑衣人将剑拔出,一脚踩在他胸口,问道,“路议在哪儿?” “什么路议,我不知道!”李之罔吃痛,一只手小心往干柴摸去,“我就山中砍柴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脚上加力,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前,你穿着路议的衣物从岱隍观中走出,往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把路议的衣服烧掉后换上了这套短衣,而且干柴里面还有一柄不知来处的黑色利剑和三张出产自南仙洲的法篆。现在你觉得还和路议没关系吗?” 李之罔看黑衣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阵恐惧,他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对方特意点出邪首剑和法篆,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顿时李之罔万念俱灰。但他还是不准备讲出来,因为一旦如此,必然会和沈惜时扯上干系,而这正是他答应路议的原因,且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 “杀了我吧。”李之罔别过头去。 “哪有那么容易死。”黑衣人将李之罔拎起,“如果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保证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但如果不说,倒是你将会体验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且还会将知晓的一切东西都说出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去,我的那几位同僚可比我粗暴许多。” 黑衣人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具体的话,但李之罔的身子还是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出来黑衣人说得全是真的,他怕,仅是能够想象出来的刑罚便让他几欲求饶,而那些想不出的刑罚更让他想自戕而亡。 “我...说了,杀...了...我。” 一刻钟的时间一瞬而过,李之罔哭着说出来。 对于这种宁死不屈的情况,黑衣人见得多了,但看到怕死而哭泣却仍不求饶的人却还是首次。他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和犯人扯上点联系没什么好处,便准备直接拎起李之罔走,但他还没开始动作,身子便飞了出去,碎成数段嵌在相距数十丈远的树干上。 黑衣人的碎肉喷了李之罔一脸,但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所以说你今日不和我相认是因为另有隐情?”救下李之罔的竟是那神秘女子,今夜无光,但她的光辉有如耀月盈天。女子走上来,扒开李之罔上衣,看了阵道,“贯通伤,但是没有伤到脏腑,修养阵便好。” 说罢,又递上一枚丹药给他服下。 李之罔一下就感觉来了些精神,勉强撑力坐起,断断续续道,“阁下...都看到了?” “大半。” “那阁下应该知道,在下只是因形势所迫扮演阁下熟识,非是其本人。” “你的伪装太过粗陋,我早就看出来了。”神秘女子摇了摇头,同时有些疑惑,对方似乎真的不认识她,“我不知道你伪装的是谁,但我要找的就是你,王治。” “但在下既不姓王也不叫治,在下姓李双名之罔,阁下当是认错了。” “不可能。”神秘女子不容置疑地否决道,“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你、我、龙将军奋战数月,我不可能认错。” 李之罔也迟疑了,他本就失忆刚醒,对自身过往一无所知,或许对方知晓的才是真相。但他没有再继续纠结,只浅浅道,“在下情况特殊,或真如阁下所言。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阁下相助一二,其余容后再谈。” 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神秘女子将其藏在干柴里的画具取出,边往外走边道,“王兄,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我也将忙于正事,待寿宴结束后,你来北河府寻我,届时我请你饮酒。” 李之罔答应声,看着神秘女子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又等上一刻钟,才摸出张法篆扔向高空,顿时一个数百丈的炽烈十字光芒在他眼前跳出,虽不知上官恪能否看见,但他已然坚持不住,径直昏死过去。 ... 时移世道艰,回首故人摧。 从岱隍观回来,已过了三日。在拒敌城主随从医师精湛的医术和丹药滋养下,李之罔已能勉强下地,同时因为病号的缘故,他有幸能独享一顶营帐,还有一位侍卫伺候他起居。这三日来,偃师和上官恪都来看望过他,也就在上官恪的口中,李之罔才知晓那十字光芒是拒敌城独有的求援信号,所有看见此光芒的拒敌城人都要奔驰应援,故在他昏死后没多久,便有数十位安插在附近各地的暗哨围护在其周围,自然能够活命而回。 他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一个人推帘而入,却是齐雨思。 齐雨思摆摆手让其继续躺着,问道,“好些了?” “托城主大人洪福,已好转甚许。” “那行。”齐雨思应付声,坐下后单刀直入,“上官恪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孤了,现在你要给孤一个解释。” 李之罔头脑飞转,他不确定齐雨思是否看出来些什么,而他还无法确认神秘女子是否布置得当,只好笼统道,“在下见了那闺秀之后,虽经其一番戏弄但还是顺利取回佩剑,随后便在观中游览。大概快到正午时分,有人说观外来了个绘画大家,唤作烂画人,画工了得,在下寻思无事便去观摩,怎料看得入神,再醒转过来却已近日暮。” 齐雨思面无表情,李之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本想走了,忽得窜出一黑衣人与那烂画人战在一块儿,不仅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岱隍观也毁于一旦。在下惊恐,仓皇逃窜,已走出数里远还是被那黑衣人追上,万不得已才发出了求援信号。” “就这些?” “以上便是在下所知,其余不详。” 齐雨思沉默一阵,忽然道,“孤父亲在兆天8537年身陨,彼时南仙洲刚结束第四次征服战争不久,父亲留给孤的是一个烂摊子,外有王城削藩,内有士族携威。但孤皆一一克服,不仅士族宾服,王城削藩亦无望,靠的是什么,便是先礼后兵。所以,你要对孤说真话。” 李之罔如果还听不清齐雨思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想上阵,眼见齐雨思逐渐不耐烦,只好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蒙着面的神秘女子,正是其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在下。” “还有呢?”齐雨思抬了抬眼,示意这并不是她要听到的全部答案。 “岱隍观道士乃是被在下所诛。” “行,算你还会说真话。”齐雨思站起往外走,“灰尘的人催了数次,孤都说你重伤未醒,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营帐中,不要走动,孤会派人去给灰尘一个解释。” “多谢城主大人庇护。” 待齐雨思走远了,李之罔才爬将起来喝口茶水,却是刚才太过紧张。方才拒敌城主并未说任何恶言胁语,但李之罔却冷汗直流,他万分确信再不说点真话,齐雨思一定会杀了他,幸好路议的事没有吐露出来,如此已算大幸。 没过一会儿,偃师来了,李之罔也将将吃完早食。 他请偃师坐下,问道,“偃掌教,这所谓灰尘是何物,方才听齐城主之言,似乎是一个组织。” “算你命大。”偃师没啥好气,对方瞒着他外出,差点就把他的梦想毁于一旦,但还是解释道,“某也才知晓,听侍卫们说,乃是王、后组建的秘密组织,司职敌探与内务之类的机密工作,轻易不显露行踪,这些你自己知晓便好,不要泄露出去。还有一点,那日侍卫们救你时也有两名灰尘到场,想把你带走,但被齐城主强硬地否决了,这几日总有人来催,且待在账中躲避阵。” “知晓,知晓,方才城主大人已嘱托我了,在下绝不离这营帐半步。”李之罔赔笑道,端上杯热茶,“只不过在下仅是岱隍观一事的幸存者,又不知晓甚机密,灰尘干嘛寻我?” 偃师接过茶喝了口,压低声音道,“除了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外,听说还死了名灰尘,自然要大动干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那被神秘女子所杀的黑衣人便是灰尘中人。偃师又给李之罔检查了下他的右臂,发现并没有损伤后,便告辞离去。 深夜,李之罔久不能寐,经过一天的思虑,他把知道的情报汇合到一处,终于算是理清了目前的局面:路议是侍奉皇室的宫廷画师,偶然间知晓了一个秘密,为了不被灭口只能从王城逃离,而王、后则派出了灰尘追杀,机缘巧合之下路议被沈惜时聘请,而他又为了不波及到沈惜时,自愿帮助路议脱险,如此才有岱隍观一事。 李之罔并不担心自己与路议的关系暴露,因为他在昏死前已经拜托神秘女子用路议的画笔伪造战斗痕迹,灰尘调查完一定会将所有的疑点转向烂画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侥幸幸存的小人物。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灰尘发现找不到烂画人的踪迹后,会不会走险捉他,无论如何,李之罔已决定无论是在镜湖还是入城后都倚靠拒敌齐氏。 第8章 入城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七天过去,李之罔的伤已好上大半,仅需按时换药便可。虽已可以自如行动,但他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待在营帐中,今日又是收拾起行李来,却是早间时候齐雨思下了命令,要入城了。 他背好行囊走出营帐,偃师也恰时从隔壁的营帐出来,他走上去问道,“偃掌教,城主大人这命令下得可真够突然,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听说查到了静闲宫被毁的真相,齐城主要进城找人算账。” “入城算账?莫非是...”李之罔首先想到的便是永安王。 “不要瞎说。”偃师止住李之罔接下来的话,“权贵相争,非是你我二人草芥能说道的。” 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偃师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但对方说得也是正理,只好撇撇嘴揭过这茬儿。二人相对拒敌齐氏自然是外人,也不好帮忙收拾,便傻傻地等着,待得日上三竿才乘上惊惶宝船随拒敌城一行人往黑狮方向飞去。 拒敌城在黑狮本也是有行宫的,但因两方生恶,拒敌城早不派人打理,荒废甚久,后又被大火烧毁,拒敌城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齐雨思突然要参加永安王寿宴,则只能住公馆。 作为八方诸侯,自然有应得的特权,除了在入城时象征性地检查下,齐雨思一行人直接驾驭着飞天宝具直达公馆,这也让李之罔不能细览黑狮城全貌,但仅见到的云中高塔、空中阁楼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再有几日便要到永安王寿辰,众人皆有事要忙,齐雨思忙着找仇人,偃师忙着巩固儡肢新法,偌大个公馆里反倒是只有李之罔最为清闲。 窗外正下着细微小雨,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无聊至极,不禁畅想起日后的生活。作为沈惜时亲手册封的骑士,寿宴结束后他自然要跟对方回千岛群地,听说在东仙洲,要穿过昏暗的流沙之地才能到达,那样距离中洲就太远了,远得他再也找不到家乡。 “李公子,城主叫你,说有事交代。” 门外的声音一下将李之罔从雨幕的惆怅下抽拉出来,他答应一声,整了整衣冠便跟着门外的侍卫去见齐雨思,结果齐雨思仅是告诉他灰尘方面已经查清了他没有犯事的嫌疑,这让以为能做点事来打发时间的李之罔好一阵失望。 他看了眼明显强压着怒火的齐雨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主大人,那在下现在能外出了吗?” “不要得寸进尺。”齐雨思的话很简单,也没有丝毫容许质疑的余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惜时的关系,李之罔一辈子都不会有与齐雨思对话的机会。 李之罔不敢再说了,只好行礼告退,他想在寿宴前为积灰山弟子采购货品的料想算是落空了。 ... 无聊的日子总是漫长,但时光又总是往前推进,终于还是到了寿宴的日子。 李之罔准时醒来,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寿宴的安排,至于他为何知晓,却是昨日沈惜时潜装会见了二人,除了看看二人的状态,便是说下有关寿宴的各项安排和注意事项。 寿宴的地点在万寿塔,也就是入城时所见的云中高塔,所有宾客会按照身份被分配到各层,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诸宾客自然知晓自己该在何层。举例来说,如沈惜时、齐雨思等统御一方的强权诸侯自然与永安王在第八层,这也是云中高塔的最高层;往下一层则是虽无封国但有诸侯之名的弱势诸侯,譬如失国的夜王后裔;再往下一层则是亲临黑狮城的诸山门掌教和神学院院长等同样显赫人物的位置,这些人皆据一州之地,在各自的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第五层则是一些知名的山门掌教和部族首领,值得说道的是,为了笼络年轻人,永安王也在第五层邀请了一些后起之秀,李之罔和偃师二人便是以南洲新秀的身份参加寿宴。后面几层,则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分,只要衣着得体,都能进入。 寿宴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为迎宾纳礼,永安王会派出后辈亲信迎接尊贵人物,接过贺礼后再接引到六、七层,至于强权诸侯则是由永安王亲自迎接。事实上,永安王与各大诸侯关系都不错,能亲自到场的都会来,无法莅临的也会有厚礼送上,当然这要把南洲拒敌一脉抛开。五层及以下虽也有人接待,但也仅是收礼引路,无法享受全场瞩目的殊荣。 第二个环节便是贺寿,在与强权诸侯会面完后,永安王会陆续下到七、六、五层,接受众人的贺词,这样一方面能显示其平易近人的态度,同时也能笼络住一些人,这对于日益衰老的永安王来说应该是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而对于极欲展示才学的偃师也是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开坛论道,除了永安王亲自讲道,指引受恩惠者修行外,其余数位诸侯也会各自讲述自己的修行经验,甚至还会毫无保留地传授众人一门功法,至于永安王背后所付出的代价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将沈惜时的叮嘱一一回忆清澈后,李之罔也已整装完毕。他走出房门,偃师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门外等他。两人看到对方的打扮,皆不由地会心一笑。 “腾云化龙便在今朝,祝掌教马到功成!”李之罔由衷道。 偃师哈哈一笑,也正色起来,“儡肢新术虽有某苦研之功,但离不开晦朔殿下的栽培和公子的试肢之勇,积灰山门永远为公子大门敞开!”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再言语,去拜会齐雨思一番,得其嘱托后便跟着侍卫去往等候入场的阁馆,除了因等级森严入场顺序分有先后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此次寿宴声势浩大,参加人员众多,如此也好做管理。 李之罔推开马车上的帘布,只见城内祥云朵朵,彩旗飘飘,不时还能听见礼炮的余声,远远高空中更有瑞兽分据八方,拱卫着黑狮城。近处除了一众居所阁楼都修缮得焕然一新外,还有众多身披黑甲的军士指引路人前往万寿塔,能让人感觉出永安王此番寿宴确实是想与民同乐,氛围中夹杂着严穆与活泼。 等候阁馆设在觐见大道,大道的尽头便是特意修建的万寿塔,而如今这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全在等待审核完毕后进入等候阁馆。虽然已料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但李之罔还是有些诧然,他与偃师在三个街道前就弃了马车改用步行,谁料百丈宽的觐见大道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挤进去?”李之罔看向偃师,他们第五层的等候阁馆在大道前段,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到。 “仪容不能失。”偃师摆摆手,越到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忽得他注意到什么,指着一边道,“我们去那边,不用挤。” 李之罔没看清,走得进了才发现原来是所谓的特别通道,乃是专为上四层设立的,方才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倒是偃师眼尖发现了。经过一番查验,二人并没受任何阻隔便进入了特别通道,有些许人,但不算很多。 “这特别通道恐怕只有我们第五层的宾客才会行走的。”偃师见此,感叹道。 “是啊,六、七层的皆是一方大佬,肯定不会屈尊来此,不过这样也就不会拥挤了,不是吗?”李之罔开趣道。 偃师摇摇头,用近乎无人可听闻的声音道,“再有一次这样的盛会,某绝不为下客,必被奉为上宾。” 李之罔没听清,追问,偃师却只摇头不应,二人便在这样沉默的境况下赶到等候公馆。 已来了些人,皆着华服桂冠,三三两两的坐在四处,小声的交流着。李之罔见偃师情绪低沉,便做主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不一会儿便有侍者端上茶水点心,二人就就着这些看大道上人潮涨休。 “公子看见没,这便是下士,为了抢个入塔的位子,从前夜便开始排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稍微来阵风便扑地不起。”偃师忽然道,“而倘若没有儡肢新术,某却连这些人都不如。” “偃掌教这是?” 偃师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起了过往的事,某本以为潜修多年,早不记仇怨,杵见故人却还是有些失态。” “掌教曾侍从过的贵人后裔也在此间?” “嗯。”偃师点点头,“某后方十丈远三人中左边那人便是郑家小公子,别去看,知道便行了。” 李之罔听话地收回目光,只隐约看见对方蓄了个短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他开解道,“仇怨不报非好汉,但如今正处关节,掌教万不可因小废大。” “某知晓,自然知晓。”偃师两手拧做一团,胸中怒怨沸腾不消,他强自按下恨恨道,“今朝如若化龙游风,定要其狗彘难如。” 李之罔皱紧眉头,他从未见过偃师这般作态,几近疯魔。他咧了咧嘴,决定把事情告诉沈惜时,让对方来开解偃师,遂岔开话题道,“偃掌教觉得大概多久人群才会入馆完毕?” “大概明日正午前。” 偃师没了兴趣,只回上句便盯着茶杯不再言语。 李之罔本以为在入场前偃师都会这般,结果才过一个时辰,其便醒转过来,重新变为以前风趣模样。而且不止于此,偃师开始大面积地接触阁馆中的诸位贵人,有些看他不上,只互报名号便借故离开,少部分人则还与偃师聊上个刻钟,但无论面对哪种人,偃师都乐呵呵的,根本不受别人影响,被上个人拒绝又去找下一人熟识。看不出其还是个脸皮厚的,李之罔不由吐槽。 等着,李之罔竟然看到偃师正往郑家小公子的方向走去。他赶忙站起身来追到偃师身后,生怕二人在这儿大打出手。 偃师没管李之罔,如之前般拱手作礼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公子还记得某吗?” “阁下是?”郑家小公子一脸疑惑,回礼道,“在下郑敛,似乎从未见过阁下。” “那游致远这名字,公子还记得否?” “是你!”郑敛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方无期告诉我你死了!” 偃师荣辱不惊,淡淡道,“方无期自不敢欺瞒公子,便是在下,身负九创,刀刀要害,也没想过能侥幸不死。” “到别处说。”郑敛看有人观望过来,指了个偏僻处,边走边压低声音道,“说吧,你意欲何为?” “在下来黑狮自有其他事,但既有幸相逢,为从前所受屈辱复仇也不是不可。” “你确定?”郑敛侧过头,有些不屑,“就算你今日可以在第五层参与寿宴,却也没有资格与我郑氏对抗分毫。” “从前不能有,往后不一定没有。”偃师似乎只是来下战书,“以往郑氏对在下做的,在下全都会一一报之,公子最好细细想想做了些什么。” 李之罔注意到郑敛青筋毕露,看来已被激怒。只听他道,“那我们且比比谁手段粗硬,嘴上功夫谁都说得,手上功夫才是真章。”说罢,便拂袖而去。 李之罔明显松了口气,幸亏二人没打起来,不然到时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偃师只笑笑,也不再去认识人,径直回到坐位,给李之罔和他自己斟上杯茶后,道,“心中苦闷,可听得?” “偃掌教且言,在下不会传于第三人耳。” 偃师的故事很长,但归根来也算简单。大约在兆天8237年,他跟随郑家贵人回了黑狮城,起初只是做些经管开源之事,算不得重要人物,熬了十年,年年评优才算在郑氏有了一席之地。但偃师犹不满足,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他便投郑家大公子郑扬所好,对方想打猎,他便送上最好的弓矢;对方想论道,他便广邀俊秀,设场论经,数年下来,郑扬便引其为至交好友,不仅同寝共食,甚至还为其介绍了一门亲事。当时偃师醉心名利,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而郑扬不过是他往上跳的踏板。 偃师的心态改转发生在数年后,那时他正陪同郑扬远到各州视察产业情况。起初一切正常,但很快便出了差错,先是联络不上交接人员,车队又遭到袭击,仅偃师和郑扬活了下来,二人为求活命并肩作战,相救数次,也就是从这时候偃师真正认郑扬为其主,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命。后二人顺利回到黑狮,郑扬认定乃是郑敛要害他,两兄弟间的争斗趋于频繁,但碍于郑家贵人还在,尚未发生太过明显的争斗。 郑扬才学尚可,又具有嫡长子的优势,大部分郑家人都投向郑扬,拢聚在郑敛身边的仅有其从小便培养起来的死党随扈,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郑扬必能取得家主之位。但天不假人,郑氏贵人突然一病不起,连句遗嘱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郑氏两兄弟的权力争夺终于摆到台面上来。 在这个时刻,郑扬比起郑敛还是拥有极为明显的优势,但家族生意一下陷入了僵局,不仅属下连连犯事,就连同行也来分羹抢食,郑扬只得一心二用,一面重整家族产业,一面打压郑敛,而偃师便是作为郑扬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留在黑狮对付郑敛。 碍于身份,偃师对郑敛表现的很是尊敬,但私下里的手段从不少使,不过也仅限于铲除其党羽,对于郑敛则不敢动上分毫。或许是注意到这点,郑敛对于任何事情都开始亲力亲为,这让偃师的谋划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他还是有极大的把握完成郑扬的目标——即让郑敛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变故发生在郑扬那边,跟随其外出的方无期的骤然叛变成为郑扬势力瓦解的序曲。不仅郑扬被灌药软禁,他的一众亲信也惨遭屠戮,当时偃师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晓,出城迎接了独自回返的方无期。二人作为郑扬手下的两大幕僚,配合默契,私交也算不错,故此偃师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有方无期一人回来,但并没有设防。 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身中数刀,拼着余力重伤方无期后窜上货运车队逃离了黑狮城,而他的妻小,他侍奉的主人已在时光的灼烧下化作过往云烟,仅剩下改头换面的悬儡派掌教。 故事讲完已到第二日,其间偃师数次涕不成声,讲到悲痛处更是哽咽不已。他拧了把鼻涕,望向天幕喃喃道,“说出来感觉好上许多,我一定要复仇,一定要。” “掌教不害怕提早与郑敛接触让他起了防备?”李之罔追问道,“他或许现在正在追查我们的来历。” “他肯定在查我二人来历,他就是这种谋而后动的性格,不然大公子也不会骤然失势。”偃师摆摆手,对此并不上心,“纪星道离黑狮太过遥远,他就算找到悬儡派所在也不能奈何,反而是他要担心自己残杀亲兄、霸占长嫂的丑事败露。算了,不说这个,寿宴将开,我们准备观礼吧。” 时间已到正午,此前水泄不通的觐见大道已没有等候的人,所有的宾客都已进入等候阁馆,仅剩黑狮军士分立大道两旁,以五丈的间距从大道入口处列队到万寿塔前。 随着吉时的到来,城中礼炮齐鸣,从内向外连放三轮,足足一万八千响。接着千家万户中飞出无数华彩灵鸟,伴随祝寿古调衔枝飞来觐见大道,铺出一条凌空的枝条大道,随即灵鸟皆化作侍女模样,和着音乐唱起祝寿词来。 “鲜奉圣朝永安王一万八千岁诞辰开始,为大王贺,为圣朝贺!”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得响起,盖住了周遭一众杂音,众人纷纷扑首在地,亦高声喊道,“为大王贺,为圣朝贺!” 李之罔亦是照做,喊足三声才站起身来,此时枝条大道入口已缓缓驶出一具四辔车架,穿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正坐其上,目不斜视。车架每到一处,人们便再次俯首跪地,连连祝寿,待车架驶远了才缓缓起身。永安王什么也没说,只摆手示意,但即便如此也让国人振奋,宾客从服。 待永安王的车架驶到万寿塔,李之罔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向偃师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为一国之尊,掌天下权柄。” “哈哈,那公子要多加努力了。” 随着永安王的入场,寿宴正式开始。先是两架六辔马车驶来,分别代表远在王城的征战王与永知女王,众人再次跪地,而方才的那声音也适时响起,念出王与后所送寿礼。紧接着便是四方诸侯,有些亲自到场,有些则只是送礼,李之罔目前只知晓沈惜时、齐雨思、永安王三位诸侯王,听司仪的介绍大为不解,遂让偃师解惑。 偃师清了清嗓子,以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某就说一遍,且听好。诸侯有三,一是皇室后裔,二是异姓封侯,三则是异族归降。先说皇室后裔,王朝先后立有两王,分别是初王与如今的征战王,皆与永知女王育有三子。初王子嗣封为永安王,恩享王,承平王,但永安王于世泰年间遭刺,如今的是第二代,初代永安王的长子。” “征战王子嗣则有天阴公主、杀生王,还有一位便是晦朔公主,封国分别在北仙洲的屠龙原、西仙洲的高陵之地和东仙洲的千岛群地。天阴公主要监视龙族动向,应只会派人送礼,杀生王和晦朔殿下则肯定是会到的。” 偃师一边说着,李之罔也注意着枝条大道上的动向,他发现承平王、天阴公主都没到场,如今入场的乃是杀生王,其一身锦衣,面相阴柔,与沈惜时一般遗传了其父的银发。等着杀生王的车架驶过,晦朔公主沈惜时也入场了,只见其戴珠饰玉,华服加身,又配淡妆点染,真不愧“天仙子”美名。 二人恭敬地向沈惜时俯首行礼后,偃师继续解释道,“说完了皇室诸侯,便是异姓诸侯。此类诸侯皆是立国之前便跟随初王征战四方,尚有实权的譬如获封烈王的拒敌齐氏,已被去国的譬如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这些诸侯不具皇室血脉,寿元仅凭修为决定,遂延绵多代,就以拒敌齐氏来说,如今已有三十二代,这在诸侯中代数最多。” “这是为何?”李之罔有些不解。 “你不知?”偃师侧过头来,拍拍脑袋才想起来李之罔失忆了,遂道,“拒敌齐氏虽然强横,但怪病代传,无论修为多高都活不过三千五百岁,便是齐城主的父亲,那位‘红龙’,也仅活到两千四百五十八岁罢了。” 李之罔顿时了然,同时也明白了当时为何齐荫笳会被上官恪暗中指引到岱隍观,看来是为其祈福长生,他道,“那归降异族呢?” 偃师喝口茶水,继续道,“归降异族说来便多了,像北仙洲的残龙一族、中洲西侧的兽爪一族、东仙洲的虫妖族都是异族归降,但这些不过小诸侯,不足为道。非要说的话便是流沙一族的两位诸侯,封国西仙洲流沙之地的扼沙将军与封国东仙洲流沙之地的北河公主,毕竟流沙之地占据两洲,王朝也是在明德年间才迫使其归降。” “等等。”李之罔打断偃师,问道,“那那位北河公主在黑狮城中的府邸便是北河府?” “自然。”偃师不太清楚李之罔干嘛纠结这个。 但李之罔的心中可是翻起了惊天大浪,那位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莫非其便是北河公主?他抬头去望,却见北河公主的车架刚刚驶过,无法一睹芳容。 他回过神来,歉然道,“方才在下想起些事,还请掌教继续。” “扼沙将军与北河公主是亲兄妹,乃是流沙一族落日女王子嗣,听说女王昏聩,王朝遂封二人为王,各守流沙之地。不过若真按权力大小来说,此二位可比肩皇室诸侯,不可小觑。” 有了偃师的讲解,李之罔也对整个王朝的权力架构有了浅显的了解,说到底,便是诸侯外藩,拱卫王城,而且能够感觉出,王城对于各封侯王具有相当的掌控力,并没有出现诸侯自恃的情况。 第9章 寿宴 眼见诸侯入场完毕,便到了各掌教、家主、院长入场,虽是一方之尊,但仍是诸侯治下之民,故这些大佬并不能享有单独入场的资格,往往是四五人联袂入场。偃师对此类人物不甚了解,遂也没甚解说的,只耐心等着这些人入场完,也准备入场。 只见枝条大道上的树根枝条无风自长,伸到各等候阁馆前,这便是入场的信号了。除了一些后起之秀外,第五层的人或多或少都互相认识或者听过对方的名号,见通路都出现,纷纷礼让,一时竟没人走上枝条大道。 “我们走。” 偃师不耐,招呼声便登上了枝条,李之罔自然跟上,顿时吸引住全场目光。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不顾那些体面人的颜面,纷纷避过登上枝条,第五层宾客的入场开始了。 到了此等严肃场合,没人敢轻慢,纷纷趋步礼往,以显示对王的尊敬,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其实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一切好似幻景,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步伐是否有些太过急促,但越是这样,越是急促。 “心放平,就当是一次寻常晚宴。” 走在前面的偃师适时的提醒让李之罔有了好转,他呼吸逐渐平稳,脚步也放松下来,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入了万寿塔。 跟随着侍者的步伐,二人来到第五层,呈上沈惜时为二人备好的礼物后,便入了会宴厅。李之罔抬眼看去,整个会宴厅不下千丈,设有数十处桌宴,穿着华丽衣衫的侍女已站定一旁,而且其内四景皆有,既可寒冬煮酒守夜寂,亦可风春抿茶静安眠,这还仅仅是第五层,在场的宾客恐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面的楼层该是何种天景。 偃师也有些恍神,叫醒尚处在震惊的李之罔,便往冬日桌宴走去,却是其最爱雪景。刚一坐下,便有两名侍女从景中走出,为二人添茶,之后也不离开,竟是为每人配了一名。 李之罔有些少年心性,对于周遭新事物充满了好奇,眼瞅个不停,不时惊叹一声,却没注意到郑敛已到了面前。 郑敛自不是来找李之罔的,他看向偃师道,“游致远,我已打听清楚,你悬儡派不过区区二十三人,便敢威胁于我?” “那郑公子干嘛来寻在下?”偃师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道,“在下知晓了,公子是怕某将公子做的那些腌臜破烂事儿捅漏出来。” “你知晓便好。”郑敛威胁道,“只要你敢将以前事说出哪怕半句,宴席之后绝活不到第二日。” 待郑敛走远了,偃师才道,“事实上,只要某在郑敛面前露了面,就绝不会活到第二日。” “他怕掌教把以前的事抖落出来?” “嗯,你附耳过来,某给你说道说道,直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听了偃师的安排,大呼奸诈,其不愧是能做幕僚的人,满肚子坏水,若真能顺利施行下去,郑敛甚至包括整个郑氏都危矣。 又等上一阵,众宾客都齐了,侍者们便开始上菜,但没人动筷,只喝茶品茗,却是主人家永安王还没说话呢,而为了打发这段枯燥时光,众人也就自发地玩些桌上游戏,以供娱乐,李之罔和偃师也参与进去,好不自在。 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天已暮,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众人皆肃穆正坐,没多时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今兆天年,寡人满一万八千岁,宾朋满座,诸客云集,不甚欣慰。愿诸位皆享佳宴,共度良辰,以为后世长传。” 众人皆鼓掌喝彩,也不管永安王是否能听见。 永安王继续道,“寡人虽年迈,然犹不敢忘先父、王上嘱托,曰民为贵,而君轻呼,故经略地方、开源节流,以使黎生安康、山门和谐。但此非寡人一人之功,乃国民共建,故趁此良时,寡人宣布减赋税十年,更会陆续推行新政,以不愧先父殷嘱、王上厚爱。” 一番话下来,众人又是喝彩一阵,并且比之前更为势盛,大半是由于给了实际好处的缘故。之后,永安王又说了些其本身的治国方略和近年成就,便宣布寿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 万寿塔 第八层 永安王坐在主位,左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杀生王沈昱、晦朔公主沈惜时、拒敌城主齐雨思,右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恩享王王守德、扼沙将军慕天炎以及北河公主慕玄机,承平王王守行、天阴公主沈华璐皆未到场。与第五层热闹的气氛相比,第八层就显得颇为凝重,这主要还是由于齐雨思送出的第二份寿礼。 “齐城主这是何意?”永安王的脸阴沉得能攥出水来,只因他面前摆了只老鳖,“非要在这日子恶心寡人一番?” 虽然黑狮城是永安王的大本营,但齐雨思犹然不惧,只笑笑道,“这鳖乃是孤亲自下镜湖捞的,整整活了一千八百岁,恰与你寿辰相应,难道不是吉兆?况且,关于静闲宫的事,你是否要给孤一个交代!”说道最后,齐雨思直指要结。 “静闲宫?”永安王微眯住眼,冷然道,“这是你拒敌城的行宫,与寡人有何干系。” “孤既然敢点破,便是有了证据,难道你永安王活了一万八千岁却不敢承认,甘愿作那缩头乌龟?” 各位诸侯本是老神在在的,没人会没事干掺和这些糟粕事,但听到齐雨思所言还是纷纷皱眉,毕竟这已算赤裸裸的辱骂,而这对于他们的尊贵身份来言是绝不能接受的。 果然,永安王拍案而起,怒喝道,“寡人本就未邀请你,但你厚着脸皮要来,寡人也就认了,谁料竟敢折辱寡人。不愧是不识礼数的南洲土着,就如你那父亲般,前脚将中洲搅得一团糟,后脚就回了南仙,真是一家人难进两家门。” “你这老匹夫,安敢再说孤父亲一句?”齐雨思从神府中拔出大剑,一剑将桌案斩碎,恶狠狠道。 “两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沈惜时万般无奈地站起来充当和事佬,她在皇室诸侯中年纪最小,深得诸人喜爱,虽是永安王的姑姑,但其实一直被当做小辈来看待。再加上她长得甜美,任谁也会给三分薄面。 “惜时姑姑,你可听得清楚,是她先折辱我,非是寡人故意兴乱。”永安王虽还争着,但已缓缓坐下。 齐雨思也摆摆手,给足沈惜时面子,坐下后道,“孤只要一个交代。” 沈惜时轻舒口气,二人幸亏没打起来,不然她的计划肯定要落空。待二人平复阵后,她才道,“两位都是王下之臣,应勠力并肩,而非生隙冷淡,如此既非王、后所愿,亦非吾等所愿见也。想来其中自是有些差错,不如二位轻声和语把事情讲清,雨思妹妹你先来?” 齐雨思点点头,接过话茬道,“孤二十日前来到中洲,刚到镜湖便发现静闲宫被毁,查了十日才找到罪魁祸首,便是永安王麾下的一名将军,这难道不是受永安王指使?” “哪位将军?”永安王问道,至于证据他没有追问,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不屑于说谎。 “唤做‘奕辉’的韦荡,你的广威将军。” 永安王没有再言语,只低声吩咐人将韦荡带来,一时寿宴沉默下来,唯有披着黑袍不露面目的恩享王吃喝不停的声音。过了一刻钟,韦荡便在两名永安王近卫的押送下带到厅前。 “韦荡,静闲宫的事是你做得?”永安王问道。 韦荡扑通跪倒在地,忐忑道,“不敢欺瞒王上,正是臣下所做,但其中尚有隐情,恳请王上给臣下一个辩白的机会!” 永安王看眼齐雨思,见其并无异色,便道,“且说来。” 韦荡向齐雨思拜首一番,喃喃道,“三月前臣奉命追讨仁盗客,设下了天罗地网,其无处可逃,便窜入了静闲宫中,臣无计可施,只好火烧行宫,还望城主大人宽恕。” “仁盗客?”齐雨思想了想,这是一个数年前开始流窜中洲的组织,其不事生产,打家劫舍,颇为神秘。她追问道,“那火烧静闲宫之后可有仁盗客尸体留下?” “一具未有。”韦荡诚实道,“事后臣想来,仁盗客屡有逃脱之机,但总能被臣下追上,似乎正是欲引诱臣下前往静闲宫。” 众人有些沉默,不清楚韦荡之言是求命编造的,还是确如其所言。就在这时,只专注吃食的恩享王突然开口,让韦荡和其余侍从退下。 他的声音如腐木般干涸,沙哑异常,“王城对仁盗客颇有关注,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组织,其所作所为分析来便是一个目的,颠覆王朝。静闲宫一事或许就是仁盗客的一次阴谋,便是欲图掀起永安与南洲间的争端。” 恩享王在诸人中年纪最长,年轻时又屡屡征讨四方,颇有威望,众人听其言自是信了七、八分。 有了恩享王的论断,永安王也对此事件有了大体了解,遂向齐雨思道,“如此看来,我二家还是和睦相处的好。至于韦荡,可全凭齐城主处置。” 齐雨思摆摆手,“韦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永安王给出一个公道的处罚便可。” “撤其职务,逐出永安,可行?” “自无不可。” 永安王和齐雨思说道几句,此件事便算彻底翻页,寿宴也终于迈上正轨,七位强权诸侯觥筹交错,说些各自封国的趣事,方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局面几如虚幻。 ... 万寿塔 第五层 李之罔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宴席,他虽记着偃师的吩咐,但还是无法将注意力从佳肴中移开,寿宴刚开时便大快朵颐,恨不得将眼前菜品尽皆入腹,虽无可能,但仍是吃得个肚皮圆滚才罢休。 他拍了拍肚子,喝下口茶水,见陆续上了些娱乐,有舞女游天、流觞曲水、玄理清谈等诸多项目,极尽满足宾客的各种追求。他虽不懂,但也凑个热闹,流连于各项娱乐间,同时也找人说说话。 “老兄雅兴,这舞女婀娜多姿,轻盈柔美,真是人间难见。” “那可不?”唤作王丞的富态老翁笑道,“这些舞女可都是王上私藏,我等能有幸一观,已是命中大幸了。” “嗯,雅。”李之罔附和道,“但有些太雅了,老兄想不想来点俗的?” “怎地个俗法?”王丞来了些兴趣,宴席是大雅之堂,俗又能俗到哪儿去。 李之罔心中窃喜,这人上钩了,低声道,“等会儿啊雪谷那边有个赌局,但与寻常的不同,赌的是一个故事。您觉得故事会往那边发展呢,就赌哪边,说不得到最后这故事里的正主还会窜出来呢。” “哦?还有这等趣事。”王丞暼了眼雪谷,有个疑惑,“可这如何保证庄家作伪,故事毕竟仅是故事,不似牌九般胜负分明。” “这老兄不用担心。”李之罔拍拍胸,“赌局开始前会有个小册子,故事结束后会给大伙儿一览,保证与里面别无二致。” “行,等会儿老夫去凑个热闹。” 李之罔见王丞答应下来,不由一笑,坐了会儿便借故离开,却是去找其他人说道说道赌局的事。若真是仅讲个郑氏故事,恐怕参与者寥寥,但故事配上赌局,则会让看客们不由自主的参与进来,细细听闻故事的曲折离奇,不得不说偃师这一手下得极妙。 二人各有安排,李之罔负责找赌客,偃师则去找人认识,随意地透露些郑家故事,让人升起期待感,虽都是闲聊,但分工却是不同的。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李之罔看见偃师向他招了招手,忙跟身边人说道几句,便急忙窜回了雪谷。 此时偃师身边已经围坐起了十几号人,有人被勾住了兴趣,问着,“那游致远不过一泥塑瓦匠,怎会被李家贵人赏识?” “莫慌,莫慌。”偃师呵呵笑道,“再等会儿,到时候在下一定原原本本的把这故事讲清楚。” 第五层拢共宾客在一千上下,陆陆续续地有人靠过来,四十来丈宽的雪谷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几近半数的宾客都聚集在一块儿,看着好不热闹。 偃师示意李之罔走上前来,拿出袖中小册子道,“诸位想听故事的有,想赌一局的也有,无论是想听故事的还是想赌一场的,在下都欢迎之至。届时在下讲到故事跌宕处,会暂时停顿,由各位找我身旁的这位小兄弟猜测下注,至于故事的全貌则在此册子之类,赌局完毕后诸位可尽情观略。” 偃师一番话结束,李之罔适时拱手示意。 “偃师老兄,速度开始了,吊了咱们几个时辰的胃口,也该让咱们一听为快了吧!”有人起哄道。 “这就开始讲了。”偃师面色变得严肃,再剥开伤痕的滋味儿极不好受,他幽幽道来,“话说,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有一年轻瓦匠唤作游致远,身长八尺,面若黑炭,在倒悬寺干着为神像塑身的活计...” 偃师将他的故事从柳叶城开始,先是讲了讲游致远的日常生活,好让众人对其有个大致了解。但他并没有执着于此,在交代完游致远的性格、处事风格、前半生经历后,很快就转入其被郑家贵人发掘,进而飞黄腾达的主线,当然为了避险,故事中的郑家乃是由李家替代。 偃师详细讲明了为何区区瓦匠为何会被贵人发掘的缘由,并未在此设赌。他讲到游致远被贵人带到黑狮城后,便止住不讲,向众人道,“这游致远修为太低,而黑狮贵人又太多,实在生存艰难,诸位觉得其是攀龙附凤了,还是泯然众人矣了呢?” 在场宾客一听,知道是要下注了,当即便有人道,“既然是故事,这游致远作为故事主人翁,自然步步攀升,在下便押五百龙尘,赌他一年内在城中站稳脚跟,五年内小有名气。” 有人反对,“李兄说得有理,但故事绝不会一帆风顺,在下便赌其五年内一事无成,二十年才小有名气。” 众人只为娱乐,并不为敛财,故押多少年的都有,三年、五年、十年,甚至还有位直接押了个五十年,只因其便是在黑狮城艰苦耕耘五十载才发迹。这可把李之罔忙坏了,不仅要收龙尘,还要记下对方的名号,而且还得根据赌注大小实时调整赔率,但也慢不得,托得久了众人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见再没人下注,而李之罔也已记好后,偃师便继续讲起来,只听他道,“游致远初出茅庐,以往只闻黑狮名却从未到过,如今身处黑狮,竟生了畏惧之念,两年间一事无成,只在李家贵人手下做些寻常差事。这事情的转机出在第四年,彼时李家生意出了些差错,但又一时无人可用,游致远临危受命,反倒把事情解决了,如此才算彻底入了李家贵人的眼,又花了六年时间做到主管一方产业。故此,游致远乃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在黑狮城站稳脚跟,进而小有名气。” 赌局有输有赢,但众宾客都不是却钱的主儿,倒没人哀嚎,只有那些押了十年的宾客才哈哈大笑。 偃师又继续讲下去,此时他已不再以游致远的视角展开,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涉及到郑家贵人、郑家大小公子。郑主爱幼,而长子有才的局面顿时如闻在目,也让众人心纠游致远该如何在两公子日益频繁的争斗中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偃师另辟蹊径,还没有说游致远加入了哪一边,便让众人猜测大小公子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至于赌局胜负,则只有故事结束后才会揭晓。 这一轮赌局完全只能靠猜,众人既已入局,便不会轻易退却,纷纷依照自己的经验下注,有些人认为有才而能长久,便押了大公子,有人则认为兄弟阋墙,胜负完全看长辈偏爱,便押了小公子,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无论如何,偃师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他从游致远认为大公子能获胜进而投其所好开始,再到因被大公子所救而忠心效命,其间穿插着一些郑氏的产业分布、人员构成等。随着郑家贵人的突然逝世,故事来到了高潮,两兄弟的争斗不再藏于暗处,而是拼劲全力地招揽外人、归心族人,都拼尽全力想拿下家主之位。 好的故事总是顺理成章地展开,又出人意料地结束。大公子本来胜券在握,但家族生意却突出变故,不得不分心应对;忠心的谋士又离奇叛变,致使满盘皆输,惨死在外。 其间偃师并没有一味地讲故事,而是设置了好几处悬疑点让众人下注,极尽所能地满足了在场宾客的探求欲,这也使得好些人因为代入了游致远而对最后的凄凉结局叹息不已。 “偃掌教,故事便就结束了?那游致远逃出黑狮后又是何种遭遇呢?”一个女子擦着眼泪问道。 “游致远隐姓埋名多年,只求一个扬名复仇的机会,或许他今日便在这宴厅之中。”偃师幽幽道。 “他在此处?”那女子站起身来,往四处看去,喊道,“游致远在吗,出来一见!” 陷入故事的不只该女子,好些人都自发喊起游致远的名号来,他们都已在黑狮城站稳脚跟,但谁都不知最后的结局是否与游致远一般。 这样的响动不免地惊扰了其他未参与赌局的宾客,不时便有人靠过来向赌客们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郑敛。 他稍微一打听便知道偃师把自家的事讲了个底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坐台,质问道,“游致远,你这是何意?难道忘了我对你的警告不成!” 偃师不应,看向众人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了,游致远便是在下,而眼前的郑公子便是故事中的李家小公子。”说着,他又看向郑敛道,“郑公子,在下讲的故事仅是以在下经历浅言,其中多有疑惑,而公子贵为一家之主,恐了解得更为详实,可否为在下解惑一疑,那便是公子的父亲是如何死的?” 郑敛不敢答,抽身想走,却有人呼道,“不准走,把事情讲清楚来。” 一言发出,众人呼应,便是雪谷间一众宾客都挡住郑敛,直让其出走无路。 郑敛满脸愤恨,但又无法动粗,只好哽咽道,“老父是...自然病故,非受人所伤。” “方才公子没在场,其实故事里已经讲清了,贵人自然是病故而亡。”偃师促狭笑道,“但这是不是代表公子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小公子,犯下了残杀兄长,霸占长嫂之事?” 郑敛双目圆睁,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中了偃师的诡计,但他不能走,否则便算坐实了,只双目紧盯着偃师,恨不得当场吞啃其肉,解释的话语却说不出半句来。 “永安王到!” 偃师的故事讲了太久,咻忽间已过去一昼夜,而永安王也已慰问完第七层、第六层的宾客,出现在了第五层。 第10章 受挫 在场人先是慌张,随后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不用人报告,便已有侍卫将第五层的情况尽数告予永安王。他听上一阵,理清来龙去脉后便道,“诸位宾客请起,寡人来得晚了些,没能下注参赌,实为一憾事。” 此言一出,便是代表了不追究偃师设赌一事,自然也不会追究参赌之人,众人再次谢恩。 李之罔站起身来,注意到齐雨思和沈惜时都跟在永安王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永安王,其穿着绛紫色的华服,裹得很厚,头发梳拢得体,脸上长满了白斑,这是一位垂老但却不愿服老的王者,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会在未来的日子背叛誓言,向邪神效忠。 永安王并没有关注偃师的故事,长久的岁月里他已见过、听过、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此刻他只想完成好既定的安排,然后回椅子上好生歇息。故此他继续道,“诸位俊秀皆具良才在身,何不展锋亮芒,但有堪用之才,寡人皆收纳麾下。” 一语话毕,早已等候一旁的侍从们便开始安排,很快就将会宴厅改造为一个半环形的展示台,永安王及另两位诸侯正坐在台下,其余的则全站在永安王等人身后。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有一份详细的名单列出了各位新秀的上场顺序,大部分人都是永安国人,仅少数人是千里而来,偃师的顺序在中间部分靠上一点。 第一个上场的人带来了一本自创心法,称仅需修炼便可延年益寿。永安王读了心法后又给沈惜时二人看过,三人微微摇头,都断定心法无用,而那位献艺者则被轰出了万寿塔。 这可把候场的新秀们给吓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生怕永安王看不上,和第一位一个下场。 李之罔问向偃师,“掌教不怕永安王瞧不上咱们?” “不会,我们这是真才实学,和其他人不一般。”偃师嘴上说着,双手却有些微颤,看来也不像其说得那么自信。 紧接着又上场了三名献艺者,但都未得永安王赏识,虽未如第一名般被轰出场区,但也被直言以告,要务实避虚。 很快,第四位献艺者走上台前,正是方才听故事时为游致远哭泣的女子,唤作何漾,其简单报上自己的姓氏来历后便道,“小女子未有大志,故只琢磨些小事。家中小辈修行不畅,小女子听闻后便研究起来,花上四五十年功夫总算小有成效,凝练为一篇功法,家中小辈也在此功法助力下顺利踏上修行之路,特请王上斧正。” 永安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功法,越看眼越闭,头不住微点。他一边将功法递给沈惜时,一边问道,“可有在其他人身上试验过?” “有的。”何漾惶恐若惊,“都给家中小辈修炼过,只适用于修行有阻隔的受恩惠者,对于普通人无用。” 永安王点点头,和沈惜时、齐雨思二人商议阵,道,“此篇功法尚有些简陋,但应切实可行,你且在寡人麾下继续钻研,龙尘赏赐皆有。” “小女子多谢王上!”何漾喜极而泣,当即跪倒在地。 在偃师上台前,除了何漾获得赏赐外,其余众人都没能入永安王的眼,要么夸夸其谈,不务正业,要么研究无用,徒耗财货,更有甚者还什么都没准备,欲图骗取赏赐,这样的人自然被下了大狱。 眼看永安王的脸越来越冷,李之罔和偃师都拧紧了心,生怕其拂袖而去,但永安王毕竟养气功夫十足,只让人下去,换下一人来。 “宣悬儡派掌教偃师及李之罔上台。” 随着侍从的一声传唤,二人高悬的心一时竟完全放松起来,互看一眼,便沉着地往台上走去,而一直沉默的沈惜时和齐雨思也紧盯住二人。 偃师先向众人行礼,随后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身旁这位乃是在下的伙伴李之罔,今日是想向王上献上儡肢新法。” 永安王微眯住眼,儡肢之术已多年没有突破,兴许不是狂言,但他也没说话,只挥手让二人继续。 偃师看向李之罔,对他点点头,李之罔便按之前的计划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随即其高举右臂,而偃师则解说起来: “王上且看,李公子的右臂乃是由儡肢制成,距今已有数月,动若常人,指使随心,与寻常儡肢大不相同。新奇处有三,一是材料新颖,不似往常儡肢般混以动物血肉,完全以新式材料制成,与人体血肉无异;二是使用周期久,往常儡肢因材料技艺等原因往往只能使用十数年,而新式儡肢则没有这样的弊端,至少能使用五十三年以上;三则是工艺的变革...” 永安王听着偃师的介绍,侧过头看向齐雨思,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寡人看名单上写,此人乃是齐城主推介的。” 齐雨思看了眼对面的沈惜时,见其肯定的点点头,回道,“孤往年时来过中洲,见其钻研有望,遂资助了些。” “那齐城主为何不将其藏于南仙,毕竟你我都知晓此项革新意味着什么。” 齐雨思想了想道,“儡肢新法是能推动王朝变革的利器,对于一尽受恩惠者而言有着莫大助力,若仅在南洲则只惠于南仙诸人,献艺于此则可传于四方。” 齐雨思不露痕迹的吹捧让永安王很是受用,在听完偃师冗长的介绍后,他对台上问道,“可有样肢?” “有的,这就献与王上。”偃师答应一声,将此前给李之罔展示过的右臂从神府中拿出,恭敬地放在听令上台的侍从拿着的托盘上。 “想必齐城主已经看过了吧?”永安王观察了好一阵托盘里的右臂,在他看来这与一只真臂毫无二致。他让侍从传给沈惜时,道,“惜时姑姑也来看看,此人恐真有绝技在身。” 沈惜时暗地里已不知看过多少次,但仍是做出十足惊奇的样子,真情流露般感叹道,“几如真的,但细细观察又能发现其并非寻常血肉所铸,只不过还需进一步验证,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自然。”永安王点点头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名深衣老叟趋步而来。永安王摆手让老叟免于行礼,指着托盘道,“胡绩,你且上台看看那年轻人的右臂是否与这托盘上的右臂出于同工,又是否是用儡肢之法链接。” 胡绩答应一声,便双手托住托盘,站定一旁细细观看,看了足有一刻钟才上手触摸,又是半个时辰才将样肢面面方方摸清透彻。他深呼口气,有些不信这是人间之物,向永安王拱手后便走上台去。 “老夫有礼了。”胡绩向偃师和李之罔拱拱手,不等回应便抓住李之罔的右臂,如看见绣床娇女般耐心抚摸。胡绩将样肢与其一一对照,发现大致相同,甚至李之罔的右臂上所用工艺还有所精进。他不着声色地暼了眼紧张的偃师,失望般摇摇头,回身向永安王报告道,“禀告王上,此人做了些小把戏,意图哄骗我等。事实上这位李公子并未断臂,仅做了些表面功夫意图瞒天过海,还望王上明鉴。” “胡绩,你的名号孤也曾听过的,切莫自染焚火,老实说来。”永安王尚未开口,沈惜时轻敲下桌案,出言警告道。 胡绩有些畏畏缩缩地,面对一位强权诸侯的警告,没有人能面不改色。但是为了一门上下收入吃食,他只能咬牙道,“臣下不敢欺瞒王上,便是请陈纯、梁庇生来看,也是同样的结果。” 永安王沉默阵,一面唤人去请另两位儡肢大家,一面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惜时,刚才那番话怎么都该齐雨思说出来才显正常。 沈惜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紧张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雨思妹妹曾经告诉我,她曾亲眼见到这李之罔断臂的凄惨样子,这胡绩分明是欺瞒我等,罪无可恕!” 齐雨思轻叹口气,也赶忙应道,“是这样的,这小子被偃师所救,当时便是断了一臂,故此才用其试验儡肢新法。” “这样?”永安王微微点头,相比起胡绩,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两位诸侯。 侍从去得快,回得快,很快便带回另两位大家,这次永安王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纯、梁庇生上台检验李之罔的右臂。此二位本在第六层宴饮,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边答应着边往台上走,经过胡绩时三人不知交流了什么,二人得出的判断竟与胡绩大差不差。 永安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事实上他已隐约感觉到什么,甚至隐约有了猜测,倘若承认偃师的儡肢新法,这三位专注老式儡肢的行业巨鳄必会受到冲击,或许没有事先商议,但三人都选择了守住自己的原本份额。 他沉默一阵,阴沉道,“三位大家皆具天术,所言定不有假。但此人样肢确有新法在上,未来可期,寡人便宽容一次,仍许其享宴在此,日后再有突破不迟。”永安王一番话算是定下基调,既保住偃师,亦没与三位儡肢大家闹翻脸。 齐雨思看向一旁的沈惜时,见其摇摇头,也息了出头心思,此事便算翻篇,至于台上的李之罔和偃师,全程都只能静看事情的发生和结束,尽管他们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还有其他献艺者等着上台,二人匆匆下台后,李之罔穿着衣服愤恨道,“那三位老匹夫是何意?莫非他们的狗眼都瞎了不成?” “怪我。”偃师像老了数十岁般,整个人颓然不已,“该提前打点的,某早该想到儡肢新法一出必遭人记恨,怎会容许某大放异彩?” “没有办法了吗?”李之罔看偃师连接下来的展示都不看,直往雪谷走,赶忙追上去。 “有甚办法!有那三位同行的压制,某在永安再无出头之日,只可惜愧对殿下栽培,愧对啊!” 李之罔见此,反而停下脚步,准备看能否与沈惜时说上话,想些补救办法,便待在展示台附近,结果沈惜时离开前都没向他看上一眼,反倒是齐雨思向他眨了眨眼。 万般无奈之下,李之罔只能回到雪谷,见偃师没让侍女伺候,一个人自酌自饮,而郑敛正一脸揶揄地走向偃师,他连忙赶去。 “你这卑劣之徒过来干嘛?”李之罔两手大开,挡住郑敛。 郑敛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我还在想尔等有何依仗,原来是做得一朝攀凤美梦,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盛宴,你二人皆活不出黑狮。” 李之罔眉头紧蹙,回讥道,“便是我等死了,也比你好,至少我们没有身败名裂,而你已生不如死。” “你这小贼!”郑敛提手欲动,想及乃是永安王寿宴,恨恨拂袖离开,“你们等着,寿宴结束,我非拔了你这伶牙俐齿的牙不可!” 等郑敛一走,李之罔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挨着偃师坐下,陷入惆怅。看情况,沈惜时已然放弃了他二人,而他们还惹怒了郑敛这地头蛇,真是眼前无光,脚下无路,唯有等死而已。他轻叹口气,抓住酒樽倒下碗酒,一口闷下,又觉辛辣,没咽下去多少便尽数吐了出来,颇觉无趣,便舍了偃师,去寻人游乐玩耍。 或许是极度的愤懑和不甘,李之罔和偃师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消磨方法,一人浊酒吞苦,一人寻欢作乐,对于寿宴的进程毫不关心,二人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改,景已伟移。 李之罔丢下手中的骰子,往外看去,竟发现万寿塔已然不见,黑狮雄景尽入他眼。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瞳眸,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喃喃道,“老兄,我还未饮甚酒,怎天移地换了?” 身旁人嗤笑一声,“你这便土包子了吧,恰巧这万寿塔有我家参与修建,便由我来说道说道。这塔高千丈,分八层,但乃一层层地叠加构筑而成,只要灵力输加便可分隔开来。你且看四方,万寿八层高低不同,但都分据各方,当是为讲道做准备。” 李之罔循眼看去,发现果真如身旁汉子所说,各塔层如螺旋阶梯般环绕下列,他不仅能将下四层一览无余,抬头还能看见六、七、八层的些许人影。 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随即传来永安王的声音,其道,“寡人为一国之尊,当开一国之民智,启四方之存慧,遂开坛讲道。寡人与众诸侯皆会传下一门功法,汝等智慧既在,内开心门,外显其形,则大道可期也。” 众人皆言“善”。 说罢,从第八层飞出一个黑影,其身形在空中便不断膨大,骤然间化作百丈大小,正是身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其坐定空中,淡淡道,“寡人今日所传乃是《万象无常经》,且细细听来...” 随后便是关于功法的讲解和传授,但李之罔修行尚未入门,见周遭人尽是如痴如醉,而他却听不懂半句,不禁着急万分。他强按住心神,告诫自己万不可失了这莫大的机缘,遂勉力去听,但越听越觉头疼脑酸,那些口吐的真言文字竟像铁锤大斧般砸在他身上,使他动不了半分,身子逐渐僵直,最后更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来的时候,发现讲道仍没有结束,但已换了人。他没去看,反而跑到溪水边将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沫液洗净,但那声音却径直往他耳中钻,而这一次他竟发现他听得懂。 “孤乃北河公主,今日不授功法,而传武道等级于下。” 李之罔听见‘北河’二字不由抬头去望,只见其人金衣拢身,白纱覆面,正是他在岱隍观遇见的神秘女子。 北河公主的声音清脆伶俐,徐徐入耳,只听其道,“孤游历人间数千年,观天下武者不计其数,有感境界高低无以分,修为上下难以察,遂忝以校订武道等级,以为诸人分境界,明修为。” 此一番话出,顿时天雷震震,阴云密布,似乎天不愿见之。但北河公主心志坚定,其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抬继续道,“孤分武道四十三等,以兵器而言,则有剑道四十三等、刀道四十三等、枪道四十三等...剑为万兵首,便从剑论起,孤分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为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至五等,此一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方勤能补拙。” “第二级为离乡剑士级,囊括剑道六至十等,此一级剑道初觅,剑招初成,然孩童蹒跚,稍纵即止,当如离乡剑士,寻道方止。” ... “第十二级为红发烈王级,囊括剑道四十二等,此一级剑劈寰宇,道胆创世,如红发烈王,怒斩十王。第十三级为天人级,囊括剑道四十三等,此一级剑斩伪神,道压真神,然世无此人。” 北河公主的声音不缓不快,与天上滚雷大相径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见证这一会被无数人怀念并提及的时刻。在漫长的岁月后,仅有少部分人记得兆天年是永安王王得时的一万八千岁寿辰,但所有受恩惠者都知道兆天年北河公主慕玄机在中洲校订了天下武道等级,后世皆以此为尊。 北河公主歇了口气,她有些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执拗的性子容不得她放弃,她遂继续道,“剑道十三级,共分义手剑士级、离乡剑士级、秋台舞剑者级、举剑击雷者级、铸剑女妖级、侍剑游魂级、沙剑灭情者级、悲伤河的守剑尸级、高陵化龙者级、六征夜王级、背棺温剑王级、红发烈王级、天人级。孤接下来便讲刀道武道划分...” 北河公主话未说完,滚雷声响一下擂进,在场诸人除七、八两层的宾客皆觉头痛欲裂,纷纷堵耳抬眼,欲一探究竟。 只见一只金光巨手从雷云中穿出,目标正是坐定空中的北河公主,同时一个威武的声音传来,“区区凡人也敢校订武道,抢神只恩惠?!” “区区武神也敢下凡四方洲?” 尚未等北河公主有何动作,那金光巨手就轰然断裂,直往下落去,砸毁一片房屋宇舍。北河公主有些惊魂未定,以她的修为定是无法抵挡神只天威,但在恩享王手下竟是一息便止,她赶忙施礼道,“多谢大王。” 恩享王的面貌缩在黑袍里,看不清表情,坐下后施然道,“殿下之言于王朝有大功,且继续,孤兴趣甚大。” 北河公主点头应下,轻舒口气,便继续讲起来,“刀道孤亦分为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乃...” 讲道再次步入正轨,此一去便是数月之久,除恩享王外,杀生王、拒敌城主、晦朔公主、扼沙将军轮番上阵,各传下一门神通功法,让众人受益匪浅,除了李之罔。当他被偃师叫醒时,宴席已经落下帷幕,宾客正徐徐退场。 “走吧,齐城主找我二人。”偃师说着,指了指身旁人,正是齐雨思的其中一名近卫。 二人跟着近卫离开万寿塔,没有往公馆方向,而是在近卫的指引下进了一偏僻的宅院,在其中又等上两个时辰,齐雨思才姗姗来迟。 “听说你们和黑狮郑氏起了矛盾?”齐雨思坐定后,开门见山道,“且将纠葛一五一十地说来。” 偃师立马如吐豆子般尽数相告,总而言之,他现在与郑氏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啊,太年轻了。”齐雨思轻叹口气,事实上偃师比她还大四百九十九岁。她想了阵,摇头道,“郑氏,孤会派人给他们一个警告,让其不会动你二人,但是积灰山孤就难以臂指了。” “那在下得立马赶回去才行,多谢齐城主厚助,容在下往后再报。”偃师听此,当即就要告退。 “莫急,几千岁的人怎如此焦躁?”齐雨思轻拍下桌案,止住二人,“晦朔尚有些力量在中洲,孤会和她说道,她肯定会派人去纪星道。再说你二人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晦朔殿下没有放弃我二人?”李之罔追问道。 “何来放弃一说?此事垂成,并不在你二人身上。”齐雨思颇有些疑惑,“晦朔现在无法来见你二人,但她已有安排让孤传达。先是偃师,过几日便随孤回南仙,至于你,届时晦朔会带你回千岛群地,当然也不是立刻便分别,孤与晦朔等此番事情结束会同去一个地方,到那时再说走的事。” 齐雨思见二人的目的很简单,一是通知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二则是替无法亲临的沈惜时安抚二人,见目的达成,她也就挥袖离去,让近卫带二人回公馆歇息。 第11章 lover in future 距离永安王寿宴结束已有三日,因为齐雨思尚有事情要处理的缘故,众人并未立刻赶往香积寺。偃师因为同行的缘故未得到永安王的赏赐,但齐雨思向其抛出了橄榄枝,愿意资助其后续的研究,故此这几日都在琢磨是新开分教还是举教搬到南仙洲去。至于黑狮郑氏,在齐雨思的淫威下自然俯首退让,但也毫不客气,要求偃师离去后再不能出现在黑狮城,对此偃师倒没什么反应,毕竟他虽未让郑敛家破人亡,但也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相比偃师则要清闲许多,毕竟寿宴一结束,他便彻底成为了对谁都不重要的人,因此也有空闲忙些自己的事,这首先便是答应的为积灰山弟子们采购物资的事。众人要的东西纷繁复杂,吃食、小说、绘本、衣布,而且皆标注了明确的商号,这让李之罔在黑狮城足足转悠了两日才把所有东西购齐,又花半日把一众物件收纳规整,并贴上请求者的姓名,毕竟他应该是不会回积灰山了,得拜托偃师带回去才行。 好不容易忙活完,李之罔喘口气,刚坐下喝盏茶,忽得想起那位极有可能是北河公主的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他望向窗外,刚过正午,时候还不算晚,便洗了个澡把身上热汗洗去,又给偃师说上声,便独自出门而去。 街道上仍是张灯结彩,但李之罔已看倦了,只直往北河府去,这几日他已知晓其他诸侯的行宫都在永安王宫附近。 经过一茶楼时,他听到人声鼎沸,不时还传来些争辩声,一时好奇心涌上,喊着借过借过往里挤,只见三个年轻人分坐一方,正据理力争地谈论着些什么。 他细细听上一阵,三人分别唤作何顺遂(兆天年——兆天年)、李杓(兆天年——兆天年)与郑汉(兆天年——兆天年),分作两派,何顺遂与李杓一派,郑汉一派,争论的话题正是北河公主于寿宴上宣布的天下武道等级。主要争论点有二,一是此武道等级是否是北河公主首创,亦或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糅合而成,二则是武道等级中每一级的名称皆由人物定名,而历史上是否又确有其人。 只听李杓道,“郑汉,北河公主乃天纵之才,怎会屑于窃取前人成果,依我看不如讨论历史中是否真存在那些人物来得实在些?” 郑汉摆摆手,“那些考究交给历史学者便可,何需我等受恩惠者穷首。要我说,北河公主虽有天纵之才,但也不可能独自草创,定有前人典籍作辅。” 李之罔见两人各说各话,全然不顾对方想法,自说个不停,出言打断道,“三位恩惠客,可否让在下说道几句?” 何顺遂与郑汉没有说话,只狐疑地盯着他,李杓倒还好,吩咐人群后的小二再端张椅子来。待李之罔坐定后,才问道,“小女子梵惑道门‘灼华’李杓,这位乃是我之师兄‘皆顺’何顺遂,这位乃是九幽篆门的‘揽策’郑汉,敢问公子修号大名,又有何赐教?” 修号便是受恩惠者的外号,人人皆有,譬如偃师的“窥机”与齐雨思的“窍魂”,要么自取要么由长辈所赐,但李之罔尚未开始修行,自然没有修号,他遂道,“在下尚无修号,姓李双名之罔。不敢说赐教,只是亦对武道等级兴趣浓厚,想与三位探讨一番。” 他边说边回忆起当时从蛇蟒洞窟中苏醒并在老鬼的安排下与邪兽厮杀的事儿,继续道,“大概在数月之前,在下便听闻武道等级中剑道等级,当时那人评判在下‘招式不精,精神不勤’,与北河公主对于剑道中第一级义手剑士级评判相同,故想来此武道等级非乃北河公主一人之功,或已有前人努而力之,但经由其手大成布世。” 郑汉拍拍手,指着何顺逆欢喜道,“李公子的话便是明证,这不正说明了吗,武道等级绝非北河公主一人之功。” “此乃一家之言。”何顺遂不满地拍拍桌子,又望向李之罔道,“那人仅说你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可还说了些什么?” “尚记得那位‘前辈’曾评判在下在剑道一等,后又改为剑道二等。”李之罔细细回忆,倒是想起来他杀了第一只邪兽后老鬼说其看走眼的事儿。 何顺遂一听,大喜过望,“之前我等便有论断,修为不够武道等级无法晋升,而这李之...公子毫无修为在身,怎会被评为剑道二等,依我看,不过是谬言罢了。” “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不会欺瞒各位。”李之罔有些不忿。 何顺遂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一言不发,郑汉则阴沉着个脸道,“此间论席仅欢迎诚言之人,公子乱分阴阳,语伪心恶,不得与我三人同座,还请自去。” 这般羞辱李之罔自是受不了,他站将起来,猛拍桌子道,“诸位不信,那在下便去请北河公主来此,让其辨辨此中真伪!” 说罢,他便离席而走,身后的嘲弄嬉笑声直往耳中钻,让他面红耳赤,双拳不由紧握,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李公子停步。” 走过数个街道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之罔一下止步,他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李杓。 “仙子找在下有何事?”李之罔冷淡道,心想其莫非还要再羞辱自己一番? “哎,公子走得真够快的。”李杓吁口气,“我师兄与郑汉性情高傲,非是故意折辱公子,还望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意思便是仙子也不相信在下之言?” 李杓摆摆手,颇有些难为道,“非是不相信,仅是...这,公子没有修为,确实难以让人信服在剑道二等。” “在下现在便是要去北河府,北河公主穷究奥妙无数,定能回答此问,仙子敢与在下同去否?”李之罔道。 “公子就这般失智冲动?”李杓以为李之罔仅是突发奇想,见其已大步远去,追上去道,“小女子想着我二人乃是本家,行走在外要互相帮助,才来抚慰公子。公子干嘛要做这蠢事,北河公主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物,怎会见你!” “那你想见吗?”李之罔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跟着我有可能见到北河公主,但回去却肯定见不上。” 李之罔的话没有丝毫魔力,但李杓却是应下了,竟就这样跟着他赶往北河府,只不过她并不相信能够见到,只是害怕李之罔被护卫们乱棍打死。 黑狮城占地广阔,二人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李之罔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宅邸,再次确认牌匾上写有“北河公主府”五个大字,才不确信地拉响门环。 一个老妪探出头来,他赶忙道,“在下李之罔,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李之罔?没听过。”老妪摇摇头,说着就要关门。 “王治!”李之罔忽然想起那神秘女子称他为王治,抵住大门道,“便说是王治请求拜见。” “王治?”老妪又探出头来,把他上下打量阵,道,“殿下确实吩咐过,但殿下有事外出,且等明日再来。”说着,又要关门。 “敢问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老妪说上最后句话,门便彻底关上了,任凭李之罔再敲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回去吧?”李杓试探道,二人没被乱棍打死已是大幸。 “你以为我找北河公主只是为了找回场子吗?”李之罔没好气地坐下,幽怨道,“我是失忆之人,前尘尽忘,来路无踪。但北河公主却知晓我曾经名姓,让我来北河府寻她,没能见到我怎能不急?” 李杓捂住嘴,她见对方正正常常的,没想到竟有这番遭遇,想了阵提出个建议道,“不若我带你去盟书府,那里藏了诸多典籍。你拿我梵惑道门的凭证进去,说不得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甚至还能想起些往日事情呢?” 李之罔抬起头来,见对方不似作伪,站起由衷地行个礼,抱拳道,“仙子大恩,之罔铭记于心!” 李杓捂嘴一笑,回礼道,“便说了你我乃是本家,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因为有李杓的帮助,李之罔这位尚无身份之人顺利的进入了盟书府,由于凭证仅能进入一人的缘故,李杓只能在外等着。 盟书府内乃是一个小型空间,装饰古朴,造型简约,且有淡淡的幽香缠绕。李之罔抬眼四望,见八方皆有数处通道,分别写着历史、地舆、天辰、神考等文字,他思虑一阵,觉着倘若真要回忆起点什么,还得去看历史方面的典籍,遂进了写有历史二字的通道。 历史区域也是一个小型空间,但与前面不同,设有烛火坐台供来人细阅,此时便有三、两名老叟打着烛火研读经典。李之罔且走且看,见里面又有细分,分作史前、世泰、明德、兆天四部分,其中世泰年间的典籍最多,明德年间典籍最少。他随意拿起一本记载兆天时期的典籍,入帘的便是:兆天元年,永知女王宣慕家兄妹进京,敕封慕天炎为王朝扼沙将军,掌西仙洲流沙之地,敕封慕玄机为王朝北河公主,掌东仙洲流沙之地。李之罔已然知晓慕玄机便是北河公主,一下便看得入迷,直顺着字往下读,手往页后翻。 “王兄,你怎么在此处?” 身后微弱的声音让李之罔回过神来,他转回头去,却见一身男装,仍带着清白面纱露出一对皓瞳的慕玄机正盯着他。 “走,跟我来。”慕玄机不由分说拉起李之罔,带他穿过各个区域,直来到一间狭小仅点着微弱烛火的小室里。 再度相见,二人皆是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应该先说什么。还是慕玄机(明德2890年——兆天年)抢先开口,她一边拿出茶叶茶具一边道,“这儿是盟书府里少有人知的休憩地儿,没人叨扰。对了,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吗?” “多谢殿下相助,应已处理完善。”李之罔赶忙站起,他可不敢让一位王朝公主给她泡茶。 “坐下便好。”慕玄机轻笑声,“想来你我二人已有大概四千二百七十九年没见了,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殿下记得真清楚。”李之罔拘谨地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遂只呆呆盯着茶盘。 慕玄机递上杯热茶,问道,“上次你说情况特殊,到底是何情况?”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数月前从一个幽暗的洞窟中苏醒过来,却发现什么也记不起,仅记得自己叫做李之罔。” “这样啊,那看来我是目前唯一知晓你过往的人了。”慕玄机点点头,看向李之罔,“那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呢?当然提前说好,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李之罔心道这些诸侯可真是不肯吃亏的主,但他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诚恳道,“在下身无余物,又寄身于另一位大人,故无法立刻回报殿下。但殿下可将代价告予在下,这样在下日后有了积蓄再来拜访。” “可我游于四方,素无定处,日后你要如何寻我?” 李之罔一听便知道对方在戏弄于他,站起身道,“殿下若不愿相告,大可直说,不用此般羞辱,在下自会离去,日后也退避三舍。” “坐下。”慕玄机抬起眼来,轻叹口气道,“要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经,怪不得当时龙将军说你能做个好参谋,却当不成好丈夫。” 见李之罔重新坐下,慕玄机不由一笑,连带面纱也有了些起伏,她继续道,“这代价嘛,很简单,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叫玄机便可,难道你也想我用孤、本宫这样说话吗?” “不是的,殿下...玄机...慕小姐。”李之罔连换三次称呼,颇为尴尬。殿下不让叫,玄机他叫不出来,慕小姐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慕玄机很有耐心,“要叫玄机。” “玄...玄...玄机。” “这样才对嘛。”慕玄机回忆起过往,双目微迷,“犹记得当时和你初次相见,我都报上了名号,你却不称我尊号,成天玄机左、玄机右的叫,那时都把我叫得烦了。但是现在听来,却真觉好生亲切。” “那我是何人,殿...玄机可以告诉我了吗?”李之罔差点又叫错。 “嗯,得让我想想,虽然常常记起,但还是要回忆一番。”慕玄机沉思一阵,道,“事实上,我对你了解很少。” “那是兆天6023年的冬天,正值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天异常的冷,当时我正深入南洲,刺探深海妖族敌情。妖族大举攻伐,我族战线不断后撤,但我却在诸穆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近万人的小村镇,那时还叫龙家村,也就在那儿,我遇见了之罔你和龙唤月龙将军。” “那时妖族大军将动,你与龙将军商议必须要撤离,但却不知该撤往何处。我恰巧到来,与你二人合计一番,将龙家村撤往了后方的忧怖崖,此后我们不但修建城池,还挡下了数波妖族大军的攻势,让我族战意大振。但在之后不久,你们二人外出探查时横遭大雾,之罔你不慎跌入河中再无踪迹,再见到便是那日岱隍观了。” 慕玄机的故事并不长,一杯热茶稍凉,便已然结束。 “那时我就叫王治吗?”李之罔问道。 慕玄机点点头,笑道,“当时龙家村所有人都叫你王治,小孩子们还叫你王教头,之罔你在龙家村可颇有威名。当时正值战争,好多事情都来不及问清,我便只知道你的姓名,以及来自南仙洲这两点。” “那那位龙将军呢,有他的消息吗?”李之罔敏锐地抓住故事中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自是有的,但不是他,而是她。”慕玄机知道李之罔肯定会有此疑问,遂提前收集了些,并结合她早前知道的说道,“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龙将军被封为三品龙骧将军,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兆天9038年,监视塔重建完成后,她便北归镇守止风城,至于后面的我便不太知晓,毕竟战争结束我也回了东仙洲。” “多谢玄机。”李之罔由衷拜首,哽咽道,“至少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过去在哪儿,也知道该往何处去寻了?” “对,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去南仙洲一趟。”慕玄机也颇有些感慨。她想看自己还能不能再帮上些忙,遂道,“方才你说自己寄身于一位大人,是何人,要不要我来出面,让你安心去寻家。” “应是不用的。”李之罔摆摆手,“说是寄身,但应是报答。我那日苏醒过来,便是晦朔殿下将我救起,我又无以为报,遂自愿为臣。” “惜时啊。”慕玄机抿抿嘴,“她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你求她,她多半会答应的。那以后呢,有什么安排没?” “找到过往后,处理好一尽事务,我会去千岛群地侍卫晦朔殿下千年,以报答救命之恩。” 慕玄机颇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道,“那也不错。千岛群地与流沙之地都在东仙洲,相距不远,这样你我二人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走,我请你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二人说动便动,连茶具都没收拾,便出了盟书府,却见天已将暮。 李之罔猛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李杓还在外面等着他,给慕玄机把原委讲清楚后,便去寻李杓,她还待在原处。 “李公子,你看得真久啊,我都快睡着了。”李杓确实有些疲惫,指了指旁边的慕玄机道,“这位是公子还是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怪不得李杓迷惑,慕玄机身着男装,却带着面纱,任谁也摸不准。 “在下慕玄机,有礼了。”慕玄机没做什么架子,正常作了个礼。 “在下梵惑道门‘灼华’李杓,慕家小姐有礼了。”李杓看对方礼数便知道是个女子,但越想越不对,疑惑道,“慕小姐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与北河公主名姓一样。” “是啊,但应该没人敢取与北河公主一样的名字,不然不就犯讳了不是。” 李杓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跪首,“臣下拜见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宽恕方才冒犯之罪。” 慕玄机将李杓扶起,显出诸侯的威严道,“你助了孤朋友一臂之力,让我二人早日相见,孤今日便赐你一道机缘。”说罢,她便用食指点在李杓眉心,顿时一篇玄妙功法便浮现在其脑中。 当李杓再次回转心神,发现天已黑了,见到手中紧握的凭证,她才知道这一切竟并非虚幻。她不由跺脚,说不得此生仅能见北河公主一次,何不大胆些要幅墨宝以作纪念。 就在李杓还在懊悔时,李之罔二人已经来到了黑狮城颇有名气的庭水榭台,且在慕玄机的安排下,二人身处的庭院颇为静谧,除一位女侍者外,便再无外人。 慕玄机让李之罔捎待,自己则去换衣,没多时便换了套翠色深衣回来,且面纱也已摘去,但见其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显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似凡间客,当是云中仙。 “玄机,你真真切切地美丽。”李之罔不由地看呆了,由衷赞美道。 “自然了,不然我干嘛在外戴着面纱,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慕玄机施施然坐下,边吩咐侍者上酒边道,“当时在忧怖崖我二人打了个赌,便是有关面纱的,你肯定是不记得了。” “这...一时还想不起来。”李之罔无奈地尴尬一笑。 “赌的是什么,我便不说了,待你想起来定会啼笑皆非,至于赌约嘛,便是要我揭下面纱。” 第12章 香积寺 李之罔迟疑道,“那如今看来是我赌胜了?” “你说呢?”慕玄机颇为妩媚地一笑,举起酒樽向李之罔示意,随后便一手举杯,一手提袖,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之罔也不相让,硬撑着喝下,但仅喝下半樽便受不了,哑着脸摆摆手。 “你的酒量退步了呀。”慕玄机双目炯炯,让李之罔不敢直视,“当时你可是连喝数十樽都没反应的,龙家村也仅有龙斛那小孩子能胜你一筹,真是时过境迁啊。”说到最后,她没来由得叹息一声。 “今日故友相逢,当是盛事,玄机何故发叹?”李之罔已看出慕玄机对他毫不设防,追问道。 慕玄机似乎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兴,又让侍者倒上酒,拿起酒樽道,“没什么,仅是起了些浮愁幽绪。今日不论这个,且先饮酒,这美酒最是消愁良药,贺喜瑞物。” 说罢,她又是一饮而尽。 “那我也奉陪到底。”李之罔答应一声,将刚才剩下的半樽酒喝尽,让侍者倒满,又是饮下一樽。 二人边喝边聊,从过去聊到未来,从人文讲到历史,又从王朝谈到百族,饮下了一樽又一樽烈酒,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稍息片刻。 “玄机你很忧愁。”李之罔打着饱嗝,吞吞吐吐地道,“既然你把我当做朋友,又为何不愿告诉我,难道我不配为你分忧吗?” “自然配得。”慕玄机也有些半醉,她使个眼色让女侍者退下,待仅剩二人才道,“便是那日我宣布天下武道等级时曾有武神下凡。虽被恩享王击退,但我有预感武神还会来找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之罔躺在地上,侧过头去与慕玄机四目相接。 “逃。我明日就得走,先去王城待段时间,再回东仙洲。” “与恩享王一起吗?” 慕玄机摇摇头,“恩享王已经走了,我得独自去。” “那扼沙将军呢,我知道你们是兄妹。” “他?”慕玄机叹口气,“不要提他好吗?这个世界上能帮我的只有母亲了。” “还有我。”李之罔补充道。 “当然有你了。”慕玄机慵懒一笑,抓住李之罔的手,喃喃道,“你还清醒吗?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还行,但感觉过会儿就要睡着了。不用送我东西,我自己能行的,南仙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安全得很。” “那也不行。”慕玄机从神府中拿出一个袋子和两本典籍,道,“这里有三十万龙尘和两本功法,其中一本是《玄都天经》,这是你之前便修行的心法,还有一本乃是《背棺温剑诀》,可以助你防身。你现在没有修为,又即刻要动身,这三样缺一不可。” “功法我收下,但龙尘不能要。”李之罔埋下眼,只想酣眠,但仍勉强提振住精神。 “行,你不要也就不要吧。”慕玄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东仙洲离南仙洲可是很远的,你可不能迷路了...” 尚未听清,李之罔便彻底睡死过去,当他醒来时已没了慕玄机的身影,仅留下一封书信约定东仙洲再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踏足东仙洲的土地时已过去整整一万一百六十八年。 当“溯命”李之罔登上北河宝船的时候,他会想起兆天年大醉的昨夜和残存于手心的余香,会想起兆天年原野上高飞的白罂粟,却再也无法将王座之上双腿残疾周身萎缩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慕玄机联系起来分毫。 ... “小小年纪就出去鬼混。”偃师看起来很高兴,对于李之罔一夜未归并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该洗洗澡,浑身酒臭。 “额,这就去洗。”李之罔闻了闻衣袖,鼻子一抽,确实好大酒气。“给偃掌教说个好消息,不过要等我洗完澡再说。” “某也有个好消息,那便等会儿一起说。” 李之罔洗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握住微湿的长发走出来,笑道,“偃掌教先说?” “昨日永安王派使臣找我,愿意私下资助儡肢新术的后续研究。”偃师眉开眼笑道,“某便不去南仙了。” “私下援助多有不便吧?”李之罔边绑头发边道,“齐城主那边呢,掌教说了没?” “自是说了,齐城主倒也没反对。某的基业都在中洲,去南洲还是不妥,再说了,留在中洲还能继续与郑氏斗上一斗,去了南仙不免被外人认为某服软怕事。” “那什么时候回积灰山,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拜托掌教带回去。” “再有两日吧,还需与使臣商量番,东西你整理好后给我便可。”偃师摸了摸短须,“那公子的好消息是什么,也让某再高兴回。” “那行,等会儿我便拿过来。”李之罔将关于慕玄机的一切都尽数隐去,简短道,“说来简单,便是偶然遇见了一位故人,她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南仙。” “那真是恭喜公子了。”偃师听了也很为李之罔高兴,“不过还是得先给晦朔殿下说声,毕竟公子尚有骑士之职在身。” “这是自然,等头发干了,我便去寻齐城主,看能不能联系上晦朔殿下。”李之罔指指头发道。 很不幸的是,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不仅没联系上沈惜时,连齐雨思的面也没见上,二人好像都很忙,结果便是送别偃师时只有他一人在场。 偃师外相三十来岁,想着好不容易取得永安王的资助,不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下年轻许多。他看向李之罔道,“就送到这儿吧,已有几十里了。” “嗯,就到这儿了。” 二人相处近一年,亦师亦友,从无隔阂,如今眼看便要分别,多有些不舍。 “要走了,某也不称公子,便叫你之罔。”偃师道,“从南洲回来后记得来积灰山一趟,到时候给你把儡肢再改改,看能不能加点其他功能。” “届时一定来,顺便给偃掌教带点南洲特有的茶叶。”李之罔颇有些哽咽,事实上偃师是他苏醒来的第一位朋友。 偃师摆摆手,“万事啊,平安为上,我这也便走了。” 说罢,偃师祭起惊惶宝船,几个跃步飞到船头,再向下方的李之罔挥挥手,便驭船而走,没多时便不见了踪影,而这也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偃师在兆天年便逝世,李之罔从未到过那个时间。 当再看不见惊惶宝船的时候,李之罔才黯然地收回手臂,默默往回走。虽说人有相识,友有别离,但他还是感觉到分外的忧伤,心想着世间便是如此,人总有各自要做的事,非能时时见面,年年叙旧。 他送偃师出了黑狮,又往外送了好几十里路,心绪沉闷下不想走路,见路边刚好停着辆马车,与车夫商量好进城的价钱后便钻进车厢里,呆坐不动。 走了一阵,李之罔总觉着不对劲,路本应越来越平坦,但不知为何却颠簸不休,他扯开车帘,却见马车正穿行于茂密森林中,分明不是回黑狮的路。 “车夫,车夫,停下!你要带我去何处?” “公子稍待,马上便到了。” “路议?你是路议!”李之罔眉头微皱,这车夫的声音分明是路议,但刚才他可没认出来。 车夫没答话,只鞭打着马匹赶路,过了个一刻钟停在一茅屋前。 “公子进去坐坐?”车夫打开车门,恭敬问道。 “不必了。”李之罔摆摆手,“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车夫也不纠结,将头上草笠取下,便进了车厢。他跪下道,“公子大义,路议铭记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请起吧。”李之罔并不想与路议再有瓜葛,待其在对面坐下后,追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要知道,灰尘一直在追查你的踪迹,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逮个正着。” “公子勿虑。”路议指指自己的脸,道,“在下乃是换了面皮后才在城中查找公子行踪,灰尘的人不会关注这张皱脸,便是马上要走了,想着再见公子一面。” “哦?你要去何方?当然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南方。”路议直言道,“北仙洲去不了,东、西两仙洲已经待过,如今便只能去南仙躲避。” 南仙?李之罔不由皱眉,他也要去南仙,可绝不能与其再碰面。他遂道,“听说南仙洲甚大,应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不过我要随晦朔殿下回东仙洲,以后当是见不到了。” “这点在下知晓,故此才想最后见公子一面。”路议说罢,踌躇阵,低声道,“当然,还有一件事。” “且说来。”李之罔巴不得路议早点滚蛋。 “便是在下的画具画笔,公子可否还予在下?” “这...”李之罔几乎都将这给忘了,路议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伪造战斗痕迹,他把法宝都给了慕玄机,而后面又忘了拿回来,只能矫言道,“当时战斗结束后,为了避免被灰尘的人发现,我不得不将你的法宝尽数丢入深涧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灰尘死了个人在岱隍观,那种情况只能如此。” “在下知道了,多谢公子诚言。” “嗯,这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你。但我还要赶回黑狮与晦朔殿下商议事情,你看...”李之罔半真半假道。 “这便送公子回城。” 不管路议有没有相信,反正最后李之罔顺利地回到了公馆,而没有被痛下杀手。那时他以为还能见到偃师,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路议,未来的路上却见了一面又一面,进而了解到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 香积寺,黑狮城西北面的一座寺庙,因地神玃如栖息于此而颇有盛名,但倘若仅仅是这样,身处南仙的齐雨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更为难得的是,传言玃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要献上足够的供奉,其便会为供奉者展示未来前景,灾厄止法。 齐雨思为何来此,李之罔是能猜到的,大约肯定是为了家族怪病,但是沈惜时也要来祈福,他便猜不到了。 话说那日路议送他回了公馆后,没多时齐雨思也终于现身,李之罔想通过其拜见沈惜时,但对方只让他收拾行李,随后便来到香积寺,如今已过一旬,沈惜时竟还是没露面。 李之罔看眼天上长有四个大角的巨大鹿头,那便是玃如的真身,即便远去几百里也能瞅着,而这还仅是玃如的脑袋而已。初次见到时,他确实受了番惊吓,但待久了也习惯下来,如今他最大的兴趣便是去后山的冷松潭钓鱼,几乎日日都去,本来齐荫笳也跟着他去了几次,但在被齐雨思发现后便只剩他一人去了,可怜的齐荫笳不得不陪她母亲一同斋戒。 钓鱼自然是主业,但支撑李之罔连去十几天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开始修行慕玄机相赠的《玄都天经》,但迟迟无法入门,而冷松潭还有一老道也在钓鱼,他遂壮着胆子请教对方,结果老道还真教他,故此李之罔每日都会去冷松潭,一边钓鱼,一边同老道讨论修行疑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老道讲。 “玄都天,传言是神只居住之所,人不能往。此功法既敢以此为名,便所图甚大,再看其篇目,皆取自诸神,游魂之神、酒与欲之神、哭神、日冕神、惘神,每一尊都是极大的来头,但你看开篇怎么说的,皆不足道也。故此,居士修行此功法,万不得以神为尊,否则便是与功法相悖,不仅难有寸进,而且还会伤及己身。” “多谢道长赐教。”李之罔追问道,“在下尚有一疑,便是第一篇目中的‘神灭人存’四字,久久想不出来该以何释之。” “嘘,先禁声。”老道是在一边论道一边钓鱼,如今却是鱼儿上钩了,他收线把鱼钓起,却又立马扔回潭中,李之罔已是见惯了。老道重新甩出鱼钩后才道,“倘若站在这篇功法的角度来看,其认为神只乃是旧时代的遗产,终有一日会灭绝,这便是神灭;而人之一字则要理解为万物,万物无需信仰神只才能生存。居士修行此功法可以,但万不能向旁人泄露丝毫,毕竟此世代依然还是以神为尊。” “在下省得。”李之罔答应着,心中却在想为何慕玄机会拥有这等功法。 二人又论道一会儿,老道忽然道,“居士知道否,这冷松潭中有一小白龙,四爪双尾,贫道在此垂钓,钓得便是其,但贫道在此已有近千年,却久久未钓到,你猜为何?” “莫非是其生性狡诈,善于逃遁?” “是也,非也。”老道幽幽道,“小白龙乃贫道亲手所放,当时不知为何会如此做,前日晨梦,却隐有明悟,原是等待命中人将其钓起。” “李公子,晦朔殿下来了,唤你呢。” 李之罔刚想恬不知耻地问他是不是那命中人,身后便传来上官恪的声音,他只得舍了老道,跟随上官恪去见沈惜时。 与之前相比,沈惜时显得很是憔悴,虽然施了些粉黛,但仍能隐约见到两道浅浅的泪痕。李之罔自不敢问缘由,只老老实实地行礼致好。 “听说你要见我,有何事?”沈惜时一上来就透着股不耐。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日前于黑狮偶遇一故人,其告诉在下,我之家乡乃在南仙,遂想向殿下请辞,去南仙找寻过往。” “便是这等小事?”沈惜时眉头微蹙,不满道,“你既要去寻,自去便可,何必告诉我?” 李之罔暗呼不妙,不知哪里惹怒了沈惜时,但如今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乃殿下骑士,做任何事都需殿下准许才可,绝不会擅行专断。” “那你现在不是我的骑士了。”沈惜时摆摆手,冷淡道,“孤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丁点修为都没有的骑士来护卫!” “殿下救了我两次,我此生此世便都是殿下的骑士!”李之罔挺直身子跪下,眼睛直直盯住沈惜时双眸。 “你!”沈惜时一手拍在桌案上站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拉不下脸来。她缓缓坐下,想平复下怒意,却感觉泪意再次上涌,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走开恨恨道,“孤乃天生至尊,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不需要任何人!” 飞溅的茶水大半都洒在李之罔身上,疼得他不由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管这个,只朝沈惜时离开的方向喊道,“殿下如若不收回成命,之罔便跪死在此!” 李之罔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不用做别人的麾下臣子本应是一件好事,他不仅无需跟随对方去东仙洲,而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往自由的方向踏上一步。想着,他脑海中竟浮出了个答案,他在可怜沈惜时。李之罔赶忙将这可笑的想法挥去,一个庶民去可怜一位诸侯,真是贻笑大方。 天色逐渐转黑,不知不觉李之罔已跪了数个时辰,左手不时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知晓时间的流转。 “嘿,李公子。”上官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用手在李之罔的眼前晃晃,见其有了亮采后道,“大人来问,公子怎地惹怒了晦朔殿下,殿下哭着离开了香积寺。” “那有派人去追吗?”李之罔赶忙问道,“殿下心绪不稳,恐有意外发生。” “大人去追了,我等怎追得回公主殿下。”说话间,上官恪已经拿出一张绢帛,连笔也准备好了,继续说道,“公子且将方才的事告诉我,我会用纸鸢传给大人,当然,不用说得太过详细,我可不想知道一位诸侯的隐私。” 李之罔和沈惜时只是单纯的上下从属关系,所谈论的事情也不涉及情欲纠葛,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连忙一五一十地讲出。 “就这?” 上官恪由衷地评价一句,随后便祭出纸鸢将写好的绢帛送出,至于李之罔,他看都没再看一眼,毕竟十个李之罔的死活也比不过沈惜时手上的一个小创口。 等待漫长,痛楚铭记,日升起又落下,数个昼夜悄然而逝,李之罔仍跪在原地,其实到最后,只是一种麻木的坚持,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膝下砖瓦彻底融为一体。在这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想起慕玄机,既想她的容颜,但更多的却是在怀念她对他的态度。 “还能起来不?”齐雨思回来了,满脸倦色,“去找晦朔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摇摇头。 “上官,公羊,你们俩把他扶过去。”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不用。因为几天没有张口和喝水的缘故,声音很是沙哑,只听他道,“我,仍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但我不会道歉。” “你们俩,”齐雨思不由得抚额叹气,“怎么俩个倔脾气,一个追了几千里才追回来,一个跪了几天几夜。你们再这么闹,孤可不管了。” 齐雨思见李之罔毫无反应,只好强硬道,“算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孤不管,孤祈福完便回南仙,也见不着这烂事。上官恪,把这小子抬回房去,再找医师看一下烫伤。” 事实上,李之罔说完那句话后便彻底坚持不住,骤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明了,两手绑满了绷带。此后的十几天,他都独自待着,除了道童送饭和医师上药,他没能见到任何人,而他也从医师那儿得知因为医治不及的缘故,他左右手上的烫痕要留一辈子。 第13章 未来啊 当李之罔认为齐雨思和沈惜时一行人已经扔下他离开的时候,上官恪的突然出现打消了这种疑虑。 “李公子,许久不见。”上官恪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儒雅风度,“大人让我来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祈福完便要回南仙了。” “在下要听从晦朔殿下的安排才行。” “这便是晦朔殿下的安排。”上官恪苦笑道,“我家大人正是受了晦朔殿下的托付,带你去南仙,至于你要什么凭证,我自是没有的。” “在下省得了。”李之罔拱拱手,想着或许离去之前都见不到沈惜时,遂道,“大兄可否替在下向殿下传达句话?” “额,这恐怕有点难度,但你可以说来,如果有足够的时机我会帮忙。” “那请告诉晦朔殿下,在下找到家乡后会去东仙洲履行诺言,希望殿下不要怀忧在身。” 上官恪应下后便匆匆离去,李之罔则默默收拾起行李来。 第二日 李之罔早早地便赶到了祈福殿,但近卫们比他来得更早,而且在后续和近卫的交谈中,他知道了齐雨思、沈惜时和齐荫笳三人已进去祈福,这让他不由得松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惜时。 祈福有长有短,短的或许仅需玃如的一句话,半刻钟便可结束;长的则牵连甚多,玃如不仅要问清来龙去脉,还得探及过去未来,几天几夜都有可能。不过上官恪告诉李之罔,齐雨思对祈福仅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说不得很快就会结束。 上官恪刚说完没多久,殿门便悄然打开,却没见着齐雨思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小道童钻出,其两眼打转,盯住在场众人道,“大师让我来问谁拥有两个名字?” 齐雨思的近卫皆是士族出身,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会用假名行事,遂都答没有。小道童见此,撇撇嘴,返回了殿中,没多时又跑出来道,“大师说了,你们中一定有人拥有两个名字,速速出来,随我入殿。” 看众近卫皆不出声,只相互看着,李之罔只好举手道,“小道长,在下似乎有两个名字,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那你跟我进来。”小道童也不问真伪,把殿门推得大些,便跑上前来推着李之罔往里进。 进了殿中,李之罔发现殿内没有任何摆设,里面竟是一片星空璀璨模样,正中心摆有数个蒲团,一个鹿头道人坐在一侧,齐雨思三人则坐在另一侧。 “且过来。”鹿头道人挥挥手,向齐雨思和沈惜时道,“你二位欲问之事,皆与此人有关联,我观其命格,便可为二位解惑。” “但我们还未说出欲求何事?”齐雨思有些不信玃如竟如此神通广大。 “所欲求者,必郁结于身,贫道仅眼观便可。” 当玃如说完的时候,李之罔也已走近,他虽颇觉尴尬,但还是向齐雨思、沈惜时行礼,齐雨思摆了摆手,沈惜时则直接头也没动。他也没辙,只好坐在仅剩的沈惜时旁边的蒲团上。 “居士,且伸出手来。” 李之罔听话地伸出手,只见马足人手的玃如一指点在他手心,顿时一股热流从他手臂涌上,在周身各处打转,很快李之罔就感到热血贲张,燥热不已,他不由道,“道长,在下有些耐受不住。” 玃如不应,微眯住眼,抽出浮尘打在李之罔身上,连敲数十下才止步,随即他向小道童吩咐道,“戒弃,把东南方的囚涽星取来。” 待小道童递上囚涽星,李之罔才感觉身体中的那股热流消退,而玃如拿住星辰后竟就这样坐着昏睡过去。 见过了一个时辰玃如还没有苏醒的样子,李之罔不由起了个胆子,小心向沈惜时道,“殿下气消了些吗?” 沈惜时翻了翻白眼,却是丝毫不回应。 “在下...” 李之罔话未说完,玃如又忽得醒了,他赶忙闭口不言。 玃如瞥了暼众人,皱眉道,“贫道远游过去未来,已知晓各位居士所求,便从齐居士开始吧。齐居士家族代有怪病,细算下来已传三十有一代,除先祖齐鸢正常病故外,其余各代皆活不过三千五百岁,对否?” 齐雨思虽听玃如说得都无错,但这不过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的事,遂道,“道长说得没错,但只要了解拒敌齐氏的恐怕都知晓,恕孤难以信服。” “这位小童的兄长唤作齐甫。”玃如指着完全理不清目前状况的齐荫笳道,“其会继任拒敌城主之位,寿元二千二百七十八,随后是齐灵武,寿元二千六百单五,再接着是齐顿,寿元二千三百九十一,再往下则是齐禾鹿,寿元八百一十六,居士还要贫道再往下说吗?” “道长请止言,孤信了。”齐雨思不由的流下冷汗,玃如口中的数字像柄大锤敲在她心口。 “那便回到正题上。”玃如指着李之罔继续道,“这位小居士命运离奇,大约在万年后会与齐居士的后代相逢。那虽是一个灰暗的时代,但齐氏一族的怪病却会在小居士的介入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除,当然,这其中还需人力施为。” “还需做何?”齐雨思不由追问,困扰她家族万万年的怪病眼看就要解除,由不得她不急躁,“孤日后每年都会派人送供奉来此,但请道长直言。” “说来简单,便是居士的后代需得有一人取个暮字做名。这一点居士无需操劳,待时机来时,居士的后代自会为其儿女取上‘齐暮’这一名字,至于男女,恕贫道眼浊,未能看清。” 李之罔不由吐舌,这万年后的事谁说的准,甚至他能活一百岁都是个问题,但看齐雨思的样子怕是已牢牢记在了心中。 说完齐雨思的事,玃如又是抱着囚涽星昏睡过去,这次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苏醒,众人都还好,齐荫笳反而是感觉太无聊已经睡去,不过在玃如醒过来后,她也被其母亲唤醒。玃如面目凝重,看向沈惜时道,“沈居士,你的事...” “道长勿言。”沈惜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只问道,“道长便说有没有解法?” 玃如干脆地摇摇头,“居士所求之事,天下既无人能解,事情也无任何反复机会。” 沈惜时的脸一下就灰暗下去,事实上她很少会去想那件事,但那事却如悬天之剑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她几乎乞求般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贫道无法为居士解忧,遂不会收取居士的供奉。”玃如沉默瞬息,突然道,“若真想有解,也不是不可,但太过渺茫,居士愿听否?” “道长且言,我尽当遵从。” 玃如看眼李之罔,缓缓道,“想来沈居士心中已有谋划,按着继续走下去便行。待到万年之后,这位小居士会登上东仙洲的土地,倘若他能顺利地到达千岛群地,则居士所求之事会有一线生机,但仍然渺茫。” “我知道了,多谢道长解惑。”沈惜时答应一声,侧过头看眼李之罔,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小居士有欲求之事吗?”解决完齐雨思和沈惜时的事儿,玃如含笑看向李之罔。 “在下身无分文,无以供奉,便不求道长解惑。” 沈惜时忽然道,“你尽管问,一尽供奉孤帮你出。” “那...在下便问家在何处,在下只知晓应在南仙洲诸穆城附近,却不知具体地名。”李之罔踌躇阵,还是问道。 “贫道不收小居士供奉,因为不可言。”玃如哈哈一笑,变换为一人族道士,竟就是冷松潭前钓鱼千载的老道。他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恭敬致礼道,“小居士,恕贫道掩身,只为确认居士便是命中注定之人。” “道长教授在下甚多,何需道歉,反而是在下感激不尽。”李之罔站起来还礼,问道,“道长为何说不可言,在下身世莫非有甚离奇之处?” “非也,非也。”玃如摇摇头,“小居士身世普通,但历经之事却件件不凡,在那诸神黯淡的时代,小居士乃是少数几道明亮的光芒之一,若贫道泄露分毫,则为天地不容也。未来之事,看似不定,其实已然定下,贫道无法为居士解惑,反而要请居士未来饶贫道一命。” 说罢,玃如双手拉长,穿过众人直出殿门,但见风吹云动,不多时便抓回两条蛟龙来,一白一青,皆三尺来长。玃如轻吹口气,李之罔的邪首剑便从腰间解下浮到空中,未见任何耀芒闪出,两条小蛟龙便化作图腾刻在剑刃上。 玃如将剑递给李之罔,由衷道,“还望小居士看在此两条千年蛟龙的份上,饶香积寺一命。未来生灵皆涂炭,然香积寺恪守本分,从不侵扰各族,还望居士君临之时莫忘此刻交情。”说罢,玃如挥挥手,“诸位且去吧,贫道从此再不出香积寺,还望诸位亦再不登山门。” 李之罔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收了剑,又向玃如拜谢,便随齐雨思等人出了祈福殿。 他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玃如(??——兆天年)真身已然消失不见。 “小子,把剑给孤看看。”齐雨思狐疑地看着李之罔,要了剑打量阵,奇道,“真是两条货真价实的蛟龙,这年间可不常见,真不知玃如大师看上你何处了。”说罢,她将剑扔给李之罔,挥手拢齐众人,向沈惜时道,“惜时姐姐,我们这可便要走了,已数月未归,恐朝政荒废。” “妹妹慢走,我也得走了,照顾好我的...麾下。”沈惜时踌躇阵,齐雨思的事已有解法,她的却渺茫近无光,由不得她不伤神。 齐雨思比沈惜时小三千余岁,虽是姐姐妹妹的叫着,但沈惜时却如未长大的小女孩般,一向喜形于色,这还是齐雨思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忧伤,临别之际终是不忍道,“姐姐,不若去咫尺天涯观景吧,今日刚巧月圆,有胜景可览。” “咫尺天涯?”沈惜时知道在哪儿,乃是逆流河旁的一处胜地,游人众多,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不了吧,我尚有事要思虑,还有诸多事要做...” 说着,她又是低下头,却是又要哭了。 齐雨思不忍见此,无声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带着沈惜时出了香积寺,在四处转悠,企图安抚。 见二人走远了,上官恪等一众近卫立刻围拢住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李公子,大人所求之事是否有解?” 李之罔能感觉到这些近卫都忠心耿耿,遂道,“玃如大师说了,怪病终有消结之时,虽时久日长,但拒敌齐氏将再不负怪病之痛。” 此言一出,众近卫皆欢呼不已。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的是,拒敌齐氏怪病断绝的代价乃是齐暮君临南仙。在她遮天蔽日的羽翼下,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哪怕是她自己,而拒敌齐氏的血脉也在兆天年彻底断绝,那一年,她还仅存些许意识。 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要去何方,众人便在祈福殿前坐下闲聊,李之罔则练起《温棺背剑诀》来,刚巧众人武道修为都不低,正好给他指导。 练了一会儿,李之罔忽听见有人唤他,循声看去,竟是李杓,正向他摆手。他走上前去,笑道,“仙子竟也巧在此处,莫非亦是为祈福而来?” 李杓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多供奉祈福,便只单纯的上香而已,祈祷诸事安顺,顺便求求其他的。这不要走了,见公子在此,便想就上次的事感谢一番。” “不用谢我,真得是我谢谢仙子才行。”李之罔摆摆手,“若非仙子借我凭证,我亦无法早见北河公主,更不能知晓我之来历。” “那真好,祝愿公子早日寻到家乡。”李杓由衷祝愿,从袖子中拿出柄竹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柄扇子乃是我自用的,便赠予公子,虽无妙力,但暑日解热却是可以的,还请公子收下。” 礼物并不贵重,所以李之罔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后发现上面有用毛笔写着“灼华”二字,正是李杓的修号。他拱手道,“在下一定用心保管,不忘往日情谊。” “我也不会忘。”李杓开心地挥手道别,“公子以后记得来梵惑道门玩!” “一定!” 李之罔收了竹扇,还没走回去,一群人又是把他围住,却是八卦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李杓的事,甚至还有人擅自编排起英雄救美、赠扇定情的故事来。 李之罔越听越离谱,赶忙打住,“各位大兄,别人仅是与小弟是本家,萍水相逢而已,切莫再说了啊,小弟还要练剑呢。” “你那剑法古怪离奇,练个一百年也不见得有个成效。”天生臭脸的公羊准按住李之罔肩头,不让他走,颇为猥琐地道,“不如讲讲那李家妹子的故事,也让我等大老粗知道什么叫风花雪月,可别说没有,我可知晓在公馆时你可有一夜未归。” “对,说来听听,郎情妾意,好生肉麻,但就是要听这些才起劲!”立时就有人起哄道。 李之罔一看,知道今日众人是不会放过他了,用强又比不过,不多时想出个法子,喊道,“这样,各位大兄,谁与小弟自封修为对练,若赢了,小弟便说,没赢,那就不能怪小弟嘴严了。” 公羊准一马当先,让众人撤开,哈哈大笑道,“你那剑法无用,就算封了修为也比不过我,这样,我再自封一手,也不算胜之不武。” “那便来吧!” 李之罔站定好,将邪首剑拿到背后,这便是《背棺温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先蓄剑力,再一击制敌。 众人刚才已是看李之罔练了一会儿,知道他这招要么不发,要么必制敌,故都等着看公羊准如何破招。而公羊准一进入状态便全力以对,只见他亦是不发,单手持着长枪绕着李之罔一丈来处打转。 两人都在寻找对方破绽,但李之罔静,公羊准动,动静之下,破绽自生。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出对方身上稍纵即逝的破绽,又几乎同时出手,只见李之罔一剑戳出,公羊准一枪刺出,皆往对方要害处走,不留丝毫余力,只求一招破敌。 但二人又几乎同时停手,只见枪尖架在李之罔咽喉处,剑锋压在公羊准右眼帘,毕竟这只是寻常比试,二人不可能真的生死相拼。 李之罔收了剑,感叹道,“大兄真威猛,几乎让小弟喘不过气来。” 公羊准毫不受用地摆摆手,“我没赢,但你也没输,算是平手。”他向外招手,“换个人来,这小子有些棘手,切不要留力!” 众人皆是嗤笑起来,纷纷取笑公羊准竟与一半大小孩儿战成平手,但接下来上场又下场的人都熄了笑容,要么苦着个脸,要么一言不发。上官恪的论断最为公道,“李公子就像一头练了万年剑的老鳖。” 近卫足有一百来人,李之罔与其中的五十二人比试过,剩下的比试则被叫停,原因很简单,齐雨思回来了,而且带着沈惜时。众人要么侧头,要么低目,没人胆敢关注沈惜时红肿的眼眶。 齐雨思吩咐下去,众人立时而动,各祭出空天宝具,不多时就抵达咫尺天涯。 冬近了,夜的纱布很快披下,静静流淌的逆流河上隐约浮现出满月的反光,李之罔看得入神,连护卫的工作都忘了,他莫名想到,这世界是一位垂垂病患,只有寂静的安抚才能让其享受死前的片刻安眠,但人们喧吵,它终忿忿而亡。 作为贵族,齐雨思和沈惜时自然能够享受绝佳的点位和场所观赏绝景,那便是只有在月圆时分才能得见的磷光图卷,上面有蛟龙游海、神人搏战的险恶绘景,也有渔人归家、男耕女织的和谐画面,但李之罔毫无兴趣,虽在外护卫着二人,但只是盯着河上的波光,想看清黑暗的深处。 “李之罔,晦朔叫你进去。”不知何时,齐雨思出来了,“说话和声点,要是等孤访友回来,看见她又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在下明白。”李之罔答应声,便准备推门进去。 “等下。”齐雨思忽得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枚吊坠道,“这个你且收好,让我的后辈能认出你。” 李之罔郑重地戴在脖子上,向齐雨思谢过,就这样结束了此生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惜时靠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圆月,听到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转头,二人便就着月光沉默下来。 静默阵,李之罔想总得说点什么,遂道,“殿下,若真如玃如大师所言,日后在下一定会去东仙洲拜见殿下,助殿下脱离灾厄。” 沈惜时惨笑一声,回过头来,她的双瞳在黑暗中好生耀眼,笑道,“过来些。”待李之罔走近了,她才道,“你知道为何此处叫做咫尺天涯吗?” “在下不知。” “传说啊,很久以前,至少在王朝之前了,有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龙住在逆流河里。女孩待在这儿,是因为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告诉她站在这儿能看到南仙洲,所以女孩儿每天都会爬上高高的山峰,祈祷父母的归来。这样的举动让河中的龙知道了,他便让此处再也不下一粒雨,这样女孩就能看得更远。但不下雨,便没有收成,女孩只能跑到河边祈雨。龙听见女孩的祈祷,又改成三天降一次雨,但是这样雨水又太足了,女孩种的庄稼全都淹死了,女孩只能去祈祷少降些雨。于是龙便改成了一月下一次雨,既能让女孩远远望见南仙洲,又能让庄稼有所收成。” “数次的祈祷下来,女孩和龙逐渐成为了朋友,每天上山后,女孩都会到河边与龙说会儿话再去干活,一人一龙就这样和睦相处了好几年。一天,有人带来了消息,女孩的父母死在了南仙洲,女孩遂一病不起,再起不得。龙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女孩,心中焦急,但他是河中的生灵,无法上岸,为了再见女孩一面,他去见了河蟒之神,在数日的恳求下终于变成了人身,代价则是再也回不到河里。” “龙找到了女孩的家,并照顾了她好几日。但女孩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龙只得外出采药,当他回来时,却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了女孩遗留下来的一只鞋。原来龙出去寻药后,女孩便回光返照苏醒过来,她想着这么久没有见到龙,遂去了河边,那时降雨已不由龙来管,天空中正下着磅礴大雨,本就孱弱的女孩便这样被大雨冲走了。” “龙不相信女孩的离去,他便守在岸边,每到满月的时候就画出各种发光的画卷,希望女孩看到后能找到路回来。这就是咫尺天涯的由来,龙成为了岸上的人,再也无法下水,女孩成为了水中的鬼,再也无法上岸。” 沈惜时把故事讲完就又沉默了,好像她仅是唤李之罔进来听个故事。 “在下亦会如故事中的龙般为殿下分忧,并守卫殿下。”李之罔道。 “即便我如故事中的女孩儿那样死去了?”沈惜时回过来,见李之罔一脸难以置信,不由浅笑,“我虽是半神,寿元悠久,但终究是会死的,更何况有那件事压着我。” “殿下可将事情告予在下,在下拼尽全力也会为殿下解决。” “不。”沈惜时摇头,“知晓这件事的人必须死。” 李之罔走近些,离着沈惜时仅有一臂之距,大半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透着坚决,“那我问殿下,把事情说出来会舒心些吗?” “这自然会。”沈惜时一时没弄懂李之罔的意思,却又立刻想明了,她站起身来用手挡住李之罔的嘴,急道,“我不准你这样,你是我的骑士,必须要听我的命令!” 李之罔拨开沈惜时的手,决心毫无动摇,“那现在我不是殿下的骑士了,殿下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殿下可以将事情尽数告予我,再杀掉我。” “不要这样...”沈惜时毫无征兆地哭了,就连背后的羽翼也颤抖起来,她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不是。 “我愿为殿下而死!”李之罔抓起沈惜时的柔夷,把它放在滚烫的胸口,“殿下救我两次,之罔无能,仅能效以一命,还愿殿下成全。” “不要这样,好吗?”沈惜时感受着温暖,仍是拒绝,“作为我唯一的骑士,走吧,去寻找你的故乡,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命令吗?” “不是,只是...恳求。” “那恕在下难以遵从,我不愿殿下日日怀忧,以泪洗面。” “你...真是个倔脾气啊...”沈惜时跌跪在地,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般,“我不能告诉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分毫。” 李之罔蹲下来,安抚道,“但这样至少能让殿下好受些不是吗?” 沈惜时终于知道了,她的命运原来不需一个人独自承担,至少李之罔愿意和她一起去见证那可怖的终焉,于是她说起那个再也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故事。 在永安王寿宴的几百年前,即兆天9430年,沈惜时受姐姐天阴公主的邀请去北仙洲游玩,在一处高山,她偶然遇见了永恒女神。永恒女神嫉妒于她的美貌,不仅让她的容颜永不会变更,还赐下了一对如今正生长于其背后的羽翼,这羽翼会随着岁月的更迭持续长大,最终将沈惜时淹没覆盖。就这样永恒女神犹嫌不够,还将沈惜时的命运尽数告知,在未来的岁月,其身体会被其母亲占据,成为一具容器,就这样,沈惜时陷入了终日的惶恐中。 “母亲...母亲如此爱我,她怎会做这样的事?她绝不可能会这样的...” 沈惜时在李之罔的怀中嚎啕大哭,数百年来的压抑终于倾泻出来。 李之罔终于明白了沈惜时为何会如此,她话中的母亲正是如今王朝的王后,那位无人不知的永知女王,传言世间最接近神只的人,要她去反抗这可怖的命运怎么可能? “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只能带着惶恐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是这样...或许也有机会。”李之罔的语气中也带上不自信。“我方才与齐城主的护卫闲聊,听到逆流河有奇妙功效,在月圆之时进入其中能穿越时间,请让在下去未来为殿下谋划。” “不行,这仅是传闻而已,怎能当真?”事实上,沈惜时不愿李之罔离开,她现在仅想倚靠住他。“再说,即便你穿越了时间,若是去了过去又怎么办?” “那...”李之罔沉思阵,坚定道,“那我便提振修为,再与殿下汇合,助殿下脱离命运。” 沈惜时没话说了,她已不知再说什么才能阻止。 李之罔站将起来,最后望了眼月亮,道,“这样是最好的,我死了,便无人知晓殿下隐秘;若侥幸活了下来,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在下都会来助殿下的!” 说罢,他跳上窗户,望了眼仍跪坐在地的沈惜时,便一跃而下,至于后者的哭泣,闯入的近卫,匆忙赶回的齐雨思等一众反应便是他不知晓的了。 第1章 时间之后 若干年后,已然长大的李之罔只隐喻记得那日月光皎洁,那女孩儿的哭泣却早已想不起分毫,甚至“沈惜时”三字也忘得一干二净,非是无情,仅因时移世艰,难能回首。 但在兆天年的冬天,李之罔仍清楚地记得他跳入逆流河的原因。 逆流河湍急邃深,他甫一跌下身子便不随自身控制,只能跟着浪波直流而下,几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最后全身无力,只能看着逐渐远去的朦胧月光,陷入河潮深笼。当他终于苏醒过来,天已微微作亮,而周遭景物早已游离,他已不在咫尺天涯。 正值冬日,一切尽在肃杀之中。李之罔的下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则趴在半湿的泥沼中,一阵冷风吹过,顿时让他冷颤直发,只得趁着尚有些力气爬将起来,打量起四处。 这是一个几经战乱的破败村镇,没有丝毫的人迹,倒地冻僵的尸体和被焚毁的屋舍是最常见的标配。李之罔找了间尚能避些风寒的房屋,又点上些柴火,便将几乎冻成根块的衣服脱下扔在房梁上,赤裸一身地去寻些吃食。但很可惜,避乱的镇民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贮藏,李之罔找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只能饿着肚子回到篝火前坐下。 他现在迫切地要知道三件事,一是如今的年份,二是身处的地界,这两件能帮助他弄清现在的处境,第三则是沈惜时的踪迹,他冲忙一跳时并未细想未来是否已经没有了沈惜时的存在,如今再谋划清楚,生怕时光已太过久远,久远地沈惜时的命运早已应验。 因此,稍一感觉力气恢复,李之罔便穿好衣裳,带上全身装备,几脚踩灭篝火,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前进,试图找到些许人迹,问清他的三个疑问。 严冬便是这般,鸟兽隐迹,人畜不出,他往南方走了整整一昼夜都没看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入目皆死气沉沉,碑墓林立,这让他不由猜想如今的时间是否乃在王朝建立之前,不然怎会如此地荒凉。 再走了五日,李之罔终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在夜色中暼见了一处微弱的灯火。他连忙赶过去,连门第都没看清,便嘭嘭敲门,不多时出来个拿着屠刀的坦胸汉子,李之罔连忙恳求道,“在下奔袭数日,腹中干涸,还请赐予在下一顿饱饭,感激不尽!” 坦胸汉子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打量了阵李之罔,简短确认其身份,才默不作声地让开个身位。 “多谢大兄,大兄阖家安康。”李之罔嘴上感激道,连忙进了门,却见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庭院,左边立有块石桌,右边则放了个沾满油渍的摊位,摆着两块砧板,上面扔了几块肉,看得他双眼直冒绿光。 坦胸汉子道,“去那边坐下,今日活计还没做完,你且等会儿。” 李之罔应下声,生怕即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便见坦胸汉子把屠刀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回到摊位前处理起肉食来。 “敢问大兄尊名,小弟深以为幸,能得大兄救援。” “吴季,家中排老三。”坦胸汉子精通屠道,几块大肉在其手中条分缕析,肉是肉,骨是骨,不一会儿便分隔得清清楚楚。吴季又走到一边,升起灶火,待水滚沸,便将精肉和下水扔到两个大坛里,不多时便随着热气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 李之罔闻到气味,再按不住肚子的咕噜声响,作响个不停。吴季自是听见了,他拿着个勺在坛中打转,没回头道,“这肉,需得彻底煮熟了才行,不然怕是要出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伴着凌冽的冬风,吴季终是端着盆肉汤过来,李之罔连忙接过,诚恳地感谢声,便一手拿筷一手持勺大快朵颐起来,几如贪食恶鬼。虽未上任何佐料,单纯地就是大肉煮水,但他仍是吃得十分香甜,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这是他生平所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李之罔吃得急,吞得紧,只将肉一咬,汤一送,一大盘肉汤便彻底进了五脏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瓷盘,吴季二话不说地又给他加满,如此李之罔彻底放开,连吃上五盘才感觉饱了,他本还想着问下此处地界,但吃饱后睡意一下来袭,趴在石桌上便睡死过去。 李之罔睡了足足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每酣眠之际便有隐约的哭啼声将他吵醒,吵得烦了,他只好拿已经发臭的被子盖住头耳,如此才好生睡了段时间。 “多谢吴三哥款待,救了小弟一命,不知此地唤作何名?”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天还是黑的,便出了后院到前院去寻吴季。 “芙蓉集。” 吴季正忙着和一拄着拐断了腿的农家打扮的汉子做生意,只匆匆回了句。李之罔心想自己也确实太急躁了些,便看着二人交易,只见拄拐汉子将背上的行囊解下,做贼般瞥了眼李之罔,待吴季摇头示意后才小心谨慎地打开行囊,却是几块碎肉。 随后便见吴季与农家汉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吴季把装有行囊的碎肉收下,又选了几块砧板上的肉递给农家汉子,二人就这样结束了交易,竟是离谱至极的以肉换肉。 李之罔心道这或许与当地的习俗有关,不应多问,待得农家汉子离开后,才问道,“那敢问吴三哥此处可属永安国?又在何道何州?” “不是永安还能是哪儿?”吴季不耐烦地挥把手,却是又抓住屠刀割起肉来,“我只知道东面是沉香集,南面是拔稻集,都是我曾到过的,至于什么州道,没听过,也没到过。” 李之罔了然,如今的时间在王朝建立之后,因为已有永安封国。而吴季仅是一个普通的村镇汉子,只知晓自己身处的这一亩三分地,再问深些自然不清楚,至于年份年间对方恐怕更不知晓,但他犹不死心,追问道,“吴兄是否有地图之类的,在下急需!” “地图?这玩意儿在这年间可是个稀罕物。”吴季嗤笑两声,“但是我还真有一本,你要可以,但也得帮我做阵活计才可。” “吴三哥但言,只要能办到的,在下绝不推辞。”李之罔赶忙拱手,生怕对方反悔。 吴季指向砧板道,“便是接下来的一月你都在这儿给我砍肉分筋,时间一到,我便把地图给你,放你离去。” 如此简单?李之罔暗呼幸运,当即便答应下来,接过递来的屠刀,拿起块碎肉就切割起来。 吴季看了阵,时而出言让李之罔切得小些,又告诫他任何一块细肉都不能忽略,便放手让他自己做,自个儿则回了后院,不知处理什么。 桌上肉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算多,但对李之罔这样已踏上修行路的受恩惠者来言,不过眨眼之数,他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一尽处理干净,而这样的处理量吴季往往需要不歇做上一个夜晚才行。 李之罔抹把汗,把屠刀插在砧板上,往后喊道,“吴三哥!在下忙活完了,可能弄点吃食吃?” “这么快?”吴季的震惊中带着屠刀挥落的声音传来,“灶头旁有个乌黑的罐子,你用里面的肉做汤!” 李之罔答应声,走到灶头旁把罐子抱起,发现里面装了些风干的腊肉,只是不成形状,几乎都是碎条。但如今这境况哪有能挑剔的,他选上几块形状较好的,便就着白水煮汤,也算一番饱食。 吃完后,李之罔把碗筷洗漱干净,便推开院门,想着看看外界景象,看有没有其他人家。但门外一片黝黑,竟是一处人家灯火都看不见,偌大个天地除了吴季庭院的微弱火烛和天上涽星外,竟然一处光亮都没有。他想着吴季多半还要再忙活会儿,便往外走,才发现吴季的小院竟然修在群山之中,周遭毫无人迹。 于是他止步回返,想着等白日再来探查,这附近定有其他人家,不然那拄拐汉子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尚离小院有段距离,李之罔忽得又听到微弱的哭啼声,正是前两日扰他酣眠的杂音,他一时想探究清楚,便拔出邪首剑,循着哭泣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但不知为何,稍一走近些,那哭声便骤然远去,又在别处响起,当李之罔转向往下个方位走近些,哭声却又不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甚至心中起了股惧怕,是不是有什么邪物蹲守在外边,念头一起,探究的心思立马便被冲得一干二净,他赶忙窜回小院,紧闭大门。 吴季已经出来了,正在洗刀,李之罔便问道,“吴三哥,你方才有否听见哭泣声,好像是个婴儿在啼哭,真是好生惧人。” “小兄弟你可别吓我。”吴季看李之罔做事麻利,悄然间改了称呼,“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婴孩,千不可再提,说不得到时候真有什么邪物寻过来。” “三哥为何将家建在这深山之中,按理大兄做的肉食生意,不正该开在村镇市场中吗?”李之罔看吴季主动提起,便顺着话茬说下去。 “你说这啊。”吴季从水中拿起刀看上一眼,兴许是觉得没洗干净,又放回去继续擦洗,并道,“我早年间犯了事,不为族人所容,只能出走芙蓉集,在寻常人都不会来的此地修了间小院,至于这肉食,算是形势所迫,非是我原本营生。” “外界是如何形势了?听吴兄所言,似乎很是危急。” “也不算多危急。”吴季摆摆手,轻笑声,示意李之罔少见多怪,“军阀、官大爷你争我夺的,自我记事以来,就是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不是村镇被抢被屠,便是抓丁作粮,只是这十几年来更乱些罢了。好了,刀也洗好了,我且多待会儿,看还有没人上门,小兄弟可以休息了。” 李之罔嘴上答应着,脚往里走,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到底他是穿越到了更前的时间还是往后的时间。如果是更前,有“贤公子”之称的永安王怎会容许手下作乱四方?而如果是之后,永安国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剧变才会由他曾亲眼见过的富庶之国沦落到如今的白骨于野,千里无鸣。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之罔又在吴季的小院待了十几日。当然他过得很是清闲,一般便在深夜时才需处理下肉食,倘若有人上门做生意也是由吴季招待,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待在屋子里修行《玄都天经》,至于想白日出去打探的谋划却是落空了,而这与吴季有关。 吴季的生意只在晚上开张,白日时候没有人上门,他也不会打开大门寸许,即便李之罔说只想到附近看看,吴季也决然不许,这让二人的关系骤然紧张,但还不至于让李之罔生出强抢地图的心思,让他最终选择这么干的,是另一件事。 若要细谈起来,则又要回到李之罔曾听过的婴孩啼哭上来。那日,他正在房中参悟《玄都天经》,那恼人的啼哭声又是响起,本来他已逐渐习惯了这偶尔响起的杂音,但近日来参悟功法屡屡不顺,不禁火气上涌,誓要找到哭啼的来源。 想罢,他便提剑在院中转悠,这一次他听得很是清楚,哭啼声就在小院内。因为吴季都是白日睡觉,晚上干活,为了不吵醒对方,所以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像只鬼魅般在庭院里进进出出,而这也成为他终于找到哭啼声来源的关键。 不知为何,以往本来只要他往哭泣声的方向走上几步,那声音就骤时歇了,但如今他放慢脚步声,哭泣声却不绝于缕,像一条丝线把他引过去。 最终,李之罔来到了庭院中的柴房,他万分确信哭啼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直到这时,他都担心是鬼魅作乱,遂屏息凝神,站到一旁,轻轻推出个门缝,只要有精怪敢出来就绝逃不开他当头一剑。 等上一刻钟,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只得暗骂自己小题大做,彻底推开木门后,门后的一切显现出来。只见里面堆叠的木柴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空地上扔有块砧板和几把各式不一的屠刀,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血斑,尽是血腥的冲味儿,而血迹的中央还有道木门,连接着下面的地窖。 李之罔提袖挡住鼻子,进入柴房内。进来后,反而听不见啼哭声了,但直觉提示他哭泣的来源在地窖里面,遂直直走到木门前,用剑把并未上锁的木门抬起,顿时微弱的呼吸声传入脑中。他轻声慢步走下去,黑暗之中是十几双明亮的眸子,伴着排泄物的恶臭让人只想逃离,好像李之罔才是犯下错事的恶人。 他不敢问,不敢说,不敢想,拔步而走,跑到柴房外才大口吸气,抬起头来,吴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吴三哥,你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地窖里为何关押着这么多人?” “我想小兄弟应已经猜到了,遂没有多嘴。”吴季颇有些无奈,他这行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毕竟犯了忌讳。 “不,你从头到尾的说来,这间小院,地窖下的人还有所谓的肉食生意,到底是什么来头?”李之罔亮起锋刃。 吴季摆摆手,让李之罔不要冲动,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因这而死,“我这儿做得确实是肉食生意,但并非寻常的鸡鸭猪羊,乃是香肉。要说为何,便是世道不好过,大家伙儿都缺钱少财来栽种蓄养,只得用家里人的肉换些生人的肉来度日,我也就从中赚些油水而已。况且小兄弟吃了这么久,就没半点察觉?” 李之罔听到一半就已有了猜测,但真的实实在在听到他十数日吃下的都是香肉,还是难以抑制,只一边提剑对着吴季,一边呕吐起来,手伸进喉咙嗓子根,恨不得把这段日子吃得都吐个干净。 吴季见此反而大笑起来,“哎呀,小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矫情,要知道若没有这些肉人肉食,我两个可早就死了!” “那那些地窖里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李之罔抬起头来,恨恨道。 “便是有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想着逃难或者投奔远亲,但这上路走得有些盘缠或者吃食吧,便把孩子、妻子,甚至老母卖到我这儿,这样既能有盘缠上路,又减轻了累赘,不是一箭双雕吗?” “还有其他没说的没?” “没了,我就一个荒山里卖肉的,哪有那么多能说道的,小兄弟要听故事得去城里找说书先生才行。还有,小兄弟能把剑放下了吧?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可没半分强买强卖。” “世道怎会崩坏如此!”李之罔朝天干嚎一声,随即收回目光,一剑斩向吴季,愤恨道,“你救我有恩,但做此勾当,绝无活命之理!” 眼看着吴季温热的尸体分做两块,李之罔一下如失力般跌坐在地上,连坐在刚尽吐出的呕吐物上也没察觉,只一面捶地怒吼,一面大口喘气。他如何能食得同族之肉,饮下同族之血? 但事情总需处理收拾,即便是烂事,就如这已近破碎的山河,总需有人站出,重掌日月,再领乾坤。李之罔看了眼吴季的尸体,决意不为此人收尸,默默走回地窖中,道,“你们自由了,我且把你们放出,要去何处要拿走什么,皆由你们自己决断。” 李之罔没有点烛,只在黑暗中摸索,他不想看见这些人一点,生怕联想起前几日或许吃了这些人的血肉至亲,因此他的速度很快,只把绳索解开便奔向下一人,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没有穿衣,或是患病将死。忙活完这一切,他又赶去了吴季的居室,将其彻底地翻箱倒柜,却哪有丝毫地图的影子在,结果吴季只是设下个大谎,来让他白打工。 接连的剧变让李之罔心绪很是不稳,他将柴房中的干柴搬到小院四处,又从厨房里找了些不知是猪油、羊油还是其他什么油,反正能助火的炼油洒在上面,在确认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人已尽数出逃后,最后在一把火的助威下,吴季的尸体和他相睐的小院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余灰残火外再不被提及的风中碎渣。 李之罔想及吴季曾提起过南面有个拔稻集,他遂往南面走,尽量不去想此前的事,专心赶路,连下起雨来也不顾,只盼望着早点离开这人人相食的惨地。因此,在走出群山后,他便往官道上靠,希望能尽量走得快些。 忽得,前方传来声响,李之罔不免看去,才发现他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只是隔着雨幕,看得不甚清晰,方才是那小的身影跌在了路上,才传出的动静。好不容易再遇见生人,他连忙疾步,看能不能追上问些情况。 “两位且慢!” 雨下得有些大了,李之罔喊了几遍对方都没有停下脚步,他只能大跑起来。 眼看只有百步的距离了,李之罔又是喊上一句,那两人终于停下脚步回身过来。他不由挥挥手,让二人等他一阵,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两人也挥挥手以做回应。 就在这时,远方雨幕骤得现出几名骑士身影,李之罔刚想让二人注意躲避,骑士已欺到近前,便见那两个身影立时跌伏在地,再不起身。 “恶贼人!”李之罔大吼一声,拔剑冲将上去,见四名骑士皆着黑甲,正是永安国黑狮军的装备,不由再喝,“尔等为永安王之将,便做这杀良之事?!” 说罢,剑已击出。他摸不清楚骑士境界,故想取巧先攻战马,但此四人见过的杀戮可比初出茅庐的李之罔多上太多,只见骑士将缰绳一提,胯下战马便躲开了李之罔的含怒一击,他还想反攻,其余三人已经围拢过来,一人一槊击在他胸口、左手、胯下,顿时就如被放了气的皮球跌跪在地。 昏死之际,李之罔只看到先前雨幕中的两个身影是对母子,皆胸口有个大洞,已是死了。 第2章 沐血营 他并没有昏死多久,剧烈的颠簸使得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如那对母子般被虐杀,而是被绑在了马后拖行,弄不清楚骑士们到底是要折磨他,还是另有目的。他疯狂咒骂,但嘴里的布条使得他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 前面的骑士看李之罔醒了,停下马,却是把绑在他胸口的绳索改到了脖颈,至于捆在手腕的锁套则是没动,这让李之罔为了活命不得不跟着奔驰的战马疾奔。 但是骑士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速度时快时慢,虽然勒得生疼,一时还无性命之虞,只是混着寒风和冻雨,在坑洼遍地的大道上他的鞋子很快破损,脚掌上很快就多了几个窟窿。 忽得,为首的骑士吹了声口哨,指向前方。李之罔便见靠后的两位骑士拍了拍战马,顿时越过众人奔向雨幕中,只稍息的时间又回返,长槊上随着雨水往下滑落的鲜血说明了生命的消散。 但是,当李之罔跟着骑士们再往前行进时,却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多久,很快就出现了解答。那是雨停了之后,在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大一小的三个身影,正相对而来。或许这些戮命的骑士早有远名,那三个身影看见骑士后果断后撤,但根本不及战马极速,只跑出一小段距离便被骑士追上,除了中间那人没死外,另两人都立时便被刺死,尸体则被装进了骑士的神府中。 当拖行李之罔的骑士也赶上去后,李之罔看见那唯一的幸存者长着猪耳猪鼻,屁股上还有条颇为滑稽的猪尾巴。但他却笑不出来分毫,因为那人即便是被捆着,也在不住地求饶,只是骑士们毫无所动,只把他捆在另一名骑士的战马后面,便又开始游荡。 接下来的数天,李之罔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骑士们要么是在大道上劫人,要么直接入室抢人,他们只要青壮男子,剩下的无论老弱病残,还是妇孺儿童,皆杀死收进神府内,这导致四位骑士的战马后面,每一匹都跟着近百位青壮。 似乎是有着规定的人数要求,在差不多到达五百之数的时候,骑士们立刻停止了捉人,明确地向北方行去,经过两天的跋涉,出现在李之罔面前的是一个沿着山坡险要地势逐级而建的森严军营。 他只来得及看清各处旗帜上皆绣有“温屠”二字,便被带入了军营中,随即便有一名儒士打扮的文官从营帐中走出,与为首的骑士相互施礼后,便指着他们这五百人低声商量起来。时间不长,很快二人便定下了谋划。 只见文官朝外不断喊着一些名字,不时便有军士靠拢过来,最后刚好在一十之数。 文官的声音很轻,与其年轻的外表颇为相配,其道,“尔等各自负责一部分人,半个时辰内结束,所获自留半成,半成分予萧统领,其余的皆要充公。” 十人皆抱拳应诺,待文官回营帐之后,便眼冒精光地看向众人,这自然有些扯皮的环节,毕竟这五百人中有些人一眼便财富在身,譬如李之罔腰间的邪首剑,一看就非凡品。只见这十人凑成一团,时而低声商量,时而抬手指点,倒没出现任何动火的场面便把人划分好了。 随后便是牵人取财的环节,负责李之罔在内的五十人的是个疤脸汉子,其什么也没说,只粗暴地一个人一个人的查验,行囊看也不看便拿走,随后便是一些易于藏物的地方,譬如袖子、内衬,倘若什么也搜不出来,疤脸汉子还会搜查此人的下体、魄门。最后不管搜刮出来多还是少,疤脸汉子都会一脚踢在被搜刮者的肚子上,保证其跌伏在地,像个虾米似地满地打滚。 李之罔排在后面点,看着前面人虽被堵着嘴但还是不由闷哼的惨状,一种明知会到来的恐惧不由压满他全身,他只得尽力鼓足气,撑大肚子,希冀接下来的痛苦不会那么难受。 疤脸汉子终于走到他面前,一把抢下邪首剑,先打量了阵剑柄,又见其虽无锋,但却夺人睛目,不禁叹息声,“好剑,当是把好剑!”随即其打量起李之罔周身,想看看还有没什么宝物,李之罔只得埋下头,希望疤脸汉子放过他。 但反而是这个举动出卖了李之罔。疤脸汉子抓住他的长发以使他头抬起,往脖子处一阵摸索,一下就将齐雨思所赠的吊坠夺走。疤脸汉子兴趣更甚,心思捉到条大鱼,在李之罔怀中摸索,不一会儿便将《玄都天经》、《温棺背剑诀》两本功法拿走,更将他打赌获得的近三万龙尘也尽数拿走。但不知为何,疤脸汉子对龙尘毫无兴趣,只打开看了看便扔在地上不顾,而这显然让疤脸汉子极为不爽,李之罔被连踢两脚,痛得他肚子痉挛,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这些搜刮的军士都是老手,知道哪些值钱,哪些是垃圾,文官所定的半个时辰都还没到,便已将五百人尽数搜刮完成。而文官看到堆积一地的财货后眉梢不由微展,再接过疤脸汉子递上来的邪首剑和功法后更是喜笑颜开。 文官按下心中喜悦,摆手让众人安静,向被捉来的五百人道,“汝等且听好了,今日我温屠军招兵纳将,但名额有限,仅在二百五十之数,尔等想活命想为军的,且抱一人头来吾面前。” 说罢,便有军士搬出个板凳,文官当即施施然地坐下,而众人外围已经有军士推来栅栏,很快便将被捆住手脚的五百人关在空地中。 随着文官掏出件刀状法器,众人身上的绳索立时而断,如此人群一下乱开,立时便有人赤手空拳搏杀起来,因为大伙儿刚才都听明白了,这五百人里只能活下来一半,都拼命地想杀死一个人到文官面前换取活命的资格。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时竟还没有人死伤,因为众人都是被捉了数日,长点的如李之罔被捉住七、八日,短的也有两、三日,皆滴米未进,挥出的拳头没有丝毫力气,外面军士大声的嘲弄和里面为活命的嘶吼混杂听来颇为讽刺。 李之罔的境遇并不好受,他是诸人中最先被捉住的,也最为疲惫,厮杀刚开始他就躲闪不及连中三拳四脚,一下就伏倒在地,再想撑地爬起,背上又是被踩了几脚,一口热血喷出,这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只无力地趴着打颤。 与李之罔搏战的是个肥脸汉子,几日下来已消瘦甚许,脸上挂了几条褶皱,但比起李之罔还是好上许多。他见李之罔已爬将不起,不由大呼一声,改踹背为蹬头,数脚重踢下去便见一滩血洼从李之罔的头颅附近流出来。肥脸汉子不由大喜,只可惜没有利器割头,他只得伏下身子抓起李之罔衣领,便往文官方向走去。 但此非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极为残忍的混战厮杀,有数人看见肥脸汉子提了具死尸,纷纷舍了对手,向肥脸汉子袭去。在数人的围攻下,肥脸汉子立时便招架不住,以眼珠爆开的凄惨模样倒下死去。肥脸汉子的尸体一下又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顿时又是几人倒下,而躺在地上的李之罔也有了知觉。 方才他被击中脑袋后,头一下就如要炸裂开般疼痛难忍,而且他虽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但手脚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仅能机械的弯曲,他虽发着“哼哧哼哧”的声音,但在混乱的搏杀场中根本无人听闻,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了。 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推开,从地上爬将起来,注意到周围人都各自厮杀在一块儿,竟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人有闲心关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但李之罔却感觉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好上很多,虽还是饥饿无比,但他感觉身子更轻盈,脑子更清明,眼也看得更远,一切在他头疼之后似乎都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李之罔一定要去亲手杀死一个人,他只将胖脸汉子的尸体扛在肩上,便往文官所在的方位走过去。沿途虽有人阻拦,但却根本不是李之罔的对手,他很轻松地就能躲开敌人的攻击,并予以反击。 “大官,在下已拿来尸体。”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放在地上,低头道。 文官摆摆手,他虽看似无所事事,但一直盯着场中,知晓李之罔的这具尸体不过是捡漏来的,故此没有多说,淡淡道,“詹魁,此人归你了。” 疤脸汉子不爽地撇撇嘴,一面向文官抱拳应是,一面向李之罔喝道,“你这白面皮,还不快出来!” 李之罔赶忙应是,爬出栅栏站到詹魁身后,逃出生天的喜悦却一下让方才的那阵轻盈感消失,只觉头晕脑花,恨不得睡死过去。但厮杀还没结束,他只能勉力硬撑,心中盼望着早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都感觉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终于是传来文官宣布结束的声音。迷迷糊糊间,他跟上詹魁的步伐,又经过分发军武等诸事,才终于来到营帐里,一头倒在地上。 “诶,醒醒,醒醒。” 刚躺下去没一会儿的李之罔肩头被人止不住地摇晃,他勉力睁开眼来,见是个长着猪头的人,不由喝道,“大胆猪妖,莫误我酣眠!”说罢,又是昏沉过去。 但那人犹不放手,仍摇着李之罔,见他久不起来,还把他强硬扶起。李之罔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勉力拾起精神,只见除方才那人之外,营帐中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穿着半破的黑狮铠甲,另一人则和李之罔二人一样浑身破烂,应也是被捉来的五百人中的一员。 为首的黑甲军士清了清嗓子,待众人都看向他后才道,“三位,我是你们的伙长,辛大郎,以后叫我辛大哥便可。”说罢,他指了指身旁军士继续道,“这位是我三弟辛三郎,你们叫三哥便可。以后大伙儿都是一伙的,先自我介绍下吧,省得以后死了连碑上名字都刻不了。” 顺序从左往右,先是那长着个猪头般的人,其懦懦道,“我是方削离,来自南仙洲...” 辛大郎挥手打断道,“只说名姓。” 接着便是另一人,形似瘦猴,唤作管苞,至于李之罔也报上自己的名号。 辛大郎也没什么想说的,如今五人都知晓了对方名字,便进入下一项。他从袖子中拿出三支药膏,递给方削离道,“这膏你们三人相互帮衬着用了,等会儿有顿餐食,更多的事明个儿再说。” 说罢,辛家两兄弟就出去了。 方削离把药膏分给二人,向管苞道,“小哥,我们俩上一下药?” “我自己能行。”管苞厌恶地看眼方削离的猪头,便坐到角落处自个儿上起药来。 李之罔这时已经想起来,这方削离便是此前他被捉住后骑士们捉到的第二个人,只是当时大家都被堵了嘴,没有交流过。他遂道,“方兄,我二人帮衬下。来,我先给你上药。” 方削离笑了笑靠坐过来,只是比哭还难看。 两人互相上完药后,便有人送餐过来,尽是肉食。李之罔想到那些被收入骑士神府中的尸体,颇有些膈应,但实在饿得难受,也只能尽吞入腹,除此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若再不动手,就要被方削离和管苞二人抢光了。 如此,李之罔再坚持不住,数日来的疲惫尽数爆发出来,倒床便睡,再醒来天已微亮。 他看其他人也没醒,便微眯想事。自从跌入逆流河已过去近一月,他还没能知晓身处的地界和时代,但想来军营中多少有人知晓,这点无需担忧;如今头疼的是该怎么逃出军营,而且还得把邪首剑取回来才行,至于功法,他已牢记在心中,保留着典籍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丢了也无妨。 随着辛大郎的一声呼唤,李之罔不得不坐起身来,一边应和着穿衣,一边告诫自己要耐心,军营中不知多少人修为远胜于他,万不可急躁行事。 辛大郎见众人都已穿好衣裳,便让辛三郎领方削离去领饭,看来日后取饭的事都落在其身上了。待二人回来后,众人便吃饭,辛大郎也说起一些事,并让众人有什么疑问都问他。 辛大郎主要讲的是操练,日后三人都要统一学习槊法和心法,白日便练槊,夜了便去空地听老师讲道学心法,当然这老师也不是正经的,都是军营中毛遂自荐或者被长官点名的,至于时间则说不准,或许一月,或许三月,这让李之罔隐约感觉温屠军的状况并不算好。 随后辛大郎便让三人问他。李之罔抢先,问道,“辛大哥可知道这里是永安哪块地界,又是何年?” 辛大郎虽然感觉两个问题都很白痴,但还是回到,“此地是息烽道下的苇罗州,至于年份,战乱太久,已不甚清楚。” 李之罔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方削离继续问道,“这儿待着会饿肚子吗?” 辛二郎听了笑笑,“你这猪头,成天想得便是吃食不是。但我告诉你们三人,会饿肚子,而且绝对会,想要不饿就要去抢别人碗里的,这点记住了。” 管苞关心的则是此军属于谁,又有否可能脱军。 辛大郎回答道,“我们是罗贯大元帅麾下温屠军中的沐血营,由张贲张将军统率,我们的顶头上司则是詹魁詹统领。至于脱军的事,进了沐血营的人便是沐血营的兵,再提这个,定斩不赦。” 事实上,被捉来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听辛大郎如此说,三人脸色皆是黯淡下去。 但辛大郎早见得多了,直言道,“你们越想走,死得越是快,若想活命,就多钻研些武艺,也不要有跑、逃的心思,我见过因此而死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且快些吃,吃完便操练!” 三人只得赶忙将碗中还剩的食物吃干刮净,便随辛家二兄弟出去操练。一日下来,李之罔已见识了这所谓的槊法,很是简单,他一个上午就烂熟于心,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有样学样,进展与方削离二人保持一致。到了夜间,再听那心法,全然是烂大街的货色,就算修得大圆满也比不上他刚近入门的《玄都天经》,而且他还发现只有少部分人是受恩惠者,不知道那些不是受恩惠者的为何也要学习心法。 此后时间呼啸而过,短短一月眨眼已逝。 随着与众人的熟悉,李之罔也已看清众人的本性。辛家两兄弟是在死人堆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凡事不求立功,但求活命,对于各种任务能推则推,虽捡不到什么油水,但也有条命在,这也让李之罔他们伙不用出去抢人劫粮。方削离则是十足憨厚蠢笨的性子,学东西慢,做事情慢,但他任劳任怨,从不推辞,辛家二兄弟也就由着他了。至于管苞,这是个冷性子,面冷心也冷,几乎不说话,操练学经完便一个人待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与方削离走得近些,因为对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出卖,而且性子颇良善,是个完全值得结交的人,就是太过怯懦,被其他伙的人欺负也不敢吱声,还是李之罔不经意间发现才帮忙教训了。方削离自然感恩戴德,罔哥前罔哥后的。 “老方,我记得你是南仙洲来的吧?”李之罔偶尔不甚忙的时候会帮着方削离抬饭,今日也是如此,但更多地是防备另一个伙的人报复。 “是啊,没想到罔哥你还记得。”方削离应了声。 “那如今南仙洲是什么光景你知道不?”李之罔有些好奇,南洲是他必去之地,永安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南洲不知又是何景象。 方削离道,“自然是知晓的,但我逃难已有年许,仅知道些过往事,罔哥你要听不?” “你且说来。” “便是拒敌城爆发了瘟疫,千里之内人畜死绝。我当时怕极了,跟着其他人逃到了中洲,逃难路上也听到些其他消息,说南仙乱作一团,不仅山妖叛乱,士族伐争,而且传闻拒敌城主已死,甚至其独女也死在了乱军丛中。” 李之罔点点头,心想这天下真是乱了,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关键点,试探问道,“听老方你的话,也是过了阵安稳日子的,那你可知如今年份?” “自然知晓了。”方削离憨厚笑道,“如今便是兆天年,罔哥你没问我,所以我才不说的。” “兆天年?”李之罔不由停下脚步,圆眼大睁。 “对啊,我逃开的时候是兆天年,如今刚过年许,不正是兆天年?” 李之罔摆摆手,让方削离闭嘴,一时间脑海翻转,思绪骤起。从兆天年到兆天年,他竟然穿越了整整一万年的时间,但这不是更为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想起了玃如在祈福殿的话。玃如曾言齐雨思、沈惜时之忧虑皆需李之罔介入才有转解的可能,而时间皆在万年之后,如今他正正穿越一万年,不正应了玃如的话? 一万年,太久也太远,李之罔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去东仙洲,因为若按玃如的话,沈惜时现在肯定在东仙洲,而且还活着! “罔哥,我们走吧,等会儿饭凉了,三哥又是要骂我了。”方削离见李之罔站定原地,不由催促。 “额,走。”李之罔醒转过来,嘴上答应道。一月过去,他逃离的心思其实都有些淡了,准备谋而后动。但如今沈惜时还活着,就不可再在此图耗生命,非得立刻潜掠而走! 第3章 出营 就在李之罔还在思量如何逃出沐血营的时候,辛大郎突然说出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谋划,沐血营即将拔寨。 “三哥,你给我说道说道,这次拔寨要干嘛?”李之罔见辛大郎走远了,问起辛三郎来。 “这我如何知晓,便是詹统领怕是都不晓的。”辛三郎摆摆手,又道,“这次是你们初上阵,无论要干什么,记得不要出头,活下来最是重要。”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三人只得开始收拾军备,他还好,寻常军士绝不是他对手,但方削离和管苞则是怕极了,竟然不约而同地练起槊来,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仅在第二日天刚微亮,张贲便令所有沐血营军士倾巢而动,仅留下两个协营守着老家。 沐血营从统领到军士大概在三千之数,除张贲亲领的三个人数在一千之数的协营外,还有萧玉城——捉住李之罔等人的骑兵首领——所统率的人数在三百左右的骑兵营,还有詹魁等小统领所统率的十个协营,人数在一千七上下。 出了军营,沐血营当即兵分两路,张贲带着自己的亲卫营外加六个协营往北走,萧玉城则领骑兵营和剩下的协营往东走,李之罔所在的魁字营便是跟着萧玉城。 除了骑兵营外,其余的协营均有裹挟而来的普通人加入,萧玉城遂将骑兵营分作两部,一部前驱刺探敌情,一部则后置防止有人潜逃。对待普通军士李之罔有把握,但面对这些肃穆的黑甲骑兵,他还是没有必胜把握,只得想着等战时再看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军队逢白走,逢夜停,不走大道,只在丛山中穿行,连续行军五日,就在众人脚底板都快磨穿时,萧玉城才传下军令,让众人就地扎营,詹魁等协营统领则去其大帐商量军情。 李之罔和管苞扎好帐篷后,便到篝火前坐下,方削离正在煮食,仍是肉。 辛大郎见众人都到齐了,让大家伙儿都靠过来,苦着脸道,“如果我没猜错,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我和三郎有盔甲在身,所以我们拿藤牌在前,你们三个则持长槊在后刺敌,切记要时刻聚拢在一块儿,谁要是脱离了队伍,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李之罔三人皆点头称是,毕竟到了战场上是五人一伙作战,同进同退,非是凭一人之力就可扭转乾坤。 随后辛大郎又讲了些其他的,譬如受伤后紧急包扎的方法和一些要命时候的手势,当他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詹魁回来了,召各伙长开会。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辛大郎便回来了,表情轻松,他道,“这次任务是突袭敌方粮草辎重,守军不多,必能拿下,而且我们魁字营是作后备军,说不得甚至不会上场。” 众人均是低声欢呼,没有一个人想上战场,为连见都没见过的将军卖命。 翌日,李之罔早早地起来,帮着方削离煮食,叮嘱道,“老方,你做事慢,到时若真上了战场,我去哪儿,你便跟着,这样还能照应你一下。” “知道的,罔哥。”方削离笑笑,“你去哪儿,我就跟在哪儿。” 李之罔见方削离还是这般,只能拍拍他肩膀,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寅时一刻一到,萧玉城便令行军,众人立刻销灶埋土,往着既定方向行军,走了两个时辰,又是传来军令,却是已经到了。 魁字营和另一个营是作为后备军,故此李之罔便看着另两个营在骑兵营的围守下成一条长蛇往山脚行径,山脚不远处便是一座土城,正是此次行军的目标。 到了山脚后,两协营便各成队列,依着五人一伙的安排站位,都是持盾的在前,持槊的在后,整装完毕后,便往土城缓步行进。 李之罔摇了摇头,问道,“能行吗?都是些新兵。” 辛大郎笑笑,“都是老兵带新兵,老兵怎么做,新兵便怎么做,应是能行的。再说了,后面可还排着一列的骑兵,这些新兵只要敢退半步,绝对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眼看着军士们离土城仅有三十丈的距离,李之罔再次说道,“我们没有攻城利器,恐怕拿不下此城。” “这你就见识浅了。”辛三郎抱着藤牌,应道,“我们这次是潜袭而来,对方都没有察觉,交战后肯定战心不烈,只要破开个口子便能拿下。再说了,打过这么多场,我还不知道锋棰军的底细?只要我们声势大些,敌军绝对不敢应战。” 说着,军士们又是靠近了些,但城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个人头都没见到。 辛三郎见此不由大笑道,“你看,这些怂瓜蛋子,说不得此刻还呆在屋里不敢出来!” 李之罔也松了口气,敌方势弱他们就不用上场,低声道,“希望如此。” 二人说话间,军士们终于是来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垛口也终于探出几个脑袋,稀稀拉拉地射下些箭来,但对于已近到城下的军士来说毫无影响,除了一些军士举起藤牌外,其余军士都在撞门。 毕竟仅是土城城门,在近四百名军士的合力下,城门终是大开,诸军士立刻鱼贯而入,而李之罔等人也不由高呼起来,谁都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 但过了一刻钟,城里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还传来的厮杀声外,既没见沐血营的军士登城立旗,也没见有任何火焰升起,这表明进入土城的军士遭到了剧烈的抵抗。 众人沉默之际,便见山下的传令官横挥两遍手中旗帜,詹魁见此,大手一挥,令道,“儿郎们,随我下山!” 萧玉城等不及了,决定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一击制敌。 两协营很快来到山脚整队,李之罔看到詹魁站在最前,穿着完好的黑狮盔甲,身边有数名亲卫守卫,而他除了手中的长槊外,没有任何防护。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传来,詹魁仅是高抬左手,便一言不发地往土城走,李之罔看眼土城,也赶忙跟上众人的步伐。 虽是紧张,但众人都知道守军没有太多的弓箭,只需高抬藤牌便可顺利到达城门口。可来到五十丈时,却出了变数,城墙上突得冒出近百名箭兵,一溜串地射下数百发箭矢。 “把藤牌顶上!”詹魁的怒吼传来。 不需他提及,早有人注意到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近二十名军士被流矢射杀,幸亏辛大郎一向谨慎,始终顶着藤牌,才让他们伙没有受伤。 “有诈!我们不能进去!”李之罔低声对辛大郎道。 “这还要你说!”箭矢射在藤牌上的冲击力让辛大郎两条手臂直发颤,“如今,退死得更快,必须要入城!” 李之罔暗骂一声,前有箭雨,后有骑兵监斩,真真难受至极。 眼看更多的箭兵冒出,詹魁怒道,“所有人向我靠拢!拿藤牌的去前面顶住,持槊的往后站,这些狗娘养的!” 众人听令,队伍立刻分散开,辛家二兄弟往前靠,李之罔三人则持槊紧跟在后面,但箭矢无眼,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受伤战死,就连李之罔都不慎被流矢刮了一道。 他不由想到,协营虽还在继续推进,但与此前相比可谓是龟速,若真继续坚持下去,非得把所有军士耗损在此不可。 “儿郎们,给我顶住咯!萧大人正在支援我们!” 詹魁的怒吼让李之罔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除了射过来的箭矢外,还有黑羽箭矢往城墙上飞。他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骑兵营已出动了大半兵力,正在与城墙上的箭兵对射。虽是以下对上,多有不利,但骑兵营的及时支援还是让魁字营压力大减。众人屏住口气终于是冲进城门内,但看到的景象却让每一个人都变色。 入目所及皆是死尸,一大半都是此前冲杀进去的协营军士,仅还剩下十数人在负隅顽抗,而守军中则有近百名穿着完整盔甲的精锐军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个圈套。 顿时便有人慌了神,扔了武器想逃开,却见城门已闭,哪还有出去的路。 “把长槊给我捡起来!”詹魁大吼一声,一刀把他身后不远处因惊惧而哭啼起来的新兵砍翻在地,下令道,“对面人数不多,一伍对一敌,我们还有胜算。” 说着,詹魁已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拿在手中,一手持短刀一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地冲将上去。众人皆是怒吼一声,也跟着冲上去。 李之罔紧跟在辛大郎身后,就在这短息之间,他已暼见身旁的好几个伙队形都脱节开来,幸亏辛大郎时刻谨记活命为上,操练时都是上了狠功夫,他们伙的阵列很是紧凑。 战场上没有择敌的说法,往往是看见谁落单便一拥而上。辛大郎眼尖,一面跟上詹魁,一面已经找好对手,他摆摆右手,众人立时跟上,只十数步的距离便围拢住一名精甲敌人。 “按平常操练的来!” 辛大郎大吼一声,从藤牌下摘下短刀,便与辛三郎结成一道二人盾阵,李之罔三人则从缝隙里猛戳而出,直往精甲敌人要害处走。 但敌人只是嗤笑声,动也没动,三根长槊击在其身上,竟是毫无影响。 李之罔暗呼不妙,赶忙将长槊收回,但方削离与管苞反应却是慢了,精甲敌人手中长戟仅是一挥,二人手中长槊便应声而断,只留根光棍子。 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踏前,一左一右打退辛家两兄弟的短刀突袭,接着将长戟一转,横扫在二人的藤牌上,精甲敌人力大无匹,两个壮年汉子竟就这样倒飞而出。 眼看阵型已破,李之罔赶忙喊道,“老方,你们俩去看看大哥、三哥的情况!”说着,他已提槊欺步上前,与飞身而来的精甲敌人正面对战。 手中过上几招,李之罔就知道这样不行,敌人的武器远远优于他手中的制式货,若是一昧强横对拼,必是他败,想着,他已改换招式,不与其缠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周旋,敌退他便进,敌进他再退。 “罔哥,大哥、三哥没事,就是藤牌破了!”方削离的声音传来。 李之罔看精甲敌人没有攻上来,暼眼看过去,见四人都是生龙活虎的,一时舒了口气,但也并非安全,有一名精甲敌人已经杀了一伙五人,正向四人走去。他赶忙喊道,“注意你们身后!我解决掉这名敌人,就来帮你们!”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敌人虽力大,但身上甲胄亦重,如此他才能以轻身相抗,但倘若再来一名敌人,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周旋的,如今便是相信方削离四人能够拖住另一名敌人。 手中又是走上数十招,无论是李之罔还是精甲敌人皆是粗气长喘,这场战斗已然变成了消耗战。他趁着空息瞅了眼辛大郎四人,虽是拖着,但都伤痕累累,说不得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又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皆在专心杀敌,一咬牙将黑杆长槊掰成两段,将仅有杆的一半扔向精甲敌人,留有矛的部分则背在身后,正是《温棺背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 自从进入沐血营之后,他便停了《温棺背剑诀》和《玄都天经》的修炼,表现出的是个初入武道的稚嫩样子,但如今情况危急,已到不得不用的时候。 站定后,李之罔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他就如一枚箭矢,牢牢地锁住精甲敌人,而精甲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持戟站定在原地,看李之罔要耍什么把戏。 所谓温剑,便是蓄势,观察敌人的破绽,再以一击制敌,但倘若对方不应,这招便没了用处。李之罔看精甲敌人久不上前,只得讥讽道,“怕了?” “这便来杀你!” 从铁盔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迈出,双手持戟前戳,直往李之罔面门而来。 李之罔全身都蒸腾着热汗,手心好像有虫在挠,但他的呼吸平稳,毫无畏惧。若没有一剑破敌的信念和勇气,无法修成温剑式,而他,已经修成。 眼看长戟离他只有一寸之距,李之罔才有了动作。只见他头微偏,手高举,断槊携带着风唳而下,不偏不倚正中精甲敌人的心口。 “你...到底是何人?!” 精甲敌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破损,但他却强烈地感受到生命气息的消散,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鲜血已经从喉管中涌出,一下把他还没想好的遗言吞没,长戟掉落,身体伏地,却是死了。 李之罔看也没看,抓起断槊便去支援辛大郎等人,他又是使出一招温剑式,解决掉另一名敌人。 “罔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李之罔跪倒在地,双手都在打颤,但他只是摆摆手,示意四人围拢住他,道,“我休息会儿就好,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辛大郎接口道,“至少已经死了五十人,詹统领还活着,但正被数人围攻!” “不行,詹统领不能死。”使出两次温剑式后,李之罔越发感觉头疼,一种极度烦躁的感觉不断滋生,但他只能勉力继续道,“詹统领死了,我军战意定然不存,只会是逐个击破的下场,必须保着詹统领冲出去!” “可是...”辛大郎其实已经觉得要交代在这儿了,但看见李之罔虽颤抖着但还是努力站起的样子,只能改口道,“好,今个儿就拼上一拼!说不得真有那一线生机。” 因为武备已坏的缘故,众人又分配了下武器。辛大郎想着还是由他两兄弟拿藤牌,方削离和管苞用精甲敌人的长戟。 “不行。”李之罔反对道,“老方和管苞拿藤牌,不要短刀,大哥、三哥你们用长戟。” “为何?”辛大郎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防守比进攻更为重要。 “此番若想突围,便只能倚赖进攻,防守交给老方两个够了,但他们使不出长戟的威力,长戟还是交给大哥、三哥用更好。” 如此商议段时间,李之罔也感觉脑袋清醒了些,但最多仅能再使用一次温剑式。 五人再按以前的队形站位,便往詹魁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毕竟是尸堆中爬出来的,辛家两兄弟使起长戟来也是有模有样,再加上李之罔的从旁协助,五人竟然没受任何伤便斩掉了三名精甲敌军。 “詹统领,我们来支援了!” 辛大郎一声发出,詹魁立时便转头过来,他两刀逼退身旁敌人,便冲将过来。 “老辛你们还活着呢?我的亲卫都死完了。”詹魁怒极而笑。 “多亏了白面皮。” 白面皮,正是李之罔的外号,因为詹魁曾这么叫过他,导致魁字营的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但他很不喜欢。 “也不管多亏了谁,现在活下来才是要紧的。”如此紧要的时候,詹魁可没时间去看谁身怀绝技,只暼了眼李之罔,便继续道,“我们单兵比不过对方,但人数比对面多,要胜只能合力而击。” “这恐怕不行。”李之罔反对道。 “哦?那你有什么高见?”詹魁给李之罔三分薄面,但若不能说出个道道来,也休怪他刀下无情。 “如今敌方强势,我军不过负隅顽抗,战意不烈,若强行召集众人,恐怕战心牵连受损,不若让其他人各自为战,正所谓哀兵必胜。” 詹魁握住刀的手松了松,却是认可了李之罔的说辞。他脑袋转得很快,一下就想明,朝外以在场无论敌我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道: “兄弟们,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但是,我们不能死得像条野狗,我们要狠狠地咬下他们的血肉!所以,我们得战!只有战,才可以胜,才可以活!” “战!战!战!” ... “战!战!战!” 城门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受伤的军士纷纷拿起一旁的长槊应敌,所有人都想活着,但避战只能死去,只有坚持战斗下去才有可能活下来。 见此,詹魁不由大笑,看向李之罔道,“我现在真信你有点本事了,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或需要的,我皆采纳给予!” “此非我之功,乃是詹统领才能做到的事。”李之罔恭维句,话锋一转,“我需要一把剑,然后允许我脱队行事。” “军队里哪有用剑的。”詹魁笑笑,将手中长刀递给李之罔,“你便用这把,至于脱队,便随你心思。” 说罢,詹魁招呼一声,领着辛大郎四人继续对敌,李之罔则在众人的掩护下跳出包围圈,很快就不见踪迹。 他脱队行事自不是因为怯敌,而是另有打算。敌人皆披精甲、着利器,若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别说他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也必有大损,因此他的想法是斩首敌方将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敌方将领一死,敌军必然自溃。 但李之罔发现他想多了,他已经把战场打量了几转,竟根本没发现敌方将领的存在,而按理来说这种小型战斗,将领必定身在前线,不可能窝在后方。 他又找了几圈,仍是没找到,只能暂时掐灭这个心思,在战场上游荡起来。 李之罔不会主动应敌,一直隐在暗处,只有发现了精甲敌人的破绽处,才会趁着敌人正鏖战不得分身之际欺身而上,他出手六次,刀上便多了六条性命。 “小矮子,出来!” 李之罔埋在死尸间,没有动弹。 “我给你一个公平对敌的机会,你要不出来,便不仅是我一人了。” 这下,无论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李之罔只能爬起,见三丈远站着个拿宣花双斧的精甲敌人,身壮体长,足有九尺,正盯着他。 “阁下是此间的统领?”李之罔问道。 “正是,你杀我麾下男儿,皆用阴毒,当是该死!” 说罢,双斧大汉便飞跳而来,只瞬息间便到李之罔面前,宣花双斧挡住正午阳光,投下斩杀的阴影。 李之罔暗呼不妙,这人看着健硕动作却如此迅捷,危急之际只能提刀去挡,虽没发生刀毁人死的景象,但刀上也立时出现两个缺口,而且随着敌人的不断施力,他只感觉肩头重如千钧,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蹲。 第4章 杀敌 双斧大汉见首招即要制敌,不禁讥讽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是个虚鬼。既如此,你便给我死吧!” 说罢,他手上力再加,直压得李之罔双膝跪地,再起不能,但再想往下却是不行,二人一时间竟就这样僵持住。 “你不行,空有蛮力,实则毫无一用!”李之罔抬起头来,凌冽笑道。 双斧大汉大怒,一脚踢在李之罔胸口,抽斧再至,威势比起之前更为盛猛。 但李之罔已有了预断,往左一滚堪堪躲开敌人的攻击,还没起身便挥出长刀砍在大汉左腿上,虽未斩破精甲,但也让大汉踉跄不稳,不能再攻,而他也趁这个空挡站将起来,甩甩几近僵直的左臂。 方才他能活下来,多亏了偃师的儡肢,虽可被滚水残身,但亦韧性十足,任凭大汉再多大的勇力,竟都能硬抗下来。 因此,李之罔改变了策略。他惯用左手拿武器,但如今为了取胜,必须要用右手拿刀才可。他将刀换到右手,喝道,“如今便让你看看,再勇猛也奈何不了我分毫!” 说罢,他便飞身而上,却是选择了正面迎敌。 起初,李之罔还有些不适应,因为用单臂去硬抗大汉的双斧很是吃力,若不是看见还紧抓着刀,他甚至都怀疑右臂已没了知觉。但几十招走过,他已逐渐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由大汉的全面压制,转为二人你一招我一招的有来有回。 大汉并不蠢笨,他很快就看出些端倪,无论对了多少手招,眼前人拿刀的右手还是如之前般稳当,仿佛这右臂不是长在人身上的,而是山间的一块顽石。他不能再对拼了,否则必败无疑。 想罢,大汉当即远远跳开,却又立刻欺身上前,左手扔出大斧,自己则高高跳起,双手握住单斧呼啸而下。 大汉行动迅速,李之罔刚看清动作时两斧都已到近前。他勉强侧身躲过飞来的大斧,而飞跳而起的大汉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了,只能提刀去挡。 “啊!!” 李之罔痛吼一声,睁开眼来,只见长刀已断,而大斧正正镶在他右臂上,竟是卡住了,没有把他一劈两段。面对这样诡异的景象,两人皆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各自再动,大汉抽斧而走,想再劈一斧,李之罔则用左手去拿断刀,想刺进大汉脖颈处。 电光火石之间,只要稍慢一息便是身死下场。大汉的动作更为迅利,已再次携斧而来,直扑李之罔面门,但近到眼前却是忽得没了动静,身子一歪,倒死在地上。 李之罔长喘口气,他的速度比不过大汉,但要完成的动作比大汉的要简单些,如此才能后发而先至,险而又险的在大斧劈出他脑花前把断刀插进了大汉的脖颈处。 他来不及歇息片刻,蹲下身握住断刀,便把大汉的头颅割下。他又站起,举起头颅喊道,“敌军统领已...” “死”字尚未出口,李之罔忽得感觉到一股直触生命的威胁,他当即飞扑倒地,但终是晚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他后背直入脏腑,又从前胸穿出,霎时间便喷出数股鲜红血液。 “谁...?”李之罔勉力坐起,看见一只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抬头回望,一个披精甲、戴面具但身子却是女子体态的人正向他走来。 “你修为很低,但却能杀了梁准,真是奇怪。”女子把弓收到身后,拔出腰间的剑,“冯夜尹,你心心念念要找的统领。” 李之罔撑地站起,也报上自己名号,方才因为大汉动作迅利,他不好用温剑式,如今看来幸亏没用。他憋起最后一口气,把断刀背在身后,正是温剑诀的起手式。 “这应是剑招吧?” 冯夜尹轻挥手中剑,根本没把李之罔放在眼里。只见她步伐诡异,身子灵动,片刻间已到近前,而李之罔还没反应过来。 剑影挥落,他已应声而倒。 冯夜尹颇感无趣,她本想着吸纳对方,但见其如此弱不禁风,已是将死之相,不由感叹可惜,想着剑已刺下。 这一次,李之罔还是用右臂挡的,如今除了方才梁准留下的伤口,又多了道深可见骨的。 “儡肢?真是少见。”冯夜尹跳开,来了点兴趣,苇罗州乱了这么久,能做的起儡肢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不是山门嫡系,便是豪门贵族,但无论如何这两类人都不可能沦落到当个兵卒的境地。 “阁下的眼界比旁人高上许多,还是第一个认出在下的右臂乃是儡肢。”李之罔见冯夜尹暂时放过他,也多说几句。 “那你的出身定是不凡。”冯夜尹摸了摸下颌,沉思阵,道,“不若你归顺于我麾下,便接替梁准的位子,做我的副将。” 李之罔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但在下加入后能否立即离开,不然待在哪边好像都一样。” 冯夜尹一听,以为对方念及兄弟情谊,不想离开,只把她拿来开涮,恼怒道,“我诚心相邀,你却戏弄于我,且去死吧!” 李之罔没明白她怎地突然转了性子,眼见对方冲上来,他也立刻站定,连身影都没看清便挥出温剑式,虽算胡乱击出,但冯夜尹也感觉到极大的威胁,不得不暂且退却。 而使出温剑式后,李之罔一直勉力按下的那阵头疼终于彻底占据上风,他不由跌跪在地,周身打着冷颤,四肢扭曲,嘴里吐出混着鲜血的白沫,还不停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单调音节。 眼见于此,冯夜尹反而不敢再上了,她不由得想起她曾听过的一个传闻。世间恒理,唯携带恩惠的受恩惠者才可修行,这恩惠就是天疾或残身,她的恩惠便在脸上。大部分人会用药物抑制天疾或者用儡肢续上残身,以此来正常修行,但有少部分人则会挖掘自身恩惠,以使自己拥有更大的力量。在冯夜尹看来,李之罔完全是第二种人。 只能等,挖掘恩惠的人必会被恩惠所吞噬,只要不正面应敌,胜的一定是她,冯夜尹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时间站在她这边,即便对方看起来很是虚弱,也不能冒险行事。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之罔终于感觉到好转,而那种轻盈的感觉也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他闭上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外界的动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切都好像毫无保留地对他打开般。 此刻的他,尚不知,恩惠会在遥远的未来彻底毁灭他的人格,遂只是竭尽所能地享受着此时片刻的欢愉。当他于兆天年站在王城的觐天台上时,他会回想起首次打开恩惠魔盒的今日,但终是一笑而过。 李之罔睁开眼来,抓起断刀,奔向冯夜尹,他的动作比起对方更为迅速,出招也更为锐利,让其只能疲于奔命。 即便冯夜尹早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感到惊慌,因为她几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躲闪开一招,对方的下一招已经在等她;她接下一招,但对方的下一招又已到近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冯夜尹不由大叫,“释放恩惠后力量怎会增长如此之多,这绝不可能!你的恩惠到底是什么?!” 李之罔不答,他能感觉到这股轻盈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他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但对方只避不战,说实话,他已起了些许急躁的涟漪。 想着,他攻势再加,不仅仅只用断刀,辗转腾挪间将周遭的武器都捡起,要么向冯夜尹扔出,要么两把武器并用,只为了逼出冯夜尹身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弱点。 但冯夜尹毕竟久经阵仗,即便是身上留下伤口,也绝不露出无法躲避的破绽。因此虽然看着她身上伤口更多,而李之罔的攻势尚无消减之相,但冯夜尹已渐握胜券。 李之罔愈发得急躁。作为主攻方,他无法使出静以待敌的温剑式,而其他的剑招他还没开始学,以至于无法一击制敌。难道真要殒身在此吗?他不由想到。 “萧统领到了!我们有救了!” 忽得,传出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李之罔看向城门,萧玉城不知何时已来到土城,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骑兵。 “这些吃干饭的废物,连用箭羽压制骑兵都办不到!”冯夜尹恨恨道,“这战结束,我非得...” 她话未说完,头颅便连着一抔鲜血飞了出去,却是因为萧玉城的出现,一时心神慌乱,被李之罔抓住了破绽。 眼见强敌死去,李之罔也瞬间泄了气,无论是右臂上的伤口还是贯穿脏腑的箭伤都终于追赶而至,但他还有最后件事没做。他硬提起口气,捡起冯夜尹的头颅,没有把她的面具脱下,大声喊道,“敌军统帅已死!我军大胜!” 说罢,他便骤然昏死过去。 ...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医治,但仍是虚弱。他说不出话,只好勉力活动手指,幸好方削离侍卫在一旁,倒是看见了。 “罔哥,你总算醒了。”这次众人能得胜而归,多亏了李之罔,方削离自然喜笑颜开,“可是要喝点水?” 李之罔动了动喉结示意。方削离将他抱起,靠在军帐的支木上,很快便打了碗净水回来,身后还跟着辛大郎等四人。 待李之罔喝下水,辛大郎轻拍了他肩膀两下,激动道,“看不出来啊,小兄弟深藏不露!这次多亏你,咱们才能在敌军的埋伏中活下来,你的伤势也别担心,詹统领放出话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治好,三两月后又是条好汉。” 李之罔并没有为任何人而战斗,他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当然,在与眼前四人朝夕相处一月后,也是有些情分在,但这只不过是他奋勇而战的一小部分原因。因而面对辛大郎的赞誉之词,他只好笑笑,但一不留神却是牵动到伤口,又是呲牙咧嘴的。 辛大郎见此,也不再多说,当即招呼众人出去,只让方削离照料好他。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都在简易担架上度过,同时也知道了这场战斗的具体始末:温屠军与锋棰军仇怨由来已久,大的战争虽少,但小的摩擦却是从来不断,此次便是两家在照焜山起了摩擦,而他所在的沐血营,一路去照焜山支援,一路则绕道截击粮草中转。谁都不知道土城里放了奇兵镇守,他把冯夜尹杀死后,土城军卒战意立无,不但全部被杀尽,一众粮草也被霄玉城令人带走,虽是完成了作战目标,但也损失了足足两个多营的兵力,可谓是惨胜。 对于这些李之罔只是草草知道,他现在更关注地是凭借此次大功对他的逃跑计划有没有什么益助。 没过几日,回了沐血营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全然落空了。詹魁没有失信,不仅给他找了医师治疗,还拿出了珍贵的草药,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肉比菜多的荒诞时节,他竟然还能隔几日就吃上顿蔬菜。只是请功之事便久无下文,李之罔每每问及詹魁,他都说在办,等到后面李之罔才知晓,萧玉城将此次胜利全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仍是魁字营下辛大郎伙的一名普通兵卒。 若真说收获了什么,那便是人望。近到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四人,皆对他感恩戴德,远到参与土城之役并且活下来的协营军士们,都对他尊敬有加。只是这远远不够,他没有任何的权力,虽不用干任何杂活,但并不能帮助他脱离开眼前的处境。 契机出现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距离土城一役已结束近一个月,那时冬日也快结束,已隐约有些春的气象。 “罔小哥,我看你也别天天想这事了,如今过得也算不错,其他的终归不是咱们这些脚踩土、背朝天的凡夫能奢望的。”辛大郎也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哎,终是有些不平。”李之罔叹息声。他伤好些后,也走动了些人,但碍于萧玉城骑兵营统领这一得天独厚的超然地位,终归还是无有益助。 他想了想,也不能仅纠结这个,人总归得往前看,便招呼众人道,“来,咱们吃饭,这菜也是几日没见着了,想得慌。” “跟着罔哥才有这美食能吃咧!”方削离大笑一声,率先拨动了筷子。 五人吃得正开心时,詹魁来了,他让管苞让开个位子,也拿起筷子猛吃,边道,“罔兄弟,你那事儿当哥的办得不地道,这里先给你说声对不住。这不恰逢张将军招揽文书,我便把你推荐上去了,你可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多谢詹哥。”李之罔呆了一下,事情竟会峰回路转,连忙放下碗筷向詹魁道谢。 “诶,先别急着谢,我们每个小统领都能推荐一个,但只有两个位子,等罔兄弟到时候拿下来了,再谢老詹我不迟。” 随后詹魁便向李之罔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一定得换身新衣,而且仪容要让人看起来舒服等,说完詹魁便走了,留下辛大郎一伙人。 “罔小哥要发达了...”辛大郎不由感叹,随后他向辛三郎道,“三弟,你现在就去外面走动走动,借些布匹来,就说罔小哥要用。” 辛大郎又向管苞道,“瘦猴,你去后山挖点鼠尾草来,量得多,不挖满两个大筐别回来。” 最后他看眼方削离,沉思阵道,“老方,我想想,你去营帐后面挖个坑,再去借点热水。”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都出去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自然是给你做新衣、净牙齿、泡热澡了!”辛大郎想起以前,不禁有些手痒,“以前我们辛家三兄弟便经营着一家裁缝衣饰行,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哎,别提这个,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李之罔可不想他没被选上,落得个空欢喜的下场。 “听我的!”辛大郎大手一挥,“罔小哥绝绝能拿下。” 见此,李之罔也只好坐下等另三人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辛三郎先回来了,肩上扛了数十件颜色各异的衣裳。 辛大郎脸色不太好,问道,“只有这种货色的?” “可不吗,但也就只这样了。”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家伙儿听说是罔小哥要,都翻出压箱底的藏货,我挑挑拣拣,也就这样了,但做两套新衣是完全够的。” “就这样吧。”辛大郎也没辙,只能将就用。 两人先对着衣服各种分拣,除了按颜色分外,还得按料子、好坏来分,很快就分出十几个小堆,把营帐填得满满当当的,李之罔都只得走到营帐口待着。 随后辛家二兄弟各有分工,一人蹲在火坑旁烧针,一人则将先前分拣出来不堪用的衣裳挑成丝线,用时不长,只一刻钟便把前置工作完工。两人不愧是老裁缝,但见各件衣服在二人手中翻来覆去,这边取上一角,那边剪下一块,不多时就有了衣裳的雏形。 恰在此时,管苞也回来了,真按辛大郎的要求采了满满两筐。辛大郎抬眼看看,道,“瘦猴,把叶子全择下来,根扔掉,弄好后放在锅里加水煮。” 李之罔对制衣不了解,但这择叶的活计是个人都会,便跟管苞蹲在火坑旁择叶,顺便聊会儿闲天。 待得叶子择好,辛家二兄弟已经制成一件成衣,而方削离的泡澡坑也准备好了,李之罔便被辛大郎催促着去泡澡。 他躺在土坑里,摸摸热水,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泡澡的时候还在香积寺,随后便是一路颠簸。先去了咫尺天涯,为了履行身为沈惜时骑士的誓言,毅然跳下逆流河,好不容易找到处人家歇息,却误入吴季的香肉庭院,杀了吴季后又被捉到这沐血营来。忙忙碌碌近三月,不仅一事无成,还囿居于此,真真切切地难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挥拳打在水中,惊了坑旁的方削离一跳。 “罔哥想事呢?” “能有啥想的。”李之罔摆摆手,虽然方削离憨厚,但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想逃开的想法,只曲言道,“便是这水热了些。” 方削离信以为真,“那我再去挑点冷水来。” 说罢,便走了。 李之罔泡了有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沉思,苦想无果后便匆忙洗身,又试了新衣,净了牙齿,便静等日子的到来。 “罔小弟,我且先给你说好了,萧统领在营中威望不在张将军之下,切记不得提他揽功的事儿,否则我可保不下你的。”詹魁引着李之罔往张贲的大帐走,一路叮嘱道。 “知晓了,今日只论招揽文书的事,其余的不说。” 詹魁侧头看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变色,微微点头道,“嗯,年轻人就是要忍。” 说着,二人已到了大帐前,待侍卫禀报后,便进了大帐。 李之罔此前见过的文官坐在正首,正是沐血营的将军张贲。二人向张贲叩头行礼后,便撤到一旁,只是詹魁有位子坐,李之罔则没有。 过了一刻钟,各大小统领均带着自己的推荐者到了,张贲也没多说,便宣布比试开始。 招募的乃是文书,比得便是文字、阅览、整理等,首先一项就是文字。而除了考究参试者的书法功底外,张贲还有另一项要求,就是开春在即,还需各位参试者浅论沐血营的未来规划。 李之罔看着眼前的毛笔白纸一时间却是陷入了迟疑,想来他自蛇蟒地窟中出世来已一年有余,但还从未提过笔、浸过墨,这突然要他画策提论,可真真是把他难住了。他看了眼身旁另一位参试者,已然动手写起来,不免也抬手拿住毛笔,但提在纸上却是如何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第5章 文书 他不断地将笔下压,想尝试着写出个字来,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既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道该论些什么,踌躇之际还滴了几滴墨在纸上,吓得他赶忙把笔放下。 “唉,这写字怎地觉着比舞剑还难?”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吐槽,要说比试武道他还有些道道可说,可这写字却是真有些难为了。 吐槽间,他忽得想到些什么,赶忙用食指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是用剑招的方式瞎琢磨。倘若有内行的在此,多半会说他的字太过伶俐,且各为整体,毫无轻重舒缓之分,但李之罔却越看越欢喜,甚至感觉已经掌握了笔墨之法。他又尝试着写了些字,颇为满意,便决定按这种融合剑招的方法写。 一篇文章,字为肤,论为骨,如今肤已有,那缺的便是骨了。李之罔抬头看了眼坐在正首闭目养神的张贲,这还是他被掳到沐血营后第二次看到对方,这代表他并不清楚对方的偏好,对方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亦或是两者皆有,这些他都不清楚,而这已经决定了是否能在文字测试一关中夺得头筹。 骨比肤更重要,但李之罔并没有在这上面耽搁太久,他很快就决定采取中庸的法子,既要表明温屠军与锋棰军有你无我的关系,沐血营需得加强武备,勤于训练,同时还要表明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沐血营又需合资源,开荒土,聚人才,如此战和皆有,两边皆不失。 想完后,李之罔提笔便写,或许是谋而后动的缘故,他写得很快,短短一刻钟就写下近千字。写完后,他又检查了一番,看有无错字,或者用词偏颇的地方,确认无误后便上交给张贲身旁的传令官。 随后他便入定正坐,等待第一轮的比试结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参试者都上交了自己的文章,张贲身旁的传令官便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开始第二轮,而这需要参试者们单独论试,因此大伙儿都踱步到帐外等候,只等着唤到名字再进去。 出了账外,除了如李之罔般沉默寡言的少数人外,大部分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文字测试的内容,有人道其自己完全不知写什么,拍了通马屁,有人则是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刚近写完大略,时间已然不够,只能作罢。对于这些,李之罔仅是听听,如今比试已然结束,要做的无非是全力应对下一项,而不是纠结于已经过去的,尽管他也有些忐忑。 想着,已有人在喊他,李之罔赶忙应了声,趋步进入帐内。 只见中央摆了套桌椅,上面放着两叠文件,大小统领分坐左右,张贲则坐在正前,正看着他。 李之罔连忙向其行礼,又向各统领行礼后才坐下,十数双眼睛盯着,让他不免有些紧张。 问话的并非张贲,而是其身旁的传令官,其道,“你是詹统领带来的,那定然参与了土城一役,桌上左边的文件是此次战役的各项情报,一刻钟看完,并说说你的看法” “在下知晓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便拿起文件看,他看的很快,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已看完,随后直接作答。 “此役从结果来看,我军算惨胜。虽然两营名存实亡,余下两协营亦多有折损,但完成了烧毁敌军粮草的预期目标,故算不得失败,而且众将士死战不退,有强军之姿。当然也要注意到,其中还有多些不足。” 李之罔开篇先肯定此次战役的成功,然后紧接不足,在确保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后,他才继续道,“首先,我军的情报力量有待加强,对于敌军的动向不甚清晰,譬如土城中藏有的冯夜尹营便是明证。情报多寡为胜败之结,牵连甚广,故需优先加强,而这不仅需要一个专门的体系来培养,还需各统领们倾力协作,是一个慢而久的过程。” “其次,此次战役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诸军士虽有操练,但所用功法和槊法尚有待更替,否则兵士素质无以应对大战苦战,而这仅需更换功法,是一个见效甚快的过程。除此之外,兵卒种类过少也是一个问题,缺乏扰敌的弓手和登先的重甲兵士。” “再者,军中肉多菜少,诸人虽有气但无力,这点至关重要,亟需开垦荒土,广种粮食,如此做既能满足将士们的口腹之欲,更为重要的是会提高兵卒的身体素质,满足更高要求的操练,从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还有没?”张贲忽然睁眼道。 李之罔没觉得有什么,但帐内众人却是惊了跳,因为已论试过一半人,这还是张贲第一次睁眼。 李之罔冥思苦想,决定还是不提在他看来萧玉城统兵有误的问题,道,“此番战役或还有一点可论,那便是仅有大的作战目标,但缺乏实际的作战手段。在下亲历阵线,发现诸士卒皆一伙各战,合力击之的状况极为少见,这点或需要改进。” 他没有说完,因为再往下说便要提及统领们仅以武领,缺乏足够的统略能力,而这在诸位统领皆在场的此刻是万不能提及的。 张贲亦是看出此点,摆手打住,问道,“你的名字是?” “在下李之罔。” “将他的文章翻来给我。” 张贲向身旁的传令官令上一句,便让李之罔退下。 出了大营,李之罔不禁有些兴奋,各种迹象都表明张贲看好于他,但还有最后一项比试,万不可自乱阵脚,遂强硬按下心神。 但他并没有等到最后一轮比试。在第二轮比试所有人都进去过一轮后,传令官走出来让所有人进去,并宣布今日的比试到此已结束。 张贲看向众人,道,“诸位的文章本官皆看了,大部分都有才学在身,此一些人我已与诸统领商议,回营后便任副统领一职,为时三月,若有建树便长担此职,若无便复为军士。” 随着张贲的话说完,传令官随即念出数个名字,这些人都欣喜若狂,跪下致谢,但其中并没有李之罔的名字。 就在他觉得自己无望的时候,传令官又是道,“靳淮和李之罔留下,其他人随自家统领退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李之罔无疑是极度高兴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仅屏气凝神,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待众人都离去后,张贲便给二人赐座,道,“二位如今便是我账下文书,司职公文整理誊写等事,有单独营帐可居,年奉不定,但与统领类同。今日已过午时,便从明日上午开始办公,二位还有何要问?” 李之罔没什么想知道的,但靳淮却直言道,“将军欲寻文书,但考究诸位的却是兵谋方略,这非是文书擅专之事,可能问将军是否意图改制,在下必亲随前后,马首是瞻!” “不错。”张贲拍拍手,“你的文章应对为诸人中最上者,能看出来不在话下,我正有此意。” 他话锋一转,道,“但改制难于上青天,诸般掣肘,实非一朝之功。如今既以点明,二位便可就此思量,写些谋略给我,当然平日的工作也不可落下。” 李之罔和靳淮皆抱拳领命,随后张贲让人带二人去新发的营帐,便挥手让二人退下。 一路上,二人本都沉默着,只跟着人赶路,待分好营帐后,靳淮却是突然拦住李之罔,道,“诶,稍待。” “阁下有事?”李之罔转过头去,不清楚对方要干嘛。 “萧统领让我给你带句话,莫想着做了文书,便不把其他统领放在眼里,和气才能生财嘛。” 李之罔顿时了然,这靳淮是萧玉城麾下的,而且其话中虽说得是其他统领,但却是要他不要把土城一役的真相说出来。 他才不会不自知地想和萧玉城对抗,遂拱手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在下仅想着做些分内事,聊以糊口罢了,从未有过其他心思的。” 靳淮见李之罔挺上道,拍拍他肩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不想看到李兄哪天躺在哪条阴沟里。” 说罢,他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之罔见此,只能苦涩一笑,他被人欺功,却只能无奈求存,真是人生坎坷路,世道艰难多。 分给李之罔的营帐并不算大,但配套齐全,桌椅板凳,床罩灯饰皆是崭新的,除此之外,他还配有一名侍卫,唤作云狗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从小就在营中长大,对沐血营颇为熟悉。 “云小弟,你坐下。”李之罔招呼声,见云狗儿执拗地不动,也不再坚持,道,“你比我知道的多,便给我说说沐血营的来历,日后我也好行事。” 云狗儿答应声,抱拳应道,“咱们沐血营是以前张老将军亲创的,有个五、六十年的时间了,一直都在这块儿活动,后来罗贯罗元帅做大,张老将军便投了罗元帅,但仍驻扎在这块儿。前年张老将军自感年岁渐大回了方罗城,便派了小张将军来接替,小张将军去年折腾甚多,大家伙儿都苦不堪言,不知为何今年却是又停歇了。” 李之罔感谢声,摆手自己沉思起来,怪不得张贲意图改制,原来这沐血营是他张家私产。想来其初来驾到,虽想有一番建树,但掣肘甚多,两年来还是不能改变旧日风气,这才生出了明为寻文书实为找幕僚的法子,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那就是张贲既想变革,来时为何会不带上幕僚,看其清秀面目,也不会是个鲁莽性子的人。 李之罔怎么也想不通,但他有个好处,想不出来不会一直去琢磨,只待后续再发现。休息一阵,他便招呼云狗儿去寻詹魁,毕竟得到这个职位还是多亏了对方。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吹捧,虽没有什么私交,也算不得情深意浓,但仍是宾乐主欢,只是李之罔一身寒酸,没准备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告别詹魁后,他又去寻了辛大郎一伙人,大伙儿都极为兴奋,就连“瘦猴”管苞也如有荣焉。只是李之罔一朝跃龙门,成为统领一级的人物,让他们颇为拘谨,连坐都不敢坐。 李之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见叫了几次,众人才磨磨蹭蹭地坐下,但仍是正襟危坐,挺直个身子,他颇有些烦闷,耐下性子和众人聊了阵,便借故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辛大郎摇头道,“罔小哥非是常人,终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可是...咱们也算打过仗的战友!如今高升了,便忘了我等苦兄弟?”辛三郎颇有些不忿,却是李之罔最后的态度让他很是不满。 “以后都在营中活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这么多做甚。”辛大郎蹬上辛三郎一眼,“而且我看罔小哥不是这种人,以后不得再说这种浑话。唉,以后得叫李文书了。” ... 李之罔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的事,径直回了营帐后,便开始琢磨改制之事,看从中是否能找到离开沐血营的法子。 翌日,他卡着点赶往大帐,发现张贲已经到了,赶忙将自己连夜写出的改制方略呈上,随后便坐到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文书的工作并不复杂,由于沐血营本身的关系,营内事务多半是由传令官传达,故此他处理的大半都是上级传下来的各项文件。 接下来的几日,他已日渐熟悉各项工作,只是呈递上去的改制方略却是毫无动静,反倒是靳淮与张贲走得颇近,张贲每每留下对方吃饭,而李之罔只能拱手告退。 若在其他时节,李之罔还会乐得清闲,但如今他急于出走,而张贲却一点都不关注,这样下去说不得要做上一辈子的清闲文书。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烦闷愈盛,休了班便窝在营帐里琢磨改制方略,但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是那几条,终于是扔笔不干,出去透透气。 出了营帐,李之罔摆手让云狗儿不用跟上,见天已将暮,便去了后山,一睹黄昏胜景。 苇罗州因为温屠军与锋棰军争夺不歇的关系,各地都被战争破坏,且因两方肆用法术毒药,已是地不生草、田不长稼的破败局面,而这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是明显。李之罔满目所见,除了光秃秃的群山外,便是隐约升起的屡缕灰雾。 他盯了一会儿,太阳已沉到山头,顿感无趣,便想着打道回府,刚转身,却见张贲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张将军也来见此风景?” “嗯。”张贲点点头,“我经常来此,但还是头一回在这儿见到李文书。” 随后张贲便不说话了,似乎真的要驻足览景,李之罔踌躇阵,想着这是个天大的机会,刚鼓足勇气想说话,张贲却反而先张口了。 “李文书递上来的改制方略我看了,分别是集情要、提兵质、增兵种、垦荒土,文书觉得哪种最难?” “若说最难的话应是集情要和垦荒土。” 张贲回过身来,“那李文书觉得若真按这四条走就一定能保证沐血营走向强盛?” “在下不能保证。”李之罔拱手道,“但在下能保证沐血营会和如今的不一样。” “可以,你说得是真话。来,上前来。”张贲席地而坐,招呼李之罔坐下后叹口气道,“这几日我与靳淮谈论甚多,他满口支持我改制,但谈到细处却总是支支吾吾,我知道,他不想我改,也不会让我去改。” “靳文书是萧统领推介上来的。” “对,萧玉城是跟着我父的老人了,他已习惯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生活。但靳淮我不能不选,一是他确有真才实学,只是不愿为我所用,二便是萧玉城威望过大,不选靳淮我号令难及诸军士。” 张贲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李之罔自不能委言以对,道,“在下愿助将军改制功成!” “嗯,所以你是我选定的唯一的改制帮手,靳淮不过是稳住老军士们的心,而且这几日,我还调查了番你。”张贲笑笑,“你是去年年末被萧玉城捉来的,身上有两本绝世功法和一柄绝世好剑,来路不详,说官话,不是本土人。如今我已将改制之事全权押在你身上,阁下是否也该给我透个底?” 李之罔沉思阵,道,“在下乃是南仙洲人,机缘巧合下才来到中洲,有要紧事要去东洲,被萧统领所捉才流连至此,至于其他的,恕在下难以言明。” 他整段话全无作伪,但也掐头去尾,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参加了一万年前的永安王寿宴,并结识了晦朔公主、拒敌城主、北河公主等人。 “这样,我们也说开了。”张贲直言道,“你帮我改制,取得一定成效后我放你离开,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即便无有效果我也放你离去,届时无论是功法还是利剑我都还你。” 李之罔有些不敢相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接受。 张贲又道,“你的东西,利剑我确实喜欢,但那两本功法却是根本看不懂分毫,该是你的,就还与你,我会说到做到。” “将军有容,定能成事!”李之罔由衷恭维道。 张贲却是摆摆手,“莫学那靳淮,整日只说好话假话,我要听真话恶话,今日尚不晚,我二人便就这清风明月商量。” 事有轻重缓急,改制之事也是如此,李之罔和张贲在后山待了整夜,都意犹未尽,但谈过的却全不及要解决的一半。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都会等到日暮后跑到后山密谈,十几个时辰的时间才把事情一件件捋清,随之展开了行动。 ... 靳淮点了点桌案,悄声对李之罔道,“怎么回事,张将军怎地突然要召集诸位统领,这还没到例会呢?” “我怎个知晓。”李之罔摇摇头,“说来张将军一直想改制,恐怕是心中起了谋划,要做出番作为了。” “这...我突然有些内急,李文书帮我处理下。”靳淮惊了一跳,将手中文件递给李之罔,赶忙借故离开。 李之罔和张贲相视一笑,就等着靳淮去给萧玉城通风报信。 过了一会儿,靳淮便喘着粗气回来了,他刚坐下,萧玉城便掀帘而入,大喊道,“我听说小张将军要改制,莫非忘了老张将军的嘱托不成?” “萧统领好生焦急,且先坐下。”张贲迎上前去,道,“如今营中只有我一个张将军,没有小张、老张的,说了几次,萧统领怎地还是叫错?” “叫顺了,将军莫怪。”萧玉城摆摆手,全然没将张贲放在眼中,“老张将军离去前便说了,小事可由将军自主,大事需与我等老卒商议才可,如今改制这么大的事却是要瞒着我等?” “何有如此一说?”张贲笑笑,“改制需得全营众军士合力才可功成,我怎会瞒着萧统领,只是尚在草创,不便言说罢了。” 萧玉城微眯住眼,沉声道,“那就是说将军确有此意?” “正有此意。”张贲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 “不可!”萧玉城猛拍一把扶手,怒道,“我不答应,诸统领们不答应,老卒们也不会答应!” “意思是我能理解成将军即便看着沐血营日渐势微,也不愿改变分毫,坐看沐血营溃亡?”张贲坐下,厉声道。 “绝无此意...”张贲的话乃是攻心之举,萧玉城自然不能应下,只好道,“只是改制一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稍有闪失,对沐血营大有蔽处。” “那这个时间是多久?”张贲质问道,“五年?十年?还是一百年?我等得起,你等得起,诸将士们也等得起?” “反正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就算要改,也需得经我同意才可。” 萧玉城知道从道理上论不过对方,干脆倚老卖老,就是要压得张贲放弃改制心思。 第6章 冻溪 “那行,我就给萧统领细细说来。”张贲见萧玉城已入瓮中,不由一笑,随即正色道,“改就要改两件事,一是提兵质,便是给军士们换功法槊法、请老卒们给新兵传授战阵之法;二是垦荒土,总吃香肉不行,如今趁着战事刚歇,需得找些人来开垦荒土,种出粮食。萧统领觉得如何?” 萧玉城听完倒是一时无言,因为这两件事都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反而倘若他在其中运作得当,还会威望大增。他不由追问道,“将军敢保证,只改这两件?” 张贲与李之罔商议的是四件,但他此时面不改色道,“只有这两件,萧统领届时若发现我还改了其他的,大可让我停下。” 萧玉城大笑一阵,拱手道,“我只是小小统领,怎能命令将军,只会好生规劝。将军且放手改制便是。” “这样才对嘛,皆大欢喜。”张贲也笑道,“那萧统领在此坐会儿,其他统领应也快到了,届时我再宣布一番。” 如此,沐血营的改制之事才算彻底打开眉目。在紧急召开的例会上,张贲宣布了改制两事,他总览全局,靳淮负责提兵质,李之罔负责垦荒土,各统领则要从中提供立助,但有阳奉阴违者,皆斩不赦。而在萧玉城的带头首肯下,诸位统领自然应是。 会后,靳淮早早离开,大概是去向萧玉城报喜,挣得提兵质这个笼络人心的好差事,偌大的营帐一时只剩李之罔和张贲二人。 张贲已指挥侍卫们在外守卫,但有人来便会提前通报,故此没去后山,就在营帐中道,“这沐血山方圆六十里都是沐血营的地盘,其中十之八九已无法开垦,你要多废些心思了,但是一定要找到可堪一用的土地。” “定不辱命。”李之罔抱拳道,“在下还有一问,可否收纳流民为我所用?” 张贲摆摆手,“只要出了大营,诸事便皆由你权衡,无需过问于我。你所负甚多,莫要辜负。” 说完,张贲忽得想起些什么,唤了侍卫进来,侍卫跑进跑出,没多时便抱了柄利剑回来。 张贲将其拿起,递给李之罔道,“这是你的佩剑,本说着功成后再给你,但你出去后我便再不能护你,你且收好防身。再者,等会儿我会搜集套精甲给你防身,保证合身适用。” 看着失而复归的邪首剑,李之罔一时间都没去听张贲后面的话,醒转过来竟有些迟疑,停顿阵还是双手接住,道,“将军以诚待我,我必以效报君,若不功成,必不归回!” “嗯,有这份心事情一定能成!”张贲拍拍李之罔肩膀以做激励,随后挥手道,“且去,今日睡个好觉,明日点上些好兵,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之罔却没走,而是有些踌躇道,“在下还有一枚吊坠此前被詹统领夺走,不知是否在将军这儿...” 张贲无奈地摆摆手,“没在我这儿,多半是被詹魁给顺走了,你要啊,得去找他才行。” 李之罔无法,心里寻思得找个时间把吊坠要回来,毕竟乃是齐雨思所送,意义非分。在告别张贲后,他并没有回营帐休息,而是往山下走去,却正是为了点兵一事。靳淮有萧玉城的关系在,诸统领不会不给面子,提兵质肯定顺风顺水,但他的垦荒土却是要带人走,这无异于是从诸统领手中抢肉吃,张贲虽然立下了严令,但肯定会有阳奉阴违的人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他先动,避免出现点兵兵不动的尴尬局面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去找詹魁,而是去了辛大郎的营帐,四人正在操练,见他来了,都停下动作,抱拳喊“李文书”。 李之罔眉头微皱,往营帐里边走边道,“诸位兄弟进来,我有些要紧话给各位说。” 众人摸不清头脑,跟随着进了营帐,却见李之罔没坐,也站定到一旁,束手以待。 李之罔清了清嗓子,看向四人道,“各位,话我敞开了说,事你们也舒心着听。这次,我要出去谋划番事业,但缺少臂助,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便首先想到了你们。就问,几位愿不愿跟我出去闯上那么一闯?” “我去!”方削离拍了下大腿,扬声道,“罔哥不仅帮了我,还救过我的命,既然罔哥缺人,我老方怎地都得跟上!” 辛三郎也毫不退让,亦说道,“既然李文书能用得上我,我自不能缩了胆,说什么也要走上一遭。” 李之罔看向剩下二人,辛大郎没说话,沉默着坐下,低下头抬手烤火,管苞则眼神躲闪,似乎陷在既想去又迟疑的犹豫中。 辛三郎尚有些冲劲,见不得自家大哥如此苟且,推了把不忿道,“大哥还想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中继续存着?不如出去轰轰烈烈把,也算活过一回!” 辛大郎没抬头,声音微弱着道,“只是活着,便够了...” 人各有志,李之罔并没做挽留,将方削离和辛三郎带到一旁吩咐道,“三哥,你待得久,知道哪些人堪用,你便给我选些能吃苦耐劳的、不会逃的、最重要的是要种过庄稼,不满足这三点的不要,而且只在协营里找,骑兵营的不要,谁问就说是将军的命令,明日寅时准时在营门口集合。” 之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会写字,便跟着三哥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晚些时候集成个册子送到我营帐来,明日我点卯用。” 看得二人皆保证完成任务后,李之罔也不多做停留,出了营帐便径直往回走。 已快到自家营帐前,他忽得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回过头去,却是管苞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怎地了,瘦猴?” 管苞沉默住,脸上阴晴不定,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罔哥,我跟你去,但...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 管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想脱队几天,回去看看。” “那你还会回来吗?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你的保证。” “一定回来,不...我尽量回来!” 李之罔轻叹口气,他自己还没想走,管苞却是有了离开的机会,他摆摆手,道,“这样,你明天跟着我,不在一百之数,至于你的去留我不管。” 管苞的眼一下变得通红,抱拳道,“多谢罔哥成全!” ... 黑夜呼啸而过,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洗漱番穿好张贲派人送来的精甲,便趁着天还没亮带着云狗儿赶到营门。一片寂寥的黑暗中,没有人掌灯,近百个人头三三两两地散在附近。 他拿出方削离昨日送来的名单一一点名,除开管苞,包括他和云狗儿在内共有一百单六人。李之罔招呼声,让辛三郎和方削离靠过来,指着名单道,“这一百零三人,前面一半归我管,后面人你们二人一人管一半,但有逃离者,我皆怪罪在你们身上。” 二人突受大任,都有些惶恐,但很快就答应下来,李之罔见此,便让他二人下去把人认齐,自己则选了十几号人去军械所,领取锄头等农具。因为有张贲的命令,这一过程并没有任何阻隔,很快就拿到了能够满足一百人使用的农具。 李之罔回来后,却发现辛大郎不知何时也到了,他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这是?” 辛大郎咧嘴一笑,“还是放心不下三郎,觉着还是得跟上才行。” 李之罔拍了拍辛大郎肩头,“那这样,大哥就做这百人队的副头,我若不在,诸事便由你决断。” 辛大郎凛然,当即抱拳接令。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之罔大手一挥,便招呼军士们跟着他走,去找寻那近乎缥缈的耕种之地。 数日下来,李之罔白日行军,夜里休息,但却没找到丝毫可堪一用的土地,而他又没说本次行动的目的,导致诸军士的士气都有些惨淡。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罔小哥,这番到底是要找什么?”夜晚,辛大郎终于是按捺不住困惑,问道。 李之罔想了想,觉着辛大郎或许能提供点思路,便道,“张将军命我出来开垦荒地,便是在寻尚未受污染的土地。” “那不如去冻溪谷看看,我曾听说那块没怎么打过仗,又有溪水可用,而且地势偏僻,知道得人也少。” 李之罔问清冻溪谷的方位,点点头,“那这样,大哥你带三人去冻溪谷看看,我继续在这块儿找,如此也不耽误。” 辛大郎答应下来,第二日天微亮便带着他选定的三个人脱军离开。 李之罔继续带着众人找了几日,还是没有荒地可用,焦头烂额之际只能期盼辛大郎带回来好消息,然而辛大郎却没能回来,是他带走的阮咳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坏消息,辛大郎等人被捉了。 “怎么个事,你说清楚!”李之罔坐在火边,眉头紧皱。 阮咳哆哆嗦嗦道,“我们赶到冻溪谷后,便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辛哥想查明有多少人,便招呼我们跟上那人,途中却窜出几人将我等围住,辛哥拼尽全力为我撕开个口子,他们却全被捉了,不知生死。”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吃个好饭,睡个觉。” 待阮咳退下后,他很快陷入了沉思。冻溪谷有人居住,又有暗哨在外,想来人数应不少,耕地应也是有的,而辛大郎等人又被捉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往冻溪谷一看究竟。 想清楚后,他召集了辛三郎和方削离,将辛大郎被抓的消息告诉给二人,让二人下去自做准备,明日便整军赶往冻溪谷。 冻溪谷并不远,两日不到李之罔等人便赶到了,在阮咳的指引下,众人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只见谷内毫无战争迹象,完全不似外界般土坑遍地、灰雾漫天。 “诸位,拿好兵器,随我去要人!” 李之罔招呼一声,率先拔出邪首剑,便往里走。虽然面上是虎视眈眈,但他已然决定要在冻溪谷开辟荒地,因此并不想与土人作战。 阮咳言有暗哨盯梢,但众人一路走过,并没有什么人跳出,直走到冻溪谷深处,才看见数十间各式宅院,而宅院前方的开阔地带已有上百人在等着,皆手持兵器,但并未披甲。 李之罔远远看过,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埋头赶路,一路走到宅院前,才挥手让众人停下,向前方道,“这块儿谁能主事,出来一谈。” 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人群前方走出,拱手道,“老夫许韦,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李之罔冷笑道,“我麾下有三名军士在你手中,如今是生是死?生的话,我们还有得谈,死得话,这冻溪谷怕是留不下一个活人。” 许韦眉头微皱,应声道,“那三位军爷我们好生伺候着,可没受半点委屈,我这便唤人带来。” 说罢,许韦向身后招招手,不多时,辛大郎三人便被人带来,皆被捆着,鼻青脸肿的,并没有许韦说得那么好。 “这是个什么意思,欺我沐血营无人?”李之罔声音骤然压低,让人只感觉他马上就要动手。 听到“沐血营”三个字,许韦明显顿了顿,随即赶忙道,“手下人没轻没重的,将军莫怪。此事皆因老夫御下无力,愿将这三位军爷皆还予将军,并献上粮食百担,换得将军宽恕。” 李之罔没应,回头道,“诸位兄弟,你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辛三郎率先应道,随即众军士皆喊不答应,人数不多但气势颇足,一下便让冻溪谷的土人变色。 李之罔头微点,回过头来向许韦无奈道,“许当家,我麾下兄弟皆不答应,我这管事的也不能答应,依我看,杀了你们这些人,我们自己取粮食更好。” 说罢,他提起邪首剑便往前走,一身杀气全部聚集到许韦身上,只要他但有反抗,李之罔一定让其人头落地。 许韦有些修为,但毕竟没怎么见过血腥场面,李之罔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的胸口般,让他的反抗心思益渐走低,最后只好道,“将军有何要求,尽可言说,老夫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这不就好了吗。”李之罔微微一笑,“先是我三位兄弟,百担不够,至少要三百担。其次,我军要在此停留一阵,且将东西两面的宅院各分一间出来。” “我给五百担,还请将军另谋他处,冻溪谷实经受不起兵祸。”许韦能委曲求全,但绝不能容忍兵卒留在此地。 李之罔脸不变色,缓缓把剑背在身后,在全场人注目的眼光中,下一瞬邪首剑已比在许韦脖颈。他道,“那行,就五百担,然后我还要四间宅院。” “我答应!我答应!”许韦确切地感觉到剑刃上的冰冷,由不得他再生其他心思。 “三哥,老方,过来。”李之罔没有把剑挪开,等二人快步赶上来后道,“三哥去清点出五百担粮食,老方则去把宅院清空。我们就在此等着,多带几个人去。” 随后李之罔又向许韦道,“老伯,派几个人吧,我可不想这时候说清楚了,等会儿又出些差池。” 许韦赶忙点头,叫上几个名字,李之罔便让辛三郎和方削离跟上,自己则控制住许韦。 此时辛大郎等人已被放了回来,李之罔粗略看看,发现并没有任何太过严重的伤势,仅是受了些皮外伤。他心情安定下来,问道,“这冻溪谷除了已被开垦的耕地,有发现多余荒地吗?” 辛大郎抱拳应道,“报告文书,冻溪谷东面有大量尚未开垦的荒地,粗略估算在四百亩左右。” 李之罔心上欢喜,眉头不显,转向许韦道,“许伯,这东面的地怎地没开荒?” 许韦心里已有猜测,这些兵痞大概就是想待在此地耕地,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他如实道,“不瞒将军,东面的地生有一种叫芽椿的怪虫,形若豆芽,味如椿树,不受火烧水浸,我等无可奈何,遂只能放弃开垦。” “哦?”李之罔点点头,向后命令道,“徐前、濮存仪,你二人去东面把这芽椿抓回来,让我看看有何异处。” 交待完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李之罔便开始向许韦打听起冻溪谷的风土人情来,一番交谈下来,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冻溪村是冻溪谷中唯一的村落,人数在五百上下,乃是战乱发生后避难到此的百姓自主创立的,距今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冻溪谷仅有一条通路,便是李之罔等人来时经过的曲折小径,故此很少人知晓冻溪谷中还有百姓生存。 聊完阵,许韦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将军要在此地停留多久,老夫也好日备酒食,以做款待。”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李之罔还无法确定芽椿虫是否能除去,所以回答的也模棱两可。 许韦倒是不说话了,因为无论哪个时间对他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平头百姓都太过长久。 又等了一阵,终于是等来方削离和辛三郎等人的消息,却是粮食已备好,宅院已清空。李之罔大手一挥,分了大部分人去搬粮食,只留下十几人在身边去视察院落,至于许韦则放了回去,因为冻溪谷的村民只有少部分是受恩惠者,而且修为都偏低,在他的剑术下翻不出风浪。 李之罔选择东西面外围的宅院是有原因的,一是军士不能轻易与当地百姓产生瓜葛,二是在外围容易控制住百姓,当然,还要多做些手段,毕竟他此番抢人地产、占人房舍,百姓心中记恨乃在情理之中。 李之罔选定居住的宅院是朱家的,并不华丽,很是朴素,但修得极大,想来是地广人稀的缘故,如此四个宅院每个住二十五人绰绰有余。李之罔草草看过,颇为满意,打量阵便让跟着自己的军士出去打柴,却是冬日严寒,宅院中存有的柴火不足以度过接下来的冬末。 过了半个时辰,徐前、濮存仪二人回来了,手中抓着几只如米粒般的小虫。李之罔拿在手中揉捏,发现芽椿虫坚硬如石,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毫无反应,他又用小刀去斩,芽椿虫仍是原样不动,怪不得冻溪村没有开垦东面土地。 李之罔撇撇嘴,要除掉芽椿虫乃是眼前重中之重,但他却是一点眉目没有,恰巧这时搬粮的军士回来了,他便把芽椿虫按在茶杯底下,去看下粮食的成色。 当洁白如雪的米粒从手中滑落时,李之罔竟有些感动,无论是他还是军士们,都已太久没见过白米,好些军士更是默默流下眼泪,似乎能从这之中看到原来安稳的日子。 李之罔小心捡起不慎掉到地上的米粒,吹口气放回袋中,身后忽得传来阵风风火火的动静,他回头看去,却是辛三郎满脸惊惧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李之罔生怕出了变故,小心问道,“先捋捋气,慢慢说来。” “文书大人是在何处得到的吸壤虫,此物极其不详。” “吸壤虫?”李之罔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追问道,“可是茶杯下面的芽椿虫。” “对,就是茶杯下面那几只。”辛三郎点头道,“但我们都叫吸壤虫,这种虫蛰居在土中,吸食土力,极为难缠,我和大哥逃难也是因为家乡生了此虫。” “走,回大堂说话。”李之罔招呼声,吩咐军士们继续摆放粮食,自己则带着辛三郎往大堂走。 到了大堂,李之罔直问道,“既然三哥家乡曾受此虫肆虐,可知道破解之法?” 辛三郎摇头又点头,“我和大哥背井离乡后,也曾打听过这种虫,知晓火焖可让此虫休眠,但却不能杀死。” “那也算是个法子。”李之罔点点头,对云狗儿命令道,“狗儿,你唤两个军士来,将这些虫拿下去焖上段时间,看看有何反应。” 云狗儿当即领命,拿起关着芽椿虫的茶杯就出去了。 第7章 回返 因为要焖上数日的缘故,李之罔只能暂时不管那芽椿虫,而是等着打柴的军士都回来后,选择开一场大会。 近百名军士席坐在大堂内,显得很是拥挤,但大伙儿都很是兴奋,因为已有相当部分人猜出了李之罔此行的目的。 他也没隐瞒,以最后一排的军士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各位,想必已经知晓了此次的目的,没错,就是耕田,在这儿我们不用上战场,不会丢性命,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仍是沐血营的兵卒,仍要按规章行事。” “具体要求主要有三点,一是不可侵扰当地的居民,我等只是借土开垦,非是兵痞寻衅,想来各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多,也不欲当地村民遭受同样的苦痛;二是不可擅用刀兵,在谷内,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险要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严禁使用刀兵;三是听令行事,诸位都是各营挑选出来的,必然会任命新的伙长、队长,无论任命了谁,诸位都必须依上官命令行事,当然,若确有不合情的命令,可越级禀报于我。以上,便是在冻溪谷的三项要求,违者立斩不赦!” 无论嘴上如何想,众军士皆是称是,李之罔也没想一次口头的说教便能让众人令行禁止,到时候肯定有刺头冒出,依律处理便是。大会是为了让众人有个心理准备,具体事宜还是得开小会商议,因此大会结束后,李之罔将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三人留下。 李之罔率先开口,“将军吩咐我带兵在外,除了开垦荒田外,还有另一项任务,那便是培养情报人员,培养情报人员我亲自负责,开垦荒田则需各位奋力而行。” 辛三郎应道,“如今吸壤虫是个大问题,必须把这处理好了,开垦荒田才能继续,而且眼看开春只有十几日,还得翻土才行。” “对。”李之罔点点头,“这件事就由三哥全权负责,务必要把芽椿虫除去,一尽人员由三哥任意挑选。” 随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性情憨厚,便带两人负责军队纪律,但有人生事便抓来我面前。” “我虽受了点伤,但也是能做事的。”辛大郎有些不满道,生怕李之罔遗漏了他。 “大哥当然自有安排。”李之罔笑笑,随手神色一正,“我们还需做好防卫,一是谷外,二是谷内。谷外要守好曲折小道,大哥便选上几人轮倒守卫;谷内则是要谨防当地村民勾结串联,大哥还需选上几人盯住许韦,省得他胡乱作为生出些事来。” “末将得令!”三人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皆感觉颇为周密,得令后便各自离去。 大堂中仅剩下李之罔一个人,云狗儿在外守卫。他深呼口气,转变来得太快,事情一下又需要铺开,而他手上可堪一用的人不多,只能倚靠辛大郎伙。照这样下去,开垦荒田当是能顺利进行,但培养情报人员却仍是双眼一抹黑,他不由的打开与张贲商议定下的培养手册,想看看还有何能改进的,这一琢磨又是一个夜晚过去。 翌日清晨,李之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吃过早食便唤上云狗儿随他一起出去。今日的事情主要有二,一是亲自去看看东面土地,确认肥力;二则是与许韦通通气,若没遇到什么紧张局面,还是和平相处地好。 他本想叫着辛三郎一起过去,走到对方住处才知晓天未亮时对方已经带上一批人去了东面土地。李之罔不禁笑笑,辛三郎竟如此上心,对云狗儿道,“我还从未注意到辛三哥是个如此有干劲的人。” “待在沐血营里不是操练,便是外出征战,无趣又无聊,干这些事说不得要新奇些。”云狗儿应道。 “对啊,走,我们去看上一看。” 刚到东面,便已听到了辛三郎的大嗓门,其正在呵斥一名办事不利的军士,只听他道,“做事前我已三番五次强调过了,这种枝叶不行,得选松枝那种烟气大的,榆木脑袋听不进去?” 李之罔走上前去,让那位被呵斥的军士退下,问道,“怎地了,三哥?” “大人早上好。”辛三郎拱手道,“大人要看火焖是否对吸壤虫有效,我想着便先做点准备工作。” 李之罔抬目看去,有些军士在后方的山林砍柴,大半的军士都在田地中挖着细沟。他不由问道,“便是这样?” 辛三郎应道,“便是这样,到时候在沟里引火,土上再盖上枝叶,一定能将吸壤虫焖出来,只是土地太广,人手怕是不够。” 李之罔点头细想,仅靠他这儿百余名军士想在十几日时间除去几百亩的芽椿虫还真有些费力,说不得要去找许韦借些人手。他勉力一番辛三郎,又亲自到荒地上走了一圈,便打道回府,却是往许韦的宅院走去。 沿途他发现大家伙的干劲都很足,途中还遇见了方削离带着两名军士在村子里巡逻,只是他长着个猪头,偶尔会把探出个脑袋观望的小孩吓哭。 与方削离简短交代几句后,李之罔便敲响了许韦的大门,没多时,对方就出来履迎。一边说着问候,李之罔一边打量许韦的宅院,发现要比他住的好上一些,但也很是朴素。 两方坐定后,李之罔先抿了口茶,道,“许伯,那借给我等宅院暂住的人家可有安顿好?” “有的,自是有的。”许韦应承般笑笑,“便是都安排到了亲戚朋友家,能住的下。” “那就好,我这也是情势所迫,非我本意。”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想必许伯也看出来了,我等不是那无赖兵痞,事实上,我还下令约束将士,绝不能寻衅生事。” “将军厚德无量,必有后福。”许韦恭维道。 李之罔叹口气,“德于我不为重,但求上官交代的事宜完成,如今却是有个难处...” “有何难处,将军但管说来,能做的老夫定会助力。”许韦知道对方如此说了,他必须要说点什么,只求不是太过苛刻。 “许伯真是善解人意。”李之罔不由一笑,“便是我欲整治虫害,但人手不足,想借些人手去东面的荒地。” 许韦试探道,“将军要多少人,只是春耕在即,老夫这边也抽不出多少人手。” “若仅来个把二十人,怕是无济于事,但若人来得多些,虫害顷刻便除,无论我等还是冻溪村都能赶上春耕。许伯可得考量好,不能仅顾你自家,寒了我们这些外来客的心。” 李之罔说得很隐晦,但也意图明显,那就是他无法按时春耕,那么冻溪村的春耕也别想顺利。 许韦知道自己必须得出狠力了,沉思阵道,“两百人,最多两百人,这是冻溪村所有的青壮劳力,再多便是些孤寡老幼。” 李之罔哈哈大笑,心中欢喜异常,但还是道,“不要女的,我手下军士久未见过雌主,怕是管不住裤裆,便只要男子。” “行,那就一百五十人。” 随后二人又谈论几句,李之罔便借故离开,毕竟他此行的两项目的都已顺利达成,至于人手的交接则交由云狗儿完成,他则回到宅院睡起大觉来。 几日过去,众人各司其职,并没出任何差池,李之罔则完全地充当统领者的职位,将大部分事都交于手下人,只偶尔视察番,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如何培养情报人员,毕竟这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玩意。 “大人,辛三哥传来消息,说虫害已得到抑制!”云狗儿忽得冲进来,报道。 “真的?”李之罔站将起来,把文件收在怀中,摆手道,“走,随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院门便骑上马直往东面而去,说起马,这是冻溪村仅存的几匹良驹,乃是许韦见李之罔经常外出,投其所好所赠,云狗儿因是贴身近卫也得了一匹。 赶到东面荒地,李之罔便见到数百人坐在田埂附近,好些军士和当地村民都有说有笑的,看来数日的共同工作让两派人关系融洽了许多。 见到李之罔出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顶着黑眼圈的辛三郎迎上前来,喜道,“禀告大人,吸壤虫已被治得七七八八。” 随后辛三郎递上一个盆罐,李之罔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芽椿虫,但都被焖得动弹不得,毕竟这火焖之法仅是治标,还不能杀死芽椿虫,这些芽椿虫都是辛三郎夜以继日埋在田间一只只亲手捉的。 他拍了拍辛三郎肩头,由衷道,“三哥为我等中最艰辛者,有此成效我一定上禀张将军,为你求得赏赐。” 辛三郎虽满是疲惫,但却像年轻了十几岁般,其摆摆手道,“我一个人做不到这种程度,都是大伙儿的功劳,而且当地的村民也下了死力,大家伙都很是卖力。” “好了,不要推辞了,我说你有功便是有功。” 辛三郎笑着退下。 李之罔走到人群中,环顾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不弃,才有今日成果,还请各位继续勉力,共同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还有冻溪村的村民,在下也在这儿谢过。” 众人皆是喝彩,毕竟他们从前的上官从未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给他们致礼。 随后李之罔视察阵荒地,发现确实看不见任何芽椿虫的痕迹,便再勉力阵辛三郎,让他回去休息好再负责春耕,他则又去找了许韦。 “许伯,想来你也知晓了,虫害已得到控制,这其中大半都是当地村民辛劳所致。”还是在许韦的宅院大堂,李之罔开门见山道。 “能为将军所用,是我等所幸。” “既有功,便有所赏。”李之罔想着还是要给点实际好处,“我欲写封书信与上官,这冻溪村缺什么,我看能否采购些来。” 许韦瞳孔微张,直到此刻他才确信眼前年轻人真与旁人不同,遂道,“冻溪谷什么都好,就是桑蚕不易,多缺布匹,若将军能解决此物,老夫及村民们定是感激不尽。” “行,我会在信中提及,但如今战争不歇,将军不一定能应下,许伯要有心理准备。”李之罔没有把话说满,见事已说完,便道,“那许伯你先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便先去了。” 离开许韦的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往北面而去,那里有一块茂密的山林,他想看看能否作为训练情报人员的训练场。 刚骑马走出不远,便见辛大郎从村外奔来,身后跟着的竟是离营后不久便销声匿迹的管苞。 李之罔有些诧异,当即拍马赶过去,与辛大郎打声招呼,便向管苞问道,“瘦猴,你怎地知晓我等在此处?” 管苞看起来很是憔悴,衣服也破旧很多,冻得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应道,“我是追着你们的踪迹找上来的。” “行。”李之罔大手一摆,只要不是敌人的间细便可,遂道,“狗儿,你且先回去,吩咐厨子熬些热粥,我们后面跟上来。” 云狗儿答应一声便策马而去,李之罔则下马与管苞二人并肩而行。他有些埋怨地道,“我自是放你回去了,你就不该再来,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罔哥不也没走吗?要知道我、你、老方都是同时被捉来的。” 李之罔无奈一笑,“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就会离开。你无牵无挂的,真不该再回来。” 辛大郎也是应和道,“大人说得对,在沐血营仅是浑浑噩噩的度日子,一个人在外至少活得自由自在。” 管苞听完,一时语塞,随即低头不语,似乎此次离去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之罔和辛大郎互瞅一眼,知道此事不能多言,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往宅院的方向走。 三人走得慢,待回到宅院时,厨子已备好了白米粥,李之罔和辛大郎没吃,全让给了管苞,管苞也是饿惨了,硬是连吞三大碗才勉强有些饱腹感,李之罔见此,便叫厨子再多做些。 忽得,管苞跪在地上,向李之罔道,“多谢罔哥放我离去,让我能再见妹妹一面。” “先起来。”李之罔并不觉得他做了多大的事,把管苞扶起后,疑惑道,“既然你有妹妹在家,那更不该回来啊?” 提到妹妹,管苞一下泪如雨崩,哭啼道,“当时妹妹生了病,我便出来寻药,却被萧玉城那厮给捉走了!我这次回去...只是不想妹妹不能入土为安...” “唉!”辛大郎叹口气,“这天杀的世道,都是苦命人啊!” “那你就待在此处,把这儿当家对待。”李之罔拍拍管苞的肩膀,“我刚巧要做点事,你兴许能参与其中,也好冲淡那些不快事。” 管苞用袖子抹把眼泪,应道,“罔哥待我不薄,但凡能做得,我绝不皱下眉头。” “不急,你且先去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了我们再谈不迟。” 如此,管苞便在云狗儿的带领下去休息,辛大郎继续监视小道,李之罔则没有再去北面的山林,而是准备写封信给张贲。 首要的自然是汇报目前的局面,李之罔详细地写明了众人寻到冻溪谷、智斗芽椿虫的经过,并且已经在准备春耕,想必这封信到张贲手中时一定能给其一定继续改制的信心。其次则是答应许韦的事儿,拜托张贲采购些布匹,因为李之罔还记得云狗儿曾说过张贲的父亲回了方罗城,虽不知方罗城具体是何样,但应是能在乱世中采购到些生活物资的。 随后他便具体地考虑起情报人员的培养,首先是样貌,得要其貌不扬,绝不能找个在人群中一眼便会注意到的人;其次是行动,要隐于野而大行于世,既要擅长隐瞒自身的行踪,也要擅于发现敌人的踪迹;再往深处便是言谈,就如偃师般,无论何种身份,哪样修为,都能论上一论,谈上一谈,这太过遥远,仅做到行动隐蔽便已难能可贵了,但不知为何,李之罔还是写到了培养手册的最后面。 写完,天已黑了,他走出门外活动身子,发现管苞竟然守在门外,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已醒了个把时辰,看其忙着才在外等候。 李之罔将管苞引到屋中坐下,寒暄一阵,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瘦猴,我们从沐血山离开后,可是走了不少的路,你是如何追上的?” “不瞒罔哥,我本就是山中猎户出身,学了不少追踪猎物的本事,要找到罔哥一行人实在不难。” “哦?”李之罔一下来了兴趣,“那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准备培养些打探情报的探子细作,你的技艺绝对能派上用场。” 管苞一下面色通红,支吾道,“我...只知晓该如何做,却不知该如何说...罔哥你也是知晓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要说出个框框条条来真是难为我了。” 李之罔抿抿嘴,目前只有管苞能派上用,便只能先训着再看效果了。他遂道,“那行,你明日跟我一起去选人,具体要求等会儿我再给你细说。选好后这些人便不再负责农耕,皆交予你训练,每旬我会检验一次训练效果,你可听好了?” 管苞大拍胸口,保证道,“罔哥且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将自家会的全部教出去,保证每一个教出来的都与我一般。” “那就行。”李之罔笑笑,到时候还得手下见真章,他又将选人的具体要求告诉对方,最后道,“那你就先回去休息,把云狗儿叫进来,我有事给他说。” 言罢,管苞就退下了,立刻云狗儿便进来,抱拳问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点点头,拿出写好的信,道,“你且回沐血营一趟,将这封信交予张贲张将军,其间绝不得经过他人之手。” “狗儿知道了。” 云狗儿接下信封便出门而去,却是当即便走。 李之罔一时也是困了,关上大门,便陷入酣眠中,尚不知这封信会给他惹出多大的祸事。 翌日一大早,他便早早醒来,洗漱吃食完便在大堂中坐定。因为虫害得到抑制,各项事务终于是要提上议程,这就必须要全体军士都汇集过来,除了值守小道和监视许韦的,其他一并军士都陆续赶往李之罔所停留的宅院,见其坐在正首,一时气氛竟有些沉默。 眼见人齐了,李之罔也睁开眼来,见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都到了,向四人致意后,他清咳一声,便宣布会议开始。 “诸位,芽椿虫已得到抑制,这代表我等已能按时实行春耕,由此需得分清人手,设好伙长。五人为一伙,因此也就需要二十个伙长,各位可毛遂自荐。” 李之罔说完便示意众军士报上各自名号。不多时就有名军士举起手试探道,“我徐前...愿为伙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觉得能胜任的军士都纷纷举手自报名号,没一会儿就凑齐二十个名头。 李之罔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虽做了伙长,但并非高枕无忧,若手下犯事犯错隐瞒而不上报、手下懒散而不督促的,则这伙长位子一定给剥去,留给其他人来做,你们可听好了。” 在李之罔的安排中,这眼前一百人要分二十人作为情报人员培养,本由他统御现在改为管苞统领;十五人负责安全、监视等工作,由辛大郎负责;十五人负责治安、寝食等工作,由方削离负责;剩下的五十人则全部去耕作,交由辛三郎统领,这一点在前几日他已透露给前面提到的几位。 因此,李之罔小声对周围四人道,“方才那二十位伙长你们分一分,按照此前的安排选定好。安全为先,辛大哥先选。” 辛大郎没推辞,点点头道,“那我要阮咳、李盘和王耍儿。” 随后管苞、方削离、辛三郎都各自选了自己的伙长,至于下面的军士如何分配李之罔不管,那是他们自己该考虑的事。 第8章 玄都天经 选完人后,李之罔便让众人退去,却是还要再开个小会。他先向管苞道,“瘦猴你管的大部分都是老卒,怕多不会服你,记得要先立威才可,否则诸般难行。” 管苞兴许是从未想过这件事,很明显地定了定,过了阵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管苞多半没想好主意,到时候只能自己暗中多关注些。他又向辛大郎道,“大哥,冻溪谷恐是日后我等久留之地,你便趁着空闲时候把地理地势弄清,顺便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小径小道,我总觉得许韦说仅有一条路乃是在诓我。” 辛大郎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人不多,但要负责的事情也不算多,当是有多的时间弄清地理地势。 随后李之罔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如今你除了治安一事,还要兼顾饮食、柴火、修缮等一众小事杂事,可有把握?” “说实话没啥把握,但这不有罔哥在吗,我拿捏不准的来寻你便是了。”方削离倒是轻松得很。 李之罔哈哈一笑,“那行,我就怕你不敢做,只要敢做我就给你撑腰到底。” 最后他看向辛三郎,叮嘱道,“三哥,你负责的事最为重要,人手也最多,这对你或许是个挑战,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再者,若耕作中遇到不甚了解的问题,大可去问当地村民,我想他们可以给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之罔分别叮嘱完,四人便就退下,各去领人,开始按照他制定的方略走,一时间,反而是李之罔最为清闲。 他回到屋内坐定,细细想来,这似乎是跳入逆流河后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需为生存而奔波,也不用惧怕哪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由此,他终于开始琢磨起已停摆多月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 心法为上,故此李之罔决定先再修《玄都天经》,本来此前在香积寺时化作老僧的玃如曾经指点过他一番,但此后诸事频发,玃如的话竟然大半都忘记了,仅记得玃如曾言修行此功法万不可以神为尊。 李之罔便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既不以神为尊,那便有两条路,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条路李之罔都尝试了下,第一条天下等同他最为看好,但修行起来却如无根浮萍,吸收灵力缓慢杂乱,修为几无增长,由此他只能归咎于是他自身的原因,即他向往天下等同、无尊卑之分的境界,但却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世界是何具体模样,甚至到最后心中都开始质疑天下等同的存在,心志如此不艰,自然能以修成。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照常处理日常事务外,李之罔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为的提升下,而他也转向了第二条路,即不尊神只,而尊他物。这条路李之罔走得极为艰难,因为他并不知该尊何物,山川河流无灵德庇世,不足以尊;世道仓皇破败无人重整山河,诸王诸后不足以尊,环眼四顾,竟无一人一物尊得。他思虑良久,才决定以沈惜时为尊,毕竟沈惜时既贵为王朝敕封晦朔公主,又是他的人主,当得起他的尊奉。他按照经法中的法门吸引外界游散灵气,引入识海中塑造沈惜时灵身,出奇得顺利,记忆中沈惜时的样子逐渐凝练,呈严穆样盘坐于识海之上。 李之罔喜不自胜,继续吸纳灵气,待塑造到沈惜时面目时灵气却骤然紊乱,他来不及控制,只能引导灵气从周身毛孔外泄,好不容易梳理清澈,再观识海之内,沈惜时的灵身竟然化做了石样,碎成块散乱一地。 他犹不信邪,休息阵便继续吸纳灵气重塑灵身,但却一次不如一次,最后他的识海中堆叠了数十个沈惜时模样的残身灵身,而李之罔也认了命,不再以晦朔为尊。 修行遇阻,李之罔遂决定先修养阵再图他谋,便去看看管苞的培养工作做得如何。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一个人低调地去了村北面的山林。 李之罔蹲在颗树上,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正是管苞带队的一行人。他已来了有一会儿,发现众人虽按着管苞的要求在训练,但都很是敷衍,如今休息也是众人叫苦连天下管苞不得以才答应的。李之罔眉头微蹙,这些人前些日子跟着辛三郎时怎从未叫过苦,如今换了统领便模样大变,当真是欺负管苞是新来的。不过,他也没想主动出手,而是想看看管苞能否自己解决,毕竟他出现只能暂时压下问题,但要彻底根除还得是管苞自己拿出本事来。 只听一名叫钱雪峰的伙长叫唤道,“管队,我们整日这样在山中摸爬滚打根本没有用处,不若做些个表面功夫,到时候文书大人检查下来,您老不也好交差吗?” 这话一出,好些人立刻响应,都说训练艰苦、训练无用,吵得乱哄哄的。 管苞气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粗气连喘,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众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知道管苞是跟着李之罔混过的,渐渐息了声音,虽还小声嘀咕着,但已够管苞发言了。 他道,“大人慧眼无双,既将这培养探子的工作交予我,那便证明我有本事,我教你们的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和整日看草痕、辨路痕有甚鸟关系。”钱雪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管苞却是听到了,指着钱雪峰道,“你,过来。” 钱雪峰摆摆手,一脸无畏地走到管苞面前,他倒不惧对方突然发难,他这种老兵油子还会怕了刚为军数月的新兵蛋子? 管苞却是道,“既然你说我教的无用,那我们便比过一场,就比这查踪隐蔽之法。等会儿我背身过去,你自往山林里走,三十个响声后我来找,若不能找到你的藏处,我便找大人除了这教头位。你敢应否?” “有何不敢,这便开始!”钱雪峰哈哈大笑,他打过多次仗却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伪装本事好,不然在战场上早就死了。 说罢,李之罔便看见管苞转过身起,数起数来,而钱雪峰则往山林茂密处走,除此之外,钱雪峰手下的四名军士也是离开,对方竟然使了诈。 李之罔不由捏了把汗,虽然管苞追踪技术了得,但如今却是要从五条踪迹中找出正确的一条,只稍有不慎便会见笑于众人,丢尽脸面,那时管苞无论如何都再做不了这些密探苗子的教头。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多虑了。管苞念完三十声后,转过身来,往四周一暼,其余四条痕迹根本不看,径直便往钱雪峰藏匿的方向而去,没多时就把钱雪峰揪了回来。 管苞没管还藏在山林间的四名军士,看向钱雪峰道,“服了没?” “不服。”钱雪峰死鸭子嘴硬,指着众人恨恨道,“许是他们向你通风报信,泄露了我的行踪,需得重新比过。” “行,那这次我藏你找,找到我,这教头位子就给你坐。” 言罢,二人攻守互换,只是钱雪峰仅念了二十声便回过头来,而且一旁的军士还给他指明管苞藏身的方位。钱雪峰大呼一声,便往那处而去。 但过了一刻钟,无论是钱雪峰还是管苞都没有出现,直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管苞从另一个方位走出,看来他也是猜到了这些人会通风报信,离开众人的视线后便转变了方位。 管苞既然现身,便向山林里呼喊,没多时挂满枝叶的钱雪峰也就钻了出来。 管苞笑道,“我既能追敌,亦能隐踪,正是探子必会门道,你,甚至你们所有人皆不精于我,如今可服了?” 两次失败,而且两次作弊下的失败,钱雪峰是彻底认栽了,其抱拳道,“敢教管队知晓,以后管队但喊左,老钱绝不敢往右。” “好,只要能改咱们就一定能练成。”管苞有些欢喜,他没有依靠李之罔,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慑服了众人,不禁道,“说到底,咱们立于世全凭自身功夫,求别人是一点用没有的,只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只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们,才能存身长续。好了,休息如此久,我们继续训练。” 众人皆称是,纷纷起身按着队形站位,而管苞的最后一句话也给了躲在一旁的李之罔迎头一击,他已感觉到涅盘就在眼前。 他没再关注接下来的训练,近乎飞奔地赶回了宅院。关好房门后,他便盘坐在床上默念《玄都天经》的经文,有着那一个念头的指引,一切豁然明朗:整篇《玄都天经》始终贯穿着神不足以为尊这一信条,但除此之外,还有世间诸物皆不足以为尊的自大,若要尊,那便尊自身! 在李之罔的识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对方忽得抬起头来,对着他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我这功法不授凡夫,常人难取,唯大意志大志向大艰难者可学,此种人上不尊神只,下不跪王侯,仅以自我为尊,你敢学否?” 李之罔摇摇头将虚影从脑海中抹去,虽不知为何能听见对方所言,但却证明了《玄都天经》的创者确实不屑于尊神、尊旁人,而他此前欲尊沈惜时为上,才迟迟无法凝结灵身,等到他有了尊自身的这个念头后一切才逐渐得水到渠成。 他再次潜入识海中,对虚影拱手道,“还望上师传授在下玄妙功法。” 虚影轻笑一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掐指一算,道,“你无大意志,无大志向,却有大艰难,按以往常例,你不配学得此法。然某眼观过去未来,耳听寰宇八方,知你渡劫历难后将锻意志、明志向,如此便堪堪可学此法。” 李之罔更显恭诚,道,“还望上师不吝赐教。” “那某便一一说来,你且听好了。”虚影清了清嗓子,旋即道,“玄都天,世上从无玄都天,某创此功法,便是为了创造出玄都天这一方天地,在此天地中,仅有一尊神,其间生灵皆以其为尊。欲达此目的,需两点,一是塑灵身,二是创世界,《玄都天经》分为十章,前五章对应塑灵身,后五章则对应创世界,你修为低微,我便仅说塑灵身,创世界需得自悟。” “所谓塑灵身,便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塑为现在身供奉于识海中,此灵身需得以灵气日夜浸润,以使修为涨、功法成。在这一阶段结束后,仍需按之前的心法再塑灵身,分为过去身、未来身,此阶段便唤作三身并立。待过去、现在、未来三身皆凝练后,便要三身合一,成三头六臂状,立于识海正中,此时功法已然小成,经脉打通,念头豁达。再往下则需历劫以铸万世身,成千头万臂状,略有神只模样。最后便是斩身成神,需得推倒灵身,摒弃心中神,彻底以自我为尊,如此《玄都天经》当算功成一半。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李之罔对于剑法十分上手,但对于其他功法则是马马虎虎,故此并不甚明白虚影的话语,但却是记得清楚,恭敬道,“学生愚钝,只听懂十之二三,其余需得来日再做参悟。还请上师告予名姓,学生愿日夜祈拜。” 虚影听完竟一时语塞,“无名无姓之人,你便唤我玄都上人罢了。” 接着虚影又道,“某曾有弟子三千,学《玄都天经》者在二百之数,但无一人修得圆满,多半中途歇止,少半身毁人亡,你既要学,某便将这中凶险提前告予你,届时将死之际也莫怪罪于我。” “上师何言...” 李之罔刚想说话,却见一道精光向他射来,顿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后再次进入识海,那玄都上人早已不见踪迹。 李之罔发现还能回忆起与玄都上人对话的内容,这便代表此前发生的并非虚妄。他当即坐正,开始默默运行起功法来。正所谓万法意在前,他摆正心态,以自身为尊后修行过程如鱼得水,周边的灵气都被他吸纳一空,若有其他受恩惠者在此,定会诧然于灵气的空涸。 灵气进入李之罔身体后,全都在他的指引下进入识海中,整个一气蕴馥郁、寒月胧沙的奇妙状态。他控制着这些灵气往识海中央汇聚,随着他的念头攒动,灵气在他有意识的调控下逐渐凝结为实体,在时间的流淌下终于现出一个人形模样。 李之罔再加把劲,周身毛孔大开,控制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那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显,渐得生了毛发、雕了五官、嵌了骨肉,最后一尊与李之罔一般无二的灵身盘坐于识海之上,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见灵身终于铸成,李之罔也是长出口气,这代表他已修成《玄都天经》第一篇,剩下的便是日夜吸纳灵气以做供奉,但想到要拜自己为神,多少还是有些想笑。 他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唤了声云狗儿,一拍头才想起来云狗儿被他派去沐血营送信了,如今不可能在此处。但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云狗儿推开个门缝喊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修炼无暇顾及,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遂问道,“狗儿你回来几日了?” 云狗儿老实答道,“已有六日。” 六日?云狗儿去沐血营至少需要四日,回来又需四日,这代表他竟已足足修炼了十几日,而这期间竟没人唤醒他,他不由大怒,想着定要问罪一番,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云狗儿赶忙冲进来将李之罔扶起,急道,“辛三哥、方队都来找过大人,似是有事,但见大人在修炼,便没有打扰。大人先坐着,我去吩咐后厨做点吃得过来。” 说完,云狗儿便出去了。李之罔也是一时急躁,总觉得没了他就不行,坐下后反倒是不急了,毕竟能延缓的事多半不会太重要,也得让他们历练番,否则等到他离去众人怎么独当一面? 吃完云狗儿送来的饭菜后,李之罔顿时感觉精力恢复,他站将起来,轻跳几下,发觉身子轻盈许多,想来《玄都天经》不仅使他修为加深,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他忽得觉得身上油腻异常,往脸上一摸,全是黑黝黝的杂质,便吩咐云狗儿下去烧桶热水,他又看天已将暮,众人许是快回来了,便让云狗儿忙完去唤辛三郎和方削离过来。 洗上回热水澡,李之罔顿觉神清气爽,且他能隐隐感觉到四周的灵气不时的会自主进入他识海的灵身中,而当他主动运行起《玄都天经》时,灵气的量更多且更为迅速,这让他不由欢喜,玄都上人可没说此功法还能自主修炼。 对于起步稍晚的李之罔来说,这一点助力可谓意义重大,毕竟在他决定帮助沈惜时对抗命运起,就注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但是在他听到方削离汇报上来的事后,好心情顿时杳然无踪。 李之罔怒意上涌,他已多次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人犯事,追问道,“此事发生几天了?是否调查清楚缘由?” 方削离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应道,“禀告罔哥,事情发生已有五日。之后我问了那女孩儿一家,又和段硅的口供一一对应,应是真真无误的。” “那你具体说来。”李之罔抚了抚额,方削离方才也仅给他说了段硅数日骚扰一户当地百姓,还未讲清事情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治理虫害时段硅也在田上,其间大人请了当地百姓来帮忙,段硅便注意到了为其父亲送饭的女孩。虫害治理结束后,离春耕尚有段日子,大家都不忙,段硅遂日日都去女孩的家门口,倘若这样都还好,但后来段硅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夜里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这才让我等知晓。” “许韦通知你的?” “对,段硅翻进院子后被起夜的主人给撞见了,结果这厮做事不甚麻利,被邻居们纠合着捉住了,便送去了许韦那里,又转交到我手中。” 李之罔眉头更紧,许韦这招看似是把事情解决的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实则是看他能否履行诺言,秉公处理。如若偏袒他这一方,届时在冻溪谷必定处处掣肘,左右无源;但倘若他偏袒当地村民,亦会失去军心战意,许韦可是真真出了个难题。 遂此,他决定亲自去过问两方,然后再决定处理方法。 “老方,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你去处理一下另件事。” “罔哥且说。” 李之罔沉思阵,农闲的时候还是得让这些军士忙着,不可空闲下来,于是道,“你便到军中去寻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一闲下来,就由此人教授众人武艺。” 方削离应诺一声,当即退下去办事。李之罔则带上云狗儿去了那姓冯的小女孩一家。 冯家一家三口,除冯父冯母外,便仅有一个唤作冯宝儿的女儿,看见李之罔到来,三人都有些惧怕,除冯父坐了半个屁股,另两人都在一旁站着。 李之罔没想套近乎,坐下后便道,“那段硅做了什么恶事没?” “没有,但他一直盯着我家宝儿,我还与他说过几句,但他根本不应。后来还翻进了屋里,要不是我偶然撞见,说不得宝儿要遭什么横祸。” 李之罔抬眼看了眼冯宝儿,二八上下,并不算好看,脸也如乡下人般微黄,仅因为年轻带着些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冯小姐与段硅并没有什么纠葛?” “这哪有的,我家宝儿基本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常不出门,怎会与那厮有瓜葛!”冯父看起来很是生气,“而且那厮都四五十的年纪了,还这等龌龊,大人一定要严惩,还小人一家一个公道啊!” “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要担忧。”李之罔面不改色,“那关于段硅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没?” 冯父迟疑阵,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说,一旁的冯母见此接过话茬道,“不瞒大人,那段硅与我家男人治理虫害时在同一块荒地上工,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虫害治理结束后,他说了好几次愿意帮我家干活,但我们怕与军爷扯上关系,就没敢答应。” 李之罔一时没想明白,这段硅被人拒绝后便想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这又是什么奇异脑回路。 看再问不出其他信息,他便道,“你们这几日就正常生活,关于段硅的处理,届时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说罢,李之罔摆摆手出了冯家的大堂,去问段硅。 第9章 许渠 走在大路上,李之罔问向一旁的云狗儿,“狗儿,方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段硅为何会这样做?” “说不得就是觉得别人长得好看呗?”云狗儿傻笑道,“再说了,那冯宝儿找得真真是美啊。” 李之罔不由抚额,看来他和别人的审美实不在同一轨道上。他忽得想起件事,问道,“布匹一事张将军可有答应?” 云狗儿回道,“将军答应了,只是方罗城甚远,将军说得至少数月之后才可。” 走着,二人都注意到附近走出了好些村民,皆拿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干架般。 李之罔拦下一名老叟问道,“老丈这是要去哪儿?” 李之罔身上精甲从不离身,寻常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当官的,但这老叟毫不惯着,“便是去打你们这些军大爷,抢我们的地,如今还要抢我们的水!我豁出这条命也得拼上一拼,让你们知晓我们冻溪村绝不是好惹的!” 说罢,老叟却没给李之罔当头一棒,而是绕过他往东面而去。李之罔一看,知道是辛三郎那边出事了,怪不得此前他让云狗儿去唤,只有方削离过来。 他向云狗儿道,“狗儿,你去找许韦,让他去东面荒地,我骑马过去,快上一些。” 吩咐完,二人立刻分兵行事。 李之罔回到宅院后,牵上匹良驹便往东面奔,沿途看到众多村民也在往东面走,粗略估算下来竟占了冻溪村居民的一半之数。 刚到,他便看见辛三郎正面红耳赤地与人争吵,两方身后皆站着数十人,剑拔弩张的,稍有异动就要打起来般。 李之罔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把马拴住后待在一旁,听两方争吵的内容。听上一阵,倒也听明白了,原来为了后续的耕作,辛三郎截了一部分冻溪的水流,准备引到荒地中,但这样可把下游的村民害惨了,然后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明白了,李之罔也不再藏着掖着,越过人群走上前去喝道,“把刀兵都给我收了,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辛三郎见李之罔出现,一下舒了口气,连忙让手下人收下武器,另一边的村民也畏惧李之罔威势,面带怒意地暂时按下农具,毕竟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一招擒住许韦的。 见人群暂时安定下来,李之罔又道,“诸位担心自己家耕田受影响我能理解,但我手下人做事有分寸,定能保证家家户户农田有水可灌,诸位且回去吧。” 村民边的为首者是个年轻人,不忿道,“前几日我们也是好话说尽的,但这军爷守着河道,我等连看都不能看一眼,这如何可信?而且,大人手下还有人翻进了我等的院子,也是好几日了连个消息也没有,父亲给我说大人重诺诚信,恕在下直言,今日未见到分毫。” 李之罔细看阵,发觉眼前年轻人与许韦有些相肖,问道,“你是许伯的孩子?” 年轻人点点头,拱手道,“正是,在下乃是许渠,见过大人。” “那行,我已派人请了你父亲过来,诸般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说。”李之罔对付句,回头向辛三郎低声质问道,“截取河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给我商量句?” 辛三郎有些畏缩道,“我这不看大人忙着修炼吗,就想着自己能处理。” “处理?结果就处理成这样?”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具体办的怎么样,是不是把河道截完了,否则你怎么把河道围了,不敢给人看。” “没有,哪敢这么干!”辛三郎连连摆手,低声道,“就是挖出些骨骸,被人埋在河床里的,颇具古怪。我本准备忙完就通知大人的,结果这些人突然就围上来了。” 李之罔信得过辛三郎,没有纠结那些骨骸的身份,而是追问道,“这些村民是突然间出现的?” “对,本来只有几个人,忽得就乌泱泱的一片,然后那许渠便跳了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向许渠,士人打扮,穿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就是个公子模样。若真按辛三郎所说,看来这许渠便是闹事的始作俑者。 二人谈论之际,云狗儿已带着许韦过来,李之罔迎上前去,笑道,“许伯,孺子可教啊,弄出这么大阵仗。” 许韦一见李之罔,就感觉大不相同,对方与初见之时判若两人,此前他一招都吃不下,现在甚至有可能连半招都应付不了。因此,他很是恭敬,也不问事情真伪,拱手道,“还望大人见谅,老夫这便唤犬子回去,不扰大人要事。” “这怎么能行。”李之罔拉住许韦,道,“许伯是乡间贤达,便随我去看下河道,相信看过之后对我军截取河道一事应再无疑虑。对了,许公子也一同去。三郎,带路。” 有李之罔的首肯,众军士才让开通路,四人才一览冻溪全貌。李之罔对于截取河道不怎上心,既然辛三郎说了,那肯定是如此做的,他一直在观察许氏父子。许韦虽先前不知情,但知晓后却很是上心,一直在细细观察引口、截道的大小,而许渠却双眼游离,完全不上心,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许韦看过一阵,拱手道,“大人做事公道,老夫是知晓的,今日所见,确实如此,虽截取了河道,但不会影响下游农田耕作。” “如此便好。”李之罔微微一笑,回礼道,“那还劳烦许伯多向村里人说道说道,这种事还是少发生的为好。” “自是应该的。”许韦不知李之罔短时间内修为怎提振如此明显,愈发恭敬,“那老夫和犬子就先回去了。” “这边事无需许伯操心,许伯且回去歇息。”李之罔笑着,话锋一转,“但我看许公子知书达理,是个读书人,不如来当个我麾下副官,也能做个我们两方的传声筒。” 许韦有些震惊,不知李之罔为何对许渠上心,他下意识想拒绝,遂道,“犬子愚钝,读了几年诗书反而做出这等闹事,还是关在屋内多读书的好,不惹大人生怒。” 许渠头低了下去,似乎是默认了其父的话,忽得又抬起头来,道,“在下既为副官,便是军中要事密事皆可知晓?亦能促成大人决断?” 李之罔眼微眯,看不出来对方还是个有心气的,不由笑道,“自然如此,而且别看我军人少,但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许渠不顾许韦的眼色,当即抱拳道,“那在下愿为大人副官,至少这样能少些祸事发生。” 眼见于此,许韦也无话可说,只能轻叹一声,告辞离去,河边便只剩李之罔、辛三郎和许渠。 李之罔见许韦走远了,便道,“三哥,带我去看看那些骨骸,我想许公子应该有话要对我们说。” 辛三郎瞥了眼许渠,不知道对方怎会与骨骸取上联系,但还是带着二人往上游走。 骨骸乃是埋在河道中央的,挖出后便移到了河岸,一共五具。 李之罔把每一具都看过,还稍微有些人样,死了大概有个两月,都穿着统一的服饰,但既不像寻常村民,也不似官军。 辛三郎道,“古怪便古怪在这儿,这些人没死多久,看衣物也不似当地人,不知是何人所杀,掩埋在此。我还寻思谷内是否还有其他人藏着掖着的,想着让大哥到时候去翻一翻。” “这个问题,我想许公子能给我们解惑。”李之罔看向许渠道。 许渠没有避开李之罔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言道,“这些人是我所杀,但都是咎由自取。自在下小的时候,便知道谷外有座陡峰山,山上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唤作铁耳大王。这铁耳大王知晓冻溪谷的存在,但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每年都会在秋收后来强征粮食,从此前的三成涨到五成,又从五成涨到七成,这死去的五人便是来征粮的。” “因此你杀了这些人,便觉得不会再有人来征粮?” “在下怎会如此天真。”许渠摇头道,“我纠合了些伙伴日夜习武,誓要守卫冻溪村。” “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来个,但守住小道不在话下。” 李之罔拍手道,“真不愧是少年出英雄,真是一身肝胆。但你就没想过我军也囤居于谷内,届时出了祸事引到我头上?” 李之罔越说气势越盛,身旁二人几乎承耐不住,但许渠还是勉力回道,“故此在下才给大人说清来龙,希望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 李之罔咂咂舌,他只是凭直觉将骨骸与许渠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对方的把柄,以后也好要挟许韦,谁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如此也好,至少知道了外头还有一伙强人,没等到对方攻上来时才自乱阵脚。 他遂道,“那你关于陡峰山知晓多少。我既屯军在此,让冻溪谷免于战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这陡峰山是肯定要除掉的。” 许渠摇摇头,“在下从未出过谷,只知晓有陡峰山,其余却一概不知,还望大人恕罪。”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之罔评论一句,转向辛三郎道,“你也听到了,如今我们有了必须解决掉的敌人。三哥等会儿把麾下的军士改成两队,一队耕作,一队训练,交替着来,等查清陡峰山的底细,便将其一锅给端干净。” “知晓了,我这就去办。” 辛三郎匆匆应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之罔则摇摇头,带着许渠回去,看来是又得开会,忙碌起来了。 ... 宅院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如今管事的,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和管苞皆到了,除此之外,还加一个许渠。 六人齐聚,李之罔先说了番陡峰山的事儿,让众人心里先有个底,紧接着道,“如今便是这样,还有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势力,我们既不知晓对方的人数,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总而言之,这陡峰山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团迷雾。” “那手上的事是不是要放一放?”辛大郎问道。 “不必。”李之罔摆摆手,“方才来的路上,许渠已给我说了,征粮的待得久,一般都第二年的三四月才回去,还有段时间,对方不会起疑。因此,我们需得趁着这段先机动起来。” 管苞想了阵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击,查清对方的底细?”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敲了敲桌子,“如今对方不知我等的存在,便是敌明我暗。瘦猴,这方面得看你了。” “我一定办好!”管苞抱拳道,“但下面人没学多久,恐怕还得有个...半个月才能放出去。” “不急,来得及,只是到时候要你亲自带队,那些人刚学,我放不下心。” “这点大人放心。”管苞少见地笑了笑,“那我便先走了,明日起得加紧训练才可。” 待管苞走了,李之罔紧接着对辛大郎道,“大哥,此前交予你的事办妥了没?” “刚弄好。”辛大郎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匹画卷,正是李之罔此前要求的冻溪谷地势图,他待李之罔研究起来,一旁解说道,“数位兄弟在谷内转悠了多日才画出来的,保证与真实情况分毫无差。” 李之罔一边看一边点头,画得确实不错,他亲自到过的地方都大差不差,而且还详细地标注了山林、水脉、农田、房舍等信息,确是下了狠功夫的。他看上一阵,对冻溪谷的地势情况已然了熟于心,便将画卷收了,至于其他小道的事,许渠在此,倒是不便言说。 果然,辛大郎也没提这茬,而是道,“如今陡峰山情况不明,敢问大人,我这边是否要加强小道的监守,再放出两个远哨在谷外?” 李之罔倒没想到远哨的事儿,不由对辛大郎高看两眼,道,“远哨这个建议很好,可以施行。至于小道的话,人手在精不在多,一定要保证日夜都有人在。” 辛大郎当即领命,也告辞而去。 李之罔随即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我白日让你办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还在找,罔哥。” “嗯,这种事得慢慢来,让三哥帮着你一起找。”李之罔不置可否,他提起这个主要是有另一个心思。他转向许渠道,“我这边准备找个武艺高强的教导众人,你那二十个伙伴怎地说,愿不愿意一起过来练?” 许渠没想到李之罔在打他的主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吞吐道,“这得问过大伙儿才行...” 李之罔摆上副狠脸,“你是这伙人的头头,却不能做主?今日便说行还是不行,这样我也好做下面的安排。” 许渠被吓了一跳,当即低头老实道,“在下回去后一定给他们说,让他们都来练。” 李之罔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否则物极必反,便道,“行,到时候人拉过来了,你便找这位方队。” 说着,还指了指方削离。许渠看了眼方削离的猪头,只能苦笑。 关于训练的事李之罔已经给辛三郎说了,因而并没有多此一举,很快便散会让众人离去。 一天忙下来,李之罔才发现怎地全是事儿,甚至连一刻消停都没有,处理完这个又要处理那一个,但至少是先吩咐下去了。回房的路上,他才忽得觉得好像什么没办完,一拍头才想起来段硅的事情还没了结。 “狗儿,你觉得时辰晚不晚?” “还不晚吧。”云狗儿不知道李之罔的心思,道,“大人是想吃宵夜么,我吩咐后厨去做。” “做吧,但是做两份。”李之罔想了想,道,“到时候送到郑家宅院来,我先过去。” 云狗儿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去办了。 由于被关押了几日的缘故,段硅看起来有些萎靡,但吃食没有断过,还有精神接受审问。 李之罔让临时充任的狱卒退下,就留他和段硅,道,“段老哥,你犯的事得给我说个缘由吧?” 段硅抬起头来,双眼浑浊,低声道,“我违背了大人立下的规矩,要杀要剐全听大人处置。” “你这死脑袋,就没有什么隐情?” “没有,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段硅摇了摇头,“只愿我死后大人能守卫住冻溪谷,让那冯宝儿生活无虞。” “你喜欢她?”李之罔追问道,他和段硅交流下来,总感觉对方不是目无法纪之人。 “哪有的事儿!”段硅一下像被点燃般,声音兀得高亢,道,“只是...她与我那小女儿长得相肖...我...总想看看她...我从未想害过她啊!” 说罢,这个四五十的汉子竟哽咽起来。 段硅的话一下把李之罔拉回到现实中。在冻溪谷的这段日子,他已快忘了这些兵卒的来源,大部分都是被强捉而来,其中不知多少人曾有着安稳的生活、孝顺的子女,但这一切都随着不止歇的战争而杳然无踪。 段硅的故事和大多数人相似,他在过年时候去拜亲访友,不慎被捉住,自此后便只能留在沐血营,而他的妻子女儿再也没见过一面。 云狗儿这时候送来夜宵,看见哭成雨人般的段硅,试探性地看向李之罔,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摆手让云狗儿退下。 “吃吧。”李之罔把碗推过去,道,“吃完我再给你说给你的处罚。” 段硅抹把眼泪,道,“大人让我过了段安身日子,我感激不尽。还请大人赐我一死,好让其他人不敢犯下同等错事。” 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的夜宵来。他觉得段硅的事儿算情有可原,但这个原因拿到外面说多少有人不信,故此得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才能算军士和村民两边都照顾到。 吃完宵夜,他便直说了,“段老哥,你的处罚我想好了,便当众杖责八十,并逐出沐血营,如此也算对那冯家一个交代。” “不,大人还是杀了我吧!我五十多岁了,怎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况且离开沐血营,我也活不下去的!” 李之罔摇了摇头,坚持道,“当众责罚是必须的,否则不以安百姓民心,但逐出沐血营只是说辞,到时候我会派辛大郎送你出去,养好伤你便随其做事,但再也不能出现在谷内了。” 段硅听完,知道李之罔已做得仁至义尽,只能跪下拜谢。 第10章 陡峰 山间不知岁,鸟鸣春已至。 距离处理完段硅的事已过去一月,在与其见过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召开了一个涉及所有人的大会,其间详细地说明了段硅做下的事。按他的规定,段硅本该以死罪论处,但念及其并未对冯宝儿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故暂且免死,只逐出沐血营。 这一结果虽说有稍微偏袒的倾向,但对两方而言都能接受。冻溪村民认为李之罔说到做到,能够约束住麾下军士,因此对沐血营的敌意稍减;沐血营这边虽有些不忿,但亦知晓李之罔订下的规矩不是白纸一张,也老实许多。 近一个月下来,两方虽发生了些摩擦,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武力械斗的事,其中方削离展现出了大作用,他虽脑袋转得慢,但也带来一个好处,那便是处事公道,不会强行偏袒任意一方,这就导致一旦起了摩擦,无论是军士还是冻溪村民都会首先找他,而他也在这样的磨砺中迅速成长,成为冻溪村民除李之罔外最为熟知的沐血营军官。 此外,方削离也在军中寻到位唤作汤铁寒的老卒,一手长槊使得出神入化,李之罔亲眼看过后都连连称奇,便任其做了教头,不仅教导寻常军士,许渠的那二十位伙伴也归由其教导。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事,先是春耕终于开始。由于截取河道一事,两方的春耕是分开进行的,而沐血营这边久经战事,即便有懂农耕的也多年没握过锄头,很多步骤程序都出了错,导致春耕一开始就落在后头,这个时候多亏了许渠。由于陡峰山一事要依靠沐血营来解决,许渠在处理春耕上异常卖力,不仅安排老农户和辛三郎对接,还请了几位颐养天年的老农户出来教授众人,而辛三郎也没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努力学习,让春耕终于是步上正轨。 除此,便是辛大郎负责的寻找小道一事。他并没有找到其他进出的小道,但却发现了一个掩藏在山林中的被乱世淹没的洞穴,在上报给李之罔后,辛大郎便将大半时间花费在了洞穴的开凿上,一月过去仍是没有下文。李之罔倒是不急,只让其继续挖掘。 最后,便是李之罔最为关心,也是对沐血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管苞终于在半个月前领着十五人出去探查陡峰山的底细。这半月以来他可谓寝食难安。李之罔虽对自身的修为充满信心,但倘若陡峰山的实力在千人之众,那即便是十个他也无济于事,而倘若真是这样,他们这一伙人就必须得离开冻溪谷,这对已付出极大心力于此的李之罔来说是决然无法接受的。 因而,在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他总会去小道待上一阵,就想着能够早一点等到管苞的出现,今日,也是如此。 眼看天快黑了,云狗儿突然叫道,“大人,你看那边,有两三个人影!” 李之罔循指看去,他眼力更好,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之前挑衅管苞的钱雪峰,连忙道,“是我们的人,狗儿,去把他们叫来。” 钱雪峰三人很快就过来了,都风尘仆仆的,但没受什么伤。 李之罔让三人坐下,问道,“管队呢,还有其他人,怎么没一起回来?探查的结果如何?” 问完他才发觉自己问题实在太多,太过急躁,让三人休息阵再一一回答。 钱雪峰只捋了几口气,便抱拳道,“报告大人,除我三人外,管队领四人在陡峰山内潜伏,五人在陡峰山附近,余下三人则负责山内山外的消息传递。” 随后,钱雪峰呈上一轴书卷,继续道,“这里记载了陡峰山的一尽情况,还请大人过目。” 李之罔接过,只看了一点便对云狗儿道,“叫辛家兄弟、方队和许副官去朱家宅院,我们要动起来了。” ... 朱家宅院 大堂 李之罔在确认眼前所有人都看过了书卷后,严肃道,“陡峰山的具体信息大家也看到了,人数不少,光持兵的就在四百之数,还有四百流民,这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 看完书卷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双方的实力对比确实太大。 许渠跟着道,“而且陡峰山地势陡峭,仅有一条路能通往山顶,中间更有数座岗哨,即便是奇攻怕也无甚大作用。” “这还是其次。”李之罔下意识地敲着把手,道,“那银耳大王深居于山顶,久不露面,管苞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其的具体信息。” “如此看来,我们不能强攻,不如以冻溪谷做防守。”辛大郎试探性建议道。 “不,对方人多,我们即便能倚靠小道击退敌方,但无法彻底消灭,终究是掣肘之患。”李之罔摆摆手,不看好辛大郎的想法,“而如今敌明我暗,主动进攻便有机会一举歼敌,从长远来看,这次奇袭必须要发生,且必须胜利。” 众人皆以李之罔为尊,既然他要发动奇袭,那便只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众人各出其言,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花费数个时辰才算定下整个作战计划。 计划不算复杂,简单说来便是李之罔方趁着深夜发动奇袭,而山中的管苞则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岗哨大开,还得煽动流民暴乱,众人争论的焦点普遍集中在出兵和守家的人员分配和安排,以及与管苞的配合上。 看着众人喋喋不休,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李之罔一锤定音。他先叫钱雪峰进来,让其把作战计划带给管苞,并由管苞定下发兵和奇袭的具体时日,随后才开始分配起人员。不消说,李之罔必定要亲自带队,而众人中,除辛大郎留十人守着冻溪谷外,其余人都要一并前去,甚至许渠也要领他的二十伙伴一同前往,至于其他事,只能先放上一放。 五日后,终于是再一次传来管苞的消息,其在信中写明,奇袭需得在五日内进行,而且要在前一日派人提前给他说,这样他才好做安排。 李之罔当即而令,辛三郎和方削离各率三十人先行出发,许渠带二十人隔日出发,李之罔则率三十人于后日出发。 随着命令下达,众军士都动了起来,收拾行囊、擦拭兵戈,而这也不由得惊动了许韦。 李之罔注意到这还是许韦第一次来朱家宅院,把他迎进去后,笑着问道,“许伯怎有闲情上门?” “老夫看将军似有撤军之意,多有不舍,故来看望。”许韦眨着眼睛道,说完却发现李之罔身后的许渠满脸古怪。 李之罔打个哈哈,没说陡峰山一事,“是啊,这两月与许伯相处下来也是颇为愉悦,总觉得乱世中有冻溪谷这块福地,是当真难得。” “那将军日后可常来看看,老夫欢迎之至。” 李之罔回头看了眼快憋不住的许渠,决意不再捉弄许韦,道,“是要走,但回来的时间也快,至于具体何事,便由许伯的公子亲自解答吧。” 说罢,他便离了大堂,留许氏父子自己言说。 没多久,许渠便过来了,他颇有歉意道,“以往诸事从未告诉过父亲,闹出了笑话,还望大人勿怪。” “没事,你能分清公事私事,已是极好。” 许渠接着道,“父亲知晓我等要去攻打陡峰山后,让我给大人说声对不住,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还说,待大人得胜回来,他一定带着村民们箪食壶浆以迎。” “所以我们这次一定得胜利。好了,多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明日出发,也下去早做准备。” 说罢,许渠便下去了,李之罔则想趁着最后几日的时间再钻研下《背棺温剑诀》,看能否临阵抱佛脚,学到个新的剑招。 但《背棺温剑诀》实在太过晦涩难懂,直到他带兵赶到陡峰山附近,新的剑招仍是没有学会,只能暂且放下,专心应对眼前事。 李之罔接过管苞传递出来的最新消息,打开一看,不由一笑,原来管苞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五处岗哨中的其中一处,而且流民已经煽动起来,只要一个合适的引子就能爆发。 他看向众人笑道,“最后管苞还建议先让流民暴乱起来,我们再发动奇袭,这样敌军无暇外顾,我们胜利的机会大大增多。” 众人皆是喝彩,称是个好主意,反倒是许渠面有难色,似说似不说的。 李之罔注意到了,便道,“许副官,既有想说的,便说来,阵前一番话可远胜过战后千句悔。” 许渠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但良知不允许他这样,他拱手道,“管队的建议极好,但这样流民的损伤肯定也极大,在下...无法接受。” 李之罔沉默住了,好像在军营中的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让他对于这种有悖于良知的行为也赞誉不已。但别人的牺牲总好过自己的殒身,他只好求中道,“这样,到时候我们先行布置好,待暴乱一发生,便冲上山去。”他看许渠还想再说,只好道,“最多只能如此,许副官,切莫做那滥好人,坏了大计。” 许渠见此,只能拱手称是。 见其他人再没什么好建议的,李之罔便宣布散会,让众人下去准备。 时间很快来到计划制定好的黄昏。 李之罔站在土坡上,借着暮色看去,虽然看不到任何的踪迹,但他知道就在第一个岗哨百步远已经埋伏好了辛三郎的一队人马,只要山上火焰涌动,便会立刻而发。 在冲破第一道岗哨后,辛三郎一队要负责肃清第一道岗哨和第二道岗哨间的敌人,这时便由方削离队做主攻,去攻破第二道岗哨。以此复推,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握,不用去管,第五道岗哨则由李之罔亲自攻下,并且最后由他去斩杀山顶的银耳大王。 相比起土城之役,李之罔要好上许多,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只担忧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下去,毕竟计划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又是另一回事。他一遍遍回想计划的各种细节,突破每一道岗哨的时间,约定发兵的信号,人员的具体分配,就这般想着,天越来越暗了,五个岗哨和山顶的建筑群已点上火盆。 忽得,陡峰山山腰亮起一阵火光,远远胜过了山顶的灯火,这便是流民暴乱的征兆。 李之罔大手一挥,云狗儿当即抱拳而去,不一会儿便见第一道岗哨附近冒出几十个黑黢黢的人影。只见有十道人影立在原处,弯弓搭箭,正是管苞所管理的密探队,他除了传授隐踪寻敌之法,还教会了众人射箭;其余的二十人则在辛三郎的带领和稀疏剑雨的掩护下,往已经查清的敌军所在猫过去。 很快,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军士们的怒吼声、闷哼声,但这一切都无人顾及,此前山腰附近的火光已演变为一团火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计划出现了变化,流民引起的暴动比他想得更为猛烈。此时云狗儿已经传令回来了,李之罔便继续命令道,“让方削离队和许渠队出发,不要隐瞒行踪,把火把点起来,沿途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掉,声势做响些。” 李之罔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山上的目光都注意在流民的暴动上,他便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让本就战心受损的敌军更为被动。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即便有有识之士发现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是和沐血营军士一般的苦哈哈,只知道山上乱了,山脚又有大军进攻,两难之下肯定无暇防守。 果然,随着李之罔的命令传到,很快便冒出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这火龙径直穿过第一道岗哨,沿途的工事、建筑等很快被火焰淹没,一道长长的火浪就这么扑到了第二道岗哨前。 火龙并没有在第二道岗哨停留多久,这代表方削离队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李之罔仍站在土坡上没动,他看到火龙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留在附近肆虐,另一条则继续往上走,这是之前定好的计划的一部分,方削离队要肃清第二道岗哨附近的敌人,许渠队则继续往上。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如今敌军确实无甚战意。就在他这么想没多久,他却忽得注意到许渠队停在了半坡,火龙在瞬息间就暗了点,这代表许渠队遇到了敌人的阻拦。许渠是受恩惠者,但修为并不高,论起实际战斗来只比普通军士高上一些,李之罔不由得捏紧了汗。 一刻钟,许渠队分毫未动。李之罔数次抬起手又按下,他不能叫其他队甚至他自己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那遭受到阻击也应由他自己解决,除非许渠队已经阵亡,才轮得到李之罔亲自上场。 但人是有感情的,李之罔虽说和许渠只是萍水相逢,但平日里相处得也算愉快,他无法做到周边人在他眼前活生生的死去,遂向已经回来的云狗儿道,“狗儿,你就待在这儿看着山上,若有什么紧急情况,便寻人来告诉我。还有...” 李之罔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了,却是许渠突然动了,又向着第三道岗哨进发。李之罔不免一笑,这许渠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事到临头还是扛得住。 见许渠队顺利到达第三道岗哨,且没有遭遇什么阻隔,李之罔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他还是照着刚才的吩咐让云狗儿留下,自己则带二十人往山上走,也如之前三队般点上火把,一时远远看去,山腰往上陷入一片火海中,山腰往下则有四条火龙肆虐。 李之罔很快来到第一道岗哨,辛三郎已经提前等着。 “如何?”李之罔手握利剑,身披精甲,看起来颇为威武。 辛三郎没受什么伤,但周身都布满了鲜血,看起来颇为渗人,他应道,“敌军已被全部歼灭,正在焚烧物资。” “行,不要留俘虏,除粮食布匹外其余能烧的全部烧掉,忙完就往山上来,精锐应该都留在山顶上的。” “遵命,我这就去督办,争取早点弄完。” 说罢,辛三郎便告辞离开,李之罔也急步往山上赶。 走过第二道岗哨,他还是像叮嘱辛三郎般叮嘱方削离,随后赶到第三道岗哨。 许渠的状况并不甚好,除了身上的十几处刀创外,更致命的是脖子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正唰唰地往下流,而且他这一队损失最为惨重,手下的二十人伤了个七七八八,更有四人已经当场死去。 “还能说话不?”李之罔蹲下问道。 许渠摇了摇头,“还行,就是头晕。” 李之罔松下口气,还能说话就没事儿。但他队里没有专门的医师,无法立刻为许渠疗伤,只能道,“你队里都是村里的,应没学过医术,我便派个人下去问问,找个老卒上来,这些老卒见过的阵仗多,多少会些自医之法。至于清剿、焚烧等事让你手下人去做。” 许渠晃悠着站起来,手捂住脖子道,“大人,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要死了,且相信我!” “不行,这是命令!”李之罔强硬地将许渠按下,“你死在这儿,我怎么给你父亲交代!你就待着,等会儿有人来给你看伤。” 李之罔平常并不严厉,但他说出口的话几乎没人敢违逆,许渠嘟囔几句,终究没反驳,只别过头去。 李之罔再拍拍许渠肩膀以示激励,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山上走。因为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控,所以他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同时还与管苞几人汇了合。 管苞近二十日都潜伏在流民中,看着陋,闻着臭,他报告道,“大人,流民的力量超乎了想象,不仅在短时间内彻底占据了第四道岗哨附近,而且还把第五道岗哨下来的敌军都尽数击退。” “流民能不能控制住?” “很难。”管苞摇了摇头,“这些流民受尽了压迫,现在都想冲破第五道岗哨,杀了那银耳大王。我虽有些分量,但也只能引导,无法强行控制。” 李之罔沉思阵,觉得还是到前线去看过才可,大手一挥道,“走,去第五道岗哨,看下目前阵势。” 很快,众人便来到第五道岗哨附近。李之罔抬眼看去,第五道岗哨修得比前面的几道岗哨精良许多,毕竟再往后便是陡峰山的精要所在,只有拿下第五道岗哨,才算敲响陡峰山毁灭的序曲。 但眼前的状况并不明朗。虽然大部分流民都聚集到了第五道岗哨,但他们此前暴动获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靠人数众多,缺乏兵器和皮甲,这才导致目前僵持的状况,敌军不敢下来,流民也攻不上去。 李之罔回过头来道,“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持久战,对我等极其不利。而且敌军还有弓箭手,我军缺乏应对手段。管队,你传给了手下箭射之法,有没有把握压制住敌方的弓箭手?” 管苞拍了拍胸膛,笑道,“大人说笑了,既为猎户,箭法肯定不在话下,再加上我手下,定然压得敌军不敢露头。但若想攻破岗哨,还需有人登锋陷阵,莫非大人?” “对,到这个紧要关头,不再是惜身的时候,我登先,你压制,必破岗哨。” 李之罔一语既出,手下人立刻行动起来。管苞下山去集结自己的手下,将密探队转为临时的弓手队,李之罔带的人则去砍木搭梯,做成几架攻城云梯,至于李之罔,则去见了流民首领。 流民首领有好几人,男女都有,皆面色焦黄,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颇为癫狂。管苞已隐隐透露过他身后还有力量,故此诸位首领对李之罔的到来并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有着一些恭敬。 第11章 山顶 李之罔开篇点题,直言道,“如今我军要攻破岗哨,但大军分散于山中四处,一时难以聚集,还需诸位出些人手,助我军攻破眼前岗哨。” 名叫黄荃的中年汉子抱拳道,“我等受欺压久矣,只要能杀了那银耳老贼,做甚都可。” 李之罔发现黄荃说完后,其余几位流民首领都未接话,仿佛置若罔闻,看来这位的分量并不算重。但他不能弃对方于不顾,故做亲昵地抓住黄荃的手道,“有黄老哥一言,此战已有了八九分胜算,战后你便随我回那谷中,做个清闲田翁,再享恬静生活。走,我们去别处说道说道接下来的安排。” 李之罔确实有心招揽些流民以为己用,但他此番只不过是需要些搭梯的替死鬼,毕竟他手下人数太少,不能轻易耗费。至于其他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流民首领,便随他们去,反正战后粮食定然不会分给他们丝毫。 余下几位首领见李之罔领着黄荃走远了,有人不禁讥讽道,“那位说是个将军,但我方才都看清了,他手下不过二十来人,到时候还是得回来求我们。我们且先回去,安抚好手下再说。” “对头,有人才有搏命的本钱,我们乱押一通,说不得血本无归,还是抢些粮食便走得好。” 说罢,众首领便散了。其中一位却落在最后,看众人都不见了才骤然转个方向,往李之罔去的方向走。 李之罔这边,仅剩他和黄荃,他便直白许多,道,“黄大哥认得清形势,我很欣慰,战后必会安排好你及你的一众手下。” 黄荃已骑虎难下,只能跟准李之罔,抱拳道,“将军但言,能做的我一定去办。” “嗯。”李之罔看此人还是颇为上道,欣慰般点点头,道,“我手下正在制作云梯,你的任务便是派人把云梯挂在岗哨上。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人,我不管,但最后我一定要看到云梯结结实实地靠住岗哨。如若不然...” 李之罔话没说完,但想来对方能想清后果。 黄荃在心中叫苦不迭,悔意顿生,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人一定会把他斩于剑下,为了活命,他只好躬身道,“在下...遵命,这就回去清点人手。” 待黄荃走远了,李之罔才幽幽道,“阁下窥视许久,出来吧。” 如今他已修成《玄都天经》,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附近灵气的流动,发现有人藏匿自不在话下。 那人走出来,正是余下几位流民首领中转向之人,也是其中的唯一一位女子,唤作赵秀燕,三十来许,有些姿色,但已在连年的欺辱下人老珠黄,提前成了黄脸婆。 她如寻常男子般抱拳道,“秀燕愿助将军攻城。”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此也要助我?” “愿意,但将军可否诚言以告,果真有一谷可复归常人,做些耕作采桑事?” 李之罔终于正眼看向赵秀燕,她和眼前的流民都不太一样,心中似乎还有着希望。他遂回礼道,“确有,阁下既愿助我,我亦必回之以礼,待战事结束,我便带阁下等人回谷。” 赵秀燕身子微颤,强忍住眼流热泪的冲动道,“那秀燕下去准备,等会儿便将人带来。” 说罢,她又行了礼,才默默离去。 赵秀燕的出现让李之罔起了丝烦躁,让他不禁去想,自己在泥坑中待得太久,是不是已经忘了世间仍存在真善美之物,只知道打打杀杀,弄得一身污泥,与求生动物无异。 思绪起浮,他立刻摇头按下,如今战事正紧,怎能想这婆妈惆怅事,赶忙回了阵地。 管苞动作快,已将手下带回,并且带来好消息,许渠的伤已经暂时按下,至少能撑到回冻溪谷。李之罔顿时压力大减,浑身都感觉轻松许多,不知为何,他实在见不得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死去。而这一谜题的揭晓已要等到许久以后,那时齐暮、姬月寒皆死,他也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管苞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道,“大人,预先制备的箭矢不够,统共只有四百支,恐怕不能压制太久。” “那就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李之罔想了想道,“等会儿由流民帮我们搭云梯,届时发箭一百,剩下的留到我登先的时候。” 管苞自然应诺。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架云梯已经制作完成,黄荃和赵秀燕也带着人马过来,粗略一看,黄荃带了四十人,赵秀燕则带了将近八十人。 不管人多人少,只要能派上人手便好,李之罔当即下令,“你二人各遣手下负责三架云梯,过去的时候会有箭矢呼应,趁着这段时间靠过去,待云梯稳固,我军便会发动冲锋。时不可怠,你二人速去。” 黄荃和赵秀燕各答应一声,便招呼手下去搬云梯,管苞也领着手下分散到四处,李之罔则停在原地。 过了一阵,他便看到六架云梯在流民群中被竖起,正缓慢地往岗哨走去。因为敌军亦有弓手的缘故,流民离岗哨尚有段距离,此时便看出黄荃和赵秀燕的不同。黄荃方面,他自身并没有出场,而是吩咐手下架梯,他手下也没有一点防护,似乎觉得仅凭一身蛮力就能将云梯送到;反观赵秀燕这边,不仅身先士卒走在前面,而且她麾下人除了抬云梯的,皆披着棉被,一看就是动了心思。 岗哨上的敌军看到有人推梯过来,当即持弓射箭。一瞬之间,黄荃这边便倒下好几个人,赵秀燕则因为提前准备了棉被未有丝毫损伤。 这时管苞也冒出头来,射出零星的箭矢。他弓术不错,第一箭就射死一名敌军,第二下虽然空了,第三下又是射死一名敌军,他手下人则是刚学技法不稳,大多射在岗哨上。因为箭矢量少,管苞严格控制了射箭的频率,只有敌军冒头才会射出一箭,极短的时间内就震慑住敌军,让其再不敢探头来望。 李之罔看局势已往他设想的方向走,当即大手一挥,带着三十人穿过流民群,往前进发。 穿过流民群后,赵秀燕方面已靠到云梯下,黄荃方面则还在半途。 “兄弟们,跟我上!” 李之罔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藤牌,大呼一声,当先往前冲去。他一面狂奔,一面举着藤牌关注岗哨动静,发现敌军又是冒出头来,却是看出他这一伙人才是进攻的主力,顿时百十支箭矢呼啸而来,射在藤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众人皆有藤牌,但毕竟箭矢乃是由上而下,难以护得周全,李之罔身后顿时响起了几声闷哼。他赶忙大声喊道,“瘦猴,给我射!” 事实上,就在李之罔出口的前一瞬,管苞已经站直身子,弯好弓搭好箭,待敌军探出头来,立刻引弓而射。 身后箭矢划破的声响让李之罔顿时安心许多,他一面抵御着箭矢,一面鼓舞道,“兄弟们加把劲,岗哨就在眼前,我等只要到了就是胜利!” 在他的鼓舞下,身后的三十人,除重伤不起的外,全都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很快便冒着箭雨来到岗哨下。 李之罔回头看去,只剩二十三人,有七人被箭矢射中倒在了途中,已被射成个刺猬。 来不及想更多,他回过头来当即下令道,“赵秀燕,你的人扶好云梯,护好自身。我的人,分成三队,各上一架,我们走!” 说罢,李之罔便一只手撑起藤牌挡在头上,一只手扶住梯子开始往上爬。 但敌军也不是吃素的,看有人往上爬,便往下推石倒汁,一时又是惨叫连连。 滚石还好,李之罔用的右手持藤牌,对他没什么影响,但那金汁却是藤牌挡不住的,淋在身上,不仅烫得生疼,而且奇臭无比,瞬时连全身气力都要飞走般。 他暼眼看去,另一架云梯上的军士先是被滚石撞到,身子往下跌的时候,一盆金汁紧随而至,浇了个满身。看到那名军士疼得在地上胡乱抓扯,李之罔不忍再看,赶忙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 挡下十数块滚石,又淋了几道金汁,李之罔终于是爬到岗哨上。他一脚踢开扑过来的敌军,拔出邪首剑来,恶狠狠道,“尔等今日全都要死!” 他这次是动了真火,不仅仅是因为被金汁浇了个满身湿,更为可恨地是他麾下的三十人,至少有一半没登上岗哨就已凄惨死去。 他将藤牌丢在一旁,全身修为外放,如尊杀神般冲入围拢过来的敌军中,手起剑落,当即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有兵戈袭来,李之罔抬起右手去挡,反手拿住兵器一扯,便将三名敌军拉过来,又是一剑砍杀完。 从后方涌来越来越多的敌军,同一刻内至少有十几根长槊向他袭来,但李之罔修为渐成,身子轻盈,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抬臂硬扛,愣是没受一点伤便砍杀了周围的三十多名敌军。 他的这番勇武为其余军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军士从云梯上爬上来,到后面,甚至赵秀燕也拿着根木棒出现在岗哨上,局面也由李之罔一人对敌转变为两军厮杀。 岗哨不大,能容纳的人数终归有限,李之罔赶忙命令道,“杀过去,把岗哨大门打开,放流民进来!” 众人听令,纷纷向他靠拢过来。 李之罔这边战意远胜过敌军,再加上他有修为在身,敌军顿时节节败退,经过半刻钟的厮杀,终于是不敢再往岗哨派兵来,李之罔算是彻底占据住岗哨。 眼看大门打开,停留在外面的流民一股脑地往里冲,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如今至少已拿下九成,只要能斩杀掉银耳大王,便是十成。 从战斗中回转过来,他才觉得全身燥热,赶忙将头盔摘下,顿时一股恶臭扑面,却是长发被金汁浸得久了。但如今哪能顾及这些,他把长发打了个结便不再管,而是招呼管苞过来道,“瘦猴,你守好这第五道岗哨,流民可以出来,但不能带走一分粮食。等三哥、老方他们上来,这些流民多半已经消停了,你便带着他们进来,再与我汇合。” “大人要进去?” 数百的流民在山顶打砸抢烧,依管苞来看不如在此静候,等敌军被流民消灭个干净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一面用袖子把邪首剑上的汁液擦去,一面道,“那银耳大王还未露过面,我得去会上一会,不然终有变数。” “那让兄弟们跟着。”管苞知道李之罔决定了得就无法更改,只好建议道。 “不用,他们跟着还需要我来护卫。”李之罔摆摆手,已经往山顶走去,边走边道,“瘦猴,现在你便是除我以外的最高长官,把这岗哨守好咯。” 出现在李之罔眼中的是各种暴行。有人把敌军的头颅割下来当做皮球踢,有人把死尸剥掉衣服鞭尸,有人从屋内将敌军的亲属捉出来羞辱,更有小孩把寻常人关在笼子里用火去烧。即便在管苞的讲述中,他已知晓这些流民的生活牛马不如,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这样的报复过了。 他并没有去管,只往着山顶建筑群最密集的地方去,沿途并没有敌军跳出来阻拦,想来大部分人已看出陡峰山毁灭在即,都缩在家里图个暂时的安生,当然,能不能躲过流民穷凶极恶的报复还需后话。 就这样,李之罔连剑也没出鞘便来到了银耳大王的府邸——朱家大院。 门口没有侍卫,但大门顶藏了两个弓手,他甫一出现,迎面便是两支箭矢,幸亏李之罔一直很是警惕,才没阴沟里翻船。 见此,他也不搞什么先礼后兵,飞身来到大门前抬腿便是两脚,“嘭”得声巨响,门栓应声而断。他把门推开,左右环顾眼,发现并没有人埋伏,才进了大院。 前院没有点火,很是灰暗。李之罔站定片刻,发现大门顶的弓手竟已消失无踪,看来对方知晓拿不下他后,已经明智地不告而退。 他遂猫下身子往里走,穿过数道门后,烛火渐多,骤得亮起来。同时一个声音传来,“阁下哪位?” “李之罔,来此取银耳大王性命。” “可是此次袭灭陡峰山的将军?” “算是。” “那你且进来。”那个声音又向其他人道,“尔等退下,这人不俗,你们拿不下来。” 李之罔听其声音稚嫩,摸不准这银耳大王是男是女,但对方邀他,定是要单挑分胜负,也不再佝偻着,便正大光明地往里走。 只见进了后院,光亮更显,一个二八来岁的女孩儿立在院中,其身后三丈远摆了张摇椅,一个臃肿肥胖的汉子正闭目躺在上面,身旁还站着几个做妻妾打扮的女子。 李之罔没搞懂是何状况,但也看出方才与他说话的是眼前的女孩儿,那躺着的肥汉子才是陡峰山的主人。 “阁下是?”李之罔问道。 “小女子朱芷萱,见过李将军。”那女孩儿做了个礼,随后向后喊道,“二哥,还躲着作甚,出来迎敌了。” 后方的大门打开个缝,走出个穿着漆白坚甲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得缓慢,似不经常穿甲,尚不能适应铠甲的沉重,这应当便是朱芷萱口中的二哥。 二哥哆嗦着往前踱步,嘴里低声道,“我是朱家的人,我不能逃...我不能逃...”这在沉默的后院中反而分外清晰。 李之罔双眉微皱,此人并非习武之人,莫说修为,就是一点武道基础都没有。但他没有留情,只看那二哥壮着胆子大吼上来,他一剑刺出,正中其心肺,却是瞬间了结了朱芷萱二哥的性命。 朱芷萱没有任何反应,瞥了眼倒地的尸体,继续向后喊着七哥,反倒是那肥汉子身旁的妻妾发出几声惊呼。 李之罔站在原地,摸不准朱芷萱的心思,但也没放过冲将上来的朱家子弟,无论是紧接着出现的七哥还是后面的九哥、十三哥、十五哥、十七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朱芷萱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死在她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是一只只小猪小狗。她淡淡道,“前面的哥哥都死完了,该你了,十九哥。”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垂着头、单臂吊着的年轻人从后方大门走出。 不用任何缘由,李之罔已感知到这最后一位朱家子弟是受恩惠者,且修为不低,故正色抱拳道,“阁下是?” “朱桐。” 声音刚尽,朱桐就已欺身上前,速度极快,几息间就探身到李之罔面前,若非他下意识地提剑去挡,怕是当场就会被格杀。 李之罔没看清朱桐用的何种武器,对方一击不中,已是远跳开,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深呼口气,将剑背在身后,却是想着这是朱家最后一位可堪一战的,准备用温剑式直接斩杀。温剑式配上《玄都天经》更胜以往,他不仅能看清灵气的走向,而且还能借此寻根溯源,更轻易地发现对方的弱点。 李之罔蓄好气力,轻挥下手,示意朱桐上来。方才他看不清朱桐的动作,但运行起温剑式后,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朱桐再次欺身上前,李之罔毫不动弹,只瞄着对方的必经之路,随即悍然发动致命一击。 但他意想中的朱桐一分为二的惨状却并未出现,对方不仅躲开了温剑式,甚至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 李之罔捂着脸退开,脸上第一次现出惊惧,对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必要吃他一击,可为何却能躲开并反伤于他? 他抬眼看去,只见朱桐没有任何变化,仅吊着的右臂流下些鲜血,这似乎才是他躲开温剑式的奥秘所在。 “阁下的功法很是不同。”李之罔把脸上血液抹开,由衷道,“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朱家非死不可。” 说罢,他主动上前,却是想占据战斗的主动,打乱对面的谋划。也是李之罔怒意上涌,一时忘了对方身法迅利,连连几剑都被对方躲开,只如被戏耍般。 眼看身上伤口加多,李之罔也是终于沉静下来。他速度比不过对方,主动出招只会落于下风,若要胜只能静以待敌,但对方又能躲开温剑式,当真是陷入了两难无所安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绝不能再主动出击,干脆站定下来,只专心躲避对方的攻击,待得朱桐气泄再图杀敌。 朱桐似乎也发现了李之罔的谋划,拼杀过几招后便远远跳开再不上前,一时竟就这么僵持下来。 “小妹,此人不是我对手,不用费那功夫了。”朱彤忽得喘着粗气道,却是对朱芷萱说的。 方才战斗时无暇他顾,此时李之罔才看见朱芷萱正在摆弄她前面几位哥哥的尸体:对方将尸体收拢到一块儿,一个人拿着柄小刀在尸体上割割划划。 暂时忙活完,朱芷萱回道,“这些累赘终于是死了,可得趁着这个机会让父亲苏醒过来,不然时间长了,血都凉透了。” 李之罔听完,大呼不妙,他连一个朱桐都拿将不下,要是银耳大王苏醒过来,又该如何? 想罢,他当即冲将上去,恶狠狠道,“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我且先斩了这朱桐,再来杀你朱芷萱!” 从这一刻起,他停住了识海中灵身的稳固,将自身的灵气和吸纳而来的灵气全部集中于剑招之上,如此威势更显,缠斗住朱桐,让其再也不能轻易逃开。 二人就在方寸之间争斗,你来我往间互有伤口,但李之罔诡异地发现,他明明砍中了朱桐,但对方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就如砍在了木头上般。 “不对,我明明切实地砍中了他,为何会如此?”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嘀咕,对方行动迅捷,但威力稍低,这很正常,可明明砍中却毫发无损,对方莫非修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继续专心应敌,但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子上,观察之下还终于是发现点不同,那就是朱桐一直吊着的右臂,自从他第一下温剑式斩空后,对方的右臂就开始流出鲜血,而随着他的攻势渐猛,鲜血也愈发得多。 第12章 争锋 莫非其把伤势转移到了右臂上?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李之罔开始以伤换伤,无论朱彤能不能伤到他,他一定要在朱桐身上留下伤口。双方短短时间便交手数十招,李之罔身上留下了十数个伤口,但朱桐却仍是毫发无损,只不过李之罔一直盯着朱桐的右臂,发现确实鲜血愈来愈多。 “你输了!”李之罔大笑一声,再次主动欺身而上。 他这一次只盯着朱桐的右臂,各项剑招都往上怼,直让朱桐心里发怵。 心联外体,担心被发现自身奥秘的朱彤终于是应对不暇,一个闪身失误下被李之罔抓住,随即只听一声惨叫发出,却是一整只右臂被邪首剑齐根而断。 朱桐当即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似哭似笑般的模糊呻吟音,旋即身上现出诸般伤口,正是李之罔此前留下的,这些伤口一经现出便迸射出无数殷红血液,朱彤如萎靡了的气球般跌仆在地,已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死了。 李之罔把胸口的带钩小刀拔出甩在地上,这朱桐当真是个汉子,临死之际都能给他如此一击。 但现在不是管伤口的时候,方才战斗时他就已听到一丝沉重的喘息声,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朱芷萱正用浸着鲜血的小刀在银耳大王的胸口划着。 “给我停下!” 李之罔大吼一声,不顾疼痛跑上去。 但朱芷萱头也没抬,仍专心于眼前的工作,甚至剑到头前也毫无动弹。 李之罔仅盯了朱芷萱一瞬,心中兀得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他改道而行,没有斩掉朱芷萱的头,而是将其双腿斩断,随后一脚踢飞,让其再不能唤醒银耳大王。 随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结束,那沉重的喘息声骤然歇了,李之罔也是大松口气。 眼见银耳大王再不能起,一直勉力站在一旁的妻妾们终于是忍受不住,惊呼着往外逃窜。 李之罔一个也没放过,既然这些人逃窜出去也要被流民欺辱而死,不如死在他的剑下,也免受一番折辱。 他想着还是不保险,便准备把银耳大王切切实实地杀了,四方屋檐突得跳下十数个人,正是朱芷萱此前埋伏的人手。但这些人修为稀疏平常,根本不是李之罔对手,短短时间就仆尸倒地。 他走到银耳大王面前,只见其肥头大耳,胸口微微鼓动,尚有生息存在,但不知何故无法苏醒。 李之罔暼眼不远处的朱芷萱,其按住双腿怨恨地盯着他。他再无疑虑,一剑刺出,便见银耳大王头颅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才静止不动。 “跟我走,忘了以前名姓,做个普通人。”李之罔走到朱芷萱面前,欲图将她扶起。 朱芷萱一手甩开李之罔的恩赐,凄惨万分却像怀抱胜利般笑道,“父亲还在,陡峰山非你能灭,你以及你的部下皆要为我朱家子弟陪葬!” 李之罔暗呼不妙,忙转回身去,只见不知何时银耳大王的无头尸体已经站立起来,正伸手去捡地上的肥头。 眼既见,动便晚,李之罔只动作了两步,便站定不动,却是银耳大王已将头捡起,双目圆睁,恢复了神智。 银耳大王将四周看遍,见满是死尸,自己的部下、妻妾、子嗣皆死绝,不禁大吼数声。他盯住李之罔,注意到其身后趴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问道,“萱儿,这是如何回事?” 朱芷萱失血过多,已近昏厥,勉力应道,“爹爹修炼功法不慎走火,发生诸多事。今日这李将军欲图覆灭陡峰山,萱儿不得不用秘法让爹爹苏醒,爹爹杀了此人,让陡峰山再续前路...” “好,我儿你且安歇。”银耳大王亦是受恩惠者,能敏锐地注意到朱芷萱的生命正缓慢消逝,安慰道,“待杀了此獠,我必用其血其骨慰藉我儿黄泉魂灵!” 只见银耳大王从神府中拿出柄开山巨斧,二话不说大步迈出。其使得乃是大而无当的法子,一招一式都刚猛至极,步伐虽慢但李之罔却避无可避,只能勉力招架。 只交手十数招,李之罔就发现他不是银耳大王的对手,这当然有他与朱桐交战受伤颇多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修为以及剑法都不如对方。 如今只能依赖温剑式了。李之罔借力跳开,将剑背在身后,蓄起气势,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 银耳大王戏谑笑笑,“就凭这破烂招式也敢上我陡峰山?”说着,他一步迈出,随后步伐加快,一把开山斧在手中舞得水起风生,便朝着李之罔挥下,嘴里还道,“我有庇身大法,且砍得你头做两瓣碎!” 李之罔忽得想起那朱桐的诡异功法,莫非这银耳大王也会?他不敢尝试,勉力收了剑招,后退数步,才堪堪躲过银耳大王的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胸口一阵涌动,吐出抔鲜血,却是勉力收招气势不得发伤了己身。 银耳大王见此更是欢喜,攻势不减,死死缠住李之罔,要正面打杀他。 又是十数招过去,李之罔不仅没伤到银耳大王分毫,反而自己遭了诸多创口,立时气力减弱,动作骤慢。银耳大王抓住机会,大斧一挥,便是朝着面门疾袭而来。 李之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抬起右臂去挡。可怜他这儡肢右臂材坚料稀,但却无法阻隔斧击后的冲击,当即倒飞而出,连打数个滚,撞到院壁才止息。 他不顾肺腑震荡,赶忙爬起,如今不得不使出他一直在学习却迟迟无法掌握的《温棺背剑诀》第二式——舟剑式。舟者,船也。船者,川流不息也。舟剑式便是以身法为基,从四面八方袭杀敌人,以使其挡左难顾右,袭心而忘头。 此招不仅所用灵力颇多,且要有一门身法以做辅助,而李之罔两项皆无,故迟迟不能习得,但已到将死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试上那么一试。 只见他站定后,将舟剑式的招式在脑海中快速回忆遍,便如疾驰之箭飞步踏出,一动一息皆圈着杀意,往银耳大王的周身命门袭去。 银耳大王也看出些不同,一手握住开山斧挡住一面攻击,另只手立在胸间成个掌印,便见其身体表肤浮出个淡淡金光,而李之罔的各般戳刺斩击竟是一点无能奈何。 李之罔见此,知晓无论如何不能歇止,吸纳起越来越多的灵气汇注到邪首剑上,一招一式威力更胜,连下数百招,在身子渐缓之际终于是把金光击破。 银耳大王闷哼一声,当即倒飞出去,李之罔拔剑想追,却是丝毫力气没有,刚动作也是跌跪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起来。 他在心中自问莫非今日当要殒身于此?待得一会儿,见久无动静,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银耳大王倒飞出后就再没动弹,一时松下口气,这场终是他胜了。 他想着休息阵,先回复精力再说,但却听到一阵窸窣的爬行声,勉力侧过头去,却见朱芷萱抓了把短刀,正一手撑地向他爬来。 李之罔没有说话,只盯着朱芷萱。她的模样很美,虽不及晦朔、北河,但也很有姿色,而这正是他放其一马的缘故。 不知爬了多久,朱芷萱爬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终于也来到李之罔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喘着粗气,一个举起刀便刺下。 “你再刺我一刀,我便不能饶你了。” 李之罔忍着左肩上新生的伤口,警告道。 朱芷萱没有回应,只拔出短刀,又是刺下,一个,两个,三个,第四个伤口的时候,才终于歇了力气,扑倒在李之罔身上。 而李之罔也终于是恢复些力气,把肩头上的短刀拔掉,无言地盯着尚存些气息的朱芷萱。幸亏对方只剩一股死力,否则如果刺得是他的脖颈,他已是死了。 拿着短刀,他终于还是不愿刺下,只把短刀扔开,甩开朱芷萱爬起,向银耳大王走去。 走到近前,李之罔注意到银耳大王的两只大耳汩汩地冒着血液,仍是没死透。有了上一次砍头的教训,他这次不敢再大意,举起邪首剑便朝银耳大王的心口刺下,这一次定要其神魂俱灭! 谁料银耳大王竟是假死,他忽得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剑刃,从怀中掏出柄小刀,向李之罔的脏腑刺去。 李之罔没有反应,就算有,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反应不过来,小刀轻易地戳破了他的精甲,让他当即跌跪在地,但银耳大王也是力气不足,戳刺了四五下就再无动静。 但就这四五下就足够要了李之罔的小命,他头一次感觉到生命脉搏的黯淡,整个世界迅速灰暗下来,一切他所念、所想、所眷的过去未来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远去。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区区银耳大王不配和我换命...”李之罔回光返照般地站起来,没有去管银耳大王或是朱芷萱,只拼着一股执念往外走,鼓励般自言自语着,“我要去找晦朔公主...还有我的家...我不能死...不能...” 但凡人心念哪能影响这诸天死灭之理,他走出几步便轰然倒地,偌大的朱家后院里只剩下朱芷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兀得醒转过来,发现他仍躺在朱家后院里,时间并未在昏死之际流失。他爬起来往四周暼,朱芷萱已毫无动静,银耳大王反而是坐了起来,正盯着他。 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惨笑一声,豁达道,“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却还是要拼上一遭。” “你无故杀我全家,当是该死。” 李之罔沉默了,他袭击陡峰山是因为冻溪谷被征粮,他来到冻溪谷又是因为张贲的赏识,而他能获得张贲的赏识又是因为被萧玉城所捉,而他被捉只因为,世道乱了。故此,沉默完后,他只能说道,“要怪什么,只能怪这天杀的世道,连走个路都不得安生。” 银耳大王听不明白,但也没必要听明白了。两人已没有再交谈的必要,都默默捡起掉在一旁的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只见银耳大王将两指插在耳朵里,顿时鲜血溢流更盛,随即两只耳朵骤然变为此前数十倍大。 李之罔哪能看不出双耳正是银耳大王的恩惠所在,但还是不清楚对方在弄什么把戏,只能开口道,“你这肥汉耍得什么玩意?” 银耳大王不应,只大声喊道,“风招来!” 随后其双耳鼓动,如同风扇般狂扇不止,密闭的后院里竟起了阵寒风,银耳大王踏在风上,速度骤增,一下就窜到近前。 李之罔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嚯得中了一斧,当即带着鲜血倒飞出去。 “恩惠的力量甚是强大,甚至比我鼎盛期更为势猛。但代价也甚为...”银耳大王见李之罔已是重伤,也不由开口。 李之罔已动无可动,勉强睁开眼来,刚巧见到银耳大王的双耳粉碎,临死之际追问道,“你抛弃了恩惠才有如此大的力量?” “不,不是抛弃,而是释放。”银耳大王提斧走上前来,往下挥道,“恩惠的力量根源于生命核心,轻易释放定然不寿。但这些你听听便好,待杀了你,又杀了外面的人,陡峰山还是原来模样。” 李之罔哀叹声,默默闭上双目,他已尽足全力,势乃如此,再无可奈何。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感觉到生命消散时的痛楚,再睁开眼来,发现银耳大王竟举着开山斧不动,已是死了。 他没想到这都能柳暗花明,抬剑戳了银耳大王一下,其顿时如土块般裂为数块。 “哈哈....死了...这就死了?” 劫后余生,李之罔没有任何庆幸,只觉得荒唐。 方才银耳大王释放恩惠的状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因多次使出温剑式而头痛欲裂的场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再使用剑招他反而会感觉到神清气爽、身子轻盈,温剑式也威力剧增,这与银耳大王释放恩惠力量是多么的相似。 由此,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他如若再肆无忌惮地进入那种头痛欲裂的状态,恐怕银耳大王今日的惨状就是他明日的复现。 想得虽多,但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休息一阵李之罔便战将起来,先看了下朱芷萱,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因失血过多和疼痛而昏厥,随后他撑着满是伤口的身子把后院整个搜查一遍,确认再没任何人遗漏,才又回到朱芷萱身边。 此前为了避免朱芷萱唤醒银耳大王,他行事很是粗暴,朱芷萱的两条腿都被他从小腿处齐根而断,如今正流出汩汩鲜血。 李之罔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觉得尚能忍耐,便把附近死尸的衣裳剥下,咬成碎条包在朱芷萱的断腿上。好不容易忙活完,他也没了力气,只好靠住院壁休息养神,等待辛三郎等人过来接应。精神稍一松懈,他便觉得思维缓慢、浑身无力,很快就陷入彻底的酣眠。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忽得惊醒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摇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去,见是许渠,不由问道,“外面如何,可都解决完了?” 许渠的脸色不是很好,少半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大半则是见到了流民们的暴行虐径,他应道,“禀告大人,敌军已弃械投降,但迟迟未找到银耳大王。” “他死了。”李之罔指指不远处散成数块的碎尸。 许渠脸上现了点神采,道,“那如今陡峰山已破,外民的流民,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之罔知道许渠意指,道,“你立刻出去,让所有人停下手中行径,然后再去寻流民首领黄荃和赵秀燕,让其暂时接管所有流民,至于投降的敌军全部斩首,家小则收到一处,避免流民侵扰。” 许渠当即领令,又是问道,“大人,你的伤势...” “无妨,要死也是明日再死。”李之罔摆摆手,战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还不是昏厥的时候,遂道,“伤口我自己能简单处理,待回了冻溪谷再找医师认真医治。” 许渠见此,又向李之罔汇报了辛三郎、管苞和方削离的动向,便是准备去了。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道,“许渠,我知晓你是个正人君子,颇有古道热肠,今日帮我个忙。” 以往李之罔要么是直接下达命令,要么是提意见,这还是许渠第一次看见对方以恳求的语气同他说话,遂抱拳正色道,“大人且说,只要不违天理人情,没什么无法答应的。” “那行。”李之罔指向昏厥在一旁的朱芷萱道,“她的身份特殊,不宜抛头露面,你且将她收在家中,或为婢女,或为妾宠。莫看她如今残了,但生得美艳,不算亏待。” 事实上,许渠根本就没关注朱芷萱的长相,只觉得对方或许根本活不到明日,但还是应下,“既然是大人的命令,我定好生护住这位姑娘。” 随后,许渠便让手下人带着朱芷萱出去,留李之罔一个人在朱家后院。众人一走,李之罔就再不能忍耐,立刻呲牙咧嘴,却是疼痛实在难忍。 他勉力爬起来,将坚甲脱去,粗略一数,自己身上竟有足足十七道伤口,大半都拜朱桐所赐,但对方用得乃是短刀,几乎都不致命,唯是脸上划了道不甚美观,而这还要等到他日后遇见“婷叶”苏年锦时才会帮他消除。最为致命的伤口就出自银耳大王的舍命一击,除了直接击碎坚甲外,更让他脏腑震动,心脉受损,不静养数月根本无法痊愈。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处理外伤,李之罔一边用布条包裹住伤口,一边思量着要给张贲写信求几名医师来,同时此战虽算大胜,但麾下亦有些损伤,得补充些人手才可。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管苞到了,他一直坚守在第五道岗哨,待辛三郎、许渠和方削离都分别到达后,才率兵进入山顶,而李之罔也知晓了辛三郎和方削离的动向。 “禀告大人,三哥在西面峭壁处发现了一个洞穴,似乎藏有大量粮食,正在派人进去勘察,老方则专注于处理流民暴乱。” 闻言,李之罔不禁笑笑,他这一队出发时虽带了些干粮,但能存活下来倚靠的还是从许韦那抢来的五百担粮食,而这在数月的消耗下已经捉襟见肘,如今又能得以补充,自然喜上眉梢。 至于方削离,看来是在冻溪谷治安工作干久了,下意识地不忿不法之事大行其道。 李之罔听完道,“三哥和老方都干得不错,就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弄。瘦猴你去寻许渠,我已把各项事宜都告知于他,待你们弄好,把人都带到朱家大院来,我且在这儿休息阵。” 管苞自然应下,留下几人给李之罔做护卫后就匆匆离去,至于李之罔终于是能好生休息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久,足足四个时辰,待醒过来,天已转明。 他是随意选了间客房以做休憩,打开房门,发现他的一众部下都已是到了。 “事情办得如何?”李之罔坐在摆好的椅子上,望向众人问道。 许渠先道,“已按大人的吩咐,将流民和敌军分批归拢,投降的敌军也已收押,只是尚未处死。” 辛三郎紧接着道,“禀告大人,发现粮食两千担,但我军人手不足,恐要数日才能搬运完毕。” 方削离则有些迟疑着道,“大人,流民暴行太过头,我未得大人命令擅自杀了些,好让大人知晓。” 李之罔摆摆手,对此毫不在意,“诸位办得不错。至于擅杀流民,乃是事急从权,能止下暴乱便是好的。现在我来说下接下来的安排,我欲收拢些人手在冻溪谷继续开垦荒田,流民或者敌军家属都可,但这两部分人要分散而居,不可同住,敌军则不能留,否则日后定是个祸害。然后发现的粮食的话,便由三哥组织麾下负责押运,可以分一些流民去帮忙。最后在这一切都处理好后,瘦猴留下,将陡峰山的所有东西全部焚尽,一定要确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毕竟我等的行踪不容外泄。” 第13章 治伤 许渠当先发问,“大人思虑周全,但在下还有几点不明。一是流民和敌军家属人数众多,冻溪谷无法容纳如此多人。二是我父亲恐怕不会答应大人的决断。” 许渠此番,虽有着出身冻溪谷,为自家做考虑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他已将自己视为李之罔麾下的一份子,大部分心思还是为李之罔而考虑。 辛三郎则没想那么多,二人之前本就因河道截留一事生了间隙,终于是抓住个机会刺上句,“我看你就是不想你许家土皇帝的位子坐不安稳,别用大人做甚招牌。” “你这厮别血口喷人,我平时不惹你,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僚的份上。今日在大人面前含污喷我,莫非也想试试我手中利剑锋锐?” 李之罔看二人都拔出武器,剑拔弩张的,不由拍拍椅子,喝道,“嘴里口口尊敬,便是在我面前这般做派?” 辛三郎当即悻悻收了武器,许渠却是笑道,“好让大人知晓,我们明面上争吵,那暗地里就不会使些阴险勾当了。” 李之罔撇撇嘴,放过这茬道,“许渠提得问题不错,我一一解答。首先是收纳流民和敌军家属,冻溪谷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我也不需要,这就需要择取,主动参与暴乱或者犯下暴行的不要,剩下得便想来得来,不想来得分些粮食自己滚蛋。其次是许伯会不会答应的问题,这些流民尽归许伯统领,产出的粮食对半分,我想许伯会高兴多些收成的。” 许渠还是摇头,道,“我父亲随遇而安,流民不稳定因素太多,他恐怕还是不会答应。” “那这就是你的事了。”李之罔摆摆手,“如今你算我军和冻溪村间的桥梁,这件事便算交给你。我只想知道,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这番话,已然上升到了军令的程度,许渠只能站起,承诺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眼看一溜,不禁起了猜测,这似乎是李之罔给许渠设下的套,但可没人想点明,只偷笑不已。 李之罔见此,大手一挥,道,“那我们且出去,看看收拢好的流民和敌军家属,迅速把这些事做完,打道回府了。” 后面的事不必多说,李之罔为了回馈赵秀燕和黄荃的帮助,将其两部都收拢在麾下,余下则取了些不会生事的流民和敌军家属,统共在四百之数,其他的则送了些粮食放其离去。至于投降的敌军,则全部斩首。 忙活完一切已到第二日,在等众人重新修整完毕后,李之罔便率领流民和手下军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冻溪谷,辛三郎和管苞则留下处理善后事宜。 虽然人手不太够,但李之罔并未让辛大郎领事,仍负责冻溪谷的外围防守,至于此前掩埋的洞穴,也有了眉目,确有一条小道能通向谷外,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 许韦自从知晓李之罔要去剿灭陡峰山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这不仅因为银耳大王是他多年的梦魇,更担忧得是他的独子也在军中,因此大军离去后,他一直担忧反复,既希望沐血营和陡峰山两败俱伤,同时又期望沐血营大胜而归,自己的儿子也能毫发无伤。 充满折磨的等待后,许韦终于是收到了消息,陡峰山已在李之罔的奇袭下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那被被抢走的五百担粮食也化散为烟,当即组织起村民们来迎接,毕竟李之罔虽算强占了冻溪谷,但也约法三章,没有生出事端,更何况今朝还覆灭了一直趴在冻溪村头上吸血的陡峰山。 因此,当李之罔拖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终于回到冻溪谷时,看到的就是数百村民男女老幼皆提壶携浆以待的场面。而且他还能发现,虽然有组织的痕迹,但村民们都是真情流露,真挚地向他和他的军士道谢。 李之罔眼眶一下红了大半,向身旁许渠道,“为军何为,今日我才是懂了,原就是保得民众安康,护得一方平安。” “大人有此一念,是我等之福。”许渠也有些神晃,他虽在书上读到过以迎王师的描述,但亲身经历还是不同。 不仅是二人,他们身后的军士也感触颇深,只觉得自己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杀人卖命的无赖军卒,而是护国安民的守土良军。 “兄弟们,可以接受赞赏,但不得拿取村民们的任何物品。”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往前走去。他决口不提战争的凶险和狡诈,只是不断地向靠拢过来的人们说着,他的军队消灭了陡峰山,再也不会有人来征粮,他们的粮食永远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就这样一路来到许韦面前。 许韦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他脸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也阳刚许多,与以前那个热血青年已判若两人。待李之罔走到近前,他即刻收回目光,拱手道,“将军威武,让我村再不用受征粮之苦。” “除去陡峰山既对冻溪村有益,但对我军也甚为重要,乃是双赢之举,许伯无需设下如此大阵仗。” “这还是小场面。”许韦笑道,“还设下了筵席为将军祝贺,更有美食佳酿款待,将军务必参与。” 李之罔皱皱眉没说话,反而是许渠低声道,“父亲,将军受创颇多,如今做派只是为了不影响军心,当务之急是找医师来医治。” 许韦大惊失色,当即道,“那我立刻命令省去后面步骤,且先为李将军疗伤。”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环节就这样匆匆结束,李之罔也终于是等到了迟到的医治。冻溪村的医师往常仅是处理些小伤小病,极少处理战争伤创,但初步诊断后还是带来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李之罔的五脏都已移位,难以医治,甚至极有可能终生再无法起身。 李之罔本就是提着口气回了冻溪谷,一经躺下顿时精神懈怠,感觉伤口日益疼痛,逐渐无法动弹。在得知了医师的诊断后,他长叹口气,对立在床前的管苞和许渠道,“如今只有你二人知晓我的状况,不要再告诉其余人,任何人。” “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许渠跟着叹口气,“大人若是不行了,整个队伍怕是人心都要跟着散掉。” “我知道。”李之罔何尝不明白他带出来的人如今只服他,“所以我还没放弃,病要治,事要做,一样都不能落下。” “那大人有什么想法,我们俩去办。”管苞道。 李之罔想了阵,道,“冻溪谷的事儿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把流民和敌军家属分别安置好,并抽调空闲的军士为其造屋制房,完成这些后就让三哥组织众人开始下一轮的耕作。还有一点,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带回来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好生安葬。至于我的身体,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云狗儿送给张将军,看能不能找位医师来帮我诊治,其他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他看二人还是气闷不振,继续道,“别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了,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具体的方略也没心思去想,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放在怎么实现大略上。” 许渠和管苞见此,也只能告退,临走时许渠还说会请两位嬷嬷来照顾李之罔的生活,对此他只能苦笑。 随后生活步入了平常,在他口述许渠操刀的信送出去后,李之罔便彻底没事干,只在傍晚时分许渠和管苞会来找他商量事务,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连一点消遣的活儿都没有。 许渠说得两位嬷嬷自然是玩笑话,最后是找了两位年龄适中的小姑娘来照顾他,但这二位只知晓农家生活,其余一概不了解,与李之罔聊不来半分,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说话,只盼着云狗儿早日带着医师回来。 李之罔只能躺在床上,冻溪谷内自然是起了些蜚语,但许渠都以其正在修炼将这些流言强力按下,毕竟他此前也出现过修炼十几天没露面的情况。只是这种说辞能瞒得住寻常普通人,但却瞒不了辛大郎等人,毕竟他们都知晓李之罔受伤严重。 “许渠,你且老实说了,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绝不可能连我们都不见,要说关系,我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刀林箭雨中厮杀出来的!” 李之罔在屋内听着辛三郎的声音,不禁有些头疼,自从其押运粮食回来后,便日日纠合辛大郎和方削离来闹,如今已有足足五日。 还是和往常一样,许渠和管苞挡在门前,和声细语着,“不是说了好几遍吗,大人在修炼,不能见人,而且大人很健康,伤口处理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大人就会亲自接见各位。” “放屁!”辛三郎指着许渠骂道,“我去问了那吴医师,大人的伤就简单包扎了下,根本就没医治。你说,大人是否死了?” 辛三郎的这番话可谓平地惊雷,因为辛大郎和方削离都不曾知晓,是其自己私下调查的,此刻听闻都是惊惧万分,生怕真应了辛三郎的话。 许渠看三人样子,要再不说出个道道,怕是要把他砍了冲进去,只好道,“我只能给你们说大人还活着,其他的不能再说。”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大人才可!你若是不让,我杀了你,再进去向大人请罪。” 李之罔听见辛三郎如此说道,想着也该是让三人知晓他情况了,之前只是害怕知道的人多泄露出去,但如今许渠掩饰得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遂向外道,“许渠,放他们三人进来。”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李之罔的一句话悄然无踪,五人面面相觑一阵,皆进了屋。 方削离看见李之罔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一下就哭了,嘴里喊着“罔哥”扑到近前,辛大郎和辛三郎稍好些,但也眼眶骤红,不敢相信他们的主心骨竟然成了一个废人。 大家伙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李之罔只能屏退掉伺候他的两位姑娘,先好生安抚阵,随后才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再活个十七八年不是问题,况且我已写信给张将军,说不得有什么惊喜。” 说是惊喜,但在场众人都知晓仅是无以为继的寄托,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李之罔继续道,“现在只有你们五人知晓我的状况,要好生保密住,不可泄于外人之口,毕竟我也不想好不容易创立出的这番基业因我而中断。因此,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关心我的身体,而是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但我如今身子确实不好,你们有什么事先找许渠商量,实在拿捏不准的再来找我。” 李之罔这番话不仅仅是表明在养伤期间一众事务由许渠统领,他看得还要更为久远些。无论是伤治好还是只能残身度日,他都无法长久地留在冻溪谷,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接班人,假若侥幸治好了伤,日后离去时也后继有人。 许渠知晓自己加入的晚,虽有李之罔的赏识,但无法让其余人信服,跪下抱拳道,“大人何出此言,谷中诸事唯大人能决断无误,在下只愿大人身体康复,再统领我等。” 剩下四人也是跪下,话虽各异,但表明的意思都是不愿听许渠调令,希望李之罔早日出山。 李之罔见此,长叹口气,话虽轻但却透着极度的愤怒,只听其道,“我才倒下多少时日,你们便不听我的号令了,是不是我再躺个半月,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五人皆是惊惧,口称“不敢。” “不敢,那为何不听?”李之罔想到他还没给众人说过他后面的安排,今日不妨讲明,遂道: “你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便给你们说清楚了。我乃是失忆无亲之人,唯一知晓的便是家乡乃在南仙,日夜都想离开沐血营去找寻家乡。但我答应了张将军,要为沐血营改制,才在冻溪谷屯军和训练密探,待出了成果,我终是要走的,不可能长留在此。” “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一直有在发掘你们的长处,让你们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譬如大哥,天性沉稳,做安保护卫工作最是适合;譬如老方,天性纯良,维护治安惩戒不法最是合他本心,而许渠就是我认定的接班人。他虽不算样样精,但什么都做得来,正正的好,而且他性子不错,就算我走了也定会善待你们。” 这些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因为虽知道李之罔是被捉来的,但却没想到他待了这么久还想着离开,决心又是如此的坚硬。 众人心神荡漾皆不说话,许渠沉默阵率先问道,“即便大人伤好不了,也要离开冻溪谷,去寻找家乡吗?” 李之罔想了想,如若伤好不了,他就仅是个废人,那就谈不上去找晦朔公主,遂道,“对,这不是伤好不好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南仙。” “在下知道了。”许渠站将起来,抱拳道,“大人养伤之际,冻溪谷一尽事务皆由在下统御,未能决断者再与大人商议。” 说罢,他不顾在场其余人,径直出了屋。 李之罔知道许渠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挥挥手道,“你们也出去吧,我这阵子精神疲乏,总想睡觉。” 余下的四人见此,也只好退下,方削离走在最后,待其余三人出去后,却是飞奔回来道,“罔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带上我吧!”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方削离出身南仙洲,远遁中洲只是为了避祸,有其随行当会好走许多,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自己要想想。 在将权力分割出去后,李之罔彻底清闲了下来,因为暂时无法修行的缘故,每日里他大半时间都在大睡,醒了后许渠五人偶尔会来找他,给他说些趣事解乏,基本不会提及工作的事。 ...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在李之罔卧床将近一月后,云狗儿终于是回来了。冻溪谷虽离沐血山有些距离,但在良驹加持下也不过四、五天,云狗儿如此久才回来,除了张贲花时间去方罗城请医师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靳淮——这位不速之客强烈要求到冻溪谷一观。 靳淮是萧玉城的人,而萧玉城一向反对改制,此番前来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看李之罔除了垦荒土外还有没有弄其他门道,毕竟冻溪谷属于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 李之罔听完云狗儿的汇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问道,“这次去,张将军有没有把上次答应的布匹给了?还有就是,补充的人手带来没?” 云狗儿答应道,“给了,都在外面堆着呢,要拿给大人看看吗?至于人手,张将军听说我们陡峰山大胜,分了一百人过来。” “不用,你把布匹交给许渠许大人,其他的不用管,他知道怎么做。”李之罔摆摆手,道,“人手后面再做分配,现在先不管,你先去把医师叫来,至于靳淮就晾着。” 云狗儿答应着就退下了,没一会儿就响起阵敲门声。 “医师请进,在下因病在床,不能起迎,还请恕罪。”李之罔一边答应道,一边让伺候他的小姑娘去开门。 随着日光照耀进来,一个穿着皂色短袄配凤尾马面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其三十来许,盘着发髻,吟吟笑道,“妾身马未湘拜见李大人。” “马医师请进。”李之罔让小姑娘垫起枕头靠在床头,道,“蔽地寒酸,还望马医师莫要挂怀。” 小姑娘已提前放好椅子,马未湘顺势走上前坐下,一边让李之罔伸出手来,一边道,“妾身这种行医游方的,哪种地方没见过呢,大人这还算好的了。况且张将军寻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给哪位大老粗治伤,没想着大人如此年轻帅气,谈吐又得体,也不算走了这么长的路。” 马未湘如此明显的恭维,李之罔还是头次见,只好笑笑,岔开话题道,“马医师是方罗城来的?在下还从未去过,马医师不妨说说。” 马未湘正在给李之罔把脉,闲来也无事,便道,“这方罗城大概算苇罗州唯一的安生地罢,虽也是各家争抢来争抢去的,但至少不能明着来,我们这些平台老百姓还能活着,不像这外头,整天打打杀杀。再说了,控制着苇罗州的各方权贵军阀都在方罗城,这娱乐事儿也多,总归是比外头好上不少。” 李之罔一想也确实,他在苇罗州的这段日子要么朝不保夕,要么疲于奔命,根本就来不及也不会去想什么娱乐之事,一瞬间,竟对方罗城起了向往。 “大人在外当个土皇帝挺好的,自有一番逍遥在,但在这方罗城啊,是龙得盘着,是蛇要压着,不比这外面自在。” 这些道理李之罔倒是明白,但他日后要离开苇罗州,怕是得经方罗城才行,提前有个了解不算坏处。 此时马未湘也已把脉完毕,道,“大人脉搏微弱不稳,气力不足,乃是疲虚之相,当是脏腑受了冲击,且躺下,让妾身看看。” 李之罔听话地躺下,并打开上衣,露出胸膛。 马未湘在他的五脏六腑好一阵按压,每按住一个痛点,就让李之罔不由得闷哼一声。过去段时间,马未湘的脸色黯淡下来,道,“大人这个伤不算难治,但由于长时间未治的缘故,如今怕是有些麻烦了。” “怎地麻烦,马医师你且说,我承受得住。” 马未湘沉思阵,道,“先是药材,有几位药妾身寻思着用不上就没带,但检查了大人的身子后确实需要,得回方罗城去取药来;其次,大人身上淤结甚多,需得每日插针消淤,此间疼痛甚多,还请大人忍耐;最后,要治好大人只能采取攻毒之法,就算治好了,也要日夜忍受心肺灼烧之苦。大人可先考虑阵,是否要由妾身医治,如若不愿,妾身会将报酬原数奉还。” 第14章 疗伤 李之罔几乎没怎么考虑,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伤,他反而在意的是报酬,遂道,“只要能治好,马医师你要如何办便如何办,只是这报酬是怎个回事,莫非已有人提前付了?” “对啊,张将军已提前支付了两千的链沫,妾身还以为大人已经知晓了,才没说呢。” 链沫,李之罔倒是知晓,这是他穿越时空后新的通行货币,此前兆天一万年时的龙尘已久无人用,但是他还从未用过链沫,倒不甚清楚二千链沫的价值。只不过张贲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已是难能可贵,更坚定了他为其做出番事业的决心。 “这事儿在下还真不知晓,还以为要在下自己付呢。”李之罔笑笑,不再提这茬,道,“那马医师是否要先回趟方罗城取药,再来为在下治伤?” “也不是不可,但大人如若觉得时间紧迫的话,妾身也可写封信由大人的手下去取药,妾身则留下来为大人插针去淤。” “如此甚好。”李之罔拍拍手,不慎牵连到伤口,苦笑道,“那马医师是否先去休息,明日再为在下治伤?” “不用,这便来吧。”马未湘摆摆手,熟练地从怀中拿出银针,摆在床铺上,又让一旁侍立的小姑娘去打盆热水。 随后李之罔便遭受到了他苏醒过来后最为强烈的一次痛苦,此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无论是蛇蟒地窟中的断臂之痛还是银耳大王的致命斧击在针插之下都不足为道,他不止一次地哀求马未湘停下,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强硬地让他闭嘴。李之罔只能默默地忍耐,只觉得心被放在热火上焦烤、魂灵被分割为数块,而身子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事实上也是这样,马未湘的数百根银针插满了李之罔的身体,上及天灵,下及涌泉,他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外,甚至什么都做不到。 “以后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时间就由大人自主决定了。”马未湘忙活完,出了层细汗,正将银针在热水里滚一遍,又用帕子擦拭,才收在包里。她忽得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大人决定好去取药的人选,记得告诉我妾身。” 收拾完,马未湘便告辞了,目睹了惨痛场景的两位小姑娘可是吓坏了,待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缓上好一阵李之罔才苏醒过来,发现他的衣裳已经换了,许渠等人围在床边,皆是神情担忧。 他笑笑,不解道,“你们五个不处理正事,怎地都聚到一块儿。况且大哥负责小道监守,可是重中之重。” 许渠解释道,“大人的惨叫实在太过大声,整个谷内怕是都听见了。我等也是有些担忧,才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 “唉,那你们日后要多听了。”李之罔知道大伙儿都是一番好意,并没有怪罪,把马未湘给他治病的事给众人说了,又道,“还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方罗城取药,我决意从你们中选一个人去,其他人我信不过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晓李之罔选得人是谁。 许渠先道,“如今大人无甚精神理事,我得暂领诸事,去不了。” 管苞也是说道,“陡峰山一战后,大人要我写写渗透的过程,这事儿还没着落呢,况且还得继续训练,我也去不了。” 见此,辛大郎也是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冻溪谷的外围防守,我也不能去。” 这样看来大家都不想去,只能落在辛三郎和方削离身上。 辛三郎暼了眼方削离,叹口气道,“老方这人模猪样的,做事又不利索,去了多半回不来,看来只能我去了。那我负责的耕作一事儿可得兄弟们多多帮衬了。” 事实上,李之罔决定的也是辛三郎,如今他自己应下了, 倒也省了些口舌。但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他遂道,“方罗城离得远,你到了后多休息几日,在城里见见逛逛再回来,我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辛三郎倒是没说啥,反而是辛大郎嘱托道,“大人治病要紧,要休息回来了再休息,别磨日子。” “我知道的,大哥。”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人虽说了,我怎会听呢?” “你们俩还在我面前呢,在这儿说东说西的。”李之罔无奈笑笑,忽得想起还有些事,道,“对了,差点漏了件事。那靳淮不是来了吗,我与他不对付,不想见他,就交给你们去应付。还有瘦猴,训练要继续下去,但是要把人手再放远点,不能让靳淮那厮发现。最后就是张将军这次送了一百个人过来,你们各自分分,把分配的结果最后汇报给我就行。” 李之罔每一次这样吩咐,众人都知道聊天要结束了,纷纷领命告辞,而他也终于能够歇口气,检查下身体的状态。 说实话,虽然马未湘说要治疗许久,但初次插针后李之罔还是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且五脏的压迫也有所缓解,他相信,再这样持续治疗十日,就能下地了。 随后时间飞逝,李之罔就这样痛苦并快乐地度过了十几日,痛苦在于治疗,快乐则在于能确切地感觉到身子日渐好转,而今日,他终于是能勉强下地了,虽还是需要人搀扶着才行。 这十几日,他以受伤为借口,屡屡拒绝了与靳淮的会面,但眼看靳淮即将要走,多少还是要见上一面,同时试探下对方对冻溪谷了解了多少,又是否知晓其中机密。 作为主人家,李之罔自然是要先到,今日除了靳淮之外,便只有许渠作陪,待二人到场后,他便唤人上菜。 冻溪谷有酒,但不多,李之罔也不想与靳淮对饮,便用茶水作替。他举起杯子道,“来,靳兄,你我二人同为将军账下文书,时隔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让我们为将军贺,为沐血营贺!” “为冻溪谷贺!” 二人相视一笑,皆饮尽杯中热茶。 放下茶杯,李之罔招呼着靳淮吃菜,道,“靳兄在此停留十数日,定将冻溪诸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觉得在下做得如何?” “甚好。”靳淮拍拍手,也不动筷,道,“李兄仅凭一百人不仅开垦荒田数百亩,还大破陡峰山,又收拢数百流民以为己用,单拎出来其中任意件事,都让在下汗颜啊,不如李兄远矣。” “全凭将军谋略定策,在下不过按部就班罢了。”李之罔抬手向南面抱拳道,“在下还得在此长留,靳兄那边改制如何,小弟愿闻其详。” 靳淮长叹口气,不似作伪,压抑道,“不瞒李兄,极为不顺。提兵质,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兵卒们都是老油子了,根本不听我的号令,再加上诸位统领阳奉阴违,这几月下来才堪堪算起步。” “不对吧,我记得将军极为青睐靳兄,可比我这外派的苦哈哈好多了,难道将军没有为你撑腰?”李之罔知道张贲不会给靳淮好颜色看,最多明面上说说,但他就是想看对方出丑。 靳淮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又是长叹口气,道,“李兄不知,将军虽青睐有加,且诸事都托付于我,但坏就坏在这诸事托付上,将军几乎做了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管。我每次问,将军都说他相信我能解决,你说这如何能改制成功?” “莫非是将军觉得改制无法功成,生了退意?” “这就不知了。”靳淮摇摇头,“看将军做派是这样,但李兄你这边将军又是有求必应,说句不该说的,有时我都觉得将军根本不在意本营能否改制成功,反而是将宝押在了李兄身上。” “过了啊,靳兄。”李之罔示意靳淮饮茶,继续道,“我这边耕种粮食还不是为了支援本营,怎么看本营才是大头。” “是吗?”靳淮刚拿起茶杯,又是放下,道,“若仅是开垦荒田也就罢了,李兄还要求闲暇时候所有军士都要参与训练,这就已超出了萧统领答应改制的范围了吧,而且,还有些事,我是知晓的。” 靳淮意指不明,但李之罔却敏锐地感觉其说得乃是管苞秘密训练密探一事,他只能佯装不知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真把我绕糊涂了,况且要求军士们训练只是要他们别惹事生分罢了。” 靳淮诉苦只是添头,引出李之罔逾越才是主菜,他举筷夹着菜道,“李兄可以当做不知,但我倘若将这事报于萧统领,李兄这土皇帝怕是要当到头了。” “在下还是听不懂,靳兄莫要捉弄我了。” “北面林地里。” 李之罔的脸色一下垮下来,对方是装也不装了,他只好道,“那靳兄觉得需要什么才能为在下保守秘密呢?” 靳淮露出獠牙,大笑道,“李兄初创,积蓄不多,我也有分寸,十名妙龄貌美女子外加五百链沫便可。” “这...”李之罔踌躇阵道,“靳兄说得这两样恐怕无法立刻交付,可能宽限些?” “一月。”靳淮比了个一的手势,“一月之内送到,我便当不知此事,否则也不能怪我无情了。” “行,最多一月,定不延误,但女子我只管送不管安置。” “没事,我既有此要求,自然能够安置的。” 说罢,三人也就不再谈正事,胡吃海喝好一阵。 待靳淮离席,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许渠的脸色都不太好。许渠比了个手势道,“大人,要不要把这厮给杀了?” “不行。”李之罔摆手否决,“他虽不算实权人物,但知晓他的人不少,轻易不能杀。” “那如何办?链沫也就算了,我们绝不可送女,这与禽兽有何异处。” “我知道。你去把瘦猴叫来,让我想一下。” 两刻钟后,许渠已经带着管苞过来,李之罔也已想出具体方略,他先向二人介绍了一番沐血营的情况,指出张贲和萧玉城的纠葛,才开口道,“具体情况便是这样,靳淮是萧玉城的人,不想改制,而我是张将军的人,力主改制。如今靳淮以把柄要挟于我,首要是要保证萧玉城不能知晓,其次是靳淮不能活到一月以后。” “莫非大人是想让管队回沐血营潜伏?”许渠一看李之罔让他叫管苞来,心中就有了猜测。 “对,我们对目前沐血营的情况不了解,需得来个通路。”李之罔看向管苞道,“又是要辛苦你了,瘦猴。” “大人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去做。”管苞抱拳道。 “嗯,你回了营,先去与张将军通气,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在身上。在将军的帮助下,找准时机,让靳淮悄无声息地死去。” 管苞应下,不解道,“按大人所说,是要放靳淮回去,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保他是否会告知萧玉城,恐怕不妥。” 许渠应道,“靳淮不能死在回去的路上,否则和我们脱不开干系,只能放他回去,至于他能否遵守一月的约定,只能看天意。” “不对,不对,前面是我想偏差了。”管苞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之罔,他摆摆手道,“若放靳淮回去,相当于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那我在半道上把他截杀了,再伪装成强人所为?”管苞试探道。 “就这样,你们俩负责此事,待其离沐血山近了再动手,尽量让脏水离我们远点。” 二人答应一声,当即下去准备。 谁曾想,靳淮只是奉命来视察一波,就因为贪心作祟,竟惹上了杀身之祸。 “马医师医术高明,只短短时日在下便已能正常行走,多赖马医师了。” 按照安排,李之罔每日早中晚都会请马未湘来给他针灸。 “那也是大人意志坚定,这般针灸之法疼痛难忍,寻常人尝过一次绝不敢再试的。” 这段时日来,二人治病之际都会趁着闲暇聊会儿天,今日也不例外。 马未湘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笑道,“妾身在冻溪谷也待了有段时日,感觉与其他地方颇为不同。” “怎个不同?”李之罔还真有些好奇,到底在外人看来冻溪谷有何不同。 马未湘想了阵,道,“具体说不上来,但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基本上兵是兵,民是民,军民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但谷内却军民和睦而处,军不犯民,民也不曾扰军。” 李之罔微微点头,此前他安排方削离负责治安,只是为了少生些事,没曾想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但他这阵子还没出过门,也不知马未湘是否是恭维之言,生了外出一探的心思。 “谷内粮食虽有,但种类贫乏,马医师可还习惯此处生活?”李之罔问道。 “习惯,这儿风景优美,人们又安居乐业,少些许食物倒是不碍事。”马未湘笑道,提出另一个要求,“如今药尚未取来,妾身除了给大人针灸外也无事干,不知妾身能否给居民们看病,以打发时间?” “可,这如何不可?”李之罔才不管对方打得什么心思,至少实打实的对冻溪居民有好处,赶忙站起来拱手道,“只要马医师能按时给在下针灸,其余事在下一概不过问,全凭马医师自家做主。” 二人又聊上阵,马未湘便提出离去,李之罔自然应允,更了衣也后脚离开宅院。 从陡峰山收拢来的数百人,在许渠的劝说下,许韦已经答应收下,分别在冻溪谷的南面和西面开辟了新的聚居地,流民一方由流民首领赵秀燕和黄荃掌管,住在南面,敌军家属则由辛三郎亲自掌管,住在西面。 李之罔先去了南面。前些阵子,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两边就在着手锯木建房,如今已是大部分有所居有所庇。因为是想“微服私访”,李之罔并未让云狗儿跟上,穿的衣裳也是此前辛家两兄弟帮他制的,而且很多人虽知道统领冻溪谷的是一个年轻人,但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李之罔,因此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常。 “大娘,这儿的生活可还习惯?” 李之罔瞄准了一位蹲在自家新建房屋前抱着个大碗正吃食的中年老妪。 “习惯得紧嘞。”老妪放下碗笑呵呵地,“小哥是许管事的手下?” “对头,许队叫我下来看看,大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也好一并报上去。”李之罔心想许管事说得就是许渠,便就应下,如此也好行事。 “有甚缺得嘞,这儿的生活可比在陡峰山滋润多了,有吃有住的,听说后面还要带领咱们耕田呢,这几十年没做过了,也不知道还记得不。” “这个大娘不用担心,上头说了,不会的到时候会教,而且种子耕具这些也一并提供,保准让你们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 老妪放下碗,双手合十道,“那李大人真是天间的神仙,不然怎么会收留我们这些流民,不仅是李大人,还有许管事那些,都是个顶个的好啊。” 听到对自己的溢美之词,李之罔面色古怪,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忍下去,问道,“那大娘是否知道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纠葛,譬如滥用劳力、欺辱妇女什么的。” “那我得想想了。”老妪想了想,道,“小哥你别说,我还真知道件事,就是旁边点的张、王两家,因为建房子的事儿一直争争吵吵的,但大伙儿不想麻烦许管事,这才一直按在下面,没往上说。” 说实话,此番李之罔出行,仅是为了看下下面的情况,要具体处理事情还得让下面人出手,但事找上来不处理也不好,遂道,“那大娘你给我指个方位,我去看看,看能否调和下两家矛盾。” “还指啥方位,小哥你等老婆子吃完,带你过去。” 说完,老妪便猛刨饭碗,三两口吃完后带着李之罔往那张、王两家走。 说来也巧,今日这张、王两家又在吵架,张家集结着全家老小堵在王家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李之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仔细听上一阵,原来张、王两家毗邻而居,建房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导致其中一块土地分用不清,两家都声称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老妪走上前去,喝住争吵的两家,道,“你们整天这吵个没完,是怎么个回事,今日有官人下来,我便把事情说了,你们静静,且让这位小哥来说说。” 跟在后面的李之罔抱拳道,“诸位,在下乃是许管事麾下的一名小管事,有什么吵的,不妨让在下知晓,也好化解两家仇怨。” 张、王两家的人听了立刻围拢在李之罔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之罔只能摆手道,“各位,咱们一个人一个人的说。咱们是奔着解决问题来得,不是冲着吵架去的。这样,王家的先说。” 王家的当家是个女人,唤作王慧芬,带着两个孩子,生得五大三粗的,其先谢过李之罔,随后道,“官人你听好了,那块地在建之前我就找过许管事的,说了是留给我家后面养猪养鸡用的,这张大用却说是他家先看上的,不给我王家用,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别放屁啊,王慧芬。”张大用回道,“那块地分明是我去找了赵头,赵头答应给我用的。而且那块地还是我全家一起修整的,你家根本就没出过力,现在看弄得差不多了,便想来取果。” “各位,先安静,我去看看那块地。” 李之罔不管两家继续的争吵,在老妪的指引下往争议的土地走去。他虽不具体管下面的事儿,但也知晓在划分时每家每户的土地都是一样的,而两家吵的土地根本不在划分给他们的范围在内。 那么这件事就简单了,说来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块无主之地,分别找了人做保,而因为找的人不同,才导致纠纷,如果想简单地解决,那凭找保人的时间前后决断土地归属便可。 “诸位,事情我已经弄清楚了。”李之罔回来后道,“我已经知晓王家是想留着养些鸡鹅,那张家又是想用土地干什么?” 张大用不应,道,“我已请了赵头过来,小哥你待会儿跟赵头说。” 说罢,其就一言不发,许是看准了李之罔的身份不如赵秀燕,想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15章 后手 李之罔顿时对张大用心生厌恶,一时竟想直接宣布自己的身份,然后把土地分给王家,让这张家什么都得不到。但他此次来不是来激起仇怨,而是尽量消解,只能按下,张大用见此反倒以为他怕了,笑个不停。 等上一会儿,赵秀燕便到了,其比起之前在陡峰山见过的时候要好上许多,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瘦黄,有了很多血色,看来最近段的生活让其好转许多。 她甫一出现就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但在对方的示意下并没有点名其身份,而是说道,“来的路上,事情我都知晓了。大用你怎么做事的,这位小管事问你什么你便说来,为何故作他言?” 这一说,张大用反是急了,其大叫道,“赵头你可是我们这些人推上去的头头,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赵秀燕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道,“张大用,我们如今是冻溪谷的人,哪有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说法,再说这样的话,我报给李大人后,说不得把你逐出谷去。” 张大用有些怕了,但仍是硬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和冻溪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得哪天又去了别处,不在这儿生活了。” 张大用的这番话可谓极度讳莫之言,往大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恐怕收拢而来的流民们还有大半认为冻溪谷还是与陡峰山一般,仍是奴役他们。 赵秀燕的脸彻底暗下去,但如今李之罔在场,她只能道,“我今日便在这儿说了,冻溪谷和陡峰山不一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冻溪谷内。” 李之罔恰时接口道,“对啊,诸位想想,这些天的生活可曾奴役过你等,不仅为大伙儿修房建屋,还送来吃食枕被,难道不比在陡峰山好上许多?所以争土地就提争土地的事儿,别提什么离不离开的,大家既然都在谷内了,那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内外之分的。” 李之罔不想把事情闹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土地上。 “对,李...李管事说得有道理。”赵秀燕看李之罔想把事情直接解决掉,也顺着往下说道,“今日我们便以找人做保的时间前后决定土地的归属,谁说得早便是谁的,日后切不可再提起。” “不,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李之罔摆摆手,看向张大用道,“老哥,你说说你拿土地到底要干嘛?” 张大用被赵秀燕怼了几句,也不敢再硬气,老实答道,“和王家一样,便是后面养些鸡鹅的。” “那不就结了。”李之罔拍拍手,“既然两家都想着养些鸡鹅,依我看就不用分清归属,两家共用就行,而且我还能做主,再多划些土地给你们。” 这样的解决方法在场恐怕只有赵秀燕想到了,众人皆是震惊,王慧芬小心问道,“小管事说得话能保真?” 李之罔笑道,“各位不用担心,我能在李大人面前说上话,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对了,赵头能否移步细谈几句,有些事还是和赵头私下说得好。” 说到最后,他却是看向赵秀燕。 赵秀燕连忙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 二人走到人后,李之罔便道,“赵头,依我今日看来,你手下似乎还是人心不定,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没有认清主次,手下人况且如此,不知你这做头头的是何想法。” 他这番话可谓兴师问罪,已在暗指赵秀燕御下不力。 赵秀燕是见过李之罔雷霆手段的,哆嗦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管理下面的人,让他们打心底里将冻溪谷当做家乡。还有就是后面的任何事,我都会提前通报许管事和大人,绝不擅自专断。” “不,这些人终归是你的人,我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所以除了大事,小事你能办得就自己做主。但今天的话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你知道的,有些话提多了,人心就散了,这是你我都不想看见的。” “知道,知道,我一定好生做事,不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 “那你回去吧,把张、王两家安抚好,我还要去西面看看。” 赵秀燕见李之罔再没什么说的,默默行个礼也就告退了。 她一回去,两家又是把她围上,问东问西的,无非就是想知道李之罔说得算不算数。 赵秀燕抬起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想着李之罔又没说要给他保密,便道,“你们说的小管事以为是何人?便是如今冻溪谷的主人——李之罔李大人,大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得话自然算数,你两家日后便一同用那块地,再不能生怨,否则大人定然知晓,你我都没好日子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没人能想象在他们眼中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能亲自到下面来看看,且没带一位护卫,而且还顺道解决了一起邻里纠纷。 赵秀燕接着道,“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李大人都能如此做事,下面的定不会差,各位以后好生听诸位管事安排,有什么苦找我来说,切不可再说那些浑话了。” ... 对于后面的事,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已一路来到冻溪谷的西面。 西面与南面一样,已建起好些房屋,但与忙碌的南面不一样,李之罔甫一到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大家伙儿都无心忙事,浑浑噩噩的。 这次他没有打探民情,而是直接去了掌管西面事务的理事房,准备把是由问清楚。 西面本是由辛三郎统管的,但现在他去方罗城取药了,便交给许渠暂管,而许渠这几日又忙着截杀靳淮,也不能处理,只能交由手下人处理,李之罔便是问询一位叫做李复用的老卒。 “你说这样的情况从刚开始就有?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法子去处理?”李之罔眉头紧皱,他看到的情况竟已持续了段日子。 “禀告大人,想了一些,但收效甚微。” “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分析过没?”李之罔问着,忽得道,“算了,你去把理事房所有在的人喊过来,我有事要问。” 因为西面和南面属于初创,留下来处理的人手不少,都在十人之数,这时留在西面理事房处理事务的也有五人。 待众人都到齐了,李之罔先抛出先前的问题,便让众人各自陈述产生问题的原因。 一位叫陈涽的老卒先道,“禀告大人,这些人本就是敌军的家属,而敌军要么被杀要么投降后被坑杀,与我等有大仇,他们表面上听从暗地里不做事我等也无可奈何。” 这个情况李之罔是知晓的,在决定收拢敌军家属时他已想到过这个问题,当时只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如今看来,却是万分难解。 他遂道,“这是个根源性的问题,只有把这解决好了,才能办好其他的,各位有没有其他好的想法,说来听听。” 还是陈涽先道,“大人,我觉得让这些人聚居在一起颇为不妥,说不得他们暗地里图谋什么的,我建议让其分散而居,这样至少生不了事。” 这只是治标之法,若要治根还得从思想层面解决,况且西面已经建起来,再分散而居更耗人力,李之罔觉得这总归不是个好方法,便道,“陈涽说得不错,但各位觉得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多从转变他们的思想上想。” 李复用想了阵,应道,“如今他们不愿干事,一是因为与我等有仇,二或许是害怕我等报复,说不得可以从第二点上着手,让其知晓我等只希望他们认真生产。” “这是个好思路。”李之罔拍拍手,道,“顺着这思路往下走,从短的来看,我们可以选用其中一些男丁作为兵卒,让其与我等渐有沟通,逐渐消除隔阂;从长远来看的话,还是要让这些敌军家属与流民和当地居民进行通婚,这样才能彻底消除仇恨。” 随后李之罔又说了几条,李复用都一一记下,且在他的鼓励下,众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一个时辰后,逐渐整理出可堪一用的方略。 李之罔拿着记下来的方略,微微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到时候等辛队回来,你们拿给他看,他要是答应了,便按这个来办,相信这样,敌军家属会逐渐与流民们无异,成为建设冻溪谷可堪一用的力量。” 随后,他便离开了西面,去看看为阵亡将士们修建的墓园。 凡是战争,必有伤亡,此次覆灭陡峰山虽是奇袭,但仍是付出了十七条人命,此刻这十七人就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李之罔肃穆一阵,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在陡峰山上的各种细节,那些与他一同拼杀的将士,已永恒地长眠在此处。 “你们且安息,我会守护好冻溪谷,让你们的魂灵得以长眠,也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守护好冻溪居民。” 李之罔默默地说完,便在沉默中离开了墓园。 甫一走出来,他便看见许渠和管苞,二人脸色都极差,让他不由得担心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李之罔问道。 许渠应道,“禀告大人,靳淮死了,但我们还发现了些其余的。” “那行,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还没吃食,先回去吃饱饭再谈。” 管苞抬手止住,道,“大人,就在这儿说吧。” 李之罔双眉微皱,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这边出了间细,随即停下脚步。 三人重新走回墓园中,许渠往四周瞅了瞅,见再没有外人,才开口道,“大人,靳淮临死之际为了活命,向我二人透露了一个秘密,萧玉城早就知晓大人在谷中的安排。” “那为何靳淮还要亲自来看?”李之罔不由问道。 管苞解释道,“据其所言,他亲自过来是得了萧玉城的命令,更为具体地知悉谷内的兵力分布,至于他勒索我等一事,乃是靳淮自己贪心作祟,与萧玉城无关。” 李之罔叹息声,许渠透露出来的消息表明萧玉城已对他有所关注,而这一次杀了靳淮,萧玉城肯定会认定是他做的,说不得要使什么阴招。 他道,“你们说吧,我们这边奸细是谁,不然萧玉城不可能提前知晓谷内安排。” 许渠看了眼李之罔,沉默两三息道,“云狗儿。” “有没有具体的证据?” 事实上,李之罔已经猜到了,他挑选的军士都是派辛三郎和方削离去选的,萧玉城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插进人手,而辛三郎等人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不会背叛他,只有云狗儿是他被任命为文书时经由张贲指派的侍卫,萧玉城完全可以临时更替。 管苞摇摇头,“仅是靳淮的一面之词,但他是为了活命才说的,应做不得伪。” 虽然还没有发生任何的具体损失,但遭人背叛的滋味儿还是极不好受,李之罔低下头,颓然般摆摆手,“你们去把云狗儿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无论如何,云狗儿在本职工作上还是矜矜业业的,送信传令、鞍前马后,都没出过差错,这也就导致李之罔在等云狗儿过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对方。 但直到云狗儿站在他面前,他仍是没想出个由头来。 “狗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喊你过来吗?”李之罔抬起头来,声音嘶哑。 “大人要派我去做事?” 云狗儿显然没预料到什么,仍是往常的一般模样。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派你去送信的时候,好像遗漏了什么。你回忆回忆到沐血营后做了什么,给我说说。” 云狗儿还真的回忆起来,想上一阵苦着脸道,“日子久了,狗儿记不太清楚。” “让你回忆便回忆!”许渠突然喝道,“大人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还不知珍惜?” 平常众人对云狗儿都和颜悦色的,从未闹过脸色,这下他才知晓自己肯定犯了错,绞尽脑汁去回忆之前的事,半晌才道,“上次我按大人的要求去送信,到了大营后因为天色已黑,便先歇息了,准备明日再把信递给将军。晚上的时候,萧统领突然来找我,说我忙碌在外,很是辛苦,要请我吃饭。我父亲生前是萧统领的手下,我就想着萧统领肯定还是念着我父亲,便答应了。后面我把信交给了将军便回来了,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说完,云狗儿立刻跪倒在地,恳求李之罔的原谅。 李之罔轻叹口气,萧玉城肯定是在酒席上旁敲侧击,把冻溪谷打听了个明明白白。说实话,此事不能怪云狗儿,一是李之罔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这边与萧玉城暗地里是敌对的关系,二是他从未想着去调查云狗儿,只知晓其是在营中长大的,没想到他父亲还和萧玉城有着关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云狗儿终究是犯了错,李之罔再次长叹口气,道,“狗儿,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去三哥下面耕田。” 云狗儿抬起头来,不置信道,“大人,狗儿到底哪做错了?” “往后你自己会明白的,现在要商议事情,你自己去报道吧。”李之罔挥挥手,对管苞和许渠道,“走,回宅院议事。” 朱家宅院 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除辛三郎外,许渠、管苞、方削离、辛大郎皆到了,而且和以往不同,这次他还一并叫上了许韦和赵秀燕。 李之罔先说了阵他和萧玉城之间的关系,辛大郎听完有些不解道,“大人,萧玉城虽不欲改制,此前又有约法三章,但他只是打听我们这边情况,不一定会动武,况且他此前就知晓我们这边在训练密探,也没有任何动作。” “此前有可能是这样,但如今我们杀了靳淮,情况已经大变。”李之罔边敲着扶手边道,“我们杀靳淮这个举动或许会被对方认为我们要先发制人,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你们觉得萧玉城会如何做?” 许渠低声道,“比我们更快地行动?”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拍拍手,“我们效忠于张将军,不可能去主动攻击沐血营。但萧玉城不同,除了威望过大外,他还拥有独自调动骑兵营的权力,完全有可能袭击冻溪谷。” “那在萧玉城知道靳淮身死的消息到行动的这段时间就至关重要了。”许渠跟着说道,“大人是想防御还是进攻?” “防御。”李之罔道,“我们的军士虽训练了数月,不同于往日,但还是比不过萧玉城的骑兵营,主动进攻殊为不智。” 许韦沉默着听了阵,道,“大人欲做之事老夫已经明白,就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李之罔看向许韦和赵秀燕,道,“叫你们二人来,便是要你们约束好手下人,这段时日不要出谷,再者,从中选出年富力强的,以做备用。” 李之罔这一番话表明他对眼前的形式并不看好,甚至隐隐觉得战火会烧到谷内。 许韦和赵秀燕自是应下,随后便主动离席,却是李之罔等人要开始商量具体的谋划,他们不便多听。 管苞先道,“那我将密探散布出去,铺在冻溪谷和沐血营的途中,提前侦查萧玉城的动向。” “不错。”李之罔点点头,如今管苞越来越能胜任情报职位,但还是稍有不足。他补充道,“除此之外,再派个信得过的把情况告诉张将军,若能劝住萧玉城最好,劝不住也没办法。” “那我呢,大人,仍是负责小道的防守?”辛大郎问道。 “这自然是重中之重,再加一倍的人手,小道绝不容有失。” 李之罔说完,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仍是负责治安,但有一个额外的任务,注意监察麾下的军士,这一次绝不能再出现情报泄露一事。” 众人都已知晓是云狗儿泄露了冻溪谷的实际情况,有此担忧在情理之中。 方削离面色凝重,没有多说,毅然接下任务。 最后仅剩许渠还没有任务,他看向李之罔苦笑道,“大人留我在最后,肯定很是艰难且至关重要。” 李之罔也轻笑一声,道,“此前我提过一次,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谷内有处洞穴掩埋了一条小道,如今已在大哥的清理下可堪一用。许渠你便领一路人马蛰伏其中,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借着小道突然杀出,二则是倘若敌军攻入谷内,你便借着小道出去,打他个回马枪。” “萧玉城真有如此强大?”许渠听李之罔的安排,似乎已把冻溪谷当做了未来的战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摆摆手,“萧玉城久经战阵,军旅经验远胜我等,不可不妨。各位既以听令,便下去早做准备。” 最后,他却是直接宣布了散会。 待众人都散了,李之罔一下陷入了沉思。他安排如此多手,有各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深藏于他内心中的不自信和惧怕。犹记得那日他走在官道上,一剑都未挥出便被萧玉城捉住,虽然如今他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都小有成效,但那日的经历俨然已成为他的心魔。 再说,他如今又有伤创在身,一身修为说不得还比不过那日在官道上,如何能不多做准备,早留后手? 想到这儿,李之罔嚯得站起来,下意识喊了声云狗儿,又忽得想起云狗儿已被他发配去耕田,不由轻叹一声。他怅然若失般摇摇头,未带任何人出了大堂,却是要去寻马未湘。 “马医师,实话相告,再过不久冻溪谷恐怕会升起战火,你看你是否要先暂时退避?”李之罔找到马未湘,虽埋着其他心思,但还是率先关心对方的安危。 “难道李大人没有守卫住此地的决心?” “自然是有的,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微一个闪失便是攻守势异、胜负难料,不是光有决心便能守住的。” 马未湘轻笑声,掩着口道,“便是避难,此方地界也无安生处可待,妾身还不若待在此处。再说了,妾身看大人来意并不在此,不用过多纠结妾身的安危。” 虽被识破,但李之罔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赔笑道,“马医师慧眼在心,在下实不能比。在下今日过来,便是想求一方可激发自身潜能的丹药,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马未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其凝重道,“大人可要知晓,此种丹药无一不是透支未来寿命、消耗自身潜力,不到危不得以绝不可用的。” “在下知晓,但此战若败,冻溪谷恐复为荒土,在下于公于私都无法答应。马医师若是有此种丹药,还请答应在下的请求。” “恕妾身无法答应。”马未湘摇摇头,“妾身虽是医师,但并不算多么精通丹炉一道,故并无此种丹药在身。” 言罢,李之罔脸上止不住地难看,艰难道,“那恕在下冒昧,这就不扰马医师休憩,去寻些其他办法。”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向马未湘拱手致礼后,便欲推门而去。 “大人止步,妾身虽无丹药,但精通针灸之术,或能为大人派上用场。” 经过短暂的思想交锋,马未湘很快便决定帮眼前的年轻人一把。 第16章 突变 四日后,李之罔坐在大堂,看着掌心的银针。尽管马未湘说了针灸之法的种种弊端,但为了度过此番危机,他还是接受了针灸之法,只要拔出掌心的银针他就能够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 事后,他曾有问马未湘为何愿助他,当时马未湘只是摇摇头,说希望他这样的人更多些,让更多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而这也坚定了李之罔奋战的决心,尽管萧玉城是他的心魔,那也要斗上一斗,搏上一搏。 正想着,院外忽得冲进来一人,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是管苞的手下,便道,“可是探查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具已写在纸上,还请大人过目。” 军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土哈哈,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李之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挖掘出了一些能够写字识字的人才,如今已不是任何东西都需要口头交传。 他接过管苞手下递上来的情报,仔细看过,原来是昨日萧玉城领着骑兵营和两个协营出了大营,如今不知去向。他沉思阵,按着时间,写好的信今日才会送到,张贲还不知晓萧玉城的祸心,自然会放其离去。 他追问道,“可知晓是何缘由?” 管苞手下摇头道,“不知,但萧玉城部并未往冻溪谷来,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障眼法或者真有军情,只能二选一,李之罔如是想到。萧玉城知道他有密探,自然会想到他这边能够探知到他的动向,而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行军,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倘若是障眼法的话,完全是得不偿失,这不仅会暴露出萧玉城的实力,甚至还能让他心生警惕,无论如何来看都是一桩包赔的生意。 但是,萧玉城并不蠢,至少从李之罔知晓的东西来看,萧玉城不是一个蠢人,那就代表他定有后手! 想通此点,李之罔如坐针毡,当即跳起,赶忙下令道,“你,去找许渠和辛大郎,让辛大郎加强严守,让许渠做好准备,最后把管苞喊回来!” 管苞的手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之罔这样慌张,赶忙领了军令夺门而出。 李之罔坐下后仍感觉不安稳,如果真按他的想法,萧玉城还安排了一支力量在外面,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动突然袭击。 就算是杞人忧天,那也得动起来,李之罔又是跳起来,唤上给他新配的两名侍卫,出了宅院骑上马,便去寻人。 他先找的是许韦,因为对方年纪已大,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家宅院里。一去,对方果然在。 李之罔既没寒暄,也没坐下,进了许家大堂便道,“许伯在不在,我有事相商。” “诶,李大人怎地有空上蔽门一叙?”许韦本在家中优哉游哉地品茗,探出头来见李之罔面色凝重,也神色一紧道,“可是发生状况了?” “对,但也有可能是多此一举,许伯得按照前面的安排动起来了。” “行,我立马下去吩咐,便是把村里的人集结起来,再让男丁拿起武器做预备役对吧?” “对,男丁集结好后许伯就交给方削离来管,其他的你不用多问。”李之罔点点头,喘口气道,“我这边就先走了,许伯你自个儿看着做。” “大人,我儿...” 许韦已几日没见到自家儿子,迫切地想知道许渠的动向,但李之罔说完便走了,他最后只能狠跺一脚,没好气地招呼管家下去办事。 出了许家大院,李之罔便往方削离平常待的地方去。到了一问,才知道方削离出去处理事情了,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把事情交代给方削离的手下,让其着手去办。 敌军家属一边,因为害怕生乱的缘故,许渠在去洞穴小道待命前就已命令戒严,因此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去了流民聚居地,一方面是因为流民人数更多,更多的原因则是流民比敌军家属更为安定,能够提供一定的兵力。 赵秀燕几乎都待在流民聚居地,所以李之罔并没有走空。在他的扶持下,赵秀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流民首领,稳压黄荃一头,但如今情况特殊,故是两人都在场的。 对这两人,他就没必要像对许韦那么和气,直接下令道,“赵秀燕,你领流民中一半男丁去入谷小道找辛大郎报道,受他节制。黄荃,你领剩下的男丁守好聚居地,不准任何人进出,若再有后续安排,我会派人来告知。” “要打仗了吗?大人。”赵秀燕是知道内情的,发问也在情理之中。 要见的人已经见完,李之罔也没有那么急躁,便解释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备无患,也算一次提前演练,省得到时候出了状况来不及调派。” 二人一听,心里就安生许多,毕竟距离陡峰山覆灭连一个月都还没到,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又起祸事谁也接受不了。 又是闲聊一阵,李之罔便招呼二人去办事,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之罔特意下了马步行。不知为何,尽管所有的事都已安排下去,他仍是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有块悬空的石头,时时牵扰,但仔细去想,却不知在担心什么。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游览春景上,想着把心绪寄托在外物上就不会如此心慌,但反而适得其反,他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担忧萧玉城找上门来。 “算了,我们去入谷小道看看。” 李之罔招呼一声,转身带着两名侍卫往入谷小道走。 冻溪谷是外窄内宽的地势,愈往小道走地势愈发收窄,路也不断收缩。李之罔虽心慌,但仍不忘观察地势,暗中记下几处制高点。 忽得,他看见小道方向瓢起一道狼烟,红中带绿,正是前几日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与辛大郎制定的联络信号,而红中带绿正是最危急的情况,这代表小道已经失守。 谁都能慌,但李之罔不能,他提口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两名侍卫道,“毛利,你去找方削离,督促他尽快把军士集结好,然后带过来。毛婪,你去找许韦,让他把集结好的男丁全部押在村口。” “大人,你呢?”毛利问道。 李之罔踩镫上马,头也不回地道,“如此危急情况我怎能坐于后方,自当到前线督战。” 两侍卫互视一眼,也拍马往反方向而去。 经过一轮的扩充,冻溪谷中职业军士有大约两百人,其中二十人分在管苞麾下作为密探培养,如今在外刺探情报;三十人分在辛大郎麾下,负责入谷小道的防守和地情勘探;二十五人分在方削离麾下,负责谷内的治安和军民矛盾;十五人分在流民聚居地,十人分在陡峰山遗孤聚居地,为了预防生变,这二十五人不能动;六十人分在辛三郎麾下,负责耕田开荒;剩下的四十人则全交予许渠,埋伏在洞穴小道以作备用。 除此之外,流民中能拿出近两百名男丁以做后备,如今一半在赵秀燕的统管下派到入谷小道,一半留在流民聚居地负责自保;而冻溪村居民中能拿出一百五十名男丁,但这些人缺乏基础的训练,只能当做最后一手用。 李之罔很快就把自己能掌握的兵力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方削离和辛三郎所统管的八十五名军士,但要守住小道已是绰绰有余,毕竟小道太过狭窄,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争雄之地,惶论还有赵秀燕的一百流民。 他看见狼烟时距离小道已经不远,策马奔过几个拐角便听见了冲天的厮杀声,又往前走数百步,便看到小道出口堵满了人,大半是流民,少半是他的人,而正欲冲杀进来的虽是军队打扮,但并不属于沐血营,看不出是何来头,在这之中一位手持狼牙棒的大汉最为瞩目。 李之罔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有一人把他引到赵秀燕面前。 “什么情况?”李之罔直接问道。 “禀告大人,我方才刚带人赶到后,本想着找辛队交接,但得知辛队正在小道里巡逻,便停出口等候。没过一会儿,小道内忽得传出嘶吼声,我知晓定是发生了变故,遂派人进去打探,得知辛队一行人遭遇了袭击,我立马派人顶住,最后演变成现在的模样,我们杀不退,他们也攻不进来。” 李之罔双眉紧皱,追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辛大郎如今还在小道内?” “对,辛队留了些人手在出口,他们说辛队是亲自带人去巡逻的,而到现在还没见到辛队出现。” “行,你做得不错。”果然如李之罔所料,萧玉城还是发动了突然袭击,既然战争已经发动,他也不能再管辛大郎的死活,便继续道,“敌我伤亡情况如何,有没有注意?” “有的,大人。”赵秀燕应道,“敌我伤亡比几乎接近一比三,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敌方攻在前头的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我这边都是羸弱饥民,实在比不过。” “再让你的人撑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唤老方过来,到时候由我们的人接替。” 说完,李之罔便往前走,虽然口头上已经得知了战场上的情况,但他还是准备亲眼看看。 只见狭窄的小道出口附近挤满了人,流民们手持着简陋的武器艰难抵抗,而沐血营那边却战意汹涌,数个高大汉子挤在前头好不威猛,此前他就注意到的汉子正挥舞着狼牙棒砸碎一名流民的脑袋。 这些汉子威猛异常,但终归只是普通人,不是受恩惠者,而以李之罔的状态可以轻易将这些人斩杀,但他却不能动,必须要保存实力以对付萧玉城。 士气逐渐下滑,再不有所作为小道必被突破,李之罔不得不高呼一声道,“有无好汉愿去斩杀此獠,我出粮食三十担以做赏赐!”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三十担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有命拿恐无命享,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无论流民还是他自己的属下都紧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就在眼看要冷场之际,一个声音兀得响起,“大人,我愿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住,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循声看去,见是自己的属下,身上披满了血,想是在前战奋战了番后轮替下来的。他看着此人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没想起,便问道,“壮士何名?” “段硅,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偷生,今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下,李之罔是想起来了,这段硅本是辛大郎的麾下,偶然瞥见了一户当地人家的女儿,与自己的亲女颇为相肖,屡有骚扰。因为念着是第一起军民矛盾,段硅之事还是李之罔亲自处理的,当时他想着段硅虽有冒犯,但并未造成实际影响,遂只把他打发到了辛大郎麾下,没成想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李之罔大手一挥,笑道,“壮士且去,回来时我亲自为你斟酒!” 段硅抱拳一声,当即便提着武器去了。段硅年纪颇大,在四五十岁的样子,身子也不并强健,但他久经战阵,自有一番经验。只见其冲入战线内,纠缠住狼牙棒大汉后便不与其缠斗,而是且战且退,只要狼牙棒大汉扑杀上来他就退后,而大汉舍了段硅去找其他人时,段硅又会纠缠上去。 见段硅进退有余,李之罔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这样至少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毕竟独木难支,李之罔又是呼道,“还有没有壮士愿意出战,仍是粮食三十担!” 有了段硅的经历,众人的畏战情绪也是得到缓解,当即又是几人站出,奔赴战场。 李之罔欣慰地笑笑,愿意出战的都是他原本的部下,流民是一个未有,看来他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分量,而非一个悬于高天的头头。 后面奔赴的几人都是有本事在身的,一下就牵制住战线前方的壮汉,大大缓解了段硅的压力,李之罔见此,也收回目光,开始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能守住小道并反推出去,无疑是最好的,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是陷入了胶着,很难反推出去,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手中并没有如眼前壮汉般的兵源,强行在小道决战从长远看完全是在消耗他手中的兵力。 因此他很自然而然地把思路转向放敌军进入谷内。从小道到冻溪村还有段距离,其间只有一条路可通行,只要在路上找好制高点,打个防守反击完全可以。 就在这时方削离也领着军士到了,李之罔当即下令,“老方,你领军士们上前,接替住流民们的位置,在得到我明确的指使前一定要守住小道。赵秀燕,你跟着毛利去后方路上驻扎,他知道具体位置。” 命令发出,众人立刻开始行事。方削离麾下的军士毕竟也操练了一段时日,与杂乱无章的流民大有不同,接替过流民后战得有声有色,一时竟显出占据上风的风貌,而赵秀燕也陆续领着流民们后撤。 方削离虽怯懦,但生得五大三粗的,如今也不再是个新兵蛋子,在战场上成为了唯一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敌方壮汉的存在。 眼看自己这边战意渐盛,有把敌方倒推出去的迹象,李之罔也对自己的决断生出一丝迟疑,到底该不该放敌军入谷?最终他还是摇头,这样做即便能胜,他的兵力也会受到极大损伤,不如放进来以多打少。 又等了一会儿,想来赵秀燕已按他的安排占据制高点,李之罔再次呼道,“带着伤员陆续后撤!带着伤员陆续后撤!” 方削离此前便已得了叮嘱,并没有恋战,听到命令便吩咐手下人后撤,自己则带着几名老卒断后。要说方削离也是历练出来了,一把长槊使得虎虎生威,连连打退敌人进攻,此前在战场上耍横扮威的狼牙棒大汉更是死在他长槊之下。 方削离长个猪头,如今却是分外凶神恶煞,他把长槊一立,喝道,“谁敢上前,受我一死!” 在李之罔的眼中,敌军竟是在方削离的威吓下无人敢上前,就连紧握在手中的武器也微微颤抖个不停。 见无人敢上前,方削离用手抹了把鼻子,随即冷哼一声,竟就这么带着手下离开了战场。 李之罔等到方削离过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兄弟!” 此刻方削离已是面色大改,一脸腼腆道,“还是罔哥教的好。” “大伙儿都做得不错,战后必有赏赐!” 李之罔转向其他军士,鼓励一番,便带着最后几人往后方撤离。 当李之罔赶到时,赵秀燕已经在侍卫毛利的指引下占据三处高地,一前二后,只要有人敢攻前面的高地,后两处高地就能派人增援,将敌军围堵住。 李之罔来到第一处高地,心才终于放下,占据如此险要的地势,他不相信敌军还能攻进来。 如今是反攻的时机了。 他找来毛利下令道,“你去找许渠,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从洞穴小道出去,并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从入谷小道绕后过来,协助我等将敌军全歼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进攻全凭许队决断?”毛利问道。 “对,我们缺乏必要的沟通手段,后面的决策教给许渠了,我不可能提前给出方略。” 待毛利走了,李之罔抬眼望去,敌军已经集结过来,人数在三百左右,各个强健,原来方才在小道出口处拼杀的大汉竟不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的脸色暗下来,在小道那种狭窄处,他这边的普通军士尚需以三对一,如今换到开阔地,三人怕是已拿不下敌方一人。 “到我出马的时机了。”李之罔自语道,随后看向赵秀燕道,“敌军来势汹汹,我得亲自迎敌,你女儿家,便留在这儿替我统御。” “可是...我没有经验,不确保能做好。”赵秀燕并不出彩,她被推举为流民首领多半靠得还是处事公道,不偏私。 “那便学。”李之罔知道把指挥权交给赵秀燕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如今不得不如此,“你看哪边少人,就派人去支援,我们这处高地被围堵,便指挥另两处高地的人驰援,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再不言语,只拔出邪首剑仔细擦拭,如今只等敌军上来,再大开杀戒。 话虽如此,他仍是盯着敌军的动向,只见敌军将人马一分为二,两百人各持兵器站在前头,余下的一百人则背着巨大的行囊站在后头。 敌军先前驱了五十人,想来是试试他们这边的成色。李之罔回过身再对赵秀燕叮嘱道,“盯住他们没有动的人,若是动了,便让后两处高地的支援。” 李之罔这边兵力稀缺,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六十来人,三处高地分润下来第一处高地也不过七十人,而要战胜敌军的三百人,他就不得不出场,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敌军已经动了,他这边也不能慢,当即大手一挥,便带着人缓缓走下高地。 两军甫一碰撞,就发出震天般的声势,各种厮杀怒吼声此起彼伏,鲜血体液喷迸而出。 为了缓解众人的压力,李之罔一交手就缠住了五人,个个都如之前在土城遇到的宣花斧巨汉梁准般威猛,而他目前的实力因为伤病的缘故实际与土城之役时一般无二,但李之罔并没有落在下风,反而是压着五人打,这段时日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心理他都已成长许多。 但五个人的围杀还是颇有威胁,李之罔方才采取的是各有打杀的法子,虽有一定的压制力,但却减少不了威胁。想及于此,他赶忙更换了策略,全力猛攻一人,其余人再敢上前就一并打杀。 他的策略很快就起了作用,只见一直被他猛攻的大汉一招不慎被他斩去左臂,闷哼之际,他攻势更紧,只短短几招就攻破大汉防守,最后一剑斩去其头颅。 其余四人见此,虽面有惊色,但却无一人退却,纷纷围拢过来,毕竟这是在战场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要想活下来只有两条路,一是当逃兵,二就是杀退敌军。 但五人围攻李之罔都能游刃有余,区区四人何在话下。他再次采用之前的战术,全力围杀一人,很快的时间下就被他连斩三人,至于另一人却是在恐惧心理的作祟下逃窜开来。 李之罔轻笑摇头,并未去找那位逃兵,抹把汗再次投入战斗。 第17章 先胜 虽然李之罔这边占据着人数优势,但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反而是落在下风,各处战线都处在快被撕裂的陷境之下。眼看战争趋势即将再无反复之机,李之罔站了出来,他仅凭手中剑游走于敌军中,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大大缓解了他这边的压力,从而使得战线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果站在高地上,李之罔或许还能尽量以总览的角度去思量,但身处战阵之中,在满眼的敌人环绕下,他放弃了这种思考,仅想着杀灭敌人,这也导致一瞬间他彻底陷入了战斗的快感中。 很奇怪地是,虽然是初次经历这种厮杀的爽快,但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完全的乐在其中,无论刺鼻的鲜血还是恶心的唾液都影响不了他分毫,他只想杀人。 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李之罔终于醒转过来时,只见满地的尸体陈铺在地,敌军五十人的队伍竟无一人存活。 “罔哥,你真是杀神啊。”方削离走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你至少杀了二十个!” “是吗?”李之罔没那么无聊地去数自己的杀敌数,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去杀掉所有在眼前的敌人。 “至少二十个,还不止。光是后面所有人围攻于你的时候,我便数着有二十个了。” “无论如何,这前半段我们算是胜了。” 李之罔边说着,边回望,发现他这边损伤的人手也不少,至少有二十人无法再作战。 “那罔哥得小心了,他们等会儿如果再发动进攻肯定会关注你。” 李之罔点点头,这点他自然是知晓,但如果对方没有什么秘密武器的话,来多少人都是无济于事。 眼见敌方暂时没有再进攻的打算,李之罔松口气,朝外喊道,“在下李之罔,来者何人,可是受萧玉城所托?” 一个虬髯大汉走出来应道,“阁下好勇力,不愧是萧马夫要杀之人,某是火离营的邢专行。” 火离营?说实话,李之罔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如今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披挂着温屠军的徽识,想来是与沐血营一样归顺于温屠军的战营。 他遂道,“阁下与我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今既已知晓我之勇武,何不退兵而去,握手言和?” “哈哈哈?”邢专行大笑一阵,随即止住冷哼声道,“那我麾下的血债找谁来偿?”说罢,他大手一挥道,“儿郎们,动起来,让他们看看我营得以立足于乱世的本钱。” 只见此前站在后方的百人成二十人一排的战队列开,其动作一致,步调类同,以极其标准的动作解下背上巨大的行囊,露出一根根黑色的长管,随后便往里装填圆滚的炮弹。 “注意躲避!” 李之罔虽不认识那长管,但还是感到一阵威胁,边叫人躲避,边自己扑倒下来。 敌军动作迅速,他刚一趴下,便响起轰鸣的炮声,只见漫天的火球呈抛物线落在他附近和后面的高地上。 硝烟漫起,一下就遮掩住战场。 炮响仍是不歇,李之罔爬将起来,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好喊道,“能动的都动起来,随我冲杀敌军!” 说罢,他当先冲出硝烟,往敌军阵地攻去。 一边前奔,李之罔一边也在思考,敌方虽有受恩惠者,但不过寥寥数人,怎可能一百人都能发动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殊不知,随着时代的发展,炼器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如今一些普通人耗费重金也能使用受恩惠者才能使用的法器,更有甚者还能使用法宝。 李之罔虽不知晓缘由,但也清楚火炮威力巨大,若不让其停下,自己这边绝对会被轰炸全灭。 但要突破到敌军的火炮手面前绝非易事,就算不论邢专行这名统领级人物,前面还有一百五十名敌军正严阵以待。 李之罔并没管跟上来的有多少人,他已冲入了敌军阵型中,凭借着修为与数十名敌军周旋。 战斗一阵,他便觉得自己太过托大。火离营除了兵源素质外,战斗素质也比沐血营高上不少,在几十名敌军的围攻下他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只能一昧地防守。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算孤军深入,能直接攻击到他的只有十数人,一时还没有殒身风险。 但越拖对他这一方越是不利,因为敌方占据了进攻的主动权,如果他不能打乱敌方的节奏,不但他会死在此处,就连身后的一众人也无法免身。 愈是急躁愈是容易出错,李之罔数次想冲破敌人的包围都被打回,而且因为心中焦躁,他好几次都险些被直接刺死。 “不行,得冷静些。”李之罔低声说上一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才能挽回整个局面,绝不可瞻前顾后,郁郁而亡。 想通此点,他也不再去想后方的情况,不再担忧麾下友人的生死,全身心地把心思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渐渐地,敌人的每一刀每一枪在他眼中都变得分外清晰,而他也能做出相应的举动,或攻或守,随着敌人的长矛被他首次斩断,局面终于出现了点变化。 李之罔一手抓住断成两半的长矛,猛地一拉就将敌人拉到眼前,他注意到了敌人恐慌的眼神但没有管,只一剑插进敌人的喉咙里,随后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出,挡住后面的敌人。 接着,他一面挥剑击退眼前的敌人,一面抓起地上的长矛尖一把掷出,运气正正好,在一名敌人的脸上开了花。 “且来,且来,让我杀个痛快!” 李之罔越战越过瘾,逐渐把握住战斗的主动权。他不停留在一地,虽处处都陷在敌人的包围中,但并非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留好了防备,他只盯着薄弱点下手,杀伤三两名敌人后便从缺口处跳出,再主动进入下一个包围圈。 而且为了能让自己双拳可敌四手,他还捡起了一把大刀作为武器,一剑一刀如水中游龙般在敌军阵型中闪转腾挪,每过一处,必留下尸体。 “邢专行,你下来与我大战个三百回合,这疲敌之计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李之罔杀得兴起,一面杀敌,一面向邢专行喊话,但很是可惜,始终没有回应传来,李之罔的挑衅终究是落了下成。 他挑衅邢专行自然是有一番考虑,除了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敌方阵线外,最主要的是剧烈的运动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不舒服,他很是担忧还未冲到火炮手面前就倒地不起。 因此,无论邢专行是否发现了李之罔话中的深意,他仍是大放厥词,甚至还辱骂起邢专行来,上及君亲师,下到子嗣妻妾,但对方仍是毫无所动,当真是个耐脾性。 李之罔深呼口气,既然邢专行不被他所激,也就不再行这下作计策,重新杀敌起来。 他仍是威猛如常,各招各式都能杀伤敌人,但只有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出了问题,动作比起之前已是慢了一些,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被耗死在此不可。 “罔哥,我们来助你!”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方削离领着数人靠拢过来。 “好兄弟,我还想没听见你的声音,怕是死了。”李之罔哈哈一笑,他终于不算是孤军奋战。 “刚才被震晕过去了,但没受什么伤,看见罔哥在此,就急忙过来了。” “好,你们站在我身后,帮我挡住后面的攻击,好让我专心迎敌!” 有了方削离等人的从旁协助,李之罔终于不用再一边防守,一边进攻,他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眼前有多少敌人可杀。 为了,他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好让方削离等人跟上。虽说自从做了这文书之后,他就再去操练过,但此前在大营中操练的经历还犹记在心,只磨合了稍短的时间,众人便如一个整体般攻守有度,更有李之罔这个大杀器在此,可谓见谁杀谁、所向皆披靡。 人多便是力量大,在与方削离整合后,仅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所杀伤的人数就超过了他此前的杀伤数,敌军至少已有六七十人不能再作战,此前乌泱泱的局面已经是彻底扭转。 “好汉子,如此都是不死!且让我麾下猛将赫那四兄弟来会会你。” 李之罔抬头看去,正见动邢专行摆动手臂,从其身后走出四位壮汉。 他眉头微皱,这四兄弟皆是受恩惠者,不是好惹的,提起十分的警惕,但面上仍是不显,笑道,“哪有什么猛将虎将,不过自吹自擂,且来,我让他们做你的鬼将死将!” 随后他又低声向方削离嘱托道,“来者不弱,你们参与不进,且护好自身,待我回来。” 说罢,他砍掉眼前敌人的头颅便飞身而出,几个跃步来到赫那四兄弟面前。 话不多说,两方当即交战。 交手过数十招,李之罔逐渐摸清眼前四人的底细,修为不高,但无论是体魄还是功法都修炼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这导致他战斗不久就陷入下风,而且没想出任何制敌之策。 李之罔借力跳开来,赫那四兄弟也稍作歇息,没有追击。他看向自己掌心的银针,沉默阵终于还是没有拔出,毕竟萧玉城那厮迟迟不露面,总得留下些后手。 但要突破眼前四人不拿出些真本事是决然不行的,想罢,他把刀插在地上,剑背在身后,正是《背棺温剑诀》的起手式——温剑式。 同为受恩惠者,赫那四兄弟也感知到李之罔正蓄着莫大的威势,当即不再歇息,从四个方向向李之罔围杀过去。 但李之罔仍岿然不动,视外界于无物,只尽力提振自己的剑势。 眼看人已将至,他才挥剑而出,顿时两声闷哼响起,一声来自于其中一名壮汉,另一声则是出在李之罔身上。 他不能拔出银针,只能以伤换伤,虽然躲避不及受了剩下三人中的一击,但温剑式也实打实地中在了一位壮汉的身上。 对方看他没死,又是一击袭来,李之罔勉力爬起跳开,一面与剩下的三位壮汉纠缠,一面也注意到死去的那名壮汉已被他劈作两半。 “兄弟们,此贼狡诈,切不可让他再有机会原地蓄力!” 其中一位壮汉说道,随即与另两名壮汉欺身而上,死死缠斗住李之罔,让他不能再发出温剑式。 而倘若不用温剑式的话,李之罔决然不是三位壮汉的对手,他顿时叫苦不迭,攻,攻不进去,守,也守不出个结果,莫非真要在这耗死不成? 他再一次看向掌心的银针,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将银针拔了出来,顿时,漫天的灵气如汇泉注隰般贯入他体内。 修为恢复,身体再康,李之罔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舒心,同时一股自信也在他脑中窜出,他一边吸纳灵气,一边主动进攻,直接将这三人按在地上打。 修行便是如此,一山高过一山那就是天大的压制,李之罔的实际修为比三位壮汉高些,虽还是使着之前的剑招,但威力已大不同往昔,在他的连连攻伐下,三位壮汉都无法应对,不仅伤口满身,就连武器也出了裂口。 眼见三人要逃,李之罔大喝一声,“休走,吃我一刀!” 他抓起一旁的刀甩出,正中一名逃窜的壮汉后心,又欺身而上,追砍中杀死另两位壮汉,赫那四兄弟潇洒一时,也不过惨死而已。 银针的效果仅有一刻钟,所以李之罔歇也没歇,便朝邢专行而去,至于沿途敢围堵他的敌人,皆死在他的剑下。 “我说过阁下退兵就好,何苦要做到这种地步?”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邢专行面前,脸色并不好看,邢专行兵败,他也提前使用了隐藏手段。 “败了什么都是罪过,没什么好说的。”邢专行轻叹声,“至少算还了萧马夫的恩情。” “对,败就是败,那阁下今日就死在我剑下吧!” “哼,我也并非碌碌无为之人,真正的胜败还难...” 邢专行话未说完,已气息断绝,却是李之罔直接使出了舟剑式。 舟剑式的威力巨大,邢专行的身体直接碎为了数块,看着惨不忍睹,有幸目睹这一切的敌方军卒有不少都放下武器呕吐起来。 李之罔歇息了片刻才再次行动,主要是威力巨大的同时舟剑式消耗也甚大,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周身灵气给消耗干净,而且往常使用数次温剑式才会出现头疼的情况,但现在仅用了一次舟剑式头就开始疼起来。 李之罔看向火离营的火炮兵,有些兵卒见到邢专行身死已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则还在继续炮击。忍着头疼,他缓步提剑上前,已经停下动作的不管,仍在炮击的二话不说直接斩掉。 他这般如杀神样的举动很快镇住在场所有人,一声声“我降了”、“我愿降”、“大人饶命”的话语萦绕在李之罔耳畔,但李之罔不管,只要还在动作的他都照杀不误。渐渐地,无论是火炮兵还是普通军士都静默不动,而李之罔也因银针的效果结束坐倒在地,大喘个不停。 不知是头昏的缘故还是使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李之罔极其地不舒服,感觉晕头转向的,还伴有呕吐的冲动,同时身子还隐隐有着不受控制的迹象。 周围响起脚步声,李之罔抬起头来,是方削离,他身后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许是全数阵亡了。 “去把敌军...全部控制住,然后...再把赵秀燕和毛利找来...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李之罔边说话边喘气,任谁都能感知到他的乏力。 “罔哥,你的身子?”方削离并没有照办,而是关心起李之罔的身子。 “我说了...多少遍,先...顾大头,我身子没事,缓缓就行...快去!” 方削离再不敢待,连忙呵斥起周围的降卒来,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他只感觉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天地还是他自己都彻底的昏暗下来,没有一丝地色彩,而身子的各种状况每况愈加,脉搏、呼吸、鼓动,一切地声音都让他烦躁,只想着要么他毁灭掉要么世界毁灭掉。 李之罔并不清楚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恢复神志的时候,断了条手臂的赵秀燕已经站在他面前,至于毛利是已经死了。 既然活着就没必要去关心更多,他直接下令道,“三件事。一,派人去找管苞和许渠,让他二人带兵回来,把小道守住;二,清点伤亡,同时去村子里请医师过来给伤者治伤;三,把马医师请过来,我有事找她。” 赵秀燕当即领命,转身就走。 歇息了阵,李之罔已好上许多,仅脑袋仍是有些昏沉。火弹的硝烟已经散去许多,他抬眼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火离营的剩余军卒已经全部投降,正在方削离的归拢下聚成一团,他自己这边的流民和沐血营军士则相互扶持着从战场中站起,有些在治伤,有些在打扫战场,有些则在鞭尸泄愤,他粗略数过,能够活动的人数不到开始时的一半。 李之罔轻摇阵头,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而倘若他不在此,此役绝无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一瞬间,他便坚定了要努力修行的念头,不说什么庇护住他人的大话,至少能够抱住自身身安。 “李大人,听说你找妾身?” 李之罔回过头去,发现是马未湘,其一脸平常,并未因战场的可怖场景而稍有变色。 “对,想问马医师件事,为何在下使用剑诀后头总会疼痛难忍?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 马未湘想了阵,道,“那大人坐下,容妾身用银针刺于脑部,为大人诊断一二。” 李之罔依话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银针插入到他脑袋的各个穴位,并未有治伤时的极度疼痛,他反而感觉到一阵酥麻,而且若有若无的头疼也逐渐隐去。 马未湘似乎早有预断,很快便道,“如妾身所料,大人的头疼乃是因恩惠而起,而大人的恩惠则应是癫痫。” “癫痫?”李之罔回过头来,他虽知道有此病,但也仅仅是知晓而已。 “对,癫痫。”马未湘解释道,“癫痫出现时患者一般会出现意志瞬间丧失和跌倒,肢体感觉异常,出现幻觉,念诵重复的单词或者单个音节,以及身体或眼睛的旋转等。” 李之罔细想他以前头疼时遇到的各种症状,除幻觉外皆能与马未湘的话对上,不禁微微点头。 马未湘继续说道,“癫痫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恩惠。寻常人的恩惠都在身体四肢,譬如妾身,便在手指,仅能影响到身体的一部分,而脑部带有恩惠的受恩惠者却能影响到周身各处,不仅更容易明悟,而且修炼速度也快于普通受恩惠者,可谓从起点就比旁人快上一步。” 李之罔苦笑声,他只在剑诀上领悟得很快,但其他功法似乎与旁人无异。他道,“马医师还未给在下解释,为何在下使用剑诀会引发头疼。” “这个说来简单。依妾身来看,大人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并未修习恩惠法,而恩惠法的关键便在于其能统御恩惠,不影响受恩惠者的生活。” “对,在下确实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恩惠法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之罔不由点头,道,“就是不知这恩惠法是何来头,又是否极难获得?若是暂时没有恩惠法可用的话,又有否其他方法压制恩惠?” 马未湘叹息声,解释道,“恩惠法对于我等寻常人来说自然难得,几如九天圆月,只藏于大家山门或者豪门世家,莫说大人,便是方罗城中,也没多少人能用上恩惠法。” “莫非只能苦苦忍耐,毫无办法?” “自是有的。”马未湘道,“便是外用针灸,内服丹药,强行按下恩惠的发作。大人头脑已不再昏沉,就是妾身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 “可这样总有隐患吧?否则也不需要那甚恩惠法。” “对,这两个法子终归只是外法,虽有益助,但其实弊大于利,对于受恩惠者不过慢性毒药而已。长期使用外法的受恩惠者,不仅寿命短削,而且越修行修为再难跃进,最终停滞不前。” “在下知晓了,多谢马医师为在下解惑。”李之罔站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既然如今没有办法去解决恩惠的问题,不如就不去考虑,“如今战事刚歇,马医师还请退到后方歇息,这边事情了结后在下再来拜谢。” 马未湘点头又摇头,“医者仁心,如今有这么多伤患在眼前,妾身怎忍居在后头以求身安,大人可将伤者送到后方,再由妾身帮忙医治。” “马医师对冻溪谷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这就派人去办。” 送走马未湘后,方削离和赵秀燕都已办完事情,靠拢过来。 李之罔先向赵秀燕交代了马未湘的请求,便静听二人的汇报。 方削离先道,“罔哥,敌军已收拢完毕,共一百四十七人,罔哥有其他吩咐没,是杀还是?” 李之罔摆摆手道,“火离营与沐血营同属于温屠军,我们还是给张将军留个面子,得张将军指示后再做安排,现在就先收押,不要饿死便可。”说完,他又看向赵秀燕道,“你那边如何?” “禀告大人,派出去寻管队和许管事的人还没回来,人员伤亡已经清点完毕。我方战死六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四十五人。” “行,你们俩下去吧,把尸体都收拢了,火离营的烧掉了事,我们的一定要好生收敛。我去小道看一看。”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战斗刚开始时辛大郎就杳然无踪,无论如何得是去小道看看。 “诶,罔哥,我想起件事儿,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哥呢,他不是守着小道的吗?” 方削离脑子转得慢,一时间竟然没想通。 李之罔叹息声,“算了,老方你把事情交给手下人来办,跟我一起走。” 因为毛利已经死了,李之罔便把他的马给方削离用,只是方削离第一次骑马,虽不至于落下马来,但也骑得慢悠悠的。 李之罔能够接受其他人的死亡,但见不得身边人死去,故此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只想着辛大郎只是昏了过去才没能出来。 第18章 还生 “罔哥,你说大哥是不是死了?” 方削离后知后觉,忽得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想把大哥吹死吗?” 虽是这么说着,但在见到小道里的惨状后,他的神色还是黯淡下去。 小道狭窄,根本挪不开身位战斗,只能一刀一枪的换血拼杀,这就导致小道里面鲜血四溢,断肢扔在各处,破碎的内脏和喷迸的体液溅满了岩壁。 “大哥,你在不在,我是之罔!大哥,你听见得话,就回一声!” 李之罔在小道内拼命呼喊,但除了回音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方削离有样学样,也喊道,“大哥,我是老方,听见得话回个响啊!” 二人边喊边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大郎的身影。 喊得累了,李之罔喘息片刻,忽得听到些声响,赶忙跑过去,却是火离营的人侥幸未死,如今醒了过来。他一剑刺死,走开继续寻找,却忽得注意到死尸下面有细微的动静,连忙推开死尸,辛大郎的模样露出来。 辛大郎脸上中了几刀,脸皮几乎没剩一点,全都挂在脸上;胸口插着把断了的大刀,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已经没有血可流,只是染满了衣裳;他的右大腿被齐根斩断,仍汩汩地冒着鲜血,而这也是他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 李之罔鼻子一酸,蹲下身子道,“大哥,咱们安全了,走,我带你回去。” 辛大郎睁开眼来,露出两颗几近破败的眸子,他连吐数口血,才勉强开口,“大人,我...是活不下去了,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知晓。” “不,你别说了!”李之罔抱起辛大郎道,“我们有马医师,她一定能救你。都怪我,我怎么不让马医师跟我一起过来!” “谁来...也救不了...”辛大郎笑着,“对不住罔小哥...没能守住小道...” “没事的,我们胜了,你少说点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马医师。老方,备马!” 辛大郎似灰光返照般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让我把最后的话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说,我听着呢。”李之罔已感觉到辛大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任谁来也回天乏术。 “虽说大家都叫我大哥,但我知道罔小哥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没了你,我们寸步难行,也毫无成就。但罔小哥你总归是要走的,不可能庇护我们一辈子,老方啊,你们几个可要好好辅佐许渠,不要让我们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之罔沉默了,他不愿舍弃身边的这一帮兄弟,但是沈惜时也是他绝不能抛弃的软肋,两难之下,只好道,“大哥你放心,许渠是个好苗子,绝不会辜负的。” “嗯,我知道,但人嘛,要死了,话总是要多些的。”辛大郎笑笑,继续道,“还有就是三弟,我三兄弟出来避难,二弟已是早死了,如今马上就只剩三弟这一根独苗。罔小哥啊,你一定要告诉三弟,让他不要那么冲动,做事稳重些,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寻个婆娘续香火了。” “行,这些我都会告诉他,大哥你还有什么要说得没?” “没了,没了。遇上罔小哥,才算真正在世间走过一遭,为罔小哥而死,我不后悔,切记不要自责。”说完后辛大郎一下气泄,不住地喘息起来,呼吸混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最后他忽得高亢起来,没有丝毫光彩的眸子盯着虚空,咒骂道,“好疼,好疼!为什么死得是我,为什么死得...是我啊!母亲,我好疼...儿子好疼...母亲啊,我来寻你了!!” 李之罔不知道泪点是什么,但是他哭了,就像任何一个见过生死别离的人,他轻易且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在很多年后,他还是会想起这一日,并质问自己为何会变得铁石心肠,无论父母的早衰、儿子的早逝、侍奉君主的惨死还是爱人的离去都无动于衷。 长久的时间里,小道里只有两道哭啼声默默回响,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哭泣的寂静。 “赵秀燕的手下?可是寻到了管苞和许渠?”李之罔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流民打扮的人正疾步过来。 那人认得李之罔,抱拳道,“禀告大人,管队和许管事正与敌军交战,派我回来搬救兵。” “是萧玉城那厮!”李之罔怒发冲冠,若没有萧玉城,他不会死这么多人,辛大郎也不会死,都是因为萧玉城这个天诛的。 “罔哥,我去帮忙,你身子刚好,在这儿等消息。”方削离看李之罔想动,连忙阻止。 “你有什么大用,我去了还能指挥下,不比你有用?”李之罔恶狠狠道,“你把大哥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置,不准出任何差错,然后再把人手都叫出来,今日就与萧玉城那厮决战,定要杀了此獠!” 李之罔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忘了此前情报所提及,萧玉城可是带了整整一个骑兵营外加两个协营,人数有六百之多,而他自己这边,管苞和许渠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六十人。 因此,当他冲出小道又走了不远,看到得便是乌压压般的人群,管苞和许渠正处于层层包围中。 李之罔稍微冷静了些,他如今一点修为都没有,除了武艺外与普通人无异,贸然进去不但没有一点帮助,反而如果他死了军心必受影响。 想上一阵,李之罔觉得还是争取时间最为重要,到时候等援军过来,倚靠住小道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想罢,他下了马来,在路边捡了些枝条绑在马尾上,又上了马,便在入谷小道入口处乱奔起来,激起尘土飞扬。 看势已造起,李之罔当即飞跳到良驹上,口中呼道,“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李之罔连呼数遍,还变换声调,极尽所能地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他的计策其实相当简陋,但已是孤身一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别说还真起到点作用,有不少专心围攻的兵卒都被他的疑兵之计吓住,而李之罔也抓住这个机会,一路砍杀,冲入了包围圈。 他来到管苞和许渠面前,大声道,“走,跟我退回小道!” 众人已苦苦坚持了段时间,都披了彩,看起来萎靡不振的,但李之罔亲身来援还是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皆口呼“大人”。 李之罔的话很是严肃,但管苞却是不应,倔强道,“萧玉城就在眼前,怎能退却?大人又率人来援,今日就要杀了此贼!” “你给我听话!”李之罔一巴掌甩在管苞脸上,骂道,“大哥已经死了,你瘦猴也想不活了不成?” “什么,大哥死了?” 管苞和许渠一时间都是呆在原地,莫说管苞,就是许渠,大伙儿共事了这么段时间,相处得也颇为融洽,也为辛大郎的死去而叹息不已。 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李之罔看向前方道,“敌方被我冲散了,尚未包拢住,你们且顺着我来时的路退回去!” 说罢,他猛抽身下马一鞭,当即往相反方向狂奔出去,口中喊道,“我便是李之罔,有能耐的且来杀我!” 但很诡异的事发生了,在喊出名号后,本该围拢过来攻杀他的兵卒反而慢下了步子,甚至还自动让开以让他能够通行。李之罔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对方愿意放他条生路,他也没有话说,只不杀一人地往前直冲。 包围圈是以两协营在内、骑兵营在外构成的,李之罔在协营中所向无阻,但越过协营后却遭到了骑兵营的阻击。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本就不善马战的李之罔在面对以长槊为兵器的骑兵时当即落在了下风,他只能放弃进攻,只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之罔回望过去,身后的骑兵仍是穷追不舍,但他身下的马是许韦悉心喂养的,脚力稍好,一时对方还追不上。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不可能跑到力竭为止,当即猛挥马鞭,良驹吃痛,一下速度又是快上许多。 他又跑上一阵,回身看去,只有两三名骑兵还跟在后头,见此,李之罔抓准时机,勒紧缰绳让马停下,转身向那三名骑兵冲去。 虽然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但他如今的战斗经验不比以往,虽费了些功夫,但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三名骑兵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屡次故技重施,连连杀灭二十三名骑兵,见此,对方也学乖了,只跟在后头,再不冒进。 而李之罔要的就是这个,无论如何他是必须回冻溪谷的,只要骑兵不一直紧追着他,他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小道。 想罢,他逐渐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领着追击的骑兵们往入谷小道方向走。 到了小道附近,李之罔注意到管苞一行人已经进了小道,两协营也在萧玉城的指挥下逐步往小道靠拢,一时间竟没有进入小道的时机。 因为他的稍作停顿,身后的骑兵已经快追了上来,李之罔只能暂时舍弃进入小道的想法,继续在外游荡。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忽得出了变数,而李之罔一直在小道附近,故此也注意到了。在他的视野中,协营到了小道入口处便停滞不动,这很正常,毕竟稍作休息也在常理之中,但整整两刻钟协营都未有丝毫动弹。如果仅是如此,虽有些怪异,但还能理解,可是后面李之罔竟然注意到协营引发了哗乱,若不是萧玉城出面阻拦,协营与骑兵营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他正想坐山观虎斗,看看萧玉城要搞出什么花来,结果从协营忽得窜出个人来,其坐了匹马,走得跌跌晃晃的,一看就不是马上好手。走近些,李之罔才发现,马上的人竟是他的老熟人——詹魁。 一瞬间,李之罔什么都想通了,他为何感觉两协营有些熟悉,在报出自己的名号后为何众人会退避开,种种的疑惑瞬间透彻,原来这两个协营正是参与了土城之役的那两个协营。 李之罔摊摊手,无奈道,“詹哥,我还是你带出来的,结果现在兵戎相见了。” 詹魁也很是无奈,带着怨气道,“我和老王被萧统领不由分说地带出来,根本不知道是要打罔小弟,否则我怎地也不会来。再说了,罔小弟你是如何和萧统领结怨的,我是真真不曾知晓。” 李之罔叹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现在两家算是不死不休,我和萧玉城那厮,总得死一个。詹哥,你既然来见我,想必不止是和我叙叙旧吧?” “怎么不算,这聊聊军务,谈谈利弊,也算叙旧嘛。”詹魁无赖般地笑笑,随后面色一紧道,“只不过叙旧的事还真得放到后头,如今先论正事。罔小弟在土城救了我和老王的队伍,我二人虽是大老粗,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我俩的协营不会参与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还会亲自护送罔小弟回去。” “詹哥的意思是两步相帮?” “对,你也要理解哥哥的苦心。”詹魁点点头,“我二人这样做本就算违抗军令,如果再帮罔小弟倒打萧统领一耙,以后可在沐血营混不下去了。” 李之罔并没有抬出张贲强压詹魁,毕竟无论怎么看他这边如今都彻底占据了下风,而对方能够做到不参与战斗,已是莫大的恩情,再要求更多便是无礼了。他遂抱拳道,“詹哥的恩情,之罔记在心中了。现在詹哥给我说说护送回去的事儿吧。” 詹魁解释道,“这是我和老王找萧统领协商的,你跟我回去,由协营的兄弟伙挨着送到小道,骑兵营的则会远远避开。等罔小弟到了小道,我和老王的队伍就离开,任由你们二人争斗,但我看那小道狭窄异常,萧统领定得不到好。” “好说,好说。”李之罔笑呵呵道,“但我这数月没见到詹哥,怎感觉莫名地消瘦了些?” 随后李之罔竟然单方面地闲聊起来,绝口不提回去的事,詹魁只以为李之罔尚在犹豫,也不催促,二人骑着马便在外边边游荡边谈天。 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小道的动静,在看到方削离的身影出现后,他才突然间道,“詹哥,走吧,是时候回去了。” “哦?怎地突然转了...走,老王在前头等着呢,我二人一起送你过去。” 李之罔跟上詹魁的步伐,眼睛一直注意着骑兵营,果然如詹魁所说,骑兵营一直游荡在外,即便他离协营已经很近对方还是没有动弹。 到了协营,看到这么多的熟面孔,李之罔也不免有些感触,在马上抱拳道,“诸位哥哥们,这么多日不见,小弟甚为想念啊!” “我们也想念得紧,不过罔小弟平安就好。” “对啊,方才我们才知道竟然是和罔小弟对战,这怎个能行?一万个不答应。” 李之罔不仅在土城之役救了两协营,外加他处事和善,颇得人心,没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和人叙旧,行得颇慢。 詹魁见此,笑道,“罔小弟不妨下马和兄弟们聊上阵,不然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李之罔虽觉得詹魁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觉得在马上和人聊天颇为不妥,便听话下马步行。 这不下马还好,一下马两协营的兵卒都靠拢过来,堵得水泄不通的,话虽各异,但说得都是想念、挂怀的话,李之罔对此既欣慰又无奈,只能不停地大声回复,好让别人能够听见。 “小心,詹魁要杀你。” 众人嘈杂的声音中忽得冒出个杂音,激出李之罔一身冷汗,他赶忙回过身去,却找不出说话的人来。他又看向旁边的詹魁,才注意到对方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上,在他望过去后,詹魁微蹙的眉忽得松开,赔了个笑脸过来。 顿时,李之罔警惕大作。 倘若不知觉还好,但一旦有了警觉,他一下就注意到了周边的诡异。譬如说周围靠拢过来的兵卒里有几人一直在盯着他,就算聊过了,对方也不退下,仍是死死地粘着;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此前一直游荡在外的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外围,一切都表明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正在酝酿。 倘若长了脓疮,是自己刺破的好,还是让旁人割去的好?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只想喷迸出来的脓水泼人一脸。故此,他不顾周围人,走向詹魁道,“詹哥,兄弟们实在太过热情,小弟盛情难却啊。” “那就多待会儿,罔小弟如今做了文书,但也要体谅下兄弟们。” “是啊,多待会儿,但这待下去便走不了该如何办?” 詹魁猛地回过脸来,低沉道,“罔小弟这是何意?” “没什么,便是感叹罢了,原来大伙儿对小弟我有如此番情谊。” “可别忘了,这些人能活着都是有赖罔小弟。”詹魁又回过头去。 “对啊,可有些人却是忘了。” “罔小弟你...”詹魁刚想说话,身子突得一疼,却是脚筋被斩断了,他抬起头来,正看到李之罔提起剑砍下。 李之罔自然不会蠢到杀了詹魁,在先发制人废了对方的双脚后,他又砸断了对方的肩胛骨,让其无法再动刀。 李之罔突然间的举动让众人一时无法理解,但詹魁是他们的首领,全都拔出武器对着李之罔。 “李之罔,我欲救你,你就这般报答?”詹魁跪在地上,吼道。 李之罔抓住詹魁的头发,恶狠狠道,“我素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你欲杀我,便不准我先动手?再者说了,你脖子上可还戴着从我那儿抢来的吊坠,若真念及情谊为何从没说过要还予我?” 李之罔几乎都要把齐雨思送给他的吊坠给忘了,抓住詹魁才想起,随后一把扯下收在袖子里。 “你...注意到了?”詹魁的语气一下低沉下去,身子也像虾米般不争气地弯下。 李之罔猛抓詹魁头发一把,又把他提起,问道,“老王呢?你不是说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吗?” “老王被萧玉城杀了,我若不按他的吩咐,也是一样的下场。” 李之罔了然,詹魁和老王本来确实是想置身事外的,但在萧玉城杀了老王后,詹魁为图自保不得不按萧玉城的吩咐做事。他遂问道,“萧玉城那厮又在哪儿,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他?” “他受了伤,窝在后面,不肯露面。” 李之罔点点头,以萧玉城的性子定是每战必先,原来迟迟不露面是这个缘故。如今处理好詹魁,那得处理下下面的兵卒了,他遂把剑比在詹魁的脖颈,向外大声道,“诸位兄弟,你们也听见了,是詹魁想要杀我,我为图自保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兄弟给我个薄面,让我回了小道,我便放了詹魁这厮。” 他看兵卒们还是踌躇不定,又道,“现在,立刻退开十尺距离,否则休怪我无情了。”说着,他缓缓地在詹魁脖子上划出个血痕。 兵卒们见此,纷纷退开,李之罔的周边一下成了真空区。 此般虽说震慑住了协营军士,但骑兵营的可不管这个,有好几名骑兵见生了变故,已经驱马过来。 李之罔赶忙将詹魁按在马上,一个飞身跳到马背上,马鞭一抽,便疾驰出去。 但见得诸般人流皆退避,风啸龙腾云卷残,李之罔一手握绳,一手提剑,直直往小道冲去,沿途砍杀数名骑兵,而步卒们或念及此前恩情,或畏惧声势,皆避战不应。 进入小道,李之罔将詹魁甩在地上便不顾,环眼一看,除辛大郎已死、辛三郎在外取药外,许韦、许渠、管苞、方削离、赵秀燕、黄荃皆到了。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发问,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今日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来龙去脉,你们也好自谋个想法。我本是奉了张贲张将军的命令,在此冻溪谷暗中改制,但那萧玉城却不愿改制失了权柄,其间不但派人不断刺探,还勒索于我。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必杀萧玉城。诸位兄弟可想好了,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萧玉城还是张将军,不要自误失了前路,届时张将军率大军过来便再无言可辩!” 李之罔自然不清楚张贲的动静,但他已提前让人送信给张贲,而这边动静又不小,张贲怎都会派人过来。 不说往后,便说协营的军卒听了李之罔的话后,顿时六神无主,他们的两个首领一个被杀,一个被捉,本就失了谋断,如今又听李之罔一番话,直接不知该如何做了。 躺在地上的詹魁忽得道,“李之罔,你好恶的心思,真想我魁字营的兄弟都被萧玉城杀绝?要知道,你也是从魁字营出来的!” “你不义在先,还要怪我无情在后?”李之罔冷漠道,“再者说了,我只是让他们知晓该支持谁,可没让他们去送死。” “你放屁!他们若敢投你,必被萧玉城杀尽,你定是打着这个心思,待萧玉城自顾不暇时,再行出击。” “被你发现又如何,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如今便看他们如何抉择。”李之罔毫不掩饰,若不是有人暗中向他通报,他早已死在乱军中。 “我恨啊!为何不早一点杀了你!” 李之罔厌恶地看了眼詹魁,此人善变无信,实乃真真小人,但毕竟对他有举荐之功,终究还是没下了杀手。 他回过身向众人道,“好险一遭,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 许渠和管苞是看了全程的,知晓其中的凶险,许渠也有些后怕道,“大人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竟然一人为我等吸引火力,而且其间数次眼看都要下马,幸亏大人武艺高超,否则后果真不敢去想。” “这都还不是最凶险的,我被詹魁蒙骗到营中,若非有人通风报信,才是真得要死了。”李之罔边说,边将詹魁前面助他,后面又欲杀他的前因后果讲出。 许韦听完,老成道,“这便是乱世啊,君不君,臣不臣,全凭手中拳头硬不硬,没有一点信义可言。” 第19章 追敌 “世间是这样,但我们不可这样做。”李之罔摆摆手,这么宏大的主题不是他们这些乡间莽汉能论及的,回归正题道,“辛大哥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萧玉城,无论如何,今日必要杀了他。人手都带来了吧?” “都带来了。”方削离应道,“黄首领和许伯把麾下的男丁都带过来了,加上我们这边的人,大约在三百之数。” “行,冻溪村民就留在小道,不要出去。”李之罔点头道,“其余人待会儿则听我的号令,看局势再出兵。” 说罢,他回望前方,他的蛊惑之言已起了作用。 在普通兵卒的脑海中,他们的头头是詹魁和老王,效忠的人是张贲,而萧玉城不过是和詹魁、老王一样的统领,只是年纪大、威望足能够号令二人罢了。 故此,在李之罔说出那段话后,本就群龙无首的兵卒们下意识地就想投奔李之罔,但李之罔又伤了詹魁,导致虽有动静,但没一个人过来,只是乱哄哄的。 李之罔注意到骑兵营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两个协营包拢住,看来萧玉城也将协营看作了不安定因素,他看眼詹魁,忽生一策,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们,方才詹统领向我说,他被萧玉城威吓住鬼迷了心窍,如今悔悟,已向我道罪。他还说诸位兄弟要过来的且快过来,大家都是效忠张将军的,不该生怨!” 不提詹魁听到这番话后径直昏死过去的表现,协营的兵卒听到后纷纷意动,开始有意识地往小道这边靠过来,但有骑兵营从中阻隔,一时半会儿还是没一个人过来。 但李之罔全然不急,无论如何协营的军卒不可能再为萧玉城效力,如今就看萧玉城怎么处理,是悍然下狠手,还是慷慨相赠。 这样的局面,萧玉城不可能再缩在后面,果然,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出现几骑身影,为首的正是萧玉城。其与往常一般穿衣带甲,但脸色却苍白地可怕,而且细细观察地话,能注意到其盔甲之下还露出了绷带的余角,看来詹魁说其已受伤不是虚言。 萧玉城快马来到军阵面前,虽少了点中气但嗓门还是响亮,只听其道,“各位兄弟们,莫听了那贼的诈言。小张将军将这厮派出屯田,其却偷摸做些其他勾当,已背叛了小张将军。我正是奉了小张将军的命令来讨灭此贼,兄弟们切不可听其言啊!” 终于把萧玉城逼出来,李之罔心中窃喜,面上不显,应道,“萧老贼你终于敢露面了,那你解释下老王是如何死的?” “他私下与你串通,想谋反自立,何能不死?” “哈哈哈!”李之罔大笑个不停,“没想到你这老汉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全然不在话下啊!但你是否知晓,我已写信给张将军,不日他就会派人过来,届时我们再来验验谁的话真,谁的话伪!” 萧玉城很明显地顿了顿,看来是完全没想到李之罔还留了后招,但他如何都不能承认,只好道,“兄弟们,现在就随我攻下冻溪谷,把李之罔捉到小张将军面前,到时真假自现!” 若说平时还好,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谁想先动手谁就落了下乘,萧玉城的话在有心人听来,完全就是阴谋败露、欲图灭口的做派。 顿时有人就不依了,嚷道,“那我们等张将军过来便是,何必现在做过一场,况且,我看那小道也是不好攻下。” 众人不愿动弹,萧玉城本就怒在心中,又听到有人叽叽歪歪,立时喝道,“谁在说,给我站出来!” 自然无人敢应,一时鸦雀无声。 “给我动起来!”萧玉城见此,空挥一手手中马鞭,喝道,“谁不动的,以逃兵论处,立杀无赦!” 在萧玉城的连连恐吓下,两营步卒才终于动作起来,在骑兵营的包围下逐步往小道方向行径。 李之罔微微摇头,萧玉城还是有些手段,非是光凭口舌便能战胜的。但他也不怕,他占据了小道,步卒们战意又不强,撑个十几日没有问题,到时候张贲早到了。 他遂不再关注外界的动向,专心布置人手,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而这也导致他错过了改变这场战争的关键节点。 话说,协营里本就有部分人心赖李之罔,不然也不会有人在詹魁欲图杀他时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而在听到萧玉城的命令后,这部分人是一万个不愿意,更有甚者还猜出萧玉城说得全是谎话,反而李之罔才是真正效忠张贲的。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生乱,毕竟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想成为萧玉城的泄愤工具。事情坏在骑兵营上。骑兵营作为沐血营的重要力量,一向吃得好,穿得好,训练得也好,这自然导致骑兵营的人天然看不上其他营的人,整天趾高气扬的,好似沐血营除了骑兵营外其他全是饭桶般。因此,骑兵营对其他营的人态度一向很差,无论平常生活还是战场上,都一般无二。 因为要进攻小道,骑兵派不上用场,得由步卒担当主力,所以骑兵营要么负责在外警戒,要么就去驱使步卒们进发。其中一名负责驱使步卒的骑兵看步卒们走得慢,一鞭子抽在身旁的步卒脸上,喝道,“饭桶们,走快些,莫耽误了我家统领的大事!” 那名步卒平常见惯了,也没想反抗,但嘀咕是要嘀咕的,只小声道,“你奶奶的,你全家都是饭桶,又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玩意儿。” 谁曾想,骑兵耳朵尖,却是听见了,又是一鞭子甩出,骂道,“你给我出来,让爷爷今天治治你这个玩意儿!” 被抽了两鞭,步卒脸上火辣辣地疼,蹲在地上不断喘气,强忍住心中怒气。但骑兵却极其不耐,又是几鞭子甩在步卒背上,喝道,“听不见你家爷爷的话?” “我才是你爷爷,你给我死吧!” 恶从胆边生的步卒再也不能忍耐,站起身来把长槊一递,骑兵事先没有防备,竟就这么被捅了个对穿,身子僵住缓缓倒下马来。 那步卒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慌神道,“我没想的...我没想的...” 他周边的一人却得站出,喊道,“兄弟们,我们反了!骑兵营本就不当人,今日要我等出力,还是这般样子,不愿卖命的,随我反了,我们去找罔小弟!” 长久积压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除了那名站出来的步卒外,当即就有十几人响应,一下就与身旁的骑兵们打做一团。 “反他娘的!” “反了!” 越来越多的步卒加入到对抗骑兵的行列中,而萧玉城从得知到采取行动,只过了短短的时间,却一切都晚了。 彼时李之罔刚分配好人手,谁负责哪块,谁是第一道防线,谁是第二道防线,当他注意到时,两个协营已经与骑兵营战在一块儿。 他立刻就注意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赶忙让众人靠拢过来,下令道,“许渠和瘦猴一队,赵秀燕和黄荃一队,老方和我一队,全军出击,袭灭敌军骑兵!” 众人领令,当即分作三队往骑兵营袭去,至于许韦,则和他带出来的男丁守在小道。 骑兵的优势在于战马,这赋予了他们行动迅捷的优点,在与步兵的战斗中占据了优势。但这必须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地势得开阔,而如今骑兵营算是落入了协营的汪洋大海中,被步卒围拢后根本施展不出原来本事,再加上李之罔率军出击,骑兵营两面受敌,一下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 “注意萧玉城,如今那厮受了伤,千万不可让其走脱!” 李之罔没把心思放在杀敌上,而是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寻找萧玉城,战斗开始后,萧玉城就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根本不太需要他的指挥,在两面夹击下,骑兵营完全防守不及,众人痛打落水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大人,找到萧玉城了!”管苞忽得窜出来,大声道。 “在哪儿?” “只看到率着几名骑兵往西面逃去了。” 李之罔看战局再无反复可能,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先过去追击,你和老方待这边结束便过来,为大哥报仇。” “好,我们尽快把这边结束,然后就过来!”管苞也点头应道。 说罢,李之罔单骑出了战场,认准西面的方向便疾驰过去。 西面乃是片丛林,郁郁葱葱的,仅有数条土路可供穿行。李之罔也是托大,仅想到他这边只有他有马可用便孤身来追,竟没去想萧玉城是否会设伏。 但如今既已到了丛林,再去多虑便是踌躇,李之罔没踌躇丝毫,匹马进了丛林。 走了没多久,他就有些后悔,却是本就窄缩的土路骤然断绝,久无人迹下已绝了通路。看着遗弃在附近的几匹战马,李之罔知晓萧玉城定是弃马足奔了,也干脆下马来,把马栓在树上后便拔出剑来小心跟进。 萧玉城一行人走得匆乱,痕迹没有丝毫地隐藏,所以李之罔并不担心跟丢,只是想着若跟得晚了,对方出了丛林,可就不好找。 “谁!”李之罔冷呼一声,却是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动了下,他提着剑静步过去,用剑拨开草叶,只隐约见到野兔逃窜的后脚跟,真是太过紧张,自己吓自己。 他吁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萧玉城就算再有胆,应也不敢在窜逃时设伏。 走了一阵,李之罔发现丛林逐渐变得稀疏,这代表已快到丛林的边界,他不由得又是加快步伐。 “咻!” 一个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忽得响起。 李之罔猛抬起头来,这次他没发出声音,却是真真看到了一个骑兵的身影,看来这萧玉城真是胆大心细,逃命时也不忘安排人手在后头。 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但既已看到对方的后哨,就代表萧玉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已到紧要关头自然不能放弃,李之罔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又走上一阵,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已是到了丛林的边缘,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慢了下来,徐步而出。 “李之罔,我们俩都是沐血营的得力干将,真要苦苦相逼?” 萧玉城一个人站在丛林外,气喘吁吁的,因为受伤的缘故出着冷汗,看起来颇为疲倦。 李之罔先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几处绝佳的隐蔽点,想来其他人就躲在后面。他听了萧玉城的话,断定对方还不知道他如今一丝修为都没有,也不解释,只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派靳淮来试探,况且我看你的安排,火离营早藏在了冻溪谷附近,若非我麾下善战,现在何能站在你面前。” “我可以赔。”萧玉城有些畏惧,他总觉着李之罔敢孤身来追,修为肯定不低于他,才停下想谈判一番,遂道,“靳淮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论他。冻溪谷的一尽损失,我也可以偿还,我们两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可握手言欢的。” 李之罔在心里冷笑声,若他现在是萧玉城的处境,对方会答应他的谈判吗?自然是不会。只是他一时冲动孤身犯险,又没把握拿下萧玉城一行人,心想着多拖些时间等管苞等人过来,便道,“我们两家确实没有深仇大恨,但你可知冻溪谷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耕地全被毁,房舍尽遭燃,还不说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你让我如何答应?!” 萧玉城不知道冻溪谷的情况,李之罔便夸张了些。 萧玉城听下来,感觉出李之罔还真想和他谈判,心放了一半,做出歉然样子道,“是老哥鬼迷了心窍,全是老哥的错。但这些都是可以补偿的嘛。耕地可以重开,房舍可以重建,这你死去的兄弟,我也可以出力帮你再捉些来嘛,反正对于我们来说手下人是用完即替的,哪有什么情谊在心。” 李之罔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断,怪不得萧玉城战尽先机、兵力都能落败逃窜。他是把手下人都当做来之不易的兄弟来对待,而对方只不过把手下兵卒当做物品罢了。但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他便道,“理是这个理,但你总得给我说个实数吧,不然莫说我死去的兄弟,我活着的兄弟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萧玉城咬咬牙,虽觉着大半积蓄都要吐出来,但总算能换到条命,犹豫着道,“先是链沫两千,算我赔付给各位死去兄弟的,然后外加五百,算赔付损毁的耕地。房屋则由我的人负责重建,老哥还会再派人去外面搜罗千担粮食给老弟送来。至于缺失的人手,老哥到时候亲自去捉,保证个个五大三粗的,丝毫不逊色于那火离营。” “听着还算有些诚意,但还是不够。”李之罔轻轻摇头,表露出一种想上钩但又觉得饵食还不够肥的惋惜样子。 “这真得是老哥半生积蓄了,再多也是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日还是要做过一场咯?” 李之罔睥眼看来,显露出强大的自信,把本就担惊受怕的萧玉城又是吓了跳。 他赶忙摆手,“这样,老哥我再加一千,统供三千五链沫,诚意绝对够了。” “不够。”李之罔这次直接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萧玉城一眼。 “再加一千!” “不够。” “再加一千...” “嗯?”李之罔抬起剑来,日光照在剑刃上甚是慑人,他道,“萧老贼,你这么羞辱于我,看来是想试试这剑是否锋利了。” 说罢,他便默默朝着萧玉城走去。 “再加五百,总共六千链沫!”萧玉城竟是跪了下来,抹着鼻涕道,“这是老哥的全部家当了,再多真是没有了!” 李之罔适时止步,再靠近点就到了萧玉城的攻击范围,如今的他可没把握能一击制敌。 “对嘛,我就说老哥还是有的。”李之罔哈哈一笑,看起来很是兴奋,“老哥你也别气,这链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莫牵挂那身外之物啊!” “对对对,都是身外之物,忧心个球。” 萧玉城站起身来,表情心痛至极,但就是不愿承认。 李之罔看谈判已经算定下,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假意要去扶萧玉城,“那老哥跟我回去?我们两家现在可还打着呢,得要他们早点停下来才行。” 萧玉城却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半步,赔笑道,\"老弟不用挂念老哥身子,还撑得住。老弟先走,老哥还有些人在后面候着,得去叫回来才行。” 李之罔暗暗蹙眉,萧老贼这都不愿他近身,只好道,“那老弟先过去,看能不能凭三分薄面叫停战斗,老哥可得快快跟上。” 说罢,他也不等萧玉城的回复,转身即走,暗中握紧了剑。 倘若寻常人把背露给萧玉城,他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准确无误地用长槊刺进对方后心,但面对如今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却是踌躇起来,思虑稍息还是摇头放弃。 “哦,对了,忘了件事。”李之罔忽得回过身来,边往回走边拍脑袋道,“那邢专行虽被我杀了,但他说和老哥是老相识,要我带句话给老哥。” “什么话?人都死了,怕不是什么好话。”萧玉城一脸笑容,好像完全不在意李之罔突然的靠近。 “就是这句...” 但二人都没听到接下来的话了,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挥出了手中的武器,分别击在对方的要害上。 李之罔立时倒飞出去,他能感觉到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气力正在迅速流失,但萧玉城肯定也活不了,邪首剑也在其脖颈上划了一道。他忍着昏厥的冲动,心中想到,一命换一命也不是不可,也算为辛大哥报了仇。 “好险,险些就被你这厮杀了,幸亏还是我技高一筹。” 李之罔忽得清醒过来,萧玉城竟然没死?!他抬眼看去,对方身边聚了好几个人,正在给其脖子围上绷带。 过了一阵,萧玉城的声音又是传来,“去把他抓过来,待我亲手杀了,我们再离开。” 听见声音,李之罔勉强睁开眼,只能隐约见到几个黑影在向他走来,他撑住地站起,举起邪首剑,一言不发,只默默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修为不复,又已近将死,何是一合之敌,李之罔轻易地便被捉住,昏沉的眼中只看到邪首剑轰隆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去抓,一下牵连住伤口,连吐数口鲜血,不慎洒在剑上。 就在瞬息之间,浸染了鲜血的邪首剑忽得光芒大作,白青两色光芒从剑上喷薄而出,在空中逐渐形成一白、一青两条蛟龙。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样子,一时都被镇住,如痴傻般盯着蛟龙不知所措。 但见两条蛟龙发出两声龙吟,响彻四野,随即蛟龙翻飞,在空中打了两三个转,便奔向李之罔,顿时把他周围的人都震开。 萧玉城率先醒转过来,连忙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捉了?!” 周围几人见蛟龙护在李之罔周身,咆哮不歇,根本不敢上前,萧玉城又连喝数声,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那人试探般地伸出只手来,刚刚靠近便见蛟龙滚动,想缩却再也没能缩回去,伴随一声痛吼,那人的整只手掌竟就这么被咬了个干净。 萧玉城见此,知道是杀不了李之罔了,只好怨恨道,“走了,这厮算他命大。” 话刚说完,丛林内忽得传出阵阵冲杀之声,便见管苞和许渠各带着队人马冲了出来,李之罔尚未昏过去,见此欣慰一笑,终于是拖到人赶来了。 萧玉城大惊失色,再不顾其他人,转身即走。 许渠和管苞互看一眼,没进行任何交流便分配好任务,一人留下来照护李之罔,一人则去追击。 蛟龙不分敌友,管苞也不敢靠近,只好喊道,“大人!你状况如何,我看大人胸口破了个洞,甚是危急!大人若能听得见的话,就请收了蛟龙神通!” 李之罔还算清醒,但他只知晓这两条蛟龙是地神玃如所赠,连唤出来的方法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知晓,又怎知道把其收回去,他只好道,“听得见,外边战事如何?” “我军大胜,大人无需担心。”管苞跺脚又摇头,急切道,“大人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啊!” “我知道。”李之罔叹了口气,“这次比以往都危急,怕是撑不下去,且听天由命了。” 管苞知道李之罔不会开玩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慌了,只道,“那我现在送大人回去,请马医师医治。”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动得了。”李之罔看着靠在他肩头的两条蛟龙,颇为无奈,“况且,如不能亲眼见到萧老贼的尸首,我死不瞑目,你不要再劝了。” 管苞见此,只好吩咐身边人道,“张川,你脚程快,到前面丛林骑匹马,速去把马医师请来!” “我这边没什么危险,留两个人守着便可,瘦猴你速去支援许渠,别出了差错。”李之罔又道。 管苞知道自己在李之罔身边派不上用场,答应声,便率着人走了。 第20章 离去 过了阵,方削离也率着人过来了,却是战斗结束后,他留在小道处理协营士兵,耗费了些时间。自然又是一番关怀切候,随后李之罔仍是向安排管苞一样安排方削离去协助追击。 不知为何,已经足一段时间,李之罔仍没有昏厥的感觉,他便就着这段等待的时间细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观察一阵,他才发现原来两条蛟龙除了护卫着他外,还一直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这才让他的身体没有继续恶化。 这个发现顿时让李之罔安心不少,至少他不会马上死了,然后他开始思考如何把蛟龙给收起来。说来也怪,他仅脑中生出了要把蛟龙给收起来的念头,青白两条蛟龙就有要回归剑刃的迹象,他赶忙止住,如今续命可多亏了这两条蛟龙,万不可有失。 李之罔轻叹口气,原来这蛟龙收回去如此简单,只需心念一动便可,亏得他前面还担心收不回来。 又等了阵,便见一行人闹哄哄地回来,押在前头的不是萧玉城还是何人。他赶忙收了蛟龙,唤人把他扶起来。 “看你们没受什么伤,萧玉城没有反抗?” “反抗了自是反抗了。”许渠抱拳道,“但其旧伤未愈,脖子上又有新伤,根本不能奈何我等,才教这么轻松地抓了。” 李之罔看向萧玉城,对方进气长出气短的,已是快不行了,赶忙让人把剑捡来,道,“今日便由我亲手杀了此獠。” “大人。”许渠迟疑下,仍是抱拳道,“萧玉城是营中老将,大人亲自动手恐怕不为张将军所接受,以求稳妥,还是由我等动手得好。”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张贲要怨便怨,他不可能也不想去考虑这些,只道,“辛大哥因他而死,我被他所捉,一切因果皆出自他手,不手刃此贼日夜难安,许渠考虑周到,但并非什么时候都需这样考虑。” 管苞一直红着眼,忽得道,“我也要杀他,若非他捉了我,我也不会奔回去后只能见到妹妹已化作白骨的尸体!” 方削离也是,本来沉默不声的,也忽然道,“罔哥,请让我也刺上一刀,不仅仅是为了大哥,更是为了我的妻子、女儿!” 他们三人皆是被萧玉城捉住,押到沐血营的,血仇大恨一般无二,李之罔便道,“那我们三人今日就一同杀了此贼!” 说罢,他举起邪首剑,直接刺入萧玉城心口,管苞和方削离后至,一人插进他脑袋里,一人插进他右眼,萧玉城已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嘶吼便一动不动,已是死透。 不说管苞和方削离手刃仇人后的举动,李之罔这边只觉过瘾,没想到大仇得报的滋味竟是如此地舒爽。但萧玉城一死,他心中强提的一口气也算泄了下来,顿时感觉周身无力,招呼许渠道,“快...送我回去...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说罢,就已昏死过去。 ... 李之罔已在病床上躺了三日,他的运气很好,没有被捅到脏器,故此贯通伤看着虽吓人,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苦了马未湘,不仅得给他治外伤,还得治内伤,有时还会去医治其他的重伤员,可算忙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李之罔想了很多,视野开阔很多。起初他想着斩杀萧玉城,一方面可以为张贲的改制扫清障碍,一方面也是报私仇,但这几日的思考下来,他才注意到萧玉城一死,再也没任何人能够钳制张贲,那他还留下来的意义已经不大,换言之,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虽然这与当时张贲的约定有所偏差,但李之罔相信,在讲清缘由后对方多半会同意的。 因此,他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去留的安排上。冻溪谷现在的兵源属实不少,除了流民和陡峰山残余外,大战后还多了投降的火离营和詹魁、老王的两个协营,他决意把原本的兵卒和这些人手分给许渠、管苞、辛三郎和方削离,然后再向张贲举荐许渠,由其担任他离开后的位子,继续进行改制。 只是想法虽好,但也得看具体时间,最主要的是辛三郎还未回来,李之罔也就还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众人。 “马医师,在下想问个事,你对外界熟悉吗?”李之罔还是照例每日趁着治伤的时候会和马未湘聊会天。 “马马虎虎吧,附近的天湘州等的动态还是知晓的。” “没那么具体。”李之罔看向马未湘,试探道,“你知道晦朔公主沈惜时沈公主吗?” “这自然是知晓的,东仙洲的两位公主之一嘛,大人想知道些什么?”马未湘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去刨根问底。 “什么都行,只要是关于晦朔公主的都可。”李之罔尽量表现地很平缓,虽然逐渐加快地语速还是出卖了他。 马未湘闭眼想了阵,缓缓道,“听说在兆天年的时候,东仙洲的两位公主开了一个着名的会议,不清楚要商议何事,但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再也去不了东仙洲,而关于晦朔公主的消息也彻底断绝,甚至于碎链战争时晦朔公主也未曾到场。” “碎链战争,这个在下还是初次听说,马医师能否说说?” 马未湘点点头,继续道,“大约在百年前,也就是兆天年,征战王与王后皆不知所踪,一众诸侯齐聚王城欲探求王、后行踪,不知为何却演变为一场战争,数位诸侯或重伤或死,其中不乏绝世强者,譬如天阴公主、扼沙将军、拒敌城主等,我们永安国的永安王也是因此役而养伤于大都黑狮,逐渐疏离朝政,才使下面战乱频发,落得如今乱世局面。” “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都未参与碎链战争?”李之罔追问道。 “晦朔公主应是没有参与的,北河公主似乎参与了,但只有零星的记载,完全不如其他诸侯那么多。”马未湘看出来李之罔对晦朔公主十分挂怀,想了想还是说出她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小道消息,“传闻,仅是传闻,传言晦朔公主已经往生,不复人间。” 李之罔顿时呆在原地,思绪紊乱。他背弃自己的过往,穿越时间一万年,就是为了找到晦朔公主,但现在却给他说晦朔已经死了,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仅是传闻,不一定做真的,大人...大人不要多想。”马未湘不知道李之罔和沈惜时的关系,但还是安慰道。 对啊,仅是传闻,四方洲如此之大,一个消息又怎会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李之罔以此为解释,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家乡已荡然无存,但绝无法接受沈惜时的逝去,他缓上好大口气才道,“多谢马医师了,至少让在下知道了一点关于晦朔殿下的事,在下深以为谢。” “没事的。”马未湘摆摆手,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心,试探道,“大人能给妾身说说大人与晦朔公主是何关系吗?当然,若有冒犯,就当妾身没问过。” “一个承诺。”李之罔淡淡道,“我是晦朔殿下的骑士,根据预言只有我能拯救她既定的宿命。” 随后他以尚有其他事为由让马未湘退下,自己陷入了沉思。 李之罔在想,倘若晦朔真已经死去的话,他该怎么办,是仍去往东仙洲,还是抛却承诺去找寻家乡。长久的思考后,他一个也没选,他决意若晦朔真已经死去,便再回到逆流河,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晦朔还在的时代,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他踌躇满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彻底忘却“沈惜时”三字,以至于在兆天年,在秦为君的构陷和齐暮的默许下,他被迫离开南仙洲后才想起还有一位被困在永恒时间里的少女在整整一万一百七十五年的时间里苦苦等待着他的拯救。 “大人,辛队回来了。”毛婪进来通报道,毛利已死,李之罔的贴身侍卫仅剩毛利一个。 “噢?”李之罔抬起头来,“你去把其他人叫来,我去见三哥。” 辛三郎的样子很是狼狈,但精神奕奕,他呈上药材道,“不负大人期望,将药都已取来。这谷内是发生什么了,我怎地看狼藉一片的,问旁人也不说。” “来,坐下。”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启齿辛大郎的死讯,“给我说说你的经历,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论。” 辛三郎确是历经了一番磨难才到达方罗城,又被刁难数日才取到数样药材,未有片刻歇息便奔赴回来,这也导致他一路上波澜不断,屡经奇事。 辛三郎口才不好,样样棒的故事在他口中都变得如同嚼蜡,但李之罔却听得津津有味,后面赶来的许渠、管苞、方削离也是如此,没有人打断辛三郎,还不时捧哏。 辛三郎忽得停下,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来听故事?我大哥呢,怎不叫他?”他又拍下脑袋,“哦,大哥负责小道防守,不能轻易抽身过来。” 许渠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管苞看着手中的茶杯,默画上面的花纹,方削离盯着地面,研究灰尘的多少会导致呼吸困难,三人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启齿。 辛三郎看向李之罔,不满道,“怎地,我出去一趟,大家伙就这么生分,连句话都不愿回了?大人,你可得评评理,我又没出去寻欢作乐什么的。” 李之罔知道这个苦脸人得他来做,便道,“三哥,萧玉城突然袭击了冻溪谷,历经一番苦斗终是胜了,只是大哥...” “大哥怎么了?”辛三郎能感知到坏事降临,但还是有一丝侥幸,“受伤了是吧,没事,我们两兄弟混了一辈子,知道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但只要活着就好。” “大哥...大哥死了。”李之罔低沉道。 辛大郎如闻天雷,顿时跌坐在地,众人恐他出了事,连忙围拢过去,将他扶起。 “大哥,不可能,大哥...和我说过,他一上战场就想着活命,绝不可能出事的!” 虽说着,辛大郎却是流下了热泪,哽咽着道,“但大哥也给我说过,他要报大人的恩情,大哥...大哥啊!” 辛三郎已是哭成一个泪人,大家虽说都是兄弟,但只有辛三郎和辛大郎是血亲,这般失去至亲的感觉又何是旁人能体觉。 辛三郎哭了好一阵,直到再哭不出任何泪来,才道,“大人,大哥的尸体呢,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吧。” “我带你去。” 其他将士的尸体已经埋葬在陵园里,但辛大郎身份特殊,总得留到辛三郎回来,故此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就放在朱家宅院里。 辛三郎看到辛大郎冰冻住的尸体,一下扑到近前,痛哭流涕,抓住辛大郎不再温热的手不断低语。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辛三郎自己度过,便招呼其余几人离开,留辛三郎独自一人。 四人站在屋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房门打开,辛三郎走出来,泪已止住,泪痕还在。他向李之罔抱拳道,“大人,大哥临死前可有话留下?” “有的。”李之罔应道,“大哥说了,要你稳重些,做事先思后动,还有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娶妻,延续香火。” “还是大哥懂我,明日我就去找个婆娘结婚,不负大哥的期盼。” 有些事得要自己度过,非是旁人能够相助,李之罔虽为众人上司,但也不便多说。 他请众人重新回到大堂坐下,道,“这几日都在养伤,也想了些事,想着是该支会你们一声了。” “大人是要走了?”许渠聪明伶俐些,一下就猜了出来。 “对。”李之罔点点头,“我尚有其他事要办,不得不走,况且此番事情已近结束,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诶,我们怎么劝大人都不会听的。”许渠轻叹口气,“那大人有何安排?” “我是这样想的...” 李之罔把他此前的谋划讲出,众人听了,并没有任何质疑,都说会牢牢守住冻溪谷,等待李之罔日后再归,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方削离没有答应。 他道,“罔哥,你曾说你要回南仙寻亲,我刚巧是南仙出来的,正好可以为你带路。况且杀了萧玉城后,我也报了妻女的大仇,已不想再待在中洲,还请罔哥答应我与你同行。” 李之罔沉默住,他首要目标是先去东仙洲,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南仙洲,带方削离终是不妥。他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管苞说道,“我和三哥都是无根无家之人,冻溪谷如今才算我们的家乡,我们留在此处更好,许渠更就是冻溪谷本土人,而老方尚有家乡,我觉得大人带上他更好,若他一人离去,还不如不走。” 许渠和辛三郎皆称是。 李之罔见此,便道,“那就这样吧,到时候老方跟我一起走,手下的兵便交给其他几位兄弟。” 在处理好辛大郎和离开两事后,李之罔又留众人吃了顿晚饭,在他的提前吩咐下,饭食相对丰盛许多,也算提前的散伙饭。 第二日,张贲到了。 这在李之罔的预料之中,毕竟他在信中详细阐明了萧玉城的贼胆祸心,张贲无论是亲自过来还是派人代视,都在这一两天之内。 数月未见,大家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改变,但还是有时移世迁之感,李之罔和张贲叙旧一阵,才聊起正话。 在来的路上,张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起初他有些愤怒,毕竟李之罔在未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杀了萧玉城,但很快他又想清楚,若李之罔真留了萧玉城一命,他还真不好办,自家老子那一关就很是难过。 故此,在见到李之罔后,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和李之罔在冻溪谷内骑马并游,看看改制的成果。 “不错,不错,之罔,你做的真是不错,远超我的想象。” “这都是将军之功,我仅是依着大人的谋划办事而已。”李之罔恭维道。 张贲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而是道,“火离营的那些军卒你想了怎么处理没?” “想了,我想把他们收在手下,稳固实力,但火离营也属于温屠军,这样做怕是不妥。” “哼。”刚巧骑到农田,张贲下马来冷哼一声道,“萧玉城既然敢请外人过来助阵,我就敢吞下,要有人过来找麻烦,也是找我,你不用害怕,随心使用便可。” 说着,张贲已走到农田中,一面看水稻的成色,一面与务农的村民交谈,李之罔则跟在后头护卫。 张贲以前属于喜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对于乡间农事并不熟悉,但他平易近人,能够不耻下问,虽引得村民连连发笑,但却不知不觉懂了许多农事。 “这冻溪谷好啊,让我感觉到一种和谐与安宁。”张贲把鞋脱下,坐在田埂上,脚放在水田里。 “将军日后可常来,此处就冬季稍冷,其余时节都温度凉爽,是个好待处。”李之罔一直在思虑怎么告诉张贲自己要走,看张贲心情颇好,心一横道,“将军,改制之事已初现端倪,再持续下去必有成功,萧玉城又除,在下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终于是说了。”张贲有些沉默,“在来的路上我就想你定是要提的,原来你还没放弃离去心思。” “恕我无法再助将军,实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走。”李之罔耿直道。 “诶,我知道。”张贲挥挥手,叹口气,“我们当时约定改制一年或者显了成效再走,但你要走我也不拦。只是,这偌大的冻溪谷你真舍得放下?” “放不下,但必须要放下。”李之罔道,“我寻了个人,虽很是年轻,但颇为聪慧,可以相助将军。” “是谁?” “许渠,冻溪谷本土人氏,已在我麾下任职数月,能够信任。” “那行,你叫他明日来见我。”张贲笑笑,“我得看看之罔推荐的人是否能比过你。” “比得过,比得过。”李之罔打个哈哈,想着把其他人也推介下,便道,“我麾下还有两人,都是沐血营的,一人唤作辛三郎,精于农耕,做事诚恳,大人可将农务之事尽数托付于他。还有一人,唤作管苞,山中猎户出身,精通追敌隐迹之术,练出来的探子都是经由他之手,将军若还想培养情报人员的话,可大大倚靠此人。” “之罔你真是慧眼识珠,能挖掘出这么多人,我整日待在营中,却是一个也没见到。”张贲自嘲两句,“这两人明日也一并带来,让我看看。” 李之罔自然称是,随后便跟着张贲去视察冻溪谷的其他地方,自始至终,二人都未提及詹魁和老王的两个协营,李之罔也心安理得的昧下。 此后几日,张贲都住在冻溪谷内,对李之罔的一番作为给出了高度评价,推介上来的许渠三人也一一看过,给予了肯定。 临别之际,张贲抓住李之罔的手,带到一旁道,“之罔,这一次别离不知下次相遇会是何时,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 李之罔其实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但对沐血营而言不算多合适,眼看要分别,他也就说了,“不瞒将军,我觉得我们营应终止抓人为卒的陋习,这样捉来的军卒战心不强,归附无愿,不是上上之选。” “但此遭乱世,已是最有效补充兵力的手段了,不过我想之罔定有其他计策。” 李之罔点点头,接口道,“收拢流民,一面让流民耕田获粮,一面从流民中挑选士卒,这样的士卒归附心强,战意也可用。在我的设想中,大人将收拢来的流民聚到一块,设为村镇,长此以往,便是城市。到了此步,将军的威名自然远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过来,那时将军便是一方王者,有结束眼前乱世的能力。” 李之罔的蓝图实在太过宏伟,甚至遥远得不可视,张贲也被震惊住,长久才道,“这太难了,但我会去想的,若真能施行,便按之罔你的法子来。” 随后,张贲便告别送行的一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中踏上了回沐血营的路。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一个尚未认真考虑各方面的蓝图真的在张贲手中发扬光大,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中洲人口中的理想之国。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回归到正常生活中,遵从医嘱好好养伤,在兆天年的秋天,虽然因为针灸的副作用他尚未恢复修为,但仍是带着方削离离开了冻溪谷,前往下一段旅程,并由此结识一生的挚友——苏年锦。 第21章 初临毗湘 离开冻溪谷后,李之罔和方削离花了一月的时间赶到方罗城,其间一直住在张府,这多亏了张贲从中沟通。李之罔没有立即离开苇罗州的原因一是他修为尚未恢复,二是想在城中寻找晦朔公主的消息。 查找到的消息不仅少而且真假难辨,有的说沈惜时畏惧王城责罚将通往东仙洲的道路单方面封闭;有的说沈惜时贵为实权诸侯却未参与争夺大链片的碎链战争,其实际早已在闭关锁国的生活中仙陨;有的说沈惜时已在数百年前与虫妖族王子成亲,再不过问世事。 这三条消息流传得最为广泛,也最为人熟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确保消息的真实性,所有人都是道听途说。 最终,李之罔决定前往其他州。苇罗州自碎链战争结束后便陷入了内乱,寻常人根本不会来此,这也导致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还不若去临近的州,至少其并未陷入战乱,尚能与外界交换消息。 因此,在马未湘的针灸之法副作用还剩下一月之时,在向张家老太爷拜谢后,又与马未湘见了一面,他便带着方削离前往了苇罗州东面的道州——天湘州。 “罔哥,我怎地感觉你离开方罗城后心情一下好上许多?”方削离看李之罔一路上都笑呵呵的,不免问道。 “那可不吗?”李之罔笑道,“如今无事一身轻,既不需担忧仇敌,也不用去想明日要做什么,可比在冻溪谷快活些。” “那罔哥你忙完事后会回冻溪谷吗?” 李之罔沉默住,他讨厌军卒的身份,厌恶难吃的食物,苇罗州的经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好印象。但他最后还是道,“自然要回去,那里可是有我的好兄弟,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得紧。” “罔哥到时候也带我一路呗。” “自然,自然!” 二人相视一阵,皆哈哈大笑,又继续赶路。 越过界碑已有足五日,虽还未遇到什么人,但李之罔对天湘州已颇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此州风景优美,更为重要地是他目光所及没有一丝战争痕迹,这代表天湘州承平日久,而在苇罗州近一年的生活,让他愈发地喜欢这种安稳的生活。 “罔哥,你看那边有人!” 李之罔循着方削离的手指看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站了五人,三男二女,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隐约从其衣着上感觉出颇为年轻。 “走,我们去问问附近的城池在哪儿?”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率先快步过去,方削离自然连忙跟上。 走到近前,李之罔发现这五人都是受恩惠者,长得俊俏,但都愁眉苦脸的,似有隐秘。他不管这些,拱手致礼道,“在下李之罔,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方削离,我俩初来贵宝地,道路不识、山川未逢,敢请问附近州城所在,在下先行谢过了。” 五人中为首者立在正中,其也回礼道,“在下何冰,这几位是我的二弟和朋友,他们分别是何维、王涣回、赵素丹以及李坊。阁下想去州城,沿着这条官道直行十数日便可到毗湘城。” 李之罔向五人分别致礼,又是谢过,便准备带着方削离告辞离开。 那何冰却一脸纠结,在李之罔回过身后才忙道,“阁下稍待。我看阁下也是受恩惠者,不知对恩惠法有无想法?” “哦?愿听详解。” 恩惠法是每一位受恩惠者梦寐以求的功法,李之罔也不能例外。 “是这样的。”何冰解释起来,“我等日前在这附近游历,偶然寻到了一处洞府,其内不仅有丹炉残火,更有数本功法,其中一本便是恩惠法。但洞府被毒物占据,我等拿将不下,才愁眉不展,若是可以,阁下可否与我等共闯洞府,届时恩惠法可共享习之。” 听完,反倒是李之罔踌躇住了,他修为还有近二十日才能恢复,如今去历险殊为不智,但恩惠法错过再难得,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何冰见此,虽觉可惜,但还是道,“阁下若觉此番凶险,大可退避,我等再看有无其他恩惠客。” 要说李之罔也是年轻,经历了些事也不见得有所长进,被激将法一激就忘了东西南北,回道,“这有何不可,我等受恩惠者修行本就应见难而上、遇险不避,何有退却之理。” 何冰哈哈一笑,其余几人也是附和而笑,其道,“那李兄还得多等几日,再看看有无其他恩惠客,若没有,便由我六人去闯。” 李之罔自然应下,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 但等了三日之久,附近还是没有人出现。见此李之罔已暗生悔意,但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跟着何冰五人前往洞府,叮嘱方削离在原处等他。 洞府很是偏僻,乃是在一处深涧之下。何冰等人已经来过数次,颇为熟悉,但一路上仍是行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踩空坠崖,而初次来此的李之罔更是警惕万分,只循着别人走过的地方踩。 “不知此洞府是何人所有,修得好生偏僻凶险。”李之罔吐槽道。 走在他后面的赵素丹听了轻笑一声,回道,“定是位能御空飞天的大能,不然出去回来都得走这险路,就是仙神来都忍受不了的。” “是啊,希望一次就能取到恩惠法,不然再多来几次,怕是路都不会走了。” 众人虽小心走着,但还是被李之罔这句开趣之言逗乐,深涧中顿时传来几声吟笑。 “有李公子相助,必是能取得恩惠法的。” 事后回顾,赵素丹这句话颇有深意,但当时的李之罔却并没有听出来,反而无知地附和了一句。 走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才来到洞府门口,幸得谨慎,没有任何一人失足而死。 李之罔往前看去,与何冰这几日告诉他的一般无二,原本的洞府大门乃是一道法阵,但因年岁日久,法阵已然破碎,只留下了几块倒插的碎石和一个勉强供人穿行的缺口。 这几日,何冰等人向他介绍了洞府内的情况。据其所言,他们几人在数次的深入中已逐渐摸清了洞府内的构造,洞府内四通八达,除了常见的大厅、居室外,还有灵田室、灵兽室、冥想室、炼丹室等,但因为洞府主人不见踪迹,灵兽室里的灵兽久无人照看,堕落为以污秽为食的毒物,这也导致何冰等人始终无法进入洞府的后面空间,才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各位,我们现在就进去?”李之罔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历险,虽有些担忧,但更多地是对冒险的憧憬。 “不,还有点前置工作没做完。”何冰摆摆手,从怀中拿出数根香来,“这是我从城里淘来的宝物,唤作迷迭香,可使里面的毒物昏睡一个时辰以上,但需要半个时辰来布置,各位可借着这段时间回复精力,迷迭香起效用了我们便进去。” 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并没多问,李之罔见此也走到一旁坐下,问向不远处的王涣回,“王公子,这迷迭香价格应是不菲,在下是否应也出些链沫?再者就是入了洞府后寻到的财货该如何分配?” 王涣回笑道,“迷迭香是何冰自己找来的,我们付甚链沫。至于寻到的财货,李公子不用多想,便是大伙儿均分,绝不少没了你那份。” 李之罔微微点头,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他独身一人,还真怕被宰了还给别人数钱,听王涣回说得真切,心顿时安了。 李坊坐在附近,听见了王涣回的话反而刺了句,“少说点话吧你,省点精神到洞府内,在这儿说东说西的。” 而王涣回面对这样一介女流,竟没回讥半句,反而讪讪地埋下了头颅。 李之罔心道这群人也不似表面般和谐,但又不关他事,自然是高高挂起,默不作声休息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随着何冰大功告成的声音传来,李之罔也是睁开双眼,靠拢过去。 只听何冰道,“各位,如今洞府内的毒物已然昏迷不醒,我等当尽快入内,取宝而返。” 众人自是应和,跟上何冰的脚步,穿过缺口,进入洞府。 李之罔和李坊走在后头,待其余人都进入缺口后,李坊忽得止步,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低声道,“进去了,小心些,时刻跟着我走,切莫独自一人,切记切记!” 说罢,只留下不明就里的李之罔一脸疑惑地站在洞府外。 他没多想,只以为对方心善,赶忙进了洞府。 一进去再往前走过一段小道,便是大厅,在何冰等人的多次搜刮下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些桌椅板凳甚的。 何冰看李之罔过来了,招呼众人聚过来道,“大厅有两条路,分别通向灵田室和灵兽室,我们已探查过多次,但迟迟未找到前往后方的道路。这次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何维和素丹去灵兽室,涣回和李坊则带李公子去灵田室查看。” 这是来之前就已分配好的,李之罔并没什么意外,当即跟着王涣回二人前往灵田室。 灵田室与大厅一样很是昏暗,仅有几支长明不灭的灯烛供以照明。李之罔粗略看过,灵田室颇大,不下百丈大小,以井田制的方式栽种,除了正中心的井田外,外围的边田都栽种着灵植。当然,这是洞府主人还在的时候,如今灵田早已荒芜,田中的灵植已变成了噬人吞血的邪物。 李之罔三人,以冷漠少言的李坊为首,她淡淡道,“九块地,我们一人三块,注意灵植,说不得其中就有通向其他居室的关键。” 三人当即就分散开了,各寻一块土地开始探查。虽说邪物已被迷迭香迷昏,但亲自拔出来以后看见植物上长出口舌耳的狰狞模样,还是让李之罔连连咂舌,看植物除相貌惊悚外再没有其他特殊之处,赶忙丢在一旁。 虽说不知何冰是如何确定打开后面通道的关键在灵植和灵兽身上,但其余几人都很是信服,李之罔也只能照着做。根据何冰所言,如果灵植身上嵌有殷红色的宝石,那就是他们要找的灵植。 不说灵兽室,灵田室的李之罔三人都默不作声,一面在田里走,一面查看灵植,但直到九块地翻遍都没找到目标灵植。 三人坐在正中的井田附近歇息,王涣回抱怨道,“莫非书上说得是假的?这镶宝灵植根本就未见到。” 李坊讥笑一声,“若是假的,那我们何能寻到这处洞府?我看多半是你懒散应付,漏了哪根植株。” “李小姐,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处处针对我。”王涣回畏惧李坊的身份,面上虽很是愤怒但也不敢回讥,反而祸水东流道,“再者说了,除我之外,还有李公子也在探查灵植,李小姐不觉得是他遗漏了?” 往常李坊时有讥讽,但王涣回都默默承受,今日不知怎地竟敢争论,她沉默阵,还是回道,“看他面相就比你勤勉些,多半就是你漏了。” “李小姐,我敬你是因你品行,非是畏惧李家势大,几次三番折辱我,真当我是泥塑的,缺了那三分脾气?” 眼看王涣回已从神府中取出武器,马上就是一副大动干戈的迹象。李之罔不免在心中吐槽,这何冰难道就不知晓王涣回和李坊的恩怨?还将他二人分到一处。但此处只有他三人,他只能皱眉介入其中,“两位莫要动武,大家都是为了恩惠法而来,如今恩惠法还没寻到,可不要提前损了力气。” 王涣回也仅是做个样子,见有人给台阶下便顺势收了武器,口中还道,“哼,我这一身修为也不是为了好看!” 李坊听了,轻叹口气,又是讥讽道,“不是为了好看?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为了好看,你上次怎地留我独自迎敌?幸亏我还念着两家情分,才没告予你家大人,否则你这贪生怕死的瓷素瓶还能做这王家长子?” 李之罔是知晓了,这王涣回在上次探查洞府时曾弃李坊于不顾,这才使得李坊一直挑刺于他,而他也因心有愧疚不敢争对,但今日却是不知李坊哪句惹到他了,突然出口争论。 若是平时李之罔只当没看见,恩怨了结了更好,但如今心心念念的恩惠法就在洞府内,哪能由得二人胡闹,他只好拿出在冻溪谷的做派,强硬道,“二位先别吵了,也别动手,且听我一言。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寻到目标灵植,再拖延下去,时辰到了,这些邪物、毒物可都会苏醒过来的。不若这样,我和王公子互换,重新去探查一遍对方的灵植,查漏补缺一番。” 李之罔这番话有理有据,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辩驳,但拗于脸面,谁也没应。 李之罔看李坊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话少但嘴毒的女人,他也不想惹上一身骚,便看向王涣回道,“王公子,你我都是男儿,总得有些气量,说不得目标灵植就在我此前探查过的灵田里,是我遗漏了呢。王公子先动?” 王涣回冷哼一声,倒没再说话,默默走向一旁开始重新探查灵田。 李之罔见李坊没动,但也没说其他的,便只当这件事揭过了,耸耸肩去探查此前王涣回负责的灵田。 不说王涣回态度如何,李之罔这边可是细心得很,但看过一番还是没找到目标灵植,只能回了中间的井田。 王涣回要早些完成,已经回来了,看李之罔没找到,不由哈哈一笑,“我便说了,我那边可是没有的,而且李公子那边我也看了,也是没有的。那李公子你说,目标灵植到底在谁负责的灵田上呢?又是谁探查不力?” 王涣回的这番话自然是指向一直待在原地的李坊。 李之罔看时间已所剩不多,不想再吵起来,便道,“这样,我再探查一下剩下的三块灵田,两位先回大厅等候,至于我的安危不用多管。” “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反正今日无功总不会怪到我身上。” 王涣回大笑数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坊则神色复杂地把李之罔看上数眼,终于也是摇着头离开了灵田室。 待二人都已离开,李之罔也就开始探查起李坊负责的三块灵田。 他一边检查灵植,一边默默数着时间,距离迷迭香的失效仅剩下一刻钟,到时候无论寻没寻到他都得离开。 好不容易检查完一块灵田,李之罔也是歇息片刻,伸展一下身子,毕竟一直弯着腰,多少有些酸痛。 就在这时,他忽得听见些轻微的响动,赶忙抬头看去,发现他不久前检查过的一株灵植竟动了起来。 “遭了!迷迭香提前失效了!” 李之罔心里叫苦一声,手上动作可不慢,拔出邪首剑便飞奔过去,数剑之下将苏醒过来的灵植砍为碎块。 灵植已邪化为活生生的妖物,断茎碎枝喷薄出阴绿的鲜血,溢在空气中立刻传出刺鼻的味道。 李之罔用手挡住口鼻,看了一阵,又回去继续探查灵植。却是他注意到只有少数灵植提前苏醒过来,只要谨慎些不会有身亡之忧。 他就这样继续探查灵植,在快检查完第二块灵田的时候,已不能全心探查,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灵植苏醒过来,他只能一边躲避灵植的攻击,一边分心探查。 灵植生得古怪,攻击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长出如手骨般的长臂从地下忽得窜出;有得则射出如牙齿般大小的毒耔;有得则喷出毒雾,污染空气;更有甚者还长出四肢脑袋扑地袭来。 李之罔既要躲避灵植神出鬼没的攻击,又要挡住口鼻,可谓辛苦异常,但看着仅剩的最后一块灵田,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离去的想法,只想着再快些,再快些! “你这夯货,看不见周围凶险?” 李之罔回过头去,不知何时李坊回来了,正拿着柄羽扇扇飞毒雾、毒耔。 “还剩最后一点,马上就完成了。”李之罔看有人替他分担压力,赶忙继续,“还请李小姐替在下周护一二。” 李坊见此,跺跺脚,径直越过李之罔,随意般往剩下的灵植中一抓,随后递到李之罔面前。 李之罔一看,此灵植正常模样,并未变做邪物,而且其身上还镶有殷红色宝石,正是众人要找的目标灵植。 如此,他如何不知晓李坊早就找到了目标灵植,但不知是何缘由竟隐瞒了下来。但如今情况危急,自不是论及这个的时候,他把目标灵植收在怀中,向李坊点点头示意,便跟着李坊一路冲杀开。 灵植虽化作了邪物,但却没有丝毫地意识,以李之罔目前的状态还是能勉强应付住,无需动用任何修为。反观他旁边的李坊,虽有修为在身,但应对得很是马虎,多半是历练少了。没有办法,李之罔只得一面挡住自己这边的邪物,不时援助一下李坊,二人才算有惊无险地冲出了灵田室。 待在大厅的王涣回也不是负气不管,虽不愿亲身来援,但一直密切地关注着灵田室,见二人出来,果断地推下石门,把邪物关在里头。 “你...没事吧?”回到大厅后,李坊又变为之前的冷漠样子,不过毕竟李之罔帮他分担了邪物压力,多少得关心下。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小心地从怀中拿出目标灵植,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 “还真被你找到了。”王涣回走上来,颇有点幸灾乐祸,“是从李坊负责的灵田里找到的吧?” 李之罔瞥了眼李坊,见其神色正常,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藏株的事情败露。李之罔耸耸肩,决定还是不把真相说出,做成个歉意样子道,“没有,是在下方才疏忽了,灵植是在在下负责的灵田上寻到的。” 李坊颇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走到一旁默默坐下,王涣回本想借此恶心李坊,但既然李之罔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办法,三人一时安静下来,就等何冰等人的回返,目标灵植则暂时交给王涣回保管。 第22章 历险 因为灵兽室那边并没有传来响动,三人就没动弹。李之罔坐了阵,想着这番历险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走到李坊身旁坐下,小声问道,“李小姐,我之前听你们说知晓此洞府乃是来自一本书,可否给在下说一下,让在下对洞府有个更深的讲解。” 李坊抬起头来,沉思阵回道,“那本书在何冰身上,我们都未曾亲自读过,皆是听他说的。据何冰所言,洞府后面的空间有一道隐藏的机关,需得从灵田室和灵兽室分别找到一株灵植和一只灵兽才可打开,如此才能通往后面的炼丹室等。” “那后面空间的情况书上可有记载?” “有。”李坊迟疑地点点头,又摇头,“李冰给我们说过,但说得不多,我也只知晓其中一件罢了。” “那能告诉在下吗?” 李之罔注意到,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本来闭目养神的王涣回忽得睁开眼,暼眼看着二人的方向,而李坊也是左顾而言他,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聊天遂草草结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没过去多久,何冰三人便回来了,看他们一脸如常的样子,当是没遇到与灵田室一般的情况。 “冰哥,怎样,寻到了没?”王涣回一脸热情地迎上去。 “寻到了,藏得够深,但瞒不过我。”何冰从怀中掏出只半死不活的栗色狸猫,问道,“你们呢,我刚才听到些动静,只是过来帮助不得。” 王涣回做出副有惊无险的样子,三言两语间把李之罔因疏忽而遗漏了灵植,在他和李坊的协助下又把灵植寻回的事情讲出。 李坊冷哼一声,暗示王涣回所言有假,但何冰根本没去纠结,拍拍王涣回的肩膀,欣慰道,“看来经历了上次的事,你也成长许多。”随后他又看向李坊道,“你也别老给涣回脸色看,你看他今日不就没有怯战吗?” 李坊冷笑一声,却是懒得辩驳。 何冰也不想激化内部矛盾,让王涣回把灵植给他,便拍拍手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一手拿着灵植,一手拿着狸猫,道,“机关在大厅之中,但现在需要钥匙,而钥匙就在我俩手之间。” 说罢,他让何维递上来把小刀,手起刀落间便将狸猫剥了个皮,然后他把灵植剥成个光枝,再将灵气灌到光枝上,随即他便拿起光枝在狸猫的身体上刻刻画画,细看之下是一些咒符的样子。 狸猫虽被剥了皮,但尚未死绝。说来也怪,剥皮时狸猫毫无反应,但当何冰开始刻咒后,狸猫反而哀嚎起来,在静默的环境中听起来尤为渗人,莫说在场的两位女性,就连李之罔这样历经过战争的都有点接受不了。 反观操刀的何冰却毫不受影响,手上动作极其地稳当,任凭狸猫如何嚎叫都只能老实地待在何冰的手里。 狸猫足足嚎叫了一刻钟,一张狸嘴张到无法再张才凄然死去,牙齿外露,瞳孔爆裂,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何冰见此,尤为兴奋,喃喃道,“谁叫你生了这般命,只能做那无命的钥匙。” 随即,他把光枝从狸猫的嘴里插进去,直捅到魄门才止住。 “冰哥儿,这便行了?”赵素丹好奇地问道。 “素丹妹妹,莫急,且看。”何冰轻笑一声,将灵气渡到狸猫尸身上,但见其身上的咒符立时发出如宝石般绚烂的光芒。 光芒愈来愈盛,很快将狸猫尸身掩盖住,李之罔只隐约能看到狸猫的尸体犹如被溶解般逐渐消解,随即也在光芒的掩映下看不清分毫。 待光芒散去,众人注意到狸猫已经彻底不见,只剩一柄殷红色的钥匙躺在何冰红肿的手心,光芒似乎有些许的副作用,让何冰的手出了些状况。 何冰毫不在意,只让众人先后把钥匙的模样看清楚,便道,“诸位,我且先休息会儿,这寻找机关的重任便交给各位了。” 前面都是看何冰表演,众人自然要出力,当即各分了块区域寻找钥匙孔。 前面提及到,何冰等人已来过洞府,搜刮了大厅的一众财货,但这并不代表大厅已经空无一物,相当部分无法搬走的东西还留在大厅里,而这自然加大了众人寻找钥匙孔的难度。 相比起偌大的大厅来说,钥匙孔可谓沧海一粟,李之罔找了一阵,觉着不是个办法,立马返回去找何冰,看能不能不能寻出个快捷的法子。 抛开剥尸狸猫时的狰狞面目,何冰一直表现得很文雅,在听完李之罔的诉求后,他也只能无奈摊手道,“不瞒李兄,书里只提了机关藏在大厅,但并提及具体在何处,除了硬找真没其他的法子。” 李之罔叹息声,这大厅不下百丈大小,若仅凭他们六人搜尘刮地的找,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但既然何冰都说了,他也没法,只能回去继续找。 刚走上几步,他忽得注意到什么,那是方才何冰剥皮时狸猫流下的一抔鲜血,狸猫尸体消散后,鲜血并未受影响,仍留在原地。 他寻思着说不定有点作用,便指着鲜血向何冰问道,“何兄,这鲜血我可能收起来?” “当然,李兄要做什么都可得,只要不误了正事便行。”何冰虽不清楚李之罔的打算,但只是拿些无用的鲜血,自是不会阻拦。 李之罔谢过一声,便找了个杯子把鲜血收集起来,继续回去寻找钥匙孔。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钥匙是用灵植和狸猫尸身制成,说不得狸猫的鲜血会与钥匙孔有些奇妙反应。 比起大海寻粟,还不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李之罔不拘泥于他负责的区域,在探查无果后,便拿着狸猫鲜血去其他人负责的区域逛悠。 其他人对李之罔都比较客气,不问他在做什么,但也不会聊其他的,往往只暄叙几句便各自别过,去忙各自的事儿。 “忙活甚呢,我看你啊,比其他人都更想找到机关。”当李之罔来到李坊负责的区域时,她立马停了手中工作,将李之罔拦下,闲聊起来。 “大家伙都挺卖力的,不仅仅是在下,而且李小姐不也一直在探查吗?” 李坊轻笑声,“此前我确实是想找到机关,几乎昼夜都想着,但现在心思却是淡了。” “啊?这是为何,莫非李小姐已有了恩惠法?”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摸不清楚眼前女子的性子,其忽冷忽热,似在靠近但又游离。 李坊看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道,“自然是因为你。” “这...”李之罔一下呆住,摸把脸,寻思莫非是自己长得俊俏吸引住了对方?但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流连于儿女情长,便拱手道,“在下理想长远,尚未有娶妻的想法,让李小姐错爱了。” 李坊听了既不怒也不怨,反而噗嗤一笑,缓言道,“你来路不明,仅长了张俏脸皮,就觉着我会倾心于你?真是好不害臊。” 李之罔如何不知道,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只能不提这茬,岔开道,“那李小姐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现在嘛,我却是不想说了。”李坊先拒绝,又暗示道,“但说不得等我开心时,就会告诉你了。” 李之罔脸色古怪起来,李坊想不想找到机关是她自个儿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即借故离开,继续用狸猫鲜血寻找钥匙孔。 李坊恼怒地跺跺脚,暗骂声“夯货”,干脆连钥匙孔也不找了,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到李之罔这边,他告别李坊后刚走没一段距离,就感觉到手中的狸猫鲜血热了些,这还是初次发现的情况。他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杯子一步步往前走,细细地感知手中杯子的温度,走了几步,温度骤然低了,他赶忙换个方向,温度又增了。 李之罔几乎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在他一步步的试探下,终于是确认了鲜血温度最高的地方。这是一架四层的木质书架,狸猫鲜血已热如火炭,钥匙孔要么真与狸猫鲜血有联系就在书架后面,要么没有任何的联系,还在其他处。 李之罔有些紧张。他不想失望,遂闭眼把书架搬开,这样第一时间不会让他心碎。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书架后的墙壁上有着七个钥匙孔,正与殷红钥匙相互匹配。 他欣喜若狂,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赶忙回返去找何冰。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李坊歇息的地方,李之罔想着还是得给她支会声,便停下来道,“李小姐,钥匙孔许是找到了,就在你负责的后面块地儿。我去通知何兄,你先过去看看吧。” 说罢,他也不等回复便离开了。 李坊本以为李之罔终于发现了他直男的本性,过来安慰她,结果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钥匙孔。 “诶,你就忙活吧,到时候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她抱怨一句,也就不去追李之罔,寻思着去看看找到的钥匙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 何冰仅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正是打开机关的钥匙孔,李兄,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大家伙儿都很卖力,在下不过取了巧罢了,算不得立功。”这儿就李之罔一个外人,他还没蠢到居功自傲,岔开道,“何兄,你看,我们仅有一把钥匙,但却有七个钥匙孔,这该如何解?” 何冰没有立即回答,想上一阵才道,“此间洞府的主人酷爱七这一数字,任何事务都得有七个且刚好是七个,杯子得是七个,居室得有七间,什么都必须满足七的数。但是我们也要知晓,七个杯子只用一个,七间居室只有一间是寝居,这七个钥匙孔也只有一个可以正确的打开机关。” “何兄说得有道理。”李之罔觉得何冰完全是说了段废话,“那现在何兄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钥匙孔吗?” 何冰摇了摇头,“有些猜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诸位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尝试一番,但成与不成尽在未知。” 在场诸人没有人比何冰更了解这间洞府,知道只能他来尝试才有打开后续道路的机会,纷纷出言让他大胆尝试。李之罔有心想阻止,觉着还不如先不发,毕竟钥匙只有一把,找些其他线索再尝试不迟,但众人都这么说,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只见何冰颇有些紧张地拿出殷红钥匙,手举起对着钥匙孔,但却迟迟无法插下,再看其面目,满是纠结,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拉扯中。 “何兄,不若再在大厅中...” 李之罔刚说话,何冰便往其中一个钥匙孔插了下去,顿时大厅里传来轰隆的响声。 “李兄,你方才要说什么,我太紧张了,却是没听清。”何冰回过头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先去看看响动吧。” 事实证明,何冰赌对了,轰隆的声响后,大厅中出现了一道空中阶梯,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级,正印证了何冰此前的话。 “诸位,我们进去吧,无尽的丹药和恩惠法正等着我们!” 说罢,何冰一马当先登上阶梯,众人立刻跟上。 阶梯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小道,插满了蜡烛,沿途放着一些洞府主人的喜爱之物,但仅有一定的观赏价值,无法帮助受恩惠者修炼,故此众人都没拿,只埋头往小道深处走。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岔路口,一面插满了深绿色的蜡烛,一面插满了淡蓝色的蜡烛。 何冰解释道,“插有深绿色蜡烛的小道通向炼丹室,淡蓝色蜡烛的小道则通向冥想室,我们先去冥想室。” 李之罔没提意见,反正炼丹室和冥想室都是要去的,先去哪一个都没差错。反倒是李坊道,“你们去,我先去炼丹室转悠转悠。” “李坊!”何冰突得就怒了,压低声音道,“先前说好的,你就要背信而行?” “哼。”李坊轻哼一声,暼眼李之罔,随即转身边走边道,“你们要做便做,我不阻拦,但也别想叫我参与进去。” “这...”李之罔很明显地看出何冰等人有事瞒着他。 “没事儿。”何冰飞快地转了面目,又变成儒雅的样子,“冥想室后面还有块空间,需要特殊的法门来开启,如今李坊既然不愿参与,那就由李兄代替吧。李兄,请。” 说罢,竟是让李之罔走在前头。 “何兄先。” “不,李兄先。” 何冰说着,其余三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守住李之罔的退路。 “何兄这是何意?”李之罔察觉出危险,但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那法门需得五人合力施展才可打开,李兄是如何都不能退的。”何冰笑笑,如今看来却分外地恶心。 “那行,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与诸位闯上一闯。” 李之罔轻笑声,莫看他没有任何修为,但尚有保身利器,寻常人可近不了分毫,且骑驴唱戏本,走着瞧。说罢,他出步直行,往冥想室而去。 冥想室相对前面见过的地方而言,很是简陋,除了几个蒲团和一圈围绕着整个居室的死水外,并无余物。 大家并没撕破脸皮,都做出个和和气气的样子。 何冰说道,“这冥想室地势特殊,而其间的蒲团更是灵气汇聚之地,坐在其上不仅能帮助修行,更有极大概率开悟,效果不比丹药等外物少,诸位不妨坐上去试试。” 李之罔没动,看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三人都坐上去后才寻了个偏僻的蒲团坐下,随后闭目静修起来。 他修为还没有恢复,自然提不上依靠蒲团来修炼,只不过何冰所言也确实非假,蒲团附近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多上许多,而且更为浓淬。 见了种种事后,李之罔已对何冰等人极其的不信任,故此他虽闭着双目,但两只耳朵一直专注着,就害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加害于他。 过了一阵,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其余四人都坐在蒲团上,一副静修的模样,何冰的位置则靠近冥想室的出口,很明显是防备他逃跑。李之罔观察一阵,赶忙闭上眼睛,生怕被他们看出他在佯装。 接下来李之罔数次睁开眼睛,但每一次何冰四人都未有丝毫动弹,仿佛真在借着蒲团修炼。 即便如此,李之罔仍不敢放松警惕,不仅观察着何冰四人,还注意着冥想室内的一切事物。 再一次睁开眼来,李之罔注意到了两件事,一是王涣回坐的蒲团换了个,离他更近些,二是围绕在外的死水在无风的情况下竟有涟漪点起。 无论哪件事,都让李之罔如芒刺背。第一个事代表何冰等人已对他起了杀心,准备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打杀他;第二个事则是表明冥想室内出了其他情况,而这破败的洞府内还能有好事发生不成? “不能先动手,如今我修为不复,先手占不了先机,必须后发才能打其一个突然。冷静,一定得冷静。” 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感知到威胁就胡乱行事。他干脆不再睁眼,只凭一双耳朵观察外面情况。莫说,当他只用耳朵后,还真的感知到些,譬如何冰四人换蒲团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呼吸。 呼吸声愈来愈近,离他已只有几个身位。李之罔仍不睁眼,在外人看来他已陷入深修中,绝不会突然醒转。 “大哥,这样真的好吗?”何维的声音响起,他很少说话,初听来有些沙哑。 “我们受恩惠者若想精进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斗,献祭条人命又如何?”何冰的声音传来,听着能明确地感受到其心志不坚,似乎从未杀过人,“你们三人皆差了些火候,谁来杀了此人?” 李之罔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发笑,原来是群初出茅庐的嫩雏。 赵素丹率先拒绝,“冰哥儿,你真忍心我手染鲜血?” 随后何维也道,“大哥,这个...我其实已经杀过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交给涣回哥吧,毕竟他上次未战先怯,完全比不上我们的。” 王涣回恨恨地看向三人,何维是何冰的亲弟,赵素丹又与何冰暗中情欲纠葛,虽说是从他们三人中选,但其实只有他一个选择罢了。只是何冰那边是三人,他若不从说不得也是与李之罔一般的下场,下定决心此次历险后就再不与这些人结交,咬牙道,“那便我来!此前灵植分明是李坊那小婊子遗漏了,这厮却替他遮掩,与李坊一般可恶,且让我宰了此人解脱心中怨气!” 说罢,他便静步上来。 李之罔并不惊慌,只默默数着步数,待得数到七步外加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才豁然睁眼,笑着道,“想不到尔等祸心藏得颇深,到了此时才显露!” 他边说着话,剑已刺出。因为他早有准备,故此后发先至,在宝剑堪堪割破他喉咙前刺入了王涣回的胸口。 如此变故把何冰等人吓了一跳,不说王涣回瞬间失力,跌伏不起,何冰三人竟没有上前迎敌,而是不约而同地后跳对峙。 李之罔把剑拔出,一脚将王涣回踢到一边,抬剑喝道,“尔等不思精进修为,反欲杀人求宝,实不当人,且看剑!” 说罢,他飞身而上,与何冰三人厮杀起来。 交手一阵,李之罔逐渐摸清三人的底细,修为比萧玉城要高些,但实战经验完全不如,若仅拼剑招,这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乃是相互的,自然也暴露了他没有修为的事实。 便听何冰说道,“三弟、素丹别怕,这厮没有修为,只剑招强横些,我等鏖战住必能拿下。” 被人发现短板,李之罔并没有任何惊慌,只一边打斗一边笑道,“那便来做过,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俊秀有几斤几两,是否能胜过我这粗陋军卒!” 第23章 李坊 李之罔可是风里雨里厮杀过来的,战斗经验不知比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族子弟胜过多少,虽说是以一对三,但他几乎都占据了上风,三人相互支援才没少人。 何冰眼见这样下去不行,赶忙令何维和赵素丹缠住李之罔,自己则远远跳开。何冰使用的乃是双剑,只见他把两柄剑插在地上,手中飞速比出不知名的法诀,两柄剑锋芒立刻大盛,燃起一冰一火的荧焰。 “且让你看看我家的绝学《冰火剑诀》,再试试我这武道四等的修为,杀你这没有修为的土汉子不费吹灰之力!”何冰拔出双剑,一边袖子被冻住,一边袖子被焚毁,其呵斥着何维二人退下,当即冲杀上来。 若只用武技,那受恩惠者与凡夫无异,但受恩惠者可贵就可贵在拥有修为上,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而再加灵气贯穿于武技中,施展出的威力就远胜于普通武道。 因此,甫一交手,李之罔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冰火剑诀》剑招简单粗暴,但却能活用冰火两种元素,剑气夹带着冰与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但李之罔没有惊慌,他主动迎敌并显露出没有修为的短板为得就是逼出对方的后招,如今既已见到,那他也没必要再藏住杀手锏,当即趁着何冰收势时远远跳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只见光芒四溢,一白一青两条蛟龙腾跃而出。 无论在任何时代,龙都是一种尊贵、甚至传说中的生物,更遑论数个世代前古龙一族还曾君临过四方洲,而何冰甚至从未见到过这种生物,不免止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蛟龙精魄?” “凡夫走卒而已。” 在冻溪谷养伤之际,李之罔彻底地弄清楚了玃如所赠的两条蛟龙。这两条蛟龙只能通过将他的精血献祭于邪首剑的方式招出,除此之外,任何他人的精血、法诀、心念都没有任何作用。而蛟龙虽然凶猛,但却无法用作攻击之用,只能防御,只有敌人已到近前,蛟龙才会自主而动。其他的便是一些小窍用,譬如说蛟龙会自主吸纳灵气为他所用等。 但要招架何冰三人,蛟龙已完全够用。李之罔说罢,再度飞身而上,现在何冰的冰火都近不了他身分毫,全被蛟龙吞灭,而他也抓准机会,在何冰身上留个数个伤口,只可惜何冰毕竟是受恩惠者,每每将亡之际都能凭借灵力躲开。 “三弟、素丹,速来助我!” 何冰本想着显露了家传绝学,仅凭他自己便能将李之罔立时格杀,但谁料对方竟藏了两条可避风火的蛟龙,如今性命危急,也不能再拗着脸面单挑,赶忙出口求援。 李之罔还没试过蛟龙能耐受多大的威力,见何维与赵素丹都在积蓄灵气,当即就有些慌了,但何冰也知道这时他绝不能退,死死拦住李之罔,让他始终不能突破。 “小样,待杀了你,我便将这两条蛟龙炼做我的防身灵!” 何冰虽伤痕累累,但神色却毫无颓状,只因何维与赵素丹已积蓄完毕。 李之罔抽眼看去,何维使用的也是《冰火剑诀》,与何冰一样拿着冰火双剑,赵素丹则左手拿着根长枪,在她身边还飘有数根银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赵素丹在三人中威胁最大。 何冰呼唤一声,何维和赵素丹立马靠拢过来,三人默契不少,即便李之罔有蛟龙庇护,仍被打杀得近乎无法反抗,甚至连逃开也做不到,只能陷在三人的包围中,艰难苟活。 何冰再次袭来,李之罔提剑挡开,却听到背后风声鹤唳,他赶忙回过头去,竟是赵素丹一直隐忍不发的银针突袭而来。若说全场什么对他威胁最大,那便是此银针,他飞速挥剑击飞几根银针,剩下的却再不能挡,眼睁睁看着银针刺入他胸口。 李之罔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一直感觉银针的速度远胜于蛟龙回防的速度,事实证明也是这样,两条蛟龙没挡下任意根银针。银针刺入体内后,李之罔顿时跌伏在地,只觉胸口忽冷忽热,似有什么在疯长般。 “素丹妹子,这次多亏你了,你的逆花针真是名不虚传。”何冰见李之罔已无力再战,不禁闲谈起来。 “还是多亏了冰哥儿纠缠住这厮,让其无力四顾,我才能偷袭成功。”赵素丹走上前来,道,“夜长梦多,我们立刻把他杀了献祭,取了恩惠法就离开。” “自然,这次我来杀。” 何冰点点头,将两柄剑合二为一,便欲斩下李之罔的头颅。 忽得,他停下了动作,侧过头去望向一旁。 那是自战斗开始就倒地不起的王涣回。大伙儿都知道他只是受了伤,还没到濒死的地步,只是战斗艰巨,抽不出空来管他,才把他放在一旁。而王涣回就一直是以头朝下的样子趴在地上,但现在他的头颅却悄无声息地从脖子上分离开来了。 “有鬼!”何维喊道。 “闭嘴!” 何冰呵斥一句,继续观察。他发现围在冥想室外围的死水有了涟漪,而且动静不小,只是他一直专心于战斗才没注意到。而从死水往里走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人的足迹,真有什么东西在冥想室内游荡。 “你们俩个,靠过来。” 不用何冰说,何维和赵素丹已自动靠拢过来。 何冰犹豫了,到底是先退却还是杀了李之罔进入隐藏居室。看着逐渐增多的足迹,他手持利剑但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不能退。”赵素丹开口道,“我们杀了这人,只要进了隐藏居室,不管这些鬼魅还是什么东西,都奈何不了我们。” 何冰轻叹一声,他竟没一名女子果决,也不再言说,提剑便朝李之罔斩去。 李之罔虽被陷入胸口的银针折磨,但并未失去理智,目睹了后续的一众事情,眼见剑峰袭来,不禁哀叹声,道,“我命休矣,实不该不听老方之言...”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骤变又起,只见何冰紧握的剑竟然倒飞出去,其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后退数步,何维与赵素丹更为不堪,整个人都跌跪在地。 “李坊?!你这是何意?” 何冰的声音传来,但没人理会。 李之罔抬头看去,冥想室的入口处走出一个妙曼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李坊。 李坊飞快地走到李之罔面前,随后把他扶起往外走,看眼三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等一下...我的剑。”李之罔指了指掉在一旁的邪首剑。 李坊抛来个白眼,骂声“多事”,还是把李之罔放下,走过去拾剑。 但无论她如何去抓,邪首剑竟都丝毫不动,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踩在上面。 “你这剑用什么造的,怎这般沉重,我拿不起来,得你...” 李坊话未说完,身子突得倒飞出去,一个嚯大的伤口出现在胸口。 “哈哈,这冥想室内可不止我几人,李坊,你可得小心了!”何冰只是剑被打飞,自身并未受伤,见李坊出丑,不禁讥讽。 说罢,他不管其余人,而去捡自己的剑,下定决心要杀了李之罔和李坊两人。 李之罔见此,勉力撑起,也行动起来,却没去拿邪首剑,而是走向王涣回的无头尸身。王涣回死得干净利落,脖子如碗口般齐整,没受多少痛苦,李之罔匆匆暼过便将他的尸身提起,用手在他断开的脖颈猛掏,顿时鲜血腾飞,猩红四溢。 李之罔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飘荡在冥想室的未知物可以被死水染湿脚底,那么鲜血或许也有此效用,他便是将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一个喷水器来用。 果然,有些鲜血飞洒出去后没有跌在地上,而是滞留在空中,逐渐显露出数个人形模样,这些人大小无二,完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手中皆拿着同样制式的斧钺。 有几只正在李之罔附近,正向他走来。但这些人行动机械,速度缓慢,好一会儿才动上一步,李之罔轻易地便从这些人中穿过,捡回邪首剑。 他看向何冰三人,他们正有样学样地舀来死水向四周泼洒,很明显没有空管他。见此,他赶忙走到一旁扶起李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原来你之前暗示我的是这事。”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李之罔也来了些兴趣聊天。 李坊轻叹声,“我们本来商量好的,诓一个人来献祭,以此取得恩惠法。” “但是你反水了,而且救了我。” “我太过年轻,迈不过杀生一关,尤其是杀非罪之人。” “这样才好。”虽然胸口疼痛,李之罔还是笑道,“有时候守住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省点力吧你,还说说笑笑的。”李坊没好气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要出去,难道为了一卷恩惠法就要献出生命?太过不值。” 这次轮到李坊笑了,只不过是苦笑,她道,“来时的路我看了,已被封闭,根本出去不得。” 李之罔没说话,默默往前走,只是李坊并没有说谎,来时的小道已擂起一道石门,人力根本无法推动。 他道,“看来何冰插钥匙的时候出了差错,才内有隐形生物,外有石门拦路。炼丹室那边情况如何,你去看过没?” 李坊答道,“有些怪异,但还算安全,如今我们只能先去炼丹室躲避阵,再想其他法子了。” 李之罔点点头,便带着李坊往炼丹室去。 炼丹室里挤满了东西,除了放在正中的数个丹炉外,外围还堆满了丹材柜,一眼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而在尚有空当的地方还堆着近千个小巧的盒子,似乎是装丹药的盒子。 李之罔随意地拿起一个盒子,边打开边道,“那赵素丹用的什么功法,我中了银针后怎感觉力气越来越小,不知这些丹药能否救我?” “别打开...” 李坊说得慢了,李之罔已将盒子给打开。 盒子内并没有什么丹药,反而是一个白胖的大头婴儿躺在里面,其似乎一直在沉睡,丹盒打开后才倦怠地醒来。大头婴儿眼斜嘴歪,还淌着一缕口水,看起来完全不是正常人。其看了眼李之罔,竟背过身子弯个腰喷出阵臭屁。 李之罔被熏得直皱眉,赶忙把盒子关上,就在这短暂之间,大头婴儿竟然爬出了丹盒,几个蹦跳踩在地上,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我说了不要打开,就是不听。” 李之罔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道,“方才那是何物,丹药?” “我怎知晓。”李坊坐在地上,说道,“说不得是丹药成精,或者本就关在其中的精怪,但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李之罔点头称是,也坐到一旁,却背过身去。他从刚才就感觉胸口痒得紧,如今稍得喘息,自是要看上一看。他打开上衫,不看还好,一看却是被吓了跳,原来银针造成的伤口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几多花骨朵。 “别动那些花哈。”李坊看出李之罔在干嘛,告诫道,“赵素丹的逆花针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些花随意剥弄不得,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消解,我只感觉全身无力,几近昏厥。”李之罔穿好衣裳,回过身来道。 “没有。”李坊撇撇嘴,“这是别人安身立命的法子,我怎会知晓?得问素丹那小妮子才可。” “这...” 如今他全身无力,李坊又受了伤,何能擒住赵素丹。 看李之罔颓败的样子,故意捉弄的李坊不免一笑,笑过后才道,“也不是没法子,素丹曾给我说过,中了逆花针的人力气虽会被逐渐吞噬,但也可以通过吞噬花朵的方式来维持力气消逝,只不过待花吃完,这人便也要死了。法子我说了,就看你愿不愿试过。” 说罢,她就紧盯着李之罔,看他如何抉择。 事实上,李之罔根本就没去抉择,听完李坊的话后直接从胸口摘下朵花吞下,顿时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些。 处理好自己的事,他看向李坊道,“你的伤如何?” “有些严重,但不会致命。”李坊老实说道,“倒是你,现在就要去找素丹?” 李之罔迟疑了,李坊救了他,他不能抛弃对方,但如果不去找赵素丹,他却又无论如何都会死的。 李坊亦看出此点,毫不避讳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在这儿待着,你的事更要紧,去找素丹吧。但也答应我,若能抓住别杀了她,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的。” 李之罔摇摇头,道,“没事儿,我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再走,莫看我年岁不大,前段时间还在苇罗州做军卒,会些治伤的法子。” 李坊一下羞红了脸,她的伤可是在胸口,哪能由旁人看得,连忙道,“我自己能行,你...且去,且去。” “如此危急时分,还在乎甚男女之防?”李之罔蹲下来,与李坊对目而视,“再者说了,我对李小姐又无男女之情,绝不会做出禽兽行径的。” 李坊对李之罔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好感,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到伤感,或许这便是女人的天性,总希望全天下的男子都爱着她,只看着她。 “你...让我想想。” 李之罔答应声,便默默走开,留李坊一个人思量,他则打量起炼丹室来。偌大的炼丹室里放着上千个丹盒,每一盒都有可能价值连城,甚至其中有可能还有能医治他们二人的丹药,但却全变成了大头婴儿,无法再用。 他在炼丹室里转悠,忽得注意到一个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看去,竟是一大头婴儿藏在一个丹盒后面偷偷地暼他。李之罔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慢悠悠地靠过去,不时拿起丹盒打量,一副随意打转的样子。 大头婴儿不知晓自己已被发现,仍在偷看,就连李之罔已走到近前也不动弹。李之罔不懂声色地轻笑声,假意去拿丹盒,手却在中途转向,一把将大头婴儿抓住。 因为怕其挣脱开,他抓得颇紧,婴儿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你有无灵智?” 大头婴儿立马摇了个头。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继续问道,“那会说话不?” 大头婴儿还是摇头。 李之罔撇撇嘴,这等奇异生物长在洞府内,说不得知晓造成这一切的前因,但对方却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但也不可就这么放了大头婴儿,他便道,“你们可是丹药所变?” 大头婴儿立马点头。 “那行。现在我想知道还有没有能治外伤的丹药未变做人形,你老实说来,我便放你离去。” 大头婴儿一听逃脱有望,连忙指了个方向。 李之罔走过去,拿起一个丹盒,大头婴儿连忙摇头,示意不是。如此尝试几次,当李之罔拿起下一个丹盒的时候,大头婴儿立马点头,他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躺了颗白滚滚的丹药。 李之罔自然信诺,关上丹盒便将大头婴儿放了。重获自由的大头婴儿好不欢喜,蹦跳阵放个臭屁便跑开,只是这一次李之罔早有防备,没被熏到。 他重新回到李坊身边,道,“方才找到颗能治伤的丹药,你看看,说不得对你有用。” 李坊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不是完身丹还是何物,不由道,“没想到你运势还不错,这般宝丹都能被你找到。” “那你快快服下,这样也就不用处理伤口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坊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这完身丹放得日子久了,不太堪用,恐怕只有原本的十之一二效用。” “那意思还得处理外伤?” “嗯...”李坊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怕是要劳烦李兄了...” 李坊脸羞红,与她此前冷漠冰言的面目大相径庭,而李之罔也一时语塞,却是到了紧要关头,才发觉自己的提议多有不妥,脸也臊红起来。 二人都不说话,不该有的暧昧竟在悄悄酝酿,至于能否化雨,却是绝不可能。 “先别急。”李坊开口打破尴尬,“等我把完身丹吞下去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便见李坊从怀中掏出把精致的小刀,他敏锐地注意到上面刻有“华琼”二字。李坊把完身丹从丹盒中取出,如削苹果般用小刀一层层地将完身丹剥成一个圆滚透亮的小球。 “这便行了?”他问道。 “嗯,尚有功效的仅剩这部分了。” 说罢,李坊小嘴微张,一口将完身丹吞下。 李坊抬起头来,语气怯懦,“李兄,你且先转过头去,待我把衣裳脱去...” 李之罔被她鲜红的嘴唇吸引住目光,堪堪醒转过来,赶忙转过身去,身后随即响起窸窣的脱衣之声。 事实上,在李之罔过往的经历中,他见过好几位美得无以方物的天人,但即便是有“天仙子”美誉的沈惜时,他也只有尊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绝不算丑但也不算极美的李坊,他却心绪躁动,口干舌燥,总想做出不轨之事。 “李兄,好了...” “啊?这么快吗...你等我下。” 李之罔竟拿了根布条出来,把自己的双眼绑得严严实实。 李坊一下笑出声来,牵连到伤口,似吟似喘般断断续续道,“你...这样...怎么给...我...治伤啊?我...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把布条...摘了吧。” 绑上布条后,李之罔心中的邪欲并未消去分毫,反而在眼中黑暗的掩饰下更加欲盛。他恼怒地跺下脚,一把扯下布条,也不为李坊治伤,反而是在炼丹室里快速行径起来。 直将心中的躁动尽数发泄干净,他才重新盘腿坐下,斜着眼道,“李小姐,还请把绷带和金创药给我。” “我已经拿出来放在一边了,你没注意到吗?” 第24章 隐藏空间 李之罔略显尴尬,眼珠一转,发现东西就摆在李坊身侧,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来。 然后他将目光移转到李坊门户大开、散溢着青春气息的胸脯上。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心中的欲念竟然在飞速消逝,到最后,他只是如一位医师般为其上药绑带。李之罔有一种哭泣的冲动,些许回忆伴着风声冲进了他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终年雪花纷飞的地方,一位与他年岁一般的少女总在特定的时候来找他,少女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他一直在练剑,而少女不希望这样。他看不清少女的样貌,雪太大,但他总是拗不过少女,每每都是匆匆放下手中剑陪她出去玩乐。 少女家世不俗,虽只有他二人,但他一直确切地知道在二人不能看到的地方一直有护卫守卫。少女不喜这样,总想逃脱开,有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一个只有他和她在的地方。他们没有生火,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坦诚相见。 “好了吧?” 李坊的话一下让李之罔回转过来,而那一直待在雪中的无貌少女也已转身,再是寻觅不得,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来自何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应是好了。” 既已回转现实,也就不要再去看甚虚妄。李之罔却不知晓,在此后的数千个日子,他偶尔的梦中定会见到此少女,但当他终于回到家乡,从肉眼中见到她时,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面对对方的关怀和咒骂,更多地只觉得聒噪和想逃离的冲动。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飞速之间,李坊已经把衣裳穿好。 “不用。”李之罔摆摆手,“你只是敷了药,还需静养才可,我尚有些力气在。” 李坊轻笑声,极其简单地扯下对方的遮拦,“你方才为我治伤就不知不觉间吃下朵花,到时候打斗起来,若没有我从旁协助,怎么得行?” 李之罔真不知晓自己治伤时又吃了朵,匆忙看过发现确实如此,不禁眉头微皱。 李坊继续道,“再者说了,我去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非只为助你。” 李之罔遂也不再坚持,道,“那劳烦李小姐了。” 二人便启程往冥想室而去。 路上,李坊忽得道,“李兄是哪里人氏,那日相见时看是从苇罗州过来的。” “南仙洲人。”李之罔道,“只是在苇罗州耽误了近半年,如今要去东仙洲。” “东仙洲?李兄你没开玩笑吧。”李坊停下步来,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在下就是要去东仙洲,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妥,是不可能。李兄是南洲人,不知晓也是正常。”李坊解释道,“中洲与东仙洲连接的通道乃是条唤作登仙河的瀑流,只能乘坐名为逆水行舟的舟船才可上去。但在数千年前,晦朔公主将逆水行舟藏匿,北河公主移来黄沙掩埋登仙河,如今已无人再能登上东仙洲的土地了。” 这与李之罔在方罗城打听到的消息颇为相似,而且更加清晰透彻,但他犹抱着一丝侥幸,道,“若非亲眼见过,我无法相信。” “你啊,真是执拗。”李坊边走边道,“我是华琼剑派的弟子,曾跟着师尊去过登仙河附近,那时已是亲眼见了,黄沙为河,无舟可渡,莫非我还需欺你不成?” 李之罔一时无语,他的侥幸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碎。霎时间,什么晦朔公主、沈惜时、他的承诺都荡然无存,原来他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兆天年,我被晦朔殿下所救,记忆全无,为报答她的恩情,我成为她麾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骑士,决定誓死效忠殿下。” “在咫尺天涯,我得知殿下一直被宿命所欺。为替殿下清除梦魇,我毅然跳入了逆流河,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会为殿下谋划。于是我来到了兆天年。” “我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在肮脏的战争中艰难苟活,只为了能活着赶到东仙洲。为了殿下,我放弃了寻找故乡,放弃了一万年前尚存的亲朋故友,但现在登东洲却无望,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李之罔跌跪在地,长久的压抑终于倾泻而出。 “你...是万年之前的人?”李坊难以置信,随后才发觉自己不该在意这个,安慰道,“殿下贵为至尊,既然掩埋了登仙河,肯定是有自己的思量,兴许,她已解脱了所谓的宿命。”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自信起来,既已摆脱,又何需做这画地为牢之事? “不,殿下做过祈福,她的宿命在万年之后才会应验,如今刚满一万之数,殿下定还在等我,但我却去不了东仙洲了...” “你换个思路。”李坊将李之罔的头摆正,让他看着她,“东仙洲除晦朔公主外,还有一位至尊,说不得可以从这上面寻到些法子。” “北河公主慕玄机?” “对,北河公主虽也隐匿,但这数千年来偶尔还能听闻其下发谕旨,定有侍从在外,你可以从这着手,说不得就能找到登上东仙洲的法子。” 还是旁观者清,李之罔陷入太深,一知晓自己无法登上东洲便六神无主,却多亏了李坊给他指出条明路。 他站将起来,向李坊致谢,道,“多谢李小姐,我才余生有望,不至于含恨而死。” “晦朔公主...对你真那么重要吗?”李坊看李之罔已有所好转,不禁问道。 “重要。”记忆一下纷绪踏来,让李之罔不由感叹,“我是无忆之人,忘记前尘一尽事,是殿下救了我,让我不至于葬身海底,殿下又为我续上断肢,这等恩情一生难报。” 李坊注意到李之罔的右手乃是儡肢,且样式古老,与如今的大不相同,此前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全信了。 她开口道,“那我们继续走吧,先处理好眼前事你才能去寻找北河公主在外的行走,不是吗?” 李之罔答应一声,连忙跟上李坊的步伐。 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冥想室,发现已空无一人,除何冰三人外,那些隐形生物也荡然无存,就连王涣回的尸体也消失无踪。 李坊恨恨道,“这三人,当真可恶,定是用了王涣回的尸体去开启隐藏空间。” “就是那个?” 李之罔指向的是冥想室边缘处的一道黝黑小门,仅能容纳孩童通过,而这已是与此前他所见唯一的不同。 “只能去看看了。” 说罢,二人便向黝黑小门走去。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李坊,道,“你看,小门旁全是湿漉漉的脚痕,兴许那些隐形生物就在小门附近等着。” “还是和之前一样,用水?” 李坊可是看见了李之罔用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喷水器来使隐形生物显形的。 “对。” 说罢,二人各舀了些死水泼向小门,却没照映出任何一具隐形生物的身形。 见此,李之罔道,“说不得这些隐形生物也进入了小门,不然解释不通。” 李坊也认可这个观念,二人又搜集一些死水,便来到小门前。 李之罔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小门上,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来不及支会李坊半句便被吸入小门中。 一阵如梦似幻的颠簸后,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堆满头骨的小屋。 等上一阵,李坊并未出现,看来要么是对方胆怯,不敢危身,要么是此空间的入口乃是随机的,进入的地点各不相同,他更倾向于第二种。 在等候李坊的时间内,李之罔已把屋内打量清楚,乃是洞府主人的豢养之所,豢养的是一些甲壳类的毒物,便放在人头骨中,只是在洞府主人离去后,这些毒物久无照料,要么已被饿死,要么便吞噬同族,逃匿开来,反正屋内除李之罔外没有一个活物。 除此外,他注意到这小屋与寻常建筑大有不同,便是屋门竟有四道之多。四道门不知通向何处,但为寻到赵素丹,他无法久待不动,便随意打开一道门,往前走去。 经过一段不长的小道,他来到第二间小屋。与豢养毒物的小屋不同,新进入的小屋光线明亮,一览之下便见尽全貌:竟是一五口之家和睦而居的和谐画面。 李之罔眼微眯,在他进来后,这五人竟毫无所动,仍忙着手中活计,似乎如看不见他般。他拔出剑来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五人原是木偶所制,只是雕琢得栩栩如生,粗暼之下竟看不出分毫不同。 既是木偶,李之罔便没有多管,便去找门,准备直接进入下一间小屋。只是他将小屋转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道门,甚至他进来时的门也消失无踪。 李之罔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木偶上,看来想要出去,得从这五具木偶中想法子。 他走到桌子旁坐下,身旁的木偶忽得说话了,“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具木偶农妇打扮,是这五人中妻子的身份,正在摆桑弄蚕。 “学得不错,老师还夸我有天份呢。”李之罔沉思阵,莫非进入下一小屋的关键就是与这五具木偶演戏,他遂如此应付道。 “诶,我就知道,打小啊,我就感觉小弟你不一般。”农妇转过头来,手自然地放在李之罔脸上,道,“这半年不见,怎觉得小弟比从前还俊了咧。” “嫂嫂这是做何?”李之罔不动声色地拨开农妇的手,站起身道,“我去帮帮大哥,等会儿再来与嫂嫂闲聊。” 所谓的“大哥”就蹲在不远处,正在修理农具。李之罔走过去蹲下,道,“大哥,我好久没回来了,想出去玩耍会儿,可这门怎么也寻不到。” “寻什么门!”大哥外表憨厚,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没看见我正忙着?去了城里就不知晓帮哥哥的忙了?” 李之罔真是想一拳打在这具木偶的脸上,勉力按住后赔笑道,“我这就来帮大哥,帮完了再出去玩。” 修理农具的事他没做过,但在冻溪谷时也多少见过,很快就上手起来。 大哥身边仅放了三样农具,李之罔每一件都修过后便道,“大哥,都弄完了,你可得给我说出去的法子了。” “哪弄完了,这不还有吗?”大哥说着,拿起一旁的锄头。 这锄头李之罔已经修理过,接过后发现修理过的地方又变成了此前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修理。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翻来覆去的修理三样农具,修理完这样就修理另一样。他本以为是什么诡计之类的,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他修理完一件,大哥就会弄坏一件,如此他干脆把三件农具都收到自己这边,一口气将农具全部修理完。 “大哥,这次是真修理完了,你得给我说怎么出去了吧?”李之罔紧抱农具,只要大哥不答应,他绝不会还过去。 大哥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出去弄甚,你侄子这阵子也要开始读书了,你去教他提前识些字。”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把农具还给大哥,又坐到桌子旁,只是这次他坐在了农妇的对面。 “你叫什么,又要我教什么?” 面对这些木偶,李之罔真是火气连连,语气也不由得不客气起来。 “小叔,我叫狸狸啊。”这所谓的侄子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声音倒还挺可爱的。他小声道,“你假装教我点,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李之罔没想到,出口竟然藏在小木偶身上,赶忙答应下来。拿起书本来,他发现这些字怪异得不得了,多看一眼就头皮发麻,但是反正也是佯装,他便胡乱说字,让小木偶跟他一起学。 念了二三十个字,小木偶便说自己累了,吵着要出去玩。 李之罔顺水推舟,道,“那这样,我带狸狸去玩。” 出人意料地,剩下的四具木偶,无论是大哥还是嫂嫂,亦或是他们的父母都没反对,只说要早点回来。 接着,墙上便突兀地显出个门来,狸狸已经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门外四季如春,一幅农家景象。 狸狸不等他,推开门便跑了出去不见踪影,李之罔则一边观察门外,一边走过去。 “没有任何的异常,看来这间屋子就是陪木偶演戏便可通过。” 李之罔一步迈出,突然警铃大作,连忙收回,但见一只不成形状的怪物从门口呼啸而过,只要他慢个半拍,绝对会被咬成粉碎。 他后怕不已,将门关上后,靠住墙壁一阵咒骂。 醒转过来,李之罔望向屋内,发现众人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嫂子仍在摆桑弄蚕,大哥仍在修理农具,就连跑出屋的狸狸也重新回到了桌边假模假样地学字。 他走到农妇身边,又响起了一样的话: “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次李之罔没管,农妇反而说个不停,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就连语气也相差无二。 他实在被惹得烦了,怒吼道,“闭嘴!” 农妇的声音骤然歇了,但下一瞬五具木偶都围拢到他身边,一齐说道,“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李之罔揉推不开,一把拔出邪首剑,喝道,“就算今日出不去了,我也要让你们闭嘴!” 说罢,他手起刀落,将五具木偶都斩为数块。 但声音仍没有停歇,五具木偶身子断碎,嘴却仍响动不停,他只得一脚一脚地将五具木偶的嘴给踩成稀碎。 然后,李之罔见到了让他终身都犯恶心的一幕,五具木偶身上长出无数的嘴巴,眼里,耳朵里,胸膛上,全是嘴巴,皆说着,“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起初,李之罔做了些反抗,他一剑又一剑地去斩那些嘴巴,声音小了些,但他每斩去一张嘴,就有新的一张嘴长出,声音仍然源源不绝。 最后,他放弃了,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墙角,极尽所能地让声音小些。但他这样的举动反而惹怒了这些嘴巴,它们从木偶的身子上剥离下来,一步步地爬过来,爬到他的身上,占据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更是钻入他耳朵内... “呼!呼!呼!” 李之罔睁开眼来,长喘不停,他又梦到了自己全身被嘴巴侵占的凄惨场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接了点水,喝下后才感觉好些。 前几日,在斩了木偶后,声音骤然歇了,但没过一会儿这些木偶又变成原来模样,他只能陪着木偶演戏,住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一旦睡着他就会梦到自己被嘴巴吞噬。 “小弟,还没睡呢?” 这是嫂子的声音,李之罔答应道,“做了个噩梦,马上就又要睡了。” “那就还没睡咯?”嫂子的身影突得出现,在黑夜中她的身子朦胧,身材妙曼。“嫂子来找你说点知心话。” 李之罔刚想说明日再说不迟,嫂子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其实这几日以来,这位嫂子一直有在暗中勾引他,甚至还给他说过她极度地欲求不满,别说李之罔不识情爱,就算他是色中好友,也不可能对一具木偶动心,故几日以来都躲着这位大嫂,但今天却被对方抓到机会躺到了床上。 “你想出去的话,就躺上来,陪我说说话呗。” 李之罔虽没答应,但已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只是身子背着大嫂,道,“嫂嫂,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这样说吧,我都听着呢。” “嫂嫂苦啊...”大嫂的手摸上李之罔精健的背部,含着情欲道,“和你哥做那事的时候,嫂嫂脑中可一直想着你的样子呢。” “嫂嫂,大哥勤俭持家,你该为他多想想。” 李之罔边说着,边把大嫂的手拿开,却是再不管,要伸入他裤管里了。 大嫂轻笑声,重新把手放到李之罔的后背,轻指慢抚,“你大哥,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说找谁不好,找婆婆,亏他也下得出手。” “额...”李之罔一时语塞,这白日里和睦而居的,怎还有这样的纲常败乱之事。 大嫂又道,“所以,你就从了嫂嫂吧。嫂嫂可是日思夜想都想跟你快活回呢。” “嫂嫂,我答应你。”李之罔回过身来,抓住大嫂的手道,“不如你我私奔而去,日夜快活。” 李之罔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走出小屋只能各种都尝试遍。 “我们俩可以走,但狸狸怎么办?他虽是我和公公所生,但也是我亲子,我绝不能抛弃他的。” 李之罔瞠目结舌,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鬼,偷情的大嫂、不忠的丈夫、扒灰的公公、啃草的婆婆,完全是道德败坏。 他不去管这些,循循善诱道,“这样,嫂嫂先给我说出去的法子,我在外安置好了,就来接嫂嫂。” 大嫂陷入了迟疑,最终摇头道,“不是嫂嫂信不过你,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这出去了可就难回来,还不若待在这儿的好。” “这...”李之罔想起他的身份,乃是游学归来的学生,谎话张口就来,“此前战乱是因先皇驾崩,人心不稳,如今新皇登基,又是盛世局面,嫂嫂不用担忧,你且给我说了出去的法子,我定是会把你和狸狸接过去的。” “你先让我快活了,嫂嫂就告诉你。” 这次李之罔没躲开,被大嫂抓住时机给吻到,瞬时他就感觉到恶心无比,自己竟被一具木偶给玷污了,一下将大嫂给推开。 李之罔坐起来,严肃道,“要做这种事,可以,但得先把法子告诉我。” “别这么扫风情嘛。”大嫂又来抓李之罔的手,发现他毫不动弹,叹气道,“那告诉你好了,屋里有个漆白的柜子,最下层放了把钥匙,门在桌子上,你对准我白日里放蚕的盒插进去就行了。” 第25章 险象 “多谢大嫂,我先在这儿谢过了。” 李之罔一边感谢,一边暗中找来绳子把大嫂捆在床上,又把她嘴给堵住,不顾她蠕动低吼的样子,去拿了钥匙,打开屋门。 这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门外终于显现了正常的道路。 走在路上,李之罔不无想到,他前几日虽尝试了各种方法,但都是循循善诱,譬如诱骗狸狸出去玩耍,假意帮大哥料理农事等,但经由这些打开的门无一不是虚假之门,而他今日假意与大嫂私通竟打开了真门,再联想这道德败坏的一家,莫非只有他自身道德受损、同流合污才可出了这木偶小屋?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已经出了小屋,再有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下一道小屋又是昏暗至极,李之罔推开门来,打斗之声顿时入耳,只见门内盘坐着十几位武士,而小屋的正中何维正与一位武士搏杀不歇。 他推门的动作轻缓,但在昏暗的小屋内已足够明显,何维一下便注意到了,见是李之罔,不由喝道,“你这重伤之徒,也敢来此黑白居?” 李之罔好整以暇,并不生怒,笑呵回道,“我看你虽有余力,但不是武士对手,长久下去必是败亡,逞着口舌之礼作甚,不如专心战斗。” 至于何维引祸水东流,他并不担心,却是正中有一个法阵,只有胜了的才能出来。 何维已使出《冰火剑诀》,但只堪堪与武士打个平手,不由道,“要过此屋至少需要斩杀五名武士,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不若我二人携手克敌,恩怨之后再论。” 听何维所言,他似乎对此间颇为了解。 李之罔遂问道,“你方才唤此地叫做黑白居,这里究竟是何处,且先说个清清楚楚,我再考虑助阵与否。” 何维暗骂一声,只得道,“此地乃是虚无之所,是洞府之人的欲念所化,以黑白小屋相间之,恩惠法就藏在最深处,而想要通过各小屋就得明白其欲念所指。好了,再不来助,我是真要死了。” “再坚持会儿,我唤出蛟龙也是需要时间的。” 李之罔所言当然只是推词,毕竟他只要把精血吐在邪首剑上便可,他更多的是考虑战斗结束后的事,自然能多消耗何维就多消耗些。 “好了,我来助你!” 眼看何维已落在下风,李之罔也不再佯装,祭出口精血喷在邪首剑上,顿时青白两色蛟龙咆哮而出,护在他周围。 他跳到小屋正中,一剑击退武士攻击,命令道,“我主防,你主攻!” “算你还识得大体!” 何维冷哼一声,倒是与李之罔配合起来,一人用蛟龙防御,一人用《冰火剑诀》制敌,不说攻防无间,但也把武士按在地上打,没过一会儿就将其彻底格杀。 接下来二人一鼓作气,连续斩杀三名武士。 还是和之前一样,何维一缕剑气打在周边其中一位武士身上,顿时那名武士浑身战栗,抓起身旁的武器便跳到场中与二人搏杀。 但是与前四名武士战斗时不同,二人此时都疲惫至极,两人合力也仅能与武士打个平手,没有出现之前一边倒的局面。 李之罔喘着粗气,骂道,“你这白面瘦伶,莫非是在省些力气,好顺便把我杀了?” 何维一时语塞,很快回讥道,“我看你才有这种阴暗想法,我何氏子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屑搞这阴暗勾当。” 李之罔大笑不已,若真是光明磊落,他又怎会被诓骗于此,更险些沦为打开黑白居的祭品。 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既然对方藏手,他也不会傻傻地白费精力,只拿出五分力气挡住武士,剩下五分力气则防备何维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反戈一击。 二人皆收了手,但这武士毕竟只是虚幻造物,无有神智,只知进攻,在二人留手攻击下还是逐渐不支,显露出败亡之相。 “且去死吧!” 何维大吼道,双剑却没斩向武士,而是劈向他身旁的李之罔。 “这就是你所说的光明磊落?” 李之罔一个后跳堪堪躲开,幸亏他早有防备,不然这一击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何维不应,一剑斩杀扑过来的武士,随即向李之罔冲去。 李之罔暼了眼附近,发现已经有一道门出现并打开。他也不再藏拙,抓下几朵花吞下,当下便与何维战在一块儿。 要说这何维也是个半吊子,不仅修为不如他哥何冰,就连《冰火剑诀》也远远不如,李之罔甫一使出全力,便将他压在地上打。当然,他心中也存了其他想法,那就是现在力气所剩无已,只能依靠逆花针长出的花朵补充,只能速战速决。 因此,他几乎不防护,只进攻,誓要把何维当场格杀。 战斗一阵,李之罔发现何维气势渐弱,不由笑道,“此间灵气稀薄,无法补充,我虽失了修为,倒是正正好,不用去顾及,可你却未必了。” 何维面色阴沉,李之罔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痛处。想及于此,他赶忙跳开,从怀中抓出几枚丹药,满脸肉痛地吞下道,“大哥所赠的聚灵丸竟要用在你这粗陋之人身上,当真可惜!” 瞬间,李之罔就感觉何维灵力回满,就连气势也状大几分。 想也未想,他立马跳开远遁,却是要夺路而逃,不再与何维争斗。 何维见此,怒骂一声,并没去追,却是打斗之时李之罔一直在向门那边靠近,如今已经出了屋,再去追已是来不及。 何维虽觉可惜,但并没去追,而是坐下疗伤,方才激斗中还是受了几处伤,需得治疗才行。 结果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李之罔又去而复返,他不由道,“怎地了,莫非前方比我更加凶险?” 李之罔不答,只捂住胸口默默后退,随后从门外走出一位女子,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赵素丹。 何维见此,哪能不明白李之罔是腹背受敌,不得以才退回来,向赵素丹呼道,“素丹姐,你看到大哥没,我走了几间屋子还没寻到大哥。” 诡异地是,赵素丹并未说话,反而喘着浓重的粗气,在黑暗之中怪极了。 “别过去!你素丹姐恐怕已经不是人了。”李之罔看何维向赵素丹走过去,连忙阻止。 “休要胡说!”何维盯上李之罔一眼,继续向前走去,随后只听到其惊呼一声,身子已不自主地后撤。 “赵素丹”走到屋内,昏暗的火烛勉强照出她的身形。只见其周身破碎,数个大窟窿贯穿身体,阴绿的脓水伴着蛆虫毒蝎从中流出;其五官皆被咬碎,脸上各处长出獠牙,看起来可怖极了,完全不是人类之相。 “素丹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维哭嚎着,其身子却在不断后撤,已是胆气尽碎。 相比起何维,李之罔更加苦脸,如今赵素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身上的逆花针再无人可解。但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个的时候,他连忙喝道,“躲能躲到哪儿去,你我二人合力杀了这活尸再说。” “可是,那是...素丹姐啊,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素丹姐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借其肉身作祟的邪物罢了!” 说罢,李之罔已是冲将上去,不再管哭哭啼啼的何维。 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因为赵素丹尸身上的脓水会随意飞溅,阴绿色的颜色一看就非同小可,沾之即死。但后来他发现蛟龙能庇护住他周身,脓水尸毒根本进不了身,他顿时战意激昂,战斗一段时间便斩去赵素丹左臂。 如此又回到了方才武士小屋的情况,他若使出全力必被何维黄雀捕蝉,但只佯装作力又会被赵素丹蚕食,真真是进退不得,做何都是错。 想及于此,他也不再与赵素丹争斗,抢了个空隙便退后,看何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何维仍是哭哭啼啼,似乎赵素丹的突然陨落让他的心灵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赵素丹化作的活尸那边,并没有追逐李之罔,反而是主动激活小屋内尚存的武士,与其搏杀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李之罔并不意外,因为交手一阵他发现活尸并无自身意识,完全是遵循着自身的本能寻找生物屠杀。 但后面的情况就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武士们根本不是活尸的对手,虽可鏖战一阵,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活尸打做两半,而这时活尸会停下来,从自己的胸口掏出抔脓水泼在武士身上,在脓水的感染下,武士也变做与赵素丹一般的活尸。 本以为武士可以消耗赵素丹,但结果却是资敌。 李之罔见此,暗暗皱眉,跑到何维面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喝道,“睁开你的瞎眼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何维清醒过来,赵素丹带着几名已被感染的武士屠杀剩下武士的画面顿时入脑。 他慌张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合力应敌。”李之罔没好气道,“如今谁也不可藏拙,否则定无活路。还是如此前一样,我主防,你主攻,把赵素丹砍成稀碎。” “好,就这么办吧。”已到生死关头,何维终于是分清轻重缓急,不再顾及从前情谊。 二人已共战过一阵,遂不需多说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李之罔挡在前头用蛟龙抵御赵素丹的攻击和脓水,何维则在后方用《冰火剑诀》攻击赵素丹的四肢。 二人各司其职,任凭赵素丹化作的活尸妖邪万分也无济于事,逐渐地,其右臂被冻住,两腿陷入烈火中,威力大减。李之罔见此,大呼一声,飞跳而起,一剑将赵素丹的头颅斩掉。 赵素丹的身子顿时就不动弹了,很快就彻底变为一地脓水。但两人并没有松懈,而是继续并肩作战,将其余已被感染的武士都彻底杀死。 危机解除,两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一方面是消耗甚大,再作决斗极大概率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所想不同,没有冲突。 “你要留在此处?”李之罔问道。 “嗯。”何维点点头,“大哥素青睐于素丹姐,今素丹姐不慎陨落,我得替大哥收殓好素丹姐的尸体。” 李之罔看眼赵素丹化作的尸体,没多说什么,只留下句“我们的生死之后再论”便前往下一间小屋。 这一间小屋正是赵素丹变作活尸的地方,虽光亮明显,但里面脓水四溢,尸臭铺天,一看就不是善与之地。 因为赵素丹是从其他小屋进入这脓水小屋的,所以小屋里已有一扇门,但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想看看还有没其他门,毕竟众人都是从不同的小屋行径,既然能相会到脓水小屋,定有玄妙。 考虑到脓水的情况,李之罔一直没有把蛟龙收起,如此也方便他在恶臭至极的尸体间寻找线索。但他找过一阵,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此小屋似乎与他此前见过的用头骨来豢养毒物的小屋类同,只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想着,左侧的墙壁上忽然裂出个口子,正是门生成的迹象。李之罔拔出剑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显露出个身形,他紧张的情绪顿时消解,却是李坊到了。 二人隔了好一阵才又相见,都不由得一笑。 李坊后怕道,“这里真是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幸亏还能再见到李兄。” “是啊。”李之罔也不由得感叹,“李小姐应也是经历了数间小屋才来到此处的吧,那我们五人,已有四人在此,此间小屋或许就是通往最后空间的关键所在。” “除了你我,还有谁,我怎没见到。”李坊问道。 李之罔便把赵素丹的事说出,并说了何维正在收殓其尸体的事儿。 听完,李坊一阵唏嘘,道,“害人者终不得好死,但此般下场也真是凄凉无比。” “好了,我们也别谈这个了。”李之罔挥手算揭过这事,道,“你觉得这间小屋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李坊看上一阵,摇头道,“只是堆叠的尸体多,甚至还不如我见过的其他小屋有特点。” “我也觉得是这样,这小屋寻常得很,让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李之罔点头附和,忽得,他想到什么,忙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通路在脓水之下?” “这不太可能吧?”李坊也有点拿不准,“这脓水碰上了就会如素丹般被感染为活尸,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又怎会想着进到脓水下面。” “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缘由。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找找看。” 紧接着,李之罔便在脓水外打转,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些东西。 他用剑挑开具尸体,让李坊过来看,道,“你看,这儿有阶梯的痕迹,脓水之下真有可能别有洞天。” 李坊也来了点兴趣,道,“不错,那现在就是要看怎么才能把这些脓水移走了。” 就在二人思量之际,墙上又是裂出个缝隙,许久不见的何冰终于是姗姗来迟。 何冰此前打扮文雅,让人一看就有亲近的想法,但现在却披头散发,双目红肿,一副癫疯之相。 他看见李之罔二人竟一时间没想起来两人的身份,半晌才摇头道,“对了,你们俩一人是李之罔,我的祭品,一人是李坊,我的同门。让我想想...你们俩都背叛了我,该死!” 说罢,他竟双手扑倒在地,如野兽般扑杀过来,而途中的脓水对他竟如无物。 李之罔如临大敌,让李坊站在他身后,道“我这蛟龙可防脓水,你且站在后面...” 他话未说完,何冰便已扑到近前,一爪子连同他和李坊都被打飞出去,二人本就有伤,受了此击,当即都是口吐鲜血,再起不能。 何冰不紧不慢地向二人爬来,口中喷吐着热气,完全是野兽之相。就在这时,忽得响起何维的声音: “大哥,你终于来了!素丹姐,素丹姐她...” 何维的出现让何冰暂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去,喃喃道,“你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大哥,我是何维啊!你的三弟!” “何维?很熟悉。”何冰暂时放弃李之罔二人,开始向何维爬去,其口中喃喃有词,“我的三弟应该在家中习武,怎会在此?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大哥,你忘了吗?是你说发现了一个遗弃的洞府,叫我、涣回哥和素丹姐来探险的。”何维已发现了何冰的异常,但连连的打击已让他再承受不起,只继续道,“素丹姐死了,你爱的素丹姐死了啊!” “素丹?我爱的人。”何冰止步,短暂地想起过往,眼中留下热泪,随即向何维扑去,大吼道,“定是你杀了素丹,我要为素丹报仇!” 何维几乎一瞬间就死了,他被何冰咬下了半个头颅,顿时脑浆飞溅,但这个傻小子直到此刻仍在喊着“大哥”,而化作野兽的何冰不为所动,他已将何维认做杀了赵素丹的凶手,一口牙齿在其身上啃食不停,直到最后,何维的身子只剩下机械的摆动,何冰仍没有丝毫的停歇。 李之罔不忍再看这样的惨剧,收回目光道,“等会儿就到我们俩了,你怕不怕?” “怕啊,怎么不怕。”李坊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但仍尽量提起笑颜,“只可惜没能快上些,替师门收了这劣物。” “这便是你不得不来的理由?” 李坊点点头,“我和何冰同出于毗湘城,又一同拜入华琼剑派,虽没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但也有同门之情,只想着他做了错事,带他回师门领罚,没曾想自己也要殒身于此。”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强力坚持,把你留在炼丹室就好了。”李之罔勉力站起来,将胸口的花尽数吞入腹中,“若李小姐侥幸不死日后又能见得晦朔殿下的话,请告诉殿下,之罔从未有负于她。” “不,别这样...”李坊哪能看不出李之罔拼死一搏的决心,但她如今却是连起身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李之罔的豪言壮语很快就销声匿迹,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跌跪在地,再爬起来何冰已出现在他脸前,没有任何反抗的又被打飞出去。 昏沉之际,李之罔竟看到了炼丹室中见过的大头婴儿,而且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个,他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出幻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头婴儿没有回话,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但很快李之罔便注意到了,他们竟然在抬着他逃跑。 “救救她...” 他指的方向正是李坊躺着的地方,何冰正缓步爬过去。 不知是哪位大头婴儿先叹了口气,所有的大头婴儿都紧跟着叹了口气,随后一半的大头婴儿奔向李坊,在何冰的铁爪袭来之前将她抬走。 被大头婴儿抬着同向而行,二人侧过头来都不由自主地笑了,毕竟还有什么事比逃出生天更让人安心呢,尽管不知道去路在何方。 两人穿过一间间房屋,发现房屋逐渐缩小,最后仅他们的头颅大小,而他们也来到一具尸骸面前。 大头婴儿将二人放下,随后便化作光点融入尸骸体内,无需预料,尸骸动了起来。 李之罔和李坊搀扶着坐起,看向尸骸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洞府的主人?” “正是老夫。”尸骸点点头,声音空洞,道,“徒儿顽劣,让两位受苦了。” 李之罔和李坊互看一眼,这何冰竟是洞府主人的徒弟,怪不得他对洞府如此熟悉,恐怕那所谓记载了洞府详情的书籍,也是其所杜撰。 李之罔问道,“上师可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洞府中不仅邪物横窜,那何冰还变作野兽样。” 尸骸沉默阵才缓缓道,“皆是老夫识人不明也...” 随后尸骸讲起他的故事。原来尸骸唤作沈清,乃是小有声名的散修,一年,偶然发现此处灵气葱郁便起了在此修建洞府以清修的想法,后来,年幼的何冰独自闯荡到此处,沈清见其天赋尚可,遂收其为徒,并坚定了修建洞府的想法。 洞府修到一半时,沈清已收何冰为徒数年,逐渐发现其暗藏祸心,贪恋他的法宝和功法。沈清有心规劝,遂不想动武,谁料何冰已暗中动手,在沈清的日常饮食中藏下了毒药,结果是沈清反被何冰监禁起来,日夜审问法宝和功法的去向。 沈清先是大怒,拒不答应,后来料见到自己生还无望,遂一面委曲求全,一面以魂灵无法往生为代价,暗中布置起洞府来。因为何冰要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沈清有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布置洞府,不仅设下诸多关卡,还把恩惠法等藏在深处,诱骗何冰前去寻找。 何冰如若不敢,那他一辈子都拿不到法宝和功法,但如若他敢,也绝无法活着出来,因为关卡中设下了专门针对何冰一人的散神散,会让他在历险中逐渐迷失神智,最后沦为一条野兽。至于大头婴儿,正是沈清将自身神识藏于丹药中,以此观察具体情况,救下李之罔二人,则是觉得他二人是良善之辈,不应毁身于此。 第26章 苏年锦 故事讲完,尸骸也如释重负,“如今仇怨消解,老夫也该走了,两位恩惠客,且保重,切记善有善福,恶有恶报。” 说罢,尸骸顿时跌裂在地,其身上飞出无尽的金芒光点,都尽数消散于空中。 李之罔和李坊面面相觑,没曾想洞府历险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上师说还留了些东西给我二人。”李坊率先回过神来,说道。 李之罔看向一旁,除如棋盘般的法宝“黑白居”外,还有两种丹药和两本功法,这可不好分。 李坊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如果可以的话,李兄能否将‘黑白居’让于我,丹药则全给李兄,功法你我二人一人一本。” 黑白居就是最后困住李之罔等人的众间小屋,此刻何冰都还在里面的脓水小屋内,可谓威力强大。李之罔却没有任何不舍,而是道,“李小姐有师门庇护,拥有法宝可不为人所嫉恨,但在下拿了只会藏货于身,‘黑白居’还是李小姐拿得好。” 李坊欢欣雀跃,当即就把黑白居收了,李之罔则自然地将两种丹药收到怀里,也不看其是什么功效。 最后便轮到两本功法的分配,因为其中一本是恩惠法,李之罔还担心着该怎么分配,结果李坊匆匆看过就不要了。 原来这恩惠法根据恩惠的不同分为诸多功法,李坊的恩惠在心肺部分,而二人得到的恩惠法却是涉及五指的,对她毫无用处。虽然可以在坊市上售以高价,或者等待时机与人交换恩惠法,但毕竟李坊已得到了最为珍贵的法宝,就干脆大方地送给了李之罔。 剩下的一本功法是名为《惊鸿步》的身法,对于正在研习舟剑式的李之罔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他遂开口道,“李小姐,此身法对在下极为重要,在下愿以丹药交换。” “嗯,既然对李兄有大用,我实不能横刀夺爱。”李坊轻笑声,“至于丹药,李兄留着便好,我仅要这黑白居已是赚了。” “这如何得行...” 经过李之罔的反复劝说,李坊最终还是收下了其中一味丹药。 “分赃”的事稍毕,二人回到正事上来,毕竟李坊几人都是毗湘城大族出身,如今仅剩她独活,总得有个交代;再者,李之罔身上的逆花针也是个麻烦事。 李坊沉思阵说道,“何冰乃是咎由自取,说来素丹等人皆因他而亡,待我返回师门后,我会把此间缘由告予长辈,不会牵连到你。至于李兄的逆花针,我先送你到毗湘城,看能不能托族中人出面请赵氏来治。” 李之罔初来驾到,对于这些道道不甚了解,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他也提了一个点,那就是得先回去带上方削离。 商议完,二人当即动身回返。因为沈清已逝,洞府内的各种机关算计都随之消散,二人没有遇到一点阻拦便离开了洞府。 当李之罔赶到与何冰五人初次相见的小山丘时,方削离还在原处等他,只是多了些不速之客。 “怎么个事?”因为逆花针的缘故,李之罔几乎无法行走,都是由李坊搀扶着,但见到方削离疑似被欺负,还是提振起力气飞跑过来,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罔哥你回来了!”方削离如解脱般欢喜不已,但见到李之罔的惨样,又是关切道,“罔哥,你的身子?” 李之罔摆摆手,不提这茬,走上前去看着围拢住方削离的数人道,“我远远便看见你们揉推我兄弟,几位什么意思?” 为首的大汉不屑地笑笑,“你这白面仔,不是中洲人吧?难道不知晓南洲半妖不得进入中洲地界?”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还是在偃师的口中才得知因为拒敌城与永安王的私人恩怨,中洲人与南洲人相互仇视,而南洲独有的半妖更是中洲人攻击的重点。没成想,已过去了一万年,还是如此。 他看向大汉的后方,那是一个暂时停歇的车队,看来这些人只是附庸,正主还在车上。他遂开口道,“阁下就是如此管教自己的手下人,对一个陌生人拳脚相加?” 这当然是有些夸大了,但不这么说的话,车上的人恐怕会毫无所动。 果然,最靠前的马车帘子动了下,但让李之罔始料未及的,对方只是揭开了帘子便又放下,完全是不打算掺和的样子。 这让他不由大怒,但想到自己如今身体不复,还是放下了争斗的心思,准备带着方削离离开。 结果为首的大汉反而不答应,喝道,“说,你们要去哪儿?南洲的老鼠就老老实实地滚回南洲去!” 看李之罔二人不理,大汉更怒,竟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我劝阁下莫要自误。”李之罔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只要对方稍有动静,他绝不会手软。 大汉毕竟不是主事的,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呼喊周围同伴把二人围住,打死了要胡搅蛮缠。 这时李坊也已赶过来,她声音微冷,道,“你们是湘川镖局的吧?我是毗湘李氏的李坊,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大汉看李坊面有倦色,衣裳破碎,但上面的家徽做不得假,胆子一下就蔫了,赶忙低头抱拳道,“不知贵人到此,多有疏忽,这就去请我家大人来见李家小姐。” 说罢,大汉当即奔向为首的马车,通报后,不多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子。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兆天年——兆天年),其时她刚满二十七岁,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态风骚,虽称不上至美,但也实属一城翘美。 她着男子打扮,穿鸦青澜衫,正踏步徐来,看起来仪容有度,胸藏寰宇。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湘川镖局的小当家,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会因她远房亲戚的惨死而被罪恶缠身,以致于患上祈祷病,最后在兆天年自戕而亡。 苏年锦面带歉意又含笑,似与李坊是老相识,“这些下人不会做事,惊扰了妹妹,妹妹可不要怪罪啊。” 李坊也收起脸色,但还是讥道,“原来是苏姐姐,我当是湘川镖局的谁呢,敢羞辱我的朋友。” “妹妹千万不要再怪罪了,做姐姐的怎担受得了。”苏年锦比李坊稍大,但不知为何,对对方却极为恭敬。“我看妹妹似受了伤,不如就让姐姐送你回城,免那步履之艰。” 李坊先行谢过,但并没立即答应,而是把李之罔带到一旁,问道,“李兄觉得如何,这苏家小姐虽然刻薄,但是因是商人出身,多讲究一个言而有信,她既然愿意载我等,就必然会做到的。” 说实话,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第一印象极其地差,这不是什么容颜绝美就能改变的。对方明明注意到了手下人在生事,却不管,反倒是李坊出现,才姗姗来迟,完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但做事情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实际情况,如今不说他,便是李坊也是伤势满身,容不得半分拖沓,他遂道,“那我们便答应苏家小姐,只是我看这苏小姐行事偏私,不是相与之人,李小姐不可与其深交。” “她比我还好看些,我还以为你被她迷住了呢。”李坊轻笑声,低声道,“虽然姐姐长、妹妹短的,我们俩可没这么熟,只是都是毗湘城有头有脸的,总不免相识罢了。” 说罢,李坊便回到苏年锦面前,和气道,“那就有劳苏姐姐了,妹妹一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中的。” “妹妹说得什么话,我们俩可比那亲生姐妹还要亲昵,这是姐姐该做得。” 苏年锦说着就拉起李坊的手往马车走去,李之罔耸耸肩,也带着方削离跟上。 多年之后,李之罔想起此时他给苏年锦的评语都会啼笑皆非。那时距离他到达南仙洲已过去整整十四年,与苏年锦告别也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年,但对方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携家带口赶赴到南仙,此种行为,与初次相见时大相径庭,看来家族剧变确实让她改变了许多,终于独立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当然,这已是久远的后话。 马车上,李之罔一直沉默着,李坊也不例外,反倒是苏年锦一直叽叽喳喳的,极尽所能地与李坊交谈,问得少半是毗湘城之事,大半则有关李坊的师门——华琼剑派。 李坊似知晓隐情,对苏年锦近乎赤裸的问询一直保持着极大地耐心,几乎知无不言,就连对华琼剑派一无所知的李之罔也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无遐想,苏年锦不愧是商人出身,说这么多干燥的话都不会感到烦闷,反而还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聊完华琼剑派,苏年锦忽得指着李之罔道,“妹妹,我看这位李兄身上的伤乃是拜赵家的逆花针所赐,其中是否有何隐情?” 李坊没想到苏年锦眼如此尖,一时竟是慌了,支吾道,“姐姐许是看错了,没这回事的。” 苏年锦点点头,道,“姐姐愿意帮妹妹呢,一是咱们都是毗湘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是姐姐天然想与妹妹亲近。但姐姐是开镖局的,谁家的货都要送,不能为了妹妹就与其他家结怨,这个理妹妹应是懂得吧。” “那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这就...” 李之罔忽得拉了拉李坊衣袖,打断她的话,歉然地向苏年锦笑笑,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李小姐,既然你想将历险之事归咎于何冰,则我们被谁所伤根本无关轻重,只需将由头都归到何冰身上便可。这无论是王家死了人,还是赵家死了人,都与我们无关,他们只会去寻何家,我们俩反而还会得到相应的医治,毕竟只有我俩知晓真相。” “可这与把事情告诉苏年锦有何关系?” 李之罔摇头道,“这苏小姐商人头脑,认识的人定然不少,既然我们不准备藏着掖着,为何不借她之口将真相告诉众人呢。这样的话,何、赵、王三族即便有心想歪曲真相,但那时已人尽皆知,也歪曲不了一点。相反,他们还会为我们赠药疗伤,以证明他们的子弟并没有加害我二人,最后我们再一改口,称人有定途,我二人侥幸得存,何冰四人只是福薄寿稀而已。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们也不用担忧对方私下的报复。” 李之罔的出发点很简单,何氏三族都是毗湘城的大族,定然不能接受自家的子弟加害同伴这种丑事曝光,至少明面上不能存在。说到底,家族延续除了实力以外,脸面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时候,脸面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为重要。 李之罔只是从大家族的脸面上来考虑,但李坊听来却大为震惊,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对方就已想好了之后的应对方法,若真按这样施行,定能大大免受三大家族的纠缠。 “李兄高论,我不如远矣。” 李坊由衷道,随后二人低声商议几句,便将事情的真相告予苏年锦。 苏年锦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两位竟历经数番艰难才幸运得活,可怜了那素丹妹子,被何冰所骗,竟如此凄然地死去。只不过二位商议后才决定告诉我,绝不是只想让我听个故事吧?” 李之罔已接过事情的主导权,遂道,“如果可以的话,苏小姐可通过你的渠道,将洞府历险一事传遍毗湘城,闹得越大越好。我想这对苏小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苏年锦点点头,“嗯,这对我很简单,但只需如此便可?” “当然不只是这样。”李之罔笑笑,“如果三大家族识趣的话,自然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届时便看他们如何做了。这里还有一个私人请求,我所受逆花针比较严重,苏小姐若有渠道的话,希望能把事情的真相先告诉赵家,请人来帮我疗伤。” “可以,我这就派人去办。”苏年锦朝外挥了挥手,不多时就有人靠拢过来,她随即把事情吩咐下去。 忙活完,她移回目光,看向李坊道,“妹妹,姐姐做的事虽算不得只有我能做到,但也有一番苦劳在,姐姐提点要求可以吧?” “姐姐请说。”李坊一听就知道苏年锦还惦念着进入华琼剑派,但如今拿人手软,只好答应。 果然,苏年锦说道,“妹妹知晓的,华琼剑派只要三十岁以下的,而这后年的入门测试已是姐姐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若是妹妹知道了考核内容,还请提前知会姐姐一声。” “这...妹妹尽量吧。” “华琼剑派是学剑的?”李之罔忽得道。 苏年锦虽感觉这个问题颇为白痴,还是好生回道,“既以剑派为名,自然以剑为尊,所授也多为剑术。李公子莫非也想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李之罔摇头道,“在下恰巧对剑术有些钻研,可与苏小姐共同论道,说不得互有长进,让苏小姐入门有望。” 虽是说共同论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李之罔说他可以教苏年锦剑术。 苏年锦见李之罔年岁比她还小,修为又几乎感觉不到,只当是狂言,并没当真,应承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届时有时间的话一定多与公子探讨。” ... 毗湘城 毗湘城因临近湘江河而闻名,多年发展之下已成为天湘州中有名有姓的大城。话说这天湘城中有一镖局唤作湘川,绵延六、七代,如今的家主乃是苏岩,其膝下有一独女唤作苏年锦,这苏年锦可谓闻名天湘城,除了其生得美艳外,使她“声名远扬”的还有另一个重要重要原因,那便是她自十四岁起就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如今已整整有五次之多,一次没通过。寻常家族子弟面对这样的情况,早早就断了心思,把重心转移到家族事业上,但这苏年锦不是寻常人,她在兆天年参与家族的镖局事业后,仍勠心修炼,只可惜天赋平平,如今已成为天湘城饭后杂谈中的一则,上到家族子弟、下到贩夫走卒都在猜测她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次的入门测试。 “辛苦了,老方,你先下去休息吧。” 到毗湘城没多久,李之罔便吩咐方削离出去打听苏年锦的情况,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惨痛经历,当真不是个寻常人。 方削离答应声,又问道,“罔哥,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至少数月吧。”李之罔想了想,除了他要养伤外,还得花时间去打听慕玄机的行走,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拿不下来,再者,为了偿还苏年锦,不论对方上不上心,他都会尽力传授给对方剑术,这至少又是一、两月。 得到明确的答复,方削离就退下了,留李之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李坊的关系在,他自然是跟随她住在李府。 如今距离他们到达毗湘城刚过去一日,但在苏年锦有意识的预热之下,洞府历险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普通人也能说上几句。 他刚想到这事,门外忽得传来声音,有人说道,“李公子,有人求见。” “且让进来。”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才放人进来。 来者是位老叟,眼微眯,但精光内蕴,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不发声,也不作礼,慢悠悠地将屋内打量个遍,又把眼珠子转悠到李之罔身上,才缓缓道,“小友便是如今城中盛传故事里的李之罔?”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哪家来人?” “小友觉得呢?”老叟身上没有任何徽识,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只不过李之罔却极其坚定,淡淡道,“自然是姓赵,就是不知晓阁下大名。” “老夫单名一个章。”老叟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随即他直入主题,道,“我家家主唤我来问,素丹真如故事中那般陨落了?” “我与李坊李小姐亲眼所见,赵小姐染了脓水被异化为邪物,我等为了自保,只能痛下杀手,还望赵伯勿怪。” 赵章并不意外,何冰五人出去历险,如今只有李坊回来,其余人自然是陨落了。他再问道,“故事中说,何冰与素丹等人纠合在一起欲献祭小友,被李家小姐给救了下来,果真是如此?” 李之罔知道重头戏来了,低沉道,“真相自然是如此,但故事嘛,总是能颠覆回转,说不得是赵小姐为主、何冰为辅,说不得又是何冰胁迫了赵小姐,赵小姐乃是无奈之举。您说呢,赵伯?” “素丹向来宽厚,自然是被何冰那厮胁迫,小友你说呢?”赵章笑道,一张老脸却低沉得紧。 该是咬点肉下来了,但也不能要得太多,否则别人对他痛下杀手,上哪儿都说不出理来。故此,已经想好条件的李之罔还是故作沉思,缓上一阵道,“我与赵伯一样,觉得素丹小姐也是这样,被那何冰所胁迫,非是她本意。如今素丹小姐已逝,我也甚为忧伤,便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活下去,只是这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几无好转,恐只能随了素丹小姐的后尘。” 听了李之罔的话,赵章脸色好些,笑眯眯道,“如今素丹已去,小友自然不能如此,当长活于世,为素丹澄污清垢,不辱她身后之名。这样,我赵家愿为小友治好逆花针伤,再赠元养丹三罐、复神散三瓶,外加链沫两千,小友觉得如何呢?” 李之罔作出为难的样子,缓缓摇头道,“素丹小姐的名声自然重要,但这何家怕也不为多让,赵伯所供不少,但恐怕还是不够。” 赵章却似咬死了般,笑道,“赵家只能提供这么多,小友若不愿,老夫也没办法。至于那何家,乃是外来户,恐不会遂了小友的愿。” 李之罔还没调查过何家,不清楚赵章意欲所指,况且此时他不能失了气势,否则一丁点都拿不到,遂道,“那赵伯请回吧,我时日无多,且留我独享最后时间。” “这...”反倒是赵章有些慌了,他赵家在毗湘城由来已久,家族名声受不得半分污点,可李之罔的话已算是直接回绝。家主已命他一定要解决掉此事,他不能去赌,便道,“上面的条件不变,元养丹和复神散改为五罐,链沫改为三千,小友觉得如何?” “赵伯请回,在下头疼渐加,不能久谈。” “七罐,四千!”赵章咬口牙,狠狠道,“再多真没有了。” 做人要见好就收,李之罔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再要更多说不得对方就翻脸了,便顺着道,“赵伯大人有大量,在下自不能无赖耍蛮,便依赵伯所言,以结两家之好。” “如此甚好,那便由老夫先为小友疗伤。” 赵章乃是赵家的长老,修为深厚,医治赵素丹留下的逆花针伤不在话下,数个时辰过去,李之罔就感觉到胸口一直积压的沉重感大有缓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第27章 暂居 “小友,老夫这就先回去了,以后隔日便会来为小友治伤,一月以后小友就可痊愈。” 赵章说罢,便拱手告辞。 李之罔撇撇嘴,对方总归是只老狐狸,留下了后手。虽然口头上说好了,但赵章既没把财货给他,也没说要定下天地约契,还说逆花针伤要一月才能彻底消解,倘若形势变换,对方完全可以推说从未有过约定,更能单方面停止为他疗伤,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之罔,我进来咯。” 门外忽得响起李坊的声音,李之罔赶忙应道,“李小姐,请进。” 待她坐下,李之罔好奇道,“李小姐怎地过来了?你伤势也不轻,得好生养伤才可。” “父亲为我看过,我的伤势无碍,不及之罔你严重分毫。”李坊摆摆手,说道,“我是听见赵家的人过来找你,才想过来看看。这下人也是蠢笨,不知先知会我,竟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李之罔知道李坊是担心他被赵家威胁,心生暖意,解释道,“还好,那赵章虽与我讨价还价,但还是答应为我疗伤,并赠些财货,只是还未立下约契。” 李坊沉思阵,道,“看来这赵家是要看何家的做派了。” “我听赵章说,何家乃是外来户,莫非有何不同?” “何家与我等本土大族确有不同。”李坊解释道,“据父亲所说,何家乃是做的茶马生意,数十年前才定居到毗湘城,前几代家主都是十足的土匪性子,不知礼义廉耻,只晓钱财人情,新生代因为是生长在城中的,才有些书卷气,但脾性还是没变。” “意思是何家有可能不太在乎脸面?”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已超出了李之罔的谋划。 “不,他们在乎。”李坊道,“但他们在乎的不是家族子弟做了不良事,而是子弟孱弱无能,此事中何家最丢脸的就是何冰两兄弟败于我二人之手。” “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李坊微微一笑,“那得去问父亲大人了。之罔,父亲说想和你聊聊,随我去见父亲吧。” 既然住到李家,自然是要拜会家主,但李之罔没想到这么快,闻言赶忙点头,换好衣裳随李坊去见她父亲。 李坊的父亲唤作李坷明,中年模样,长得很是清秀,只是蓄了短须,看着颇有些威严,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李坊与他长得不太相肖,恐怕是随了母相。 向李坷明作礼后,李之罔便按对方的安排坐下,静待发问。 李坷明摸住短须道,“坊儿给我说了事情经过,李小友智勇双全,以外来之身荡平何冰小辈的阴谋,坊儿能与你结为好友是她之幸。” 虽是客套,但李之罔可不能应下,便拱手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子愚钝,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当不上智勇之名,伯父休要折煞小子了。” 李坷明微微点头,眼前的年轻人有功而不自傲,亦不攀附他李家,当是同辈少有。故此,他也不再说些场面话,直入正题道,“如今小友和坊儿都回了毗湘城,得考虑后面的事。坊儿不仅是我幼女,又有华琼剑派庇护,不会被三大家族纠缠,但小友可就难说了。” “伯父有何可教授小子,小子洗耳恭听。”李之罔诚心发问,他此番来,不就是想知道何家后续的动静吗? 李坷明微眯住眼,边想边说道,“王家、赵家与我李家素有来往,此番又是他俩家有错在先,我在中游说阵,两家应不会为难小友,毕竟家族小辈虽可贵,但面皮更为重要,他俩家不会做出不智之事。主要为难的是这何家。” 李之罔接口道,“方才李小姐给小子说了,这何家乃是土匪习性,不论对错,只信奉家族实力,与寻常家族大为不同,小子甚为担忧何家做出骇俗之举。” “对,何家便是这样。莫说小友,便是坊儿,何家甚至都有可能不会顾及我的脸面放过她,你二人此刻的境遇可谓相当危急,这阵子不要出府邸,做什么都得派人跟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伯父计量深远,应还有其他安排?”李之罔不觉得李坷明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他说要加强安保。 果然,李坷明又道,“我准备再召开一个家族议事,将毗湘城大小家族都唤来,让众人认清何家的本性。既然敢与我李家结上仇怨,我自不能让他好过。” “伯父这是长远之策?但祸事乃在近前,小子实在不解。” 在李之罔的认知里,家族议事是个妙招,但要产生效用不会太快,而何家的威胁可谓如鲠在喉,李坷明此计可谓舍近求远。 李坷明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解释道,“小友不知,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家族哪没有几桩仇怨在身,除非是危及家族存立,不然不可能动辄就覆灭对方,多半是赔礼道歉了事,要解决何家也是同理,绝非朝夕之功。这次的家族议事,我会要求何家当面承认错误,保证其不会对小友和坊儿动手,如果这样发展,事情便算揭过,但倘若何家不从,那众家族都会知晓何家知错不改、无信无义,你要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和这样的家族打交道,长此以往,何家在毗湘州再无立足之力。” 听下来,李之罔只感觉到一样东西——规矩,家族间的事务要以家族间的规矩解决,也只能以家族间的规矩来解决,不可能如仇人间杀了了事,虽感觉此计颇为拖沓,但已是比较完全的计策。 于是,他拱手道,“伯父高瞻远瞩,小子不如,便依伯父安排来行事。” 见李之罔答应下来,李坷明便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和坊儿都待在府中,其余事不用去管,我会去找其他家族沟通。小友伤势未愈,且先下去休息吧。” 对方既然下了逐客令,李之罔自然知趣,当即拱手告退。 待他走了,李坷明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李坊,盯上阵才道,“人都走了,还杵着呢?” “爹爹...”李坊羞红了脸,也不知为何,她现在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看见李之罔,甚至想白天黑夜都傍在他身边。 李坷明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叹息道,“此子无一样不是良材,非是小小毗湘城能容下,我儿莫要用情于此。” “我...哪有,便是同生共死,有番情谊在。” 话说着,李坊的脸已蓦地黯下去,却是想起来李之罔乃是晦朔公主的骑士,为追寻公主殿下,他绝不可能留下。 “哎,伤养好了,便回华琼山吧,此子未走前,不要再回来。” “不,我才不要!”李坊抬起头来,犟红了眼,“难道爹爹已是老古朽,见不得任何男女生爱?” “以后你会知晓的,感情来得太早只是祸事。”李坷明又是叹息声,一瞬间,那几乎不曾想起的过往呼啸踏来。“是湘川苏家送你们回来的对吧,明日,我便把他送到苏家去,让你们别再相见。” “父亲!为何你事事顺我,在这事上却要这样。”李坊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如此绝情。“娘亲在天之灵,绝不容许父亲这样!” “住嘴!你连你母亲都未见过,便敢说这样的话?”提起李坊的母亲,李坷明瞬间变了个人般,唤道,“涸井,送小姐回房!” ... 结果,第二日一早,不明就里的李之罔就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苏家。 苏年锦刚送镖回来,自然在家,但她有熬夜的习惯,经常看绘本到天明,今日也是如此,听到李之罔过来,随意梳洗了下便出来迎接。 她先找侍卫长了解了情况,结果侍卫长也不清楚原因,只道是遵守自家家主的命令。苏家不如李家,再者苏年锦又有求于李坊,她还没想好怎么巴结对方呢,李之罔突然过来,真是瞌睡来了有热炕头,也不去追寻原因便把李之罔迎了进去。 苏年锦看得起苏家,但对李之罔那就另当别论了,以示尊重给他安排了间小院,随后就以身体有恙回去补觉了,不过按她的习性,多半还是要再看上一会儿才会握住绘本睡去。 说回李之罔这边,他如今无事,待着也无聊,便拿起恩惠法和身法《惊鸿步》来。 从洞府中获得的恩惠法货真价实,但乃是治疗手部恩惠的,对他无效,故此只草草翻过就放下不管,他的兴趣和重心大半都在《惊鸿步》上。此前有过提及,舟剑式因为招法特殊,需辅以身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当时他还在苇罗州,战乱之地哪有功法可寻,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结果谁想本是为了恩惠法去的,结果偶然得到一本身份,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惊鸿,从字面上理解乃是惊飞的鸿雁,后多用来形容美人体态轻盈,而这便是《惊鸿步》的核心,学成之后可使人动作轻便,体态婉转。 屋内狭小,难以施展,李之罔便准备去小院里练习,还未推开门,便听见守在门外的侍卫在闲谈,他一听有料,暂时熄了开门的心思。 “你说,家主怎地突然把李公子送来苏家了,莫非昨日会见时李公子惹怒了家主?”这是侍卫甲的声音。 侍卫乙说道,“呵,别说我瞒着你,是金盏告诉我的。说昨日李公子走后,小姐与家主吵了起来,家主一怒之下才把李公子送了出来。” “小姐不好多年没和家主吵了吗?”侍卫甲如梦初醒,低声道,“我知晓了,就如你和金盏,但小姐有家主拦着,看来家主是看不上李公子。” “诶,我告诉你哈,我和金盏可没什么关系,休得胡说。”侍卫乙呵斥道,但听语气却好像又很高兴。他继续道,“小姐长大了,对情爱向往当是正常,只是这李公子来路不明,家主有所阻拦也没话说的。” “不对,我们许是想岔了。”侍卫甲说道,“家主可从未和小姐红过脸,唯一的一次还是小姐提到了她母亲。” “这一次也是这样啦。”侍卫乙应道,“说来也怪,当时家主只是外出一阵,回来时便带了个女婴回来,我们只当是家主外面的私妾生的,都没太在意,但你看现在小姐日益长大,却与家主越来越不像,这其中...” “打住啊,这种事是我们能议论的?好好站岗了。” 等上一阵,李之罔发现再没人说话,才咳嗽一声,出门练习《惊鸿步》,至于他偷听完是怎么想,只有天知道了。 《惊鸿步》毕竟只是一门身法,讲究的是身体的协调和动作的延展,虽有一部分需要灵力为支撑,但很多步法完全靠肢体动作就能完成,李之罔练习到黄昏,已小有所成,他不禁畅想起修为恢复后再使用舟剑式是何境况。 “李公子乃是初学?” 说话得人是苏年锦,她已来了有一会儿,李之罔也注意到了,只是方才演练到紧要关头,故此没有招呼对方。 他接过方削离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笑道,“今日才开始学,多有笑话,苏小姐莫怪。” “何有?仅一天便有如此样子,李公子可谓天赋斐然,真不考虑去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不了。”李之罔摆摆手,没搞懂对方怎么一直在意这个,含糊解释道,“我志不在此,苏小姐莫要强求。” “那公子志在何方?”苏年锦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并邀请李之罔落座,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乱世,寻家乡,享安年。”李之罔随口说道,反正他不会停留多久,扯些大话狂言有何不可。 苏年锦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当真,毕竟平常工作繁忙,总难得清闲,找个人说些话解解乏也是好的。她遂说道,“我看公子身子好些了,此前提及要教我剑法,现在可以吗?” “现在?” 李之罔抬头看去,天色已晚,这种事情不都在早上再弄吗? “就现在呗。我刚醒...不是,我刚好无事,就此时吧。” 苏年锦毫不在意,李之罔也没办法,只好道,“苏小姐习得什么剑法,请先操练一遍,我看过再说。” “不瞒公子,我可是有备而来,若你无法指点于我,可别管小女子翻脸。” 苏年锦笑呵呵地,站起来舞了舞双臂,李之罔才注意到她穿得颇为宽松,正合舞剑。 说罢,苏年锦拔出剑来,走到场地中央,笑吟吟道,“我学得乃是《春秋剑》,共二十三式,第一式,春去秋来。李公子瞧好了!” 苏年锦身材妙曼,舞起剑来如凤游天,如莺婉转,一剑一转都尽显美态。站立在一旁的方削离都看呆了,低声道,“罔哥,苏小姐舞得好生美丽,像天间人儿般。” 李之罔却皱紧了眉,撇嘴道,“全是花架势,空有美感。既无剑威,亦乏韵味,真是走了条邪路。” 《春秋剑》有二十三式,但苏年锦只舞到十五式便再舞不下去,却是后面的还没掌握于心。舞完,她仅出了层细汗,走回道,“李公子觉得我的剑术如何?我真觉得华琼剑派的长老瞎了眼,我如此高的剑术修为都能被拒之门外。” 看来她对自己的剑术极具信心。 两人还不算熟稔,李之罔不可能直接评点,只好婉言道,“苏小姐已将《春秋剑》烂熟于心,诸般剑诀有如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仅明剑招,缺乏真谛,通形少意。” 其实李之罔已经说得足够婉转,没说苏年锦的剑术完全就是花架子、空把式,实战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一直笑吟吟的苏年锦还是神色立转,含怒道,“李公子修为低下,大话却不曾少,真是让我失望。公子自行歇息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苏年锦竟就走了。 “罔哥,这是怎么个回事,这苏小姐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方削离不由说道。 “好面子,自尊强,非是可堪结交之人。”李之罔摇摇头,边往屋走边道,“待教了她剑术,我们便尽早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就安心待在苏府,在自己的小院里好生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苏年锦也再没来过,看来对方完全接受不了旁人说她剑术粗陋。 今日,李之罔照常按着往日的规律在院中演练《惊鸿步》,几日下来,不说掌握了七八分,但五六分怎么都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身体内逐渐有了灵气,久无动静的《玄都天经》也开始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种种迹象都表明针灸之法的副作用已经结束,这比马未湘说得日子还提早了十几日。 因此,今日李之罔的目标便是用灵气驭驶《惊鸿步》,看与以往有何不同。 忽得,院外射来一支箭矢,正正射在李之罔脚前。 眼见有变,侍立在一旁的护卫立马靠拢过来,其中为首的护卫长紧张问道,“李公子有无受伤?李川、李祜,出去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李之罔抬手止住,捡起箭矢,上面夹了封信,信封表皮有毗湘李氏的家徽。 话是这么说着,护卫长还是让人出去查看,毕竟李之罔是他们的被保护人,而不是他们的上司。 李之罔不置可否,耸耸肩打开信封,发现竟是李坊写给他的。联想到前几日从护卫那偷听来的消息,他不禁面色古怪,一时间都不想去看后面的内容。 但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李之罔还是读下去,信的内容很少也很简短,李坊希望今日子时与他相会城中鼓楼,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呢,不过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想上阵,李之罔觉得还是要与李坊见上一面,毕竟她敢在这样的时刻孤身出来,他要不去,不知道这傻姑娘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时追查出去的护卫也回来,禀告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反而是暼见了自家府邸里的一位下人。 “信上的内容,李公子可否相诉?”护卫长也看见了箭上有信,为确保安全,还是问道。 “私人事务,不便相告,还望理解。”李之罔说着,已把信收到怀中。 “不行,我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护卫公子,需要知晓公子的一切情况。况且此信一看就非同小可,还望李公子体谅我等做护卫的。” 护卫长说着,已摆手招呼其余侍卫靠拢过来,方削离也靠了过来,两方竟因一封信剑拔弩张。 李之罔摆摆手,止住已拿出武器的方削离,和声道,“信你们要看,那我便给你们看,至于敢不敢看,便由你们自己考虑。” 说着,他便把信掏出,上面的李氏家徽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醒目。 如此,护卫长如何不知晓信是谁寄出。如今李坊顶撞李坷明而被幽禁起来的事在整个李家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虽说原因众说纷纭,但最后都会扯到眼前的年轻人上。看来,得派人回李府一趟,知会家主一声才行。 最后,他抱拳歉然道,“信请公子收好,方才是我鲁莽,公子勿怪。”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希望李家的人看得紧些,别真让李坊出来了,遂摆手道,“出了这遭事,没了练武的心思,我且去找苏小姐清谈打发时间。老方,你在这儿守好咯。” 方削离自然听从李之罔的吩咐,答应一声。 因为前有得罪,护卫长并未派人跟上,再者都在苏府里,也危险不到哪儿去,不需要处处紧跟,故此,只有李之罔一个人独行。 虽然不知道苏年锦住在哪儿,但他一路走一路问还真找到了苏年锦的小院,经丫鬟进去通报后,不久就传出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李之罔今儿个好心情,来寻我,是要赔罪吗?且进来吧。” 苏年锦又在熬夜,俏美的容颜顶了两个黑眼圈颇为违和,只不过她对李之罔看不上,连妆也没补半点,就穿着一身素衣拿住绘本看,就连李之罔进来了也只微微抬了头。 第28章 月下 李之罔此番过来当然还有其他事,但最重要的就是打发时间,拖到子时,见对方不理他也安然地坐下,自己斟茶饮茶。 二人陷入了一种别扭的安定中,一人饮茶,一人看书,互不相扰。 李之罔乐得自在,反倒是苏年锦偶尔会暼眼对方,看李之罔一脸轻松就咬咬牙,极其地讨厌对方这般做派,但她放不下身段,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说话,她就不开口,反正她熬夜功夫十足,不怕。 虽然日后在龙守城时,据苏年锦回忆,李之罔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但李之罔的回忆里却是过了两个时辰,他发觉对方已将手中绘本看完,才开口道,“苏小姐好情趣,与我一位朋友爱好相同。” 却是想起了积灰山的恩泽,不知道一万年过去,对方还在没在看绘本。 “那不然呢?”苏年锦没好气道,“生活如此无聊,不寻些事做,不无聊死了。找我干嘛,赔罪可以,其他事免谈。” 李之罔咂咂舌,这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嘴却当真是毒,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反正他已决定不在此处久待,毫不客气回讥道,“赔什么罪,前几日我说得话句句肺腑,我看苏小姐也别想加入什么华琼剑派了,当个舞女挺好的,毕竟舞得一手好剑,乐人耳目不在话下。” “你这淫徒!”苏年锦嚯得一声把绘本按在桌上,道,“你要知道,现在可是住在我家,就不怕我踢你出去?” “苏小姐既想攀附李家,就算我想走,应也不会放吧。”李之罔笑嘻嘻地,他发现和人斗嘴有时候还挺有趣的。 “被你看出来又如何。”苏年锦不甘示弱,“从明日起,我就让人给你送猪食猪料,看你吃还是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人肉我都吃过,还怕什么猪食猪料?到时候我就去找李家家主哭诉,说你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却虐待个人,把我都饿瘦了!” “你!”苏年锦真是生怒了,但发现又吵不过对方,重新拿起绘本道,“你这小叫花子,姐姐不跟你一般计较。我给你送好吃的,你不能把这些事告诉李家。” “好姐姐,绘本都看完了,还要看第二遍?”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夺下绘本,拿在手中一看,书名竟是《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不禁吐舌。 “干嘛你!”苏年锦又把绘本夺回去,抱怨道,“姐姐生得美,看些下里巴人的调和下不行吗?再者说了,这第三册久久不出,只能看这第二册打发时间。” “姐姐真是不害臊,自吹自捧。” “生得丑,说自己长得美,才会害臊,姐姐美貌城中无人能比,能叫害臊吗?这叫自知。”苏年锦扬了扬飘散的长发,虽有美感,但顶着黑眼圈还是颇为诙谐。 “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个特殊的能力,想不想听?” “不想。”苏年锦一只眼盯着绘本,另一只眼却暼着李之罔,还真想看看对方有什么特殊能力。 “就是啊,这个,我突然忘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 “那你得先把绘本放下,不然不是不尊重我?” 苏年锦这次还真是听话了,把绘本放下道,“若你不能说得个天花乱坠,我是真要生气了。叫姐姐也没用。” “就是我只要一看到美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呆傻不已,若旁人不推我,我便如尊石塑般动弹不得。姐姐还记得吗,那日相见时我可一点呆傻都没犯。” “哼!我知道了,你拐弯抹角地就想说我不美。”苏年锦好是不满,忽得想起那日她是运镖回来,穿得男装,美色不得展,赶忙道,“你出去,待我穿衣打扮,定惊瞎你这小叫花子的狗眼!” “那我就先出去,姐姐不要勉强,生成何样乃是天数,莫要挂怀。” “你这伶牙利嘴,我先不与你计较。出去!” 李之罔在屋外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被苏年锦唤进去。 只见其盛装淡抹,倩眼红唇,便如隐于林间的花中仙子般,好生艳丽。 “如何?姐姐的美貌是你生平仅见吧。”对自己的容颜,苏年锦一向颇有信心,故此无论李之罔怎么说,她都不会当真,至于剑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回转过来的李之罔比了个手势道,“姐姐长得美,但在我生平所见,仅能排到第三。” “第一,第二是谁?” “一是晦朔公主沈惜时殿下,二是北河公主慕玄机殿下,我初次见到这两位至尊时,皆呆傻不已,时间比见之姐姐天颜久矣。” “我不信。”苏年锦坐下来,信誓旦旦道,“不说两位公主早已隐匿多年,便说那北河公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流传下来的画像也是以白纱遮面,你怎会见得?诓我也得有个限度吧。” 李之罔亦坐下道,“不瞒姐姐,我不仅见过北河殿下,殿下还曾为我揭下面纱,而这也是今日我来找姐姐的原因,想与姐姐做笔生意。” 谈起做生意,苏年锦一下来了兴趣,也不管李之罔说得是真是假,“想做什么生意,你给我说说,如果能做,价钱一定公道。” “我知晓北河公主已隐匿不出,但她尚有行走行于世间,我便想请姐姐替我调查北河殿下的行走如今在何方,价格由姐姐定。” 苏年锦沉思起来,缓缓道,“能做,但价格不便宜。首先,姐姐是做镖局的,这种找人的事儿不算主业,肯定要困难些;再者,至尊的行走定然修为高深,神来鬼往的,不是个好差事,更是困难;再次,至尊行走不一定在中洲,到时候没有找到但我手下人已辛劳过,总得有些辛苦费。” “那姐姐说个数,只要合理,我一定答应。” “六千链沫。”苏年锦比了个数,“就算没找到,弟弟也要付我三千链沫,不然姐姐不接这门生意。” 赵家答应给他四千链沫,王家一直没上门,看来是直接去找李坊那边了,那这样的话还有两千的缺口。李之罔咬咬牙,厚着脸皮道,“姐姐看在我们异父异母的姐弟身份上,能不能少收点,四千链沫?” 苏年锦叹口气,道,“姐姐我二十岁开始参与家族镖局生意,短短七年便领了三条线路,你知道为何吗?就是公道二字,不是不愿减,而是姐姐已经给你减过了。”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答应下来,至于缺的两千,得想其他的法子找补。 后面的日子里,李之罔才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真的。她虽然毒舌、臭美、菜而不自知,但光论做生意真还是公道得紧,至于毒舌导致她家破人亡、择州而逃,那就是后话了。 生意敲定下来,苏年锦看李之罔也顺眼许多,至于他是否与两位至尊有关系,那不能问,这是生意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而苏年锦一直遵守得很好。 “翠儿,去让厨子做饭,今夜我要宴请李公子。” “姐姐不生我气了?”李之罔笑道。 “这做人啊,哪能跟钱过不去呢,六千链沫可不是个小数字。”苏年锦没有一丝愧色,与之前判若两人,“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我弟弟吗?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顿好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二人关系缓和,没有之前那样夹枪带棒,等着上菜的时间便聊些其他的,也算打发过去。穿越一万年是李之罔最大的秘密,之前若不是感觉生还无望,精神崩溃,他绝不会告诉李坊,自然也不能给苏年锦讲,但在苇罗州的生活还是能说得,而苏年锦本来就喜欢听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一时都听得入迷了。 半个时辰后,菜已上齐,比他之前吃得好上不少,李之罔便停了故事。 “诶,边说边吃嘛。”苏年锦可不是闺中淑女,没有一点女德负担,拿起筷子夹住菜道,“你说当时你被火离营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怎么逆转的,可别到要紧关头吊人胃口呀!” 没法,李之罔只得吃几口就停下来讲后面的故事,一顿饭愣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故事也进入尾声。 “看不出来弟弟模样年轻,经历却不少呢。”苏年锦由衷道。 “只求活命而已,不如姐姐辛劳半分。” “你别夸赞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脾性吗?”苏年锦倒起苦水,“要不是眼看入剑派无望,我连镖局都不想管,只想寻个清净地儿终日读绘本。” 看来华琼剑派已经成了苏年锦的心结,不仅仅是剑派的庇护,更重要地是屡屡落弟,让她高傲的自尊实难以承受。 李之罔遂拿起一对筷子,分了根给苏年锦道,“那我们便来场桌上对武,姐姐主攻,我只防,然后我再给姐姐说怎样改进,保你后年入试成功。” “真的?”苏年锦将信将疑,但还是拿住筷子比起剑招来。 李之罔岿然不动,苏年锦不出招,他就毫无反应,但只要苏年锦一动,他必后发先至,让其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 数十次的失败让苏年锦面色越来越不好,李之罔见此,不免头疼,等会儿又得把她惹火了,干脆直接放水一波,放下筷子道,“姐姐剑法不错,竟胜过了我。” “哼,你放水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那正说明姐姐剑招精妙,不然怎能看得出来?”李之罔变着法子恭维道。 “好啦,别骗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吗?你就说我怎么改进,我都听你的。”苏年锦鼓起个嘴,看起来颇为可爱。 “这个,恐怕过程比较多,得一步步做起...”李之罔说着,忽得注意到时间已快到子时,赶忙打住,“啊,这,我尚有事要办,不能再待了,容我回来再告予姐姐。” “嗯,你去吧,明日我再来找你。”苏年锦撇撇嘴,待李之罔离开后才沉沉道,“莫名其妙认个弟弟,又是教我剑招,又是逗我开心,莫非想贪图我苏家产业?不对,看上我了?那定然不行,他没钱没势的,就算话总能说到我心坎上,那也不行。” 李之罔自然不知苏年锦对他的一阵揣测,出了苏府便直往钟楼而去,赶到时已喘气不停。 钟楼偏僻,又是夜深,李之罔循梯而上,走到高处尽头才看到一位素衣女子沐浴在皎白月光下,听到脚步声她立马回过头来,不是李坊又是何人? “抱歉,来得晚了些。”李之罔拱手道,看来对方还是逃脱开了家里的监视,他白日间的透露没起到什么作用。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李坊面有泪痕,强颜一笑,“走过来些,一起赏月吧。” 李之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李坊忽得抓住他的手,让他僵了僵。 “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二人沉默一阵,李坊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你。” “若真是这样,你应该说得更连贯些。”李坊低下头去。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我们一起走吧。”李坊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珠泪,“我知道你不会待在这儿,你的目标宏大,但我能帮助到你,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历险探秘吗?” 这几乎哀求的话语让李之罔不由得神伤,他抓紧了李坊的手,侧过脸去直面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就如高山与河水,我终是要不顾一切地往前流的,那不是适合你的生活。” “可...我愿意改变,我觉着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李之罔不敢相信,这还是认识时冷言冷语的少女吗,她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她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的念头钻入李之罔脑海中,面对这样一个彻底的“玩物”,他能做的事太多了。但最后他只是闭紧双目道,“你说得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依附。或许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认真思考什么是爱,然后再来审视对我的感情,那时你应该会觉得这只是笑话。” “我太卑微了吗?我可以变得高傲起来的,相信我,没有你,我看不到一丝亮彩。再者说了,你没有对我有一丝情欲?” 李之罔感觉到肉体的暖意,那是最为舒软的部分,他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赴约,决绝地收回手去,不顾温柔乡的萦绕。 李坊惨笑一声,“那日你为我疗伤见都见过了,如今却碰也不敢碰?” “不要作贱自己。” “这是我对你的爱意。” “不,这绝不是爱,我虽未见过爱,但这不能是爱。”李之罔摇头不已,可怜起身旁的少女,他以不确信但却坚定的口吻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不喜欢我,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很伤心,但这就是事实。我还会在毗湘城待上几月,其间哪儿也不去,你用这段时间把这感情理清楚,绝不要轻易地为别人押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自己放弃?” “不是。”李之罔重新抓住李坊的手,“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在爱别人之前应该先学会爱自己,而李小姐还没做到这点,这让你既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 “好,那我去学,时间过去,我坚信自己仍然爱你。” 李之罔没说话了,仅是笑笑,只要对方不一昧地坚持,他有太多或强或软的方法让李坊远离他。 李坊虽然答应了李之罔的要求,但不想就这么结束今日,拉住他坐下指着远空道,“好美的月亮,只是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了?” “怎么了,要远行吗?” “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李坊摇头道,“剑派规矩多,任务重,不能时时回转,我不想去。” “你看,如果没有我,你肯定早早地就回了剑派,如今却不愿,这就是不自爱的表现啊。” “哼,我会回去啦。”李坊嘟嘟嘴,月色点燃她的唇角,“之罔,你明明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但怎地这么爱说教。” “你忘了吗?我可是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李之罔哈哈一笑。 “啊?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一万多岁的老怪物。不对,你骗我!”李坊打情骂俏般轻锤一下李之罔手臂弯,嗔道,“你明明是从逆流河来到现在的,险些真被你骗了,你真是坏得不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李之罔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不坏,所以你不要爱我...” “风尘女子才喜欢坏男人,我又不是,所以你不坏才更喜欢啊。” 李之罔是知道了,不能再提任何有关情爱的话题,岔开道,“王家未来寻我,是上你家门了吧?” 李坊点点头,道,“我虽被关了禁闭,但有贴心丫鬟告诉我外面的事,便是我父亲接见了王家的人,他们希望我们声称王涣回是被何冰所蛊惑,作为报酬,王家会在家族议事上一起声讨何家。” “那这么看来,何家被羞辱已是板上钉钉了,毕竟王、赵两家都支持我们。” “不好说。”李坊摇摇头,说道,“毗湘城城主由陈、钱、孙三家共同治理,轮流担任城主,是当之无愧的三大家族。何家便与孙家走得近,我家则与钱家走得近,如今的城主则是陈家担任,支持我们的小家族不少,但真要决断事务还得靠三大家族,所以还是未定之数。” “关键在陈家?莫非他们想作壁上观?” “对,孙、钱既有对抗,定有损耗,而陈家就乐见于此,父亲已几次找了陈家的人,但对方都敷衍了事,打定了主意不掺和。” “那还好,至少我们这边站在正理一方,优势天然要大上一分。”此前听李坷明说,原以为家族议事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没曾想还胜负未分,李之罔不由得担忧起来,忽得想到什么,赶忙让李坊附耳过来,把他的想法尽数相告。 李坊听完,有些不确定道,“已过去十余日,不知他活着没?况且所需灵气甚多,我难以催动。” “没事,活着死了都有用处,至于催动,则得拜托伯父了,你刚与伯父闹了矛盾,就是不知道能拉下这个脸来不?” “可以的,相信我。”李坊笑道,“罔哥哥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怎能还与父亲作气,等回去了便向父亲赔罪,让他原谅于我。” “额,坊妹妹。” “罔哥哥~” “一对奸夫淫妇,藏于钟楼,行这苟且之事,还哥哥妹妹地叫着,莫非现在就要做起来?” 二人正腻歪着,忽得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李之罔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持着大刀的蒙面黑衣男子正拾阶而上,其身后还跟着十数位同样打扮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何家派来的人?”李之罔拔出剑来,质问道。 蒙面男子不答,招呼声其余人便一拥而上,二人立刻就被围拢住。 李坊想及李之罔还没有恢复修为,当即站到他面前,紧张道,“罔哥哥,我来拖住他们,你且先回去。” “没事儿,刚巧让这些人试试我的威力。”李之罔自信笑道,说着便冲了出去,迅雷之间将一名蒙面人砍作两半。 “罔哥哥,你修为恢复了?”李坊打退两名蒙面人的攻击,惊讶道。 “对,比我预计的要早上十几日。”李之罔并未召出蛟龙,毕竟需得精血为祭,损耗不小,如果不是只能防御,他不会召唤出来。他打斗中回到李坊身边,低声道,“这些人修为平平,不足为虑,多注意那位首领,不是好相与的。” 李坊点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二人同进共退,颇有默契,一时没受丝毫伤,便斩了四名蒙面人。 “儿郎们,拿出真本事来。” 蒙面首领见他们这边十几人竟拿不下区区两人,不由命令道。 第29章 过渡 说罢,围攻李之罔二人的蒙面人都扔出个烟雾跳开来,待烟雾散去,便见这些人换了武器,在前的持枪,在后的持钩,站位前后有序,一看就是长期操演过的。 李之罔一见就感觉与军队战阵有些相似,交手之后更感觉如此,对方四人一队,持枪的两人主攻,持钩的两人则在外骚扰,攻守有度,局面一时竟僵持下来,二人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李坊见此,轻喝一声道,“罔哥哥,你护住我,看我的《洄影剑法》。” 说罢,李坊站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身子整个地黯淡下去,就连灵气也感受不到丝毫。 李之罔知晓李坊正在施展剑招,当即不再藏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顿时两条蛟龙翻飞,将攻击都挡在外面。 过了一阵,忽然传来李坊的声音,李之罔回过去头,发现对方神色黯淡,身子模糊,就如融于暗影般,而一个更加模糊的影子正从她的后颈中爬出来。 影子爬出的过程似乎极为痛苦,其间一直伴随有李坊的低吟,李之罔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密切关注她的情况,幸好影子最终还是爬了出来,是一位拿着双剑的蛇人,其容貌与李坊相同,只是五官尽损,看起来很是可怖。 “李小姐你还好吗?” “还行。”李坊咬着牙道,“让罔哥哥看到这不美的模样,真是羞愧。” 说着,李坊挥动手中白剑,蛇人影子立时如臂指使般飞跃出去,其速度极快,一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杀,倒下的尸体中飞出缕黑影飘入蛇人影子内。 蛇人影子飘来荡去,蒙面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短短时间便只剩下四名,而李坊也已咳血不已,这是没有恩惠法却长时间使用功法的副作用。 李之罔不忍如此,也冲将出去,联合蛇人影子一起围杀剩下的四名蒙面人。 忽得,他感觉到极大的威胁,暼眼看去,那蒙面首领不知道何时竟隐匿到了远处,正握着把弓箭瞄着二人。 “小心!” 李坊使用《洄影剑法》时无法动弹,不仅李之罔注意到了,就连那蒙面首领也发现了,他赶忙舍了手中对手,向李坊飞扑过去。 但出人意料的,蒙面首领除了射向李坊外,还额外射了一支,但并没有射向李之罔,而是射往蛇人影子。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速度奇快,携着莫大的威势,李之罔刚赶到李坊面前,箭矢就已到近前,想也未想,他当即用蛟龙挡住,顿时只感觉精骨震颤,整个人倒飞出去,而蛟龙也轰然破碎。 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李之罔才勉强止住冲击力,他赶忙站起来,刚巧见到剩下的那支箭矢射在了蛇人影子的眉心。 一直沉默的蛇人影子发出一声冲天的咆哮,身子骤然碎裂,而作为主人的李坊也是呻吟着倒地,整个身躯颤抖不歇。 “《洄影剑法》,威力奇大,但也有缺陷,除施诀者不能动弹外,影子还与施诀者同心同体,影子一旦破碎,施诀者也必受反噬。” 蒙面首领收了弓箭,重新换上大刀,缓缓走上来说道。 “阁下不怕我?”李之罔默默运行起《玄都天经》积攒灵气,问道。 “情报说你没有修为,今日所见,自然是被骗了,当在武道三等。但细看下来不过会些稀疏剑法,实不足为虑,抬手可灭。”蒙面男子兴趣缺缺,只想早点杀了李之罔,再把李坊补刀,领了赏金远遁而走,至于死去的手下,再招再练便行。 “那阁下听过《背棺温剑诀》否?” “背棺温剑?”蒙面男子摇摇头,边说着已快跑起来,“倒是听说过背棺温剑王级,囊括了剑道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等,仅在红发烈王级与天人级之下,莫非你还会背棺温剑王的剑诀?” 李之罔自然不知晓慕玄机赠给他的剑诀是何来头,因此不答。他暼眼不远处的李坊,但看不出对方具体伤势如何,心中愈发焦躁,见灵气已经积攒到位,当即运行起舟剑式来。 但见李之罔四周风云立现,吹得他衣衫摆动,无名的杀气笼罩住全场,而蒙面首领也止步停住,胆怯之心横生。 “不敢前?那我来!” 李之罔大喝一声,运行起《惊鸿步》来, 顿时其身子朦胧,如风般呼啸而上。 在蒙面首领的眼中,他已看不清李之罔的身影,或者说身影太多,他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李之罔冲杀的影子,而他甚至连一击都阻拦不下,只能任凭风过后留下一缕伤痕。 “这就是...《温棺背剑诀》?大意了...” 蒙面首领血如雨涌,衣成敝裳,整个人已看不出原来模样,呜咽两声,便倒地不起。 见此,李之罔赶忙收了剑诀,不顾体会《惊鸿步》与舟剑式的初次结合使用,赶忙奔到李坊身边,把她抱起,边往下面走,边道,“李小姐,你怎么样?” “不叫我坊妹妹吗?”李坊睁开眼来。 “坊妹妹...你...” 李坊本来想逗一下李之罔,但见他如此担忧,终是不忍,老实道,“没关系的,静养几天便好了,只是影灵破碎,需得重新蕴灵,这需要的日子便久了。” “那就好,你的恩惠呢?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李之罔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地不礼貌,因为对于受恩惠者来说,自身的恩惠既是力量的来源,也是命门,轻易绝不能被人知晓。 但李坊毫不在意,回道,“在脖颈啦,少了根骨头,罔哥哥没发现我有时候头都是低着的吗?这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到最后,她又是苦起脸来。 李之罔把手从腰部移到颈肩,希望这能让她更舒服些,同时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他倒没受多少伤,但如果李坊死了,除了为朋友心伤外,他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李之罔走着,钟楼下面忽得传来几声声响,似有人在低语,但没人上来,他探出个头去,才发现竟围了几十人,好几拨穿着不同衣裳的人聚在一块。 “他们被我们的打斗吸引过来了。”李坊说道。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吧?”李之罔虽带着疑问,但步子已经停下。 “罔哥哥怕别人误会我们?” “不是...等一下,苏小姐也在。”李之罔把李坊好生放好,头探到外面大声喊道,“苏年锦苏小姐,请上来一叙。” 苏年锦呆了呆,她本来正趴在床上看绘本呢,忽得下人传来李之罔不见的消息,她赶忙出来找,又见众人都往钟楼聚,想着过来看看他在不在,没曾想还真在。 她撇撇嘴,低声不爽道,“大晚上的,都不让姑奶奶歇息。”但还是带着手下踏步上来。 见到李坊后,她又赶忙让手下人退出去,指了指李之罔,又指指李坊,叹息声道,“你们俩为什么在这儿,别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现在给我说我该怎么做就行。” “李小姐要送回家里去,然后上面死了些人,需要苏小姐处理,如果有活口的话也一并送到李府,李伯父知道该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大概就这些。” “你呢?”苏年锦指了指李之罔。 “我?自然是跟苏小姐回苏府了。” 苏年锦啐了一声,以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勾搭上了,又要搬回去呢。” 李之罔耳朵较好,听见了,但没吱声,只是苦笑不已。 苏年锦再叹息一声,便唤人上去收殓尸体,寻找尚活着的,自己又下去一阵,却是让围观的人群散去,借了辆马车来。 三人坐在马车上便往李府行去,走到半道就已看到李家的人,却是李坷明也发现了李坊不见,派人出来寻。李之罔不好出面,便由苏年锦去应付,至于是以何种理由来解释,他就不知晓了,只知道李坊跟着李府的人回去了。 因为马车也被借走的缘故,李之罔只得和苏年锦步行回去。 对于李坊和李之罔的关系,苏年锦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回去后几日都不曾去找过李之罔,至于约定好的练习剑招也抛之脑后。 李之罔也没时间在意这个,一是家族议事临近,他得准备好在议事上的发言,二则是因为李坊擅自出府再次引得李坷明大怒,他不得不赶去李府,面对李坷明的诘问。以下是他回忆中的片段: 李坷明坐在主位,一脸严肃,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和蔼样子。他盯住李之罔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贤侄,你二人私会之事先不论,便说在这紧要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智吗?更遑论你二人还遭到了刺客的袭杀。” 幽会之事乃是李坊选了名贴心的下人前来送信,下人把信送到后便再未回李府,不由惹人猜想其是投向了何家还是被劫走,反正无论如何,事后来看,都是此人泄露了李坊的行踪。 李之罔拱手道,“尽是在下疏忽,还请伯父莫要怪罪李小姐。” “你二人能平安归来,我还有何好怪罪的?”李坷明摆摆手,毕竟他已了解到私会一事完全是由李坊一手主导,还是尽快揭过得好。“家族议事已在眼前,结束后,贤侄准备在毗湘城待上多久?” “在下与苏家小姐订下笔生意,恐得再多待上数月才可。” “数月?”李坷明喃喃道,不由去想数月的时间能发生多少回私会的事。 李之罔看了出来,再次拱手道,“伯父勿忧,李小姐已答应在下,家族议事结束后便会返回华琼剑派,不会再待在城中。” “还有此事?”李坷明双眼一阵微眯,他一直要求的事李坊如何都不答应,而眼前的年轻人却已轻易地办到。李坷明本不想提及情爱,但若不问清恐怕有纰漏,遂还是问道,“那你二人现在是何关系?坊儿身世复杂,姻亲之事非她能单方面做主的,这点贤侄要知晓。” “不瞒伯父,在下与李小姐仅是友人之交。在下志向长远,不能囿于儿女长情,而李小姐也已明晰此点,愿与在下为一世之友。” 李之罔说得有些托大,毕竟他只能算缓住了李坊,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让李坊彻底回心转意,因此有此言。 对于李之罔的话,李坷明信了七八分,毕竟倘若二人已私定终身,那么李坊绝不可能回去华琼剑派。那这样,他和他女儿的矛盾其实已经不大,之后好生安抚阵就好。李坷明露出个笑容,转移话题赞道,“看不出来贤侄修为虽在武道三等,但显露出实力却不输于四等,真是英雄出少年!” “莫非送过来的刺客活下来了?”李之罔只能猜出李坷明是通过刺客身上的伤口推断出来的。 “对。”李坷明点头道,“虽然其四肢断裂,五脏易位,但能活到家族议事,而且还撬开了他的嘴巴,正是何家所聘,这对我们扳倒何家可是一大助力。” 李之罔也有些欢喜,他虽找到了更为直接的证据,但活着的刺客很明显更有作用。 二人又谈上一阵,李之罔便借故告辞,李坷明诘问一事才算告结。 又过去几日,家族议事终于开始,李之罔也坐上苏家的马车,随苏年锦一起前往家族议事的地点——正义院。 正义院分为三院,有上义院、中义院及下义院三院,分别对照普通人、家族以及世道抉择,今天众人要前去的就是中义院。 “苏姐姐,此前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自从那日送李坊回去,这还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哪有那么快的,你还是好好想想今日的‘表演’吧。”苏年锦一直拉住车帘看着外面的街景,说完话后又转回头去。 李之罔寻了个没趣,向身旁的方削离撇撇嘴,也转到一旁,车上顿时静默起来。 苏家离正义院不远,马车走上一阵便停了,李之罔揭开帘来,发现已是到了,便跟着苏年锦一起下车。 刚走出马车,苏家的一个下人就走过来道,“李公子,我家老爷要见你。” “额,这就去。”李之罔只在刚入府的那几天见过苏岩,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突然找他要干嘛。 苏岩就在前面的马车上,李之罔问候声,得到苏岩的准许后便钻入了马车。 “贤侄,你来我府上这么多日,都没机会好生聊上阵,真是可惜。”苏岩道。 “在下还会再待段时间,定与伯父把酒言欢。” “那就好,伯父找你呢,是有封信,要给你看过。”寒暄两句就行了,苏岩也不想东说西顾的,开门见山道,“伯父也不瞒你,是何家的信。咱们这些做商人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谁也不能得罪,何家找上来,总不能拒绝了,贤侄既然叫一声伯父,这信不知能否看得?” 李之罔苦笑声,这苏岩和苏年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都大差不差,唯利是图是对他父女二人最好的形容。不去管在这中间苏岩收了多少链沫,他还是说道,“有何看不得,就算不给那何家面子,苏伯父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后生可畏啊。”苏岩说着,把信给递出来。 李之罔接过一看,不出他所料,何家看刺杀不能拿下,便欲图用财货达到,不说其他的,便是链沫就达到了两万之数,可真不是个小数。他嗤笑声,不屑道,“给得多,但能不能活到享用的那天可就不好说了。伯父,你且告诉何家,就说我福薄德浅,无能消受。” 苏岩与苏年锦还是有点不同,那就是他哪家都不站,帮忙送信只是为了多赚点链沫,故此对于李之罔的答复毫不在意,答应声,便道,“那贤侄就回去吧,今日对你很是重要,可得好好准备。” 李之罔乖乖应下,出了马车便见到苏年锦站在一旁,她眉目带着疑惑,把他拉在一旁,小声问道,“我爹给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伯父知晓我今日紧张,特地安抚我几句。”何家欲图收买他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哄鬼呢?如实招来!”苏年锦一手叉腰,大为不满。 “就是这么个事,我怎会欺瞒姐姐,不然你去问伯父吧。”李之罔不想再与苏年锦纠缠,赶忙把事推到苏岩身上,却是看见李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话不多说,当即上了马车,顿时里面就传来她的怒吼。 李之罔没管这个,待李坊和李坷明都下了马车,就带着方削离靠过去,向二人问候致意。 “啊,罔哥哥你来得好早。” “刚到,刚到...”李之罔冷汗骤出,他可没给李坷明说他们二人以兄妹相称的事儿。 反观一旁的李坷明却是呆傻住了,他的女儿一向冷静得紧,但如今却软糯至极,这饱含的浓浓情意谁感觉不出。他回过神来,冷盯李之罔一眼,毕竟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决定家族议事结束后再教训这小子,遂道,“坊儿,李公子,提前精神来,今日定要那何家不得好过。走,我们进去。” 李坊无奈,知道不能与李之罔多说几句了,赔罪声跟上自家父亲的步伐,李之罔见状也赶忙跟上。 毗湘城的诞生很是偶然,并不在永安王的规划之内,因此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三大家族轮流治事的传统,可以说,三大家族便是毗湘城的无冕之王。在三大家族之下,便是如何冰何家、李坊李家一样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不仅产业涉及多个方面,家族修为也不低,还与各山门有着不错的关系,统供在十二之数;再往下,便是如苏年锦苏家一样的中等家族,往往只能涉及一个产业,便如苏家一样只能躬耕于镖局业务,修为尚可,但与山门没有交情,处于一旦发生祸事就极易族毁的局面,统供在二十六之数;再往下则是一些小家族,不说财力不足,更为重要地是人丁不兴,往往沦为上头家族的附庸,这样的家族无法计数,大约在一百三十二之数。 除三大家族和十二大家族外,下面的家族常有变动,故此在中义院中只有十五把椅子从未动过,其余的家族则是按参会的名单临时增减。人有贵贱之分,家族也不例外,众家族的椅子便是按着级别从上往下排列,一眼便能看出哪家在城中的位置。 中义院只处理家族间的仇怨,平时很少召开,只因大多数家族都会采取私下解决的做法,既是为别人留点情面,也有召开家族议事链沫花费不少,多数家族都不愿花这冤枉钱的缘故,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召开家族议事。 李家与何家的恩怨已经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大伙儿都想看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故此大多数人都提早到达,就连十二家族也到了五六家,只是三大家族还未到场。 李坷明把李之罔和李坊引到李家的位置坐下,指着场中道,“看到没,那儿有四张椅子,有两张是给你们的,另两张则是给状师的,何家与我们各出一位。我们请的是刘老状师,切记,刘状师问话你们再答,对方的状师不管问什么都让刘状师来回答。” 李之罔知道家族议事的程序:大概就是有一位裁判长负责维持秩序和保证程序的进行,他会先让李之罔和李坊讲出事情经过,再分别由两位状师轮次发问,在确保问无可问后,裁判长就会让到场的家族代表进行投票,票多的一方便算获胜,败场的一方则需要赔付相应的损失。 眼看三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已经入场,李坷明又交代几句,便过去问候,留李之罔和李坊二人待着。 第30章 家族议事 李坊看她父亲没有盯向这边,小声道,“抱歉啊,罔哥哥,因为我的事儿父亲没把请状师的事告诉你。但是你放心,这几日我与刘老状师日夜问对,到时候便由我来回答,罔哥哥你静听便好。” 李之罔还真不知道刘状师的存在,李坊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就仅做补充。” 二人刚没说两句,李坷明便回来了,看其一脸严肃,李坊不禁追问道,“父亲,怎么了?” “陈家倒向了何家。”李坷明小声道,“等会儿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到中立家族的支持,不然恐怕票数不够。” 家族议事中,并非是一个家族一票,根据家族的级别大小所能投的票数也不同,陈、钱、孙三大家族有四十票,李家这样的十二家族有二十票,苏家这样的中型家族只有五票,再往下面的小家族则已只有一票。 李坷明继续道,“三大家族里钱家会投票给我们,算四十票,十二家族里有三家交情好,一定会投票给我们,加上我们自己,这就是八十票,中等家族里有七家给了我保证,这就是三十五票,下面的小家族一定会投给我们的有四十三家,总共算起来保底有一百九十八票。” “那何家呢?”李之罔说道。 “如果没有陈家的支持,何家的票数不会超过我们,但有了陈家的支持就不一样了,陈家的四十票固然不少,但那些附庸陈家的中小家族极有可能改弦更张,这一下子就不好说了。” “在下一定努力。” 李之罔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家族议事就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争锋,而他要以口舌为器,去拿下这一场胜利。 突然的变动让李坷明焦虑万分,他频繁起坐去与其他家族代表商谈,李之罔二人则坐在原地休养精神,尽量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下面的局面。 随着一声锤子敲下,偌大的中义院立时安静,家族议事时间到了,名为张尊义的裁判长已经坐在场中。 他的声音严肃威严,带着一点磁性,只听他道,“本院受李家家主之托召开此次家族议事,讨论隐蟒涧洞府探险一事,时为兆天年秋十月三日。因当事人何冰、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俱已身亡,请幸存的两位当事人李坊、李之罔上台来。” 李之罔和李坊各答应一声,便缓缓步到台上,其间自然要面对在座的灼灼目光。 待两人都坐正后,张尊义又道,“现在,请李氏与何氏的状师入台。” 刘老状师是位老妪,老态龙钟的,偶尔散出精光的双目证明其还未昏聩;何家的状师则是个壮年男子,唤做董行,名气不显,听说是何家找了好几位状师对方都不接,不得已才找到的董行。 刘老状师和董行分别向张尊义行了礼,才分别落座。 张尊义又敲了敲手中锤子,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便道,“本裁判长宣布家族议事开始,全体静默,现在请当事人发言。” 因为之前已经说好,故此李坊站了起来,将事情一一讲出。她几乎毫不隐瞒,先说了她与何冰等人提前探秘过洞府,得知要进入最后的黑白居必须要以活人为祭,他们遂跑到外面等待倒霉蛋上钩,如此便等来了李之罔。随后便是洞府内的一尽经历,重点提及了她的反水和何冰等人的死法,同时也将赵素丹和王涣回的死因都归咎于何冰两兄弟。 张尊义听完,先看向董行,道,“董状师有何要问得?” 董行拱手道,“李小姐与我在城中听到的故事大差不差,但我有个疑问,那便是这是否是事情的真相,毕竟现在只有李小姐二人活了下来。对此,我有些问题要问这位李公子。” “准许,董状师请问。”张尊义道。 董行看向李之罔,道,“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之罔站将起来,应道,“在下乃是南洲出身,但行在中洲,月前在苇罗州为军谋生,顺着官道进入天湘州。” “南洲颇大,具体何处,还请李公子明说。”董行继续问道。 “南洲...”李之罔一下卡壳,“恕在下无法言明。” 董行微微一笑,看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正常人不会不知晓自身的出身,而这李公子却不愿明说。我有个猜想,这李公子早与李家小姐相识,装作偶然撞见的样子,实则是为了进入洞府残害其余人,独吞财货。” 张尊义看向刘老状师,道,“现在由刘老状师对董状师进行反驳。” 刘老状师站起来,应道,“李公子乃是失忆之人,仅知晓出身于南洲,其他并不知晓。” 董行步步逼近,继续问道,“那既已失忆,为何不南归寻其家乡,反而往东而来,其间蹊跷,莫非也能回答?” 李之罔知道李坊没有把他有关晦朔公主的事告诉刘老状师,只能祈祷对方有法子。 刘老状师不愧在这行当混迹三百年,能敏锐地抓住规则,只听她道,“裁判长,李公子的私事无关此次家族议事,请对方状师尽快回到正题,莫要越问越偏。” 张尊义点点头,也道,“董状师若想论及李坊与李之罔相识已久,可自主拿出证据,而非问及其余不涉及之事。本裁判长先对你警告一次,若超过三次,董状师需得离场。” “警告我收下了,但这并非无关之事。”董行毫不在乎,拿出片玉碟道,“这里是李公子和李小姐幽会内容的录音,请裁判长放出来。” 李之罔和李坊对目而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录下了他们聊天的内容,顿时六神无主。李坊是觉得那些话太过羞人,李之罔则是在担忧其余的,那日在钟楼上的谈论完全能证明二人相识未久,为何董行会将其作为所谓的证据? 想着的时候,张尊义已令人接过玉碟,将玉碟放在专用的法器上后,顿时传出了李之罔的声音,正是他登上钟楼时说得第一句话,“抱歉,来得晚了些。”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走过来些,一起赏月吧。”这是李坊的回答,与那日相差无二。 第三句也是李坊所说,因为李之罔当时还没理好思绪,陷入了沉默中,他还记得她说得是“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但玉碟中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我们认识得不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仅有一字之差,内容却天差地别,被篡改了内容!这个念头立时窜起在李之罔和李坊的脑中。 “请暂停。”董行向张尊义示意,待法器停下后才继续道,“在场的各位已听见了,此二人相识已不短,但此时距离洞府一事不过才十余日,难道十余日就已不算短了吗?我有理由相信,何公子等人遇害乃是被他二人所骗,大意所致,至于故事的内容则与李小姐所说大相径庭。” “不对,当时我说得是认识好短,这片玉碟篡改了其中内容,请裁判长明查。” 李坊止住李之罔,站起来应对,通红满脸但是毫不畏惧。 “那我完全可以说玉碟的内容是真的,李小姐又在欺骗,但如果李小姐有玉碟可以证明的话,便当我没说。”董行笑道,他有把握对方拿不出来。 李坊又气又恼,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幽会内容给录下来,对方竟然如此可恶,不仅派人刺杀,还录下了当时的内容,但要她反驳,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那就是她的声音。 李之罔示意她坐下,站起来道,“请裁判长继续播放玉碟。” 张尊义不置可否,挥手让手下继续播放起来,顿时传来第四句话,是由李之罔说得,“我...不喜欢你。” 随后是第五句、第六句、第七句...一直到李坊说出“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时,闭目听着录音的李之罔嚯得睁开眼来,道,“请暂停。” 他看向董行道,“董状师知道刚才的录音里一共说了几个‘不’字吗?” “李公子继续播放录音就是为了这个,我可想知道众人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会做何想法呢?” 董行双眼微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录音的内容上,毕竟此段内容对于一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来说可谓劲爆得紧,求爱的女子竟被男子所拒。 李之罔毫不受影响,他自问自答道,“是八个‘不’字,每一个都语气不同,但细细听来得话,能注意到‘认识得不短’的‘不’字与最后一个‘不’字语气相差无二。我想知道,董状师对此有何解释?” 李之罔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录音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但个别字却被有心篡改,以使意思不同。 刘老状师也紧跟而上,道,“证据作伪为正义院所不容,请裁判长详细核对玉碟真伪,若是伪造,还请剥夺对方状师的状师身份,中止此次家族议事。” 董行没想到对方能把录音内容公之于众也要找到他替换的字眼,只能退而求次道,“既然对方对玉碟真伪有疑,我方便宽宏大量不以此为据。但我有个疑问,故事中李公子并无修为,为何能与何冰公子三人鏖战甚久?” 李之罔站起来解释道,“在下有一保身秘法才可久战不败,但董状师也要知晓,在下随后还是受了逆花针而落败,非是掩匿修为。” 为了自身的安全,流传出去的故事中李之罔从未提及过蛟龙的存在,毕竟赖以安身的法宝绝不可轻易示人。 “请裁判长让李公子展示保身秘法,否则仅凭一己之言实难以服众。”董行向张尊义道。 “李之罔,你答应吗?本裁判长尊重你的决定。” 李之罔想了阵,站起来应道,“自无不可,但在下也有个条件,董状师既无证据,但却屡屡怀疑我等言辞真伪,难道不应谁质疑谁举证吗?若董状师再怀疑但无证据的话,我方将不会再回应。” 董行听罢微笑以示,似乎根本不担心家族议事落败,李之罔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他先放下不管,拿出邪首剑道,“这保身秘法便在在下剑中,现在还请容在下展示出来。” 说着,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剑上,顿时剑芒四溢,光芒洒出,一白一青两条蛟龙从剑中飞出,盘旋在他周身。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尽是吸了口冷气,就连三大家族的族长也不例外,懂行的都知晓这是货真价实的蛟龙精魄,那狰狞瞠目的样子绝做不得伪。众人都知晓自从古龙一族落败后,龙族就残喘于北仙洲,其他几个州要看到纯血龙族可谓难如登天,可如今就有两条龙在眼前,如何叫人不妒不忌。 “董状师现在信了吗?”李之罔察觉到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既然已经唤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信了。”董行微微一笑,目的似乎只是让李之罔把蛟龙唤出。 李之罔把蛟龙收了,坐下对李坊低声道,“那边似乎心思不在家族议事上,我们得要速战速决了,先把存活的刺客带出来吧。” 李坊点点头,向刘老状师小声说上阵,便听刘老状师说道,“裁判长,我方曾在数日前抓到一名刺客,知晓甚多,现在还请唤刺客上台,戳穿何家的阴谋。” 刺客早就招了,他乃是受何家家主何金银之命袭杀李之罔二人,只要把这个爆出来,何家在毗湘城定无立足之地,刘老状师最后直指何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张尊义的一声“允”,在后面等候多时的李坷明当即大手一挥,手下人便去将刺客俘虏带到台上。 正是最后落败的蒙面首领。受了舟剑式还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李之罔想抓活口,单纯就是蒙面首领福气大。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也极为可怖,四肢断裂成了个人棍,被人抬着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要不是药物吊着,早就死了。 李坷明给蒙面首领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他在家族议事上把何家雇佣他的事和盘托出,那么就会让他安然的死去,否则的话,就一直把他吊着,让他痛不欲生。故此,蒙面首领一到台上,不用任何人问话,便自说道,“我是章武,受了毗湘何氏...” 忽然之间,蒙面首领脸上出现斑驳细纹,一股股黑水从细纹上喷出,顿时他整个身子就如塌陷般萎靡下去,瞳孔中的神色也迅速黯淡,就这么死在了台上。 这样的结果出乎众人预料,更为恶心地是章武死去后的尸体臭不可闻,张尊义只能暂时中止家族议事,唤人把尸体收拢干净。 趁着这个空当,刘老状师回过头来低声道,“对方在刺客身上藏了毒药,故此才不惧怕我们抓到活口。你们俩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若是没有,这家族议事便算僵持下去了。” 李之罔看向李坊,她点点头,又摇头,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说道,“真要这样吗?如此我们便算与何家撕破脸了。” “只能这样了。”李之罔拍拍李坊的肩头,勉力道,“何家知道自己胜不了家族议事,又是展示我二人的谈话内容,又是让我当众祭出蛟龙,看来是想败坏你的名声、让我遭人嫉恨,对方既然如此,我们何还要在乎别人的脸面,今日就让何家身败名裂。” 李坊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待章武的尸体被收拢干净,她当即站起来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我方请出示一项证据以证明何冰的狼子野心,请裁判长允许。” “允。”张尊义就是因为能做到不偏不倚才能长期担任裁判长,故此并没有反对,但他要是知道拿出得会是什么,恐怕还真会掂量几番。 在钟楼时,李之罔曾让李坊去看看黑白居,因为他们二人被洞府主人沈清所救时何冰还留在黑白居中,此后也一直未管。而李坊拜托她父亲将灵力注入到黑白居后发现何冰竟然还未死,何冰就是他们最后的秘密武器。 李坊把黑白居拿出,因为提前注入灵力的缘故,不用旁人协助,她自己便能御驶。何冰最后待的小屋在黑白居的正中,只见李坊伸出股灵气注入进去,如棋盘般的黑白居骤然放大,同时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怪物从黑白居中爬出。 此怪物长为人样,但瘦骨嶙峋,四肢伏地,一到场上便抱作一团,似乎极为畏惧光亮。 “李小姐,正义院乃是严肃之所,请不要戏弄我等。”张尊义道,他实在是没看出来这野兽与证据有何关系。 便是其余人,也想不到在故事中早已死去的何冰竟还活着,只是已因沈清的散神散而神智不清。 李坊抱着试探性的心思喊道,“何冰,何冰,你听得见吗?” 怪物本毫无动静,忽得又抬起头来,眼盯着李坊的方向,喃喃道,“窝...时...水?” “你是何冰啊,毗湘何氏的何公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去了你师父的洞府。”李坊循循善诱。 “住嘴!他不是冰儿!” 嚯得一声声响,让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直坐着的何氏家主何金银站了起来,同时灵力外放,一看就是盛怒之中。 李坷明也站将起来,释放出灵气与何金银对抗,好整以暇道,“何家主,你不知道家族议事时旁人不能说话吗?” “住嘴!李家小辈,你若再敢问一句...” 何金银没管李坷明,继续威胁李坊。 其实也不需要李坊再诱导,何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已逐渐回想起来。他惨笑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我想起来了,我是何冰。为了恩惠法我囚禁了师父,又蛊惑大伙儿一起进入洞府。我害死了素丹,害死了涣回,更亲手杀了三弟...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说着,何冰竟已站立起来,向李之罔跑来。不知为何,李之罔虽感觉到极大的危险,但并没有动弹,只见何冰夺下他腰间的邪首剑,一把拔出,就往脖子上抹去。 事情只在瞬息之间,何冰就已化为一具无头尸体,只有脖颈上喷洒而出的鲜血诉说着他的罪恶。 还有什么证据比正主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事更为直接呢?但张尊义还是小心谨慎,派人拿来何冰的画像与尸体一一对照,猛吸口气道,“这...是何冰本人。” “我要你们给冰儿、维儿陪葬!” 何冰一出现,何金银就已看出来,但他不敢相信,听到张尊义的话,再不能忍受,竟是连之后的投票也不管了,发出句狠话便离场走人。 张尊义不受影响,淡淡道,“如今事态已明了,乃是何冰蛊惑众人进入洞府历险,其余人以及他本人的身亡皆归咎于他自身,现在请各家族代表投票。” 投票采取的是不记名的方式,因为何金银的率先离场,最后李之罔这一边是压倒性的领先,事后分析,除少数的铁杆家族外,大部分家族都把票投给了李家,就连此前反水的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也因何金银的无赖做派转而将票投给李家。 在张尊义宣布完何家应向李家赔偿的具体数额后,本次的家族议事便算彻底落幕,以李家大获全胜告终。 李坷明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透着一股忧虑。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隐去,欢喜道,“今日我们大胜,且回府中宴饮一番。” 除犒劳李之罔和李坊外,还要感谢刘老状师的努力,但她毕竟是外人,故此在宴席上并没谈后续的处理,待到刘老状师收了余下的链沫,以年迈早歇为由退下后,李坷明才转入正题道,“今日你们俩也见到了,何金银早早退场,更放出威胁之言,看其做派,不像是会承认家族议事结果的样子。” 李之罔点头道,“对方状师一直胡搅蛮缠,似乎根本不在意家族议事的胜负,看来其最开始心思就没在上面。” “对啊。”李坷明叹口气,“你们幽会...的内容公之于众,到时候肯定风言风语,贤侄又现蛟龙于世,不知多少人眼红,你们俩接下来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第31章 避灾 李坷明虽然在现场听了录音,知道自家女儿与李之罔还没什么关系,但自家女儿背着他谈情说爱,那感觉还真是有些苦涩。 “父亲准备怎么做?我们又该如何做?”这种时候,李坊还是下意识地依赖起她的父亲。 李坷明沉思阵,面露狠色道,“明日,我会派人上门索取赔偿,若不给,那我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是何家不义在先,这一次就不再是折损何家脸面,而是让其彻底族灭。至于坊儿和贤侄,最好还是避开阵,不要出现在毗湘城。” “父亲,那不如让之罔一起陪我去华琼剑派吧?”李坊试探道。 “不...”李坷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听了录音后,觉得李之罔又是个正人君子,转而问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以兄妹相称。”李坊羞红住脸,她倒想发生点关系,但对方不让啊。 李之罔挠挠头,李坊不是不好,但他就是完全不动心,低声道,“额,我把李小姐当妹妹看待。” 李坷明也有点无语,他女儿喜欢别人,别人反而一点都不动心,他都想问李之罔难道他女儿有那么不堪吗。这种话自然不能说,他最后道,“接下来毗湘城不会安全,坊儿得回华琼剑派,至于贤侄,想去哪里可以自己做主,华琼剑派我也能从中安排。” 李之罔摇摇头,婉拒道,“多谢伯父好意,但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法离开,倘若之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华琼剑派见坊妹妹。” 却是他还在想拜托苏年锦的事。 李坊听了,有些失望,但她知道不能事事强求,强颜欢笑道,“那妹妹就在华琼等罔哥哥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 ... 宴席结束后,李之罔并没在李府留宿,而是带着方削离一起回了苏家。 苏年锦并没有休息,对于李之罔的归来虽有些意外,但也抱了极大的热忱,邀请他再饮一场。 李之罔本就有事要问苏年锦,便让方削离去休息,随苏年锦去了她的小院。 因为不知道李之罔会过来,苏年锦没有提前准备饭菜,只得让厨子下去现做,二人先就着热酒对饮起来。 几杯下肚,苏年锦大胆些,把她一直想问的问出来,“你和李家小姐到底咋样了?别人又说爱你,还给你摸,不会没答应吧?” “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可没摸。”虽然确实做了,但李之罔可不能承认,“至于我和李小姐嘛,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多余的情愫掺杂。” “我不信。”苏年锦吃吃笑道,她最喜这些故事了,“白日听见的录音不全,后面你们又说啥了。” “能有啥?”李之罔摆摆手,叹口气,“就是我觉得李小姐太过年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敢胡乱地去爱上一个人,让她不要执着于我,先去想清楚爱情的意义。” “你这是拖延?” “嗯。”李之罔点点头,“我和李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很好,我实不忍心直言拒绝。” “好弟弟,现在姐姐是真对你改观了。”苏年锦饮下杯酒,由衷道,“若把我换到弟弟的位置,我绝不可能甘愿拒绝。就说李家的财富和与华琼的关系,谁人得到了李家小姐的垂青会愿意放弃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弟弟能狠心割舍了。”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姐姐对我改观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前面做得很差吗?” 这下,轮到苏年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讪讪道,“是姐姐前面想得偏了,觉着弟弟又要教我剑法,又姐姐长姐姐短的,肯定不怀好意。但现在弟弟连李家的财富都看不上,我苏家也肯定不放在眼中,弟弟是诚心想与姐姐交往的。” “那姐姐愿意少点链沫吗?”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不行,说了多少就是多少,就是我父亲来了也不能变。”苏年锦严肃道,忽得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弟弟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少收五百。” “那先谢过姐姐了。”这次他们大获全胜,那赵家的四千链沫已是囊中之物,如此便还有一千五的缺口。李之罔遂道,“姐姐也看到了今日正义院中的情况,那何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外出躲避阵,姐姐觉得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大概需要多久,我也好掐着时间回来,顺便挣点链沫。” 说到正事,就不能嘻嘻哈哈,苏年锦沉思阵,道,“我估摸着至少得要个半年的时间。弟弟要外出躲避,姐姐这儿有一计,你可要听?” “姐姐思虑长远,之罔自然洗耳恭听。” “我这边有批货物得送到魁星道去,一来一回刚好就在半年之数,弟弟可任一镖师,不仅能外出躲避,还能赚取链沫,实乃一举两得,就不知弟弟是怎么想了。” 说实话,刚听到,李之罔是拒绝的,有了沐血营的经历,他实在难做到屈于人下,这不仅仅是来自天性的不愿,更主要地是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听从旁人的命令不会比他自己的决断更为安全。 苏年锦亦是看出来,便让李之罔有话便说,不要藏着掖着,李之罔遂把他的考虑讲出来。 苏年锦听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道,“弟弟想得真多,怎么会这样呢?你虽是镖师,但不会受其他人节制,只要保证货物准时送到就行。况且此次运镖的是我的小叔子苏叡,我会给他说,遇到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先与你商议,若你不答应,他不能做。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之罔无奈一笑,原来苏年锦已什么都想好了。 “我兄弟方削离,姐姐应也是见过得,他半妖出身,不便惹人耳目,况且外面总比这毗湘危险,就不知能否让他留在府上?” 说到最后,李之罔自不能忘了老方。他得出去避险,但方削离却不用,还不如留在城中安全些。 苏年锦轻笑声,“这有什么不可,明日我就给他找个清闲活计,让他在府中住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说完,菜也端了上来,自然宾主尽欢,饮尽一夜忧。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他把方削离唤进来,便把后续的安排告诉他。方削离虽有些失望,但已习惯听从李之罔的命令,还是答应下来。 等到午后,赵家的人便过来了,还是给他治病的老叟赵章。 比起之前治病的时候,赵章显得尤为恭敬,毕竟昨日中义院中,已说了赵素丹乃是受何冰蛊惑,她顶多算从犯,对赵氏的声誉影响降到最小。 “李公子,请过目。” 李之罔也不做大方样子,一一清点过,与之前说得一般无二,元养丹与复神散俱是七罐、七瓶,链沫刚好四千,就是多了颗乌黑的丹药。 他把乌黑丹药拿起,问道,“赵伯,这是何物,此前约定时并未有此物的身影。” 赵章轻笑声,“此物我们赵家一向唤作解毒丹,要知晓逆花针毒轻易难解彻底,唯有此物才可。”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之前的疗伤只是外法,要真断根还得服用赵家特制的丹药。 他谢过声,又与赵章说上两句,便送对方出了门,回去折返找苏年锦。 苏年锦反常地没有熬夜,不过还是抓着绘本在读,见李之罔来了,把绘本按下,笑吟吟道,“明日便走,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第一次做镖师,总感觉有些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也没想好出了事该怎样解决,总而言之,感觉就不太稳妥。” “没什么危险的。”苏年锦推过来杯茶,“别看做镖师要走南闯北的,但线路老前辈们早探好了,不是安全的不会走,可不是那些绘本里的三步一间寨、五步一伙贼。” 李之罔点点头,也是他来到一万年后屡屡遭遇危机,总觉得哪一处都不安生,以为天下已如苇罗州般混乱不堪,却不曾记起还有如天湘州般承平日久的地界。 苏年锦又是说道,“我看你出来不久,好多都不晓,可能看透他人的修为?” 李之罔摇摇头,道,“只能分辨出来是否是受恩惠者,至于修为高低则看不出来。” “来,我教你个法诀,且听好了...” 说罢,苏年锦便将一篇数百字的法诀念出。法诀并不复杂,相反还极为简单,李之罔在心中默念上几遍,又带动灵气运行,不多时就熟稔于心,同时他也察觉出苏年锦的修为在武道五等。 “如何?现在能看到我的修为了吧。”苏年锦轻笑道,“我们行镖的,出走在外不能不察,这篇《窥机诀》还是我家先祖高价求来的呢。只不过《窥机诀》虽妙用常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那便是只能看到同级别及以下受恩惠者的修为,若是对方修为高了,则看不出分毫,这点可要记好咯。” 李之罔点头应下,这所谓的级别便是北河公主所修订的武道等级。就以剑道来说,便分为义手剑士级到天人级等十三个级别,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到五等,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囊括剑道六到十等,他如今的修为在武道三等,使用《窥机诀》就只能看出武道一到五等修为的受恩惠者。 苏年锦看李之罔已熟练掌握,继续说道,“明日你就要走了,我再把此次行镖的具体内容给你说上遍。镖头由我小叔子苏叡担任,他带二十人,十匹马,六驾马车,为汝森药庄送一批药材去魁星道下极山州的观暮城,汝森药庄会派一个人跟着,我记着是叫吴筑。还有就是,只有我小叔知道弟弟你的真实身份,明日上了路你得想个化名应付,虽说何家找上来的概率小,但也不得不防。” “弟弟知晓了。”李之罔拱手道,“那现在弟弟就下去准备行囊,以备后用。” “嗯,你去吧,可得安生地回来,”苏年锦挥挥手,忽得又抬手止住李之罔,有些疑惑道,“弟弟可是打算背偌大个行囊上路?” “不然呢?”李之罔颇有些不解,“不带衣棉干粮怎么能行,要出去如此之久。” “你个傻子。”苏年锦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嗔怒道,“你都是受恩惠者了,还不知道神府怎么使用?” “额,这个还真不知晓。”李之罔拍拍脑袋,很早之前他就见到过萧玉城使用神府收拢尸体,却一直都没想起来。 “哎,我的傻弟弟,看你机敏得紧,怎这都忘记了。”苏年锦叹息声,一手指在李之罔喉咙处,灌注出一股灵力,同时教授道,“神府我们又叫鹈鹕嘴,便是其天生在人脖颈处,我现在帮你打开,日后你便可以随意使用了。” 事实上,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任何奇妙的感觉,摸摸脖子也没任何特异之处,但他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脖子产生了变化,在他将心念移到脖子后,便看到一个空旷的空间向他展开,不大,仅两立方大小,但装些寻常物件自不在话下。 李之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感激道,“多谢苏姐姐不吝相赐,免了我肩担之苦。” “哼,谁叫你是我弟弟呢。”苏年锦打个哈欠,挥手道,“走吧,回去做点心理建设,走镖可枯燥得很。明日我就不来送了,事多,得去镖局一趟。” 李之罔自然听话告辞。 ...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又吃过早饭,推开门来发现方削离站在门外,知晓对方是担心他,笑道,“老方,我这出门一阵,你可得好好的,等我回来。” “罔哥,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方削离有些不舍,又带着些期待道,“这次回来,我们就能回南仙了吧?” 李之罔咬咬牙,觉得还是要先给方削离说清楚,便道,“老方啊,实不相瞒,南洲我一定会去,但不一定是现在,我很有可能要先去其他地方。你若是愿意等我的话,便只能等着,不愿的话,我这还有点链沫,够你回南仙了。” 方削离正是因为心有疑惑,才会发问,听了李之罔的话,反而轻松起来,豁达道,“要回南仙,自然是要和罔哥一起回去,我怎能独行呢?趁罔哥这段时间出去,我也留在苏府努力干活,争取多存点盘缠。” “好嘞,不愧是我好兄弟。”李之罔拍拍方削离的肩膀,“有什么麻烦事儿,你就去找苏小姐,她会照顾你的。” 告别方削离后,李之罔便去镖局找苏叡,对方正在门口检查马车。 苏叡看起来三十多岁,修为在武道五等,生得与苏年锦有些相肖,但蓄了个短须,看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威严。见李之罔过来了,他热切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拉着近乎道,“好后生,你就是年锦说得那位...远房表弟吧?” “在下王治,承苏姐姐厚待,能加入叡叔的镖队,后生刚入行,诸多不明,望叡叔多多海涵。” 想来想去,李之罔选定了“王治”这个名字,不仅是慕玄机曾说过这是他使用过的名字,更为主要地是“王治”这个名字总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尚未寻找到的过往。 “王治?好名字啊,这世道不好了,就得出个人来治一治。”也不知苏叡是真喜欢这个名字还是随口附和,反正他极有热情地把尚在忙活的镖师们都喊过来,介绍道,“大伙儿都看过来,这位小镖师叫王治,年锦的表弟,这次跟我们一起上路。” 李之罔微微蹙眉,这些镖师都在四十多岁的样子,修为在二、三等的样子,听了苏叡的话不情不愿地靠拢过来,看来这位苏叡虽是苏家出身,但并不怎得下面人爱戴。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反正他帮忙运镖只为避祸,还是莫理这些事的好,遂抱拳道,“在下王治,接下来的时间要与各位老镖师一起度过了,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各位老哥一定要说出来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之罔既然没故作姿态,众镖师们也不会没事赏个冷脸,都纷纷附和,很快就把气氛炒起来。 苏叡见李之罔已与众人认识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忙活吧,可不能误了时候。侄子,走,跟我去见见汝森药庄的吴筑。”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吴筑是个小老头,个子矮,面目老,修为不高,仅在武道一等,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果然,在听了苏叡的介绍后,他老气横秋地道,“苏家小姐的远房亲戚,我怎从未听到过?况且你们随意塞进个人来,也不知道做事靠不靠谱,更没知会我药庄一声,误了事谁能担这个责?” 苏叡向李之罔眨眨眼让他不要说话,赔笑道,“年锦吴老你又不是不知晓,看人准得很,能把王小侄推荐来这趟镖,肯定是信任他的能力。况且,你看他这么年轻,就有三等的实力,毗湘城这样的俊秀也不多吧。” 吴筑冷哼声,摆摆手,“区区三等,苏镖头你就别替他吹嘘了。他要一起上路我也不拦,但就一个条件,只要误了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吴老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看好咯,绝不会误事的。” 苏叡赔笑着,又保证几次,待吴筑都显得不耐烦了才领着李之罔回去。 “这小老头,别看他修为低,可任了药庄在城中的一个掌柜,我们还是不要得罪得好。”苏叡没得一个好脸,回去的路上不由找补道。 “区区掌柜,我们也要怕?”李之罔不解道。 “你别看他身份低,但做着药房的掌柜,认识得显贵人自然就多了,到时候惹了他,说不得就找人在后面给你使绊子。所以啊,这种人,我们既不亲近,但也不能结了冰。” 李之罔点头不已,但也生了个疑惑,这吴筑能言善道得,怎会不得下面人的拥护。 回去后,又过上一阵,镖师们就忙活完了,这时李之罔才知道原来在每次出镖前都有一套求吉祥的固定流程。 他也不懂,就站在一旁看苏叡忙活,后来一问才得知是献三牲、喝运酒、除灾火三项。献三牲献得是猪、鱼、鸡,都是刚剐下来的鲜肉,谓之小三牲;运镖回来后还得再献一次三牲,这一次就是大三牲了,分别是牛、羊、猪。喝运酒则是图个运道顺利的好彩头,得喝毗湘本地产的窖湘老酒,每人一碗,必须得一口干尽,碗倒扣来不流下一滴,李之罔也被苏叡唤过去喝了一碗,直呛得他满面涨红、喉中如灼,但他愣是没漏下一滴,周围本来想看他出糗的镖师都喝彩起来。除灾火则是点上两团火把,分别在镖师的肩头晃悠三圈,这就是人有阳火立肩头,而出门在外不免有妖邪作祟,就得壮了阳火才好出门。 忙活完这三样,苏叡大呼一声,“行路啰,行路啰!早赶路,早归乡嘞!” 却是喊了个号子。 其他镖师也是一齐喊起来,一时浩大的声响传荡在镖局门口。 眼看就要出发了,镖局内忽得传出个女子的声音,“且慢。” 人不知声已悉,李之罔不用抬头便知道里面那头的是苏年锦。 果然,她走出门来,道,“小叔子,过来下,我这边有些事要交代。” 苏叡心想该交代的交代了,莫非还有什么遗漏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听苏年锦交代,没过一会儿又折返过来,对李之罔道,“年锦叫你,你过去吧,等你弄好,咱们就出发了。” 李之罔走过去,笑道,“姐姐不是说忙,不来送了吗?” “这不刚忙完事吗,得了点闲暇。”苏年锦撇个嘴,“再说了,我过来是找叡叔交代的,又不是专门送你。” 李之罔埋下个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一时都没说话,他觉着尴尬,便道,“那姐姐我就走了...” “急什么。”苏年锦开口止住李之罔,边给他整理衣裳边道,“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姐姐...你这,也看上我了?”李之罔突然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 “呸,我才不是李坊那种小丫头,被区区面皮就给勾引了。”苏年锦啐上一句,“姐姐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了,不想你出事儿,你明白没?”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回来。”李之罔重重地点头。 “那行,去吧。” 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胸脯,转身即走,却是不知觉流了泪。 李之罔默默盯上一会儿,直到苏年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毅然决然地转回身去,迎向苏叡。 第32章 镖队 “叡叔,可是出城了?” “别急,还有一会儿呢,小侄再委屈下。” 为了预防被有心人看见,李之罔是躲在马车里面的,只是马车里装满了药材,没有多少空间,把他磕得慌。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传来苏叡的声音,李之罔赶忙抬出头去,只见天高地远,已是出了毗湘城。苏叡让了个位子,李之罔顺势拔出身子坐下,往后看去,只见到毗湘城的城墙愈来愈小,他的旅程又一次开始了。 他回过头来,问道,“叡叔,我们走这么长的路,路线可是定好了?” “自然,我们先出天湘州,再经挂棺峡谷到地火州,然后一路横穿,过了三绊河便是魁星道的地界,随后我们还要再走过刻剑州才能到达本次的目的地——极山州。”苏叡点点头,介绍起来,“别看我们走镖的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脑袋一拍锤子一敲就能定下来的糊涂生意,这路线得规划好,沿途的舍馆得安排好,甚至连外面的局势都得了解好,不然出一次镖就毁一次镖,这店哪能做得大,名声哪能叫得响呢?” 李之罔深以为然,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们沿途都有客栈可住咯?我还以为整段路都要以天为被,以地为衣呢。” “你还真别说,这段路,有些地方就是没住人的地儿,我们还真得在树下打通铺才可。”苏叡哈哈一笑,“至于客栈嘛,也不要去想,顶多是几间潦草建起来的木屋茅房,大伙儿晚上都得睡一块儿,不然没地睡。” “可...苏小姐不是也要运镖吗?莫非她也...” “唉,这可不能多想了。”苏叡赶忙止住,“年锦出门都多带了辆马车的,她一旦运镖就只睡在马车上,不会睡其他地方。” 李之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是失礼,道歉句,转个话题道,“那叡叔,今日我们睡在哪儿?” “小河沟,那儿随着这些年来的运镖已建起个小村子,大概天黑后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这运镖还能带动村庄兴盛?”李之罔来了点兴趣。 “那自然能了。”苏叡谈兴不低,自顾自说起来,“你看这运镖啊,便是从一个地儿到另一个地儿,沿途自然要落脚,那有些想赚生意的就会开店在路边,就赚我们镖师的钱。而且镖局不止我们这一家,便说毗湘城里就还有另三家和湘川一样规模的镖局,这么多镖局在中洲行走,自然有些路线是重合的,故此大部分店家就开在重合的线路上,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建起了村镇。” 李之罔又是点点头,他知晓的东西还是太少,本以为运镖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以后不仅要多问,还得主动去了解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多增添些阅历。 伴着风,李之罔又问了些其余的,本来路上就无趣,有个人谈天解乏也挺好的,故此苏叡是知无不答,答无不详,眼瞅着天就黑了。 “小侄,看见没,那里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小河沟了。”苏叡指了个方向,又朝后喊道,“大伙儿加把劲,小河沟快到了,今日我们就落脚在那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欢呼不已,惹得李之罔一脸迷糊,问苏叡他却不答,只说到了他自然会明白。 随着马车的奔袭,终于是到了小河沟。车队停下的时候,李之罔便注意到路边守着几位村民,其中一位村民快步跑上来喊道,“各位镖爷可是要住宿?” “陈广,不记得我了?”苏叡跳下马车,走过去道。 “哎呦,这不是湘川镖局的叡老爷吗,您可有几年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苏叡说道,“这条线不甚赚钱,就走得少了。” 陈广边指挥后面的村民去牵引车队,边开趣道,“叡老爷来少了,我们这小河沟可是荒凉得紧。叡老爷随我进村,美美地吃上顿。” 苏叡答应声,唤上李之罔和吴筑,一起跟上陈广,余下的镖师则要先把车队押进村里,再由其他村民接待。 一路上,李之罔就听苏叡和陈广闲聊,他和吴筑则保持着沉默,得知今夜除了湘川镖局外,还有一家镖局也在此落脚,是见渊城的华峰镖局。他注意到,当苏叡听到华峰镖局的时候脸不禁抽了抽,看来双方是有番过节。 小河沟不大,就十几间木屋修在河沟旁,后面是些田地,但与往常村镇不一样的是,小河沟到了晚上还亮着灯火,就是吸引夜深住店的旅客和外出运镖的镖师。只不过小河沟并没有专门的旅店,生意上来了,都是住在村民家中,李之罔三人便是来到了陈广的家。 不大,但很整洁,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没给人记忆中农舍杂乱不堪的感觉。三人坐下后,陈广便让自家的婆娘去炒菜,自己则陪着苏叡聊天。 苏叡紧接话题,问道,“陈广,这次华峰镖局的镖头是谁?” “钱源钱镖头,叡老爷要去认识下?他今天住在陈寡妇家里头。” 苏叡的脸又抽了抽,冷哼道,“真是冤家路窄,又碰见这厮,今日他敢来触我的霉头,定要他没好脸。”说罢,他转头向李之罔道,“小侄,你去给我把许斌喊过来。” “好,这就去。”李之罔答应声,当即推门而出。 小河沟不大,李之罔虽不知道许斌在何处,但寻着亮堂处走总没有错。他见一户农庄灯火明亮,又有人影浮动,便靠拢过去。 门口守着个三十来许的瘦女人,脸上画着浓妆,夜色中颇为渗人,见李之罔过来,瘦女人轻笑道,“哟,小弟弟也要来寻乐?” 李之罔当即暗感不妙,硬着头皮道,“湘川镖局的人在里面吗?” “姐姐这儿哪个镖局的都有,小弟弟要找人可得自己进去找了。” 李之罔咽口唾沫,瞥了眼瘦女人,见她要跟上,赶忙说道,“好姐姐,我自己进去就行,我自己就行。” 说罢,一股脑地冲进农庄。 许斌四十出头,早年就秃顶,干脆剃了个光头,很好认,但李之罔在农庄中逛了又逛,却始终没看到许斌的身影,反而是暼到男男女女相拥而欢的各色场景,惹得他面红耳赤,又匆匆看上几眼就飞也般地出了农庄。 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为何镖师们听到要落脚在小河沟极为兴奋,原来是有勾栏地暗藏其中。 “小弟弟,这么快就完事了?”瘦女人还倚在门口,揶揄道,“这么精壮的身子,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啧啧啧。” 李之罔不看她,往外走道,“里面尽是些半老徐娘,胸脯干瘪,肌肤如麻,谁愿付金于此,我得早点回去洗下眼睛,否则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你这小恶贼...” 剩下地,离得远却是听不见了。 没曾想,他刚走上阵,就遇见了许斌一行人,却是许斌等人方才才将车队收拢好,留了几名镖师守着,剩下的则过来吃喝玩乐。 李之罔看他们走的方向就是去农庄的方向,但有苏叡的话在前,他不得不走上去拦住许斌道,“许老哥,苏镖头找你。” “害,苏叡这天杀的,他还不知道我等要干嘛?眼看要进洞了,还得提裤出洞伺候他姥姥!” 许斌没说话,反而是他身旁的何二哲抱怨不断,李之罔只当没听见,毕竟这是苏叡和他手下的矛盾,不关他的事。 许斌摆手止住何二哲,问道,“王小哥,是说了什么叡老爷才要唤我的?” “叡叔和陈广聊天,说起了华峰镖局,便叫我来唤许老哥。”李之罔老实答道。 “那还是上次那档子事咯?”何二哲叹口气。 “应该是上次那档子事。走吧,王小哥,我跟你去。” 许斌说着,当先就往陈广的家过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在仅剩他二人后,问道,“许老哥,上次是发生何事了?” “说来也简单,这两家镖局遇到一块儿总是要聊聊的,长此以往便有了点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镖师们要相互比试,试试对方的长短,也给自家镖局长长威风,只不过上次败了。” 许斌说得很简单,李之罔听了直摇头,不免道,“难道上次也是许老哥出战?” “对头,我在众人里资历最广,修为最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要我上场。”许斌叹口气,“今日怕是又要输了,我对上那柯太监可没有丝毫胜算。” 当李之罔推开陈广家的木门时,屋内已经多了两人,一个虬髯锦袍汉子和站在汉子身后的麻花辫老者。 虬髯锦袍汉子一见到许斌,便笑哈哈道,“相见即是缘,今日我们再比上一场,结我两家缘分。苏镖头不会不敢吧?” 这是有关脸面的事,即便知道要输,苏叡也不能认怂,硬气回道,“有何不敢?咱们行走在外的,连比试也不敢,不是丢尽了镖局的脸?许斌,过来。” 许斌当即走过去,抱拳领命,李之罔也趁机站到苏叡后面。 以前镖局难做,说不得出了这趟便再也回不来,由此才衍生出比试增进友谊的行为,但随着镖局的日益壮大,镖局间相互的比试已然变了味,只要输了就天然低一头。 李之罔见许斌和那唤作柯太监的麻花辫老头在屋内站到两旁,看来就是要在屋内比试了。再看两家镖头,钱源成竹在胸,不时夹口菜吃,反观一旁的苏叡则双目灰败,满脸紧张,紧攥住手里的杯子不松。 眼看许斌和柯太监各缚手不用,仅凭双脚战在一块儿,李之罔小声问道,“叡叔,这比试怎与寻常地不太一样,不动兵枪的,全靠双腿。” “这比试呀,有三样,一是翻山腿,二是穿林话,三是识云眼。”苏叡还没答,反而是对面的钱源听到了,接口道,“翻山腿就是脚下功夫要厉害,走得千程路万道水,遇险不惧,遇危不颤,老镖师看什么,就看这身上一双利腿。穿林话就是要知晓行话,能说得各处方言,这同行相见,不看旌旗,不看衣裳,但要行话对上了,那便是一家人,危急时刻自要守望相助。识云眼说得便是一双厉害眼,既能识人奸邪,又能辨人忠厚,知晓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能相交。这镖局做得是门生意,没这三样可谓寸步难行,长此以往也就成了咱们比试的项目。” 李之罔深以为然,拱手道,“后生受教了。” 说回场上,许斌和柯太监仅以双腿比试,许斌年纪稍浅,攻击刚猛,一追上柯太监就双腿交错出击,直踢得柯太监连连后撤,战势竟是一片大好。但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苏叡都面目凝重,这柯太监年岁稍大,元力已衰,使了疲敌之策。 果然,许斌虽占据了进攻的主动,但却没能伤到柯太监一分,自己就已大口喘息不歇。 “你这死太监,阴柔劲儿,不敢来试过?” 许斌大喝一声,猛提口气奔向柯太监。 “许斌,住手。“ 苏叡突得说道。 许斌也是骤然止步,放开手道,“第一轮是我输了。” “哈哈,这许斌上次我看就不错,这次还是同样地刚猛。”钱源赞赏道,“不过可惜,终归是用了手。” 李之罔恍然大悟,方才许斌借力时不知觉间松开了双手,但其实也不算可惜,若打到最后,许斌终归不会是柯太监的对手。 话不多说,二人即刻进入下一项,穿林话。 起先李之罔还听得清楚,是柯太监先说,说得是,“踏白水,至涯川,瞥眼看,旌旗风,哪家大门开在此?” 许斌应道,“摆香桌,祭嘲风,下山路,迎贵客,蔽门毗湘湘川局。” 二人说得都是官话,也不难以理解,便是问山门及对答。 但接下来的李之罔就听不明白了,二人开始变换口音,用不同的方言一对一答,都是你问我答,然后我再问你答。见二人口舌争锋,李之罔不禁想是不是会以平局收场。 果然,二人对上一阵,没出现任何磕绊,钱源便打断道这次算二人平手。 如今一败一平,最后的识云眼就必须要赢了,李之罔还好,苏叡已经攥紧了手。 不可能凭空找个人来让大伙儿辨奸识忠,因此后来的识云眼都以辨眼力分胜败。 只见许斌和柯太监都转过头去,钱源则站将起来,在屋内一阵打转,瞥眼梁上的玉米,悄无声息地抓下颗玉米粒收在手中。 “好了,你们二人回过头来,看缺了何物。许斌先。” 为避免舞弊,这样的环节会以两镖头分别藏物的方式来进行,再让对方的镖师先辨物。 许斌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只眼珠子四处打转,呆了足半晌才手一抬,正指向梁上玉米。 “好眼力!”李之罔不免在内心叹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瞧天下英雄。 随后便由柯太监辨物,他速度比许斌还要快些,但藏物辨物只论能否找到所藏之物,时间不论,这一场暂时双方还是平手。 接下来轮到苏叡藏物,他没动,只夹了粒米咽下,这次难度更增,让李之罔都不由担忧,苏叡可没和许斌通气,这还能辨出来吗? 这次轮到柯太监先来,他找了半晌,身子尽量地往前看,但老眼昏花此时更显,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找到。 结果轮到许斌了,他也是两眼一摸黑,没能找到,如此两方还是平手。 钱源先试一轮,苏叡后试一轮,结果虽不同,但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本该轮到钱源再试了,但苏叡却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这次他来,钱源一想也可以,差事便落在李之罔身上。 这藏物不能太简单,但也不能太难,一个是大家都能找到,一个是所有人都找不到,难度必须得适中,否则就分不出高下来。 别说,他静看戏时,觉得什么都好选,真到了他,又觉得哪样都不行,转悠好一阵都没选好,忽然灵机一动,将桌上一笼包子调转个方向。 你还别说,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许斌和柯太监都以为藏得是个小物件,对于这么大屉包子都视如无物,二人起先都没注意到,但结果却截然不同,柯太监先来,一瞅没发现,果断改了策略,从大的入手,虽然耽误阵,但还是发现包子被调换了;反观许斌一直就盯住小物件,直到最后都没把目光移到包子笼上,最终遗憾落败。 “好了,这一次还是我华峰镖局赢。”钱源大手一挥,笑嘻嘻道,“苏家真是不复当年了,不仅让苏年锦那女小辈当家,手下人也不行,真是要衰败的样子了。老柯,走,我们回去。” “且慢。” 钱源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李之罔忽得出声让他止下脚下步伐,有些好奇道,“怎地,小朋友不觉得?”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见识浅陋,不知苏家如今境况如何。但钱镖头提及苏家小姐,我实不能苟同,在我看来,苏小姐既有雄心又有谋略,不输男儿辈,便想再比一场,若是我侥幸胜了,钱镖头还请收回前言。” “小侄,你胡乱说些什么。”苏叡因又输了颇受打击,但还是庇护住李之罔,向钱源赔笑道,“年锦的堂弟,刚入行,不太懂事,钱镖头别跟他一般计较。” 钱源却是来了兴趣,复又坐下道,“比,自然可以比。但若我华峰赢了,你怎么说?” “钱镖头赢了,我湘川镖局日后都退避三舍。不过钱镖头还是不要想得好,因为我必赢。” 李之罔不是仅凭一番冲动就敢胡乱应战,此前许斌和柯太监对打时,他就在细细观察,许斌没有身法护身,柯太监却有,如此才能面对强攻而不败。如今他也有《惊鸿步》,不惧一战,第一场可以稳稳地拿下,至于后面的却要卖个关子。 “好后生,狂言放得,败了的苦果可也得吃下。”钱源根本不怕,果断应战。 李之罔向苏叡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向柯太监比了个手势,便以慢对方一步的姿态移步到场中。 “来了!” 他自缚双手,步伐变换,顿时冲奔出去,惹得众人惊呼不已,却是不藏拙,准备一击制敌,一开始就使出了《惊鸿步》。 柯太监也看出端倪,一边用腿上功夫与李之罔搏杀,一边问道,“后生哪学来的身法,有些门道。” “《惊鸿步》,听过没?” 李之罔一脚飞踢直往柯太监面门走,只可惜被对方弯腰躲过,他顺势下砸,一脚正中柯太监脏腑,其顿时倒飞出去,摔在墙壁上。 “如今见识到了,身法不同凡响,名字也是不同凡响。”柯太监站将起来,由衷赞叹道,随后面向苏叡等人道,“两位镖头,这翻山腿我比不过,早三十年怕还有些战头,如今却是不行了。直接进入穿林话吧。” 这次轮到李之罔抱拳了,他大咧咧道,“在下刚近入行,对行话无有了解,又不悉得各州方言,只会说这四方官话,穿林话在下直接认输,请进入第三轮,识云眼。” “好小子,看来你颇有胜算啊,敢直接让老夫一局。”柯太监人如其名,没有下根,虽黏了假序在颌上,只要一说话就漏了陷,尖细地紧。 李之罔不应,只默默转身过去,等着两位镖头把东西藏好。 “柯太监,你先来。”这是苏叡的声音。 不能看,仅能听,李之罔细细听去,只注意到苏叡轻叹了口气,看来柯太监是找到了。 但他拥有极强的信心,丝毫不惧。待听到苏叡唤他后,立马转过头去,眼睛把屋内整个地一扫,瞬间就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东西,却是钱源的扳指。 一场不定,那就继续。二人你来我往,不论时间长短,皆能找到被藏起来的物体,竟比了十几轮都没有分出胜负。 第33章 遭劫 因为太过专注的缘故,李之罔的双眼已有些干涸,他揉揉眼,转回身去,这一次是轮到他先了。 与之前几乎暼一眼就能找到物品相比,这一次他看过来看过去都没能找到,不知是比试太久自己的专注力下降了,还是两位镖头想一局定胜负,特意选了个难寻的。 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手指起来又放下,方向是苏叡的折扇,上面的一个小装饰似乎被摘了下来。 “不对,不是这个。” 李之罔轻轻摇头,他有信心能拿下识云眼是因为他短时间地把整个场景记在了脑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太过微小的物件细节已经记不起来。只能赌了,他如是想到,手变换方向,指向钱源的发冠,那里似乎少了条丝带。 虽然就在一瞬间,但李之罔却觉得有如过了千秋百代般,直到看到苏叡微微点头,才松下口气。 转回身后,久久没传来声音,看来柯太监也陷入了迷茫中。 “我...看不出来。” 漫长的等待后,柯太监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便听苏叡欢呼响起,钱源轻叹落下。 “如何,我这刚入行的镖师比你这老镖师精道地多吧!”终于迎来一次胜利,苏叡不由欢呼不已。 李之罔也看向钱源道,“在下侥幸获胜,还请钱镖头收回前言。” “哼,输了我自然认,前面的话就不算数。”钱源冷哼声,但对输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复又笑道,“我看是这后生自己本领好,非是你湘川镖局培养的,好后生叫什么,日后混不下去了可来华峰镖局寻我,待遇定比你现在好不少。” “在下王治,多谢钱镖头厚爱,但在下应是不会改换门庭的。”李之罔谦恭道。 “害,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咱们啊,走着瞧。回去了,老柯。” 是啊,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湘川镖局在兆天年彻底不复谁又能够猜到? 钱源离开后,一下从屋外涌进来诸多镖师,却是徐斌久久没回来,众人担心出了变故,过来后刚巧看到李之罔在和柯太监比试,一时看入了迷。此前众人都是见到许斌输给柯太监,如今李之罔终于是找回脸来,全都围着他打转,夸他做得棒。 “吵甚个吵,大晚上的还弄得这么聒噪。” 一直静心当着透明人的吴筑突然发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苏叡也是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要庆贺明日再庆贺,我们可还没吃饭呢。至于许斌和王小侄,我自有赏赐。” 李之罔没想到还会有赏赐,赶忙谢过,反观许斌就冷静多了,只冷冷道声谢便领着其余的镖师退下,陈广屋内又只剩下刚来时的四人。 因为吴筑发了脾气,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只默默吃食,等到吴筑吃饱退下后,苏叡才一把拉住李之罔的手,赞道,“小侄,没想到你如此威猛,果真如城中故事传得般无往不胜,不愧是能斩杀何冰兄弟的俊杰。” “叡叔折煞我了,取巧而已。”李之罔轻摇下头,表明他赢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个取巧法?” 李之罔解释起来,“柯太监身法不如我,所以翻山腿我必胜,就算放弃了穿林话也只是一比一平而已,故此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识云眼上,极短地时间内尽量地把屋内的摆设、众人的配饰等一一记下,并非眼力胜过了那柯太监。” “哈哈,这如何算是取巧呢?分明是正面击败了对方。”苏叡大笑不已,“今日也不早了,先下去歇息吧,明日我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趁着天色刚亮便起来,见身旁的苏叡还在熟睡中,便没叫他,洗漱一番便出去喂马整车。 大部分镖师都会去歇息,但会轮流派几人守着车队,因此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喂草刷马。 “诶,这不王小哥吗,这么早啊?” 因为昨日搞得名堂,镖师们都认识了他,李之罔却只隐隐记得眼前的镖师似乎姓马。 “我是马肆,王小哥应还不知道吧。”马肆手上不停,自顾自介绍起来,“原以为王小哥是小掌柜派出来镀金的,也是咱眼低看人浊,没发现王小哥是尊大能。” 这话中的小掌柜就是苏年锦。 “马哥谬赞了。”李之罔看马肆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顺势叫道,自然地递上把草料。 二人有一着没一着地闲聊着,大多时候都是马肆在一旁吹捧李之罔昨日的表现,他则只能无奈尬笑,头一次发现出了名也不甚舒服。 “王小哥,你是小掌柜的堂弟,我也多说句,你听不?”眼看天快亮了,马肆瞅眼四周,见虽有人但都离得远,悄声问道。 “马哥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哈。”马肆声音低沉道,“小哥如果想在我们镖局常待,那就得尽早换个镖头,待在苏叡手下可没好前途。” 从第一天开始李之罔就已感觉到手下人不服苏叡,昨天那何二哲更是在他面前直接辱骂,今日又有马肆之言,种种疑惑由不得他不发问,遂问道,“叡叔到底怎地了,我看几位老哥都不怎么待见。” “害,你知道苏叡的修号是什么不,鬼难拿,意思是什么,就是这鬼呀,也难从他手中抢到一丝财货,这人,抠门得紧。”马肆越说越上头,也是个没把门的,“便说在其他镖头手下,运镖回来,不说给多给少,总要象征性地给些,但这苏叡却是一毛不拔,从来没发过一点链沫,就连上次许斌应战,事后也才给了三十链沫,你说跟着这样的镖头有啥前途?” “三十?那确实少了点,说不得叡叔有甚难处。”李之罔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吐舌,但还是为苏叡找补道。 “他有啥难处,老婆儿女皆有,就是个天生吝啬的性子。”马肆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算了,咱们没啥奔头,在哪个镖头手下都一个样,王小哥得多考虑下了。走,这草也喂完,马也刷干净了,吃早食去。” 说罢,二人便分作两路,各去吃食。 李之罔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苏叡这个天生抠门的性子,差点让这次的运镖功亏一篑,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死去,若不是遇见梵惑道门的鱼九则,整个车队没一人能活下来。 回到陈广家的时候,苏叡已经起来了,正和吴筑一起等着陈广的婆娘端上早餐来,李之罔便顺势坐下,一起吃完早食后再次上路。而苏叡也在悄无声息中递给他一个红包,后面他打开发现至少比给许斌的要多,有五十链沫。 车队缓缓驶出小河沟的时候,钱源的车队也要出发了,双方仅打个照面便分向而去,李之罔则在余生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钱源等人。 随后的日子可谓枯燥日常,不是在马车上奔驰便是在舍馆中歇息,既没有任何的娱乐解乏,也在漫长的赶路中失了谈天的兴趣,车队几乎时时刻刻都是沉默着。其他人都是习惯了,没感觉有何不同,李之罔却大大不同,他只感觉这样的生活有如在监狱中度日,如年似月,枯燥地紧。 起初,他会找苏叡聊天,几乎什么都聊,有时候是关于毗湘城内的家族斗争,有时候又是行镖路上的奇闻异事,再不济还能聊下镖局的运行周转。这期间,他的阅历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不仅了解到天湘州附近其余几个州的情况,还悉知了各路地神的情况,世道破败的前景下,有些地神仍遵守着古老的契约继续庇护一洲生灵,天湘州的地神就是这样,有些地神则过早地涉及争斗早早被斩杀,苇罗州的地神便是这样,还有的地神则仍在兴风作浪,企图在乱世获得继续存活的资本。这段时间,李之罔和苏叡的嘴几乎没停过,好像要把所有知道的一切尽数吞吐而出。 “别再聊了,否则后面你会疯的。” 作为过来人的苏叡如此劝诫道,但李之罔并没有听从,他迫切地想摆脱即将临近的枯燥和乏味,不断地找苏叡搭话,足足十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话聊尽,直到再没有任何任何话能说。 也就是从这时候,李之罔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不断游离后退的景物上。他注意到,天湘州地势平坦,水利颇丰,在已快到十一月的寒冷时节仍然还有细微的绿意,只是为了避寒,他已在两日前换上冬装。随着他看得越久,枯燥愈发地临近,一切都好似要即将陷入灰暗般。 “别沉下去,再这样,我得把你吊到树上了。” 苏叡把他摇醒,一脸沉重。 李之罔没问,但知道苏叡指得是什么。传言有位神只掌管世间游魂,世人便以游魂之神颂之。没有人知晓游魂之神的来历,只知道在数百个光暗反复的世代它从未消失断绝,一直矜矜业业地进行着它的工作——将意志消沉的世间一切物魂魄抽离,化为游魂。天湘州的人不知道怎么治愈离魂之人,长时流传下来的方法便是将被离魂的人肉体倒挂在树上,让飞虫走兽尽情地啃食,以此获得游魂之神的宽恕,不牵连到其他人。 提到游魂之神,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积灰山的生活,那里在纪星道,处在永安国的边缘,已极度地临近西仙洲,以他现在的修为,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能到达。既然想到积灰山,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惜时,想到了她的面容,她的哀嚎和她在圆月下的哭泣,那绝美的容颜终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成为再不愿回首的污渍和不会提及的痛苦。兆天年,当他握住沈惜时即将碎为灰烬的手碗,李之罔陷入长久地哭泣。 苏叡的话没起到任何地作用,事实上,即便是他最爱的齐暮也从未能拯救到他,她只是一遍遍地利用他,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这从来都是在爱的名义下。 李之罔开始毫不迟疑地沉沦下去,意志缓慢,身体麻木,眼睁不开,脚迈不出,身体的一尽机能都在崩溃的边缘。但幸运地是,陪伴他一生的癫痫毫无征兆地发作了,他的意志被狗娘养的疫病女神所征用,以此去对抗脑部深处的痛苦,而这避免了他的魂灵被游魂之神所拘,侥幸存活了下来。 “小侄,你终于醒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见到苏叡坐在一边,感知到身下仍是动荡不歇,不禁问道,“我发作多久了,如今又在哪儿?” “二十天。”苏叡说道,“为了不耽误运镖,我把一架马车给腾空了,如今已过了挂棺峡谷,出了天湘州,到了地火州的地界,现在在巨人王陵。” “多谢叡叔照料,我想出去看看。” 李之罔虽说着,已经掀开被子开始穿衣,他受不了这样的压抑。 重新坐到马车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不由地精神一振。地火州既以地火得名,便是火脉充足,大部分专精丹药之道的山门都汇聚于此,抬眼望去,植被疏稀,山石兀立,而最为人瞩目的便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巨大王陵。 苏叡这时也走了出来,解释道,“那是巨人一族巨人王千颂的陵墓。虽说如今巨人一族只能囿居于西仙洲高陵之地,但从前可也统治过一个世代。此后鲜奉建立后,巨人一族也时有作乱,这千颂便是叛乱时的一位巨人王。” “那他的陵寝是谁所建,按理说既然战败了应不会为其修陵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说得简短些。”苏叡道,“当时王朝初立,各族林有叛乱。世泰三年的时候,初王拜拒敌城主‘红发’的齐鸢为征南大将军,南往南仙抵拒山妖一族,自己则率遗种十六骑前往北仙洲,捣毁古龙一族的古祭坛。巨人一族便趁着这个空挡入侵中洲,一路打到眼前的巨人王陵,当时夜王还未就国,便是他独战巨人王千颂四百三十二年,将其斩杀于此。夜王感其骁勇善战,又有其族人求情,便允许其族人为他修建寝陵,后世遂以巨人王陵称呼此地。” “原是这样,王朝的历史真长,仅一个地名便有这么段故事。”李之罔收回目光,往后看去,见到点古怪,不由问道,“叡叔,我们怎多了架马车,可是我昏沉时出了变故?” “没有的事。”苏叡摆摆手,挨着李之罔坐下,“这伙人是路上遇见的,要去药尸墟拜师学艺,与我们路线重了,便带着上路,多挣点链沫。” 等后来回返到毗湘城时,李之罔与苏年锦谈起此事,才知晓这是一般镖局的传统,让一些旅客一起同行,额外地赚些财货,只是苏家为了保证走镖安全,从刚开始成立镖局时就杜绝了这样的做法,但从苏叡的做法看来,他并没有尊从这个祖训,只知贪财爱财。 第一次见到巨人陵墓这么宏伟的建筑,李之罔有心去瞻仰番,但他尚承担着运镖的任务,无法走脱,只能眼瞅着巨人王陵从他的视野中逐渐脱离。 出了巨人王陵,便到了欲瘾监牢,苏叡一改之前的轻松,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只有李之罔因为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身子孱弱,得了些优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叡如此紧张,一问之下才知晓此条路线除出天湘州的挂棺峡谷外,便是这欲瘾监牢最为凶险。 地火州盛产丹药,自然有驰名天下的各种灵丹妙药,但与此同时,也有些小山门为图生计研制出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丹药,这种丹药一出便风靡于地火州,甚至附近的几个州都被波及到,只因此种丹药可以清人耳目,服用之后飘飘欲仙,不似凡人。但它的副作用也极为明显,不仅会抽空人的精气神,还会导致面目扭曲,产生异变。 地火州用了近千年的努力才把这种丹药造成的后果堪堪扑灭,残存的成瘾者则全被关入到了欲瘾监牢中。但随着碎链战争的爆发,世家大族们为求自保,已无人再愿意分派人手来监管,终于有一日,成瘾者们将仅剩的狱卒吊死在监牢门口,彻底掌握了欲瘾监牢。 “那为什么不绕路呢?至少会安全些。” “绕不了,如果选择绕路的话,光是在地火州就得多待三月,连本都回不了。再者说了,大多数成瘾者在一开始便跑了,欲瘾监牢现在没有多少成瘾者,只要我们小心些,击退这些只会用本能思考的生物不是问题。” 这是苏叡的回答。 车队从欲瘾监牢的正门驶入进去的时候,李之罔正正好好看到吊成一排的七十六具骨骸,数十年的“垂钓”生涯里从未有人想过为他们收尸。李之罔也不想,他已看到隐约的红色烟雾和闻到只有死尸才会散发出的臭味。 欲瘾监牢占地不小,即便是全速前进,通过也必须要足足两日的时间。此前都是白行夜歇,但苏叡这次强力要求一定要出了监牢才能歇息,让众人的紧张更上一层。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一直跟在车队后面的那伙人生病了。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苏叡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李之罔便也跟上。 跟着车队的这伙人是一家人,五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的老者肠胃不适,一直窜稀,许是吃坏了肚子。 苏叡听明白了,但一点好脸色不给,冷冷道,“你们是地火州的,不知道欲瘾监牢不安全?现在一刻也不能停,要拉就拉在车上!” 妻子模样的少妇哭泣着恳求道,“镖头,你可怜可怜我公公吧,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颠簸。” “不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手下二十个人,不能把他们的性命丢在监牢。你们到底走不走,如若不走,我们就自己走,至于链沫是不会退的。”苏叡极不耐烦。 “我们加钱!多加五百链沫!”少妇跪倒在地,一想到一家子要被丢在监牢里就让她心慌神乱,“求镖头给我们一刻钟的时间,时间到,我们就出发。” 苏叡心虚地瞥了眼李之罔,又故作抬头看天的样子,事实上谁不知晓马上就要天黑了呢?他紧咬口牙,狠狠道,“六百,现在就给我,然后只待一刻钟,到时候无论你们走不走我们都会走。” 少妇听了如闻大喜,也不讨价还价,忙不迭地从神府中掏出六百链沫双手呈上递给苏叡。 “要不是我家里也有老人,我才不会动这恻隐之心。”苏叡冷哼声,往车头走,边走边向镖师们说道,“大伙儿舒展下筋骨,一刻钟后我们再出发。” 从始至终,李之罔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啥。换作他,不会收钱,但也不会抛下这一大家子,苏叡虽是看在链沫的份上,但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而时间比苏叡察觉得还要快些,时间到了天已彻底暗了,红色烟雾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只有那死尸的臭味还萦绕于耳。 “出发!” 苏叡没去问后面的情况,时间一到,当即挥鞭,御驶着马车出发。 “镖头,那家人不见了!” 许斌因为资历高、修为深,有专门的战马可骑,此时从后方奔跑过来。 “他们既要留下管他作甚,我们自走...等等,你说什么?”苏叡前面还没听仔细,以为是那家人不愿走了,稍一听清楚立马勒住缰绳,顿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那家人不见了,镖头,有情况!”许斌再说遍。 “全体戒备,把火把灭掉!” 苏叡站将起来,朝后面的人喊道,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在如今这么特殊的地点一家人不见意味着什么,李之罔闻言也提高警惕,拔出邪首剑来。 “许斌,你领两个镖师去前面探路,我们跟在后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动起来,苏叡毕竟是老镖头了,还没有自乱阵脚。 “二哲,大哲,跟我走!” 许斌朝后呼唤两声,当即就窜出两名骑着战马的镖师,跟随他往前奔去,苏叡则再次挥动马鞭紧紧跟在许斌后头。 因为灭了火把的缘故,视野一下灰暗许多,就算有着缥缈的月光,李之罔抬眼看去,却仍是看不清百步外的许斌三人,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证明他三人还存在着。 “叡叔,有情况!”李之罔拍下苏叡的肩头,让他往自己刚发现的东西看去。 “是那些成瘾者。” 苏叡的语气凝重地像要滴出水来,那是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猩红眼眸,而这是丹药成瘾者的显着标志。 接下来苏叡没再说话,只不断地挥动马鞭,寄希望于马儿跑得更快些。李之罔则一直注意着那些成瘾者,从他发现后的短短时间内,猩红眼眸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如今已不下数百对之多。 “叡叔,要停下吗?我感觉我们冲不出去。”眼看着成瘾者们越靠越近,李之罔如是建议道。 “不行!这些成瘾者不惧刀兵,我们不是对手,必须要冲...啊!” 苏叡应着,身子忽得撞在马车上,随即倒飞出去,李之罔也不能免,但他比苏叡要好些,在要紧关头抓住了缰绳,堪堪抵挡住冲击力。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如今一停下,后面的马车都来不及反应,顿时一辆接着一辆地撞过来,李之罔便见到他认识的一名镖师头颅正正摔在地上,青白的脑浆泼了一地。 短暂而密集的冲击结束后,李之罔揉着脑袋跳下马车,往前快走几步,只见三匹战马横倒在路中间,许斌三人则散在各处,七、八名成瘾者正围着他们的尸体肆意啃食。 原来是许斌三人遇伏,马匹被杀后堵在了路上,才导致车队尽毁。 第34章 欲瘾监牢 “叡叔,你在哪儿?!”李之罔呼喊道,但并没有去寻,因为此时一直伺待在外的成瘾者们终于扑杀过来。 离得近些,他终于看清成瘾者们的真面目。这些人都长得很奇怪,有的多了根手,有的从额头到脖子长满了眼睛,有的则鼓着像脑袋般大的狰狞瘤子,唯一相似的点就在于他们的眼睛都散发着猩红的光芒,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已丧失了人性,已不能再称之为人。 李之罔没考虑这么多,他虽然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但只是身子孱弱,修为还是在的,当即一剑砍掉扑到他面前的一名成瘾者的头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名成瘾者只是呆了一呆,就再次扑跳过来,李之罔只得转而斩去他的两条腿,这样才算止住了这名成瘾者的攻势,但其仍然用仅存的无头上半身蠕动过来。 虽不清楚是什么导致这些成瘾者在没有头后仍能保持行动的能力,但李之罔知道,只要斩了他们的腿就对他毫无威胁,故此迅速的转变目标,将他四周的十数名成瘾者双腿全部斩断,朝外喊道,“还有人活着没?!” “有...”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李之罔转过头去,发现是从破碎的马车下传来的。 他随即一面击退扑杀过来的成瘾者们,一面往马车靠拢过去。到了马车前面,他咬破舌尖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顿时就是青白两条蛟龙腾跃而出,护在他四周。 有了蛟龙的防护,李之罔暂时不用去忧虑成瘾者们,他将剑插在一旁,便用手去清理马车,没过一会儿露出个人头来,却是与他在小河沟闲聊过的马肆。 “马哥,你还好吧?”李之罔抓住马肆的肩头把他从马车下拖出来,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是手断了,不能助王小哥杀敌。”马肆喘着粗气应道,如他所说,他的两条手臂以扭曲的方式折叠变形,就算安全了大概也治不好,只能换成儡肢。 李之罔本想着多个人来多份力,没曾想根本没如他所愿,反倒是多了个累赘。但马肆毕竟是湘川镖局的镖师,隶属于苏年锦麾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对方而去,只好让马肆靠住马车残骸歇息,他则继续击退靠涌过来的成瘾者。 “王小哥,你...还行吗?” “还能坚持会儿。”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他身体刚近恢复,如此剧烈的运动直让他喘气不停,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涌过来的成瘾者越来越多,仅凭他一人之力,两人如何能逃出升天。他遂道,“马哥,你若还挺得住的话,就喊下一,看还有没活着的,让他们靠过来,我们一起冲过去!” “这个不在话下。” 马肆当即答应下来,空荡的欲瘾监牢中顿时便只剩他的呼喊声和成瘾者们低沉的咆哮声。 而李之罔这边,眼看成瘾者们越来越多,他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决定使出舟剑式。伴随着《惊鸿步》的熟练使用,他使用舟剑式愈发地成熟,已不需要太多的提前蓄力,但见他身影如云随动,剑光崩裂,围靠在他附近的二、三十名成瘾者顿时化为碎块。 眼前一下空旷许多,李之罔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地喘息,反而眉头愈发地紧缩。在使出一次舟剑式后,他就出现了头疼的情况,而这根据以往的经历已能确定是癫痫的前兆,倘若他再自不量力地使用舟剑式,癫痫一定会尾随而至!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逐渐承受不起这么剧烈的动作,尽管仍能斩杀掉成瘾者,但他已能感觉到脚步迟缓、动作逐渐缓慢,一切都预示着他今天逃不出这儿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王小哥,没人回我。”马肆喘着粗气突然道,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呼唤,但没人就是没人,“我喊不动了...王小哥,你有没有感觉到头很昏,我现在脑袋极其不舒服,感觉好多个小人在里头打转,就好像要死了般,莫非我这就要...死了吗?” “乱说什么胡话,我们福大命大的,不可能交代在这儿。”李之罔随口应道,他心想对方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已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 忽得,他抬起头来,才幡然悔悟般注意到那些被他砍去双腿的成瘾者、碎成裂块的成瘾者的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飘出淡粉色的烟雾,而他一直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反而把外界的情况给忘记了。 “那些烟雾有问题,马哥,捂住口鼻!” 李之罔后知后觉,但终归是说慢了,当他回过去时马肆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掉。 紧接着,他的脑袋也感觉到异常,如无数个大锤在猛砸般,又如无数个小人在他的神经血管中跳舞。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使用了舟剑式,还有这该死的红色烟雾,这是李之罔昏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癫痫的痛苦寻常人不能想象,事实上当事人也几乎不能,因为他们在发作时会彻底地变化为暂时缺失社交礼仪、不悉人情世故的野兽,再低劣些,他们甚至连野兽也不如,因为野兽无论是在安逸还是危险的时候都能做到以本能地冲动行事,而癫痫患者甚至缺乏这种冲动。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这段话,就好似过往的岁月中他一直被人以如此地方式羞辱。 他来不及去想过去的迷踪,打量起附近的情况来。和周围数十具被倒挂起来的尸体一样,他也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脚用绳子捆了个结吊在梁上。根据苏叡所说,成瘾者们的神智早已伴随着丹药被吞入腹中,全凭本能做事,但为何他没有被杀,反而被吊了起来以做后用? 想不清楚李之罔便不再去考虑,而是努力寻找逃脱的方法。他尽力地摇晃上半身以最大限度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有一线生机——在他旁边的尸体胸口上插了把屠刀,如果能拿到的话就可以割掉手上的绳子。 他把身子换个方向,以使后背正对着屠刀,随后屏足口气把身子弓到最大极限,一口劲摆向屠刀。很可惜,他预估错了取得屠刀的难度,第一下并没有成功。 李之罔并没有就此而气馁,毕竟并不是做什么事都会马到功成。不顾身上滴下的淋漓大汗,他一次次地尝试,其间好几次甚至都碰到了刀柄,只是并没有趁势取下屠刀。 就这一次!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道,随即大幅度地摆动身子,这一次的幅度远超以往,但就在他抓住屠刀的一瞬间,吊满尸体的屋子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骇人听闻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松开屠刀,归于平静。 脚步声从响起到结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李之罔没能见到脚步声的主人,但四面火烛投射过来的影子已向他证明脚步声的主人不会是一个正常人。 待脚步声歇下去后,李之罔愣是多等了段时间才重新去拿屠刀。有了之前的数十次尝试,这次他仅摇晃了三次便拿到了屠刀。他把捆在手腕的绳子割断,随后挺直上身去割脚上的绳子,伴随绳子割破的声音和紧随而至的沉闷撞击声,他终于是掉在地上,重获了自由。 李之罔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沉重的疲惫,无论体力还是心里都极为憔悴,他下意识地撩开衣裳,发现胸口扎了数十个密集而微小的针孔,似乎在他昏睡之际,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而这也是他感觉到心力憔悴的首要原因。 除此之外,他的邪首剑也不见了踪迹,想来该是被人拿走了。 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屋内打转,想看看被吊着的人里是否有湘川镖局的人。转悠一阵后,他还真遇见了一个熟人,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熟人已经死了。 苏叡上半身赤裸着被吊在梁上,面目惊慌,似乎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惊惧至极的东西。因为之前马车被撞所带来的冲击,他大半个身子都有如碎裂般裂出数条长短不一的细缝,里面流出的鲜血一路从他的肌肤上滑下汇聚到天灵盖,最后顺着散开的头发滴在地上。他的喉结处被挖了个大洞,如果李之罔了解的话,这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强行打开神府造成的结果。 如果在以前,李之罔或许会有些感怀,但见过了太多眼前人的身死后,他甚至有点无动于衷,只默默地把苏叡解下,然后将其收在自己的神府中,毕竟落叶要归根,人也是这样。 除苏叡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湘川镖局的人,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把屋子打量了个遍,是用监牢改造而成,只有一个出口。 因为刚才有人来过,李之罔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活动,故此猫着身子往外探了探,发现外面是一条小道,而他所在的屋子是小道两边监牢中的一间。 他没有多想,拿紧手中的屠刀便出了屋。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李之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先先往小道后面走去,发现沿途所见的监牢都是关着的,偶尔会传来几声嘶吼和咆哮,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他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来到小道的尽头,看来是走错了。但李之罔并没有离开,而是往一处监牢走去,此处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门是开着的。 他蹑手蹑脚地伸个脑袋进去,发现这间监牢尤其地小,只相当于寻常卧房大小,而里面也只关押着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他注意到这人虽没有任何动静,但胸口却有浮动的迹象,看来是还活着。 李之罔轻敲下门,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缓步靠过去。 “嗯?陌生的气味。”那人忽得抬起头来,脸上长满了肉球,把李之罔惊了一跳。 他把头撇到一边,尽力不去看此人的脸,问道,“阁下也是被成瘾者捉到此处?” “差不多。我是鱼九则,阁下呢?” “在下李之罔。” “他们现在做事这么不靠谱,捉来的人都能给跑脱了。”鱼九则轻笑声,问道,“阁下是准备要逃吗?” “确实,但我对此处一概不知,不知该往哪处走。不如我替阁下解了绳索,我们一起走如何?” “绳索易解,脏病难处,阁下若想助我脱困,还需取来一物才可。”鱼九则见他说了后李之罔面色有改,只好解释道,“此处乃是‘章鱼’的管区,而阁下要想走出此地,则必须得杀了章鱼,我所要的药就在章鱼身上,正是一举两得。” “阁下对此处似乎颇有了解。”虽不知道鱼九则的身份,但李之罔却感觉此人不太简单,试探道,“阁下既然想要我去杀章鱼,可知道他的弱点?” “后颈。”鱼九则笑道,“那我便在此等阁下的好消息,阁下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不用多问,李之罔知道章鱼肯定在小道的另一头,出了监牢便往另一头走去。 走在路上,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从容。自从苏醒过来,他就感觉身体极差,一方面是癫痫之后的后遗症,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胸口时冷时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寄居其中。 不知道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杀了那章鱼?这么想着,李之罔从小道的这一头来到了另一头。 与另一边的尽头是墙壁不同,这边的小道则开了一道大门,门微微敞开,有黯淡的光透出来。 他把门推大些,挤进去半个身子,刚要打量里面的情况,忽然感觉到一股危急生命的威胁,下意识地侧了下,便见一柄巨大的屠刀擦着他的头皮将将划过。 惊险之际,李之罔赶忙把剩下半个身子往里挤,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下才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他把头回望,只见屠刀的主人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影子模样,多手多脚,又高又壮,头皮披散结块,有如盖着个章鱼,看来这就是鱼九则说的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李之罔当即运行起《惊鸿步》低身俯冲过去,屠刀在手中不停地交换,给对方制造假象。 在重新把屠刀换到左手的时候,他已躲开了章鱼三次的进攻,眼见对方的攻击又来,他使着身法轻松躲过,手中屠刀抬起往对方脖颈而去,想到章鱼脑袋飞出的场景,他不由得一笑。 就在要割破章鱼喉管的一瞬间,李之罔突然发现他竟再近不了一步,他低下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鱼肩上多出来的两条手已抓住了他的腰。 章鱼咧开个大嘴猛笑,李之罔顿时就感觉五脏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弯去,他赶忙改换屠刀方向,斩向章鱼的肩头。 伴随章鱼的一声惨叫,其左肩上多出来的一条手臂应声而断,李之罔也趁机跳开,重整战备。 他这次失利还是战斗经验太少,交战起来就忘了对方多了四只手、两条腿,只把其当做寻常对手对待。想及于此,他再次冲将上去,时刻提防住章鱼的几只手脚。 有了这样的戒备,李之罔很快就摸清楚章鱼的实力,其虽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是个空架子,只会使着屠刀胡乱挥砍。因此,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斩去章鱼的四手两脚,让其变成了个“正常人”。 就在李之罔准备继续加紧攻势,一举制敌的时候,章鱼忽得头发立起,如真正的章鱼般从口中喷出大量墨汁。摸不准墨汁有没有毒,为了稳妥起见,李之罔只得止住脚步,当墨汁散去后,章鱼却已不见了踪迹。 “出来!”李之罔朝屋内吼道,“长得人高马大的,却只敢偷偷祟祟?” 很可惜,除了回音外,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见此,李之罔只好一边打量屋内,一边提防着章鱼有可能的偷袭。 这间小屋与此前的不同,无论是他之前被吊着的房间还是鱼九则待的地方都有刑具遗留,很容易就能发现是由监牢改造而成,而此处没有任何监牢的迹象,反而更像一个实验室。 屋内摆放着许多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器皿,难道这章鱼还是一个耐心专研的实验家?李之罔嗤笑声,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摆了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如果章鱼是实验家的话,那未必也太血腥了些。 首要的还是要找到出口,李之罔把这些草草看过,便穿过桌子往后面走去。出口是一道紧锁住的门,他用屠刀敲了敲,连个口子都没留下,看来不能用蛮力打开,只能去找钥匙。 忽得,他想到从章鱼逃开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门打开的声音,这只能代表章鱼还藏在屋内!他顿时警铃大作,开始注意一切可疑的东西,章鱼既然没走,就肯定还有后手。 李之罔回到小屋正中,把桌子全部推开,这样章鱼就算想偷袭他也能被他提前发现。 但他没有料到,章鱼采取的是另一种方法。 安静的屋内,铃铛“叮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催魂曲般直击李之罔的心肺。他感觉血肉沸腾,下意识地想到胸口上的针孔,剥开上裳一看,针孔已是溢出血来。 “你...给我注入了什么东西?”李之罔说着,身子已逐渐无力,同时头脑再次昏沉,他知道自己不能昏死在这儿,赶忙提振起精神缓步往外走。 铃铛的声音愈来愈近,李之罔也越来越不舒服,当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地的时候,章鱼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你毁了我的身体!”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听到章鱼的声音,很是沙哑,同时饱含着怒气,“但是你的手脚不错,我要把你安在我手上,至于这中间的痛苦,你死了之后也摆脱不了!” 李之罔眼微眯着,看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他被抓了起来。随后经过一段路,他被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背磕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疼得不行,不由低吼一声。 “既然要你承受多点痛苦,那么就拿出我的私藏来。”章鱼说着,李之罔发现他的舌头被抓了出来,伴随一点刺痛,不知名的液体被注入到他舌尖。 顿时,他就感觉意志复苏,双眼不由大睁,章鱼的一张丑脸顿时入目。 “你给我下了什么?” “我把它叫做冷静剂。”章鱼咧开嘴笑道,一边把李之罔的脚捆住,“可以让你的知觉成千百倍地扩大,保证等会儿你痛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想到你屎尿横流的样子,我都有点想那个了。” 说着,章鱼竟就把自己的裤头摘了,扶住下面,一边动作一边不由地轻哼起来。 李之罔真是被恶心到了,暼了一眼反而乐道,“这么小只,亏你还爽得起来。” 章鱼听了顿时没了继续自乐的兴趣,一面去旁边找多的绳子来捆李之罔的手脚,一边恶狠狠道,“你且叫唤,等会儿便让你来给我含上,让你知晓是大只还是小只。” 李之罔没去想那个场景,但已感觉冷意遍身,趁着这个空当,他赶忙去找可堪一用的武器,刚才的屠刀在被章鱼抓住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也是天有悯心,他还真找到了把小巧的手术刀,看着章鱼快回来,赶忙移个身位把手术刀盖住。 “我既然都要死了,能不能给我说下我胸口的针孔是怎么回事?”李之罔看章鱼正按住他右手,一面用言语分散其注意力,一面小心翼翼去拿手术刀。 “哼!好心给你注入了圣女的血,本等着你蜕变成我们的一员,结果嘛。”章鱼冷笑声,没好气道,“既然你惹怒到我头上,自然不能让你好过,就算头儿怪罪到我,我也有一番说辞!” 说着,章鱼已经把李之罔的右手给捆好,他换个方位,埋下头来,继续用同样的法子捆左手。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给你说。”李之罔抓紧手术刀,充满蛊惑地道,“现在快死了,或许应该告诉你。” “既然要死了,有甚好说的!”章鱼虽是这么说着,头还是微微抬起来。 “那便是后颈是你的死穴!” 李之罔怒吼一声,手起刀落把手术刀插在章鱼脖子上。 章鱼晃了晃,手中绳子一松,魁梧的身子骤然跌跪在地,抽搐几下旋即不再动弹,却是直接死了。 李之罔轻笑一声,解了绳子又踢几下章鱼,发现对方真死了才不由得哈哈大笑。方才铃铛响起时他确实感觉身子极为地不舒服,但或许是由于癫痫不时的肆虐,他竟已拥有能抵抗这种痛苦的能力,在章鱼停止摇铃铛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直伪装以让对方松懈,这才找到机会杀了章鱼。 在章鱼死后,他的身体出了些变化:章鱼除了嫁接了一些成年人的手脚外,在他的胸口附近还嫁接了几条婴孩的手臂,而这些连同他镶在后背上的耳朵、头发里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了一滩粉红色的液体,除开这些充满邪性的装饰品,章鱼不过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 李之罔撇撇嘴,将章鱼的尸体从粉红色液体里拖出来,摸索一阵,找到串钥匙,至于鱼九则需要的药并没有找到,没办法,他只能把章鱼的尸体拖回去,让鱼九则自己寻找。 “你赢了,他没有用铃铛来对付你?”鱼九则虽然希望李之罔赢,但一想到章鱼有铃铛庇护,便觉得此番极为渺茫,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回来了,还提着章鱼的尸体。 “用了,但我挺了过去。”李之罔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解释,一边给鱼九则松绑,“你要的药我没搜到,你自己找找看。” 鱼九则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说不得对方身上有什么法宝能够抵御铃铛,绳子解开后,他道谢一声,便同李之罔之前一样,在章鱼身子上摸索。 摸索一阵,鱼九则突然抬头道,“手里的刀借我用用。” 李之罔拿了两把刀,一把是杀掉章鱼的手术刀,一把是最开始拿到的屠刀,他把屠刀递了过去。 便见鱼九则把屠刀抵在章鱼的头上,极其娴熟地剥开了章鱼的头皮。李之罔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脑的内部构造,不禁微微摇头,反观鱼九则则坦然许多,一把屠刀使得风生水起,在章鱼的脑袋里肆意穿行却没有破坏任何结构。 “找到了。”伴随鱼九则的话语,他把屠刀上挑,一颗漆红色的肉瘤被他割了下来。 鱼九则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没让肉瘤在空气中多待一瞬间,直接就吞入腹中,没过片刻他自己脸上的瘤子就消失得无踪无际,露出个年轻的俊秀模样。 “多谢阁下相助。”鱼九则拱手道,“在下乃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李兄以后若是有时间,可来我道门一聚,届时必步履相迎,以谢李兄救命之恩。” 李之罔没多说什么,对方的意思其实就是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谢恩,只能口头谢过,但“梵惑道门”四个字却让他想起一个人,不由问道,“鱼兄既然是梵惑道门出身,可知山门中有一女子唤作李杓?” 鱼九则想上阵,摇头道,“从未听过这人。李兄莫急,待我回了山门必会打听一番,若有任何发现,一定联系李兄。” 李之罔自然谢过,又报上自己目前的居地,转回正题道,“我听说欲瘾监牢里的成瘾者们早失神智,可我见那章鱼虽也是成瘾者却神智清明,其中来由鱼兄可知晓?” “嗯,这个我知晓。”鱼九则看起来很是急迫,让李之罔跟上他,边往外走边道,“成瘾者从来都不稳定,大多数都会堕落成没有神智的野兽,但其中极少地一部分却在向着进化的方向前进,不仅神智与我等正常人一样,而且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异变,这些成瘾者,或者说进化个体聚集到一块儿,成立了一个王国,我们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国?真是好大的胆子。那王国里结构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出去?” “出去?”鱼九则摇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离开,不过李兄要走的话,我也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如今镖是运不成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李之罔才不想在这儿再多待,也不会陪鱼九则去闯那龙潭虎穴,便道,“那就多谢鱼兄了,这地儿我是真待不了一刻。” “好,那你听我说来。”二人聊着,已到达章鱼待的屋子,在接过李之罔递上来的钥匙后,他边开门边指着前方道,“章鱼这样的人唤做引欲官,有十几号人,他们的首领则叫做引欲将军,就在前面的房间尽头,但你不用担心,等会儿我有办法绕过引欲将军。过了引欲将军,有两条路,一条是觐见国王的大道,一条则是通往入欲将军的小道,你走小道,在这途中有一块地,你要注意去看,里面种满了花,找颜色最艳的摘下来,花田有条路能直通入欲将军的房间,无需钥匙。到了入欲将军的房间后,你就把花瓣含在口中咬碎,到时候喷其一脸就能杀死她。在入欲将军房间里有且仅有一张书柜,你推开后会发现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上去就能逃出升天。” 有了章鱼的前车之鉴,李之罔对鱼九则的话自然是信了八分,赶忙一一记在脑中。 从章鱼的房间到引欲将军的房间是一条宽敞且邃深的大道,沿途摆满了雕塑,但模样都很诡异,全是吊死、淹死、烧死等各种死法的样子。 第35章 吴筑 “这些塑像...鱼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为何,李之罔对于这些饱含各种死法的雕塑颇为心惧,甚至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了影响,步履逐渐缓慢。 “知晓,但李公子做好听得准备了吗?”鱼九则看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些雕塑都是以惨死者濒死时的模样参照而成,无一不蕴含着对生的向往和对死亡的恐惧,李兄畏惧于生死,故此才踌躇不前。” 李之罔呆立在原地,他畏惧生死?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时,他没有畏惧蛇群;偃师和沈惜时要用他来实验新式儡肢时,他没有畏惧可能的副作用;当听到沈惜时的哭泣后,跳下逆流河时他没有畏惧河流的湍急和时间的捉弄;当身陷沐血营时,他没有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但现在鱼九则却说他畏惧生死,如果他畏惧生死的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早已跟随着齐雨思,寻找到自己的家乡。 “鱼兄说笑了吧?”李之罔强颜一笑,“你不知道我经历过多少,倘若畏惧于生死,我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这没什么不好的。”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继续往前走,“这条大道对我于无物,因我心中早无生死之念,可这样就真的好吗?” “鱼兄何意?”李之罔跟上追问道。 “我们是人,人本来就天然地畏惧各种事务,而倘若连系根本的生死之隔都不怕,那还能叫做人吗?李兄应该庆幸,你仍保持着身为人的底线,既不会渎神害人,亦不会枉顾良俗世情。” 李之罔没想到,在鱼九则的口中,畏惧生死竟然是这么一种可贵的品格,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来说,他绝对会嗤之以鼻。这时的李之罔还并不甚能理解,那要到很久以后,在经历了南仙陆沉、神只降世等诸多事后,在他偶然听到鱼九则的后续后才终于想清楚今日的话,只是那时他已彻底放弃了对生的希冀,只盼望着在完成自己被他人所寄托的使命后沉溺于死亡的安眠。 又走了段路,鱼九则指着前方道,“前面要小心了,跟着我的步伐,可不能出错。” 李之罔不明所以,但鱼九则既然都如此说了,他照办便是。 走着,他发现些怪异,在他二人脚步之外,偶有涟漪绽起,而鱼九则或直行或绕路,绝不会碰涟漪一步,遂问道,“鱼兄,这些涟漪是何物?” “被提取出来的恶魂,行护卫之责,只要我们没碰到,那么就没事。但倘若碰到了,肯定小命不保,毕竟这些恶魂无身无质,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李之罔默然,从一开始,鱼九则就表现地对此地极为了解,但他仅是区区一个囚犯。他不由地望了眼鱼九则,准备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对方的身份,其绝对不可能只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这么简单。 小心翼翼地越过恶魂游荡的区域后,二人终于是来到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只见鱼九则什么都没做,身子却自然变化为章鱼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鱼兄,你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鱼九则不答,直接叩响大门。 “将军正在休憩,有何事明日再报。” 门没有打开,但是从里面传来个年轻的声音。 “发现了要紧的事,事关国王陛下,急需向头儿禀报。”鱼九则用章鱼的声音说道,带着点紧迫的意味,“尸婢子,你最好把门打开,误了大事我拿你是问。” 一段沉默后,尸婢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要先禀告将军,将军说行,那才行。” “会开吗?”李之罔问道。 鱼九则胸有成竹地笑道,“别急,入欲虽是个蠢货,但却极度地忠心,听到是关于国王的,他一定会放我们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赤裸一身的女子站在门后,应就是此前应话的尸婢子。 “别看了,虽然她很美,可不是个活物。”鱼九则低声扯了把李之罔,二人当即跟在尸婢子身后往里走。 “她确实美,但很怪异,身上没一块皮肤是一样的,就像...”李之罔小声说道,说到最后突然想不起那个早就想好的词来。 “拼凑。”鱼九则接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癫狂,“她是用各种女子的尸体拼凑出来的,每一块肌肤、每一根血管都是完美至极,就连脏器也是精挑细选。” “可是她身上没有一点针线的痕迹。” “那是因为用了其他的法子。” “鱼兄对此地好生了解。”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后面会告诉你的。” 二人遂不再小声交谈,一路跟着尸婢子往前走。 入欲将军的房间很大,大得根本不像监牢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里面摆放的东西都华丽至极,不是镀金就是镶银,皆闪耀着斑驳金光,有如至尊宫殿般,晃人耳目。 离得很远,李之罔便看到了入欲将军,其无比肥大,像座小山般,躺在由金石玉器雕琢出的高台上,一条笔直的玉木道顺着他的大床径直而下。 走到高台附近,尸婢子便示意二人止步,朝上喊道,“将军,人到了。” “章鱼,你说你发现了事关陛下的东西,是什么?”入欲将军的身子没有动弹,但却有声音传来。 “是圣女血肉,或许可以治陛下之苦疾。” “就是你身旁那人?”入欲说道,“尸婢子,把他们带上来,让我看看。” 谜团越来越多,李之罔已摸不清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走在后头,鱼九则特意放慢脚步,待离尸婢子远了些,才小声道,“记住入欲的弱点在脚后跟,尸婢子的在肚脐。” 李之罔点头示意,表明自己已经明白。 入欲将军与章鱼一样,身上多手多脚,与章鱼健壮的个子不同,其极为臃肿,双眼都被脸上的肥肉压得只露出个眸子。他已经坐了起来,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疲惫不已,喘着粗气道,“把上衣脱了。” 李之罔知道说得是他,听话地解下衣裳,露出胸口的数十个针孔。 “看过了?”入欲这次问得是章鱼,随即又道,“确认没问题的话就随我去见陛下,先等我更衣。” 看来章鱼极得入欲的信任,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相信下来。 “确认过了。”鱼九则缓步靠过去,见入欲没反应又靠得近些,低声道,“但有些不太寻常的。” “什么不寻常,你别搞这种欺君的事,惹怒了陛下,谁都保不了你。” “就是...”鱼九则又走得近些,只与入欲有一臂之隔。 “就是什么,别他娘婆婆妈妈的!” “就是现在!” 鱼九则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屠刀一刀斩向入欲的肚子,另只手也不闲着,直往入欲的面门走,一瞬间就掏下其两颗眼珠子,最后整个人跳到入欲身上,死死把他抱住。 来的路上,二人就分配好了武器,鱼九则用屠刀,李之罔用手术刀。见到鱼九则已经行动,李之罔也不甘示弱,藏住的手术刀立刻拿出,抱住入欲的左大腿就往脚后跟捅。 这一切都在一瞬之间,一旁的尸婢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入欲惨叫不已,肥大的身子立时萎靡下去,却是脚后跟被捅破后鲜血如泉涌般倾泻不已。 “李兄,你去把尸婢子解决掉!别让她通知其他人。”入欲反抗的时候一直抓着鱼九则的后背猛捶,他现在咳血不止,暂时没了行动的力气。 “好!” 李之罔答应声,拔出手术刀便向已经往高台下奔逃的尸婢子追去。 一方追,一方逃,李之罔又有《惊鸿步》加持,刚到高台之下他就一把抓住尸婢子的脖子,手术刀从后背捅进,肚脐眼捅出,顿时尸婢子就瘫倒不动,立时死了。 李之罔把手术刀拔出来,放任尸婢子的尸体倒在地上,但见她的肚子裂开个大洞,几百双手从中爬出来。他有心去阻止,但手实在太多,他只踩碎几十只便漏了好几只手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逃出去的手往一个地方爬去,按响藏匿起来的按钮。 房间内开始闪烁起昏红的光芒,李之罔知道自己终归还是棋差一着,没能阻止,不去看尸婢子化为数千万块,无数白色蛆虫从她体内爬出的可怖画面,径直回了高台。 当他回到高台的时候,发现入欲竟然恢复了原样,跪在鱼九则面前,连神色也变得和善许多。 “入欲,我当时教过你,不得从恶,但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你们擅杀良善,灌人血肉,你们已变了太多。” “徒儿有错,请师父责罚。”入欲埋下首来,不敢直面鱼九则审问的目光。 “诶,你不能活,但不是首恶,我且暂饶你一命。现在忙活起来把,把警报关了,我现在要去找你师兄,多拖点时间。” 入欲答应声,爬到自己的床上,不知鼓弄了什么,房间内的昏红光芒骤然歇了,他又立马跪回来。 入欲的事情已经处理好,鱼九则转向李之罔道,“李兄,之前有所隐瞒,皆因丑事不愿提及,如今我既已直面心结,李兄有何想知道的尽可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 鱼九则陷入回忆中,缓缓答道,“当时我境界突破不前,听闻地火州有成瘾者作乱,遂来收服,但却发现有成瘾者已恢复心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其中五人为徒,企图让他们改邪归善。但好景不长,我的所学尽传授给他们后便被软禁起来,而他们也自立王国,开始劫掠良人,制造更多的成瘾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之罔知道事情绝没鱼九则说得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些人身上的弱点,肯定是早有防备,但却棋差一着。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家的事,没必要多去顾及,遂问道,“所以鱼兄去见国王是要结束这一切?” “对,我自己闯下的祸自然要自己来解,虽有可能不是我大弟子的对手,但总归要试上一试。” “此前章鱼说他给我注入了所谓圣女鲜血,我离开后可有隐患?”李之罔不会去帮鱼九则,考虑起自身来。 “圣女我也不太清楚,入欲,你知道吗?”鱼九则回答句,看向入欲。 面对师父的目光,入欲头埋得更深,答道,“圣女的血一方面是筛选可堪一用的成瘾者,另一方面带有圣女血的人在面对我等时会天然处于弱势,再一方面就是会制造幻觉,让成瘾者更容易精神崩溃,为我等所用。” 李之罔点点头,怪不得章鱼没有太高的修为,他处理起来却颇为棘手,原来是这个原因。只不过第三方面,他还从未遇到过,不知道具体的幻觉是何样。 鱼九则看向李之罔道,“李兄想离开的话还是要走我之前提及的路,但是提及过的弱点怕是已不对。我大弟子害怕我的报复,已找到各大将军身上的弱点并转移到别处,方才入欲也是佯败,后脚跟只是障眼法,我现了真身他才不愿再反抗。还有就是,方才警报响起,各大将军多半有了防备,李兄独自一人,一定小心更小心。” 李之罔了然,这才能解释为何他回来后入欲又变成了原样,只是他要逃开必须杀了引欲将军,但引欲将军多半已不再怕花,到时候还得是自己想法子才可。 “山水常在,鱼兄,我们外界再相逢。”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之罔向鱼九则抱拳一下,便往通向引欲将军的小道走去,至于入欲,则是跟上鱼九则的脚步,走入觐见国王大道。 小道的前半段与从章鱼的房间到入欲的房间一样,摆满了不幸死亡者的雕塑,但走到半途却风格大变,变成了如童话般的琉彩画,想来应是两位将军的爱好不同,才导致有了这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 除了躲避游荡的恶魂外,李之罔一直注意着那个所谓的花田,但直到来到大门前,却仍是没有花田的迹象。他只得折返回去,从头仔细地寻找花田。 当他走到一幅琉彩画前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抚摸画中的一个人物。那是个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正在堆着一个兔子样的雪人;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在严寒之中也没有丝毫地血色,整个人就如飘摇中的一粒雪花幻化而成;她的脸上蒙着带血的白色纱布,挡住了如被人挖凿出的两个丑陋窟窿,诉说着曾经不堪的记忆。但李之罔就是这么地爱她,无论她年轻还是衰老,视物或者瘫痪,他只爱她。 画中的女孩忽得抬起头来,冬季变换为衰亡的秋季,她白雪般的头发也变为诡异的灰红色,若有若无的馊味隔着画透出来;她全身弥漫出荆棘般的图腾,蒙眼纱布被灰黄苦泪染湿,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终结。 但李之罔不管,他的未来正在低语,要他抓紧这个女孩。他越靠越近,直到舌头舔舐到画中女孩的眼睛,一阵光从女孩身体中散出,顷刻把他包拢进去,直至再看不见任何。 很短的时间后,李之罔发觉他已来到了花田之中,但没有盛开的花朵,人来高的植株全部枯萎,空中正飘着雪花。回想起方才的恶心举动,他感觉颇为丢脸,自己竟被幻觉所蛊惑。但那个女孩是谁呢,他肯定在过往的记忆中见过她,否则幻觉的作祟不会放她出来。 寻遍不多的记忆,李之罔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因为他尚未遇见齐暮,而齐暮早已存在于他的过去和未来的每一寸。 他不再纠结女孩是谁,直接在花田中寻找去往引欲将军房间的路。走着,他忽得听到有人在交谈,赶忙埋下身子,借着枯萎植株的掩盖靠拢过去。 “交易已经完成了,在得到链沫前你都得待在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 “此前没有说过这条,况且我不回去,如何能让苏家老实赔钱。”很熟悉的声音,但李之罔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只负责传达。至于你愿不愿意遵守,便看你胆子大小。” “哼!”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哼声,不屑道,“只要得了链沫,必须放我回去,否则你们不会好过。” “呵呵,一个弃子,不杀你只是因毫无价值,你反而自大起来。我不欲与你多说,且先回去,自个儿好好待着吧。” 听着谈话要结束,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发现交谈的两人中,一人竟是汝森药庄的掌柜吴筑,而另一人则是他在画中见到的那名女童。 难道他还在幻觉之中? 李之罔不明白为何会在现实世界看到女童,但如今女童已经走远,他也先不去想,待女童彻底消失不见,才走出来道,“吴掌柜,好久不见?” “你...没死?”吴筑被吓了一跳,狠狠道,“我当时就该强硬坚持不让你上路,没曾想真是个命大的。” “现在你先告诉我花田里面是什么情况?”偷听到的内容表明吴筑肯定有事瞒着镖局,李之罔当即快步上去,把剑拔出喝问道。 两人的修为都在同一级别,也知晓对方的修为,不过一人在三等,一人在一等,吴筑知道他不会是李之罔的对手,老实答道,“鸟语花香,百花齐放。” “该死!”李之罔低骂一句,他看到的冬日败景原来还是幻觉。他没办法继续纠结这个,继续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引欲将军,你们所说得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我老实回答,能不能不杀我。”吴筑乞求道。 “可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你不会死。” “好,那我说。” “等等!”李之罔止住吴筑,想起上次家族议事,问道,“有没有带可以录音的玉碟?” “有的,有的,我这就打开。” 吴筑老老实实地从神府中拿出盘玉碟,待其运行起来,李之罔又检查过,才坐在方才女童坐过的石椅子上道,“那现在来说说所谓交易的事情吧。” “事情是这样的,药庄的运行遇到了些困难,其中一个掌柜提议找个镖局来护送一批药材,再找伙人来劫走药材,这样就能骗取巨额的赔偿金,以应对眼前的困难。”吴筑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李之罔突然动刀,见对方暂时没有什么举动,才磕磕绊绊地继续道,“经过协商,我们选择了湘川镖局,并通过某个渠道联系到了欲瘾监牢的成瘾者,以最大限度地伪造货物被劫的假象。交易大概就是这样。” 李之罔一锤砸在石桌上,怒不可遏,一瞬间想到在来欲瘾监牢前曾有户人家请求跟着车队,而那户人家刚到欲瘾监牢便以生病为由拖延时间,不由质问道,“所以那户人家是你们提前安排上的?” “对,我们打听到苏叡极其贪财吝啬,有人付链沫上路的话他一定会答应,而这也是最终选择湘川镖局很大的原因。” “该死!”李之罔没想到一个如此小的缺陷就差点害了队伍所有人,但他也没再多说,毕竟苏叡已以极其悲惨的方式死去,也算赎清了罪过。他要玉碟录音一是为了掌握吴筑犯罪的证据,二则是以待后续算账,故继续问道,“药庄里谁提出的这个计划,又是谁着手推进的,你一一说来。” “张恨水提出来的,他是城北汝林大药房的掌柜。至于计划推进,则是由药庄的主人胡凯父子主导,我只是听命行事,李公子一定得遵守不杀我的诺言啊!” “你放心,我自然会遵守诺言。”李之罔继续安抚,“但你还得告诉我件事,镖局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有的!”吴筑如捣蒜般直点头,“当时遇袭后,我因为早有防备,并没受什么伤,一直躲在暗处听李公子鏖战。李公子昏迷后,那些成瘾者便出来了,我当时亲眼见到有五、六人被他们捉住,只是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以上的话我有逼迫你吗?” “没有得!”吴筑看了眼玉碟,知晓只要内容流传到毗湘城,他定是身败名裂,但如今保命更重要,遂继续道,“我被公子所染,不愿再助纣为虐,才将内幕一一相告,非受公子所胁,上面提及的内容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偏错。” 李之罔点点头,顺势把玉碟关上,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证明汝森药庄企图骗取赔偿金的?不要说没有,吴老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留下点后手。” 第36章 引欲 吴筑咂咂舌,停顿半晌才应道,“有,我自己保存了一本会议纪要,能够证明胡凯父子的罪行,除此之外,还有本账本在我妻子身上保管。” 待李之罔接过吴筑递上来的会议纪要,又翻过一遍,才淡淡道,“吴老,你做得不错,很识相。那就到这儿吧!” 说着,李之罔手起刀落,在吴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的胸口捅出个对穿。 “李公子,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吴筑低头看去,注意到鲜血涌流,一股无力感开始从他脚底爬升,那是生命的消逝。 “是吴老你理解错了,我说了会遵守诺言,而我的诺言不过是在我离开时你还不会死,至于之后怎样我管不了。” 说着,李之罔已收好玉碟,不看瘫靠在石桌上的吴筑,往引欲将军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采摘花朵的原因有二,一是根据鱼九则的推测,四大将军的弱点已经转移,再用花朵无法杀死引欲将军;二则是他如今还陷在幻觉中,在灰败的冬季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花朵最为鲜艳。 花田的尽头是一条小道,小道不远便立着道木门,李之罔走过去还未动作门就自动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洞穴的模样,引欲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所以刚刚响起的警报都是因为你?不速之客。” 在李之罔的眼中,引欲仍然保持着女童的样子。他走入洞穴中回道,“或许吧,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不杀你,你放我离开。” 引欲笑笑,拿出面镜子,边在上面写写画画边道,“可我的镜子提示我,你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我松懈时杀了我,然后回去寻找镖局的同伴。是这样吗?之罔。” 李之罔微微皱眉,对方的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看出他的心中想法。但既然已被发现,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便道,“对,确实如你所说。倘若你不想死的话,就放我过去,不然,定要你血溅当场。” “之罔,你真忍心杀我?” 李之罔的眼睛逐渐增大,引欲的模样飞速变换,一刹那之间就从女童变做了少女模样,其仍与女童一样,白发蒙眼,分明就是女童长大后的样子,而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发现自己竟提不动剑。 引欲不易察觉地轻笑一声,缓步走过来,把头缩在李之罔的胸膛,甜言蛊惑道,“之罔,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忘了吗,我们曾度过那么多的风雨,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不曾击毁我们之间的爱意。来,拥抱我吧,亲吻我吧!” “我也爱你。” 李之罔挽住少女的腰肢,注视着她抬起的倔强的头颅,亲上她未施任何粉黛而天然俏丽的嘴唇,对于自己胸间插上的匕首毫无反应,无论此时此刻还是未来的任意时候,他只想和眼前的少女彻底拥在一块儿。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已感觉要窒息,他才不舍地暂时舍弃少女的嘴唇,急不可耐地去脱少女的衣裳,要把她彻底地压在身下,以雄伟的姿态占有她。 当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李之罔已抓上她胸间的乳梨,迷醉道,“我确信我爱你,但我怎地...完全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就好似我们俩从未见过般。” “不会的,之罔,你再多多想想,你肯定是把我藏在记忆深处了,多去想,想得越久越好。” “但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李之罔恼怒般地推开少女,蹲在地上,“你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告诉我吧,让我想起来。” “我...也要想想。”引欲退到一旁,拿出镜子继续观看,越看她越迷惑,又拿镜子照自己,不禁道,“不对,这个女人不仅从未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在你的记忆里也没有一点留存。你明明从未见过她,为何我会变做她的样子?” 李之罔没有听到引欲的低语,不抬头继续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我一直在想,但却不能回忆起与你认识的地点和你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引欲的话惹得李之罔抬起头来,她不再白发蒙眼,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身形高挑,模样冷峻,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披在肩上。 “你是...玄机?” “对啊,我们已经一万年没见过了,你想我吗?” “想,我怎么能不想你?”李之罔低声哭泣起来,“外面的世界太过凶险,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所以我来寻你了。”慕玄机把头靠在李之罔的背上,纤纤玉手往下伸去,抓住那东西后道,“来,让我抚慰你,你经历过的一切我都了解,我会让你快活的。” 这种酥麻的感觉李之罔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连阻止都不行,更何况他还不想阻止。 “玄机,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一万年太久,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变得哦。” “我知道,但...这样的事,玄机你不会做得,而且我们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是吗,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之罔听话地抬起头,记忆中的慕玄机就在他的眼前,但那充满欲望的脸让他不敢置信这会是王朝敕封的北河公主、流沙一族落日女王的小女儿、世间境界的校订者。 他站将起来,用极大地努力推开慕玄机,怒道,“不!你不是慕玄机,玄机绝不会这样!她独立又自主,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作贱自己。” “之罔,你就要这样伤我的心吗?”慕玄机靠拢过来,整个人几乎陷在李之罔身子里。她与李之罔差不多高,头靠在他肩头耳语道,“只是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你的心意。” 李之罔又要沉溺了,他爱这种有人爱着他的幻觉,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一声,默默地推开慕玄机,低着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在欲瘾监牢,玄机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把衣服穿上,引欲,不要玷污了她。” “哈哈,你想起来了?”欲瘾没有照做,看李之罔仍低着头,拿出匕首缓步靠近道,“你的记忆很有趣呢,不是寻常人该有的经历,我要把你献给陛下,让他赐我一夜恩乐。” 李之罔没动,待匕首袭来才一把抓住,冷言道,“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法吗,引欲,靠玷污别人的记忆为乐。” “不!你已经受了我幻梦匕首的一击,怎会有力气反抗!” 引欲见刀拔不动,果断舍弃,飞身即走。 李之罔的胸口确实被插了一刀,但他只是感觉到疼痛,精神并没受任何影响。眼见引欲已经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把匕首倒扔出去,正中其后颈。 “从进入这儿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是幻觉,但没想到,你仍是蛊惑住了我。”李之罔走上前去,见引欲还没死,一脚踩住匕首往下压,待她脖颈裂开后才道,“前面的蒙眼少女我不认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察觉不出怪异。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变成玄机的样子,更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行径,玷污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引欲死后,她的样子变成了她真实的模样,一个矮胖的肥女人,但这个样子并没有保持多久。当李之罔穿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她又变成了慕玄机的模样,这让他知道自己仍没从幻觉中逃脱,但现在什么都蛊惑不了他的心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李之罔就坐在引欲尸体的旁边,开始处理伤口,这次不比以往,他提前准备了医疗物品,就连赵家送的丹药也一并带在身上,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引欲的实力不强,完全是靠着能够利用他人的记忆才有一席之地,故此匕首插得并不深,他只简单处理下并服下枚元养丹,就感觉已无大碍。 现在是考虑走还是留的问题了。按鱼九则所说,在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书柜后确实有条小道,感受着风的吹拂,李之罔却一时迟疑住。如果要走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但说不得还有镖师活着,假若他走了,这些人不可能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临行前苏年锦的叮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若他死了,苏姐姐可一定会哭的,但他怎能舍下一路走过来的伙伴?最终李之罔只是微微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把书柜重新推上,打开通往入欲房间的大门。 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去看两边的琉彩画,但也错过了一番风景,那就是他一尽认识的人都出现在画中,做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活计。 到了入欲的房间,李之罔环顾一番,发现和他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故此没有多留,直接转入了觐见国王的大道。 \"all the animals e out at night, whores, skunk-pussies, buggers, queens, fairies, dopers, junkies, sick, venal. someday a real rain''ll e and wash all this scum off the streets.\" 一个人站在入口不远处,念着李之罔从未听过的话,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念叨啥呢?” 辛大郎抬起头来,也有些迷茫,忽得转为惊喜,“罔小哥,是你!我明明在开出租车的,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儿了,但还能看到罔小哥就好啊!” “是呀,我也好久没看见大哥了,没曾想我们俩还能见到,现在过得好吗?” “so so.”辛大郎耸耸肩,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拿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之罔,一根自己含住,随后拿出火柴点燃,吐出口眼圈道,“现在我在跑夜班出租车,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但赚得不少,不仅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还存下好一大笔钱。我准备到时候搬到一个没有风、常年温和的疗养院去住,你知道的,我咳嗽一直都挺严重。” 李之罔没说他没见过这样形式的烟,也从未抽过烟,照着辛大郎的样子含在嘴角。辛大郎说得话他一点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附和道,“那不错啊,有奔头总是比干待着好。” “对,所以我才会去跑出租车,几乎每夜都在失眠。算了,不说这个,罔小哥最近在忙活啥呢?” “我吗?”李之罔指了指他自己,有些沮丧道,“碌碌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在运镖路上。” “不,这不是你出现在这儿的理由!”辛大郎重重地拍在李之罔的肩头,“你要去干掉所有的妓女,下三滥,小偷,毒贩,变态,怪物!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这是我该做的事?大哥你别说笑了。”李之罔推开辛大郎的大手,干脆坐到地上,“这些人别人都解决不了,大哥觉得我就行了?还不如得过且过,混上一天是一天。” “不,不,不。你有雄心壮志,你立志扫平所有的奸邪,只要有这个志向就够了。” “我能行?”李之罔抬头看向辛大郎。 “你行的,去吧!有我在你后头加油打气呢。” 李之罔真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上一段,回过头去发现辛大郎还在朝他挥手,又问道,“大哥,我真的可以?” “可以!” 李之罔再不回头。 \"listen, you fuckers, you scerw heads, here is a man who would not take it anymore. a man who stood up against the scum, the cunts, the dogs, the filth, the shit. here is someone who stood up.\" 直到最后,李之罔也没去问辛大郎在念什么鸟语,只是想着要踩碎所谓国王的头颅,并救出所有的镖师。 觐见国王大道很是宽敞,两旁点满了火烛,李之罔每走上段路就会遇到熟悉的人,无论是仇人还是朋友,他都会停下来和对方聊上阵,话不投机也无所谓,只要能聊得起来。有的让他退去,说前面凶险,最好不要以身犯险;有的说前面充斥着罪恶,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彻底地铲除所有的邪佞;有的还说他这样的胆小鬼最好回去找妈妈,否则定会被吓成傻子,这是李之罔到达圣女室前唯一一次动手,足把其砍成数块才罢休,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辛大郎的死,萧玉城才是最终的元凶。 “你这蠢货,都死了还要再来被我杀一遍,真是该死!” 李之罔咒骂着,又跺上几脚,直把萧玉城本就不成样的脸踩得稀碎,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萧玉城落在四处的嘴还是喋喋叨叨个不停,他只得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感觉一下清净许多,李之罔吐口气,掏着耳朵继续往前走,再看见任何人,他干脆不搭话。 “嘿,李兄,你怎么来了?” 李之罔刚到圣女室门口,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来,他觉得好生熟悉,辨认一番才认出原来是鱼九则。 “鱼兄怎么在这儿?你不和入欲早就过来了吗,不该在此处吧?对了,入欲他人呢。” “唉,低估了我大弟子的决心。”鱼九则长叹口气,“他派了升欲和堕欲两人守在圣女室,我和入欲刚过来便遭偷袭,好不容易才联手杀了升欲。结果入欲不听我号令,非要去追杀逃开的堕欲,这才剩我一个人。” 李之罔想了想,问道,“那国王身边还有人吗?” “没了,过了圣女室再往前走就是王厅。”鱼九则有些激动道,“入欲多半不是堕欲的对手,我们现在趁着堕欲还没回来,快快赶去王厅,杀了国王。” 李之罔一想也是,毕竟被关押的镖师们在哪儿国王肯定知道,把其擒住问出来再杀了只是顺手。 想罢,他立马推开圣女室的大门,发现里面是个穹顶式的构造,一个不好说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被固定在正中的圆球里,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成瘾者在围着忙活,看到二人出现都惊惶不已。 李之罔什么也没做,这些成瘾者忽得就跪了下来,他看向鱼九则,希望对方给他个解释。 “我曾经教过他们,现在是把我认出来了。”鱼九则边说边往前走,“不用管他们,他们不敢出手,我们直接去王厅。” “圣女呢?”李之罔还惦记着他被注入了圣女鲜血,想问问怎样才能取出来。 鱼九则停下步来,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隐去,指住圣女室正中的圆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 李之罔走过去,发现圆球里面固定着一个女人,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都被分割开来,但其中又有隐约的细管相连接,让人有一种整体和割裂的矛盾感。除了连接四肢的细管外,还有几十条细管连在她的皮肤上,源源不断地从中抽取出粉红色的血液,最后所有的细管都汇聚到女人下方的一个玻璃长瓶中。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李之罔已看出,所谓的圣女不过是产出鲜血的一具尸体。“得把它给砸掉,不然就会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成瘾者。难道鱼兄对这一切视若无物?” 鱼九则撇过头去,淡淡道,“现在我们要分清主次,等杀了国王再回来不迟,干嘛纠结这个?” “不,鱼兄你自己都忘了,入欲曾说过圣女的血能制造幻觉,我们把所谓的圣女砸了,不就可以避免幻觉的产生了吗?” “李兄,你想清楚,现在圣女血在你体内,就算把圣女砸了,你该产生幻觉还是会产生幻觉,犯不着因小失大。” 李之罔被说服了,主要还是国王一死,这些成瘾者肯定作鸟兽散,到时候再破坏圣女肯定会变得无比轻松。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在陷入幻觉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战胜所谓的国王。 在二人离开后,成瘾者们又工作起来,似乎丝毫不担忧他们的“国王”即将面临杀身之祸。 “鱼兄,国王是什么实力你知道吗?”已到近前,李之罔才想起来问一下对方的修为。 “不甚清楚了。”鱼九则摇头道,“我被关押前他不过武道五等,如今几年过去,已不知道他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啊,那我二人应该还是能战胜的。”李之罔丝毫不在意,只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忽得看见一个熟人,也不招呼鱼九则一句,便自顾自走过去。 鱼九则无奈地摇摇头,只看着李之罔对着团空气滔滔不绝,亮起角意味深明的笑容。 “聊完了?”鱼九则看李之罔走回来,收起笑意。 “嗯,我朋友给我说了点事。”李之罔的脸色不太好,“她说你在骗我,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兄说得什么话,之前你要走我可没阻拦,如今一起去杀国王又是你自己寻过来的,和我有何干系?” “不,不是这个。”李之罔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她说你不是鱼九则,真的鱼九则已经死了。” 鱼九则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手按在腰间,低沉道,“你都看出来了?” “自然。我把姐姐骂了一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如今尚在毗湘城,不会出现在此处,根本是幻觉迷我耳目。” “哈哈,不愧是李兄,眼色就是好。”鱼九则神色一松,亲昵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如今幻觉多多,仅我二人可携手渡难,李兄可得跟紧我啊,不要听信幻觉虚言。” 第37章 得生 “嗯,我听鱼兄的。我们走吧,再遇到熟人我不上去搭话了,现在才知晓他们全都是幻觉,只有鱼兄是真实存在。” 二人说着,已来到王厅。 王厅堆满了雕塑,皆栩栩如生,看来这阴暗王国的国王还是位艺术大家。李之罔打量来打量去,发现竟是空无一人,既没有王前侍卫,王座上也没有王的影子。 “看来这个国王是个胆小鬼,知道我们过来,直接被吓跑了。”李之罔走到王座上坐下,王座质地不错,让他生了搬回去的冲动。 鱼九则脸抽抽个不停,强行按下去将李之罔拽下来的心思,有些不满道,“李兄,这个时候还胡闹呢。说不得他就躲在暗处准备偷袭我们,你坐在王座上无遮无挡的,岂不是危险了?” “不怕。”李之罔颇为豪气地摆摆手,“他如果是这个心思,就肯定是觉着正面不能胜,如此就已输了半成,我等有何可惧的,且看他能做个甚!” “不行,你下来。” “我就不,怎地,鱼兄你也想坐坐?也是,这地儿就这一个位子坐,我占了,你就没地,有这个念头也是正常。” 说着,李之罔还真的站了起来,蹲到一旁,抬手示意鱼九则坐下歇息。 鱼九则冷哼一声,大大方方坐到王座上,低声道,“敢坐我的位子,等会儿定要你好受,不把你屁股蛋削了我跟你姓!” “鱼兄,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专心听,却是没听全。”李之罔听到了鱼九则的嘀咕,但声音实在太小,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说那是他的位子,你不能坐。” 王厅门口传来个声音,过上片刻走出另一个鱼九则,其容貌未改,衣衫未换,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完全不同于之前。倘若之前是渊下幼鲤,如今已是风中烈鹰。 李之罔看迷糊了,怎么会有两个鱼九则?如果一个正常人在此,他一定会觉得其中有一个是假的。但李之罔现在一点都不正常,事实上他一直处于压抑的亢奋中,到现在都以为他真的遇到了死去的辛大郎和萧玉城等人。因此,迷糊后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额,鱼兄你真是深藏不露,还会这身外化身之术。” “李兄,你陷入幻觉中了,你身旁那人从来都是我弟子,并不是我。”站在门口的鱼九则眉头紧皱,李之罔看到的是两个鱼九则,但他看见的却是他数年未见的弟子。 “李兄,别信他的,这人肯定是国王假扮,想离间我二人。”坐在王座上的鱼九则也说道。 “不是,你们俩个本体和分身有什么好吵的?”李之罔完全不在意二人的争吵,指着王座上的鱼九则喝道,“你,起来,坐了这么久,该换我坐了,没看见我腿都蹲麻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翻个白眼,还真让开了位子。李之罔则趁机坐过去,换了好几个坐法才感觉舒适,随后便撑住下巴,看两个鱼九则的表演。 “你修为恢复了?”其中一个鱼九则说道,是从王座上下来的那个。 “不然呢?你把我的心脏藏在堕欲的脏器里,要不是入欲给我说了,我还真找不到。” “堕欲可是你曾经最疼爱的弟子,你也下得去手?” 门口的鱼九则脸抽了抽,淡淡道,“她早已不是兰采,如今是堕欲,自然不能活。” “笑话!”王座上的鱼九则捧腹大笑,指着对面的鱼九则不屑道,“看到没,这就是你曾传给我们的人道!你能遵守几分?为了自己的修为,就连自己的弟子都能杀死,若是我,绝不会做。” “这不是你囚禁师尊的理由。”门口的鱼九则摇头道,“现在我修为尽复,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吧。” “这也不是你道貌岸然,名义上治疗我等,背地里却用我等做实验的理由!”王座上的鱼九则怒吼道,“我们身上哪来的那么多手脚,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只取了你心脏,没有杀你,就是看在你是我五人师父的面上,你可知晓?” “其他的不要再说,从今日起欲瘾监牢只会成为过往云烟。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动武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冷笑一声,指向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的李之罔道,“我知道,单凭我胜不过你,但我这数年也没有虚度,如今王国之内已全听他一念行效,任凭你有通天的修为,待在其中也无济于事。” “你...研究出来了?”门口的鱼九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对,这是现实与虚幻真正的结合。只要李之罔认为你是国王,那么你就会变成国王;只要他认为我是你,我就是你!现在清楚了吗?你的修为毫无用处,没有踩碎你的心脏不过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 王座上的鱼九则说罢,摇醒一旁的李之罔,道,“李兄,该醒醒了。” “啊,我睡过去了啊?”李之罔睡眼惺忪的,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你们分身和本体的主次关系确定好没?” “没这回事,李兄。”王座上的鱼九则和善道,“你现在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多了好几只脚,活像个八爪蜘蛛。” “李兄,别看过来!” 门口的鱼九则不敢过来,急忙呼道,但终归是晚了,李之罔已经抬头瞥眼过来。就在一瞬间,门口的鱼九则就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变,好几条腿从他下腹伸出,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八爪蜘蛛。 王座上的鱼九则继续诱导道,“还有,李兄,他的修为只在武道一等,你来想一想,是不是一剑可杀?” 李之罔再看过来,门口的鱼九则顿时就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立刻散尽,就如盛满水的石碗甩出去后只剩下碗底的几滴。 王座上的鱼九则看大功告成,便让李之罔继续休息,李之罔却是刚醒没了睡意,走到一旁又和空气交谈起来,不管两个鱼九则的厮杀。 在李之罔的视野中,一切早已安静下来。 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侧坐在独石上,头颅微低,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她的头发是难得的灰白色,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正是李之罔之前见过却不知道她名姓而一直渴望知晓的那名少女。少女每隔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彷徨地往四方抬望,又每每失望地埋下。 李之罔走上前,名为齐暮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好似从未瞎掉般,从容不迫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李之罔,小姐勿惊。”少年郎止步,面对少女的盘问忽然慌乱,但还是按照预想抛出腹稿,“我看小姐孤仃一人,而此处又繁乱嘈杂,多有患处,不知有什么能帮助到小姐的。” 齐暮低下头,复又抬起来,确认眼前的火焰没有丝毫变化,才缓缓道,“公子可知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不是宣威大桥吗?” 李之罔确认他没有记错。他自秘泉中苏醒过来后,在屠龙者的悼亡地待上了几日,随后便一路南行,如今正来到中洲与南洲的交界点——宣威大桥。 齐暮似笑非笑,事实上她没有笑,但在李之罔看来她就是笑着,就像他一直幻想着的她本身。 齐暮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中洲永安国地火州的欲瘾监牢,您现在在由成瘾者们用监牢废墟建起的狭小王国中呢。” “那你在哪儿?” “小女子在你面前。” “我好像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您还未遇见我,导致您的记忆中并未有我的相关信息,故此无法虚拟出与名姓、身份等相关联的内容。” “所以...你是我的幻觉?”李之罔指指齐暮,又指指他自己,“可是我却知道你的长相。” “这是因为有人强行植入了这么一个图像信息在您脑海中,以便您能顺利地与我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您会在未来长久的日子懊悔,没能将我于死寂于拯救,故此想在早已做定的过去获得一点改变,以企盼未来丝毫的不同。但很可惜,您从来没能拯救到我,就像我从不屑拯救于您。” “你...到底是谁!” 李之罔感觉脑袋越来越疼了,他不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脑中,并向他叨叨絮絮。 “我想,我就是您。事实上,所有的谈话内容只有少部分来自您不切实际的臆想,大部分都在您的脑中深埋,只是您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去挖掘。” 李之罔蹲下来抱住头,好似要抛弃一切般哭喊道,“不管你是谁,帮帮我吧,让我解脱出去,我不想和幻觉对话!不想知道自己从未知晓的东西!求求你...” “对不起,我帮不了您。”从一开始,齐暮的声音就异常地冷静,“但是作为您臆想的对象,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您或许可以去翻阅下您的记忆,确认其中真实存在的部分,这样应该能帮助您区分现实与幻觉。” 李之罔真得照做了。他从自己苏醒过来,开始一点点地回忆,取得邪首剑的过程、毁坏老鬼道场的过程、粼粼波光中被沈惜时救起的过程、与偃师去黑狮城的过程、帮路议脱困的过程...一切的经历在他脑中飞速而过,不认识或熟悉、死去或活着的各色人等皆闪现而出。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齐暮并没有消失,相反她的身边出现了成百上千人,全是他刚回忆完的记忆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物。 他看向慕玄机,问道,“你是我吗?” “我的记忆中只有与李之罔这个人相处的部分,这么看,我应该是你。”这是慕玄机的回答。 他又看向沈惜时,哭丧着笑道,“那么你也是我了,不然你现在就应该给我说你在何方,好让我去寻。” “是的,我并不清楚我这具模样的人在哪儿,这么看,我也是你。” “好了,你们都去吧。我现在明白了。” 李之罔终于豁然开朗,在杀了引欲并来到觐见国王大道后,他率先遇见了辛大郎,而自那时开始他便陷入了幻觉中,导致真实与虚幻不分,甚至差点连自身意识都不复。 但还好,他还是把一切想了起来,并分出虚幻与现实。 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一模一样多手多脚的怪人正在搏斗,知晓是自己方才被真正的国王蛊惑,改变了鱼九则的样子,不得不喊道,“鱼兄,哪个是你?” 鱼九则这边早存了拼死一搏的心思,故此虽然修为被削,但还是艰难应对,听到李之罔的声音传来,不由内心一喜,应道,“李兄,我!” 另一边的怪人竟也重复道,“李兄,我!” 这下可好,之前是两个鱼九则,现在又变成了两个国王,李之罔感觉脑袋又疼了,得找个法子区分出两人来才行。 “我杀章鱼时用了两把刀,是哪两把?” “一把手术刀,一把屠刀。”两个国王异口同声。 看来国王一直监视着王国内的情况,问欲瘾监牢里的事是不行了。 “吴筑是谁,你们谁知晓?” “不知道!”其中一位国王回道,很快,另一位国王也这么应道。 真正的国王肯定知道吴筑的存在,但鱼九则却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两人都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鱼九则,故此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答,但第二个人却是在别人回答完后才匆忙回答,所以第二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假的鱼九则。 李之罔没说他已经分辨出来,直接对着第二个国王看过去,想着他手脚剥落和修为不在,然后又看向第一个国王,想着他恢复原样、 如今整个国王之内全凭李之罔一人之念,他念头一动,正在搏杀中的国王两人便因他的念头而发生变化,现出真身的鱼九则使出伟力,当即把国王打飞出去,使其动弹不得。 眼看鱼九则快步过去要把国王杀了,李之罔赶忙喊道,“鱼兄,停手!” “怎么,李兄有事要问?” 鱼九则虽然修为不知胜过李之罔多少,但毕竟这次能活下来全凭借他,还是止住步。 “对,我问了再杀不迟。”李之罔越过鱼九则,来到国王面前,问道,“你们此前袭击的车队,幸存的人关押在哪儿?” “我说了,能活?”国王看向不远处的鱼九则,又移回目光盯住李之罔。 “你让我深受幻觉之苦,没有活的理由。”李之罔摇摇头,“但你说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们在圣女室的地下,你自己找找便能找到入口。”大势已去,国王没有再做挣扎,勉力站将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剑,道,“这是你的剑吧?现在借我一用。” 他把邪首剑横在脖颈,怨恨地盯住鱼九则,呼喊的声响在王厅中回荡,“鱼九则,现在我们全要死了,再也没人知晓你犯下的罪恶!但老天知道,永知女王知道,疫病女神知道,他们会让你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我们失去了生命,但你永远只能活在惶恐中!” 说罢,国王将脖子往剑上一抹,立时栽倒在地,漫着的鲜血浸湿了邪首剑。 李之罔缓步过去,把剑拿起来。至始至终,李之罔也不知道国王到底叫什么,他以成瘾者的身份而活着,也以成瘾者的国王而死去。 “鱼兄,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救同伴,你应该也还有些事要忙。”李之罔并没有听到之前国王和鱼九则的谈话,故此并不清楚国王口中的罪恶是什么,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毕竟他使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现在鱼九则的修为。 “嗯,方才我只是取回了修为,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那李兄你先去忙,到时候我们在出口再会。” 二人说罢,各走一方。 李之罔沿着原路回返,发现圣女室的成瘾者们还在。他说国王已死,让众人各自逃命,但这些成瘾者却像发疯了般,哭喊着向他扑过来,没办法,他只能一一地杀了。 满地的尸体,李之罔已是见惯了,不多看一眼,返身又去把中间的“圣女”给砸个稀碎,才去寻找进入圣女室下面的入口。 如国王所说,入口并不隐秘,他只逛了圈就找到。打开门走下去,昏暗的空间里竟然还有点光亮,原来是白骨堆积久了后产生的磷火。他借着磷火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幸存的湘川镖局镖师,一共四人,本来是五人的,其中一人被捉住后已因伤重而不治身亡,尸体就摆在一边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看这四人已近乎神智不清,李之罔便把那名死了的镖师的尸体装进神府里,招呼着四人往外面走。 鱼九则离开前说了另一条道路,因此李之罔并没有往引欲的房间走,而是重新回到王厅,打开一个机关后,一道大门从门后推出来,他赶忙带着镖师们进去,走上半个时辰便见得星光,却是终于回到了地上。 鱼九则早些出来,已在一旁升起篝火。李之罔赶忙把皆负伤在身的四名镖师带过去,先拿出元养丹给每人服下一粒,又把其身上的外伤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才放下心来。 在让四名镖师相互帮着处理伤势后,鱼九则对李之罔使了个眼神,二人避开镖师们来到偏僻点的地方。 “鱼兄,有事?”李之罔不太想再和鱼九则扯上干系,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疏离。 鱼九则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想和李兄做笔交易,不过还要看李兄此番是何打算。” “什么交易,鱼兄且说,我二人也算患难过,不用卖关子。” “是这样的。”鱼九则严肃起来,“我弟子虽然忤逆于我,但却也青出于蓝胜于蓝,钻研出了能使幻觉显实的秘法。我虽不知道秘法具体的法诀,但肯定是借用了圣女血才能实现。我注意到李兄把圣女给砸碎了,那现在世间仅存的圣女血只存在于李兄体内...” 鱼九则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但李之罔已听明白,接口道,“鱼兄的意思是要我体内的圣女血?这是一举二得的好事,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鱼九则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李之罔的猜测,“李兄的好处自然大大的有。首先自然是提取出圣女血后,李兄再不用担忧圣女血对身体的隐忧;再者,我方才注意到李兄还是偶尔会对着虚空发呆,想来幻觉的影响还在,我会帮李兄治好;还有就是,治疗必须得回去梵惑道门,我记得道门中有李兄一位故人,李兄也可以借此去寻回故人。” 李之罔听完不禁颔首,看来鱼九则对所谓的圣女血颇为上心,不然不会主动替他思虑出这么多好处。现在他确实仍受幻觉困扰,偶尔还能看见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故此说道,“我这边尚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能立刻答应鱼兄,请给我一天时间。” “自然可以,李兄可以尽情考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二人谈完,便又回到篝火旁坐下歇息,因为成瘾者已被除去的缘故,欲瘾监牢已没有那么危险,众人都没提出离开的想法,而是美美地靠着篝火睡上一觉,第二日一早才往外走去。 鱼九则走在前头,李之罔五人稍慢些。李之罔看鱼九则已离了些距离,听不到众人的谈话,便问道,“你们伤势如何?我有些事要给你们说。” 四名幸存镖师中董震年纪最长,故此由他答道,“多谢王小哥的丹药,我们几个好上许多,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我们这趟是被汝森药庄算计了,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李之罔说着,把从吴筑那儿问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皆气愤不已,董震嚷嚷道,“那我们现在得赶快赶回毗湘啊,找汝森药庄好好算上笔账,死了这么多兄弟,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38章 李杓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董震声音小点,别被鱼九则听见了,说起另件事来,“李之罔这个名字你们听过没?” 董震虽然不清楚李之罔怎会突然转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听过,听说这李之罔在家族议事上让何家丢尽了脸面,我们刚走的时候城中都在传何冰两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两个十足的废物,而且还听说何家对这李之罔下了必杀令,不管是怎么杀得,只要拎着他的脑袋去何家,就能拿到五千链沫。” 李之罔没想到他这么值钱,苦笑番指住自己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李之罔,王治不过是化名。为了躲避何家的纠缠,才不得不出来运镖避难。” “王...李小哥藏得真够深的,我们真以为你是小掌柜的远方亲戚呢。”董震呆了呆,很快转回正题,“那现在李小哥不能回去,这才出来一个月,何家肯定还没放松警惕,李小哥这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点头道,“但也要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如果不能支持长时间奔波的话,还是得我回去,把汝森药庄骗赔偿金的事告诉苏姐姐。” “李小哥,你放心。”董震拍了拍胸口,硬气道,“莫看我们受伤不轻,但在外奔波这么久,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受伤,哪些地方受了伤无妨。再让我们歇息阵,就又是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子。主要是李小哥待在外面,缺个落脚的。” “没事儿,这个我有安排。”李之罔指了指前方的鱼九则道,“到时候你们能动弹的话,我就跟他去梵惑道门,忙完事了再回来。” 如此,事情便算说定,众人当即赶路直穿欲瘾监牢,走上近二百里路来到北面的碧水县。 因为赵家的慷慨“捐赠”,李之罔也算小有家财,不仅支付了大伙儿的住宿费用,还请了好几位医师来给董震四人疗伤,而诊治的结果也颇为喜人,董震四人中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脏器受到了冲击,配合上丹药修养段时间便能彻底无碍。 这就代表李之罔要去梵惑道门了。于是他开始张罗后续事宜,除了购买马匹和车厢外,他还采购了一些衣粮物资,并且为了保证董震四人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毗湘城,他还在碧水县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雇佣了十名护卫,这些统共花了他一千二的链沫。 之后的十几天,董震等人身体趋于好转,终于是踏上了回毗湘的路。临行的前一日,李之罔除了把苏叡和那名镖师的尸体交给董震外,更还把他与吴筑谈话录音的玉碟也交给了对方,毕竟梵惑道门不近,这么长段时间说不得有什么变数发生,还是早点让苏年锦知道,去处理得好。 在董震等人养伤的时间,鱼九则也没闲着,积极地联系同门。幸亏梵惑道门是中洲巨门,山门虽在隔了两个道州的武威道,但在永安国十三道的首府皆设有联络点和办事处,息烽道的联络处便在地火州的花满城。 但很可惜,虽都在地火州,但碧水县离花满城并不近,李之罔跟着鱼九则走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而这时时间已来到兆天的末尾,腊月的七号。 随后就是一切顺利,梵惑道门毕竟家大业大,设有专门的传送阵,在鱼九则证明自己的身份后,二人穿过凝练的灰光,再回转过来,已到达梵惑道门的山门。 “李兄,你在这儿稍等下,我消失了几年,得先去和师父们交代下。” 走出传送阵,鱼九则指了指附近不远处的一行人,也不等李之罔的答复,便快跑过去。 李之罔耸耸肩,打量起传送阵来。传送阵呈圆状,下面铺了层玉石,几块大小不一的玉石漂浮在四周,虽看着杂乱,但隐隐有种玄妙的感觉。除此之外,玉石上还刻满了符印,他不由想到,虽然玉石不菲,但这些符印恐怕才是传送阵只有大族或巨门才能修建起来的缘故。 “一个灰光传送阵李兄都看得这么入神呢?”过上一会儿,鱼九则回来了,说道,“走吧,你这次可算是救我一命,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和师兄妹。” “灰光传送阵,莫非还有其他的传送阵?”李之罔跟上鱼九则的步伐,问道。 “对,灰光传送阵属于王朝正统传送阵,只有使用疫病法术才能进入,除此之外,还有巨人一族使用的吞湮传送阵和古龙一族使用的祭祀传送阵等等,都需要使用各族的专用法术才能御驶。”鱼九则说着,已把李之罔带到他师父面前,介绍道,“师父,这位是息烽道天湘州毗湘城的李之罔李公子,虽是镖师,但我这条命可全是靠李公子救下来的。” 然后他又向李之罔介绍道,“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尊,姓姜。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妹,分别叫钱寇、周慧筠、郑苛刻和陈棰。” 两边自然相互作礼,虽然李之罔使用《窥机诀》看不出在场任何一人的修为,但没有一人轻慢于他,对他都很是热情,甚至鱼九则的师父还让他唤她师叔,这已很显亲近。 相识后,自然是接风洗尘,李之罔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但他也有分寸,知道鱼九则肯定有私密的事要给师门交待,宴席进行到一半便以酒力不胜为由退场,让鱼九则师门好好聊聊。 梵惑道门设立在数千道万湖,但这个名字早已成为过去时,开派祖师选择此地后便以莫大的伟力将数千道万湖整个抬升至空中,如今人们更多以悬镜湖称呼此地,而李之罔现在在的地方便是悬镜湖中的其中一个湖泊,也是鱼九则师尊姜淼的地盘,唤作马蹄湖。 一个月的时间,李之罔已逐渐熟悉幻觉的出现。有时候,他看到的景色会和旁人大相径庭,一般来说,他会很快察觉出来,所以并未怎么影响他的生活。但在大多数时候,他更对地还是会看到以前的人,这里面有些人对他无足轻重,有些人却影响至深,因此尽管知道是幻觉,但他还是止不住去交谈的心思。 这种偷摸着的情况被鱼九则发现后,遭到了其严厉的呵斥,他曾说道,“幻觉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不过是在和自说自话而已,长久下去,你会失去认识外人的兴趣,不要再这样做了。”因此,在路途的后半段,鱼九则几乎与李之罔形影不离,只要看到他对着虚空说话就直接打断,而这有效地应对了李之罔几乎会提前抵临的癔症。 他在湖边游荡,眼一直望着湖中,因为慕玄机就在他的另一侧,只要他敢回过头去,就绝对止不住去和幻觉聊天的心思。 “诶,你说我们来梵惑道门是要干嘛?”李之罔走累了,坐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侧过头问向慕玄机。 “找李杓?”慕玄机摇摇头,“我觉得不对,我们只和她有数面之缘,称不上多亲善,应该有其他的原因。让我想一想,原因应该是这个,确认她是不是幻觉,进而确认一万年前的所有事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是有这样一部分考虑。”李之罔埋下头,“但不是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时间的跨度有多大,一万年过去,李杓是否还在,岁月又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慕玄机轻笑着摇头道,“那你想多了,李杓仅是凡人,而我和晦朔皆是半神,你不可能通过知道她的样子来模想我们的情况。” “但是...至少让我见见她,这是一万年前的人里我现在唯一有可能见到的故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玄机已然消失不见,鱼九则则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 “又没止住?”他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没办法,我尽力了,但是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解决掉。”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以示鼓励,说起另件事,“方才师父给我说,门中正在举行小辈间的比武论道,她说我久未在门中活动,要上去显下身手。” “好事啊,这不是?”李之罔随口附和道,“没事儿,待鱼兄比武结束后,再为我治病不迟,我等得起。” “不是这个。”鱼九则摆摆手,“李兄不是在找人吗,比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看,到时候李兄便跟我们一起去,你趁着这个人多的时候去问问,兴许能问到呢。” 这下李之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颇为脸红,倒是鱼九则大度,没有多说,而是扯开话题带李之罔去看暂时借给他住的洞府。 鱼九则还是有点显摆的心思,毕竟寻常散人基本上来不到梵惑道门,殊不知李之罔之前在隐蟒涧已经见过沈清的洞府,并没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这反而让鱼九则对李之罔高看几分,他还认为李之罔只是一个寻常的镖师。 ...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便在马蹄湖住了下来。因为幻觉的困扰,他没有太多地心思修炼,整日除了酣眠大睡就是去湖边钓鱼,作为马蹄湖的新面孔,别人想不注意都难,一来二去之下他也算和姜淼的诸位弟子熟稔。 至于所谓的小辈比武,李之罔并不关心,靠着钓鱼打发时间后,等日子一到,他便跟着鱼九则等人去往照心湖,那是在梵惑道门近万个湖泊中大小也算首屈一指的存在,经常被用来举行比武、祭祀等大型活动。 这一次的小辈比武所有弟子几乎都会参与,因此在赶到照心湖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又孤身一人,鱼九则和他的师兄妹都被分到了不同的擂台去比试。 照心湖中设有近百个擂台,人群几乎就是围着擂台,虽也有多寡之分,但每一处都可谓人山人海,两方上场时,都有支持者为其喝彩或为对方喝倒彩。 在这样的环境中,李之罔的心情变得好些,因为嘈杂的人流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分神,从而不会去注意到身边的幻觉。他问了很多人,每一次都是同一句话,“恩惠客,向你打听个人,你方便吗?” 如果被问的人方便的话,李之罔就会把李杓的名字和修号说出来,但很可惜,无论对方方便还是不方便,他都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让他不由地怀疑时日久远,李杓是否已经过世? 但李之罔没有放弃,比武的时间有足足二十日,他才刚问三天而已,毕竟李杓已是万年前的人,知道得人少也是正常,只要每个人都问过,就绝对能打听到关于李杓的消息。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果断地更改了自己的策略,不再傻乎乎地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而是看到有人聚集就闯进去,无论对方在聊什么,直接就以极大地嗓门打断,转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今天也是如此。 这已是比武的第六天,但李之罔的进步还是和第一天一样,没有一点线索。由于是今天的第一场比武,人还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人聚拢到一块儿,他瞅着上一个人刚说完,下一个人还没接口的空当,果断瞄准机会插进去,还没说话却被人强硬打断。 那人指着李之罔不满道,“我知道你,又来问知不知道有个女子叫李杓,她的修号是‘灼华’,年纪还很大,是不是这样?” 李之罔不住汗颜,看来他这几日的行径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但为了能找到李杓,受点屈辱又如何,他赶忙点头应道,“就如这位兄台说得这样,我在找一个人,诸位如果有信息的话请告诉我,在下一定奉链沫以赠。” “区区武道三等说什么大话?”方才打断的那人不屑道,“你的链沫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且走开,再来打扰我们清谈,可不能放过你。对了,我看你面生得紧,是道门里的人吗?” 李之罔身份光明正大,但不想麻烦鱼九则,听到对方问他身份,果断连话也不问了,直接撒腿就溜。 有了这一次的尴尬经历,李之罔也学乖了,开始记忆自己问过的人,争取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惜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打听到关于李杓的任何,如此直接就来到了比武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兆天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一号。 “你小子,别跑,整天在这儿问东问西的,是不是在打听我道门机密?听见没,小子,别跑!你修为不够来照心湖,是谁带你过来的!” 李之罔在前头疯狂地跑,一个汉子在后面疯狂地追。他不时回头看去,对方仍在穷追不舍,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竟被人认作间细。 “这位兄台,我就打听个人,你有必要一直追吗?”李之罔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身后那人却还是不舍,他不得不说上两句。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跑个甚!有胆的就停下来!” “兄台,你不追我就停下来!” 李之罔回头说完,刚转过头来,一个没看清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纹丝不动,他却被撞得七晕八素,但还是赶忙站起来揉着肩膀赔罪道,“对不住,没注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我没见过你。”李之罔抬起头来,发现他撞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人,一看就不好相与。 此时身后一直追他的那人也跟了过来,见到中年人肃穆抱拳道,“徐长老,这人这段时间一直问东问西的,恐怕是其他山门的间细。” “这位长老,别听他胡说,我虽不是梵惑道门的人,但身份光明正大,非是什么间细。” 徐长老并未二话不说地把李之罔押下狱去,而是说道,“那你是跟谁一起来的,还有就是,你在打听什么,既然不是间细,应该可以告之于众吧?” 徐行亮是梵惑道门中司职刑罚的长老,他的出现本来就很惹人耳目,如今他又拦住了一位年轻人,许多人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都靠拢过来,很快就把李之罔围拢得水泄不通,而这里面就有鱼九则的师妹,周慧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看这样子怕是李之罔闯出什么祸来,后面的也不听便去寻自家师兄。 至始至终,李之罔都不想麻烦鱼九则,除了感觉这人邪性内敛不宜深交,还有就是不想多欠人情,故此,他不卑不昂道,“谁带在下来的,恕在下不愿言说。但在下可以说出打听的内容。” “哦?那你说来吧。”徐行亮还真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 “我在找一位女子,叫做李杓,修号是‘灼华’,她曾明确给我说她是梵惑道门之人,并邀请我来游玩,只是我经历甚多,隔了很多年才来。” 徐行亮压低双眉,有些不信地道,“你确定你要找的这个人叫李杓,修号‘灼华’?可有任何凭证。” “长老知道她?”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知晓,赶忙从神府中拿出一直带着的李杓当时在香积寺相赠的竹扇,道,“这是李仙子当时赠予我的竹扇,请长老过目。” 徐行亮双手接过,只打开一看便就关上,又将竹扇递回,和声道。“小友和我一起走吧,我知道小友找得人在哪儿。” 李之罔刚想答应,还没说话,周慧筠这时恰巧带着鱼九则过来,二人看见徐行亮要带李之罔走,都以为他犯了事,鱼九则赶忙快步过去,对徐行亮拱手道,“徐长老,李兄是我带来的,并非其他山门的间细,还望长老高抬贵手。” “鱼兄,没有的事。”李之罔抓住鱼九则的双手,道,“徐长老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儿,正要带我去寻呢。” 徐行亮也说道,“鱼九则?我记得你是姜淼的徒弟吧。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位小友似乎是太上长老的故人,我是要带小友去求见太上长老。” “太...太上长老!” 无论是李之罔还是鱼九则都呆住了,鱼九则是没想到李之罔居然有这么深的关系,李之罔则是没想到李杓竟然已是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怪不得他问了这么多人都不知晓。 误会一解除,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李之罔当即被徐行亮带走,往梵惑道门的鉴星湖飞去。 一路上,徐行亮打听出李之罔的身份和名字,一到李杓洞府门口,便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便见徐行亮跟着一银发老妪走出来,银发老妪看到李之罔的样子,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压下去,摆手道,“行亮,你下去吧,我要和这位故友聊聊。” 待徐行亮走了,银发老妪和李之罔竟都一时无言,双方沉默好一阵银发老妪才道,“李公子,进来吧。没曾想,这么多年你还没变。” “李仙子也没怎么变。”李之罔恭维道。 李杓的洞府很是简朴,除了一些寻常的装点,几乎没有余物,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出李杓对生命的淡然。 二人坐定后,李之罔率先道,“李仙子,当年香积寺一别几如昨日,但我却知晓已过了万年之久。” “老身也没想到李公子会在万年之后才来。公子现在何处高就?”故友重逢,李杓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毗湘城中一镖师而已。” “公子能活万年之久,定不只有显露出的这般修为,竟愿屈于人下为一镖师?” “太多曲折,不便言说。”李之罔感觉出李杓的疏离,不愿透露自己穿越时空一事,淡淡道,“但我现在确实只有武道三等的修为。” “重伤?” 李之罔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故友重逢的喜悦,拿出竹扇道,“如今机缘巧合终于是来到梵惑道门,见得仙子,这柄竹扇我一直贴心保管,不曾有失,想着还是还给仙子的好。” 看到竹扇,李杓的表情终于是出了点变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又中途摆手道,“既然都送给公子了,便继续由公子拿着,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李之罔站将起来拱手道,“这段时间在下还会待在道门内,若仙子还有其他事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派人来唤我。在下就先回去了,不叨扰仙子清修。” “老身送公子一程。”李杓说着,却并未站起来。 “不用,仙子止步。”李之罔也回推道,“徐长老还在外头等我,他能送我离去。” 如此,李之罔便径直出了李杓洞府,在徐行亮的接应下回了马蹄湖,一个人度过了兆天年的最后一天,时间终于来到兆天年。 虽然终于见到了李杓,但李之罔并不怎么开心,几日的时间他才想明白:他上一次见到李杓其实也就在一年多前,对二人经历的事记忆颇为清晰,但李杓却是实打实地一万年没有见过他,无论当时感情有多好,终是淡了,更何况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即便如此,李之罔还是感觉心绪沉闷,久久开心不起来,几乎整夜整夜地和幻觉聊天,以此来让自己不那么孤单,而那些想打听李杓和他关系的人,都因他的独居不出而黯然告终。 “治完伤就回去吧。”李之罔拨开窗户,看到天边的皎月,白日的时候,鱼九则来找过他,说已找到了提取出圣女血的方法,不日就能彻底治好。 盯了阵月亮,李之罔愈发觉得无趣,索性关上窗户,准备回床上躺着。忽得响起阵敲门声,此时已近子时,他想不清楚谁会过来,走过去低声道,“哪位?” “老身李杓。” 第39章 过往 上次二人近乎不欢而散,李之罔没想过李杓会来见他,带着疑惑推开门来,却见李杓模样大改,竟是万年前的年轻样子。他晃晃头,李杓又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银发老妪。 “仙子请进。” “不了,我们去湖边走走。” 李之罔耸耸肩,这是对方的地盘,自然得听李杓的话,二人便就着夜色围绕马蹄湖漫步。 由于幻觉的困扰和上次的不欢而散,李之罔第一句话就带着十足的火气,“仙子如今贵为太上长老,又有深不可测的修为,来找我这草芥般的人物作甚?莫非是觉得我这种粗陋人物不能住在仙子宝地,准备逐我出去?那也不需仙子亲自过来,仙子徒子徒孙如树海针叶,随便来一人便能将我轰走。” 李杓轻笑声,不理李之罔的开火,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公子找到家乡了吗?” “没有,我甚至还没去过南洲。”李之罔没想到他只给李杓说过一次他在寻找家乡,对方结果还记着,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为何?”李杓侧过头来,“与公子的样貌和修为有关?” “确实有关系,但这不是仙子需要关心的。”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般,这么爱生气。”李杓无奈地笑笑,“上次是我的问题,我给你道歉好吧。” 李之罔并不算一个强硬的人,李杓都这么说了,他更拉不下脸来,只好道,“没有,是我没注意到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我仍记得很清楚,没想到你已忘了。” “你看,这不还是在怪我吗?”李杓说着,头微埋下去,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日香积寺一别,我本想着你最多几年便会来,即使不能来,至少会捎封信,但是这万年的时间你却像消失般,从未有任何人提过你的名字。” “不,我没有怪你。”李之罔侧过头去,不管站在李杓后面点的齐暮,淡淡道,“我们俩度过的时间不一样,你等了万年,但香积寺一别对我而言其实只过了一年而已。” “这...什么意思?” “你可以当做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现在。”李之罔无法信任李杓,以一个极为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 “所以你对什么都不了解?”李杓看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那么隔了万年,你为什么会想着来找我,要知道时移最磨人。” “虽然我们相处很短,但我觉着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杓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半晌才道,“对啊,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况且如果不是与你相识,北河公主也不会赠予我玄妙功法,更不会修行到如此地步。我能有如今的身份,脱不开你。” “这些都是仙子的机缘,与我无太大关联。”李之罔拱手道,“我此次来,想知道两件事,一是碎链战争的真相,二是有关北河公主的行走,仙子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碎链战争?那牵扯太广了,就算我身居高位也不能窥及全貌,只知道片麟细角。” “仙子请说。” 李杓整理下思绪,缓缓道,“若要提及碎链战争的话,则必须要提及王朝的继承人,也就是初代永安王王守仁。传言其于世泰年间欲图谋反,世泰一万七千零二年的时候,王、后召他入京问询,王守仁却遭人行刺遇害,史称晦祛之夜,自那以后,王朝就再也没有继承人。大家虽知道不另设继承人终有不妥,但王、后寿元悠久,没有人敢去提及这个,直到兆天年,也就是一百年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皆不见,王朝失了龙首,各方立乱,皆想再为大统,碎链战争由此爆发。” “也就是说各位诸侯都想成为新的王?” “差不多。”李杓点点头,“但也有例外,东仙洲的两位至尊便并未参与碎链战争,原因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封锁了东仙洲。”李之罔问道,“那其他诸侯呢?” “死得死,伤得伤。”李杓淡淡道,“皇室诸侯中就恩享王好些,待在王城黑纱,如今乃是中枢之主,但说实话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初王子嗣还是征战王子嗣都不好过:二代永安王重伤,喘息于黑狮;承平王不见踪迹,似逃窜他处;天阴公主与扼沙将军大战,神魂几近消散;杀生王颜面尽失,自立为王。异姓诸侯里拒敌齐氏时任城主被枭首,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神魂俱灭,其余几位还算幸运,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只能艰难喘息。归降异族则更差,无论是残龙一族还是兽爪一族,皆是身死。” “世道乱了。” “乱了,但也没到天下大乱的地步。”李杓有些无奈地笑笑,“一场碎链战争,让几乎所有的诸侯都无力再征伐,不然各洲恐怕早就打了起来。” “那晦朔和北河呢,知道她们的情况吗?” 李杓摇摇头,“这二位数千年没有显露过踪迹了,但北河殿下的行走,我多少知道些。传闻其姓姬,青年男子模样,自北河殿下隐匿后便代她行走四方,数千年里各洲都有他活动的身影,有时在北仙,有时在西仙,有时又在南仙。” “那他现在在哪儿?”李之罔有些急躁,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曾想李杓还真得知道。 “不知道。”李杓再次摇头,“碎链战争后,各洲都断了联系,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传递,区区北河殿下的一名行走,没有太多人会去了解。” “这样...”李之罔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若真依李杓这样说,那苏年锦多半也调查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位姬行走似乎哪个地方乱了就会去哪个地方,你若真想去寻的话可以依照此点。”李杓的一句话又让他重燃光芒。 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那现在哪儿最乱?” “南仙,也只有南仙了。”李杓解释道,“东仙洲自不必说。北仙洲要通过王城才能上去,现今的情况自然不行,西仙洲的通路又被杀生王堵住,亦是不行,如今南洲爆发了瘟疫,他多半会去那儿。” 南洲,又是南洲,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李之罔的未来只能在南洲绽放。 他拱手谢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 “那你现在能说你的故事了?”李杓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事实上,如果不是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她,初次相遇时,她绝不会如此冷淡。 “我们坐下聊吧。”李之罔指了指湖边的一张长凳,待二人分别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惊住了李杓,“我穿越了时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杓不敢置信。 “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兆天年的月圆之夜跳入了逆流河,然后来到了兆天年。”李之罔也有些无奈,“我是晦朔殿下亲手册封的骑士,为了帮她解决某件事,才这样做,否则绝不会做此尝试。” 李杓心慧,瞬间想明,“所以你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实则是为了知道如何去往东仙洲,好帮助晦朔殿下,毕竟晦朔殿下从未有过行走显露世间。” 李之罔点点头,算是承认。 “真的,我想过你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等了你一万年,但在你的时间里,我们才分隔了一年而已。”李杓沉默住,忽得想到一点,急切道,“那你的家乡...” “应该是不在了。”李之罔无数次地避免自己去想这个,但他知道他忘不了,只能故作淡然道,“一万年太久,恐怕一切都已经消散了。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能幻想自己有一个故乡。” “为了晦朔殿下,这值得吗?” 李之罔看向李杓,用力点头道,“值得,她救了我两次,我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她的恩情。” “可是,有时候还是要多顾下自己。” 如果李之罔能够死去的话,在后世为他而立的墓碑上,会有这样句话——寻找过去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再为自己而活。只是他无法安详,只能以最后的心念追逐饥病女神于苍茫星河。 气氛变得沉重了,李之罔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一万年肯定也有太多的故事。” “没有太多。”这个时候,李杓才显露出老者的稳重,无论曾经经历了太多事,但一切都已是过往云烟。她以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何顺遂,你还记得吧,永安王寿宴后的五十三年,我和他成亲了。两百年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但因为是背德者,只能无奈放弃,然后过了很久,大概在兆天年,我们才有了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很是聪慧,但并非受恩惠者,只陪伴了我们一百多年,我们本以为只能这样了,但在兆天年,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这孩子很好,但为情所困,早早便愚蠢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还好,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我们也不算孤家寡人。” “何兄呢,我怎么没见到他?”李之罔自然记得何顺遂,事实上,他当时就感觉李杓与何顺遂互有好感,没曾想二人还真修成正果。 “他啊,性子太冲了,为永安王炼制长生丹药却触怒了永安王,兆天年便被永安王处死了。你说他,也不为我想想,甚至临死前我都不曾知晓,尸体送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这些事的时候,李杓一直笑着,好像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无足轻重,但李之罔知晓过去的折磨是何等恼人,她能如此云淡风轻,只是因为她足够坚强。 “你辛苦了,独自承受着一切。” “所以说老也有老的好处,一切都已经经历过,能做到坦然。反而是你,还太年轻,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呢。”李杓笑道,“如今你来了,便在道门里多待阵,外头不安生,等修为高些了再去南洲。” “多谢仙子好意。”李之罔拱手,“但我此次来梵惑道门并非为向仙子求助,而是另有他事。”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对方都已坦诚相待,李之罔自不能藏私,便将自己因缘际会结识鱼九则、受幻觉困扰的事讲出。 “还有这样的事?”李杓轻敲下身下的长凳,有些生怒,虽然李之罔没怎么提及成瘾者和鱼九则的关系,但李杓的阅历摆在那儿,怎么看不出来。“鱼九则不过一个内门弟子,说能消除幻觉就能消除?你等一下,我叫姜淼过来。” “不用。”李之罔赶忙摆手,“我能活下来多亏了鱼兄,他虽有些邪性,但人还是不错,不要迁怒到他。” 李杓点点头,没停下手上动作,“鱼九则我不会怪罪,但你疗伤一事绝不能托付给小辈,我唤姜淼过来是有其他事。” 见此,李之罔也没办法,只能由着李杓,无论如何,她如今都算长辈。 没过一会儿,姜淼便过来了,见到李之罔和李杓同凳而坐,并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毕竟此前她已知晓李之罔和道门中仅存的一位太上长老有着莫大的干系。她走上前作礼道,“晚辈拜见太上长老,李公子好。” “周和的小徒弟,都这么大了。”李杓随意客套句,直入正题,“从今日开始,李公子不住在马蹄湖,他的住处我会安排,这点先知会你。唤你来主要是另件事,多管一下你的弟子,不要入了邪路,让我山门染上灭顶之灾。” “晚辈...明白。”对于姜淼而言,李杓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无论是怎样的吩咐,都绝不可能违抗。 “好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和李公子说些话。” 李之罔不禁咂舌,姜淼对他而言已如天人,但在李杓面前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是境界定高低,品行无足道。 待姜淼走后,李杓笑道,“没办法,做了长辈,就得威严些,是不是与当年大有不同?”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在我心中,仙子仍然是以前的俏丽模样。” 李杓知道这只是奉承,但还是有些开心,说道,“等会儿李公子就去收拾行囊,随我去鉴星湖住,至于身上的伤,我会请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长老来医治。” “多谢仙子盛情。” “公子说了我们是朋友,老身的朋友已不多,公子安生才会让老身欣慰。” ... 随着李杓的安排,李之罔重新换了住处,住到了仅有长老才能居住的鉴星湖。但他知道自己是因李杓而一朝显耀,对于道门中的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小虾小鱼,故此,除了李杓叫他,他都只会待在洞府里,从不出门。 “李公子,这位是郑佩卿郑长老,以后由他来为你疗伤。” 李杓的洞府中,除了李之罔外,今日还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二人相互作礼后,郑佩卿便给李之罔把脉。 李之罔忽得想到那日遇见李杓时,还有一人,也姓郑,不免问道,“郑汉呢,我记得他是九幽篆门的,如今还在?” “他呀,命好但不长久。”李杓说起来,“郑汉比我和顺遂都早当上长老,但兆天年的时候奉了永安王之命去兽爪之国,就再也没回来,多半是死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李之罔几乎都没记住,但在兆天年的时候,他跟随姬月寒重返中洲,从兽爪之国进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就在小道里看见了郑汉被拍在岩壁上的尸体,那时,他才重新回忆起这段话。 “可怜,王命难违。”李之罔感叹一句,当时风华正茂的三名俊秀如今竟已二死一老,若他没有跳下逆流河,恐怕也是冢中黄土一抔。 “谁说不是呢,无论修为多高,这天下总归属于灰光。”李杓附和句,想到李之罔无门无派,不免问道,“公子出来这么久了,可有功法护身?” “有的,当时离别,北河公主曾赠给我两本功法,一本《玄都天经》,一本《背棺温剑诀》,我多次险而还生,就是依赖于这两部功法。”李之罔点头道,“但这两本功法都不易掌握,我蹉跎一年,也才刚入门,仙子可曾听过这两部功法?” 李杓摇摇头,道,“从未听过,但剑道等级第十一级便是背棺温剑王级,想来《背棺温剑诀》多半就是这所谓的背棺温剑王所用。公子也勿要担忧,当时北河殿下赠我的功法老身足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算熟稔,不还是修行到今天这地步?” “当时与现在不一样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修炼上,况且,我到现在对修炼都还不甚了解。”李之罔苦笑不已,自从出世以来,他好像就从来没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来修炼,时时刻刻为了生存而奔波。 “那公子是如何修行到武道三等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无奈摊手,“这一年以来就在冻溪谷安稳地修行了十余日,至于我的境界那还是别人给我说,我才知晓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升。” “公子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幸运。”李杓摇头不已,便道,“这件事包在老身身上,一定给公子找个好老师,把有关修炼的事项悉数教授给公子。” “真是谢谢仙子了,没想到这也要麻烦你。”李之罔脸皮薄,李杓几次三番地施展善意还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哈哈,公子经常来看看老身便好,年纪大了,总想多见见故人。” 此时郑佩卿已检查完李之罔的身体,插嘴道,“灼华长老,我有个小徒弟修为虽不高,但待人和善,让她教李公子修炼之法颇为合当,长老看如何?” “先忙正事。”面对其他人,李杓可没这样的好脾气。 郑佩卿虽然样子看起来与李杓差不多,但不仅年龄小,辈分也低了好几截,赶紧拱手道,“李公子身上有不属于他的鲜血,正在往脏器上淤积,得要开胸将其取出才可。至于李公子说的幻觉问题,晚辈检查了李公子的脑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一定需要开胸?就没有其他办法?”李杓不满道。 “只能开胸。”李杓紧盯的目光让郑佩卿不禁低下头颅,继续解释道,“只靠药物无法将鲜血消除,开胸是万全之法。” “公子觉得如何?”李杓看向李之罔。 “我们不是医师,总归还是得让专业的来,便听郑长老的,仙子觉得呢?” “行,那就由郑长老为公子做手术。”李杓说罢又看向郑佩卿,“佩卿,李公子是老身的好友,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晚辈现在就下去准备,争取以最快的时间为李公子做手术。” 郑佩卿赶忙站起,不住点头,见李杓没有更多话要说,便收拾医箱准备退下。 “佩卿,也不要太过担忧,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至于你说的小徒弟,明日便让他过来见李公子。” 郑佩卿离开前,只听到了李杓的这句传音。 之后李之罔又和李杓闲聊阵,便也告辞离开,并期待起明天的授课。 第40章 授课 出乎他的预料,来人极为年轻,看起来与他一般大小,坐在轮椅上,盖了块白毡,孱弱得紧,唤作谢雨用,是个女子。 “上师请进。”李之罔说着,作势要推她进去。 “不用。”谢雨用摆摆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在谢雨用后面,李之罔发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高台,俯察之下可一览鉴星湖全貌。 谢雨用呼吸阵空气道,“师父给我说公子不知修炼之法,便让我来教,但我才学浅薄,恐有疏忽,望公子勿要介意。”看李之罔拱了拱手,她继续道,“修炼之途,最为根本的便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为达成这一目的,需得体悟灵气多寡、优劣,公子现在闭眼体悟番,然后告诉我你感悟到的灵气是怎样的。” 李之罔听话照办,体悟番后睁眼道,“此地灵气葱郁,如海草丰茂,取之不竭,且质地不凡,又如酒中琼瑶,乃生平唯一所见。” “便就这些?”谢雨用循循善诱。 “虽有上述优点,但灵气不发,有萎靡之意,如垂垂一老者。”李之罔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这个不该说。” “没事。”谢雨用示意李之罔不用大惊小怪,淡淡道,“灵气为天地自然所生,天然多样,故此修行之时,除了考究灵气的多寡与优劣外,还要考虑与所修功法的适配性,譬如说若修行得是火属性功法,则在火脉之地修行会事半功倍,这是自然影响于人。但人亦会反过来作用于灵气,便说这鉴星湖,为长老所居,灵气就会显露出老者模样,若有邪人所居,则能感觉到邪祟之气,故此灵气除了修行之外,还能寻人追踪,这要切记。” 李之罔细细听来,觉得谢雨用说得颇为在理,拱手道,“多谢上师教导,我明也。但在下所修的乃是剑诀,若要修炼,则该如何择取地势?” “便是河溪、幽涧等地,需得依公子所修剑意再做考虑。”谢雨用看李之罔再无疑问,继续往下道,“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第一步,再往下便是将灵气凝结为修为,以突破武道等级。北河殿下曾定天下武道,分为十三级四十三等,前四级各囊括五等,中间七级各囊括三等,后两级各囊括一等。每一级别中的武道等级只需积攒灵气便可跃升,但要进入下一级别便需突破。譬如公子所修得是剑道,如今在义手剑士级中的第三等,后面的第四等和第五等只要拥有了足量的灵气便可自动进入,但若想进入下一级别的离乡剑士级,则光拥有灵气不行,还需得突破。” “在下请问,我如今在第三等,又如何知晓进入第四等所需多少灵气?更如何知晓自己进入了第四等?” “这便是修行有差别,天赋分云泥。”谢雨用知晓李之罔会有此问,解答道,“通常来说,若第一等的灵气是一,那第二等所需的灵气就是三,第三等所需的灵气便是九,以此类推,大多离不开三倍之数,当公子积攒的灵气是现在的三倍之数,那就来到了第四等,且每迈入下一等,会自发感觉到灵气运转速度加快,经脉更为畅通。但人各有别,并非都依照此理,有人若要迈入下一等,需要四倍、五倍,乃至更多的灵气,但有人却只需要一倍、两倍,这就导致即便同时开始修炼,进步的程度也会有明显不同。” 说了这么多,谢雨用喘口气继续道,“除此之外,由于链沫的存在,每人所携带的灵气不同,导致从一开始的根基就不同。譬如说你是一,我是二,你进入下一等需要三倍灵气,我进入下一等灵气需要六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你。” “那这样的话武道等级还有什么用,毕竟它并不能公平地判断一个人的实际水平。” “不,可以。”谢雨用摇摇头,“灵气的多寡只是代表了你的根基是否深厚,并不决定你的修为亦是如此。假如我二人在同一等级,你灵气多些,只能代表你比我能多使用一些剑诀,但威力却是大差不差的。” 李之罔大概是明白了,灵气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虽然可以让你战斗时更为持久,但修行的步伐却会极度地缓慢,可以说是柄双刃剑,有时能护体,有时又会伤身。 他继续问道,“谢师,你方才说得链沫是什么意思,难道链沫不仅仅是如今的通用货币?我知道以前是用龙尘的。” “这刚巧是我要给你说得。说到链沫,则不得不提到碎链战争,传闻永知女王在隐匿之前曾亲手砸碎她降生时所带的阴浑项链,项链分化而来的碎片便是链沫。链沫虽然与龙尘一样都蕴含着灵气,但龙尘只是用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虽然其中蕴含着些许神只的力量,在如今的时代却早已不堪用;而链沫不仅灵气结淬,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不知名的力量运作下进入了每个修者的体内,如今的修者生来便带有灵气,而不是如碎链战争之前般,若没有开始修行,自身不会有一点灵气。” “那链沫除了是货币,也可以帮助我们修行?” “对。”谢雨用点点头,“链沫自身就有极为凝练的灵气,这才是它能成为通用货币的原因。” “可是...这莫非代表所有的链沫都来自于修者?”李之罔想到他所用的链沫沾满了鲜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谢雨用轻笑道,“有个职业叫做烧链夫,便是把死去的修者烧成灰烬,遗留下来的结晶就是链沫,而这也是如今所用链沫的主要来源。” 说实话,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让李之罔足足呆了半晌,良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死了,绝不要别人把我烧了炼成链沫。” “可不是死了,有些烧链夫活人也会烧呢。” “...” 谢雨用拍拍手,转回正题道,“好,现在公子已知晓了,想要精进修为,一是吸纳天地灵气,二是提取链沫中的灵气,现在我来说说如何突破武道级别。还是以剑道来举例,北河殿下曾言,义手剑士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是剑道初觅,剑招初成,便是剑招要精,剑道也得有才能突破至下一级别。” 李之罔是亲耳听过北河公主公布天下武道等级的,看来其言语间已经提及了突破的要点。 谢雨用等李之罔自己思考阵,才继续缓缓道,“自己明悟突破乃是正法,往往突破后修行起来如履平地、一马平川。但此道太过艰难,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悟道法,由此就有了第二种突破方法,那便是收集天地精材,祭奉给神只,通过神只考验来突破。只是这种方法也极为艰难,不说天地精材极难获得,神只考验也并非寻常人可渡,因此大多数人都卡在每一级的最后一等,不敢或不能去突破。” 李之罔本来对修行没有太多的想法,以为只要稳步提升便可,现在才明白修行可谓步步惊险,不进则退,而他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五等几乎近在眼前,但无论是剑道还是天地精材他都没有。 他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考虑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遂问道,“谢师,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甚明了,可能为我解惑?” “你且问来,我自然知无不言。” “首先就是恩惠,我知晓恩惠是我们受恩惠者天生自带的,同时也是能够修行的关键,但我不太清楚恩惠到底是如何有助于修行的,毕竟没有恩惠法的话,恩惠几乎对我等都是一个累赘。” 谢雨用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下面的话仅是我一家之言,公子且听便可。恩惠能帮助我等受恩惠者活化部位,使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同时恩惠还能与受恩惠者的功法联动,产生更明显的效用。但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恩惠终究对我等都是一道枷锁,一种从生至死的折磨。那么疫病女神明明知晓有这么强烈的痛苦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能够修行呢?依我看来,痛苦是力量的根源,使用恩惠法只是一道安慰剂,并不能使你更加强大,而只有学会克服或者忍受身上的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或许这才是恩惠的真正目的。” 谢雨用的一番话可谓惊骇世俗,李之罔从未听到过一个人这么评价恩惠,认为恩惠法不是正道,反而要去承受才行。 “这段话恕我实在难以认同,谢师可知我的恩惠乃是癫痫,剑诀用多便头晕眼花,四肢不听使唤,这如何去忍受克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在癫痫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剑招,你会变得多么强大。”谢雨用说着,掀开腿上一直盖着的毡子,露出两条萎缩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大腿,“道门里有恩惠法可以压制我的恩惠,但我一直没学,一直忍受着刺骨般的疼痛,可就是这样,我甚至能依靠着这么残缺的双腿正常行走。” 谢雨用的双腿动了动,她把手撑在轮椅上,脚掌缓缓往地上放,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要帮我,我自己能行。” 在李之罔的眼中,谢雨用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但就是这么不堪的下身,却稳当地站在了地上,支撑住她的上身。 “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根源,这是我的体会。”她重新坐回轮椅上,神色变得如常,“当然,这仅是我的看法,公子觉得荒谬也是正常,但不要否认我的看法,毕竟我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看法的可行性。” “不,在下受教了,请受在下一拜。” 见识到谢雨用的双腿后,李之罔知晓她能站起来是用了多么大的努力,心生崇敬,虽不信服对方的说法,但敬仰之情已油然而生。 “公子要不要尝试次?”谢雨用笑道,“与恩惠搏斗,其乐无穷。” “不了,不了。”李之罔连忙摆手,癫痫的痛苦他可是知晓得明明白白,绝不会去主动尝试。 谢雨用也只是随口一说,看对方不为所动便道,“那公子还有其余要问的否?” “应是没了,多谢谢师教导,之罔铭记五内,余生不忘。” “我也仅是奉了师父之命,说得也仅是寻常,公子无需挂怀。”谢雨用见李之罔确实没有再要问的,施施然行个礼,“那我便先回去了,日后有机会再与公子论道。” 李之罔想着送一下对方,但别看谢雨用面目娇弱,但性子坚韧,连送都不愿,自个就走了。 了解了这诸多事后,李之罔也终于算是打开修行的大门,告别谢雨用后便心潮澎湃地回了洞府,准备直接修炼。但他没想到幻觉的影响如此巨大,坐下后一直感觉有人在对他耳语,始终无法凝神静气,只得暂时放弃修行,准备手术结束后再继续。 此后时间飞速,事情也办得极为顺利,李之罔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调理膳食,并在之后接受了郑佩卿的手术,顺利得取出了圣女血,一直萦绕在侧的幻觉也消失无踪,不知为何,他竟感觉到一丝失落,不能再看到那盲了眼的少女。 在又休息了半个月后,李之罔便感觉身子彻底好了,觉着自己已在梵惑道门待了不少的时间,受了李杓不少的恩情,该是要走了。 “这就要走。”李杓有些不解,“是道门待着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在毗湘城尚有牵挂,出来时间已不短,多少得回去了。” “那我派人知会一声便可,不需你回去。”李杓道,“道门不比寻常地,在这儿修行可是一日千里,日后你要去南洲,不努力提振修为怎么得行?” “话是这么个话,但是...我觉着道门...”李之罔话说到一半,忽得呆傻住,消失已半月的齐暮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极为欢喜,急切道,“啊!齐暮,我又能看到你了,我真以为病治好了,你就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好啊,你还伴着我。” “公子,你又出幻觉了?”齐暮没有如之前般的冷言静语,反而表现地极为慌张,“郑佩卿是如何做事的,这点病痛都能有反覆!公子别慌,我这就再叫佩卿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你别走!”李之罔看齐暮要离开,立马慌了神,站起来阻止道,“道门待着不舒心,你若离开,难道要我一个人艰难度日吗?” “没有,我只是传音让郑佩卿过来,不会离开的。”齐暮靠近过去,轻拍李之罔的手背,安慰道,“公子怎会觉得道门待着不舒心?莫非是有什么事我不知晓吗?” 李之罔摇摇头,苦涩道,“你还记得吧,当时苏姐姐传授给我了《窥机诀》,能够看到别人的修为,但我在道门中待了这么久,却看不透任何一人的修为,他们虽对我尊敬,但我知道都是看在李杓的面子上。若没有李杓庇护,我只是他们脚下的一根草芥罢了,这样的生活我如何受得了,还不如早回毗湘,不为人下。” 齐暮久久地没说话,只一直拍着李之罔的手背,这让他感觉到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又看到了苏年锦,他更加欢喜,没想到苏年锦竟会为他来到梵惑道门,赶忙道,“苏姐姐,我让董震四人把玉碟带回去,你可收到了?” 苏年锦不答,反而看向齐暮,呐呐道,“太上长老,这似乎不是幻觉,而是癔症。” “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试试。” 李之罔感觉到苏年锦抓住了他的手,但却一点都不柔软,反而有些粗糙,更像男人的手。 他猛抽回去,指着苏年锦吼道,“你是谁!苏姐姐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莫非苏姐姐在来的路上被你剥了面皮?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为苏姐姐报仇!” 说罢,李之罔竟哭喊着向苏年锦扑去,但他又轻而易举地便被制下。 “让公子安静些,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然后立刻开始治疗。还有,把鱼九则叫来,对,就是姜淼的徒弟。” 这是李之罔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句话。 这一次他睡得十足的安稳,几乎夜夜都会在他梦中萦绕的幻梦也知趣地没有纠缠,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暂住的洞府,鱼九则守在旁边。 “我...怎么回事?” 鱼九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郑长老在外面,我有事要和李公子商量,你且听我说来。” 看李之罔点了点头,鱼九则才继续道,“公子虽除了圣女血,但还有一些残留在脑部,犯了癔症,我可以帮公子除去脑中残留的圣女血,但公子要将之前取出的圣女血给我才行。公子可以想一下,但我告诉公子,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圣女血。” 若是正常时候,李之罔绝不会答应,毕竟鱼九则颇具邪性,谁知道他拿了圣女血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苏醒过来后,记忆一下涌入,想到他把李杓和郑佩卿认做齐暮和苏年锦的尴尬场景,只能点头应下。 “好,公子先把圣女血给我。” 上次做完手术后,圣女血便一直保管在李之罔的神府中,他既已答应,便不会反悔,大方地把圣女血递给鱼九则。 “好,公子现在继续躺下,我给你说如何去除。”鱼九则眼放精光,收了圣女血后又给李之罔说了一大堆处理方法,随后才道,“现在我去叫郑长老进来,让他看着我为公子医治,保证没有丝毫副作用。” 之后的事李之罔已记得不算太清,只知道在鱼九则和郑佩卿的通力协助下,他的癔症直接消失了,在进入癔生教前从未发作过一点。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次癔症的突然发作,使得鱼九则认识了郑佩卿,二人痴迷于圣女血的研究,招惹出一大堆祸事,将梵惑道门毁于一旦,他所知晓的人几乎全部死绝,当然,那已是在遥远的兆天年,距离此时已过去整整二十七年。 治好癔症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梵惑道门,虽然李杓已知晓了他想离开的原因,但为了保证他日后不再犯病,还是强留他一段时间,以做观察。 李之罔面皮薄,癔症治好后只见了李杓一面,其余时候便都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企图忘记那日的尴尬经历。 他一般都会去谢雨成教授他时的高台,那里高些,看得远。别说,在听了谢雨成一番话后,他的修行速度比以前快上许多,不仅《玄都天经》所塑的灵身更为精粹,而且他的修为也稳步上涨,若再按这样修行三月,到达武道四等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今日,李之罔仍是来到高台,观览阵风景便坐定下来,开始修炼。 “嘿,你看着好生面生,是哪儿的人?” 一个不速之声打断了李之罔,他睁开眼来,没说话,反而是摸住了自己的双眼,呢喃道,“李坊?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又犯癔症了?” “谁是李坊,可别乱喊人。”对面的女子撇嘴,极为不满,“你可听清了,我是何洛仪,才不是什么李坊。” 李之罔这时也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虽说和李坊极为相肖,但说话语气却极为不同。忽然间,他想到了在苏府时曾听见两名侍卫议论李坊的身世,赶忙问道,“这位仙子,你是否有妹妹或姐姐在小时候走丢了?” “说得什么话,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何洛仪修为不低,御空即走,“你这人,只知荒唐话,好生无趣,我且走了。” 李之罔站起来去追,对方却已飞驰远去,只能在叹息中止步。 第41章 回湘 与李坊如此相肖的一个人,由不得李之罔不多想,他沉思阵,拿出传音符联系李杓,准备打听清楚何洛仪的身份。 “洛仪,公子是撞见她了?她今日有过来看望老身。”在李杓的洞府,她知趣地没有提及上次癔症之事,只当一切从未发生。 李之罔眼眸微抬,看来李杓知道何洛仪,赶忙说道,“对,今日我在眸星台修炼时偶然瞥见了何小姐,与我朋友颇为相肖,才想知道她的身份。” “公子是说有一人与洛仪十分相像?”李杓忽得站起,又捋口气缓缓坐下,“老身太过激动了,公子勿怪。洛仪曾有个姐姐,但在多年以前被强人掳走,老身寻了近二十年,此刻才终于有些眉目,不免气动。” “此乃人之常情,仙子情绪激动很正常。”李之罔看李杓已逐渐平复下来,便道,“我那朋友叫做李坊,是毗湘李氏李坷明的独生女,如今入了华琼剑派,仙子可要派人去看看?” “无论是否真是洛仪的姐姐,都要派人去看的,但如今先要把洛仪和她母亲叫过来。” 在等待的途中,李之罔也知晓了何洛仪与李杓的关系。李杓与何顺遂有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都早早亡故,只有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而何洛仪便是第三个孩子的后代。如果要算的话,应是李杓的五世孙,并且为了延续何家香火,让她信了何。 “煜薇我一向爱护得紧,她孩子丢了,我也甚为恼心。公子此番相赴,不仅让我二人故友再遇,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我何家的福星。”何煜薇便是何洛仪的母亲。 “只可惜不能早知仙子忧愁,让仙子多愁眉两月。”李之罔安抚道。 二人闲谈着,何洛仪便到了,毕竟她刚离开鉴星湖不久,得到消息再折返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本以为自家老祖有恙,匆忙赶回来,结果见到的却是老祖正与方才见到的年轻人谈笑不停,不禁哑舌。 李杓比了个手势,让何洛仪站近些,对李之罔道,“公子看看,是不是与你那朋友一般无二?” “像,太像了。”因为幻觉的缘故,李之罔对李杓的模样并不模糊,好好看过后道,“除了眉眼有些微差别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祖,这是怎么回事?”被一个男子以审视的目光扫遍全身,让何洛仪颇为不满,双眉都有点微立。 “害,忘了介绍了。”看得出来,李杓对何洛仪极为宠爱,拉住她手介绍道,“这位是李之罔李公子,老祖我多年前的好友,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暂居于道门。” 李杓这句话可算定性了,无论何洛仪答不答应,她都只能以晚辈之礼来对待李之罔,极其敷衍地做了个礼。 如果按年级来算,李之罔只比她大几岁,算是同辈,对方不愿做晚辈礼也是正常,故此回了个同辈礼。 三个人待着,带一个不熟的何洛仪,李之罔便找话题道,“仙子若要派人去华琼剑派的话,我到时候便跟着走,既当个中间人,也能回毗湘。” “真不多待了?” “不待了,出来的日子不短,多少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好吧。”李杓摇摇头,道,“公子把手伸出来。” 虽然搞不懂李杓的意思,但李之罔还是照办,并按其吩咐露出手腕。只见李杓凌空挥指,他的手腕处便浮现出三个一字划开的伤口。 李杓拿帕子将鲜血擦去,道,“这是老身的三道风印,,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为公子提供些微助力。”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这三道风印日后就是他的三道护身符,感动之下只有无言谢过。 又等上一阵,何煜薇也到了,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娇美,但看起来没甚精神,在听完李杓的一番话后眸子又瞬间亮起来。 “煜薇,这次你亲自去看看?”李杓道,“李公子人而有信,他既然说八、九分像那就不会有问题。” 何煜薇想到以前也有这样的事,但全都是为了骗取链沫,糊弄她,只是老祖都发话了,由不得她做主。 “方才还有件事忘了,我曾听侍卫谈论我那朋友的身世,似乎并非其父亲亲生。” 李之罔补充的一番话顿时让祖孙三人信心更上一层。 “明日就走?”这下反而是何煜薇更加主动了。 李杓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要看他的心思。 “明日就走。”李之罔也不想再待在梵惑道门,最后向李杓拱手道,“仙子,这次一别,我大概就会直接去南洲了,仙子保重身体。若能归来,我一定再来看望仙子。” “公子也要保重。”李杓知道李之罔的决心,说实话,并不看好,但还是勉励道,“公子切记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勉强,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终虚妄,公子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李之罔再次拱手,随即退下,留李杓三人相谈,想来他们还有些私密话要说。 ... 华琼山 山脚 “这便是华琼剑派?好生简陋,待寻到姐姐,我们便即刻离开。” 何洛仪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山门的鄙视,当然,她出身于梵惑道门,对一切看不上很正常。但就李之罔而言,以巨剑为标志物的华琼剑派还是稍微镇住了他。 何煜薇看何洛仪还想吐槽,止住道,“别说了,守山人过来了,我们且过去。” 守山人一般都要见多识广,华琼剑派的祝聃也不例外。不说李之罔,何煜薇与何洛仪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祝聃当即快步走过来道,“敢问贵客高姓大名,出自何山门?” 何煜薇拿出块以荧惑为主体、周围镶有日月的玉牌道,“梵惑道门来人,请你们宗主一见。” 梵惑道门的徽识祝聃是认识得,而玉牌代表的地位更高,立刻向山上发了道传音,连名姓也不问便带着三人往山上走,并介绍道,“如今剑派中正在举行小比,人多眼杂的,多有招待不周,贵客勿怪。” “没事,我们此番只为寻人,不会久留。”何煜薇说道,“而且倘若真让我等找到了要找的人,对华琼剑派自有一番赏赐。” “贵客说得哪门子话,能帮到梵惑道门是我等的荣幸,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愿友谊长存。”祝聃虽乐开了花,但还是说着体面话。 随后四人便不再说话,一路直达山巅,而华琼剑派的宗主已备好宴席等待。 入座后,何煜薇眼都不往桌子上看一眼,直接道,“张宗主,我等此番来找一人,唤作李坊,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李坊?”张维京看向身旁几位紧急呼唤来陪宴的长老,道,“诸位可有印象?” “李坊是我的弟子,如今正在参加小比,应该在天字台。”一位中年女性答道。 何煜薇看地点已经确认,便不再久待,道,“张宗主请派一人带我等去天字台,宴席之事过后再提不迟。” 华琼剑派比起梵惑道门就是一个小虾米,张维京哪能不从,赶忙答应下来,并派李坊的师父带李之罔三人过去。 李坊的师父将三人带到天字台后,李之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在台下加油助威的李坊,赶忙一指。 “那是...我的孩子!”何煜薇几乎要哭了出来,提起袖子挡住,何洛仪也有些不知所以,亲眼看到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人。 天字台人多眼杂,母女相认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李之罔便道,“我去把李小姐叫过来。” 他曾答应李坊日后要来华琼剑派看她,本只是安慰她的托词,没曾想还真成真了。过去的路上李之罔还在想怎样开口,结果李坊只是稍一转头便发现了他,随后疯了一样地奔过来。 “罔哥哥,你怎么来了?!”李坊拉住李之罔的手,又是恼怒又是欢喜,“我写信给苏姐姐打听你的去向,但她根本不说,这段时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出去运镖了,这不刚回来吗?”李之罔轻咳声,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李坊的手,却又被她立马抓住,只好道,“有两个人想见见你。你忙吗,不忙的话跟我过去?” “哼!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原来是有其他事!我不理你了。” 李坊连听都不想听具体是什么事,松了手便往天字台走。 李之罔无奈地摸摸脑袋,回头望眼何煜薇母女,发现她们正盯着他,肯定已把刚才的事尽收眼底,只能叹息声,硬着头皮追上去。 “好妹妹,别生气。”李之罔跟在李坊后面,一个劲地劝说,“我过来,当然是为了看你,其他事只是附带的。” “我才不信呢。”李坊虽说着,脚步已放慢些,“我是知道了,罔哥哥什么都好,但对我就是不说真话。” “这个...”李之罔不知道怎么办了,说真话李坊不高兴,说假话她又不相信,只能劝道,“相信我,那两人对你很重要,你不去会后悔的。” “我只知道你骗我。”李坊嘟起个嘴,瞅都不瞅李之罔一眼。 “好吧,你说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我去见别人一面?”面对女人,李之罔一向失败,大概只有在应付白天佐和姬月寒时他才能略占上风。 “给我你一整天的时间。”李坊暼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 “额...这个不太好吧。要不等回了毗湘城,让年锦和我们俩...”李之罔注意到李坊神色有变,赶忙止住,“行,行,行,我答应。” “不对,你为什么叫苏姐姐年锦?”李坊本来面色有转,忽得注意到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称呼有异,低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的?还是说觉得我比不上她?” 老实说,苏年锦是要比李坊好看,但只是些微,二人都算难得一见的美人,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对两个人都未有一点情欲,他这么叫,只是因为苏年锦是她的义姐罢了。 “这个说来话长,后面我再给你解释。”李之罔不谈这个,“现在我也答应你了,先随我去见人吧。” “不去,下一个就轮到我比试了,得比试完才行。” 李之罔知道她是答应了,便道,“那你先比试,我在下面为你加油。” 比试并未出任何风浪,李坊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胜利,虽然李坊说是有李之罔为她加油的缘故,但李之罔却知道是李坊自己的实力本来就比另一人强。 认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在何煜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见到和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何洛仪后,李坊哭着喊出句,“我母亲早死了!”随后竟就这样跑开。 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母子团圆的局面,结果却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阵,还是何煜薇率先反应过来道,“李公子,你和坊儿关系不一般,帮我去劝劝她吧。” “何小姐,照顾好你母亲,我去把李坊叫回来。” 李之罔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往李杓离开的方向奔去。 他跑上一阵,才想到自己对华琼剑派根本不熟悉,要寻人何从谈起。但又答应了别人,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只好一边走一边问过路的子弟,看没看到一个哭着的女子。 就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忽得响起个声音,“呆子,我在这儿呢?” 李之罔循声看过去,原来李坊躲在了一棵树后。他快步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觉得不是你的母亲吗?” 李坊摇摇头,“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们和我有着某种关系。我从小听过很多风言风语,也不止一次地问父亲母亲在哪儿,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父亲说得那么简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在我已经快把这些都忘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又突然地要带我走?” 李之罔靠着她坐下,和声道,“我明白,你觉得她们来得太晚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寻找你又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我知道,二十年,自你被人劫走后的二十年,你母亲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你,你狠心伤她的心吗?” “不行,不行。”李坊泪虽止住,但仍是摇头,“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离开他。你让她们回去吧,就当我从来没见过她们。” “只是相认,又没说要带你走。况且,伯父说不得知道你找到亲人后也会为你高兴呢。” “真的吗?” “会的,相信我。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好,你与亲人相认,才是他最开心的。” 李之罔看李坊情绪已经逐渐缓和下来,便道,“这样,你先回去整整仪容,我回去叫她们,再选个安静的地方让你们母女相认。” 又安抚阵,李坊便离开了,李之罔则匆匆去找何煜薇母女。 母女三人相认的时候,他一个外人自不会在场。但第二日听李坊所言,相处得还算愉快,并没什么差错,这时候众人已在回毗湘城的路上。于情于理,何煜薇都得见李坷明一面。 到毗湘城后,李之罔便与李坊三人分开,直奔苏府。 苏年锦不在,今日要处理事务去了镖局,反而大白天的方削离待在他在苏府的小院。 李之罔边放东西边问道,“老方,今天休息?年锦给你找了什么差事,我还不知道呢。” “就是在府中修剪下花草什么的,不算忙,今天刚好休息。”方削离似乎不愿谈及他干的差事,转移话题道,“罔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看来苏年锦没有把车队遇袭的事告诉方削离,那李之罔自然也不会讲,便道,“发生了些事,提早回来了。在苏府还待得习惯吧?” “习惯,怎么不习惯。”方削离扭扭捏捏道,“只是,罔哥,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回来后,李之罔就一直感觉方削离不正常,眯眼问道,“老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你不太对劲。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道我还不能给你解决吗?” 方削离哈哈一笑,一颗猪头左摇右晃的,眼睛躲闪着道,“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罔哥突然回来,太欢喜了。对了,我让厨子做些吃的来,罔哥也几个月没吃过毗湘城的美食了。” 说罢,方削离便出了房间,简直就像逃开般。 李之罔撇撇嘴,看来方削离是有事情瞒着他,寻思着到时候要问问苏年锦,对方应该知道点什么。 因为出去后的后半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梵惑道门,所以回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多疲惫,应付着和方削离吃了顿简餐便出了苏府,往湘川镖局而去。 不巧的是,到了镖局之后,苏年锦正好出门在外,李之罔只得找了间屋子,自酌自饮打发时间,并吩咐下人看见苏年锦回来了就通知他。 “公子,小掌柜回来了。” 李之罔喝到第十三杯的时候,门外终于是传来了下人的声音,他整了整仪容,刚一踏出门便见苏年锦的脑袋伸进来,欢喜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苏年锦扭头一瞅,面色极为生动,先是喜,双眼不由地微缩,嘴角翘起,随后是恼,眉蹙嘴闭,然后又是喜,呼道,“好弟弟,回来了也不先知会姐姐一声?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派人去订房间,还是阻止道,“姐姐,不用了。我刚跟老方吃过,现在还不甚饿呢。” “你们在家吃的?”苏年锦看李之罔点点头,不满道,“那哪能行,令河庄的米酒不错,今天我们就去那儿。” “好吧。”李之罔答应声,赶忙跟上苏年锦的步伐,一架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得到苏年锦的吩咐没有驶开。 马车上,李之罔本想直接和苏年锦聊聊,有太多的事,何家如何了、北河公主的行走打听得如何了、汝森药庄诈取赔偿金一事又如何了,但苏年锦似乎心事重重,在车上一直沉默不语,只拉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街景。 “小掌柜,令河庄到了。” 车夫的声音让苏年锦回过神来,她抬个手笑道,“走吧,出去这么段时间,总得吃上顿好得才行。” 苏年锦驾轻就熟,一路带着李之罔进去,看来似乎经常来令河庄。她选得屋子临河,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已经破冰的湘江河,近三月的时节已有些微绿柳提前发芽。 “这儿风景不错吧。”苏年锦让李之罔坐过来,递上杯茶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我们先吃,吃饱了再谈正事。” 苏年锦都发话了,李之罔自然应下,笑道,“出去几月,姐姐黑眼圈还在,莫非那本《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出续集了?” “出是出了,但我可没时间去看。”苏年锦大倒苦水,“是事情太多了,忙得!我都想出去运镖了,至少没那么多烦心事日日听在耳中。” “你看我这不回来了吗?刚好能帮姐姐。” “嗯呢。”苏年锦摆弄着茶杯,点头道,“确实有件事能给你办,就看你想不想办了。” “姐姐你说,能办得我肯定不会拒绝。” “吃完再说。” 不知为何,苏年锦一定要卖这个关子。 事后回忆,二人这顿饭都吃得不怎么香,李之罔是因为刚和方削离吃过,肚子饱了大半,苏年锦则是刚应酬完,饮了大几杯酒水,总而言之,这更像应付差事的一次接风宴。 “姐姐,我吃完了。我们谈正事?”李之罔用帕子擦掉嘴角的油渍,注意到八、九样菜肴只有两、三盘动了筷子。 苏年锦早就没动筷子了,闻言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大,让李之罔过去指向一处道,“你看那儿,有道小门,能看见不?” 李之罔顺着苏年锦的柔夷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巷的深处,有一道仅能供孩童进入的木质门,一个衣不蔽体的中年男子正在邦邦敲打。木门上有个小洞,中年男子敲了三声后从里摊出只手来,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放上一颗链沫到手心上,随后那只手便缩回去,木门缓缓朝内打开,中年男子则半弯住腰钻进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疑道,“姐姐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里是一个地下赌庄,流水不少,由城南瓮氏做担保。”苏年锦看向李之罔道,“你说我为什么提这个?因为上午的时候我刚和赌庄的掌柜吃了顿饭。” “姐姐,你染上...赌博了?” 李之罔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苏年锦爱财如命的性子,要她把辛苦挣来的链沫赌出去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苏年锦敲下李之罔的头,嗔怒道,“是你的好兄弟方削离。” “他?”李之罔不敢置信,“这不可能,老方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会去赌的。” “那被人骗了呢?别人根本就是给他做局!” 苏年锦的一句话就让李之罔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他赌输了多少,算在我账上,我来还。” “六千!整整六千链沫!你还得起吗,就说你来还!”一说到钱财,苏年锦就像变了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今天去还了那六千链沫,你好兄弟就要被砍手砍脚了!” “还,我来还。”李之罔虽也是火冒三丈,但不可能跟着苏年锦一起指责方削离,只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呛着怒气道,“多谢苏姐姐救了老方一命,我卖掉身家也会还。” 苏年锦叹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要不是知道方削离和你关系不菲,我绝不会去管他。” “多谢苏姐姐了。”李之罔也坐回去,低声道,“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老方,不让他再出这种烂事。” “方削离的六千,调查行走的五千,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万一千链沫。” “打听到了?”李之罔记得苏年锦说过调查到收全额,没调查到也要收一半,听对方所说,多半是有消息了。 果然,苏年锦点点头道,“镖局里有条路线去岭南道,那边挨着南洲,是从难民们那打听来的。你要找的人半年前杀了一位山妖首领,被逃难的人认了出来。” 这点和李杓猜测的一样,看来那位姓姬的行走果然在南仙洲。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苏年锦看李之罔心有意动,泼下盆冷水,“南洲的瘟疫闹得实在太大,就连拒敌城的都死绝了。上个月永安王颁布了诏令,彻底关闭宣威大桥,现在中洲的人过不去,南洲的人也出不来。”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过去?” “谁知道。”苏年锦没好气道,“怕是要人死绝了或者瘟疫得到控制,宣威大桥才会重新打开。反正这段日子你是别想了,而且你也别想走,欠的链沫还上了再说。” 赵家给了李之罔四千链沫,他在碧水县采购物资花了一千二,身上还剩两千八,索性一并拿出,道,“姐姐,这儿是我身上所有的链沫,你且先收下,待我去谋些生计还剩余的。” 一看到链沫苏年锦就眼冒精光,手反复抬起,终于还是按下,恨恨道,“算了,你还是收好,兴许能做些钱生钱的活计。快点收好!莫非想让我来抢不成?” 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李之罔赔笑声,站起来道,“姐姐辛苦了,我给姐姐揉揉肩?” 苏年锦没有反对,顺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现在能不能给我说了,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 经历这些事,李之罔不可能再对苏年锦有任何芥蒂,便道,“晦朔公主曾两度救我,而她如今正面临灾祸,我曾立下誓言救她出困,所以才寻找北河公主行走,以进入东仙洲。” “你...真是不知让人如何说好。” ... “之罔啊,你说你长得帅气,又年轻,怎么就没钱没权呢?” “姐姐说得哪门子话,要是我啥都占了,可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努力啊。”苏年锦笑骂声,哀叹道,“今年姐姐又大了一岁,眼看就三十了,可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你努努力,说不得姐姐就将就你了。” 李之罔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便回道,“等我有钱有权了,怕是就看不上姐姐,姐姐还是找别人得好。” “你还别说,最近我真和一位少年郎扯上点联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给我把把关。”苏年锦回过头来,一对妙目分外耀眼。 “行啊,怎么不行?到时候姐姐唤我一声就行,没空也得抽出空来。” 一番闲聊,苏年锦的心情终于是好起来,也暂时不去计较那六千链沫,说起正事来。 “你想知道何家的事?何家的事说来简单,和李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但都没放在明面上,算是大家伙都知道但没人会去提的事。” “谁会赢,这个还真不好说。李家家大业大,但何家也颇具财力,大概率分不出胜负来,演变成世仇之类的。” “这次应是不会了。”李之罔摇头道,“何家会大获全胜,李家则会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毗湘城。” “为何?” 李之罔便顺势把他一路上的经历讲出,不仅再见到了故友,还帮助李坊找到了亲人。 “好弟弟,这路上你可真辛苦了。”苏年锦没关心李家会有怎样的改变,先关心他,这让李之罔颇为感动。 二人又嬉闹阵,重新回到正题,苏年锦道,“这样,何家就不需要担忧了,只要李坷明放出点风声出去,何家绝对会主动赔礼道歉。” “对,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汝森药庄一事了。”李之罔接口道,“那张玉碟姐姐应听过了吧,吴筑死前所说,应不会作假。” “杀了就好,录音不全,我还怕你会犯恻隐之心,饶他一命。现在主要是证据不全,仅凭玉碟难以定罪,得找出更多的证据才行,所以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李之罔拿出从吴筑那儿得来的会议纪要,道,“姐姐看看,里面记录了汝森药庄商量劫镖的事。” “我就知道你做事周全,不会只想着靠张玉碟。”苏年锦接过,轻笑声,看完神色却急转直下,道,“这份纪要只能证明汝森药庄有这个心思,不能单靠这个定罪,恐怕还得找点其他证据。” “张恨水呢?”李之罔记得玉碟里有提到过这人,是他提出来的这个计划。 “有关注,但张恨水一直待在汝林大药房,我的人进不去。”苏年锦看李之罔一眼,缓缓道,“所以我改变了策略,去查了他的子女。” “查到了?” “对。”苏年锦点点头,“张恨水妻子早逝,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远嫁去了上川,儿子张赣则在毗湘北面百里远的平苏县为汝森药庄种药,娶了当地富户女儿,如今育有两子一女。” “我去吧。”不用苏年锦说,李之罔就知道她是想抓住张恨水的子嗣来威胁他。 “也只有你了。”苏年锦自嘲声,“我下面的人都是只知蛮干胡搞的,但张赣在平苏县颇有人望,只能使巧劲。” “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有的,前两日才调查清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苏年锦说着把关于张赣一家的资料从神府中取出。 一叠厚厚的资料,李之罔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随后道,“我需要三个人,要机敏、能记事的,修为不重要。最好今天晚上就过来,让我看看。” “行,没问题。”苏年锦一口应下,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姐姐附耳过来。” 李之罔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惹得苏年锦连骂他几声“好坏”。 “对了,有本账本在吴筑妻子身上,姐姐记得去查一查,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事。” 二人离开令河庄的时候,李之罔才忽得想起还有件事忘了说。 ... “老方,你确定没事要给我说?” 离开令河庄后,苏年锦因为还要忙去了镖局,马车便先送苏年锦,随后才把李之罔送回苏府,而他自然是要先找方削离算账。 前面的时候方削离都没承认,此时更不可能,故此摇头道,“罔哥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李之罔确实对方削离很失望,但想着既然没丢了命,骂一顿也就算了,看对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地下赌庄,六千链沫!我不说,你就不准备说了是不是?!” “罔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削离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之罔别过头去,恨恨道,“当时我们在冻溪谷,我把维持治安的事儿交给你,你没出一点差错。但现在呢,这么安生的环境你反而做出这种事来,瘦猴、三哥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性子会怎么看你?老方,你真的,真的让我失望透顶!” “罔哥,我绝不会再犯了!”方削离跪着爬到李之罔身旁,抓住他裤腿哭啼不已。 李之罔不为所动,摇头道,“我出去几个月,你输了六千链沫,知道六千链沫我要多少时间才能挣回来?算了,老方,明日我就写个信,让许渠派个人来接你回去。” “罔哥,你说要带我回南仙的啊!”方削离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的怨恨之色。 “我怎么带你?”李之罔更怒,一脚将方削离踢开,怒骂道,“就因为你输的这六千链沫,我一辈子都要为苏家打工还债,还怎么回去?” 情况当然没李之罔说得这么严重,苏年锦其实只是说了链沫一定要还,至于靠什么法子她不管。 “我陪罔哥,我以后再也不去赌了!罔哥,你就信我一次!就一次!” 李之罔的阅历还是太少了,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他才会知晓赌狗的话一句都听不得。但现在的他还是心软了,语气软下来道,“我给你机会,但你说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只要我再去赌一次,就手脚发肿,自焚而亡!”方削离举起四根手指发誓,道,“然后我每个月的工钱都交给罔哥保管,争取早日把那六千还上。” 兆天年的时候,在逃往岭南道的路上,方削离果真手脚发肿,身体自燃,以罹患血皮病的方式凄惨死去,那时他所谓的誓言早已失效好几次。他本以为誓言只是玩笑话,却不曾去理解誓言这玩意儿从来不在乎失效,从来都是只要应验一次。 李之罔挥挥手,短时间,至少这几天不想再看到方削离,“去忙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记得不要再赌了,否则没人会为你还钱。” 方削离赶忙拱手退下。 到了晚上,苏年锦过来了,一并来的还有他的三名手下,分别叫做葛礁宜、葛礁固和罗澍,前两人是表兄弟,修为都在武道三等,后一人修为高些,在武道四等。 因为此前已经说过找人的要求,李之罔并没有考究三人,而是直接吩咐道,“罗澍,你现在就动身去平苏县,首要调查张赣药园的地理情况和人手配置。其次,传闻他妻子瓮贞对他不忠,调查这件事是否属实,再看看张赣与瓮氏的关系。等我到时,我要知晓所有提及过的情况。” 虽然苏年锦已经提前调查了些,但仍不够详实,为了保证他的计划顺利推进,必须得再派人深入调查。 罗澍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看向苏年锦。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过问我。” 有了苏年锦的这番话,罗澍才答应下来,又认真听了后续的联系方法才推门而出,先赴平苏县。 随后李之罔看向葛家两兄弟道,“你们俩这段时间就做我的侍从,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这几天就待在府里,我会给你们训练,让你们不至于露馅。” 今日天色已晚,要训练也得明日再做起,李之罔便让葛家兄弟退下,留苏年锦一个人。 虽已知道了李之罔的计划,但苏年锦还是充满了担忧,不由问道,“真能行吗?” “如若失败,提头来见。”李之罔哈哈一笑,对自己天才般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呸!呸!呸!”苏年锦连呸三声,不满道,“别乌鸦嘴,失败了也没事,再想其他法子,可不能丢了性命。” “哪能啊,反正苏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你个小鬼头。” 第42章 平苏 平苏县 在几日的训练后,李之罔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葛氏两兄弟赶了过来,模样已经大变。此前在陡峰山上,他被银耳大王砍伤了面部,留下道长疤,在苏年锦的帮助下终于是消除掉,又换上锦衣玉扇,在外人眼中已是世家公子模样。 “事情调查出来没?”凭借着罗澍在平苏县外留下的地址,李之罔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间隐秘的小院,他随即问道。 罗澍抱拳道,“禀告公子,我以小工的身份去张赣的药园待了几日,大半情况已掌握清楚,这是具体的文书情况,至于张赣的妻子瓮氏,仅在坊间有所传闻其出轨不忠,但没有具体的证据。” 李之罔一面接过罗澍递上来的资料,一面让葛氏兄弟出去守卫,边翻阅着资料边问道,“瓮氏具体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传言前年的时候,礁原城来了位姓周的年轻公子,奉家族的命令择取药材,一来二去便与张赣熟知了。周姓公子在张赣的药园待了半个月,离去后瓮氏便有了身孕,人们便传周公子与瓮氏有染。” “这仅是构陷之言,实不足为信,就没有其他的证据?”李之罔头也不抬,仅凭手中资料他对张赣的药园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但也不过是人之口言,公子要听否?”罗澍见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段时日我曾在各酒馆打听消息,便结识了一位曾在张赣药园干过数年的长工,其亲口告诉我张赣的幼女与那周姓公子长得十分相肖,反而与张赣毫无相致。” 李之罔抬起头来,面有不解,“张赣就没有一点怀疑?” “未听到有这样的传闻,反而其对待女儿比前头两个儿子更为喜爱。” 李之罔本准备借着这个做点文章,但大半都是道听途说,他干脆熄了这个心思,转入正题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明日起,你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是礁原城来的公子,姓王,要为族内的药房收拢笔药材,哪家掌柜的有意向便来寻我。对了,再在县里有名气的客栈订间包房,以供我与各家商议事情。” “好,我现在就去办。”天色并不算晚,罗澍当即出门而去。 李之罔轻笑声,也不阻止,继续翻阅手中资料。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醒来,便带着葛氏两兄弟出去打探消息。走到横穿整个县城的翠河时发现有十几位老叟聚在河边,钓鱼的钓鱼,品茗的品茗,还有几位在练养身功夫,便让葛氏两兄弟待在外头,自己上去套近乎。 “前辈好性气,这一大早地便在河边品茶,小子口干,不知可否借茶一杯?”李之罔选了一位边品茗边读书的老者,自来熟地走上去问道。 “自无不可,公子请坐。”老者捋把胡须,待李之罔坐在他对面,才问道,“公子面生,从未见过,应不是平苏人吧?” 李之罔端起热茶,抿了口,不动声色地把来历透露出来,“小子姓王,单名治,自礁原城来,听说平苏县的药材乃是一绝,遂来收取些。” “哦?那公子肯定前番有些了解的,选了张家还是董家,或是东郭家的。” 事前李之罔已有了解,平苏县的药材生意基本上就由张、董、东郭三家把持,其中张便是张赣,其因为有本地氏族瓮氏的鼎力支持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他沉默阵,忽得道,“我有位周姓朋友,也是礁原城的,他数年前曾来收拢过药材,取得乃是张家的,小子应也会选张家。” 老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其实三家的药材都是不错,但若让我来说,张、董皆不行,非得东郭家的不可。” “为何,莫非这张、董两家有其他问题?” “倒也不算问题,但轻易不要与这两家产生关系。”老者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张、董两家都与献奉教有所瓜葛,信这个的脑子多半与我等常人不同,但东郭家一向与献奉教泾渭分明,便从这点上,收购药材还得是东郭家的为好。” “献奉教?”李之罔低声轻吐,罗澍带来的资料上从未说过这个。他先不想,拱手道,“小子清楚了,多谢前辈为小子指点,茶已饮尽,小子这便告辞。” 告别老者后,李之罔当即把葛氏两兄弟唤过来,让他们去调查献奉教,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调查清楚这个会对他接下来的任务有极大地帮助。随后,他又去找了罗澍,让其也去调查所谓的献奉教。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却没听到有关献奉教的任何,似乎其根本就不存在,反而是等到了东郭家的邀请。 在订好的包房里,李之罔与东郭家派来的人隔席而坐,互报身份后,东郭临便开始介绍起自家的药园情况,李之罔则不时地附和两声,以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倾听。 “公子若有疑虑的话,可与某商议个时间,届时去我族药园揽观。”介绍完后,东郭临直入正题。 “这是应该的,一门生意自然是要亲眼见过才可。”李之罔装作踌躇的样子,佯言道,“我家长辈让我优先择取张家的,但我来了之后听闻这张家与什么献奉教有瓜葛,似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东郭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东郭临摸把颌下的短须,沉声道,“按道理来说,某不该议论同行,但某也不愿公子犯险失财。这样,公子今日黄昏后到北面的白云居来,届时我为你引荐一人,此人曾加入献奉教又退出,对此教颇为熟悉,便由其为公子解惑。” 李之罔自然谢过,送走东郭临后却不禁想到,这人看样子对奉献教有些了解,却不愿自说,非要借他人之口,河边的老者亦是如此,看来这献奉教多半有些秘密。只是事已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知晓献奉教是何物才可。 掐着时间,他赶去了白云居,按着说好的包间,并没有东郭临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好整以暇地坐着,见李之罔来了便起身迎接。 “阁下便是东郭理事说得王公子吧,老夫祝双,公子请走。” 李之罔报上自己名号,也就坐下,道,“听东郭先生说,阁下对献奉教有所了解,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老夫已准备迁居,自然可以,但所需链沫却一直筹备不齐,公子你看?” 李之罔没有任何意外,想要获得什么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但也不能仅凭祝双口舌就白白献上链沫,便道,“五百,阁下能接受便接受,不能在下也没办法。” 说着,他从自己已然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五百链沫,摆在桌子正中。 祝双紧盯着链沫沉默住,半晌才咬牙道,“五百就五百,反正我也要走了,不怕旁人报复。公子想问什么?” “先说说何为献奉教?” “这说来便话长了。”祝双看李之罔面有不耐,赶忙转口,“我长话短说。这县城里曾有户五口之家,皆有病在身,但心怀良善,一日偶然从河边救起一人。此人唤做朴道子,为报答这家的救命之恩,便把这家的伤病全部治好,随后更在平苏县安定下来,也就是此人建立了献奉教。献奉教要求人和睦而居,以爱自己般爱他人,正所谓人人和睦,大道在即。为此,朴道子不仅散布家财,更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以使教众和睦,一时平苏县人皆加入其中,献奉教几乎人尽皆知。” 李之罔默默听着,并没发出任何议论。 “朴道子想得好,但情况却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人们有了更深的修为,反而更加仇视,各家各户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见此,朴道子改变了方法,他要求入教的每一人都献上自己的珍爱之物,以此让人有所顾忌,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争斗。” “那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人们似乎都不愿再提及献奉教。” “我也不知。”祝双摇摇头,“我便是那时候退了教,对教内发生了什么已不甚了解。” 李之罔点点头,转而问向下一个问题,“张赣阁下应知晓吧,听说其也是献奉教的,那他珍爱之物是什么?” 祝双促狭一笑,“那自然是他的妻子了,这点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为了满足教义,他不仅把自己的妻子献了出去,甚至听说他三个孩子无一人是他亲生呢。” 李之罔大受震撼,一时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那他妻子没有一点抗拒?” “他妻子,乃至整个瓮氏都是献奉教子弟,自然不会反对。”祝双笑道,“但为了实现那个教义,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与旁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说实话,李之罔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他本来想抓住张赣的孩子来威胁他,但现在他三个孩子都非他所生,这就算抓到还能威胁到?他前面的设想在横插一道的献奉教出现后,似乎已化做了虚无。 “有劳阁下解惑,阁下可将链沫收走了。”李之罔站起身来,待祝双将链沫拿起后道,“我不想有人知道我二人见过,若有人知道了,我只能当做是阁下泄密。阁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再过几日我就打包好行李,再不回平苏。”祝双忙不迭地点头。 李之罔随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白云居。 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在思虑到底能用什么威胁张赣,毕竟按罗澍的情报而言,张赣的修为已经来到了武道五等,非是他现在三等能够撼动,只是他把妻子送给旁人享用,子女又非亲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就在这样的思虑下,李之罔终于是等到了张家的人联系他,与东郭家一样,也是邀请他去药园一观,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相当痛快地带着葛氏两兄弟随张赣的族弟张祥前往张氏药园,至于罗澍,则是考虑到其曾进入过药园,恐被有心人注意到,遂并没有带上,而是在外接应,以防不测。 张家的药园设在县城外,占地不小,因为已近开春,有许多的仆役正在山头做着准备工作,李之罔坐在马车上,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同时与罗澍此前提供的文字情报一一对应。 张祥以为他想就近去看,套着近乎道,“公子可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种药的?老张头,转道去小丘山,也好让公子知晓我张家的药材俱是真材实料。” “不用,张家的名声我是听过的,不然也不会远道从礁原城赶过来。”李之罔摆手打住,“张家主如今在何处,我想快些与他商议下来,好回去歇息。” “如今马上开春,家主正在协调人手,恐得晚上才能见公子。”张祥小心翼翼说道,生怕李之罔转投别家。 “那行,张兄且载我等去歇息,张家主回来了再说。” 张祥自然不会反对,又叫老张头改换方向,一路往药园里开。 来收取药材的人年年都有,故此特意修建了几间宅院来招待,张祥把李之罔三人送到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一人以做两方后续联系。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顺利进来了。”见没有其他人,李之罔对葛氏两兄弟吩咐道,“礁宜,你去巡视屋内,看有无特别之处;礁固,后面的山头上就是张赣的住宅,你找个由头出去,查清我们这儿与张赣住宅的通路,看中间有没有暗哨之类的。” 葛氏两兄弟当即抱拳出去。 李之罔则在屋内静坐下来,开始修炼《玄都天经》,毕竟说不得要与张赣做过一场,临时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待到夜晚降临,他才睁开眼来,却是张祥留下的人通报说张赣已经回来,要为他设宴。李之罔答应声,推开门来,发现葛礁宜立在外头,出去查探的葛礁固反而不见踪影,他顿时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一边让葛礁宜守在院子里,一边让人带路,去往张赣的宅子。 张赣三十来许,没有蓄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但一脸严肃,见到李之罔后扯出个笑脸,道,“王公子请坐,今日诸事繁忙,刚近忙完,勿要怪罪。” 李之罔先拱手,随后坐下道,“是在下来得突然,何与张家主有关?张家主抽空请宴,在下深以为幸。” 张赣哈哈一笑,“公子见谅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忙,公子且多待几日,待事情稍解些,我便与公子商定收购药材一事,保证让公子归有所得。” 这个意思就是宴上不谈正事,李之罔只能遵从,便与张赣喝酒饮食,聊些逸事。 几杯好酒下肚,又吃了些餐食,张赣忽得面色一转,道,“今日我回返时,下人报予我公子的一名护卫进了我内院,似有不轨之举。公子有何可解释的?”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葛礁固一直不回,多半是被人捉住,李之罔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那护卫年轻性子,觉着宅子里待得不甚快活,我便让他出来透透气,没曾想他竟叨扰了张家主的宅院,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让他再不做这冲突之举。” 张赣点点头,朝门外呼喊声,没多时葛礁固就被带了过来,李之罔发现他并没受伤,知道张赣没有翻脸,顿时心安了大半。 “护卫就还给公子,但公子也得注意,好好管教才可。”张赣说道。 “自然自然,礁固,还不快过来给张家主赔礼?!”李之罔笑着应付声,随后大声斥责葛礁固,做足姿态。 待葛礁固赔礼道歉后,这场宴席也就算结束,李之罔带着葛礁固匆匆离去,至于张赣到底如何想,他就不知道了。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怪罪葛礁固,而是直入正题。 “禀告公子,有数条路都通往张赣宅院,其间都有两处暗哨守卫,位置我已一一记下。”葛礁固拱手道,“但我还发现条小径,直通后院,同时没有任何人监守。” “那你如何会被捉住?”李之罔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发现了暗哨,于情于理葛礁固都不该再被人擒到。 葛礁固面色有些扭曲,颇为不好意思道,“禀告公子,我随着那条小径直往上走,一路都没有其他人,便想着进入后院看看。就在这时,后面忽得走上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我躲闪不及,只能谎言说走错了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这两人说什么我也是来寻夫人的,便邀着我一起进去,我想着能进去看看,便就应下了。只是还没进去多久,就传来张赣回来的声音,那两人顿时慌了神,夫人注意到我是生面孔,便让他们俩把我捉住,押给了张赣,以解释他二人为何出现在宅院里。” “那两人在与瓮氏偷情?”李之罔半摇着头,有些不敢置信,待葛礁固点下头,他才继续道,“瓮氏见你是生人,前头没有任何反应?” “额,她只叫我快脱衣裳,其他什么都没问。但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干!”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迷糊了,放荡的翁氏,送妻的张赣,他已觉得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四周,让他看不清真貌。但至少还有突破的机会,他随即吩咐道,“这样,你明日继续顺着小径去找翁氏,看能不能与她扯上干系,顺便套些话出来。” “这...这不好吧,公子,我可还是童子之身...” “翁氏好看吗?” “好看。” “那不就行了。”李之罔没好气道,“让你去就去,要知道你这可是享福的美差。” 葛礁固没办法,只能苦着脸应下。 待葛礁固退下后,李之罔又向一直在旁聆听的葛礁宜吩咐道,“宅院里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应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样,明日起,你出门去和仆役们打打交道,打听清楚翁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时间不是很多,要快。” “明白。” 与自己表兄弟相比,葛礁宜不用牺牲色相,立马就答应下来。 虽然不清楚翁氏到底有没有用,但如今只能往这方面考虑,李之罔如是想到,屏退葛氏两兄弟后,又开始修炼起来。 把事情都交代下去并不代表李之罔没有事要忙,无论如何他都是以采购药材的姿态来的,接下来的几日都在张祥的陪同下参观药园,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去谋划别的,只能在夜时抽空听听葛氏两兄弟的汇报。 “荡妇?”李之罔抬起头来,葛礁宜与仆役们的言谈都记录在手中的小册子里,归根起来,对瓮氏的形容就是这两个字。 “对,翁氏几乎与所有的仆役都有染,而且来者不拒,只要找她就能一亲芳泽。”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李之罔继续问道。 “没有。”葛礁宜摆摆手,“听说是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瓮氏才这样的,从前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李之罔摆摆手,看向一旁神情萎靡的葛礁固,问道,“你那边呢,可问出些什么?” 葛礁固打个冷颤,眼皮惺忪道,“禀告公子,翁氏太生猛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她今日还说我...不太堪用,让换个人来。” 李之罔看向一脸意动的葛礁宜,决意不能让他去,只好道,“算了,明日礁固带我去见见翁氏,我亲自去问。至于礁宜就待在宅子里,如果张祥过来,就说我染了风寒,正在静养。” 葛礁宜私下里几乎天天都在向他表弟打听那裙下韵事,虽觉着有些羞耻,但一直颇为向往,李之罔的话几如一盆冷水扑面而下,只是他出门前得了苏年锦的吩咐,万事都要听对方指挥,只能应下。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出门,说实话,他没搞懂一个翁氏怎会如此摄人心魄,平常干事得力的葛礁固竟被迷得神魂颠倒,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出来,事到临头,还需他亲身上阵,会会这摄魂妖精。 第43章 异事 小径并没人看管,李之罔在葛礁固的引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张赣的内院,绕过几道弯,掠过数道梁,葛礁固在一间半开的房门停下,小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额。”李之罔有点木讷地点点头,扯下嘴,作势就要进去,却被葛礁固挡住,他回过头去不解道,“还有其他事?” “得...先脱衣,公子。” 李之罔一听反而不再紧张,他本就不是为一亲芳泽而来,才不需要按对方规矩行事,干脆将门拉上,再扣响房门朝内低声喊道,“夫人,王治求见。” 门内传来个慵懒的声音,“且进来便是,谁教你弄这些繁文缛节。” 李之罔坦然推门,只见房内昏暗,仅桌上有一半截火烛,一光肩美人倚在床头,半截被子淌在地上,春色若有若隐。他只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坐到桌旁,至于葛礁固则在外等候。 二人一时没说话,瓮氏足把李之罔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开始着衣,其间没有丝毫避讳,同时说道,“新面孔,衣服料子也好,不是寒酸家来做工的。怎么,也想尝尝我这半老徐娘的味道?” “夫人说笑了。”李之罔勉强笑上两声,“只是有事想问问夫人。” “问我?”翁氏暼个眼来,面有不解,“我数年不知外事,有何可问,不若褪去衣裳,寻一时福乐。” “听说夫人此前乃是贤妻,辅外事、处内情不在话下,但生下三女后却脾性大改,变为如今模样,在下正是对此不解。” 翁氏脸色顿时变白,连手中穿衣的动作也缓下来,冷声道,“哪来的贼货,且滚开,否则我报给我家夫君,让你受尽疱肉之刑。” 李之罔自不可能被吓退,自顾自为翁氏解释起来,“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也知晓夫人和张赣都是献奉教弟子,尊循与人和睦的教义。为此,张赣将他所最爱之人献与他人,三女便应是礁原城的周公子所生。夫人此前或许也对教义深信不疑,但人妻献与他夫终是难以接受,故此才脾性大改,以人尽可夫的做派报复张赣。” 翁氏没说话,李之罔知道他猜对了。 “这样的话,我想以生意人的角度向夫人提出一门生意。”受苏年锦的濡染,他有时候也会从利益交换的角度来思虑事情,“夫人助我擒下张赣,从此以后夫人的任何事都受自己决断,再不用过问旁人。” 瓮氏衣服也没穿好便坐到李之罔对面,拎起玉壶倒上杯凉水,推过来道,“想得挺好,但你想没想过,无论张赣如何对我,我仍然爱他。喝了这杯水,就去吧,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李之罔顿时呆傻,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便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倘若按常理的话,翁氏绝不会再对张赣有半分好感,应该时时刻刻想着报复对方,但很显然,爱不是一个寻常的事物。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异常地沉默了,他费尽心思地想去理解翁氏的动机,希望想明白翁氏为何会对张赣仍有感情,但他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认为翁氏是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女人。 “我们要转变思路了。”李之罔从求“爱”不得的思虑中醒转过来,“今天晚上,我就得去和张赣签下契约,如此只能再多待几日,最后几日我们一定要擒下张赣。” 葛礁固冒着个苦脸,“可张赣的修为不比我等,就算公子加上我俩兄弟,怕是也不能擒下的。” “我知道,你们听我说来。”李之罔沉声道,“晚上我单独去见张赣,你们则沿着小径进入内院,一人负责放火,一人把翁氏抓住,我今日见了她,修为平平,捉下不是难事。忙完这两件事你二人便在院中呼嚎有贼人闯入,翁氏更被劫走,无论如何,张赣必受震荡,届时我突然一击,张赣必然受创,如此,大事便成。” “明白了。” 这几乎是拼死一着的办法,但葛氏两兄弟还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 夜晚 张赣宅院 “王公子,听闻你突感风寒,可好上些?”张赣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听闻公子染疾,我特意吩咐下人换了桌菜,对热寒病有奇效。” 李之罔佯装咳嗽两声,感谢道,“张家主此番作为真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便是只凭这个,我们也不能只单做一次生意,往后再有药材需求,都得找张家主。” “好说,好说。”张赣笑上两声,“张祥也带公子看了药园,想必公子是知道的,我们这儿的药材都是货真价实,绝无弄虚作假,不怕药材不好,就怕公子看不上。” “药材自是好的。”李之罔应付道,“来,张家主,我们且饮宴一番,之后再签下契约。” “对,今日且先喝个痛快。” 两方立时觥筹交错,吹捧之词不下于耳,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直喝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主角的各色佳肴没有半分被动作的样子。 “来,再喝一杯!”张赣脸上冒着热汗,招呼道。 “小弟奉陪!” 李之罔说着,一饮而尽,虽也是满脸通红,但其实一直注意着时间的流转,差不多快到葛礁固二人动手的时间了。 又饮下数杯,屋外呼得冒起阵火光,同时有人喊道,“走火了!走火了!” 李之罔听出这是葛礁宜的声音,岿然不动,张赣则舍下酒杯,大步走到外头,呼道,“发生何事了?来个人!”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对李之罔道,“公子安坐,许是后院出了点差错,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没事儿,等张家主处理完,我们再饮酒不迟。”李之罔手按在邪首剑上,笑吟吟道。 没过一会儿,就从外头奔来个仆役打扮的人,喘着粗气到张赣面前道,“家主,不好了!后院柴房起火,已烧毁数间屋子!” “慌个甚!”张赣一手按在仆役肩头,“去吩咐人取水来灭火,不要把火引到囤好的药材上。去吧,处理好了再来通报我,我这边还要招呼客人。” 待仆役走了,张赣重新回到屋内,一脸歉意道,“王公子担待,出了这等事,让公子见笑。” “许是天干物燥,没有办法的。”李之罔招呼张赣坐下,“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办便可,我们继续饮酒。” 张赣没有推辞,但心思已没在酒宴上,一边喝着,眼还不时瞅下外头,看来也是担忧得不行。 李之罔眼见如此,想再撩拨下张赣,便说起一件胡编事,大致意思就是小时候他看见一个地方着了火,好些人去救,但因为救火方法不当,不仅火势扩大,就连救火的人也一并被火浪吞没。 张赣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王公子稍等片刻,我且去看看,待火势小了就再回来与公子饮酒。” 说着他也不等李之罔的回复,打开门便往外走,此时另一个仆役又从外头窜过来,看到张赣就远远喊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有贼人闯进了内院,不仅杀了张二几人,还把夫人给劫走了!” “好胆!平苏多少年没发生这种恶事了!”张赣顿时两眉竖立,便让仆役和他一起去内院。 “张家主稍待,我兴许知道贼人是谁。” “是谁!”张赣回过头来,却顿时气短,头往下暼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从他胸口贯入,他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是你...” “正是在下。”李之罔把邪首剑拔出,方才张赣起身后,他便一直在为温剑式蓄气,如此才一招制敌。“张家主无需担忧,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借你张恨水长子身份一用。” “你杀我?笑话!”张赣大喝一声,从神府中掏出柄碧色长枪,“区区武道三等,竟以为偷袭于我,便能磨平于我武道五等的差距!且看我长枪!”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对上武道五等的受恩惠者,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仅凭偷袭就能让张赣毫无还手之力,故此并没有太过的惊慌,自然而然地使出舟剑式,想来无论如何张赣都先受了伤,缠斗之下必然无法久战。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张赣的各种枪法可谓力大无当,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几乎每一次袭过来的枪头都让他有在死亡边缘游曳的危机感。没有办法,他只能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唤出蛟龙来护身,如此才有了招架之力。 忽得,李之罔注意到什么,一边斩剑过去,一边喝道,“你使了甚妖法,怎腰间无伤,我方才分明是刺在了你身上!” “这便是我献奉教的圣法,小子少见多怪。”张赣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底牌说出来。 李之罔遂不再言语,只专心应敌,但他发现竟然无论什么剑招在张赣身上都不起作用,一时间想起在陡峰山对战银耳大王父子时,但对方是把身上的伤势转移到其余部位,而张赣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负伤迹象。 “我且不与你缠斗,待擒住你妻你儿,看你还能否这般硬气!” 李之罔一剑斩掉方才那名仆役的头颅,收掉蛟龙,立时朝着大门出去,张赣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这句话只是伪言,毕竟妻子送给别人享用,三个孩子又非亲生,有多少感情总是难说,更多地还是看拿不下张赣,只能逃掠,壮气用。 逃过几间屋子,李之罔止下步来,回过身去,却是没了张赣的动静。他注意到对方已经止下步来,长枪自主浮在面前,手中不断掐着法诀,顿时一股可怖的威胁笼罩在李之罔全身,他再不敢看,疾步而逃。 “秘法,窥影!” 听到张赣的声音,李之罔又是回过头去,却没发现任何,但心中警惕没有放下分毫,毕竟所谓秘法大半都是杀招。 他已使出《惊鸿步》,速度飞快,眼看已快出了张赣庭院,忽得想到葛氏两兄弟还在后院等着接应,又换个方向,同时呼道,“礁固、礁宜!计划失败,撤退!计划失败,撤退!” 至于奔走中撞见的仆役,无一例外皆死在他的剑下。 李之罔又杀掉名仆役,这位修为高些,仅扛了他一招,第二招才被劈作两半。他不去看仆役倒下的尸体,收剑即走,那股渗入骨髓的威胁却又出现,抬头去望,只见九支碧色长枪携着灵气出现在屋顶上。 他轻笑声,“我还以为是何秘法,原来不过几道追踪灵枪。”随即站定原地,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挡下灵枪。 前面几支灵枪李之罔都没躲,他看得出来,不过障眼法而已,果然,前三支长枪速度虽快,但却如无根之萍,力道随着距离逐渐衰减,来到近前已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长枪的模样,灵气已近乎不存。 中间灵枪速度更快,他微眯住眼,牢牢盯紧灵枪,待快到近前才抬剑,将三支灵枪尽数斩碎。 最后三支灵枪速度更快,李之罔已没有十足地把握能拿下,一边紧盯,一边在原地使出《惊鸿步》。想着,灵枪已到近前,他挥剑斩去,三支灵枪尽数折断,刚想吁口气,灵枪竟然复为原样,又袭杀过来,速度比起之前更快,他用肉眼竟已是看不清楚。 李之罔只得按着本能躲避,幸好他天生敏锐过人,又有《惊鸿步》相助,屡屡避开,更接连斩断灵枪。诡异的事发生了,每斩断一次,灵枪速度就快上一分,最后在他眼中已是漫天灵枪虚影。 “天杀的,不与你缠斗,我逃开便是!” 李之罔大呼一声,一个垫步从灵枪虚影中窜出,顿时逃开,却是连葛氏两兄弟都顾不上,先逃命为紧。 他一路出了张赣宅院,灵枪仍在后头紧追不舍。 忽得,他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青白蛟龙来挡下灵枪,想着便一口精血又是吐在剑上,顿时两条异色蛟龙携精光跃出,护在他全身。 李之罔停下步来面向灵枪,心中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太多的惧怕,长久的战斗中蛟龙已证明了它的可靠。果然,三支灵枪撞到蛟龙上顿时冒出金石之光,但任凭灵枪有多大的威力都近不了身,只要消磨一阵,灵枪的威力便再不足为惧。 危机解除,李之罔想着还是接应回葛氏两兄弟为好,遂折返回去,至于灵枪便交由蛟龙应付。 他刚进入宅子,便见到葛氏两兄弟一人抬着翁氏的头脚出来,却是方才二人已听见了李之罔的呼喊,从后院赶过来。 “走!”李之罔说上一声,便往外走,“张赣有献奉教秘法护身,拿将不下,从长再议。” 两兄弟答应一声,也抬住翁氏跟上。 “公子,这灵枪无碍?”待出了宅子后,葛礁宜看灵枪仍在,不免问道。 “无事,锐气磨尽,自然没了。”李之罔说着,注意到外头升起些火把,嘱咐道,“许是张赣用法子通知了外面的人,我们不要惊动了,先出去和罗澍汇合。” 说罢,他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罗澍提供的资料和几日的观察下,他对整个药园已是了熟于心,有把握安全离开。 “公子,灵枪!” 伴随葛礁固的低呼声,李之罔侧过头去,只见三支灵枪竟合为一体,如虚渺之体般越过蛟龙。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连剑都没握紧,灵枪就扎在了他心肺间,顿时气力皆失,跪伏在地。 葛氏两兄弟连忙放下翁氏,围到李之罔身边。 李之罔并没有昏死过去。虽然胸口剧痛,但他并没有关注这个,反而是感叹张赣竟然隐藏地如此深,待他一点防备都没了才放出杀招,殊不知若没有蛟龙,他根本见不到这招。他抬起头来,咬牙吩咐道,“我这样是走不了了,你们且沿着这方向走,待听到河水声便转向东走,遇到岔路口往右,最后大路左边有条小道,沿着就能出去。” “不行。”葛礁宜摇着头,“临行之前,小掌柜特意吩咐过我三人,一定要护卫好公子的安全。” “这是命令!”胸口的疼痛让李之罔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吟,他连喘数口气,终于是捋出口呼吸来,道,“你们把翁氏带走,有她做要挟张赣应不会杀我。” 说着,他才注意到从葛氏两兄弟出现到现在翁氏没说过一句话,抽眼看去,只见翁氏竟是昏死过去了,肚子上有很明显地血迹。他抱怨道,“是她反抗了,你们才重伤了她?” “不瞒公子,翁氏前面被我俩捆了手脚,并没有受伤,肚子上的伤我们也不知是从何得来。”葛礁固解释道。 “算了,事情太多,还捋个甚。你们抬着翁氏离开,我就待这儿。” 葛氏两兄弟互看一眼,知道李之罔说得没错,只有他们活着把翁氏带出去,李之罔才有活命的机会,也不多说,抬起翁氏又告罪一声便快步而去。 ... “说一下吧,你是谁派来的。” 李之罔被一盆冷水浇醒,眼睁开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两个仆役立在身旁,张赣则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他。 “你张氏家大业大,自然是见钱眼开,哪有人指使。”这是李之罔的回答。 “我妻子呢?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同伙。”张赣面不改色,继续问道。 “活着,这是我能回答的全部。”李之罔心肺间的伤口没有得到一丁点处理,忍着疼痛笑道,“把我放了,你的妻子自然会回来。” “你确定?”张赣一手拍在扶手上,喝道,“她现在身受重伤,你却说她活着?” 李之罔双眼微眯,按道理来说,张赣不可能知道翁氏到底是什么状况,莫非其放了什么物件在翁氏身上,能够知晓对方的情况?不对,倘若是这样,张赣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去寻找翁氏,而不是在这儿拷问他,莫非? “相信我,她死不了。”李之罔笑道,“虽然我的温剑式威力不小,但只是寻常剑伤,只要医治得当,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精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被人猜出底细的张赣重新坐回椅子上,自顾自道,“这就是我献奉教的秘术,所受之伤尽数转于珍爱之人身上,自然,我珍爱之人受的伤也会转移到我身上。” “那真是可笑至极。”李之罔一想到翁氏爱着张赣就止不住地相笑,连喘几口气道,“丈夫把自己送给别的男人享用,又为别人生下孩子,结果还爱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蠢女人真是普天难找。” 张赣听了毫无怒意,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献奉教的教义,你寻常人自不会明白其中真谛。给你一晚的时间写封信,让人把我妻子送回来,否则你绝活不下来。” 说罢,张赣不等回复,便径直离开,余下的两名仆役则开始为李之罔简单地包扎,毕竟,他胸口的贯穿伤不是说着玩的,若不处理下,怕是活不到交换人质的那日。 待仆役也离开后,李之罔盯住桌子上的纸笔,陷入沉思。 他本以为这趟会极为简单,没曾想却处处意外。在李之罔原本的设想中,他假扮商人进入药园后,完全有机会趁着守卫松懈捉住张赣的妻女要挟他,甚至翁氏不贞的传闻若为真,还可勾引一番。但谁能想却窜出个天杀的献奉教,搞得一下都乱了套,翁氏成了个忠贞又淫贱的破烂,孩子非是张赣亲生,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以至满盘皆输。 想着,除了哀叹就是哀叹,数次拿起笔来又放下,却是放不下面子。本来之前他已向苏年锦拍了胸脯保证,最后却落得向她求援的地步,但不写,他又活不了命,顿时唯踌躇二字可说。 “小年轻,哪里人?” 已近乎神游天外的李之罔忽得听到个女声在唤他,回过神来打量阵屋内,发现空无一人,以为是精鬼作祟,想到此前在积灰山被游魂所扰,顿时不敢回应。 “我不在那边,我在你下面。” 李之罔更怕了。 第44章 软肋 “我非鬼怪精怪,只一寻常人罢了,年轻人勿怕。”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才松下口气,谨慎回道,“阁下亦是被张赣所拘?” “差不多吧。”地下的人回道,“方才你们所说尽入我耳,我与张赣也有杀身之仇,你救我出来,我助你杀了张赣。” 李之罔苦笑一声,“阁下说笑了,如今我被铁链所缚,可谓自身难保,又如何能相救阁下。” “莫急,我寻你自然是有法子。” 就在李之罔还在想对方有何法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脚边裂开一个裂缝,一个像眼珠子的圆球艰难地冒出来,圆球暼眼四周便顺着李之罔的裤脚往上爬,一路钻入锁扣中,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锁链立时打开。 李之罔一把挣开铁锁,站将起来,低声道,“多谢阁下相助,阁下想让我做甚,但有所助,定不会推辞。” “后山有条秘径通往地下,你寻到此路便可救我出困。”地下的人声音传来,“我不能确认你是否义信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眼球藏在你身上,待我脱困,便会将眼球取出。” 李之罔撇撇嘴,那圆球打开铁锁后不见,原来是进了他体内。 “阁下担忧乃是正常,若唤做我,怕也会如此行事。阁下稍待,我这便寻路来救。” 李之罔应付一声,待地下的人再无声音传来,才小心地推开大门,只见外面已是深夜,毫无人声。但他刚才大闹一场,张赣定然加强了警备,只埋下身子,小心谨慎地往外走,一路注意着暗哨和巡逻的仆役。 “听说夫人被强人给掳走了,家主震怒,连杀了后院几人。” “那可不,如今家主正在气头上,我等可得小心些,不要触了眉头。” “哎,这整日巡逻何时是个头,幸好家主也知道我们辛苦,大伙儿轮着来,也能应付着走。” “别抱怨了,再过一刻钟就换班,认真些,这些话传到家主耳中,小心我们也掉了脑袋。” 李之罔躲在院子的假山中,听到两名仆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赶忙跟上,如今他邪首剑被夺去,正缺了把趁手兵器,不妨借来一用。 他跟了一刻钟的时间,待两名仆役交班后才从阴影里杀出,抢下柄长刀,随后直往后山而去。 当李之罔好不容易来到地下后,终于见到救他的人。此人被铁锁捆住半跪在地,一头灰暗的银发挡住大半个身躯,未被遮掩的部分也掩埋在黑暗中,但能感觉出对方未着任何衣物,他稍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有如腐尸般的臭味。 地下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老身唐礼非,见过公子。还请公子助老身速速脱困,再不受着羁牢之痛。” 他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铁锁,便用抢来的长刀去砍,谁料铁锁料子精良,可断人骨血的长刀竟然嚯得就磕出个缺口。 李之罔有些哑然,这还是他用上了灵力的结果,若只是借着力气,长刀怕是直接应声而断了。 “这铁锁非是凡物,阁下修为不够,怕是不能斩断。” 唐礼非见李之罔接连砍了数次都毫无动静,有些惋惜地说道。 李之罔喘口粗气,抹把额头细汗,看眼已近半废的长刀,借口道,“可惜邪首宝剑被张赣那厮夺走,否则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公子可还有其他法子?”唐礼非问道,“若暂时没有,公子请快快走开,等修为深厚些再来营救老身不迟。” “许是还有个法子。”李之罔拿出仅存的二千多链沫,“我在武道三等待了不少时间,且将这些链沫尽数炼化,兴许能有所突破,进入武道四等。” 见此,唐礼非也没甚办法,只能点头答应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自从离开苇罗州后,李之罔便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修炼,盘坐后竟有些生疏,况且他还是首次尝试炼化链沫,颇有些紧张。他把链沫堆在身前,心绪随即下沉,进入到识海中,发现自己的灵身比起之前更加凝练,这都多亏了《玄都天经》有自主修炼的玄妙功效。 李之罔尝试着按照谢雨用教导的方法吸取链沫中的灵气,并不困难,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灵气出现在空气中,随即运行起《玄都天经》来,极尽所能地将灵气尽数吸入。 长久的修炼后,李之罔睁开眼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面前的链沫已经失去了那灰碧色的光芒,成为一堆废块。 “公子修炼两日,用尽这两千多链沫,如今修为在何等?” 按照唐礼非的估计,两千多链沫足以将受恩惠者从武道三等送到武道五等。 李之罔却摇摇头,叹口气道,“仍在三等,看来是我失算了,低估了修炼的难度。” “这...”唐礼非张大嘴,诧异之色不掩于面,“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链沫竟然无法提升一等武道等级,公子根基真是深厚。” 李之罔没管唐礼非的奉承或是阴阳怪气,站起来拿住长刀,一把砍在铁锁上,铁锁却仍是纹丝未动,不禁懊恼,“修为虽精进了些,却仍无济于事,我对不住阁下。” “此非公子之过,公子无需挂怀。”唐礼非虽也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道,“世上诸事非皆凭人力可改,公子已尽到全力,老身一一看在眼中,如今公子且去吧。” “那如何得行?”李之罔不敢看唐礼非,只应道,“且让我再想想,说不得还有其他法子,怎都得带着阁下一起离开才可。”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至于想得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李之罔已快决定放弃营救唐礼非,告辞离去时,对方却忽得说道,“公子若真有救人之心,老身这儿还有个物件,兴许能帮助公子提升武道等级。” “这...如何能行。”李之罔有些意动,但仍是摇头道,“我因阁下才能脱困,哪还能受阁下之物?” “老身已是残缺,修炼之路早就不存,如果既能帮公子提升武道等级又让老身脱困,自然上上之选,但即便老身不得走脱,公子武道等级提升,诛杀张赣的机会又大上些,公子便不要再推辞了。” 唐礼非都如此说了,李之罔自然只能顺水推舟,仍是推辞一番才算应下。 唐礼非抬起头来,即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注意到她的左眼有些怪异,瞳孔过大,只听她道,“左眼乃是老身恩惠所在,义眼委居其中,已有半生,公子可取出吞下,修为必然精进。” 说罢,她便抬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之罔。 李之罔咽口唾沫,探出手来,往前伸了伸,半途止住,见唐礼非向他点点头,不再迟疑,两指伸入其左眼,不顾带着温热的粘稠感,一把将眼球摘下。 唐礼非不自主地眨眨眼睛,忍着疼痛道,“好了,现在公子可以继续修炼了。” 李之罔点头谢过,坐到一旁,只见唐礼非的左眼长满了尖刺,更有数个瞳眸,看起来分外渗人,只是这既然是旁人所赠,他也没做太多考虑,只闭眼将眼球一口吞下,随即依着心法炼化。 又是几日过去,再一次睁眼,李之罔充满了欣喜之色,他站将起来拿住长刀,这一次铁锁再阻挡不住,随着刀光滑落顿时分作两半,而因锁链支撑而跪在地上的唐礼非也顺势倒在地上,但她却极度欢喜,癫狂般喊道,“我...自由了!终于...终于!!” 李之罔脱下衣裳递给唐礼非,待她缓上一阵,精神平复后问道,“如今阁下已经自由,可否告诉在下为何阁下会被张赣捆锁地下?” “说来话长。”唐礼非摇摇头,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我本是张赣的乳母,照料他有十几年的光景,更随他来到这平苏县安居,但不知为何,落脚刚两三年他便设计把我捆住,直至今日。” “哦?”李之罔探上前去,直盯住唐礼非仅存的右眼,微眯住眼道,“莫非张赣心睐于阁下?” 唐礼非顿时慌乱,眼神躲闪,虽然她口中不断地否定,但李之罔已能从这神色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顿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冒出,他侧过头,抓起长刀便斩向唐礼非的手臂,只见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豁口冒出,但却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唐礼非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凭本能地想躲开。 李之罔解释道,“张赣信了献奉教,可以将所受之伤转向珍爱他之人,同时他所珍爱的人的伤口也会转移到他身上,这样看来,阁下是他所珍爱之人,故此才没有受伤。做好准备吧,我想张赣会过来一趟。” “你要杀了他?不可能,他关押我时就已在武道四等,如今不知修行到什么境界了,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这不还有阁下吗?” 李之罔按住胸口的伤,意有所指,毫无惧色。 没有多久,张赣便出现了,因为李之罔的出逃,他已急得满身大汗,但感知到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伤口后,他反而是不急了,只一路来到地上,尚未看见人便喊道,“王公子可在此处?” “正在,张家主请进。” 张赣徐步踏入,一瞅眼便见到二人,沉声喝道,“阁下想如何?” 李之罔不答,只摇摇头,道,“我此番来,只为一件事,便是捉上三两人好要挟张恨水,也就是张家主的父亲。但张家主好生别致,妻子赠他人物,儿女皆非亲生,我只能捉张家主回去了。” “我愿与王公子公平搏战一场,若我输了我便跟王公子走,若不然,” “不然什么?”李之罔把长刀比在唐礼非喉头,没好气道,“如今你命门在我手上,还想与我讨价还价?速安排一架马车并将我宝剑归还,否则我不介意将唐礼非的头割下,但到时候谁的头会掉下张家主应该知晓。” 张赣既然出现就已证明唐礼非确实是其所珍爱之人,所以李之罔根本就不想与张赣讨价还价,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张赣握紧拳头,狠狠看上唐礼非一眼,终究是服了软,语气低下来道,“全凭王公子决断,我这就去办。” “我想张家主有法子通知手下人,不用亲身前去,还是待在我视野中为好,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何等事来。” 张赣叹息一声,解下长枪,嘴角嘟囔几声,果真往前靠去。李之罔自不能容许张赣暗中偷袭,便命令唐礼非用铁锁将张赣捆住。 待下人送来邪首剑后,李之罔便押上张赣出了地下,乘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直出药园,进入平苏县的据点,至于药园中的下人,全都被张赣要求保持沉默。 苏年锦已经到了,见到李之罔归来,欣喜若狂,赶忙把他迎进去,对李之罔身旁的唐礼非倒没有多问,只是疑惑性地看了两眼。 坐下后,李之罔把他后续的遭遇一并说出,并借此引荐唐礼非。 苏年锦听了长叹一声,“我当时听到罗澍传来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想了多种法子准备营救你,没曾想我弟弟吉人有大福,竟然脱困还生,更将张赣擒了回来,真不愧是你。” “是我疏忽了。”李之罔摇摇头,“事前准备多有不足,才如此险象环生。那瓮氏如何,可还活着?” “活着的。”苏年锦应道,“我们知道她若死了,张赣定要杀你偿命,故此一直好生养着,如今虽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 “这就好。平苏县是献奉教的地盘,我们不能在此久待。”李之罔站将起来,道,“等会儿我留个消息给药园的人,让人将翁氏接走,我们则立马动身回毗湘城,以防夜长梦多。” “行,就依你说得来办。” 一个时辰后,一队马车借着夜色疾驰而出,无论如何,李之罔终于是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一进到马车上,李之罔顿时没了力气,却是硬撑住伤口太久,已然有些昏沉。 苏年锦掀开他的衣裳,只见一个两指宽的伤口穿贯其中,顿时心疼不已,一面拿出药品,一面抚住伤口,又怒又叹道,“哎,你受了伤怎地不早说,非要硬撑到现在。” “正...正事要紧。”药沫洒在伤口上,李之罔一个激灵,脑子又清醒些,道,“唐礼非得找个由头留下,她是张赣的命门,拿住此人张赣就不敢造次。” “知道,这种时候怎还在想正事?!”苏年锦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好了,乖,先睡,等睡醒了我们就到毗湘了,到时候所有事情也处理好了。” “还有张赣,此人...心志非同凡人,一定得小心...” 说着,李之罔真的昏死过去。 第45章 夜祈江渚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毗湘城的苏府,方削离正侍立在一旁,原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回归途中被献奉教众围追堵截的境况。 他抬抬手示意不用方削离搀扶,自个儿把枕头立起来靠住说道,“老方,你去找下年锦姐,就说我醒了。” “好的,罔哥。”方削离应下,又道,“罔哥可要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做。” 在李之罔再次摆手后,方削离才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苏年锦便赶了过来。她让方削离留在门外,独自进来,见李之罔气色不错,坐在床边欢喜道,“好弟弟,这次多亏了你,我已联系上张恨水,他一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就答应帮我们作证,不日就会召集家族议事,这次定要汝森药庄大出血。” 李之罔点点头,觉得终归是不虚此行,回道,“那吴筑妻子呢,账本拿到没。” “拿到了,我给了她笔链沫,又保证她平安离开毗湘,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年锦补充道,“这个弱妇人知道自己丈夫身死在外后立刻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可笑。” 如此已胜券在握,李之罔便道,“那后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想来仅凭姐姐一人也可游刃有余。只是姐姐想好怎么处置张赣和唐礼非没?” “想过,等议事结束我便让张赣回去药园,不去管他,但唐礼非必须要留在毗湘,这样张赣如何都不敢造次,更能为我们供药。”说着,苏年锦阴沉地笑笑,“而且我觉得这是个插足药行的好机会,有张赣药园在外,我家说不得能分上杯羹。” 李之罔微微皱眉,他觉得既然没有赶尽杀绝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年锦如此欺压恐是会有些变数。但他又想到如今苏年锦正志得意满,说这些对方不爱听,便咽下话头,转而提起另件事,“姐姐,我离去有个小一旬,那李家李坊小姐可有找过我?” “有的。”苏年锦点点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坊不仅投递了几封信,而且还数次闯进来,没找到你的身影才罢休,甚至还给我留了封书信,说什么只要你回来就立刻通知她。” “她年纪小,姐姐别跟她一般计较。”李之罔苦笑声,赔笑道。 “形势比人强,我自然是忍下咯,反正不过多赔个笑脸的事。”苏年锦不无羡慕地道,“如今对方是梵惑道门太上长老的嫡系血脉,我等哪能忤逆,巴结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与她到底有关系没,如实招来!” “这...没有。”李之罔虽然说得有些结巴,但却很是肯定,“我还是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没一丝亵渎心思。” “真的?”苏年锦眯住眼,有些不信。 “自然。”李之罔猛点头。 “那你不是一般人,若换做我,怎么都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姐姐说笑了,情恋一事怎么能看对方身世家财,对不对眼应才最重要吧。” “这你就不懂了。”苏年锦拿出一副老师的做派,说得头头是道,“对不对眼完全可以凭借长久的修养来弥补,就算你如何厌恶对方,也能想出个勉强相处的法子,但这身世家财可是先天所赐,无法以外力左之的,所以啊,若要婚恋,身世家财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李之罔竟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不禁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对方产生了这样的思想,遂问道,“姐姐的想法与大部分人不同,是何故?” “世道。”苏年锦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我走南闯北,见到太多荒唐事,知晓王朝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没有人依附,这偌大个苏家怎能在乱世中苟活?别看天湘州如今尚安稳,不知道何时便像其他地一样燃起战火来,我天赋不高,修行多缓慢,只能以外为援,难以寻己求存。” 面对苏年锦掏心掏肺的话,李之罔才终于得理解了她。她不仅仅是湘川镖局的小掌柜,更是苏家日后的家主,从小时候便注定的重担导致她一直有着慕强的冲动。 “所以啊,弟弟你面皮不赖,要是修为更高些,更有链沫些,姐姐说不得会考虑你呢。” “姐姐说笑了,我自身难顾,哪能拖累姐姐。”李之罔连连摆手,岔开话题道,“对了,之前姐姐不是说与一位少年郎扯上关系了吗,如今情况如何。” 苏年锦嘟嘟嘴,看起来颇为可爱,“他叫于贞,是华琼剑派下面一个长老的爱孙,接镖认识的。我与他通了几次书信,有些许暧昧,他已邀请我参加下个月的花谷论道,弟弟你去吗?” “去呗,刚巧我修行还有甚多不懂,与同龄人聊聊不是坏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给姐姐把把关,可不能遇人不淑。” “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担心呢。”苏年锦笑笑,把被子往上拖了拖,“你的伤已用了上好的药沫,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多休息,我就先去忙事,有闲再来看你。” “好,姐姐慢走。” 李之罔待苏年锦走远了,才喊方削离进来。 “老方,我有些疲惫,不想动手。我要写封信,便我说你来写,到时候投送到李府去,细细听来...” ... 虽然中间出了张赣的一茬子事,但李之罔并没有忘记与李坊的约定,而李坊在收到信后,第二日便回信过来,信中的内容自然是想见他一面。 李之罔没有拒绝,他的伤虽然需要静养,但动弹一下也没有太大地问题。 “罔哥哥,好久不见!” 当李之罔赶到湘江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艘雄伟的大船,李坊正在岸边向他挥手,周围还围了十几名家丁仆役。 他快步上去,指着带有李氏家徽的大船笑道,“坊妹妹今天要带我去哪儿?你在信上可保密得紧。” 李坊面色一红,不解释,拉起李之罔的手便往船上走,“罔哥哥来这么久,还没看过湘江美景吧,今日便带你看看。” 李之罔没办法,只好跟着李坊的步伐,待二人登上船后,剩下的仆役们立刻鱼贯而入,很快大船就行驶起来。 “自从回了毗湘后,罔哥哥就没找过我,莫非是专门躲着我?” 李坊递上杯热茶,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李之罔一直盯着湘江美景,闻言转头过去,接过茶淡淡道,“忙,有些事需要处理,自然无法相见。你的事给伯父说了吧,他如何反应?” “爹爹极为欢喜。”李坊说道,“原来我小时候被强人掳走时,强人已是重伤,很快就不治身亡。当时爹爹恰巧外出看见了我,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了回来,抚养长大。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无论如何也偿还不完。”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去梵惑道门还是留在华琼剑派?” “去梵惑道门,带上爹爹一起。” 这个消息十足把李之罔惊了一跳,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代表李氏即将要退出毗湘,而苏年锦一直有意巴结李氏,这不就代表苏年锦的一切打算谋划都成了竹篮打水?他决定回去后立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年锦。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给李坊说,他遂继续问道,“何氏呢,可还有何动静?” “没了。”李坊摆摆手,“母亲一出马何氏便认了怂,已保证在一月之内退出毗湘城,从此不再出现。罔哥哥再不用担忧何氏的报复了。” “哈哈。”李之罔轻笑一声,“还是要对亏坊妹妹,没有妹妹尊贵的身份,何家肯定不会轻易认栽。” “我才不算什么呢。”李坊嘟起个嘴,手倚在桌案上,“我听姐姐和母亲说,罔哥哥你可是认识我的老祖宗呢,不比我神通广大多了。” “你忘了?我可是万年前穿越过来的。”李之罔笑笑,“当时王朝还鼎盛,我便是与你家老祖宗相识于永安王的寿宴之后。” “那罔哥哥还参加过永安王的寿宴咯?给我说说呗!” 既然李杓已经知晓了他来自万年之前,李之罔自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便把他所见到的盛况一并说出,顺带着还提及了他与李杓相识的过程。 李坊听完,长叹不已,边摇晃着头边不可置信道,“罔哥哥,你还是北河公主的故友?!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想知道。”李之罔饮下热茶,走到船头,看着奔舍不歇的江流,感叹道,“我活着,除了是因为晦朔公主外,支撑我更多的便是家乡,我没有一天不想知晓自己的来历。” “你一定会找到家乡的,罔哥哥,我相信你。”李坊也离席靠拢过来。 二人一时皆望着江面不说话。 李之罔从感伤中苏醒过来,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事,问道,“今天你要带我去何处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李坊侧过头来,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先让我卖个关子。罔哥哥你还记得那日在钟楼吗,你说我不懂得爱是什么,你觉得一个不能去爱自己的人也无法爱别人。” “记得,那日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想明白了?” “嗯。”李坊用力地点头,“罔哥哥说得有道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的肯定谈不上去爱别人,我深以为然。但是,我也觉得每个人理解的爱是不同的,有些人认为爱是单方面的奉献,有些人认为爱是相敬如宾彼此厮守,有人则认为爱是传宗接代,有些人更认为爱是性格的同化和性格的趋近。” “那你呢,你认为爱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了罔哥哥你可不要笑话我。”李坊的脸庞羞红,“我对罔哥哥的爱便是我爱你与你无关,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会一直爱你。我为了自己要留在道门,不能陪罔哥哥去历险,但我也希望罔哥哥接下来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都平安喜乐,而这也是我让罔哥哥来此、陪我一日的原因。” 李之罔有些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去琢磨这个东西,并且比他想得更为深刻,或许这就是主动爱人的恶果,而李之罔要品尝到这个恶果已要等到尚还有些遥远的兆天年,那时他已遇见了齐暮,并深深地被她诱惑,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今日李坊说出这些话的勇气,并开始想念于她。 他回过神来,尽量显露出欣慰的样子,叹道,“你真的成长许多,甚至比我设想得还多得多,我相信,什么风浪都再遮盖不了你的光芒,你终会成为一颗闪耀的星星,为我所钦佩。” “罔哥哥,你啊......有时候是那么地直白,更多的时候却又分外木讷。”李坊留下滴泪,转身擦去,指向远处道,“罔哥哥你看,那儿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夜祈江渚。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套衣裳。” 说着,李坊就走进了船舱,李之罔摇摇头,看来对方是要把关子卖到死了。 虽说是一会儿,但李坊却进去了很久,就连大船已经靠拢到夜祈江渚仍是没有动静。直到天色降暗,李之罔百无聊赖地指点起星光来,李坊才姗姗出现。 只见其模样大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祈祷礼服,从脖子到腰间挂满了玉管璜,颊间点满了如金片般的装饰品,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充斥着圣洁的严肃,如之前稚气未干的少女模样已大相径庭。 “罔哥哥,我们走。” 李坊拉起李之罔的手乘上早已备好的小舟,她坐在船头,李之罔在后面撑橹,一路登上夜祈江渚。 不用李之罔再追问,李坊便解释起来,“罔哥哥,这里是传说中的地方,听说只要心诚意足,便能求得神只降世。” “可...这,不行,这总要付出代价,我承受不起。” 李之罔止下步来。 走得稍前的李坊也回过头来,笑道,“这是我对罔哥哥的爱意,莫非你不想接受吗?况且我献上的只是珠宝等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得。” “你确定?”李之罔追问,“不要骗我。” “只有珠宝。” 李之罔相信了,继续跟上李坊,但还是觉得不好受,他极其讨厌这样一昧的奉献。 二人在沉默中来到夜祈江渚的中心,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石台,旁边立有几根石灯柱,似是后人所加。 李坊一面去点火,一面道,“这个地方每年只有一天会从江下浮出,以前人很多的,香火很是鼎盛,但自从碎链战争后,更多人只能疲于奔命,夜祈江渚也被抛之脑后。不过也好,这样这处地方就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点上火后,一下明亮许多,李之罔看到李坊跪到石台上,她把身上的簪子、玉璜、玉佩尽数摘下放在面前,随后双手合十,在即将开始祈祷的瞬间,她回过头来,李之罔摇摇头,她也摇摇头,随后转回头去,念诵起古老的咒语: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民邦谐久,降富于我。”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天不以刺,除殄去瘁。” ...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贾珍求贤,献予爱子。” 李坊的声音很好听,李之罔默默听着,心绪竟然平复下来,一时什么也不去想,陷入安宁和祥和中。 ... “罔哥哥,我好像心意不诚,没能引得神只降世。” 李坊突然的声音让李之罔苏醒过来,他赶忙道,“没事,反正你心意到了,这便够了。” “嗯。”李坊带着点失落点点头,撒娇道,“可我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罔哥哥你抱我起来吧。” “好吧。” 没有犹豫多久,李之罔很快就答应下来,对方为他有所付出,无论如何他都得有些表示。 但就在他抱住李坊的腰肢时,二人面前摆放整齐的珠宝忽得冒出无数色彩各异的光芒,不由分说,李之罔赶忙把李坊抱起跳到数步之外。 李之罔有些担忧,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李坊却极为欢喜,抓住他的胳膊晃道,“罔哥哥,神只降世了!而且不止一尊,有好几十尊,我祈福成功了!” “是吗,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光芒出现后,李之罔就感觉到一股威胁,似乎这些光芒都想把他吞噬殆尽,他不由自主地又退后几步,“我们且先看看。” “不行!我们靠过去,一定要过去!” “不,不,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李之罔喘着粗气,在他眼中光芒已不再是光芒,而是各色不同面貌的神只,同时他还看到了神只眼中的怒火,那是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决绝。 腰间紧握的触感让李坊感知到李之罔此时的坚决,但神只就在眼前,她不能坐看机缘就这么溜走,况且这么多神只出现,总有一尊会同意她的祈求,她几乎是执拗地挣脱开李之罔的怀抱,随后义无反顾地往光芒奔去。 “哎!”李之罔叹息一声,拔出邪首剑也跟上去。 李坊幸亏还有些理智,没有去触摸这些光芒,而是来到光芒的面前再度跪下,以近乎祈求的话语说道,“列位尊神,请保佑我身旁的这位李之罔万事安康,他是四方洲南仙洲人氏,小女子愿以一尽物相献。” 李之罔听了,怒火大盛,一把将李坊拉起,吼道,“我本以为你有些长进,怎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别再跪了,立刻离开这里!” 但是晚了,当他强硬地抓起李坊后,各色光芒已把二人团团围住。 李之罔恼怒地摇摇头,不再责骂李坊,紧握住邪首剑喝道,“贵为神只,却非要跟我这小辈过不去。那就来试试吧,是我宝剑更利还是你等的光焰更炙!” 说罢,他蓄起一招温剑式,向其中一道光芒斩去,光芒顿时断为两截,却又合二为一,看得李之罔皱眉不已。他看向李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留在此地,你趁机出去,不要试图救我。” 李坊终归没再忤逆,乖顺地点点头,却已流出泪来。 李之罔把她放下,扒开衣袖露出手腕间的三道疤痕,正是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所赐的三道风印,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倚仗。 没有多想,李之罔一指点在其中一道风印上,顿时无风自起,整个夜祈江渚都是风的影子,江上水腾卷月空,渚中石齑粉如沙,不仅如此,就连光芒也被扭曲掉,一时退避开。 “走!” 李之罔眼看有条通路,连忙大吼一声,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弹,他一直盯着光芒,能够感觉到光芒虽受到些影响,但并没有本质的打击,他必须留在原处以防光芒再进。 李坊看上李之罔一眼,没有多说,当即快步逃出,很快就在风沙的遮盖下不见踪迹。 一道风印用完,光芒微黯了些,李之罔眼见有些效用,又点在第二道风印上,顿时风浪又起。 但很可惜,风浪散去后,神只降下的光芒仍然长贯罡天,并没有消失哪怕半根。 “行,我李之罔认命了。”李之罔眼看李杓的风印都无法拿下,自己私以为藏的舟剑式更加派不上用场,干脆坐在地上,笑问道,“但我有个疑惑,我们素不相识,为何非要杀我?” 这个问题出来后,李之罔只感觉无数的咆哮扑面而来,他的耳膜立时破裂,耳中流出两股鲜血,一时整个世界都如对他静音般。 “因为你是无上王!” “无上王,该杀!!” “杀了无上王,我们才能安生!” 忽得,李之罔发现他能听到神只说得话,他嗤笑一声,“无上王?你们别糊弄人了,我看过大半王朝历史,从未有过无上王这号人物,更不可能是我。不若做个买卖,你们放了我,我去杀了这鸟甚子无上王。” 再没有回复,所有的光芒都向李之罔冲扑过来,他闭上眼来,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命该如此。 足足半晌的功夫,李之罔才睁开眼来,他发现他并没有死去,反而毫发无伤,而那些光芒已然不见,只有一个女子好奇地看着他,诡异地是,这个女子的身形一直在不断变换,时男时女,或人或兽,祂浑身散发着死寂般的淡绿色光芒,身上长满了灰绿色的球形肉质根,上面还盛放着紫红色、钟状和漏斗型的小花。 李之罔打量阵,拱手道,“阁下救了我?在下先谢过了。” 说着就要走。 “无上王这就准备离开?” “说了我不是无上王。” 李之罔回过身去,只见一灰绿色的大手向他抓来,随后不知所觉。 第46章 花谷论道 大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防止李之罔离开,他发现自己处境尚安全,便道,“阁下既然救下我,便是不杀,还请放在下离去。” 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不知名神只怪笑一声,“若非我感知有所异变,降下分身,无上王恐早被分尸吞尽。便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就欲辞别?” “阁下贵为神只,当明白人神有别,在下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不知名神只模样变换,化做一七八岁小孩模样,坐在附近石头上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兆天年。”李之罔答道。 “早了。”不知名神只站将起来,有些郁闷,“早了足足数年,莫非已有转机?”祂看向李之罔,责怪道,“你不该和那李坊来此,破坏了我的计划。算了,事既已落下,我便应了她的祈福,多少有些弥补。” 说罢,不知名神只从胸口的肉质根上摘下朵钟形小花,祂吹出口热气,小花便尽数化作粉末飞向李之罔。 李之罔避无可避,只觉得胸口一冷,随后便再无任何异动。他眼看不知名神只即将消散,不免追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急,待无上王被殷红花朵吞没时,自然会知晓我的身份。” 不知名神只轻笑一声,再无任何动静,夜祈江渚也重归黑暗,只独留李之罔一人。 他看向此前李坊跪拜的石台,发现上面的珠宝全都没有了光彩,果然如不知名神只所说,祂已收下李坊的供奉。 李之罔摇摇头往外走去,觉得今天的事真是怪异。 “李公子?” 李之罔听到有人在寻他,回道,“何小姐,我在这儿。” 他往前走上几步,发现有个黑影伫在不远处,走上前去,果然是何洛仪,原来她也在船上,只是没有露面。 何洛仪走上前来,打量李之罔周身,发现没有受什么伤,便解释道,“方才我感知到老祖的风印气息,妹妹又奔走回来说生了变故,我便过来,但见光芒齐射,气息逼人不容靠近,故才徘徊在外。公子可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些天然异象,让何小姐多有担忧,我们且回去吧。” 李之罔的掩盖之意何洛仪自然听得明白,但她本就不关心,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道,“公子既然活了下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之罔有些意外,他和何洛仪一向没有太多话题,回毗湘的路上都基本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话给他说。 “何小姐且言,在下洗耳恭听。” 何洛仪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酝酿了一下,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妹妹久在尘俗,不知臻珠为何物,或多或少会高看些人。在她狭小的认知中,便觉着这些人已是天上星宿、人中龙凤,实不知地位决定眼界,眼界才能决定对一个人的评判标准。李公子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自是有的。”李之罔顺着说道,“待李小姐回了梵惑道门,眼界定会开阔不少,与现在大为不同。” “李公子能理解便好。”何洛仪笑上一笑,只是掩着夜色让人只觉虚伪,“我看得出来,我妹妹对公子情有所属,公子觉得这与眼界有无关联?” 李之罔轻皱下眉,原来绕来绕去是针对他。他嗤笑声,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李小姐身份尊贵,与在下有云泥之别,只是往前囿于眼界,只以为在下良才,实不过一腐草耳。何小姐准备让在下怎么做,请说来。” 既然李之罔已经如此自贬,何洛仪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知道公子与我老祖是旧识,公子若想来道门,我拦将不住,可我妹妹又为情所困,实在是两难之举。但若公子保证日后不再来道门,我愿以链沫相赠,公子觉得如何?” “你能给多少?” 何洛仪有些意外地看上眼李之罔,对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攀上梵惑道门这条线,不过她也没多想,只要眼前人不在和她妹妹惹上纠葛就行,遂道,“五千。我想,对于一个刚踏入武道四等的受恩惠者来说,这应是个不容拒绝的价格。” 李之罔大笑一声,道,“成交。” 二人再没有多的话要说,在何洛仪交付链沫后便回到大船上,至于甲板上苦苦守望的李坊,李之罔从头到尾都当没看见,径直进入船舱休息,直到下船前也没和李坊说上哪怕一句话。 而这也是漫长的岁月之前李之罔最后一次和李坊打交道。“倦歌”李坊在回到梵惑道门后,深受老祖李杓喜爱,日夜带在身边修炼,由此遭长姐何洛仪所妒,被暗中下毒引得半身不遂。在鱼九则引发山门剧变后,所有人都来不及顾上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据知道些许内情的人说,“倦歌”李坊被滚石砸碎了半边身子,已彻底葬身于鉴星湖下。 至于她是否还活着,那已到遥远的兆天年,那时李之罔答应姬月寒的请求随他前往兽爪之国调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才知道梵惑道门已经濒临毁灭,正在搬迁。 ... “怎么了,找我有事?” 离开后,李之罔立马就回了苏府,想把李氏举族远徙的消息告诉苏年锦,但对方却一直在忙着家族议事,半个月都没有回来落脚,好不容易回来,家族议事已经落下帷幕。 “便是李氏要走了,我想着通知给苏姐姐,早做点准备。” 苏年锦毫不意外,道,“家族议事的时候李伯父已经给我说了,他们再过半月就会动身。除此之外,李家一旦离开,必然会空下一个位置,李伯父说能把我们苏氏扶上去。” 李之罔点点头,李氏属于毗湘中的十二家族,苏氏要稍逊很多,如果苏氏能够占据十二家族一席之地,那往后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已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么大的利益,苏年锦是一定意动的。他遂问道,“那代价是什么?” “每年两成的利润要分润给李家。”苏年锦抿口茶,继续道,“我父亲去谈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轮不到我插手,但想来父亲会答应的。对了,家族议事结束了,结果你听不听?” “自然要听。汝森药庄害死了一整个镖队,我每每想起来都恨得不行。” “那我给你说。在数项证据面前,汝森药庄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下便同意了我们的赔偿,不仅要割出半个药庄,往后二十年每年利润的五成也要上交过来,这一下,可就赚得不少。如今李家要把我家扶上位,我寻思这是不是不要仅把目光局限在镖局上,开阔下其他行业也是不错的,弟弟你意下如何?” 虽是商量,但李之罔听得出来苏年锦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进军其他行业了,便也没阻拦,道,“自然好得不行,李家不就掌控多行业吗,若苏家要想保持影响力,也得多手齐下,况且进军药业的话,张赣的药园还能为我等所用,这样有利益维持,想来他也不会怎怨恨我们之前的作为。”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苏年锦抬起头来,笑上声,盯住李之罔,“现今你是我家的一份子,有没有感兴趣的行业,有足够的链沫供你去开拓。”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赶忙摆手,“我就一个武夫,生意场上的事弄不清楚的,况且我还欠姐姐那么多链沫呢。对了,我刚赚到五千链沫,就先给姐姐吧,还一部分债吧。” 说着,李之罔就把从何洛仪那儿得到的链沫从神府中掏出来放在桌上。 “你自个儿留着吧,这次汝森药庄的赔偿你出了大力,此前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苏年锦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家肯定要开始扩张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弟弟不为别人想,就不为姐姐想一想?” “姐姐你这...”李之罔苦笑一声,“我是真的不懂做生意,不然怎么都得为姐姐出把力。” 他看苏年锦仍盯着他不放,只好继续道,“好吧,这样,叡叔的整个镖队都没了,我去重建起来,姐姐你看如何?然后在走之前,我都负责镖局内的一条线路,再多的我真做不了了。” “说得好像我在逼你一样,但是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哈。”苏年锦“噗”得笑出声来,好不容易缓下来重归正题道,“准备什么时候去南仙?”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没想好还,现在积蓄不多,修为也不高,南仙又被封锁,实在找不准动身的时间。等我存到一万链沫,修为到了武道六等,便动身吧,那时候南仙的瘟疫应该已经消解了。” “嗯,那就好好干,姐姐不会亏待你的。”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肩膀,站起身来,“每次跟弟弟聊天,都不注意时间过得如此快,我先去忙了。至于重建镖队的事,我等会儿知会府里一声,批份链沫给你去办。” “哦,对了,我之前说得花谷论道可别忘了,到时候可得留下空闲来。” 已到门口,苏年锦又是叮嘱句。 ... 红花谷 初春的天气植被本才刚近发芽生枝,但谷内却不同,已是万物逢春、千花竞秀的气象。李之罔走下马车后就啧啧称奇,边看边道,“姐姐,此地灵气浓郁,若是有修行木属性功法的在此,怕是事半功倍。” “对头,只不过此处是华琼剑派的私产,我等寻常人是享受不了的,也只能趁着这论道的时候才能借机修炼下。”苏年锦和李之罔并肩往里走去,问道,“重建镖队的事弄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招了二三十个人。”李之罔耸耸肩,“都是身世清白,在城中有跟脚的,不过要不了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淘汰掉。” “挺上道得嘛,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关键便是稳当,人手自是重中之重。我听说你把方削离带到身边做事了?” “对,老方做事还是可以的,有他帮衬我能轻松些。”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况且他在我身边,我多少能管住他,让他不至于又去赌。” 苏年锦笑出声来,“你前面不是给我说,他都下毒誓不再赌了,怎么,你不相信?”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李之罔也有些郁闷,他是否已对方削离失去了信任,“算了,不提这个,还是专心于接下来的论道吧。” 苏年锦轻笑声,没有再追问。 二人往里走上段路,看到前方有侍者在等候,苏年锦便让自己的丫鬟翠儿带请柬上去,确认好身份后,侍者便在前头引路,带着二人往另一条小径走去,没多长时间,昏暗的小径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但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出现在二人眼前。 宴会厅已来了二十多人,都分做两、三人在各处闲聊,一看到苏年锦出现,众人都向她看来,毕竟她生得妩媚,天生就夺人眼球,但在确认出她的身份后,又都偏过头去,更有甚者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哄笑。 “哼,我不过几次入门试炼没过而已,就敢嘲弄于我,等这次入门试炼通过,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苏年锦低声咒骂句,很快转变神色,几乎艳得像要绽出花儿来,对李之罔道,“走,我带你去认识下于贞于公子。” 她走在前头,很快来到于贞面前,恭敬道,“于公子,多谢你的邀请,小女子才能跻身于此。这位是我的义弟。” 李之罔顺势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打量于贞。其人看起来很是年轻,甚至要比他小上一些,长得儒雅,腰间配剑,手拿竹扇,完全是翩翩公子的做派,怪不得苏年锦会对对方意动,这已不仅仅是由于对方的出身了。 “苏小姐,李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于贞笑道。 第47章 冲突 因为要招呼宾客的原因,于贞只与二人聊上几句便借故离开,李之罔二人则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座。 李之罔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参与这次花谷论道的都是年轻人,少部分穿着寻常服饰,大部分则都身着山门装束,看来除了华琼剑派外,于贞还邀请了其余山门的修者。 “能让各山门的俊秀齐聚一堂,这于公子能量不小。”李之罔从桌子上的葡萄中扯下一粒放入口中,闲谈道。 “自然,华琼剑派在这片地界可谓一枝独秀,众人总是要给上一分薄面。”苏年锦没有李之罔这么轻松,一直在打量已经到场的宾客,眼看着别处道,“方才浅谈几句,你觉得于贞这人如何?” “还算不错?”李之罔又扯下粒葡萄,“看面皮是个娇生惯养的,虽有身份但谈吐并不趾高气扬,反而让人有亲切之感,当是个可交往的。” 苏年锦轻笑一声,李之罔的想法和她一般无二,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弃繁忙的事务远道而来参加这劳甚子论道会,她低声道,“怎么看,于贞都是个金龟婿,家世上乘,品性外相也不错,这次我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额,姐姐加油,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苏年锦答应声,忽得神色紧张起来,转回头来悄悄指住一处道,“你看那边,别转头,动眼就行。” 那是一位身着华琼剑派服饰的年轻女子,看打扮已是内门弟子。 “怎么了,姐姐,你与她有仇?” 苏年锦点点头,“她叫胡为菲,也是毗湘城出身,在兆天年我们一起参加了那一年的华琼剑派入门测试。” “那不应该有一份交情在嘛,怎就成了仇家?” 苏年锦苦涩一笑,“当时我虽已失败两次,但仍有志向,看不上胡为菲,对她一顿贬低,谁曾想那一年她进了剑派,我仍是失败,由此就结下了梁子。等会儿小心点,她看到我说不得要上来挑衅。” “姐姐莫怕,我看她不过武道五等的修为,我尚有一战之力。”虽然结仇很明显是苏年锦没事自找,但李之罔可不能帮理不帮亲,便道,“她若真敢过来,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诶,万万不可!”苏年锦暼眼不远处的于贞,低声劝阻道,“若是起了争执,不是破坏我在于贞心中的形象吗,一定要忍,等论道结束再使绊子不迟。” “好吧,我听姐姐的。”李之罔颇感无奈,苏年锦和于贞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考虑起各方面来了。 “来了!”苏年锦忽得说上句,随即正襟危坐。 李之罔也摆正身子,便见到远处的胡为菲在看到苏年锦后先是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随后扯起个意味深明的嘴角,便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 胡为菲模样冷峻,嘴唇细小,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看她走到一半装作刚发现苏年锦的样子,随即快步走上来道,“年锦姐?当初一面可又是几年了,怎么你也出现在于公子的论道会上,我可知道除了各山门外,世家大族都少有邀请的。” 胡为菲的言下之意就是苏年锦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花谷论道。 苏年锦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赔着笑脸道,“几年过去妹妹还是这么美艳,修为也比之前高上许多,果真是有天赋,不像姐姐我,因为和于公子生意上有些情分才能跻身此间,真是得罪。” 胡为菲略微睁大瞳眸,有些不可置信地颔颔首,她可是清楚地知晓苏年锦的毒舌本性,莫非这么几年就转了性子?但一想到之前受到的折辱,她不愿就此罢休,讥讽道,“姐姐认得自己身份最好不过,这论道会总归是天赋好、悟性高得参与才有些领悟,姐姐数次入门测试不过,天赋不佳,恐还是早早退场为好。” “胡...为菲!”苏年锦咬紧牙关,强行按下心中怒火,仍是笑道,“我叫你声妹妹是给你个面子,不要不识好歹,可要知晓,我虽不是山门弟子,但也是苏家的继承人,不比你这胡氏的偏房末枝差。” “哼!”胡为菲冷笑声,“时时刻刻惦念权势富贵,你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华琼剑派,参加这论道会也不过是想与于师兄攀上交情罢了,真是小人心思,恶毒行径,我深以为耻。” 说罢,她不给二人回击的时间,话音落尽,转身即走。 苏年锦握紧拳头看眼李之罔,似乎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帮她声讨对方,随后埋下头来,只能隐约听到一句断续的话,大概便是“咱们走着瞧。” 至于李之罔,只能无奈地笑笑,苏年锦的脾气他是知晓的,这会儿肯定是在生闷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也不用多去管。 花谷论道,一方面是各自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以求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是能够结交朋友,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毕竟论道会或多或少都有隐藏的门槛限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有能力的人。 李之罔便是看到除他和苏年锦外,所有人都在分散闲聊。说实话,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去结识任何一人,但一个人干坐着又属实无聊,想了想,干脆掏些链沫出来,就地修炼起来。 修行无所觉,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感知到链沫已经用尽,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众人已不像之前那般零散站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至于苏年锦则傻傻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怪人。”苏年锦撇过头去,笑道,“别人都尽可能地认识新朋友,希冀以后能有所帮衬,你倒好,竟就这么修炼起来。” “...” “好了,不要再修炼了。宾客已经到齐,要开始论道了,好好听,不比你独自修行来得差。” 果然,于贞已经坐到主座上。他轻咳一声,整个宴会厅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只听他道,“承蒙各位师兄师姐不弃,光临蔽地。今日我等以道论友,不求一朝飞升,但行砥砺之事,以期大道。” 说罢,于贞直入正题,开始讲述他的修炼心得来。 起初李之罔还不以为然,只左耳听右耳出,他想当然地认为于贞比他年纪稍小,不会有什么独到见解,但听到后面,却越听越是入迷,甚至生起埋怨之心,觉得对方说得实在太过缓慢。 “诸位,这便是我的大半心得,让各位见笑。现在让我们有请掩月山的华师姐,由她为我们讲述她的心得。” 于贞的结束之语一下把李之罔唤醒过来,他大口喘气,升起不可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还来不及多想,那“华师姐”已经抱拳走到宴会厅正中,开始讲述她自己的心得,李之罔赶忙提振起精神,继续去听。 此后时间轮转,几天一晃而过,大半人都走上台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 其间李之罔没有感觉到一点的饥饿,他几乎是全身心地去吸纳别人的观点看法以为己用,醒转过来后,才注意到桌案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餐食,顿时味蕾大作,饕餮吞咽。 “慢些,别噎着了。”邻桌的苏年锦则有风度得多,一动一静都极具淑女风范,任谁也想不出来她是会忙完事后熬夜彻亮看绘本的性子。 李之罔尴尬笑笑,动作慢上些,边去拿杯子边问道,“论道会这就结束了?感觉倏忽而过,一瞬而已。” “那是你听得入迷了。”苏年锦应道,“大半是结束了,后面便是轻松的,探讨下功法,玩些怡情的小游戏,总不能论道一结束便移桌走人。” 李之罔一想也是,边吃食边想到,要不自己也去认识下人,和别人讨论下功法,说不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进步。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的想法不会落空,但谁曾想却有一人走了出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于贞看所有人都已享宴完毕,便准备提议进行下一项,忽得注意到胡为菲走了过来,笑问道,“胡师姐,可有事?” 胡为菲止下步来,看眼后面,似乎在确认一个人,随后回过头来抱拳道,“于师弟,我想着我们受恩惠者修行总要争斗,若仅是体悟良多却不能显于自身,恐大有弊端,不若以武会友,更有实效。” “胡师姐说得在理,但...”于贞显出为难之色,“以武会友并未咨询各位道友的意见,怕是响应不多。” 二人从一开始就未小声私聊,一尽谈话都尽入众人耳中。只见胡为菲听了于贞的推辞之言毫无沮色,反而是回过身来,看向苏年锦道,“年锦姐,我二人都曾参加过兆天年的入门测试,我过了,你失败,如今这八年过去,你莫非就不想知道我二人谁优谁劣?” 苏年锦是个爱争斗的性子,从来不愿低人一头,胡为菲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于她,就算明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也不愿就这么认怂,刚想站起来应战,便感觉到一个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姐姐性子纯良,从不与人争斗,不比胡师姐久在利益樊笼,斗争之术颇丰。若胡师姐不嫌弃,在下可与胡师姐对武。” “阁下是?”胡为菲微眯住眼,她可从未听说苏年锦有过一个弟弟。 于贞没有失去主人气度,站起来介绍道,“胡师姐,这位是苏小姐的义弟,叫李之罔。” 胡为菲嘟囔两句,不悦道,“我看阁下双耳尚在,当不是聋哑失智之人,我只与年锦姐比武,可不会自降身段欺辱小辈。” 胡为菲的修为也在武道五等,与苏年锦相当,而李之罔只在武道四等,故有此言。 “那我直说了吧,苏姐姐实力胜过我不知多少,若胡师姐不能胜了我,是没有资格与苏姐姐对武的。” 李之罔佯作叹息,却是把难题推给了胡为菲。若胡为菲不敢应下,那此事就算翻篇,但若是敢应,就得连战两场,就算他输了,也会狠咬胡为菲一口,苏年锦有极大地把握拿下最后的胜利。 “你这小子,真是好胆。”胡为菲啐上一声,拔出剑来,冷声道,“你修为低,要如何比由你来定,省得说我以大欺小。” 李之罔摸住下颌想上阵,开言道,“我修为不比胡师姐,我二人便以武道三等的修为来比试,若谁使出更大的实力,便算输了;再者,今日乃是于贞于师兄做东,我二人比武虽可,但却不能损坏了这宴厅,若谁打碎个桌椅板凳,也算输;此外,此番仅是比武试道,非是生死搏杀,不可打出血来,坏了长久情谊。胡师姐你看如何?” 胡为菲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一旁的于贞示意道,“于师弟觉得呢?” 于贞微微颔首,虽说李之罔出风头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悦,但各项比武规矩倒是十足地照顾到了他的面子,遂顺着道,“李公子说得在理,便是寻常切磋,以武促友,我看大可行之。” 胡为菲并未将李之罔放在眼中,多此一问也仅是为了照顾于贞脸面,闻言拱手走到台中,拔出一长一短双剑来,冷着脸笑道,“既有胆量,那我们便比上一场!” 李之罔刚想回讥一句,忽得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便听到苏年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记紧了,长剑为实,短剑为虚,实为表,虚为里,万不可顾此失彼。” 李之罔重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随即也走到台中,拔出邪首剑来,振剑道,“今日,也让我试试华琼剑修的实力。” 话音刚落,胡为菲就欺身而来,只见其双腿虚实交替,明显也有身法在身。 李之罔轻笑声,既然对方想以身法试试水,他便也用上《惊鸿步》,顿时宴会厅里出现两个腾挪闪转的影子,在场众人修为低些地只能听到利剑相击的金石声,修为高些地却能清晰地看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宴厅各处,对上一剑就相互脱离,一时,竟是难分伯仲! 第48章 冲突<二> “小子不错,哪儿学来的身法?” 对打一阵,没分出胜负,胡为菲主动撤下攻势,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之罔自不会傻乎乎地揭自己老底,转而道,“身法既分不出个高低,我们且来比比剑法。” 因为不是生死厮杀的缘故,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温棺背剑诀》,而是用上之前从各处见识到的剑法,此前有过提及,李之罔对剑道颇具亲和,往往看上一两遍便能将剑招记得个八九不离十,便听着胡为菲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家的《冰火剑诀》!你没有双剑,也能使出威力来?!” “等等,这是《春秋剑》?苏年锦自己都没学好,反而传给你了!” “这又是什么剑法?不对,好生奇怪,你小子到底会多少门剑法!” 李之罔一直不断转换着剑招,上一招刚猛至极,下一招就阴柔纠缠,让胡为菲难以周旋,始终处于下风,更为关键地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摸出李之罔的根脚,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摆脱李之罔的追击,一个箭步跳到后方,将短剑扔开,双手握住长剑怒吼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前面用的剑法不是你主修剑诀?既如此,我便用上《光明剑诀》,看你还能不能藏住!” 说着,长剑暴涨数丈,砰得一声爆绽出炫目的光芒,瞬间掩盖一切。 李之罔知道对方已是使出了杀招,赶忙后退数步,一边紧握邪首剑以防接下来的袭击,一边抬手抵在眼前微眯看去,企图寻找到些许端倪。 “这就是胡师姐的剑法?待在暗处,阴刺一击,何堪称得光明。”光芒久盛不衰,李之罔不免急躁起来,出言试图激怒对方。 “那你便来寻我!” 李之罔听到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使上《惊鸿步》便冲将上去,同时蓄起剑势,既然对方不仁,他也不会再多留手,已决定要用出《温棺背剑诀》。 “错了,我可不在那儿。”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回望,就在瞬息之间胡为菲竟就又换了方位,他又是循着声音追去。 接连几次,他都屡屡扑空,往往他刚赶到胡为菲就已出现在了别处。 “好了,不逗你了,迎接你的失败吧。”胡为菲阴沉的笑声传来,“同辈中能破我《光明剑法》的可还不在呢。” 说着,光芒骤然回缩,凝结为数十个胡为菲模样的白影,皆手提长剑冲杀上来,让人分不清真假。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若仅是这样,他是高看胡为菲了,只见他身如游龙,精准无误地避开白影的每一下攻击,同时每出一剑,必有白影被斩破。 “不对!” 太过顺利反而让李之罔生出一丝警惕,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应战时苏年锦说过得话,直到现在胡为菲都只用了长剑,短剑却一直未有见到,苏年锦让他不要顾此失彼,就是让他不要只专注于应对长剑攻势,而忽略了一直不发的短剑! 明悟既出,李之罔便不再只专注于眼前的缠斗,而是一方面装作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地继续搏杀,另一方面则开始感知灵力走向,虚假的表面会欺骗人,但灵力不会,他已能感知到有一股灵力正在身后缓缓积聚。 “你输了!” 闻言,李之罔微微一笑,毫不动弹,低数三息后骤然转身。 在胡为菲惊恐的眼眸中,李之罔一剑弹开她的短剑,随后一把擒住她的脖颈,将她直接抓起离地三尺高。 虽已经胜券在握,但来而不往非礼也,顿时一股剑势出现在邪首剑上,正是李之罔用得最多,但却需要站定原地的温剑势。 就在即将挥斩出去时,李之罔一下丢了剑势,淡淡道,“是胡师姐输了。” 若是生死搏斗,李之罔最后这一剑已经击出,胡为菲的脑袋留存不下,而她也明白这一点,失神道,“我认输。” 李之罔把胡为菲放下,收了剑抱拳道,“胡师姐的《光明剑诀》大有可为,我不过侥幸而已,胡师姐不必沮丧。” 说罢,他又遥遥向于贞拱拱手,便云淡风轻地回到原位坐下。 苏年锦作为局外人纵览了整场战斗。其实白光只影响了李之罔一人,在外人看来,胡为菲一直待在远处挥剑,直到最后才悄然逼到李之罔身后,就在胡为菲要使出最后杀招时,苏年锦手心都攥出汗来,幸好,李之罔最终还是想起了她的告诫。 她有些欢喜道,“干得好,今日这一战你要出名了。” 李之罔抹把汗,倒上杯水饮下同样笑道,“多亏了姐姐前面的提醒,不然真是注意不到,能胜,姐姐的功劳至少占了五成。” “那也是,没有我你说不定还真赢不了呢。” 一时,二人都是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汉子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拱手道,“在下是华琼剑派的郭蒲,方才见李师弟使出了毗湘何氏家传的《冰火剑诀》才想将起来,李师弟似乎就是数月前同我门中的李坊杀了何冰等人之人,不知在下是否记错了。” 李之罔站起来回礼道,“正是在下,何冰邪念入脑,不杀不足慰天。” “何冰罪有应得,已是公论。”郭蒲先表明自己没有为何冰报仇的心思,随后道,“在下只是想知道这《冰火剑诀》李师弟是从何处习来。” “在下曾与何冰有过一番苦战,便是那时偷学得来,但在下学艺不精,仅有皮毛,让师兄师姐们见笑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若无伪造,那就表明李之罔的剑道天赋已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 又有一人站起,乃是位女子,同样是掩月山出身,唤作贾萍,似乎是由于胡为菲的败落,对李之罔充满了敌意,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呛道,“若真如李师弟所说,那你已见过我师姐的《光明剑诀》,可能效仿一番?” “行得话就别犹豫,如今正是扬名的好机会。” 就在李之罔犹豫的时候,苏年锦的一句话让他不再多想,傲然应道,“有何不可,贾师姐且看。” 说罢,他一把拔出邪首剑,与胡为菲一样,剑身也是爆裂出炫目的光芒,但只针对贾萍一人。李之罔仅是演示,故没有动弹,只是按着自己摸索出来的剑法在原地挥舞剑招,很快又收招停手。 众人皆看向贾萍,只见她失神默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一时再不怀疑李之罔所言。 众人几乎是同时沉默下来,有数人想率先开言,但郭蒲抢得先机,率先开言道,“李师弟可有山门,又在何处任职。若是白身,我可替师父收你为徒,无需参加入门测试!” 于贞也是说道,“华琼剑派乃是天湘州大宗,李师弟若有兴趣,凭你的天赋,功法、链沫皆是不缺的。” 随后又有几人说话,意思大差不差,皆是想让李之罔拜入他们的山门。 “承蒙各位好意,但在下无拘无束惯了,不愿受羁绊,恕在下难以答应。”李之罔谢过众人好意,拒绝道,忽得想起苏年锦一直想入华琼剑派而不得,紧接着道,“我时常与我姐姐共习剑法,如今她剑法已是有模有样,不比往常,我虽不行,但我姐姐还是可以加入诸山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苏年锦太有名了,她自十四岁起便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整整六次入门测试,没有一次通过,六次中更有四次首轮便被淘汰。无论李之罔说得再天花乱坠,但苏年锦毫无剑道天赋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 苏年锦也是有些脸皮发红,她几根斤两她自己还能不知晓,但也不敢说话,只悄悄去拉李之罔衣袖,让他不要再多说。 还是于贞有主人风度,打破沉默道,“明年就是又一次的入门测试,苏小姐届时可再度参加,明珠自不会蒙尘。” 苏年锦也站将起来,回礼道,“小女子定好好努力,不负于公子今日之言。” 既然李之罔不肯答应,此事便算翻篇,于贞便道,“诸位可还有想要比武会友的?没有,好,那我们就进入下一项。” 此后几日,不断有人找李之罔闲聊,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想把他收入师门,李之罔都一一拒绝,但收到郭蒲递上来的信后还是沉默住。 他打开信,看上一看,随后下意识地去寻找苏年锦,发现对方正与于贞坐在偏僻处聊天,终摇摇头,把信收到怀中,笑道,“诶,郭师兄,你刚才说你在山上养蛇的事儿,其他人没发现?” “那自然是发现了,不过嘛...” ... 马车上 李之罔把信递给苏年锦,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道,“你看看。” “嗯,给我的吗?”苏年锦正拿出本绘本欲看看打发时间,接过后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最后抬眼看看李之罔又把目光移向信纸,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是郭蒲师父的亲笔信?他说只要你同意做他的弟子,他就把我也收到门下,不用参加入门测试。” “嗯。”李之罔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若你答应,我们说不得日后就是一脉的师姐弟了。” 苏年锦摇摇头,一把将信揉成团甩在车厢角。 李之罔有些生气,把信捡起来,边努力恢复纸张曾经的样子,边道,“这又是怎了,大不了我给他们定个期限,时间到了我便离开,姐姐仍是华琼剑派的弟子。” “期限?”苏年锦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我万分确信,只要永安王宣布不再封锁宣威大桥,你即刻就会动身!”她犹不罢休,如嘴吐蚕豆般继续道,“我之前就想不通,你才四等的实力,就想去东仙洲救晦朔公主。现在,又自愿牺牲自由,就为了圆我进入华琼剑派的梦想,难道你就不会去顾顾自己?!” “我...”李之罔张口欲言,复又低沉下来,“我...我还是有为自己考量的。” “如果你有为自己考量,就应该告诉我,郭蒲提出的条件不错,但你无法答应,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之罔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苏年锦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恼,便道,“姐姐是生意人,知晓无论对方说得再怎么好听,总会为自己谋一份利润。做人不也是这样吗,要对朋友、亲人好,但也不能让自己有所损失。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不会顾着自己。我现在都有些怕了,若就这样放你离开,说不得你就会为谁献出生命,难道你想我哪一天收到你的死讯吗?” “对...对不起。”李之罔埋下头来。 苏年锦见他有所体悟,轻笑声,牵起他的手道,“你别焦虑我的事了,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从于贞那儿打听到些消息,明年的入门测试将交给桑宏长老主持,我比别人早做准备,有机会通过的。” “啊!姐姐你不早说。” 李之罔抬起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来。 “那你和于贞进展如何?” “还行吧,我感觉他对我有意思,但也就发乎情止于礼。”苏年锦前面还挺欢喜地,说到后面脸色苦下来,“他说我得通过入门测试才行,不然他爷爷不会答应,我得把剑术重新捡起来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教你剑法,但诸事频发,却是落了下来,如今终是安康无事,我便把我知晓的剑道诀窍都交给姐姐。” “那是再好不过!”苏年锦笑起来,“弟弟天赋如此惊世骇俗,教我一个众人熟知的‘废物’不会在话下。” 李之罔答应得很轻松,但后面接近一年的剑术传授才终于让他知晓戴在苏年锦头上的“废物”二字到底有何分量,以至于他不止一次地说出“朽木不可雕”、“废物是形容别人的,你连废物都不如”、“小孩耍筷子都比你更有气势”等话。 第49章 苏年锦2 天还没亮,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年锦瞅了眼窗户便收回目光,继续埋下头去断续读着绘本,又一边问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之罔还没回信?” 身后正帮着梳拢头发的翠儿苦笑声,“小祖宗啊,李公子这次运镖可是去的蔽雨州,信是送过去了,可回信不也要许久吗?不过小姐你也别担心嘛,李公子说了新年聚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得。” 这点苏年锦自然是知晓的,但眼看着李之罔已出去了三个月,除了中间传回道信就再没有消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瞬时她就没了再安心打扮的心思,手按在台上站起复又坐下,摇摇头,只吩咐翠儿手脚麻利些,却是家族扩张近一年,新年聚会已由原本的家族聚首变为了各行头的年末汇报,而作为小掌柜的苏年锦自然是忙上许多,不能再由着自己心思。 天快亮的时候,苏年锦终于是打扮完了,走到另张桌子坐下,把厨子上的粥菜择了几口来吃就觉得饱了,便招呼下人把餐具收拾下去,唤翠儿随她一起出去接人。 苏家是在毗湘发芽的,亲戚大半都在毗湘,但运镖这么多年在其他州也结识些朋友,只是往年苏家势小,大多都是送份礼过来,但随着苏家继承了李家的大半势力,已是黄鸡变凤凰,这些朋友今年都亲身过来,不过苏年锦不太熟稔,都交由她父亲苏岩接待,她主要接待的是两家,一户是张赣,一户则是岭南道的远房亲戚。 虽说和张赣有一番仇怨,但在苏年锦家族议事获胜并占据了半个汝森药庄后,张赣也顺势改道,入了苏家的伙,如今算苏家药行的半个话事人,只是和李之罔不对付。 至于岭南道的远房亲戚就有些久远了,这是苏年锦祖上的一个姑祖远嫁到了岭南道,这位姑祖念家,隔上几年便要回来看看,因此有了一道比寻常亲戚更为深厚的关系,如今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姑祖虽然已经仙逝了,但苏王两家还算亲密。 苏年锦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但从不用来看书,而是听取手下人的汇报,这也是她从二十岁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后有所影响力的象征,毕竟谁都知道苏岩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偌大的苏家总会落在她的肩头,随着苏家的声势水涨船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梦想踏入这间书房。 “张干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有你的支持,我们的药行发展可是顺风顺水啊。”苏年锦埋头盯着张赣递上来的年末账本,点头鼓励,随即又抬起头来,笑吟吟道,“诶,张干事怎地不喝茶水,莫非还念着之前的恩怨?” 张赣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消散无踪,应承着笑上句,忙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后道,“小掌柜说笑了,如今生意比起从前跟着汝森药庄要好上许多,哪能再想从前的事呢?” 苏年锦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但一年以来,张赣都是她说往东绝不去西,再加上账本没有丝毫作假的迹象,以往对张赣的戒心也渐小,不再提往日茬,转而道,“今年我们在城中开了三家药房,除其中一家因刚开业不久生意尚未有起色外,另两家都算如火如荼,依我之言,我们不妨继续扩张,不要只盯着毗湘,而是往其他大城发展。张干事觉得如何?” “不瞒小掌柜,这点我还确实有过思量。”张赣接过话头道,“如今世道仓皇,药行发展可以说正逢良时,像我们这种能提供稳定药源和制药技术的药庄可谓少之有少,往外扩张正是应有之计...” ... 苏年锦和张赣聊了一个上午,最后决定由张赣负责调查可堪扩张的城镇,然后汇集成文件上报给她。 在把张赣送走后,苏年锦伸个懒腰,一下趴在桌子上,这时翠儿走了进来,几句话又让她撑着桌子坐起,却是岭南道的亲戚王家到了。 王家与苏家一样都是生意人,但从来没有透露过做得是什么生意,只知道在岭南道的柳叶城有一席之地。王家现在的家主叫王嵘,按辈分来说苏年锦应该叫他大伯,她曾在兆天年的时候见过王嵘一次,对方衣着华丽行径却夸张搞笑,让她自那次之后就怀疑对方并非正经生意人,但王嵘的嘴巴极严,即便苏岩已把他灌得大醉,在一旁敬酒陪坐的苏年锦还是没听到有关对方的任何,只知道王嵘喜得爱子,已取名王知危(兆天年——兆天年)。 自兆天年以后,王家从未亲身来访,但每年都会有华丽耀目的珠宝、服饰送来,在苏年锦的强力要求下,苏岩并没有使用这些财宝,而是锁在了卧房的铁箱里。但随着苏家的再次兴盛,王嵘又是来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有了一个女儿,已取名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 “大伯这下儿女双全,可是艳煞死我了,我还愁着怎么嫁人呢。”苏年锦在紧急抹了把热帕以恢复精神后,很快就把王嵘请到了书房里。 王嵘修号“假腿”,自是断了一根,如今便是续了条铁腿,踩在书房的柔质木板上发出股不和谐的声音,他坐下来道,“侄女天生丽质,自不用操心这个,届时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说罢,王嵘极为夸张地拍了拍大腿,以极为扭曲的神色道,“侄女也知道,我们两家已有百年之好,不是寻常的姻亲关系,有些话不能对旁人说,但却是能对侄女说得。” 苏年锦神色一紧,瞬时想到各种可能,暗自咽下口气,笑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难事?有什么能帮的,我苏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王嵘等得便是这句话,顺着竿子往上爬,边思虑边道,“我接了笔生意,涉及到黑狮城里的某位将军,利润虽可保后代无虞,但这失败的代价也极其地大,便是想着先把知危和知葵送过来,待生意落成后,再把他俩接回去,侄女儿你看如何?” 苏年锦吁了口气,她原还想着是要苏家出大血,结果只不过多两张嘴而已,便一口答应下来,并询问王嵘准备什么时候把王家小辈送来。 王嵘叹口气道,“知葵如今还未满五岁,却有怪病缠身,我只能央着,这次回去后就请有名的医师给她医治番,最晚秋末送过来,到时候再提前写封书信过来,侄女也好早做准备。” “此事不急,大伯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便可。”苏年锦点头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但心中也起了番思量,便道,“这人凭运势起,就如苏家般一朝显赫,但运势终有头,保不得又复为平凡,届时大伯可不能辜负了我苏家。” “自然!”王嵘一掌拍在胸口,露出少了半颗牙齿的门牙,笑道,“我王苏二家当守望相助,以成百代富贵,但有一家失势,另一家则得尽力救接济之。” 苏年锦听了,微微一笑,亲自为王嵘斟上杯茶,这人啊,一旦有了身份,说得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而这也是苏家被灭门后苏年锦第一时间决定前往岭南道的首要原因。 ... 在连续接待完张赣和王嵘后,苏年锦并没有歇息,又听了其他人的汇报,随后才在暮色将深时赶往祖宅,陪同其父亲进行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总而言之,聚会进行得十分顺利,毗湘城的老派豪族都对苏家这枚升起的新星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派人送上了各种礼物,但不知为何,苏年锦只觉得疲乏,或是因为从前亲朋相聚的时节已融进了商业的纠葛和利益的输送,因此,在例行公事后,她很快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重新回到书房中。 她靠在椅子上,喘上口气, 眼神有些离散。和从前熬夜看绘本的时光一样,这一年来她也经常熬夜,或是睡得晚,或是起得早,但已不能再看绘本,大半的事务已彻底侵占她本就不多的休闲时光,以致她在今天的晚上还得继续处理公事。 苏年锦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缓上些,便从旁边拿起一份账本,她知道手下人已经看过,但就是不放心,总要亲自阅览一番。忽得,传来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她没抬头,嗔怒道,“翠儿,不是说了吗,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打扰我。” 她这间书房只有三个人不用敲门,一个就是翠儿,另两个则是她的父亲苏岩和李之罔,只是苏岩还在聚会上,李之罔尚未归来,那么还有谁呢? “那我退下?” 苏年锦一下抬起头来,来人不是李之罔还又是谁。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李之罔坐下,有些不满地道,“说是今日回来,你可真能拖时间,一定要快到了明日才到。” 李之罔无奈地摊摊手,一边去拿茶杯倒水,一边道,“没办法,葛礁固在蔽雨州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只能缓上阵养上几日,这都才堪堪赶回来。” 苏年锦听了不置可否,葛礁固现在算李之罔的人,若真有什么事一定会告诉她,既然只是几笔带过,自然是再修养阵便可。她转而道,“辛苦回来,可有吃东西?我这边拿了几盒点心,本是准备饿了自己将就吃的,你先吃上点。” 说着,她回到书桌坐下,从桌下拿出两盒小方块样的粉绿掺杂的甜品,随后又唤翠儿进来,吩咐她让下人去做顿简餐。 李之罔没有推辞,极其自然地拿起块点心吞下,又饮下杯凉水,道,“我离开时不就说了吗,不要事事亲为,手下人能干好的,姐姐只要总览便可。” “哎,实在改不过来。”苏年锦撇撇嘴,看李之罔还在盯着她,只好道,“那行吧,我尽力,主要谁也想不到我苏家能有这番光景啊。” 闻言,李之罔也是默默点头,从前镖行业务可是苏家的支柱,如今虽更加势大,但镖行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再拿起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春秋剑》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大概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了吧,姐姐准备好了?” 一说起这个,苏年锦就垮下脸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摇摇头,道,“一点进步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我的恩惠在五指,修剑应该一马平川,但却毫无天分可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于苏年锦在剑道上毫无天赋一点,过去一年的授剑时间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且更为致命地是,李之罔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曾经得到一本五指专用的恩惠法,给了苏年锦之后却毫无反应,这让他不由地怀疑苏年锦的恩惠是否根本就不在左手五指。 入门测试眼看就要来,李之罔便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不出镖了,便留在府里,再教姐姐一个月,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姐姐记得留好时间。” “行啊,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苏年锦笑笑,过去的一年李之罔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放弃她,但最后总是会把扔飞的剑捡回来,再教她,即便她一点进步都没有。 既然说起了入门测试,李之罔便转而问道,“姐姐和于贞进展如何了?” “还能哪样,就那样呗。” 实话实说,苏年锦对于贞的兴趣并不算大,主要还是看上了对方长老爱孙的身份,只是一路打听外加亲眼所见,于贞品性不差,终归是个良配,她还是要加把劲通过入门测试才行。 说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却是下人送饭过来,李之罔答应一声,迈步出去接,于时苏年锦才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个新物件。 她指着李之罔腰间的葫芦道,“怎地,年纪轻轻也染上喝酒的烂习惯了?我可先给你说好,不要事事都学那些老镖师,说不得就被带歪了。” “姐姐你这...”李之罔把饭菜放到桌前,无奈笑笑,“这出门在外总是不免跌打损伤,我这壶酒是专门消毒用的,可不会轻易喝,再者说了,这酒烈度不小,我来那么一小杯都受不了。” 苏年锦一听,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但她可不会承认,便道,“那就好,反正我是先提醒过你了,要是以后被我发现染上酒瘾,拿你是问。” 相处久了,李之罔已弄清苏年锦的脾气,故并不在意,一边吃着饭,一边道,“我还发现件事儿,要请姐姐拿个主意。” “你说呗,我们俩的关系,还要介意不成?” “老方,他不是跟着我在镖队吗,这次,我发现他又开始赌了,没赌大的,全是小数,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彻底不赌?” “这...”苏年锦知道方削离是李之罔过命的兄弟,不能想阴损法子,沉思阵,道,“给他结门亲事,让他婆娘管钱?” “这法子还当真不错。”李之罔放下碗筷,他回来的路上都在思量,没想到苏年锦一下就想了出来,但越想他也犯难起来,道,“这恐怕不行,老方是南洲半妖,不受中洲人待见,这是其一;再者,老方曾结过一门亲事,还有了个孩子,只是妻孩都被乱军屠戮,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心思。”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年锦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安心成家。然后我再放出消息来,就说方削离成亲后会送给亲家一份大大的贺礼,我就不信偌大的毗湘城就没有见钱眼开的女人。” “那行,就这么办。” 既然苏年锦接下了这事儿,李之罔也不反对,吃完饭便去找方削离。 第50章 入门 出乎李之罔的预料,对于要给方削离娶妻一事,他并没反对,反而表现地极为主动,并保证一切安排都听苏年锦的。李之罔虽感奇怪,但并没有深究,毕竟方削离的妻女已亡故有三年多,也是再重新续家的时候了。 至始至终,从进入方削离的居室到离开,李之罔都没有揭穿方削离又开始赌博的事,终是留下一丝情面,只是不料这竟是苏家黯然离场的引子。 虽说为方削离娶妻一事算是定下了,但还没有那么急,当务之急是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李之罔和苏年锦不约而同地都赞同入门测试后再考虑这件事。 一个月后,华琼剑派 “苏姐姐,我尽力了,今日能否凯旋多半只能看天意了。”李之罔往山上看去,与之前来不同,华琼剑派特意插了些旌旗,以显示对于入门测试的看重。他收回目光,见身旁的苏年锦毫无担忧之色,不禁问道,“姐姐怎地看起来胜券在握?” 苏年锦嘴角本扬起个角,闻言扯将下来,严肃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今日是听天由命,但也未尝不能人定胜天,等会儿且看我表演就是。” 今日除了李、苏二人外,苏家还来了数位亲戚,还包括苏年锦的父亲苏岩。只听他捋住胡子轻笑道,“我儿此前几次都愁眉苦脸,如今却信心满满,定是李公子教导有方,以使年锦剑道进步不小。” “苏伯言重了,我不过尽力而已。”李之罔可不敢当,赶忙侧过身去抱拳道,同时心里生起疑惑,苏年锦的剑道进步并不算大,为何一点都不担忧? 来不及多想,山顶上骤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声,守在山脚的剑派门徒也各自散开,这便是上山的信号了,众人顿时鱼贯而入。 众人一路行到半山腰便往左拐,走过一截窄而险的山路后,一个依山而建的空旷广场出现在众人眼中。广场中已摆好了八个擂台,但并没有专门为看客们准备茶水桌椅。 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说来有三道程序:这第一道便是验明身份,毕竟如今世道仓皇,总得防些不法之徒,但苏年锦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作为毗湘城有名有姓的大户,自然是免掉这道程序;第二道则是展示所学并且仅限剑招,只有登堂入室者才可更进一步;最后一道便是两两对阵,华琼剑派优中择优,无论剑招表演地多么出色,总是要胜过一场才能进入剑派。 程序并不负责,再加上设下的八个擂台,仅需一天便可测试完成。 入门测试本是需要临时报名,随后自主选择擂台上台,但苏家大户自然能有分薄面,已提前报名,不用去凑那臭烘烘的长队。 李之罔看向苏年锦,道,“姐姐觉得哪个擂台运气好?” “什么运气,这次我全凭实力。”苏年锦虽未生怒,但亦是冷哼一声,随即指向不远处的擂台,道,“桑宏长老是本次测试的领事,今日监管坎字擂台,我便选择坎字擂台,好让别人知道我苏年锦是真材实料。” 她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引得身后的苏家亲戚喝彩鼓掌,不远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望过来,苏年锦毫不生怯,抬脚便往坎字擂台走去。 因为要临时报名的缘故,此时坎字擂台下面只有几个人,苏年锦在又接受了家族众人的鼓励后,果断排到那几人后面,李之罔则和苏岩等人留在擂台下,静待苏年锦的表演。 或许是太过沉默的缘故,苏岩自引话头道,“李公子,你实话告诉老夫,这次年锦通过地概率是多少?” 原来,前面苏岩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鼓励苏年锦,其本身对自家女儿并不算十分地信任。 李之罔注意到苏家亲戚都看向了他,事到如今怎么都不能灭自家威风,他遂道,“苏姐姐在我的教导下练习一年有余,不说十足把握,但怎地也有个七成,且必定通过前面的剑招演练。” 他说得并不假,以苏年锦死练《春秋剑》的毅力,通过剑招演练并非难事,但她若仅依凭《春秋剑》就想战胜强敌入门成功,其实只有五成的把握而已。 闻言,苏岩顿时舒了心,至少怎地说概率也超过了五成,就算失败应也不会如之前那般成为笑话。 众人闲聊阵,很快就到了苏年锦登台。 为了今日,她特意请城中的师傅定制了一件亮白色的宽体练功服,持剑站在台上颇有一番风度。 苏年锦先向擂台正中的桑宏长老抱拳,声音洪亮道,“弟子毗湘城苏氏苏年锦,今日展示所学剑法《春秋剑》,还请上师斧正。” 桑宏长老并未多说,只轻点下头,示意苏年锦开始。 苏年锦回过身来,高抬剑,正是《春秋剑》的起手式,只见她双目紧闭后骤然睁开,随即旁若无人的演练起来。 李之罔见此,一直紧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来,经过他一年的调教,苏年锦虽迟迟悟不到剑意,但剑招已由之前的阴柔无力转变为眼前的坚拔有力,而这在众人眼中更为明显。 “这苏家小姐,201年时也演示得是《春秋剑》,但与今日大为不同,莫非是真开窍了不可?”负责坎字擂台的华琼剑派弟子向身旁的同门小声道。 “年锦真是变了,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心不死,现在看来,进入剑派是大有可能啊!”苏年锦的小叔子在苏岩身后向他妻子低声说道。 听到众人的赞赏,李之罔也如有荣焉,不由勾起个笑脸。 一刻钟的时间苏年锦将《春秋剑》展示得淋漓尽致,在收剑又向桑宏长老抱拳后,桑宏长老在桌案上的白纸哗啦写下字来,随后站将起来,以使台下众人看清,正是“通过”二字。紧接着他又扯下张纸记下苏年锦的名字,折封后扔到桌案上的黝黑罐子里。 苏年锦并未有太多欣喜,毕竟她之前也曾有剑招演练通过的经历,只轻舒了口气,便向台下走来。 她一到台下,苏岩及苏家亲戚便迎将上去,递水地递水,擦帕地擦帕,苏年锦俨然成了苏家此时最尊贵的人物,趁着空隙,她还向外围的李之罔眨了眨眼,只不过李之罔一直注意着擂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让她不由地跺了跺脚。 李之罔可没有闲着,苏年锦的对手会从坎字擂台上通过剑招演练的选手中产生,因此他要注意上台的每一人,并在一套剑招中快速地分析出对方的弱点,到时候苏年锦对上其中一人才有招可破。 “嘿,别观察了,这次姐姐我一定入门成功。”苏年锦冷不丁地绕到李之罔身边,吓了他一跳。 “不行,哪能在最后关头松懈。”李之罔摇摇头,指着台上道,“你看这少年,剑招有力,若姐姐对上了,可是强敌,绝不可轻敌。” “汤和嘛,我知道的。”苏年锦撇撇嘴,“汤家村出的小剑神,被人发掘后在城中的剑馆学了三年,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但要真打起来,不会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感觉苏年锦有些反常,叹口气,道,“等会儿是不能用修为的,姐姐不要觉着修为高些就是必胜了。你听我说来,这汤和虽有天赋,但所学剑法粗陋,持剑的左手腕是他最大的破绽,若真对上,便用第十三式猛攻他手腕,这样才可胜。” “好吧,李师傅,你说,我听。”苏年锦翘起个嘴,低哼道,“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当我‘小师傅’了,我便再听你一天,明日我才不管你。” 苏年锦这话没遮着藏着,李之罔自是听见了,但苏年锦一向是这个尖嘴利牙的脾性,他也习惯下来,不去接嘴,继续说起汤和的弱点。 时间飞速,一个上午所有报名的受恩惠者便过了一遍剑招演练,以坎字擂台来说,报名的有三百来人,但通过的不到百人,这第一关便排除了三分之二的受恩惠者。 因为时间紧张,并没有安排中场休息,剑招演练一结束,桑宏长老便命令八大擂台的小领事们为接下来的两两对阵捉对。 视角回到坎字擂台这边,只见桑宏长老拿起块黑布遮住双眼,又抬起双掌向众人展示,这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并没有使用灵力,不存在舞弊的可能;随后他将两手都探入桌案上的罐子里,一手拿出张纸条,由两名弟子接过后打开并向众人展示,这两张纸条上的人便是接下来两两对阵的对手。 好巧不巧,苏年锦的对手正是那名小剑神汤和,若仅凭剑招而言,苏年锦不会是汤和的对手,李之罔只好把她带到一旁,不仅把之前注意到的弱点再复述遍,又在脑中模拟出对战时出现的各种情况,由此苏年锦应该如何应对,这次她没再犟脾气,都一一听了。 “好了,我能说得就这么多,姐姐你都记全了?”看苏年锦郑重地点头应下,李之罔才道,“我实话实说,遇上其他人姐姐有至少五成的胜算,但对上汤和,只有三成,这战必须全力以赴。” “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胜得!” 苏年锦面色严肃,但仍是信心满满,让人不禁想去猜测到底这自大的信心挖掘于何处。 苏年锦和汤和的对阵在最后几名,因此才有时间临阵磨枪。教导完毕后,二人立刻赶回坎字擂台,刚巧到苏年锦这一场,汤和已经站在擂台上,苏年锦赶忙答应正呼唤她名字的剑派弟子一声,登上台去。 二人抱拳致礼后,果断抽剑而上,剑刃金石不绝于耳。 “年锦落入了下风!”苏岩和李之罔一样,一直注意着场上战况,看苏年锦刚对战就不敌,顿时慌乱,不禁出言,“李公子,年锦危险了啊,再这么下去,怕是坚持不过十招。” “苏伯莫慌,苏姐姐有法子应对。”虽然李之罔也捏了把汗,但现在的情况他曾有预想过,并告诉了苏年锦如何应对。 果然,苏年锦虽被逼入了下风,但并没有即刻落败,更在接连使出《春秋剑》的第八式后把局势扳了回来。 苏岩见此,知道又是李之罔的功劳,不禁追问道,“李公子,现在年锦和汤和旗鼓相当,如何才能占取主动?” “先用第三式诱敌,中途变招改第五式,如此可压下一筹。” 李之罔说着,苏年锦已经动了起来,却并非第三式,而是直接用上了第五式,看得他直接出言,“真笨,这样不就暴露意图了吗!汤和绝对看得出来呀!” 果然,汤和眼见苏年锦如此主动,并未轻易鏖战,而是在四周徘徊游荡,躲开了她的攻势。 苏年锦一招错,步步错,接连几次进攻都被汤和躲避开来,汤和更找准时间险些将她逼出擂台。 李之罔摇摇头,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苏年锦胜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他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怎么安慰对方为好。 “胜了!”苏岩的声音忽得响起。 “胜了?!” 李之罔转过头去,恰巧见到汤和被打飞到台下,苏年锦正朝他们这边比出一个得胜的手势。 “对啊,胜了!”苏岩拍拍李之罔的肩膀,主动解释道,“方才汤和主动进攻本已将年锦逼到擂台边缘,但却突然出了变故,下盘不稳剑偏了一寸,年锦找准机会反攻,这才将汤和赶下台去。” 说罢,苏年锦已经在众人的不可置信和欢呼中走下台来,苏岩连同苏家一起来观战的亲戚赶忙围拢上去,只剩李之罔满头问号地呆在原地,他是看了汤和的剑招演练的,对方下盘极稳,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下盘不稳的情况,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怎么,我胜了你还愁眉苦脸的,莫非不合你心意?” 李之罔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脸皮,一下清醒过来,正看到苏年锦不悦地盯着他。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见到苏年锦身后的一众亲戚决定还是暂时把疑问压下,抬起个笑脸道,“恭喜姐姐得偿夙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等会儿先要去入门殿一趟,然后我们就回毗湘大摆筵席,这次要之前小看过我的人都大为改观!” “好好好,那今夜不醉不归!” “你?!你真染上酒了?” “哪有,哪有的事儿,可不能胡说,不过是庆贺而已!姐姐你呀,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在乎这个了。” “今日不跟你计较,明日我再找你计较!我还得去问问到底是哪位镖师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我弟弟都教得会喝酒了!” “...” 第51章 东窗 作为此次大胜的关键助力,李之罔自然参加了晚间的庆祖宴会,其间他胡吃海喝,喝得酩酊大醉、近乎失神,此前放出豪言会阻止他喝酒的苏年锦囿于照顾宾客,并没有找到躲在角落的他。 由此,他并不清楚在宴会的尾声,一个不速之客放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以至于宾客散逃,主家沮丧,而他要等到醉酒后的白日中午才知道这一个消息。 苏年锦进入华琼剑派,打破了苏家的历史,苏家上下自然震动,无论亲友还是仆从都极其地兴奋,但李之罔却注意到下人们与昨日相比神色大改,为了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直接赶往了苏年锦的小宅。 “都闭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大中午的红灯笼还挂着,李之罔刚一推开大门,便看到一脸愠色的苏年锦站在门口呵斥围住院子的一众亲戚们,看见他进来才神色稍解,但并没有多说,而是自顾自地往里走去,随即想起一下如炸裂般的关门声。 “苏伯,发生什么事了?” 李之罔看苏家亲戚在苏岩的好说歹说下终于是退了出去,便凑了上去。 苏岩看眼李之罔,沮丧地摇摇头,低住声音道,“现在年锦心情不好,你去安慰下,至于发生了什么,便让年锦给你说吧。” 说罢,苏岩拍了拍李之罔的肩膀,很是落寞地走开关上大门。 “姐姐,是我。”李之罔在外面挂了阵,才走上前去,敲响房门,和声道,“昨天喝得尽兴,睡到现在,现在才来寻姐姐。” “你喝吧,不用管我了。”苏年锦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地憔悴,“让我自己静静,我要想些事。” “我为姐姐带了件礼物,如果姐姐不见我的话,这件礼物怕是就要过期了。” “...” 苏年锦沉默住,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门没关,礼物放在桌上就行。” 只要进去了就有机会,李之罔也没在意,只轻推打开房门,便见苏年锦散着长发大躺在闺床上,就连他进来了也毫无所动。 “不看看我为姐姐准备的礼物吗?” 苏年锦没转头,仍盯着天花板,声音低沉着道,“我真的很烦很累,你不要再烦我了!” “可是...这件礼物是天下独一份的,我不想你无法亲眼看见。” 苏年锦别过头去,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想看,你让我自己待着吧,等熬过这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好吧,那我过几天再来找姐姐。” 李之罔的声音熄下去后,不久就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一个人的安默中,苏年锦反而感觉到更加地寂寞。事实上,一个人遭受苦难时,总想着能有其他人来为自己分担,而有些人或天生好强或囿于颜面,往往会主动拒绝旁人的善意,苏年锦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当仅剩自己一个人时,她却又分外地不安,甚至埋怨起旁人来,抱怨对方为何不能识破她坚强的伪装,以近乎蛮横地态度来观护她。 故此,她自顾自地躺了会儿后,终于是开口道,“死李之罔,我说什么你就照办,那我让你不去南仙你怎么从来不答应?真是个榆木大脑袋,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弟弟!” “我想,这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李之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苏年锦一下惊醒过来,她坐起来才注意到李之罔根本没有离开,反而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方才搞出得开关门声只是在糊弄她。 她恼羞成怒,一把将枕头甩过来,骂道,“你个死泼皮,在这儿等着我是吧!滚,赶快滚!” 李之罔没有躲开,左手探出拿住枕头,故作后怕地道,“我记得姐姐说过,这个枕头伴了姐姐十几年,离了它是觉都睡不成,就这么送予我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怒意更盛,“还给我!然后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被这么接连呵斥,李之罔心中也有股明火,但他知道现在不能置气,否则前功尽弃,便腆着脸走过去坐到床头,把枕头放好后拿出个物件道,“看,我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苏年锦已经别过头去,闻言还是暼过眼来,看到原来所谓的礼物就是用青叶和草根编织而成的一朵草花。 她看向李之罔一眼,注意到对方一直带着笑意,怒气稍减,话语也平复些,道,“别闹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礼物我收下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那你先接过去啊,不能还让我放在桌上吧?” “行,但你要答应我,我收了礼物,你就出去,不能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李之罔说得很是果断。 但就在苏年锦去拿草花的时候,李之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让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你弟弟,自然要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感受到李之罔手心的温度和指关节上厚厚的茧子,仅是瞬间苏年锦便没了挣脱开来的力气,她的眼泪一下挂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只听她道,“我花钱买通了桑宏和汤和,以万无一失地通过入门测试,但事情却败露了,不仅剑派取消了我的弟子身份,于贞还递来封书信,说他羞于与我这种人为伍。” 此话一出,种种疑点便瞬间明了,为何苏年锦会信心满满,为何她会选择桑宏主持的坎字擂台,又为何会在紧要关头反败为胜,原来一切都是她做的局。 事情既已发生,李之罔也不可能再去责怪,便道,“那现在有想出具体的补救措施没?” “没有,事情败露后我头脑直接乱成一团,不敢想毗湘城的人会怎么看我。”苏年锦仍流着泪,摇着头道,“都怪胡为菲那女人,好端端地来看我的比试,被她抓住机会,捅了上去,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好,别气了,以后再说报仇的事,我们先想现在。”以苏年锦的脾性,结仇实在是寻常,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李之罔沉默阵道,“于贞就不用考虑了,他既已修书过来,便代表姻亲一事再无可能。如今最为重要地是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方面是华琼剑派,另一方面是毗湘其他家族,更一方面则是苏家内部。” “你继续说,我在听。”苏年锦抹把眼泪,道,现在的她身在局中,确实不可能去想具体的处理法子。 “华琼剑派的话,我看可以派人带上足量链沫过去,让剑派撤回你舞弊的结果,改用另一个借口,实在不行就出动和李家的关系,李家如今在梵惑道门,怎地都能逼迫剑派更改结果,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背舞弊这一个锅。” “那得多少链沫,肯定是要大出血了。”事到如今,苏年锦还是不改贪财本性,看李之罔一脸严肃,才不舍地改口道,“行,就依你说得来,只是要说动李家出手,怕又是落下个大人情。” 李之罔没想这些,他继续道,“只要没背上舞弊的坏名声,毗湘城就好解决了。首先自然是要让胡为菲闭嘴,不管活着还是死掉,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张嘴乱说;其次,再给汤和一些链沫,让他咬死是他技不如你,非是故意落败,这样其他家族就不能再挑你的刺,苏家的生意就不会受大影响。” “还有其他的没?” “有,做些善事,譬如说开粮赈灾、广设学府,这样普通民众自然会为你说话,渐渐地大家都会认为舞弊只是误传,你没能进入剑派仅是另有原因。” “那苏家呢?你刚才提了,可还没说到呢。” “苏家的话,我想得让苏伯来办。一方面要广修书信,通知亲朋好友,让他们管好舌头,不得再议论此事;另一方面则是给族中的仆役和伙计们提高赏俸,让他们不要苏家出了点变故就另投他人。”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分析地可以说头头是道。 苏年锦已经没在流泪了,心情也终于好上些,道,“我那些亲戚只知道烦我,还是弟弟你好,全是为了我考虑,我前面骂你,你不要怪罪。” “但是下一回呢?” “下一回?你不还在我身边...”话刚要说尽,苏年锦才想起李之罔一直念着要去南仙,转而道,“没有下一回了,我会管好自己的。” “那就好。”李之罔把另只手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近乎嘱托般道,“我无法一辈子都为姐姐分担,姐姐切记一定要走正道,不可事事取巧投机,这不但不是长久安稳之计,更有毁身葬族之险,姐姐千万切记。” “我会记住的。”苏年锦重重点头,示意她已铭记于心。 之后,二人又闲聊一阵,李之罔在确认苏年锦情绪已经平复后便告辞离去,这次苏年锦没有再自怨自艾。 她抬高手掌,近乎失神般地盯住手心的草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弟弟。 ... 苏年锦的舞弊事件虽然在事情发生后便得到了迅速的处理,但仍然历经数月才彻底偃旗息鼓。最后的结果便是再没人主动提及苏年锦舞弊一事,她仍然是苏家的小掌柜,至于为平息风波耗费的链沫,也让苏家在兆天年彻底失去了扩张的实力,只能暂时先稳固住基本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成为了苏家热议的话题,那便是苏岩和苏年锦吵了起来,搅得整个族内都鸡犬不宁。 具体来说,便是苏岩觉得苏年锦既无法再进入剑派,而她如今已满二十九岁,正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为了日后能够安稳地继承苏家已然不小的势力,是时候择一夫婿。但苏年锦根本就不接受,对于自家父亲的唠叨始终左耳进右耳出,数个月的折磨下来,她本身就脾气不好,终于是忍受不住彻底爆发,与苏岩大吵一通,直接将苏岩气得起不了床。 对于上述的事,李之罔很是清楚,毕竟为了收拾舞弊这一个烂摊子,他已几个月没有出镖。但念着这是苏家内部的事,他始终没有插手,直到苏岩连床都起不了,才终于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干些什么了。 他穿好衣裳,没有通报任何一人,径直地闯入苏年锦的书房,虽然注意到她正在回信,但并不在意,以近乎冷漠地语气道,“走,跟我去向苏伯道歉。” “呵,我爹给了你多少链沫,竟然把你都说动了。”苏年锦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写回信,“那老匹夫死了更好,这样我才好继承苏家,也没人再催我结婚!” “你就是这样说你父亲的?!”李之罔一手拍在桌子上,直接让苏年锦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漆黑的长痕。 她抬起头来,发誓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怒的李之罔。 “跟我过去,或者我擒你过去。” 短暂权衡之后,苏年锦站了起来,一把将注定要重写的信纸扔到纸篓里,回道,“我跟你去,但要我结婚绝不可能。” 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而亲如亲姐弟,时而又恶如陌路人,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多余的任何一句话,只默默去往苏岩的小院。 在李之罔看来,苏岩的状态还算不错,虽然一直在咳嗽,但气色并不像患病,只要修养阵就没甚问题。他以眼色示意进来后便坐定不动的苏年锦,但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他只好自找话道,“苏伯,听说你生病了,我和年锦姐姐便过来看你。” 苏岩又是咳嗽数声,靠在床头待气息平复后道,“李公子有心了,我这咳嗽乃是以前旧疾,突然发作倒是让人不省心了。” 虽是说给李之罔听得,但其实却是想让苏年锦不要在心中责备自己。 苏年锦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见自家父亲都给了自己台阶下,也不再怨气,走到床头坐下道,“可找医师来看过了?我以前就说这旧疾拖不得,您老不听劝。” “哎,我苏家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得,都不听劝。” “我哪有不听劝,只是我还年轻嘛,不想去想那些事。” 李之罔看父女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也不再待在屋内做个杵竿子,默默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苏年锦才一脸疲色地出来,看来父女二人还是谈得不好。 “为何这么关心我和我父亲?”回去的路上,苏年锦伸展个身子,问道。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模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李之罔停下步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越是这样,我越是见不得旁人父女为恨,更何况是姐姐你。” “怪不得你今日会这么生气,之罔啊,你的命,也真是够苦得。” 二人说着,来到亭子里坐下,就着夕阳夕色闲谈起来。 “你觉得,我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吗?”苏年锦紧盯余晖,没有看向李之罔。 “过完年,我就要走了。”李之罔没有回答,而是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前个月我打听到南洲的瘟疫好上些,怕是再过段时日宣威大桥就会解开封锁,我得先赶去岭南道。” 苏年锦没有太过震动,扳起手指数起来,“那也就是说还有五个月咯?” “差不多。”李之罔点点头,“但也说不准,说不定会提前动身,我在苇罗州有些故人,临行之前觉着还是去看看为好,毕竟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那我说,你不要走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李之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年锦,她的瞳眸中正反射出那即将湮灭一切的夕阳光彩,绚人心魄,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很容易地就显示出她极为艰难地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得走,承诺就是承诺。” “那我懂了。”苏年锦毫不失望,不然这就不会是她所认识的李之罔了,“你给我说这些,是觉得你走了之后我再无人可支撑,其实便是变相地让我择夫纳亲。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事实上完全可以。” “不会,姐姐你本质上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你平常的做派将这给掩盖住了,若无人为你遮风挡雨,你终归会枯萎。” “呵,原来你还会看破人心。”苏年锦轻笑一声,但并未否认,“行,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发出告示来,就说我苏年锦要择夫了,有胆的就自投履历上门。对了,连同方削离的事也一起办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让方削离在毗湘城插枝落叶,不跟你一起走。” “姐姐你也挺会看破人心的。”李之罔笑起来,“结婚不是坏事,希望我从南洲回来的时候,姐姐家庭美满,最好还生下个外甥来。” “就你话贫。” 苏年锦也笑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她父亲说了数月都不能让她转意,李之罔短短几句话便让她轻易答应。 等她真正想明白已经在很久以后,那时南洲已彻底破碎。在终于接受了李之罔的死讯后,她才知道,有些人虽没有血脉的联系,但却是天生的亲人,而她和李之罔便是这样的关系。 第52章 姻事 既然答应下来,就再没有反悔的必要,苏岩很快就将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苏家的门槛都几乎要被人踩破,毗湘城中几乎有头有脸的家族都递上了门贴。 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她从未是毗湘城的中心人物。乱世之际,实力才是关要,所谓的面皮终究是碗底的作料。但随着苏家彻底吸收李家的势力,苏家已然成为毗湘中的豪门显贵,苏年锦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从前对她爱搭不理的各大家族都派出了自家的公子,以期盼能共结连理。 “姐姐,你看看?”苏年锦的书房中,李之罔拿出两份册子来,其中一份递给了苏年锦,另一份则递给了在他身后站定的方削离。 至于不讨苏年锦喜欢的方削离为何也会在此,则是她答应了也会一起张罗方削离的婚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苏岩和李之罔在忙活。 “嚯,第一个就是张家的小儿子,人长得不错,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吧,有辱仪容,不要。”苏年锦翻看到第一页,草草看过便下了决断,随后翻到下一页,“郝家的大儿子,三十二岁,面相有点老。我记得他有些贤名,听说既孝顺又能理事,但郝家早就没落了,如今不过几家酒楼而已,太穷,不要。” “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长得还歪瓜裂枣的,不能要。还有这个,这么胖的死肥子也敢自荐,真是不知好歹...怎么全都不称意,不是中看不中用,就是能力好却家道寒微,难道就没有长得又帅气家世又好得吗?” 记载了几十个人履历的册子被苏年锦全部翻完,结果她却一个都看不上,总是能找出些微词。 “这已经是第二批了,你若再看不上,毗湘可就没人选了。” “没有就没有呗,我答应要结婚,又没说立刻就结。”苏年锦毫不在乎,一把将册子扔回给李之罔,继续道,“先不说我的事了,我之前给你说过吧,岭南道有个我家的远房亲戚,定居在柳叶州的柳叶城,本是准备把孩子寄居到我家的,但却出了变故,要延后到明年开春才能动身,还记得吧?”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是记得苏年锦曾提起过一次。 “我寻思着你去岭南道还要多待段日子,便擅自在信中把你的事儿告诉了王家家主,届时你过去了,直接拿着我写的信去寻就可,王家会好生招待你的。” “罔哥,这次运镖去岭南道?”方削离突然插话道,“我们可还没运过这么远的镖呢。” “之罔要去南洲,自然是得先去...”话说到一半,苏年锦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忙找补道,“额,之罔他去岭南道是处理些事情。”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瞒住方削离了,叹口气让方削离坐下,道,“老方,我不是有意瞒你,南洲的情况现在我们谁都不了解,即便是我都不能保证能安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带你上路。你明白?” “罔哥,你...越走越远了。”方削离埋下头去,哭啼着道,“当初我们刚到天湘州的时候,你说过段时间就去南洲,但几年了都没有动身。而现在你要走了,却不带我,罔哥你莫非已经忘了,我是南洲出身?!”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现在带你。你跟我走镖也有一年,还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南洲的情况绝对比这更糟,我带你走,只是害你。”李之罔看眼看戏的苏年锦,又是叹口气,“现在打开册子看看,喜欢哪一个,我明天就安排你和对方见面。” 虽然方削离是半妖出身,天生顶了个猪头,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苏年锦的三千链沫淫威下,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良家女子或自愿或被胁迫着投来履历。 “罔哥决定吧,反正你都定下了我的去留,要与谁结婚,还是依罔哥的。” 方削离说完,把册子好生放在桌子上,又向二人行了个礼才默默退出去。 “怎么,不去劝劝?”苏年锦道。 “算了,以后他会想明白的,我这都是为他好。”李之罔再叹口气,拿起册子翻阅起来,“老方虽比我大,但脑子钝,不太理事,不能敏锐地注意外界的情况。诶,他既然都说了,就我们俩先挑挑,觉得不错的就先见面,总有他喜欢的模子。” ... 话分两头,这边李之罔和苏年锦还在翻阅册子评头论足,另一边的方削离已陷入了极度地落寞。 他出身在卢虹山,自幼也是长在山里,成年后在山下的郭旗县找了份差事。虽然由于人妖杂居的缘故,南洲人早已习惯了半妖,但他长相不好,天生顶着个猪头,在城镇的生活中一直受到若有若无的歧视,这种情况在来到中洲后更为加剧,以至于他一直想着能够回到南洲,回到卢虹山。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有生之年都回不去了。 方削离胆子不大、缺乏主见,在认识了李之罔之后更是越来越习惯按对方安排行事,现在的他既不敢独自回南仙,却也无法违抗李之罔的安排。 苦闷之下,方削离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这个月的月钱,他尚未来得及交给李之罔。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觉着要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把这个月的月钱彻底输个干净,至于李之罔问起来,他只说不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先去找了镖队里的镖师,运镖的路上他们几个总会背着李之罔小赌几次。但不知为何,以往嗜赌如命的镖师们却态度大转,无论赌什么都不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方削离只得离开苏府,去地下赌庄碰碰运气。 赌庄们的打手对方削离印象深刻,毕竟苏年锦当初带了六千链沫来将他赎走可是轰动了地下世界好一阵子,而且还警告了东家,绝对不允许方削离再来赌。 故此,打手强横地拦住大门,一脸冷漠道,“你,不准进去。” “我有带钱。” 方削离小心谨慎地露出自己干瘪的钱袋子。 “带钱也不行!”打手啐口痰,“苏家小掌柜说了,若是你再出现在我们这儿,便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你识相的话,就尽早离开。” 方削离赔个笑,觉着没必要在一处吊死,便折返身子,看其他地方能不能容纳下他。 “诶,你是苏家的?” 他刚转身,后面便响起个声音,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从赌庄的门口探出个头来,他只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公子哥继续问道,“在苏家哪位手下做事?” “李之罔,公子有事?” 公子哥的瞳孔一下张大许多,笑道,“方才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家大人是我好友,既然想赌,便由我来作保,保你无虞。” 一听到能赌,方削离一下意动,止不住地拱手道谢。 “陈公子,这样...不好吧,我家东家前面答应苏小掌柜的。”打手知道公子哥的身份,极为客气,但还是委婉地传达出拒绝的意思。 “没事儿,等会我亲自去给唐老大说,他会答应的。”公子哥一掌拍在打手胸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五十链沫来,“这点钱你自个儿留着,下了工去小酌几杯,缓缓疲。” 公子哥既然都这么说了,打手也不好再阻拦,做出个退避的手势,放任公子哥带着方削离进入赌庄。 方削离本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使诈,谁料公子哥只留下句“你放心赌,我去里面休息,没链沫了再找我便可”,便放手任方削离去赌。 待公子哥走后,方削离又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子,只有七十链沫,他决定玩些小得,两链沫两链沫地来,这样能玩得久些。 赌骰子太快,他便选了牌九,比较耗时间。 刚开始运气还不错,一把双斧头、一把地杠牌让方削离通吃全场,接下来更是连胡两把天牌,让他乐开了花。 “哎呦,我肚子疼,你们先等等,我去上个茅房。” 方削离对桌的赌客突然道,也不去问桌上的三人,抓起几张草纸便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连同方削离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怎么说,等还是再组人?” “组呗,还能等不成?反正他也没赢,不回来是他自个儿的事。”说罢,另一人便喊道,“这儿差个人,哪位来凑个局?” 方削离也想继续赌,便不阻止,反正那人回来了,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他可什么话都没说。 赌庄人不少,立刻就有一个坦胸大汉坐了上来,四人话不多说,即刻开始下一把。 之后方削离的运气就急转直下,不是牌太小,就是大牌比不过别人,连连输链沫,而他对面的大汉却把把做大牌,没输过一把。 渐渐地,方削离的钱袋子越来越干瘪,但这次比之前好,他一直有在算自己的剩余链沫,眼看不多,便就不赌了,道,“今个儿输完了,我先走,你们再找别人来。” “诶,走甚,还没玩尽兴呢。再玩几局,待黑天了再散场。”坦胸大汉第一个不答应,阻止道。 “真不多了,小赌怡情,小赌怡情,今天就到这儿。”方削离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忽得感觉到肩上多了只手,回头一看,前面领他进来的公子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公子哥笑道,“没钱了?没事儿,李之罔是我的朋友,你尽管玩,输得算我身上,赢得归你。” “这...”方削离确实是想继续赌,毕竟大汉的牌实在太好,没玩多少局袋子就干瘪,多少是不尽兴。 “玩就是,跟我客气作甚。”公子哥把方削离按下,朝桌子上扔出三百链沫,一时间又不见了踪影。 “继续呗。”坦胸汉子大笑一声,手已经动起来开始洗牌。 方削离也不矫情,当即收好链沫,又是赌起来。 这一夜,他有输有赢,往往是赢一局输两局,快散场时,一数,手中竟然只剩七十二链沫,而那公子哥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刚站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腿有些发软,却是瘾过去后才知道自己又赌输了多少,不禁胃胀肠缩,不知道该如何向李之罔解释。 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走过来,道,“方公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到这个时候,方削离如何是不知道中了对方的套,但没办法,小厮身后还跟着数名壮汉,他若是不从,说不得性命都会交代在这儿,便让小厮在前引路,自己跟在后面去见那公子哥。 ... 说实话,这段时间来,苏年锦的心情都不算好,先是为了压下舞弊风波耗神费力,又开始选夫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她的睡眠时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缩短了,这甚至还是在李之罔的协助下,若没有他,不知道她自己会多么辛苦。 今天一样,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却是约了城南的龚家谈生意,准备采购龚家在城外的一块土地,以用作药田。 坐在马车上,苏年锦直接就睡了过去,吩咐翠儿到了酒楼再叫她。 结果这一觉却无比地长,当她自主苏醒过来,才发现已到了午后,身上盖了张毯子,翠儿仍在一旁守着。 “怎么做事的?!”苏年锦把车帘放下,气道,“我睡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喊醒我?龚家呢,我睡了这么久,可还在等着?” 翠儿有些惶恐,小声道,“早先龚家派人递来消息,说生意取消,我看小姐太过疲乏,才擅自做主让小姐多睡会儿,小姐不要责罚我。” “龚家取消了生意,为何?”苏年锦有些郁闷,她家和龚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怎就突然取消了,莫非有其他家族的插足? 翠儿却只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说,龚家绝不可能不说缘由就取消生意,他们承担不起这样背信弃义的结果。” “龚家的人...龚家的人说,他家家主看错了苏家,原来小姐是一个...在背后嚼舌根、乱非议的恶毒人,龚家再不会和苏家做一笔生意。” “岂有此理!”苏年锦一把拍在软椅上,“满口胡言乱语,你现在去安排,就说我要与龚钦韦见一面,向他请教什么叫嚼舌根、乱非议。” “是,我这就去办。” 翠儿说完便恭谨地退出马车,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去而复返,还带着另一名苏家仆役。 “怎么了,有事?”苏年锦问道。 “是,陈家说和我们的铁器合同取消,要我们赔偿定金。” 如果一件事是凑巧,两件事一齐发生那便是另有隐情,苏年锦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她尚无法确定,只吩咐车夫即刻回府,又对翠儿道,“去找之罔,让他到我书房来,就说有要紧事。” 第53章 生隙 “陈公子,欠您的链沫明日我便还上,绝不失言。”方削离埋下头颅,显得极为谦卑,只不过还链沫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苏府,大门不出,眼前的公子哥上门追债他也不应。 公子哥轻笑一声,显个蔑视的眼神,道,“我家财万贯,何虚这点链沫,不过看在与你家大人交情非浅罢了。” “那陈公子找我是?” “来,你先坐下。”公子哥抬手让下人拿个椅子过来,待方削离坐下后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心仪苏家小掌柜久矣,但两家素无生意来往,故总不得见佳人容颜。这次苏小掌柜招夫,我也投了,但却一直没回音,所以想向你打听些消息。” “这...”方削离以为对方在打李之罔的主意,结果落脚却是在苏年锦身上,不禁有些哑然,随后想到今日白天时苏年锦对册子上的年轻俊秀挨个吐槽,没一句好话,果断道,“我只是苏家旗下的一名普通镖师,陈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公子哥丝毫不信,边摇头边道,“为了博得苏小掌柜的芳心,我也颇下死力调查了下你,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不但是李之罔的手下,还是他带到毗湘城的过命兄弟。而如今苏小掌柜与李之罔结为义姐弟,你说你对苏小掌柜什么都不知道,是否有些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陈公子,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方削离泄气般埋下头去,忽得感觉到两肩传来强大的握力,回头一看,两名壮汉正提着把屠刀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公子哥也不再装了,直言道,“赌庄后面有个养狗厂,专供云客酒楼,恰好,云客酒楼便是我家开的。现在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什么都不说,哥们你说不定就要丢些零件去喂狗了,自己想吧。”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陈公子,你放我走吧,链沫一定还清!” 方削离跪倒在地,抓住公子哥的裤腿就哭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尚有一丝良知,知道苏年锦说过的话绝不能进入众人耳,否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刻钟。”公子哥轻蔑地看上方削离一眼,对手下吩咐道,“一刻钟他若什么都不说,便拔他牙,拔到剩都不说,便直接切碎了去喂狗。对了,记得煮碎些,那些狗金贵,怕是咬不动这猪妖的死皮。” 说罢,公子哥便拂袖而去,丝毫不管方削离的凄苦模样。 方削离坚持的时间足足超过了一刻钟。当公子哥又踏步归来时,他的嘴里已只剩下两颗后槽牙,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给他漱下口,听听是求饶了还是死撑着。” 手下人办事麻利,一人去打水,一人抓住方削离的头发把他提起,不一会儿就灌了半桶水进去。 “张家的小儿子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郝家的大儿子年纪大,又穷不要...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还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能要...” 原来方削离已经神志不清,胡乱复述着苏年锦曾说过得话。 陈公子顿时怒气上涌,不为别得,就是因为他左鼻处有粒黑痘,这话中说得不是他还有谁? “这婊子,亏我觉得她还不错,竟敢这么编排我。我真是生了痴妄糊涂心,才想与她共结连理,和陈苏两家为一家。”看准苏家只有苏年锦一人能继承家业,谋划着吃绝户的公子哥恶狠狠道,“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他说得任何话都记下来,我这次要苏家吃不了兜着走!交代完了,便把他丢到江里去,活下来算他命大,死了便算他背叛主家的代价。” ... 当苏年锦赶回书房的时候,李之罔已经到了,原来他在坊市里采购物资时也听见了针对苏家的传闻,顿感不对,立马赶了回来。 “我这边没有确切地消息,你那边是怎样?”两人坐定后,苏年锦先说道。 “我是听两个老大爷说得,说你在背后编排人,将毗湘城中一尽家族都极尽贬损,而这甚至还不是最遭的。更要命地是,此前入门测试时的事儿又被提起来了。” “舞弊?” “对。” 苏年锦顿时怒上心头,骂道,“这事儿都过去快半年了,怎还有人提?华琼剑派托李家的关系给压了下来,胡为菲被你暗中杀了,汤和也被打发了笔链沫去了别处,就这样还有人旧事重提?!” 舞弊一事是苏年锦永远的痛脚,毕竟她是商贾之家出身,信用是天然的金字招牌,要是丢了这个,苏家也会立刻没落。 “这个容后再提。”李之罔皱下眉,他最见不得就是苏年锦一遇到事要么勃然大怒,要么急急躁躁,安抚后道,“我有仔细询问那两大爷,他们说得都是你那日在书房说得,我们的谈话怕是被人偷听了。” “那日只有三人在,你,我,还有方削离,还有谁能泄露出去?”说到最后,苏年锦已有些沉默,她自然不可能,李之罔做事周密,也不会胡说,这么看来就只有方削离一人了。 “我已经派人去叫老方过来,他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待在屋里,应该不关他的事。” 李之罔虽是这么说,但既然已经派人去叫方削离,多少是不放心。 结果,二人焦急地等了阵,方削离没来,反倒是下人传来了方削离自杀的消息。 李之罔心顿时就凉了半截,一方面是已经猜出正是方削离把谈话内容给泄露出去,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方削离是否还活着,赶忙问道,“发生什么了,他现在状况还活着。” “还活着。”下人火急燎燎地赶过来,捋口气道,“我去叫老方的时候,他说要换身衣服,我便在外面等。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老方都没出来,我又听见了板凳摔在地上的声音,以为是老方这几天生病走不动道,便推门进去了,才发现老方是想上吊自杀,这才救了下来。” “好,你下去吧,这儿有五十链沫,算给你的奖赏。” 苏年锦一直没说话,待下人领了链沫退下后,才嘲笑般道,“现在怎么说?你兄弟干的好事,我苏家以后还能不能在毗湘立足都是个问题。” “我先去看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罢,李之罔拔腿就走。 “等等我,我也去。” 方削离确实是生病了,被扔到江里后他福气大侥幸抱住了一根浮木,但也不甚染上风寒,宽大的身躯一下消瘦许多。即便如此,李之罔也想问个缘由,但见方削离整把牙齿都没了,顿时气也没了,只拉住他的手恨恨道,“老方,你说,是谁做的,我给你报仇。” “都是...我的错,罔哥,我对不住你和小掌柜...” “没事,活着就很好了,年锦姐会谅解的。”李之罔先一句话把苏年锦给噎住,随后道,“你且说是谁逼问的你,我给你报仇,也给年锦姐报仇。” “只知道姓陈,很年轻,云客酒楼好像是他家开的。” “陈玄饰。”苏年锦接口道,“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幼子,云客酒楼便是他家开的。” 李之罔点点头,不多说,安慰方削离道,“事已经发生了,你就安心养病,其余地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不然百年之后我在下面如何这样能见辛大哥、三哥和许渠他们?当时离去之时,我便说了一定要带你回南仙老家,好好养病,事处理好我们即刻就走,再也不待了。” “罔哥...” 李之罔再不多说,连连轻拍方削离手背数下,便出门去,苏年锦也跟了出来。 “你想怎么做?”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之罔,“别说你要杀了陈玄饰,他有陈家做后援,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这场较量总归要落到桌子上来谈。” “谈,怎么谈?”李之罔嗤嗤笑道,“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假的?没有那些话,老方怎么会差点就死掉?” “你怪我?”苏年锦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极而笑,“是你让我去寻个夫婿,但你看看那些人又都是什么鬼样,便觉得我能看上眼?再说了,不是方削离自己把不住嘴会有这档子事?!李之罔,你给我记住了,我苏家若是在毗湘城再做不成生意,你和你兄弟就是最大的罪人!” “生意,生意,你钻钱眼里去了,成天只知道生意!”李之罔毫不相让,回击道,“我也告诉你,生意是你苏家的,和我没关,和老方也没关!我不管陈家有多强,陈玄饰必须死,而且就在今天!” “行,你去。”苏年锦恨铁不成钢地看上一眼,一屁股坐到庭院里的石台上,“只要陈玄饰死了,我便昭告天下,说是你杀的,和我苏家没半分钱关系。” “好好好,有难了想着我,现在觉得我是个麻烦,便一脚踢开,真是当得个好姐姐,算我眼蒙了、心晕了,遇见个掉进钱眼里的姐姐!” “那你尽管去,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眼看二人不说要打上一场,也是分道扬镳的下场,一个声音突得响起,却是苏岩从院外走了进来,只听他道,“大老远地就听见这边沸沸扬扬的,还以为有几十个人,怎就你俩?” “爹,你怎么来了?” 苏年锦站起身来,李之罔也行了个礼。 “听到些传闻,下人说你们在这边,便过来问问。”原来苏岩也知道了,他有些不解地道,“你俩感情一向不错,怎今个儿就闹了红脸,与传闻有关?” “没有的事,爹你多想什么呢。”苏年锦摆摆手,“是之罔的兄弟生了病,我说要请医师来看,他死活不让,这才起了点争执。” “李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生病了肯定得去找医师,可不能拖着掖着。” “是,苏伯教训得对,我等下就找医师来看,不再耽搁了。” 既然苏年锦不想透露,李之罔便顺着说下去。 苏岩点点头,道,“那李公子就留下来照顾你兄弟。年锦,跟我走一趟,有些事想问你。” ... 夜深 苏年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日苏岩问过话后,她很快就赶了回去,却没有一丝李之罔的身影,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陈玄饰还活着,昨日她还见到了,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总担心李之罔刺杀不利,已殒身别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想着,她越来越为自己当日的举动而懊悔。为什么要一步步地激怒他?又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又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说话,认真地分析利弊?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苏年锦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心想,就这样吧,还是早点睡得好,明天还有至少三个家族需要她去谈判,得养足精神才行。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朝外喊道,“之罔?”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苏年锦披上衣服便去开门,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太清,只认得出两只明亮的眸子,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李之罔。 “这十几天你去哪了?”苏年锦点起火烛,把屋子照亮些,问道。 “去杀陈玄饰。” 李之罔浑身散发出一股淤泥般的臭味,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死了?” “死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湘川江上。不用担心,我伪造得不错,谁都会认定他是饮酒过量失足而死。” 陈玄饰真的死了,苏年锦本该怒火冲天,但她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至少她弟弟是活着的。 她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带方削离走?” “不,我要留下来。”李之罔道,“这段日子我潜伏在陈玄饰身边,知道你的处境很不好,我得把老方搞出得烂摊子收拾好才行。” “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天,苏年锦终于是笑了,“那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要知道,至少有七成的供应商不再和我们合作,五成的家族主动终止合同。更为关键地是,陈玄饰死了,陈家就算找不出破绽,也大概率会把他的死栽在我们头上。” “你的话是从陈家传出来的,只要处理好陈家,一切就迎刃而解,其他家族都不为惧。而要对付陈家,要么文斗要么武斗,就这两条路。”当日只是气话,李之罔怎可能抛下苏年锦独自离开,故潜伏期间一直有在想法子。只听他道,“文斗便是家族议事,一切摆在台面上来说,这点老方是关键,他不能再留在毗湘,要送出去躲一阵子,这样就没有把柄,你说得那些话只当是胡诌。武斗便是彻底拿下陈家,让苏家取代陈家成为新的三大家族,这样再没人敢随意置评,问题自然消解。” “方削离得走,这样,我让翠儿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到时候也好联系。”苏年锦想了想,觉得文斗有可能,但武斗却不怎么现实,“陈家根基厚实力强,认识地朋友也多,这武斗怕是不太行。” “行,为何不行。”李之罔决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人脉来,“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李杓是我的老朋友,我已写了封信过去,让她借我队人马,到时候陈家必然不存。” “对哈,我还忘了,你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你要托李坊找李家帮忙呢。”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放松下来,提醒道,“信寄过去要两个月,人过来怎么都得一个月,这三个月万不能松懈。但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肯定属于我们。” “嗯,我知道。明日我先与爹爹通个气,自己也照往常行事,反正不让陈家升起警惕。” 第54章 串通 此事说来简单,便是陈玄饰贪恋苏家家业,投了履历,只可惜久无反应,偶然撞见方削离后歪打正着,竟把苏年锦对毗湘一众家族青年才俊的评语悉数撬出。他自然心有不忿,通过手下人将评语传出,使得苏家风评急转直下,不仅扩张之势收敛,就连稳住基本盘也成了难题。 就在这样的时候,陈玄饰却突然跌江而死,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乃是苏家所为,但陈家在把他的尸骨打捞上来后,还是直接将棺椁停在苏家大门前,讨要一个说法。 这时候作为苏家家主的苏岩出面了,他根本不承认苏家与陈玄饰之死有关,同时直言陈家家主陈厚德,针对苏年锦的诽谤,他已报给中义院,不日就会召开家族议事,以裁定一切。 苏岩、苏年锦、李之罔商议后的结果很简单,便是一个字,拖。只要拖到梵惑道门的人来,到时任凭什么家族都不在话下,这可谓是真正的力大砖飞。 “你说,陈家会听信我们的安排,等着家族议事吗?”一日,苏年锦向李之罔问道。 “不会,陈家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也清楚家族议事不过是道蒙蔽视听的棋,绝不会老实进入我们的计划。” “那应该做什么?” “加强防卫吧,这时候已不是商业斗争,而是家族间的你死我活,他们不会再怕脏了手。” 苏年锦乖乖照办,这让她得以在一次外出谈判中躲过了陈家的伏杀,虽然是以三名家丁的死亡为代价。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不外出绝不可能。”苏年锦虽有些惊魂未定,但气色并未受太多影响,“现在外面都在看我们的应对,若是缩在府里,便是落了下风,本就对我们不满的家族只怕即刻就会倒向陈家。” “但你要清楚,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李之罔也是一脸愁容,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负责防卫工作,知道苏家的底蕴,扳着手指道,“现在我们一部分人手要守着大宅,一部分要看着码头、酒楼,一部分还要留在药庄、农田,人手早就捉襟见肘了。” “镖行的人呢,给他们三倍月钱,把他们也叫进来。” “已经做了,但很多人都觉得风险太高,没有接受,整个镖师队伍里也就三十来人应下了这份差事,而且为了害怕里面有陈家的奸细,我还得给他们分队,保证至少有一个苏家的人看着。” “无论如何,再抽点人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显出弱势来,否则就满盘皆输。” “不可能。”李之罔摊开手来,一脸无奈,“除非有多的人手,不然现在只能这么分配,要知道你家的亲戚、交好的家族、旗下的骨干,能借的人手早就借了。” 苏年锦两指按在桌上敲打,忽得道,“你漏了一个人,张赣,他在平苏县的人手不少,足够我们用了。” “不行,他和我们有仇,这样做完全是引狼入室。”李之罔直接拒绝,虽已过去年多,但他还犹然记得在张赣的药庄时数番险象环生。 “年初的时候我有问过他,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并没放在心上,之罔你也该放下了。再者说了,唐礼非还在我们手上,这可是他的命门,绝不敢趁乱生事。况且,我们危急时刻召他,本就是信任的表现,他若是知道点分寸,也该明白要投靠谁。” 苏年锦连说三个理由,直接将李之罔的质疑打碎,最终点头道,“你觉得他可信,那你便唤他来,但我不和他打交道,他的人手也不由我管,具体要做什么安排都由你来定,不用问我。” 这边二人谈完,后脚苏年锦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苏岩。苏岩并不知道之前在平苏县发生的事,故此对张赣的印象一向不错,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在张赣尚未赶到的时间里,苏年锦为了保险起见,暂停了外出,但在张赣赶到后,她即刻展开行动,分张赣一部分队伍去码头和酒楼防守,剩下的人手则护卫在他身边。这一方面是削弱张赣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张赣本人就在她眼下,能多掌控些。 即便是这样,苏家的境况也没有彻底好转。 一方面,苏家为了拖到梵惑道门的人赶来,家族议事只是有声响而缺乏实际行动,这导致陈家很快就识破了苏家的拖字诀,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包括但不限于伏杀、下毒、收买;另一方面,苏家的所有人,包括李之罔都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认为苏家只要拖住便能迎来最终胜利,故惜身守命,只做消极防守,从不主动进攻。 “这样不行,我们得做点什么。”苏年锦一身缟素,但并无悲伤之意,虽然她的小叔子昨天晚上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头颅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被吊在苏府大门口。 “主动出击吧,不能一直都陈家攻,我们守,这样士气实在太低。”李之罔看向苏年锦,主动请缨道,“你派个人来接替我的职位,让我去把水再搅浑些。” “你一个?这能行?”苏年锦并非不信李之罔的实力,只是在家族力量面前,一个人总归是显得势单力薄。 “能行,相信我。”李之罔用力地点点头,一脸从容地道,“我不杀陈家重要人物,想来他们守卫森严,也难以得手,便专挑些小人物小卒子下手,只要制造出一种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陈家首尾不能同顾,手段必然收敛些,这样我们也能得些喘息。” 苏年锦知道只要李之罔这么说了,就代表他已思虑良久,故没有再推辞,只道,“无论如何,任何时候、任何境况,一定要记得护好自己的安全,我不想苏家活了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你。活下来,一定记住了!” “明白。”李之罔洒然一笑,“为了能见到姐姐,我怎么都会拼尽全力活下来得!” 说罢,他转身即走,一段时间里,苏府再没有李之罔的身影。 第一天,陈家旗下的一家酒楼掌柜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绑在酒楼招牌上,人虽没死,但手脚都被拧断,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第二天,陈家的一名护卫家丁诡异地溺死在水井里,后背上用剑刻了一个“杀”字,五官也被尽数挖掉,随后陈家主母暮后用餐时吃到了这名护卫家丁的眼珠子。 第三天,城南王家——陈家的铁杆拥趸——家主王立坤在回家路上被人劫走,再发现时他被丢在王家大门前,手脚互换了位置,嘴里还灌满了污秽。 第四天,陈家的账房外出幽会小情人,迟迟未归,黄昏时分他和情人的尸体出现在坊市里,两人被揉成了一个大肉粽,若不是杀人的人好心写了账房的出身,任谁也认不出来。 渐渐地,毗湘城里出现了一个称呼——白昼鬼,因为此人只在白日里杀人虐人,只要太阳熄下去就绝无事情发生。但人们还是极度地恐惧,不仅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也只敢待在家中,而且还得三五好友或者家人齐聚,生怕一个不留神身边人就被白昼鬼掳走。 除此之外,人们还注意到,白昼鬼单日虐人,双日杀人,且一日只有一个名额。由此产生了一种极为诡异地现象,毗湘城的居民开始敏锐地关注今日是否已经死了人、是在哪儿死的人,只要消息传来,大家伙便都松口气,暗呼又多活一日,随后外出采购物资,又匆匆回到家中。 白昼鬼为非作歹,统领毗湘的三大家族自然有义务剿除此人,但无论派出多少的人手,白昼鬼总能得手,甚至不止一次地当着三大家族的面逃出生天。随着调查的深入,钱、孙两家发现白昼鬼所杀之人总是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未向民众澄清,但却渐渐地出工不出力,毕竟陈家势弱,对他两大家族来说总有明里暗里地好处。 总而言之,白昼鬼仍横行于世。 钱、孙两家能发现,陈家自然也有注意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这是苏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只可惜发现虽是发现了,但却仍无计可施,陈家只得暂时放下攻势,让疲于防守的苏家有了喘息的空间。 李之罔看目的已成,便准备回去一趟,毕竟他出来时间不短,又孤军作战,随着陈家防守的加强,多少是受了些伤。 谁料陈家没消停几天,攻势忽得加猛。之前两家虽在打,但还没有放在台面上,现在陈家却是各路出击,袭击商队、烧毁粮仓货船,一下把苏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一下加剧许多。 李之罔不明白陈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便决定先不回去,想观察阵再做打算。只是他不仅情报打听不到,暗杀也始终不成功,陈家似乎要把他彻底打杀干净,竟派出了五、六名老古董追寻他的踪迹,导致他只能疲于奔命、勉强藏身。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被追到江边,在诱杀了两名老古董后,终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府,结束了白昼鬼的白色恐怖。 “什么!?你说你把守卫苏府的职责交给了张赣负责?”在听到苏年锦的话后,李之罔满脸不可置信。 “张赣如今修为已来到了武道六等,只有他能接下这个职位。”苏年锦早就料到李之罔必有疑问,故解释道,“我把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给他说了,在知道我们有如此强大的后援后,他已彻底宣誓向我效忠,你不用担心他的忠心。” “可是...他非是常人啊。平苏县的事你也知晓,张赣隐忍如老鳖,不能以常理视之,说不得就会背刺我们一刀。” “这你不用担心。”苏年锦拿出一柄钥匙道,“这是唐礼非目前待的地方的钥匙,只有我知晓。而且这钥匙还有个奇妙功效,只要我将它捏碎,唐礼非便会心脏骤停,可以说,有了这柄钥匙,便彻底拿捏住了张赣。” “我说呢,我记忆中的年锦姐可不会轻易授信于人的。”效忠没有让李之罔松口气,反而把柄才让他感到尤为地安心。 “哈哈,我比你阅历深多了,自然明白言语最是虚假的道理。”苏年锦轻笑声,转入下一个话题,“如今刚过去一个半月,陈家的攻势却骤然加猛,我已派张赣主动对垒,他袭我商队,我便烧他宅邸,你觉得如何?” “好办法。”李之罔点点头,“现在陈家攻势加猛,说不得已不能坚持多久,我们自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得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探探对方的虚实。” “嗯,你回来我就安心许多,先回去睡,歇息好了再聊别的。对了,既然回来了,你就负责原先的工作,让张赣去干别的?” “不用,我就安心当个幕僚吧,最近东躲西藏的,总是有些疲惫。” 说罢,李之罔也不久待,饮干杯中茶水便告辞离去,回到屋中就狂睡不起,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 他并非自然而醒,门外不适宜的敲门声一直不歇,李之罔嘟囔几句,揉把脸才慢悠悠地去开门。 “李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从小掌柜那儿知道公子回来,故提酒拜罪,不知打扰与否。” 来者竟然是张赣,其一改之前的冷漠面目,显得极为谦卑。 “啊?”李之罔愣了愣,醒过神来连忙伸开手道,“张家主请进。” 两方坐定后,张赣先道,“此前不知李公子来历,行了乖张混账事,但公子大量,容我共为小掌柜效力,这才有今日冰雪消融画面。这样,我先自罚三杯,以消往前旧事。” 说着,张赣从盘子中拿出两个杯子来,先给李之罔盛满,又给自己倒满,随后一饮而尽,连续三次。果真如他所说,自罚三杯。 李之罔微眯住眼看着张赣的表演,想来有此时画面,多半是苏年锦不但说了后援之事,还把他和梵惑道门的关系也带了一句,不然张赣何有此前倨后恭的行径,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二人撞见可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 “张家主说笑了,以前我们是各为其主,多有不得以,本就没多大怨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开。如今我们都在年锦姐手下共事,自然要把这不多的磕巴抹平,使苏家更上一层。” 说罢,李之罔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想法并不复杂,如今张赣是苏家不可多得的战力,对方既然主动和解,他也不会故作姿态,徒增事端。 张赣笑上一笑,再把二人的酒杯斟满,道,“我已吩咐人去做几道下酒菜,中午我二人便小酌几杯,等此番事过再豪饮不迟。” “如此甚好!” 在张赣的刻意奉迎下,二人也算聊得火热。 李之罔便问道,“依张家主这段时间主持防卫工作来看,陈家本已在我的威胁下暂时收手,又为何会突然加大攻势?” “那白昼鬼就是公子?”张赣睁圆双眼,又不自觉点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公子离开这么久,定是去干了番大事。” “张家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嘛...李公子觉得今天的酒如何?”张赣依旧不答,反而问起其他的来。 “甚烈,几杯下肚就感觉胃胀火热,当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了,莫非就没有其他感觉?” “自然是有的,这脑袋便多少有些晕沉。”李之罔用手掌拍拍额头,歉然笑笑,“我饮酒日短,酒量羞人,张家主可莫要怪罪啊。” “不会,不会。”张赣摆摆手,突然阴沉笑道,“我在酒中下了药,公子脑袋昏沉才是正理。” “你...你说什么?!” 李之罔按住桌子站将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只死死盯住张赣。 张赣见此,再不掩饰,起身一脚踩到李之罔脸上,狂笑道,“为何陈家会突然加大攻势,自然是我把你们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告诉陈家咯!陈家为图自保,肯定要趁着梵惑道门尚未赶过来的空档将这苏家满门拿下。” “你前面说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各为其主。所以我对你的恨意并不算深,苏年锦才是我一定要杀之人,而为了亲自手刃这婊子,我才假意归顺,实则早就与陈家串通一气,如今时机已到,正是诛灭苏家之时!我先不杀你,待我将她奸污杀了,再提着她的脑袋来看你!” 随后张赣又说了些什么,但李之罔已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张赣已不见踪影,而苏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天上的暴雨只是终幕的挽歌。 第55章 江上 “年锦!” 不知昏迷过去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他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正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偶尔夹杂着几丝哀嚎。 他勉强撑住地板站起,踱步到屋外,才看到整个苏府已陷于火海之中。 难道在他被张赣迷昏之后,苏家已彻底消亡? “还有人活着没?” 他朝外呼喊,但却没有丝毫回应,火与雨已足够隔绝一切的通讯。 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李之罔晃晃头,用手去接把雨水洗了个脸,企图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其次才是寻到苏年锦。 于是他拔出邪首剑来,小心谨慎地在苏府里游荡。 可惜地是,偌大的苏府竟然没有一个活人,似乎在他沉睡之时,张赣已彻底地接管了苏家。 “提着点精神,等今天一过,苏家家业便是家主的了,我们可不能出丝毫差错,不然定没好果子吃。” 李之罔来到大宅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顿时来了精神。 他翻到院墙上,露出个眼睛往外看去,原来是张赣的手下守着苏府,有十几个人。这些人修为都不高,最高的只在武道三等,大部分都在武道一、二等,若是往常时候,李之罔斩杀这十几人只如砍瓜切菜,但现在他却不确定能否拿下。 想了想,李之罔还是决定突袭一番。虽然他能走开,但不知道目前状况,无异于无头苍蝇,还不如拼上一拼,抓个活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干就干,李之罔窜回墙下捡起块石头又反跳上来,瞅着张赣手下眼睛没盯到的地方猛地把石头掷出去,众人即刻就被这突然的响动所吸引,纷纷移目过去。 李之罔已提前蓄起灵气,见时机已到,配合上《惊鸿步》和舟剑式猛地从墙上跳下,一个箭步直冲这些人的老大,眼见其已感知到危险回身,李之罔再不掩饰,灵气外放,剑气即刻自剑尖喷薄而出。 若是寻常,此人绝来不及反应便会被斩杀,但现实情况是此人不仅反应过来了,还在瞬息间移开了一个身位,导致足以劈他作两半的剑气只斩断其一条手臂。 “兄弟们,将他围住!”此人捂住断臂,赶忙喊道。 李之罔自不会留给他如此机会,见一击未杀,已再次欺身而上,速度虽慢上许多,但还是比这些人稍快,一面挥砍逼退围上来的张赣手下,一面已逐步逼近这些人的老大。 “兄弟们撑住,我且去寻家主,定要杀了此人为大伙报仇!” 这些人的老大眼看李之罔已势不可挡,竟不敢交战,转身便走。 “那你便去死吧!” 李之罔看追将不上,也不再想留活口的事,猛地将邪首剑掷出,百十来步的距离正中后心,便见此人呆住两息,随即身子像风滚草般打几个转,最后倒在地上不起。 “谁还敢来?!” 李之罔虽喘着粗气,但一身气势逼人,尽管没了武器,剩下的人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半步。 僵持段时间,张赣手下有人窜掇道,“此人没了武器,便是失了獠牙的猛虎,威力大失。我等人多势众,万不能就此退开,否则家主定不会轻饶。” “将他围住,如今老大死了,只有把他拿下才能熄灭家主的怒火啊!” 立时便有人响应。 “那就来吧,看是你们拿下我,还是我将你们揉个四分五裂!”李之罔皱下眉,但并没有多大的畏惧,没有武器,那去抢便是。 说罢,他主动出击,运用起《惊鸿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一人面前,一手夺下长刀,一手抓住此人脖颈,随后便将其捅个对穿。 扔下尸体,李之罔再度出击,不给别人丝毫包围他的机会,一边杀戮一边转战,顿时便又是斩掉数人。 眼见拿将不下,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提起的战斗心思顿时又熄了,立时外围便有几人逃散开,李之罔瞅准机会,又是杀掉几人。 “好了,现在只剩你了,想活还是想死?”最后一人,李之罔并未杀死。 “我...我绝不会背叛家主!” “哦?有些胆气。”李之罔笑了下,声音更冷,“我给你三息时间,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保证,你会亲眼看到这把长刀从你的嘴穿进去,又从肚子里出来,相信我,你不会喜欢体验这种生命消逝的感觉。” 张赣的手下身子立刻就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李之罔托住,怕是已跌在地上。 “好,第一个问题,苏家怎么了?一,二...” “说,我说!”张赣手下再坚持不住,如倒豆子般往外道,“我家家主假借苏家小掌柜的命令把苏家亲信都调到了别处,然后趁苏家小掌柜外出控制住了苏家。家主现在带着人去杀苏家小掌柜,让我等把苏家一众上下全关进宅院里,一把火烧了。” “小掌柜去了何处?” “湘江河,这是家主亲口说得,绝不会有假。” “苏家的人现在已是全部死了?” “死了,从苏岩到丫鬟都被我们捆了手脚、束了口舌丢在屋里,火势甚大,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都是家主要求的,还请大人饶我一命啊!” “我可从未说过要饶你性命。” 李之罔一刀斩掉张赣手下的头颅,捡回邪首剑,便往湘江河赶去,路上还从途中的酒楼马厩里牵了匹快马以做代步。 他刚赶到湘江河,便见到一艘大船冒着火光往下游疾驰,上面正有人在缠斗,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分辨不出身份。但几乎就是一瞬间,李之罔就确信苏年锦就在大船上。 他眼望四处,见有个渔夫驶着小舟也在盯着大船,便拍马赶过去,喊道,“大哥,靠过来,我有单生意要与你做!” “甚生意?”渔夫听见有生意立马就靠了过来,不过并没有停在岸边,而是隔了段距离。 “大哥你这草船卖不卖,我出一百链沫。” “一百?”渔夫回看一眼大船,道,“太少,三百我就答应。” “那就三百。”如此时刻,李之罔自不会讨价还价,立马就应了下来。 渔夫也是谨慎,在隔空接住李之罔扔过来的三百链沫后才划着船过来,随后什么也不说,把船桨递给李之罔便跳下草船去,不多时就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撸起袖子,也不管自己能否追上大船,拿起船桨便猛挥起来,并大声喊道,“年锦姐,你在没在船上!” 许是他隔得远了,湘江河上风浪又大,愣是好一会儿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李之罔犹不放弃,也不管自己身子状况,不断呼喊苏年锦的名字,大概隔了一刻钟,才见到一个脑袋从甲板附近探出来,回道,“之罔,是你吗?” “是我!”再次听到苏年锦的声音,李之罔几乎欣喜若狂,连忙喊道,“姐姐你坚持住,我这便来救你!” “不要过来!”苏年锦的声音一下变得焦急异常,“这船马上要炸了,你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 “我有船,姐姐你再坚持点时间,我马上就能靠过来带你走!” 这下,苏年锦再不回复了,不是她不想,却是张赣也出现在甲板上,她疲于应对,已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外物。 “不行,大船的速度实在太快,这样绝对追不上去!”李之罔眼看自己脚下的草船与大船相距越来越远,一个荒唐的想法忽得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当初他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担心他遇上无法凭自身之力度过的劫难,便在他手腕留下了三道疤痕,便是三道风痕。之前他随李坊去夜祈江渚时撞见诸神下世,已用了两道,如今还剩下这最后一道。 他看眼手腕的伤口,再不迟疑,一指点出,便见湘江河上风浪骤起,一个数丈大小的水龙卷自他身后冒出。 水龙卷往外扩散,带有极强的冲击力,草船有了外力相助,速度顿时快上一截,甚至比大船更快,虽然有着解体的危险,但李之罔还是感觉有了救下苏年锦的希望。 大船上的打斗声没歇,李之罔便喊道,“姐姐,我靠过来了,你且找个机会跳下来,我把你接住!” 苏年锦闻言探出个脑袋来,却无半点欢喜,反而极为慌张,道,“之罔,你身后的水龙卷怎越来越大。先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可别被卷了进去!” 李之罔回望一眼,也是慌得不行,却是不知何时水龙卷已扩张到三十来丈大小,已是要追上他了。 他本就没停下划桨,这下划得更快,便是一面借着水龙卷的威力往前疾驰,一面又要担心水龙卷追上来,连人带船卷进去。 李之罔终于是驶到大船下,回看一眼,水龙卷已到咫尺,连忙抬头喊道,“姐姐,快跳下来!” 苏年锦探出头来,虽知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休走!” 张赣见苏年锦竟然逃开了,一拳砸在栏杆上,但却不敢往下跟着跳,恨恨地看上两眼便不见了踪迹,怕是提前藏了逃生法子。 李之罔把惊魂未定的苏年锦放在草船上,便又拿起船桨划起来,边划边道,“我们且先离开此处,等安全了再谈其余的。” “走得了吗?”苏年锦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看眼后面便道,“草船速度太慢,逃不开水龙卷的范围,我们走不了了。” 李之罔没有回看,只死命划桨,从苏醒过来,他就没有听天由命的消极想法。 只是人力终究赶不上命运更迭的速度,没隔多久时间,李之罔便感觉身子轻盈起来,周边的江水、风浪全都蒸腾跃空,他不看外界情况,丢掉船桨,一把抱住苏年锦,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二人连同草船都被水龙卷高高卷起,不仅如此,就连大船也逐渐解体,数不清的船只材料腾跃到空中。 “张...赣在...那儿!”苏年锦突然喊道。 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张赣也被卷到了水龙卷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在强大的风压下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何谈杀人? 李之罔一直盯着张赣,生怕他还藏了点什么绝招,但风压越来越大,就连脸皮、眼皮都被吹得鼓起来,他只得紧闭住双眼,牢牢抱住苏年锦,祈祷这一场风浪不会太久。 ... “疼~” 李之罔感觉背后像有蜈蚣在爬般,一下坐起来,随后注意到苏年锦就在他的身旁,他们俩的手还牢牢抓着。 “年锦姐,醒醒。” 李之罔推推苏年锦,她毫无反应,又探探鼻息,发现仍有股温热才松下口气。 历经如此剧烈的水龙卷二人都能活下来,真是难得,李之罔如是想到。 歇息一阵,他站将起来往外走去,却是二人被冲到了一处沙地上,附近毫无人烟,拾些柴火来好度夜。 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刚捡起几根枝条便听到一个响动,顿时警铃大作,拔出邪首剑循着声响靠过去。 “张赣!” 李之罔没想到,张赣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他俩一起被冲到了同一个地方。现在的张赣比他凄惨许多,他尚且能动弹,张赣的双腿却已消失不见,身上披满了长条如棘的疤痕,正凭着尚完好的两只手往树林深处爬行。 见对方已没有威胁,李之罔拨开草丛迈出去,一脚踩在张赣背上,喝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儿都还能再碰到张家主。今日,便让我们的仇怨来个了结!” “公子放我一命,张家的基业都是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张赣仍想着活命的事。 李之罔虽拔出剑来,却没有往下刺去,却是想到比起他,苏年锦更应该是手刃张赣的人。 他不应张赣的话,把柴火夹到腋下,又把张赣两手拧断,便抓起张赣头发往回走,一路带到沙地上。 随后李之罔用沙子把张赣埋住,以防他逃跑,便又回返去拾柴火。 “事情便是这样,我觉得让你来亲自杀死张赣更好。” 晚上,苏年锦醒了过来。彼时李之罔已生起篝火,正在给下午抓起来的鲫鱼穿上木刺,便把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了苏年锦,这其中自然包括苏家除苏年锦外全部死绝的噩耗。 苏年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吱声,就如尊石塑般呆立在原地,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腰间的剑斩掉张赣头颅,随后跪在地上,又如石塑般。 “哭出来会好些。”李之罔放下烤鱼,走上前去,以自己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话语安慰道。 “没事,我洗把脸就好。” 苏年锦说着,走到河边,直接将头埋在河里。李之罔生怕她无法接受噩耗要寻死,也跟了上去,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头又收回去。 过上阵,苏年锦坐起身子,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坐回到篝火旁。 “姐姐,吃点?”李之罔把烤好的烤鱼递上道,“既然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就得更用力的活着才行。” 苏年锦没说话,也没动弹。 李之罔叹口气,把烤鱼重新插在篝火旁,便起身走开,却是要把张赣的尸体给埋了,不然到时候生出什么疫病来,受苦得还是他们俩。 结果,他刚走过去弯下腰来,便感觉后背剧痛,一下昏死过去。 第56章 向南 “现在张赣已经死了,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做?” 李之罔和张赣一样,被水龙卷刮得满身是伤,不过他体质稍好些,硬撑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后,看着照料他的苏年锦,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苏年锦眼睛通红,许是一个人地时候偷偷哭过了,沙哑着喉咙道,“张赣虽死了,但陈家还活着,我要为族人报仇。” “那我们去梵惑道门,去求太上长老。” 苏年锦摇摇头,“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经过这么多事,我不想再去信任任何一人。” 毕竟,苏家突然烟消云散,就是苏年锦轻信张赣,让他贼谋得以实现。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在他昏迷的时间里苏年锦已经振作起来,不需要他再费言徒舌,便道,“姐姐心中肯定已有了去处,告诉我,我送姐姐过去。” “岭南道,去投奔我家的远房亲戚。” “姓王的那家?” “对,苏家的朋友亲戚都在天湘州,本家既然不存,分支也难有活头,只能去远投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况且,你本就要去岭南道,刚好顺路。” 李之罔望向四处,道,“姐姐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了吗?” “还在天湘州,但离毗湘已有段距离,快靠近苇罗州了。”苏年锦站起来道,“这几天我捉了些鱼熏好了,捆在后面的松树上,你将就着吃点,我去把翠儿和方削离带过来。” “多谢姐姐。” 李之罔没想到,苏年锦这时候还惦记着他,只能道谢。 ... 之前因为家族议事的缘故,方削离和翠儿早早地就被送走,这才导致除了李之罔和苏年锦外,还有两人在这场灭门惨案中存活下来。除了庆幸外,方削离和翠儿的归来还带来了诸多好处,包括一架马车、十几套可供换洗的衣裳、一些医治寻常伤口的药品和价值在一千链沫左右的货品。 有了药品的帮助,李之罔的风伤顿时就好上许多,在又额外烤制了许多熏鱼后,四人便匆匆地踏上了去往岭南道的路。 “路线的话,我们先去苇罗州,然后在方罗城转向西,沿着官道一路去到蔽雨州,越过双子峡谷便到了岭南道。届时再穿过观云州、乐岛州、雷火州,便能到柳叶州了。” 虽没有地图,但李之罔还是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他已不再初出茅庐,对整个中洲的地势形貌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雷火州去不了。”苏年锦插口道,“我之前得到消息,雷火州地神隐匿,如今天雷不断,人都跑光了,不是一个好去处,最好绕到败敌州。” “那听你的。”李之罔点点头,扯开车帘,见已快要下雨了,便对外头的方削离喊道,“老方,再快些,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个能借宿的地儿。” “还有就是苇罗州,这么多年一直战乱不歇,很是不安生,一定要从这儿走?”苏年锦对李之罔第一站选择去往苇罗州很是不解,如果寻求安全地话,最好还是从地火州选择去蔽雨州更好。 “没事,我在苇罗州有些交情,能保证我们平安出去。”李之罔道,“再说了,我特意选择走苇罗州还有个心思,那就是想把姐姐引荐给我的故友,到时候你姐姐想复仇,他们能搭把手。” “这...随你吧。” 苏年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显然并不信任他所提及的故友。 李之罔在兆天年的秋天离开了苇罗州,当他再归来时时间已完完整整地走完两年,来到了兆天年的初冬。 官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树木也早早凋零,李之罔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苇罗州便是这样,几乎见不到闲杂人等,不是逃难的百姓便是捉丁的官军,与表面和平的天湘州大相径庭。 四人一路来到方罗城,却见城市凋敝、百姓不存,竟是人去楼空。 “之罔你说方罗城是苇罗州的大都,就是这般模样?”苏年锦走下马车来,说出自己的疑虑。 “定是生了变故,我进去看看,看有没有人还留在城中。” 说罢,李之罔便握住宝剑往城里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走到苏年锦面前摇摇头道,“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见了。” “战乱?” “应该不是,没有丝毫战斗的场面,就像人们突然消失了...或者说迁徙了。” “那我们去冻溪谷看看,顺便看看沿途的城镇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之罔曾给苏年锦说过他在苇罗州的事儿,自然知晓他的故友都在冻溪谷。 李之罔点点头。如今方罗城都人去楼空,他已生起一股不安之感,总得去冻溪谷亲眼见见才可。 结果正如他不安的猜测,沿途城镇没有一个人,就连冻溪谷也不见一人,整个苇罗州的人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 李之罔等人在冻溪谷停留了几天,在补充好饮水和干粮后便折返回方罗城,向蔽雨州进发。 一个月后 苏年锦指着远处道,“你看,越过那座山便是蔽雨州,积藏的货物终于能够出手换些链沫了。” “那今天先在这儿歇息吧,从冻溪谷拿的粮食不多了。”李之罔应道。 苏年锦点点头,“这段时间一直赶路,大家都走疲了,也是暂缓两天回复下精神。那之罔你去打些猎物,我去寻个山洞过夜?” “打猎让老方和翠儿去便行,我往前探探路。”苇罗州不见一人,蔽雨州那边也是阴云密布,李之罔总觉得不甚对劲,便想提前去山对面看看。 “那行,你早去早回。”苏年锦指向不远处的山壁道,“今天就在那儿歇息,你打探完了过来就是。” 李之罔答应声,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随后往山那边走去。 人望山近,踏山方远,虽看着只在咫尺之间,但李之罔还是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爬到山巅。 他举目四望,只见整个蔽雨州都陷在雨幕中,天上阴云漫步,地上河溪成线,不知又是生了什么变故。但比苇罗州稍好的一点是,他能看到一些黑点,蔽雨州仍有人活动。 李之罔收回目光来,寻思着是不是再绕断路,如今看来,蔽雨州也不甚安生。 忽得强风骤起,他不再多待,当即下山。 谁料下了山后,劲风依旧不歇,卷起沙石无数,顿时路都看不清。 “这贼老天,怎一直不安生!” 李之罔骂上一句,寻上块路边的石头挡住风势,准备等风小些再回去。 歇息了有一会儿,风便小了。他探出头来,见能看清路了,便动身往回走。 走到半途,风就完全消了,反而是下起雨来。 李之罔没有带雨具,花骨朵般的雨点一下就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起初他还没感觉到异常,只当是寻常降雨,结果一淋湿没多久就感觉全身瘙痒无比,不禁抓耳挠腮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雨水已由之前的无色变成殷色,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但也就这样了,倒没有其他的感觉,李之罔便迎着红雨赶了回去,刚到山壁附近便看到了苏年锦向外张望的身影,却也不需要他再寻上一番了。 “这雨透着些古怪。”李之罔奔上去道,“翠儿和老方呢,还没回来吗?” “应该是快了,下这红雨,他们自然知道外面不能久待。”苏年锦从马车里取下块脸帕,道,“擦擦脸,说不得淋在身上有些副作用。” 李之罔答应一声,接过脸帕擦起来,又注意到马儿被拴在山洞外,便一边擦脸一边把马儿牵到山洞里来。 这时候,方削离和翠儿也回来了,一人手中拎着两只兔子,一人怀中抱着只獐子,不用多说,自是也被淋了个落汤鸡。 苏年锦仍是拿出两张帕子来,不过全给了翠儿,却是家破人亡后她对方削离就厌恶地不行,从未对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待三人擦好身子后,四人便围着山洞里的篝火坐下来。方削离和翠儿处理死兔,李之罔则把他今天看到的蔽雨州景象告诉苏年锦。 “蔽雨州应该是正常的。”苏年锦开篇就否决了李之罔绕路的想法,“蔽雨州的地神唤作胜遇,传说其状如翟而赤,是食鱼,音如鹿,见则其国大水。蔽雨州降雨自是寻常,又有路人行道,应该没有像苇罗州这样发生不知名的变故。” “那我们得准备好雨具才行,否则就会像今日这样了。” “这不用担心,到了蔽雨州再采购也不迟,主要是考虑到蔽雨州降雨不歇的话,我们恐怕会留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把货物卖了租船,这样应该就慢不下来了。” “是个法子。” 二人说着,方削离已经把死兔剥皮串好,和翠儿拿着木刺围住篝火烤起来,一时蒸腾出食物的烟火气。 “老方,靠这么近作甚,离远些,你看你脸都被热红了。还有翠儿也是。” 有苏年锦在,气氛就会特别压抑,李之罔看大家伙都不说话,没话找话道。 “没啊,罔哥说啥呢,我离得很远啊,哪会脸红...”方削离说着摸把脸,又如碰到滚水般缩回来,惊慌道,“不对,我的脸好烫!” 这边方削离察觉到了不对,另一边的翠儿更为吓人,竟二话不说地晕倒过去,头径直栽倒在篝火里。 李之罔一把将翠儿扶起,把她脸上的火炭拿去,回头向苏年锦喊道,“去把马车里的药品拿过来,那雨不干净!” 苏年锦没有拖沓,很快就把一尽药品全部搬了出来,而这时候连同翠儿,方削离也已昏迷过去。 “你懂医道?”苏年锦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他只是在积灰山停留时和偃师偶尔聊起过一些医养之道,实际上对医术并不精通。但现在两人面如滚水、身如红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我来帮你。” 苏年锦说上一声,便和李之罔一起各扶起一个人,往其嘴中喂药。 喂下药去,方削离和翠儿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周身都出现了树根状般的细痕,让人一眼见到就极为不安;除此之外,两人还呓语不断,神智已然不清醒。 “之罔,没用。”苏年锦绝望地抬起头来,她能感觉到翠儿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但让她更惊慌地是,在他眼中的李之罔也面如红石,惶恐着道,“你...你也染上了。” 李之罔摸把脸,滚烫地不行,就像发烧一样,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发烧。 他注意到陪伴他们一路的马儿已经倒地不起,浑身血管崩裂,身子浮肿如溺尸,想来这样的症状没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我还有些神智,有些话想说给年锦姐听。” 死亡如此地逼近,李之罔反而没感觉到一丝不舍。 “不,不...你别说了,来,把药吞下去。”苏年锦颤抖着手把药递过来,她能接受方削离的死,勉强接受翠儿的死,但决然接受不了李之罔的死亡。 “这些东西没用,年锦姐自己留着用,毕竟后面的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李之罔笑起来,“虽然姐姐不一定会答应,但我希望姐姐到了岭南道便不要再想报仇的事,开个小店,寻个夫君,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我答应你!”苏年锦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抓住李之罔的手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便再没有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尽量。”李之罔把手抽开,恳求但更像命令般道,“现在,立刻进到洞穴深处去,不要靠近我们三人,我们的血液出了问题,说不得会波及到你。” “不,不,不,我...我要陪着你。”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亲眼见到苏年锦的眼泪。 “去,这是我最后的恳求了。”李之罔已感觉到神智将失,身子也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勉强拔出剑来,道,“说不得我们都能撑过去,但你现在在这儿没用,听话,进去待好。不然,我只能先杀死自己。” “好...我听你的...” “这才对嘛。” 李之罔看苏年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再次欣慰地笑了笑,一直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不可逆地跌入将死者的徘徊深渊。 ... 血皮病 一种因感染血皮虫而产生的疾病。遭感染后,通常在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患者首先会出现浑身瘙痒、皮肤变红的症状;在两个时辰后,患者皮肤表面会出现树根状细微且密集的血皮虫爬痕,同时体温快速升高,极易导致患者神志丧失,此阶段要注意为患者进行冷敷、灌水处理,以降低患者体温。四个时辰后,患者体内的血皮虫通过吸食血液快速成长,造成患者肢体浮肿,正确处理方式为剖开患者皮肤进行放血处理,并对血皮虫采取有效的伏杀。倘若不具备手术条件,则需对患者进行临终关怀,并将患者转移到浴室、湖泊、河流,以减轻患者痛苦。最后,在患者的尸体自主燃烧后,应注重对于患者遗体的收纳,防止幸存的血皮虫感染其他人。 对于上述的知识,李之罔还是在认识薪南多年以后才从她口中得知,当他苏醒过来,发现方削离、翠儿连同马儿都已彻底化为飞灰,反倒是他活了下来。 “我...我怎么能够幸免?”他看向苏年锦。 “你本来...也和他们俩一样,肢体肿大,满嘴呓语。但不知为何,你的宝剑上突然爆发出炙热的光芒,瞬间便有两条蛟龙缠绕在你躯体上,这才活了下来。虽然翠儿死了,但至少之罔你活了下来,这样就好。” 昏迷了近三个月后,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苏年锦再一次满含热泪。 “他们俩有没有说什么...遗言之类的?” “翠儿没有。”苏年锦把翠儿对她的咒骂彻底隐去,道,“倒是方削离说了些,他说他想回家。” “老方的尸体呢?” “在这儿。”苏年锦拿出一个漆黑的罐子,道,“他们俩最后都自焚了,这是方削离的骨灰。” 李之罔郑重接过,麻木的神经忽然复苏般,抱住罐子喃喃道,“老方,我带你回家...” 第57章 近卫的梦 在又休养了数天后,李之罔便算是彻底好了,只不过他与苏年锦都没有了聊天的兴趣,两个人都麻木地不知该着眼何处,只盼望时间一瞬而过。 除此之外,邪首剑上的两条蛟龙已彻底消散,在救过他多次后,终于是迎来了历史使命的终结。 “走吧。” 养伤的时间里,苏年锦不仅把剩余的药品和货物放在了神府中,还趁着红雨暂歇的空当去外面择了些材料,做了两个斗笠和蓑衣,如今雨又是停了,他们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蔽雨州。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进了蔽雨州后仍然是天雨不断,二人好不容易趟过数条河流才找到户人家借宿。 “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怎蔽雨州与以往大不相同,降雨不断?”苏年锦解下斗笠,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热茶问道。 老人家叹息声,道,“不知啊,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一直下雨,赶集的时候听别人聊,说是胜遇大神发了狂,才一直降灾的。” 苏年锦和李之罔互看一眼,都有些惊惧,苇罗州有杀人红雨,蔽雨州地神发狂,莫非这世道真是乱了不成? 老人家又是说道,“你们二位是要去哪儿啊,如今雨下得盛,精怪也甚多,处处是危险,可得小心啊。” “老人家,我们是想去岭南道,不知可否能为我们指条明路?” “那双子峡谷被雨水所浸,已成了地上河。”老人家捋把胡须道,“你二位若要去的话,最好便是租条船,否则光靠马车、人力却是不行的。” 之后,苏年锦又问了下双子峡谷的方向和附近的城镇所在,再三道谢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二人早早醒来,因为身上没有多余的链沫,便留了些有价值的货物,随后趁着天色未亮往最近的青晴县而去。 因为一直下雨的缘故,青晴县的商业几乎不存,而苏年锦带着的货物刚好补上了这部分空缺,短短几天便将货物倾销一空,甚至凭借她的商业天赋,仅价值一千链沫的货物还卖到了两千之数。 接下来,二人的生活就好上许多,不仅不用再吃腌制好的山怪,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辆二手马车,一路往双子峡谷过去。 蔽雨州的路并不好走,往往走上段路便会遇到溢流的河流,只得下车牵着马儿过去,而且因为下雨不断,陆续换了五匹马才赶到双子谷,这时已来到兆天年的三月份。 两人仍戴着蓑衣和斗笠,事实上除了睡觉外,几乎就没摘下来过。在付了高昂的船费后,二人终于是登上了去岭南道的船。 苏年锦算起账来,“离开青晴县时我们花费一百链沫买了架马车,还剩一千九的链沫,中间吃住花了三百链沫,换马又花了八百,船票一人三百,便是六百,现在兜里就剩三百链沫了。” “做些别的?”李之罔道,“到了观云州我们先做点营生,挣够盘缠再上路。” 苏年锦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又是陷入沉默,长久的奔波中已彻底地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苏年锦待上一阵,只觉河上景色庸庸,便回船舱待着,留李之罔一个人在甲板上。 忽得,他闻到一阵臭味,往下看去,竟见到了几具顺流下来的尸体,皆已腐烂,臭味正出在这些尸体身上。 李之罔撇撇嘴,并未有太多举动,一路以来,他们俩见到的惨事可比这可怖许多。便说他俩行到大城乐原城时,城主为了求得停雨,竟从百姓中筛出一百童男童女,皆溺死在护城河里,至于结果嘛,这雨该下还是得下。 他盯住尸体一阵,觉着无趣,也想回船舱去歇息,却忽得注意到些不同:在尸体经过的水面竟沸腾起来,无数恶臭脓泡蒸腾到空中。 李之罔知道定是出了古怪,捂住口鼻继续观察,便见随着脓泡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死鱼从水底浮出来,没一会儿整个河面便全是已经发脓的死鱼。 “得去只会年锦姐一声!” 现在怪事太多,李之罔不得不防,赶忙进了船舱。 大部分时间船舱都极为安静,和他们俩一样,船上的旅客也知晓不能随便出声,否则说不得就会引来什么鬼怪精物。但他刚进入船舱便听到一个男人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转角处一个女人的头颅被扔了出来,随即提着把长刀的男人也探出身子来。 李之罔尚未作出任何反应,这男人竟就直接冲了过来。 他拔出剑来挡住男人的长刀,反手用剑柄击在他额头,喝道,“清醒些!” 男人毫无反应,受了伤也不为所动,又是冲上来,李之罔见此,也不再犹豫,反手便将其头颅斩断。 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顿时一股同样恶臭的气味冒出来。 李之罔紧皱住眉,回到甲板上,往四周一看,口舌皆张,只见岸边坐着一个三十来丈高的妖怪,鱼头人身,四只手里两只手环抱住腰,手掌结扣似地合拢在背部,另两只手则在往河中舀水洗头,同时一阵魅惑的歌声从妖怪的嘴中传出来。 鱼妖一边唱歌,一边洗头,全然不管外界,而外界万物全都向她脚边涌去。 李之罔身下的舟船也无法避免,开始往鱼妖的方向移动。 鱼妖突然震颤一声,原来有条鱼跳到了她腿上,只见鱼妖停下歌喉,一口将鱼吸入腹中,又继续唱起歌来。 在鱼妖停止歌唱的短暂瞬息里,李之罔发现此前几近坍塌的世界止住了往鱼妖身体靠拢的迹象。 他连忙捂住耳朵,却发现毫无作用,舟船仍在不断靠近着鱼妖。 只短短时间,舟船便已近到能让他看清鱼妖小腹上隐约的静脉曲线。 “必须要控制住舟船!” 李之罔不顾晕沉的呕吐感,再次回到船舱,只见所有人都如疯了般相互厮杀,他赶忙来到他和苏年锦的舱室,砰砰敲起来: “年锦姐,你怎么样?” 舱门久不打开,李之罔再次紧皱住眉,苏年锦恐怕也已被歌声给蛊惑住了。这个念头刚落,一柄剑便刺破舱门直往他胸口来,幸亏他早有提防,侧身躲过,随即整个舱门破开,不知还是不是苏年锦的女人弓着腰出现在他眼中。 只见“苏年锦”双目翻白,皮肤长满了鱼鳞,两条腿更是靠在一起,粗看竟如长了鱼鳍般,她虽持着剑,但身子却柔软无力,活像要由人化鱼般。 李之罔没多说,用剑挡住“苏年锦”的攻击,随后一个侧身转到她身后,用剑柄打在她背上,然后趁她踉跄之际一脚把她的剑踢开,随后从舱室里找来绳索把她的手和脚都捆起来。 “年锦姐,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李之罔拿起脸帕堵住苏年锦咆哮不歇的嘴,把她背在身上,又用最后一根绳索将她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却是担心其他发疯的人不幸伤了她。 他背起苏年锦,击退发疯的旅客和船员,一路来到船舱下层。 只见本该认真工作的船员已全部疯癫,各自屠杀起来,而因为无人往锅炉中投放链沫,船速已经逐渐慢下来,若再不续上链沫,舟船恐怕就逃不出妖怪的吸引了。 说干就干,李之罔先把还活着但已神智尽失的船员全部杀死,然后来到锅炉前,抄起铁锹便一股脑地将囤放在铁罐中的链沫往锅炉里舀去。 就这样他还犹觉得不够,又把死了的船员尸体也扔进锅炉里,毕竟生灵本身就贮存有链沫,也算这些船员为舟船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紧接着李之罔又来到船尾的船舵,舵手已被人砍死,身体伏在船舵上。 他一面紧盯岸边的巨大妖怪,一面紧急转向,只是任凭他如何打舵,舟船竟还是在往妖怪靠近。 “该死!” 李之罔骂上一声,将苏年锦放在船舵旁边,又返回船舱里,却是想起来旅客们出门都带着链沫。他在每一个舱室打转,但凡看似藏有链沫的瓶瓶罐罐都放在怀中,又把死了的旅客尸体扛在肩上,一股脑地全扔进锅炉里。 还有些人活着,但已没有行动能力,李之罔便没管,只把尸体和他们身上的链沫全都扔入锅炉中。 不知来回了多少趟,当他确认已经没有尸体再可助燃时,舟船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挣脱开了妖怪的诱惑。 李之罔抹把汗,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脱力后的抽搐,顿时就跌坐在甲板上。 歇息阵,他才感觉身子好些,又去船尾看苏年锦,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神智。看来只要离妖怪足够远,化鱼的过程就会自动终止。 “之罔你怎么没被影响?”苏年锦听完事情经过,反而是先问起这个来。 李之罔坐到他旁边,苦笑道,“不瞒年锦姐,其实我脑袋一直疼得不行,只是在苦撑而已。” “莫非癫痫又发作了?” “不清楚,但感觉不是。”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癫痫是脑袋逐渐不灵光,什么都要感知不到的冰冷感,但我现在却感觉脑袋要裂做两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长出来般。” “那...怎么做能让你好点?” “我想睡一会儿。”李之罔侧过头去给苏年锦一个笑脸,叮嘱道,“现在船上没有几个活人,这船要姐姐先掌一会儿了。我快支撑不住了,且让我先睡会儿。” 说罢,他就彻底钻入睡梦迷巢,并掀开终将再次失去的记忆一角。 风沙肆意的沙漠,折断手臂的王者用握剑的手拉起她的近卫,问道,“还能坚持吗?” 近卫摇摇头,刚站起来又瘫倒在地。 “我们回家,带你回家。”王者再次伸出手来,用温和地声音安抚近卫。 这次近卫站了起来,他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王者身边仅剩了两名近卫。 王者看近卫好上些,摇摇头,拄着剑又赶起路来。 “殿下,您能告诉我,为何要介入这场战争吗?”近卫没有跟上去,踌躇在原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王者回过头来,想起来她的近卫还很年轻,虽然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军队中磨砺了四年,但毕竟阅历尚浅,便解释道,“为了阻止这场预谋的战争...” 说着,王者忽得觉得可笑,又改口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被牵扯进来,成了他们的棋子。这一次回去,就再不出来了,任凭洪水滔天还是外神窃祚,都不干我们的事。” 王者发上顿牢骚,又是赶起路来。 近卫一直跟着王者,走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翻越了不知多少高山大河,但始终没见到家乡的模样。 一日,王者忽得停了下来,拔出剑向众人叮嘱道,“隔了这么远,没曾想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我愧对你们,这次便由我来垫后,你们各自离去吧。” “我不走!”近卫不答应,所有的近卫都不答应。 “这是...命令!” 厉吼让王者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顿时爆发,整张脸顿时垮下来,就连眼珠也吊在眼眶外面。 “近卫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护卫殿下,殿下存则近卫存,殿下死我等亦当不存。” 近卫说着,拔出剑站在王者身后,王者还未有任何反应,便感觉脖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却是近卫将她给击晕了。 近卫以极短地时间好生看眼王者,便把她抱起,托付给同袍道,“你们将殿下带回去,我来垫后。” 同袍没有多说,只默默地接过王者。 “对了,这里是哪儿你们俩知道吗,去碧沉湖前我想抄个近路回家看看父母。” 其中一位近卫答道,“这里是中洲永安国的纪星道。” “好了,你们走吧。”近卫挥挥手,“我已经知道回家的路。” 近卫朝前望的时候,敌人已经出现,晨曦正射过来,仅坚持住片刻,近卫身上百战之伤全部裂开,随即倒地不起,在近卫逐渐缩小的视线中,只看到敌人往王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昏睡之前,近卫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交锋的声音,他没能保护住王者。 ... “你醒啦?” 苏年锦一直守在李之罔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见他醒了虽是欢喜,但表现地很是稳重,问道,“睡这么久,定是饿极了,想吃什么?” “面...吧。” 一下睡大半个月,李之罔口齿都有些不清醒,但在吃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后,顿时感觉胃脏苏暖,精神复苏。 他把碗放在桌上,拿起苏年锦递过来的脸帕洗把脸,指住摆在桌上的熏鱼道,“哪来的鱼,姐姐趁着行船还去河上垂钓了?” “哪有那闲工夫,那天你睡过去后,我把你送回来便见到船上堆满了鱼,不下数百之多。我闻着没有鱼味,反而是有股麝香的味道,便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寻思着能不能卖出去。” “这...”李之罔觉着还是有些不妥,迟疑道,“这些鱼说不得是那只大精怪引来的,怕是不祥,卖给旁人不好吧。” “这有何不好?”苏年锦笑着拍拍李之罔肩膀,道,“我已吃过了,半点问题没有,反而精神极其亢奋,三天三夜都不想睡觉,等到了观云州,我们便编个故事,把这批鱼高价卖了,就不耽搁赶路。” “那听姐姐的。” 李之罔说着,从熏鱼上扯下块肉来放入口中。 第58章 误识 因为精怪拦路的原因,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没能活到下船,苏年锦便趁着这个空当占据了舟船的控制权,在她的领导下,船上的幸存者们戮力一心,终于是在一个月后到达了观云州。 苏年锦的计划本是直接把熏鱼都在观云州卖了,结果观云州土着势力颇大,根本不允许他们俩“无照贩售”,但要交上足够的链沫又实在艰难,苏年锦一怒之下便绝了这个心思,决定再辛苦阵,等到了乐岛州再说。 这时间一来一去,便到了兆天年的夏末。 乐岛州,驻马城 “各位父老乡亲们,看过来啦!我两姐弟本是要去柳叶州寻亲,但途经宝地却没了盘缠,这才不得不把先父珍爱的神仙鱼拿来售卖,还望各位给个面子,让我姐弟能得以重新上路。” 坊市的偏僻角落里,一个妙龄女子抄着把竹扇撑在桌案上,卖力地喊着,不是苏年锦又是何人,至于李之罔,则躲在后面削竹签。 双子峡谷的怪鱼长相非凡,不仅通体遍红,更是四眼白瞳,任谁一看都知道不是凡物,这刚喊上没一会儿,就围了好一些人。 其中一位老叟说道,“这鱼眼观确实非凡,只是有何具体功效却没说,若只是做顿寻常饕食,怕是有些贵了。” 不怪老叟有此发问,桌案上除了熏鱼,还放了张纸牌子,上面写着“神仙鱼五十链沫一只,概不讲价,”要知道,光以一只鱼来论,这价格可着实不便宜。 “老大爷问得好。”苏年锦接口道,“若只是寻常鱼食,自是不合这个价,但我们敢卖这个价钱,便是此物实在不俗。此鱼仅食一小片,便可整日不睡,且精神饱满,若每日皆食,则增年益寿、回精消疲皆不在话下。而且此鱼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仅老人可食,小子亦可食,若不信者,可上前一试,尝一真假。” 说罢,苏年锦便让李之罔取条鱼来,不多时就切成数十片。 众人围观,既是想看看真伪,也是凑凑热闹,闻听有便宜可占,便都走上来,一人从托盘上取下片鱼肉。 苏年锦既敢有此说辞,便代表她有所依仗。只见吃了鱼的众人都连呼不已,啧啧称奇,其中更有位光头老汉说道,“我做工三十余年,背不能直,今日吃下一片,腰顿时就好上许多,真不愧是神仙鱼啊!” 说罢,光头老汉便拿出五十链沫来,递给苏年锦道,“好后生,为我装条卖相最好的鱼。” “诶,这就来。”苏年锦欢喜地接过链沫,朝后喊道,“之罔,给这位大爷装条好鱼。” 人是盲从性的动物,见到有人率先掏钱,顿时就怕自己得不到这好东西,一时又有几人递上链沫来,苏年锦都笑脸接过。 两人的生意就从这时候持续火爆起来,一年几天都成为坊市中最热闹的店铺,不时甚至还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前来尝鲜。 这一日,苏年锦早早来到坊市,趁着李之罔支起店铺的时候,盘算下剩下的鱼货,心道应该是今日就能卖完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个严穆的男子,一看要么是护卫要么就是家丁。 苏年锦倒不慌,前几日也有这种人过来,都是给家族里的尊贵人物跑腿卖鱼的,便道,“这位客,可是来买鱼的,我们这鱼啊...” “打住,神仙鱼的功效这几日已如雷贯耳,不烦赘述。”男子自报身份道,“我是胡魁,如今是某家族的护卫总管,听闻你们俩姐弟要去柳叶州寻亲,我家便凑好扎根于柳叶州,便寻思着做份生意,不知掌柜的有没有意向。” “哦?”苏年锦默默把竹扇关上,让李之罔看着店铺,把胡魁迎到后头道,“小女子不过一卖鱼商户,不知大兄有何生意要做?” “掌柜的是个直性子,我便也有话直说。”胡魁说道,“是这样的,剩下的神仙鱼我全要了,作为交换,我家会把掌柜的和你弟弟安全送到柳叶州,同时,会帮掌柜的解决一点麻烦。” “我两姐弟相依为命,见闻虽不多但也不少,自是知道去柳叶州的路,就不麻烦大兄挂怀了。” 苏年锦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 胡魁不显丝毫沮色,如同没听见言外之意般继续道,“掌柜的便不想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只是卖鱼,又未与人起冲突,有何麻烦?” “道理是这样,但掌柜的这几日赚下的链沫怕是有小三千,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明白的。” 瞬间苏年锦便皱紧了眉,胡魁的话很简单,有人已经盯上了她和李之罔。事实上,在这之前,二人就考虑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但并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一时,竟是踌躇住。 胡魁看苏年锦已在考虑,继续道,“但若是有我家出手,这驻马城的宵小不敢造次,掌柜的也能顺利到达柳叶州,可谓一举两得。” “大兄说得有理,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兄出自何家,遮掩如此,恕我实在难以将性命相托。” 最终,苏年锦还是没有答应胡魁的交易,但也留了份情面,愿意赠送十条神仙鱼以成两家之好。 胡魁倒没想到苏年锦这么大气,迟疑着摇摇头,留下句“要回去和主人家商量,坊市关闭再过来”的话便告辞离去。 等胡魁一走,苏年锦便把李之罔叫了进来,把二人交谈的内容尽数相告后,忧心忡忡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链沫已赚得不少,足够路上盘缠,不如今日就撤吧。” “但是据刚才那人所说,已有人盯上了我们。让我想想...不如这样,我依然守着店铺,之罔你则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再把马车准备好,等午后我们在西城门汇合,然后直接离开,你觉着如何?” “年锦姐不看胡魁再带着什么条件过来?” 苏年锦摇摇头,“我信不过他,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人家。” “那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李之罔看苏年锦去意已决,也就答应下来。 二人兵分两路,各按计划行事,时间也悄然转动,来到午后。 李之罔已到了西城门有一会儿,见苏年锦还没过来,不禁有些焦躁,刚想往坊市走,便看见了苏年锦的身影,立时迎上去。 他刚想说话,苏年锦打住道,“有人跟着我们,别往回看,知道就行。” “姐姐准备怎么做?”李之罔打开车厢门,问道。 “引到城外,全部杀了。”苏年锦一把关上厢门,决绝道。 “那就听姐姐的。” 李之罔摸摸腰间的邪首剑,一把跳到马车前头,便招呼马儿转向,往城外驶去。 来驻马城的商旅不少,马车沿着官道行了半个时辰都一直有人迹,直到转入山区后人才骤然少了。 其间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动静,看前方是个动手的好地点,便小声道,“姐姐,他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按计划行事?” “再等等。”苏年锦拉开车帘,往前看去,边观察边道,“等到前面转弯的时候我们再跳车,料想进了深山老林他们也就没招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继续驱使马儿往前走,忽得注意到旁边山崖滚下个东西,赶忙勒住缰绳。 他定睛一看,这滚下来的物件竟是个圆滚滚的脑袋,不免一惊,又往山崖看去,只见山崖上立了十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上午来过坊市的胡魁。 苏年锦在车里察觉到动静,又是拉开车帘,看见胡魁,不禁生怒,骂道,“我上午还想着送你十条鱼,没曾想却是诱我二人出城,好劫掠我等,真是歹毒心思!” “掌柜的说得哪门子话。”胡魁尚未说话,从山崖后走出个七、八岁的孩童,其长得俊秀如玉,笑道,“我等待在此处,便是为了营救掌柜的。” “这是何意?”苏年锦确实有些懵了。 “报少主,后方埋伏的人已清除干净!” 孩童尚未回答,山道后面又窜出几个人来,皆提着几个头颅,正是苏年锦看到的跟踪她的人。 孩童拍拍手,那些人便顷刻退下,其道,“掌柜的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我料到娄家定是在此设伏,故提前驱使人马过来,不仅清剿了伏兵,还一同解决了围拢过来的人,现在掌柜的还怀疑我柳叶王家?” 苏年锦和李之罔对视一眼,还是没搞懂对方为何会突然搭救,便问道,“王少主福德无量,但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便是此前交易并未应下,王少主为何会出手相助?” “此事说来简单,且容我下来再说。”胡魁抱住王家少主从山崖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马车前道,“掌柜的所售神仙鱼对我许有大用,但掌柜的又不肯接受我的交易,便寻思着将掌柜的救下,掌柜的就不会多拒绝了。” 王家少主如此直白,倒真让苏年锦和李之罔怔了一怔。 苏年锦无言苦笑声,若是不答应,她们俩恐怕也会变成其中一枚滚下山的脑袋,便道,“王少主对我二人有救命之恩,何有不从之理,这就将神仙鱼全献于王少主,至于送我二人去柳叶州一事,便不用劳烦王少主。” “打住,打住。”王家少主抬手道,“生意便是生意,没有无功受禄之理,两位且随我归城,过上两日我便会派人护送二位去柳叶州。” 苏年锦和李之罔再次互看一眼,李之罔摇摇头,苏年锦却先摇头又点头。 “那好,我们就随王少主回城,还望王少主说到做到。” ... 柳叶王家在驻马城并没有府邸,但别人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一家客栈,苏年锦二人在跟随王家少主回去后,顺势就住进了客栈里。 结果已经过去三天了,王家少主既没有要送他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加害二人的意图,这让二人都泛起迷糊,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便只能待在房间里,闲聊度日。 二人聊了会儿以后的打算,门外忽得传来胡魁的敲门声,苏年锦便止下话头,朝外喊道,“胡总管,找小女子有事吗?” “我家少主想见见掌柜的。” 胡魁言语寻常,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股喜悦。 “好,我收拾下仪容,胡总管稍待片刻。”苏年锦应付声,转头对李之罔道,“跟我一块儿去,说不得今日就要杀鸡取卵,这样我们还有个照应。” 李之罔自然是答应下来。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王家少主暂住的厢房,推开房门后却是大跌眼镜,此前表现地如同小大人般的王家少主正陪一个小女孩玩着幼稚的游戏。 王家少主看二人进来,哄了一下小女孩,便把玩具收了,让小女孩坐在他身旁,对二人道,“今天唤二位过来,是想替整个王家向二人道谢,治好了我妹妹的先天恶疾。” 李之罔瞅了瞅旁边的苏年锦,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应道,“我们不过借花献佛,一切都因王少主福源深厚,实在当不起这个。” “不管如何,有神仙鱼我妹妹才能在白日里正常活动,你二人去柳叶州一事,我明日便安排。”王家少主说罢,转头向他妹妹笑道,“来,知葵,还不向你两位恩人道谢?” “知葵谢谢两位恩人。” 小女孩倒是乖巧,让干嘛就干嘛,甚至还娇滴滴地作了个礼。 “等等!”一直没开口的苏年锦突然出声,指着小女孩儿道,“她叫知葵,全名是不是王知葵,而你,是王知危?” 王知危倒不慌张,反而一脸从容道,“我发誓从未见过掌柜的,秉着以诚为先的原则,掌柜的是不是该说说为何知晓我们的身份?” “为何?”苏年锦苦笑声,“我便是毗湘苏氏出身的苏年锦,你们要去的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这...”王知危站将起来,快步将几欲将跌的苏年锦扶起,“年锦姐姐,你怎地会在此处,莫非遭了什么变故?” “变故,何止是变故...” 苏年锦想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了流泪的感觉。 第59章 打听 原来,去年冬末,也就是兆天年的冬天,王嵘便寄了封书信到毗湘城,并按照此前的约定将他的子女——王知危与王知葵——在兆天年送往天湘州。 谁曾想苏家惨遭变故,苏年锦早将王嵘托付之事忘到脑后,只想投奔对方以图东山再起,这才误打误撞地相会于乐岛州的驻马城。 不用过多地怀疑对方的身份,王知危在听到苏年锦的遭遇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忧愁道,“年锦姐,你真是辛苦,但是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们即刻就调转方向,回柳叶城。” “在这儿能遇到小弟真真是幸运,不然等你们到了天湘州,却发现苏氏已不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是毕竟没有发生不是嘛。”王知危虽不过才八岁,但生而神慧,做事老道,道,“等会儿我便修封书信递往柳叶州,将苏家一事尽数告予父亲,让父亲能提前安排,至于报仇一事,我家自然当仁不让。” 若是旁人来说,苏年锦是不会相信的,但对方不过一个小孩,言辞又诚恳稚嫩,便回道,“小弟有这份心便可,至于具体事宜,届时等我到了柳叶州再找大伯商议。” 王知危点点头,并未再深究,而是转向其他话题,指住正陪王知葵玩耍的李之罔道,“我方才听姐姐诉说过往经历,几乎皆有这位哥哥的身影,不知他与年锦姐是什么关系?” 李之罔自是听见了,把玩具放到一旁,抱拳道,“在下是来自南仙洲的李之罔,修号暂无,与年锦姐乃是义姐弟关系。” “那我得称声大哥了,李大哥。”王知危倒没拿架子,亦是抱拳道,“年锦姐说李大哥剑术了得,等到了柳叶州可得教我两手,让我在同龄人面前出出风头。” “这个好说,好说。” 对方主动释放善意,李之罔自然顺水推舟,也是笑呵呵应道。 这是他第一次与王知危(兆天年——兆天)说话,不曾想多年后再见,对方修号竟变为了“登徒”,再无半点神童往影,反而最后被妓女刺死在床上。 苏年锦有意和洽两家关系,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说完,便道,“前面我听小弟说知葵妹妹是吃了那神仙鱼才旧疾康复,不知是何疾病,如今可还再犯?” “我妹妹降生以来便得了种不同寻常的疾病,一日总要睡上六、七个时辰,便是醒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我父亲广寻名医,又求丹纳方,但都收效甚微,不过吃了那神仙鱼便一切就都好了,不仅睡觉时间与常人无异,而且精力充沛,若是往常,她玩这么久的玩具可早就睡着了。无论如何,知葵能康复,都多亏了姐姐呀。” 苏年锦也没想到,她和李之罔把怪鱼全部熏好,本只是为了凑凑路上盘缠,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王知葵的旧疾,这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力可为之。 她笑道,“看到知葵妹妹如此健康,我也是由衷地高兴。” “欢喜就好。”王知危也笑道,“今日与姐姐相逢相认,实为一大喜事,现在午时已过,晚上我再设宴宴请年锦姐和李大哥,年锦姐你看如何?” 苏年锦点点头,“都行,便依小弟的安排来就可。那我就和之罔先回去,等晚上了再过来。之罔,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来陪知葵妹妹玩耍。”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大哥哥,我还想和你玩...” 王知葵冰雕玉琢,五、六岁的模样,活像个瓷娃娃般,虽只和李之罔玩了一会儿,但已有些迷恋,不肯对方离开。 “知葵,乖,你旧疾初复,还是午睡阵得好,若是再出些差池,爹爹不得责罚死我。” 王知葵埋下头去,几乎瞬间就传来垂泪声。 王知危摊摊手,示意他的话好像在他妹妹身上不怎么管用。 李之罔摸摸鼻子,拍拍王知葵的脑袋安抚道,“乖啦,知葵妹妹去睡会儿觉,等你一醒,我就又来了,那时大哥哥再陪你玩。” “真的吗?!”王知葵抬起头来,却没有丝毫流泪地迹象,竟是假哭,看来这王氏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的,大哥哥答应你,来,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不曾想多年后再见,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早在时间的碾磨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日益消瘦,染上了不治的病症——祈祷病。李之罔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南洲已陆沉,她以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侧倒在污秽的垢泉中,神智早已在不堪面对的罪恶中彻底沉沦,成为一尊不被清洗、受人遗忘的祈祷石像。 可是谁知道呢,王氏兄妹的凄惨结局都与苏年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她就是始作俑者。在承受了多年的罪恶折磨后,她本以为自己已逐渐适应,结果兆天年李之罔归来,一并回来的还有王知葵的尸体,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不过一道纸糊的窗,次年便自戕而亡,只留下洪笙的遗腹子。 ... 王嵘不在的时候,王知危对家里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虽还没收到王嵘的回信,但在他的强力要求下,整个护送车队还是即刻转向,由驻马城转向柳叶州。 事后回想起来,一切不过是昨夜零星的风雨。 终于,在经历了整整一年半的长途跋涉后,李之罔和苏年锦终于在兆天年的正月赶到了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并迎来即将的别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之罔的生活将不会再有苏年锦任何的身影,就如他已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何要赶去南仙洲般。 “我感觉王嵘好像不太待见我俩。” 到达柳叶城后,无论王嵘是如何想法,都设下宴席迎客,但不知为何,李之罔却隐约觉得王嵘有意针对二人。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迫不及待地便想知道缘由。 “如今苏家只剩我一人,早就没落了,大伯看不上我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我就如绘本中那些遭遇劫难去投奔远亲的破落户,被人白眼相待实属寻常。”苏年锦叹口气,纵然心中有太多的压抑,都只能默默咽下。 “只是这样?”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我另有感觉,他对我们把王家兄妹带回来很是不满,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是隐忍不发。” “这...”苏年锦突得想到她在兆天年年初与王嵘的谈话,亦是低声道,“我记得当时大伯给我说他接下了一笔生意,利润虽高但风险极大,害怕出什么差错才把知危他们俩送过去,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说不得是生意已经落成了,但风险还在,这才对我二人不满,只是囿于亲缘关系,才隐忍不发。” “正巧,明日我要出去打听宣威大桥的情况,便顺便看看能否打听出点有关王家的消息。” “那得隐蔽些,可不能让大伯知道了,否则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苏年锦面有忧色,但并没阻止,而是道,“最关键地是弄清楚王家做得什么生意,这么多年来,我家都不知道王家做得什么营生,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行,我记住了,有消息就通知姐姐。”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醒来吃顿简餐便出门而去。 柳叶城比起毗湘大上许多,不愧是岭南道屈指可数的大城。但他沿途所见,发现人流虽多,商业却完全不如毗湘,行人也没有停步买货的心思,全都行色匆匆,不肯在外面多待一步。 他拦下几人,想问清楚气氛异样的原因,但都被以“有事要忙,滚一边儿去”、“没什么异常啊,这不很正常嘛”、“不知道,谁管出了什么事”等话拦回去。 李之罔撇撇嘴,忽得暼见路边有家茶馆,顿时心生一计。 他走入茶馆里,当即就有店小二迎上,待他靠窗坐下后,便向店小二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叶多少一壶?” “咱们这儿最好的是雷火州的血中碧,十链沫一壶,客官来一壶?” 李之罔摸把怀中的链沫,寻思没这么多,便道,“那档次低一点的呢,一链沫一壶的有没有?” “有的,自是有的。”像李之罔这样的人店小二见得多了,也不见怪,说道,“滴雨青、笋尖黄、白地雪都是一链沫一壶的,客官可曾喝过,三种茶口味皆不相同,便说这滴雨青,那...” “打住,你给我上壶滴雨青就行,然后再上两盘小菜。”李之罔摆摆手,“对了,你去给你们掌柜的说上声,去门口立个‘免费喝茶’的牌子,今天所有客人的茶费都由我来出,但先说好,只能点一链沫一壶的。” “客官这...我们茶馆可没干过这事啊...怕是,不太行。” “行与不行,你先去告诉你家掌柜的,若是不行,再叫他过来跟我说。” 李之罔不信,他都自掏腰包了,做掌柜的还能这么没眼力见,痛失赚钱良机。 果然,生意人总是以利益为重,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出来,不仅亲自为李之罔斟茶,还监督“免费喝茶”的牌子立起来,最后还免了李之罔小菜的价钱。 本来茶馆人迹寥寥,但在“免费喝茶”的作用下,人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而这人一多,不免就会聊上几句,平常打听不到的消息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茶客嘴中冒了出来。 “我家准备搬到观云州去了,不然再过段时间,柳叶州怕是要乱起来。” 从旁人的称呼中,此人叫做陆九,是在坊市里卖药膏的。 和陆九聊的人叫做孔森,闻言他低声道,“怎地陆哥也要跑,莫非那事是真的?” “怕是。”陆九声音压得更小,不过李之罔乃是受恩惠者,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仍能听得清楚。只听陆九道,“前几个月蛊雕发了狂,在碎岩山胡乱吃人,但你看这一月以来,哪还有蛊雕作乱的消息,多半是如传闻般了。” “这么看来,蛊雕一死,柳叶州必不能安生。陆哥继续饮茶,我得先回家通知全家老小,也要准备举族搬迁了。” 说罢,孔森把茶水一饮而尽便告辞离去,而陆九更有熬心些,愣是又饮了两杯茶才姗姗离去。 但这却苦了李之罔,他才刚听到要紧处,结果无论陆九还是孔森都藏着掖着,活把他胃口吊起来,却没处消解。 不得已,他只能把耳朵转向远一点的茶客。 结果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全都是蛊雕的消息,而且谈论得全是蛊雕已死,柳叶州将乱。在一名叫做阮道倡的茶客话中,他才知道了,这蛊雕竟然是柳叶州的地神。 此前有过提及,永安国分十三道,每道下辖数州,而这地神便每州皆有一尊,乃是妖族统领四方洲期间信奉神只离开前的残留,因多无作恶遂得以长存。传言地神占据并守卫一方,生灵的兴盛会强大地神的力量,地神消亡又会导致其所守卫的土地遭遇灾祸,如今柳叶州的地神蛊雕已死,不就是要发生灾祸的前兆吗? 但光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李之罔仍是耐心听着。 一名叫李叔贾的商人向他身边的胖员外说道,“肖员外这就有所不知了,这蛊雕虽发了狂,但也不会自然而死,多半是如传闻所说,乃是黑狮城来的辅国将军将其杀了。” “这不就怪了?”肖胖员外摇摇头,不解道,“碎链战争后永安王便幽居于黑狮,早不理朝政,怎蛊雕一发狂,便派了将军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小道消息,但只告予你一人,且听好了:这辅国将军叫做修平,虽是杂号将军,但位高权重,早已是黑狮城中除永安王外最为尊贵的人物,这次过来,大概率是假托王令行事,但有何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肖胖员外长叹口气,“李员外行商出身,好搬迁,我这做土地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是啊,这祸乱要生,土地便不值钱了。”李叔贾喝口茶,不提这事,说起别的,“我听说上个月宣威大桥终于解除了封锁,肖员外不如直接把土地贱卖了,去南洲再置办家产,毕竟那边瘟疫刚结束,价钱可比这边便宜不少。” “哎呦,有李员外提点这一句,胜过我一年利润啊。”肖胖员外被指点句,分外欢喜,起身离席道,“下次再请李员外大醉一场,我就先回去和我夫人商议了。” “这肖胖子哪都好,就是个怕妻的主儿。”李叔贾看着肖胖员外的身影摇摇头,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刚才肖胖子的位子坐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主动给李叔贾倒满茶,直言道,“方才听阁下谈话,乃是行商出身,自是见多识广,便想向阁下打听点消息,这价钱嘛,自是好商量。” 第60章 密谋 李叔贾瞅眼对面的年轻人,也不说答不答应,把茶饮下,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柳叶州将乱,这谋财害命之人就如雨后水沟里的老鼠般层出不穷,你觉得呢,年轻人。” 李之罔笑笑,他才不想与对方争论个正道邪途,把准备好的链沫推到桌子正中,便道,“在下想知道宣威大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有点多了。”李叔贾只掂量下,便知道分量不少,坦然收入怀中,回道,“自兆天年来就盛传南仙洲闹了瘟疫,没过多久驻守在宣威大桥的卫南将军便将宣威大桥封锁起来,不允许中洲人南下,亦不允许南洲人北上,听说是奉了黑狮城的命令。封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个月,从上个月起宣威大桥就能正常通行,而且围聚在大桥附近的难民显着变少,大家伙儿虽未去南洲,但都猜测瘟疫已经消解了。” “在下晓得了。”李之罔拱手谢过,问起下一个问题,“李员外可知道住在翠衣巷的王家是做何营生的?” “唤作‘假腿’的王嵘那家?” 李之罔点点头。 李叔贾想上阵,低声道,“王家表面上以桑产纺织为主业,但不过欺人耳目的障眼法,其实际耕耘于灰色地带,乃是不法之徒的中间人。” “中间人,何解?” “这么说,世上有些事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解决,你懂我意思吧。你懂我就继续说,当正派人物要干些阴沟里的勾当时,就会找上王嵘,由他去联系那些坏胚为正派人物干活。反之亦然,那些坏胚过不下去时,也会找上王嵘求一、两单生意,这便是中间人。” 李之罔抿抿嘴,继续道,“那王嵘在柳叶城声名不显?” “寻常人眼里,王家就是一个富余之家,又没什么功绩,自然是如透明般,但在稍微了解的人眼里,王家便大为不同。” “意思是王家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在多年的经营维持下,已积聚了不少人脉?” “你挺聪明的,年轻人。” 李叔贾笑着摇摇头,他还是认为对方向他打听王家是为了扳倒王家。 李之罔也不解释,再次问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王家最近接了谁的生意?” “哈哈。”李叔贾轻笑出声,拍拍桌子道,“年轻人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这种机密事我怎会知道。若你真想探明,不若去绑个王家的下人,兴许比我知道得多。” “多谢李员外,还请记得今日我二人从未见过。” 李之罔没理李叔贾的俏皮话,拱拱手以示谢过,便把店小二唤来,在付清所有茶客的茶费后就扬长而去。 第一时间,李之罔便赶回了王府,并将打听到的一切尽数告予苏年锦。 “王家毕竟财路不正,总有倾覆之险,年锦姐可依其东山再起,但万不能归附其下。”李之罔劝诫道。 “这我知道,但凡有了点实力,我也会回天湘州报仇,才不会一辈子老实跟在王家身后。”苏年锦摆摆手,示意李之罔不用担心,反而是关心道,“现在既然宣威大桥已开,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李之罔默默移开目光不看,他已能确切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不舍,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咬着牙道,“即刻就走,迟则生变。” “十日,可以吗?” 不知为何,苏年锦定下了个日期。 “可以,正巧要采购些物资、干粮,十日便刚刚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两、三日便可了,不过李之罔还想由着苏年锦的性子一回。 “这次一去,大概多久能回来呢?” 李之罔不会知道他的命运会有多么颠沛流离,含糊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但无论如何,我总会回来。” “行,那我便在岭南道等你五年。”苏年锦点点头,“若是你那时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回天湘州报仇。” 五年后时间已来到兆天年,彼时李之罔正在幽暗的地下世界艰难苟活,偶然揭得地下生灵的神秘一角;而苏年锦也已早早地离开岭南道,在凭借实力和谋略占据了王家的家业后,在哭山道的恺阴州成功东山再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五年前的话,再次相逢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 “真的一定要去...报仇吗?” 李之罔望向苏年锦,他知道这种话说不得,但又不能不说。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知葵妹子今天过来了,说要找你玩,现在你回来了,过去一下?” 李之罔摇摇头,知道他无法阻止苏年锦,默默出门离开。 见李之罔走了,苏年锦长叹口气,怅然若失般低声道,“真是傻,我无法阻止你去南仙,便如同你无法阻止我报仇般。须知道,人总是偶尔相聚,多时别离,不该在意别人的路...只是说不得,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 “大哥哥,我想学剑。” 在陪王知葵玩耍阵后,她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为何啊?”李之罔歪着个脑袋,逗小孩般道,“难道你不喜欢插花、绘画之类的文雅事吗?” “喜欢吧,我做这些的时候总打瞌睡,但不喜欢呢,我心里又不讨厌。”小知葵认真解释道,“可是剑术我还没接触过,想知道学剑是什么体验,大哥哥你能教我吗?我听哥哥说,大哥哥可是剑术高手呢。” 李之罔摸摸鼻子,应也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剑术乃是杀生之道,教给一个小女孩多有不妥,但要他去拒绝,又不忍心。 “行不行嘛?”小知葵看李之罔一直不应,翘起嘴来抓住他的衣袖,哭喊道,“大哥哥要是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松开了。” “行,行,行,我教。” 李之罔苦笑声,还是没能拒绝,只得让下人砍来两根一尺竹竿,他拿一根,小知葵拿一根,手把手地教起来。 不得不说,王知葵虽然年少,但天分显卓,比当时苏年锦学起来还要快上许多,往往他教上一、两遍,就已能有样学样地展示出来。 不过为了不被旁人在背后说闲话,他教得都是一些寻常剑招,几乎没有杀敌的本领,反而可以修身养性。 “大哥哥,明日,明日再来哦,知葵还想学。” 小知葵好不容易运动这么久,已有些疲倦,但靠在下人的怀里还在念叨着明天的事儿。 李之罔不由自主地摸摸小知葵如瓷器般的脸,笑着道,“嗯,明日我还在这儿,你过来我便在了。” 说罢,他对下人无声地摆个手势,让下人带小知葵回去休息,自己则把竹竿插在花坛里,也打道回府。 走到半途,李之罔忽得听到王嵘的声音,但隔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他便靠过去些,原来王嵘正在送客。 只听王嵘说道,“今日有些远了,剩下的事之后再商议吧。” 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上头已经发现了失窃的事,再拖延阵,怕是一切都暴露无遗,你必须尽快找到人手,不然我活不下来,你也休想好活。” 听这人的语气,身份不低,对王嵘乃是一副指使做派。 “正是事情要紧,才得一步步小心谨慎,你若夜里不回,上头多半就起了疑心,这才是满盘皆输。” “行行行,我知道,不用你教。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手。” 此后,另一人的声音就再也没响起,已是走远,反而是王嵘低骂了句,但也听不清。 李之罔并没将他偶然听到的事当做无关。如果王嵘遭劫,那必然殃及苏年锦,于情于理,他都得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跟踪起了王嵘的客人。 王嵘的客人披着黑袍,看不清面目,但观其形态是个男子。黑袍人自离开王府后便择小道走,走上段路就会不经意地停下来回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李之罔更谨慎,在按下自己的灵气波动后,一直牢牢跟在黑袍人后面。 过去小半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黑袍人竟然来到了城门口。柳叶城不比毗湘城,乃是有宵禁的,而此时已彻底天黑,城门早紧闭不开,这黑袍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在夜时出城? 李之罔待在一堆破烂物的后面,见到黑袍人解开袍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城门的守卫便乖乖地打开大门,放了黑袍人离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呆在原地,瞬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刚才黑袍人解袍子的时候把下摆给露了出来,竟是黑狮军的铠甲装束,再联想起白日间听到的辅国将军来柳叶州的事,种种迹象都表明王嵘已与黑狮军扯上了干系。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根据王嵘与黑袍人的谈话,可以知道二人合力偷走了一件东西,而话中的“上头”便是黑袍人的长官。倘若事情泄露,惹上了黑狮军,王家定然不存。 年锦姐危矣,这是此时李之罔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跌跌撞撞地赶回去,找到苏年锦,喘着粗气道,“姐姐,走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年锦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把东西藏在身后,没好气道,“不都说了要你做事沉稳些,怎还这么冒失,不分青红皂白就叫我走,又不说缘由。” 李之罔没管她在忙活什么,赶紧把自己发现的事儿如倒豆子般倾泻一空。 苏年锦听完,没有任何慌张,反而问道,“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呀,年锦姐!”李之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年锦,急道,“不管什么东西失窃了,若是被发现,王家这么个小虾米怎受得了黑狮军的折腾!姐姐,听我的吧,找个由头走了,不要进这趟浑水。” “这是个机会。”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年锦知道自己出言有失,赶忙改口道,“我是说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大伯能稳坐家主之位,不会接风险这么大的生意,其间恐怕有些隐情。况且说了,王家不忌我身无分文,收留于我,我怎么都不能独自走开,总要与王家共济时艰。” 李之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在他的印象中,自经历过灭族惨案后,苏年锦已愈发现实,念叨着情分不会是她会做的事。但他也没多想,只道,“那我明日再出去收集消息,好让姐姐知道这次王家触了怎样一个大霉头!” 结果,仅隔了一日,李之罔才知道他是多么得天真,王家触得不是霉头,而是杀尽全城人都不足掩盖的滔天大祸! 第二天一早,他便知道了一个消息,甚至不用去打听,满城的人全在疯传:辅国将军修平封锁了柳叶州,如今什么人也不准出,什么人也不准进,原因则是修平丢了一件东西。 原来黑袍人所说的上头不是什么长官、上峰,而是此次来柳叶州的修平! 若仅是如此那已算不幸的大幸,但在偷听了数次黑袍人与王嵘的密探后,李之罔才知道他还是把旁人想得太过怯懦,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根据黑袍人的话语,蛊雕作为地神,虽被修平斩杀,但还留下了一件东西,那便是蛊雕的精魄,修平杀掉蛊雕就是为了此物。而且,蛊雕发狂并非有着其他原因,乃是修平暗中布下了法阵日日折磨,可以说,修平为蛊雕精魄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与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样传说能再造躯体、活人生死的无上宝物,却在眼皮子底下被黑袍人所窃,可想而知,修平会以多大的怒气来惩治偷窃之人。 关于这一点,王嵘领悟得很透彻,在与黑袍人的最后一次密探中,他直白地表达了悔意: “还回去吧,现在整个州都被封锁,我们的一尽谋划只是无用功。只要物归原主,将军应就不会再深究了。” “不行,事已至此,如木已成舟,绝不能功亏一篑。”黑袍人咬着牙道,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敢趁着这时候进城与王嵘谋划。 “那你说能怎么办?!我找足了好手,但有修平将军在,难道还能强闯关卡不成?!”王嵘压低怒气道。 “若是没法子,我怎会过来?”黑袍人道,“我是将军的心腹,他尚未怀疑到我身上,而且还把其中一道关卡交给我负责,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你说怎么做。” “三日之后的子时,你把人手派到枯叶河旁的五藏破庙,我派人来接,便说是有嫌疑的人,要亲自交给修平将军审问,这样就能过关。待过了关卡,他们就越过宣威大桥,去东面的叹息丘陵等我,等风声过去,我便去拿回精魄。你看,如何?” “修平将军真不会起疑?” 王嵘仍是小心,不敢应下。 “我的身份你是知晓的,除了关杉,将军便最是信任我。关杉与我亦有私交,就算发现点不对劲,也会为我遮掩,事情绝不会败露。” “那就干吧。” 长久的无言后,隐隐传来王嵘一声叹息。 第61章 连至 事情的转变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他只得事急从权,开始一系列的布局以期望能趁着最后的机会离开柳叶州。 “三日之后,有一个离开柳叶州的机会,跟我走吧?” 紧要关头,李之罔还是放不下苏年锦,在陈述利弊后还是不愿放弃她。 “不了,我就留下来吧。”苏年锦仍是没有半点惊慌,尽管她已知晓了黑袍人和王嵘偷走的乃是蛊雕精魄,反而是道,“三日之后,果真要走?” “只有那一次机会,不得不走。年锦姐,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何不愿同我一起离开,要知道修平一旦震怒,柳叶州不知要死多少人。” 苏年锦沉默住,半晌才道,“若我随你去了南仙,恐怕此生就报仇无望,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王家危急,对我反是机会,只要王嵘一死,便只剩下孤儿寡母,我有相当大的机会占据王家剩余家产,而这是我欲复仇所必须的。” “这...”李之罔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年锦,喃喃道,“难道...复仇比你的生死更重要?” “有些事总要胜过生死,其实弟弟你也是明白的,不是吗?”苏年锦笑笑,宽慰道,“不要太过担忧我,如今我已满三十一,又经风雨,早不如此前般稚嫩脆弱,知道哪些能做得,哪些不能碰。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 “那行,这是我仅存的积蓄,一并交予姐姐。” 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李之罔分得一些丹药和五指恩惠法,一直没用,如今要分别,才终于是拿出来。 苏年锦没有推辞,从容地将丹药和恩惠法收下,也拿出一件东西道,“本来想给你缝件衣裳,估摸着十天时间应该够,可你却突然要走,只来得及做了件上衫,你穿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李之罔听话地脱下身上衣服,穿上一试,竟然合身地不行。 瞬间,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哭啼着道,“姐姐,你就跟我走吧...我不想...回来了找不到你,见不到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苏年锦抚住李之罔的脸颊轻轻揉擦,叹息道,“各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强求,也无法勉强,现在你或许想不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支持我的抉择,就像我从未阻止你去南仙。” “姐姐...” 李之罔哭得更大声,他已确切地感觉到他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 “乖啦,去吧,做你要做的事。” 哭啼一阵,李之罔终于还是认清现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王府。 只是他不知道,在烛火的侵蚀下,一位女子也在无声涕泪。 ... 三日后,枯叶河旁 今夜无光,分外寂寥,黑袍人掐着时间来到河旁的五藏庙,里面已经窝了十几号人,但没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识趣地保持着静默。 黑袍人要更为细致些,他清楚地数到了有十三人,随后拿出一个册子来,一个个喊道,“登山豹、老骨、吊眼蛇...” 每一个被点到的人都识相地把脸上的黑布揭下来,好让黑袍人分辨。 “窜地虫。”黑袍人念到最后一个人,但对方并没有把黑布揭下,他只得再喊句,“窜地虫,听不到吗?” 窜地虫咳嗽数声,沙哑着声音拱手道,“不瞒大人,前两日我不幸脸上长了脓疮,臭气熏人,这才不愿显露面目。但若大人坚持,我亦当遵从,只望大人不要怪罪。”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耐道,“我说了你就照做。” “遵命。” 窜地虫无奈地揭开黑布,顿时一股冲天臭气弥漫在五藏庙中,众人都捏住鼻子或屏气凝神。 黑袍人眯住眼睛看上两息,便道,“好了,戴回去吧,真是臭得要死。” 其实他看得并不算真切,因为窜地虫脸上还绑了数条绷带,只不过大体五官倒是相似,便也就不多纠结,毕竟实在臭得不行。 所有人都一一看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黑袍人微微点头,起始就如此顺利,今天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即他从神府中拿出多副镣铐,扔在地上冷声道,“自己捡一副来用,拷好后就跟我走,记得,路上不要说任何话,有人来问都由我出面解决。但凡有人敢胡乱声张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夜色中,黑袍人显得分外冷峻,众人答应声立刻捡起镣铐来把自己铐住,随后便跟上黑袍人的脚步,往关卡走去。 为了追回被窃的蛊雕精魄,修平里里外外设下了五道封锁网,若要出去,则只能正经走关卡,黑袍人便负责第四道封锁网的关卡。 来到第一道关卡,黑袍人已经脱下黑袍,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蓄了短须的中年男人。他低声让众人止步,自己走上去拱手道,“老方啊,大晚上的还亲自执勤呢,可真够辛苦的。” 黑袍人口中的老方是个挺肚大汉,撑着腰道,“将军有令,我们自然该为将军分忧,昼夜坚守。老朴你不也是,大晚上的听见有线索,就捉了人回来,将军器重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看来,黑袍人早已做足了安排,提前给其他关卡的人透露出自己有线索的消息,这才显得丝滑自然。 “哎呦,方大总管说得什么话,将军对你我都是一视同仁,我只不过先行一步而已,再过段时间方大总管肯定就走在我前头了。”黑袍人恭维句,继续说道,“再说了,抓住这些人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在身,若真是这些人,我绝不会忘了在将军面前提及方总管大名。” “好说,好说。”老方话里不应,脸上却笑开了花,对身后军卒喊道,“是朴将军,儿郎们放行,就不用检查了。” 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松地通过。 接下来的二、三关卡也是如此,但凡黑袍人提及要有功共享,负责看守关卡的头头都喜笑颜开地洞门大开,放人通过。 第四道关卡由黑袍人掌管,自然不用再惺惺作态,不过他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将众人留了下来,自己则进了后面的岗哨。 紧接着,黑袍人每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听话地进入岗哨,待上一会儿便又出来。 窜地虫也不例外,不过因为他脸有脓疮,黑袍人只简短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要护送的东西。 在与每一个人单独交谈后,黑袍人没有久待,当即带上众人往下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进发。 第五道关卡设在最外围,相隔距离也最远,在沉默中行进了足足三天,众人才远远地瞥见岗哨的位置。 只要出了最后一道关卡,蛊雕精魄便算带了出去,黑袍人心中鼓足一口气,对众人道,“大家伙儿知道现在时局紧张,做任何事都得万分谨慎。前面岗哨的是我故友关杉,但也最忠于将军,不会轻易放行。大家伙提振起精神来,只要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谈好的链沫绝不少分毫!” 一听到链沫,众人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王嵘给他们说得可是每人五千链沫,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足以舍身赴险的昂贵数字。 激励完众人,黑袍人也不再说其他,越过一段山路终于是来到第五道关卡。 一个女将军拿着双锏站在岗哨前,腋下夹了个鎏金双色头盔,看黑袍人出现,不解道,“朴元,你怎地在此处?如今将军正震怒,若被发现你擅离职守,说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黑袍人停下脚步,指着后面人道,“不瞒关杉你,我打听到些线索,这些人似与将军被窃之物有关,这才离岗至此,亲自带人去见将军大人。” “是吗?”关杉将头盔戴起,有些失望道,“将军亲自找过我,他觉着你嫌疑最大,但我却不相信,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黑袍人说着看向四方,发现并没有所谓的伏兵,胆气更大些,哼道,“知道了又如何,今天这关卡我非出去不可。关杉,念在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上,切莫横加阻拦,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朴元,这是何必。若你现在将精魄还回来,我保证饶你一条性命,你家人也不会被牵连。” 关杉叹息一声,仍给出黑袍人机会。 “不必了。你既要拦我,那便死吧!” 黑袍人回应一声,从腋下拔出两枚飞刀,一枚飞刀掷向关杉,另一枚则扔向包括窜地虫在内的十三人,不多时,拷住众人的锁拷便被切碎。 随即,黑袍人化作一股黑风,呼嚎着冲向关杉,而关杉也不多让,身子变化为十数丈,立时与黑袍人搏杀起来。 一时间,天地皆乱,在黑袍人与关杉的斗法下,山岭摧倒、河流逆迸。 众人见情况出了变化,都有些慌乱,窜地虫问道,“大家伙,现在我们怎么做?是退回去还是帮忙杀了那女将军。” “别乱说!”修号叫做“老骨”的白发老叟吼道,“这二人实力不知胜过我们多少,但凡牵扯进去一点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想死了不是?!” “那咱们退回去?” 老骨蹬上眼窜地虫,这后山怎一提就是馊主意,没好气道,“我们先等着,这二位神通广大,说不得会把关卡打碎。再者说了,那人给我们打开锁拷,就是让我们见机行事,他若是聪明些,就会自主把战斗往关卡上引,好给我们制造逃脱的机会。” “晓得了,那就等着呗。” 黑袍人和关杉的实力在修平的部曲里可以说是保一争二的存在,除了修平以外,无一人能制下,但也无一人知道二人孰强孰弱。 争斗半个时辰,二人仍是势均力敌,只是周边山道、河流皆受波及,模样大改,而窜地虫等人也已退到远处。 眼见分不出胜负,关杉将两锏合二为一,射出道金光击退黑袍人,随即拿出个圆筒扔向高空,顿时爆发出摄人的炫目光芒。 “关杉!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黑袍人见到光芒的一瞬间,神色顿时惨淡,绝望道。 “你比以前强了许多啊,朴元。我没办法...只能请将军出马了。” 原来,那圆筒竟是通知修平的信号弹。 “好!好!好!” 黑袍人连吼三声,又从腋下抽出两柄飞刀来,却没有飞向别处,而是将他两条腿从膝盖处割开,顿时便见伤口中飞出两团黑色虚影,黑袍人也再度化为黑风,三团黑影齐战关杉。 “走,咱们动身!” 观察一会儿,老骨注意到随着二人打斗更盛,关卡已经名存实亡,正是潜逃的好机会,立刻招呼众人动身。 “好了,咱们就此分别,各按计划的路线离去,到南仙洲的叹息丘陵再汇合。” 一通过关卡,老骨立即下达命令,让众人各自散去。 “等一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窜地虫注意到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影,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众人并未听见黑袍人和关杉的对话,不知道修平正在赶来,但随着黑影的接近,还是感觉到一股破骨惊魂的威压,竟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跪伏在地,不断颤抖。 “大能,有...大能来了!” 老骨颤微着说道,想逃却怎么也起不来身。忽得,他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窜地虫竟然在此等威压下跪着往前爬行。 老骨心里对此人多了些钦佩,但当黑影已到近前时,窜地虫也动不了了,虽然他还在艰难地控制四肢。 “朴元,我栽培你这么久,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黑影声音轻柔,但广及百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明白了黑影的身份,正是斩杀了地神的辅国将军修平。 修平(兆天年——兆天年)看着下方争斗的二人,微微摇头,随即一指点出,顿时化作黑风的黑袍人原型显露,整个人从高空一路摔到地上。 修平命令道,“关杉,去他神府里搜索番,定要把精魄给拿回来。” 关杉即刻领命,修平则就地盘坐空中。 不一会儿,关杉便飞将上来,禀告道,“报将军,并未发现精魄痕迹,似在别处。” “去搜寻与他同行的人。” “遵命!” 关杉抱拳一声,立时下飞,来到老骨等人面前。原来她虽在与黑袍人搏斗,但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动向,有修为上的碾压,老骨十三人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她一双慧眼。 没有任何问话,关杉径直把手伸入在场诸人的脖颈里,直入神府,但凡没有发现精魄的迹象,便将那人脖子碾碎,然后继续探查下一人的神府。 检查完六人,也死了六人,关杉来到窜地虫面前。 就在她即将伸出手时,窜地虫看到她瞳孔圆睁,然后猛地把他抓起挡在身后,随后窜地虫看到一枚箭矢从地平线以飞速射来,一瞬之间就已越过百里来到近前,从他脸颊旁射向身后,顿时关杉整个头颅就爆裂开来,喷了他一身的血。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修平,你为进己身而残害地神,不顾一州百姓黎生,当是该死。” 修平似对来人熟悉得很,站起身道,“你们仁盗客此前被恩享王杀得七七八八,我还以为你们隐匿不出了,结果今日又来,真是不知死活。而且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来,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了。” 听修平的话,来人还并非一人。 但窜地虫没有关心这些,他只抬头看了看高空,发现修平已与突然出现的十数人战在一起就收回目光,自从所谓的仁盗客出现后,那股威压就已销声匿迹。 这下,窜地虫是什么也不管了,起身跑入密林中,很快不见踪影。 走了几天几夜,窜地虫来到一处山岭,他往前看去,只见一架数百丈宽的大桥从不远处直入海面,消失在云波雾水深处,这就是连通中洲与南仙洲的宣威大桥。 窜地虫叹口气,找处水潭洗净身子,又把脸上的绷带解下,但见他二十来许,双眸深绿,一尾及腰长发束在脑后,带着些许 少年白,不是李之罔又是何人。 原来,李之罔在离开王府前趁着王嵘不在的空档偷看了他此次交易定下的人手名册,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窜地虫这个倒霉蛋,把其给迷晕了,这才得以逃脱出来。 想上一阵,李之罔回望看去,注意到北面的天空仍然分外明亮,那是修平与仁盗客还在厮杀的证据。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修平被杀,这样就没有人会去调查黑袍人找谁做得交易,也就不会牵连到苏年锦。 第62章 未来在南 尽管顺利地来到了宣威大桥,但要通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都需要有提前备好的通行证明才可,不过由于仁盗客与修平的战斗绵延日久,且隐有扩大之势,驻扎在此的卫南将军也不得不带部前去支援,导致宣威大桥上无论防守还是检查都松懈许多。 而李之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夜色中爬上了一队往南洲运输药品的车队,顺利地通过了大桥入口的检验。 起初,他尚有些心思盯着蔚蓝如镜的海面,但看得久了,反而有些厌恶,干脆除了吃食排泄,其余时间都长睡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个月,或者几天,或者几辈子,李之罔突然听到了细雨砸开灰尘的声音,他坐起身来,从马车上戳开的孔往外瞅去,已没有了死寂般持续反射日光的海面,反而是层峦叠嶂的丘陵阻挡了一切,南仙洲到了,他一切的命运起始与应验之地。 他把散落的衣物迅速收好,在到达南仙洲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趁着车队歇息的空档在无人发觉中爬出车厢,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月,李之罔一路南行,沿途见到了太多的乱象,不被收敛的尸骨、被吊在旗杆上的士族尸体、跪倒在路边乞讨的垢面老小和在荒山野岭里抱着尸体撕咬的山妖,一切的迹象都在无声地诉说,尽管瘟疫已经结束,但南仙洲仍未从余波中恢复过来。 虽然看见的一切都与李之罔没有丝毫地关联,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努力地想做些什么以平息这样的局面。他挖坑把被剥了衣物和饰品的尸骨掩埋,将旗杆上的尸体放下,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干粮送给沿途乞讨的百姓,驱赶如犬狼般残虐的山妖,极尽所能地不让恶事发生在他的眼前。 尽管如此,他一刻也没有停下,在询问了不知多少人后,在一个多雨的月份,终于是来到了方削离的老家——郭旗县。 郭旗县在瘟疫刚发生时便死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如方削离般四散逃乱,有的在宣威大桥未封锁前逃入中洲,有的则逃到了更南方。逃往中洲的几乎都没有再回来,逃去更南方的人在生活稳定后反而是回来了一些,但李之罔进入郭旗县后,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迹象。 “人这么少,自然是都死了呗。”老叟挡住门,隔着个小缝回道,“前段时间有拒敌城的贵人逃到这边来,结果引来了山妖追逐,这不多的人啊,杀得被杀,吃得不吃,幸亏我和我老伴机灵些,躲到了地窖里,这才活着嘞。” 说罢,老叟便要把门彻底关上。 “老大爷,我还有一事要问,请稍待片刻。”李之罔赶忙伸手挡住,问道,“听说这郭旗县原有一族姓方的半妖,我想知道他家祖坟在何处,好安葬我的好友。” 老叟顿了顿,似有些恍神,随即冷漠道,“往北走出了县城有块低洼地,方家都埋在那儿。” “多谢大爷。”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门已彻底关闭,很难看出来里面有住着人。 他哂然笑笑,也不多言,往北面走去。 “老方,我终于还是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把你带回了家乡,只是...你没有坚持到这一天。” 洼地很明显,李之罔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在挖出一个两丈来深的坑洞后,他把方削离的骨灰罐拿出来放在地上,就靠住坑洞自言自语起来。 “若早知道这样,离开冻溪谷时,我绝不会让你一同上路,至少,你仍活着。” “老方,你抬头看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虽然还下着小雨,视野不够开阔,但你应该是能看清楚得。” “我怎么会责怪你呢。都怪我,只忙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你也过得不开心,才让你染上了赌博。如果...我早些注意到,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饮,你会坐在我的旁边,给我说你的过去,你将开启的新生活,可是...为什么啊...” 李之罔一口饮下葫芦中的烈酒,此前感觉辛辣,如今却只觉寻常。 他把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喃喃最后一句,“好兄弟,你且安生去,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罢,李之罔开始默默挥铲,把他有关于方削离的一切都彻底掩埋。 看着隆起的坟堆,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感觉到阵阵失神,瘫坐在坟堆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很长的时间后,确切地说,几个昼夜,当李之罔醒过来时,天空中仍下着细雨,忽得,他感觉到了迷茫。 新的土地、陌不相识的人群、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茫然,种种因素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对于自己抉择的不确切和质疑,他扪心自问,来南仙洲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没有答案,一如往后他不得不努力做出的种种抉择,往往达不到正确的门槛,仅能在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中二选其一。 “老方,我走了哈,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李之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也不热爱形而上学的问题,当发现所思得不出答案的时候,往往就会识趣止步。 因此,无论怎样,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看一眼方削离的埋身地,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尚未走多远便注意到一股灵气波动,这代表有人在附近,下意识地,他往灵气产生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 少女十七岁许,纤细苗条,比常人更瘦,看着羸弱,有摇摇欲坠之感。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一袭黑衣裹满了污垢套在她的身上,映照下她的脸更为苍白,就如她颤微着的手般,即将破碎。 “你是...齐暮?” 只在一瞬间,李之罔便确信他曾经见过眼前的少女,尽管这是他们在历史岁月中无可否认的第一次相见,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一个下着雨的早晨。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在叫出她名字的瞬间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往自己颈部捅去。 幸好李之罔和她相距不远,使上身法后几步远跳便来到树上,一步夺下了匕首。 李之罔把匕首藏在身后,搀扶住少女以防她跌下树去,问道,“你是拒敌齐氏的人,对吗?” 齐暮(兆天年——兆天年)抬起头来,决意以家族的荣耀死去,坚强着道,“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何需多此一举,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之罔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匕首插在腰间的束带上,扶住齐暮跳到树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怎会杀你,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段时日下雨染了风寒,说话不清不楚的。” 说着,便把手往她额头伸去。 齐暮一把打开李之罔探过来的手,恼怒道,“何必惺惺作态,我仆从皆已死尽,自己又无力再逃窜,你尽管掳了我去领赏,不要在这儿佯装好人,等我化作厉鬼,照样饶不了你。” “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说实话,若不是看对方油尽灯枯,李之罔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认真想法子,好让两人能顺利交谈。 忽得,他想到自己身上还藏了件东西,赶忙拿出来道,“你看,这吊坠是我从你家先祖那儿得来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说完,李之罔才注意到齐暮是个瞎子,赶忙补充道,“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个吊坠是你家先祖齐雨思在兆天年赠给我的,她说以防她的后辈认不出我。这个吊坠的模样是...” “你是...李之罔?”齐暮拿过吊坠,细细抚摸,有些失神道,“祖父曾给我说过你的事,说我一定会遇见你。” “对的,齐雨思齐城主曾去香积寺祈福,地神玃如为她做了预言,说我会和她的后代在万年后相遇,我想,便是今日了。” 齐暮把吊坠还给李之罔,并未因为预言中的相遇而有半分欢喜,只是怅色道,“如今我要死了,却遇见了你。原来我家族的怪病消解竟是以我的死亡为代价,真是讽刺。那请杀了我吧,这样才算应验,虽然无需你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生病了吗?” 李之罔再次伸出手去,这次齐暮没有阻拦或躲闪,紧接着他感受到她额头的滚烫。 “我带你去找医师。” 李之罔半跪在地上,示意齐暮趴上他的肩头来。 “不用了,就让我在这儿待着吧。”齐暮摇摇头,回到树下坐下,看着远处天空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陪我这最后一段时间,好收敛我的尸体,至少,我的尊严不会被人侵犯。” 李之罔走上前去,不解道,“你只是染了风寒,只要服下药再静养段时间便能痊愈,为何要一心寻死?且听我得,我带你去找医师,绝对能治好,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之后再去解决不迟。” “你...你根本就...”齐暮恼怒起来,声音上提,又强自按下,冷漠道,“我和您这无忧无虑、天生乐观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请您不要动我,让我死在这儿便可,至于我的尸体,您也不要触碰。最好,您现在就从我身边消失。” “我很迷茫。”李之罔并未因齐暮的话而生气,找块未被雨水浸湿的地坐下道,“我经过了很多的努力、失去了很珍贵的人才从中洲赶到这里,本来呢,我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好像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我却没有一根笔去泼点墨。” “那您可真够悠闲的,这种时节还能想这些话题,要知道,有些人仅是为了吃饱就动足了脑筋,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其余。” “......” “对了,请您把匕首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希望闭眼以后它不在我的身旁。” 李之罔看看腰间的匕首,摇头道,“不行,若是还给你,说不得你就会自刎在我面前,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 这次,轮到齐暮无语了。 “其实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怨,所以你不用表现地对我如此冷漠,你觉得呢?”沉默一段时间,李之罔想出这段话来。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在临死之际,我更不想掩饰我的本性。您若不高兴,大可径直走开。” “你是一个火药桶吗,我说什么都会激起你的不满。”努力这么多次,每一次都被齐暮反唇相讥,李之罔终于是憋不住火,失言道,“怪不得南仙洲会瘟疫蔓延,就是你齐家这样的人太多,冷漠、傲慢之极,连灾病都管控不好!” “你,再说一遍!” 齐暮站了起来,李之罔的话精准无误地踩在了她的雷区。 “算了,我不与你争。”李之罔知道自己说错话,别过头去不看齐暮,道,“等你昏过去,我便带你去看医师,这样也算了结我和你齐家的缘分。”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齐暮说完这句话,坐回原位,二人又陷入沉默中。 雨仍在下着,但每一个被雨淋到的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就如此刻阴霾下的李之罔和齐暮:他在想着附近哪里还有人聚居,又有没有医师的存在;她却在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细数以前的过错和懊悔没有阻止一切发生的能力,渐渐地,她将一切都想了起来,哪怕是以三年的沉默为代价,企图忘却的锁于阴暗深处的记忆也一并重新回荡于脑海,只是,她没有像那时般哭泣,反而,一股肉香萦绕于空气中,那个幽暗的洞窟终于在长久的追逐中追上了她。 当齐暮终于不像精神病般一丝一缕地回顾那件事时,她醒了过来,然后注意到天已夜幕。雨虽未停,但燃起了篝火,给她温暖的不仅如此,还有肩上厚厚的冬装,充斥着男人的味道,紧接着她还闻到了野味的香味,一股生理和心理上的呕吐感紧随而至。 她望向前方,透过纱布,明白这些都是坐在篝火旁的他做的。 李之罔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你看得见?” 齐暮摇摇头,“纱布之下不过两个黑黢黢的窟窿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学了一门法术,能让我得以感知外物。” “好吧。” 李之罔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回过头去继续摆弄篝火上的野兔。 “其实,南仙洲根本就没有发生瘟疫。”齐暮忽得说道,没有任何前兆。 李之罔没有回头,应道,“我是待在中洲的时候听别人说得,一路过来别人也都说是瘟疫所致,前面有了什么冒犯,希望你不要怪罪。” “没事的。”齐暮把冬装叩得更紧些,回忆道,“兆天年的时候,妙月神学院放假,我本不打算回家,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见了面总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表姐劝我,说我一年未归,父亲定是担忧不已,我便回了家。” “到拒敌城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没过多久便生了变故,先是城中的半妖发生群体叛乱,大半民众都被席卷,死伤无数;紧接着地下水又被投毒,整个拒敌城的人感染上妖毒,只有我甚少进食,才没被感染。” “然后出现了一伙人,俱是妖族,但与山妖大相径庭,他们把守住城门要道不让任意人走出拒敌城,父亲无法,只能把剩下的人和我带入疫病女神神殿。之后,我才知道,那些妖族全是深海妖族,他们本该被海岸监视塔牢牢守着围着,为何会出现在拒敌城?但无论是我还是父亲,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父亲染了妖毒,实力大降,仅能倚靠神殿以做抵抗,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手往外突围,但始终没有一个援军过来,许是都死了。” “我记得父亲捏住我的脸,但没有看我,他一向厌恶我,我是明白的,他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拒敌城就没有亡,齐氏也不会亡。然后在兆天的第一个白天,他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冲出了神殿,我则带领着另一部分人往另一处突围。” “我很幸运,时隔六年,终于从拒敌城那座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尸臭味的监牢中逃了出来。我牢记父亲的嘱托,一方面遣人北上中洲去寻永安王,拜托他发兵营救父亲;另一方面,则亲身带人去岚望城搬救兵。” “只是,我失算了六年带来的变化,沿途的士族遮掩大门,遇见的山妖皆杀我而后快。我只能带着人仓皇逃窜,但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少,当终于来到郭旗县时,也就仅剩下了我。” “我愧对父亲,愧对先祖,拒敌齐氏绵延三十八代,经四万四千四百单六年,终归还是毁在我的手上。我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李之罔默默听着,但好一段时间齐暮都没说话,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终于昏了过去。 他踩灭篝火,把半生不熟的野兔塞进神府里,刚背起齐暮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山陵出现了一排火光,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第63章 卢虹山上 “你好些了吗?”李之罔注意到床上的齐暮有了动静,赶忙倒上杯热水坐到床头,关切道,“来喝点水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齐暮却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般,一把打飞茶杯,随后整个人卷到床角,怯缩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很安全。”李之罔把茶杯的碎片捡起来放到桌上,缓气和声道,“你的风寒也得到了控制,再吃几日药就没事了。” 但齐暮仍没有动静,既不抬头,也不吱声,她梦寐以求以死亡遗忘万物的夙愿并未得到实现。 李之罔摇摇头,又拿起个茶杯倒上水,但并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道,“齐小姐,水我就放这儿了,等会儿你自己拿来喝。你昏迷数天,定然饿极了,我出去找人帮你做顿饭。” 说罢,他又看眼对方,见还是毫无反应,不再多说,默默推门出去。 当感觉到周围陷入沉寂的时候,齐暮才抬起头来。她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并未有任何不同,然后又摸向自己的衣裳,还是出逃以来的那袭黑衣,上面沾染的污秽和仆从的鲜血也并未有一丝偏移。 事实证明,她仍活着。 她摸到床边,穿起鞋,抬头打量屋子,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充满了生活气息,很难想象,在乱世时节还有这样一间充盈着人味儿的房间可供喘息。 她坐到桌头,自然地去拿水,但并没有饮下,在端详了好一阵后,反而是将茶杯放了下来。 “齐小姐,现在方便开门吗?” 一会儿后,门外传来李之罔的声音。 齐暮从如塑般的状态苏醒过来,低声道,“公子请进。” 李之罔轻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浮着一些青葱,臊子则埋在下头。他缓步过来,小心地把碗放到桌上,轻推过去,道,“来吃点吧,医师给我说你饿了很久,营养很是不良。” 齐暮接过筷子,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问道,“公子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虹山,额,到这里来纯属偶然,等吃完了我再给你说。” 就如齐暮她自己所说,很少进食,因此即便已饿得头脑发昏,她仍然有足够的自制力控制住饥饿,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一顿晚饭,其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的油渍,谢道,“多谢公子款待,我已好上许多。” “你...不喜欢吃臊子吗?”李之罔注意到,齐暮只吃下了面,碗里的臊子丝毫未动。 “我...不想,对不起,我不能吃肉。” 李之罔微微点头,只以为她是因为信仰或某些戒律的要求而无法食肉,并没有再深究。 “现在公子可以告诉我,为何我们会在此处了吗?” “是这样的。”李之罔解释起来,“我到郭旗县是为了安葬我一位好友的尸骨,恰好他的亲族便生活在附近,看到了我的举动,这才邀请我到卢虹山上歇息。” 原来,方削离的母亲乃是纯正的山妖,部族就在城外不远,只不过在生下他后就一直住在城镇里,也从未对他提过,故此方削离才不知道他还有妖族亲戚。而李之罔埋葬方削离的地方是方氏世代的埋骨之地,这才引起了方氏的注意,在知道他不远万里安葬好友的举动后出于善意邀请他上山。 齐暮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道谢,“多谢公子不弃之恩,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现在还请允许小女子离开。” “别。”李之罔站起身来拦住齐暮,有些担忧道,“你风寒尚未好,且多待点时间。而且你身子太过瘦弱,鲁莽出去总是不好,不若再待阵时间。”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她一向如此地瘦,无关任何长途的跋涉或病痛的侵扰。 “不用了,我尚有事要做,无法在此久待。”齐暮执拗地避开,强硬道,“我不会忘记公子曾救过我,但还请不要以此为由左右我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了你好。”李之罔第一次抓住齐暮的手,不想她离开,“你看你的手这么冰冷,离开了又不知会昏倒在何处,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之罔不答应。 “说,你肯定知道了什么,说,告诉我。” “你先休息,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说。” 李之罔松开齐暮的手,端起碗往外走去。 “不,告诉我。” 这一次,轮到她抓住他的手。 李之罔回望过去,昏暗的烛光里,齐暮单薄得就像马上要消失般,他几乎感觉不到她传递过来的任何温度,种种感觉都在告诉他,他绝不能说。 “你告诉我,我就待下来。” 齐暮不放手,提出交易。 “我听卢虹山的人说,一个叫‘硬骨’的人死了,好像...姓齐。” 齐元明(兆天年——兆天年),修号硬骨,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齐准之子。在齐准参与碎链战争殁亡后草草即位,自身缺乏根基,性格又古板顽固,导致诸士族阳奉阴违,在拒敌之乱时无人增援,终是身死。 “那是我父亲...”齐暮跪伏在地,痛骂自己,“我真是个废物,没为父亲带去援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要去拔李之罔的邪首剑。 李之罔赶忙躲开,往后撤上几步,只见齐暮哀嚎不已,已不似常人。 这时外头伸出个山妖脑袋来,小声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之罔忙把碗递给山妖,道,“她刚近醒来,心绪不稳,叨扰了方大哥,还请不要在意。” “噢,好,那你们自己处理,我这就出去。” 山妖并不清楚二人的关系,只以为是寻常夫妇吵架,本着不探听家事的态度,很快关上门来。 李之罔把剑解下丢在门旁,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齐暮扶起,安慰道,“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大声哭出来吧,至少,这时候我在你身边。” 齐暮却像失了魂一般,刚站起就又跌在地上,李之罔叹息一声,只得把她抱起,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齐暮没有流泪,只是嘴微张,失神般地盯着空无一物的上方,而李之罔就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任何一点危险的举动。 “我...好想...死。” 良久,传来她的声音。 李之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时候,安慰只是无谓。 “请...杀了我吧,请可怜可怜我,终结我这...无用的生命...” 隐约间,李之罔好像看到齐暮白如雪丝的长发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红,他眨眨眼,那阵灰红却又消失不见。 他赶忙抓住齐暮的手,说出一瞬间能想到的所有可以安慰人心的话语,“相信我,你绝不是无用的。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只要活下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你千万不要想到死,即便情况再坏,活着就能做出些改变,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一定不要想着去死,那样绝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我就是无用的...”齐暮侧过头来,“我最知道,父亲也知道,只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父亲才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不,你...这,额,你...”李之罔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什么,胡言乱语道,“至少,在我眼中,你不是一个无用之人,你很棒,强过很多的人。想想,你才十七岁,就有勇气承担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见过得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谢谢你...”齐暮扯起个嘴角,证明她有笑的能力,虽然她几乎从来不会去笑,“如果能早些遇见你,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但是我真的好累,已没有精力去应对任何...我想睡去,想死去,我...已能看到那开满彼岸花的鲜红平原,它们在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李之罔握得更紧,生怕她突然不见。 “你...是个好人呢。”齐暮由衷道。 “你也是,求求你,不要死去。” “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说罢,齐暮的气息瞬间低沉,脉搏彻底消失,肉体温度如蒸发般流失,已是死了。 李之罔埋下头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就如那近卫的梦中,他没有护卫住王者。 至始至终,他无法去保护任何一人。 忽得,他闻到一股馊味,抬起眼来,发现馊味来自于齐暮。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正在遭遇异变。 李之罔跑到门边捡回剑来,拔出指住齐暮的尸体,低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立刻,从她身上消失!” 但他的威慑并不管用,齐暮的头发已彻底化为灰红,脸上也出现了荆棘图腾。 就在李之罔的注视中,已经死亡的齐暮手没有任何征兆地抬起来,随后往她的脸上摸去,几乎是一瞬间,李之罔便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阻止侵占她身体的东西。 但齐暮力气奇大,完全不像一个瘦弱少女该有的样子,尽管李之罔死死抵抗,但她的手仍然缓慢但毫无停滞地靠近她眼眶上的纱布。 若干年后,李之罔回想起这一天,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没有阻止齐暮,那么南仙洲未来的进程是不是会有所不同,而他也不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但现在的他绝不放弃,只听见一声脆响,齐暮的手腕竟被他掰断了。 只在瞬间,齐暮身上的种种异变如潮水般退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蒙着眼的白发少女。同时她的呼吸开始出现,脉搏有所起伏,稍冷的体温也自心肺深处开始蔓延。 “它们说...还没有到我回去的时候...”齐暮醒了过来,对自己被折断的手腕没有任何感觉,看着李之罔道,“死亡,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你...” 李之罔有些欣喜若狂,他想摸摸齐暮的脸,以证明这一切都并非虚假,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让齐暮先待着,赶忙出门去,很快带回来一名医师,为她的手腕治伤。 在医师离开后,李之罔松下口气,在整个疗伤的过程中,齐暮都表现得很平静,与之前求死不活的绝望大相径庭,无论怎么说,现在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道。 “嗯。”齐暮点点头,“可是我又饿了,不要臊子,也不要葱,更不要放蒜,对了,不要放油,盐只要一点点。” “啊,这么晚,别人说不得都...”李之罔看齐暮神色不善,赶忙站起来,“我去问,没人就我亲自下厨。” 没过一会儿,李之罔端上碗汤面回来,齐暮这次就没那么在乎礼仪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得碗敞亮,汤水也一喝而尽。 “我决定了,要帮助你。”看齐暮放下碗,李之罔说道。 “为什么?”齐暮歪起个头,终于像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保护你。” “那不行,你必须把原因说出来,不然我只会认为你要么贪图我的美色,要么就是在乎我的出身。” “额,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没有保护好人,现在遇到了你,我想能够保护住你。” “不信,太假。” “这是真的。”李之罔急了,“你把头回过来,看着我。” “不要,我又看不见,回过头来也没用。” “那你也得回过来,不然就是不尊重我。” 这次齐暮照做了,她道,“我真的很感激你的,但是我确实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有想好,或许要花一段时间去想。” “有想去的地方没,我可以送你过去。”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你真的帮助了我很多,我会铭记一生的。谢谢你,李之罔李公子。” “不...不用这样。”看齐暮转变突然如此之大,李之罔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回礼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不收任何报酬的。” “真的,真的不用。”齐暮扯起个笑脸,看起来很假,不知道是因为没怎么笑过,还是故作笑颜,“我已经接受了拒敌齐氏消亡的事实,不会再轻易寻死,公子不用照顾我,大可去忙自己的事。” “好吧。”李之罔点点头,决定还是再关注齐暮一段时间,嘴上道,“那我就先去歇息了,明日我们去看一下医师,她说你除了风寒以外,身子骨还很差,看能不能开些药。” “好的,公子晚安。” 待李之罔走后,齐暮靠在床头,从墙角撕下一片土灰石放入口中,伴随下咽的动作,手攥得比以往偷吃时更紧。 第64章 lie to me 卢虹山人与方削离一般,都是猪妖出身,但与半妖的方削离不同,卢虹山人除了兼具猪头、猪尾巴外,手脚也与猪豚相差不多,只有挺直的躯干如人身般,可供人分辨灵智与否。 卢虹山人以和为贵,尽管拒敌之乱持续了数年,但仍恪守本分,依着先祖的约定好好待在山上,并未像其他山妖般祸乱地方,这才在乱世中有一席安稳之地。 “贵族老族长真是颇具远谋,知晓安身立命之道,之罔佩服。” 在解决完齐暮的自杀倾向后,李之罔和她仍待在卢虹山。闲着无事,他便找上了当时迎他上山的方疴禾,问些风土人情,了解点南洲情况。 “老族长前年病逝,如今是疴征族长主家,我卢虹一族恐怕不会再蜗居山上了。” “何解?”李之罔追问道。 “这如何说呢?且让我想上一想。”方疴征禾沉思阵,缓缓道,“这片地界之前本是由东郭士族统领的,人族、山妖皆要听其号令。但随着瘟疫爆发,东郭士族察觉不力,没多久便被梁茅高氏、偏湖娄氏偷袭灭族,紧接着,高氏被人族征讨灭族,娄氏被山妖攻伐亦是族灭,这便导致此地一直群龙无首,你争我夺的。” “那其他士族呢,没有结群自保?” “自是有的。”方疴禾点头道,“其余的士族如今都在高望城,但只龟缩不出,很明显是以自保为上。至于山妖这边,混乱了好几年,最近才有岭山一派横空出世,收服了数个桀骜不逊的妖族,隐隐有山妖首领的意味。而我认为卢虹山再不能安生,便是与岭山有关。” “何解?” “岭山虽有实力,但无名分,无法号众,遂在日前向各家山妖发了请帖,说要开一个岭山大会。而我卢虹山势单力薄,疴征族长又有开拓之心,应会欣然赴宴,就不知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这福我能理解,可这祸,疴禾大哥又是从何得来?” “哎,拒敌城虽自瘟疫开始蔓延后就再没有动静,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说不得再过段时间齐氏就会派出人来清理各山妖,而我族若为岭山骥尾,自是在劫难逃。” 李之罔心道,齐氏如今已只剩齐暮一根独苗,方疴禾所担忧的情况应是不会发生了。 但他嘴上不显,反而宽慰道,“尽人事,看天命,归根到底这么做只是为了族群发展,任谁也不能挑刺的。” “小兄弟说得有道理。”方疴禾站将起来,脸上愁容未消,“我再去劝劝疴征族长,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小兄弟自个儿逛逛。” 说罢,方疴禾微微拱手,抬腿就走,不久消失不见。 李之罔也站将起来,不过并未往住处走,而是在外转悠了一会儿,才带上份饭回去。 和往常一样,齐暮仍坐在窗户旁,头侧向看着虚无,正午的光刚好从她发梢穿过。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才像木偶上了发条般有了动静,低着声音道,“辛苦李公子了。” 说着,她缓缓起身,熟练地把椅子搬到餐桌旁,背着阳光坐下,若不是蒙着纱布,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一个盲人。 李之罔点点头,在她对桌坐下,把饭菜从竹兜里拿出来摆好,又递双筷子给她,二人便默契地沉默着吃起午饭来。忽得,他注意到齐暮每天说得话都是一样的:早上的时候,他会卡着她梳洗完一阵的空档过来探望她的情况,而这时候齐暮会以一句“早上好,李公子”作为开场白,随后就默坐无言,如果问询她的情况,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在看时间已经过去或被沉默的尴尬所惊,他会主动提出告辞,这时候她会熟稔地站起身来,做出送别的动作但身子不会移开分毫。 紧接着到了中午,和今日一样,齐暮会以一句“辛苦李公子了”作为开场白,然后默默吃饭,其间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说任何话。在李之罔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会表现出困倦的动作,默默地坐到床头,而这时候他不会久待,提及要注意身体便关门离开。 再到傍晚,李之罔还会来一趟,不带饭,因为齐暮一天只吃一顿。这时候齐暮往往会指住窗户指问道,“已经日暮了是吗,李公子?”李之罔应上一声,便搬把椅子坐到她的身旁,把一天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齐暮虽不说话但会微微点头表示她有在听,等到天彻底暗了,李之罔也讲完了,便又告辞离开。 但今天打听到的情况非常重要,李之罔决定不要拖到傍晚,收拾好碗筷后就坐下来。 这让坐在床头的齐暮有些惊讶,她抬起头来“笑”道,“李公子,还有事吗?” 李之罔厌恶这个笑容,因为充满了虚假,最为重要的是只要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能感受到齐暮对她的提防和戒备。只是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回笑道,“是这样的,今天打听到了些消息,想着对齐小姐一定很重要,想现在就说给齐小姐听。齐小姐有听说过高望城吗?” 齐暮摇头,以示不知。 “高望城是乱了之后新修的城池,建在易守难攻的遗风悬崖,这片地区的人族如今都在此处。一直待在卢虹山总是不好,我想,若齐小姐愿意,我可以送齐小姐过去。” “多谢公子好意。”齐暮拱手谢道,“但公子已为我做得足够多,我不能再要求更多,齐暮心领足矣。” “那齐小姐准备去往何处?”李之罔考虑阵,还是决定把岭山一事讲出,“如今岭山正欲召开岭山大会,待山妖一统,此地界日后定然动荡不歇,齐小姐可得早做谋划。” “岭山?公子还请细细说来。” 李之罔便把他从方疴禾那儿听到的悉数讲出。 “公子说得有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已有了打算。”听完,齐暮说道,“待明日,我就动身去投奔远亲。” “那你的身子...医师说了,你身子太过虚弱,得至少静养半年才可,如此快就动身怕是不妥吧?” “自家身子我最是明白,公子无需担心,待寻到远亲,再做歇息不迟。” “好吧。”李之罔点点头,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没办法改变齐暮的想法,便道,“不知齐小姐的远亲住在何处,若与我同路,我二人可结伴而行。” 齐暮笑笑,似乎看出了李之罔的谎言,终归没有点破,只低下声音道,“我家远亲住在远处,不在附近,应与公子不同路。” “噢...那好吧。”既然齐暮一再坚持,李之罔也没法胡搅蛮缠,只能说道,“我现在去找向医师多求些药,齐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多谢公子。” 这一次齐暮没有拒绝,不过她也没带上,在离开卢虹山后不久,就扔到了路过的溪流里。 ... 齐暮行事雷厉风行,说明天走就明天走,李之罔便也收拾好行李,在拜别方疴禾后,同她一起下山。 “李公子,我要走这边,你要走哪边?” 在一个岔路口,齐暮忽得停下来,指住左边道。 李之罔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过多犹豫指向另一边,道,“我要走这边,看来我与齐小姐终是无缘,总得分道扬镳。” 齐暮叹口气,“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再见到李公子,届时齐暮一定会回报公子相助之恩。” “日后再见,齐小姐一路顺风。” 没有再多说,齐暮点点头,向李之罔挥别后便默默走上岔路的一端,至于他,则站在原处一直盯着齐暮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被灌木遮盖的拐角才缓缓走向另一边。 李之罔来南仙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当然,倘若顺路,他也不会介意去找寻自己的家乡。只是在卢虹山的日子,他既没有打听到北河公主行走的消息,也无人听过诸穆城。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方才他若胆大些、脸皮厚些,完全可以说也要走岔路的另一边,这样就能再与齐暮同行一阵,直到下一个岔路之前。可偏偏他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充分感知到她内心的不愿和不适,继而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走了一日后,李之罔终于是有些烦躁,当靠在被满月映照的洞穴石壁上,他对齐暮的担心终于升到顶峰。 “你个呆子!她是不愿,可她如此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那日在病床上,你分明说了要保护好她,但现在却又只因她态度不明就退却不上,真是怯懦。”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李之罔摊开手,一脸无奈,“她甚至连要去哪儿都不愿告诉我,分明就是不愿再与我起任何瓜葛,我若是追上去,还不是会被她找法子支开。” “所以啊,你得强硬些,无论她说什么,你就缠住不走开。反正你只是想保护她,待把她安全送到远亲家,再离开便是了。” “那她会不会讨厌我?” “呵呵,你且扪心自问,你在意这个?”李之罔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她虽是齐雨思的后人,但你本来就与齐雨思无甚交情,想要护住她仅是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心魔。归根到底,你只是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是她,便只是凑巧而已。” “你说的有道理,自从做了那梦后,我总害怕无法保护身边人,这次且去护住她,彻底斩去心魔。” 说干就干,李之罔再没有任何迟疑,沿着小路回转,仅花了半日便重新回到分开时的三岔路口,然后往齐暮离开的方向寻去。 又过了半日,李之罔便看到了齐暮的身影,她正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到临头,李之罔反而又生迟疑,尽管路上已想好腹稿,但又畏畏缩缩起来,不敢上前相认。 “李公子?” 齐暮忽得转回头来,正正好好地看向他藏匿的地方。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躲了,只好走出来道,“齐小姐,真是凑巧,我们又遇见了。” “是吗?”齐暮自然不信,追问道,“李公子不是要去别处吗,怎会走到这边来?” “这...”李之罔突然福至心灵,解释道,“我初到南洲,路途不熟,走了一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这才加紧折返,却没想到齐小姐脚程稍慢,让我追上了。” “如此,那可真是有够凑巧。公子稍等片刻,待我洗干净手,我们便一同上路,到下个路口再看是否还同路。” 就这样,在错过一次后,李之罔终于还是跟在了齐暮旁边。 夜晚,李之罔更加坚信了自己跟上来的正确性。很显然地,齐暮并不具备一个人上路的本领。她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生火,不会烤肉,没有提前准备被褥,甚至连怎么处理生水也不清楚。 “你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得?” 在发现齐暮什么也不吃、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要和衣而睡后,惊讶至极的李之罔颇受震撼地发问。 “差不多吧。”齐暮点点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这床被子你用吧,今晚我守夜。”李之罔把被褥从神府中拿出来,铺在篝火旁,对她道。 不知为何,齐暮这次没有推辞,很快就躺进被子里,头朝向黑暗那边。 无人说话的夜里,只有木头默默燃烧悄然崩裂的声音,偶尔会有阵风吹过,把火焰扫得低些,待风过去,只剩下一个盘坐在地的灰色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齐暮没有转过头来,突然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走错了道。” 夜晚会让人变得诚实,无论是谁。 “你...太可怜了,我光是看到你,就有种你会突然消失的预感。” “可是人总是要死得不是吗,你能帮我一时,难道也能帮我一世吗?” “不行,所以我才跟了上来,想让你放弃自杀的想法,产生求生的动力。”李之罔叹口气,露出倦怠,“我能感觉到,你虽说了不会再寻死,但却处处透透着自毁的迹象,白日在河边,你便是把那些药扔进河里去了,我有看到的。” 齐暮沉默住,李之罔的话真真切切地照射到了她的心峡深处。 “你一直想摆脱我,就是为了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幸好,我追了上来,而你也还没来的及到那一步。” 齐暮转过头来,坐直身子,火焰隔开两人,投下烫红的疤痕。 “活下来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想了很多,但却满头乱麻,理不清,剪不掉。”齐暮埋下头来,“即便我说要去投奔远亲,也仅是托词,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想着自然而然地倒毙在路边。可当我走到这来,才知道要做什么。我曾有个女仆叫做竹影,陪伴我很久,便是在前头峡谷为了保护我进入深处,我想要找到她。” “我帮你。” 第65章 倏剑式 “就在那前面吗?” 夜晚谈心后,李之罔和齐暮很快就赶到了在附近享有恶名的焚香峡谷,只见里面尘烟四起,草木不生,插在路边的灰败旌旗透露出此地从不安生。 “就是这儿。”齐暮点头道,“当时我还不知道此地名字,看此地险峻,可躲避追杀,便带着竹影进去了。谁曾想里面却异象频发,又有恶人环伺,竹影为了不让我被贼人所捉,把贼人引往别处,我总得寻到她才行。” “那齐小姐就在此地等我,我进去看看,若是有幸,我一定会找到竹影。” 李之罔说着,把被褥、干粮全都一股脑地拿出来,又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狭隘洞穴,便作势欲走。 “我还是跟李公子一起进去吧。”齐暮侧过头,望向里面,低声道,“公子本就是为了我才涉险,我怎么能独占安生而置公子于危地。” “不用了。”李之罔摆摆手,以安慰的口吻道,“齐小姐身子疲惫,意志钝沉,该好生休息才是。里面说不得是有些危险,但如今我离武道五等只差临门一脚,当是能应付得下。总而言之,齐小姐在此等我便可。” “那...好吧,我就在此静候公子的好消息。” 李之罔再看齐暮一眼,又嘱咐两句,便出了洞穴,径直往峡谷里走。 因为尘烟弥漫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得太远,又为了提防有可能出现的歹人,一走进峡谷李之罔便拔出了邪首剑,保持高度警惕往里慢行。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歹人不在,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其他人出现,李之罔便也逐渐放下警惕,又一阵浓烟飘过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埋葬着巨人尸骨的低洼坑地,挡住了后面的路。 巨人尸骨跪倒在地,仅这样都有十几丈高,其半个头骨陷在地里,一手撑地,一手指天,后一只手臂被利器从小臂中段生生砍去,显得诡异至极。他走得靠近些,惊觉巨人尸骨周身怨气弥漫,虽日头尚有些偏高,但仍是有如堕冰窟之感,好似万千利刃扑面直插,连连后撤,退到坑地外面才有所好转。 李之罔心道,此地多有诡异,遭遇任何事都有可能,还是避开得为好,便开始打量是否有捷径可寻,能越过巨人尸骨。 忽得,他听到一声哀嚎,举剑探目过去,发现竟就是从巨人尸骨里传出来的,莫非这巨人虽身死但还有怨魂遗世? 齐暮就守在外面,退自然是不可能的,李之罔壮起胆子来,喊道,“是哪位大能在前方哭嚎,切莫捉弄在下,还请速速现身。” 哀嚎断了一下,随后又再度响起,但与之前不同,夹了点人言,李之罔细细听来,原是“救我。” 他跟着声音靠过去,在外围朝里望,发现一人被钉在巨人尸骨的小腿处,而且此人与他竟有过数面之缘,乃是那日黑袍人召集的十三人中的老骨。 瞬间,李之罔便有种预感,老骨出现在此处定是与那蛊雕精魄有关,当时他没能力得到,如今却有机会抓住,怎也得拼上一拼,便运行起全身灵气,堵住五官百孔,缓缓往里踱步。 巨人尸骨的怨气虽还有影响,但已不能妨碍李之罔正常行进,很快,他就来到老骨面前。只见老骨胸口钉了把飞刀,胸膛剧烈起伏,唇角还有鲜血溢流不停,已是将死之相。 李之罔按住他的肩头,手握在飞刀上,只听一声痛哼响起,飞刀已被残忍地拔出,随后李之罔在他周身穴道各点几下,便拖住老骨往外走。 老骨神智已经涣散,李之罔叫了几声,他都没甚反应,便狠心用剑在其伤口上戳了一下,顿时老鬼就双目大睁,但又很快萎靡下去。 李之罔看这样不行,便把剑抵在他伤口上,问道,“老骨兄,你怎地在此处?” “你...是?”老骨从未见过窜地虫的真貌,自然就认不出李之罔,微眯着眼道,“多谢侠士出手救我出困,还请替我止血,必有...重谢。” 李之罔看眼老骨四肢,微撇嘴角,继续道,“我且先问你几个问题,若都诚实说了,能救我自然会救。” “侠士...请问。” “那日在岗哨里,黑袍人,应该说朴元,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了你,让你带到南仙洲来?” “侠士怎会知悉?”老骨有些诧异,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以自己知道的说道,“那日朴老贼唤我进去,便是给了我一物,要我带至南洲的叹息丘陵。” “若我没记错,叹息丘陵在南洲入口不远处,离此地颇有些距离,老骨兄把那物给了朴元后,为何不折返中洲,反而是重伤于此?” “此事,说来丢脸。”老骨叹息声,回忆道,“那日仁盗客与修平将军战在一块儿,我侥幸不死,仍记着委托,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洲来,在叹息丘陵等了朴老贼足一月。我原寻思着朴老贼还不来,就自己独吞了,可怎么也打不开匣子,只好继续候着,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朴老贼过来。” “那时朴老贼周身是伤,我才知道原来那日修平没杀了他,他也趁着混乱跑了,但伤势太重,愣是修养了好一阵才能勉强活动。我把那物交给朴老贼,便想回了,毕竟我与其他接受委托的人不同,是有家室的,想来朴老贼也是看重了这点,才把那物交由我护送。但朴老贼又提出了新的委托,让我把他护送到焚香峡谷来,我看链沫不少也就答应下来。谁料,朴老贼虽然身受重伤,但在路上已有所好转,我把他送到这儿他便突然出手,把我钉住,自己则往里走去。” 李之罔听完,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朴元拿走了那物,如今就在焚香峡谷?” “对,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老骨哀求道,“还望侠士莫要辜负,救我一命。” 李之罔缓缓摇头,“你应该也知道修平丢了一件东西,便是朴元手中那物。那物你不知其来历,我却明白,乃是柳叶州地神蛊雕殒身后凝结而成的精魄。” “侠士...你告诉我这个...作甚?” 老骨看李之罔已收剑往里走,顿时心生不安,想追上去但发现自己却根本动不了。 “老骨兄,你四肢已被朴元折断,在这荒郊野外,我救不了你。愿你来生不再做这行当吧。” 尘烟之下,只隐隐传来这句话。 李之罔是看过朴元与关杉争斗的场面的,知道若朴元在全盛时期,他怎么也不能打蛊雕精魄的主意,但如今朴元既然重伤未治,这蛊雕精魄总归要争上一争。 在越过巨人尸骨后,出现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大道,没有烟雾,没有倒毙一旁风化的骨骸,也没有象征权力更迭的各色旌旗,有的只是路边两旁陷在岩壁里的巨人骨骸。 这些骨骸与前面的巨人尸骨一样,都散发着似无穷无尽的怨气,李之罔提振起灵气走在路上,仍能感觉到怨气缠绕。 此时天已将夜,巨人骨骸四周升起团团紫怨鬼火,往前望去,但见阴风四摆,鬼影叠重,眼目所及,紫荧滔滔。 随着紫火显形,李之罔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出现了缓慢流失的迹象,而且此地灵气稀薄,他根本不能通过吸收外界灵气来补充自身,只能拿出不多的链沫,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吸纳链沫中的灵气。 在天黑后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离开,便见峡谷的里面是一片崎岖不平的丘陵,各处都有紫火弥漫,光是眼观就生不安。 那紫炎能吸人灵气,夜间行动多有危险,李之罔思虑一阵,决定等明早黎时再出发寻人。他爬上附近的土坡,见此处视野最为辽阔,便决定今夜在这儿歇息,最为要紧的是,土坡顶还有一湾自然形成的池水,可供解渴。 他坐到池水旁,见里面结有朵朵莲花,银月笼罩下有祥和安定之感,顿时心生慰藉,感叹焚香峡谷中也有不凡之处。 他撇下一抔荷叶,弯身取水,凉水下肚,不由赞道,“甚为清凉!” 他仍想再饮一抔,伏地取水,却隐约见得水下有金芒闪过。恰在此时劲风拂岗,荷叶摆舞,有莲子被吹入水中,李之罔不疑有他,取水上来,却感觉荷叶比此前要重上甚许。他抬高荷叶,恰与一长颈金眸怪物四目相对。 不由分说,李之罔连忙将荷叶甩出,但金眸怪物已经飞扑上来,卷上他的脖子,一口咬下。 李之罔吃痛不已,低呼一声,取剑来斩,却发现不知何时,数十只金眸怪物已顺着他的裤脚爬上身子,将他四肢紧箍,动弹不得。 李之罔又看向池塘,山风已过,但荷叶仍摆荡不休,不知有多少金眸怪物藏身其下,蠢蠢欲动,当务之急只能立刻远离池水,不然他定会被这些怪物生吞活剥。 周身四处传来的裂齿疼痛让他来不及多想,艰难迈出脚步,前行数十步后滚下山坡。 金眸怪物虽是难缠,但皮薄肉舒,有数只在李之罔滚下山坡的途中被活生生碾死,其余的也放开禁锢,爬入篝丛中不见踪影,唯有脖子上那只未受甚伤,仍紧咬不放。 李之罔拔出剑来,对准脖子,一剑将其戳死。 歇息片刻,他站将起来,借着月光将剑上的金眸怪物看清,像是蜥蜴长了舌头,更像蛇长了四脚,分外恶心。不多看,他将这晦气的四脚蛇扔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好巧不巧,他竟滚到了一具巨人尸骨的腿边,尸骨旁生有几棵柏树,枯死多日,有一棵柏树横倒在地,上面挂着缕淡绿色的衣摆。 李之罔将衣摆取下,顿时来了力气,因为离去之前,齐暮曾告诉过他竹影穿得乃是绿衣,最为重要的是,他在衣摆边缘看见了拒敌齐氏的家徽——白净大剑正立中央,两枚妖羽环绕期间的徽识。 既然已发现些线索,他便继续在附近寻找蛛丝马迹,倒还真发现了一排向东而去的脚印,与他自己的脚印相比,要小上许多,当是女子所留。 李之罔也不再做歇息的打算,当即跟上脚印方向,往东而去,沿途避开紫荧鬼火。 从夜走到白,通过脚印,他逐渐捋清了竹影的心绪变化。前面脚印相隔很窄,她定然是被人追逐,心中焦躁,不敢缓慢。在到达一个避风的小山坡后,竹影的脚印出现在了各处,想来是在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回复精神,此后竹影的脚印开始变得平缓,应是已摆脱了身后的恶贼。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李之罔不由一振,很有可能竹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怎么离开焚香峡谷,他行得更快,但竹影的脚印却在一个湖泊前彻底不见踪迹。 他用剑往湖中探了探,发现并不算深,只在没过脚踝的地步,不应算湖,只是一个小水塘。 有了之前金眸怪物的教训,李之罔没有直接下水,而是向水塘扔了几块石子,在确认没有任何不妙后,才挽起裤腿,趟进水塘里。 水塘虽不深,但却不算小,他走了有个半个时辰,都还没看到对岸。 忽得,他注意到什么,忙靠过去。 那是一个跪地的少年,看不出死了多久,脸被虫蚊咬得面目全非,白黄的汁液从眼眶中渗出,一只手插在嘴里,旁边还有一些疑似脏器的器官和一柄短刀,但已被蚊群覆盖,只能勉强辨认。 李之罔强忍着恶心,揭开少年的衣襟,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个大洞,里面所有的器官都被掏了出来。 他摇摇头,把衣襟放下,越过少年的尸体,朝他另一只手指住的后方继续行进。 接下来的路上,李之罔看到了不下三十具尸体,皆与少年一样,且手都往后指,似乎是在指引人方向。 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李之罔刚想到这点,忽得察觉到有劲风袭来,侧眼看去,便见不远处的水塘里站起个人,呈弯弓搭箭状,一只箭矢已经直往他面门过来。 他赶忙侧身躲过,又有劲风响起,便见身后也站起一人,朝他射箭。 “你们是谁?”李之罔拔出剑来打飞一根箭矢,又闪身躲开另一根箭,喝道。 两人不答,见一击不中,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有些郁闷,水塘如此浅,这两人是如何隐下身形来得?他又用灵气去感知,却发现根本察觉不到。 这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直接不动,单手拿住邪首剑,呈屏息静气状,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动作。 “东面!” 沉默之中,李之罔的感知更为广阔,只是察觉到了东面传来一丝涟漪,他便挥出一缕剑光,但听一声闷哼响起,其中一人已经头颅飞起,伴随一抹血光落到更远处。 在毗湘运镖的日子,李之罔并没有闲待着,随着修为的增进,他已领悟出《背棺温剑诀》的第三式,倏剑式,可以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强行释放剑气。 第66章 癔生教 寻常武者,若想凭空释放剑气,则需修为提升,到达某一层次才可借由手中武器将灵力转化为气刃或波光,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并不需有人教授。但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便在此列,即便修为不够,也可强行催发剑气。 他故技重施,又杀一人,见四周再无响动,便继续往前走动。 沿途皆有人把守,但都没什么新花样,往往只露出面来便被他直接斩杀。 眼看要到水塘边缘,李之罔暂时抑下杀心,在一剑斩杀不远处的敌人后,飞跑向另一处,趁着敌人尚未潜入水下,一把抓住其脖颈,喝问道,“你们是谁,在此处干什么?” 为了让敌人能够说话,李之罔并没有捏得很紧,但见敌人冷哼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低吼道,“癔生娘娘在上,福佑吾灵!” 说罢,他脖子一歪,旋即不动,却是咬碎了下颌的毒药,顷刻身亡。 李之罔把脸上恶心的唾沫抹去,丢开敌人的尸体,皱紧了眉。却是敌人死去后,身上长出诸多病态花朵,还往外喷洒着一些淡绿色的毒雾,只看见便知道不能轻易沾染。 他摇摇头,总觉着这些花朵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不看倒在水里莫名自主燃烧的尸体,李之罔一步一步趟出水塘,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在拐了数个弯后,一个冒着几缕炊烟的山谷出现在他眼中。 既有炊烟,便证明是有人家在的。联想在水塘遇到的敌人,他一下提振起精神来。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不会相信敢在如此怪异地界定居的人家会是良善之辈,便猫下身子来看有无暗道秘径,好一探山谷真容。 李之罔在外打转,却是无果,便依着突起的岩石一步步爬上山谷。他靠住岩石掩蔽身形,远远望见数名穿着统一血色服饰的侍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谷内,似乎里面正有趣事上演。 他暗呼侥幸,幸亏这些守卫并未尽忠职守,不然他刚到山谷附近就会被暗箭射杀。 他猫下身子,以林立的顽石为遮掩,慢慢接近血衣守卫,意图搞清楚是否是这些人抓了竹影。 “好了,血祭结束了,尔等各自回去盯梢守卫。” 李之罔一直关注着血衣守卫的动静,听到其中首领的话语,脚步立马顿下,却不慎踢飞一块土石,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杂音。 面容阴郁的守卫首领抬头向顽石后看去,轻轻挥手,对一人道,“赵二三,你去看一下。” 赵二三点头应是,拿住长戟,便向这边走来。他虽不信是有人在此地窥探,但上官一向严厉,他亦拿出严肃待阵的模样,不然惹怒了上官,自有一番罪受。 赵二三绕过顽石,身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杨头,没有异常,是一条花蛇,被我吓跑了。” 杨首领的眉皱得更深些,这赵二三分明是被花蛇给吓住了。若按往常,他少不得责骂一番,但今日对他们异常重要,此刻却是按下不满,不耐道,“如此便好,那赵二三你便回西角盯梢吧。” “是,杨头。” 赵二三答应一声,看着眼前持剑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才往西角走去。 血衣守卫一行人不过寥寥七八人,山谷又大,故皆分散盯梢。李之罔持剑挟持着赵二三,一路上倒是无人看见。 到了谷顶西角,李之罔仍是警惕性地往四方扫了扫,确认没有其他人迹,才问道,“赵老哥,此地是何处,汝等又是何人?” 赵二三并没有为神教殉身的崇高思想,不然他就应该在山谷里亲眼得见血祭,而不是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守卫工作。故此,他几乎是言无所言,只为换取求活机会: “不瞒少侠,此地唤作寻觅谷,乃是我癔生教教众的秘密集结之处,我只是神教下面一名守卫,未做恶事,求少侠饶我一命。” “前段日子,你们是否抓了一位身穿绿衣的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李之罔尚未进入山谷,不知道此间是何等炼狱,不然他只会一剑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 赵二三的脸一时间苦下来,这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但面对颈间的利剑,却由不得他不如实以告。 “是抓了些姑娘,绿的红的都有,我也不清楚少侠要找的人在不在这儿,大概...应该是不在的。” 李之罔的眼骤时冷了些,除了竹影,竟还有其他人也惨遭劫掠。他淡淡道,“既然赵老哥不清楚、不知晓,那就只能让我亲自一探究竟了。” 赵二三怎不知劫难临头,转身即走,身子却轰然倒地,飙血的头颅顺着坡面滚下山谷。 李之罔收剑还鞘,把赵二三的衣服剥下。 换好衣服后,他又把衣服上自带的兜帽扣上,刚好能盖到眼眸,遮住大半模样,只是他比赵二三稍高些,衣服有些紧了,只是现在都无关紧要。 他把剑藏在衣袖里,捡起地上的长戟,确认万无一失,开始猎杀“同伴”。 “赵二三,你来此处作甚?”因为衣服左领有各自标记,而李之罔又特意压低了头,眼前的血衣守卫很简单地将他认做了衣服的前主人,小声道,“等会儿被杨头看到,又要责罚你了。” 血衣守卫说罢便转回头去,继续盯着山谷外,他不比赵二三,乃是虔诚的癔生教徒,不甘心只区区做个守门的无名小卒。 李之罔的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和赵二三相差不远,“咱们在这儿日夜守卫,里面的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咱们的苦劳了。” 血衣守卫不甚耐烦,打住李之罔接下的话,说起此前早就讲过的告诫,“不是告诉你了吗,血祭成功后,娘娘就能离开此处,逍遥四方,咱们自然也能相随同去。而且,刚才血祭已经功成,再有几日就能离开这凄苦地,这点时间你也受不得?” “自然受得。”李之罔瓮声瓮气地回应,表现地仍是不满,“只是那血祭,我虽看了,却未看出甚头绪,也不知道具体是甚玩意儿,哥哥你可晓得?” “这血祭我倒是问过杨头的。”血衣守卫也是盯梢盯得有些烦了,不然唤作平常他早就叫赵二三滚蛋了事,解释道,“娘娘重伤未愈,日夜流血不止,经高人指点,只有处子的鲜血才可愈治,这才掳了那些娘们儿,办这血祭。而且大长老这次还千里迢迢带回件宝物,娘娘再无忧了。” 李之罔微微点头,问道,“那这些姑娘还有活法没?” “活法?”血衣守卫嗤笑一声,嘲道,“赵二三,我看你是胆小莫做大事。那些娘们儿可是你我几人亲手钉上去的,你觉得还能活?况且说了,要得到处子血可是要剖开下身的,要不是乌大人施了秘法,那些娘们早死了。莫非你小子看上了哪个娘们儿?” 血衣守卫说罢转过头来,还想着嘲弄同伴,趁着姑娘们身子还没娘,今夜还可享受一时半会儿。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匹恨兽。 “你不是赵二三!” 李之罔抬起头来,一剑刺死血衣守卫,从此刻起,他下定决心,要让任意癔生教的人成为徘徊不归的剑下亡魂。 他不看倒毙的守卫,把兜帽再往下拉了拉,潜行于寻觅谷谷顶,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四散盯梢的守卫统统杀死。 “杨头?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李之罔扯下兜帽,把最后一个该死的守卫的头颅丢在癔生教守卫首领的面前。 杨文生低头看了眼下属的脑袋,虽然一切都表明事态无以逆转,但还是问道,“阁下何事?” “杀人。” 李之罔拔剑出鞘,冲将上前,恰有山风吹过,衣襟凛然。 “好俊的剑招,在阁下如此年轻的年纪可真是少见。”场面上杨文生虽受压制,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你年岁不小,却只疲于应付,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李之罔嘴上不留情,但也明白,杨文生仍有保留。 故此,他攻势再上,交替使用温剑式和舟剑式,直把杨文生打得节节败退,直至再无可退之处。 杨文生大呼一声,长戟插在地上,将李之罔震飞,扒开衣衫,嗤道,“确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了,且看我神教之力!” 说罢,他将双手插入腹中,随着痛苦的咆哮,活生生抓出把血刃,他虽吐血不止,整个人佝偻了不少,但气势却比方才强上倍许。 杨文生举刀站立,喝道,“来,杀我!” 李之罔从地上爬起来,把口中鲜血吐出,背脊传来的冷意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前方是无归战场,但他的身子没有丝毫颤抖,他的剑仍没有畏惧。 “这便来,杀你。” 李之罔再次冲向杨文生,终于是使出倏剑式,但见人影飞动,剑光如网,层层叠叠如笼子般笼住杨文生。 “就这?”剑光之下,杨文生毫无所动,只见他把血刃立在额前,一层血红光幕立时拦下所有剑气,随即杨文生大喝一声,此前剑光竟然悉数倒转回来。 李之罔还没领教过自己的剑招,这时才发现迅速无比,赶忙撑剑挡在身前护住要害,但还是有剑气打在他周身各处,顿时倒飞出去。 “大话,谁都说得;黄土,谁都享得;说尽大话,享尽黄土。” 杨文生喘着粗气,仍立在原地,显然这种秘法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生命,让他不得不舍弃追击的欲望。 李之罔再一次爬起,却艰难异常,倒飞回来的剑气带上了血炎,伤口有如被放在烈火上焚烧般,让他似有升天幻感。他见杨文生没有上前,便盘坐在地,道,“你且将我身上的血炎去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哈哈!”杨文生狂笑不已,“拔出蕴藏多年的血刃,我的修行路便算是断了,还谈何对决。至于你,中了我的癔炎,癔神大人会来接你的,你将在无尽的幻觉中回味凄惨过去、品味空虚未来,在终于忍受不了时,我会送你一程!只是...不能再见到娘娘了。” 说到最后,杨文生竟然哭了起来。 短暂地沉默后,李之罔站了起来,再次提剑上前。 “就算要死,也得拉你给我垫背。” 他短暂地不去畏惧死亡的可怖,以命换命,以伤换伤,杨文生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他就回报多少,最后二人都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李之罔已经快看不清了,他满眼都是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的影子,不知道聒噪地对他低语着什么。上一刻,他身处草堂,身边是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下一刻却来到了弥漫着瘟疫的战场,脚下是战马的嘶鸣,身后是进击的擂鼓。 忽得,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瞥下眼来,注意到一柄血红的炎刃插进了他的胸膛里,瞬间,他便找到了现实。他在寻觅谷,癔生教的地盘,与他厮杀的人唤作杨文生。 李之罔怒吼一声,爆发出几乎转瞬即逝的勇力,一把抓住杨文生的脖颈,随后一剑捅去。 杨文生的头颅掉在地上,恨恨道,“你...该死,该死!” 见人已死,李之罔再坚持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他把胸间的血刃拔出甩在一旁,顿时强自按下的幻觉就又纷至沓来。在他逐渐迷失的双眼里,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物都碎裂开来,无数殷红的花朵从中长出,逐渐把他淹没,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弥留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踏着月光而来。 “这才是该有的时间嘛,兆天年。”女子的声音很模糊,像是许多个人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走到近前,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扎着俩冲天鬏的小孩模样。 小孩盘腿坐下,嘴中念叨着,只是声音仍是女子的声音,怪异异常,“幸亏我知道出了变化,提前做下了安排,不然无上王怕是活不过今遭了。” 李之罔听不懂陌生女子的念头,抬起头来,欲探个究竟,变化为小孩模样的陌生女子却突然变成了叼着草根的少年郎。 少年郎将草根嚼碎吞下,走到李之罔身旁,低下头道,“被殷红花朵吞没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救无上王脱困,可以说这是存活下来的必要代价。” “是你!” 仅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但一看到面目,李之罔便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应该说神只,就是那日他与李坊去夜祈江渚时遇见的不知名神只,曾往他身体内吹入了一些花朵粉末。 “不然呢?”少年郎重新变回女子模样,歪着个头道,“我与无上王的相遇本应在这儿,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变成了第二次。” “你...是谁?” “我?自然是掌握错乱之剑的癔神大人啰。”癔神摆摆手,“来吧,我们做个交易。无上王中了我之教徒的癔炎,若想活下去,便只能由我亲手消除,但我若助无上王这一次,日后无上王也需得助我一次。” “我答应。” 如果没到绝境,李之罔绝不会放弃生存。而且不知为何,在濒死的此时,他脑海中想起的却不是不太长的记忆河流里给予他诸多帮助的朋友们,反而是相识日短的齐暮。他想活下来,保护这个盲眼无助的少女。 迷迷糊糊中,李之罔听到癔神自言自语,“无上王,切莫怪罪于我。只有这样,您才能了结一切;只有这样,我才不必受尽永生的折磨。尽管,这一切是以您的所有为代价。” 第1章 醒转 四方洲,一个代表遥远和偏僻的名字,从未来远眺过去的族群从不曾找到它的存在,因为其早在无数个黑暗沉浮和光明反复的时代前就已于一片大火中毁灭。 任何足以诉清历史真相的断壁残垣和道清毁灭缘由的文字典籍也被有心人收集焚毁,只因为这是一片不详的土地,勠力盛开的只有饥荒、瘟疫、战争和鲜血。 无数的种族来到这片土地,但留不下任何痕迹,一如往后的巨人、古龙、山妖以及人类,只在时间的碾磨下艰难喘息,直到再无人回忆起有关四方洲的任何,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回忆起毁灭前夕统御四方洲的鲜奉王朝。 作为初始神只氓的降生之所,四方洲是寰宇间第一缕光照射和第一阵风吹过的地方,拥有远胜其他地界的浩瀚灵气,仅这一点便让无数后天神只降世争锋,那是黑暗的世代,各族群以神只的名义厮杀搏斗,建立起无数从历史的维度来看交叉堆叠起来的王朝王国,但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得以长久——它们如沙砾般崩塌损毁,也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够永恒地把持四方洲——他们如虫豸般亡国灭种。 从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到最后一个生命的消散,四方洲就从来不是一个安息之所,一片值得为之献出一切的土地。 四方洲信仰杂乱,各族群征战不歇,不同的信仰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 鲜奉之前,有过相当一段长的岁月,这段岁月里巨人占领了丘陵,古龙拥有着天空,妖族则潜伏于森林,四方洲三分天下,孱弱的人族则以奴隶的身份辗转于各族群间,艰难苟活,这一局面从无上王昭告上天、下启黎生往上数整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发生改变,那是四方洲唯一可准确追述的历史前限。 天人大人永知女王怀抱疫病女神的恩典降生于世,灰光选择了人类,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类王朝——鲜奉王朝——姗姗来迟,但却毫无偏差地走向命运的夹层。在古灰色光芒的照耀下,永知女王身边拥护了大批的信徒,其中以来自中洲的战士王天徽最为耀眼。 四万四千二百七十七年的征战,王天徽成为当之无愧的人族之主,其在疫病女神的恩惠下,以献上鲜血为代价,带领人族降服各种族,逼迫其背弃原先信仰,转投疫病女神麾下。 随着四方洲的平定,永知女王迎娶王天徽为王夫,登基于中洲王城黑纱城,建国号鲜奉,定年号世泰,是为世泰元年,战士王天徽亦成为初代四方洲之王。世泰时代历经两万年整,虽有第一次、第二次征服战争,以及永安王王守仁遭刺,但却是王朝的黄金年代,妖族南潜深海、古龙一族不敢北下劫掠、流沙一族安守流沙之地,各种族在王朝的调顿下互通有无、姻亲续代。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常在的时代终于来临时,初王被废黜王位,囚禁于碧沉湖下,世泰时代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骤然结束。 随即永知女王临朝,改年号明德,经四千一百年。明德元年,永知女王设立觐天台,获麟,次年,封恩享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一国事务。明德四千年,永知女王撤恩享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职务,拜银发的沈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一国军务。明德四千一百年,永知女王迎娶沈巍为王夫,沈巍是为第二位四方洲之王,号征战王。 次年征战王亲政,改年号兆天,经两万六百单一年。兆天两万年,征战王崩,永知女王砸碎阴浑项链,不见踪迹。兆天两万两百年,四方诸侯齐聚王城,欲夺王位,恩享王凭一己之力击退各路联军,逼迫诸侯退却,各回封地。 王朝历经世泰之光、明德之隙、兆天之芒,随着两位王者的囚与崩,女王的隐匿,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并再无任何回转之机,迎来属于它的命定之殁。 ... 对于上诉的一切,后多以“溯命”相称的李之罔本该如数家珍,甚至他还是其中一部分事件的亲历者,但当他终于从长久不安的沉眠中苏醒过来,那注定消散的过往记忆已早早秘藏封存,唯一能拾起的不过三个字——李之罔。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知觉,但沉溺于身下温热的秘泉,迟迟不愿睁眼,同时升起一股惧怕,既不愿弃秘泉而去,也羞惧将来的发生。 心中勇气鼓足后,李之罔终于睁开眼来,顶上是黝黑的黑暗,这让他得以尽快适应周围环境,这是一个阴沉的地下山洞,没有丝毫光明存在。 在他的周遭横八倒七地躺着诸多披甲军士,多已化作白骨,少许的还有些残肢断腿残留,而他幻梦中的秘泉不过是尸体堆积发酵后的尸脓血水,这里似乎是战争后掩埋兵士尸骨的地方。 不顾鼻翼鼓动的不适感,李之罔感觉到沉重的疲惫,再次陷入沉睡。 一阵窸窣的爬行忽得将他惊醒,他双目圆睁,正与一条双足乌蟒四目相接,想也未想,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逼迫他探手出去抓住乌蟒喉舌,来不及下一步动作就被吃痛的乌蟒一把甩出,直直撞到岩壁之上。 李之罔闷哼一声,一边盯住乌蟒,一边抓起倒插一旁的大腿骨,紧握住武器后,他发现这种感觉熟悉无比,似乎他的生前一直是一位手持武器的战士,同时若有若无的招式自脑海深处焚烧起来,他按着记忆的教导冲将上去,但却没有任何威力,反而被双足乌蟒盘身甩飞,不仅身上的甲胄尽数化为粉齑,就连趁手的大腿骨也断做两段。 霎时间,乌蟒已经盘地袭来,李之罔躲闪不及,左肩头嚯得被咬下块白肉;乌蟒又缠上他的身体,立时呼吸渐紧,表肤紫青,他只得拿大腿骨胡乱戳刺,只可惜乌蟒蛇躯坚锐,竟是半分不得入。 危难之际,响起另一窸窣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条比乌蟒稍小些的双足白蟒。却是隔壁地洞的白蟒听闻这边动静,也欲分一杯羹。两蟒毗邻而居,虽为同一造物,但怨仇早结,此番相见,自是不免做过一场。 乌蟒将半死的李之罔甩开,便与白蟒战在一块儿,却是起了先杀仇敌再享饕食的心思。 李之罔被乌蟒勒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但他被甩在血水中,左肩头碰到尸脓,灼烧般的刺痛一下让他回过神来,眼看两蟒交战不歇,他赶忙寻找趁手兵器,只可惜铁器虽多,但却久浸水中,锋芒尽失,他只好寻了把尚存些锋刃的长剑庇身,一边屏气凝神观察两蟒的死战,一边打量地洞走向,找寻生路。 李之罔注意到,此地洞有两条通路,都昏暗不明,其中一条是白蟒来的道路,自然不能去,如今只能往另一道走。 他看二蟒尚未停歇,便猫下身子,捂住胃脏静步往外踱步。地洞中白骨嶙峋,稍有不慎便是脚心穿透的下场,他只得高抬轻放、小心动静,如此这般,才趁着两蟒搏杀无顾出了乌蟒地洞。 李之罔长吐口气,紧张之下早已大汗淋漓,甚至小腿都阵阵抽搐,他且靠在岩壁上,回头望见二蟒仍在争斗,往小腿痉挛处狠锤两把,继续往外逃生。 走了有个三百步,李之罔忽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探手往腋下一抓,却是只一尺来长的无眼双足小蛇,他将小蛇按死在岩壁上,在身上一阵摸索,又是捉出个四五只小蛇。此时他才注意到地洞中一直有着低沉的吐信声,只是他太过紧张,竟是一直没注意到,他将小蛇尸体甩开,不禁想到这地洞中蛇蟒之数恐在万万之数。 这般念头一起,心中便是一股鸡皮疙瘩冒起,随之脚步加快,是万分都不想再待在地洞中了。 地洞中晦暗不明,难分方向,李之罔只得一只手摸着岩壁,另只手柱着长剑,一路下来,倒是也斩杀了数条拦路长蛇,至于如乌蟒、白蟒般足有十几丈长的巨蟒倒是没有遇见。 来时方向忽得传出响动,李之罔暗呼不妙,怕是两蟒争斗完毕,乌蟒见没了他踪迹,闻着气味追了上来,他也不回头望,只默默加快脚步,但力度仍尽量放轻,只恐惊扰了其他蛇蟒,届时便上无生门、下失逃路,唯有等死。 想是这般想,做是这般做,但身后动静却一刻比一刻剧烈,在狭小的窟道中犹如雷鸣,这声响不仅让李之罔愈发心冷,也让诸多休眠蛇蟒醒转,整个地洞一下炸开锅来,渗人的吐信声、阴蛆的爬行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李之罔见此,知晓隐匿再无作用,遂再添把火,用长剑划着岩壁大步行进,吭哧的锐利声响一下又让地洞更显聒噪。 如此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满目所见便全是蛇蟒,不仅洞窟上方往下跌落,岩壁缝隙中往外钻出,甚至脚下石路也有蛇蟒破土而出。这些蛇蟒刚进苏醒,尚分不清状况,有不少都噬族吞咬,纠结于他的反在少数,但这反而没让李之罔安心,他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 身后“嘭”得一声巨响让李之罔连忙侧目回望,只见乌蟒身子重重撞在岩壁上,但蛇信子却精准无误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不再逃,吐口气,长剑击壁的动作愈发快速,眼见乌蟒逐步靠近,绝下逃命心思,收了动作,改用左手握剑。乌蟒体大,但动作迅利,不过数息间便已近到身前,抬起如瘤子般的头颅大啃而下。 乌蟒血腥的大口不免让李之罔鼻子鼓动,但除此之外他毫无动作,只将剑紧握,身子站得笔直,待乌蟒头颅只在一臂之距,才霹雳刺出,正中乌蟒喉舌! 紧接着李之罔蹲身跳起,身子在空中打个旋儿,两手交替接剑,将乌蟒长舌卷在剑上,最后狠心一挑,竟将乌蟒长舌尽数砍做数瓣。 乌蟒吃痛,哀嚎一声,头收回去,尾又前打过来,长剑已碎,李之罔再无招架之力,当即便被甩飞,这次没有上次走运,撞在利石,背上即刻便多了两个血窟窿。李之罔心呼不妙,赶忙撑身坐起,只见乌蟒探头来袭,他再无所挡,只能抬臂支持一二。 “啊!” 李之罔睁开眼来,只见右臂被齐根咬断,他含恨望上一眼正大快朵颐的乌蟒,赶忙捂臂逃开。 接下来的路并不轻松,一方面是受了重伤,另一方面则是没了兵器防身,而他之前和乌蟒的打斗引来了更多的蛇蟒,李之罔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大小蛇蟒避无可避,只能挡住要害处,艰难跋涉,不多时身上就留了数百个斑驳蛇痕,万幸的是皆是些无毒的,他尚未感觉头脑昏沉。 李之罔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夺路而逃,他仍保持着清醒,在蛇群泥沼中时刻注意着蛇蟒来源,遂一边忍着撕咬,一边向蛇群少的地方走。女神不弃,李之罔的选择是对的,走到后面已经没有多少蛇蟒跟着他,甚至他还有多余精力将身上缠住的小蛇摘下。 李之罔稍喘口气,走了已有大半个时辰,身后终于是再次传来乌蟒的动静,他再次大呼十数口,调动起仅存的力气,大步奔逃起来。身后乌蟒迅速,但李之罔也不慢,最重要的是他已察觉到了生机,不免乐上心头,脚步也不自主加快,很快就穿过蛇群沼泽,进入下一处地洞。 李之罔注意到此处地洞没有任何蛇蟒的踪迹,且追击他的蛇蟒都在地洞入口徘徊,似乎畏惧此地洞中的存在。 追击前来的乌蟒也不敢靠近,只象征性地嘶吼几声,便退开远去,李之罔却觉得乌蟒只是藏在拐角处,还在等他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暂时是安全了。 李之罔彻底瘫软,靠住岩壁坐下,连续呼吸数口气,他苏醒过来不过数个时辰,但却屡屡陷入生死危机,甚至连能否存活下来都无法确定。暂时理清思绪后,李之罔把身上仅存的衣物用牙撕成碎条,选上几条稍显干净的布条,一手一嘴地交叉工作,总算是让右臂的伤口不怎么流血。他又检查其余的蛇牙伤口,发现都是被剜了些血肉,确实没有任何毒伤迹象,他大松口气,连连的奔逃和搏战已耗尽全身力气,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李之罔做了个短梦,当他醒来时已骤然忘却,日后终于回想起来时,他才注意到梦原来是未来的演示。他先检查了右臂的伤口,血已经渗了出来,同时还伴有轻微的头昏,这代表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通往地上世界的道路,否则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于时他才巧巧注意到自己刚才酣眠的地方躺着几具尸体,身着同样的淡黄长衫,时日久远衫上绣字已经不见,只隐约能看出是某个山门的弟子。 他将遗落在尸体旁的火把捡起,又在尸体怀中摸索一番,倒是找到两块火石,打起火来,地洞一下明朗许多,但雾气深重,只隐约见得些造物残影,始终无法一窥全貌。 李之罔走到一处建筑前,用火把将雾气挥去,一只邪气凛人的兽头兀得跳出。 只见其遍身乌黑,表情狰狞,身上既有人的手腿,也有兽物的构造,虽是塑像,但还是将李之罔吓得一身冷汗尽出。 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发现每行径二十步便立有邪兽塑像,模样皆不同,口中咬着各式兵器,皆如真似幻,几如天生造物。 他不欲生事,只想看地洞深处是否有着出路,便不再看邪兽塑像,直往里去,行到一处邪兽塑像前,思虑再三,还是停下脚步,只因其口中含着一柄锐锋利剑。李之罔自然是想不起他曾使用何种武器,但此剑通体黝黑,锋芒暗藏,一下就迷住他的眼,他将火把夹在断臂腋下,用完好的左臂伸手去抓,一把抓住剑柄,竟轻易地便将黝黑利剑取下。 李之罔爱不释手,细细把量,剑柄雕了两个狰狞的人头以做护手,握柄刻有倒螺旋纹,握在手中只觉肌肤相切,好生适手,锋刃上甚至还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整柄剑锋利不显,杀气内蕴,端得是柄好剑。 李之罔且将其命名为邪首剑,便别在腰上继续往地洞深处探索。 他愈发小心,前行数步后非得四顾一番,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后才肯继续前行,只因方才他取剑时竟听到了器物打开所发出的咯吱声,这让他不免怀疑地洞中除了他是否还有第二人的踪迹。 但一路下来,竟是再毫无半点动静。直穿过数百座默然矗立的邪兽塑像,雾气一下消退,在李之罔面前的是立着一杆古老路灯的岔路口。 每道岔路前皆立着一具白骨,持各式兵器,刀、剑、斧、钺皆有,似在指引人前往,他不禁看向腰间的邪首剑,又回头看眼摇摇欲坠的路灯,毅然往手持利剑的白骨所指岔路走去。 一路平坦无阻,但枯燥甚许,只偶尔在路边见得几具塑像,皆是以人兽肢体糅杂而成,除此之外,全无余物。 路的尽头乃是数十座堆叠起来的简陋茅屋,一大半紧闭着门扉,剩下的则门洞大开,往外喷吐着如茅草般的黑色物质,稍看一眼便畏惧甚许,如蚁虫入脑般。 李之罔咽口唾沫,心道,这地界甚是诡异,但为了活命,龙潭虎穴也自得闯上一闯。有了这等搏命求生的想法,他当即走到一处茅屋前推门求入,但木门纹丝未动,他又把火把杵在地上,用剑去砍,竟也毫无反应,李之罔自然不信区区木门能拦下他手中宝剑,又是戳砍数十下,竟是连片木屑也没落下。 他又砍下一剑,见木门还是原封不动,叱骂一声,悻悻然靠住木门坐下,却是方才运动剧烈,断臂溢血更甚,头昏眼花,那求生欲望都似要溜走般。他连连大呼数口气,才不至于当场昏死,但身子还是感觉到异常疲敝,再不得医治和进食,怕是再过数个时辰就是地洞中又一白骨骸冢了。 李之罔感觉脑子不甚清楚,想眯阵眼,刚闭眼没一会儿便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住,眼未睁便一剑砍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只见一萎靡的独眼汉子半身埋在土里,正是其伸手来抓。李之罔摸不清对方善恶,再提剑去斩,但身子不支,竟是跌跪在地。 独眼汉子叹息一声,用断手撑住地面爬出,又将李之罔扶起靠住茅屋,道,“休息一阵,便去吧,此地非是生人当来之所。”说罢,竟就转身离开,对于自己被斩一臂却是毫不在乎。 “这位大哥,稍慢!”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此人乃是他苏醒以来遇见的第一位生人,怎可放其离开。见独眼汉子停步回身,李之罔连忙追问,“敢问此地乃是何处,又有何生路可寻?” “哪有生路可寻!”独眼汉子性情不稳,刹那便鬼哭狼嚎起来,“这破地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让你窜去不过避开这茅屋罢了!倘若不信,你且将剑悬在梁前,进那门一看,不死也是我之下场!” 独眼汉子说着逐渐远了,身子垮顿,突然瘫倒路旁。李之罔追上前去,见汉子已死,但身子里似乎有着其他东西,一直抽搐不停,没多时就从断臂处喷出诸多黑色茅草。他有心收敛,但稍一靠近那黑色茅草便无风自动,爬掠而来,只得道罪两声,远远逃开。 眼下形势,退无出路,进多迷惘,唯有求变方有一线生机,李之罔又是休息一阵,感觉精气神皆恢复些,果决地将邪首剑拴在茅屋梁上,片刻之后门扉果然自开,往里看去,满是黑暗,竟无半点余光。既已到此地步,他自然无所惧畏,远远向独眼汉子的尸体拜上一拜,祈愿其在天之灵保他不死,便一步迈入门中。 第2章 逃出生天 门内虽无光,但却诡异地能够看清,只见此前出现过的邪兽塑像皆分立两旁,各式兵器自天灵贯入,脏腑穿出,中间道路铺着黑蔷薇雕纹的地毯,远方还立着一尊雕像。李之罔尚未看清,便见邪兽咆哮,口中吐出一卷卷轴,其上写着诸般语言文字,他只认得其中一种,原是要人选择一柄武器,他自然又是选了把剑,新选的黑剑就远不如邪首剑,细看之下只是由黑雾凝聚成形,仅有器之形,而无兵之实。 选好兵器后,他又往里走,来到雕像前,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君王,但上半身被黑雾湮没,看不出丝毫的具体模样。李之罔也不拜,只越过君王雕像,往后走去,走了段时间,光芒乍现。 一个演武场兀得出现,四周错落着点满了蜡烛,演武场正中上空飘着只无甚精神的老鬼。老鬼用枯竹般的手扒拉扒眼皮,微微往下暼来,又吐口唾沫道,“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剑道一等。”随即便闭目不言。 李之罔不明其意,看这老鬼也不会多给他解释,便持剑肃立,看接下来有何变化。只见随着老鬼语毕,周围蜡烛无风自动,很快其中一盏蜡烛火芒骤得变盛,不多时便彻底燃尽,燃烧产生的黑烟聚而不散,缓缓向演武场飘来,拢成一个四丈大小的黑球。伴随一声咆哮,黑球下方突得伸出只人手,随即探出个邪兽脑袋,鼠耳、鹿角、人眼、马鼻,当真可怖。邪首跌在场地上,四肢伏地,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闻到生人方向后,一个打转又似人般站直,往胸口一探,却是抓出柄长剑,伏地向李之罔奔来。 邪兽力大,招招直逼要害,李之罔竟是勉力招架都不得,虎口被震得生疼。短短几招过下,胸口便直直中了两刀,闷哼之际只能仓皇逃窜。但邪兽不似常人,全然不知疲惫,且演武场不过二十丈大小,狭小之下又无避险之所,只稍息之间后背便又是被砍中两刀。 “可恶!”李之罔奔逃之下不免恶语,“是谁造了这般邪物,虽无人智,但又通兵剑之道,当真可恶!”无人智!李之罔忽然福至心灵,诸般看来邪兽虽有蛮力,但不通人事,当有制胜之法。有了这般思量,他当即止步回身,但不再与邪兽硬碰,而是全力躲避,并时刻注意邪兽的招式。 数十招下来,他只受了些轻伤,但已逐渐摸清邪兽出招,竟不过五六招轮番使出而已,他先前惊惧,才没能注意到。李之罔一边躲闪,一边研究邪兽招式,很快就摸清其的出招间隙,随着邪兽再次发招,李之罔不免一笑,身子微斜便轻轻躲过,随即左手刺出,正中邪兽眉心。 邪兽微怔片刻,竟未死去,又是抖剑袭来,差点划破李之罔喉咙。他惊呼侥幸,心中暗骂自己托大,不再行险,接下来面对邪兽的数十招都好生躲避,并寻机反攻。短短半柱香,他便在邪兽身上留下十数个血窟窿,随着伤口的增多,邪兽的动作也不免缓慢,李之罔抓准时机,一剑刺中邪兽心口,剑转身移,直将邪兽心口搅得稀碎,他仍不放心,又挥剑去砍,待得邪兽头颅做地,不再动弹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走眼,扣三百链沫。”老鬼魍魉般的声音忽得传来,李之罔抬头去看,老鬼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盯着他。老鬼挥挥手,慵道,“剑道二等。” 如之前一般,又是火烛燃尽所产生的黑烟拢聚为一团黑球,诞下一只邪兽。有了此前的经验,李之罔毫不畏惧,只一边交手,一边观察邪兽招式,如此他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将邪兽的不知名剑招尽数学会,学无可学之下,才颇为惋惜地斩下邪兽头颅。 “老夫看你虽无修为,但却可敌此间王兽,又悟试炼真谛,当是可造之才。”老鬼见李之罔连战连克,也来了点精神,比以往多说几句,“但老夫生平最恨才子,恨不得吞尽汝等才子皮囊,今自不能放过!”说到最后,已是一副呲牙咧嘴之相。 这一次稍有变化,邪兽乃是老鬼吐气而成,样子也稍近人貌,但李之罔却不敢稍做松懈,只因这邪兽现身以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引得他头皮发麻。 “此王兽比你之实力略胜,又有老夫灵性点化,倘若侥幸胜过,老夫便放你一马,也算承天之德。”老鬼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管李之罔死活。 “这老匹夫!”李之罔暗骂一声,他本就重伤在身,邪兽又力大无当,再有老鬼点化相助,他如何胜之?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拼力应敌。 只见新出邪兽灵性忽现,全然不似之前般呆板木然,出招快慢无序,一套剑招下来几如疾风骤雨,直让李之罔逃无生门,邪兽更是抓住破绽,一剑刺中他胸口,李之罔当即便被蛮力震飞到演武场边缘。眼见邪兽持剑奔来,他不看胸膛伤口,忍着疲惫蹬地跳起,一面挡住邪兽攻势,一面思量胜敌之法:这邪兽不似之前两只邪兽,不仅会中途变招,而且剑法多样,似乎用之无穷,再加上邪兽仅斩断头颅才会停下动作,可谓钢骨铁皮,以伤换伤自是无智,但面对如此邪兽,他又没有十足把握躲过千变的剑招,思虑之下竟是毫无生路! 李之罔头脑飞转,大汗淋漓,但怎么都想不到生路,连防守也松懈下来,甚至手中黑剑被活生生斩断都没注意到。邪兽携威又至,他下意识提剑去挡,敌剑已到近前才看见断剑残光,只来得及低呼声我命休矣! “啊!” 李之罔惨痛一哼,邪兽这一剑从他左脸斩到肩胛,深及入骨,顿时鲜血腾飞,痛楚满身,不由自主跌跪在地。他抬头看去,邪兽又举剑下刺,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跳出演武场,斩断周边火烛,恨恨道,“老鬼且看!我今日便死,也要拉上你这鬼魅道场垫背!”说罢,手上动作不停,又是斩断数十盏火烛。 老鬼确在闭目养神,只因他主持试炼多年,见过英俊无数,料定这年轻人最多一炷香便会被王兽斩杀,遂收神安定,谁料李之罔竟兵行险招。他睁眼看去,数百根火烛已被灭去一半,一口老血顿时喷了出来,这些火烛可都是君上心血,若被上官查知,他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这蠢物!待老夫收拾好,定要你生死不得!”老鬼抹把袖子将血擦去,一面招呼邪兽追击李之罔,自己则奔到火烛前,看能否挽救些什么。 李之罔本不欲再管旁事,专心灭烛,只想死前多寻些垫背的,结果忽得注意到老鬼从演武场离开后,他来时的入口竟自主打开,如此之下求生心态又是占据上风,他当断则断,一面扔出断剑阻拦邪兽,一面捂住脸上伤口,奔入道场入口。 或许是李之罔求生心切,爆发出强大的生存本能,邪兽竟始终追不上他,让他有惊无险地穿出茅屋。他且将邪首剑从梁上取下便站定不动。 随着野兽喘息的声音愈发临近,李之罔缓缓睁开眼来,独手持剑,邪兽尚未现貌便是一剑刺出,不偏不倚,正中邪兽眉心。他手腕一转,将邪首眉心搅个稀碎,但邪兽仍是不死,竟还有余力反攻,他只得暂时后撤。 李之罔深呼口气,邪兽既在,他便定无生机,如今必须要拼死斩杀邪兽才可。想罢,他又是冲将上去,却不似道场中以守为主,而是强硬地与邪兽对剑。李之罔不讲招法,邪兽的剑在哪儿,他便攻哪儿,如此对攻数十下虎口便已开裂,但他仍不放懈,生怕松口气便再提将不起。 一炷香霎时而过,一人一兽已交手不下数百招,李之罔甚至都感觉不到左手的动静,全凭意志强撑。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蹦出,邪兽黑剑终于被他的邪首剑活生生折断,他大喜过望,加紧攻势,终是将邪兽头颅砍断。 李之罔回看茅屋一眼,没发现什么动静,将邪首剑别在腰上,果断按原路回返。 沿途并没什么动静,但李之罔只要看到邪兽塑像便会将其捣碎,只因恨意深重。如今他身上满是创痕,又无生路可觅,想到连自身来历都搞不清楚便要凄然死去,手上力气更重,本就碎开的塑像在他剑下彻底沦为泄愤的湖池。李之罔也不顾那老鬼是否追杀他,只自暴自弃地边走边砸,将看到的邪兽塑像全部斩碎,就这般一路回到岔路口。 他靠着路灯坐下,左脸伤口忽得崩裂,顿时痛不欲生,又不敢去碰,只双腿双手胡乱蹬踢,生疼好一阵子后实在忍不住,胡乱抓了把泥土盖在脸上,痛感才算轻些。他也不起身,就这么侧躺在地上,双目所及除了路灯微光外竟没有任何的光明,一时泪意上涌,他又是抓上两把泥土盖在眼上,才算硬生生把这泪意忍下。 休息一阵,李之罔爬将起来,把脸上泥土扯去,又把岔路口的路灯和引路白骨尽数捣碎,复趴着不动,算是认了这死局。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地面忽得传出震震响动,把已近昏沉的李之罔都给震醒,他坐起身来,只看到雾气中鬼影重重,不知是什么造物。但无论什么造物也与李之罔无关了,他又好生躺下,准备做个死前美梦,说不得能一窥迷失过往。 但正谓生死非人定,善恶神难评,李之罔的生死尚未到他能够自由主宰的阶段。他刚躺下,地面就骤然开裂,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连撞数块泥石,疼得他连哼数声,侥幸抓住块石板才没继续往下跌落。随之传来老鬼那魍魉般的声音,“哎,失心疯了,这王兽塑像乃是君上特意为有缘的试炼者准备的,今日我为泄愤强行指使,却无法随心欲控,终是犯了大错,且去面见君上,求得不死。” 李之罔害怕老鬼诈他,不敢动弹,只爬到石板上掩蔽,躲避落石。等了一阵,见再没老鬼的声音传来,而地面震动愈发频繁,料定是此前见过的邪兽塑像在老鬼的参与下发生了某种异变,而老鬼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操控,才导致剧变发生。只是这种剧变并没有为李之罔提供生路,他只得继续靠坐在石板上,看绝境之中是否有那一线生机。 黑暗之中,声响剧烈,满是邪兽咆哮、地面开裂的声音,更有邪兽撕咬的咀嚼声不时传来,李之罔只觉危剑高悬,连大气都不敢乱喘,双耳竖立,细细听着。忽得,一阵窸窣的爬行声传入他耳中,在蛇窟地洞中徒步过数个时辰,李之罔对这种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正是蛇群行径发出的声响。一时,大喜过望。因为按照他此前的发现,蛇蟒畏惧此处地洞,不敢逾越一步,而如今剧变之下却传来了蛇蟒动静,这就代表地洞将崩,诸蛇为了求生不得已进入邪兽地洞,跟着蛇蟒一起行动说不得会有生机可现。 想及于此,他赶忙跳起,用着独臂缓慢爬出裂隙,发现黑雾竟已散去,数百只邪兽塑像皆化作活体,在地洞中争斗不歇。这些邪兽都在三四十丈大小,风雷水火等元素环绕体外,李之罔在演武场交战的邪兽与之相比就如刚出世的婴孩,幸好,这些邪兽正互相残杀,倒没一只有空管他。他伏下身子,左耳靠在地上,听下一阵,确定好蛇群方位,便大步狂奔起来,一边关注蛇群的踪迹,一边躲避邪兽神通,足足连奔八、九里路,才终于见到了蛇群。 蛇群可谓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从如乌蟒般十几丈长的巨蟒到几尺大小的小蛇,全都一齐往一个地方急速奔逃,粗略暼过,就如雨后的溪河急不可切地汇入洼池。 李之罔暗呼侥幸,蛇群行动迅速,他匆匆赶来,恰好落在蛇群后面稍许,要再晚上个一刻钟,蛇群恐早就隐匿不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连忙跟上,又跑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蛇群全都往一处裂隙钻去,同时隐约传来点水流声。 这裂隙之中有地下水脉! 虽是伤创满身,但仍难掩喜色,李之罔在裂隙入口处停顿一阵,待蛇群全都潜入裂隙中不见踪影,才循石而下。一路虽称不上稳当,但也没出什么差池,且随着他逐渐下跃,水流声愈发响亮,没多时便见到一两丈来宽的水脉赫然跃然眼前。 此时地洞中震响愈发剧烈,不时便有巨石砸下,稍有不慎便会被砸成血泥;再者裂隙扩大,不知何时会将水脉掩埋,李之罔再不等待,眼见水脉中飘下几具浮骨,一咬牙跳下抓住,顿时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呼啸而下,在水脉冲击而成的地洞中蛮横穿行。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能丧失意志,承接水脉的不是湖海,便是江河,倘若他陷入昏迷,也是必死的下场。但自苏醒过来,不是苦战便是奔逃,伤势每加,毫无医养,已到疲尽之际,刚冲出水脉便再无力气,胡乱伸手去抓,却往下跌去。微暗之中,只隐约瞥见一散发着微光的女子踏波徐来,除此再无所知。 ... “恩泽,这段时日多亏你的照料。今日又不辞辛劳陪我下山采花,真是辛苦了。”李之罔看着前面不远处殷勤采花的小道童,不免道。 “说得哪门子话。”恩泽抬起头来憨厚一笑,复又低下去继续劳作,“我照顾罔师兄一是尊了师父命令,自然要尽心持德,二不过做些寻常差计,算不上什么辛劳的。再者积灰山待久了总有些心闷,出门采花正好舒缓心神不是?” “是啊。”回看不远处的积灰山,李之罔心有同感。这积灰山便是恩泽的悬儡派所在,因土质迥异,终年不生植木,他暂居的庭院里聊以装饰的一株枯木和几块峋石便是明证,待得久了,多少会心灰气败,也不知偃师为何会选择此处做他的传道地。说起偃师,此人便是悬儡派的创教祖师,同时也是目前掌教,更是李之罔自逆流河中被救起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大抵两月之前,他为晦朔公主沈惜时所救,因沈惜时尚有要事在身,便将他送到了积灰山,由偃师接手医治。他在地洞中恶战连连,受创不下百处,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恢复意识,又过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活动,这自然全凭偃师辛劳,因此他能下地后就决定采些花来稍表谢意,只不过他采了十数朵便连连喘气,大半都是靠得恩泽罢了。 想着,积灰山方向飞来只纸鸢,正正巧巧落在恩泽额前。他将纸鸢衔住的卷轴打开,脸色一下苦住,道,“罔师兄,师父唤我俩人回去。” “怎地?”李之罔看他脸色就知道卷轴上绝不只说了这个,“可是偃掌教将下山之事怪罪于你?” “倒也不是。”恩泽摆摆手,“师父是说我近日贪图玩乐,功课不勤,要关上三日禁闭,否则性子就野了。” 李之罔思量一番,恩泽聪慧在心,功课又按时不辍,怎会遭受责罚,多半还是带他下山一事,回山之后且是要说道一番。他虽这般想着,嘴上却只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且先回去,偃掌教多半是有事要找。”随后二人将采好的花株清壤齐整,也就归山而去。 刚到积灰山脚,二人便看到了恩泽的大师兄恩施,已等候有一段时间。见二人出现,恩施整了整仪容,让恩泽自行回山,自己则带着李之罔往另一处走。李之罔对积灰山无甚了解,见小路周遭枯木繁多,几无人迹,偶遇残碑倒插,刻字早佚,心中竟有些惊怕,而恩施又一语不发,步履缓慢,不禁追问是要带他去何处。 恩施回过身来,见李之罔一脸疑容,解释道,“师兄不知,这积灰山附近有朵乌云唤作惊惶云,终年不散,似有奥妙在中,我师遂将其定做潜修之所。师父修为高深,自能渡空而去,我等小辈道行尚浅,则只能走这腐物小道,再靠师父接引才可。” “那师兄为何面色忐忑,似心有忧荡?” 恩施闻言,不禁摸把脸,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大汗满身,又往腿上一摸,更是颤巍地不行。他抬起头来,尴尬一笑,“师兄见笑。实不相瞒,除了师父外,公主殿下也到了,是他们二位要见你。” 说到“公主”二字时,恩施极为小心,似乎连言语都是一种玷污。李之罔顿时了然,道罪两声,便随其继续上路。且走着,他忽得发现自己是否想岔了。按世间常理,既贵为公主,则定昳丽不凡,恩施有心爱慕,自是属常;然而世间亦有恶公主,虽容貌在身,但缺管少教,诸行违逆,放僻邪侈,无恶不作,恩施亦有可能是畏惧权势,故才这般作态。想着,李之罔也不禁忐忑起来,若这晦朔公主真乃是恶公主之属,对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或是指使他肇恶行乱,或是干脆祭他身子延养自身,他又该如何自处? 结果,走着走着,二人都变得缓慢且忐忑,至于所思所想是否归同,那就不得而知了。随着恩施的一声招呼,李之罔停下遐想,抬头看去,已近日暮的天空中隐约能看到一方盘踞不动的乌云。恩施施展灵力,祭起个物件飞向惊惶云,没多时云中传出个声音,正是偃师,“李公子久待,某这便来履迎。” 紧接着惊惶云漏开个脚,一道白玉阶梯似被人扔出般叠展开来,正巧落在二人面前,随之面许三十、头戴结巾的偃师(兆天7534年——兆天年)自阶梯顶露出面来,其徐徐下步,确如所言,要履迎李之罔。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呼不可,也拄拐快步上梯,不多时二人便相会于玉梯之上。 第3章 沈惜时、儡肢 偃师先让恩施自归,又将李之罔从头看到脚,不免感叹道,“几日不见,公子身子可是好上许多,再养上两月,便可无恙了。” “全赖掌教倾力。”李之罔拱手谢过,偃师治疗他十数日,二人多有交流,已无尊卑之分,他遂继续道,“还请掌教切莫责罚恩泽,下山一事全是在下决断而行,非他之过。” “我自知晓。”偃师轻笑,扶住李之罔往上走,边道,“恩泽虽小,然已有大人心智,某怕他误入邪道,不时得敲打一番,非是因下山一事。说不得某百年之后,许是恩泽维绪道统了。”这番话一出便表明偃师对恩泽期望甚大,已属门内之事,李之罔自然不再多问。 两人循阶慢行,聊了些医养之事,眼看要进入惊惶云,偃师终于是直插主题,道,“今日邀你前来,却是公主殿下回返,有事与你相商,待会儿见了公主,可切莫失了礼数。” “啊?在下...明白了。”李之罔嘴上应着,胃胀却不由抽痛,连忙抚袖掩饰。他无权无势,不过一白衣,有何事需要和他相商,莫非...这晦朔真是恶公主?此念一起,彼念浮沉,顿时各种凄凉下场乱转登场,脚步一时也慢下。 偃师回过身去,见其面色腊青,只以为李之罔初出茅庐,觐见神圣多有惶恐,又安慰几句,让他稍待,便先行进去通报,没过多时便传出个另外的声音让李之罔也进去。 李之罔迈入惊惶云中,只见云内昏暗无比,仅路边燃有火烛照明,一眼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处道观。他找准偃师在的方位,便沿着路踱步过去,走得近了发现空中飘着些画卷,略微一暼,发现全是人体各部分的经脉骨骼图,又是惊惧几分。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道观前,与偃师再度拜礼一番,二人便推门而入。 “果真大有变化,不似之前,几如将死鬼般。”鲜奉王朝敕封诸侯晦朔公主沈惜时(兆天5000年——兆天年)大大方方地受了李之罔的礼,又让其坐下,面带趣色道,“我从不敢想如此深的逆流河竟会有活人流连,那日可足足惊了我一跳。” 屋内虽昏暗,但亦挡不住明珠自放。沈惜时身形娇小,面容纯美,一袭淡银长发披肩而居,好生耀眼;其着雕花丹红曲裾,胸前佩有二十四管璜玉佩,可谓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二人相比之,只如腐蒿墓草;其背后更有着两翅木质羽翼,虽显突兀,但尊贵身份不言已明,寻常人不敢生攀附之心,世间主不忍冒犯之行。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之罔虽无过往记忆,但亦晓报恩之理,愿侍卫殿下左右,藩庇邪祟于外。”李之罔拱手,铿锵而言。其实这段话他已思虑有一段时间,无论沈惜时是善公主还是恶公主,他都会说出。想来沈惜时贵为公主,自不缺忠士死臣,但也不会缺这么一个侍卫给他报恩。倘若对方看不上他,他也会砥砺修为,再图后报。 “如此倒也非是不行。四方洲颇大,你又不知来去过往,在我身边行事,总是能保得身安。”沈惜时说罢,沉默稍许,接着道,“但我今日过来,非是为了此事,至于欲求何事,且叫偃掌教说来。” 李之罔一听,便知沈惜时尚未定下心意,遂看向偃师,只听他道,“公子在我积灰山已待两月,可知我悬儡派所修为何?” “偃掌教与在下素谈医养之道,其余甚少涉及,自是不知。” 偃师拿出只断手,指着道,“便是这儡肢之术,可续人肢体,再造肺腑。儡肢之道尤来素久,恐与王朝岁持,然历来诸派所制儡肢皆逃不开朽腐之祸,多者十余年,少者两三年便不得不更替。而某有公主殿下典籍财物资助,又在积灰山上潜修数百年,终是超越前辈同道,使得儡肢之术大成。且看这左手,制好已足足五十三年,仍栩栩如生,便是明证。” “偃掌教技成功进,当是大幸,又如何需要在下区区一草莽白身?”李之罔断掉的右臂传来阵阵隐痛,顿时让他知晓劫难何在。 “虽已近大成,但仍差一步。”偃师轻叹口气,“这儡肢乃是用积灰山下秘材所制,尚未与人身相接,故仍不算功成。” 李之罔听完,眉头微皱,暗骂偃师虚伪,既然想要他以身试肢,直说便可,搞如此弯弯道道,最后还要他来明言才可。他刚想发言,暼见沈惜时也紧盯着他,又想及偃师特意点出乃受晦朔资助,这儡肢多半对其有所助益。他心一横,暗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便如玩笑般怡然道,“在下恰巧断了一臂,而偃掌教又有儡肢需试,正可谓天意也。偃掌教且将儡肢试于我身,如此既可解在下断臂之痛,又能助偃掌教儡肢功成,可谓一箭双雕也。” “公子当真?”偃师没想到李之罔答应地如此轻松,又连问两次,皆听到肯定答复后,长吁口气。他虽修为在身,但久溺儡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动粗。他看李之罔虽有隐约愠色,但亦跃跃欲试,继续道,“公子莫急,这儡肢需得为你量身定做,非是一日之功,大抵...还需一月才能接肢,公子且养好身子便行。” 沈惜时看事情终于算定下,沉默好一阵了也开口道,“你...额...之罔你也别怕,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积灰山,定保你接肢无虞。” 如此事情便算定下,沈惜时当先告辞,李之罔随后也被偃师送回他暂居的挂月庭院。他侧躺在床上,纱窗胧胧透下些淡黄微光,大半打在他身上,其余的散落在一旁,一边想着余生恐再无法主宰命运,一边想着家在何方,便这样沉沉睡去,谁料从此之再无任何安定之歇。 ...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直到接肢之前,李之罔在积灰山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一日三餐不仅肉蔬兼备,出行散步还有恩泽、恩遗两师兄弟陪同,而且积灰山上的诸多典籍都对他开放,起初李之罔受宠若惊,多的不吃,余的不取,为了不劳烦恩泽两师兄弟,连日常散步也省了,只大半时间待在屋内恢复身子,除此之外便是拜托恩泽帮他借些书来打发时间,顺便了解世间诸事,也就是这样,他才知道如今乃是兆天年。 他阅览颇多,从人文风情到历史百科,皆有涉猎。但他不是做学问的老学究,从不细看,往往一目十行,偶尔遇到兴趣处才逐行缓读,事后回想起来又仅能记得个大概。一日,他在《中洲地舆志》中竟读到了积灰山,篇幅不多,堪堪算半页,其中称积灰山为中洲奇山,遂特此介绍,而且旁边还有毛笔批注,写着“甚好”二字,就不知是否是偃师所写?又是否是这篇短介促使其定居积灰山?李之罔按图索骥,又找了些其他有关中洲的书籍,一路细看下来,顿时对自己身处有了清晰的了解。四方洲既称四方,便有东、西、南、北四大仙洲,互不接壤,唯与中仙洲隔海、隔山、隔陵相望,遂中洲为四方洲核心要结所在,鲜奉王朝立国之后,便在中洲建立王城黑纱,并设王域,下辖数个大小封国。后永安王降世,又设永安封国,领十三道五十三州,积灰山便在永安国境内纪星道下的幽囚州。 虽是文字,但一番阅览下来,李之罔仍是有天地之大,他之微芥的渺小感,这种情绪相当段的时间都缠着他,便是食欲不振,书也读不进去,身形日益消瘦。 连日为他送饭的恩泽自然知晓情况,但他刚被关了禁闭不久,生怕又受责罚,不敢告诉偃师,只能每日按时送饭,又勤加照料,只可惜李之罔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急得恩泽头脑直发昏。 “罔哥,你到底怎么了!看过阵书后便茶饭不思,有什么事可得说出来才行!” 恩泽是个好脾气,但连连没收到回应也是怒在心中,今日不禁咆哮,见李之罔还是没反应,连呼老天数声,随后将饭菜一砸,却是出门去寻师父了。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沈惜时和偃师,二人对儡肢之术虽怀着各异的目的,但都抱有极大期望,纷纷舍了手中工作赶来,不多时便见到李之罔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样子。 屋里有些臭味,不是很明显,但沈惜时还是煞有介事地捂住鼻子,并令恩泽上去将李之罔翻过正脸来,只见其双目无神,瞳孔小如米粒,一副将死之相。偃师被吓了一跳,连斥责恩泽都不顾,赶忙上前抓住李之罔双颊,把舌头往外一拉,只见竟已少了半截,又是一惊,慌道,“李公子...李公子他魂被抓走了!” 沈惜时往房间上空扫了一扫,有些心悸,但还是坚定道,“那我们得先将游魂驱离出去。” “殿下,这游魂空若无物,根本无法驱逐。如今李公子已被离魂,我们倘若不尽快封锁挂月庭院,整个积灰山都会被游魂侵扰,再无宁日了。” “莫急!”沈惜时自然知晓游魂厉害,但李之罔关乎到儡肢大计,更关乎她的未来计划,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她理清思绪,先让恩泽去唤其师兄等人下山避险,随后对偃师道,“父亲曾告诉我他在东仙洲时期时遇到过游魂侵扰,一位土人教了他个办法,果然将那离魂之人救下,如今我们也将就一试,说不得能救下来。” 偃师听了沈惜时的方法,直呼野蛮,根本不可能,但他只是区区悬儡派掌教,虽万般无奈,还是只能听令行事。只见他将李之罔上衣脱去,抓来根绳子绑在腿上,往梁上一甩,又往下一拉,便将李之罔倒吊在梁上。还需符笔、净水,挂月庭院中没有,偃师便去其他庭院找,他行动很快,连一刻钟都没到便把东西找齐,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之罔的前胸后背和脸上画满了鲜血符咒,却是沈惜时害怕来不及割了手指画的。她抿了抿手指,让偃师把净水递来,二人一股脑地往李之罔五官里灌,直灌得脸色白肿、表肤皱起才罢休。 沈惜时轻呼口气,从头上取下一个雕云盘虬簪饰,在手中打个转,便变化为三尺来长的银弓,正是其赖心法宝咫尺弓。咫尺弓借虚而发,只几息便在李之罔身上留下数十只银虚箭矢,恰与鲜血符咒各有呼应。沈惜时又喷出口精血洒到李之罔身上,顿时箭羽末端冒出诸多青荧木丝,木丝互有链接,很快将李之罔包成个肉粽,只遗留口舌未封。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偃掌教了。”一番忙活下来,沈惜时也是颇为疲累,说罢便出了屋,却是呼吸点新鲜空气,回复精神。 偃师答应一声,使法诀祭出两根灵丝,随后拔出李之罔舌头,在两端各扎出个洞,用灵丝穿过后系好,便将灵丝往外掷出,牢牢栓在房梁上。紧接着他又拿出把小刀,默默回想沈惜时刚教他的文字,确认无误后便在李之罔的舌头上刻下二字殄文,正是“魂归”二字。忙活完,偃师便赶忙出了屋。 沈惜时正靠住木门休憩,见偃师推门而出,整了整仪容,问道,“可有纰漏?” “全按殿下安排,具无差错。” “那便好,我们已尽人事,剩下的则全凭李之罔造化,且七日后再来探其生死了。” 二人说话离去之际,李之罔的魂灵正在屋内空空游荡,他全无所觉,只感苦闷,忽得生起一阵劲风将他往一处吸去,很快就来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入眼空旷,但却似有满满人迹,李之罔伸手去探,正正巧巧摸到张人脸,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缩手回来。等了一阵,他又试着伸手出去,那人脸却是近了些,而且还具灵性,揪住李之罔的手不放,竟啃食起来。 李之罔吃痛,一脚将那看不见的人影踹飞,还没收回,腿又被另一人影抱住,没多时,他周围便挤满了人影,让他动弹不得,身子各部位都陷入人影的狂食贪舌中,甚至连呼救都发不出一声。 灰暗的空间忽得冒出一丝光明,随即那些人影皆弃李之罔于不顾,纷纷往光明处游去。李之罔只觉那光明乃是他性命攸关之物,也勠力游去,且在途中腿踢肘击,竟是第一个触及到光明。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在挂月庭院中,此前所历,竟如流光幻梦般风呼而去,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没事了,将他放在床上吧。”李之罔听到沈惜时的声音,才注意到屋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偃师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我怎么了?”李之罔等偃师给他“拆线”后,迫不及待问道。 “公子魂灵为游魂所魅,空游于外,幸得殿下妙法所治,才不致肉枯身干。”偃师解释道,随即他看眼沈惜时,得其示意后,继续追问道,“公子可还记得丧失意志前做了什么?” “便是每日正常吃食休息,除此就是看了些地舆丛书,颇为感叹四方洲之博大。”李之罔说着,终于是想起自己当时苦闷的原因,“读了那些书后,我感觉自己微渺如风中舟叶,红尘世间却宽广如澜,觉着寻不到过往和家乡,才不由心绪低沉。” 众人面面相觑,虽无人经历过记忆丧失此等诡事,但听李之罔言语也被其感染,竟真有身世浮萍易损折,落潮波雨难幸渡的苍凉感,一时都鸦寂无声。 沈惜时见气氛凝重,便让其他人出去,对李之罔宽慰道,“你且先养好伤,将接肢之事办好。随后便在我手下行事,待修为高些,我便放你离去,寻你故乡,你看可好?” “殿下!”沈惜时对他虽有算计,但也算坦诚相待,不由鼻子一酸,“公主大恩,之罔实在难有所报,倘若侥幸寻得故乡,余生亦会侍卫公主左右。” 沈惜时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再安慰几句便踱步离去,留他好生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都尽量不去想故乡的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医养身子上,心身皆动,恢复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仅十几日时间那种体虚带来的疲滞感便去而无踪。随着接肢日期的临近,偃师拿了本《儡肢要闻》给他,要他细读里面的接肢部分。 李之罔花了两日的时间读完,又拜托恩泽给他解惑,倒是对接肢的流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完备的了解。在接肢的数天前,接肢者就得定时服用一种以丁葵、忧香草叶、乌目果为主材料的药丸,以保证接肢过程中接肢者身体活化、神经兴奋;接肢开始时,先会将断肢面上的肉刮开,由儡肢师理出血管神经,再与儡肢上的一一对应,连接过程中接肢者会出现急剧的疼痛反应,同时有可能伴随极大的抗拒反应,倘若处理不当,接肢者的神经极大概率会萎缩不复,当然偃师已向他保证过,作为经验丰富的儡肢师,偃师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血管神经连通后,儡肢会自主产生求合玉保证黏合无误,随后便是血管神经肌肉等的畅通运作,这都是人体的自主行为,无需人为操控;术后除了休养外,便是持续服用抑制药品,至于偃师的新式儡肢,则还有另外一项,便是观察儡肢材料对人体的影响。 有了沈惜时的承诺,李之罔对接肢的最后一点抗拒也荡然无存,万分期待重新拥有完好的双手,便是这样,终于到了接肢的日子。 手术的地点在惊惶云,这里有偃师专门设置的无菌舱室,他除了研发新式儡肢外,也一直有用老派方法为达官贵人续体接肢,在纪星道也算小有名气,甚至沈惜时与他搭上线也是因为在一位贵人的筵席上听闻了偃师的高超儡肢术。 “公子且先看看,但不能触碰。”戴口罩、着医服的偃师抱着个透明器皿走出来,里面正泡着李之罔未来的右臂。 李之罔本百无聊赖地躺在医床上等着偃师的术前安排,看见儡肢一下便来了兴趣,只见这右臂与他左臂相肖,栩栩如生,筋骨皮血皆有,全然不似假的。他好似感叹一阵,收回目光道,“偃掌教可为雕塑大家也。” 偃师哈哈一笑,把缸皿放在一旁,边让李之罔躺下,边吩咐恩施递上刀剪,道,“实不相瞒,某幼年家贫,又频遇战乱,为了活命,倒却是做了多年的泥瓦塑匠,后走上修行路,便对儡肢一道情有独钟。”说话途间,偃师已经剪开李之罔的上衣,露出其刚长出新肉的断臂。 李之罔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为不分心于上,便继续与偃师攀谈起来,“这儡肢之术神妙无比,可世间终归肢体完好之人多上许多,偃掌教不怕神术无用武之地?” 若是寻常人说这个偃师只当无知,但李之罔记忆不在,自是不好发作,他遂一边谨慎割肉,一边解释道,“公子前尘尽去,不知我朝以疫病女神为尊,修行之人皆需身负断体或顽疾才可走那凶险修行路,儡肢之术何愁无用,可谓恰逢其时也。” “原是如此。”李之罔轻哼一声,偃师医术高超,但毕竟割在他身,疼痛自是难免。“那偃掌教认为在下是那缘中修行人否?” “公子虽无修为,但应是受恩惠者,至于恩惠在何处,某肉眼难断,日后公子任职公主麾下,殿下自然会为公子鉴断一番,公子无需忧虑。” 李之罔默然,倘若他真是所谓受恩惠者的话,那么他应该有顽疾在身,毕竟他身体健全,右臂乃是在地洞中被乌蟒一口咬下所致。 割肉坦筋颇费精力时力,前面偃师还能说上几句,后面就直接闭口,只偶尔吩咐恩施给他擦汗喂水。李之罔也只好默默忍受痛楚,盼着这折磨人的割肉环节尽快结束,但谁料花费的时间比他在《儡肢要闻》上看到的多了一倍,足足四日过去才堪堪结束。 “公子筋肉发达,以前定是习武之人。”偃师拿住帕子抹把汗,问道,“公子是先休息阵,还是继续?” 李之罔被断臂处的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尽快结束,当即点头。 见此,偃师也不再多说,换了双新的手套后便让恩施把儡肢捞出,抬住对准断臂所在,他自己则从颌下拔出两根蕴灵灵针,飞快续接起来。 甫一挑住神经,本来浑噩的李之罔骤得清醒过来,那钻心浸骨的疼痛让他不由大吼出声,只觉得魂都散了。但无论他如何叫唤,偃师都毫无停滞,只专心手中工作,想来是听惯了。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李之罔都叫唤不歇,后面实在没力气了,只剩低沉的闷哼,意志已然不清。 第4章 前往黑狮 这边偃师却遇到了新麻烦,他注意到李之罔的神经与旁人稍有不同,多了好几条,而他此前制造儡肢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这就导致多出来的神经无论如何无法与儡肢上的神经一一对应,如果贸然装上,说不得前功尽弃,但再研制新的儡肢也来不及,他只好先暂停手术,出门去问沈惜时。 “多出几条神经?”沈惜时并不精通儡肢之道,但也算了解,思虑阵道,“这般,且将这几条神经整合到功能同一的神经上,看有何反应,倘若没事便就这样。” 偃师答应一声,心中捏下把汗,倘若不行,那么李之罔的手便算真的废了,甚至很有可能影响其他部位的功能。他回了舱室后,默默感叹句帝家无情,便按沈惜时的方法操作起来。 偃师浸淫此道多年,对诸般神经功能作用自然了熟于心,很快就将多出神经添附到其他神经上,随后便对这几条神经率先缝接,若是可行,自然继续,若是不行,那也省些功夫。他小心翼翼,细心缝合,发现新接的神经竟无一点副作用,不禁大喜过望,按下悦动心思继续缝合其余神经,如此这般,六日时间一晃而过,当他再回过神来,手术竟已结束。 偃师长出口气,吩咐恩施看护好李之罔,便出门向沈惜时报喜,“殿下,手术功成,如今只看术后反应了。” 沈惜时微微点头,让偃师坐下喝杯暖茶。她轻舒口气,只觉数百年的投资终于见得些回报,一下那可怖沉重的命运似乎都远离了些,“这还仅是第一步,尚有漫漫路走,万不可为此松懈。再者,永安王寿辰将近,我觉着是个宣传新式儡肢术的好机会,偃掌教意下如何?” “殿下远谋,某自当紧随。”偃师早前声名不显,在积灰山扎根后才凭借儡肢术有了些声名,但真正发迹还是依靠沈惜时的龙尘资助和向贵人介绍,故此他一直把沈惜时当恩主对待,如今沈惜时又做主要带他去永安王寿辰,届时新式儡肢术定会惊煞众人,不正是扬他远名? “我这番行事也全非为你谋划。”沈惜时面露苦涩,“千岛群地不似中洲富饶,赋税只足上缴王朝及民生用备,以往对你的资助全赖我自家辛勤积囤。如今囤财见底,日后研究却是要靠偃掌教手中技艺所获了。” “某定竭力而为,不负殿下苦心栽培。”偃师非但没有丝毫弃主之心,反而下定决心要替沈惜时将研究完成,殊不知正是沈惜时的坦诚以待,他才会在兆天年因其而死。 两人又聊了阵接下来的安排,便放下手中茶具,去看望了眼李之罔,发现其虽眉目紧皱,但呼吸平稳,皆松了口气。 李之罔躺了三日便苏醒过来,右臂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指使不便,毫无力气。偃师检查过后只道是正常情况,虽担忧是那几条多出的神经搅乱,但没有任何表露,只让他按时服药,并让恩泽日日取血观察。 近一个月的观察下来,李之罔仅出现了接肢处长出红斑的轻微症状,在偃师对药品改良后这种症状也荡然无存,而且在他逐渐加强锻炼后右臂无力的状况也稍有改观。 种种迹象都证明偃师的儡肢之术已经功成,他不禁喜形于色,赶忙吩咐恩施下山采购酒水,却是要设宴庆祝,感谢沈惜时和李之罔,也就在这次宴席上,李之罔猝不及防下得知他要去往黑狮城的消息。 “在下不过白身草莽,何德何能参加永安王寿宴?”李之罔惶恐不已,不明白此等盛事怎会有他的份。 沈惜时也不正面解答,卖下个关子,“如今你为我麾下骑士,我在何处,你自当护卫之。” 宴席刚开时,沈惜时欢心动跃,履行先前承诺,已册封李之罔为她骑士,并赐下一枚令牌。 她紧接着又道,“届时我会先行,你二人随后而至,到了黑狮城自会有人接应。” 李之罔和偃师自然应诺称是。 ... 山中岁月深,河隰鹅石黄。 又是一日,日头刚冒出,李之罔便准时从床上坐起,略微洗漱一番后就到院子里打拳,却是闲得慌了,向偃师求了套养生拳法打发时间。他并不追求威力,只以疏通筋骨为要,故出招缓慢,开合随意,数月下来不仅力气恢复,右臂也已指使随心。他打上半个时辰,刚出了点细汗,门外便响起敲门声,他遂道,“恩泽,且进来。” 事实上,二人的时间都卡得极准,数月里都是李之罔打上半个时辰的长拳,恩泽便送早餐过来。他微微一暼,注意到今日的早餐丰富些。 恩泽笑道,“罔师兄这不是要走了吗,自是得吃好一些。” “一起。”李之罔招呼恩泽坐下,边剥着鸡蛋边问道,“这次去黑狮城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可要带些什么?” 二人的交情比起初深上许多,故恩泽也没推辞,喝着粥想上段时间,道,“罔师兄带些市井绘本便可,故事有多离奇便多离奇,这积灰山待久了当真无聊。” 说罢,二人皆是一笑,积灰山全无余物,对于不知暮晨的修道士来说可谓洞天福地,但对两个小年轻来说还是太过无趣些。 两人吃完后,恩泽便开始收拾,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丢三落四,从怀里掏出个包裹道,“却是忘了要紧事,师父前日让我下山买的,皆是合着罔师兄身子。” 李之罔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一套纯青深衣、一顶进贤冠和一双高头履,他也不推辞,只让恩泽稍待,回屋洗了个澡后,便穿着新衣出来,问道,“如何,可会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何会?”恩泽细细打量,这才注意到李之罔的体格比刚来积灰山时强健甚许,一身打扮不说赛比诸神,但也不卑不亢,自有风度,不由赞道,“便若北山青石,怡然独立,不闻游人喧,内敛养德行。” “确实甚好。”李之罔出来之前也已照镜打量,颇为满意,见恩泽如此评价,心上更喜,“我且将行李收拾好,等会儿再找你告别。” 恩泽应了声,把餐具收拾好,便告辞关门离去。 李之罔回了屋,便将新衣脱下,等着到时候参加永安王寿宴时再穿。他环顾屋内,发现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除邪首剑外,便是数套冬夏衣装和几本路上打发时间提前抄录的手抄本。但一想到要去永安国的大都,尚未见过什么世面的李之罔不由得竟有些慌张,只几样东西竟也花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好。 随后李之罔便背上行囊去寻恩泽,沿途还遇到其他几位悬儡教弟子,平时相处融洽,众人皆羡慕他能去大都一观,但更多的则是提醒他注意路上安全,关系稍近的则大胆拜托他带些玩物回来,李之罔自然答应,为显郑重还一一记下。最后他找到恩泽,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小小道童竟然红了眼睛,全然不似往常般明慧在中,他好生安慰一番,又答应带些特色吃食回来,才重新逗得其喜笑颜开。 “罔师兄,师父常说外界鬼魅横行,少有安歇处,你且记得照顾好自己!” 恩泽将李之罔送到腐物小道,只匆匆扔下句话,便拔腿而去,只留下他默然顿住,最后只能洒然一笑,往惊惶云走去。 如今的惊惶云已模样大变,不再似云,更像空天行舟,皆因偃师之故。自从拜别沈惜时后,他便一直待在惊惶云中,却是想将惊惶云改做代步法宝,如今看来已是大功告成。 李之罔被偃师接引到惊惶云中,发现除了外部,内里也模样大变,不仅各处亮堂,还兴修了数处建筑,更有笋竹桥溪相衬,使得整个惊惶云看起来颇为气派,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穷酸门派掌教所能使用的法宝,倘若放在黑狮城,势必会让城中贵人争破脑袋。 “偃掌教这次可是下足狠功夫。”李之罔不禁道。 “刚近完工,公子可是事情都落妥了?”偃师日夜未眠,看起来颇有靡色,见李之罔点头后,继续道,“那公子且去船头歇息,直往里走再往上行便到了,某去将这惊惶宝船发动起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直来到船头,往外一探,顿觉天地宽广,只见上有流云浮动,下有青山耸翠,一切世间百态竟就在这小小眼帘之间。 “公子,且来饮杯茶。”偃师忙活完,端着套白净茶具走出来。 “哪能由掌教做这粗活,在下来便是。”李之罔急步接过茶具。 “公子还会这个?” “不瞒掌教,便是恩泽常寻在下吃茶,便是看也看会了。” 偃师看果真如其所说,步骤有序,娴熟虽称不上,倒不至于对茶道一无所知,也就坐在一旁,静等品茗。 “偃掌教下这么番功夫,看来对此次大都之行颇为上心啊。”李之罔边泡茶,边与偃师闲聊起来。 偃师心道,这一次他去黑狮城,定能让儡肢之术烁亮众人,更能扬名海外,怎能不放在心上。但他想及沈惜时尚未告诉李之罔,便也不提这事,只接过茶,说起一件陈年往事,“此前告诉过公子,某早年颠沛流离,年轻时候便在岭南道做事。那时日子艰苦,干上数月都不定能拿到工钱,但某也算勤勉,竟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那位贵人家在黑狮城,只是来岭南道祭祖。某当时却是苦惯了,贵人祭祖后,便随其回了黑狮城。本以为能遇龙化云,谁料那位贵人没多久便染疾去世,偌大个家族顿时争权夺利,鸡犬不宁。某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再谋些造化,便投了大公子。只可惜大公子命中终是没那福分,也算某辅佐不当,没几年的时间大公子便权势尽去,凄惨死去,至于某,自然是被如落水打狗般赶出了黑狮城,再建起这悬儡派,便是后话了。” 偃师一溜话慢中有慢,往往说上半句便陷入回忆,再提起话头又得经上一番挣扎,好不容易说完,饮下茶来发现凉得冰透。 李之罔听完,不知说些什么,吞吐半晌只找补来句,“偃掌教儡肢之术大成,此番再去黑狮城,定与往日不同。” 再看偃师,已因连日的辛劳坐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杯子都还拿在手中。 李之罔叹息一声,将杯子拿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到船边往后望去,积灰山已凝缩为一个黑点,几乎眼见不得,路开始了。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这一去便彻底只能随命运行事,陷入长久的颠簸和欲求身安而不得的窘迫,停在何处、行往何方再不由他决定。当他经历甚许,终于再次踏足积灰山时,早已山河变换、星河流转,不仅故人早去,而且时移事艰,悠然东南下的恬静终是寻觅不得。 ... 接下来的一路颇为顺利,毕竟永安王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颇有污名,如今恰逢其一万八千岁寿辰,正是洗刷骂名的好机会,故永安国境内都加强了戒备,惊惶云一路南去,竟是没遇到过一次强人劫道。 刚驶入京畿地区,便见祥云朵朵,其间更有瑞兽腾跃飞舞,偶尔还能暼见有人饮茶观景,却是来得早的宾客在祥云之中休憩养神。祥云下挂着数枚千丈长的旗帜,上刻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本就不凡的黑狮城衬托得更为神圣。往下看去,只见人流如织,四方诸侯、八方来宾,或乘云驾雾、或御剑托舟,皆往黑狮方向,只为王的庆生。 李之罔收回目光,好一阵失神,不敢置信此间乃是人界,喃喃道,“城外便是这般天景绝色,城内又当是何种妙景?” 偃师虽也被绝景所惊,但他阅历颇多,只失神稍刻便缓解过来,皱眉道,“永安王早年关切百族黎生、安抚调顿诸山门,有‘贤公子’雅称,今日却如此铺张浪费,难道果真有如传闻所言?” “偃掌教意欲何指?”李之罔回过神来,追问道。 “坊间传闻永安王力量早衰,多年来听信方士谗言,贪服丹药,性格大变。今日之见,似有印证。”偃师并未立刻回答,望阵附近,见毫无人迹且离黑狮尚有段距离,沉声道,“切记这话只私下说得,后日入了城,却是莫提及分毫。” 李之罔凛然,当即应下,二人也不在永安王故事上继续流连,便对着眼前景色好是一番品鉴。 又行足两日,终是离得黑狮城近了,便见各方皆有骑着猛禽的军士守着,见惊惶宝船近了,为首的打个信号让停下,不多时就有两军士驾兽过来验检。 “两位尊客,敢问来自何山门?可有请柬在身?”其中戴弁军士抱拳问道,语气颇为恭敬。 偃师也回个礼,递上沈惜时准备好的请柬道,“在下‘窥机’偃师,乃是纪星道登录在册的山门悬儡派掌教,这是请柬。” 戴弁军士虽未听过悬儡教丝毫,但见惊惶宝船气派非常,确认请柬并非伪造后,便吩咐另一人,“你且带着两位尊客去獬豸区...” 戴弁军士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二人耳语一阵,不知交谈了些什么,戴弁军士更显恭敬,也不要二人去獬豸区了,而是亲自驾着猛禽在前方引路,指引二人往另一处驶去。 “许是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偃师道。 果真如其所说,跟着戴弁军士走上一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一处百仞小山,入目金黄,长满了橘树,顶上修有一片风格颇异的宫殿群,内敛而不失气派。 山脚有人迎接,戴弁军士指引着二人降下,与接引的老妪交接完便匆匆离去。 “老身糜明南,乃是采橘山的管事,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贵客。”糜明南模样衰老,华发披肩,着一身深色曲裾,行礼古板标准,直让人感觉其如身后的宫殿般,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衰败的气味。 二人跟着回礼,又介绍一番,便随着糜明南往山上行去。 李之罔一边打量采橘山,一边听着偃师和糜明南的对话,偶尔还能暼见在山间采摘金橘的下人。 “糜管事,不知殿下是否在山中,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某尚有些事宜要与殿下商议。”偃师问起。 “殿下尚在黑狮,不在此处。”糜明南回道,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好生安顿李之罔二人,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当然,老身会将二位贵客到达的消息托人告予公主殿下,至于殿下能否抽身来此,这便不是老身能揣测的了。” “有劳糜管事。”偃师回道。 随即三人一言不发,只顺着白玉阶直通山顶,又穿过形式复古的宫殿院落,在糜明南的指引下来到暂居的院落,有数个下人恭敬候着,却是已上好饭菜等着二人。偃师暼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反应,便说他二人无需伺候,让糜明南遣人回去。糜明南答应下来,挥挥手那些下人便鱼贯而出,她让二人放心吃食,届时会有人来收拾后,也告辞离开。 李之罔和偃师在惊惶船上行了月余,二人既非饕客,又不精庖厨之道,吃得很是简单,糜明南备下的这桌饭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二人自是不由分说大快朵颐,吃得个大饱才罢休,又聊了阵便分房睡去。 李之罔的作息已很是稳定,日头刚升起便醒过来,他穿好衣服又洗漱一番,便去往厅堂,偃师正在饮茶,二人便就着热茶聊起来。 李之罔饮下口,道,“既已到黑狮,偃掌教可否一告,为何需要在下也来这繁华之地?”他并不是傻子,沈惜时明确要他跟着偃师来黑狮城,肯定有他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偃师也不卖官子,但他也不明说,“此事说来简单,对公子也毫无损害,只是需得殿下言明,某难以代劳。公子不如想想殿下为何要我二人在此采橘山歇息,而不是进到黑狮城中?” “听糜管事言,采橘宫乃是殿下在永安国的行宫,安顿我二人在常理之中,况且此处离黑狮不远,城里城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偃师抬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并不认可,他道,“城内城外大有不同。若在城内,你我二人不仅能早听殿下教诲,更能结交宾客,无论对哪方都是极为有利,但殿下并没有这么做。至于城中是否有可居住的地方,公子可知殿下乃是永安王的姑姑,怎会无行宫可居?” “偃掌教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不想我二人与旁人有所接触?”李之罔眯起眼,再往深处道,“或者说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偃掌教已有儡肢新法。” 偃掌教眼冒精光,复又平静,却不再回应,只打个哈哈道,“殿下心思非是我二人能胡乱揣测,且安心等候殿下指示便是。”随后一言不发,只安心品茗。 吃过早餐,李之罔想出去逛逛,但这肯定需要糜明南的首肯,便想着出门寻个下人去问询糜明南。他推开院门,却见糜明南正在眼前,身旁还站着一个严肃的中年人。 “李公子这是要去何处?”糜明南问着,身子已经往里走,李之罔自然不能再提他待得困乏的事,胡乱回应声,便领着二人往厅堂走。 到了厅堂,糜明南见偃师也在,微微点头,道,“殿下有令,接下来的数日二位需要跟着路师傅学习礼仪,届时殿下会亲自检验。” 糜明南身旁的中年人适时做了个礼,跟着道,“在下路议,精通礼仪服饰,受晦朔公主之托教授二位,多有担待。”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李之罔二人并不意外,分别报上名号。 路议和糜明南私语几句,得到明确的指示后,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礼仪规矩繁琐复杂,大框套小框,小框千策则,与长师、与亲友、与同僚,皆有不同的礼仪规制,若是想精通,非得日日做起,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熟练掌握,李之罔二人没有这个时间,沈惜时也没有这个耐性。这次参加永安王寿辰,使用的是下对上之礼,倒不需要更多,因此仅费数日也可小有成效。 第5章 路议 路议让二人站直,问道,“礼在何处?” 偃师皱眉应道,“便是内有谦恭,外相自显?” 路议点点头,“这是正道,但仅靠这个远远不够,还需体态与服饰的衬托才能将心中礼仪表现出来,我们只有几日的时间,无法兼顾,因此我只教二位体态,至于服饰,培训结束后会有人送来,保证契合身份,符合礼制。” 李之罔心中凛然,决定一定认真学好。这不仅是因为他记忆丧失,对于这方面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没有礼仪的支撑,他接下来的路一定会难走万分,毕竟作为繁荣的代价,礼仪早已框住所有一切人。 他对路议的各种要求都认真照办,只怕不够标准,一日下来虽然腰酸背疼,但也所学颇多,再加上他一张白纸,学得颇快,已有了些雏形。至于偃师,形势则大有不同。偃师沉浮上下,下与村夫同寝,上与诸山门来往,自然知晓礼仪,但在路议的眼中,偃师仅是知晓,但却一点都不标准,而其往年来的惯性又让他难以改变,也就导致偃师学得并没有李之罔快。 “这路议对王朝礼仪如此清楚,肯定是宫中人士。”待糜明南和路议告辞离开后,李之罔二人揉着腿脚聊起来。 偃师点头道,“肯定,而且既非永安,也非千岛群地,或许是王城来的,要么就是南仙来的。还有一点,路议是假名,他既不姓路,也不叫议。” “嗯,永安王如今忙着寿宴,殿下不可能有机会派个人来教我们,而路议又说是殿下的托付,也不会是殿下的自家人。”李之罔应和道,但他不知道偃师是如何分析出后半的,追问道,“掌教怎会觉得路议是个假名?” “首先,不知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路议的右手一直紧紧靠着裤腿,从来没有动过。再者其面色严肃,但偶尔会皱眉,这代表有伤在身,应在小腹,虽不算严重,但也不会轻易好。其次,路议虽悉心教导我二人,但眼睛偶尔会暼向四周房檐院墙,这代表他担心会有人闯入,要知道这可是公主行宫,谁敢轻易闯进,但其仍是这般,就表明他犯下了事,有人在追。公子细想,一个逃犯怎会用真名?当然,以上仅是某的猜测,说不得真,或许路议便是天疾在身,天性如此。” 一番话听下来,李之罔已信了大半,他又细想白日路议的诸般举动,皆与偃师的言辞对应上,不由侧目,心叹偃师真是慧眼在心,他竟是全无所觉。 偃师见李之罔想得深了,打断其思绪道,“此番话仅当我二人闲谈,公子可要分清主次,切莫误了公主大事。” “在下清楚。”李之罔抱拳道,提出个不情之请,“偃掌教妙目识人,可否教与在下?” 偃师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并非不传之秘,但某确无可授。公子想想,某活了两千多岁,上见公卿,下交凡夫,不知见过多少人,一切皆是阅历所致。不过,若真要说有何可教的,倒也有几句说道。” 李之罔一听,暗道有戏,便细细听着。 只见偃师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说来简单,可分为两字,全、微。全在全面地观察一个人,肤发、服饰、仪态,不细览,将这些糅杂在一起,便是对一个人的大体印象,年龄、身份、贫富、婚育,皆在其中。再有便是微,表情、语气、动作,便可知人性格、心绪、善恶、动静,微既是全的补充,也是全的构成,两相映照,便是一个人的全貌。” 偃师说完,看向李之罔,笑道,“可懂?” 李之罔点点头,又摇摇头,“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偃师无奈一笑,往屋内走去,却是要歇息了,“方法是方法,阅历是阅历,仅有方法无以功成,仅凭阅历无以明悟,便是左右互看、互博,映照之中,才有真谛。” “多谢掌教不吝赐教!” 李之罔明白了,偃师将方法告诉他并不能让他一朝明悟,这需要他带入到生活中去使用,与现实不断地接触才能将纸上方略化做心中透法,他微微一笑,心道以后要有意识地去使用,也就歇息去了。 接下来的五日,李之罔和偃师都将全身心放在礼仪学习上,一个尘世白纸,一个人中精怪,虽殊途但同归,已将觐见君王之礼牢记于心,且外显于外。 路议拍拍手,示意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他看向一旁的糜明南,见其没什么要说的,便自说道,“二位学得很快,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没有什么差错,仅六日,已属难得,今日二位就回去歇息,明日检验。” 李之罔不由欢呼一声,这枯燥的培训总算是结束了,身旁的偃师也是明显松口气,他两千岁的人,还被人像个学童般呵斥,虽仅几日,但还是感觉臊得慌。两人纷纷向路议道谢,毕竟他这六日也是颇有辛劳。糜明南又告诉二人明日会把服饰送来,今日便算彻底结束。 深夜,李之罔躺在床上,自从前几日提及到偃师的儡肢新法,他便有云雾皆去之感,也渐渐想清自己为何能来黑狮城,偃师需要他的右臂来展示,以证明儡肢新法的成效。想通后,李之罔不由有些气愤,他感觉自己像只猴子,一件展览品,反正不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事实上,在王卿贵族的眼里,他确实不是一个人。 李之罔并不想想到这些,但夜深人静难免胡思乱想,他轻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接杯水喝,刚穿好鞋,便见一个人影坐在桌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盯着他。 “你是...”李之罔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捂住口,于是他发现人影竟是路议。 路议一手拧住李之罔的脖子,另只手在他的脖子划了划,示意他敢乱叫就杀了他,得到保证后,松开李之罔道,“有贼来了,借屋躲避。” “贼?”这可是晦朔公主的采橘宫,怎会有贼人敢闯。李之罔忽得想起偃师说过的话,试探但却以笃定的语气道,“你在被人追杀。” 路议修为高深,一股威压立时笼罩在李之罔全身,随后又散开,道,“你很年轻,但是也很老道。”说完,路议又摇摇头,“不对,你的眼睛不够浑浊,是偃师告诉你的。” “你可以这么想,但这就表示有两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而你无法杀掉偃师,至少不能悄无声息地。”李之罔有些惊惧,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生怕路议把他喉咙拧断,“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择相信只有我一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 “哦?”路议来了兴趣,把李之罔押到桌边按下,自己也坐下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修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如果我敢泄密,那么一定会死。”李之罔摆摆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试探,“但这不代表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对晦朔公主很重要,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罢,李之罔端起茶壶,给他和路议各倒上一杯凉水。 路议将凉水一饮而尽,低声道,“我惹的麻烦确实很大,再加上晦朔公主,确实活不了,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一点,我不怕死。” 李之罔不由腹诽,既然不怕死,那引颈就戮就好,躲到他这儿干嘛。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他遂道,“那我们可以合作,我保守秘密,你偷生苟且,但前提是你要把惹的麻烦告诉我。” 路议沉默了,但他的身子却如崩溃般不住地颤抖,不敢相信是犯下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害怕,以致于平日一个严肃的中年人像个怯懦的孩童。 良久之后,路议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我没有犯事,我只是不幸知晓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可以让王朝不再,黎生皆死。倘若我的行踪暴露,那么和我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论身份贵贱,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晦朔公主这般尊贵的人物,也会因我而死。” “所以你是王城来的?”李之罔皱紧眉,他想不出除了王城还有哪股力量能让晦朔也不免殒身。 路议并没有应,只是继续道,“这个秘密很危险,也很有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活到这个秘密有用的一天。你对晦朔公主很重要,那么你一定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你必须帮我。” 李之罔瞬间头皮疼,他对晦朔根本无足轻重,但他倘若不应下,路议一定会杀了他,他只好道,“我会帮你,但这件事不能告诉殿下,因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泄密之后一定会波及到殿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三言两语间,李之罔便将自己塑造成沈惜时的忠臣要友。 “可以,至少公子现在会答应我借屋躲避。”路议深呼口气,改了称呼,“我一路匿逃而来,自是有逃生方略,公子可在其中相助一二。” 一夜刹那而过,李之罔和路议密谋完的时候,天已亮堂。他让路议好生待在房中,按往日的规律弄出些动静,便出屋去见偃师。 偃师在泡茶,见李之罔出来得比平常晚,笑问道,“紧张了?” “是有些。”李之罔伸展了下身子,掩饰道,“毕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没怎么睡好。” 偃师让李之罔坐下,递上杯茶道,“永安王是我们平生几乎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莫说公子,便是某,也多有紧张,怕出了差错。”随后他话锋一转,“但多年以后回想过来,这般经历虽清晰,但不过是其中寻常一页,是不足为道的。” 李之罔知道偃师在开导他,赶忙谢过,但他心思已没在这上,只一边与偃师闲聊,心中想着和路议密谋出来的逃生法。说来也简单,路议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奔逃,他在黑狮城和一人有过交情,而那人精通移形换貌之术,路议便想换了形貌,再去逃开。路议虽知道如何联系上,但身后一直有人紧追,使他脱不开身,昨夜二人商谋的重点,便集中在此处。 过了午时,又吃过午饭,糜明南来了,她问二人是否见到过路议,李之罔和偃师自然是说没见过。糜明南也没深究,只让二人好生待在院落里,切莫出去,便匆匆离开。 随后外面便响起跑动的声音,声势浩大,似乎糜明南发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下人正在寻找路议的踪迹。 李之罔想打听些情报,给偃师说后,悄声打开院门,一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正疾步跑过,他连忙喊道,“小哥稍慢,发生何事了,宫里怎么吵吵闹闹的?” 仆从给李之罔行了个礼,抹把汗道,“禀告尊客,听说东院的客人不见了,院子被翻得个底朝天,糜管事发了大火,一定要找到那位客人的踪迹。” “嗯,那你且去吧。”李之罔挥把手让仆从继续去忙,关上门后把打听到的消息尽皆告诉偃师。 偃师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下颌刮了两道,皱眉道,“这么来看,路议或许真的是个逃犯,他有可能察觉到了其他动静,所以匆匆离去。可是有个疑点,他为何要破坏院子,只要其他人进去看过就绝对知道他不见了。” “或许他没有足够的钱财继续接下来的奔逃?”李之罔给偃师指了个错误的方向,随后道,“偃掌教你慢慢琢磨,看来今日是无法进行礼仪检验了,在下去休息会儿。” “嗯,公子且去歇息。”偃师对这事儿起了兴趣,只挥挥手便继续沉思。 李之罔回了房,对路议道,“追你的人到了,他们将你暂住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你的线索。” 路议苦涩一笑,“那他们扑空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神府里,他们绝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在采橘宫。”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如此猖狂,竟敢侵袭一位公主的行宫,这代表什么?” 路议张大嘴,有些沮丧地道,“这意味着他们有至少八成,不,七成的把握确认了我的行踪。” 七成?李之罔心中不由感叹,追杀路议的人真是无法无天。 李之罔脑袋飞转,如今他和路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假若绳子断了,还会波及到他身边的一切人,这由不得他不好好思虑,足足喝了四杯茶水,他才道,“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你继续待在采橘宫,但这并不明智,我想只要追杀你的人没有确认你的行踪,一定会继续探查,甚至在采橘宫外待到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能。另一条路则是放出烟雾弹,让他们认为你不在采橘宫,随后你借机离开,再找你朋友移容换貌。第一条路比较稳妥,第二条路比较冒险,但更有逃生的希望。” 李之罔抬起头来,盯着路议道,“两条路,阁下想选哪条?” “我选...” 路议尚未说完,厅堂那边忽得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沈惜时回来了。 沈惜时的突然出现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因为按照路议的言辞,她应该还有一日的时间才会回返。李之罔让路议认真想想走哪条路,便赶忙出门去见沈惜时,她正与偃师闲谈。 沈惜时回过头来,有点诧异李之罔的适时出现,但她没有深究,只让对方坐下道,“听婆婆说,你们的礼仪练得不错,且让我看看吧。” 李之罔二人自然应诺。他和偃师退到堂外,按照此前的练习徐趋到堂内,身子板直,目不斜视,动息之间皆有板有眼,整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纰漏,仅是培训过的痕迹比较明显。 “马马虎虎,但不会闹笑话。”沈惜时有些疲倦,并没怎么评判,她想了想,对李之罔道,“现在知道为何要你来黑狮了吗?嗯,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们跳过这一项,说点你们都还不知道的。” 沈惜时继续道,“你们俩都会参加永安王的寿宴,并拥有一份正式的请帖,寿宴之中,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及儡肢之术,并向永安王引荐你二人,至于到时候你们要怎么表现,这需要你们下去自己想。还有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我与你二人有瓜葛。” “殿下的意思是我二人独自出席寿宴?”偃师追问道。 沈惜时摇了摇头,道,“非也,如果这样的话,届时我引荐你们会太突兀,恐能被有心人猜出。有鉴于此,我会将你二人托付给拒敌城主,到时你们跟着她一起入场,这也是我今天匆忙回返的原因,拒敌城主一行人离黑狮已不远,你们今天便要赶过去。” 随即沈惜时递给偃师一纸书信,以向拒敌城主证明身份。 “这么急?”李之罔不禁皱眉,他和路议还没商量出个结果,眼瞅就要离开,这如何来得及? “天黑前到镜湖便可,偃掌教知道在哪儿,等会儿我派人带你们从密道离开。”沈惜时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婆婆刚才还告诉我,说给你们特意找的路师傅不见了踪迹,我得去查查,就不送了。” 等到沈惜时走远,偃师见李之罔还呆傻在原地,挥挥手让他回过神来,道,“那我们各自回房收拾。”想了想又道,“切莫有其他想法,是高攀不得的。” “偃掌教说得什么,在下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李之罔无奈一笑,却是偃师以为他情系沈惜时,但事实上李之罔对沈惜时除了拳拳报恩之念,并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即便她纯美不似凡尘中人。 “这样最好。”偃师说着走远了。 ... “我要走了,恐怕无法再助你。”李之罔回房后,对路议直言道,“但是如今殿下回了采橘宫,第一条路比起之前安全许多,你想好没?” 路议摇摇头,“第一条路或许安全,但不过是等死,若真要求生,只能选第二条路。” “行。”李之罔看路议下定决心,拍手将事情定下,“等会儿我会从密道离开采橘宫,你跟在身后,确认密道的入口。三天之后,你从密道离开,三天之内,我会制造出你在外活动的假象,当然,这需要你的衣物及一切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听了李之罔的话,路议沉默住,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离开后会不会把他出卖。 “你可以不信,但是,这几乎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李之罔很乐意路议放弃他的帮助,但对方暴起杀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好,公子附耳过来。”路议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 比起离开积灰山,李之罔这次收拾行囊的速度快上许多,行囊也大了些,因为除了他的物件外,里面还有路议的衣物和一套专属于他的法宝。 “三天,三天之后行动。”李之罔再次叮嘱路议,随后关上房门,深呼口气,去和偃师汇合。 沈惜时的安排很是周全,庭院外早早就有一名叫桂井的健仆在等候,并且把他们二人参加寿宴时所要穿的礼服也一并送来。见李之罔二人出来,桂井没有说话,做了个让二人跟上的手势,便默默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言不发,一路出了采橘宫,直往森密橘林中走。李之罔不清楚路议有没有跟上,不时回头去看,却没发现对方的丝毫踪迹。 桂井每走上一会儿就会轻敲一棵橘树,李之罔本以为有何规律,但在他的仔细观察下,桂井似乎只是随意地选择,没有丝毫规律。敲到第三十三棵橘树的时候,桂井连敲三下,顿时橘树便不见了踪迹,只在树根处出现一个两丈来宽蜿蜒向下的小道。 桂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后各递给李之罔和偃师一支,随后便站定一旁,等二人进入后关闭密道。 李之罔一边向桂井道谢,一边眼往后瞅,连说了几遍感谢的话都没能看见路议,只好跟着偃师进入密道,心中祈祷路议跟了上来并且能够打开密道。 作为秘密通行的小道,仅需考虑能否通行,故此密道中很是简陋,只开凿出了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狭窄道路,但路不短,李之罔二人埋头全力赶路下,也花了两个时辰才重获光明,此时他们距离采橘山至少已有七十里。 第6章 岱隍观 偃师道,“这次就不用惊惶宝船了,太过招摇,某且御空看看,确认好镜湖方位。” 说罢,偃师腾空而起,几个跃步就腾飞到十几丈高,又在空中不断借力,直飞到数百丈高。 没过一会儿,偃师便降下来道,“这处唤作陈兵坡,镜湖在东边方向,尚有个三、四百里,要在黄昏前赶到,可得抓紧时间。” “那只能依靠偃掌教了。”李之罔拱手道,他没有修为,若要按时到镜湖,只能让偃师托着他一起御空。 “自然如此。”偃师哈哈一笑,从袖子中拿出片荷叶,只见其翠绿欲滴,栩栩如生。偃师吹出口灵气,顿时巴掌大的荷叶迎风见长,不多时就变化为两丈来宽。 李之罔大呼奇妙,跟着偃师登上荷叶。荷叶不断攀升,直直往上到个三百来丈高,随着偃师的一声招呼,荷叶骤然发速,虽远不及惊惶宝船,但也颇快,而且荷叶没有防护,李之罔不免心惊,一时间小腿不住地发颤,只能牢牢抓住偃师衣袖,生怕落个跌亡身死的下场。 偃师站在前头,为李之罔挡住罡风,道,“拒敌城主与永安王有隙,虽来参加寿宴,但多半有其他目的,我们不要掺和,而且在拒敌城主面前,一定不要去主动提及永安王,切记切记。” “怎地?”李之罔渐渐习惯流景飞逝,发觉御空而行其实与平地疾奔并无不同,也没了起初的慌张感,追问起来,“对了,这拒敌城主不过一城之主,如何敢与统御一国的永安王生隙?” 反正也没其他事,偃师便解释起来,“虽称拒敌城主,但不过俗称而已,事实上拒敌齐氏统御整个南仙洲,这可比永安国大得多,毕竟永安国仅是中洲数个封国之一。” 他继续道,“至于为何生隙,便是一桩公案。大约六千年前,深海妖族上岸,攻伐南仙洲,当时的拒敌城主数次上书王城,但都被永安王截下,隐瞒妖族上岸长达近两千年,不说其他,便是时任拒敌城主死在乱军中,就足以让两家结下仇怨。” “在下了解了。” 偃师谈兴起来,又道,“某记得这任拒敌城主乃是齐氏第三十二代,唤作‘窍魂’的齐雨思,‘红龙’的嫡女,方才提及战死的拒敌城主便是她的大伯,血缘这么近,怪不得屡屡听闻南仙与永安有摩擦。” 随后偃师便举了几件他知晓的事件,譬如南仙洲禁止永安国人南下经商、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等,这些事牵连甚多,非几句口舌便能讲清,两三个时辰过去,在李之罔的不断追问下,偃师也只讲清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这一件事。而眼看着天色渐暮,两人也停了交谈,却是镜湖已在眼前。 李之罔暼眼下望,远远看见所谓的镜湖乃是六、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连通而成的淡水湖,明日的早上他会知晓其中每个湖泊都有不同的名字,而且湖水颜色各异,在丹枫迎秋的橘黄植被映衬下奇彩炫目,但现在来看,已快爬下山头的昏日掩饰了这一切美景,仅有一些火光和日光的残留还在。 “我们下去。”眼看离镜湖尚有数里距离,偃师说上一声,控制着荷叶下沉,很快落到地面。 “何方来人?” 一个护卫打扮的大汉突得钻出,夜色渐深,李之罔看不清其模样,只注意到大汉左胸戴有一个银制的由大剑和妖羽构筑而成的徽识。 “在下悬儡派‘窥机’偃师,听闻拒敌城主已到,特来拜会。”偃师并没有注意到藏匿的大汉,所以和李之罔一样都被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递上沈惜时的书信,将打好的腹稿说出。 大汉睨眼看来,防备着接过书信,见到书信上特有的皇家徽纹,不由再次打量二人一番,朝外喊道,“上官,将这封信送予城主。” 又一个人跳出,却是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其一言不发接了书信便倒退而返,不时便不见了踪迹。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略显尴尬的等待着。 幸好,时间不长,大概一刻钟,那只知姓上官的年轻人便回来了,言道,“城主要见他们。” 大汉努努嘴,示意年轻人带二人进去,自己则一个翻身又躲入山林中,继续他的守卫工作。 “在下上官恪,二位多有久待。”终于知晓名字的年轻人拱手道,“二位且随我来。” 两人自然跟上,很快就穿越山林,来到镜湖前,只见数百名守卫分立四方,守着十数顶营帐,而在营帐的后方则是被焚烧后的断臂残垣。 “你们说奇不奇怪,静闲宫就这样被大火焚尽了。”上官恪忽然道,“谁都知道镜湖是拒敌城的行宫,但还是有不长眼的贼人作乱,要是有机会,真得剥皮抽骨,才能消解这心中怨气。” 李之罔和偃师互看一眼,起了同一个念头,静闲宫被焚与永安王有莫大干系。但是这种话不能随便说,故此二人没有接话,而上官恪也只是刺上一句,随后便一言不发。 快到营帐前,上官恪停下脚步,另一名护卫带着二人前进,直直来到处在正中的营帐前。护卫通报一声,二人便被唤了进去,见到齐雨思,李之罔不禁想念起他尚未遇见的齐暮。 与齐暮一般,齐雨思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和齐暮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在郭旗县遇见她时,她的脸上尽是惶恐和警惕,蒙着纱布的双眼也藏不住惊慌,但齐雨思却含笑以对,充满了自信和自傲,这是权柄在握的结果。 齐雨思(兆天8023年——兆天年)并没有怎么打量二人,让二人坐下后,直言道,“既然是惜时姐姐的要求,孤自然会答应。但你们也见到了,静闲宫毁于一旦,孤必须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作乱,因此至少要在此停留十数日,当然,就算孤不去,也会派人送你二人赴宴,这点不用担忧。” “多谢齐城主。”偃师又行了遍礼,因不确定沈惜时是否有在信中提及儡肢新术,多言道,“在下只求献上新术,一朝扬名,绝无半点邪篡心思,若真有意外发生,皆由在下一力承担。” 齐雨思摆摆手,促狭道,“孤还真想寿宴上出点乱子,让永安老贼失了颜面。”看二人面带异色,她只好又道,“但孤与惜时姐姐相识久矣,自不会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何情况发生,孤也定保你二人安身。” 一番话下来,算是定下大基调,随后齐雨思便安排护卫带二人去一处营帐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没找见偃师,问了外面值守的侍卫,才知晓原来天还没明,他就被齐雨思叫到大帐中去了。 李之罔走出营帐,此时天刚白,除了轮值的侍卫外,其他人都也才刚醒,但都在忙活着。因为拒敌齐氏也是昨日刚到,除了设下营帐外,还有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其中大头便是对静闲宫残垣的清理。反正李之罔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营帐后方清理废墟,大部分都是护卫打扮,想来齐雨思也想不到历经世泰、明德、兆天三个世代的静闲宫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对于静闲宫的清理,他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给偃师带上份早食,便回了营帐。 偃师已经回来了,正忙活着些什么,对李之罔递上的早食摆摆手,却是在齐雨思那儿已经吃过了。他边捣鼓着手中材料,边道,“齐城主对儡肢新术有兴趣,而且要看看真伪,所以要某做个小型的新式儡肢,这段时日要忙起来了。” “那要在下帮忙吗?”李之罔问道,他当然确信偃师会说不。 果然,偃师头都没抬,道,“公子不懂儡肢之法,不若趁着闲暇修炼起来,也不算荒废时间。” 李之罔心道也是,修行是立身之本,他得找个机会确认自己是否是受恩惠者,只不过得在计划完成之后。 他回道,“此事不急。苏醒以来,还未怎见过山川锦绣,在下想在这附近转悠,观览一番,偃掌教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偃师反倒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回头抬眼看来,李之罔无论是对他还是晦朔公主都极为重要,若稍有闪失他绝无法交代,但他也能理解李之罔,沉思阵道,“这样,某去找齐城主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派上两个护卫陪你游览。” 偃师答应下来后便赶去了中央大帐,将李之罔的情况尽数倾告。但齐雨思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不反对,就在偃师觉得应该是不行的时候,昨日没见到,今日待在大帐中玩耍的齐荫笳——齐雨思的二女听了偃师的话,也吵闹着要出去玩。于是,在齐雨思的爱女心切下,李之罔得以顺利出行,当然,要以齐荫笳为首,虽然其不过才刚满八岁。 后世对齐荫笳的记载并不算多,因为她并没有接任拒敌城主之位,她的长兄齐甫才是齐氏王表中的第三十三任拒敌城主,只知道她之后嫁给了上官士族的某位公子,其他事迹都不甚清晰。 此时的齐荫笳自然不知未来进程,她出了镜湖,便一直欢心雀跃,看见点稍微新奇的景物人迹便嚷着要去看,而这些地方要么凶险至极,要么人力无法,虽没到揽月捉星的程度,但也把李之罔和三名护卫、侍女累得够呛。 “公羊叔叔,你臭着个脸干嘛?”齐荫笳终于是走累了,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休息,好奇问道。 齐荫笳唤得便是昨夜拦了李之罔二人的糙脸大汉,唤作公羊准。要说公羊准怎么都不敢对齐雨思爱女上脸色,多半天生臭脸。果然其解释道,“小主,老准年纪大了,走不上些路。” “嗯,那叔叔你回去休息,我们歇会儿继续去玩。”齐荫笳信以为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道。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之罔和上官恪都忍俊不禁。公羊准没法,对上官恪叮嘱一番后便默默退下,换成另一名护卫,却是除了这明面上的五人外,还有数名护卫在暗中守护。 歇息一阵,众人再次上路,虽还是按着齐荫笳的心思,但李之罔也发现大方向其实一直由上官恪把握,这似乎并非一场漫无目的的短途郊游。果然,走上一阵,李之罔便见到一座掩映在两山间的古朴道观,牌匾上用金粉描出“岱隍观”三字。 李之罔注意到上官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虽是临时起意,但终点却是齐雨思选定的。 “公子,此观依山傍水,古迹颇多,是个游览的好地方,不若分道而行,之后再汇合?至于安全问题,公子不用担忧,此观盛名常在,宵小不敢造次。”上官恪先是对齐荫笳耳语一番,随后又对李之罔道。 李之罔自无不可,而且这更符合他的心思,当即答应下来。齐荫笳一行人鱼贯而入,他等上一阵,也缓步进去。 李之罔在认真游览,对象却并非寻常人关注的古迹塑像等,他关注的正是这些拜神祈福的寻常人,至于为何,不得不提到路议的身份,据其所言,他乃是一名宫廷画师。按照李之罔和路议商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要在其他地方制造出路议活动的假象,而显露其出神入化且极具个人特色的画技自是不辞之选,故此李之罔就需要找到一个人流众多,同时这些人身份又不会太过低微的地方,如此才有利于他假扮身份的传播。 经过半个时辰的观察,李之罔由衷觉得岱隍观是个好地方,来往游人穿金戴银者多,粗衣布鞋者少,只要他把握好机会,计划没有丝毫失败的理由。 起始很是顺利,李之罔也不由松口气,不再想计划的事儿,开始如平常游人般上香敬神,好好观览,最后掐着点儿与齐荫笳汇合,一起回了镜湖。 又是一夜,李之罔卡着与昨日一样的时间去吃早餐。他吃得并不快,极尽慢条斯理,看见上官恪出现,才三两口将剩下的餐食鲸吞入腹,然后一脸尴尬地走向对方。 “上官大兄。”李之罔行了个礼,拱手道,“昨日在下游览岱隍观时不小心将佩剑落下了,今日想去取回。” 李之罔并没有说谎,为了能顺利的开展计划他直接把邪首剑藏在了岱隍观。 上官恪挑了挑眉,他知道齐雨思有下令要保护眼前人,遂道,“某今日有些事要忙,不便外出,等会儿便叫巫马师陪你走一趟。” “不用,不用。”李之罔连连摆手,“仅是取样东西,何需劳烦大伙儿,在下自去便可。” “这如何得行?”上官恪不由提了提声量,把周围默默吃食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摆摆手让诸人各行其是,对李之罔道,“城主大人有令,李公子和偃掌教但凡出门,必须要有侍卫在左右。” “哎!”李之罔叹口气,他见上官恪长得儒雅,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谁料古板的很。他忽然福至心灵,做出一副进退失据的样子,对上官恪低声道,“大兄,实不相瞒,在下的佩剑乃是被一闺秀夺走,她扬言若是想取回宝剑,则必须要今日赶去才行,这种事如何做得旁人在场,那不是丢尽了脸面。” 上官恪了然,原来是好郎遇恶女的故事。他又看了眼李之罔,对方外表英俊且和煦如风,做事说话又有分寸,被人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少年白比较明显,有些老态。他想了想道,“这样,某也不派人跟着公子,便送公子三张法篆,保身绰绰有余。” 李之罔推辞一番,还是接下,又得上官恪几句交待,便回了营帐,取上路议一身衣物法宝,直出镜湖。 他知晓除了明面上的侍卫外,镜湖周边还潜伏着诸多暗哨,故出了镜湖便直直往岱隍观的方向走。走到半途,他又一遍回顾计划,觉得不慎保险,便转道往另一处走,多花上一个时辰才赶到岱隍观,而此时他已身貌大变,从贫家公子变作落魄窜客。 路议给了李之罔数件服饰,他挑选了其中一件带家族纹样且崭新如昨的,想来路议逃命以来从未穿过,仅留做个念想。李之罔自不会珍惜,他在来时的路上便寻了个泥坑将衣物弄得皱巴巴,如穿了十几年没脱般,仅能勉强辨别出家徽。除此之外,他还把因长久沉睡而及腰的长发也弄成土色,脸、手等一切露出来的部位也沾满了尘垢,总而言之,倘若不仔细观察,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认出来。 李之罔佝偻着身子,在岱隍观外站了一会儿,见人流与昨日相仿,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行囊中把路议的法宝拿出。 路议的法宝有三,分别是画板、画纸及画笔,件件妙用无穷,李之罔没有修为,路议便事先存储了些灵力在其中,让他也能够催动,否则对李之罔这样根本不知绘画为何物的凡夫如何能够再现路议天工。 他把画纸压好,随意挑选了个中年游人,笔拿着,心中想着对方的样子,画笔便带着他的手在画板上翻转腾挪,短短一刻钟,那游人拄拐登山的模样便跃然纸上。李之罔颇为满意,一边感叹画笔之玄妙,一边等画作风干后挂在身后的树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如法炮制,眼看快到正午,身后已经挂了十二三幅人物绘像。李之罔仅凭画笔为功,在书画大家眼中他所画的仅是平庸俗作,但瞒过上香游客已是绰绰有余,不时便有行人驻足观看,还有几人连岱隍观都不入,就一直待在一旁。 其中一人问道,“大师画工登堂入室,不是无名之辈,可否告予名姓?” 李之罔为了保险,一直假装咳嗽,始终用帕子挡着脸,只听他道,“某流窜乡野,名姓早忘,称烂画人便可。” 在场诸人一听,就知道对方乃在推脱,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继续默默看着。 正午日烈,李之罔作势欲走,方才追问的人央求道,“大师稍待,可否为在下画上一幅,愿以龙尘相赠。” 李之罔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画具,慢吞着道,“日燥歇息时,某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来。” 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他徐徐而去。 李之罔打定主意要让众人都知道岱隍观有个烂画人,好吸引住追杀路议的人的目光,自然是要留出些时机,好让这些人通知亲朋好友,制造出更大的声响。他找了个阴凉处歇息,吃些自带的干粮,便真的睡去,足足两个时辰才又往岱隍观去。 人比起上午多了许多。李之罔的出现顿时让整个人群沸腾,各种推崇之言扑面而来。他毫不受影响,回到原位坐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某四处流浪,囊中羞涩,今不得不绘画取财,还望各位海涵。” 随即他在画纸上草草写下两句话,示意众人看来,竟是“画作五十龙尘一幅,概不杀价。” 龙尘,传闻是上个时代统治四方洲的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的淡紫粉末,其中蕴含着些微神只的力量,能够帮助受恩惠者修行,基于此,自然成为了鲜奉王朝的通用货币。而五十龙尘,对于一幅大师画作来说,可谓便宜得不行。 眼见众人皆掏出龙尘,想要先行绘像,不仅揉推争先,更有甚者还谩骂欲斗,李之罔眉头稍皱,心道这价格肯定是太过公道,他只得再次止住闹哄哄的人群,淡淡道,“先来后到,莫要争抢。”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毕竟李之罔才是绘像的人,若惹得他不开心,那画像是想也不必想的。 又等上一阵,见众人都确认好顺序后,李之罔才再次开始画起来,而且比起上午,他控制放出的灵力更多,人物也更为精细,毕竟这些画作要交予众人,自得更好上些。想来等这些人都归家后,他烂画人的名声也会远达四方,至少京畿这一块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时辰过去,李之罔交出了四幅画像,没一个人不满意的,皆心甘情愿地奉上龙尘。 在他准备下一幅画作的时候,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叟忽得从人群后方窜出,拱手道,“大家,我家夫人想请大家画上一幅,可否移步细谈?” 管事说来谦恭,但语气却不容推辞,李之罔手上不停,回到,“凡事有先来后到,等某画完,自然会为夫人绘像。再者某只求混个温饱,多余龙尘无用。”一番话,却是直接绝了管事想用高额龙尘插位的心思,其只好汗颜告退。 第7章 谋划 “那我呢?” 此声虽冷清但却饱含情谊,李之罔的手都不禁顿了顿,他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向他走来。 身形高挑,模样冷峻,长有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穿着蓝红相间的袄裙,清白面纱挡住妙颜,只露出两只慧眼,手中还摇着柄竹扇,这便是李之罔对这女子最初的印象。 “阁下是?”李之罔不敢抬头,默默作画,生怕来人是路议的故人。 “你且说愿不愿意为我画上一幅。”女子幽幽道,“数千年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画得。” 当李之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下来? 那女子眉眼未动,发出银铃般得笑声,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只盯住画板,不时暼眼李之罔。 又画了一幅画像,忽得有人窜出,对李之罔耳语道,“大家,那方才的管事带了数位健仆正过来,许是来寻麻烦的,且走吧!” “啊!”李之罔瞳孔微缩,他这是撞上狠骨头了。 “莫慌,且继续画,我帮你。”二人声音小,但那女子还是听到了,回道。 看来似友非敌,李之罔强自镇定,继续画起来,没多久,那管事便带着五位健仆气势汹汹出现。管事没有上来就动强,仍是拱手道,“大家,夫人愿出五千龙尘,只求一幅画像。” 李之罔不知那女子深浅,也不敢托大,和气道,“管事劳心,但某乃义信之人,实不愿如此。” “何出此言。”管事道,“大家尚未收取龙尘,便不算得失信,事实上,全凭大家一念而已。” “这...”李之罔出世尚浅,还未变成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最终还是摇头不应。 “那就别怪老夫了。”管事挥挥手,身后健仆拔出兵器便冲将上来,一时周围人都各自散开,生怕遭了无辜横祸,唯有那女子举着扇子站定原地。 并没有太过玄妙的招式或者神通,但五个健仆都倒地不起,而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对她只是一场闹剧,她回身问道,“还画吗?” 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女子是多么的不凡,她穿得普通,但却始终都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这甚至比他见过的齐雨思和沈惜时还要猛烈。来不及细想,他赶忙道,“画,为何不画?” 这次是那管事碰上硬骨头,悻悻地派人把受伤健仆搬走后,便再没来自找麻烦,而李之罔也彻底沉浸于画作中,日暮之际,又是完成十数幅。他看看天色,再过阵许是要下雨,遂拱手向诸人道,“天时不早,今日到此结束,尚未绘像者明日可再来,某却是要收拾归家了。” 当然,这仅是他的托词,明日或许就有人在岱隍观蹲守,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见此,诸人也就散了,岱隍观前便仅剩李之罔和那神秘女子。他边收拾画具,边道,“阁下现在可以告诉在下身份了吗?” “嗯?”女子屈了屈眉,似乎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不认识她,“王治,才不过数千年,你便将我们当时并肩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枉我当时还帮你解了神炎灼烧之痛!” 王治?这莫非便是路议的真名,看来对方是将他当做了路议。既然如此,更不能相认,李之罔遂道,“多谢阁下方才相助,但在下真与阁下不熟,想来是阁下认错了。” “好。”女子骤然变得冰冷,灵动的眼眸立时黯淡下去,“便算我白认识你,你我割袍断交,再不复从前情谊!” 说罢,女子便走远了,只见随着她的踏步,整个岱隍观山脉都颤动起来,很明显,女子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李之罔摇摇头,心想其真是喜怒无常,刚想收回目光,便见那女子忽得回身过来,一道风刃将将擦着他的左肩呼啸而过。 女子制造出的动静极大,把岱隍观的道士都给惊了出来。 李之罔被热心道士扶起后,往身后看去,只见一条裂缝沿着他站的方位不断延伸扩大,足有数十里远,目光尽头处的一座小山更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他惊魂未定,拒绝掉道士的帮助后,赶忙蹲下大口喘气恢复心神。幸亏那女子没有杀他之心,否则他现在连骨肉都没了。休息一阵,李之罔终于想起他还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将邪首剑拿回来,赶忙趁着日头还没消失,钻进了岱隍观。 为了确保没人发现邪首剑的存在,李之罔昨日游览时可是苦费了心思,找了个没什么人迹的偏殿,把邪首剑放在了神像底下,想来这些道士敬神,也发现不了。 但当他到达偏殿的时候,却傻眼了。积灰的神像被擦拭得栩栩如生,而座下的宝剑已经不翼而飞。 他冲出大殿,见一道士正在扫地,便跑过去指着藏剑的偏殿急道,“道长,你可知晓是谁负责此殿的日常清扫?” 拿帚道士想了想,道,“应是张陵负责,居士找其有事?” “便是昨日与张道长聊得甚欢,今日又想论道一番。”李之罔随意扯了个谎。 “那居士去序养亭看看,他应该在那儿。” 李之罔谢过一声,问清序养亭的方位后,便赶忙疾驰过去,他对邪首剑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擦拭,怎可容许其他人抢走。 序养亭不远,李之罔刚到,便已瞥见三个道士分坐在亭中,其中一名道士正捧着邪首剑,向另两位展示。他怒火冲天,快步来到亭前,质问道,“阁下张陵?” 任谁一看都知道李之罔不是善茬,那捧剑道士应了声,“我便是,居士有事?” “将剑还我!”李之罔话未说完,便已欺身上前,欲夺剑而逃。 那张陵本还有些惧怕,但见李之罔仅是寻常功夫,毫无修为,只抓起拂尘便将其扫飞出去,一脸喜色道,“我还以为能有此利剑的该是贵人富士,结果只是一凡夫庸人,可真让我担心了半日。这剑于你无异于大祸,便由我代为保管。” “你这恶道!”李之罔爬将起来,想着制敌方法,嘴上骂道,“穿着个羽衣道服,却是个鸡鸣狗盗之贼。” “再说一句,我看你今日能否出得这岱隍观!”张陵恶狠狠道,眼神招呼着两位同道向李之罔包抄过去。 李之罔不屑一笑,拿出路议的画笔,将还剩存的灵力尽数放出,画笔顿时变为七尺来长,他呵哈一声,将画笔作棍用,奔上前去便胡乱敲击,只几下那张陵便没了动静,却是额头被敲了个血窟窿,已经没了生息。 另两名道士眼见于此,当即分开而逃,李之罔只来得及扔出画笔将其中一名道士钉死在墙上,再想追击,已不见了最后一名道士的身影。 他喘气一声,等会儿肯定有人来捉他,赶忙捡了邪首剑系在腰上,又把画笔取下,趁还没有动静,便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穿过两间庭院,忽得窜出两名道士,李之罔来不及应对,当即便受了重击,飞倒在地,喷出口热血。他听着道士正在呼唤其他人,赶忙爬起,借着画笔威力将两名道士头颅敲成粉碎。 其他道士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赶来,但耐不住李之罔手中画笔威盛,没一个挺过三招。他且战且逃,就这般从序养亭一路杀到岱隍观正门,身后沿途只留下头颅爆开的道士尸体,这岱隍观上百名道士竟被他在一刻钟内杀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观主也被他一棍敲死。 刚出大门,画笔便灵力耗尽,化为原来大小,李之罔将其收好,在夜色中辨清方位,便往一处走,却不是去镜湖的方向。 走了大概有一里路,李之罔终于到达目的地,却是他害怕今日出什么变故,去岱隍观的途中特意绕道找山中农户换了身衣服和一捆干柴。虽然身后没有丝毫的追杀声音,但李之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他把路议的衣物烧掉,换成农户短衣,又把邪首剑、画具和法篆藏在干柴里,把披散的长发系好后,才慢悠悠地往镜湖的方向走。 走了段时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李之罔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过于谨慎,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着只要到了镜湖便没有后顾之虞。 “站住。” 身后忽得传来个声音吓了李之罔一跳,他老老实实回过头去,只隐约见到一个黑衣人站在树旁。他装作乡下人道,“谁在那儿乱吼乱叫的,我婆姨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说罢,他也不管黑衣人反应,只当没看见,便欲继续行走,只可惜黑衣人行动迅速,一刹那便已站在他身前。只听其问道,“附近人?” “正是,正是。”李之罔继续装傻,赔笑道,“北面小村的,大仙有事吗?” “你不是乡下人。”黑衣人拔出剑来,茫茫夜色中分外睛目,“乡下人还会说四方洲官话?” 说罢,已是一剑刺出,正中李之罔胸口,不过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却是想抓活的。黑衣人将剑拔出,一脚踩在他胸口,问道,“路议在哪儿?” “什么路议,我不知道!”李之罔吃痛,一只手小心往干柴摸去,“我就山中砍柴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脚上加力,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前,你穿着路议的衣物从岱隍观中走出,往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把路议的衣服烧掉后换上了这套短衣,而且干柴里面还有一柄不知来处的黑色利剑和三张出产自南仙洲的法篆。现在你觉得还和路议没关系吗?” 李之罔看黑衣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阵恐惧,他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对方特意点出邪首剑和法篆,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顿时李之罔万念俱灰。但他还是不准备讲出来,因为一旦如此,必然会和沈惜时扯上干系,而这正是他答应路议的原因,且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 “杀了我吧。”李之罔别过头去。 “哪有那么容易死。”黑衣人将李之罔拎起,“如果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保证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但如果不说,倒是你将会体验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且还会将知晓的一切东西都说出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去,我的那几位同僚可比我粗暴许多。” 黑衣人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具体的话,但李之罔的身子还是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出来黑衣人说得全是真的,他怕,仅是能够想象出来的刑罚便让他几欲求饶,而那些想不出的刑罚更让他想自戕而亡。 “我...说了,杀...了...我。” 一刻钟的时间一瞬而过,李之罔哭着说出来。 对于这种宁死不屈的情况,黑衣人见得多了,但看到怕死而哭泣却仍不求饶的人却还是首次。他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和犯人扯上点联系没什么好处,便准备直接拎起李之罔走,但他还没开始动作,身子便飞了出去,碎成数段嵌在相距数十丈远的树干上。 黑衣人的碎肉喷了李之罔一脸,但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所以说你今日不和我相认是因为另有隐情?”救下李之罔的竟是那神秘女子,今夜无光,但她的光辉有如耀月盈天。女子走上来,扒开李之罔上衣,看了阵道,“贯通伤,但是没有伤到脏腑,修养阵便好。” 说罢,又递上一枚丹药给他服下。 李之罔一下就感觉来了些精神,勉强撑力坐起,断断续续道,“阁下...都看到了?” “大半。” “那阁下应该知道,在下只是因形势所迫扮演阁下熟识,非是其本人。” “你的伪装太过粗陋,我早就看出来了。”神秘女子摇了摇头,同时有些疑惑,对方似乎真的不认识她,“我不知道你伪装的是谁,但我要找的就是你,王治。” “但在下既不姓王也不叫治,在下姓李双名之罔,阁下当是认错了。” “不可能。”神秘女子不容置疑地否决道,“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你、我、龙将军奋战数月,我不可能认错。” 李之罔也迟疑了,他本就失忆刚醒,对自身过往一无所知,或许对方知晓的才是真相。但他没有再继续纠结,只浅浅道,“在下情况特殊,或真如阁下所言。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阁下相助一二,其余容后再谈。” 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神秘女子将其藏在干柴里的画具取出,边往外走边道,“王兄,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我也将忙于正事,待寿宴结束后,你来北河府寻我,届时我请你饮酒。” 李之罔答应声,看着神秘女子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又等上一刻钟,才摸出张法篆扔向高空,顿时一个数百丈的炽烈十字光芒在他眼前跳出,虽不知上官恪能否看见,但他已然坚持不住,径直昏死过去。 ... 时移世道艰,回首故人摧。 从岱隍观回来,已过了三日。在拒敌城主随从医师精湛的医术和丹药滋养下,李之罔已能勉强下地,同时因为病号的缘故,他有幸能独享一顶营帐,还有一位侍卫伺候他起居。这三日来,偃师和上官恪都来看望过他,也就在上官恪的口中,李之罔才知晓那十字光芒是拒敌城独有的求援信号,所有看见此光芒的拒敌城人都要奔驰应援,故在他昏死后没多久,便有数十位安插在附近各地的暗哨围护在其周围,自然能够活命而回。 他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一个人推帘而入,却是齐雨思。 齐雨思摆摆手让其继续躺着,问道,“好些了?” “托城主大人洪福,已好转甚许。” “那行。”齐雨思应付声,坐下后单刀直入,“上官恪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孤了,现在你要给孤一个解释。” 李之罔头脑飞转,他不确定齐雨思是否看出来些什么,而他还无法确认神秘女子是否布置得当,只好笼统道,“在下见了那闺秀之后,虽经其一番戏弄但还是顺利取回佩剑,随后便在观中游览。大概快到正午时分,有人说观外来了个绘画大家,唤作烂画人,画工了得,在下寻思无事便去观摩,怎料看得入神,再醒转过来却已近日暮。” 齐雨思面无表情,李之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本想走了,忽得窜出一黑衣人与那烂画人战在一块儿,不仅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岱隍观也毁于一旦。在下惊恐,仓皇逃窜,已走出数里远还是被那黑衣人追上,万不得已才发出了求援信号。” “就这些?” “以上便是在下所知,其余不详。” 齐雨思沉默一阵,忽然道,“孤父亲在兆天8537年身陨,彼时南仙洲刚结束第四次征服战争不久,父亲留给孤的是一个烂摊子,外有王城削藩,内有士族携威。但孤皆一一克服,不仅士族宾服,王城削藩亦无望,靠的是什么,便是先礼后兵。所以,你要对孤说真话。” 李之罔如果还听不清齐雨思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想上阵,眼见齐雨思逐渐不耐烦,只好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蒙着面的神秘女子,正是其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在下。” “还有呢?”齐雨思抬了抬眼,示意这并不是她要听到的全部答案。 “岱隍观道士乃是被在下所诛。” “行,算你还会说真话。”齐雨思站起往外走,“灰尘的人催了数次,孤都说你重伤未醒,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营帐中,不要走动,孤会派人去给灰尘一个解释。” “多谢城主大人庇护。” 待齐雨思走远了,李之罔才爬将起来喝口茶水,却是刚才太过紧张。方才拒敌城主并未说任何恶言胁语,但李之罔却冷汗直流,他万分确信再不说点真话,齐雨思一定会杀了他,幸好路议的事没有吐露出来,如此已算大幸。 没过一会儿,偃师来了,李之罔也将将吃完早食。 他请偃师坐下,问道,“偃掌教,这所谓灰尘是何物,方才听齐城主之言,似乎是一个组织。” “算你命大。”偃师没啥好气,对方瞒着他外出,差点就把他的梦想毁于一旦,但还是解释道,“某也才知晓,听侍卫们说,乃是王、后组建的秘密组织,司职敌探与内务之类的机密工作,轻易不显露行踪,这些你自己知晓便好,不要泄露出去。还有一点,那日侍卫们救你时也有两名灰尘到场,想把你带走,但被齐城主强硬地否决了,这几日总有人来催,且待在账中躲避阵。” “知晓,知晓,方才城主大人已嘱托我了,在下绝不离这营帐半步。”李之罔赔笑道,端上杯热茶,“只不过在下仅是岱隍观一事的幸存者,又不知晓甚机密,灰尘干嘛寻我?” 偃师接过茶喝了口,压低声音道,“除了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外,听说还死了名灰尘,自然要大动干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那被神秘女子所杀的黑衣人便是灰尘中人。偃师又给李之罔检查了下他的右臂,发现并没有损伤后,便告辞离去。 深夜,李之罔久不能寐,经过一天的思虑,他把知道的情报汇合到一处,终于算是理清了目前的局面:路议是侍奉皇室的宫廷画师,偶然间知晓了一个秘密,为了不被灭口只能从王城逃离,而王、后则派出了灰尘追杀,机缘巧合之下路议被沈惜时聘请,而他又为了不波及到沈惜时,自愿帮助路议脱险,如此才有岱隍观一事。 李之罔并不担心自己与路议的关系暴露,因为他在昏死前已经拜托神秘女子用路议的画笔伪造战斗痕迹,灰尘调查完一定会将所有的疑点转向烂画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侥幸幸存的小人物。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灰尘发现找不到烂画人的踪迹后,会不会走险捉他,无论如何,李之罔已决定无论是在镜湖还是入城后都倚靠拒敌齐氏。 第8章 入城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七天过去,李之罔的伤已好上大半,仅需按时换药便可。虽已可以自如行动,但他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待在营帐中,今日又是收拾起行李来,却是早间时候齐雨思下了命令,要入城了。 他背好行囊走出营帐,偃师也恰时从隔壁的营帐出来,他走上去问道,“偃掌教,城主大人这命令下得可真够突然,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听说查到了静闲宫被毁的真相,齐城主要进城找人算账。” “入城算账?莫非是...”李之罔首先想到的便是永安王。 “不要瞎说。”偃师止住李之罔接下来的话,“权贵相争,非是你我二人草芥能说道的。” 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偃师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但对方说得也是正理,只好撇撇嘴揭过这茬儿。二人相对拒敌齐氏自然是外人,也不好帮忙收拾,便傻傻地等着,待得日上三竿才乘上惊惶宝船随拒敌城一行人往黑狮方向飞去。 拒敌城在黑狮本也是有行宫的,但因两方生恶,拒敌城早不派人打理,荒废甚久,后又被大火烧毁,拒敌城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齐雨思突然要参加永安王寿宴,则只能住公馆。 作为八方诸侯,自然有应得的特权,除了在入城时象征性地检查下,齐雨思一行人直接驾驭着飞天宝具直达公馆,这也让李之罔不能细览黑狮城全貌,但仅见到的云中高塔、空中阁楼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再有几日便要到永安王寿辰,众人皆有事要忙,齐雨思忙着找仇人,偃师忙着巩固儡肢新法,偌大个公馆里反倒是只有李之罔最为清闲。 窗外正下着细微小雨,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无聊至极,不禁畅想起日后的生活。作为沈惜时亲手册封的骑士,寿宴结束后他自然要跟对方回千岛群地,听说在东仙洲,要穿过昏暗的流沙之地才能到达,那样距离中洲就太远了,远得他再也找不到家乡。 “李公子,城主叫你,说有事交代。” 门外的声音一下将李之罔从雨幕的惆怅下抽拉出来,他答应一声,整了整衣冠便跟着门外的侍卫去见齐雨思,结果齐雨思仅是告诉他灰尘方面已经查清了他没有犯事的嫌疑,这让以为能做点事来打发时间的李之罔好一阵失望。 他看了眼明显强压着怒火的齐雨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主大人,那在下现在能外出了吗?” “不要得寸进尺。”齐雨思的话很简单,也没有丝毫容许质疑的余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惜时的关系,李之罔一辈子都不会有与齐雨思对话的机会。 李之罔不敢再说了,只好行礼告退,他想在寿宴前为积灰山弟子采购货品的料想算是落空了。 ... 无聊的日子总是漫长,但时光又总是往前推进,终于还是到了寿宴的日子。 李之罔准时醒来,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寿宴的安排,至于他为何知晓,却是昨日沈惜时潜装会见了二人,除了看看二人的状态,便是说下有关寿宴的各项安排和注意事项。 寿宴的地点在万寿塔,也就是入城时所见的云中高塔,所有宾客会按照身份被分配到各层,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诸宾客自然知晓自己该在何层。举例来说,如沈惜时、齐雨思等统御一方的强权诸侯自然与永安王在第八层,这也是云中高塔的最高层;往下一层则是虽无封国但有诸侯之名的弱势诸侯,譬如失国的夜王后裔;再往下一层则是亲临黑狮城的诸山门掌教和神学院院长等同样显赫人物的位置,这些人皆据一州之地,在各自的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第五层则是一些知名的山门掌教和部族首领,值得说道的是,为了笼络年轻人,永安王也在第五层邀请了一些后起之秀,李之罔和偃师二人便是以南洲新秀的身份参加寿宴。后面几层,则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分,只要衣着得体,都能进入。 寿宴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为迎宾纳礼,永安王会派出后辈亲信迎接尊贵人物,接过贺礼后再接引到六、七层,至于强权诸侯则是由永安王亲自迎接。事实上,永安王与各大诸侯关系都不错,能亲自到场的都会来,无法莅临的也会有厚礼送上,当然这要把南洲拒敌一脉抛开。五层及以下虽也有人接待,但也仅是收礼引路,无法享受全场瞩目的殊荣。 第二个环节便是贺寿,在与强权诸侯会面完后,永安王会陆续下到七、六、五层,接受众人的贺词,这样一方面能显示其平易近人的态度,同时也能笼络住一些人,这对于日益衰老的永安王来说应该是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而对于极欲展示才学的偃师也是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开坛论道,除了永安王亲自讲道,指引受恩惠者修行外,其余数位诸侯也会各自讲述自己的修行经验,甚至还会毫无保留地传授众人一门功法,至于永安王背后所付出的代价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将沈惜时的叮嘱一一回忆清澈后,李之罔也已整装完毕。他走出房门,偃师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门外等他。两人看到对方的打扮,皆不由地会心一笑。 “腾云化龙便在今朝,祝掌教马到功成!”李之罔由衷道。 偃师哈哈一笑,也正色起来,“儡肢新术虽有某苦研之功,但离不开晦朔殿下的栽培和公子的试肢之勇,积灰山门永远为公子大门敞开!”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再言语,去拜会齐雨思一番,得其嘱托后便跟着侍卫去往等候入场的阁馆,除了因等级森严入场顺序分有先后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此次寿宴声势浩大,参加人员众多,如此也好做管理。 李之罔推开马车上的帘布,只见城内祥云朵朵,彩旗飘飘,不时还能听见礼炮的余声,远远高空中更有瑞兽分据八方,拱卫着黑狮城。近处除了一众居所阁楼都修缮得焕然一新外,还有众多身披黑甲的军士指引路人前往万寿塔,能让人感觉出永安王此番寿宴确实是想与民同乐,氛围中夹杂着严穆与活泼。 等候阁馆设在觐见大道,大道的尽头便是特意修建的万寿塔,而如今这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全在等待审核完毕后进入等候阁馆。虽然已料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但李之罔还是有些诧然,他与偃师在三个街道前就弃了马车改用步行,谁料百丈宽的觐见大道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挤进去?”李之罔看向偃师,他们第五层的等候阁馆在大道前段,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到。 “仪容不能失。”偃师摆摆手,越到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忽得他注意到什么,指着一边道,“我们去那边,不用挤。” 李之罔没看清,走得进了才发现原来是所谓的特别通道,乃是专为上四层设立的,方才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倒是偃师眼尖发现了。经过一番查验,二人并没受任何阻隔便进入了特别通道,有些许人,但不算很多。 “这特别通道恐怕只有我们第五层的宾客才会行走的。”偃师见此,感叹道。 “是啊,六、七层的皆是一方大佬,肯定不会屈尊来此,不过这样也就不会拥挤了,不是吗?”李之罔开趣道。 偃师摇摇头,用近乎无人可听闻的声音道,“再有一次这样的盛会,某绝不为下客,必被奉为上宾。” 李之罔没听清,追问,偃师却只摇头不应,二人便在这样沉默的境况下赶到等候公馆。 已来了些人,皆着华服桂冠,三三两两的坐在四处,小声的交流着。李之罔见偃师情绪低沉,便做主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不一会儿便有侍者端上茶水点心,二人就就着这些看大道上人潮涨休。 “公子看见没,这便是下士,为了抢个入塔的位子,从前夜便开始排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稍微来阵风便扑地不起。”偃师忽然道,“而倘若没有儡肢新术,某却连这些人都不如。” “偃掌教这是?” 偃师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起了过往的事,某本以为潜修多年,早不记仇怨,杵见故人却还是有些失态。” “掌教曾侍从过的贵人后裔也在此间?” “嗯。”偃师点点头,“某后方十丈远三人中左边那人便是郑家小公子,别去看,知道便行了。” 李之罔听话地收回目光,只隐约看见对方蓄了个短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他开解道,“仇怨不报非好汉,但如今正处关节,掌教万不可因小废大。” “某知晓,自然知晓。”偃师两手拧做一团,胸中怒怨沸腾不消,他强自按下恨恨道,“今朝如若化龙游风,定要其狗彘难如。” 李之罔皱紧眉头,他从未见过偃师这般作态,几近疯魔。他咧了咧嘴,决定把事情告诉沈惜时,让对方来开解偃师,遂岔开话题道,“偃掌教觉得大概多久人群才会入馆完毕?” “大概明日正午前。” 偃师没了兴趣,只回上句便盯着茶杯不再言语。 李之罔本以为在入场前偃师都会这般,结果才过一个时辰,其便醒转过来,重新变为以前风趣模样。而且不止于此,偃师开始大面积地接触阁馆中的诸位贵人,有些看他不上,只互报名号便借故离开,少部分人则还与偃师聊上个刻钟,但无论面对哪种人,偃师都乐呵呵的,根本不受别人影响,被上个人拒绝又去找下一人熟识。看不出其还是个脸皮厚的,李之罔不由吐槽。 等着,李之罔竟然看到偃师正往郑家小公子的方向走去。他赶忙站起身来追到偃师身后,生怕二人在这儿大打出手。 偃师没管李之罔,如之前般拱手作礼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公子还记得某吗?” “阁下是?”郑家小公子一脸疑惑,回礼道,“在下郑敛,似乎从未见过阁下。” “那游致远这名字,公子还记得否?” “是你!”郑敛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方无期告诉我你死了!” 偃师荣辱不惊,淡淡道,“方无期自不敢欺瞒公子,便是在下,身负九创,刀刀要害,也没想过能侥幸不死。” “到别处说。”郑敛看有人观望过来,指了个偏僻处,边走边压低声音道,“说吧,你意欲何为?” “在下来黑狮自有其他事,但既有幸相逢,为从前所受屈辱复仇也不是不可。” “你确定?”郑敛侧过头,有些不屑,“就算你今日可以在第五层参与寿宴,却也没有资格与我郑氏对抗分毫。” “从前不能有,往后不一定没有。”偃师似乎只是来下战书,“以往郑氏对在下做的,在下全都会一一报之,公子最好细细想想做了些什么。” 李之罔注意到郑敛青筋毕露,看来已被激怒。只听他道,“那我们且比比谁手段粗硬,嘴上功夫谁都说得,手上功夫才是真章。”说罢,便拂袖而去。 李之罔明显松了口气,幸亏二人没打起来,不然到时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偃师只笑笑,也不再去认识人,径直回到坐位,给李之罔和他自己斟上杯茶后,道,“心中苦闷,可听得?” “偃掌教且言,在下不会传于第三人耳。” 偃师的故事很长,但归根来也算简单。大约在兆天8237年,他跟随郑家贵人回了黑狮城,起初只是做些经管开源之事,算不得重要人物,熬了十年,年年评优才算在郑氏有了一席之地。但偃师犹不满足,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他便投郑家大公子郑扬所好,对方想打猎,他便送上最好的弓矢;对方想论道,他便广邀俊秀,设场论经,数年下来,郑扬便引其为至交好友,不仅同寝共食,甚至还为其介绍了一门亲事。当时偃师醉心名利,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而郑扬不过是他往上跳的踏板。 偃师的心态改转发生在数年后,那时他正陪同郑扬远到各州视察产业情况。起初一切正常,但很快便出了差错,先是联络不上交接人员,车队又遭到袭击,仅偃师和郑扬活了下来,二人为求活命并肩作战,相救数次,也就是从这时候偃师真正认郑扬为其主,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命。后二人顺利回到黑狮,郑扬认定乃是郑敛要害他,两兄弟间的争斗趋于频繁,但碍于郑家贵人还在,尚未发生太过明显的争斗。 郑扬才学尚可,又具有嫡长子的优势,大部分郑家人都投向郑扬,拢聚在郑敛身边的仅有其从小便培养起来的死党随扈,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郑扬必能取得家主之位。但天不假人,郑氏贵人突然一病不起,连句遗嘱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郑氏两兄弟的权力争夺终于摆到台面上来。 在这个时刻,郑扬比起郑敛还是拥有极为明显的优势,但家族生意一下陷入了僵局,不仅属下连连犯事,就连同行也来分羹抢食,郑扬只得一心二用,一面重整家族产业,一面打压郑敛,而偃师便是作为郑扬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留在黑狮对付郑敛。 碍于身份,偃师对郑敛表现的很是尊敬,但私下里的手段从不少使,不过也仅限于铲除其党羽,对于郑敛则不敢动上分毫。或许是注意到这点,郑敛对于任何事情都开始亲力亲为,这让偃师的谋划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他还是有极大的把握完成郑扬的目标——即让郑敛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变故发生在郑扬那边,跟随其外出的方无期的骤然叛变成为郑扬势力瓦解的序曲。不仅郑扬被灌药软禁,他的一众亲信也惨遭屠戮,当时偃师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晓,出城迎接了独自回返的方无期。二人作为郑扬手下的两大幕僚,配合默契,私交也算不错,故此偃师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有方无期一人回来,但并没有设防。 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身中数刀,拼着余力重伤方无期后窜上货运车队逃离了黑狮城,而他的妻小,他侍奉的主人已在时光的灼烧下化作过往云烟,仅剩下改头换面的悬儡派掌教。 故事讲完已到第二日,其间偃师数次涕不成声,讲到悲痛处更是哽咽不已。他拧了把鼻涕,望向天幕喃喃道,“说出来感觉好上许多,我一定要复仇,一定要。” “掌教不害怕提早与郑敛接触让他起了防备?”李之罔追问道,“他或许现在正在追查我们的来历。” “他肯定在查我二人来历,他就是这种谋而后动的性格,不然大公子也不会骤然失势。”偃师摆摆手,对此并不上心,“纪星道离黑狮太过遥远,他就算找到悬儡派所在也不能奈何,反而是他要担心自己残杀亲兄、霸占长嫂的丑事败露。算了,不说这个,寿宴将开,我们准备观礼吧。” 时间已到正午,此前水泄不通的觐见大道已没有等候的人,所有的宾客都已进入等候阁馆,仅剩黑狮军士分立大道两旁,以五丈的间距从大道入口处列队到万寿塔前。 随着吉时的到来,城中礼炮齐鸣,从内向外连放三轮,足足一万八千响。接着千家万户中飞出无数华彩灵鸟,伴随祝寿古调衔枝飞来觐见大道,铺出一条凌空的枝条大道,随即灵鸟皆化作侍女模样,和着音乐唱起祝寿词来。 “鲜奉圣朝永安王一万八千岁诞辰开始,为大王贺,为圣朝贺!”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得响起,盖住了周遭一众杂音,众人纷纷扑首在地,亦高声喊道,“为大王贺,为圣朝贺!” 李之罔亦是照做,喊足三声才站起身来,此时枝条大道入口已缓缓驶出一具四辔车架,穿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正坐其上,目不斜视。车架每到一处,人们便再次俯首跪地,连连祝寿,待车架驶远了才缓缓起身。永安王什么也没说,只摆手示意,但即便如此也让国人振奋,宾客从服。 待永安王的车架驶到万寿塔,李之罔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向偃师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为一国之尊,掌天下权柄。” “哈哈,那公子要多加努力了。” 随着永安王的入场,寿宴正式开始。先是两架六辔马车驶来,分别代表远在王城的征战王与永知女王,众人再次跪地,而方才的那声音也适时响起,念出王与后所送寿礼。紧接着便是四方诸侯,有些亲自到场,有些则只是送礼,李之罔目前只知晓沈惜时、齐雨思、永安王三位诸侯王,听司仪的介绍大为不解,遂让偃师解惑。 偃师清了清嗓子,以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某就说一遍,且听好。诸侯有三,一是皇室后裔,二是异姓封侯,三则是异族归降。先说皇室后裔,王朝先后立有两王,分别是初王与如今的征战王,皆与永知女王育有三子。初王子嗣封为永安王,恩享王,承平王,但永安王于世泰年间遭刺,如今的是第二代,初代永安王的长子。” “征战王子嗣则有天阴公主、杀生王,还有一位便是晦朔公主,封国分别在北仙洲的屠龙原、西仙洲的高陵之地和东仙洲的千岛群地。天阴公主要监视龙族动向,应只会派人送礼,杀生王和晦朔殿下则肯定是会到的。” 偃师一边说着,李之罔也注意着枝条大道上的动向,他发现承平王、天阴公主都没到场,如今入场的乃是杀生王,其一身锦衣,面相阴柔,与沈惜时一般遗传了其父的银发。等着杀生王的车架驶过,晦朔公主沈惜时也入场了,只见其戴珠饰玉,华服加身,又配淡妆点染,真不愧“天仙子”美名。 二人恭敬地向沈惜时俯首行礼后,偃师继续解释道,“说完了皇室诸侯,便是异姓诸侯。此类诸侯皆是立国之前便跟随初王征战四方,尚有实权的譬如获封烈王的拒敌齐氏,已被去国的譬如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这些诸侯不具皇室血脉,寿元仅凭修为决定,遂延绵多代,就以拒敌齐氏来说,如今已有三十二代,这在诸侯中代数最多。” “这是为何?”李之罔有些不解。 “你不知?”偃师侧过头来,拍拍脑袋才想起来李之罔失忆了,遂道,“拒敌齐氏虽然强横,但怪病代传,无论修为多高都活不过三千五百岁,便是齐城主的父亲,那位‘红龙’,也仅活到两千四百五十八岁罢了。” 李之罔顿时了然,同时也明白了当时为何齐荫笳会被上官恪暗中指引到岱隍观,看来是为其祈福长生,他道,“那归降异族呢?” 偃师喝口茶水,继续道,“归降异族说来便多了,像北仙洲的残龙一族、中洲西侧的兽爪一族、东仙洲的虫妖族都是异族归降,但这些不过小诸侯,不足为道。非要说的话便是流沙一族的两位诸侯,封国西仙洲流沙之地的扼沙将军与封国东仙洲流沙之地的北河公主,毕竟流沙之地占据两洲,王朝也是在明德年间才迫使其归降。” “等等。”李之罔打断偃师,问道,“那那位北河公主在黑狮城中的府邸便是北河府?” “自然。”偃师不太清楚李之罔干嘛纠结这个。 但李之罔的心中可是翻起了惊天大浪,那位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莫非其便是北河公主?他抬头去望,却见北河公主的车架刚刚驶过,无法一睹芳容。 他回过神来,歉然道,“方才在下想起些事,还请掌教继续。” “扼沙将军与北河公主是亲兄妹,乃是流沙一族落日女王子嗣,听说女王昏聩,王朝遂封二人为王,各守流沙之地。不过若真按权力大小来说,此二位可比肩皇室诸侯,不可小觑。” 有了偃师的讲解,李之罔也对整个王朝的权力架构有了浅显的了解,说到底,便是诸侯外藩,拱卫王城,而且能够感觉出,王城对于各封侯王具有相当的掌控力,并没有出现诸侯自恃的情况。 第9章 寿宴 眼见诸侯入场完毕,便到了各掌教、家主、院长入场,虽是一方之尊,但仍是诸侯治下之民,故这些大佬并不能享有单独入场的资格,往往是四五人联袂入场。偃师对此类人物不甚了解,遂也没甚解说的,只耐心等着这些人入场完,也准备入场。 只见枝条大道上的树根枝条无风自长,伸到各等候阁馆前,这便是入场的信号了。除了一些后起之秀外,第五层的人或多或少都互相认识或者听过对方的名号,见通路都出现,纷纷礼让,一时竟没人走上枝条大道。 “我们走。” 偃师不耐,招呼声便登上了枝条,李之罔自然跟上,顿时吸引住全场目光。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不顾那些体面人的颜面,纷纷避过登上枝条,第五层宾客的入场开始了。 到了此等严肃场合,没人敢轻慢,纷纷趋步礼往,以显示对王的尊敬,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其实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一切好似幻景,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步伐是否有些太过急促,但越是这样,越是急促。 “心放平,就当是一次寻常晚宴。” 走在前面的偃师适时的提醒让李之罔有了好转,他呼吸逐渐平稳,脚步也放松下来,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入了万寿塔。 跟随着侍者的步伐,二人来到第五层,呈上沈惜时为二人备好的礼物后,便入了会宴厅。李之罔抬眼看去,整个会宴厅不下千丈,设有数十处桌宴,穿着华丽衣衫的侍女已站定一旁,而且其内四景皆有,既可寒冬煮酒守夜寂,亦可风春抿茶静安眠,这还仅仅是第五层,在场的宾客恐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面的楼层该是何种天景。 偃师也有些恍神,叫醒尚处在震惊的李之罔,便往冬日桌宴走去,却是其最爱雪景。刚一坐下,便有两名侍女从景中走出,为二人添茶,之后也不离开,竟是为每人配了一名。 李之罔有些少年心性,对于周遭新事物充满了好奇,眼瞅个不停,不时惊叹一声,却没注意到郑敛已到了面前。 郑敛自不是来找李之罔的,他看向偃师道,“游致远,我已打听清楚,你悬儡派不过区区二十三人,便敢威胁于我?” “那郑公子干嘛来寻在下?”偃师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道,“在下知晓了,公子是怕某将公子做的那些腌臜破烂事儿捅漏出来。” “你知晓便好。”郑敛威胁道,“只要你敢将以前事说出哪怕半句,宴席之后绝活不到第二日。” 待郑敛走远了,偃师才道,“事实上,只要某在郑敛面前露了面,就绝不会活到第二日。” “他怕掌教把以前的事抖落出来?” “嗯,你附耳过来,某给你说道说道,直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听了偃师的安排,大呼奸诈,其不愧是能做幕僚的人,满肚子坏水,若真能顺利施行下去,郑敛甚至包括整个郑氏都危矣。 又等上一阵,众宾客都齐了,侍者们便开始上菜,但没人动筷,只喝茶品茗,却是主人家永安王还没说话呢,而为了打发这段枯燥时光,众人也就自发地玩些桌上游戏,以供娱乐,李之罔和偃师也参与进去,好不自在。 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天已暮,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众人皆肃穆正坐,没多时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今兆天年,寡人满一万八千岁,宾朋满座,诸客云集,不甚欣慰。愿诸位皆享佳宴,共度良辰,以为后世长传。” 众人皆鼓掌喝彩,也不管永安王是否能听见。 永安王继续道,“寡人虽年迈,然犹不敢忘先父、王上嘱托,曰民为贵,而君轻呼,故经略地方、开源节流,以使黎生安康、山门和谐。但此非寡人一人之功,乃国民共建,故趁此良时,寡人宣布减赋税十年,更会陆续推行新政,以不愧先父殷嘱、王上厚爱。” 一番话下来,众人又是喝彩一阵,并且比之前更为势盛,大半是由于给了实际好处的缘故。之后,永安王又说了些其本身的治国方略和近年成就,便宣布寿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 万寿塔 第八层 永安王坐在主位,左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杀生王沈昱、晦朔公主沈惜时、拒敌城主齐雨思,右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恩享王王守德、扼沙将军慕天炎以及北河公主慕玄机,承平王王守行、天阴公主沈华璐皆未到场。与第五层热闹的气氛相比,第八层就显得颇为凝重,这主要还是由于齐雨思送出的第二份寿礼。 “齐城主这是何意?”永安王的脸阴沉得能攥出水来,只因他面前摆了只老鳖,“非要在这日子恶心寡人一番?” 虽然黑狮城是永安王的大本营,但齐雨思犹然不惧,只笑笑道,“这鳖乃是孤亲自下镜湖捞的,整整活了一千八百岁,恰与你寿辰相应,难道不是吉兆?况且,关于静闲宫的事,你是否要给孤一个交代!”说道最后,齐雨思直指要结。 “静闲宫?”永安王微眯住眼,冷然道,“这是你拒敌城的行宫,与寡人有何干系。” “孤既然敢点破,便是有了证据,难道你永安王活了一万八千岁却不敢承认,甘愿作那缩头乌龟?” 各位诸侯本是老神在在的,没人会没事干掺和这些糟粕事,但听到齐雨思所言还是纷纷皱眉,毕竟这已算赤裸裸的辱骂,而这对于他们的尊贵身份来言是绝不能接受的。 果然,永安王拍案而起,怒喝道,“寡人本就未邀请你,但你厚着脸皮要来,寡人也就认了,谁料竟敢折辱寡人。不愧是不识礼数的南洲土着,就如你那父亲般,前脚将中洲搅得一团糟,后脚就回了南仙,真是一家人难进两家门。” “你这老匹夫,安敢再说孤父亲一句?”齐雨思从神府中拔出大剑,一剑将桌案斩碎,恶狠狠道。 “两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沈惜时万般无奈地站起来充当和事佬,她在皇室诸侯中年纪最小,深得诸人喜爱,虽是永安王的姑姑,但其实一直被当做小辈来看待。再加上她长得甜美,任谁也会给三分薄面。 “惜时姑姑,你可听得清楚,是她先折辱我,非是寡人故意兴乱。”永安王虽还争着,但已缓缓坐下。 齐雨思也摆摆手,给足沈惜时面子,坐下后道,“孤只要一个交代。” 沈惜时轻舒口气,二人幸亏没打起来,不然她的计划肯定要落空。待二人平复阵后,她才道,“两位都是王下之臣,应勠力并肩,而非生隙冷淡,如此既非王、后所愿,亦非吾等所愿见也。想来其中自是有些差错,不如二位轻声和语把事情讲清,雨思妹妹你先来?” 齐雨思点点头,接过话茬道,“孤二十日前来到中洲,刚到镜湖便发现静闲宫被毁,查了十日才找到罪魁祸首,便是永安王麾下的一名将军,这难道不是受永安王指使?” “哪位将军?”永安王问道,至于证据他没有追问,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不屑于说谎。 “唤做‘奕辉’的韦荡,你的广威将军。” 永安王没有再言语,只低声吩咐人将韦荡带来,一时寿宴沉默下来,唯有披着黑袍不露面目的恩享王吃喝不停的声音。过了一刻钟,韦荡便在两名永安王近卫的押送下带到厅前。 “韦荡,静闲宫的事是你做得?”永安王问道。 韦荡扑通跪倒在地,忐忑道,“不敢欺瞒王上,正是臣下所做,但其中尚有隐情,恳请王上给臣下一个辩白的机会!” 永安王看眼齐雨思,见其并无异色,便道,“且说来。” 韦荡向齐雨思拜首一番,喃喃道,“三月前臣奉命追讨仁盗客,设下了天罗地网,其无处可逃,便窜入了静闲宫中,臣无计可施,只好火烧行宫,还望城主大人宽恕。” “仁盗客?”齐雨思想了想,这是一个数年前开始流窜中洲的组织,其不事生产,打家劫舍,颇为神秘。她追问道,“那火烧静闲宫之后可有仁盗客尸体留下?” “一具未有。”韦荡诚实道,“事后臣想来,仁盗客屡有逃脱之机,但总能被臣下追上,似乎正是欲引诱臣下前往静闲宫。” 众人有些沉默,不清楚韦荡之言是求命编造的,还是确如其所言。就在这时,只专注吃食的恩享王突然开口,让韦荡和其余侍从退下。 他的声音如腐木般干涸,沙哑异常,“王城对仁盗客颇有关注,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组织,其所作所为分析来便是一个目的,颠覆王朝。静闲宫一事或许就是仁盗客的一次阴谋,便是欲图掀起永安与南洲间的争端。” 恩享王在诸人中年纪最长,年轻时又屡屡征讨四方,颇有威望,众人听其言自是信了七、八分。 有了恩享王的论断,永安王也对此事件有了大体了解,遂向齐雨思道,“如此看来,我二家还是和睦相处的好。至于韦荡,可全凭齐城主处置。” 齐雨思摆摆手,“韦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永安王给出一个公道的处罚便可。” “撤其职务,逐出永安,可行?” “自无不可。” 永安王和齐雨思说道几句,此件事便算彻底翻页,寿宴也终于迈上正轨,七位强权诸侯觥筹交错,说些各自封国的趣事,方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局面几如虚幻。 ... 万寿塔 第五层 李之罔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宴席,他虽记着偃师的吩咐,但还是无法将注意力从佳肴中移开,寿宴刚开时便大快朵颐,恨不得将眼前菜品尽皆入腹,虽无可能,但仍是吃得个肚皮圆滚才罢休。 他拍了拍肚子,喝下口茶水,见陆续上了些娱乐,有舞女游天、流觞曲水、玄理清谈等诸多项目,极尽满足宾客的各种追求。他虽不懂,但也凑个热闹,流连于各项娱乐间,同时也找人说说话。 “老兄雅兴,这舞女婀娜多姿,轻盈柔美,真是人间难见。” “那可不?”唤作王丞的富态老翁笑道,“这些舞女可都是王上私藏,我等能有幸一观,已是命中大幸了。” “嗯,雅。”李之罔附和道,“但有些太雅了,老兄想不想来点俗的?” “怎地个俗法?”王丞来了些兴趣,宴席是大雅之堂,俗又能俗到哪儿去。 李之罔心中窃喜,这人上钩了,低声道,“等会儿啊雪谷那边有个赌局,但与寻常的不同,赌的是一个故事。您觉得故事会往那边发展呢,就赌哪边,说不得到最后这故事里的正主还会窜出来呢。” “哦?还有这等趣事。”王丞暼了眼雪谷,有个疑惑,“可这如何保证庄家作伪,故事毕竟仅是故事,不似牌九般胜负分明。” “这老兄不用担心。”李之罔拍拍胸,“赌局开始前会有个小册子,故事结束后会给大伙儿一览,保证与里面别无二致。” “行,等会儿老夫去凑个热闹。” 李之罔见王丞答应下来,不由一笑,坐了会儿便借故离开,却是去找其他人说道说道赌局的事。若真是仅讲个郑氏故事,恐怕参与者寥寥,但故事配上赌局,则会让看客们不由自主的参与进来,细细听闻故事的曲折离奇,不得不说偃师这一手下得极妙。 二人各有安排,李之罔负责找赌客,偃师则去找人认识,随意地透露些郑家故事,让人升起期待感,虽都是闲聊,但分工却是不同的。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李之罔看见偃师向他招了招手,忙跟身边人说道几句,便急忙窜回了雪谷。 此时偃师身边已经围坐起了十几号人,有人被勾住了兴趣,问着,“那游致远不过一泥塑瓦匠,怎会被李家贵人赏识?” “莫慌,莫慌。”偃师呵呵笑道,“再等会儿,到时候在下一定原原本本的把这故事讲清楚。” 第五层拢共宾客在一千上下,陆陆续续地有人靠过来,四十来丈宽的雪谷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几近半数的宾客都聚集在一块儿,看着好不热闹。 偃师示意李之罔走上前来,拿出袖中小册子道,“诸位想听故事的有,想赌一局的也有,无论是想听故事的还是想赌一场的,在下都欢迎之至。届时在下讲到故事跌宕处,会暂时停顿,由各位找我身旁的这位小兄弟猜测下注,至于故事的全貌则在此册子之类,赌局完毕后诸位可尽情观略。” 偃师一番话结束,李之罔适时拱手示意。 “偃师老兄,速度开始了,吊了咱们几个时辰的胃口,也该让咱们一听为快了吧!”有人起哄道。 “这就开始讲了。”偃师面色变得严肃,再剥开伤痕的滋味儿极不好受,他幽幽道来,“话说,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有一年轻瓦匠唤作游致远,身长八尺,面若黑炭,在倒悬寺干着为神像塑身的活计...” 偃师将他的故事从柳叶城开始,先是讲了讲游致远的日常生活,好让众人对其有个大致了解。但他并没有执着于此,在交代完游致远的性格、处事风格、前半生经历后,很快就转入其被郑家贵人发掘,进而飞黄腾达的主线,当然为了避险,故事中的郑家乃是由李家替代。 偃师详细讲明了为何区区瓦匠为何会被贵人发掘的缘由,并未在此设赌。他讲到游致远被贵人带到黑狮城后,便止住不讲,向众人道,“这游致远修为太低,而黑狮贵人又太多,实在生存艰难,诸位觉得其是攀龙附凤了,还是泯然众人矣了呢?” 在场宾客一听,知道是要下注了,当即便有人道,“既然是故事,这游致远作为故事主人翁,自然步步攀升,在下便押五百龙尘,赌他一年内在城中站稳脚跟,五年内小有名气。” 有人反对,“李兄说得有理,但故事绝不会一帆风顺,在下便赌其五年内一事无成,二十年才小有名气。” 众人只为娱乐,并不为敛财,故押多少年的都有,三年、五年、十年,甚至还有位直接押了个五十年,只因其便是在黑狮城艰苦耕耘五十载才发迹。这可把李之罔忙坏了,不仅要收龙尘,还要记下对方的名号,而且还得根据赌注大小实时调整赔率,但也慢不得,托得久了众人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见再没人下注,而李之罔也已记好后,偃师便继续讲起来,只听他道,“游致远初出茅庐,以往只闻黑狮名却从未到过,如今身处黑狮,竟生了畏惧之念,两年间一事无成,只在李家贵人手下做些寻常差事。这事情的转机出在第四年,彼时李家生意出了些差错,但又一时无人可用,游致远临危受命,反倒把事情解决了,如此才算彻底入了李家贵人的眼,又花了六年时间做到主管一方产业。故此,游致远乃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在黑狮城站稳脚跟,进而小有名气。” 赌局有输有赢,但众宾客都不是却钱的主儿,倒没人哀嚎,只有那些押了十年的宾客才哈哈大笑。 偃师又继续讲下去,此时他已不再以游致远的视角展开,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涉及到郑家贵人、郑家大小公子。郑主爱幼,而长子有才的局面顿时如闻在目,也让众人心纠游致远该如何在两公子日益频繁的争斗中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偃师另辟蹊径,还没有说游致远加入了哪一边,便让众人猜测大小公子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至于赌局胜负,则只有故事结束后才会揭晓。 这一轮赌局完全只能靠猜,众人既已入局,便不会轻易退却,纷纷依照自己的经验下注,有些人认为有才而能长久,便押了大公子,有人则认为兄弟阋墙,胜负完全看长辈偏爱,便押了小公子,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无论如何,偃师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他从游致远认为大公子能获胜进而投其所好开始,再到因被大公子所救而忠心效命,其间穿插着一些郑氏的产业分布、人员构成等。随着郑家贵人的突然逝世,故事来到了高潮,两兄弟的争斗不再藏于暗处,而是拼劲全力地招揽外人、归心族人,都拼尽全力想拿下家主之位。 好的故事总是顺理成章地展开,又出人意料地结束。大公子本来胜券在握,但家族生意却突出变故,不得不分心应对;忠心的谋士又离奇叛变,致使满盘皆输,惨死在外。 其间偃师并没有一味地讲故事,而是设置了好几处悬疑点让众人下注,极尽所能地满足了在场宾客的探求欲,这也使得好些人因为代入了游致远而对最后的凄凉结局叹息不已。 “偃掌教,故事便就结束了?那游致远逃出黑狮后又是何种遭遇呢?”一个女子擦着眼泪问道。 “游致远隐姓埋名多年,只求一个扬名复仇的机会,或许他今日便在这宴厅之中。”偃师幽幽道。 “他在此处?”那女子站起身来,往四处看去,喊道,“游致远在吗,出来一见!” 陷入故事的不只该女子,好些人都自发喊起游致远的名号来,他们都已在黑狮城站稳脚跟,但谁都不知最后的结局是否与游致远一般。 这样的响动不免地惊扰了其他未参与赌局的宾客,不时便有人靠过来向赌客们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郑敛。 他稍微一打听便知道偃师把自家的事讲了个底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坐台,质问道,“游致远,你这是何意?难道忘了我对你的警告不成!” 偃师不应,看向众人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了,游致远便是在下,而眼前的郑公子便是故事中的李家小公子。”说着,他又看向郑敛道,“郑公子,在下讲的故事仅是以在下经历浅言,其中多有疑惑,而公子贵为一家之主,恐了解得更为详实,可否为在下解惑一疑,那便是公子的父亲是如何死的?” 郑敛不敢答,抽身想走,却有人呼道,“不准走,把事情讲清楚来。” 一言发出,众人呼应,便是雪谷间一众宾客都挡住郑敛,直让其出走无路。 郑敛满脸愤恨,但又无法动粗,只好哽咽道,“老父是...自然病故,非受人所伤。” “方才公子没在场,其实故事里已经讲清了,贵人自然是病故而亡。”偃师促狭笑道,“但这是不是代表公子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小公子,犯下了残杀兄长,霸占长嫂之事?” 郑敛双目圆睁,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中了偃师的诡计,但他不能走,否则便算坐实了,只双目紧盯着偃师,恨不得当场吞啃其肉,解释的话语却说不出半句来。 “永安王到!” 偃师的故事讲了太久,咻忽间已过去一昼夜,而永安王也已慰问完第七层、第六层的宾客,出现在了第五层。 第10章 受挫 在场人先是慌张,随后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不用人报告,便已有侍卫将第五层的情况尽数告予永安王。他听上一阵,理清来龙去脉后便道,“诸位宾客请起,寡人来得晚了些,没能下注参赌,实为一憾事。” 此言一出,便是代表了不追究偃师设赌一事,自然也不会追究参赌之人,众人再次谢恩。 李之罔站起身来,注意到齐雨思和沈惜时都跟在永安王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永安王,其穿着绛紫色的华服,裹得很厚,头发梳拢得体,脸上长满了白斑,这是一位垂老但却不愿服老的王者,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会在未来的日子背叛誓言,向邪神效忠。 永安王并没有关注偃师的故事,长久的岁月里他已见过、听过、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此刻他只想完成好既定的安排,然后回椅子上好生歇息。故此他继续道,“诸位俊秀皆具良才在身,何不展锋亮芒,但有堪用之才,寡人皆收纳麾下。” 一语话毕,早已等候一旁的侍从们便开始安排,很快就将会宴厅改造为一个半环形的展示台,永安王及另两位诸侯正坐在台下,其余的则全站在永安王等人身后。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有一份详细的名单列出了各位新秀的上场顺序,大部分人都是永安国人,仅少数人是千里而来,偃师的顺序在中间部分靠上一点。 第一个上场的人带来了一本自创心法,称仅需修炼便可延年益寿。永安王读了心法后又给沈惜时二人看过,三人微微摇头,都断定心法无用,而那位献艺者则被轰出了万寿塔。 这可把候场的新秀们给吓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生怕永安王看不上,和第一位一个下场。 李之罔问向偃师,“掌教不怕永安王瞧不上咱们?” “不会,我们这是真才实学,和其他人不一般。”偃师嘴上说着,双手却有些微颤,看来也不像其说得那么自信。 紧接着又上场了三名献艺者,但都未得永安王赏识,虽未如第一名般被轰出场区,但也被直言以告,要务实避虚。 很快,第四位献艺者走上台前,正是方才听故事时为游致远哭泣的女子,唤作何漾,其简单报上自己的姓氏来历后便道,“小女子未有大志,故只琢磨些小事。家中小辈修行不畅,小女子听闻后便研究起来,花上四五十年功夫总算小有成效,凝练为一篇功法,家中小辈也在此功法助力下顺利踏上修行之路,特请王上斧正。” 永安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功法,越看眼越闭,头不住微点。他一边将功法递给沈惜时,一边问道,“可有在其他人身上试验过?” “有的。”何漾惶恐若惊,“都给家中小辈修炼过,只适用于修行有阻隔的受恩惠者,对于普通人无用。” 永安王点点头,和沈惜时、齐雨思二人商议阵,道,“此篇功法尚有些简陋,但应切实可行,你且在寡人麾下继续钻研,龙尘赏赐皆有。” “小女子多谢王上!”何漾喜极而泣,当即跪倒在地。 在偃师上台前,除了何漾获得赏赐外,其余众人都没能入永安王的眼,要么夸夸其谈,不务正业,要么研究无用,徒耗财货,更有甚者还什么都没准备,欲图骗取赏赐,这样的人自然被下了大狱。 眼看永安王的脸越来越冷,李之罔和偃师都拧紧了心,生怕其拂袖而去,但永安王毕竟养气功夫十足,只让人下去,换下一人来。 “宣悬儡派掌教偃师及李之罔上台。” 随着侍从的一声传唤,二人高悬的心一时竟完全放松起来,互看一眼,便沉着地往台上走去,而一直沉默的沈惜时和齐雨思也紧盯住二人。 偃师先向众人行礼,随后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身旁这位乃是在下的伙伴李之罔,今日是想向王上献上儡肢新法。” 永安王微眯住眼,儡肢之术已多年没有突破,兴许不是狂言,但他也没说话,只挥手让二人继续。 偃师看向李之罔,对他点点头,李之罔便按之前的计划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随即其高举右臂,而偃师则解说起来: “王上且看,李公子的右臂乃是由儡肢制成,距今已有数月,动若常人,指使随心,与寻常儡肢大不相同。新奇处有三,一是材料新颖,不似往常儡肢般混以动物血肉,完全以新式材料制成,与人体血肉无异;二是使用周期久,往常儡肢因材料技艺等原因往往只能使用十数年,而新式儡肢则没有这样的弊端,至少能使用五十三年以上;三则是工艺的变革...” 永安王听着偃师的介绍,侧过头看向齐雨思,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寡人看名单上写,此人乃是齐城主推介的。” 齐雨思看了眼对面的沈惜时,见其肯定的点点头,回道,“孤往年时来过中洲,见其钻研有望,遂资助了些。” “那齐城主为何不将其藏于南仙,毕竟你我都知晓此项革新意味着什么。” 齐雨思想了想道,“儡肢新法是能推动王朝变革的利器,对于一尽受恩惠者而言有着莫大助力,若仅在南洲则只惠于南仙诸人,献艺于此则可传于四方。” 齐雨思不露痕迹的吹捧让永安王很是受用,在听完偃师冗长的介绍后,他对台上问道,“可有样肢?” “有的,这就献与王上。”偃师答应一声,将此前给李之罔展示过的右臂从神府中拿出,恭敬地放在听令上台的侍从拿着的托盘上。 “想必齐城主已经看过了吧?”永安王观察了好一阵托盘里的右臂,在他看来这与一只真臂毫无二致。他让侍从传给沈惜时,道,“惜时姑姑也来看看,此人恐真有绝技在身。” 沈惜时暗地里已不知看过多少次,但仍是做出十足惊奇的样子,真情流露般感叹道,“几如真的,但细细观察又能发现其并非寻常血肉所铸,只不过还需进一步验证,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自然。”永安王点点头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名深衣老叟趋步而来。永安王摆手让老叟免于行礼,指着托盘道,“胡绩,你且上台看看那年轻人的右臂是否与这托盘上的右臂出于同工,又是否是用儡肢之法链接。” 胡绩答应一声,便双手托住托盘,站定一旁细细观看,看了足有一刻钟才上手触摸,又是半个时辰才将样肢面面方方摸清透彻。他深呼口气,有些不信这是人间之物,向永安王拱手后便走上台去。 “老夫有礼了。”胡绩向偃师和李之罔拱拱手,不等回应便抓住李之罔的右臂,如看见绣床娇女般耐心抚摸。胡绩将样肢与其一一对照,发现大致相同,甚至李之罔的右臂上所用工艺还有所精进。他不着声色地暼了眼紧张的偃师,失望般摇摇头,回身向永安王报告道,“禀告王上,此人做了些小把戏,意图哄骗我等。事实上这位李公子并未断臂,仅做了些表面功夫意图瞒天过海,还望王上明鉴。” “胡绩,你的名号孤也曾听过的,切莫自染焚火,老实说来。”永安王尚未开口,沈惜时轻敲下桌案,出言警告道。 胡绩有些畏畏缩缩地,面对一位强权诸侯的警告,没有人能面不改色。但是为了一门上下收入吃食,他只能咬牙道,“臣下不敢欺瞒王上,便是请陈纯、梁庇生来看,也是同样的结果。” 永安王沉默阵,一面唤人去请另两位儡肢大家,一面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惜时,刚才那番话怎么都该齐雨思说出来才显正常。 沈惜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紧张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雨思妹妹曾经告诉我,她曾亲眼见到这李之罔断臂的凄惨样子,这胡绩分明是欺瞒我等,罪无可恕!” 齐雨思轻叹口气,也赶忙应道,“是这样的,这小子被偃师所救,当时便是断了一臂,故此才用其试验儡肢新法。” “这样?”永安王微微点头,相比起胡绩,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两位诸侯。 侍从去得快,回得快,很快便带回另两位大家,这次永安王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纯、梁庇生上台检验李之罔的右臂。此二位本在第六层宴饮,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边答应着边往台上走,经过胡绩时三人不知交流了什么,二人得出的判断竟与胡绩大差不差。 永安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事实上他已隐约感觉到什么,甚至隐约有了猜测,倘若承认偃师的儡肢新法,这三位专注老式儡肢的行业巨鳄必会受到冲击,或许没有事先商议,但三人都选择了守住自己的原本份额。 他沉默一阵,阴沉道,“三位大家皆具天术,所言定不有假。但此人样肢确有新法在上,未来可期,寡人便宽容一次,仍许其享宴在此,日后再有突破不迟。”永安王一番话算是定下基调,既保住偃师,亦没与三位儡肢大家闹翻脸。 齐雨思看向一旁的沈惜时,见其摇摇头,也息了出头心思,此事便算翻篇,至于台上的李之罔和偃师,全程都只能静看事情的发生和结束,尽管他们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还有其他献艺者等着上台,二人匆匆下台后,李之罔穿着衣服愤恨道,“那三位老匹夫是何意?莫非他们的狗眼都瞎了不成?” “怪我。”偃师像老了数十岁般,整个人颓然不已,“该提前打点的,某早该想到儡肢新法一出必遭人记恨,怎会容许某大放异彩?” “没有办法了吗?”李之罔看偃师连接下来的展示都不看,直往雪谷走,赶忙追上去。 “有甚办法!有那三位同行的压制,某在永安再无出头之日,只可惜愧对殿下栽培,愧对啊!” 李之罔见此,反而停下脚步,准备看能否与沈惜时说上话,想些补救办法,便待在展示台附近,结果沈惜时离开前都没向他看上一眼,反倒是齐雨思向他眨了眨眼。 万般无奈之下,李之罔只能回到雪谷,见偃师没让侍女伺候,一个人自酌自饮,而郑敛正一脸揶揄地走向偃师,他连忙赶去。 “你这卑劣之徒过来干嘛?”李之罔两手大开,挡住郑敛。 郑敛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我还在想尔等有何依仗,原来是做得一朝攀凤美梦,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盛宴,你二人皆活不出黑狮。” 李之罔眉头紧蹙,回讥道,“便是我等死了,也比你好,至少我们没有身败名裂,而你已生不如死。” “你这小贼!”郑敛提手欲动,想及乃是永安王寿宴,恨恨拂袖离开,“你们等着,寿宴结束,我非拔了你这伶牙俐齿的牙不可!” 等郑敛一走,李之罔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挨着偃师坐下,陷入惆怅。看情况,沈惜时已然放弃了他二人,而他们还惹怒了郑敛这地头蛇,真是眼前无光,脚下无路,唯有等死而已。他轻叹口气,抓住酒樽倒下碗酒,一口闷下,又觉辛辣,没咽下去多少便尽数吐了出来,颇觉无趣,便舍了偃师,去寻人游乐玩耍。 或许是极度的愤懑和不甘,李之罔和偃师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消磨方法,一人浊酒吞苦,一人寻欢作乐,对于寿宴的进程毫不关心,二人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改,景已伟移。 李之罔丢下手中的骰子,往外看去,竟发现万寿塔已然不见,黑狮雄景尽入他眼。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瞳眸,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喃喃道,“老兄,我还未饮甚酒,怎天移地换了?” 身旁人嗤笑一声,“你这便土包子了吧,恰巧这万寿塔有我家参与修建,便由我来说道说道。这塔高千丈,分八层,但乃一层层地叠加构筑而成,只要灵力输加便可分隔开来。你且看四方,万寿八层高低不同,但都分据各方,当是为讲道做准备。” 李之罔循眼看去,发现果真如身旁汉子所说,各塔层如螺旋阶梯般环绕下列,他不仅能将下四层一览无余,抬头还能看见六、七、八层的些许人影。 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随即传来永安王的声音,其道,“寡人为一国之尊,当开一国之民智,启四方之存慧,遂开坛讲道。寡人与众诸侯皆会传下一门功法,汝等智慧既在,内开心门,外显其形,则大道可期也。” 众人皆言“善”。 说罢,从第八层飞出一个黑影,其身形在空中便不断膨大,骤然间化作百丈大小,正是身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其坐定空中,淡淡道,“寡人今日所传乃是《万象无常经》,且细细听来...” 随后便是关于功法的讲解和传授,但李之罔修行尚未入门,见周遭人尽是如痴如醉,而他却听不懂半句,不禁着急万分。他强按住心神,告诫自己万不可失了这莫大的机缘,遂勉力去听,但越听越觉头疼脑酸,那些口吐的真言文字竟像铁锤大斧般砸在他身上,使他动不了半分,身子逐渐僵直,最后更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来的时候,发现讲道仍没有结束,但已换了人。他没去看,反而跑到溪水边将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沫液洗净,但那声音却径直往他耳中钻,而这一次他竟发现他听得懂。 “孤乃北河公主,今日不授功法,而传武道等级于下。” 李之罔听见‘北河’二字不由抬头去望,只见其人金衣拢身,白纱覆面,正是他在岱隍观遇见的神秘女子。 北河公主的声音清脆伶俐,徐徐入耳,只听其道,“孤游历人间数千年,观天下武者不计其数,有感境界高低无以分,修为上下难以察,遂忝以校订武道等级,以为诸人分境界,明修为。” 此一番话出,顿时天雷震震,阴云密布,似乎天不愿见之。但北河公主心志坚定,其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抬继续道,“孤分武道四十三等,以兵器而言,则有剑道四十三等、刀道四十三等、枪道四十三等...剑为万兵首,便从剑论起,孤分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为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至五等,此一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方勤能补拙。” “第二级为离乡剑士级,囊括剑道六至十等,此一级剑道初觅,剑招初成,然孩童蹒跚,稍纵即止,当如离乡剑士,寻道方止。” ... “第十二级为红发烈王级,囊括剑道四十二等,此一级剑劈寰宇,道胆创世,如红发烈王,怒斩十王。第十三级为天人级,囊括剑道四十三等,此一级剑斩伪神,道压真神,然世无此人。” 北河公主的声音不缓不快,与天上滚雷大相径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见证这一会被无数人怀念并提及的时刻。在漫长的岁月后,仅有少部分人记得兆天年是永安王王得时的一万八千岁寿辰,但所有受恩惠者都知道兆天年北河公主慕玄机在中洲校订了天下武道等级,后世皆以此为尊。 北河公主歇了口气,她有些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执拗的性子容不得她放弃,她遂继续道,“剑道十三级,共分义手剑士级、离乡剑士级、秋台舞剑者级、举剑击雷者级、铸剑女妖级、侍剑游魂级、沙剑灭情者级、悲伤河的守剑尸级、高陵化龙者级、六征夜王级、背棺温剑王级、红发烈王级、天人级。孤接下来便讲刀道武道划分...” 北河公主话未说完,滚雷声响一下擂进,在场诸人除七、八两层的宾客皆觉头痛欲裂,纷纷堵耳抬眼,欲一探究竟。 只见一只金光巨手从雷云中穿出,目标正是坐定空中的北河公主,同时一个威武的声音传来,“区区凡人也敢校订武道,抢神只恩惠?!” “区区武神也敢下凡四方洲?” 尚未等北河公主有何动作,那金光巨手就轰然断裂,直往下落去,砸毁一片房屋宇舍。北河公主有些惊魂未定,以她的修为定是无法抵挡神只天威,但在恩享王手下竟是一息便止,她赶忙施礼道,“多谢大王。” 恩享王的面貌缩在黑袍里,看不清表情,坐下后施然道,“殿下之言于王朝有大功,且继续,孤兴趣甚大。” 北河公主点头应下,轻舒口气,便继续讲起来,“刀道孤亦分为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乃...” 讲道再次步入正轨,此一去便是数月之久,除恩享王外,杀生王、拒敌城主、晦朔公主、扼沙将军轮番上阵,各传下一门神通功法,让众人受益匪浅,除了李之罔。当他被偃师叫醒时,宴席已经落下帷幕,宾客正徐徐退场。 “走吧,齐城主找我二人。”偃师说着,指了指身旁人,正是齐雨思的其中一名近卫。 二人跟着近卫离开万寿塔,没有往公馆方向,而是在近卫的指引下进了一偏僻的宅院,在其中又等上两个时辰,齐雨思才姗姗来迟。 “听说你们和黑狮郑氏起了矛盾?”齐雨思坐定后,开门见山道,“且将纠葛一五一十地说来。” 偃师立马如吐豆子般尽数相告,总而言之,他现在与郑氏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啊,太年轻了。”齐雨思轻叹口气,事实上偃师比她还大四百九十九岁。她想了阵,摇头道,“郑氏,孤会派人给他们一个警告,让其不会动你二人,但是积灰山孤就难以臂指了。” “那在下得立马赶回去才行,多谢齐城主厚助,容在下往后再报。”偃师听此,当即就要告退。 “莫急,几千岁的人怎如此焦躁?”齐雨思轻拍下桌案,止住二人,“晦朔尚有些力量在中洲,孤会和她说道,她肯定会派人去纪星道。再说你二人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晦朔殿下没有放弃我二人?”李之罔追问道。 “何来放弃一说?此事垂成,并不在你二人身上。”齐雨思颇有些疑惑,“晦朔现在无法来见你二人,但她已有安排让孤传达。先是偃师,过几日便随孤回南仙,至于你,届时晦朔会带你回千岛群地,当然也不是立刻便分别,孤与晦朔等此番事情结束会同去一个地方,到那时再说走的事。” 齐雨思见二人的目的很简单,一是通知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二则是替无法亲临的沈惜时安抚二人,见目的达成,她也就挥袖离去,让近卫带二人回公馆歇息。 第11章 lover in future 距离永安王寿宴结束已有三日,因为齐雨思尚有事情要处理的缘故,众人并未立刻赶往香积寺。偃师因为同行的缘故未得到永安王的赏赐,但齐雨思向其抛出了橄榄枝,愿意资助其后续的研究,故此这几日都在琢磨是新开分教还是举教搬到南仙洲去。至于黑狮郑氏,在齐雨思的淫威下自然俯首退让,但也毫不客气,要求偃师离去后再不能出现在黑狮城,对此偃师倒没什么反应,毕竟他虽未让郑敛家破人亡,但也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相比偃师则要清闲许多,毕竟寿宴一结束,他便彻底成为了对谁都不重要的人,因此也有空闲忙些自己的事,这首先便是答应的为积灰山弟子们采购物资的事。众人要的东西纷繁复杂,吃食、小说、绘本、衣布,而且皆标注了明确的商号,这让李之罔在黑狮城足足转悠了两日才把所有东西购齐,又花半日把一众物件收纳规整,并贴上请求者的姓名,毕竟他应该是不会回积灰山了,得拜托偃师带回去才行。 好不容易忙活完,李之罔喘口气,刚坐下喝盏茶,忽得想起那位极有可能是北河公主的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他望向窗外,刚过正午,时候还不算晚,便洗了个澡把身上热汗洗去,又给偃师说上声,便独自出门而去。 街道上仍是张灯结彩,但李之罔已看倦了,只直往北河府去,这几日他已知晓其他诸侯的行宫都在永安王宫附近。 经过一茶楼时,他听到人声鼎沸,不时还传来些争辩声,一时好奇心涌上,喊着借过借过往里挤,只见三个年轻人分坐一方,正据理力争地谈论着些什么。 他细细听上一阵,三人分别唤作何顺遂(兆天年——兆天年)、李杓(兆天年——兆天年)与郑汉(兆天年——兆天年),分作两派,何顺遂与李杓一派,郑汉一派,争论的话题正是北河公主于寿宴上宣布的天下武道等级。主要争论点有二,一是此武道等级是否是北河公主首创,亦或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糅合而成,二则是武道等级中每一级的名称皆由人物定名,而历史上是否又确有其人。 只听李杓道,“郑汉,北河公主乃天纵之才,怎会屑于窃取前人成果,依我看不如讨论历史中是否真存在那些人物来得实在些?” 郑汉摆摆手,“那些考究交给历史学者便可,何需我等受恩惠者穷首。要我说,北河公主虽有天纵之才,但也不可能独自草创,定有前人典籍作辅。” 李之罔见两人各说各话,全然不顾对方想法,自说个不停,出言打断道,“三位恩惠客,可否让在下说道几句?” 何顺遂与郑汉没有说话,只狐疑地盯着他,李杓倒还好,吩咐人群后的小二再端张椅子来。待李之罔坐定后,才问道,“小女子梵惑道门‘灼华’李杓,这位乃是我之师兄‘皆顺’何顺遂,这位乃是九幽篆门的‘揽策’郑汉,敢问公子修号大名,又有何赐教?” 修号便是受恩惠者的外号,人人皆有,譬如偃师的“窥机”与齐雨思的“窍魂”,要么自取要么由长辈所赐,但李之罔尚未开始修行,自然没有修号,他遂道,“在下尚无修号,姓李双名之罔。不敢说赐教,只是亦对武道等级兴趣浓厚,想与三位探讨一番。” 他边说边回忆起当时从蛇蟒洞窟中苏醒并在老鬼的安排下与邪兽厮杀的事儿,继续道,“大概在数月之前,在下便听闻武道等级中剑道等级,当时那人评判在下‘招式不精,精神不勤’,与北河公主对于剑道中第一级义手剑士级评判相同,故想来此武道等级非乃北河公主一人之功,或已有前人努而力之,但经由其手大成布世。” 郑汉拍拍手,指着何顺逆欢喜道,“李公子的话便是明证,这不正说明了吗,武道等级绝非北河公主一人之功。” “此乃一家之言。”何顺遂不满地拍拍桌子,又望向李之罔道,“那人仅说你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可还说了些什么?” “尚记得那位‘前辈’曾评判在下在剑道一等,后又改为剑道二等。”李之罔细细回忆,倒是想起来他杀了第一只邪兽后老鬼说其看走眼的事儿。 何顺遂一听,大喜过望,“之前我等便有论断,修为不够武道等级无法晋升,而这李之...公子毫无修为在身,怎会被评为剑道二等,依我看,不过是谬言罢了。” “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不会欺瞒各位。”李之罔有些不忿。 何顺遂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一言不发,郑汉则阴沉着个脸道,“此间论席仅欢迎诚言之人,公子乱分阴阳,语伪心恶,不得与我三人同座,还请自去。” 这般羞辱李之罔自是受不了,他站将起来,猛拍桌子道,“诸位不信,那在下便去请北河公主来此,让其辨辨此中真伪!” 说罢,他便离席而走,身后的嘲弄嬉笑声直往耳中钻,让他面红耳赤,双拳不由紧握,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李公子停步。” 走过数个街道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之罔一下止步,他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李杓。 “仙子找在下有何事?”李之罔冷淡道,心想其莫非还要再羞辱自己一番? “哎,公子走得真够快的。”李杓吁口气,“我师兄与郑汉性情高傲,非是故意折辱公子,还望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意思便是仙子也不相信在下之言?” 李杓摆摆手,颇有些难为道,“非是不相信,仅是...这,公子没有修为,确实难以让人信服在剑道二等。” “在下现在便是要去北河府,北河公主穷究奥妙无数,定能回答此问,仙子敢与在下同去否?”李之罔道。 “公子就这般失智冲动?”李杓以为李之罔仅是突发奇想,见其已大步远去,追上去道,“小女子想着我二人乃是本家,行走在外要互相帮助,才来抚慰公子。公子干嘛要做这蠢事,北河公主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物,怎会见你!” “那你想见吗?”李之罔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跟着我有可能见到北河公主,但回去却肯定见不上。” 李之罔的话没有丝毫魔力,但李杓却是应下了,竟就这样跟着他赶往北河府,只不过她并不相信能够见到,只是害怕李之罔被护卫们乱棍打死。 黑狮城占地广阔,二人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李之罔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宅邸,再次确认牌匾上写有“北河公主府”五个大字,才不确信地拉响门环。 一个老妪探出头来,他赶忙道,“在下李之罔,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李之罔?没听过。”老妪摇摇头,说着就要关门。 “王治!”李之罔忽然想起那神秘女子称他为王治,抵住大门道,“便说是王治请求拜见。” “王治?”老妪又探出头来,把他上下打量阵,道,“殿下确实吩咐过,但殿下有事外出,且等明日再来。”说着,又要关门。 “敢问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老妪说上最后句话,门便彻底关上了,任凭李之罔再敲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回去吧?”李杓试探道,二人没被乱棍打死已是大幸。 “你以为我找北河公主只是为了找回场子吗?”李之罔没好气地坐下,幽怨道,“我是失忆之人,前尘尽忘,来路无踪。但北河公主却知晓我曾经名姓,让我来北河府寻她,没能见到我怎能不急?” 李杓捂住嘴,她见对方正正常常的,没想到竟有这番遭遇,想了阵提出个建议道,“不若我带你去盟书府,那里藏了诸多典籍。你拿我梵惑道门的凭证进去,说不得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甚至还能想起些往日事情呢?” 李之罔抬起头来,见对方不似作伪,站起由衷地行个礼,抱拳道,“仙子大恩,之罔铭记于心!” 李杓捂嘴一笑,回礼道,“便说了你我乃是本家,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因为有李杓的帮助,李之罔这位尚无身份之人顺利的进入了盟书府,由于凭证仅能进入一人的缘故,李杓只能在外等着。 盟书府内乃是一个小型空间,装饰古朴,造型简约,且有淡淡的幽香缠绕。李之罔抬眼四望,见八方皆有数处通道,分别写着历史、地舆、天辰、神考等文字,他思虑一阵,觉着倘若真要回忆起点什么,还得去看历史方面的典籍,遂进了写有历史二字的通道。 历史区域也是一个小型空间,但与前面不同,设有烛火坐台供来人细阅,此时便有三、两名老叟打着烛火研读经典。李之罔且走且看,见里面又有细分,分作史前、世泰、明德、兆天四部分,其中世泰年间的典籍最多,明德年间典籍最少。他随意拿起一本记载兆天时期的典籍,入帘的便是:兆天元年,永知女王宣慕家兄妹进京,敕封慕天炎为王朝扼沙将军,掌西仙洲流沙之地,敕封慕玄机为王朝北河公主,掌东仙洲流沙之地。李之罔已然知晓慕玄机便是北河公主,一下便看得入迷,直顺着字往下读,手往页后翻。 “王兄,你怎么在此处?” 身后微弱的声音让李之罔回过神来,他转回头去,却见一身男装,仍带着清白面纱露出一对皓瞳的慕玄机正盯着他。 “走,跟我来。”慕玄机不由分说拉起李之罔,带他穿过各个区域,直来到一间狭小仅点着微弱烛火的小室里。 再度相见,二人皆是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应该先说什么。还是慕玄机(明德2890年——兆天年)抢先开口,她一边拿出茶叶茶具一边道,“这儿是盟书府里少有人知的休憩地儿,没人叨扰。对了,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吗?” “多谢殿下相助,应已处理完善。”李之罔赶忙站起,他可不敢让一位王朝公主给她泡茶。 “坐下便好。”慕玄机轻笑声,“想来你我二人已有大概四千二百七十九年没见了,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殿下记得真清楚。”李之罔拘谨地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遂只呆呆盯着茶盘。 慕玄机递上杯热茶,问道,“上次你说情况特殊,到底是何情况?”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数月前从一个幽暗的洞窟中苏醒过来,却发现什么也记不起,仅记得自己叫做李之罔。” “这样啊,那看来我是目前唯一知晓你过往的人了。”慕玄机点点头,看向李之罔,“那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呢?当然提前说好,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李之罔心道这些诸侯可真是不肯吃亏的主,但他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诚恳道,“在下身无余物,又寄身于另一位大人,故无法立刻回报殿下。但殿下可将代价告予在下,这样在下日后有了积蓄再来拜访。” “可我游于四方,素无定处,日后你要如何寻我?” 李之罔一听便知道对方在戏弄于他,站起身道,“殿下若不愿相告,大可直说,不用此般羞辱,在下自会离去,日后也退避三舍。” “坐下。”慕玄机抬起眼来,轻叹口气道,“要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经,怪不得当时龙将军说你能做个好参谋,却当不成好丈夫。” 见李之罔重新坐下,慕玄机不由一笑,连带面纱也有了些起伏,她继续道,“这代价嘛,很简单,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叫玄机便可,难道你也想我用孤、本宫这样说话吗?” “不是的,殿下...玄机...慕小姐。”李之罔连换三次称呼,颇为尴尬。殿下不让叫,玄机他叫不出来,慕小姐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慕玄机很有耐心,“要叫玄机。” “玄...玄...玄机。” “这样才对嘛。”慕玄机回忆起过往,双目微迷,“犹记得当时和你初次相见,我都报上了名号,你却不称我尊号,成天玄机左、玄机右的叫,那时都把我叫得烦了。但是现在听来,却真觉好生亲切。” “那我是何人,殿...玄机可以告诉我了吗?”李之罔差点又叫错。 “嗯,得让我想想,虽然常常记起,但还是要回忆一番。”慕玄机沉思一阵,道,“事实上,我对你了解很少。” “那是兆天6023年的冬天,正值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天异常的冷,当时我正深入南洲,刺探深海妖族敌情。妖族大举攻伐,我族战线不断后撤,但我却在诸穆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近万人的小村镇,那时还叫龙家村,也就在那儿,我遇见了之罔你和龙唤月龙将军。” “那时妖族大军将动,你与龙将军商议必须要撤离,但却不知该撤往何处。我恰巧到来,与你二人合计一番,将龙家村撤往了后方的忧怖崖,此后我们不但修建城池,还挡下了数波妖族大军的攻势,让我族战意大振。但在之后不久,你们二人外出探查时横遭大雾,之罔你不慎跌入河中再无踪迹,再见到便是那日岱隍观了。” 慕玄机的故事并不长,一杯热茶稍凉,便已然结束。 “那时我就叫王治吗?”李之罔问道。 慕玄机点点头,笑道,“当时龙家村所有人都叫你王治,小孩子们还叫你王教头,之罔你在龙家村可颇有威名。当时正值战争,好多事情都来不及问清,我便只知道你的姓名,以及来自南仙洲这两点。” “那那位龙将军呢,有他的消息吗?”李之罔敏锐地抓住故事中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自是有的,但不是他,而是她。”慕玄机知道李之罔肯定会有此疑问,遂提前收集了些,并结合她早前知道的说道,“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龙将军被封为三品龙骧将军,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兆天9038年,监视塔重建完成后,她便北归镇守止风城,至于后面的我便不太知晓,毕竟战争结束我也回了东仙洲。” “多谢玄机。”李之罔由衷拜首,哽咽道,“至少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过去在哪儿,也知道该往何处去寻了?” “对,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去南仙洲一趟。”慕玄机也颇有些感慨。她想看自己还能不能再帮上些忙,遂道,“方才你说自己寄身于一位大人,是何人,要不要我来出面,让你安心去寻家。” “应是不用的。”李之罔摆摆手,“说是寄身,但应是报答。我那日苏醒过来,便是晦朔殿下将我救起,我又无以为报,遂自愿为臣。” “惜时啊。”慕玄机抿抿嘴,“她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你求她,她多半会答应的。那以后呢,有什么安排没?” “找到过往后,处理好一尽事务,我会去千岛群地侍卫晦朔殿下千年,以报答救命之恩。” 慕玄机颇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道,“那也不错。千岛群地与流沙之地都在东仙洲,相距不远,这样你我二人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走,我请你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二人说动便动,连茶具都没收拾,便出了盟书府,却见天已将暮。 李之罔猛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李杓还在外面等着他,给慕玄机把原委讲清楚后,便去寻李杓,她还待在原处。 “李公子,你看得真久啊,我都快睡着了。”李杓确实有些疲惫,指了指旁边的慕玄机道,“这位是公子还是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怪不得李杓迷惑,慕玄机身着男装,却带着面纱,任谁也摸不准。 “在下慕玄机,有礼了。”慕玄机没做什么架子,正常作了个礼。 “在下梵惑道门‘灼华’李杓,慕家小姐有礼了。”李杓看对方礼数便知道是个女子,但越想越不对,疑惑道,“慕小姐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与北河公主名姓一样。” “是啊,但应该没人敢取与北河公主一样的名字,不然不就犯讳了不是。” 李杓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跪首,“臣下拜见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宽恕方才冒犯之罪。” 慕玄机将李杓扶起,显出诸侯的威严道,“你助了孤朋友一臂之力,让我二人早日相见,孤今日便赐你一道机缘。”说罢,她便用食指点在李杓眉心,顿时一篇玄妙功法便浮现在其脑中。 当李杓再次回转心神,发现天已黑了,见到手中紧握的凭证,她才知道这一切竟并非虚幻。她不由跺脚,说不得此生仅能见北河公主一次,何不大胆些要幅墨宝以作纪念。 就在李杓还在懊悔时,李之罔二人已经来到了黑狮城颇有名气的庭水榭台,且在慕玄机的安排下,二人身处的庭院颇为静谧,除一位女侍者外,便再无外人。 慕玄机让李之罔捎待,自己则去换衣,没多时便换了套翠色深衣回来,且面纱也已摘去,但见其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显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似凡间客,当是云中仙。 “玄机,你真真切切地美丽。”李之罔不由地看呆了,由衷赞美道。 “自然了,不然我干嘛在外戴着面纱,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慕玄机施施然坐下,边吩咐侍者上酒边道,“当时在忧怖崖我二人打了个赌,便是有关面纱的,你肯定是不记得了。” “这...一时还想不起来。”李之罔无奈地尴尬一笑。 “赌的是什么,我便不说了,待你想起来定会啼笑皆非,至于赌约嘛,便是要我揭下面纱。” 第12章 香积寺 李之罔迟疑道,“那如今看来是我赌胜了?” “你说呢?”慕玄机颇为妩媚地一笑,举起酒樽向李之罔示意,随后便一手举杯,一手提袖,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之罔也不相让,硬撑着喝下,但仅喝下半樽便受不了,哑着脸摆摆手。 “你的酒量退步了呀。”慕玄机双目炯炯,让李之罔不敢直视,“当时你可是连喝数十樽都没反应的,龙家村也仅有龙斛那小孩子能胜你一筹,真是时过境迁啊。”说到最后,她没来由得叹息一声。 “今日故友相逢,当是盛事,玄机何故发叹?”李之罔已看出慕玄机对他毫不设防,追问道。 慕玄机似乎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兴,又让侍者倒上酒,拿起酒樽道,“没什么,仅是起了些浮愁幽绪。今日不论这个,且先饮酒,这美酒最是消愁良药,贺喜瑞物。” 说罢,她又是一饮而尽。 “那我也奉陪到底。”李之罔答应一声,将刚才剩下的半樽酒喝尽,让侍者倒满,又是饮下一樽。 二人边喝边聊,从过去聊到未来,从人文讲到历史,又从王朝谈到百族,饮下了一樽又一樽烈酒,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稍息片刻。 “玄机你很忧愁。”李之罔打着饱嗝,吞吞吐吐地道,“既然你把我当做朋友,又为何不愿告诉我,难道我不配为你分忧吗?” “自然配得。”慕玄机也有些半醉,她使个眼色让女侍者退下,待仅剩二人才道,“便是那日我宣布天下武道等级时曾有武神下凡。虽被恩享王击退,但我有预感武神还会来找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之罔躺在地上,侧过头去与慕玄机四目相接。 “逃。我明日就得走,先去王城待段时间,再回东仙洲。” “与恩享王一起吗?” 慕玄机摇摇头,“恩享王已经走了,我得独自去。” “那扼沙将军呢,我知道你们是兄妹。” “他?”慕玄机叹口气,“不要提他好吗?这个世界上能帮我的只有母亲了。” “还有我。”李之罔补充道。 “当然有你了。”慕玄机慵懒一笑,抓住李之罔的手,喃喃道,“你还清醒吗?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还行,但感觉过会儿就要睡着了。不用送我东西,我自己能行的,南仙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安全得很。” “那也不行。”慕玄机从神府中拿出一个袋子和两本典籍,道,“这里有三十万龙尘和两本功法,其中一本是《玄都天经》,这是你之前便修行的心法,还有一本乃是《背棺温剑诀》,可以助你防身。你现在没有修为,又即刻要动身,这三样缺一不可。” “功法我收下,但龙尘不能要。”李之罔埋下眼,只想酣眠,但仍勉强提振住精神。 “行,你不要也就不要吧。”慕玄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东仙洲离南仙洲可是很远的,你可不能迷路了...” 尚未听清,李之罔便彻底睡死过去,当他醒来时已没了慕玄机的身影,仅留下一封书信约定东仙洲再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踏足东仙洲的土地时已过去整整一万一百六十八年。 当“溯命”李之罔登上北河宝船的时候,他会想起兆天年大醉的昨夜和残存于手心的余香,会想起兆天年原野上高飞的白罂粟,却再也无法将王座之上双腿残疾周身萎缩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慕玄机联系起来分毫。 ... “小小年纪就出去鬼混。”偃师看起来很高兴,对于李之罔一夜未归并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该洗洗澡,浑身酒臭。 “额,这就去洗。”李之罔闻了闻衣袖,鼻子一抽,确实好大酒气。“给偃掌教说个好消息,不过要等我洗完澡再说。” “某也有个好消息,那便等会儿一起说。” 李之罔洗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握住微湿的长发走出来,笑道,“偃掌教先说?” “昨日永安王派使臣找我,愿意私下资助儡肢新术的后续研究。”偃师眉开眼笑道,“某便不去南仙了。” “私下援助多有不便吧?”李之罔边绑头发边道,“齐城主那边呢,掌教说了没?” “自是说了,齐城主倒也没反对。某的基业都在中洲,去南洲还是不妥,再说了,留在中洲还能继续与郑氏斗上一斗,去了南仙不免被外人认为某服软怕事。” “那什么时候回积灰山,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拜托掌教带回去。” “再有两日吧,还需与使臣商量番,东西你整理好后给我便可。”偃师摸了摸短须,“那公子的好消息是什么,也让某再高兴回。” “那行,等会儿我便拿过来。”李之罔将关于慕玄机的一切都尽数隐去,简短道,“说来简单,便是偶然遇见了一位故人,她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南仙。” “那真是恭喜公子了。”偃师听了也很为李之罔高兴,“不过还是得先给晦朔殿下说声,毕竟公子尚有骑士之职在身。” “这是自然,等头发干了,我便去寻齐城主,看能不能联系上晦朔殿下。”李之罔指指头发道。 很不幸的是,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不仅没联系上沈惜时,连齐雨思的面也没见上,二人好像都很忙,结果便是送别偃师时只有他一人在场。 偃师外相三十来岁,想着好不容易取得永安王的资助,不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下年轻许多。他看向李之罔道,“就送到这儿吧,已有几十里了。” “嗯,就到这儿了。” 二人相处近一年,亦师亦友,从无隔阂,如今眼看便要分别,多有些不舍。 “要走了,某也不称公子,便叫你之罔。”偃师道,“从南洲回来后记得来积灰山一趟,到时候给你把儡肢再改改,看能不能加点其他功能。” “届时一定来,顺便给偃掌教带点南洲特有的茶叶。”李之罔颇有些哽咽,事实上偃师是他苏醒来的第一位朋友。 偃师摆摆手,“万事啊,平安为上,我这也便走了。” 说罢,偃师祭起惊惶宝船,几个跃步飞到船头,再向下方的李之罔挥挥手,便驭船而走,没多时便不见了踪影,而这也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偃师在兆天年便逝世,李之罔从未到过那个时间。 当再看不见惊惶宝船的时候,李之罔才黯然地收回手臂,默默往回走。虽说人有相识,友有别离,但他还是感觉到分外的忧伤,心想着世间便是如此,人总有各自要做的事,非能时时见面,年年叙旧。 他送偃师出了黑狮,又往外送了好几十里路,心绪沉闷下不想走路,见路边刚好停着辆马车,与车夫商量好进城的价钱后便钻进车厢里,呆坐不动。 走了一阵,李之罔总觉着不对劲,路本应越来越平坦,但不知为何却颠簸不休,他扯开车帘,却见马车正穿行于茂密森林中,分明不是回黑狮的路。 “车夫,车夫,停下!你要带我去何处?” “公子稍待,马上便到了。” “路议?你是路议!”李之罔眉头微皱,这车夫的声音分明是路议,但刚才他可没认出来。 车夫没答话,只鞭打着马匹赶路,过了个一刻钟停在一茅屋前。 “公子进去坐坐?”车夫打开车门,恭敬问道。 “不必了。”李之罔摆摆手,“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车夫也不纠结,将头上草笠取下,便进了车厢。他跪下道,“公子大义,路议铭记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请起吧。”李之罔并不想与路议再有瓜葛,待其在对面坐下后,追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要知道,灰尘一直在追查你的踪迹,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逮个正着。” “公子勿虑。”路议指指自己的脸,道,“在下乃是换了面皮后才在城中查找公子行踪,灰尘的人不会关注这张皱脸,便是马上要走了,想着再见公子一面。” “哦?你要去何方?当然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南方。”路议直言道,“北仙洲去不了,东、西两仙洲已经待过,如今便只能去南仙躲避。” 南仙?李之罔不由皱眉,他也要去南仙,可绝不能与其再碰面。他遂道,“听说南仙洲甚大,应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不过我要随晦朔殿下回东仙洲,以后当是见不到了。” “这点在下知晓,故此才想最后见公子一面。”路议说罢,踌躇阵,低声道,“当然,还有一件事。” “且说来。”李之罔巴不得路议早点滚蛋。 “便是在下的画具画笔,公子可否还予在下?” “这...”李之罔几乎都将这给忘了,路议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伪造战斗痕迹,他把法宝都给了慕玄机,而后面又忘了拿回来,只能矫言道,“当时战斗结束后,为了避免被灰尘的人发现,我不得不将你的法宝尽数丢入深涧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灰尘死了个人在岱隍观,那种情况只能如此。” “在下知道了,多谢公子诚言。” “嗯,这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你。但我还要赶回黑狮与晦朔殿下商议事情,你看...”李之罔半真半假道。 “这便送公子回城。” 不管路议有没有相信,反正最后李之罔顺利地回到了公馆,而没有被痛下杀手。那时他以为还能见到偃师,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路议,未来的路上却见了一面又一面,进而了解到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 香积寺,黑狮城西北面的一座寺庙,因地神玃如栖息于此而颇有盛名,但倘若仅仅是这样,身处南仙的齐雨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更为难得的是,传言玃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要献上足够的供奉,其便会为供奉者展示未来前景,灾厄止法。 齐雨思为何来此,李之罔是能猜到的,大约肯定是为了家族怪病,但是沈惜时也要来祈福,他便猜不到了。 话说那日路议送他回了公馆后,没多时齐雨思也终于现身,李之罔想通过其拜见沈惜时,但对方只让他收拾行李,随后便来到香积寺,如今已过一旬,沈惜时竟还是没露面。 李之罔看眼天上长有四个大角的巨大鹿头,那便是玃如的真身,即便远去几百里也能瞅着,而这还仅是玃如的脑袋而已。初次见到时,他确实受了番惊吓,但待久了也习惯下来,如今他最大的兴趣便是去后山的冷松潭钓鱼,几乎日日都去,本来齐荫笳也跟着他去了几次,但在被齐雨思发现后便只剩他一人去了,可怜的齐荫笳不得不陪她母亲一同斋戒。 钓鱼自然是主业,但支撑李之罔连去十几天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开始修行慕玄机相赠的《玄都天经》,但迟迟无法入门,而冷松潭还有一老道也在钓鱼,他遂壮着胆子请教对方,结果老道还真教他,故此李之罔每日都会去冷松潭,一边钓鱼,一边同老道讨论修行疑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老道讲。 “玄都天,传言是神只居住之所,人不能往。此功法既敢以此为名,便所图甚大,再看其篇目,皆取自诸神,游魂之神、酒与欲之神、哭神、日冕神、惘神,每一尊都是极大的来头,但你看开篇怎么说的,皆不足道也。故此,居士修行此功法,万不得以神为尊,否则便是与功法相悖,不仅难有寸进,而且还会伤及己身。” “多谢道长赐教。”李之罔追问道,“在下尚有一疑,便是第一篇目中的‘神灭人存’四字,久久想不出来该以何释之。” “嘘,先禁声。”老道是在一边论道一边钓鱼,如今却是鱼儿上钩了,他收线把鱼钓起,却又立马扔回潭中,李之罔已是见惯了。老道重新甩出鱼钩后才道,“倘若站在这篇功法的角度来看,其认为神只乃是旧时代的遗产,终有一日会灭绝,这便是神灭;而人之一字则要理解为万物,万物无需信仰神只才能生存。居士修行此功法可以,但万不能向旁人泄露丝毫,毕竟此世代依然还是以神为尊。” “在下省得。”李之罔答应着,心中却在想为何慕玄机会拥有这等功法。 二人又论道一会儿,老道忽然道,“居士知道否,这冷松潭中有一小白龙,四爪双尾,贫道在此垂钓,钓得便是其,但贫道在此已有近千年,却久久未钓到,你猜为何?” “莫非是其生性狡诈,善于逃遁?” “是也,非也。”老道幽幽道,“小白龙乃贫道亲手所放,当时不知为何会如此做,前日晨梦,却隐有明悟,原是等待命中人将其钓起。” “李公子,晦朔殿下来了,唤你呢。” 李之罔刚想恬不知耻地问他是不是那命中人,身后便传来上官恪的声音,他只得舍了老道,跟随上官恪去见沈惜时。 与之前相比,沈惜时显得很是憔悴,虽然施了些粉黛,但仍能隐约见到两道浅浅的泪痕。李之罔自不敢问缘由,只老老实实地行礼致好。 “听说你要见我,有何事?”沈惜时一上来就透着股不耐。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日前于黑狮偶遇一故人,其告诉在下,我之家乡乃在南仙,遂想向殿下请辞,去南仙找寻过往。” “便是这等小事?”沈惜时眉头微蹙,不满道,“你既要去寻,自去便可,何必告诉我?” 李之罔暗呼不妙,不知哪里惹怒了沈惜时,但如今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乃殿下骑士,做任何事都需殿下准许才可,绝不会擅行专断。” “那你现在不是我的骑士了。”沈惜时摆摆手,冷淡道,“孤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丁点修为都没有的骑士来护卫!” “殿下救了我两次,我此生此世便都是殿下的骑士!”李之罔挺直身子跪下,眼睛直直盯住沈惜时双眸。 “你!”沈惜时一手拍在桌案上站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拉不下脸来。她缓缓坐下,想平复下怒意,却感觉泪意再次上涌,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走开恨恨道,“孤乃天生至尊,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不需要任何人!” 飞溅的茶水大半都洒在李之罔身上,疼得他不由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管这个,只朝沈惜时离开的方向喊道,“殿下如若不收回成命,之罔便跪死在此!” 李之罔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不用做别人的麾下臣子本应是一件好事,他不仅无需跟随对方去东仙洲,而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往自由的方向踏上一步。想着,他脑海中竟浮出了个答案,他在可怜沈惜时。李之罔赶忙将这可笑的想法挥去,一个庶民去可怜一位诸侯,真是贻笑大方。 天色逐渐转黑,不知不觉李之罔已跪了数个时辰,左手不时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知晓时间的流转。 “嘿,李公子。”上官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用手在李之罔的眼前晃晃,见其有了亮采后道,“大人来问,公子怎地惹怒了晦朔殿下,殿下哭着离开了香积寺。” “那有派人去追吗?”李之罔赶忙问道,“殿下心绪不稳,恐有意外发生。” “大人去追了,我等怎追得回公主殿下。”说话间,上官恪已经拿出一张绢帛,连笔也准备好了,继续说道,“公子且将方才的事告诉我,我会用纸鸢传给大人,当然,不用说得太过详细,我可不想知道一位诸侯的隐私。” 李之罔和沈惜时只是单纯的上下从属关系,所谈论的事情也不涉及情欲纠葛,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连忙一五一十地讲出。 “就这?” 上官恪由衷地评价一句,随后便祭出纸鸢将写好的绢帛送出,至于李之罔,他看都没再看一眼,毕竟十个李之罔的死活也比不过沈惜时手上的一个小创口。 等待漫长,痛楚铭记,日升起又落下,数个昼夜悄然而逝,李之罔仍跪在原地,其实到最后,只是一种麻木的坚持,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膝下砖瓦彻底融为一体。在这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想起慕玄机,既想她的容颜,但更多的却是在怀念她对他的态度。 “还能起来不?”齐雨思回来了,满脸倦色,“去找晦朔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摇摇头。 “上官,公羊,你们俩把他扶过去。”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不用。因为几天没有张口和喝水的缘故,声音很是沙哑,只听他道,“我,仍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但我不会道歉。” “你们俩,”齐雨思不由得抚额叹气,“怎么俩个倔脾气,一个追了几千里才追回来,一个跪了几天几夜。你们再这么闹,孤可不管了。” 齐雨思见李之罔毫无反应,只好强硬道,“算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孤不管,孤祈福完便回南仙,也见不着这烂事。上官恪,把这小子抬回房去,再找医师看一下烫伤。” 事实上,李之罔说完那句话后便彻底坚持不住,骤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明了,两手绑满了绷带。此后的十几天,他都独自待着,除了道童送饭和医师上药,他没能见到任何人,而他也从医师那儿得知因为医治不及的缘故,他左右手上的烫痕要留一辈子。 第13章 未来啊 当李之罔认为齐雨思和沈惜时一行人已经扔下他离开的时候,上官恪的突然出现打消了这种疑虑。 “李公子,许久不见。”上官恪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儒雅风度,“大人让我来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祈福完便要回南仙了。” “在下要听从晦朔殿下的安排才行。” “这便是晦朔殿下的安排。”上官恪苦笑道,“我家大人正是受了晦朔殿下的托付,带你去南仙,至于你要什么凭证,我自是没有的。” “在下省得了。”李之罔拱拱手,想着或许离去之前都见不到沈惜时,遂道,“大兄可否替在下向殿下传达句话?” “额,这恐怕有点难度,但你可以说来,如果有足够的时机我会帮忙。” “那请告诉晦朔殿下,在下找到家乡后会去东仙洲履行诺言,希望殿下不要怀忧在身。” 上官恪应下后便匆匆离去,李之罔则默默收拾起行李来。 第二日 李之罔早早地便赶到了祈福殿,但近卫们比他来得更早,而且在后续和近卫的交谈中,他知道了齐雨思、沈惜时和齐荫笳三人已进去祈福,这让他不由得松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惜时。 祈福有长有短,短的或许仅需玃如的一句话,半刻钟便可结束;长的则牵连甚多,玃如不仅要问清来龙去脉,还得探及过去未来,几天几夜都有可能。不过上官恪告诉李之罔,齐雨思对祈福仅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说不得很快就会结束。 上官恪刚说完没多久,殿门便悄然打开,却没见着齐雨思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小道童钻出,其两眼打转,盯住在场众人道,“大师让我来问谁拥有两个名字?” 齐雨思的近卫皆是士族出身,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会用假名行事,遂都答没有。小道童见此,撇撇嘴,返回了殿中,没多时又跑出来道,“大师说了,你们中一定有人拥有两个名字,速速出来,随我入殿。” 看众近卫皆不出声,只相互看着,李之罔只好举手道,“小道长,在下似乎有两个名字,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那你跟我进来。”小道童也不问真伪,把殿门推得大些,便跑上前来推着李之罔往里进。 进了殿中,李之罔发现殿内没有任何摆设,里面竟是一片星空璀璨模样,正中心摆有数个蒲团,一个鹿头道人坐在一侧,齐雨思三人则坐在另一侧。 “且过来。”鹿头道人挥挥手,向齐雨思和沈惜时道,“你二位欲问之事,皆与此人有关联,我观其命格,便可为二位解惑。” “但我们还未说出欲求何事?”齐雨思有些不信玃如竟如此神通广大。 “所欲求者,必郁结于身,贫道仅眼观便可。” 当玃如说完的时候,李之罔也已走近,他虽颇觉尴尬,但还是向齐雨思、沈惜时行礼,齐雨思摆了摆手,沈惜时则直接头也没动。他也没辙,只好坐在仅剩的沈惜时旁边的蒲团上。 “居士,且伸出手来。” 李之罔听话地伸出手,只见马足人手的玃如一指点在他手心,顿时一股热流从他手臂涌上,在周身各处打转,很快李之罔就感到热血贲张,燥热不已,他不由道,“道长,在下有些耐受不住。” 玃如不应,微眯住眼,抽出浮尘打在李之罔身上,连敲数十下才止步,随即他向小道童吩咐道,“戒弃,把东南方的囚涽星取来。” 待小道童递上囚涽星,李之罔才感觉身体中的那股热流消退,而玃如拿住星辰后竟就这样坐着昏睡过去。 见过了一个时辰玃如还没有苏醒的样子,李之罔不由起了个胆子,小心向沈惜时道,“殿下气消了些吗?” 沈惜时翻了翻白眼,却是丝毫不回应。 “在下...” 李之罔话未说完,玃如又忽得醒了,他赶忙闭口不言。 玃如瞥了暼众人,皱眉道,“贫道远游过去未来,已知晓各位居士所求,便从齐居士开始吧。齐居士家族代有怪病,细算下来已传三十有一代,除先祖齐鸢正常病故外,其余各代皆活不过三千五百岁,对否?” 齐雨思虽听玃如说得都无错,但这不过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的事,遂道,“道长说得没错,但只要了解拒敌齐氏的恐怕都知晓,恕孤难以信服。” “这位小童的兄长唤作齐甫。”玃如指着完全理不清目前状况的齐荫笳道,“其会继任拒敌城主之位,寿元二千二百七十八,随后是齐灵武,寿元二千六百单五,再接着是齐顿,寿元二千三百九十一,再往下则是齐禾鹿,寿元八百一十六,居士还要贫道再往下说吗?” “道长请止言,孤信了。”齐雨思不由的流下冷汗,玃如口中的数字像柄大锤敲在她心口。 “那便回到正题上。”玃如指着李之罔继续道,“这位小居士命运离奇,大约在万年后会与齐居士的后代相逢。那虽是一个灰暗的时代,但齐氏一族的怪病却会在小居士的介入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除,当然,这其中还需人力施为。” “还需做何?”齐雨思不由追问,困扰她家族万万年的怪病眼看就要解除,由不得她不急躁,“孤日后每年都会派人送供奉来此,但请道长直言。” “说来简单,便是居士的后代需得有一人取个暮字做名。这一点居士无需操劳,待时机来时,居士的后代自会为其儿女取上‘齐暮’这一名字,至于男女,恕贫道眼浊,未能看清。” 李之罔不由吐舌,这万年后的事谁说的准,甚至他能活一百岁都是个问题,但看齐雨思的样子怕是已牢牢记在了心中。 说完齐雨思的事,玃如又是抱着囚涽星昏睡过去,这次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苏醒,众人都还好,齐荫笳反而是感觉太无聊已经睡去,不过在玃如醒过来后,她也被其母亲唤醒。玃如面目凝重,看向沈惜时道,“沈居士,你的事...” “道长勿言。”沈惜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只问道,“道长便说有没有解法?” 玃如干脆地摇摇头,“居士所求之事,天下既无人能解,事情也无任何反复机会。” 沈惜时的脸一下就灰暗下去,事实上她很少会去想那件事,但那事却如悬天之剑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她几乎乞求般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贫道无法为居士解忧,遂不会收取居士的供奉。”玃如沉默瞬息,突然道,“若真想有解,也不是不可,但太过渺茫,居士愿听否?” “道长且言,我尽当遵从。” 玃如看眼李之罔,缓缓道,“想来沈居士心中已有谋划,按着继续走下去便行。待到万年之后,这位小居士会登上东仙洲的土地,倘若他能顺利地到达千岛群地,则居士所求之事会有一线生机,但仍然渺茫。” “我知道了,多谢道长解惑。”沈惜时答应一声,侧过头看眼李之罔,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小居士有欲求之事吗?”解决完齐雨思和沈惜时的事儿,玃如含笑看向李之罔。 “在下身无分文,无以供奉,便不求道长解惑。” 沈惜时忽然道,“你尽管问,一尽供奉孤帮你出。” “那...在下便问家在何处,在下只知晓应在南仙洲诸穆城附近,却不知具体地名。”李之罔踌躇阵,还是问道。 “贫道不收小居士供奉,因为不可言。”玃如哈哈一笑,变换为一人族道士,竟就是冷松潭前钓鱼千载的老道。他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恭敬致礼道,“小居士,恕贫道掩身,只为确认居士便是命中注定之人。” “道长教授在下甚多,何需道歉,反而是在下感激不尽。”李之罔站起来还礼,问道,“道长为何说不可言,在下身世莫非有甚离奇之处?” “非也,非也。”玃如摇摇头,“小居士身世普通,但历经之事却件件不凡,在那诸神黯淡的时代,小居士乃是少数几道明亮的光芒之一,若贫道泄露分毫,则为天地不容也。未来之事,看似不定,其实已然定下,贫道无法为居士解惑,反而要请居士未来饶贫道一命。” 说罢,玃如双手拉长,穿过众人直出殿门,但见风吹云动,不多时便抓回两条蛟龙来,一白一青,皆三尺来长。玃如轻吹口气,李之罔的邪首剑便从腰间解下浮到空中,未见任何耀芒闪出,两条小蛟龙便化作图腾刻在剑刃上。 玃如将剑递给李之罔,由衷道,“还望小居士看在此两条千年蛟龙的份上,饶香积寺一命。未来生灵皆涂炭,然香积寺恪守本分,从不侵扰各族,还望居士君临之时莫忘此刻交情。”说罢,玃如挥挥手,“诸位且去吧,贫道从此再不出香积寺,还望诸位亦再不登山门。” 李之罔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收了剑,又向玃如拜谢,便随齐雨思等人出了祈福殿。 他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玃如(??——兆天年)真身已然消失不见。 “小子,把剑给孤看看。”齐雨思狐疑地看着李之罔,要了剑打量阵,奇道,“真是两条货真价实的蛟龙,这年间可不常见,真不知玃如大师看上你何处了。”说罢,她将剑扔给李之罔,挥手拢齐众人,向沈惜时道,“惜时姐姐,我们这可便要走了,已数月未归,恐朝政荒废。” “妹妹慢走,我也得走了,照顾好我的...麾下。”沈惜时踌躇阵,齐雨思的事已有解法,她的却渺茫近无光,由不得她不伤神。 齐雨思比沈惜时小三千余岁,虽是姐姐妹妹的叫着,但沈惜时却如未长大的小女孩般,一向喜形于色,这还是齐雨思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忧伤,临别之际终是不忍道,“姐姐,不若去咫尺天涯观景吧,今日刚巧月圆,有胜景可览。” “咫尺天涯?”沈惜时知道在哪儿,乃是逆流河旁的一处胜地,游人众多,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不了吧,我尚有事要思虑,还有诸多事要做...” 说着,她又是低下头,却是又要哭了。 齐雨思不忍见此,无声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带着沈惜时出了香积寺,在四处转悠,企图安抚。 见二人走远了,上官恪等一众近卫立刻围拢住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李公子,大人所求之事是否有解?” 李之罔能感觉到这些近卫都忠心耿耿,遂道,“玃如大师说了,怪病终有消结之时,虽时久日长,但拒敌齐氏将再不负怪病之痛。” 此言一出,众近卫皆欢呼不已。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的是,拒敌齐氏怪病断绝的代价乃是齐暮君临南仙。在她遮天蔽日的羽翼下,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哪怕是她自己,而拒敌齐氏的血脉也在兆天年彻底断绝,那一年,她还仅存些许意识。 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要去何方,众人便在祈福殿前坐下闲聊,李之罔则练起《温棺背剑诀》来,刚巧众人武道修为都不低,正好给他指导。 练了一会儿,李之罔忽听见有人唤他,循声看去,竟是李杓,正向他摆手。他走上前去,笑道,“仙子竟也巧在此处,莫非亦是为祈福而来?” 李杓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多供奉祈福,便只单纯的上香而已,祈祷诸事安顺,顺便求求其他的。这不要走了,见公子在此,便想就上次的事感谢一番。” “不用谢我,真得是我谢谢仙子才行。”李之罔摆摆手,“若非仙子借我凭证,我亦无法早见北河公主,更不能知晓我之来历。” “那真好,祝愿公子早日寻到家乡。”李杓由衷祝愿,从袖子中拿出柄竹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柄扇子乃是我自用的,便赠予公子,虽无妙力,但暑日解热却是可以的,还请公子收下。” 礼物并不贵重,所以李之罔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后发现上面有用毛笔写着“灼华”二字,正是李杓的修号。他拱手道,“在下一定用心保管,不忘往日情谊。” “我也不会忘。”李杓开心地挥手道别,“公子以后记得来梵惑道门玩!” “一定!” 李之罔收了竹扇,还没走回去,一群人又是把他围住,却是八卦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李杓的事,甚至还有人擅自编排起英雄救美、赠扇定情的故事来。 李之罔越听越离谱,赶忙打住,“各位大兄,别人仅是与小弟是本家,萍水相逢而已,切莫再说了啊,小弟还要练剑呢。” “你那剑法古怪离奇,练个一百年也不见得有个成效。”天生臭脸的公羊准按住李之罔肩头,不让他走,颇为猥琐地道,“不如讲讲那李家妹子的故事,也让我等大老粗知道什么叫风花雪月,可别说没有,我可知晓在公馆时你可有一夜未归。” “对,说来听听,郎情妾意,好生肉麻,但就是要听这些才起劲!”立时就有人起哄道。 李之罔一看,知道今日众人是不会放过他了,用强又比不过,不多时想出个法子,喊道,“这样,各位大兄,谁与小弟自封修为对练,若赢了,小弟便说,没赢,那就不能怪小弟嘴严了。” 公羊准一马当先,让众人撤开,哈哈大笑道,“你那剑法无用,就算封了修为也比不过我,这样,我再自封一手,也不算胜之不武。” “那便来吧!” 李之罔站定好,将邪首剑拿到背后,这便是《背棺温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先蓄剑力,再一击制敌。 众人刚才已是看李之罔练了一会儿,知道他这招要么不发,要么必制敌,故都等着看公羊准如何破招。而公羊准一进入状态便全力以对,只见他亦是不发,单手持着长枪绕着李之罔一丈来处打转。 两人都在寻找对方破绽,但李之罔静,公羊准动,动静之下,破绽自生。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出对方身上稍纵即逝的破绽,又几乎同时出手,只见李之罔一剑戳出,公羊准一枪刺出,皆往对方要害处走,不留丝毫余力,只求一招破敌。 但二人又几乎同时停手,只见枪尖架在李之罔咽喉处,剑锋压在公羊准右眼帘,毕竟这只是寻常比试,二人不可能真的生死相拼。 李之罔收了剑,感叹道,“大兄真威猛,几乎让小弟喘不过气来。” 公羊准毫不受用地摆摆手,“我没赢,但你也没输,算是平手。”他向外招手,“换个人来,这小子有些棘手,切不要留力!” 众人皆是嗤笑起来,纷纷取笑公羊准竟与一半大小孩儿战成平手,但接下来上场又下场的人都熄了笑容,要么苦着个脸,要么一言不发。上官恪的论断最为公道,“李公子就像一头练了万年剑的老鳖。” 近卫足有一百来人,李之罔与其中的五十二人比试过,剩下的比试则被叫停,原因很简单,齐雨思回来了,而且带着沈惜时。众人要么侧头,要么低目,没人胆敢关注沈惜时红肿的眼眶。 齐雨思吩咐下去,众人立时而动,各祭出空天宝具,不多时就抵达咫尺天涯。 冬近了,夜的纱布很快披下,静静流淌的逆流河上隐约浮现出满月的反光,李之罔看得入神,连护卫的工作都忘了,他莫名想到,这世界是一位垂垂病患,只有寂静的安抚才能让其享受死前的片刻安眠,但人们喧吵,它终忿忿而亡。 作为贵族,齐雨思和沈惜时自然能够享受绝佳的点位和场所观赏绝景,那便是只有在月圆时分才能得见的磷光图卷,上面有蛟龙游海、神人搏战的险恶绘景,也有渔人归家、男耕女织的和谐画面,但李之罔毫无兴趣,虽在外护卫着二人,但只是盯着河上的波光,想看清黑暗的深处。 “李之罔,晦朔叫你进去。”不知何时,齐雨思出来了,“说话和声点,要是等孤访友回来,看见她又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在下明白。”李之罔答应声,便准备推门进去。 “等下。”齐雨思忽得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枚吊坠道,“这个你且收好,让我的后辈能认出你。” 李之罔郑重地戴在脖子上,向齐雨思谢过,就这样结束了此生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惜时靠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圆月,听到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转头,二人便就着月光沉默下来。 静默阵,李之罔想总得说点什么,遂道,“殿下,若真如玃如大师所言,日后在下一定会去东仙洲拜见殿下,助殿下脱离灾厄。” 沈惜时惨笑一声,回过头来,她的双瞳在黑暗中好生耀眼,笑道,“过来些。”待李之罔走近了,她才道,“你知道为何此处叫做咫尺天涯吗?” “在下不知。” “传说啊,很久以前,至少在王朝之前了,有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龙住在逆流河里。女孩待在这儿,是因为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告诉她站在这儿能看到南仙洲,所以女孩儿每天都会爬上高高的山峰,祈祷父母的归来。这样的举动让河中的龙知道了,他便让此处再也不下一粒雨,这样女孩就能看得更远。但不下雨,便没有收成,女孩只能跑到河边祈雨。龙听见女孩的祈祷,又改成三天降一次雨,但是这样雨水又太足了,女孩种的庄稼全都淹死了,女孩只能去祈祷少降些雨。于是龙便改成了一月下一次雨,既能让女孩远远望见南仙洲,又能让庄稼有所收成。” “数次的祈祷下来,女孩和龙逐渐成为了朋友,每天上山后,女孩都会到河边与龙说会儿话再去干活,一人一龙就这样和睦相处了好几年。一天,有人带来了消息,女孩的父母死在了南仙洲,女孩遂一病不起,再起不得。龙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女孩,心中焦急,但他是河中的生灵,无法上岸,为了再见女孩一面,他去见了河蟒之神,在数日的恳求下终于变成了人身,代价则是再也回不到河里。” “龙找到了女孩的家,并照顾了她好几日。但女孩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龙只得外出采药,当他回来时,却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了女孩遗留下来的一只鞋。原来龙出去寻药后,女孩便回光返照苏醒过来,她想着这么久没有见到龙,遂去了河边,那时降雨已不由龙来管,天空中正下着磅礴大雨,本就孱弱的女孩便这样被大雨冲走了。” “龙不相信女孩的离去,他便守在岸边,每到满月的时候就画出各种发光的画卷,希望女孩看到后能找到路回来。这就是咫尺天涯的由来,龙成为了岸上的人,再也无法下水,女孩成为了水中的鬼,再也无法上岸。” 沈惜时把故事讲完就又沉默了,好像她仅是唤李之罔进来听个故事。 “在下亦会如故事中的龙般为殿下分忧,并守卫殿下。”李之罔道。 “即便我如故事中的女孩儿那样死去了?”沈惜时回过来,见李之罔一脸难以置信,不由浅笑,“我虽是半神,寿元悠久,但终究是会死的,更何况有那件事压着我。” “殿下可将事情告予在下,在下拼尽全力也会为殿下解决。” “不。”沈惜时摇头,“知晓这件事的人必须死。” 李之罔走近些,离着沈惜时仅有一臂之距,大半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透着坚决,“那我问殿下,把事情说出来会舒心些吗?” “这自然会。”沈惜时一时没弄懂李之罔的意思,却又立刻想明了,她站起身来用手挡住李之罔的嘴,急道,“我不准你这样,你是我的骑士,必须要听我的命令!” 李之罔拨开沈惜时的手,决心毫无动摇,“那现在我不是殿下的骑士了,殿下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殿下可以将事情尽数告予我,再杀掉我。” “不要这样...”沈惜时毫无征兆地哭了,就连背后的羽翼也颤抖起来,她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不是。 “我愿为殿下而死!”李之罔抓起沈惜时的柔夷,把它放在滚烫的胸口,“殿下救我两次,之罔无能,仅能效以一命,还愿殿下成全。” “不要这样,好吗?”沈惜时感受着温暖,仍是拒绝,“作为我唯一的骑士,走吧,去寻找你的故乡,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命令吗?” “不是,只是...恳求。” “那恕在下难以遵从,我不愿殿下日日怀忧,以泪洗面。” “你...真是个倔脾气啊...”沈惜时跌跪在地,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般,“我不能告诉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分毫。” 李之罔蹲下来,安抚道,“但这样至少能让殿下好受些不是吗?” 沈惜时终于知道了,她的命运原来不需一个人独自承担,至少李之罔愿意和她一起去见证那可怖的终焉,于是她说起那个再也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故事。 在永安王寿宴的几百年前,即兆天9430年,沈惜时受姐姐天阴公主的邀请去北仙洲游玩,在一处高山,她偶然遇见了永恒女神。永恒女神嫉妒于她的美貌,不仅让她的容颜永不会变更,还赐下了一对如今正生长于其背后的羽翼,这羽翼会随着岁月的更迭持续长大,最终将沈惜时淹没覆盖。就这样永恒女神犹嫌不够,还将沈惜时的命运尽数告知,在未来的岁月,其身体会被其母亲占据,成为一具容器,就这样,沈惜时陷入了终日的惶恐中。 “母亲...母亲如此爱我,她怎会做这样的事?她绝不可能会这样的...” 沈惜时在李之罔的怀中嚎啕大哭,数百年来的压抑终于倾泻出来。 李之罔终于明白了沈惜时为何会如此,她话中的母亲正是如今王朝的王后,那位无人不知的永知女王,传言世间最接近神只的人,要她去反抗这可怖的命运怎么可能? “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只能带着惶恐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是这样...或许也有机会。”李之罔的语气中也带上不自信。“我方才与齐城主的护卫闲聊,听到逆流河有奇妙功效,在月圆之时进入其中能穿越时间,请让在下去未来为殿下谋划。” “不行,这仅是传闻而已,怎能当真?”事实上,沈惜时不愿李之罔离开,她现在仅想倚靠住他。“再说,即便你穿越了时间,若是去了过去又怎么办?” “那...”李之罔沉思阵,坚定道,“那我便提振修为,再与殿下汇合,助殿下脱离命运。” 沈惜时没话说了,她已不知再说什么才能阻止。 李之罔站将起来,最后望了眼月亮,道,“这样是最好的,我死了,便无人知晓殿下隐秘;若侥幸活了下来,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在下都会来助殿下的!” 说罢,他跳上窗户,望了眼仍跪坐在地的沈惜时,便一跃而下,至于后者的哭泣,闯入的近卫,匆忙赶回的齐雨思等一众反应便是他不知晓的了。 第1章 时间之后 若干年后,已然长大的李之罔只隐喻记得那日月光皎洁,那女孩儿的哭泣却早已想不起分毫,甚至“沈惜时”三字也忘得一干二净,非是无情,仅因时移世艰,难能回首。 但在兆天年的冬天,李之罔仍清楚地记得他跳入逆流河的原因。 逆流河湍急邃深,他甫一跌下身子便不随自身控制,只能跟着浪波直流而下,几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最后全身无力,只能看着逐渐远去的朦胧月光,陷入河潮深笼。当他终于苏醒过来,天已微微作亮,而周遭景物早已游离,他已不在咫尺天涯。 正值冬日,一切尽在肃杀之中。李之罔的下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则趴在半湿的泥沼中,一阵冷风吹过,顿时让他冷颤直发,只得趁着尚有些力气爬将起来,打量起四处。 这是一个几经战乱的破败村镇,没有丝毫的人迹,倒地冻僵的尸体和被焚毁的屋舍是最常见的标配。李之罔找了间尚能避些风寒的房屋,又点上些柴火,便将几乎冻成根块的衣服脱下扔在房梁上,赤裸一身地去寻些吃食。但很可惜,避乱的镇民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贮藏,李之罔找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只能饿着肚子回到篝火前坐下。 他现在迫切地要知道三件事,一是如今的年份,二是身处的地界,这两件能帮助他弄清现在的处境,第三则是沈惜时的踪迹,他冲忙一跳时并未细想未来是否已经没有了沈惜时的存在,如今再谋划清楚,生怕时光已太过久远,久远地沈惜时的命运早已应验。 因此,稍一感觉力气恢复,李之罔便穿好衣裳,带上全身装备,几脚踩灭篝火,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前进,试图找到些许人迹,问清他的三个疑问。 严冬便是这般,鸟兽隐迹,人畜不出,他往南方走了整整一昼夜都没看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入目皆死气沉沉,碑墓林立,这让他不由猜想如今的时间是否乃在王朝建立之前,不然怎会如此地荒凉。 再走了五日,李之罔终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在夜色中暼见了一处微弱的灯火。他连忙赶过去,连门第都没看清,便嘭嘭敲门,不多时出来个拿着屠刀的坦胸汉子,李之罔连忙恳求道,“在下奔袭数日,腹中干涸,还请赐予在下一顿饱饭,感激不尽!” 坦胸汉子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打量了阵李之罔,简短确认其身份,才默不作声地让开个身位。 “多谢大兄,大兄阖家安康。”李之罔嘴上感激道,连忙进了门,却见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庭院,左边立有块石桌,右边则放了个沾满油渍的摊位,摆着两块砧板,上面扔了几块肉,看得他双眼直冒绿光。 坦胸汉子道,“去那边坐下,今日活计还没做完,你且等会儿。” 李之罔应下声,生怕即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便见坦胸汉子把屠刀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回到摊位前处理起肉食来。 “敢问大兄尊名,小弟深以为幸,能得大兄救援。” “吴季,家中排老三。”坦胸汉子精通屠道,几块大肉在其手中条分缕析,肉是肉,骨是骨,不一会儿便分隔得清清楚楚。吴季又走到一边,升起灶火,待水滚沸,便将精肉和下水扔到两个大坛里,不多时便随着热气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 李之罔闻到气味,再按不住肚子的咕噜声响,作响个不停。吴季自是听见了,他拿着个勺在坛中打转,没回头道,“这肉,需得彻底煮熟了才行,不然怕是要出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伴着凌冽的冬风,吴季终是端着盆肉汤过来,李之罔连忙接过,诚恳地感谢声,便一手拿筷一手持勺大快朵颐起来,几如贪食恶鬼。虽未上任何佐料,单纯地就是大肉煮水,但他仍是吃得十分香甜,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这是他生平所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李之罔吃得急,吞得紧,只将肉一咬,汤一送,一大盘肉汤便彻底进了五脏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瓷盘,吴季二话不说地又给他加满,如此李之罔彻底放开,连吃上五盘才感觉饱了,他本还想着问下此处地界,但吃饱后睡意一下来袭,趴在石桌上便睡死过去。 李之罔睡了足足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每酣眠之际便有隐约的哭啼声将他吵醒,吵得烦了,他只好拿已经发臭的被子盖住头耳,如此才好生睡了段时间。 “多谢吴三哥款待,救了小弟一命,不知此地唤作何名?”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天还是黑的,便出了后院到前院去寻吴季。 “芙蓉集。” 吴季正忙着和一拄着拐断了腿的农家打扮的汉子做生意,只匆匆回了句。李之罔心想自己也确实太急躁了些,便看着二人交易,只见拄拐汉子将背上的行囊解下,做贼般瞥了眼李之罔,待吴季摇头示意后才小心谨慎地打开行囊,却是几块碎肉。 随后便见吴季与农家汉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吴季把装有行囊的碎肉收下,又选了几块砧板上的肉递给农家汉子,二人就这样结束了交易,竟是离谱至极的以肉换肉。 李之罔心道这或许与当地的习俗有关,不应多问,待得农家汉子离开后,才问道,“那敢问吴三哥此处可属永安国?又在何道何州?” “不是永安还能是哪儿?”吴季不耐烦地挥把手,却是又抓住屠刀割起肉来,“我只知道东面是沉香集,南面是拔稻集,都是我曾到过的,至于什么州道,没听过,也没到过。” 李之罔了然,如今的时间在王朝建立之后,因为已有永安封国。而吴季仅是一个普通的村镇汉子,只知晓自己身处的这一亩三分地,再问深些自然不清楚,至于年份年间对方恐怕更不知晓,但他犹不死心,追问道,“吴兄是否有地图之类的,在下急需!” “地图?这玩意儿在这年间可是个稀罕物。”吴季嗤笑两声,“但是我还真有一本,你要可以,但也得帮我做阵活计才可。” “吴三哥但言,只要能办到的,在下绝不推辞。”李之罔赶忙拱手,生怕对方反悔。 吴季指向砧板道,“便是接下来的一月你都在这儿给我砍肉分筋,时间一到,我便把地图给你,放你离去。” 如此简单?李之罔暗呼幸运,当即便答应下来,接过递来的屠刀,拿起块碎肉就切割起来。 吴季看了阵,时而出言让李之罔切得小些,又告诫他任何一块细肉都不能忽略,便放手让他自己做,自个儿则回了后院,不知处理什么。 桌上肉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算多,但对李之罔这样已踏上修行路的受恩惠者来言,不过眨眼之数,他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一尽处理干净,而这样的处理量吴季往往需要不歇做上一个夜晚才行。 李之罔抹把汗,把屠刀插在砧板上,往后喊道,“吴三哥!在下忙活完了,可能弄点吃食吃?” “这么快?”吴季的震惊中带着屠刀挥落的声音传来,“灶头旁有个乌黑的罐子,你用里面的肉做汤!” 李之罔答应声,走到灶头旁把罐子抱起,发现里面装了些风干的腊肉,只是不成形状,几乎都是碎条。但如今这境况哪有能挑剔的,他选上几块形状较好的,便就着白水煮汤,也算一番饱食。 吃完后,李之罔把碗筷洗漱干净,便推开院门,想着看看外界景象,看有没有其他人家。但门外一片黝黑,竟是一处人家灯火都看不见,偌大个天地除了吴季庭院的微弱火烛和天上涽星外,竟然一处光亮都没有。他想着吴季多半还要再忙活会儿,便往外走,才发现吴季的小院竟然修在群山之中,周遭毫无人迹。 于是他止步回返,想着等白日再来探查,这附近定有其他人家,不然那拄拐汉子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尚离小院有段距离,李之罔忽得又听到微弱的哭啼声,正是前两日扰他酣眠的杂音,他一时想探究清楚,便拔出邪首剑,循着哭泣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但不知为何,稍一走近些,那哭声便骤然远去,又在别处响起,当李之罔转向往下个方位走近些,哭声却又不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甚至心中起了股惧怕,是不是有什么邪物蹲守在外边,念头一起,探究的心思立马便被冲得一干二净,他赶忙窜回小院,紧闭大门。 吴季已经出来了,正在洗刀,李之罔便问道,“吴三哥,你方才有否听见哭泣声,好像是个婴儿在啼哭,真是好生惧人。” “小兄弟你可别吓我。”吴季看李之罔做事麻利,悄然间改了称呼,“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婴孩,千不可再提,说不得到时候真有什么邪物寻过来。” “三哥为何将家建在这深山之中,按理大兄做的肉食生意,不正该开在村镇市场中吗?”李之罔看吴季主动提起,便顺着话茬说下去。 “你说这啊。”吴季从水中拿起刀看上一眼,兴许是觉得没洗干净,又放回去继续擦洗,并道,“我早年间犯了事,不为族人所容,只能出走芙蓉集,在寻常人都不会来的此地修了间小院,至于这肉食,算是形势所迫,非是我原本营生。” “外界是如何形势了?听吴兄所言,似乎很是危急。” “也不算多危急。”吴季摆摆手,轻笑声,示意李之罔少见多怪,“军阀、官大爷你争我夺的,自我记事以来,就是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不是村镇被抢被屠,便是抓丁作粮,只是这十几年来更乱些罢了。好了,刀也洗好了,我且多待会儿,看还有没人上门,小兄弟可以休息了。” 李之罔嘴上答应着,脚往里走,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到底他是穿越到了更前的时间还是往后的时间。如果是更前,有“贤公子”之称的永安王怎会容许手下作乱四方?而如果是之后,永安国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剧变才会由他曾亲眼见过的富庶之国沦落到如今的白骨于野,千里无鸣。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之罔又在吴季的小院待了十几日。当然他过得很是清闲,一般便在深夜时才需处理下肉食,倘若有人上门做生意也是由吴季招待,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待在屋子里修行《玄都天经》,至于想白日出去打探的谋划却是落空了,而这与吴季有关。 吴季的生意只在晚上开张,白日时候没有人上门,他也不会打开大门寸许,即便李之罔说只想到附近看看,吴季也决然不许,这让二人的关系骤然紧张,但还不至于让李之罔生出强抢地图的心思,让他最终选择这么干的,是另一件事。 若要细谈起来,则又要回到李之罔曾听过的婴孩啼哭上来。那日,他正在房中参悟《玄都天经》,那恼人的啼哭声又是响起,本来他已逐渐习惯了这偶尔响起的杂音,但近日来参悟功法屡屡不顺,不禁火气上涌,誓要找到哭啼的来源。 想罢,他便提剑在院中转悠,这一次他听得很是清楚,哭啼声就在小院内。因为吴季都是白日睡觉,晚上干活,为了不吵醒对方,所以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像只鬼魅般在庭院里进进出出,而这也成为他终于找到哭啼声来源的关键。 不知为何,以往本来只要他往哭泣声的方向走上几步,那声音就骤时歇了,但如今他放慢脚步声,哭泣声却不绝于缕,像一条丝线把他引过去。 最终,李之罔来到了庭院中的柴房,他万分确信哭啼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直到这时,他都担心是鬼魅作乱,遂屏息凝神,站到一旁,轻轻推出个门缝,只要有精怪敢出来就绝逃不开他当头一剑。 等上一刻钟,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只得暗骂自己小题大做,彻底推开木门后,门后的一切显现出来。只见里面堆叠的木柴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空地上扔有块砧板和几把各式不一的屠刀,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血斑,尽是血腥的冲味儿,而血迹的中央还有道木门,连接着下面的地窖。 李之罔提袖挡住鼻子,进入柴房内。进来后,反而听不见啼哭声了,但直觉提示他哭泣的来源在地窖里面,遂直直走到木门前,用剑把并未上锁的木门抬起,顿时微弱的呼吸声传入脑中。他轻声慢步走下去,黑暗之中是十几双明亮的眸子,伴着排泄物的恶臭让人只想逃离,好像李之罔才是犯下错事的恶人。 他不敢问,不敢说,不敢想,拔步而走,跑到柴房外才大口吸气,抬起头来,吴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吴三哥,你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地窖里为何关押着这么多人?” “我想小兄弟应已经猜到了,遂没有多嘴。”吴季颇有些无奈,他这行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毕竟犯了忌讳。 “不,你从头到尾的说来,这间小院,地窖下的人还有所谓的肉食生意,到底是什么来头?”李之罔亮起锋刃。 吴季摆摆手,让李之罔不要冲动,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因这而死,“我这儿做得确实是肉食生意,但并非寻常的鸡鸭猪羊,乃是香肉。要说为何,便是世道不好过,大家伙儿都缺钱少财来栽种蓄养,只得用家里人的肉换些生人的肉来度日,我也就从中赚些油水而已。况且小兄弟吃了这么久,就没半点察觉?” 李之罔听到一半就已有了猜测,但真的实实在在听到他十数日吃下的都是香肉,还是难以抑制,只一边提剑对着吴季,一边呕吐起来,手伸进喉咙嗓子根,恨不得把这段日子吃得都吐个干净。 吴季见此反而大笑起来,“哎呀,小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矫情,要知道若没有这些肉人肉食,我两个可早就死了!” “那那些地窖里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李之罔抬起头来,恨恨道。 “便是有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想着逃难或者投奔远亲,但这上路走得有些盘缠或者吃食吧,便把孩子、妻子,甚至老母卖到我这儿,这样既能有盘缠上路,又减轻了累赘,不是一箭双雕吗?” “还有其他没说的没?” “没了,我就一个荒山里卖肉的,哪有那么多能说道的,小兄弟要听故事得去城里找说书先生才行。还有,小兄弟能把剑放下了吧?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可没半分强买强卖。” “世道怎会崩坏如此!”李之罔朝天干嚎一声,随即收回目光,一剑斩向吴季,愤恨道,“你救我有恩,但做此勾当,绝无活命之理!” 眼看着吴季温热的尸体分做两块,李之罔一下如失力般跌坐在地上,连坐在刚尽吐出的呕吐物上也没察觉,只一面捶地怒吼,一面大口喘气。他如何能食得同族之肉,饮下同族之血? 但事情总需处理收拾,即便是烂事,就如这已近破碎的山河,总需有人站出,重掌日月,再领乾坤。李之罔看了眼吴季的尸体,决意不为此人收尸,默默走回地窖中,道,“你们自由了,我且把你们放出,要去何处要拿走什么,皆由你们自己决断。” 李之罔没有点烛,只在黑暗中摸索,他不想看见这些人一点,生怕联想起前几日或许吃了这些人的血肉至亲,因此他的速度很快,只把绳索解开便奔向下一人,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没有穿衣,或是患病将死。忙活完这一切,他又赶去了吴季的居室,将其彻底地翻箱倒柜,却哪有丝毫地图的影子在,结果吴季只是设下个大谎,来让他白打工。 接连的剧变让李之罔心绪很是不稳,他将柴房中的干柴搬到小院四处,又从厨房里找了些不知是猪油、羊油还是其他什么油,反正能助火的炼油洒在上面,在确认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人已尽数出逃后,最后在一把火的助威下,吴季的尸体和他相睐的小院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余灰残火外再不被提及的风中碎渣。 李之罔想及吴季曾提起过南面有个拔稻集,他遂往南面走,尽量不去想此前的事,专心赶路,连下起雨来也不顾,只盼望着早点离开这人人相食的惨地。因此,在走出群山后,他便往官道上靠,希望能尽量走得快些。 忽得,前方传来声响,李之罔不免看去,才发现他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只是隔着雨幕,看得不甚清晰,方才是那小的身影跌在了路上,才传出的动静。好不容易再遇见生人,他连忙疾步,看能不能追上问些情况。 “两位且慢!” 雨下得有些大了,李之罔喊了几遍对方都没有停下脚步,他只能大跑起来。 眼看只有百步的距离了,李之罔又是喊上一句,那两人终于停下脚步回身过来。他不由挥挥手,让二人等他一阵,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两人也挥挥手以做回应。 就在这时,远方雨幕骤得现出几名骑士身影,李之罔刚想让二人注意躲避,骑士已欺到近前,便见那两个身影立时跌伏在地,再不起身。 “恶贼人!”李之罔大吼一声,拔剑冲将上去,见四名骑士皆着黑甲,正是永安国黑狮军的装备,不由再喝,“尔等为永安王之将,便做这杀良之事?!” 说罢,剑已击出。他摸不清楚骑士境界,故想取巧先攻战马,但此四人见过的杀戮可比初出茅庐的李之罔多上太多,只见骑士将缰绳一提,胯下战马便躲开了李之罔的含怒一击,他还想反攻,其余三人已经围拢过来,一人一槊击在他胸口、左手、胯下,顿时就如被放了气的皮球跌跪在地。 昏死之际,李之罔只看到先前雨幕中的两个身影是对母子,皆胸口有个大洞,已是死了。 第2章 沐血营 他并没有昏死多久,剧烈的颠簸使得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如那对母子般被虐杀,而是被绑在了马后拖行,弄不清楚骑士们到底是要折磨他,还是另有目的。他疯狂咒骂,但嘴里的布条使得他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 前面的骑士看李之罔醒了,停下马,却是把绑在他胸口的绳索改到了脖颈,至于捆在手腕的锁套则是没动,这让李之罔为了活命不得不跟着奔驰的战马疾奔。 但是骑士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速度时快时慢,虽然勒得生疼,一时还无性命之虞,只是混着寒风和冻雨,在坑洼遍地的大道上他的鞋子很快破损,脚掌上很快就多了几个窟窿。 忽得,为首的骑士吹了声口哨,指向前方。李之罔便见靠后的两位骑士拍了拍战马,顿时越过众人奔向雨幕中,只稍息的时间又回返,长槊上随着雨水往下滑落的鲜血说明了生命的消散。 但是,当李之罔跟着骑士们再往前行进时,却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多久,很快就出现了解答。那是雨停了之后,在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大一小的三个身影,正相对而来。或许这些戮命的骑士早有远名,那三个身影看见骑士后果断后撤,但根本不及战马极速,只跑出一小段距离便被骑士追上,除了中间那人没死外,另两人都立时便被刺死,尸体则被装进了骑士的神府中。 当拖行李之罔的骑士也赶上去后,李之罔看见那唯一的幸存者长着猪耳猪鼻,屁股上还有条颇为滑稽的猪尾巴。但他却笑不出来分毫,因为那人即便是被捆着,也在不住地求饶,只是骑士们毫无所动,只把他捆在另一名骑士的战马后面,便又开始游荡。 接下来的数天,李之罔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骑士们要么是在大道上劫人,要么直接入室抢人,他们只要青壮男子,剩下的无论老弱病残,还是妇孺儿童,皆杀死收进神府内,这导致四位骑士的战马后面,每一匹都跟着近百位青壮。 似乎是有着规定的人数要求,在差不多到达五百之数的时候,骑士们立刻停止了捉人,明确地向北方行去,经过两天的跋涉,出现在李之罔面前的是一个沿着山坡险要地势逐级而建的森严军营。 他只来得及看清各处旗帜上皆绣有“温屠”二字,便被带入了军营中,随即便有一名儒士打扮的文官从营帐中走出,与为首的骑士相互施礼后,便指着他们这五百人低声商量起来。时间不长,很快二人便定下了谋划。 只见文官朝外不断喊着一些名字,不时便有军士靠拢过来,最后刚好在一十之数。 文官的声音很轻,与其年轻的外表颇为相配,其道,“尔等各自负责一部分人,半个时辰内结束,所获自留半成,半成分予萧统领,其余的皆要充公。” 十人皆抱拳应诺,待文官回营帐之后,便眼冒精光地看向众人,这自然有些扯皮的环节,毕竟这五百人中有些人一眼便财富在身,譬如李之罔腰间的邪首剑,一看就非凡品。只见这十人凑成一团,时而低声商量,时而抬手指点,倒没出现任何动火的场面便把人划分好了。 随后便是牵人取财的环节,负责李之罔在内的五十人的是个疤脸汉子,其什么也没说,只粗暴地一个人一个人的查验,行囊看也不看便拿走,随后便是一些易于藏物的地方,譬如袖子、内衬,倘若什么也搜不出来,疤脸汉子还会搜查此人的下体、魄门。最后不管搜刮出来多还是少,疤脸汉子都会一脚踢在被搜刮者的肚子上,保证其跌伏在地,像个虾米似地满地打滚。 李之罔排在后面点,看着前面人虽被堵着嘴但还是不由闷哼的惨状,一种明知会到来的恐惧不由压满他全身,他只得尽力鼓足气,撑大肚子,希冀接下来的痛苦不会那么难受。 疤脸汉子终于走到他面前,一把抢下邪首剑,先打量了阵剑柄,又见其虽无锋,但却夺人睛目,不禁叹息声,“好剑,当是把好剑!”随即其打量起李之罔周身,想看看还有没什么宝物,李之罔只得埋下头,希望疤脸汉子放过他。 但反而是这个举动出卖了李之罔。疤脸汉子抓住他的长发以使他头抬起,往脖子处一阵摸索,一下就将齐雨思所赠的吊坠夺走。疤脸汉子兴趣更甚,心思捉到条大鱼,在李之罔怀中摸索,不一会儿便将《玄都天经》、《温棺背剑诀》两本功法拿走,更将他打赌获得的近三万龙尘也尽数拿走。但不知为何,疤脸汉子对龙尘毫无兴趣,只打开看了看便扔在地上不顾,而这显然让疤脸汉子极为不爽,李之罔被连踢两脚,痛得他肚子痉挛,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这些搜刮的军士都是老手,知道哪些值钱,哪些是垃圾,文官所定的半个时辰都还没到,便已将五百人尽数搜刮完成。而文官看到堆积一地的财货后眉梢不由微展,再接过疤脸汉子递上来的邪首剑和功法后更是喜笑颜开。 文官按下心中喜悦,摆手让众人安静,向被捉来的五百人道,“汝等且听好了,今日我温屠军招兵纳将,但名额有限,仅在二百五十之数,尔等想活命想为军的,且抱一人头来吾面前。” 说罢,便有军士搬出个板凳,文官当即施施然地坐下,而众人外围已经有军士推来栅栏,很快便将被捆住手脚的五百人关在空地中。 随着文官掏出件刀状法器,众人身上的绳索立时而断,如此人群一下乱开,立时便有人赤手空拳搏杀起来,因为大伙儿刚才都听明白了,这五百人里只能活下来一半,都拼命地想杀死一个人到文官面前换取活命的资格。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时竟还没有人死伤,因为众人都是被捉了数日,长点的如李之罔被捉住七、八日,短的也有两、三日,皆滴米未进,挥出的拳头没有丝毫力气,外面军士大声的嘲弄和里面为活命的嘶吼混杂听来颇为讽刺。 李之罔的境遇并不好受,他是诸人中最先被捉住的,也最为疲惫,厮杀刚开始他就躲闪不及连中三拳四脚,一下就伏倒在地,再想撑地爬起,背上又是被踩了几脚,一口热血喷出,这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只无力地趴着打颤。 与李之罔搏战的是个肥脸汉子,几日下来已消瘦甚许,脸上挂了几条褶皱,但比起李之罔还是好上许多。他见李之罔已爬将不起,不由大呼一声,改踹背为蹬头,数脚重踢下去便见一滩血洼从李之罔的头颅附近流出来。肥脸汉子不由大喜,只可惜没有利器割头,他只得伏下身子抓起李之罔衣领,便往文官方向走去。 但此非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极为残忍的混战厮杀,有数人看见肥脸汉子提了具死尸,纷纷舍了对手,向肥脸汉子袭去。在数人的围攻下,肥脸汉子立时便招架不住,以眼珠爆开的凄惨模样倒下死去。肥脸汉子的尸体一下又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顿时又是几人倒下,而躺在地上的李之罔也有了知觉。 方才他被击中脑袋后,头一下就如要炸裂开般疼痛难忍,而且他虽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但手脚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仅能机械的弯曲,他虽发着“哼哧哼哧”的声音,但在混乱的搏杀场中根本无人听闻,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了。 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推开,从地上爬将起来,注意到周围人都各自厮杀在一块儿,竟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人有闲心关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但李之罔却感觉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好上很多,虽还是饥饿无比,但他感觉身子更轻盈,脑子更清明,眼也看得更远,一切在他头疼之后似乎都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李之罔一定要去亲手杀死一个人,他只将胖脸汉子的尸体扛在肩上,便往文官所在的方位走过去。沿途虽有人阻拦,但却根本不是李之罔的对手,他很轻松地就能躲开敌人的攻击,并予以反击。 “大官,在下已拿来尸体。”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放在地上,低头道。 文官摆摆手,他虽看似无所事事,但一直盯着场中,知晓李之罔的这具尸体不过是捡漏来的,故此没有多说,淡淡道,“詹魁,此人归你了。” 疤脸汉子不爽地撇撇嘴,一面向文官抱拳应是,一面向李之罔喝道,“你这白面皮,还不快出来!” 李之罔赶忙应是,爬出栅栏站到詹魁身后,逃出生天的喜悦却一下让方才的那阵轻盈感消失,只觉头晕脑花,恨不得睡死过去。但厮杀还没结束,他只能勉力硬撑,心中盼望着早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都感觉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终于是传来文官宣布结束的声音。迷迷糊糊间,他跟上詹魁的步伐,又经过分发军武等诸事,才终于来到营帐里,一头倒在地上。 “诶,醒醒,醒醒。” 刚躺下去没一会儿的李之罔肩头被人止不住地摇晃,他勉力睁开眼来,见是个长着猪头的人,不由喝道,“大胆猪妖,莫误我酣眠!”说罢,又是昏沉过去。 但那人犹不放手,仍摇着李之罔,见他久不起来,还把他强硬扶起。李之罔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勉力拾起精神,只见除方才那人之外,营帐中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穿着半破的黑狮铠甲,另一人则和李之罔二人一样浑身破烂,应也是被捉来的五百人中的一员。 为首的黑甲军士清了清嗓子,待众人都看向他后才道,“三位,我是你们的伙长,辛大郎,以后叫我辛大哥便可。”说罢,他指了指身旁军士继续道,“这位是我三弟辛三郎,你们叫三哥便可。以后大伙儿都是一伙的,先自我介绍下吧,省得以后死了连碑上名字都刻不了。” 顺序从左往右,先是那长着个猪头般的人,其懦懦道,“我是方削离,来自南仙洲...” 辛大郎挥手打断道,“只说名姓。” 接着便是另一人,形似瘦猴,唤作管苞,至于李之罔也报上自己的名号。 辛大郎也没什么想说的,如今五人都知晓了对方名字,便进入下一项。他从袖子中拿出三支药膏,递给方削离道,“这膏你们三人相互帮衬着用了,等会儿有顿餐食,更多的事明个儿再说。” 说罢,辛家两兄弟就出去了。 方削离把药膏分给二人,向管苞道,“小哥,我们俩上一下药?” “我自己能行。”管苞厌恶地看眼方削离的猪头,便坐到角落处自个儿上起药来。 李之罔这时已经想起来,这方削离便是此前他被捉住后骑士们捉到的第二个人,只是当时大家都被堵了嘴,没有交流过。他遂道,“方兄,我二人帮衬下。来,我先给你上药。” 方削离笑了笑靠坐过来,只是比哭还难看。 两人互相上完药后,便有人送餐过来,尽是肉食。李之罔想到那些被收入骑士神府中的尸体,颇有些膈应,但实在饿得难受,也只能尽吞入腹,除此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若再不动手,就要被方削离和管苞二人抢光了。 如此,李之罔再坚持不住,数日来的疲惫尽数爆发出来,倒床便睡,再醒来天已微亮。 他看其他人也没醒,便微眯想事。自从跌入逆流河已过去近一月,他还没能知晓身处的地界和时代,但想来军营中多少有人知晓,这点无需担忧;如今头疼的是该怎么逃出军营,而且还得把邪首剑取回来才行,至于功法,他已牢记在心中,保留着典籍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丢了也无妨。 随着辛大郎的一声呼唤,李之罔不得不坐起身来,一边应和着穿衣,一边告诫自己要耐心,军营中不知多少人修为远胜于他,万不可急躁行事。 辛大郎见众人都已穿好衣裳,便让辛三郎领方削离去领饭,看来日后取饭的事都落在其身上了。待二人回来后,众人便吃饭,辛大郎也说起一些事,并让众人有什么疑问都问他。 辛大郎主要讲的是操练,日后三人都要统一学习槊法和心法,白日便练槊,夜了便去空地听老师讲道学心法,当然这老师也不是正经的,都是军营中毛遂自荐或者被长官点名的,至于时间则说不准,或许一月,或许三月,这让李之罔隐约感觉温屠军的状况并不算好。 随后辛大郎便让三人问他。李之罔抢先,问道,“辛大哥可知道这里是永安哪块地界,又是何年?” 辛大郎虽然感觉两个问题都很白痴,但还是回到,“此地是息烽道下的苇罗州,至于年份,战乱太久,已不甚清楚。” 李之罔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方削离继续问道,“这儿待着会饿肚子吗?” 辛二郎听了笑笑,“你这猪头,成天想得便是吃食不是。但我告诉你们三人,会饿肚子,而且绝对会,想要不饿就要去抢别人碗里的,这点记住了。” 管苞关心的则是此军属于谁,又有否可能脱军。 辛大郎回答道,“我们是罗贯大元帅麾下温屠军中的沐血营,由张贲张将军统率,我们的顶头上司则是詹魁詹统领。至于脱军的事,进了沐血营的人便是沐血营的兵,再提这个,定斩不赦。” 事实上,被捉来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听辛大郎如此说,三人脸色皆是黯淡下去。 但辛大郎早见得多了,直言道,“你们越想走,死得越是快,若想活命,就多钻研些武艺,也不要有跑、逃的心思,我见过因此而死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且快些吃,吃完便操练!” 三人只得赶忙将碗中还剩的食物吃干刮净,便随辛家二兄弟出去操练。一日下来,李之罔已见识了这所谓的槊法,很是简单,他一个上午就烂熟于心,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有样学样,进展与方削离二人保持一致。到了夜间,再听那心法,全然是烂大街的货色,就算修得大圆满也比不上他刚近入门的《玄都天经》,而且他还发现只有少部分人是受恩惠者,不知道那些不是受恩惠者的为何也要学习心法。 此后时间呼啸而过,短短一月眨眼已逝。 随着与众人的熟悉,李之罔也已看清众人的本性。辛家两兄弟是在死人堆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凡事不求立功,但求活命,对于各种任务能推则推,虽捡不到什么油水,但也有条命在,这也让李之罔他们伙不用出去抢人劫粮。方削离则是十足憨厚蠢笨的性子,学东西慢,做事情慢,但他任劳任怨,从不推辞,辛家二兄弟也就由着他了。至于管苞,这是个冷性子,面冷心也冷,几乎不说话,操练学经完便一个人待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与方削离走得近些,因为对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出卖,而且性子颇良善,是个完全值得结交的人,就是太过怯懦,被其他伙的人欺负也不敢吱声,还是李之罔不经意间发现才帮忙教训了。方削离自然感恩戴德,罔哥前罔哥后的。 “老方,我记得你是南仙洲来的吧?”李之罔偶尔不甚忙的时候会帮着方削离抬饭,今日也是如此,但更多地是防备另一个伙的人报复。 “是啊,没想到罔哥你还记得。”方削离应了声。 “那如今南仙洲是什么光景你知道不?”李之罔有些好奇,南洲是他必去之地,永安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南洲不知又是何景象。 方削离道,“自然是知晓的,但我逃难已有年许,仅知道些过往事,罔哥你要听不?” “你且说来。” “便是拒敌城爆发了瘟疫,千里之内人畜死绝。我当时怕极了,跟着其他人逃到了中洲,逃难路上也听到些其他消息,说南仙乱作一团,不仅山妖叛乱,士族伐争,而且传闻拒敌城主已死,甚至其独女也死在了乱军丛中。” 李之罔点点头,心想这天下真是乱了,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关键点,试探问道,“听老方你的话,也是过了阵安稳日子的,那你可知如今年份?” “自然知晓了。”方削离憨厚笑道,“如今便是兆天年,罔哥你没问我,所以我才不说的。” “兆天年?”李之罔不由停下脚步,圆眼大睁。 “对啊,我逃开的时候是兆天年,如今刚过年许,不正是兆天年?” 李之罔摆摆手,让方削离闭嘴,一时间脑海翻转,思绪骤起。从兆天年到兆天年,他竟然穿越了整整一万年的时间,但这不是更为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想起了玃如在祈福殿的话。玃如曾言齐雨思、沈惜时之忧虑皆需李之罔介入才有转解的可能,而时间皆在万年之后,如今他正正穿越一万年,不正应了玃如的话? 一万年,太久也太远,李之罔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去东仙洲,因为若按玃如的话,沈惜时现在肯定在东仙洲,而且还活着! “罔哥,我们走吧,等会儿饭凉了,三哥又是要骂我了。”方削离见李之罔站定原地,不由催促。 “额,走。”李之罔醒转过来,嘴上答应道。一月过去,他逃离的心思其实都有些淡了,准备谋而后动。但如今沈惜时还活着,就不可再在此图耗生命,非得立刻潜掠而走! 第3章 出营 就在李之罔还在思量如何逃出沐血营的时候,辛大郎突然说出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谋划,沐血营即将拔寨。 “三哥,你给我说道说道,这次拔寨要干嘛?”李之罔见辛大郎走远了,问起辛三郎来。 “这我如何知晓,便是詹统领怕是都不晓的。”辛三郎摆摆手,又道,“这次是你们初上阵,无论要干什么,记得不要出头,活下来最是重要。”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三人只得开始收拾军备,他还好,寻常军士绝不是他对手,但方削离和管苞则是怕极了,竟然不约而同地练起槊来,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仅在第二日天刚微亮,张贲便令所有沐血营军士倾巢而动,仅留下两个协营守着老家。 沐血营从统领到军士大概在三千之数,除张贲亲领的三个人数在一千之数的协营外,还有萧玉城——捉住李之罔等人的骑兵首领——所统率的人数在三百左右的骑兵营,还有詹魁等小统领所统率的十个协营,人数在一千七上下。 出了军营,沐血营当即兵分两路,张贲带着自己的亲卫营外加六个协营往北走,萧玉城则领骑兵营和剩下的协营往东走,李之罔所在的魁字营便是跟着萧玉城。 除了骑兵营外,其余的协营均有裹挟而来的普通人加入,萧玉城遂将骑兵营分作两部,一部前驱刺探敌情,一部则后置防止有人潜逃。对待普通军士李之罔有把握,但面对这些肃穆的黑甲骑兵,他还是没有必胜把握,只得想着等战时再看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军队逢白走,逢夜停,不走大道,只在丛山中穿行,连续行军五日,就在众人脚底板都快磨穿时,萧玉城才传下军令,让众人就地扎营,詹魁等协营统领则去其大帐商量军情。 李之罔和管苞扎好帐篷后,便到篝火前坐下,方削离正在煮食,仍是肉。 辛大郎见众人都到齐了,让大家伙儿都靠过来,苦着脸道,“如果我没猜错,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我和三郎有盔甲在身,所以我们拿藤牌在前,你们三个则持长槊在后刺敌,切记要时刻聚拢在一块儿,谁要是脱离了队伍,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李之罔三人皆点头称是,毕竟到了战场上是五人一伙作战,同进同退,非是凭一人之力就可扭转乾坤。 随后辛大郎又讲了些其他的,譬如受伤后紧急包扎的方法和一些要命时候的手势,当他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詹魁回来了,召各伙长开会。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辛大郎便回来了,表情轻松,他道,“这次任务是突袭敌方粮草辎重,守军不多,必能拿下,而且我们魁字营是作后备军,说不得甚至不会上场。” 众人均是低声欢呼,没有一个人想上战场,为连见都没见过的将军卖命。 翌日,李之罔早早地起来,帮着方削离煮食,叮嘱道,“老方,你做事慢,到时若真上了战场,我去哪儿,你便跟着,这样还能照应你一下。” “知道的,罔哥。”方削离笑笑,“你去哪儿,我就跟在哪儿。” 李之罔见方削离还是这般,只能拍拍他肩膀,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寅时一刻一到,萧玉城便令行军,众人立刻销灶埋土,往着既定方向行军,走了两个时辰,又是传来军令,却是已经到了。 魁字营和另一个营是作为后备军,故此李之罔便看着另两个营在骑兵营的围守下成一条长蛇往山脚行径,山脚不远处便是一座土城,正是此次行军的目标。 到了山脚后,两协营便各成队列,依着五人一伙的安排站位,都是持盾的在前,持槊的在后,整装完毕后,便往土城缓步行进。 李之罔摇了摇头,问道,“能行吗?都是些新兵。” 辛大郎笑笑,“都是老兵带新兵,老兵怎么做,新兵便怎么做,应是能行的。再说了,后面可还排着一列的骑兵,这些新兵只要敢退半步,绝对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眼看着军士们离土城仅有三十丈的距离,李之罔再次说道,“我们没有攻城利器,恐怕拿不下此城。” “这你就见识浅了。”辛三郎抱着藤牌,应道,“我们这次是潜袭而来,对方都没有察觉,交战后肯定战心不烈,只要破开个口子便能拿下。再说了,打过这么多场,我还不知道锋棰军的底细?只要我们声势大些,敌军绝对不敢应战。” 说着,军士们又是靠近了些,但城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个人头都没见到。 辛三郎见此不由大笑道,“你看,这些怂瓜蛋子,说不得此刻还呆在屋里不敢出来!” 李之罔也松了口气,敌方势弱他们就不用上场,低声道,“希望如此。” 二人说话间,军士们终于是来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垛口也终于探出几个脑袋,稀稀拉拉地射下些箭来,但对于已近到城下的军士来说毫无影响,除了一些军士举起藤牌外,其余军士都在撞门。 毕竟仅是土城城门,在近四百名军士的合力下,城门终是大开,诸军士立刻鱼贯而入,而李之罔等人也不由高呼起来,谁都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 但过了一刻钟,城里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还传来的厮杀声外,既没见沐血营的军士登城立旗,也没见有任何火焰升起,这表明进入土城的军士遭到了剧烈的抵抗。 众人沉默之际,便见山下的传令官横挥两遍手中旗帜,詹魁见此,大手一挥,令道,“儿郎们,随我下山!” 萧玉城等不及了,决定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一击制敌。 两协营很快来到山脚整队,李之罔看到詹魁站在最前,穿着完好的黑狮盔甲,身边有数名亲卫守卫,而他除了手中的长槊外,没有任何防护。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传来,詹魁仅是高抬左手,便一言不发地往土城走,李之罔看眼土城,也赶忙跟上众人的步伐。 虽是紧张,但众人都知道守军没有太多的弓箭,只需高抬藤牌便可顺利到达城门口。可来到五十丈时,却出了变数,城墙上突得冒出近百名箭兵,一溜串地射下数百发箭矢。 “把藤牌顶上!”詹魁的怒吼传来。 不需他提及,早有人注意到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近二十名军士被流矢射杀,幸亏辛大郎一向谨慎,始终顶着藤牌,才让他们伙没有受伤。 “有诈!我们不能进去!”李之罔低声对辛大郎道。 “这还要你说!”箭矢射在藤牌上的冲击力让辛大郎两条手臂直发颤,“如今,退死得更快,必须要入城!” 李之罔暗骂一声,前有箭雨,后有骑兵监斩,真真难受至极。 眼看更多的箭兵冒出,詹魁怒道,“所有人向我靠拢!拿藤牌的去前面顶住,持槊的往后站,这些狗娘养的!” 众人听令,队伍立刻分散开,辛家二兄弟往前靠,李之罔三人则持槊紧跟在后面,但箭矢无眼,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受伤战死,就连李之罔都不慎被流矢刮了一道。 他不由想到,协营虽还在继续推进,但与此前相比可谓是龟速,若真继续坚持下去,非得把所有军士耗损在此不可。 “儿郎们,给我顶住咯!萧大人正在支援我们!” 詹魁的怒吼让李之罔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除了射过来的箭矢外,还有黑羽箭矢往城墙上飞。他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骑兵营已出动了大半兵力,正在与城墙上的箭兵对射。虽是以下对上,多有不利,但骑兵营的及时支援还是让魁字营压力大减。众人屏住口气终于是冲进城门内,但看到的景象却让每一个人都变色。 入目所及皆是死尸,一大半都是此前冲杀进去的协营军士,仅还剩下十数人在负隅顽抗,而守军中则有近百名穿着完整盔甲的精锐军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个圈套。 顿时便有人慌了神,扔了武器想逃开,却见城门已闭,哪还有出去的路。 “把长槊给我捡起来!”詹魁大吼一声,一刀把他身后不远处因惊惧而哭啼起来的新兵砍翻在地,下令道,“对面人数不多,一伍对一敌,我们还有胜算。” 说着,詹魁已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拿在手中,一手持短刀一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地冲将上去。众人皆是怒吼一声,也跟着冲上去。 李之罔紧跟在辛大郎身后,就在这短息之间,他已暼见身旁的好几个伙队形都脱节开来,幸亏辛大郎时刻谨记活命为上,操练时都是上了狠功夫,他们伙的阵列很是紧凑。 战场上没有择敌的说法,往往是看见谁落单便一拥而上。辛大郎眼尖,一面跟上詹魁,一面已经找好对手,他摆摆右手,众人立时跟上,只十数步的距离便围拢住一名精甲敌人。 “按平常操练的来!” 辛大郎大吼一声,从藤牌下摘下短刀,便与辛三郎结成一道二人盾阵,李之罔三人则从缝隙里猛戳而出,直往精甲敌人要害处走。 但敌人只是嗤笑声,动也没动,三根长槊击在其身上,竟是毫无影响。 李之罔暗呼不妙,赶忙将长槊收回,但方削离与管苞反应却是慢了,精甲敌人手中长戟仅是一挥,二人手中长槊便应声而断,只留根光棍子。 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踏前,一左一右打退辛家两兄弟的短刀突袭,接着将长戟一转,横扫在二人的藤牌上,精甲敌人力大无匹,两个壮年汉子竟就这样倒飞而出。 眼看阵型已破,李之罔赶忙喊道,“老方,你们俩去看看大哥、三哥的情况!”说着,他已提槊欺步上前,与飞身而来的精甲敌人正面对战。 手中过上几招,李之罔就知道这样不行,敌人的武器远远优于他手中的制式货,若是一昧强横对拼,必是他败,想着,他已改换招式,不与其缠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周旋,敌退他便进,敌进他再退。 “罔哥,大哥、三哥没事,就是藤牌破了!”方削离的声音传来。 李之罔看精甲敌人没有攻上来,暼眼看过去,见四人都是生龙活虎的,一时舒了口气,但也并非安全,有一名精甲敌人已经杀了一伙五人,正向四人走去。他赶忙喊道,“注意你们身后!我解决掉这名敌人,就来帮你们!”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敌人虽力大,但身上甲胄亦重,如此他才能以轻身相抗,但倘若再来一名敌人,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周旋的,如今便是相信方削离四人能够拖住另一名敌人。 手中又是走上数十招,无论是李之罔还是精甲敌人皆是粗气长喘,这场战斗已然变成了消耗战。他趁着空息瞅了眼辛大郎四人,虽是拖着,但都伤痕累累,说不得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又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皆在专心杀敌,一咬牙将黑杆长槊掰成两段,将仅有杆的一半扔向精甲敌人,留有矛的部分则背在身后,正是《温棺背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 自从进入沐血营之后,他便停了《温棺背剑诀》和《玄都天经》的修炼,表现出的是个初入武道的稚嫩样子,但如今情况危急,已到不得不用的时候。 站定后,李之罔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他就如一枚箭矢,牢牢地锁住精甲敌人,而精甲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持戟站定在原地,看李之罔要耍什么把戏。 所谓温剑,便是蓄势,观察敌人的破绽,再以一击制敌,但倘若对方不应,这招便没了用处。李之罔看精甲敌人久不上前,只得讥讽道,“怕了?” “这便来杀你!” 从铁盔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迈出,双手持戟前戳,直往李之罔面门而来。 李之罔全身都蒸腾着热汗,手心好像有虫在挠,但他的呼吸平稳,毫无畏惧。若没有一剑破敌的信念和勇气,无法修成温剑式,而他,已经修成。 眼看长戟离他只有一寸之距,李之罔才有了动作。只见他头微偏,手高举,断槊携带着风唳而下,不偏不倚正中精甲敌人的心口。 “你...到底是何人?!” 精甲敌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破损,但他却强烈地感受到生命气息的消散,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鲜血已经从喉管中涌出,一下把他还没想好的遗言吞没,长戟掉落,身体伏地,却是死了。 李之罔看也没看,抓起断槊便去支援辛大郎等人,他又是使出一招温剑式,解决掉另一名敌人。 “罔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李之罔跪倒在地,双手都在打颤,但他只是摆摆手,示意四人围拢住他,道,“我休息会儿就好,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辛大郎接口道,“至少已经死了五十人,詹统领还活着,但正被数人围攻!” “不行,詹统领不能死。”使出两次温剑式后,李之罔越发感觉头疼,一种极度烦躁的感觉不断滋生,但他只能勉力继续道,“詹统领死了,我军战意定然不存,只会是逐个击破的下场,必须保着詹统领冲出去!” “可是...”辛大郎其实已经觉得要交代在这儿了,但看见李之罔虽颤抖着但还是努力站起的样子,只能改口道,“好,今个儿就拼上一拼!说不得真有那一线生机。” 因为武备已坏的缘故,众人又分配了下武器。辛大郎想着还是由他两兄弟拿藤牌,方削离和管苞用精甲敌人的长戟。 “不行。”李之罔反对道,“老方和管苞拿藤牌,不要短刀,大哥、三哥你们用长戟。” “为何?”辛大郎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防守比进攻更为重要。 “此番若想突围,便只能倚赖进攻,防守交给老方两个够了,但他们使不出长戟的威力,长戟还是交给大哥、三哥用更好。” 如此商议段时间,李之罔也感觉脑袋清醒了些,但最多仅能再使用一次温剑式。 五人再按以前的队形站位,便往詹魁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毕竟是尸堆中爬出来的,辛家两兄弟使起长戟来也是有模有样,再加上李之罔的从旁协助,五人竟然没受任何伤便斩掉了三名精甲敌军。 “詹统领,我们来支援了!” 辛大郎一声发出,詹魁立时便转头过来,他两刀逼退身旁敌人,便冲将过来。 “老辛你们还活着呢?我的亲卫都死完了。”詹魁怒极而笑。 “多亏了白面皮。” 白面皮,正是李之罔的外号,因为詹魁曾这么叫过他,导致魁字营的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但他很不喜欢。 “也不管多亏了谁,现在活下来才是要紧的。”如此紧要的时候,詹魁可没时间去看谁身怀绝技,只暼了眼李之罔,便继续道,“我们单兵比不过对方,但人数比对面多,要胜只能合力而击。” “这恐怕不行。”李之罔反对道。 “哦?那你有什么高见?”詹魁给李之罔三分薄面,但若不能说出个道道来,也休怪他刀下无情。 “如今敌方强势,我军不过负隅顽抗,战意不烈,若强行召集众人,恐怕战心牵连受损,不若让其他人各自为战,正所谓哀兵必胜。” 詹魁握住刀的手松了松,却是认可了李之罔的说辞。他脑袋转得很快,一下就想明,朝外以在场无论敌我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道: “兄弟们,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但是,我们不能死得像条野狗,我们要狠狠地咬下他们的血肉!所以,我们得战!只有战,才可以胜,才可以活!” “战!战!战!” ... “战!战!战!” 城门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受伤的军士纷纷拿起一旁的长槊应敌,所有人都想活着,但避战只能死去,只有坚持战斗下去才有可能活下来。 见此,詹魁不由大笑,看向李之罔道,“我现在真信你有点本事了,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或需要的,我皆采纳给予!” “此非我之功,乃是詹统领才能做到的事。”李之罔恭维句,话锋一转,“我需要一把剑,然后允许我脱队行事。” “军队里哪有用剑的。”詹魁笑笑,将手中长刀递给李之罔,“你便用这把,至于脱队,便随你心思。” 说罢,詹魁招呼一声,领着辛大郎四人继续对敌,李之罔则在众人的掩护下跳出包围圈,很快就不见踪迹。 他脱队行事自不是因为怯敌,而是另有打算。敌人皆披精甲、着利器,若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别说他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也必有大损,因此他的想法是斩首敌方将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敌方将领一死,敌军必然自溃。 但李之罔发现他想多了,他已经把战场打量了几转,竟根本没发现敌方将领的存在,而按理来说这种小型战斗,将领必定身在前线,不可能窝在后方。 他又找了几圈,仍是没找到,只能暂时掐灭这个心思,在战场上游荡起来。 李之罔不会主动应敌,一直隐在暗处,只有发现了精甲敌人的破绽处,才会趁着敌人正鏖战不得分身之际欺身而上,他出手六次,刀上便多了六条性命。 “小矮子,出来!” 李之罔埋在死尸间,没有动弹。 “我给你一个公平对敌的机会,你要不出来,便不仅是我一人了。” 这下,无论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李之罔只能爬起,见三丈远站着个拿宣花双斧的精甲敌人,身壮体长,足有九尺,正盯着他。 “阁下是此间的统领?”李之罔问道。 “正是,你杀我麾下男儿,皆用阴毒,当是该死!” 说罢,双斧大汉便飞跳而来,只瞬息间便到李之罔面前,宣花双斧挡住正午阳光,投下斩杀的阴影。 李之罔暗呼不妙,这人看着健硕动作却如此迅捷,危急之际只能提刀去挡,虽没发生刀毁人死的景象,但刀上也立时出现两个缺口,而且随着敌人的不断施力,他只感觉肩头重如千钧,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蹲。 第4章 杀敌 双斧大汉见首招即要制敌,不禁讥讽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是个虚鬼。既如此,你便给我死吧!” 说罢,他手上力再加,直压得李之罔双膝跪地,再起不能,但再想往下却是不行,二人一时间竟就这样僵持住。 “你不行,空有蛮力,实则毫无一用!”李之罔抬起头来,凌冽笑道。 双斧大汉大怒,一脚踢在李之罔胸口,抽斧再至,威势比起之前更为盛猛。 但李之罔已有了预断,往左一滚堪堪躲开敌人的攻击,还没起身便挥出长刀砍在大汉左腿上,虽未斩破精甲,但也让大汉踉跄不稳,不能再攻,而他也趁这个空挡站将起来,甩甩几近僵直的左臂。 方才他能活下来,多亏了偃师的儡肢,虽可被滚水残身,但亦韧性十足,任凭大汉再多大的勇力,竟都能硬抗下来。 因此,李之罔改变了策略。他惯用左手拿武器,但如今为了取胜,必须要用右手拿刀才可。他将刀换到右手,喝道,“如今便让你看看,再勇猛也奈何不了我分毫!” 说罢,他便飞身而上,却是选择了正面迎敌。 起初,李之罔还有些不适应,因为用单臂去硬抗大汉的双斧很是吃力,若不是看见还紧抓着刀,他甚至都怀疑右臂已没了知觉。但几十招走过,他已逐渐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由大汉的全面压制,转为二人你一招我一招的有来有回。 大汉并不蠢笨,他很快就看出些端倪,无论对了多少手招,眼前人拿刀的右手还是如之前般稳当,仿佛这右臂不是长在人身上的,而是山间的一块顽石。他不能再对拼了,否则必败无疑。 想罢,大汉当即远远跳开,却又立刻欺身上前,左手扔出大斧,自己则高高跳起,双手握住单斧呼啸而下。 大汉行动迅速,李之罔刚看清动作时两斧都已到近前。他勉强侧身躲过飞来的大斧,而飞跳而起的大汉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了,只能提刀去挡。 “啊!!” 李之罔痛吼一声,睁开眼来,只见长刀已断,而大斧正正镶在他右臂上,竟是卡住了,没有把他一劈两段。面对这样诡异的景象,两人皆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各自再动,大汉抽斧而走,想再劈一斧,李之罔则用左手去拿断刀,想刺进大汉脖颈处。 电光火石之间,只要稍慢一息便是身死下场。大汉的动作更为迅利,已再次携斧而来,直扑李之罔面门,但近到眼前却是忽得没了动静,身子一歪,倒死在地上。 李之罔长喘口气,他的速度比不过大汉,但要完成的动作比大汉的要简单些,如此才能后发而先至,险而又险的在大斧劈出他脑花前把断刀插进了大汉的脖颈处。 他来不及歇息片刻,蹲下身握住断刀,便把大汉的头颅割下。他又站起,举起头颅喊道,“敌军统领已...” “死”字尚未出口,李之罔忽得感觉到一股直触生命的威胁,他当即飞扑倒地,但终是晚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他后背直入脏腑,又从前胸穿出,霎时间便喷出数股鲜红血液。 “谁...?”李之罔勉力坐起,看见一只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抬头回望,一个披精甲、戴面具但身子却是女子体态的人正向他走来。 “你修为很低,但却能杀了梁准,真是奇怪。”女子把弓收到身后,拔出腰间的剑,“冯夜尹,你心心念念要找的统领。” 李之罔撑地站起,也报上自己名号,方才因为大汉动作迅利,他不好用温剑式,如今看来幸亏没用。他憋起最后一口气,把断刀背在身后,正是温剑诀的起手式。 “这应是剑招吧?” 冯夜尹轻挥手中剑,根本没把李之罔放在眼里。只见她步伐诡异,身子灵动,片刻间已到近前,而李之罔还没反应过来。 剑影挥落,他已应声而倒。 冯夜尹颇感无趣,她本想着吸纳对方,但见其如此弱不禁风,已是将死之相,不由感叹可惜,想着剑已刺下。 这一次,李之罔还是用右臂挡的,如今除了方才梁准留下的伤口,又多了道深可见骨的。 “儡肢?真是少见。”冯夜尹跳开,来了点兴趣,苇罗州乱了这么久,能做的起儡肢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不是山门嫡系,便是豪门贵族,但无论如何这两类人都不可能沦落到当个兵卒的境地。 “阁下的眼界比旁人高上许多,还是第一个认出在下的右臂乃是儡肢。”李之罔见冯夜尹暂时放过他,也多说几句。 “那你的出身定是不凡。”冯夜尹摸了摸下颌,沉思阵,道,“不若你归顺于我麾下,便接替梁准的位子,做我的副将。” 李之罔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但在下加入后能否立即离开,不然待在哪边好像都一样。” 冯夜尹一听,以为对方念及兄弟情谊,不想离开,只把她拿来开涮,恼怒道,“我诚心相邀,你却戏弄于我,且去死吧!” 李之罔没明白她怎地突然转了性子,眼见对方冲上来,他也立刻站定,连身影都没看清便挥出温剑式,虽算胡乱击出,但冯夜尹也感觉到极大的威胁,不得不暂且退却。 而使出温剑式后,李之罔一直勉力按下的那阵头疼终于彻底占据上风,他不由跌跪在地,周身打着冷颤,四肢扭曲,嘴里吐出混着鲜血的白沫,还不停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单调音节。 眼见于此,冯夜尹反而不敢再上了,她不由得想起她曾听过的一个传闻。世间恒理,唯携带恩惠的受恩惠者才可修行,这恩惠就是天疾或残身,她的恩惠便在脸上。大部分人会用药物抑制天疾或者用儡肢续上残身,以此来正常修行,但有少部分人则会挖掘自身恩惠,以使自己拥有更大的力量。在冯夜尹看来,李之罔完全是第二种人。 只能等,挖掘恩惠的人必会被恩惠所吞噬,只要不正面应敌,胜的一定是她,冯夜尹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时间站在她这边,即便对方看起来很是虚弱,也不能冒险行事。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之罔终于感觉到好转,而那种轻盈的感觉也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他闭上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外界的动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切都好像毫无保留地对他打开般。 此刻的他,尚不知,恩惠会在遥远的未来彻底毁灭他的人格,遂只是竭尽所能地享受着此时片刻的欢愉。当他于兆天年站在王城的觐天台上时,他会回想起首次打开恩惠魔盒的今日,但终是一笑而过。 李之罔睁开眼来,抓起断刀,奔向冯夜尹,他的动作比起对方更为迅速,出招也更为锐利,让其只能疲于奔命。 即便冯夜尹早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感到惊慌,因为她几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躲闪开一招,对方的下一招已经在等她;她接下一招,但对方的下一招又已到近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冯夜尹不由大叫,“释放恩惠后力量怎会增长如此之多,这绝不可能!你的恩惠到底是什么?!” 李之罔不答,他能感觉到这股轻盈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他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但对方只避不战,说实话,他已起了些许急躁的涟漪。 想着,他攻势再加,不仅仅只用断刀,辗转腾挪间将周遭的武器都捡起,要么向冯夜尹扔出,要么两把武器并用,只为了逼出冯夜尹身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弱点。 但冯夜尹毕竟久经阵仗,即便是身上留下伤口,也绝不露出无法躲避的破绽。因此虽然看着她身上伤口更多,而李之罔的攻势尚无消减之相,但冯夜尹已渐握胜券。 李之罔愈发得急躁。作为主攻方,他无法使出静以待敌的温剑式,而其他的剑招他还没开始学,以至于无法一击制敌。难道真要殒身在此吗?他不由想到。 “萧统领到了!我们有救了!” 忽得,传出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李之罔看向城门,萧玉城不知何时已来到土城,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骑兵。 “这些吃干饭的废物,连用箭羽压制骑兵都办不到!”冯夜尹恨恨道,“这战结束,我非得...” 她话未说完,头颅便连着一抔鲜血飞了出去,却是因为萧玉城的出现,一时心神慌乱,被李之罔抓住了破绽。 眼见强敌死去,李之罔也瞬间泄了气,无论是右臂上的伤口还是贯穿脏腑的箭伤都终于追赶而至,但他还有最后件事没做。他硬提起口气,捡起冯夜尹的头颅,没有把她的面具脱下,大声喊道,“敌军统帅已死!我军大胜!” 说罢,他便骤然昏死过去。 ...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医治,但仍是虚弱。他说不出话,只好勉力活动手指,幸好方削离侍卫在一旁,倒是看见了。 “罔哥,你总算醒了。”这次众人能得胜而归,多亏了李之罔,方削离自然喜笑颜开,“可是要喝点水?” 李之罔动了动喉结示意。方削离将他抱起,靠在军帐的支木上,很快便打了碗净水回来,身后还跟着辛大郎等四人。 待李之罔喝下水,辛大郎轻拍了他肩膀两下,激动道,“看不出来啊,小兄弟深藏不露!这次多亏你,咱们才能在敌军的埋伏中活下来,你的伤势也别担心,詹统领放出话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治好,三两月后又是条好汉。” 李之罔并没有为任何人而战斗,他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当然,在与眼前四人朝夕相处一月后,也是有些情分在,但这只不过是他奋勇而战的一小部分原因。因而面对辛大郎的赞誉之词,他只好笑笑,但一不留神却是牵动到伤口,又是呲牙咧嘴的。 辛大郎见此,也不再多说,当即招呼众人出去,只让方削离照料好他。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都在简易担架上度过,同时也知道了这场战斗的具体始末:温屠军与锋棰军仇怨由来已久,大的战争虽少,但小的摩擦却是从来不断,此次便是两家在照焜山起了摩擦,而他所在的沐血营,一路去照焜山支援,一路则绕道截击粮草中转。谁都不知道土城里放了奇兵镇守,他把冯夜尹杀死后,土城军卒战意立无,不但全部被杀尽,一众粮草也被霄玉城令人带走,虽是完成了作战目标,但也损失了足足两个多营的兵力,可谓是惨胜。 对于这些李之罔只是草草知道,他现在更关注地是凭借此次大功对他的逃跑计划有没有什么益助。 没过几日,回了沐血营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全然落空了。詹魁没有失信,不仅给他找了医师治疗,还拿出了珍贵的草药,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肉比菜多的荒诞时节,他竟然还能隔几日就吃上顿蔬菜。只是请功之事便久无下文,李之罔每每问及詹魁,他都说在办,等到后面李之罔才知晓,萧玉城将此次胜利全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仍是魁字营下辛大郎伙的一名普通兵卒。 若真说收获了什么,那便是人望。近到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四人,皆对他感恩戴德,远到参与土城之役并且活下来的协营军士们,都对他尊敬有加。只是这远远不够,他没有任何的权力,虽不用干任何杂活,但并不能帮助他脱离开眼前的处境。 契机出现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距离土城一役已结束近一个月,那时冬日也快结束,已隐约有些春的气象。 “罔小哥,我看你也别天天想这事了,如今过得也算不错,其他的终归不是咱们这些脚踩土、背朝天的凡夫能奢望的。”辛大郎也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哎,终是有些不平。”李之罔叹息声。他伤好些后,也走动了些人,但碍于萧玉城骑兵营统领这一得天独厚的超然地位,终归还是无有益助。 他想了想,也不能仅纠结这个,人总归得往前看,便招呼众人道,“来,咱们吃饭,这菜也是几日没见着了,想得慌。” “跟着罔哥才有这美食能吃咧!”方削离大笑一声,率先拨动了筷子。 五人吃得正开心时,詹魁来了,他让管苞让开个位子,也拿起筷子猛吃,边道,“罔兄弟,你那事儿当哥的办得不地道,这里先给你说声对不住。这不恰逢张将军招揽文书,我便把你推荐上去了,你可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多谢詹哥。”李之罔呆了一下,事情竟会峰回路转,连忙放下碗筷向詹魁道谢。 “诶,先别急着谢,我们每个小统领都能推荐一个,但只有两个位子,等罔兄弟到时候拿下来了,再谢老詹我不迟。” 随后詹魁便向李之罔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一定得换身新衣,而且仪容要让人看起来舒服等,说完詹魁便走了,留下辛大郎一伙人。 “罔小哥要发达了...”辛大郎不由感叹,随后他向辛三郎道,“三弟,你现在就去外面走动走动,借些布匹来,就说罔小哥要用。” 辛大郎又向管苞道,“瘦猴,你去后山挖点鼠尾草来,量得多,不挖满两个大筐别回来。” 最后他看眼方削离,沉思阵道,“老方,我想想,你去营帐后面挖个坑,再去借点热水。”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都出去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自然是给你做新衣、净牙齿、泡热澡了!”辛大郎想起以前,不禁有些手痒,“以前我们辛家三兄弟便经营着一家裁缝衣饰行,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哎,别提这个,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李之罔可不想他没被选上,落得个空欢喜的下场。 “听我的!”辛大郎大手一挥,“罔小哥绝绝能拿下。” 见此,李之罔也只好坐下等另三人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辛三郎先回来了,肩上扛了数十件颜色各异的衣裳。 辛大郎脸色不太好,问道,“只有这种货色的?” “可不吗,但也就只这样了。”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家伙儿听说是罔小哥要,都翻出压箱底的藏货,我挑挑拣拣,也就这样了,但做两套新衣是完全够的。” “就这样吧。”辛大郎也没辙,只能将就用。 两人先对着衣服各种分拣,除了按颜色分外,还得按料子、好坏来分,很快就分出十几个小堆,把营帐填得满满当当的,李之罔都只得走到营帐口待着。 随后辛家二兄弟各有分工,一人蹲在火坑旁烧针,一人则将先前分拣出来不堪用的衣裳挑成丝线,用时不长,只一刻钟便把前置工作完工。两人不愧是老裁缝,但见各件衣服在二人手中翻来覆去,这边取上一角,那边剪下一块,不多时就有了衣裳的雏形。 恰在此时,管苞也回来了,真按辛大郎的要求采了满满两筐。辛大郎抬眼看看,道,“瘦猴,把叶子全择下来,根扔掉,弄好后放在锅里加水煮。” 李之罔对制衣不了解,但这择叶的活计是个人都会,便跟管苞蹲在火坑旁择叶,顺便聊会儿闲天。 待得叶子择好,辛家二兄弟已经制成一件成衣,而方削离的泡澡坑也准备好了,李之罔便被辛大郎催促着去泡澡。 他躺在土坑里,摸摸热水,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泡澡的时候还在香积寺,随后便是一路颠簸。先去了咫尺天涯,为了履行身为沈惜时骑士的誓言,毅然跳下逆流河,好不容易找到处人家歇息,却误入吴季的香肉庭院,杀了吴季后又被捉到这沐血营来。忙忙碌碌近三月,不仅一事无成,还囿居于此,真真切切地难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挥拳打在水中,惊了坑旁的方削离一跳。 “罔哥想事呢?” “能有啥想的。”李之罔摆摆手,虽然方削离憨厚,但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想逃开的想法,只曲言道,“便是这水热了些。” 方削离信以为真,“那我再去挑点冷水来。” 说罢,便走了。 李之罔泡了有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沉思,苦想无果后便匆忙洗身,又试了新衣,净了牙齿,便静等日子的到来。 “罔小弟,我且先给你说好了,萧统领在营中威望不在张将军之下,切记不得提他揽功的事儿,否则我可保不下你的。”詹魁引着李之罔往张贲的大帐走,一路叮嘱道。 “知晓了,今日只论招揽文书的事,其余的不说。” 詹魁侧头看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变色,微微点头道,“嗯,年轻人就是要忍。” 说着,二人已到了大帐前,待侍卫禀报后,便进了大帐。 李之罔此前见过的文官坐在正首,正是沐血营的将军张贲。二人向张贲叩头行礼后,便撤到一旁,只是詹魁有位子坐,李之罔则没有。 过了一刻钟,各大小统领均带着自己的推荐者到了,张贲也没多说,便宣布比试开始。 招募的乃是文书,比得便是文字、阅览、整理等,首先一项就是文字。而除了考究参试者的书法功底外,张贲还有另一项要求,就是开春在即,还需各位参试者浅论沐血营的未来规划。 李之罔看着眼前的毛笔白纸一时间却是陷入了迟疑,想来他自蛇蟒地窟中出世来已一年有余,但还从未提过笔、浸过墨,这突然要他画策提论,可真真是把他难住了。他看了眼身旁另一位参试者,已然动手写起来,不免也抬手拿住毛笔,但提在纸上却是如何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第5章 文书 他不断地将笔下压,想尝试着写出个字来,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既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道该论些什么,踌躇之际还滴了几滴墨在纸上,吓得他赶忙把笔放下。 “唉,这写字怎地觉着比舞剑还难?”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吐槽,要说比试武道他还有些道道可说,可这写字却是真有些难为了。 吐槽间,他忽得想到些什么,赶忙用食指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是用剑招的方式瞎琢磨。倘若有内行的在此,多半会说他的字太过伶俐,且各为整体,毫无轻重舒缓之分,但李之罔却越看越欢喜,甚至感觉已经掌握了笔墨之法。他又尝试着写了些字,颇为满意,便决定按这种融合剑招的方法写。 一篇文章,字为肤,论为骨,如今肤已有,那缺的便是骨了。李之罔抬头看了眼坐在正首闭目养神的张贲,这还是他被掳到沐血营后第二次看到对方,这代表他并不清楚对方的偏好,对方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亦或是两者皆有,这些他都不清楚,而这已经决定了是否能在文字测试一关中夺得头筹。 骨比肤更重要,但李之罔并没有在这上面耽搁太久,他很快就决定采取中庸的法子,既要表明温屠军与锋棰军有你无我的关系,沐血营需得加强武备,勤于训练,同时还要表明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沐血营又需合资源,开荒土,聚人才,如此战和皆有,两边皆不失。 想完后,李之罔提笔便写,或许是谋而后动的缘故,他写得很快,短短一刻钟就写下近千字。写完后,他又检查了一番,看有无错字,或者用词偏颇的地方,确认无误后便上交给张贲身旁的传令官。 随后他便入定正坐,等待第一轮的比试结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参试者都上交了自己的文章,张贲身旁的传令官便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开始第二轮,而这需要参试者们单独论试,因此大伙儿都踱步到帐外等候,只等着唤到名字再进去。 出了账外,除了如李之罔般沉默寡言的少数人外,大部分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文字测试的内容,有人道其自己完全不知写什么,拍了通马屁,有人则是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刚近写完大略,时间已然不够,只能作罢。对于这些,李之罔仅是听听,如今比试已然结束,要做的无非是全力应对下一项,而不是纠结于已经过去的,尽管他也有些忐忑。 想着,已有人在喊他,李之罔赶忙应了声,趋步进入帐内。 只见中央摆了套桌椅,上面放着两叠文件,大小统领分坐左右,张贲则坐在正前,正看着他。 李之罔连忙向其行礼,又向各统领行礼后才坐下,十数双眼睛盯着,让他不免有些紧张。 问话的并非张贲,而是其身旁的传令官,其道,“你是詹统领带来的,那定然参与了土城一役,桌上左边的文件是此次战役的各项情报,一刻钟看完,并说说你的看法” “在下知晓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便拿起文件看,他看的很快,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已看完,随后直接作答。 “此役从结果来看,我军算惨胜。虽然两营名存实亡,余下两协营亦多有折损,但完成了烧毁敌军粮草的预期目标,故算不得失败,而且众将士死战不退,有强军之姿。当然也要注意到,其中还有多些不足。” 李之罔开篇先肯定此次战役的成功,然后紧接不足,在确保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后,他才继续道,“首先,我军的情报力量有待加强,对于敌军的动向不甚清晰,譬如土城中藏有的冯夜尹营便是明证。情报多寡为胜败之结,牵连甚广,故需优先加强,而这不仅需要一个专门的体系来培养,还需各统领们倾力协作,是一个慢而久的过程。” “其次,此次战役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诸军士虽有操练,但所用功法和槊法尚有待更替,否则兵士素质无以应对大战苦战,而这仅需更换功法,是一个见效甚快的过程。除此之外,兵卒种类过少也是一个问题,缺乏扰敌的弓手和登先的重甲兵士。” “再者,军中肉多菜少,诸人虽有气但无力,这点至关重要,亟需开垦荒土,广种粮食,如此做既能满足将士们的口腹之欲,更为重要的是会提高兵卒的身体素质,满足更高要求的操练,从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还有没?”张贲忽然睁眼道。 李之罔没觉得有什么,但帐内众人却是惊了跳,因为已论试过一半人,这还是张贲第一次睁眼。 李之罔冥思苦想,决定还是不提在他看来萧玉城统兵有误的问题,道,“此番战役或还有一点可论,那便是仅有大的作战目标,但缺乏实际的作战手段。在下亲历阵线,发现诸士卒皆一伙各战,合力击之的状况极为少见,这点或需要改进。” 他没有说完,因为再往下说便要提及统领们仅以武领,缺乏足够的统略能力,而这在诸位统领皆在场的此刻是万不能提及的。 张贲亦是看出此点,摆手打住,问道,“你的名字是?” “在下李之罔。” “将他的文章翻来给我。” 张贲向身旁的传令官令上一句,便让李之罔退下。 出了大营,李之罔不禁有些兴奋,各种迹象都表明张贲看好于他,但还有最后一项比试,万不可自乱阵脚,遂强硬按下心神。 但他并没有等到最后一轮比试。在第二轮比试所有人都进去过一轮后,传令官走出来让所有人进去,并宣布今日的比试到此已结束。 张贲看向众人,道,“诸位的文章本官皆看了,大部分都有才学在身,此一些人我已与诸统领商议,回营后便任副统领一职,为时三月,若有建树便长担此职,若无便复为军士。” 随着张贲的话说完,传令官随即念出数个名字,这些人都欣喜若狂,跪下致谢,但其中并没有李之罔的名字。 就在他觉得自己无望的时候,传令官又是道,“靳淮和李之罔留下,其他人随自家统领退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李之罔无疑是极度高兴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仅屏气凝神,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待众人都离去后,张贲便给二人赐座,道,“二位如今便是我账下文书,司职公文整理誊写等事,有单独营帐可居,年奉不定,但与统领类同。今日已过午时,便从明日上午开始办公,二位还有何要问?” 李之罔没什么想知道的,但靳淮却直言道,“将军欲寻文书,但考究诸位的却是兵谋方略,这非是文书擅专之事,可能问将军是否意图改制,在下必亲随前后,马首是瞻!” “不错。”张贲拍拍手,“你的文章应对为诸人中最上者,能看出来不在话下,我正有此意。” 他话锋一转,道,“但改制难于上青天,诸般掣肘,实非一朝之功。如今既以点明,二位便可就此思量,写些谋略给我,当然平日的工作也不可落下。” 李之罔和靳淮皆抱拳领命,随后张贲让人带二人去新发的营帐,便挥手让二人退下。 一路上,二人本都沉默着,只跟着人赶路,待分好营帐后,靳淮却是突然拦住李之罔,道,“诶,稍待。” “阁下有事?”李之罔转过头去,不清楚对方要干嘛。 “萧统领让我给你带句话,莫想着做了文书,便不把其他统领放在眼里,和气才能生财嘛。” 李之罔顿时了然,这靳淮是萧玉城麾下的,而且其话中虽说得是其他统领,但却是要他不要把土城一役的真相说出来。 他才不会不自知地想和萧玉城对抗,遂拱手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在下仅想着做些分内事,聊以糊口罢了,从未有过其他心思的。” 靳淮见李之罔挺上道,拍拍他肩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不想看到李兄哪天躺在哪条阴沟里。” 说罢,他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之罔见此,只能苦涩一笑,他被人欺功,却只能无奈求存,真是人生坎坷路,世道艰难多。 分给李之罔的营帐并不算大,但配套齐全,桌椅板凳,床罩灯饰皆是崭新的,除此之外,他还配有一名侍卫,唤作云狗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从小就在营中长大,对沐血营颇为熟悉。 “云小弟,你坐下。”李之罔招呼声,见云狗儿执拗地不动,也不再坚持,道,“你比我知道的多,便给我说说沐血营的来历,日后我也好行事。” 云狗儿答应声,抱拳应道,“咱们沐血营是以前张老将军亲创的,有个五、六十年的时间了,一直都在这块儿活动,后来罗贯罗元帅做大,张老将军便投了罗元帅,但仍驻扎在这块儿。前年张老将军自感年岁渐大回了方罗城,便派了小张将军来接替,小张将军去年折腾甚多,大家伙儿都苦不堪言,不知为何今年却是又停歇了。” 李之罔感谢声,摆手自己沉思起来,怪不得张贲意图改制,原来这沐血营是他张家私产。想来其初来驾到,虽想有一番建树,但掣肘甚多,两年来还是不能改变旧日风气,这才生出了明为寻文书实为找幕僚的法子,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那就是张贲既想变革,来时为何会不带上幕僚,看其清秀面目,也不会是个鲁莽性子的人。 李之罔怎么也想不通,但他有个好处,想不出来不会一直去琢磨,只待后续再发现。休息一阵,他便招呼云狗儿去寻詹魁,毕竟得到这个职位还是多亏了对方。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吹捧,虽没有什么私交,也算不得情深意浓,但仍是宾乐主欢,只是李之罔一身寒酸,没准备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告别詹魁后,他又去寻了辛大郎一伙人,大伙儿都极为兴奋,就连“瘦猴”管苞也如有荣焉。只是李之罔一朝跃龙门,成为统领一级的人物,让他们颇为拘谨,连坐都不敢坐。 李之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见叫了几次,众人才磨磨蹭蹭地坐下,但仍是正襟危坐,挺直个身子,他颇有些烦闷,耐下性子和众人聊了阵,便借故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辛大郎摇头道,“罔小哥非是常人,终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可是...咱们也算打过仗的战友!如今高升了,便忘了我等苦兄弟?”辛三郎颇有些不忿,却是李之罔最后的态度让他很是不满。 “以后都在营中活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这么多做甚。”辛大郎蹬上辛三郎一眼,“而且我看罔小哥不是这种人,以后不得再说这种浑话。唉,以后得叫李文书了。” ... 李之罔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的事,径直回了营帐后,便开始琢磨改制之事,看从中是否能找到离开沐血营的法子。 翌日,他卡着点赶往大帐,发现张贲已经到了,赶忙将自己连夜写出的改制方略呈上,随后便坐到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文书的工作并不复杂,由于沐血营本身的关系,营内事务多半是由传令官传达,故此他处理的大半都是上级传下来的各项文件。 接下来的几日,他已日渐熟悉各项工作,只是呈递上去的改制方略却是毫无动静,反倒是靳淮与张贲走得颇近,张贲每每留下对方吃饭,而李之罔只能拱手告退。 若在其他时节,李之罔还会乐得清闲,但如今他急于出走,而张贲却一点都不关注,这样下去说不得要做上一辈子的清闲文书。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烦闷愈盛,休了班便窝在营帐里琢磨改制方略,但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是那几条,终于是扔笔不干,出去透透气。 出了营帐,李之罔摆手让云狗儿不用跟上,见天已将暮,便去了后山,一睹黄昏胜景。 苇罗州因为温屠军与锋棰军争夺不歇的关系,各地都被战争破坏,且因两方肆用法术毒药,已是地不生草、田不长稼的破败局面,而这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是明显。李之罔满目所见,除了光秃秃的群山外,便是隐约升起的屡缕灰雾。 他盯了一会儿,太阳已沉到山头,顿感无趣,便想着打道回府,刚转身,却见张贲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张将军也来见此风景?” “嗯。”张贲点点头,“我经常来此,但还是头一回在这儿见到李文书。” 随后张贲便不说话了,似乎真的要驻足览景,李之罔踌躇阵,想着这是个天大的机会,刚鼓足勇气想说话,张贲却反而先张口了。 “李文书递上来的改制方略我看了,分别是集情要、提兵质、增兵种、垦荒土,文书觉得哪种最难?” “若说最难的话应是集情要和垦荒土。” 张贲回过身来,“那李文书觉得若真按这四条走就一定能保证沐血营走向强盛?” “在下不能保证。”李之罔拱手道,“但在下能保证沐血营会和如今的不一样。” “可以,你说得是真话。来,上前来。”张贲席地而坐,招呼李之罔坐下后叹口气道,“这几日我与靳淮谈论甚多,他满口支持我改制,但谈到细处却总是支支吾吾,我知道,他不想我改,也不会让我去改。” “靳文书是萧统领推介上来的。” “对,萧玉城是跟着我父的老人了,他已习惯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生活。但靳淮我不能不选,一是他确有真才实学,只是不愿为我所用,二便是萧玉城威望过大,不选靳淮我号令难及诸军士。” 张贲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李之罔自不能委言以对,道,“在下愿助将军改制功成!” “嗯,所以你是我选定的唯一的改制帮手,靳淮不过是稳住老军士们的心,而且这几日,我还调查了番你。”张贲笑笑,“你是去年年末被萧玉城捉来的,身上有两本绝世功法和一柄绝世好剑,来路不详,说官话,不是本土人。如今我已将改制之事全权押在你身上,阁下是否也该给我透个底?” 李之罔沉思阵,道,“在下乃是南仙洲人,机缘巧合下才来到中洲,有要紧事要去东洲,被萧统领所捉才流连至此,至于其他的,恕在下难以言明。” 他整段话全无作伪,但也掐头去尾,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参加了一万年前的永安王寿宴,并结识了晦朔公主、拒敌城主、北河公主等人。 “这样,我们也说开了。”张贲直言道,“你帮我改制,取得一定成效后我放你离开,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即便无有效果我也放你离去,届时无论是功法还是利剑我都还你。” 李之罔有些不敢相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接受。 张贲又道,“你的东西,利剑我确实喜欢,但那两本功法却是根本看不懂分毫,该是你的,就还与你,我会说到做到。” “将军有容,定能成事!”李之罔由衷恭维道。 张贲却是摆摆手,“莫学那靳淮,整日只说好话假话,我要听真话恶话,今日尚不晚,我二人便就这清风明月商量。” 事有轻重缓急,改制之事也是如此,李之罔和张贲在后山待了整夜,都意犹未尽,但谈过的却全不及要解决的一半。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都会等到日暮后跑到后山密谈,十几个时辰的时间才把事情一件件捋清,随之展开了行动。 ... 靳淮点了点桌案,悄声对李之罔道,“怎么回事,张将军怎地突然要召集诸位统领,这还没到例会呢?” “我怎个知晓。”李之罔摇摇头,“说来张将军一直想改制,恐怕是心中起了谋划,要做出番作为了。” “这...我突然有些内急,李文书帮我处理下。”靳淮惊了一跳,将手中文件递给李之罔,赶忙借故离开。 李之罔和张贲相视一笑,就等着靳淮去给萧玉城通风报信。 过了一会儿,靳淮便喘着粗气回来了,他刚坐下,萧玉城便掀帘而入,大喊道,“我听说小张将军要改制,莫非忘了老张将军的嘱托不成?” “萧统领好生焦急,且先坐下。”张贲迎上前去,道,“如今营中只有我一个张将军,没有小张、老张的,说了几次,萧统领怎地还是叫错?” “叫顺了,将军莫怪。”萧玉城摆摆手,全然没将张贲放在眼中,“老张将军离去前便说了,小事可由将军自主,大事需与我等老卒商议才可,如今改制这么大的事却是要瞒着我等?” “何有如此一说?”张贲笑笑,“改制需得全营众军士合力才可功成,我怎会瞒着萧统领,只是尚在草创,不便言说罢了。” 萧玉城微眯住眼,沉声道,“那就是说将军确有此意?” “正有此意。”张贲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 “不可!”萧玉城猛拍一把扶手,怒道,“我不答应,诸统领们不答应,老卒们也不会答应!” “意思是我能理解成将军即便看着沐血营日渐势微,也不愿改变分毫,坐看沐血营溃亡?”张贲坐下,厉声道。 “绝无此意...”张贲的话乃是攻心之举,萧玉城自然不能应下,只好道,“只是改制一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稍有闪失,对沐血营大有蔽处。” “那这个时间是多久?”张贲质问道,“五年?十年?还是一百年?我等得起,你等得起,诸将士们也等得起?” “反正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就算要改,也需得经我同意才可。” 萧玉城知道从道理上论不过对方,干脆倚老卖老,就是要压得张贲放弃改制心思。 第6章 冻溪 “那行,我就给萧统领细细说来。”张贲见萧玉城已入瓮中,不由一笑,随即正色道,“改就要改两件事,一是提兵质,便是给军士们换功法槊法、请老卒们给新兵传授战阵之法;二是垦荒土,总吃香肉不行,如今趁着战事刚歇,需得找些人来开垦荒土,种出粮食。萧统领觉得如何?” 萧玉城听完倒是一时无言,因为这两件事都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反而倘若他在其中运作得当,还会威望大增。他不由追问道,“将军敢保证,只改这两件?” 张贲与李之罔商议的是四件,但他此时面不改色道,“只有这两件,萧统领届时若发现我还改了其他的,大可让我停下。” 萧玉城大笑一阵,拱手道,“我只是小小统领,怎能命令将军,只会好生规劝。将军且放手改制便是。” “这样才对嘛,皆大欢喜。”张贲也笑道,“那萧统领在此坐会儿,其他统领应也快到了,届时我再宣布一番。” 如此,沐血营的改制之事才算彻底打开眉目。在紧急召开的例会上,张贲宣布了改制两事,他总览全局,靳淮负责提兵质,李之罔负责垦荒土,各统领则要从中提供立助,但有阳奉阴违者,皆斩不赦。而在萧玉城的带头首肯下,诸位统领自然应是。 会后,靳淮早早离开,大概是去向萧玉城报喜,挣得提兵质这个笼络人心的好差事,偌大的营帐一时只剩李之罔和张贲二人。 张贲已指挥侍卫们在外守卫,但有人来便会提前通报,故此没去后山,就在营帐中道,“这沐血山方圆六十里都是沐血营的地盘,其中十之八九已无法开垦,你要多废些心思了,但是一定要找到可堪一用的土地。” “定不辱命。”李之罔抱拳道,“在下还有一问,可否收纳流民为我所用?” 张贲摆摆手,“只要出了大营,诸事便皆由你权衡,无需过问于我。你所负甚多,莫要辜负。” 说完,张贲忽得想起些什么,唤了侍卫进来,侍卫跑进跑出,没多时便抱了柄利剑回来。 张贲将其拿起,递给李之罔道,“这是你的佩剑,本说着功成后再给你,但你出去后我便再不能护你,你且收好防身。再者,等会儿我会搜集套精甲给你防身,保证合身适用。” 看着失而复归的邪首剑,李之罔一时间都没去听张贲后面的话,醒转过来竟有些迟疑,停顿阵还是双手接住,道,“将军以诚待我,我必以效报君,若不功成,必不归回!” “嗯,有这份心事情一定能成!”张贲拍拍李之罔肩膀以做激励,随后挥手道,“且去,今日睡个好觉,明日点上些好兵,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之罔却没走,而是有些踌躇道,“在下还有一枚吊坠此前被詹统领夺走,不知是否在将军这儿...” 张贲无奈地摆摆手,“没在我这儿,多半是被詹魁给顺走了,你要啊,得去找他才行。” 李之罔无法,心里寻思得找个时间把吊坠要回来,毕竟乃是齐雨思所送,意义非分。在告别张贲后,他并没有回营帐休息,而是往山下走去,却正是为了点兵一事。靳淮有萧玉城的关系在,诸统领不会不给面子,提兵质肯定顺风顺水,但他的垦荒土却是要带人走,这无异于是从诸统领手中抢肉吃,张贲虽然立下了严令,但肯定会有阳奉阴违的人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他先动,避免出现点兵兵不动的尴尬局面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去找詹魁,而是去了辛大郎的营帐,四人正在操练,见他来了,都停下动作,抱拳喊“李文书”。 李之罔眉头微皱,往营帐里边走边道,“诸位兄弟进来,我有些要紧话给各位说。” 众人摸不清头脑,跟随着进了营帐,却见李之罔没坐,也站定到一旁,束手以待。 李之罔清了清嗓子,看向四人道,“各位,话我敞开了说,事你们也舒心着听。这次,我要出去谋划番事业,但缺少臂助,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便首先想到了你们。就问,几位愿不愿跟我出去闯上那么一闯?” “我去!”方削离拍了下大腿,扬声道,“罔哥不仅帮了我,还救过我的命,既然罔哥缺人,我老方怎地都得跟上!” 辛三郎也毫不退让,亦说道,“既然李文书能用得上我,我自不能缩了胆,说什么也要走上一遭。” 李之罔看向剩下二人,辛大郎没说话,沉默着坐下,低下头抬手烤火,管苞则眼神躲闪,似乎陷在既想去又迟疑的犹豫中。 辛三郎尚有些冲劲,见不得自家大哥如此苟且,推了把不忿道,“大哥还想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中继续存着?不如出去轰轰烈烈把,也算活过一回!” 辛大郎没抬头,声音微弱着道,“只是活着,便够了...” 人各有志,李之罔并没做挽留,将方削离和辛三郎带到一旁吩咐道,“三哥,你待得久,知道哪些人堪用,你便给我选些能吃苦耐劳的、不会逃的、最重要的是要种过庄稼,不满足这三点的不要,而且只在协营里找,骑兵营的不要,谁问就说是将军的命令,明日寅时准时在营门口集合。” 之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会写字,便跟着三哥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晚些时候集成个册子送到我营帐来,明日我点卯用。” 看得二人皆保证完成任务后,李之罔也不多做停留,出了营帐便径直往回走。 已快到自家营帐前,他忽得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回过头去,却是管苞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怎地了,瘦猴?” 管苞沉默住,脸上阴晴不定,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罔哥,我跟你去,但...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 管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想脱队几天,回去看看。” “那你还会回来吗?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你的保证。” “一定回来,不...我尽量回来!” 李之罔轻叹口气,他自己还没想走,管苞却是有了离开的机会,他摆摆手,道,“这样,你明天跟着我,不在一百之数,至于你的去留我不管。” 管苞的眼一下变得通红,抱拳道,“多谢罔哥成全!” ... 黑夜呼啸而过,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洗漱番穿好张贲派人送来的精甲,便趁着天还没亮带着云狗儿赶到营门。一片寂寥的黑暗中,没有人掌灯,近百个人头三三两两地散在附近。 他拿出方削离昨日送来的名单一一点名,除开管苞,包括他和云狗儿在内共有一百单六人。李之罔招呼声,让辛三郎和方削离靠过来,指着名单道,“这一百零三人,前面一半归我管,后面人你们二人一人管一半,但有逃离者,我皆怪罪在你们身上。” 二人突受大任,都有些惶恐,但很快就答应下来,李之罔见此,便让他二人下去把人认齐,自己则选了十几号人去军械所,领取锄头等农具。因为有张贲的命令,这一过程并没有任何阻隔,很快就拿到了能够满足一百人使用的农具。 李之罔回来后,却发现辛大郎不知何时也到了,他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这是?” 辛大郎咧嘴一笑,“还是放心不下三郎,觉着还是得跟上才行。” 李之罔拍了拍辛大郎肩头,“那这样,大哥就做这百人队的副头,我若不在,诸事便由你决断。” 辛大郎凛然,当即抱拳接令。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之罔大手一挥,便招呼军士们跟着他走,去找寻那近乎缥缈的耕种之地。 数日下来,李之罔白日行军,夜里休息,但却没找到丝毫可堪一用的土地,而他又没说本次行动的目的,导致诸军士的士气都有些惨淡。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罔小哥,这番到底是要找什么?”夜晚,辛大郎终于是按捺不住困惑,问道。 李之罔想了想,觉着辛大郎或许能提供点思路,便道,“张将军命我出来开垦荒地,便是在寻尚未受污染的土地。” “那不如去冻溪谷看看,我曾听说那块没怎么打过仗,又有溪水可用,而且地势偏僻,知道得人也少。” 李之罔问清冻溪谷的方位,点点头,“那这样,大哥你带三人去冻溪谷看看,我继续在这块儿找,如此也不耽误。” 辛大郎答应下来,第二日天微亮便带着他选定的三个人脱军离开。 李之罔继续带着众人找了几日,还是没有荒地可用,焦头烂额之际只能期盼辛大郎带回来好消息,然而辛大郎却没能回来,是他带走的阮咳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坏消息,辛大郎等人被捉了。 “怎么个事,你说清楚!”李之罔坐在火边,眉头紧皱。 阮咳哆哆嗦嗦道,“我们赶到冻溪谷后,便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辛哥想查明有多少人,便招呼我们跟上那人,途中却窜出几人将我等围住,辛哥拼尽全力为我撕开个口子,他们却全被捉了,不知生死。”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吃个好饭,睡个觉。” 待阮咳退下后,他很快陷入了沉思。冻溪谷有人居住,又有暗哨在外,想来人数应不少,耕地应也是有的,而辛大郎等人又被捉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往冻溪谷一看究竟。 想清楚后,他召集了辛三郎和方削离,将辛大郎被抓的消息告诉给二人,让二人下去自做准备,明日便整军赶往冻溪谷。 冻溪谷并不远,两日不到李之罔等人便赶到了,在阮咳的指引下,众人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只见谷内毫无战争迹象,完全不似外界般土坑遍地、灰雾漫天。 “诸位,拿好兵器,随我去要人!” 李之罔招呼一声,率先拔出邪首剑,便往里走。虽然面上是虎视眈眈,但他已然决定要在冻溪谷开辟荒地,因此并不想与土人作战。 阮咳言有暗哨盯梢,但众人一路走过,并没有什么人跳出,直走到冻溪谷深处,才看见数十间各式宅院,而宅院前方的开阔地带已有上百人在等着,皆手持兵器,但并未披甲。 李之罔远远看过,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埋头赶路,一路走到宅院前,才挥手让众人停下,向前方道,“这块儿谁能主事,出来一谈。” 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人群前方走出,拱手道,“老夫许韦,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李之罔冷笑道,“我麾下有三名军士在你手中,如今是生是死?生的话,我们还有得谈,死得话,这冻溪谷怕是留不下一个活人。” 许韦眉头微皱,应声道,“那三位军爷我们好生伺候着,可没受半点委屈,我这便唤人带来。” 说罢,许韦向身后招招手,不多时,辛大郎三人便被人带来,皆被捆着,鼻青脸肿的,并没有许韦说得那么好。 “这是个什么意思,欺我沐血营无人?”李之罔声音骤然压低,让人只感觉他马上就要动手。 听到“沐血营”三个字,许韦明显顿了顿,随即赶忙道,“手下人没轻没重的,将军莫怪。此事皆因老夫御下无力,愿将这三位军爷皆还予将军,并献上粮食百担,换得将军宽恕。” 李之罔没应,回头道,“诸位兄弟,你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辛三郎率先应道,随即众军士皆喊不答应,人数不多但气势颇足,一下便让冻溪谷的土人变色。 李之罔头微点,回过头来向许韦无奈道,“许当家,我麾下兄弟皆不答应,我这管事的也不能答应,依我看,杀了你们这些人,我们自己取粮食更好。” 说罢,他提起邪首剑便往前走,一身杀气全部聚集到许韦身上,只要他但有反抗,李之罔一定让其人头落地。 许韦有些修为,但毕竟没怎么见过血腥场面,李之罔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的胸口般,让他的反抗心思益渐走低,最后只好道,“将军有何要求,尽可言说,老夫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这不就好了吗。”李之罔微微一笑,“先是我三位兄弟,百担不够,至少要三百担。其次,我军要在此停留一阵,且将东西两面的宅院各分一间出来。” “我给五百担,还请将军另谋他处,冻溪谷实经受不起兵祸。”许韦能委曲求全,但绝不能容忍兵卒留在此地。 李之罔脸不变色,缓缓把剑背在身后,在全场人注目的眼光中,下一瞬邪首剑已比在许韦脖颈。他道,“那行,就五百担,然后我还要四间宅院。” “我答应!我答应!”许韦确切地感觉到剑刃上的冰冷,由不得他再生其他心思。 “三哥,老方,过来。”李之罔没有把剑挪开,等二人快步赶上来后道,“三哥去清点出五百担粮食,老方则去把宅院清空。我们就在此等着,多带几个人去。” 随后李之罔又向许韦道,“老伯,派几个人吧,我可不想这时候说清楚了,等会儿又出些差池。” 许韦赶忙点头,叫上几个名字,李之罔便让辛三郎和方削离跟上,自己则控制住许韦。 此时辛大郎等人已被放了回来,李之罔粗略看看,发现并没有任何太过严重的伤势,仅是受了些皮外伤。他心情安定下来,问道,“这冻溪谷除了已被开垦的耕地,有发现多余荒地吗?” 辛大郎抱拳应道,“报告文书,冻溪谷东面有大量尚未开垦的荒地,粗略估算在四百亩左右。” 李之罔心上欢喜,眉头不显,转向许韦道,“许伯,这东面的地怎地没开荒?” 许韦心里已有猜测,这些兵痞大概就是想待在此地耕地,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他如实道,“不瞒将军,东面的地生有一种叫芽椿的怪虫,形若豆芽,味如椿树,不受火烧水浸,我等无可奈何,遂只能放弃开垦。” “哦?”李之罔点点头,向后命令道,“徐前、濮存仪,你二人去东面把这芽椿抓回来,让我看看有何异处。” 交待完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李之罔便开始向许韦打听起冻溪谷的风土人情来,一番交谈下来,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冻溪村是冻溪谷中唯一的村落,人数在五百上下,乃是战乱发生后避难到此的百姓自主创立的,距今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冻溪谷仅有一条通路,便是李之罔等人来时经过的曲折小径,故此很少人知晓冻溪谷中还有百姓生存。 聊完阵,许韦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将军要在此地停留多久,老夫也好日备酒食,以做款待。”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李之罔还无法确定芽椿虫是否能除去,所以回答的也模棱两可。 许韦倒是不说话了,因为无论哪个时间对他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平头百姓都太过长久。 又等了一阵,终于是等来方削离和辛三郎等人的消息,却是粮食已备好,宅院已清空。李之罔大手一挥,分了大部分人去搬粮食,只留下十几人在身边去视察院落,至于许韦则放了回去,因为冻溪谷的村民只有少部分是受恩惠者,而且修为都偏低,在他的剑术下翻不出风浪。 李之罔选择东西面外围的宅院是有原因的,一是军士不能轻易与当地百姓产生瓜葛,二是在外围容易控制住百姓,当然,还要多做些手段,毕竟他此番抢人地产、占人房舍,百姓心中记恨乃在情理之中。 李之罔选定居住的宅院是朱家的,并不华丽,很是朴素,但修得极大,想来是地广人稀的缘故,如此四个宅院每个住二十五人绰绰有余。李之罔草草看过,颇为满意,打量阵便让跟着自己的军士出去打柴,却是冬日严寒,宅院中存有的柴火不足以度过接下来的冬末。 过了半个时辰,徐前、濮存仪二人回来了,手中抓着几只如米粒般的小虫。李之罔拿在手中揉捏,发现芽椿虫坚硬如石,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毫无反应,他又用小刀去斩,芽椿虫仍是原样不动,怪不得冻溪村没有开垦东面土地。 李之罔撇撇嘴,要除掉芽椿虫乃是眼前重中之重,但他却是一点眉目没有,恰巧这时搬粮的军士回来了,他便把芽椿虫按在茶杯底下,去看下粮食的成色。 当洁白如雪的米粒从手中滑落时,李之罔竟有些感动,无论是他还是军士们,都已太久没见过白米,好些军士更是默默流下眼泪,似乎能从这之中看到原来安稳的日子。 李之罔小心捡起不慎掉到地上的米粒,吹口气放回袋中,身后忽得传来阵风风火火的动静,他回头看去,却是辛三郎满脸惊惧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李之罔生怕出了变故,小心问道,“先捋捋气,慢慢说来。” “文书大人是在何处得到的吸壤虫,此物极其不详。” “吸壤虫?”李之罔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追问道,“可是茶杯下面的芽椿虫。” “对,就是茶杯下面那几只。”辛三郎点头道,“但我们都叫吸壤虫,这种虫蛰居在土中,吸食土力,极为难缠,我和大哥逃难也是因为家乡生了此虫。” “走,回大堂说话。”李之罔招呼声,吩咐军士们继续摆放粮食,自己则带着辛三郎往大堂走。 到了大堂,李之罔直问道,“既然三哥家乡曾受此虫肆虐,可知道破解之法?” 辛三郎摇头又点头,“我和大哥背井离乡后,也曾打听过这种虫,知晓火焖可让此虫休眠,但却不能杀死。” “那也算是个法子。”李之罔点点头,对云狗儿命令道,“狗儿,你唤两个军士来,将这些虫拿下去焖上段时间,看看有何反应。” 云狗儿当即领命,拿起关着芽椿虫的茶杯就出去了。 第7章 回返 因为要焖上数日的缘故,李之罔只能暂时不管那芽椿虫,而是等着打柴的军士都回来后,选择开一场大会。 近百名军士席坐在大堂内,显得很是拥挤,但大伙儿都很是兴奋,因为已有相当部分人猜出了李之罔此行的目的。 他也没隐瞒,以最后一排的军士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各位,想必已经知晓了此次的目的,没错,就是耕田,在这儿我们不用上战场,不会丢性命,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仍是沐血营的兵卒,仍要按规章行事。” “具体要求主要有三点,一是不可侵扰当地的居民,我等只是借土开垦,非是兵痞寻衅,想来各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多,也不欲当地村民遭受同样的苦痛;二是不可擅用刀兵,在谷内,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险要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严禁使用刀兵;三是听令行事,诸位都是各营挑选出来的,必然会任命新的伙长、队长,无论任命了谁,诸位都必须依上官命令行事,当然,若确有不合情的命令,可越级禀报于我。以上,便是在冻溪谷的三项要求,违者立斩不赦!” 无论嘴上如何想,众军士皆是称是,李之罔也没想一次口头的说教便能让众人令行禁止,到时候肯定有刺头冒出,依律处理便是。大会是为了让众人有个心理准备,具体事宜还是得开小会商议,因此大会结束后,李之罔将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三人留下。 李之罔率先开口,“将军吩咐我带兵在外,除了开垦荒田外,还有另一项任务,那便是培养情报人员,培养情报人员我亲自负责,开垦荒田则需各位奋力而行。” 辛三郎应道,“如今吸壤虫是个大问题,必须把这处理好了,开垦荒田才能继续,而且眼看开春只有十几日,还得翻土才行。” “对。”李之罔点点头,“这件事就由三哥全权负责,务必要把芽椿虫除去,一尽人员由三哥任意挑选。” 随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性情憨厚,便带两人负责军队纪律,但有人生事便抓来我面前。” “我虽受了点伤,但也是能做事的。”辛大郎有些不满道,生怕李之罔遗漏了他。 “大哥当然自有安排。”李之罔笑笑,随手神色一正,“我们还需做好防卫,一是谷外,二是谷内。谷外要守好曲折小道,大哥便选上几人轮倒守卫;谷内则是要谨防当地村民勾结串联,大哥还需选上几人盯住许韦,省得他胡乱作为生出些事来。” “末将得令!”三人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皆感觉颇为周密,得令后便各自离去。 大堂中仅剩下李之罔一个人,云狗儿在外守卫。他深呼口气,转变来得太快,事情一下又需要铺开,而他手上可堪一用的人不多,只能倚靠辛大郎伙。照这样下去,开垦荒田当是能顺利进行,但培养情报人员却仍是双眼一抹黑,他不由的打开与张贲商议定下的培养手册,想看看还有何能改进的,这一琢磨又是一个夜晚过去。 翌日清晨,李之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吃过早食便唤上云狗儿随他一起出去。今日的事情主要有二,一是亲自去看看东面土地,确认肥力;二则是与许韦通通气,若没遇到什么紧张局面,还是和平相处地好。 他本想叫着辛三郎一起过去,走到对方住处才知晓天未亮时对方已经带上一批人去了东面土地。李之罔不禁笑笑,辛三郎竟如此上心,对云狗儿道,“我还从未注意到辛三哥是个如此有干劲的人。” “待在沐血营里不是操练,便是外出征战,无趣又无聊,干这些事说不得要新奇些。”云狗儿应道。 “对啊,走,我们去看上一看。” 刚到东面,便已听到了辛三郎的大嗓门,其正在呵斥一名办事不利的军士,只听他道,“做事前我已三番五次强调过了,这种枝叶不行,得选松枝那种烟气大的,榆木脑袋听不进去?” 李之罔走上前去,让那位被呵斥的军士退下,问道,“怎地了,三哥?” “大人早上好。”辛三郎拱手道,“大人要看火焖是否对吸壤虫有效,我想着便先做点准备工作。” 李之罔抬目看去,有些军士在后方的山林砍柴,大半的军士都在田地中挖着细沟。他不由问道,“便是这样?” 辛三郎应道,“便是这样,到时候在沟里引火,土上再盖上枝叶,一定能将吸壤虫焖出来,只是土地太广,人手怕是不够。” 李之罔点头细想,仅靠他这儿百余名军士想在十几日时间除去几百亩的芽椿虫还真有些费力,说不得要去找许韦借些人手。他勉力一番辛三郎,又亲自到荒地上走了一圈,便打道回府,却是往许韦的宅院走去。 沿途他发现大家伙的干劲都很足,途中还遇见了方削离带着两名军士在村子里巡逻,只是他长着个猪头,偶尔会把探出个脑袋观望的小孩吓哭。 与方削离简短交代几句后,李之罔便敲响了许韦的大门,没多时,对方就出来履迎。一边说着问候,李之罔一边打量许韦的宅院,发现要比他住的好上一些,但也很是朴素。 两方坐定后,李之罔先抿了口茶,道,“许伯,那借给我等宅院暂住的人家可有安顿好?” “有的,自是有的。”许韦应承般笑笑,“便是都安排到了亲戚朋友家,能住的下。” “那就好,我这也是情势所迫,非我本意。”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想必许伯也看出来了,我等不是那无赖兵痞,事实上,我还下令约束将士,绝不能寻衅生事。” “将军厚德无量,必有后福。”许韦恭维道。 李之罔叹口气,“德于我不为重,但求上官交代的事宜完成,如今却是有个难处...” “有何难处,将军但管说来,能做的老夫定会助力。”许韦知道对方如此说了,他必须要说点什么,只求不是太过苛刻。 “许伯真是善解人意。”李之罔不由一笑,“便是我欲整治虫害,但人手不足,想借些人手去东面的荒地。” 许韦试探道,“将军要多少人,只是春耕在即,老夫这边也抽不出多少人手。” “若仅来个把二十人,怕是无济于事,但若人来得多些,虫害顷刻便除,无论我等还是冻溪村都能赶上春耕。许伯可得考量好,不能仅顾你自家,寒了我们这些外来客的心。” 李之罔说得很隐晦,但也意图明显,那就是他无法按时春耕,那么冻溪村的春耕也别想顺利。 许韦知道自己必须得出狠力了,沉思阵道,“两百人,最多两百人,这是冻溪村所有的青壮劳力,再多便是些孤寡老幼。” 李之罔哈哈大笑,心中欢喜异常,但还是道,“不要女的,我手下军士久未见过雌主,怕是管不住裤裆,便只要男子。” “行,那就一百五十人。” 随后二人又谈论几句,李之罔便借故离开,毕竟他此行的两项目的都已顺利达成,至于人手的交接则交由云狗儿完成,他则回到宅院睡起大觉来。 几日过去,众人各司其职,并没出任何差池,李之罔则完全地充当统领者的职位,将大部分事都交于手下人,只偶尔视察番,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如何培养情报人员,毕竟这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玩意。 “大人,辛三哥传来消息,说虫害已得到抑制!”云狗儿忽得冲进来,报道。 “真的?”李之罔站将起来,把文件收在怀中,摆手道,“走,随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院门便骑上马直往东面而去,说起马,这是冻溪村仅存的几匹良驹,乃是许韦见李之罔经常外出,投其所好所赠,云狗儿因是贴身近卫也得了一匹。 赶到东面荒地,李之罔便见到数百人坐在田埂附近,好些军士和当地村民都有说有笑的,看来数日的共同工作让两派人关系融洽了许多。 见到李之罔出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顶着黑眼圈的辛三郎迎上前来,喜道,“禀告大人,吸壤虫已被治得七七八八。” 随后辛三郎递上一个盆罐,李之罔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芽椿虫,但都被焖得动弹不得,毕竟这火焖之法仅是治标,还不能杀死芽椿虫,这些芽椿虫都是辛三郎夜以继日埋在田间一只只亲手捉的。 他拍了拍辛三郎肩头,由衷道,“三哥为我等中最艰辛者,有此成效我一定上禀张将军,为你求得赏赐。” 辛三郎虽满是疲惫,但却像年轻了十几岁般,其摆摆手道,“我一个人做不到这种程度,都是大伙儿的功劳,而且当地的村民也下了死力,大家伙都很是卖力。” “好了,不要推辞了,我说你有功便是有功。” 辛三郎笑着退下。 李之罔走到人群中,环顾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不弃,才有今日成果,还请各位继续勉力,共同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还有冻溪村的村民,在下也在这儿谢过。” 众人皆是喝彩,毕竟他们从前的上官从未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给他们致礼。 随后李之罔视察阵荒地,发现确实看不见任何芽椿虫的痕迹,便再勉力阵辛三郎,让他回去休息好再负责春耕,他则又去找了许韦。 “许伯,想来你也知晓了,虫害已得到控制,这其中大半都是当地村民辛劳所致。”还是在许韦的宅院大堂,李之罔开门见山道。 “能为将军所用,是我等所幸。” “既有功,便有所赏。”李之罔想着还是要给点实际好处,“我欲写封书信与上官,这冻溪村缺什么,我看能否采购些来。” 许韦瞳孔微张,直到此刻他才确信眼前年轻人真与旁人不同,遂道,“冻溪谷什么都好,就是桑蚕不易,多缺布匹,若将军能解决此物,老夫及村民们定是感激不尽。” “行,我会在信中提及,但如今战争不歇,将军不一定能应下,许伯要有心理准备。”李之罔没有把话说满,见事已说完,便道,“那许伯你先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便先去了。” 离开许韦的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往北面而去,那里有一块茂密的山林,他想看看能否作为训练情报人员的训练场。 刚骑马走出不远,便见辛大郎从村外奔来,身后跟着的竟是离营后不久便销声匿迹的管苞。 李之罔有些诧异,当即拍马赶过去,与辛大郎打声招呼,便向管苞问道,“瘦猴,你怎地知晓我等在此处?” 管苞看起来很是憔悴,衣服也破旧很多,冻得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应道,“我是追着你们的踪迹找上来的。” “行。”李之罔大手一摆,只要不是敌人的间细便可,遂道,“狗儿,你且先回去,吩咐厨子熬些热粥,我们后面跟上来。” 云狗儿答应一声便策马而去,李之罔则下马与管苞二人并肩而行。他有些埋怨地道,“我自是放你回去了,你就不该再来,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罔哥不也没走吗?要知道我、你、老方都是同时被捉来的。” 李之罔无奈一笑,“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就会离开。你无牵无挂的,真不该再回来。” 辛大郎也是应和道,“大人说得对,在沐血营仅是浑浑噩噩的度日子,一个人在外至少活得自由自在。” 管苞听完,一时语塞,随即低头不语,似乎此次离去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之罔和辛大郎互瞅一眼,知道此事不能多言,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往宅院的方向走。 三人走得慢,待回到宅院时,厨子已备好了白米粥,李之罔和辛大郎没吃,全让给了管苞,管苞也是饿惨了,硬是连吞三大碗才勉强有些饱腹感,李之罔见此,便叫厨子再多做些。 忽得,管苞跪在地上,向李之罔道,“多谢罔哥放我离去,让我能再见妹妹一面。” “先起来。”李之罔并不觉得他做了多大的事,把管苞扶起后,疑惑道,“既然你有妹妹在家,那更不该回来啊?” 提到妹妹,管苞一下泪如雨崩,哭啼道,“当时妹妹生了病,我便出来寻药,却被萧玉城那厮给捉走了!我这次回去...只是不想妹妹不能入土为安...” “唉!”辛大郎叹口气,“这天杀的世道,都是苦命人啊!” “那你就待在此处,把这儿当家对待。”李之罔拍拍管苞的肩膀,“我刚巧要做点事,你兴许能参与其中,也好冲淡那些不快事。” 管苞用袖子抹把眼泪,应道,“罔哥待我不薄,但凡能做得,我绝不皱下眉头。” “不急,你且先去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了我们再谈不迟。” 如此,管苞便在云狗儿的带领下去休息,辛大郎继续监视小道,李之罔则没有再去北面的山林,而是准备写封信给张贲。 首要的自然是汇报目前的局面,李之罔详细地写明了众人寻到冻溪谷、智斗芽椿虫的经过,并且已经在准备春耕,想必这封信到张贲手中时一定能给其一定继续改制的信心。其次则是答应许韦的事儿,拜托张贲采购些布匹,因为李之罔还记得云狗儿曾说过张贲的父亲回了方罗城,虽不知方罗城具体是何样,但应是能在乱世中采购到些生活物资的。 随后他便具体地考虑起情报人员的培养,首先是样貌,得要其貌不扬,绝不能找个在人群中一眼便会注意到的人;其次是行动,要隐于野而大行于世,既要擅长隐瞒自身的行踪,也要擅于发现敌人的踪迹;再往深处便是言谈,就如偃师般,无论何种身份,哪样修为,都能论上一论,谈上一谈,这太过遥远,仅做到行动隐蔽便已难能可贵了,但不知为何,李之罔还是写到了培养手册的最后面。 写完,天已黑了,他走出门外活动身子,发现管苞竟然守在门外,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已醒了个把时辰,看其忙着才在外等候。 李之罔将管苞引到屋中坐下,寒暄一阵,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瘦猴,我们从沐血山离开后,可是走了不少的路,你是如何追上的?” “不瞒罔哥,我本就是山中猎户出身,学了不少追踪猎物的本事,要找到罔哥一行人实在不难。” “哦?”李之罔一下来了兴趣,“那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准备培养些打探情报的探子细作,你的技艺绝对能派上用场。” 管苞一下面色通红,支吾道,“我...只知晓该如何做,却不知该如何说...罔哥你也是知晓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要说出个框框条条来真是难为我了。” 李之罔抿抿嘴,目前只有管苞能派上用,便只能先训着再看效果了。他遂道,“那行,你明日跟我一起去选人,具体要求等会儿我再给你细说。选好后这些人便不再负责农耕,皆交予你训练,每旬我会检验一次训练效果,你可听好了?” 管苞大拍胸口,保证道,“罔哥且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将自家会的全部教出去,保证每一个教出来的都与我一般。” “那就行。”李之罔笑笑,到时候还得手下见真章,他又将选人的具体要求告诉对方,最后道,“那你就先回去休息,把云狗儿叫进来,我有事给他说。” 言罢,管苞就退下了,立刻云狗儿便进来,抱拳问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点点头,拿出写好的信,道,“你且回沐血营一趟,将这封信交予张贲张将军,其间绝不得经过他人之手。” “狗儿知道了。” 云狗儿接下信封便出门而去,却是当即便走。 李之罔一时也是困了,关上大门,便陷入酣眠中,尚不知这封信会给他惹出多大的祸事。 翌日一大早,他便早早醒来,洗漱吃食完便在大堂中坐定。因为虫害得到抑制,各项事务终于是要提上议程,这就必须要全体军士都汇集过来,除了值守小道和监视许韦的,其他一并军士都陆续赶往李之罔所停留的宅院,见其坐在正首,一时气氛竟有些沉默。 眼见人齐了,李之罔也睁开眼来,见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都到了,向四人致意后,他清咳一声,便宣布会议开始。 “诸位,芽椿虫已得到抑制,这代表我等已能按时实行春耕,由此需得分清人手,设好伙长。五人为一伙,因此也就需要二十个伙长,各位可毛遂自荐。” 李之罔说完便示意众军士报上各自名号。不多时就有名军士举起手试探道,“我徐前...愿为伙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觉得能胜任的军士都纷纷举手自报名号,没一会儿就凑齐二十个名头。 李之罔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虽做了伙长,但并非高枕无忧,若手下犯事犯错隐瞒而不上报、手下懒散而不督促的,则这伙长位子一定给剥去,留给其他人来做,你们可听好了。” 在李之罔的安排中,这眼前一百人要分二十人作为情报人员培养,本由他统御现在改为管苞统领;十五人负责安全、监视等工作,由辛大郎负责;十五人负责治安、寝食等工作,由方削离负责;剩下的五十人则全部去耕作,交由辛三郎统领,这一点在前几日他已透露给前面提到的几位。 因此,李之罔小声对周围四人道,“方才那二十位伙长你们分一分,按照此前的安排选定好。安全为先,辛大哥先选。” 辛大郎没推辞,点点头道,“那我要阮咳、李盘和王耍儿。” 随后管苞、方削离、辛三郎都各自选了自己的伙长,至于下面的军士如何分配李之罔不管,那是他们自己该考虑的事。 第8章 玄都天经 选完人后,李之罔便让众人退去,却是还要再开个小会。他先向管苞道,“瘦猴你管的大部分都是老卒,怕多不会服你,记得要先立威才可,否则诸般难行。” 管苞兴许是从未想过这件事,很明显地定了定,过了阵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管苞多半没想好主意,到时候只能自己暗中多关注些。他又向辛大郎道,“大哥,冻溪谷恐是日后我等久留之地,你便趁着空闲时候把地理地势弄清,顺便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小径小道,我总觉得许韦说仅有一条路乃是在诓我。” 辛大郎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人不多,但要负责的事情也不算多,当是有多的时间弄清地理地势。 随后李之罔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如今你除了治安一事,还要兼顾饮食、柴火、修缮等一众小事杂事,可有把握?” “说实话没啥把握,但这不有罔哥在吗,我拿捏不准的来寻你便是了。”方削离倒是轻松得很。 李之罔哈哈一笑,“那行,我就怕你不敢做,只要敢做我就给你撑腰到底。” 最后他看向辛三郎,叮嘱道,“三哥,你负责的事最为重要,人手也最多,这对你或许是个挑战,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再者,若耕作中遇到不甚了解的问题,大可去问当地村民,我想他们可以给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之罔分别叮嘱完,四人便就退下,各去领人,开始按照他制定的方略走,一时间,反而是李之罔最为清闲。 他回到屋内坐定,细细想来,这似乎是跳入逆流河后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需为生存而奔波,也不用惧怕哪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由此,他终于开始琢磨起已停摆多月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 心法为上,故此李之罔决定先再修《玄都天经》,本来此前在香积寺时化作老僧的玃如曾经指点过他一番,但此后诸事频发,玃如的话竟然大半都忘记了,仅记得玃如曾言修行此功法万不可以神为尊。 李之罔便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既不以神为尊,那便有两条路,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条路李之罔都尝试了下,第一条天下等同他最为看好,但修行起来却如无根浮萍,吸收灵力缓慢杂乱,修为几无增长,由此他只能归咎于是他自身的原因,即他向往天下等同、无尊卑之分的境界,但却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世界是何具体模样,甚至到最后心中都开始质疑天下等同的存在,心志如此不艰,自然能以修成。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照常处理日常事务外,李之罔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为的提升下,而他也转向了第二条路,即不尊神只,而尊他物。这条路李之罔走得极为艰难,因为他并不知该尊何物,山川河流无灵德庇世,不足以尊;世道仓皇破败无人重整山河,诸王诸后不足以尊,环眼四顾,竟无一人一物尊得。他思虑良久,才决定以沈惜时为尊,毕竟沈惜时既贵为王朝敕封晦朔公主,又是他的人主,当得起他的尊奉。他按照经法中的法门吸引外界游散灵气,引入识海中塑造沈惜时灵身,出奇得顺利,记忆中沈惜时的样子逐渐凝练,呈严穆样盘坐于识海之上。 李之罔喜不自胜,继续吸纳灵气,待塑造到沈惜时面目时灵气却骤然紊乱,他来不及控制,只能引导灵气从周身毛孔外泄,好不容易梳理清澈,再观识海之内,沈惜时的灵身竟然化做了石样,碎成块散乱一地。 他犹不信邪,休息阵便继续吸纳灵气重塑灵身,但却一次不如一次,最后他的识海中堆叠了数十个沈惜时模样的残身灵身,而李之罔也认了命,不再以晦朔为尊。 修行遇阻,李之罔遂决定先修养阵再图他谋,便去看看管苞的培养工作做得如何。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一个人低调地去了村北面的山林。 李之罔蹲在颗树上,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正是管苞带队的一行人。他已来了有一会儿,发现众人虽按着管苞的要求在训练,但都很是敷衍,如今休息也是众人叫苦连天下管苞不得以才答应的。李之罔眉头微蹙,这些人前些日子跟着辛三郎时怎从未叫过苦,如今换了统领便模样大变,当真是欺负管苞是新来的。不过,他也没想主动出手,而是想看看管苞能否自己解决,毕竟他出现只能暂时压下问题,但要彻底根除还得是管苞自己拿出本事来。 只听一名叫钱雪峰的伙长叫唤道,“管队,我们整日这样在山中摸爬滚打根本没有用处,不若做些个表面功夫,到时候文书大人检查下来,您老不也好交差吗?” 这话一出,好些人立刻响应,都说训练艰苦、训练无用,吵得乱哄哄的。 管苞气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粗气连喘,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众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知道管苞是跟着李之罔混过的,渐渐息了声音,虽还小声嘀咕着,但已够管苞发言了。 他道,“大人慧眼无双,既将这培养探子的工作交予我,那便证明我有本事,我教你们的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和整日看草痕、辨路痕有甚鸟关系。”钱雪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管苞却是听到了,指着钱雪峰道,“你,过来。” 钱雪峰摆摆手,一脸无畏地走到管苞面前,他倒不惧对方突然发难,他这种老兵油子还会怕了刚为军数月的新兵蛋子? 管苞却是道,“既然你说我教的无用,那我们便比过一场,就比这查踪隐蔽之法。等会儿我背身过去,你自往山林里走,三十个响声后我来找,若不能找到你的藏处,我便找大人除了这教头位。你敢应否?” “有何不敢,这便开始!”钱雪峰哈哈大笑,他打过多次仗却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伪装本事好,不然在战场上早就死了。 说罢,李之罔便看见管苞转过身起,数起数来,而钱雪峰则往山林茂密处走,除此之外,钱雪峰手下的四名军士也是离开,对方竟然使了诈。 李之罔不由捏了把汗,虽然管苞追踪技术了得,但如今却是要从五条踪迹中找出正确的一条,只稍有不慎便会见笑于众人,丢尽脸面,那时管苞无论如何都再做不了这些密探苗子的教头。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多虑了。管苞念完三十声后,转过身来,往四周一暼,其余四条痕迹根本不看,径直便往钱雪峰藏匿的方向而去,没多时就把钱雪峰揪了回来。 管苞没管还藏在山林间的四名军士,看向钱雪峰道,“服了没?” “不服。”钱雪峰死鸭子嘴硬,指着众人恨恨道,“许是他们向你通风报信,泄露了我的行踪,需得重新比过。” “行,那这次我藏你找,找到我,这教头位子就给你坐。” 言罢,二人攻守互换,只是钱雪峰仅念了二十声便回过头来,而且一旁的军士还给他指明管苞藏身的方位。钱雪峰大呼一声,便往那处而去。 但过了一刻钟,无论是钱雪峰还是管苞都没有出现,直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管苞从另一个方位走出,看来他也是猜到了这些人会通风报信,离开众人的视线后便转变了方位。 管苞既然现身,便向山林里呼喊,没多时挂满枝叶的钱雪峰也就钻了出来。 管苞笑道,“我既能追敌,亦能隐踪,正是探子必会门道,你,甚至你们所有人皆不精于我,如今可服了?” 两次失败,而且两次作弊下的失败,钱雪峰是彻底认栽了,其抱拳道,“敢教管队知晓,以后管队但喊左,老钱绝不敢往右。” “好,只要能改咱们就一定能练成。”管苞有些欢喜,他没有依靠李之罔,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慑服了众人,不禁道,“说到底,咱们立于世全凭自身功夫,求别人是一点用没有的,只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只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们,才能存身长续。好了,休息如此久,我们继续训练。” 众人皆称是,纷纷起身按着队形站位,而管苞的最后一句话也给了躲在一旁的李之罔迎头一击,他已感觉到涅盘就在眼前。 他没再关注接下来的训练,近乎飞奔地赶回了宅院。关好房门后,他便盘坐在床上默念《玄都天经》的经文,有着那一个念头的指引,一切豁然明朗:整篇《玄都天经》始终贯穿着神不足以为尊这一信条,但除此之外,还有世间诸物皆不足以为尊的自大,若要尊,那便尊自身! 在李之罔的识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对方忽得抬起头来,对着他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我这功法不授凡夫,常人难取,唯大意志大志向大艰难者可学,此种人上不尊神只,下不跪王侯,仅以自我为尊,你敢学否?” 李之罔摇摇头将虚影从脑海中抹去,虽不知为何能听见对方所言,但却证明了《玄都天经》的创者确实不屑于尊神、尊旁人,而他此前欲尊沈惜时为上,才迟迟无法凝结灵身,等到他有了尊自身的这个念头后一切才逐渐得水到渠成。 他再次潜入识海中,对虚影拱手道,“还望上师传授在下玄妙功法。” 虚影轻笑一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掐指一算,道,“你无大意志,无大志向,却有大艰难,按以往常例,你不配学得此法。然某眼观过去未来,耳听寰宇八方,知你渡劫历难后将锻意志、明志向,如此便堪堪可学此法。” 李之罔更显恭诚,道,“还望上师不吝赐教。” “那某便一一说来,你且听好了。”虚影清了清嗓子,旋即道,“玄都天,世上从无玄都天,某创此功法,便是为了创造出玄都天这一方天地,在此天地中,仅有一尊神,其间生灵皆以其为尊。欲达此目的,需两点,一是塑灵身,二是创世界,《玄都天经》分为十章,前五章对应塑灵身,后五章则对应创世界,你修为低微,我便仅说塑灵身,创世界需得自悟。” “所谓塑灵身,便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塑为现在身供奉于识海中,此灵身需得以灵气日夜浸润,以使修为涨、功法成。在这一阶段结束后,仍需按之前的心法再塑灵身,分为过去身、未来身,此阶段便唤作三身并立。待过去、现在、未来三身皆凝练后,便要三身合一,成三头六臂状,立于识海正中,此时功法已然小成,经脉打通,念头豁达。再往下则需历劫以铸万世身,成千头万臂状,略有神只模样。最后便是斩身成神,需得推倒灵身,摒弃心中神,彻底以自我为尊,如此《玄都天经》当算功成一半。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李之罔对于剑法十分上手,但对于其他功法则是马马虎虎,故此并不甚明白虚影的话语,但却是记得清楚,恭敬道,“学生愚钝,只听懂十之二三,其余需得来日再做参悟。还请上师告予名姓,学生愿日夜祈拜。” 虚影听完竟一时语塞,“无名无姓之人,你便唤我玄都上人罢了。” 接着虚影又道,“某曾有弟子三千,学《玄都天经》者在二百之数,但无一人修得圆满,多半中途歇止,少半身毁人亡,你既要学,某便将这中凶险提前告予你,届时将死之际也莫怪罪于我。” “上师何言...” 李之罔刚想说话,却见一道精光向他射来,顿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后再次进入识海,那玄都上人早已不见踪迹。 李之罔发现还能回忆起与玄都上人对话的内容,这便代表此前发生的并非虚妄。他当即坐正,开始默默运行起功法来。正所谓万法意在前,他摆正心态,以自身为尊后修行过程如鱼得水,周边的灵气都被他吸纳一空,若有其他受恩惠者在此,定会诧然于灵气的空涸。 灵气进入李之罔身体后,全都在他的指引下进入识海中,整个一气蕴馥郁、寒月胧沙的奇妙状态。他控制着这些灵气往识海中央汇聚,随着他的念头攒动,灵气在他有意识的调控下逐渐凝结为实体,在时间的流淌下终于现出一个人形模样。 李之罔再加把劲,周身毛孔大开,控制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那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显,渐得生了毛发、雕了五官、嵌了骨肉,最后一尊与李之罔一般无二的灵身盘坐于识海之上,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见灵身终于铸成,李之罔也是长出口气,这代表他已修成《玄都天经》第一篇,剩下的便是日夜吸纳灵气以做供奉,但想到要拜自己为神,多少还是有些想笑。 他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唤了声云狗儿,一拍头才想起来云狗儿被他派去沐血营送信了,如今不可能在此处。但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云狗儿推开个门缝喊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修炼无暇顾及,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遂问道,“狗儿你回来几日了?” 云狗儿老实答道,“已有六日。” 六日?云狗儿去沐血营至少需要四日,回来又需四日,这代表他竟已足足修炼了十几日,而这期间竟没人唤醒他,他不由大怒,想着定要问罪一番,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云狗儿赶忙冲进来将李之罔扶起,急道,“辛三哥、方队都来找过大人,似是有事,但见大人在修炼,便没有打扰。大人先坐着,我去吩咐后厨做点吃得过来。” 说完,云狗儿便出去了。李之罔也是一时急躁,总觉得没了他就不行,坐下后反倒是不急了,毕竟能延缓的事多半不会太重要,也得让他们历练番,否则等到他离去众人怎么独当一面? 吃完云狗儿送来的饭菜后,李之罔顿时感觉精力恢复,他站将起来,轻跳几下,发觉身子轻盈许多,想来《玄都天经》不仅使他修为加深,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他忽得觉得身上油腻异常,往脸上一摸,全是黑黝黝的杂质,便吩咐云狗儿下去烧桶热水,他又看天已将暮,众人许是快回来了,便让云狗儿忙完去唤辛三郎和方削离过来。 洗上回热水澡,李之罔顿觉神清气爽,且他能隐隐感觉到四周的灵气不时的会自主进入他识海的灵身中,而当他主动运行起《玄都天经》时,灵气的量更多且更为迅速,这让他不由欢喜,玄都上人可没说此功法还能自主修炼。 对于起步稍晚的李之罔来说,这一点助力可谓意义重大,毕竟在他决定帮助沈惜时对抗命运起,就注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但是在他听到方削离汇报上来的事后,好心情顿时杳然无踪。 李之罔怒意上涌,他已多次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人犯事,追问道,“此事发生几天了?是否调查清楚缘由?” 方削离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应道,“禀告罔哥,事情发生已有五日。之后我问了那女孩儿一家,又和段硅的口供一一对应,应是真真无误的。” “那你具体说来。”李之罔抚了抚额,方削离方才也仅给他说了段硅数日骚扰一户当地百姓,还未讲清事情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治理虫害时段硅也在田上,其间大人请了当地百姓来帮忙,段硅便注意到了为其父亲送饭的女孩。虫害治理结束后,离春耕尚有段日子,大家都不忙,段硅遂日日都去女孩的家门口,倘若这样都还好,但后来段硅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夜里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这才让我等知晓。” “许韦通知你的?” “对,段硅翻进院子后被起夜的主人给撞见了,结果这厮做事不甚麻利,被邻居们纠合着捉住了,便送去了许韦那里,又转交到我手中。” 李之罔眉头更紧,许韦这招看似是把事情解决的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实则是看他能否履行诺言,秉公处理。如若偏袒他这一方,届时在冻溪谷必定处处掣肘,左右无源;但倘若他偏袒当地村民,亦会失去军心战意,许韦可是真真出了个难题。 遂此,他决定亲自去过问两方,然后再决定处理方法。 “老方,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你去处理一下另件事。” “罔哥且说。” 李之罔沉思阵,农闲的时候还是得让这些军士忙着,不可空闲下来,于是道,“你便到军中去寻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一闲下来,就由此人教授众人武艺。” 方削离应诺一声,当即退下去办事。李之罔则带上云狗儿去了那姓冯的小女孩一家。 冯家一家三口,除冯父冯母外,便仅有一个唤作冯宝儿的女儿,看见李之罔到来,三人都有些惧怕,除冯父坐了半个屁股,另两人都在一旁站着。 李之罔没想套近乎,坐下后便道,“那段硅做了什么恶事没?” “没有,但他一直盯着我家宝儿,我还与他说过几句,但他根本不应。后来还翻进了屋里,要不是我偶然撞见,说不得宝儿要遭什么横祸。” 李之罔抬眼看了眼冯宝儿,二八上下,并不算好看,脸也如乡下人般微黄,仅因为年轻带着些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冯小姐与段硅并没有什么纠葛?” “这哪有的,我家宝儿基本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常不出门,怎会与那厮有瓜葛!”冯父看起来很是生气,“而且那厮都四五十的年纪了,还这等龌龊,大人一定要严惩,还小人一家一个公道啊!” “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要担忧。”李之罔面不改色,“那关于段硅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没?” 冯父迟疑阵,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说,一旁的冯母见此接过话茬道,“不瞒大人,那段硅与我家男人治理虫害时在同一块荒地上工,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虫害治理结束后,他说了好几次愿意帮我家干活,但我们怕与军爷扯上关系,就没敢答应。” 李之罔一时没想明白,这段硅被人拒绝后便想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这又是什么奇异脑回路。 看再问不出其他信息,他便道,“你们这几日就正常生活,关于段硅的处理,届时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说罢,李之罔摆摆手出了冯家的大堂,去问段硅。 第9章 许渠 走在大路上,李之罔问向一旁的云狗儿,“狗儿,方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段硅为何会这样做?” “说不得就是觉得别人长得好看呗?”云狗儿傻笑道,“再说了,那冯宝儿找得真真是美啊。” 李之罔不由抚额,看来他和别人的审美实不在同一轨道上。他忽得想起件事,问道,“布匹一事张将军可有答应?” 云狗儿回道,“将军答应了,只是方罗城甚远,将军说得至少数月之后才可。” 走着,二人都注意到附近走出了好些村民,皆拿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干架般。 李之罔拦下一名老叟问道,“老丈这是要去哪儿?” 李之罔身上精甲从不离身,寻常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当官的,但这老叟毫不惯着,“便是去打你们这些军大爷,抢我们的地,如今还要抢我们的水!我豁出这条命也得拼上一拼,让你们知晓我们冻溪村绝不是好惹的!” 说罢,老叟却没给李之罔当头一棒,而是绕过他往东面而去。李之罔一看,知道是辛三郎那边出事了,怪不得此前他让云狗儿去唤,只有方削离过来。 他向云狗儿道,“狗儿,你去找许韦,让他去东面荒地,我骑马过去,快上一些。” 吩咐完,二人立刻分兵行事。 李之罔回到宅院后,牵上匹良驹便往东面奔,沿途看到众多村民也在往东面走,粗略估算下来竟占了冻溪村居民的一半之数。 刚到,他便看见辛三郎正面红耳赤地与人争吵,两方身后皆站着数十人,剑拔弩张的,稍有异动就要打起来般。 李之罔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把马拴住后待在一旁,听两方争吵的内容。听上一阵,倒也听明白了,原来为了后续的耕作,辛三郎截了一部分冻溪的水流,准备引到荒地中,但这样可把下游的村民害惨了,然后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明白了,李之罔也不再藏着掖着,越过人群走上前去喝道,“把刀兵都给我收了,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辛三郎见李之罔出现,一下舒了口气,连忙让手下人收下武器,另一边的村民也畏惧李之罔威势,面带怒意地暂时按下农具,毕竟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一招擒住许韦的。 见人群暂时安定下来,李之罔又道,“诸位担心自己家耕田受影响我能理解,但我手下人做事有分寸,定能保证家家户户农田有水可灌,诸位且回去吧。” 村民边的为首者是个年轻人,不忿道,“前几日我们也是好话说尽的,但这军爷守着河道,我等连看都不能看一眼,这如何可信?而且,大人手下还有人翻进了我等的院子,也是好几日了连个消息也没有,父亲给我说大人重诺诚信,恕在下直言,今日未见到分毫。” 李之罔细看阵,发觉眼前年轻人与许韦有些相肖,问道,“你是许伯的孩子?” 年轻人点点头,拱手道,“正是,在下乃是许渠,见过大人。” “那行,我已派人请了你父亲过来,诸般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说。”李之罔对付句,回头向辛三郎低声质问道,“截取河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给我商量句?” 辛三郎有些畏缩道,“我这不看大人忙着修炼吗,就想着自己能处理。” “处理?结果就处理成这样?”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具体办的怎么样,是不是把河道截完了,否则你怎么把河道围了,不敢给人看。” “没有,哪敢这么干!”辛三郎连连摆手,低声道,“就是挖出些骨骸,被人埋在河床里的,颇具古怪。我本准备忙完就通知大人的,结果这些人突然就围上来了。” 李之罔信得过辛三郎,没有纠结那些骨骸的身份,而是追问道,“这些村民是突然间出现的?” “对,本来只有几个人,忽得就乌泱泱的一片,然后那许渠便跳了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向许渠,士人打扮,穿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就是个公子模样。若真按辛三郎所说,看来这许渠便是闹事的始作俑者。 二人谈论之际,云狗儿已带着许韦过来,李之罔迎上前去,笑道,“许伯,孺子可教啊,弄出这么大阵仗。” 许韦一见李之罔,就感觉大不相同,对方与初见之时判若两人,此前他一招都吃不下,现在甚至有可能连半招都应付不了。因此,他很是恭敬,也不问事情真伪,拱手道,“还望大人见谅,老夫这便唤犬子回去,不扰大人要事。” “这怎么能行。”李之罔拉住许韦,道,“许伯是乡间贤达,便随我去看下河道,相信看过之后对我军截取河道一事应再无疑虑。对了,许公子也一同去。三郎,带路。” 有李之罔的首肯,众军士才让开通路,四人才一览冻溪全貌。李之罔对于截取河道不怎上心,既然辛三郎说了,那肯定是如此做的,他一直在观察许氏父子。许韦虽先前不知情,但知晓后却很是上心,一直在细细观察引口、截道的大小,而许渠却双眼游离,完全不上心,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许韦看过一阵,拱手道,“大人做事公道,老夫是知晓的,今日所见,确实如此,虽截取了河道,但不会影响下游农田耕作。” “如此便好。”李之罔微微一笑,回礼道,“那还劳烦许伯多向村里人说道说道,这种事还是少发生的为好。” “自是应该的。”许韦不知李之罔短时间内修为怎提振如此明显,愈发恭敬,“那老夫和犬子就先回去了。” “这边事无需许伯操心,许伯且回去歇息。”李之罔笑着,话锋一转,“但我看许公子知书达理,是个读书人,不如来当个我麾下副官,也能做个我们两方的传声筒。” 许韦有些震惊,不知李之罔为何对许渠上心,他下意识想拒绝,遂道,“犬子愚钝,读了几年诗书反而做出这等闹事,还是关在屋内多读书的好,不惹大人生怒。” 许渠头低了下去,似乎是默认了其父的话,忽得又抬起头来,道,“在下既为副官,便是军中要事密事皆可知晓?亦能促成大人决断?” 李之罔眼微眯,看不出来对方还是个有心气的,不由笑道,“自然如此,而且别看我军人少,但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许渠不顾许韦的眼色,当即抱拳道,“那在下愿为大人副官,至少这样能少些祸事发生。” 眼见于此,许韦也无话可说,只能轻叹一声,告辞离去,河边便只剩李之罔、辛三郎和许渠。 李之罔见许韦走远了,便道,“三哥,带我去看看那些骨骸,我想许公子应该有话要对我们说。” 辛三郎瞥了眼许渠,不知道对方怎会与骨骸取上联系,但还是带着二人往上游走。 骨骸乃是埋在河道中央的,挖出后便移到了河岸,一共五具。 李之罔把每一具都看过,还稍微有些人样,死了大概有个两月,都穿着统一的服饰,但既不像寻常村民,也不似官军。 辛三郎道,“古怪便古怪在这儿,这些人没死多久,看衣物也不似当地人,不知是何人所杀,掩埋在此。我还寻思谷内是否还有其他人藏着掖着的,想着让大哥到时候去翻一翻。” “这个问题,我想许公子能给我们解惑。”李之罔看向许渠道。 许渠没有避开李之罔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言道,“这些人是我所杀,但都是咎由自取。自在下小的时候,便知道谷外有座陡峰山,山上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唤作铁耳大王。这铁耳大王知晓冻溪谷的存在,但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每年都会在秋收后来强征粮食,从此前的三成涨到五成,又从五成涨到七成,这死去的五人便是来征粮的。” “因此你杀了这些人,便觉得不会再有人来征粮?” “在下怎会如此天真。”许渠摇头道,“我纠合了些伙伴日夜习武,誓要守卫冻溪村。” “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来个,但守住小道不在话下。” 李之罔拍手道,“真不愧是少年出英雄,真是一身肝胆。但你就没想过我军也囤居于谷内,届时出了祸事引到我头上?” 李之罔越说气势越盛,身旁二人几乎承耐不住,但许渠还是勉力回道,“故此在下才给大人说清来龙,希望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 李之罔咂咂舌,他只是凭直觉将骨骸与许渠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对方的把柄,以后也好要挟许韦,谁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如此也好,至少知道了外头还有一伙强人,没等到对方攻上来时才自乱阵脚。 他遂道,“那你关于陡峰山知晓多少。我既屯军在此,让冻溪谷免于战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这陡峰山是肯定要除掉的。” 许渠摇摇头,“在下从未出过谷,只知晓有陡峰山,其余却一概不知,还望大人恕罪。”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之罔评论一句,转向辛三郎道,“你也听到了,如今我们有了必须解决掉的敌人。三哥等会儿把麾下的军士改成两队,一队耕作,一队训练,交替着来,等查清陡峰山的底细,便将其一锅给端干净。” “知晓了,我这就去办。” 辛三郎匆匆应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之罔则摇摇头,带着许渠回去,看来是又得开会,忙碌起来了。 ... 宅院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如今管事的,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和管苞皆到了,除此之外,还加一个许渠。 六人齐聚,李之罔先说了番陡峰山的事儿,让众人心里先有个底,紧接着道,“如今便是这样,还有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势力,我们既不知晓对方的人数,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总而言之,这陡峰山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团迷雾。” “那手上的事是不是要放一放?”辛大郎问道。 “不必。”李之罔摆摆手,“方才来的路上,许渠已给我说了,征粮的待得久,一般都第二年的三四月才回去,还有段时间,对方不会起疑。因此,我们需得趁着这段先机动起来。” 管苞想了阵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击,查清对方的底细?”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敲了敲桌子,“如今对方不知我等的存在,便是敌明我暗。瘦猴,这方面得看你了。” “我一定办好!”管苞抱拳道,“但下面人没学多久,恐怕还得有个...半个月才能放出去。” “不急,来得及,只是到时候要你亲自带队,那些人刚学,我放不下心。” “这点大人放心。”管苞少见地笑了笑,“那我便先走了,明日起得加紧训练才可。” 待管苞走了,李之罔紧接着对辛大郎道,“大哥,此前交予你的事办妥了没?” “刚弄好。”辛大郎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匹画卷,正是李之罔此前要求的冻溪谷地势图,他待李之罔研究起来,一旁解说道,“数位兄弟在谷内转悠了多日才画出来的,保证与真实情况分毫无差。” 李之罔一边看一边点头,画得确实不错,他亲自到过的地方都大差不差,而且还详细地标注了山林、水脉、农田、房舍等信息,确是下了狠功夫的。他看上一阵,对冻溪谷的地势情况已然了熟于心,便将画卷收了,至于其他小道的事,许渠在此,倒是不便言说。 果然,辛大郎也没提这茬,而是道,“如今陡峰山情况不明,敢问大人,我这边是否要加强小道的监守,再放出两个远哨在谷外?” 李之罔倒没想到远哨的事儿,不由对辛大郎高看两眼,道,“远哨这个建议很好,可以施行。至于小道的话,人手在精不在多,一定要保证日夜都有人在。” 辛大郎当即领命,也告辞而去。 李之罔随即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我白日让你办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还在找,罔哥。” “嗯,这种事得慢慢来,让三哥帮着你一起找。”李之罔不置可否,他提起这个主要是有另一个心思。他转向许渠道,“我这边准备找个武艺高强的教导众人,你那二十个伙伴怎地说,愿不愿意一起过来练?” 许渠没想到李之罔在打他的主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吞吐道,“这得问过大伙儿才行...” 李之罔摆上副狠脸,“你是这伙人的头头,却不能做主?今日便说行还是不行,这样我也好做下面的安排。” 许渠被吓了一跳,当即低头老实道,“在下回去后一定给他们说,让他们都来练。” 李之罔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否则物极必反,便道,“行,到时候人拉过来了,你便找这位方队。” 说着,还指了指方削离。许渠看了眼方削离的猪头,只能苦笑。 关于训练的事李之罔已经给辛三郎说了,因而并没有多此一举,很快便散会让众人离去。 一天忙下来,李之罔才发现怎地全是事儿,甚至连一刻消停都没有,处理完这个又要处理那一个,但至少是先吩咐下去了。回房的路上,他才忽得觉得好像什么没办完,一拍头才想起来段硅的事情还没了结。 “狗儿,你觉得时辰晚不晚?” “还不晚吧。”云狗儿不知道李之罔的心思,道,“大人是想吃宵夜么,我吩咐后厨去做。” “做吧,但是做两份。”李之罔想了想,道,“到时候送到郑家宅院来,我先过去。” 云狗儿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去办了。 由于被关押了几日的缘故,段硅看起来有些萎靡,但吃食没有断过,还有精神接受审问。 李之罔让临时充任的狱卒退下,就留他和段硅,道,“段老哥,你犯的事得给我说个缘由吧?” 段硅抬起头来,双眼浑浊,低声道,“我违背了大人立下的规矩,要杀要剐全听大人处置。” “你这死脑袋,就没有什么隐情?” “没有,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段硅摇了摇头,“只愿我死后大人能守卫住冻溪谷,让那冯宝儿生活无虞。” “你喜欢她?”李之罔追问道,他和段硅交流下来,总感觉对方不是目无法纪之人。 “哪有的事儿!”段硅一下像被点燃般,声音兀得高亢,道,“只是...她与我那小女儿长得相肖...我...总想看看她...我从未想害过她啊!” 说罢,这个四五十的汉子竟哽咽起来。 段硅的话一下把李之罔拉回到现实中。在冻溪谷的这段日子,他已快忘了这些兵卒的来源,大部分都是被强捉而来,其中不知多少人曾有着安稳的生活、孝顺的子女,但这一切都随着不止歇的战争而杳然无踪。 段硅的故事和大多数人相似,他在过年时候去拜亲访友,不慎被捉住,自此后便只能留在沐血营,而他的妻子女儿再也没见过一面。 云狗儿这时候送来夜宵,看见哭成雨人般的段硅,试探性地看向李之罔,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摆手让云狗儿退下。 “吃吧。”李之罔把碗推过去,道,“吃完我再给你说给你的处罚。” 段硅抹把眼泪,道,“大人让我过了段安身日子,我感激不尽。还请大人赐我一死,好让其他人不敢犯下同等错事。” 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的夜宵来。他觉得段硅的事儿算情有可原,但这个原因拿到外面说多少有人不信,故此得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才能算军士和村民两边都照顾到。 吃完宵夜,他便直说了,“段老哥,你的处罚我想好了,便当众杖责八十,并逐出沐血营,如此也算对那冯家一个交代。” “不,大人还是杀了我吧!我五十多岁了,怎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况且离开沐血营,我也活不下去的!” 李之罔摇了摇头,坚持道,“当众责罚是必须的,否则不以安百姓民心,但逐出沐血营只是说辞,到时候我会派辛大郎送你出去,养好伤你便随其做事,但再也不能出现在谷内了。” 段硅听完,知道李之罔已做得仁至义尽,只能跪下拜谢。 第10章 陡峰 山间不知岁,鸟鸣春已至。 距离处理完段硅的事已过去一月,在与其见过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召开了一个涉及所有人的大会,其间详细地说明了段硅做下的事。按他的规定,段硅本该以死罪论处,但念及其并未对冯宝儿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故暂且免死,只逐出沐血营。 这一结果虽说有稍微偏袒的倾向,但对两方而言都能接受。冻溪村民认为李之罔说到做到,能够约束住麾下军士,因此对沐血营的敌意稍减;沐血营这边虽有些不忿,但亦知晓李之罔订下的规矩不是白纸一张,也老实许多。 近一个月下来,两方虽发生了些摩擦,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武力械斗的事,其中方削离展现出了大作用,他虽脑袋转得慢,但也带来一个好处,那便是处事公道,不会强行偏袒任意一方,这就导致一旦起了摩擦,无论是军士还是冻溪村民都会首先找他,而他也在这样的磨砺中迅速成长,成为冻溪村民除李之罔外最为熟知的沐血营军官。 此外,方削离也在军中寻到位唤作汤铁寒的老卒,一手长槊使得出神入化,李之罔亲眼看过后都连连称奇,便任其做了教头,不仅教导寻常军士,许渠的那二十位伙伴也归由其教导。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事,先是春耕终于开始。由于截取河道一事,两方的春耕是分开进行的,而沐血营这边久经战事,即便有懂农耕的也多年没握过锄头,很多步骤程序都出了错,导致春耕一开始就落在后头,这个时候多亏了许渠。由于陡峰山一事要依靠沐血营来解决,许渠在处理春耕上异常卖力,不仅安排老农户和辛三郎对接,还请了几位颐养天年的老农户出来教授众人,而辛三郎也没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努力学习,让春耕终于是步上正轨。 除此,便是辛大郎负责的寻找小道一事。他并没有找到其他进出的小道,但却发现了一个掩藏在山林中的被乱世淹没的洞穴,在上报给李之罔后,辛大郎便将大半时间花费在了洞穴的开凿上,一月过去仍是没有下文。李之罔倒是不急,只让其继续挖掘。 最后,便是李之罔最为关心,也是对沐血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管苞终于在半个月前领着十五人出去探查陡峰山的底细。这半月以来他可谓寝食难安。李之罔虽对自身的修为充满信心,但倘若陡峰山的实力在千人之众,那即便是十个他也无济于事,而倘若真是这样,他们这一伙人就必须得离开冻溪谷,这对已付出极大心力于此的李之罔来说是决然无法接受的。 因而,在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他总会去小道待上一阵,就想着能够早一点等到管苞的出现,今日,也是如此。 眼看天快黑了,云狗儿突然叫道,“大人,你看那边,有两三个人影!” 李之罔循指看去,他眼力更好,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之前挑衅管苞的钱雪峰,连忙道,“是我们的人,狗儿,去把他们叫来。” 钱雪峰三人很快就过来了,都风尘仆仆的,但没受什么伤。 李之罔让三人坐下,问道,“管队呢,还有其他人,怎么没一起回来?探查的结果如何?” 问完他才发觉自己问题实在太多,太过急躁,让三人休息阵再一一回答。 钱雪峰只捋了几口气,便抱拳道,“报告大人,除我三人外,管队领四人在陡峰山内潜伏,五人在陡峰山附近,余下三人则负责山内山外的消息传递。” 随后,钱雪峰呈上一轴书卷,继续道,“这里记载了陡峰山的一尽情况,还请大人过目。” 李之罔接过,只看了一点便对云狗儿道,“叫辛家兄弟、方队和许副官去朱家宅院,我们要动起来了。” ... 朱家宅院 大堂 李之罔在确认眼前所有人都看过了书卷后,严肃道,“陡峰山的具体信息大家也看到了,人数不少,光持兵的就在四百之数,还有四百流民,这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 看完书卷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双方的实力对比确实太大。 许渠跟着道,“而且陡峰山地势陡峭,仅有一条路能通往山顶,中间更有数座岗哨,即便是奇攻怕也无甚大作用。” “这还是其次。”李之罔下意识地敲着把手,道,“那银耳大王深居于山顶,久不露面,管苞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其的具体信息。” “如此看来,我们不能强攻,不如以冻溪谷做防守。”辛大郎试探性建议道。 “不,对方人多,我们即便能倚靠小道击退敌方,但无法彻底消灭,终究是掣肘之患。”李之罔摆摆手,不看好辛大郎的想法,“而如今敌明我暗,主动进攻便有机会一举歼敌,从长远来看,这次奇袭必须要发生,且必须胜利。” 众人皆以李之罔为尊,既然他要发动奇袭,那便只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众人各出其言,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花费数个时辰才算定下整个作战计划。 计划不算复杂,简单说来便是李之罔方趁着深夜发动奇袭,而山中的管苞则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岗哨大开,还得煽动流民暴乱,众人争论的焦点普遍集中在出兵和守家的人员分配和安排,以及与管苞的配合上。 看着众人喋喋不休,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李之罔一锤定音。他先叫钱雪峰进来,让其把作战计划带给管苞,并由管苞定下发兵和奇袭的具体时日,随后才开始分配起人员。不消说,李之罔必定要亲自带队,而众人中,除辛大郎留十人守着冻溪谷外,其余人都要一并前去,甚至许渠也要领他的二十伙伴一同前往,至于其他事,只能先放上一放。 五日后,终于是再一次传来管苞的消息,其在信中写明,奇袭需得在五日内进行,而且要在前一日派人提前给他说,这样他才好做安排。 李之罔当即而令,辛三郎和方削离各率三十人先行出发,许渠带二十人隔日出发,李之罔则率三十人于后日出发。 随着命令下达,众军士都动了起来,收拾行囊、擦拭兵戈,而这也不由得惊动了许韦。 李之罔注意到这还是许韦第一次来朱家宅院,把他迎进去后,笑着问道,“许伯怎有闲情上门?” “老夫看将军似有撤军之意,多有不舍,故来看望。”许韦眨着眼睛道,说完却发现李之罔身后的许渠满脸古怪。 李之罔打个哈哈,没说陡峰山一事,“是啊,这两月与许伯相处下来也是颇为愉悦,总觉得乱世中有冻溪谷这块福地,是当真难得。” “那将军日后可常来看看,老夫欢迎之至。” 李之罔回头看了眼快憋不住的许渠,决意不再捉弄许韦,道,“是要走,但回来的时间也快,至于具体何事,便由许伯的公子亲自解答吧。” 说罢,他便离了大堂,留许氏父子自己言说。 没多久,许渠便过来了,他颇有歉意道,“以往诸事从未告诉过父亲,闹出了笑话,还望大人勿怪。” “没事,你能分清公事私事,已是极好。” 许渠接着道,“父亲知晓我等要去攻打陡峰山后,让我给大人说声对不住,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还说,待大人得胜回来,他一定带着村民们箪食壶浆以迎。” “所以我们这次一定得胜利。好了,多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明日出发,也下去早做准备。” 说罢,许渠便下去了,李之罔则想趁着最后几日的时间再钻研下《背棺温剑诀》,看能否临阵抱佛脚,学到个新的剑招。 但《背棺温剑诀》实在太过晦涩难懂,直到他带兵赶到陡峰山附近,新的剑招仍是没有学会,只能暂且放下,专心应对眼前事。 李之罔接过管苞传递出来的最新消息,打开一看,不由一笑,原来管苞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五处岗哨中的其中一处,而且流民已经煽动起来,只要一个合适的引子就能爆发。 他看向众人笑道,“最后管苞还建议先让流民暴乱起来,我们再发动奇袭,这样敌军无暇外顾,我们胜利的机会大大增多。” 众人皆是喝彩,称是个好主意,反倒是许渠面有难色,似说似不说的。 李之罔注意到了,便道,“许副官,既有想说的,便说来,阵前一番话可远胜过战后千句悔。” 许渠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但良知不允许他这样,他拱手道,“管队的建议极好,但这样流民的损伤肯定也极大,在下...无法接受。” 李之罔沉默住了,好像在军营中的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让他对于这种有悖于良知的行为也赞誉不已。但别人的牺牲总好过自己的殒身,他只好求中道,“这样,到时候我们先行布置好,待暴乱一发生,便冲上山去。”他看许渠还想再说,只好道,“最多只能如此,许副官,切莫做那滥好人,坏了大计。” 许渠见此,只能拱手称是。 见其他人再没什么好建议的,李之罔便宣布散会,让众人下去准备。 时间很快来到计划制定好的黄昏。 李之罔站在土坡上,借着暮色看去,虽然看不到任何的踪迹,但他知道就在第一个岗哨百步远已经埋伏好了辛三郎的一队人马,只要山上火焰涌动,便会立刻而发。 在冲破第一道岗哨后,辛三郎一队要负责肃清第一道岗哨和第二道岗哨间的敌人,这时便由方削离队做主攻,去攻破第二道岗哨。以此复推,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握,不用去管,第五道岗哨则由李之罔亲自攻下,并且最后由他去斩杀山顶的银耳大王。 相比起土城之役,李之罔要好上许多,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只担忧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下去,毕竟计划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又是另一回事。他一遍遍回想计划的各种细节,突破每一道岗哨的时间,约定发兵的信号,人员的具体分配,就这般想着,天越来越暗了,五个岗哨和山顶的建筑群已点上火盆。 忽得,陡峰山山腰亮起一阵火光,远远胜过了山顶的灯火,这便是流民暴乱的征兆。 李之罔大手一挥,云狗儿当即抱拳而去,不一会儿便见第一道岗哨附近冒出几十个黑黢黢的人影。只见有十道人影立在原处,弯弓搭箭,正是管苞所管理的密探队,他除了传授隐踪寻敌之法,还教会了众人射箭;其余的二十人则在辛三郎的带领和稀疏剑雨的掩护下,往已经查清的敌军所在猫过去。 很快,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军士们的怒吼声、闷哼声,但这一切都无人顾及,此前山腰附近的火光已演变为一团火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计划出现了变化,流民引起的暴动比他想得更为猛烈。此时云狗儿已经传令回来了,李之罔便继续命令道,“让方削离队和许渠队出发,不要隐瞒行踪,把火把点起来,沿途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掉,声势做响些。” 李之罔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山上的目光都注意在流民的暴动上,他便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让本就战心受损的敌军更为被动。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即便有有识之士发现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是和沐血营军士一般的苦哈哈,只知道山上乱了,山脚又有大军进攻,两难之下肯定无暇防守。 果然,随着李之罔的命令传到,很快便冒出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这火龙径直穿过第一道岗哨,沿途的工事、建筑等很快被火焰淹没,一道长长的火浪就这么扑到了第二道岗哨前。 火龙并没有在第二道岗哨停留多久,这代表方削离队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李之罔仍站在土坡上没动,他看到火龙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留在附近肆虐,另一条则继续往上走,这是之前定好的计划的一部分,方削离队要肃清第二道岗哨附近的敌人,许渠队则继续往上。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如今敌军确实无甚战意。就在他这么想没多久,他却忽得注意到许渠队停在了半坡,火龙在瞬息间就暗了点,这代表许渠队遇到了敌人的阻拦。许渠是受恩惠者,但修为并不高,论起实际战斗来只比普通军士高上一些,李之罔不由得捏紧了汗。 一刻钟,许渠队分毫未动。李之罔数次抬起手又按下,他不能叫其他队甚至他自己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那遭受到阻击也应由他自己解决,除非许渠队已经阵亡,才轮得到李之罔亲自上场。 但人是有感情的,李之罔虽说和许渠只是萍水相逢,但平日里相处得也算愉快,他无法做到周边人在他眼前活生生的死去,遂向已经回来的云狗儿道,“狗儿,你就待在这儿看着山上,若有什么紧急情况,便寻人来告诉我。还有...” 李之罔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了,却是许渠突然动了,又向着第三道岗哨进发。李之罔不免一笑,这许渠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事到临头还是扛得住。 见许渠队顺利到达第三道岗哨,且没有遭遇什么阻隔,李之罔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他还是照着刚才的吩咐让云狗儿留下,自己则带二十人往山上走,也如之前三队般点上火把,一时远远看去,山腰往上陷入一片火海中,山腰往下则有四条火龙肆虐。 李之罔很快来到第一道岗哨,辛三郎已经提前等着。 “如何?”李之罔手握利剑,身披精甲,看起来颇为威武。 辛三郎没受什么伤,但周身都布满了鲜血,看起来颇为渗人,他应道,“敌军已被全部歼灭,正在焚烧物资。” “行,不要留俘虏,除粮食布匹外其余能烧的全部烧掉,忙完就往山上来,精锐应该都留在山顶上的。” “遵命,我这就去督办,争取早点弄完。” 说罢,辛三郎便告辞离开,李之罔也急步往山上赶。 走过第二道岗哨,他还是像叮嘱辛三郎般叮嘱方削离,随后赶到第三道岗哨。 许渠的状况并不甚好,除了身上的十几处刀创外,更致命的是脖子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正唰唰地往下流,而且他这一队损失最为惨重,手下的二十人伤了个七七八八,更有四人已经当场死去。 “还能说话不?”李之罔蹲下问道。 许渠摇了摇头,“还行,就是头晕。” 李之罔松下口气,还能说话就没事儿。但他队里没有专门的医师,无法立刻为许渠疗伤,只能道,“你队里都是村里的,应没学过医术,我便派个人下去问问,找个老卒上来,这些老卒见过的阵仗多,多少会些自医之法。至于清剿、焚烧等事让你手下人去做。” 许渠晃悠着站起来,手捂住脖子道,“大人,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要死了,且相信我!” “不行,这是命令!”李之罔强硬地将许渠按下,“你死在这儿,我怎么给你父亲交代!你就待着,等会儿有人来给你看伤。” 李之罔平常并不严厉,但他说出口的话几乎没人敢违逆,许渠嘟囔几句,终究没反驳,只别过头去。 李之罔再拍拍许渠肩膀以示激励,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山上走。因为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控,所以他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同时还与管苞几人汇了合。 管苞近二十日都潜伏在流民中,看着陋,闻着臭,他报告道,“大人,流民的力量超乎了想象,不仅在短时间内彻底占据了第四道岗哨附近,而且还把第五道岗哨下来的敌军都尽数击退。” “流民能不能控制住?” “很难。”管苞摇了摇头,“这些流民受尽了压迫,现在都想冲破第五道岗哨,杀了那银耳大王。我虽有些分量,但也只能引导,无法强行控制。” 李之罔沉思阵,觉得还是到前线去看过才可,大手一挥道,“走,去第五道岗哨,看下目前阵势。” 很快,众人便来到第五道岗哨附近。李之罔抬眼看去,第五道岗哨修得比前面的几道岗哨精良许多,毕竟再往后便是陡峰山的精要所在,只有拿下第五道岗哨,才算敲响陡峰山毁灭的序曲。 但眼前的状况并不明朗。虽然大部分流民都聚集到了第五道岗哨,但他们此前暴动获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靠人数众多,缺乏兵器和皮甲,这才导致目前僵持的状况,敌军不敢下来,流民也攻不上去。 李之罔回过头来道,“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持久战,对我等极其不利。而且敌军还有弓箭手,我军缺乏应对手段。管队,你传给了手下箭射之法,有没有把握压制住敌方的弓箭手?” 管苞拍了拍胸膛,笑道,“大人说笑了,既为猎户,箭法肯定不在话下,再加上我手下,定然压得敌军不敢露头。但若想攻破岗哨,还需有人登锋陷阵,莫非大人?” “对,到这个紧要关头,不再是惜身的时候,我登先,你压制,必破岗哨。” 李之罔一语既出,手下人立刻行动起来。管苞下山去集结自己的手下,将密探队转为临时的弓手队,李之罔带的人则去砍木搭梯,做成几架攻城云梯,至于李之罔,则去见了流民首领。 流民首领有好几人,男女都有,皆面色焦黄,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颇为癫狂。管苞已隐隐透露过他身后还有力量,故此诸位首领对李之罔的到来并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有着一些恭敬。 第11章 山顶 李之罔开篇点题,直言道,“如今我军要攻破岗哨,但大军分散于山中四处,一时难以聚集,还需诸位出些人手,助我军攻破眼前岗哨。” 名叫黄荃的中年汉子抱拳道,“我等受欺压久矣,只要能杀了那银耳老贼,做甚都可。” 李之罔发现黄荃说完后,其余几位流民首领都未接话,仿佛置若罔闻,看来这位的分量并不算重。但他不能弃对方于不顾,故做亲昵地抓住黄荃的手道,“有黄老哥一言,此战已有了八九分胜算,战后你便随我回那谷中,做个清闲田翁,再享恬静生活。走,我们去别处说道说道接下来的安排。” 李之罔确实有心招揽些流民以为己用,但他此番只不过是需要些搭梯的替死鬼,毕竟他手下人数太少,不能轻易耗费。至于其他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流民首领,便随他们去,反正战后粮食定然不会分给他们丝毫。 余下几位首领见李之罔领着黄荃走远了,有人不禁讥讽道,“那位说是个将军,但我方才都看清了,他手下不过二十来人,到时候还是得回来求我们。我们且先回去,安抚好手下再说。” “对头,有人才有搏命的本钱,我们乱押一通,说不得血本无归,还是抢些粮食便走得好。” 说罢,众首领便散了。其中一位却落在最后,看众人都不见了才骤然转个方向,往李之罔去的方向走。 李之罔这边,仅剩他和黄荃,他便直白许多,道,“黄大哥认得清形势,我很欣慰,战后必会安排好你及你的一众手下。” 黄荃已骑虎难下,只能跟准李之罔,抱拳道,“将军但言,能做的我一定去办。” “嗯。”李之罔看此人还是颇为上道,欣慰般点点头,道,“我手下正在制作云梯,你的任务便是派人把云梯挂在岗哨上。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人,我不管,但最后我一定要看到云梯结结实实地靠住岗哨。如若不然...” 李之罔话没说完,但想来对方能想清后果。 黄荃在心中叫苦不迭,悔意顿生,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人一定会把他斩于剑下,为了活命,他只好躬身道,“在下...遵命,这就回去清点人手。” 待黄荃走远了,李之罔才幽幽道,“阁下窥视许久,出来吧。” 如今他已修成《玄都天经》,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附近灵气的流动,发现有人藏匿自不在话下。 那人走出来,正是余下几位流民首领中转向之人,也是其中的唯一一位女子,唤作赵秀燕,三十来许,有些姿色,但已在连年的欺辱下人老珠黄,提前成了黄脸婆。 她如寻常男子般抱拳道,“秀燕愿助将军攻城。”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此也要助我?” “愿意,但将军可否诚言以告,果真有一谷可复归常人,做些耕作采桑事?” 李之罔终于正眼看向赵秀燕,她和眼前的流民都不太一样,心中似乎还有着希望。他遂回礼道,“确有,阁下既愿助我,我亦必回之以礼,待战事结束,我便带阁下等人回谷。” 赵秀燕身子微颤,强忍住眼流热泪的冲动道,“那秀燕下去准备,等会儿便将人带来。” 说罢,她又行了礼,才默默离去。 赵秀燕的出现让李之罔起了丝烦躁,让他不禁去想,自己在泥坑中待得太久,是不是已经忘了世间仍存在真善美之物,只知道打打杀杀,弄得一身污泥,与求生动物无异。 思绪起浮,他立刻摇头按下,如今战事正紧,怎能想这婆妈惆怅事,赶忙回了阵地。 管苞动作快,已将手下带回,并且带来好消息,许渠的伤已经暂时按下,至少能撑到回冻溪谷。李之罔顿时压力大减,浑身都感觉轻松许多,不知为何,他实在见不得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死去。而这一谜题的揭晓已要等到许久以后,那时齐暮、姬月寒皆死,他也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管苞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道,“大人,预先制备的箭矢不够,统共只有四百支,恐怕不能压制太久。” “那就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李之罔想了想道,“等会儿由流民帮我们搭云梯,届时发箭一百,剩下的留到我登先的时候。” 管苞自然应诺。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架云梯已经制作完成,黄荃和赵秀燕也带着人马过来,粗略一看,黄荃带了四十人,赵秀燕则带了将近八十人。 不管人多人少,只要能派上人手便好,李之罔当即下令,“你二人各遣手下负责三架云梯,过去的时候会有箭矢呼应,趁着这段时间靠过去,待云梯稳固,我军便会发动冲锋。时不可怠,你二人速去。” 黄荃和赵秀燕各答应一声,便招呼手下去搬云梯,管苞也领着手下分散到四处,李之罔则停在原地。 过了一阵,他便看到六架云梯在流民群中被竖起,正缓慢地往岗哨走去。因为敌军亦有弓手的缘故,流民离岗哨尚有段距离,此时便看出黄荃和赵秀燕的不同。黄荃方面,他自身并没有出场,而是吩咐手下架梯,他手下也没有一点防护,似乎觉得仅凭一身蛮力就能将云梯送到;反观赵秀燕这边,不仅身先士卒走在前面,而且她麾下人除了抬云梯的,皆披着棉被,一看就是动了心思。 岗哨上的敌军看到有人推梯过来,当即持弓射箭。一瞬之间,黄荃这边便倒下好几个人,赵秀燕则因为提前准备了棉被未有丝毫损伤。 这时管苞也冒出头来,射出零星的箭矢。他弓术不错,第一箭就射死一名敌军,第二下虽然空了,第三下又是射死一名敌军,他手下人则是刚学技法不稳,大多射在岗哨上。因为箭矢量少,管苞严格控制了射箭的频率,只有敌军冒头才会射出一箭,极短的时间内就震慑住敌军,让其再不敢探头来望。 李之罔看局势已往他设想的方向走,当即大手一挥,带着三十人穿过流民群,往前进发。 穿过流民群后,赵秀燕方面已靠到云梯下,黄荃方面则还在半途。 “兄弟们,跟我上!” 李之罔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藤牌,大呼一声,当先往前冲去。他一面狂奔,一面举着藤牌关注岗哨动静,发现敌军又是冒出头来,却是看出他这一伙人才是进攻的主力,顿时百十支箭矢呼啸而来,射在藤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众人皆有藤牌,但毕竟箭矢乃是由上而下,难以护得周全,李之罔身后顿时响起了几声闷哼。他赶忙大声喊道,“瘦猴,给我射!” 事实上,就在李之罔出口的前一瞬,管苞已经站直身子,弯好弓搭好箭,待敌军探出头来,立刻引弓而射。 身后箭矢划破的声响让李之罔顿时安心许多,他一面抵御着箭矢,一面鼓舞道,“兄弟们加把劲,岗哨就在眼前,我等只要到了就是胜利!” 在他的鼓舞下,身后的三十人,除重伤不起的外,全都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很快便冒着箭雨来到岗哨下。 李之罔回头看去,只剩二十三人,有七人被箭矢射中倒在了途中,已被射成个刺猬。 来不及想更多,他回过头来当即下令道,“赵秀燕,你的人扶好云梯,护好自身。我的人,分成三队,各上一架,我们走!” 说罢,李之罔便一只手撑起藤牌挡在头上,一只手扶住梯子开始往上爬。 但敌军也不是吃素的,看有人往上爬,便往下推石倒汁,一时又是惨叫连连。 滚石还好,李之罔用的右手持藤牌,对他没什么影响,但那金汁却是藤牌挡不住的,淋在身上,不仅烫得生疼,而且奇臭无比,瞬时连全身气力都要飞走般。 他暼眼看去,另一架云梯上的军士先是被滚石撞到,身子往下跌的时候,一盆金汁紧随而至,浇了个满身。看到那名军士疼得在地上胡乱抓扯,李之罔不忍再看,赶忙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 挡下十数块滚石,又淋了几道金汁,李之罔终于是爬到岗哨上。他一脚踢开扑过来的敌军,拔出邪首剑来,恶狠狠道,“尔等今日全都要死!” 他这次是动了真火,不仅仅是因为被金汁浇了个满身湿,更为可恨地是他麾下的三十人,至少有一半没登上岗哨就已凄惨死去。 他将藤牌丢在一旁,全身修为外放,如尊杀神般冲入围拢过来的敌军中,手起剑落,当即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有兵戈袭来,李之罔抬起右手去挡,反手拿住兵器一扯,便将三名敌军拉过来,又是一剑砍杀完。 从后方涌来越来越多的敌军,同一刻内至少有十几根长槊向他袭来,但李之罔修为渐成,身子轻盈,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抬臂硬扛,愣是没受一点伤便砍杀了周围的三十多名敌军。 他的这番勇武为其余军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军士从云梯上爬上来,到后面,甚至赵秀燕也拿着根木棒出现在岗哨上,局面也由李之罔一人对敌转变为两军厮杀。 岗哨不大,能容纳的人数终归有限,李之罔赶忙命令道,“杀过去,把岗哨大门打开,放流民进来!” 众人听令,纷纷向他靠拢过来。 李之罔这边战意远胜过敌军,再加上他有修为在身,敌军顿时节节败退,经过半刻钟的厮杀,终于是不敢再往岗哨派兵来,李之罔算是彻底占据住岗哨。 眼看大门打开,停留在外面的流民一股脑地往里冲,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如今至少已拿下九成,只要能斩杀掉银耳大王,便是十成。 从战斗中回转过来,他才觉得全身燥热,赶忙将头盔摘下,顿时一股恶臭扑面,却是长发被金汁浸得久了。但如今哪能顾及这些,他把长发打了个结便不再管,而是招呼管苞过来道,“瘦猴,你守好这第五道岗哨,流民可以出来,但不能带走一分粮食。等三哥、老方他们上来,这些流民多半已经消停了,你便带着他们进来,再与我汇合。” “大人要进去?” 数百的流民在山顶打砸抢烧,依管苞来看不如在此静候,等敌军被流民消灭个干净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一面用袖子把邪首剑上的汁液擦去,一面道,“那银耳大王还未露过面,我得去会上一会,不然终有变数。” “那让兄弟们跟着。”管苞知道李之罔决定了得就无法更改,只好建议道。 “不用,他们跟着还需要我来护卫。”李之罔摆摆手,已经往山顶走去,边走边道,“瘦猴,现在你便是除我以外的最高长官,把这岗哨守好咯。” 出现在李之罔眼中的是各种暴行。有人把敌军的头颅割下来当做皮球踢,有人把死尸剥掉衣服鞭尸,有人从屋内将敌军的亲属捉出来羞辱,更有小孩把寻常人关在笼子里用火去烧。即便在管苞的讲述中,他已知晓这些流民的生活牛马不如,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这样的报复过了。 他并没有去管,只往着山顶建筑群最密集的地方去,沿途并没有敌军跳出来阻拦,想来大部分人已看出陡峰山毁灭在即,都缩在家里图个暂时的安生,当然,能不能躲过流民穷凶极恶的报复还需后话。 就这样,李之罔连剑也没出鞘便来到了银耳大王的府邸——朱家大院。 门口没有侍卫,但大门顶藏了两个弓手,他甫一出现,迎面便是两支箭矢,幸亏李之罔一直很是警惕,才没阴沟里翻船。 见此,他也不搞什么先礼后兵,飞身来到大门前抬腿便是两脚,“嘭”得声巨响,门栓应声而断。他把门推开,左右环顾眼,发现并没有人埋伏,才进了大院。 前院没有点火,很是灰暗。李之罔站定片刻,发现大门顶的弓手竟已消失无踪,看来对方知晓拿不下他后,已经明智地不告而退。 他遂猫下身子往里走,穿过数道门后,烛火渐多,骤得亮起来。同时一个声音传来,“阁下哪位?” “李之罔,来此取银耳大王性命。” “可是此次袭灭陡峰山的将军?” “算是。” “那你且进来。”那个声音又向其他人道,“尔等退下,这人不俗,你们拿不下来。” 李之罔听其声音稚嫩,摸不准这银耳大王是男是女,但对方邀他,定是要单挑分胜负,也不再佝偻着,便正大光明地往里走。 只见进了后院,光亮更显,一个二八来岁的女孩儿立在院中,其身后三丈远摆了张摇椅,一个臃肿肥胖的汉子正闭目躺在上面,身旁还站着几个做妻妾打扮的女子。 李之罔没搞懂是何状况,但也看出方才与他说话的是眼前的女孩儿,那躺着的肥汉子才是陡峰山的主人。 “阁下是?”李之罔问道。 “小女子朱芷萱,见过李将军。”那女孩儿做了个礼,随后向后喊道,“二哥,还躲着作甚,出来迎敌了。” 后方的大门打开个缝,走出个穿着漆白坚甲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得缓慢,似不经常穿甲,尚不能适应铠甲的沉重,这应当便是朱芷萱口中的二哥。 二哥哆嗦着往前踱步,嘴里低声道,“我是朱家的人,我不能逃...我不能逃...”这在沉默的后院中反而分外清晰。 李之罔双眉微皱,此人并非习武之人,莫说修为,就是一点武道基础都没有。但他没有留情,只看那二哥壮着胆子大吼上来,他一剑刺出,正中其心肺,却是瞬间了结了朱芷萱二哥的性命。 朱芷萱没有任何反应,瞥了眼倒地的尸体,继续向后喊着七哥,反倒是那肥汉子身旁的妻妾发出几声惊呼。 李之罔站在原地,摸不准朱芷萱的心思,但也没放过冲将上来的朱家子弟,无论是紧接着出现的七哥还是后面的九哥、十三哥、十五哥、十七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朱芷萱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死在她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是一只只小猪小狗。她淡淡道,“前面的哥哥都死完了,该你了,十九哥。”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垂着头、单臂吊着的年轻人从后方大门走出。 不用任何缘由,李之罔已感知到这最后一位朱家子弟是受恩惠者,且修为不低,故正色抱拳道,“阁下是?” “朱桐。” 声音刚尽,朱桐就已欺身上前,速度极快,几息间就探身到李之罔面前,若非他下意识地提剑去挡,怕是当场就会被格杀。 李之罔没看清朱桐用的何种武器,对方一击不中,已是远跳开,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深呼口气,将剑背在身后,却是想着这是朱家最后一位可堪一战的,准备用温剑式直接斩杀。温剑式配上《玄都天经》更胜以往,他不仅能看清灵气的走向,而且还能借此寻根溯源,更轻易地发现对方的弱点。 李之罔蓄好气力,轻挥下手,示意朱桐上来。方才他看不清朱桐的动作,但运行起温剑式后,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朱桐再次欺身上前,李之罔毫不动弹,只瞄着对方的必经之路,随即悍然发动致命一击。 但他意想中的朱桐一分为二的惨状却并未出现,对方不仅躲开了温剑式,甚至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 李之罔捂着脸退开,脸上第一次现出惊惧,对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必要吃他一击,可为何却能躲开并反伤于他? 他抬眼看去,只见朱桐没有任何变化,仅吊着的右臂流下些鲜血,这似乎才是他躲开温剑式的奥秘所在。 “阁下的功法很是不同。”李之罔把脸上血液抹开,由衷道,“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朱家非死不可。” 说罢,他主动上前,却是想占据战斗的主动,打乱对面的谋划。也是李之罔怒意上涌,一时忘了对方身法迅利,连连几剑都被对方躲开,只如被戏耍般。 眼看身上伤口加多,李之罔也是终于沉静下来。他速度比不过对方,主动出招只会落于下风,若要胜只能静以待敌,但对方又能躲开温剑式,当真是陷入了两难无所安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绝不能再主动出击,干脆站定下来,只专心躲避对方的攻击,待得朱桐气泄再图杀敌。 朱桐似乎也发现了李之罔的谋划,拼杀过几招后便远远跳开再不上前,一时竟就这么僵持下来。 “小妹,此人不是我对手,不用费那功夫了。”朱彤忽得喘着粗气道,却是对朱芷萱说的。 方才战斗时无暇他顾,此时李之罔才看见朱芷萱正在摆弄她前面几位哥哥的尸体:对方将尸体收拢到一块儿,一个人拿着柄小刀在尸体上割割划划。 暂时忙活完,朱芷萱回道,“这些累赘终于是死了,可得趁着这个机会让父亲苏醒过来,不然时间长了,血都凉透了。” 李之罔听完,大呼不妙,他连一个朱桐都拿将不下,要是银耳大王苏醒过来,又该如何? 想罢,他当即冲将上去,恶狠狠道,“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我且先斩了这朱桐,再来杀你朱芷萱!” 从这一刻起,他停住了识海中灵身的稳固,将自身的灵气和吸纳而来的灵气全部集中于剑招之上,如此威势更显,缠斗住朱桐,让其再也不能轻易逃开。 二人就在方寸之间争斗,你来我往间互有伤口,但李之罔诡异地发现,他明明砍中了朱桐,但对方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就如砍在了木头上般。 “不对,我明明切实地砍中了他,为何会如此?”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嘀咕,对方行动迅捷,但威力稍低,这很正常,可明明砍中却毫发无损,对方莫非修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继续专心应敌,但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子上,观察之下还终于是发现点不同,那就是朱桐一直吊着的右臂,自从他第一下温剑式斩空后,对方的右臂就开始流出鲜血,而随着他的攻势渐猛,鲜血也愈发得多。 第12章 争锋 莫非其把伤势转移到了右臂上?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李之罔开始以伤换伤,无论朱彤能不能伤到他,他一定要在朱桐身上留下伤口。双方短短时间便交手数十招,李之罔身上留下了十数个伤口,但朱桐却仍是毫发无损,只不过李之罔一直盯着朱桐的右臂,发现确实鲜血愈来愈多。 “你输了!”李之罔大笑一声,再次主动欺身而上。 他这一次只盯着朱桐的右臂,各项剑招都往上怼,直让朱桐心里发怵。 心联外体,担心被发现自身奥秘的朱彤终于是应对不暇,一个闪身失误下被李之罔抓住,随即只听一声惨叫发出,却是一整只右臂被邪首剑齐根而断。 朱桐当即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似哭似笑般的模糊呻吟音,旋即身上现出诸般伤口,正是李之罔此前留下的,这些伤口一经现出便迸射出无数殷红血液,朱彤如萎靡了的气球般跌仆在地,已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死了。 李之罔把胸口的带钩小刀拔出甩在地上,这朱桐当真是个汉子,临死之际都能给他如此一击。 但现在不是管伤口的时候,方才战斗时他就已听到一丝沉重的喘息声,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朱芷萱正用浸着鲜血的小刀在银耳大王的胸口划着。 “给我停下!” 李之罔大吼一声,不顾疼痛跑上去。 但朱芷萱头也没抬,仍专心于眼前的工作,甚至剑到头前也毫无动弹。 李之罔仅盯了朱芷萱一瞬,心中兀得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他改道而行,没有斩掉朱芷萱的头,而是将其双腿斩断,随后一脚踢飞,让其再不能唤醒银耳大王。 随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结束,那沉重的喘息声骤然歇了,李之罔也是大松口气。 眼见银耳大王再不能起,一直勉力站在一旁的妻妾们终于是忍受不住,惊呼着往外逃窜。 李之罔一个也没放过,既然这些人逃窜出去也要被流民欺辱而死,不如死在他的剑下,也免受一番折辱。 他想着还是不保险,便准备把银耳大王切切实实地杀了,四方屋檐突得跳下十数个人,正是朱芷萱此前埋伏的人手。但这些人修为稀疏平常,根本不是李之罔对手,短短时间就仆尸倒地。 他走到银耳大王面前,只见其肥头大耳,胸口微微鼓动,尚有生息存在,但不知何故无法苏醒。 李之罔暼眼不远处的朱芷萱,其按住双腿怨恨地盯着他。他再无疑虑,一剑刺出,便见银耳大王头颅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才静止不动。 “跟我走,忘了以前名姓,做个普通人。”李之罔走到朱芷萱面前,欲图将她扶起。 朱芷萱一手甩开李之罔的恩赐,凄惨万分却像怀抱胜利般笑道,“父亲还在,陡峰山非你能灭,你以及你的部下皆要为我朱家子弟陪葬!” 李之罔暗呼不妙,忙转回身去,只见不知何时银耳大王的无头尸体已经站立起来,正伸手去捡地上的肥头。 眼既见,动便晚,李之罔只动作了两步,便站定不动,却是银耳大王已将头捡起,双目圆睁,恢复了神智。 银耳大王将四周看遍,见满是死尸,自己的部下、妻妾、子嗣皆死绝,不禁大吼数声。他盯住李之罔,注意到其身后趴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问道,“萱儿,这是如何回事?” 朱芷萱失血过多,已近昏厥,勉力应道,“爹爹修炼功法不慎走火,发生诸多事。今日这李将军欲图覆灭陡峰山,萱儿不得不用秘法让爹爹苏醒,爹爹杀了此人,让陡峰山再续前路...” “好,我儿你且安歇。”银耳大王亦是受恩惠者,能敏锐地注意到朱芷萱的生命正缓慢消逝,安慰道,“待杀了此獠,我必用其血其骨慰藉我儿黄泉魂灵!” 只见银耳大王从神府中拿出柄开山巨斧,二话不说大步迈出。其使得乃是大而无当的法子,一招一式都刚猛至极,步伐虽慢但李之罔却避无可避,只能勉力招架。 只交手十数招,李之罔就发现他不是银耳大王的对手,这当然有他与朱桐交战受伤颇多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修为以及剑法都不如对方。 如今只能依赖温剑式了。李之罔借力跳开,将剑背在身后,蓄起气势,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 银耳大王戏谑笑笑,“就凭这破烂招式也敢上我陡峰山?”说着,他一步迈出,随后步伐加快,一把开山斧在手中舞得水起风生,便朝着李之罔挥下,嘴里还道,“我有庇身大法,且砍得你头做两瓣碎!” 李之罔忽得想起那朱桐的诡异功法,莫非这银耳大王也会?他不敢尝试,勉力收了剑招,后退数步,才堪堪躲过银耳大王的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胸口一阵涌动,吐出抔鲜血,却是勉力收招气势不得发伤了己身。 银耳大王见此更是欢喜,攻势不减,死死缠住李之罔,要正面打杀他。 又是十数招过去,李之罔不仅没伤到银耳大王分毫,反而自己遭了诸多创口,立时气力减弱,动作骤慢。银耳大王抓住机会,大斧一挥,便是朝着面门疾袭而来。 李之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抬起右臂去挡。可怜他这儡肢右臂材坚料稀,但却无法阻隔斧击后的冲击,当即倒飞而出,连打数个滚,撞到院壁才止息。 他不顾肺腑震荡,赶忙爬起,如今不得不使出他一直在学习却迟迟无法掌握的《温棺背剑诀》第二式——舟剑式。舟者,船也。船者,川流不息也。舟剑式便是以身法为基,从四面八方袭杀敌人,以使其挡左难顾右,袭心而忘头。 此招不仅所用灵力颇多,且要有一门身法以做辅助,而李之罔两项皆无,故迟迟不能习得,但已到将死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试上那么一试。 只见他站定后,将舟剑式的招式在脑海中快速回忆遍,便如疾驰之箭飞步踏出,一动一息皆圈着杀意,往银耳大王的周身命门袭去。 银耳大王也看出些不同,一手握住开山斧挡住一面攻击,另只手立在胸间成个掌印,便见其身体表肤浮出个淡淡金光,而李之罔的各般戳刺斩击竟是一点无能奈何。 李之罔见此,知晓无论如何不能歇止,吸纳起越来越多的灵气汇注到邪首剑上,一招一式威力更胜,连下数百招,在身子渐缓之际终于是把金光击破。 银耳大王闷哼一声,当即倒飞出去,李之罔拔剑想追,却是丝毫力气没有,刚动作也是跌跪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起来。 他在心中自问莫非今日当要殒身于此?待得一会儿,见久无动静,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银耳大王倒飞出后就再没动弹,一时松下口气,这场终是他胜了。 他想着休息阵,先回复精力再说,但却听到一阵窸窣的爬行声,勉力侧过头去,却见朱芷萱抓了把短刀,正一手撑地向他爬来。 李之罔没有说话,只盯着朱芷萱。她的模样很美,虽不及晦朔、北河,但也很有姿色,而这正是他放其一马的缘故。 不知爬了多久,朱芷萱爬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终于也来到李之罔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喘着粗气,一个举起刀便刺下。 “你再刺我一刀,我便不能饶你了。” 李之罔忍着左肩上新生的伤口,警告道。 朱芷萱没有回应,只拔出短刀,又是刺下,一个,两个,三个,第四个伤口的时候,才终于歇了力气,扑倒在李之罔身上。 而李之罔也终于是恢复些力气,把肩头上的短刀拔掉,无言地盯着尚存些气息的朱芷萱。幸亏对方只剩一股死力,否则如果刺得是他的脖颈,他已是死了。 拿着短刀,他终于还是不愿刺下,只把短刀扔开,甩开朱芷萱爬起,向银耳大王走去。 走到近前,李之罔注意到银耳大王的两只大耳汩汩地冒着血液,仍是没死透。有了上一次砍头的教训,他这次不敢再大意,举起邪首剑便朝银耳大王的心口刺下,这一次定要其神魂俱灭! 谁料银耳大王竟是假死,他忽得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剑刃,从怀中掏出柄小刀,向李之罔的脏腑刺去。 李之罔没有反应,就算有,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反应不过来,小刀轻易地戳破了他的精甲,让他当即跌跪在地,但银耳大王也是力气不足,戳刺了四五下就再无动静。 但就这四五下就足够要了李之罔的小命,他头一次感觉到生命脉搏的黯淡,整个世界迅速灰暗下来,一切他所念、所想、所眷的过去未来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远去。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区区银耳大王不配和我换命...”李之罔回光返照般地站起来,没有去管银耳大王或是朱芷萱,只拼着一股执念往外走,鼓励般自言自语着,“我要去找晦朔公主...还有我的家...我不能死...不能...” 但凡人心念哪能影响这诸天死灭之理,他走出几步便轰然倒地,偌大的朱家后院里只剩下朱芷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兀得醒转过来,发现他仍躺在朱家后院里,时间并未在昏死之际流失。他爬起来往四周暼,朱芷萱已毫无动静,银耳大王反而是坐了起来,正盯着他。 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惨笑一声,豁达道,“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却还是要拼上一遭。” “你无故杀我全家,当是该死。” 李之罔沉默了,他袭击陡峰山是因为冻溪谷被征粮,他来到冻溪谷又是因为张贲的赏识,而他能获得张贲的赏识又是因为被萧玉城所捉,而他被捉只因为,世道乱了。故此,沉默完后,他只能说道,“要怪什么,只能怪这天杀的世道,连走个路都不得安生。” 银耳大王听不明白,但也没必要听明白了。两人已没有再交谈的必要,都默默捡起掉在一旁的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只见银耳大王将两指插在耳朵里,顿时鲜血溢流更盛,随即两只耳朵骤然变为此前数十倍大。 李之罔哪能看不出双耳正是银耳大王的恩惠所在,但还是不清楚对方在弄什么把戏,只能开口道,“你这肥汉耍得什么玩意?” 银耳大王不应,只大声喊道,“风招来!” 随后其双耳鼓动,如同风扇般狂扇不止,密闭的后院里竟起了阵寒风,银耳大王踏在风上,速度骤增,一下就窜到近前。 李之罔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嚯得中了一斧,当即带着鲜血倒飞出去。 “恩惠的力量甚是强大,甚至比我鼎盛期更为势猛。但代价也甚为...”银耳大王见李之罔已是重伤,也不由开口。 李之罔已动无可动,勉强睁开眼来,刚巧见到银耳大王的双耳粉碎,临死之际追问道,“你抛弃了恩惠才有如此大的力量?” “不,不是抛弃,而是释放。”银耳大王提斧走上前来,往下挥道,“恩惠的力量根源于生命核心,轻易释放定然不寿。但这些你听听便好,待杀了你,又杀了外面的人,陡峰山还是原来模样。” 李之罔哀叹声,默默闭上双目,他已尽足全力,势乃如此,再无可奈何。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感觉到生命消散时的痛楚,再睁开眼来,发现银耳大王竟举着开山斧不动,已是死了。 他没想到这都能柳暗花明,抬剑戳了银耳大王一下,其顿时如土块般裂为数块。 “哈哈....死了...这就死了?” 劫后余生,李之罔没有任何庆幸,只觉得荒唐。 方才银耳大王释放恩惠的状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因多次使出温剑式而头痛欲裂的场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再使用剑招他反而会感觉到神清气爽、身子轻盈,温剑式也威力剧增,这与银耳大王释放恩惠力量是多么的相似。 由此,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他如若再肆无忌惮地进入那种头痛欲裂的状态,恐怕银耳大王今日的惨状就是他明日的复现。 想得虽多,但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休息一阵李之罔便战将起来,先看了下朱芷萱,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因失血过多和疼痛而昏厥,随后他撑着满是伤口的身子把后院整个搜查一遍,确认再没任何人遗漏,才又回到朱芷萱身边。 此前为了避免朱芷萱唤醒银耳大王,他行事很是粗暴,朱芷萱的两条腿都被他从小腿处齐根而断,如今正流出汩汩鲜血。 李之罔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觉得尚能忍耐,便把附近死尸的衣裳剥下,咬成碎条包在朱芷萱的断腿上。好不容易忙活完,他也没了力气,只好靠住院壁休息养神,等待辛三郎等人过来接应。精神稍一松懈,他便觉得思维缓慢、浑身无力,很快就陷入彻底的酣眠。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忽得惊醒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摇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去,见是许渠,不由问道,“外面如何,可都解决完了?” 许渠的脸色不是很好,少半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大半则是见到了流民们的暴行虐径,他应道,“禀告大人,敌军已弃械投降,但迟迟未找到银耳大王。” “他死了。”李之罔指指不远处散成数块的碎尸。 许渠脸上现了点神采,道,“那如今陡峰山已破,外民的流民,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之罔知道许渠意指,道,“你立刻出去,让所有人停下手中行径,然后再去寻流民首领黄荃和赵秀燕,让其暂时接管所有流民,至于投降的敌军全部斩首,家小则收到一处,避免流民侵扰。” 许渠当即领令,又是问道,“大人,你的伤势...” “无妨,要死也是明日再死。”李之罔摆摆手,战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还不是昏厥的时候,遂道,“伤口我自己能简单处理,待回了冻溪谷再找医师认真医治。” 许渠见此,又向李之罔汇报了辛三郎、管苞和方削离的动向,便是准备去了。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道,“许渠,我知晓你是个正人君子,颇有古道热肠,今日帮我个忙。” 以往李之罔要么是直接下达命令,要么是提意见,这还是许渠第一次看见对方以恳求的语气同他说话,遂抱拳正色道,“大人且说,只要不违天理人情,没什么无法答应的。” “那行。”李之罔指向昏厥在一旁的朱芷萱道,“她的身份特殊,不宜抛头露面,你且将她收在家中,或为婢女,或为妾宠。莫看她如今残了,但生得美艳,不算亏待。” 事实上,许渠根本就没关注朱芷萱的长相,只觉得对方或许根本活不到明日,但还是应下,“既然是大人的命令,我定好生护住这位姑娘。” 随后,许渠便让手下人带着朱芷萱出去,留李之罔一个人在朱家后院。众人一走,李之罔就再不能忍耐,立刻呲牙咧嘴,却是疼痛实在难忍。 他勉力爬起来,将坚甲脱去,粗略一数,自己身上竟有足足十七道伤口,大半都拜朱桐所赐,但对方用得乃是短刀,几乎都不致命,唯是脸上划了道不甚美观,而这还要等到他日后遇见“婷叶”苏年锦时才会帮他消除。最为致命的伤口就出自银耳大王的舍命一击,除了直接击碎坚甲外,更让他脏腑震动,心脉受损,不静养数月根本无法痊愈。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处理外伤,李之罔一边用布条包裹住伤口,一边思量着要给张贲写信求几名医师来,同时此战虽算大胜,但麾下亦有些损伤,得补充些人手才可。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管苞到了,他一直坚守在第五道岗哨,待辛三郎、许渠和方削离都分别到达后,才率兵进入山顶,而李之罔也知晓了辛三郎和方削离的动向。 “禀告大人,三哥在西面峭壁处发现了一个洞穴,似乎藏有大量粮食,正在派人进去勘察,老方则专注于处理流民暴乱。” 闻言,李之罔不禁笑笑,他这一队出发时虽带了些干粮,但能存活下来倚靠的还是从许韦那抢来的五百担粮食,而这在数月的消耗下已经捉襟见肘,如今又能得以补充,自然喜上眉梢。 至于方削离,看来是在冻溪谷治安工作干久了,下意识地不忿不法之事大行其道。 李之罔听完道,“三哥和老方都干得不错,就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弄。瘦猴你去寻许渠,我已把各项事宜都告知于他,待你们弄好,把人都带到朱家大院来,我且在这儿休息阵。” 管苞自然应下,留下几人给李之罔做护卫后就匆匆离去,至于李之罔终于是能好生休息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久,足足四个时辰,待醒过来,天已转明。 他是随意选了间客房以做休憩,打开房门,发现他的一众部下都已是到了。 “事情办得如何?”李之罔坐在摆好的椅子上,望向众人问道。 许渠先道,“已按大人的吩咐,将流民和敌军分批归拢,投降的敌军也已收押,只是尚未处死。” 辛三郎紧接着道,“禀告大人,发现粮食两千担,但我军人手不足,恐要数日才能搬运完毕。” 方削离则有些迟疑着道,“大人,流民暴行太过头,我未得大人命令擅自杀了些,好让大人知晓。” 李之罔摆摆手,对此毫不在意,“诸位办得不错。至于擅杀流民,乃是事急从权,能止下暴乱便是好的。现在我来说下接下来的安排,我欲收拢些人手在冻溪谷继续开垦荒田,流民或者敌军家属都可,但这两部分人要分散而居,不可同住,敌军则不能留,否则日后定是个祸害。然后发现的粮食的话,便由三哥组织麾下负责押运,可以分一些流民去帮忙。最后在这一切都处理好后,瘦猴留下,将陡峰山的所有东西全部焚尽,一定要确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毕竟我等的行踪不容外泄。” 第13章 治伤 许渠当先发问,“大人思虑周全,但在下还有几点不明。一是流民和敌军家属人数众多,冻溪谷无法容纳如此多人。二是我父亲恐怕不会答应大人的决断。” 许渠此番,虽有着出身冻溪谷,为自家做考虑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他已将自己视为李之罔麾下的一份子,大部分心思还是为李之罔而考虑。 辛三郎则没想那么多,二人之前本就因河道截留一事生了间隙,终于是抓住个机会刺上句,“我看你就是不想你许家土皇帝的位子坐不安稳,别用大人做甚招牌。” “你这厮别血口喷人,我平时不惹你,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僚的份上。今日在大人面前含污喷我,莫非也想试试我手中利剑锋锐?” 李之罔看二人都拔出武器,剑拔弩张的,不由拍拍椅子,喝道,“嘴里口口尊敬,便是在我面前这般做派?” 辛三郎当即悻悻收了武器,许渠却是笑道,“好让大人知晓,我们明面上争吵,那暗地里就不会使些阴险勾当了。” 李之罔撇撇嘴,放过这茬道,“许渠提得问题不错,我一一解答。首先是收纳流民和敌军家属,冻溪谷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我也不需要,这就需要择取,主动参与暴乱或者犯下暴行的不要,剩下得便想来得来,不想来得分些粮食自己滚蛋。其次是许伯会不会答应的问题,这些流民尽归许伯统领,产出的粮食对半分,我想许伯会高兴多些收成的。” 许渠还是摇头,道,“我父亲随遇而安,流民不稳定因素太多,他恐怕还是不会答应。” “那这就是你的事了。”李之罔摆摆手,“如今你算我军和冻溪村间的桥梁,这件事便算交给你。我只想知道,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这番话,已然上升到了军令的程度,许渠只能站起,承诺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眼看一溜,不禁起了猜测,这似乎是李之罔给许渠设下的套,但可没人想点明,只偷笑不已。 李之罔见此,大手一挥,道,“那我们且出去,看看收拢好的流民和敌军家属,迅速把这些事做完,打道回府了。” 后面的事不必多说,李之罔为了回馈赵秀燕和黄荃的帮助,将其两部都收拢在麾下,余下则取了些不会生事的流民和敌军家属,统共在四百之数,其他的则送了些粮食放其离去。至于投降的敌军,则全部斩首。 忙活完一切已到第二日,在等众人重新修整完毕后,李之罔便率领流民和手下军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冻溪谷,辛三郎和管苞则留下处理善后事宜。 虽然人手不太够,但李之罔并未让辛大郎领事,仍负责冻溪谷的外围防守,至于此前掩埋的洞穴,也有了眉目,确有一条小道能通向谷外,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 许韦自从知晓李之罔要去剿灭陡峰山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这不仅因为银耳大王是他多年的梦魇,更担忧得是他的独子也在军中,因此大军离去后,他一直担忧反复,既希望沐血营和陡峰山两败俱伤,同时又期望沐血营大胜而归,自己的儿子也能毫发无伤。 充满折磨的等待后,许韦终于是收到了消息,陡峰山已在李之罔的奇袭下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那被被抢走的五百担粮食也化散为烟,当即组织起村民们来迎接,毕竟李之罔虽算强占了冻溪谷,但也约法三章,没有生出事端,更何况今朝还覆灭了一直趴在冻溪村头上吸血的陡峰山。 因此,当李之罔拖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终于回到冻溪谷时,看到的就是数百村民男女老幼皆提壶携浆以待的场面。而且他还能发现,虽然有组织的痕迹,但村民们都是真情流露,真挚地向他和他的军士道谢。 李之罔眼眶一下红了大半,向身旁许渠道,“为军何为,今日我才是懂了,原就是保得民众安康,护得一方平安。” “大人有此一念,是我等之福。”许渠也有些神晃,他虽在书上读到过以迎王师的描述,但亲身经历还是不同。 不仅是二人,他们身后的军士也感触颇深,只觉得自己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杀人卖命的无赖军卒,而是护国安民的守土良军。 “兄弟们,可以接受赞赏,但不得拿取村民们的任何物品。”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往前走去。他决口不提战争的凶险和狡诈,只是不断地向靠拢过来的人们说着,他的军队消灭了陡峰山,再也不会有人来征粮,他们的粮食永远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就这样一路来到许韦面前。 许韦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他脸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也阳刚许多,与以前那个热血青年已判若两人。待李之罔走到近前,他即刻收回目光,拱手道,“将军威武,让我村再不用受征粮之苦。” “除去陡峰山既对冻溪村有益,但对我军也甚为重要,乃是双赢之举,许伯无需设下如此大阵仗。” “这还是小场面。”许韦笑道,“还设下了筵席为将军祝贺,更有美食佳酿款待,将军务必参与。” 李之罔皱皱眉没说话,反而是许渠低声道,“父亲,将军受创颇多,如今做派只是为了不影响军心,当务之急是找医师来医治。” 许韦大惊失色,当即道,“那我立刻命令省去后面步骤,且先为李将军疗伤。”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环节就这样匆匆结束,李之罔也终于是等到了迟到的医治。冻溪村的医师往常仅是处理些小伤小病,极少处理战争伤创,但初步诊断后还是带来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李之罔的五脏都已移位,难以医治,甚至极有可能终生再无法起身。 李之罔本就是提着口气回了冻溪谷,一经躺下顿时精神懈怠,感觉伤口日益疼痛,逐渐无法动弹。在得知了医师的诊断后,他长叹口气,对立在床前的管苞和许渠道,“如今只有你二人知晓我的状况,不要再告诉其余人,任何人。” “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许渠跟着叹口气,“大人若是不行了,整个队伍怕是人心都要跟着散掉。” “我知道。”李之罔何尝不明白他带出来的人如今只服他,“所以我还没放弃,病要治,事要做,一样都不能落下。” “那大人有什么想法,我们俩去办。”管苞道。 李之罔想了阵,道,“冻溪谷的事儿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把流民和敌军家属分别安置好,并抽调空闲的军士为其造屋制房,完成这些后就让三哥组织众人开始下一轮的耕作。还有一点,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带回来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好生安葬。至于我的身体,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云狗儿送给张将军,看能不能找位医师来帮我诊治,其他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他看二人还是气闷不振,继续道,“别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了,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具体的方略也没心思去想,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放在怎么实现大略上。” 许渠和管苞见此,也只能告退,临走时许渠还说会请两位嬷嬷来照顾李之罔的生活,对此他只能苦笑。 随后生活步入了平常,在他口述许渠操刀的信送出去后,李之罔便彻底没事干,只在傍晚时分许渠和管苞会来找他商量事务,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连一点消遣的活儿都没有。 许渠说得两位嬷嬷自然是玩笑话,最后是找了两位年龄适中的小姑娘来照顾他,但这二位只知晓农家生活,其余一概不了解,与李之罔聊不来半分,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说话,只盼着云狗儿早日带着医师回来。 李之罔只能躺在床上,冻溪谷内自然是起了些蜚语,但许渠都以其正在修炼将这些流言强力按下,毕竟他此前也出现过修炼十几天没露面的情况。只是这种说辞能瞒得住寻常普通人,但却瞒不了辛大郎等人,毕竟他们都知晓李之罔受伤严重。 “许渠,你且老实说了,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绝不可能连我们都不见,要说关系,我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刀林箭雨中厮杀出来的!” 李之罔在屋内听着辛三郎的声音,不禁有些头疼,自从其押运粮食回来后,便日日纠合辛大郎和方削离来闹,如今已有足足五日。 还是和往常一样,许渠和管苞挡在门前,和声细语着,“不是说了好几遍吗,大人在修炼,不能见人,而且大人很健康,伤口处理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大人就会亲自接见各位。” “放屁!”辛三郎指着许渠骂道,“我去问了那吴医师,大人的伤就简单包扎了下,根本就没医治。你说,大人是否死了?” 辛三郎的这番话可谓平地惊雷,因为辛大郎和方削离都不曾知晓,是其自己私下调查的,此刻听闻都是惊惧万分,生怕真应了辛三郎的话。 许渠看三人样子,要再不说出个道道,怕是要把他砍了冲进去,只好道,“我只能给你们说大人还活着,其他的不能再说。”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大人才可!你若是不让,我杀了你,再进去向大人请罪。” 李之罔听见辛三郎如此说道,想着也该是让三人知晓他情况了,之前只是害怕知道的人多泄露出去,但如今许渠掩饰得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遂向外道,“许渠,放他们三人进来。”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李之罔的一句话悄然无踪,五人面面相觑一阵,皆进了屋。 方削离看见李之罔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一下就哭了,嘴里喊着“罔哥”扑到近前,辛大郎和辛三郎稍好些,但也眼眶骤红,不敢相信他们的主心骨竟然成了一个废人。 大家伙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李之罔只能屏退掉伺候他的两位姑娘,先好生安抚阵,随后才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再活个十七八年不是问题,况且我已写信给张将军,说不得有什么惊喜。” 说是惊喜,但在场众人都知晓仅是无以为继的寄托,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李之罔继续道,“现在只有你们五人知晓我的状况,要好生保密住,不可泄于外人之口,毕竟我也不想好不容易创立出的这番基业因我而中断。因此,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关心我的身体,而是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但我如今身子确实不好,你们有什么事先找许渠商量,实在拿捏不准的再来找我。” 李之罔这番话不仅仅是表明在养伤期间一众事务由许渠统领,他看得还要更为久远些。无论是伤治好还是只能残身度日,他都无法长久地留在冻溪谷,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接班人,假若侥幸治好了伤,日后离去时也后继有人。 许渠知晓自己加入的晚,虽有李之罔的赏识,但无法让其余人信服,跪下抱拳道,“大人何出此言,谷中诸事唯大人能决断无误,在下只愿大人身体康复,再统领我等。” 剩下四人也是跪下,话虽各异,但表明的意思都是不愿听许渠调令,希望李之罔早日出山。 李之罔见此,长叹口气,话虽轻但却透着极度的愤怒,只听其道,“我才倒下多少时日,你们便不听我的号令了,是不是我再躺个半月,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五人皆是惊惧,口称“不敢。” “不敢,那为何不听?”李之罔想到他还没给众人说过他后面的安排,今日不妨讲明,遂道: “你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便给你们说清楚了。我乃是失忆无亲之人,唯一知晓的便是家乡乃在南仙,日夜都想离开沐血营去找寻家乡。但我答应了张将军,要为沐血营改制,才在冻溪谷屯军和训练密探,待出了成果,我终是要走的,不可能长留在此。” “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一直有在发掘你们的长处,让你们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譬如大哥,天性沉稳,做安保护卫工作最是适合;譬如老方,天性纯良,维护治安惩戒不法最是合他本心,而许渠就是我认定的接班人。他虽不算样样精,但什么都做得来,正正的好,而且他性子不错,就算我走了也定会善待你们。” 这些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因为虽知道李之罔是被捉来的,但却没想到他待了这么久还想着离开,决心又是如此的坚硬。 众人心神荡漾皆不说话,许渠沉默阵率先问道,“即便大人伤好不了,也要离开冻溪谷,去寻找家乡吗?” 李之罔想了想,如若伤好不了,他就仅是个废人,那就谈不上去找晦朔公主,遂道,“对,这不是伤好不好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南仙。” “在下知道了。”许渠站将起来,抱拳道,“大人养伤之际,冻溪谷一尽事务皆由在下统御,未能决断者再与大人商议。” 说罢,他不顾在场其余人,径直出了屋。 李之罔知道许渠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挥挥手道,“你们也出去吧,我这阵子精神疲乏,总想睡觉。” 余下的四人见此,也只好退下,方削离走在最后,待其余三人出去后,却是飞奔回来道,“罔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带上我吧!”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方削离出身南仙洲,远遁中洲只是为了避祸,有其随行当会好走许多,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自己要想想。 在将权力分割出去后,李之罔彻底清闲了下来,因为暂时无法修行的缘故,每日里他大半时间都在大睡,醒了后许渠五人偶尔会来找他,给他说些趣事解乏,基本不会提及工作的事。 ...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在李之罔卧床将近一月后,云狗儿终于是回来了。冻溪谷虽离沐血山有些距离,但在良驹加持下也不过四、五天,云狗儿如此久才回来,除了张贲花时间去方罗城请医师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靳淮——这位不速之客强烈要求到冻溪谷一观。 靳淮是萧玉城的人,而萧玉城一向反对改制,此番前来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看李之罔除了垦荒土外还有没有弄其他门道,毕竟冻溪谷属于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 李之罔听完云狗儿的汇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问道,“这次去,张将军有没有把上次答应的布匹给了?还有就是,补充的人手带来没?” 云狗儿答应道,“给了,都在外面堆着呢,要拿给大人看看吗?至于人手,张将军听说我们陡峰山大胜,分了一百人过来。” “不用,你把布匹交给许渠许大人,其他的不用管,他知道怎么做。”李之罔摆摆手,道,“人手后面再做分配,现在先不管,你先去把医师叫来,至于靳淮就晾着。” 云狗儿答应着就退下了,没一会儿就响起阵敲门声。 “医师请进,在下因病在床,不能起迎,还请恕罪。”李之罔一边答应道,一边让伺候他的小姑娘去开门。 随着日光照耀进来,一个穿着皂色短袄配凤尾马面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其三十来许,盘着发髻,吟吟笑道,“妾身马未湘拜见李大人。” “马医师请进。”李之罔让小姑娘垫起枕头靠在床头,道,“蔽地寒酸,还望马医师莫要挂怀。” 小姑娘已提前放好椅子,马未湘顺势走上前坐下,一边让李之罔伸出手来,一边道,“妾身这种行医游方的,哪种地方没见过呢,大人这还算好的了。况且张将军寻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给哪位大老粗治伤,没想着大人如此年轻帅气,谈吐又得体,也不算走了这么长的路。” 马未湘如此明显的恭维,李之罔还是头次见,只好笑笑,岔开话题道,“马医师是方罗城来的?在下还从未去过,马医师不妨说说。” 马未湘正在给李之罔把脉,闲来也无事,便道,“这方罗城大概算苇罗州唯一的安生地罢,虽也是各家争抢来争抢去的,但至少不能明着来,我们这些平台老百姓还能活着,不像这外头,整天打打杀杀。再说了,控制着苇罗州的各方权贵军阀都在方罗城,这娱乐事儿也多,总归是比外头好上不少。” 李之罔一想也确实,他在苇罗州的这段日子要么朝不保夕,要么疲于奔命,根本就来不及也不会去想什么娱乐之事,一瞬间,竟对方罗城起了向往。 “大人在外当个土皇帝挺好的,自有一番逍遥在,但在这方罗城啊,是龙得盘着,是蛇要压着,不比这外面自在。” 这些道理李之罔倒是明白,但他日后要离开苇罗州,怕是得经方罗城才行,提前有个了解不算坏处。 此时马未湘也已把脉完毕,道,“大人脉搏微弱不稳,气力不足,乃是疲虚之相,当是脏腑受了冲击,且躺下,让妾身看看。” 李之罔听话地躺下,并打开上衣,露出胸膛。 马未湘在他的五脏六腑好一阵按压,每按住一个痛点,就让李之罔不由得闷哼一声。过去段时间,马未湘的脸色黯淡下来,道,“大人这个伤不算难治,但由于长时间未治的缘故,如今怕是有些麻烦了。” “怎地麻烦,马医师你且说,我承受得住。” 马未湘沉思阵,道,“先是药材,有几位药妾身寻思着用不上就没带,但检查了大人的身子后确实需要,得回方罗城去取药来;其次,大人身上淤结甚多,需得每日插针消淤,此间疼痛甚多,还请大人忍耐;最后,要治好大人只能采取攻毒之法,就算治好了,也要日夜忍受心肺灼烧之苦。大人可先考虑阵,是否要由妾身医治,如若不愿,妾身会将报酬原数奉还。” 第14章 疗伤 李之罔几乎没怎么考虑,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伤,他反而在意的是报酬,遂道,“只要能治好,马医师你要如何办便如何办,只是这报酬是怎个回事,莫非已有人提前付了?” “对啊,张将军已提前支付了两千的链沫,妾身还以为大人已经知晓了,才没说呢。” 链沫,李之罔倒是知晓,这是他穿越时空后新的通行货币,此前兆天一万年时的龙尘已久无人用,但是他还从未用过链沫,倒不甚清楚二千链沫的价值。只不过张贲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已是难能可贵,更坚定了他为其做出番事业的决心。 “这事儿在下还真不知晓,还以为要在下自己付呢。”李之罔笑笑,不再提这茬,道,“那马医师是否要先回趟方罗城取药,再来为在下治伤?” “也不是不可,但大人如若觉得时间紧迫的话,妾身也可写封信由大人的手下去取药,妾身则留下来为大人插针去淤。” “如此甚好。”李之罔拍拍手,不慎牵连到伤口,苦笑道,“那马医师是否先去休息,明日再为在下治伤?” “不用,这便来吧。”马未湘摆摆手,熟练地从怀中拿出银针,摆在床铺上,又让一旁侍立的小姑娘去打盆热水。 随后李之罔便遭受到了他苏醒过来后最为强烈的一次痛苦,此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无论是蛇蟒地窟中的断臂之痛还是银耳大王的致命斧击在针插之下都不足为道,他不止一次地哀求马未湘停下,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强硬地让他闭嘴。李之罔只能默默地忍耐,只觉得心被放在热火上焦烤、魂灵被分割为数块,而身子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事实上也是这样,马未湘的数百根银针插满了李之罔的身体,上及天灵,下及涌泉,他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外,甚至什么都做不到。 “以后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时间就由大人自主决定了。”马未湘忙活完,出了层细汗,正将银针在热水里滚一遍,又用帕子擦拭,才收在包里。她忽得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大人决定好去取药的人选,记得告诉我妾身。” 收拾完,马未湘便告辞了,目睹了惨痛场景的两位小姑娘可是吓坏了,待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缓上好一阵李之罔才苏醒过来,发现他的衣裳已经换了,许渠等人围在床边,皆是神情担忧。 他笑笑,不解道,“你们五个不处理正事,怎地都聚到一块儿。况且大哥负责小道监守,可是重中之重。” 许渠解释道,“大人的惨叫实在太过大声,整个谷内怕是都听见了。我等也是有些担忧,才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 “唉,那你们日后要多听了。”李之罔知道大伙儿都是一番好意,并没有怪罪,把马未湘给他治病的事给众人说了,又道,“还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方罗城取药,我决意从你们中选一个人去,其他人我信不过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晓李之罔选得人是谁。 许渠先道,“如今大人无甚精神理事,我得暂领诸事,去不了。” 管苞也是说道,“陡峰山一战后,大人要我写写渗透的过程,这事儿还没着落呢,况且还得继续训练,我也去不了。” 见此,辛大郎也是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冻溪谷的外围防守,我也不能去。” 这样看来大家都不想去,只能落在辛三郎和方削离身上。 辛三郎暼了眼方削离,叹口气道,“老方这人模猪样的,做事又不利索,去了多半回不来,看来只能我去了。那我负责的耕作一事儿可得兄弟们多多帮衬了。” 事实上,李之罔决定的也是辛三郎,如今他自己应下了, 倒也省了些口舌。但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他遂道,“方罗城离得远,你到了后多休息几日,在城里见见逛逛再回来,我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辛三郎倒是没说啥,反而是辛大郎嘱托道,“大人治病要紧,要休息回来了再休息,别磨日子。” “我知道的,大哥。”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人虽说了,我怎会听呢?” “你们俩还在我面前呢,在这儿说东说西的。”李之罔无奈笑笑,忽得想起还有些事,道,“对了,差点漏了件事。那靳淮不是来了吗,我与他不对付,不想见他,就交给你们去应付。还有瘦猴,训练要继续下去,但是要把人手再放远点,不能让靳淮那厮发现。最后就是张将军这次送了一百个人过来,你们各自分分,把分配的结果最后汇报给我就行。” 李之罔每一次这样吩咐,众人都知道聊天要结束了,纷纷领命告辞,而他也终于能够歇口气,检查下身体的状态。 说实话,虽然马未湘说要治疗许久,但初次插针后李之罔还是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且五脏的压迫也有所缓解,他相信,再这样持续治疗十日,就能下地了。 随后时间飞逝,李之罔就这样痛苦并快乐地度过了十几日,痛苦在于治疗,快乐则在于能确切地感觉到身子日渐好转,而今日,他终于是能勉强下地了,虽还是需要人搀扶着才行。 这十几日,他以受伤为借口,屡屡拒绝了与靳淮的会面,但眼看靳淮即将要走,多少还是要见上一面,同时试探下对方对冻溪谷了解了多少,又是否知晓其中机密。 作为主人家,李之罔自然是要先到,今日除了靳淮之外,便只有许渠作陪,待二人到场后,他便唤人上菜。 冻溪谷有酒,但不多,李之罔也不想与靳淮对饮,便用茶水作替。他举起杯子道,“来,靳兄,你我二人同为将军账下文书,时隔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让我们为将军贺,为沐血营贺!” “为冻溪谷贺!” 二人相视一笑,皆饮尽杯中热茶。 放下茶杯,李之罔招呼着靳淮吃菜,道,“靳兄在此停留十数日,定将冻溪诸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觉得在下做得如何?” “甚好。”靳淮拍拍手,也不动筷,道,“李兄仅凭一百人不仅开垦荒田数百亩,还大破陡峰山,又收拢数百流民以为己用,单拎出来其中任意件事,都让在下汗颜啊,不如李兄远矣。” “全凭将军谋略定策,在下不过按部就班罢了。”李之罔抬手向南面抱拳道,“在下还得在此长留,靳兄那边改制如何,小弟愿闻其详。” 靳淮长叹口气,不似作伪,压抑道,“不瞒李兄,极为不顺。提兵质,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兵卒们都是老油子了,根本不听我的号令,再加上诸位统领阳奉阴违,这几月下来才堪堪算起步。” “不对吧,我记得将军极为青睐靳兄,可比我这外派的苦哈哈好多了,难道将军没有为你撑腰?”李之罔知道张贲不会给靳淮好颜色看,最多明面上说说,但他就是想看对方出丑。 靳淮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又是长叹口气,道,“李兄不知,将军虽青睐有加,且诸事都托付于我,但坏就坏在这诸事托付上,将军几乎做了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管。我每次问,将军都说他相信我能解决,你说这如何能改制成功?” “莫非是将军觉得改制无法功成,生了退意?” “这就不知了。”靳淮摇摇头,“看将军做派是这样,但李兄你这边将军又是有求必应,说句不该说的,有时我都觉得将军根本不在意本营能否改制成功,反而是将宝押在了李兄身上。” “过了啊,靳兄。”李之罔示意靳淮饮茶,继续道,“我这边耕种粮食还不是为了支援本营,怎么看本营才是大头。” “是吗?”靳淮刚拿起茶杯,又是放下,道,“若仅是开垦荒田也就罢了,李兄还要求闲暇时候所有军士都要参与训练,这就已超出了萧统领答应改制的范围了吧,而且,还有些事,我是知晓的。” 靳淮意指不明,但李之罔却敏锐地感觉其说得乃是管苞秘密训练密探一事,他只能佯装不知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真把我绕糊涂了,况且要求军士们训练只是要他们别惹事生分罢了。” 靳淮诉苦只是添头,引出李之罔逾越才是主菜,他举筷夹着菜道,“李兄可以当做不知,但我倘若将这事报于萧统领,李兄这土皇帝怕是要当到头了。” “在下还是听不懂,靳兄莫要捉弄我了。” “北面林地里。” 李之罔的脸色一下垮下来,对方是装也不装了,他只好道,“那靳兄觉得需要什么才能为在下保守秘密呢?” 靳淮露出獠牙,大笑道,“李兄初创,积蓄不多,我也有分寸,十名妙龄貌美女子外加五百链沫便可。” “这...”李之罔踌躇阵道,“靳兄说得这两样恐怕无法立刻交付,可能宽限些?” “一月。”靳淮比了个一的手势,“一月之内送到,我便当不知此事,否则也不能怪我无情了。” “行,最多一月,定不延误,但女子我只管送不管安置。” “没事,我既有此要求,自然能够安置的。” 说罢,三人也就不再谈正事,胡吃海喝好一阵。 待靳淮离席,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许渠的脸色都不太好。许渠比了个手势道,“大人,要不要把这厮给杀了?” “不行。”李之罔摆手否决,“他虽不算实权人物,但知晓他的人不少,轻易不能杀。” “那如何办?链沫也就算了,我们绝不可送女,这与禽兽有何异处。” “我知道。你去把瘦猴叫来,让我想一下。” 两刻钟后,许渠已经带着管苞过来,李之罔也已想出具体方略,他先向二人介绍了一番沐血营的情况,指出张贲和萧玉城的纠葛,才开口道,“具体情况便是这样,靳淮是萧玉城的人,不想改制,而我是张将军的人,力主改制。如今靳淮以把柄要挟于我,首要是要保证萧玉城不能知晓,其次是靳淮不能活到一月以后。” “莫非大人是想让管队回沐血营潜伏?”许渠一看李之罔让他叫管苞来,心中就有了猜测。 “对,我们对目前沐血营的情况不了解,需得来个通路。”李之罔看向管苞道,“又是要辛苦你了,瘦猴。” “大人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去做。”管苞抱拳道。 “嗯,你回了营,先去与张将军通气,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在身上。在将军的帮助下,找准时机,让靳淮悄无声息地死去。” 管苞应下,不解道,“按大人所说,是要放靳淮回去,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保他是否会告知萧玉城,恐怕不妥。” 许渠应道,“靳淮不能死在回去的路上,否则和我们脱不开干系,只能放他回去,至于他能否遵守一月的约定,只能看天意。” “不对,不对,前面是我想偏差了。”管苞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之罔,他摆摆手道,“若放靳淮回去,相当于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那我在半道上把他截杀了,再伪装成强人所为?”管苞试探道。 “就这样,你们俩负责此事,待其离沐血山近了再动手,尽量让脏水离我们远点。” 二人答应一声,当即下去准备。 谁曾想,靳淮只是奉命来视察一波,就因为贪心作祟,竟惹上了杀身之祸。 “马医师医术高明,只短短时日在下便已能正常行走,多赖马医师了。” 按照安排,李之罔每日早中晚都会请马未湘来给他针灸。 “那也是大人意志坚定,这般针灸之法疼痛难忍,寻常人尝过一次绝不敢再试的。” 这段时日来,二人治病之际都会趁着闲暇聊会儿天,今日也不例外。 马未湘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笑道,“妾身在冻溪谷也待了有段时日,感觉与其他地方颇为不同。” “怎个不同?”李之罔还真有些好奇,到底在外人看来冻溪谷有何不同。 马未湘想了阵,道,“具体说不上来,但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基本上兵是兵,民是民,军民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但谷内却军民和睦而处,军不犯民,民也不曾扰军。” 李之罔微微点头,此前他安排方削离负责治安,只是为了少生些事,没曾想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但他这阵子还没出过门,也不知马未湘是否是恭维之言,生了外出一探的心思。 “谷内粮食虽有,但种类贫乏,马医师可还习惯此处生活?”李之罔问道。 “习惯,这儿风景优美,人们又安居乐业,少些许食物倒是不碍事。”马未湘笑道,提出另一个要求,“如今药尚未取来,妾身除了给大人针灸外也无事干,不知妾身能否给居民们看病,以打发时间?” “可,这如何不可?”李之罔才不管对方打得什么心思,至少实打实的对冻溪居民有好处,赶忙站起来拱手道,“只要马医师能按时给在下针灸,其余事在下一概不过问,全凭马医师自家做主。” 二人又聊上阵,马未湘便提出离去,李之罔自然应允,更了衣也后脚离开宅院。 从陡峰山收拢来的数百人,在许渠的劝说下,许韦已经答应收下,分别在冻溪谷的南面和西面开辟了新的聚居地,流民一方由流民首领赵秀燕和黄荃掌管,住在南面,敌军家属则由辛三郎亲自掌管,住在西面。 李之罔先去了南面。前些阵子,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两边就在着手锯木建房,如今已是大部分有所居有所庇。因为是想“微服私访”,李之罔并未让云狗儿跟上,穿的衣裳也是此前辛家两兄弟帮他制的,而且很多人虽知道统领冻溪谷的是一个年轻人,但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李之罔,因此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常。 “大娘,这儿的生活可还习惯?” 李之罔瞄准了一位蹲在自家新建房屋前抱着个大碗正吃食的中年老妪。 “习惯得紧嘞。”老妪放下碗笑呵呵地,“小哥是许管事的手下?” “对头,许队叫我下来看看,大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也好一并报上去。”李之罔心想许管事说得就是许渠,便就应下,如此也好行事。 “有甚缺得嘞,这儿的生活可比在陡峰山滋润多了,有吃有住的,听说后面还要带领咱们耕田呢,这几十年没做过了,也不知道还记得不。” “这个大娘不用担心,上头说了,不会的到时候会教,而且种子耕具这些也一并提供,保准让你们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 老妪放下碗,双手合十道,“那李大人真是天间的神仙,不然怎么会收留我们这些流民,不仅是李大人,还有许管事那些,都是个顶个的好啊。” 听到对自己的溢美之词,李之罔面色古怪,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忍下去,问道,“那大娘是否知道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纠葛,譬如滥用劳力、欺辱妇女什么的。” “那我得想想了。”老妪想了想,道,“小哥你别说,我还真知道件事,就是旁边点的张、王两家,因为建房子的事儿一直争争吵吵的,但大伙儿不想麻烦许管事,这才一直按在下面,没往上说。” 说实话,此番李之罔出行,仅是为了看下下面的情况,要具体处理事情还得让下面人出手,但事找上来不处理也不好,遂道,“那大娘你给我指个方位,我去看看,看能否调和下两家矛盾。” “还指啥方位,小哥你等老婆子吃完,带你过去。” 说完,老妪便猛刨饭碗,三两口吃完后带着李之罔往那张、王两家走。 说来也巧,今日这张、王两家又在吵架,张家集结着全家老小堵在王家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李之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仔细听上一阵,原来张、王两家毗邻而居,建房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导致其中一块土地分用不清,两家都声称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老妪走上前去,喝住争吵的两家,道,“你们整天这吵个没完,是怎么个回事,今日有官人下来,我便把事情说了,你们静静,且让这位小哥来说说。” 跟在后面的李之罔抱拳道,“诸位,在下乃是许管事麾下的一名小管事,有什么吵的,不妨让在下知晓,也好化解两家仇怨。” 张、王两家的人听了立刻围拢在李之罔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之罔只能摆手道,“各位,咱们一个人一个人的说。咱们是奔着解决问题来得,不是冲着吵架去的。这样,王家的先说。” 王家的当家是个女人,唤作王慧芬,带着两个孩子,生得五大三粗的,其先谢过李之罔,随后道,“官人你听好了,那块地在建之前我就找过许管事的,说了是留给我家后面养猪养鸡用的,这张大用却说是他家先看上的,不给我王家用,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别放屁啊,王慧芬。”张大用回道,“那块地分明是我去找了赵头,赵头答应给我用的。而且那块地还是我全家一起修整的,你家根本就没出过力,现在看弄得差不多了,便想来取果。” “各位,先安静,我去看看那块地。” 李之罔不管两家继续的争吵,在老妪的指引下往争议的土地走去。他虽不具体管下面的事儿,但也知晓在划分时每家每户的土地都是一样的,而两家吵的土地根本不在划分给他们的范围在内。 那么这件事就简单了,说来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块无主之地,分别找了人做保,而因为找的人不同,才导致纠纷,如果想简单地解决,那凭找保人的时间前后决断土地归属便可。 “诸位,事情我已经弄清楚了。”李之罔回来后道,“我已经知晓王家是想留着养些鸡鹅,那张家又是想用土地干什么?” 张大用不应,道,“我已请了赵头过来,小哥你待会儿跟赵头说。” 说罢,其就一言不发,许是看准了李之罔的身份不如赵秀燕,想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15章 后手 李之罔顿时对张大用心生厌恶,一时竟想直接宣布自己的身份,然后把土地分给王家,让这张家什么都得不到。但他此次来不是来激起仇怨,而是尽量消解,只能按下,张大用见此反倒以为他怕了,笑个不停。 等上一会儿,赵秀燕便到了,其比起之前在陡峰山见过的时候要好上许多,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瘦黄,有了很多血色,看来最近段的生活让其好转许多。 她甫一出现就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但在对方的示意下并没有点名其身份,而是说道,“来的路上,事情我都知晓了。大用你怎么做事的,这位小管事问你什么你便说来,为何故作他言?” 这一说,张大用反是急了,其大叫道,“赵头你可是我们这些人推上去的头头,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赵秀燕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道,“张大用,我们如今是冻溪谷的人,哪有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说法,再说这样的话,我报给李大人后,说不得把你逐出谷去。” 张大用有些怕了,但仍是硬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和冻溪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得哪天又去了别处,不在这儿生活了。” 张大用的这番话可谓极度讳莫之言,往大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恐怕收拢而来的流民们还有大半认为冻溪谷还是与陡峰山一般,仍是奴役他们。 赵秀燕的脸彻底暗下去,但如今李之罔在场,她只能道,“我今日便在这儿说了,冻溪谷和陡峰山不一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冻溪谷内。” 李之罔恰时接口道,“对啊,诸位想想,这些天的生活可曾奴役过你等,不仅为大伙儿修房建屋,还送来吃食枕被,难道不比在陡峰山好上许多?所以争土地就提争土地的事儿,别提什么离不离开的,大家既然都在谷内了,那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内外之分的。” 李之罔不想把事情闹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土地上。 “对,李...李管事说得有道理。”赵秀燕看李之罔想把事情直接解决掉,也顺着往下说道,“今日我们便以找人做保的时间前后决定土地的归属,谁说得早便是谁的,日后切不可再提起。” “不,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李之罔摆摆手,看向张大用道,“老哥,你说说你拿土地到底要干嘛?” 张大用被赵秀燕怼了几句,也不敢再硬气,老实答道,“和王家一样,便是后面养些鸡鹅的。” “那不就结了。”李之罔拍拍手,“既然两家都想着养些鸡鹅,依我看就不用分清归属,两家共用就行,而且我还能做主,再多划些土地给你们。” 这样的解决方法在场恐怕只有赵秀燕想到了,众人皆是震惊,王慧芬小心问道,“小管事说得话能保真?” 李之罔笑道,“各位不用担心,我能在李大人面前说上话,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对了,赵头能否移步细谈几句,有些事还是和赵头私下说得好。” 说到最后,他却是看向赵秀燕。 赵秀燕连忙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 二人走到人后,李之罔便道,“赵头,依我今日看来,你手下似乎还是人心不定,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没有认清主次,手下人况且如此,不知你这做头头的是何想法。” 他这番话可谓兴师问罪,已在暗指赵秀燕御下不力。 赵秀燕是见过李之罔雷霆手段的,哆嗦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管理下面的人,让他们打心底里将冻溪谷当做家乡。还有就是后面的任何事,我都会提前通报许管事和大人,绝不擅自专断。” “不,这些人终归是你的人,我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所以除了大事,小事你能办得就自己做主。但今天的话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你知道的,有些话提多了,人心就散了,这是你我都不想看见的。” “知道,知道,我一定好生做事,不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 “那你回去吧,把张、王两家安抚好,我还要去西面看看。” 赵秀燕见李之罔再没什么说的,默默行个礼也就告退了。 她一回去,两家又是把她围上,问东问西的,无非就是想知道李之罔说得算不算数。 赵秀燕抬起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想着李之罔又没说要给他保密,便道,“你们说的小管事以为是何人?便是如今冻溪谷的主人——李之罔李大人,大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得话自然算数,你两家日后便一同用那块地,再不能生怨,否则大人定然知晓,你我都没好日子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没人能想象在他们眼中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能亲自到下面来看看,且没带一位护卫,而且还顺道解决了一起邻里纠纷。 赵秀燕接着道,“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李大人都能如此做事,下面的定不会差,各位以后好生听诸位管事安排,有什么苦找我来说,切不可再说那些浑话了。” ... 对于后面的事,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已一路来到冻溪谷的西面。 西面与南面一样,已建起好些房屋,但与忙碌的南面不一样,李之罔甫一到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大家伙儿都无心忙事,浑浑噩噩的。 这次他没有打探民情,而是直接去了掌管西面事务的理事房,准备把是由问清楚。 西面本是由辛三郎统管的,但现在他去方罗城取药了,便交给许渠暂管,而许渠这几日又忙着截杀靳淮,也不能处理,只能交由手下人处理,李之罔便是问询一位叫做李复用的老卒。 “你说这样的情况从刚开始就有?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法子去处理?”李之罔眉头紧皱,他看到的情况竟已持续了段日子。 “禀告大人,想了一些,但收效甚微。” “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分析过没?”李之罔问着,忽得道,“算了,你去把理事房所有在的人喊过来,我有事要问。” 因为西面和南面属于初创,留下来处理的人手不少,都在十人之数,这时留在西面理事房处理事务的也有五人。 待众人都到齐了,李之罔先抛出先前的问题,便让众人各自陈述产生问题的原因。 一位叫陈涽的老卒先道,“禀告大人,这些人本就是敌军的家属,而敌军要么被杀要么投降后被坑杀,与我等有大仇,他们表面上听从暗地里不做事我等也无可奈何。” 这个情况李之罔是知晓的,在决定收拢敌军家属时他已想到过这个问题,当时只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如今看来,却是万分难解。 他遂道,“这是个根源性的问题,只有把这解决好了,才能办好其他的,各位有没有其他好的想法,说来听听。” 还是陈涽先道,“大人,我觉得让这些人聚居在一起颇为不妥,说不得他们暗地里图谋什么的,我建议让其分散而居,这样至少生不了事。” 这只是治标之法,若要治根还得从思想层面解决,况且西面已经建起来,再分散而居更耗人力,李之罔觉得这总归不是个好方法,便道,“陈涽说得不错,但各位觉得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多从转变他们的思想上想。” 李复用想了阵,应道,“如今他们不愿干事,一是因为与我等有仇,二或许是害怕我等报复,说不得可以从第二点上着手,让其知晓我等只希望他们认真生产。” “这是个好思路。”李之罔拍拍手,道,“顺着这思路往下走,从短的来看,我们可以选用其中一些男丁作为兵卒,让其与我等渐有沟通,逐渐消除隔阂;从长远来看的话,还是要让这些敌军家属与流民和当地居民进行通婚,这样才能彻底消除仇恨。” 随后李之罔又说了几条,李复用都一一记下,且在他的鼓励下,众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一个时辰后,逐渐整理出可堪一用的方略。 李之罔拿着记下来的方略,微微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到时候等辛队回来,你们拿给他看,他要是答应了,便按这个来办,相信这样,敌军家属会逐渐与流民们无异,成为建设冻溪谷可堪一用的力量。” 随后,他便离开了西面,去看看为阵亡将士们修建的墓园。 凡是战争,必有伤亡,此次覆灭陡峰山虽是奇袭,但仍是付出了十七条人命,此刻这十七人就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李之罔肃穆一阵,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在陡峰山上的各种细节,那些与他一同拼杀的将士,已永恒地长眠在此处。 “你们且安息,我会守护好冻溪谷,让你们的魂灵得以长眠,也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守护好冻溪居民。” 李之罔默默地说完,便在沉默中离开了墓园。 甫一走出来,他便看见许渠和管苞,二人脸色都极差,让他不由得担心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李之罔问道。 许渠应道,“禀告大人,靳淮死了,但我们还发现了些其余的。” “那行,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还没吃食,先回去吃饱饭再谈。” 管苞抬手止住,道,“大人,就在这儿说吧。” 李之罔双眉微皱,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这边出了间细,随即停下脚步。 三人重新走回墓园中,许渠往四周瞅了瞅,见再没有外人,才开口道,“大人,靳淮临死之际为了活命,向我二人透露了一个秘密,萧玉城早就知晓大人在谷中的安排。” “那为何靳淮还要亲自来看?”李之罔不由问道。 管苞解释道,“据其所言,他亲自过来是得了萧玉城的命令,更为具体地知悉谷内的兵力分布,至于他勒索我等一事,乃是靳淮自己贪心作祟,与萧玉城无关。” 李之罔叹息声,许渠透露出来的消息表明萧玉城已对他有所关注,而这一次杀了靳淮,萧玉城肯定会认定是他做的,说不得要使什么阴招。 他道,“你们说吧,我们这边奸细是谁,不然萧玉城不可能提前知晓谷内安排。” 许渠看了眼李之罔,沉默两三息道,“云狗儿。” “有没有具体的证据?” 事实上,李之罔已经猜到了,他挑选的军士都是派辛三郎和方削离去选的,萧玉城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插进人手,而辛三郎等人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不会背叛他,只有云狗儿是他被任命为文书时经由张贲指派的侍卫,萧玉城完全可以临时更替。 管苞摇摇头,“仅是靳淮的一面之词,但他是为了活命才说的,应做不得伪。” 虽然还没有发生任何的具体损失,但遭人背叛的滋味儿还是极不好受,李之罔低下头,颓然般摆摆手,“你们去把云狗儿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无论如何,云狗儿在本职工作上还是矜矜业业的,送信传令、鞍前马后,都没出过差错,这也就导致李之罔在等云狗儿过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对方。 但直到云狗儿站在他面前,他仍是没想出个由头来。 “狗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喊你过来吗?”李之罔抬起头来,声音嘶哑。 “大人要派我去做事?” 云狗儿显然没预料到什么,仍是往常的一般模样。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派你去送信的时候,好像遗漏了什么。你回忆回忆到沐血营后做了什么,给我说说。” 云狗儿还真的回忆起来,想上一阵苦着脸道,“日子久了,狗儿记不太清楚。” “让你回忆便回忆!”许渠突然喝道,“大人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还不知珍惜?” 平常众人对云狗儿都和颜悦色的,从未闹过脸色,这下他才知晓自己肯定犯了错,绞尽脑汁去回忆之前的事,半晌才道,“上次我按大人的要求去送信,到了大营后因为天色已黑,便先歇息了,准备明日再把信递给将军。晚上的时候,萧统领突然来找我,说我忙碌在外,很是辛苦,要请我吃饭。我父亲生前是萧统领的手下,我就想着萧统领肯定还是念着我父亲,便答应了。后面我把信交给了将军便回来了,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说完,云狗儿立刻跪倒在地,恳求李之罔的原谅。 李之罔轻叹口气,萧玉城肯定是在酒席上旁敲侧击,把冻溪谷打听了个明明白白。说实话,此事不能怪云狗儿,一是李之罔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这边与萧玉城暗地里是敌对的关系,二是他从未想着去调查云狗儿,只知晓其是在营中长大的,没想到他父亲还和萧玉城有着关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云狗儿终究是犯了错,李之罔再次长叹口气,道,“狗儿,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去三哥下面耕田。” 云狗儿抬起头来,不置信道,“大人,狗儿到底哪做错了?” “往后你自己会明白的,现在要商议事情,你自己去报道吧。”李之罔挥挥手,对管苞和许渠道,“走,回宅院议事。” 朱家宅院 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除辛三郎外,许渠、管苞、方削离、辛大郎皆到了,而且和以往不同,这次他还一并叫上了许韦和赵秀燕。 李之罔先说了阵他和萧玉城之间的关系,辛大郎听完有些不解道,“大人,萧玉城虽不欲改制,此前又有约法三章,但他只是打听我们这边情况,不一定会动武,况且他此前就知晓我们这边在训练密探,也没有任何动作。” “此前有可能是这样,但如今我们杀了靳淮,情况已经大变。”李之罔边敲着扶手边道,“我们杀靳淮这个举动或许会被对方认为我们要先发制人,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你们觉得萧玉城会如何做?” 许渠低声道,“比我们更快地行动?”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拍拍手,“我们效忠于张将军,不可能去主动攻击沐血营。但萧玉城不同,除了威望过大外,他还拥有独自调动骑兵营的权力,完全有可能袭击冻溪谷。” “那在萧玉城知道靳淮身死的消息到行动的这段时间就至关重要了。”许渠跟着说道,“大人是想防御还是进攻?” “防御。”李之罔道,“我们的军士虽训练了数月,不同于往日,但还是比不过萧玉城的骑兵营,主动进攻殊为不智。” 许韦沉默着听了阵,道,“大人欲做之事老夫已经明白,就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李之罔看向许韦和赵秀燕,道,“叫你们二人来,便是要你们约束好手下人,这段时日不要出谷,再者,从中选出年富力强的,以做备用。” 李之罔这一番话表明他对眼前的形式并不看好,甚至隐隐觉得战火会烧到谷内。 许韦和赵秀燕自是应下,随后便主动离席,却是李之罔等人要开始商量具体的谋划,他们不便多听。 管苞先道,“那我将密探散布出去,铺在冻溪谷和沐血营的途中,提前侦查萧玉城的动向。” “不错。”李之罔点点头,如今管苞越来越能胜任情报职位,但还是稍有不足。他补充道,“除此之外,再派个信得过的把情况告诉张将军,若能劝住萧玉城最好,劝不住也没办法。” “那我呢,大人,仍是负责小道的防守?”辛大郎问道。 “这自然是重中之重,再加一倍的人手,小道绝不容有失。” 李之罔说完,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仍是负责治安,但有一个额外的任务,注意监察麾下的军士,这一次绝不能再出现情报泄露一事。” 众人都已知晓是云狗儿泄露了冻溪谷的实际情况,有此担忧在情理之中。 方削离面色凝重,没有多说,毅然接下任务。 最后仅剩许渠还没有任务,他看向李之罔苦笑道,“大人留我在最后,肯定很是艰难且至关重要。” 李之罔也轻笑一声,道,“此前我提过一次,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谷内有处洞穴掩埋了一条小道,如今已在大哥的清理下可堪一用。许渠你便领一路人马蛰伏其中,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借着小道突然杀出,二则是倘若敌军攻入谷内,你便借着小道出去,打他个回马枪。” “萧玉城真有如此强大?”许渠听李之罔的安排,似乎已把冻溪谷当做了未来的战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摆摆手,“萧玉城久经战阵,军旅经验远胜我等,不可不妨。各位既以听令,便下去早做准备。” 最后,他却是直接宣布了散会。 待众人都散了,李之罔一下陷入了沉思。他安排如此多手,有各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深藏于他内心中的不自信和惧怕。犹记得那日他走在官道上,一剑都未挥出便被萧玉城捉住,虽然如今他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都小有成效,但那日的经历俨然已成为他的心魔。 再说,他如今又有伤创在身,一身修为说不得还比不过那日在官道上,如何能不多做准备,早留后手? 想到这儿,李之罔嚯得站起来,下意识喊了声云狗儿,又忽得想起云狗儿已被他发配去耕田,不由轻叹一声。他怅然若失般摇摇头,未带任何人出了大堂,却是要去寻马未湘。 “马医师,实话相告,再过不久冻溪谷恐怕会升起战火,你看你是否要先暂时退避?”李之罔找到马未湘,虽埋着其他心思,但还是率先关心对方的安危。 “难道李大人没有守卫住此地的决心?” “自然是有的,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微一个闪失便是攻守势异、胜负难料,不是光有决心便能守住的。” 马未湘轻笑声,掩着口道,“便是避难,此方地界也无安生处可待,妾身还不若待在此处。再说了,妾身看大人来意并不在此,不用过多纠结妾身的安危。” 虽被识破,但李之罔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赔笑道,“马医师慧眼在心,在下实不能比。在下今日过来,便是想求一方可激发自身潜能的丹药,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马未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其凝重道,“大人可要知晓,此种丹药无一不是透支未来寿命、消耗自身潜力,不到危不得以绝不可用的。” “在下知晓,但此战若败,冻溪谷恐复为荒土,在下于公于私都无法答应。马医师若是有此种丹药,还请答应在下的请求。” “恕妾身无法答应。”马未湘摇摇头,“妾身虽是医师,但并不算多么精通丹炉一道,故并无此种丹药在身。” 言罢,李之罔脸上止不住地难看,艰难道,“那恕在下冒昧,这就不扰马医师休憩,去寻些其他办法。”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向马未湘拱手致礼后,便欲推门而去。 “大人止步,妾身虽无丹药,但精通针灸之术,或能为大人派上用场。” 经过短暂的思想交锋,马未湘很快便决定帮眼前的年轻人一把。 第16章 突变 四日后,李之罔坐在大堂,看着掌心的银针。尽管马未湘说了针灸之法的种种弊端,但为了度过此番危机,他还是接受了针灸之法,只要拔出掌心的银针他就能够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 事后,他曾有问马未湘为何愿助他,当时马未湘只是摇摇头,说希望他这样的人更多些,让更多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而这也坚定了李之罔奋战的决心,尽管萧玉城是他的心魔,那也要斗上一斗,搏上一搏。 正想着,院外忽得冲进来一人,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是管苞的手下,便道,“可是探查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具已写在纸上,还请大人过目。” 军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土哈哈,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李之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挖掘出了一些能够写字识字的人才,如今已不是任何东西都需要口头交传。 他接过管苞手下递上来的情报,仔细看过,原来是昨日萧玉城领着骑兵营和两个协营出了大营,如今不知去向。他沉思阵,按着时间,写好的信今日才会送到,张贲还不知晓萧玉城的祸心,自然会放其离去。 他追问道,“可知晓是何缘由?” 管苞手下摇头道,“不知,但萧玉城部并未往冻溪谷来,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障眼法或者真有军情,只能二选一,李之罔如是想到。萧玉城知道他有密探,自然会想到他这边能够探知到他的动向,而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行军,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倘若是障眼法的话,完全是得不偿失,这不仅会暴露出萧玉城的实力,甚至还能让他心生警惕,无论如何来看都是一桩包赔的生意。 但是,萧玉城并不蠢,至少从李之罔知晓的东西来看,萧玉城不是一个蠢人,那就代表他定有后手! 想通此点,李之罔如坐针毡,当即跳起,赶忙下令道,“你,去找许渠和辛大郎,让辛大郎加强严守,让许渠做好准备,最后把管苞喊回来!” 管苞的手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之罔这样慌张,赶忙领了军令夺门而出。 李之罔坐下后仍感觉不安稳,如果真按他的想法,萧玉城还安排了一支力量在外面,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动突然袭击。 就算是杞人忧天,那也得动起来,李之罔又是跳起来,唤上给他新配的两名侍卫,出了宅院骑上马,便去寻人。 他先找的是许韦,因为对方年纪已大,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家宅院里。一去,对方果然在。 李之罔既没寒暄,也没坐下,进了许家大堂便道,“许伯在不在,我有事相商。” “诶,李大人怎地有空上蔽门一叙?”许韦本在家中优哉游哉地品茗,探出头来见李之罔面色凝重,也神色一紧道,“可是发生状况了?” “对,但也有可能是多此一举,许伯得按照前面的安排动起来了。” “行,我立马下去吩咐,便是把村里的人集结起来,再让男丁拿起武器做预备役对吧?” “对,男丁集结好后许伯就交给方削离来管,其他的你不用多问。”李之罔点点头,喘口气道,“我这边就先走了,许伯你自个儿看着做。” “大人,我儿...” 许韦已几日没见到自家儿子,迫切地想知道许渠的动向,但李之罔说完便走了,他最后只能狠跺一脚,没好气地招呼管家下去办事。 出了许家大院,李之罔便往方削离平常待的地方去。到了一问,才知道方削离出去处理事情了,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把事情交代给方削离的手下,让其着手去办。 敌军家属一边,因为害怕生乱的缘故,许渠在去洞穴小道待命前就已命令戒严,因此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去了流民聚居地,一方面是因为流民人数更多,更多的原因则是流民比敌军家属更为安定,能够提供一定的兵力。 赵秀燕几乎都待在流民聚居地,所以李之罔并没有走空。在他的扶持下,赵秀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流民首领,稳压黄荃一头,但如今情况特殊,故是两人都在场的。 对这两人,他就没必要像对许韦那么和气,直接下令道,“赵秀燕,你领流民中一半男丁去入谷小道找辛大郎报道,受他节制。黄荃,你领剩下的男丁守好聚居地,不准任何人进出,若再有后续安排,我会派人来告知。” “要打仗了吗?大人。”赵秀燕是知道内情的,发问也在情理之中。 要见的人已经见完,李之罔也没有那么急躁,便解释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备无患,也算一次提前演练,省得到时候出了状况来不及调派。” 二人一听,心里就安生许多,毕竟距离陡峰山覆灭连一个月都还没到,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又起祸事谁也接受不了。 又是闲聊一阵,李之罔便招呼二人去办事,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之罔特意下了马步行。不知为何,尽管所有的事都已安排下去,他仍是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有块悬空的石头,时时牵扰,但仔细去想,却不知在担心什么。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游览春景上,想着把心绪寄托在外物上就不会如此心慌,但反而适得其反,他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担忧萧玉城找上门来。 “算了,我们去入谷小道看看。” 李之罔招呼一声,转身带着两名侍卫往入谷小道走。 冻溪谷是外窄内宽的地势,愈往小道走地势愈发收窄,路也不断收缩。李之罔虽心慌,但仍不忘观察地势,暗中记下几处制高点。 忽得,他看见小道方向瓢起一道狼烟,红中带绿,正是前几日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与辛大郎制定的联络信号,而红中带绿正是最危急的情况,这代表小道已经失守。 谁都能慌,但李之罔不能,他提口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两名侍卫道,“毛利,你去找方削离,督促他尽快把军士集结好,然后带过来。毛婪,你去找许韦,让他把集结好的男丁全部押在村口。” “大人,你呢?”毛利问道。 李之罔踩镫上马,头也不回地道,“如此危急情况我怎能坐于后方,自当到前线督战。” 两侍卫互视一眼,也拍马往反方向而去。 经过一轮的扩充,冻溪谷中职业军士有大约两百人,其中二十人分在管苞麾下作为密探培养,如今在外刺探情报;三十人分在辛大郎麾下,负责入谷小道的防守和地情勘探;二十五人分在方削离麾下,负责谷内的治安和军民矛盾;十五人分在流民聚居地,十人分在陡峰山遗孤聚居地,为了预防生变,这二十五人不能动;六十人分在辛三郎麾下,负责耕田开荒;剩下的四十人则全交予许渠,埋伏在洞穴小道以作备用。 除此之外,流民中能拿出近两百名男丁以做后备,如今一半在赵秀燕的统管下派到入谷小道,一半留在流民聚居地负责自保;而冻溪村居民中能拿出一百五十名男丁,但这些人缺乏基础的训练,只能当做最后一手用。 李之罔很快就把自己能掌握的兵力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方削离和辛三郎所统管的八十五名军士,但要守住小道已是绰绰有余,毕竟小道太过狭窄,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争雄之地,惶论还有赵秀燕的一百流民。 他看见狼烟时距离小道已经不远,策马奔过几个拐角便听见了冲天的厮杀声,又往前走数百步,便看到小道出口堵满了人,大半是流民,少半是他的人,而正欲冲杀进来的虽是军队打扮,但并不属于沐血营,看不出是何来头,在这之中一位手持狼牙棒的大汉最为瞩目。 李之罔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有一人把他引到赵秀燕面前。 “什么情况?”李之罔直接问道。 “禀告大人,我方才刚带人赶到后,本想着找辛队交接,但得知辛队正在小道里巡逻,便停出口等候。没过一会儿,小道内忽得传出嘶吼声,我知晓定是发生了变故,遂派人进去打探,得知辛队一行人遭遇了袭击,我立马派人顶住,最后演变成现在的模样,我们杀不退,他们也攻不进来。” 李之罔双眉紧皱,追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辛大郎如今还在小道内?” “对,辛队留了些人手在出口,他们说辛队是亲自带人去巡逻的,而到现在还没见到辛队出现。” “行,你做得不错。”果然如李之罔所料,萧玉城还是发动了突然袭击,既然战争已经发动,他也不能再管辛大郎的死活,便继续道,“敌我伤亡情况如何,有没有注意?” “有的,大人。”赵秀燕应道,“敌我伤亡比几乎接近一比三,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敌方攻在前头的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我这边都是羸弱饥民,实在比不过。” “再让你的人撑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唤老方过来,到时候由我们的人接替。” 说完,李之罔便往前走,虽然口头上已经得知了战场上的情况,但他还是准备亲眼看看。 只见狭窄的小道出口附近挤满了人,流民们手持着简陋的武器艰难抵抗,而沐血营那边却战意汹涌,数个高大汉子挤在前头好不威猛,此前他就注意到的汉子正挥舞着狼牙棒砸碎一名流民的脑袋。 这些汉子威猛异常,但终归只是普通人,不是受恩惠者,而以李之罔的状态可以轻易将这些人斩杀,但他却不能动,必须要保存实力以对付萧玉城。 士气逐渐下滑,再不有所作为小道必被突破,李之罔不得不高呼一声道,“有无好汉愿去斩杀此獠,我出粮食三十担以做赏赐!”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三十担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有命拿恐无命享,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无论流民还是他自己的属下都紧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就在眼看要冷场之际,一个声音兀得响起,“大人,我愿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住,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循声看去,见是自己的属下,身上披满了血,想是在前战奋战了番后轮替下来的。他看着此人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没想起,便问道,“壮士何名?” “段硅,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偷生,今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下,李之罔是想起来了,这段硅本是辛大郎的麾下,偶然瞥见了一户当地人家的女儿,与自己的亲女颇为相肖,屡有骚扰。因为念着是第一起军民矛盾,段硅之事还是李之罔亲自处理的,当时他想着段硅虽有冒犯,但并未造成实际影响,遂只把他打发到了辛大郎麾下,没成想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李之罔大手一挥,笑道,“壮士且去,回来时我亲自为你斟酒!” 段硅抱拳一声,当即便提着武器去了。段硅年纪颇大,在四五十岁的样子,身子也不并强健,但他久经战阵,自有一番经验。只见其冲入战线内,纠缠住狼牙棒大汉后便不与其缠斗,而是且战且退,只要狼牙棒大汉扑杀上来他就退后,而大汉舍了段硅去找其他人时,段硅又会纠缠上去。 见段硅进退有余,李之罔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这样至少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毕竟独木难支,李之罔又是呼道,“还有没有壮士愿意出战,仍是粮食三十担!” 有了段硅的经历,众人的畏战情绪也是得到缓解,当即又是几人站出,奔赴战场。 李之罔欣慰地笑笑,愿意出战的都是他原本的部下,流民是一个未有,看来他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分量,而非一个悬于高天的头头。 后面奔赴的几人都是有本事在身的,一下就牵制住战线前方的壮汉,大大缓解了段硅的压力,李之罔见此,也收回目光,开始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能守住小道并反推出去,无疑是最好的,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是陷入了胶着,很难反推出去,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手中并没有如眼前壮汉般的兵源,强行在小道决战从长远看完全是在消耗他手中的兵力。 因此他很自然而然地把思路转向放敌军进入谷内。从小道到冻溪村还有段距离,其间只有一条路可通行,只要在路上找好制高点,打个防守反击完全可以。 就在这时方削离也领着军士到了,李之罔当即下令,“老方,你领军士们上前,接替住流民们的位置,在得到我明确的指使前一定要守住小道。赵秀燕,你跟着毛利去后方路上驻扎,他知道具体位置。” 命令发出,众人立刻开始行事。方削离麾下的军士毕竟也操练了一段时日,与杂乱无章的流民大有不同,接替过流民后战得有声有色,一时竟显出占据上风的风貌,而赵秀燕也陆续领着流民们后撤。 方削离虽怯懦,但生得五大三粗的,如今也不再是个新兵蛋子,在战场上成为了唯一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敌方壮汉的存在。 眼看自己这边战意渐盛,有把敌方倒推出去的迹象,李之罔也对自己的决断生出一丝迟疑,到底该不该放敌军入谷?最终他还是摇头,这样做即便能胜,他的兵力也会受到极大损伤,不如放进来以多打少。 又等了一会儿,想来赵秀燕已按他的安排占据制高点,李之罔再次呼道,“带着伤员陆续后撤!带着伤员陆续后撤!” 方削离此前便已得了叮嘱,并没有恋战,听到命令便吩咐手下人后撤,自己则带着几名老卒断后。要说方削离也是历练出来了,一把长槊使得虎虎生威,连连打退敌人进攻,此前在战场上耍横扮威的狼牙棒大汉更是死在他长槊之下。 方削离长个猪头,如今却是分外凶神恶煞,他把长槊一立,喝道,“谁敢上前,受我一死!” 在李之罔的眼中,敌军竟是在方削离的威吓下无人敢上前,就连紧握在手中的武器也微微颤抖个不停。 见无人敢上前,方削离用手抹了把鼻子,随即冷哼一声,竟就这么带着手下离开了战场。 李之罔等到方削离过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兄弟!” 此刻方削离已是面色大改,一脸腼腆道,“还是罔哥教的好。” “大伙儿都做得不错,战后必有赏赐!” 李之罔转向其他军士,鼓励一番,便带着最后几人往后方撤离。 当李之罔赶到时,赵秀燕已经在侍卫毛利的指引下占据三处高地,一前二后,只要有人敢攻前面的高地,后两处高地就能派人增援,将敌军围堵住。 李之罔来到第一处高地,心才终于放下,占据如此险要的地势,他不相信敌军还能攻进来。 如今是反攻的时机了。 他找来毛利下令道,“你去找许渠,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从洞穴小道出去,并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从入谷小道绕后过来,协助我等将敌军全歼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进攻全凭许队决断?”毛利问道。 “对,我们缺乏必要的沟通手段,后面的决策教给许渠了,我不可能提前给出方略。” 待毛利走了,李之罔抬眼望去,敌军已经集结过来,人数在三百左右,各个强健,原来方才在小道出口处拼杀的大汉竟不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的脸色暗下来,在小道那种狭窄处,他这边的普通军士尚需以三对一,如今换到开阔地,三人怕是已拿不下敌方一人。 “到我出马的时机了。”李之罔自语道,随后看向赵秀燕道,“敌军来势汹汹,我得亲自迎敌,你女儿家,便留在这儿替我统御。” “可是...我没有经验,不确保能做好。”赵秀燕并不出彩,她被推举为流民首领多半靠得还是处事公道,不偏私。 “那便学。”李之罔知道把指挥权交给赵秀燕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如今不得不如此,“你看哪边少人,就派人去支援,我们这处高地被围堵,便指挥另两处高地的人驰援,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再不言语,只拔出邪首剑仔细擦拭,如今只等敌军上来,再大开杀戒。 话虽如此,他仍是盯着敌军的动向,只见敌军将人马一分为二,两百人各持兵器站在前头,余下的一百人则背着巨大的行囊站在后头。 敌军先前驱了五十人,想来是试试他们这边的成色。李之罔回过身再对赵秀燕叮嘱道,“盯住他们没有动的人,若是动了,便让后两处高地的支援。” 李之罔这边兵力稀缺,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六十来人,三处高地分润下来第一处高地也不过七十人,而要战胜敌军的三百人,他就不得不出场,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敌军已经动了,他这边也不能慢,当即大手一挥,便带着人缓缓走下高地。 两军甫一碰撞,就发出震天般的声势,各种厮杀怒吼声此起彼伏,鲜血体液喷迸而出。 为了缓解众人的压力,李之罔一交手就缠住了五人,个个都如之前在土城遇到的宣花斧巨汉梁准般威猛,而他目前的实力因为伤病的缘故实际与土城之役时一般无二,但李之罔并没有落在下风,反而是压着五人打,这段时日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心理他都已成长许多。 但五个人的围杀还是颇有威胁,李之罔方才采取的是各有打杀的法子,虽有一定的压制力,但却减少不了威胁。想及于此,他赶忙更换了策略,全力猛攻一人,其余人再敢上前就一并打杀。 他的策略很快就起了作用,只见一直被他猛攻的大汉一招不慎被他斩去左臂,闷哼之际,他攻势更紧,只短短几招就攻破大汉防守,最后一剑斩去其头颅。 其余四人见此,虽面有惊色,但却无一人退却,纷纷围拢过来,毕竟这是在战场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要想活下来只有两条路,一是当逃兵,二就是杀退敌军。 但五人围攻李之罔都能游刃有余,区区四人何在话下。他再次采用之前的战术,全力围杀一人,很快的时间下就被他连斩三人,至于另一人却是在恐惧心理的作祟下逃窜开来。 李之罔轻笑摇头,并未去找那位逃兵,抹把汗再次投入战斗。 第17章 先胜 虽然李之罔这边占据着人数优势,但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反而是落在下风,各处战线都处在快被撕裂的陷境之下。眼看战争趋势即将再无反复之机,李之罔站了出来,他仅凭手中剑游走于敌军中,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大大缓解了他这边的压力,从而使得战线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果站在高地上,李之罔或许还能尽量以总览的角度去思量,但身处战阵之中,在满眼的敌人环绕下,他放弃了这种思考,仅想着杀灭敌人,这也导致一瞬间他彻底陷入了战斗的快感中。 很奇怪地是,虽然是初次经历这种厮杀的爽快,但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完全的乐在其中,无论刺鼻的鲜血还是恶心的唾液都影响不了他分毫,他只想杀人。 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李之罔终于醒转过来时,只见满地的尸体陈铺在地,敌军五十人的队伍竟无一人存活。 “罔哥,你真是杀神啊。”方削离走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你至少杀了二十个!” “是吗?”李之罔没那么无聊地去数自己的杀敌数,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去杀掉所有在眼前的敌人。 “至少二十个,还不止。光是后面所有人围攻于你的时候,我便数着有二十个了。” “无论如何,这前半段我们算是胜了。” 李之罔边说着,边回望,发现他这边损伤的人手也不少,至少有二十人无法再作战。 “那罔哥得小心了,他们等会儿如果再发动进攻肯定会关注你。” 李之罔点点头,这点他自然是知晓,但如果对方没有什么秘密武器的话,来多少人都是无济于事。 眼见敌方暂时没有再进攻的打算,李之罔松口气,朝外喊道,“在下李之罔,来者何人,可是受萧玉城所托?” 一个虬髯大汉走出来应道,“阁下好勇力,不愧是萧马夫要杀之人,某是火离营的邢专行。” 火离营?说实话,李之罔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如今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披挂着温屠军的徽识,想来是与沐血营一样归顺于温屠军的战营。 他遂道,“阁下与我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今既已知晓我之勇武,何不退兵而去,握手言和?” “哈哈哈?”邢专行大笑一阵,随即止住冷哼声道,“那我麾下的血债找谁来偿?”说罢,他大手一挥道,“儿郎们,动起来,让他们看看我营得以立足于乱世的本钱。” 只见此前站在后方的百人成二十人一排的战队列开,其动作一致,步调类同,以极其标准的动作解下背上巨大的行囊,露出一根根黑色的长管,随后便往里装填圆滚的炮弹。 “注意躲避!” 李之罔虽不认识那长管,但还是感到一阵威胁,边叫人躲避,边自己扑倒下来。 敌军动作迅速,他刚一趴下,便响起轰鸣的炮声,只见漫天的火球呈抛物线落在他附近和后面的高地上。 硝烟漫起,一下就遮掩住战场。 炮响仍是不歇,李之罔爬将起来,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好喊道,“能动的都动起来,随我冲杀敌军!” 说罢,他当先冲出硝烟,往敌军阵地攻去。 一边前奔,李之罔一边也在思考,敌方虽有受恩惠者,但不过寥寥数人,怎可能一百人都能发动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殊不知,随着时代的发展,炼器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如今一些普通人耗费重金也能使用受恩惠者才能使用的法器,更有甚者还能使用法宝。 李之罔虽不知晓缘由,但也清楚火炮威力巨大,若不让其停下,自己这边绝对会被轰炸全灭。 但要突破到敌军的火炮手面前绝非易事,就算不论邢专行这名统领级人物,前面还有一百五十名敌军正严阵以待。 李之罔并没管跟上来的有多少人,他已冲入了敌军阵型中,凭借着修为与数十名敌军周旋。 战斗一阵,他便觉得自己太过托大。火离营除了兵源素质外,战斗素质也比沐血营高上不少,在几十名敌军的围攻下他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只能一昧地防守。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算孤军深入,能直接攻击到他的只有十数人,一时还没有殒身风险。 但越拖对他这一方越是不利,因为敌方占据了进攻的主动权,如果他不能打乱敌方的节奏,不但他会死在此处,就连身后的一众人也无法免身。 愈是急躁愈是容易出错,李之罔数次想冲破敌人的包围都被打回,而且因为心中焦躁,他好几次都险些被直接刺死。 “不行,得冷静些。”李之罔低声说上一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才能挽回整个局面,绝不可瞻前顾后,郁郁而亡。 想通此点,他也不再去想后方的情况,不再担忧麾下友人的生死,全身心地把心思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渐渐地,敌人的每一刀每一枪在他眼中都变得分外清晰,而他也能做出相应的举动,或攻或守,随着敌人的长矛被他首次斩断,局面终于出现了点变化。 李之罔一手抓住断成两半的长矛,猛地一拉就将敌人拉到眼前,他注意到了敌人恐慌的眼神但没有管,只一剑插进敌人的喉咙里,随后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出,挡住后面的敌人。 接着,他一面挥剑击退眼前的敌人,一面抓起地上的长矛尖一把掷出,运气正正好,在一名敌人的脸上开了花。 “且来,且来,让我杀个痛快!” 李之罔越战越过瘾,逐渐把握住战斗的主动权。他不停留在一地,虽处处都陷在敌人的包围中,但并非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留好了防备,他只盯着薄弱点下手,杀伤三两名敌人后便从缺口处跳出,再主动进入下一个包围圈。 而且为了能让自己双拳可敌四手,他还捡起了一把大刀作为武器,一剑一刀如水中游龙般在敌军阵型中闪转腾挪,每过一处,必留下尸体。 “邢专行,你下来与我大战个三百回合,这疲敌之计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李之罔杀得兴起,一面杀敌,一面向邢专行喊话,但很是可惜,始终没有回应传来,李之罔的挑衅终究是落了下成。 他挑衅邢专行自然是有一番考虑,除了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敌方阵线外,最主要的是剧烈的运动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不舒服,他很是担忧还未冲到火炮手面前就倒地不起。 因此,无论邢专行是否发现了李之罔话中的深意,他仍是大放厥词,甚至还辱骂起邢专行来,上及君亲师,下到子嗣妻妾,但对方仍是毫无所动,当真是个耐脾性。 李之罔深呼口气,既然邢专行不被他所激,也就不再行这下作计策,重新杀敌起来。 他仍是威猛如常,各招各式都能杀伤敌人,但只有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出了问题,动作比起之前已是慢了一些,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被耗死在此不可。 “罔哥,我们来助你!”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方削离领着数人靠拢过来。 “好兄弟,我还想没听见你的声音,怕是死了。”李之罔哈哈一笑,他终于不算是孤军奋战。 “刚才被震晕过去了,但没受什么伤,看见罔哥在此,就急忙过来了。” “好,你们站在我身后,帮我挡住后面的攻击,好让我专心迎敌!” 有了方削离等人的从旁协助,李之罔终于不用再一边防守,一边进攻,他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眼前有多少敌人可杀。 为了,他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好让方削离等人跟上。虽说自从做了这文书之后,他就再去操练过,但此前在大营中操练的经历还犹记在心,只磨合了稍短的时间,众人便如一个整体般攻守有度,更有李之罔这个大杀器在此,可谓见谁杀谁、所向皆披靡。 人多便是力量大,在与方削离整合后,仅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所杀伤的人数就超过了他此前的杀伤数,敌军至少已有六七十人不能再作战,此前乌泱泱的局面已经是彻底扭转。 “好汉子,如此都是不死!且让我麾下猛将赫那四兄弟来会会你。” 李之罔抬头看去,正见动邢专行摆动手臂,从其身后走出四位壮汉。 他眉头微皱,这四兄弟皆是受恩惠者,不是好惹的,提起十分的警惕,但面上仍是不显,笑道,“哪有什么猛将虎将,不过自吹自擂,且来,我让他们做你的鬼将死将!” 随后他又低声向方削离嘱托道,“来者不弱,你们参与不进,且护好自身,待我回来。” 说罢,他砍掉眼前敌人的头颅便飞身而出,几个跃步来到赫那四兄弟面前。 话不多说,两方当即交战。 交手过数十招,李之罔逐渐摸清眼前四人的底细,修为不高,但无论是体魄还是功法都修炼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这导致他战斗不久就陷入下风,而且没想出任何制敌之策。 李之罔借力跳开来,赫那四兄弟也稍作歇息,没有追击。他看向自己掌心的银针,沉默阵终于还是没有拔出,毕竟萧玉城那厮迟迟不露面,总得留下些后手。 但要突破眼前四人不拿出些真本事是决然不行的,想罢,他把刀插在地上,剑背在身后,正是《背棺温剑诀》的起手式——温剑式。 同为受恩惠者,赫那四兄弟也感知到李之罔正蓄着莫大的威势,当即不再歇息,从四个方向向李之罔围杀过去。 但李之罔仍岿然不动,视外界于无物,只尽力提振自己的剑势。 眼看人已将至,他才挥剑而出,顿时两声闷哼响起,一声来自于其中一名壮汉,另一声则是出在李之罔身上。 他不能拔出银针,只能以伤换伤,虽然躲避不及受了剩下三人中的一击,但温剑式也实打实地中在了一位壮汉的身上。 对方看他没死,又是一击袭来,李之罔勉力爬起跳开,一面与剩下的三位壮汉纠缠,一面也注意到死去的那名壮汉已被他劈作两半。 “兄弟们,此贼狡诈,切不可让他再有机会原地蓄力!” 其中一位壮汉说道,随即与另两名壮汉欺身而上,死死缠斗住李之罔,让他不能再发出温剑式。 而倘若不用温剑式的话,李之罔决然不是三位壮汉的对手,他顿时叫苦不迭,攻,攻不进去,守,也守不出个结果,莫非真要在这耗死不成? 他再一次看向掌心的银针,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将银针拔了出来,顿时,漫天的灵气如汇泉注隰般贯入他体内。 修为恢复,身体再康,李之罔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舒心,同时一股自信也在他脑中窜出,他一边吸纳灵气,一边主动进攻,直接将这三人按在地上打。 修行便是如此,一山高过一山那就是天大的压制,李之罔的实际修为比三位壮汉高些,虽还是使着之前的剑招,但威力已大不同往昔,在他的连连攻伐下,三位壮汉都无法应对,不仅伤口满身,就连武器也出了裂口。 眼见三人要逃,李之罔大喝一声,“休走,吃我一刀!” 他抓起一旁的刀甩出,正中一名逃窜的壮汉后心,又欺身而上,追砍中杀死另两位壮汉,赫那四兄弟潇洒一时,也不过惨死而已。 银针的效果仅有一刻钟,所以李之罔歇也没歇,便朝邢专行而去,至于沿途敢围堵他的敌人,皆死在他的剑下。 “我说过阁下退兵就好,何苦要做到这种地步?”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邢专行面前,脸色并不好看,邢专行兵败,他也提前使用了隐藏手段。 “败了什么都是罪过,没什么好说的。”邢专行轻叹声,“至少算还了萧马夫的恩情。” “对,败就是败,那阁下今日就死在我剑下吧!” “哼,我也并非碌碌无为之人,真正的胜败还难...” 邢专行话未说完,已气息断绝,却是李之罔直接使出了舟剑式。 舟剑式的威力巨大,邢专行的身体直接碎为了数块,看着惨不忍睹,有幸目睹这一切的敌方军卒有不少都放下武器呕吐起来。 李之罔歇息了片刻才再次行动,主要是威力巨大的同时舟剑式消耗也甚大,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周身灵气给消耗干净,而且往常使用数次温剑式才会出现头疼的情况,但现在仅用了一次舟剑式头就开始疼起来。 李之罔看向火离营的火炮兵,有些兵卒见到邢专行身死已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则还在继续炮击。忍着头疼,他缓步提剑上前,已经停下动作的不管,仍在炮击的二话不说直接斩掉。 他这般如杀神样的举动很快镇住在场所有人,一声声“我降了”、“我愿降”、“大人饶命”的话语萦绕在李之罔耳畔,但李之罔不管,只要还在动作的他都照杀不误。渐渐地,无论是火炮兵还是普通军士都静默不动,而李之罔也因银针的效果结束坐倒在地,大喘个不停。 不知是头昏的缘故还是使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李之罔极其地不舒服,感觉晕头转向的,还伴有呕吐的冲动,同时身子还隐隐有着不受控制的迹象。 周围响起脚步声,李之罔抬起头来,是方削离,他身后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许是全数阵亡了。 “去把敌军...全部控制住,然后...再把赵秀燕和毛利找来...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李之罔边说话边喘气,任谁都能感知到他的乏力。 “罔哥,你的身子?”方削离并没有照办,而是关心起李之罔的身子。 “我说了...多少遍,先...顾大头,我身子没事,缓缓就行...快去!” 方削离再不敢待,连忙呵斥起周围的降卒来,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他只感觉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天地还是他自己都彻底的昏暗下来,没有一丝地色彩,而身子的各种状况每况愈加,脉搏、呼吸、鼓动,一切地声音都让他烦躁,只想着要么他毁灭掉要么世界毁灭掉。 李之罔并不清楚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恢复神志的时候,断了条手臂的赵秀燕已经站在他面前,至于毛利是已经死了。 既然活着就没必要去关心更多,他直接下令道,“三件事。一,派人去找管苞和许渠,让他二人带兵回来,把小道守住;二,清点伤亡,同时去村子里请医师过来给伤者治伤;三,把马医师请过来,我有事找她。” 赵秀燕当即领命,转身就走。 歇息了阵,李之罔已好上许多,仅脑袋仍是有些昏沉。火弹的硝烟已经散去许多,他抬眼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火离营的剩余军卒已经全部投降,正在方削离的归拢下聚成一团,他自己这边的流民和沐血营军士则相互扶持着从战场中站起,有些在治伤,有些在打扫战场,有些则在鞭尸泄愤,他粗略数过,能够活动的人数不到开始时的一半。 李之罔轻摇阵头,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而倘若他不在此,此役绝无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一瞬间,他便坚定了要努力修行的念头,不说什么庇护住他人的大话,至少能够抱住自身身安。 “李大人,听说你找妾身?” 李之罔回过头去,发现是马未湘,其一脸平常,并未因战场的可怖场景而稍有变色。 “对,想问马医师件事,为何在下使用剑诀后头总会疼痛难忍?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 马未湘想了阵,道,“那大人坐下,容妾身用银针刺于脑部,为大人诊断一二。” 李之罔依话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银针插入到他脑袋的各个穴位,并未有治伤时的极度疼痛,他反而感觉到一阵酥麻,而且若有若无的头疼也逐渐隐去。 马未湘似乎早有预断,很快便道,“如妾身所料,大人的头疼乃是因恩惠而起,而大人的恩惠则应是癫痫。” “癫痫?”李之罔回过头来,他虽知道有此病,但也仅仅是知晓而已。 “对,癫痫。”马未湘解释道,“癫痫出现时患者一般会出现意志瞬间丧失和跌倒,肢体感觉异常,出现幻觉,念诵重复的单词或者单个音节,以及身体或眼睛的旋转等。” 李之罔细想他以前头疼时遇到的各种症状,除幻觉外皆能与马未湘的话对上,不禁微微点头。 马未湘继续说道,“癫痫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恩惠。寻常人的恩惠都在身体四肢,譬如妾身,便在手指,仅能影响到身体的一部分,而脑部带有恩惠的受恩惠者却能影响到周身各处,不仅更容易明悟,而且修炼速度也快于普通受恩惠者,可谓从起点就比旁人快上一步。” 李之罔苦笑声,他只在剑诀上领悟得很快,但其他功法似乎与旁人无异。他道,“马医师还未给在下解释,为何在下使用剑诀会引发头疼。” “这个说来简单。依妾身来看,大人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并未修习恩惠法,而恩惠法的关键便在于其能统御恩惠,不影响受恩惠者的生活。” “对,在下确实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恩惠法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之罔不由点头,道,“就是不知这恩惠法是何来头,又是否极难获得?若是暂时没有恩惠法可用的话,又有否其他方法压制恩惠?” 马未湘叹息声,解释道,“恩惠法对于我等寻常人来说自然难得,几如九天圆月,只藏于大家山门或者豪门世家,莫说大人,便是方罗城中,也没多少人能用上恩惠法。” “莫非只能苦苦忍耐,毫无办法?” “自是有的。”马未湘道,“便是外用针灸,内服丹药,强行按下恩惠的发作。大人头脑已不再昏沉,就是妾身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 “可这样总有隐患吧?否则也不需要那甚恩惠法。” “对,这两个法子终归只是外法,虽有益助,但其实弊大于利,对于受恩惠者不过慢性毒药而已。长期使用外法的受恩惠者,不仅寿命短削,而且越修行修为再难跃进,最终停滞不前。” “在下知晓了,多谢马医师为在下解惑。”李之罔站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既然如今没有办法去解决恩惠的问题,不如就不去考虑,“如今战事刚歇,马医师还请退到后方歇息,这边事情了结后在下再来拜谢。” 马未湘点头又摇头,“医者仁心,如今有这么多伤患在眼前,妾身怎忍居在后头以求身安,大人可将伤者送到后方,再由妾身帮忙医治。” “马医师对冻溪谷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这就派人去办。” 送走马未湘后,方削离和赵秀燕都已办完事情,靠拢过来。 李之罔先向赵秀燕交代了马未湘的请求,便静听二人的汇报。 方削离先道,“罔哥,敌军已收拢完毕,共一百四十七人,罔哥有其他吩咐没,是杀还是?” 李之罔摆摆手道,“火离营与沐血营同属于温屠军,我们还是给张将军留个面子,得张将军指示后再做安排,现在就先收押,不要饿死便可。”说完,他又看向赵秀燕道,“你那边如何?” “禀告大人,派出去寻管队和许管事的人还没回来,人员伤亡已经清点完毕。我方战死六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四十五人。” “行,你们俩下去吧,把尸体都收拢了,火离营的烧掉了事,我们的一定要好生收敛。我去小道看一看。”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战斗刚开始时辛大郎就杳然无踪,无论如何得是去小道看看。 “诶,罔哥,我想起件事儿,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哥呢,他不是守着小道的吗?” 方削离脑子转得慢,一时间竟然没想通。 李之罔叹息声,“算了,老方你把事情交给手下人来办,跟我一起走。” 因为毛利已经死了,李之罔便把他的马给方削离用,只是方削离第一次骑马,虽不至于落下马来,但也骑得慢悠悠的。 李之罔能够接受其他人的死亡,但见不得身边人死去,故此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只想着辛大郎只是昏了过去才没能出来。 第18章 还生 “罔哥,你说大哥是不是死了?” 方削离后知后觉,忽得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想把大哥吹死吗?” 虽是这么说着,但在见到小道里的惨状后,他的神色还是黯淡下去。 小道狭窄,根本挪不开身位战斗,只能一刀一枪的换血拼杀,这就导致小道里面鲜血四溢,断肢扔在各处,破碎的内脏和喷迸的体液溅满了岩壁。 “大哥,你在不在,我是之罔!大哥,你听见得话,就回一声!” 李之罔在小道内拼命呼喊,但除了回音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方削离有样学样,也喊道,“大哥,我是老方,听见得话回个响啊!” 二人边喊边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大郎的身影。 喊得累了,李之罔喘息片刻,忽得听到些声响,赶忙跑过去,却是火离营的人侥幸未死,如今醒了过来。他一剑刺死,走开继续寻找,却忽得注意到死尸下面有细微的动静,连忙推开死尸,辛大郎的模样露出来。 辛大郎脸上中了几刀,脸皮几乎没剩一点,全都挂在脸上;胸口插着把断了的大刀,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已经没有血可流,只是染满了衣裳;他的右大腿被齐根斩断,仍汩汩地冒着鲜血,而这也是他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 李之罔鼻子一酸,蹲下身子道,“大哥,咱们安全了,走,我带你回去。” 辛大郎睁开眼来,露出两颗几近破败的眸子,他连吐数口血,才勉强开口,“大人,我...是活不下去了,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知晓。” “不,你别说了!”李之罔抱起辛大郎道,“我们有马医师,她一定能救你。都怪我,我怎么不让马医师跟我一起过来!” “谁来...也救不了...”辛大郎笑着,“对不住罔小哥...没能守住小道...” “没事的,我们胜了,你少说点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马医师。老方,备马!” 辛大郎似灰光返照般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让我把最后的话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说,我听着呢。”李之罔已感觉到辛大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任谁来也回天乏术。 “虽说大家都叫我大哥,但我知道罔小哥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没了你,我们寸步难行,也毫无成就。但罔小哥你总归是要走的,不可能庇护我们一辈子,老方啊,你们几个可要好好辅佐许渠,不要让我们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之罔沉默了,他不愿舍弃身边的这一帮兄弟,但是沈惜时也是他绝不能抛弃的软肋,两难之下,只好道,“大哥你放心,许渠是个好苗子,绝不会辜负的。” “嗯,我知道,但人嘛,要死了,话总是要多些的。”辛大郎笑笑,继续道,“还有就是三弟,我三兄弟出来避难,二弟已是早死了,如今马上就只剩三弟这一根独苗。罔小哥啊,你一定要告诉三弟,让他不要那么冲动,做事稳重些,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寻个婆娘续香火了。” “行,这些我都会告诉他,大哥你还有什么要说得没?” “没了,没了。遇上罔小哥,才算真正在世间走过一遭,为罔小哥而死,我不后悔,切记不要自责。”说完后辛大郎一下气泄,不住地喘息起来,呼吸混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最后他忽得高亢起来,没有丝毫光彩的眸子盯着虚空,咒骂道,“好疼,好疼!为什么死得是我,为什么死得...是我啊!母亲,我好疼...儿子好疼...母亲啊,我来寻你了!!” 李之罔不知道泪点是什么,但是他哭了,就像任何一个见过生死别离的人,他轻易且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在很多年后,他还是会想起这一日,并质问自己为何会变得铁石心肠,无论父母的早衰、儿子的早逝、侍奉君主的惨死还是爱人的离去都无动于衷。 长久的时间里,小道里只有两道哭啼声默默回响,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哭泣的寂静。 “赵秀燕的手下?可是寻到了管苞和许渠?”李之罔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流民打扮的人正疾步过来。 那人认得李之罔,抱拳道,“禀告大人,管队和许管事正与敌军交战,派我回来搬救兵。” “是萧玉城那厮!”李之罔怒发冲冠,若没有萧玉城,他不会死这么多人,辛大郎也不会死,都是因为萧玉城这个天诛的。 “罔哥,我去帮忙,你身子刚好,在这儿等消息。”方削离看李之罔想动,连忙阻止。 “你有什么大用,我去了还能指挥下,不比你有用?”李之罔恶狠狠道,“你把大哥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置,不准出任何差错,然后再把人手都叫出来,今日就与萧玉城那厮决战,定要杀了此獠!” 李之罔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忘了此前情报所提及,萧玉城可是带了整整一个骑兵营外加两个协营,人数有六百之多,而他自己这边,管苞和许渠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六十人。 因此,当他冲出小道又走了不远,看到得便是乌压压般的人群,管苞和许渠正处于层层包围中。 李之罔稍微冷静了些,他如今一点修为都没有,除了武艺外与普通人无异,贸然进去不但没有一点帮助,反而如果他死了军心必受影响。 想上一阵,李之罔觉得还是争取时间最为重要,到时候等援军过来,倚靠住小道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想罢,他下了马来,在路边捡了些枝条绑在马尾上,又上了马,便在入谷小道入口处乱奔起来,激起尘土飞扬。 看势已造起,李之罔当即飞跳到良驹上,口中呼道,“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李之罔连呼数遍,还变换声调,极尽所能地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他的计策其实相当简陋,但已是孤身一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别说还真起到点作用,有不少专心围攻的兵卒都被他的疑兵之计吓住,而李之罔也抓住这个机会,一路砍杀,冲入了包围圈。 他来到管苞和许渠面前,大声道,“走,跟我退回小道!” 众人已苦苦坚持了段时间,都披了彩,看起来萎靡不振的,但李之罔亲身来援还是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皆口呼“大人”。 李之罔的话很是严肃,但管苞却是不应,倔强道,“萧玉城就在眼前,怎能退却?大人又率人来援,今日就要杀了此贼!” “你给我听话!”李之罔一巴掌甩在管苞脸上,骂道,“大哥已经死了,你瘦猴也想不活了不成?” “什么,大哥死了?” 管苞和许渠一时间都是呆在原地,莫说管苞,就是许渠,大伙儿共事了这么段时间,相处得也颇为融洽,也为辛大郎的死去而叹息不已。 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李之罔看向前方道,“敌方被我冲散了,尚未包拢住,你们且顺着我来时的路退回去!” 说罢,他猛抽身下马一鞭,当即往相反方向狂奔出去,口中喊道,“我便是李之罔,有能耐的且来杀我!” 但很诡异的事发生了,在喊出名号后,本该围拢过来攻杀他的兵卒反而慢下了步子,甚至还自动让开以让他能够通行。李之罔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对方愿意放他条生路,他也没有话说,只不杀一人地往前直冲。 包围圈是以两协营在内、骑兵营在外构成的,李之罔在协营中所向无阻,但越过协营后却遭到了骑兵营的阻击。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本就不善马战的李之罔在面对以长槊为兵器的骑兵时当即落在了下风,他只能放弃进攻,只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之罔回望过去,身后的骑兵仍是穷追不舍,但他身下的马是许韦悉心喂养的,脚力稍好,一时对方还追不上。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不可能跑到力竭为止,当即猛挥马鞭,良驹吃痛,一下速度又是快上许多。 他又跑上一阵,回身看去,只有两三名骑兵还跟在后头,见此,李之罔抓准时机,勒紧缰绳让马停下,转身向那三名骑兵冲去。 虽然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但他如今的战斗经验不比以往,虽费了些功夫,但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三名骑兵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屡次故技重施,连连杀灭二十三名骑兵,见此,对方也学乖了,只跟在后头,再不冒进。 而李之罔要的就是这个,无论如何他是必须回冻溪谷的,只要骑兵不一直紧追着他,他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小道。 想罢,他逐渐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领着追击的骑兵们往入谷小道方向走。 到了小道附近,李之罔注意到管苞一行人已经进了小道,两协营也在萧玉城的指挥下逐步往小道靠拢,一时间竟没有进入小道的时机。 因为他的稍作停顿,身后的骑兵已经快追了上来,李之罔只能暂时舍弃进入小道的想法,继续在外游荡。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忽得出了变数,而李之罔一直在小道附近,故此也注意到了。在他的视野中,协营到了小道入口处便停滞不动,这很正常,毕竟稍作休息也在常理之中,但整整两刻钟协营都未有丝毫动弹。如果仅是如此,虽有些怪异,但还能理解,可是后面李之罔竟然注意到协营引发了哗乱,若不是萧玉城出面阻拦,协营与骑兵营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他正想坐山观虎斗,看看萧玉城要搞出什么花来,结果从协营忽得窜出个人来,其坐了匹马,走得跌跌晃晃的,一看就不是马上好手。走近些,李之罔才发现,马上的人竟是他的老熟人——詹魁。 一瞬间,李之罔什么都想通了,他为何感觉两协营有些熟悉,在报出自己的名号后为何众人会退避开,种种的疑惑瞬间透彻,原来这两个协营正是参与了土城之役的那两个协营。 李之罔摊摊手,无奈道,“詹哥,我还是你带出来的,结果现在兵戎相见了。” 詹魁也很是无奈,带着怨气道,“我和老王被萧统领不由分说地带出来,根本不知道是要打罔小弟,否则我怎地也不会来。再说了,罔小弟你是如何和萧统领结怨的,我是真真不曾知晓。” 李之罔叹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现在两家算是不死不休,我和萧玉城那厮,总得死一个。詹哥,你既然来见我,想必不止是和我叙叙旧吧?” “怎么不算,这聊聊军务,谈谈利弊,也算叙旧嘛。”詹魁无赖般地笑笑,随后面色一紧道,“只不过叙旧的事还真得放到后头,如今先论正事。罔小弟在土城救了我和老王的队伍,我二人虽是大老粗,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我俩的协营不会参与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还会亲自护送罔小弟回去。” “詹哥的意思是两步相帮?” “对,你也要理解哥哥的苦心。”詹魁点点头,“我二人这样做本就算违抗军令,如果再帮罔小弟倒打萧统领一耙,以后可在沐血营混不下去了。” 李之罔并没有抬出张贲强压詹魁,毕竟无论怎么看他这边如今都彻底占据了下风,而对方能够做到不参与战斗,已是莫大的恩情,再要求更多便是无礼了。他遂抱拳道,“詹哥的恩情,之罔记在心中了。现在詹哥给我说说护送回去的事儿吧。” 詹魁解释道,“这是我和老王找萧统领协商的,你跟我回去,由协营的兄弟伙挨着送到小道,骑兵营的则会远远避开。等罔小弟到了小道,我和老王的队伍就离开,任由你们二人争斗,但我看那小道狭窄异常,萧统领定得不到好。” “好说,好说。”李之罔笑呵呵道,“但我这数月没见到詹哥,怎感觉莫名地消瘦了些?” 随后李之罔竟然单方面地闲聊起来,绝口不提回去的事,詹魁只以为李之罔尚在犹豫,也不催促,二人骑着马便在外边边游荡边谈天。 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小道的动静,在看到方削离的身影出现后,他才突然间道,“詹哥,走吧,是时候回去了。” “哦?怎地突然转了...走,老王在前头等着呢,我二人一起送你过去。” 李之罔跟上詹魁的步伐,眼睛一直注意着骑兵营,果然如詹魁所说,骑兵营一直游荡在外,即便他离协营已经很近对方还是没有动弹。 到了协营,看到这么多的熟面孔,李之罔也不免有些感触,在马上抱拳道,“诸位哥哥们,这么多日不见,小弟甚为想念啊!” “我们也想念得紧,不过罔小弟平安就好。” “对啊,方才我们才知道竟然是和罔小弟对战,这怎个能行?一万个不答应。” 李之罔不仅在土城之役救了两协营,外加他处事和善,颇得人心,没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和人叙旧,行得颇慢。 詹魁见此,笑道,“罔小弟不妨下马和兄弟们聊上阵,不然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李之罔虽觉得詹魁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觉得在马上和人聊天颇为不妥,便听话下马步行。 这不下马还好,一下马两协营的兵卒都靠拢过来,堵得水泄不通的,话虽各异,但说得都是想念、挂怀的话,李之罔对此既欣慰又无奈,只能不停地大声回复,好让别人能够听见。 “小心,詹魁要杀你。” 众人嘈杂的声音中忽得冒出个杂音,激出李之罔一身冷汗,他赶忙回过身去,却找不出说话的人来。他又看向旁边的詹魁,才注意到对方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上,在他望过去后,詹魁微蹙的眉忽得松开,赔了个笑脸过来。 顿时,李之罔警惕大作。 倘若不知觉还好,但一旦有了警觉,他一下就注意到了周边的诡异。譬如说周围靠拢过来的兵卒里有几人一直在盯着他,就算聊过了,对方也不退下,仍是死死地粘着;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此前一直游荡在外的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外围,一切都表明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正在酝酿。 倘若长了脓疮,是自己刺破的好,还是让旁人割去的好?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只想喷迸出来的脓水泼人一脸。故此,他不顾周围人,走向詹魁道,“詹哥,兄弟们实在太过热情,小弟盛情难却啊。” “那就多待会儿,罔小弟如今做了文书,但也要体谅下兄弟们。” “是啊,多待会儿,但这待下去便走不了该如何办?” 詹魁猛地回过脸来,低沉道,“罔小弟这是何意?” “没什么,便是感叹罢了,原来大伙儿对小弟我有如此番情谊。” “可别忘了,这些人能活着都是有赖罔小弟。”詹魁又回过头去。 “对啊,可有些人却是忘了。” “罔小弟你...”詹魁刚想说话,身子突得一疼,却是脚筋被斩断了,他抬起头来,正看到李之罔提起剑砍下。 李之罔自然不会蠢到杀了詹魁,在先发制人废了对方的双脚后,他又砸断了对方的肩胛骨,让其无法再动刀。 李之罔突然间的举动让众人一时无法理解,但詹魁是他们的首领,全都拔出武器对着李之罔。 “李之罔,我欲救你,你就这般报答?”詹魁跪在地上,吼道。 李之罔抓住詹魁的头发,恶狠狠道,“我素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你欲杀我,便不准我先动手?再者说了,你脖子上可还戴着从我那儿抢来的吊坠,若真念及情谊为何从没说过要还予我?” 李之罔几乎都要把齐雨思送给他的吊坠给忘了,抓住詹魁才想起,随后一把扯下收在袖子里。 “你...注意到了?”詹魁的语气一下低沉下去,身子也像虾米般不争气地弯下。 李之罔猛抓詹魁头发一把,又把他提起,问道,“老王呢?你不是说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吗?” “老王被萧玉城杀了,我若不按他的吩咐,也是一样的下场。” 李之罔了然,詹魁和老王本来确实是想置身事外的,但在萧玉城杀了老王后,詹魁为图自保不得不按萧玉城的吩咐做事。他遂问道,“萧玉城那厮又在哪儿,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他?” “他受了伤,窝在后面,不肯露面。” 李之罔点点头,以萧玉城的性子定是每战必先,原来迟迟不露面是这个缘故。如今处理好詹魁,那得处理下下面的兵卒了,他遂把剑比在詹魁的脖颈,向外大声道,“诸位兄弟,你们也听见了,是詹魁想要杀我,我为图自保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兄弟给我个薄面,让我回了小道,我便放了詹魁这厮。” 他看兵卒们还是踌躇不定,又道,“现在,立刻退开十尺距离,否则休怪我无情了。”说着,他缓缓地在詹魁脖子上划出个血痕。 兵卒们见此,纷纷退开,李之罔的周边一下成了真空区。 此般虽说震慑住了协营军士,但骑兵营的可不管这个,有好几名骑兵见生了变故,已经驱马过来。 李之罔赶忙将詹魁按在马上,一个飞身跳到马背上,马鞭一抽,便疾驰出去。 但见得诸般人流皆退避,风啸龙腾云卷残,李之罔一手握绳,一手提剑,直直往小道冲去,沿途砍杀数名骑兵,而步卒们或念及此前恩情,或畏惧声势,皆避战不应。 进入小道,李之罔将詹魁甩在地上便不顾,环眼一看,除辛大郎已死、辛三郎在外取药外,许韦、许渠、管苞、方削离、赵秀燕、黄荃皆到了。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发问,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今日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来龙去脉,你们也好自谋个想法。我本是奉了张贲张将军的命令,在此冻溪谷暗中改制,但那萧玉城却不愿改制失了权柄,其间不但派人不断刺探,还勒索于我。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必杀萧玉城。诸位兄弟可想好了,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萧玉城还是张将军,不要自误失了前路,届时张将军率大军过来便再无言可辩!” 李之罔自然不清楚张贲的动静,但他已提前让人送信给张贲,而这边动静又不小,张贲怎都会派人过来。 不说往后,便说协营的军卒听了李之罔的话后,顿时六神无主,他们的两个首领一个被杀,一个被捉,本就失了谋断,如今又听李之罔一番话,直接不知该如何做了。 躺在地上的詹魁忽得道,“李之罔,你好恶的心思,真想我魁字营的兄弟都被萧玉城杀绝?要知道,你也是从魁字营出来的!” “你不义在先,还要怪我无情在后?”李之罔冷漠道,“再者说了,我只是让他们知晓该支持谁,可没让他们去送死。” “你放屁!他们若敢投你,必被萧玉城杀尽,你定是打着这个心思,待萧玉城自顾不暇时,再行出击。” “被你发现又如何,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如今便看他们如何抉择。”李之罔毫不掩饰,若不是有人暗中向他通报,他早已死在乱军中。 “我恨啊!为何不早一点杀了你!” 李之罔厌恶地看了眼詹魁,此人善变无信,实乃真真小人,但毕竟对他有举荐之功,终究还是没下了杀手。 他回过身向众人道,“好险一遭,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 许渠和管苞是看了全程的,知晓其中的凶险,许渠也有些后怕道,“大人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竟然一人为我等吸引火力,而且其间数次眼看都要下马,幸亏大人武艺高超,否则后果真不敢去想。” “这都还不是最凶险的,我被詹魁蒙骗到营中,若非有人通风报信,才是真得要死了。”李之罔边说,边将詹魁前面助他,后面又欲杀他的前因后果讲出。 许韦听完,老成道,“这便是乱世啊,君不君,臣不臣,全凭手中拳头硬不硬,没有一点信义可言。” 第19章 追敌 “世间是这样,但我们不可这样做。”李之罔摆摆手,这么宏大的主题不是他们这些乡间莽汉能论及的,回归正题道,“辛大哥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萧玉城,无论如何,今日必要杀了他。人手都带来了吧?” “都带来了。”方削离应道,“黄首领和许伯把麾下的男丁都带过来了,加上我们这边的人,大约在三百之数。” “行,冻溪村民就留在小道,不要出去。”李之罔点头道,“其余人待会儿则听我的号令,看局势再出兵。” 说罢,他回望前方,他的蛊惑之言已起了作用。 在普通兵卒的脑海中,他们的头头是詹魁和老王,效忠的人是张贲,而萧玉城不过是和詹魁、老王一样的统领,只是年纪大、威望足能够号令二人罢了。 故此,在李之罔说出那段话后,本就群龙无首的兵卒们下意识地就想投奔李之罔,但李之罔又伤了詹魁,导致虽有动静,但没一个人过来,只是乱哄哄的。 李之罔注意到骑兵营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两个协营包拢住,看来萧玉城也将协营看作了不安定因素,他看眼詹魁,忽生一策,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们,方才詹统领向我说,他被萧玉城威吓住鬼迷了心窍,如今悔悟,已向我道罪。他还说诸位兄弟要过来的且快过来,大家都是效忠张将军的,不该生怨!” 不提詹魁听到这番话后径直昏死过去的表现,协营的兵卒听到后纷纷意动,开始有意识地往小道这边靠过来,但有骑兵营从中阻隔,一时半会儿还是没一个人过来。 但李之罔全然不急,无论如何协营的军卒不可能再为萧玉城效力,如今就看萧玉城怎么处理,是悍然下狠手,还是慷慨相赠。 这样的局面,萧玉城不可能再缩在后面,果然,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出现几骑身影,为首的正是萧玉城。其与往常一般穿衣带甲,但脸色却苍白地可怕,而且细细观察地话,能注意到其盔甲之下还露出了绷带的余角,看来詹魁说其已受伤不是虚言。 萧玉城快马来到军阵面前,虽少了点中气但嗓门还是响亮,只听其道,“各位兄弟们,莫听了那贼的诈言。小张将军将这厮派出屯田,其却偷摸做些其他勾当,已背叛了小张将军。我正是奉了小张将军的命令来讨灭此贼,兄弟们切不可听其言啊!” 终于把萧玉城逼出来,李之罔心中窃喜,面上不显,应道,“萧老贼你终于敢露面了,那你解释下老王是如何死的?” “他私下与你串通,想谋反自立,何能不死?” “哈哈哈!”李之罔大笑个不停,“没想到你这老汉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全然不在话下啊!但你是否知晓,我已写信给张将军,不日他就会派人过来,届时我们再来验验谁的话真,谁的话伪!” 萧玉城很明显地顿了顿,看来是完全没想到李之罔还留了后招,但他如何都不能承认,只好道,“兄弟们,现在就随我攻下冻溪谷,把李之罔捉到小张将军面前,到时真假自现!” 若说平时还好,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谁想先动手谁就落了下乘,萧玉城的话在有心人听来,完全就是阴谋败露、欲图灭口的做派。 顿时有人就不依了,嚷道,“那我们等张将军过来便是,何必现在做过一场,况且,我看那小道也是不好攻下。” 众人不愿动弹,萧玉城本就怒在心中,又听到有人叽叽歪歪,立时喝道,“谁在说,给我站出来!” 自然无人敢应,一时鸦雀无声。 “给我动起来!”萧玉城见此,空挥一手手中马鞭,喝道,“谁不动的,以逃兵论处,立杀无赦!” 在萧玉城的连连恐吓下,两营步卒才终于动作起来,在骑兵营的包围下逐步往小道方向行径。 李之罔微微摇头,萧玉城还是有些手段,非是光凭口舌便能战胜的。但他也不怕,他占据了小道,步卒们战意又不强,撑个十几日没有问题,到时候张贲早到了。 他遂不再关注外界的动向,专心布置人手,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而这也导致他错过了改变这场战争的关键节点。 话说,协营里本就有部分人心赖李之罔,不然也不会有人在詹魁欲图杀他时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而在听到萧玉城的命令后,这部分人是一万个不愿意,更有甚者还猜出萧玉城说得全是谎话,反而李之罔才是真正效忠张贲的。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生乱,毕竟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想成为萧玉城的泄愤工具。事情坏在骑兵营上。骑兵营作为沐血营的重要力量,一向吃得好,穿得好,训练得也好,这自然导致骑兵营的人天然看不上其他营的人,整天趾高气扬的,好似沐血营除了骑兵营外其他全是饭桶般。因此,骑兵营对其他营的人态度一向很差,无论平常生活还是战场上,都一般无二。 因为要进攻小道,骑兵派不上用场,得由步卒担当主力,所以骑兵营要么负责在外警戒,要么就去驱使步卒们进发。其中一名负责驱使步卒的骑兵看步卒们走得慢,一鞭子抽在身旁的步卒脸上,喝道,“饭桶们,走快些,莫耽误了我家统领的大事!” 那名步卒平常见惯了,也没想反抗,但嘀咕是要嘀咕的,只小声道,“你奶奶的,你全家都是饭桶,又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玩意儿。” 谁曾想,骑兵耳朵尖,却是听见了,又是一鞭子甩出,骂道,“你给我出来,让爷爷今天治治你这个玩意儿!” 被抽了两鞭,步卒脸上火辣辣地疼,蹲在地上不断喘气,强忍住心中怒气。但骑兵却极其不耐,又是几鞭子甩在步卒背上,喝道,“听不见你家爷爷的话?” “我才是你爷爷,你给我死吧!” 恶从胆边生的步卒再也不能忍耐,站起身来把长槊一递,骑兵事先没有防备,竟就这么被捅了个对穿,身子僵住缓缓倒下马来。 那步卒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慌神道,“我没想的...我没想的...” 他周边的一人却得站出,喊道,“兄弟们,我们反了!骑兵营本就不当人,今日要我等出力,还是这般样子,不愿卖命的,随我反了,我们去找罔小弟!” 长久积压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除了那名站出来的步卒外,当即就有十几人响应,一下就与身旁的骑兵们打做一团。 “反他娘的!” “反了!” 越来越多的步卒加入到对抗骑兵的行列中,而萧玉城从得知到采取行动,只过了短短的时间,却一切都晚了。 彼时李之罔刚分配好人手,谁负责哪块,谁是第一道防线,谁是第二道防线,当他注意到时,两个协营已经与骑兵营战在一块儿。 他立刻就注意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赶忙让众人靠拢过来,下令道,“许渠和瘦猴一队,赵秀燕和黄荃一队,老方和我一队,全军出击,袭灭敌军骑兵!” 众人领令,当即分作三队往骑兵营袭去,至于许韦,则和他带出来的男丁守在小道。 骑兵的优势在于战马,这赋予了他们行动迅捷的优点,在与步兵的战斗中占据了优势。但这必须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地势得开阔,而如今骑兵营算是落入了协营的汪洋大海中,被步卒围拢后根本施展不出原来本事,再加上李之罔率军出击,骑兵营两面受敌,一下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 “注意萧玉城,如今那厮受了伤,千万不可让其走脱!” 李之罔没把心思放在杀敌上,而是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寻找萧玉城,战斗开始后,萧玉城就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根本不太需要他的指挥,在两面夹击下,骑兵营完全防守不及,众人痛打落水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大人,找到萧玉城了!”管苞忽得窜出来,大声道。 “在哪儿?” “只看到率着几名骑兵往西面逃去了。” 李之罔看战局再无反复可能,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先过去追击,你和老方待这边结束便过来,为大哥报仇。” “好,我们尽快把这边结束,然后就过来!”管苞也点头应道。 说罢,李之罔单骑出了战场,认准西面的方向便疾驰过去。 西面乃是片丛林,郁郁葱葱的,仅有数条土路可供穿行。李之罔也是托大,仅想到他这边只有他有马可用便孤身来追,竟没去想萧玉城是否会设伏。 但如今既已到了丛林,再去多虑便是踌躇,李之罔没踌躇丝毫,匹马进了丛林。 走了没多久,他就有些后悔,却是本就窄缩的土路骤然断绝,久无人迹下已绝了通路。看着遗弃在附近的几匹战马,李之罔知晓萧玉城定是弃马足奔了,也干脆下马来,把马栓在树上后便拔出剑来小心跟进。 萧玉城一行人走得匆乱,痕迹没有丝毫地隐藏,所以李之罔并不担心跟丢,只是想着若跟得晚了,对方出了丛林,可就不好找。 “谁!”李之罔冷呼一声,却是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动了下,他提着剑静步过去,用剑拨开草叶,只隐约见到野兔逃窜的后脚跟,真是太过紧张,自己吓自己。 他吁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萧玉城就算再有胆,应也不敢在窜逃时设伏。 走了一阵,李之罔发现丛林逐渐变得稀疏,这代表已快到丛林的边界,他不由得又是加快步伐。 “咻!” 一个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忽得响起。 李之罔猛抬起头来,这次他没发出声音,却是真真看到了一个骑兵的身影,看来这萧玉城真是胆大心细,逃命时也不忘安排人手在后头。 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但既已看到对方的后哨,就代表萧玉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已到紧要关头自然不能放弃,李之罔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又走上一阵,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已是到了丛林的边缘,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慢了下来,徐步而出。 “李之罔,我们俩都是沐血营的得力干将,真要苦苦相逼?” 萧玉城一个人站在丛林外,气喘吁吁的,因为受伤的缘故出着冷汗,看起来颇为疲倦。 李之罔先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几处绝佳的隐蔽点,想来其他人就躲在后面。他听了萧玉城的话,断定对方还不知道他如今一丝修为都没有,也不解释,只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派靳淮来试探,况且我看你的安排,火离营早藏在了冻溪谷附近,若非我麾下善战,现在何能站在你面前。” “我可以赔。”萧玉城有些畏惧,他总觉着李之罔敢孤身来追,修为肯定不低于他,才停下想谈判一番,遂道,“靳淮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论他。冻溪谷的一尽损失,我也可以偿还,我们两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可握手言欢的。” 李之罔在心里冷笑声,若他现在是萧玉城的处境,对方会答应他的谈判吗?自然是不会。只是他一时冲动孤身犯险,又没把握拿下萧玉城一行人,心想着多拖些时间等管苞等人过来,便道,“我们两家确实没有深仇大恨,但你可知冻溪谷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耕地全被毁,房舍尽遭燃,还不说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你让我如何答应?!” 萧玉城不知道冻溪谷的情况,李之罔便夸张了些。 萧玉城听下来,感觉出李之罔还真想和他谈判,心放了一半,做出歉然样子道,“是老哥鬼迷了心窍,全是老哥的错。但这些都是可以补偿的嘛。耕地可以重开,房舍可以重建,这你死去的兄弟,我也可以出力帮你再捉些来嘛,反正对于我们来说手下人是用完即替的,哪有什么情谊在心。” 李之罔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断,怪不得萧玉城战尽先机、兵力都能落败逃窜。他是把手下人都当做来之不易的兄弟来对待,而对方只不过把手下兵卒当做物品罢了。但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他便道,“理是这个理,但你总得给我说个实数吧,不然莫说我死去的兄弟,我活着的兄弟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萧玉城咬咬牙,虽觉着大半积蓄都要吐出来,但总算能换到条命,犹豫着道,“先是链沫两千,算我赔付给各位死去兄弟的,然后外加五百,算赔付损毁的耕地。房屋则由我的人负责重建,老哥还会再派人去外面搜罗千担粮食给老弟送来。至于缺失的人手,老哥到时候亲自去捉,保证个个五大三粗的,丝毫不逊色于那火离营。” “听着还算有些诚意,但还是不够。”李之罔轻轻摇头,表露出一种想上钩但又觉得饵食还不够肥的惋惜样子。 “这真得是老哥半生积蓄了,再多也是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日还是要做过一场咯?” 李之罔睥眼看来,显露出强大的自信,把本就担惊受怕的萧玉城又是吓了跳。 他赶忙摆手,“这样,老哥我再加一千,统供三千五链沫,诚意绝对够了。” “不够。”李之罔这次直接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萧玉城一眼。 “再加一千!” “不够。” “再加一千...” “嗯?”李之罔抬起剑来,日光照在剑刃上甚是慑人,他道,“萧老贼,你这么羞辱于我,看来是想试试这剑是否锋利了。” 说罢,他便默默朝着萧玉城走去。 “再加五百,总共六千链沫!”萧玉城竟是跪了下来,抹着鼻涕道,“这是老哥的全部家当了,再多真是没有了!” 李之罔适时止步,再靠近点就到了萧玉城的攻击范围,如今的他可没把握能一击制敌。 “对嘛,我就说老哥还是有的。”李之罔哈哈一笑,看起来很是兴奋,“老哥你也别气,这链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莫牵挂那身外之物啊!” “对对对,都是身外之物,忧心个球。” 萧玉城站起身来,表情心痛至极,但就是不愿承认。 李之罔看谈判已经算定下,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假意要去扶萧玉城,“那老哥跟我回去?我们两家现在可还打着呢,得要他们早点停下来才行。” 萧玉城却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半步,赔笑道,\"老弟不用挂念老哥身子,还撑得住。老弟先走,老哥还有些人在后面候着,得去叫回来才行。” 李之罔暗暗蹙眉,萧老贼这都不愿他近身,只好道,“那老弟先过去,看能不能凭三分薄面叫停战斗,老哥可得快快跟上。” 说罢,他也不等萧玉城的回复,转身即走,暗中握紧了剑。 倘若寻常人把背露给萧玉城,他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准确无误地用长槊刺进对方后心,但面对如今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却是踌躇起来,思虑稍息还是摇头放弃。 “哦,对了,忘了件事。”李之罔忽得回过身来,边往回走边拍脑袋道,“那邢专行虽被我杀了,但他说和老哥是老相识,要我带句话给老哥。” “什么话?人都死了,怕不是什么好话。”萧玉城一脸笑容,好像完全不在意李之罔突然的靠近。 “就是这句...” 但二人都没听到接下来的话了,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挥出了手中的武器,分别击在对方的要害上。 李之罔立时倒飞出去,他能感觉到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气力正在迅速流失,但萧玉城肯定也活不了,邪首剑也在其脖颈上划了一道。他忍着昏厥的冲动,心中想到,一命换一命也不是不可,也算为辛大哥报了仇。 “好险,险些就被你这厮杀了,幸亏还是我技高一筹。” 李之罔忽得清醒过来,萧玉城竟然没死?!他抬眼看去,对方身边聚了好几个人,正在给其脖子围上绷带。 过了一阵,萧玉城的声音又是传来,“去把他抓过来,待我亲手杀了,我们再离开。” 听见声音,李之罔勉强睁开眼,只能隐约见到几个黑影在向他走来,他撑住地站起,举起邪首剑,一言不发,只默默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修为不复,又已近将死,何是一合之敌,李之罔轻易地便被捉住,昏沉的眼中只看到邪首剑轰隆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去抓,一下牵连住伤口,连吐数口鲜血,不慎洒在剑上。 就在瞬息之间,浸染了鲜血的邪首剑忽得光芒大作,白青两色光芒从剑上喷薄而出,在空中逐渐形成一白、一青两条蛟龙。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样子,一时都被镇住,如痴傻般盯着蛟龙不知所措。 但见两条蛟龙发出两声龙吟,响彻四野,随即蛟龙翻飞,在空中打了两三个转,便奔向李之罔,顿时把他周围的人都震开。 萧玉城率先醒转过来,连忙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捉了?!” 周围几人见蛟龙护在李之罔周身,咆哮不歇,根本不敢上前,萧玉城又连喝数声,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那人试探般地伸出只手来,刚刚靠近便见蛟龙滚动,想缩却再也没能缩回去,伴随一声痛吼,那人的整只手掌竟就这么被咬了个干净。 萧玉城见此,知道是杀不了李之罔了,只好怨恨道,“走了,这厮算他命大。” 话刚说完,丛林内忽得传出阵阵冲杀之声,便见管苞和许渠各带着队人马冲了出来,李之罔尚未昏过去,见此欣慰一笑,终于是拖到人赶来了。 萧玉城大惊失色,再不顾其他人,转身即走。 许渠和管苞互看一眼,没进行任何交流便分配好任务,一人留下来照护李之罔,一人则去追击。 蛟龙不分敌友,管苞也不敢靠近,只好喊道,“大人!你状况如何,我看大人胸口破了个洞,甚是危急!大人若能听得见的话,就请收了蛟龙神通!” 李之罔还算清醒,但他只知晓这两条蛟龙是地神玃如所赠,连唤出来的方法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知晓,又怎知道把其收回去,他只好道,“听得见,外边战事如何?” “我军大胜,大人无需担心。”管苞跺脚又摇头,急切道,“大人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啊!” “我知道。”李之罔叹了口气,“这次比以往都危急,怕是撑不下去,且听天由命了。” 管苞知道李之罔不会开玩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慌了,只道,“那我现在送大人回去,请马医师医治。”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动得了。”李之罔看着靠在他肩头的两条蛟龙,颇为无奈,“况且,如不能亲眼见到萧老贼的尸首,我死不瞑目,你不要再劝了。” 管苞见此,只好吩咐身边人道,“张川,你脚程快,到前面丛林骑匹马,速去把马医师请来!” “我这边没什么危险,留两个人守着便可,瘦猴你速去支援许渠,别出了差错。”李之罔又道。 管苞知道自己在李之罔身边派不上用场,答应声,便率着人走了。 第20章 离去 过了阵,方削离也率着人过来了,却是战斗结束后,他留在小道处理协营士兵,耗费了些时间。自然又是一番关怀切候,随后李之罔仍是向安排管苞一样安排方削离去协助追击。 不知为何,已经足一段时间,李之罔仍没有昏厥的感觉,他便就着这段等待的时间细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观察一阵,他才发现原来两条蛟龙除了护卫着他外,还一直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这才让他的身体没有继续恶化。 这个发现顿时让李之罔安心不少,至少他不会马上死了,然后他开始思考如何把蛟龙给收起来。说来也怪,他仅脑中生出了要把蛟龙给收起来的念头,青白两条蛟龙就有要回归剑刃的迹象,他赶忙止住,如今续命可多亏了这两条蛟龙,万不可有失。 李之罔轻叹口气,原来这蛟龙收回去如此简单,只需心念一动便可,亏得他前面还担心收不回来。 又等了阵,便见一行人闹哄哄地回来,押在前头的不是萧玉城还是何人。他赶忙收了蛟龙,唤人把他扶起来。 “看你们没受什么伤,萧玉城没有反抗?” “反抗了自是反抗了。”许渠抱拳道,“但其旧伤未愈,脖子上又有新伤,根本不能奈何我等,才教这么轻松地抓了。” 李之罔看向萧玉城,对方进气长出气短的,已是快不行了,赶忙让人把剑捡来,道,“今日便由我亲手杀了此獠。” “大人。”许渠迟疑下,仍是抱拳道,“萧玉城是营中老将,大人亲自动手恐怕不为张将军所接受,以求稳妥,还是由我等动手得好。”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张贲要怨便怨,他不可能也不想去考虑这些,只道,“辛大哥因他而死,我被他所捉,一切因果皆出自他手,不手刃此贼日夜难安,许渠考虑周到,但并非什么时候都需这样考虑。” 管苞一直红着眼,忽得道,“我也要杀他,若非他捉了我,我也不会奔回去后只能见到妹妹已化作白骨的尸体!” 方削离也是,本来沉默不声的,也忽然道,“罔哥,请让我也刺上一刀,不仅仅是为了大哥,更是为了我的妻子、女儿!” 他们三人皆是被萧玉城捉住,押到沐血营的,血仇大恨一般无二,李之罔便道,“那我们三人今日就一同杀了此贼!” 说罢,他举起邪首剑,直接刺入萧玉城心口,管苞和方削离后至,一人插进他脑袋里,一人插进他右眼,萧玉城已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嘶吼便一动不动,已是死透。 不说管苞和方削离手刃仇人后的举动,李之罔这边只觉过瘾,没想到大仇得报的滋味竟是如此地舒爽。但萧玉城一死,他心中强提的一口气也算泄了下来,顿时感觉周身无力,招呼许渠道,“快...送我回去...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说罢,就已昏死过去。 ... 李之罔已在病床上躺了三日,他的运气很好,没有被捅到脏器,故此贯通伤看着虽吓人,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苦了马未湘,不仅得给他治外伤,还得治内伤,有时还会去医治其他的重伤员,可算忙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李之罔想了很多,视野开阔很多。起初他想着斩杀萧玉城,一方面可以为张贲的改制扫清障碍,一方面也是报私仇,但这几日的思考下来,他才注意到萧玉城一死,再也没任何人能够钳制张贲,那他还留下来的意义已经不大,换言之,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虽然这与当时张贲的约定有所偏差,但李之罔相信,在讲清缘由后对方多半会同意的。 因此,他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去留的安排上。冻溪谷现在的兵源属实不少,除了流民和陡峰山残余外,大战后还多了投降的火离营和詹魁、老王的两个协营,他决意把原本的兵卒和这些人手分给许渠、管苞、辛三郎和方削离,然后再向张贲举荐许渠,由其担任他离开后的位子,继续进行改制。 只是想法虽好,但也得看具体时间,最主要的是辛三郎还未回来,李之罔也就还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众人。 “马医师,在下想问个事,你对外界熟悉吗?”李之罔还是照例每日趁着治伤的时候会和马未湘聊会天。 “马马虎虎吧,附近的天湘州等的动态还是知晓的。” “没那么具体。”李之罔看向马未湘,试探道,“你知道晦朔公主沈惜时沈公主吗?” “这自然是知晓的,东仙洲的两位公主之一嘛,大人想知道些什么?”马未湘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去刨根问底。 “什么都行,只要是关于晦朔公主的都可。”李之罔尽量表现地很平缓,虽然逐渐加快地语速还是出卖了他。 马未湘闭眼想了阵,缓缓道,“听说在兆天年的时候,东仙洲的两位公主开了一个着名的会议,不清楚要商议何事,但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再也去不了东仙洲,而关于晦朔公主的消息也彻底断绝,甚至于碎链战争时晦朔公主也未曾到场。” “碎链战争,这个在下还是初次听说,马医师能否说说?” 马未湘点点头,继续道,“大约在百年前,也就是兆天年,征战王与王后皆不知所踪,一众诸侯齐聚王城欲探求王、后行踪,不知为何却演变为一场战争,数位诸侯或重伤或死,其中不乏绝世强者,譬如天阴公主、扼沙将军、拒敌城主等,我们永安国的永安王也是因此役而养伤于大都黑狮,逐渐疏离朝政,才使下面战乱频发,落得如今乱世局面。” “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都未参与碎链战争?”李之罔追问道。 “晦朔公主应是没有参与的,北河公主似乎参与了,但只有零星的记载,完全不如其他诸侯那么多。”马未湘看出来李之罔对晦朔公主十分挂怀,想了想还是说出她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小道消息,“传闻,仅是传闻,传言晦朔公主已经往生,不复人间。” 李之罔顿时呆在原地,思绪紊乱。他背弃自己的过往,穿越时间一万年,就是为了找到晦朔公主,但现在却给他说晦朔已经死了,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仅是传闻,不一定做真的,大人...大人不要多想。”马未湘不知道李之罔和沈惜时的关系,但还是安慰道。 对啊,仅是传闻,四方洲如此之大,一个消息又怎会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李之罔以此为解释,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家乡已荡然无存,但绝无法接受沈惜时的逝去,他缓上好大口气才道,“多谢马医师了,至少让在下知道了一点关于晦朔殿下的事,在下深以为谢。” “没事的。”马未湘摆摆手,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心,试探道,“大人能给妾身说说大人与晦朔公主是何关系吗?当然,若有冒犯,就当妾身没问过。” “一个承诺。”李之罔淡淡道,“我是晦朔殿下的骑士,根据预言只有我能拯救她既定的宿命。” 随后他以尚有其他事为由让马未湘退下,自己陷入了沉思。 李之罔在想,倘若晦朔真已经死去的话,他该怎么办,是仍去往东仙洲,还是抛却承诺去找寻家乡。长久的思考后,他一个也没选,他决意若晦朔真已经死去,便再回到逆流河,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晦朔还在的时代,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他踌躇满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彻底忘却“沈惜时”三字,以至于在兆天年,在秦为君的构陷和齐暮的默许下,他被迫离开南仙洲后才想起还有一位被困在永恒时间里的少女在整整一万一百七十五年的时间里苦苦等待着他的拯救。 “大人,辛队回来了。”毛婪进来通报道,毛利已死,李之罔的贴身侍卫仅剩毛利一个。 “噢?”李之罔抬起头来,“你去把其他人叫来,我去见三哥。” 辛三郎的样子很是狼狈,但精神奕奕,他呈上药材道,“不负大人期望,将药都已取来。这谷内是发生什么了,我怎地看狼藉一片的,问旁人也不说。” “来,坐下。”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启齿辛大郎的死讯,“给我说说你的经历,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论。” 辛三郎确是历经了一番磨难才到达方罗城,又被刁难数日才取到数样药材,未有片刻歇息便奔赴回来,这也导致他一路上波澜不断,屡经奇事。 辛三郎口才不好,样样棒的故事在他口中都变得如同嚼蜡,但李之罔却听得津津有味,后面赶来的许渠、管苞、方削离也是如此,没有人打断辛三郎,还不时捧哏。 辛三郎忽得停下,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来听故事?我大哥呢,怎不叫他?”他又拍下脑袋,“哦,大哥负责小道防守,不能轻易抽身过来。” 许渠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管苞看着手中的茶杯,默画上面的花纹,方削离盯着地面,研究灰尘的多少会导致呼吸困难,三人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启齿。 辛三郎看向李之罔,不满道,“怎地,我出去一趟,大家伙就这么生分,连句话都不愿回了?大人,你可得评评理,我又没出去寻欢作乐什么的。” 李之罔知道这个苦脸人得他来做,便道,“三哥,萧玉城突然袭击了冻溪谷,历经一番苦斗终是胜了,只是大哥...” “大哥怎么了?”辛三郎能感知到坏事降临,但还是有一丝侥幸,“受伤了是吧,没事,我们两兄弟混了一辈子,知道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但只要活着就好。” “大哥...大哥死了。”李之罔低沉道。 辛大郎如闻天雷,顿时跌坐在地,众人恐他出了事,连忙围拢过去,将他扶起。 “大哥,不可能,大哥...和我说过,他一上战场就想着活命,绝不可能出事的!” 虽说着,辛大郎却是流下了热泪,哽咽着道,“但大哥也给我说过,他要报大人的恩情,大哥...大哥啊!” 辛三郎已是哭成一个泪人,大家虽说都是兄弟,但只有辛三郎和辛大郎是血亲,这般失去至亲的感觉又何是旁人能体觉。 辛三郎哭了好一阵,直到再哭不出任何泪来,才道,“大人,大哥的尸体呢,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吧。” “我带你去。” 其他将士的尸体已经埋葬在陵园里,但辛大郎身份特殊,总得留到辛三郎回来,故此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就放在朱家宅院里。 辛三郎看到辛大郎冰冻住的尸体,一下扑到近前,痛哭流涕,抓住辛大郎不再温热的手不断低语。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辛三郎自己度过,便招呼其余几人离开,留辛三郎独自一人。 四人站在屋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房门打开,辛三郎走出来,泪已止住,泪痕还在。他向李之罔抱拳道,“大人,大哥临死前可有话留下?” “有的。”李之罔应道,“大哥说了,要你稳重些,做事先思后动,还有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娶妻,延续香火。” “还是大哥懂我,明日我就去找个婆娘结婚,不负大哥的期盼。” 有些事得要自己度过,非是旁人能够相助,李之罔虽为众人上司,但也不便多说。 他请众人重新回到大堂坐下,道,“这几日都在养伤,也想了些事,想着是该支会你们一声了。” “大人是要走了?”许渠聪明伶俐些,一下就猜了出来。 “对。”李之罔点点头,“我尚有其他事要办,不得不走,况且此番事情已近结束,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诶,我们怎么劝大人都不会听的。”许渠轻叹口气,“那大人有何安排?” “我是这样想的...” 李之罔把他此前的谋划讲出,众人听了,并没有任何质疑,都说会牢牢守住冻溪谷,等待李之罔日后再归,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方削离没有答应。 他道,“罔哥,你曾说你要回南仙寻亲,我刚巧是南仙出来的,正好可以为你带路。况且杀了萧玉城后,我也报了妻女的大仇,已不想再待在中洲,还请罔哥答应我与你同行。” 李之罔沉默住,他首要目标是先去东仙洲,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南仙洲,带方削离终是不妥。他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管苞说道,“我和三哥都是无根无家之人,冻溪谷如今才算我们的家乡,我们留在此处更好,许渠更就是冻溪谷本土人,而老方尚有家乡,我觉得大人带上他更好,若他一人离去,还不如不走。” 许渠和辛三郎皆称是。 李之罔见此,便道,“那就这样吧,到时候老方跟我一起走,手下的兵便交给其他几位兄弟。” 在处理好辛大郎和离开两事后,李之罔又留众人吃了顿晚饭,在他的提前吩咐下,饭食相对丰盛许多,也算提前的散伙饭。 第二日,张贲到了。 这在李之罔的预料之中,毕竟他在信中详细阐明了萧玉城的贼胆祸心,张贲无论是亲自过来还是派人代视,都在这一两天之内。 数月未见,大家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改变,但还是有时移世迁之感,李之罔和张贲叙旧一阵,才聊起正话。 在来的路上,张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起初他有些愤怒,毕竟李之罔在未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杀了萧玉城,但很快他又想清楚,若李之罔真留了萧玉城一命,他还真不好办,自家老子那一关就很是难过。 故此,在见到李之罔后,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和李之罔在冻溪谷内骑马并游,看看改制的成果。 “不错,不错,之罔,你做的真是不错,远超我的想象。” “这都是将军之功,我仅是依着大人的谋划办事而已。”李之罔恭维道。 张贲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而是道,“火离营的那些军卒你想了怎么处理没?” “想了,我想把他们收在手下,稳固实力,但火离营也属于温屠军,这样做怕是不妥。” “哼。”刚巧骑到农田,张贲下马来冷哼一声道,“萧玉城既然敢请外人过来助阵,我就敢吞下,要有人过来找麻烦,也是找我,你不用害怕,随心使用便可。” 说着,张贲已走到农田中,一面看水稻的成色,一面与务农的村民交谈,李之罔则跟在后头护卫。 张贲以前属于喜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对于乡间农事并不熟悉,但他平易近人,能够不耻下问,虽引得村民连连发笑,但却不知不觉懂了许多农事。 “这冻溪谷好啊,让我感觉到一种和谐与安宁。”张贲把鞋脱下,坐在田埂上,脚放在水田里。 “将军日后可常来,此处就冬季稍冷,其余时节都温度凉爽,是个好待处。”李之罔一直在思虑怎么告诉张贲自己要走,看张贲心情颇好,心一横道,“将军,改制之事已初现端倪,再持续下去必有成功,萧玉城又除,在下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终于是说了。”张贲有些沉默,“在来的路上我就想你定是要提的,原来你还没放弃离去心思。” “恕我无法再助将军,实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走。”李之罔耿直道。 “诶,我知道。”张贲挥挥手,叹口气,“我们当时约定改制一年或者显了成效再走,但你要走我也不拦。只是,这偌大的冻溪谷你真舍得放下?” “放不下,但必须要放下。”李之罔道,“我寻了个人,虽很是年轻,但颇为聪慧,可以相助将军。” “是谁?” “许渠,冻溪谷本土人氏,已在我麾下任职数月,能够信任。” “那行,你叫他明日来见我。”张贲笑笑,“我得看看之罔推荐的人是否能比过你。” “比得过,比得过。”李之罔打个哈哈,想着把其他人也推介下,便道,“我麾下还有两人,都是沐血营的,一人唤作辛三郎,精于农耕,做事诚恳,大人可将农务之事尽数托付于他。还有一人,唤作管苞,山中猎户出身,精通追敌隐迹之术,练出来的探子都是经由他之手,将军若还想培养情报人员的话,可大大倚靠此人。” “之罔你真是慧眼识珠,能挖掘出这么多人,我整日待在营中,却是一个也没见到。”张贲自嘲两句,“这两人明日也一并带来,让我看看。” 李之罔自然称是,随后便跟着张贲去视察冻溪谷的其他地方,自始至终,二人都未提及詹魁和老王的两个协营,李之罔也心安理得的昧下。 此后几日,张贲都住在冻溪谷内,对李之罔的一番作为给出了高度评价,推介上来的许渠三人也一一看过,给予了肯定。 临别之际,张贲抓住李之罔的手,带到一旁道,“之罔,这一次别离不知下次相遇会是何时,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 李之罔其实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但对沐血营而言不算多合适,眼看要分别,他也就说了,“不瞒将军,我觉得我们营应终止抓人为卒的陋习,这样捉来的军卒战心不强,归附无愿,不是上上之选。” “但此遭乱世,已是最有效补充兵力的手段了,不过我想之罔定有其他计策。” 李之罔点点头,接口道,“收拢流民,一面让流民耕田获粮,一面从流民中挑选士卒,这样的士卒归附心强,战意也可用。在我的设想中,大人将收拢来的流民聚到一块,设为村镇,长此以往,便是城市。到了此步,将军的威名自然远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过来,那时将军便是一方王者,有结束眼前乱世的能力。” 李之罔的蓝图实在太过宏伟,甚至遥远得不可视,张贲也被震惊住,长久才道,“这太难了,但我会去想的,若真能施行,便按之罔你的法子来。” 随后,张贲便告别送行的一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中踏上了回沐血营的路。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一个尚未认真考虑各方面的蓝图真的在张贲手中发扬光大,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中洲人口中的理想之国。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回归到正常生活中,遵从医嘱好好养伤,在兆天年的秋天,虽然因为针灸的副作用他尚未恢复修为,但仍是带着方削离离开了冻溪谷,前往下一段旅程,并由此结识一生的挚友——苏年锦。 第21章 初临毗湘 离开冻溪谷后,李之罔和方削离花了一月的时间赶到方罗城,其间一直住在张府,这多亏了张贲从中沟通。李之罔没有立即离开苇罗州的原因一是他修为尚未恢复,二是想在城中寻找晦朔公主的消息。 查找到的消息不仅少而且真假难辨,有的说沈惜时畏惧王城责罚将通往东仙洲的道路单方面封闭;有的说沈惜时贵为实权诸侯却未参与争夺大链片的碎链战争,其实际早已在闭关锁国的生活中仙陨;有的说沈惜时已在数百年前与虫妖族王子成亲,再不过问世事。 这三条消息流传得最为广泛,也最为人熟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确保消息的真实性,所有人都是道听途说。 最终,李之罔决定前往其他州。苇罗州自碎链战争结束后便陷入了内乱,寻常人根本不会来此,这也导致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还不若去临近的州,至少其并未陷入战乱,尚能与外界交换消息。 因此,在马未湘的针灸之法副作用还剩下一月之时,在向张家老太爷拜谢后,又与马未湘见了一面,他便带着方削离前往了苇罗州东面的道州——天湘州。 “罔哥,我怎地感觉你离开方罗城后心情一下好上许多?”方削离看李之罔一路上都笑呵呵的,不免问道。 “那可不吗?”李之罔笑道,“如今无事一身轻,既不需担忧仇敌,也不用去想明日要做什么,可比在冻溪谷快活些。” “那罔哥你忙完事后会回冻溪谷吗?” 李之罔沉默住,他讨厌军卒的身份,厌恶难吃的食物,苇罗州的经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好印象。但他最后还是道,“自然要回去,那里可是有我的好兄弟,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得紧。” “罔哥到时候也带我一路呗。” “自然,自然!” 二人相视一阵,皆哈哈大笑,又继续赶路。 越过界碑已有足五日,虽还未遇到什么人,但李之罔对天湘州已颇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此州风景优美,更为重要地是他目光所及没有一丝战争痕迹,这代表天湘州承平日久,而在苇罗州近一年的生活,让他愈发地喜欢这种安稳的生活。 “罔哥,你看那边有人!” 李之罔循着方削离的手指看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站了五人,三男二女,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隐约从其衣着上感觉出颇为年轻。 “走,我们去问问附近的城池在哪儿?”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率先快步过去,方削离自然连忙跟上。 走到近前,李之罔发现这五人都是受恩惠者,长得俊俏,但都愁眉苦脸的,似有隐秘。他不管这些,拱手致礼道,“在下李之罔,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方削离,我俩初来贵宝地,道路不识、山川未逢,敢请问附近州城所在,在下先行谢过了。” 五人中为首者立在正中,其也回礼道,“在下何冰,这几位是我的二弟和朋友,他们分别是何维、王涣回、赵素丹以及李坊。阁下想去州城,沿着这条官道直行十数日便可到毗湘城。” 李之罔向五人分别致礼,又是谢过,便准备带着方削离告辞离开。 那何冰却一脸纠结,在李之罔回过身后才忙道,“阁下稍待。我看阁下也是受恩惠者,不知对恩惠法有无想法?” “哦?愿听详解。” 恩惠法是每一位受恩惠者梦寐以求的功法,李之罔也不能例外。 “是这样的。”何冰解释起来,“我等日前在这附近游历,偶然寻到了一处洞府,其内不仅有丹炉残火,更有数本功法,其中一本便是恩惠法。但洞府被毒物占据,我等拿将不下,才愁眉不展,若是可以,阁下可否与我等共闯洞府,届时恩惠法可共享习之。” 听完,反倒是李之罔踌躇住了,他修为还有近二十日才能恢复,如今去历险殊为不智,但恩惠法错过再难得,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何冰见此,虽觉可惜,但还是道,“阁下若觉此番凶险,大可退避,我等再看有无其他恩惠客。” 要说李之罔也是年轻,经历了些事也不见得有所长进,被激将法一激就忘了东西南北,回道,“这有何不可,我等受恩惠者修行本就应见难而上、遇险不避,何有退却之理。” 何冰哈哈一笑,其余几人也是附和而笑,其道,“那李兄还得多等几日,再看看有无其他恩惠客,若没有,便由我六人去闯。” 李之罔自然应下,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 但等了三日之久,附近还是没有人出现。见此李之罔已暗生悔意,但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跟着何冰五人前往洞府,叮嘱方削离在原处等他。 洞府很是偏僻,乃是在一处深涧之下。何冰等人已经来过数次,颇为熟悉,但一路上仍是行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踩空坠崖,而初次来此的李之罔更是警惕万分,只循着别人走过的地方踩。 “不知此洞府是何人所有,修得好生偏僻凶险。”李之罔吐槽道。 走在他后面的赵素丹听了轻笑一声,回道,“定是位能御空飞天的大能,不然出去回来都得走这险路,就是仙神来都忍受不了的。” “是啊,希望一次就能取到恩惠法,不然再多来几次,怕是路都不会走了。” 众人虽小心走着,但还是被李之罔这句开趣之言逗乐,深涧中顿时传来几声吟笑。 “有李公子相助,必是能取得恩惠法的。” 事后回顾,赵素丹这句话颇有深意,但当时的李之罔却并没有听出来,反而无知地附和了一句。 走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才来到洞府门口,幸得谨慎,没有任何一人失足而死。 李之罔往前看去,与何冰这几日告诉他的一般无二,原本的洞府大门乃是一道法阵,但因年岁日久,法阵已然破碎,只留下了几块倒插的碎石和一个勉强供人穿行的缺口。 这几日,何冰等人向他介绍了洞府内的情况。据其所言,他们几人在数次的深入中已逐渐摸清了洞府内的构造,洞府内四通八达,除了常见的大厅、居室外,还有灵田室、灵兽室、冥想室、炼丹室等,但因为洞府主人不见踪迹,灵兽室里的灵兽久无人照看,堕落为以污秽为食的毒物,这也导致何冰等人始终无法进入洞府的后面空间,才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各位,我们现在就进去?”李之罔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历险,虽有些担忧,但更多地是对冒险的憧憬。 “不,还有点前置工作没做完。”何冰摆摆手,从怀中拿出数根香来,“这是我从城里淘来的宝物,唤作迷迭香,可使里面的毒物昏睡一个时辰以上,但需要半个时辰来布置,各位可借着这段时间回复精力,迷迭香起效用了我们便进去。” 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并没多问,李之罔见此也走到一旁坐下,问向不远处的王涣回,“王公子,这迷迭香价格应是不菲,在下是否应也出些链沫?再者就是入了洞府后寻到的财货该如何分配?” 王涣回笑道,“迷迭香是何冰自己找来的,我们付甚链沫。至于寻到的财货,李公子不用多想,便是大伙儿均分,绝不少没了你那份。” 李之罔微微点头,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他独身一人,还真怕被宰了还给别人数钱,听王涣回说得真切,心顿时安了。 李坊坐在附近,听见了王涣回的话反而刺了句,“少说点话吧你,省点精神到洞府内,在这儿说东说西的。” 而王涣回面对这样一介女流,竟没回讥半句,反而讪讪地埋下了头颅。 李之罔心道这群人也不似表面般和谐,但又不关他事,自然是高高挂起,默不作声休息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随着何冰大功告成的声音传来,李之罔也是睁开双眼,靠拢过去。 只听何冰道,“各位,如今洞府内的毒物已然昏迷不醒,我等当尽快入内,取宝而返。” 众人自是应和,跟上何冰的脚步,穿过缺口,进入洞府。 李之罔和李坊走在后头,待其余人都进入缺口后,李坊忽得止步,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低声道,“进去了,小心些,时刻跟着我走,切莫独自一人,切记切记!” 说罢,只留下不明就里的李之罔一脸疑惑地站在洞府外。 他没多想,只以为对方心善,赶忙进了洞府。 一进去再往前走过一段小道,便是大厅,在何冰等人的多次搜刮下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些桌椅板凳甚的。 何冰看李之罔过来了,招呼众人聚过来道,“大厅有两条路,分别通向灵田室和灵兽室,我们已探查过多次,但迟迟未找到前往后方的道路。这次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何维和素丹去灵兽室,涣回和李坊则带李公子去灵田室查看。” 这是来之前就已分配好的,李之罔并没什么意外,当即跟着王涣回二人前往灵田室。 灵田室与大厅一样很是昏暗,仅有几支长明不灭的灯烛供以照明。李之罔粗略看过,灵田室颇大,不下百丈大小,以井田制的方式栽种,除了正中心的井田外,外围的边田都栽种着灵植。当然,这是洞府主人还在的时候,如今灵田早已荒芜,田中的灵植已变成了噬人吞血的邪物。 李之罔三人,以冷漠少言的李坊为首,她淡淡道,“九块地,我们一人三块,注意灵植,说不得其中就有通向其他居室的关键。” 三人当即就分散开了,各寻一块土地开始探查。虽说邪物已被迷迭香迷昏,但亲自拔出来以后看见植物上长出口舌耳的狰狞模样,还是让李之罔连连咂舌,看植物除相貌惊悚外再没有其他特殊之处,赶忙丢在一旁。 虽说不知何冰是如何确定打开后面通道的关键在灵植和灵兽身上,但其余几人都很是信服,李之罔也只能照着做。根据何冰所言,如果灵植身上嵌有殷红色的宝石,那就是他们要找的灵植。 不说灵兽室,灵田室的李之罔三人都默不作声,一面在田里走,一面查看灵植,但直到九块地翻遍都没找到目标灵植。 三人坐在正中的井田附近歇息,王涣回抱怨道,“莫非书上说得是假的?这镶宝灵植根本就未见到。” 李坊讥笑一声,“若是假的,那我们何能寻到这处洞府?我看多半是你懒散应付,漏了哪根植株。” “李小姐,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处处针对我。”王涣回畏惧李坊的身份,面上虽很是愤怒但也不敢回讥,反而祸水东流道,“再者说了,除我之外,还有李公子也在探查灵植,李小姐不觉得是他遗漏了?” 往常李坊时有讥讽,但王涣回都默默承受,今日不知怎地竟敢争论,她沉默阵,还是回道,“看他面相就比你勤勉些,多半就是你漏了。” “李小姐,我敬你是因你品行,非是畏惧李家势大,几次三番折辱我,真当我是泥塑的,缺了那三分脾气?” 眼看王涣回已从神府中取出武器,马上就是一副大动干戈的迹象。李之罔不免在心中吐槽,这何冰难道就不知晓王涣回和李坊的恩怨?还将他二人分到一处。但此处只有他三人,他只能皱眉介入其中,“两位莫要动武,大家都是为了恩惠法而来,如今恩惠法还没寻到,可不要提前损了力气。” 王涣回也仅是做个样子,见有人给台阶下便顺势收了武器,口中还道,“哼,我这一身修为也不是为了好看!” 李坊听了,轻叹口气,又是讥讽道,“不是为了好看?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为了好看,你上次怎地留我独自迎敌?幸亏我还念着两家情分,才没告予你家大人,否则你这贪生怕死的瓷素瓶还能做这王家长子?” 李之罔是知晓了,这王涣回在上次探查洞府时曾弃李坊于不顾,这才使得李坊一直挑刺于他,而他也因心有愧疚不敢争对,但今日却是不知李坊哪句惹到他了,突然出口争论。 若是平时李之罔只当没看见,恩怨了结了更好,但如今心心念念的恩惠法就在洞府内,哪能由得二人胡闹,他只好拿出在冻溪谷的做派,强硬道,“二位先别吵了,也别动手,且听我一言。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寻到目标灵植,再拖延下去,时辰到了,这些邪物、毒物可都会苏醒过来的。不若这样,我和王公子互换,重新去探查一遍对方的灵植,查漏补缺一番。” 李之罔这番话有理有据,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辩驳,但拗于脸面,谁也没应。 李之罔看李坊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话少但嘴毒的女人,他也不想惹上一身骚,便看向王涣回道,“王公子,你我都是男儿,总得有些气量,说不得目标灵植就在我此前探查过的灵田里,是我遗漏了呢。王公子先动?” 王涣回冷哼一声,倒没再说话,默默走向一旁开始重新探查灵田。 李之罔见李坊没动,但也没说其他的,便只当这件事揭过了,耸耸肩去探查此前王涣回负责的灵田。 不说王涣回态度如何,李之罔这边可是细心得很,但看过一番还是没找到目标灵植,只能回了中间的井田。 王涣回要早些完成,已经回来了,看李之罔没找到,不由哈哈一笑,“我便说了,我那边可是没有的,而且李公子那边我也看了,也是没有的。那李公子你说,目标灵植到底在谁负责的灵田上呢?又是谁探查不力?” 王涣回的这番话自然是指向一直待在原地的李坊。 李之罔看时间已所剩不多,不想再吵起来,便道,“这样,我再探查一下剩下的三块灵田,两位先回大厅等候,至于我的安危不用多管。” “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反正今日无功总不会怪到我身上。” 王涣回大笑数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坊则神色复杂地把李之罔看上数眼,终于也是摇着头离开了灵田室。 待二人都已离开,李之罔也就开始探查起李坊负责的三块灵田。 他一边检查灵植,一边默默数着时间,距离迷迭香的失效仅剩下一刻钟,到时候无论寻没寻到他都得离开。 好不容易检查完一块灵田,李之罔也是歇息片刻,伸展一下身子,毕竟一直弯着腰,多少有些酸痛。 就在这时,他忽得听见些轻微的响动,赶忙抬头看去,发现他不久前检查过的一株灵植竟动了起来。 “遭了!迷迭香提前失效了!” 李之罔心里叫苦一声,手上动作可不慢,拔出邪首剑便飞奔过去,数剑之下将苏醒过来的灵植砍为碎块。 灵植已邪化为活生生的妖物,断茎碎枝喷薄出阴绿的鲜血,溢在空气中立刻传出刺鼻的味道。 李之罔用手挡住口鼻,看了一阵,又回去继续探查灵植。却是他注意到只有少数灵植提前苏醒过来,只要谨慎些不会有身亡之忧。 他就这样继续探查灵植,在快检查完第二块灵田的时候,已不能全心探查,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灵植苏醒过来,他只能一边躲避灵植的攻击,一边分心探查。 灵植生得古怪,攻击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长出如手骨般的长臂从地下忽得窜出;有得则射出如牙齿般大小的毒耔;有得则喷出毒雾,污染空气;更有甚者还长出四肢脑袋扑地袭来。 李之罔既要躲避灵植神出鬼没的攻击,又要挡住口鼻,可谓辛苦异常,但看着仅剩的最后一块灵田,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离去的想法,只想着再快些,再快些! “你这夯货,看不见周围凶险?” 李之罔回过头去,不知何时李坊回来了,正拿着柄羽扇扇飞毒雾、毒耔。 “还剩最后一点,马上就完成了。”李之罔看有人替他分担压力,赶忙继续,“还请李小姐替在下周护一二。” 李坊见此,跺跺脚,径直越过李之罔,随意般往剩下的灵植中一抓,随后递到李之罔面前。 李之罔一看,此灵植正常模样,并未变做邪物,而且其身上还镶有殷红色宝石,正是众人要找的目标灵植。 如此,他如何不知晓李坊早就找到了目标灵植,但不知是何缘由竟隐瞒了下来。但如今情况危急,自不是论及这个的时候,他把目标灵植收在怀中,向李坊点点头示意,便跟着李坊一路冲杀开。 灵植虽化作了邪物,但却没有丝毫地意识,以李之罔目前的状态还是能勉强应付住,无需动用任何修为。反观他旁边的李坊,虽有修为在身,但应对得很是马虎,多半是历练少了。没有办法,李之罔只得一面挡住自己这边的邪物,不时援助一下李坊,二人才算有惊无险地冲出了灵田室。 待在大厅的王涣回也不是负气不管,虽不愿亲身来援,但一直密切地关注着灵田室,见二人出来,果断地推下石门,把邪物关在里头。 “你...没事吧?”回到大厅后,李坊又变为之前的冷漠样子,不过毕竟李之罔帮他分担了邪物压力,多少得关心下。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小心地从怀中拿出目标灵植,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 “还真被你找到了。”王涣回走上来,颇有点幸灾乐祸,“是从李坊负责的灵田里找到的吧?” 李之罔瞥了眼李坊,见其神色正常,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藏株的事情败露。李之罔耸耸肩,决定还是不把真相说出,做成个歉意样子道,“没有,是在下方才疏忽了,灵植是在在下负责的灵田上寻到的。” 李坊颇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走到一旁默默坐下,王涣回本想借此恶心李坊,但既然李之罔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办法,三人一时安静下来,就等何冰等人的回返,目标灵植则暂时交给王涣回保管。 第22章 历险 因为灵兽室那边并没有传来响动,三人就没动弹。李之罔坐了阵,想着这番历险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走到李坊身旁坐下,小声问道,“李小姐,我之前听你们说知晓此洞府乃是来自一本书,可否给在下说一下,让在下对洞府有个更深的讲解。” 李坊抬起头来,沉思阵回道,“那本书在何冰身上,我们都未曾亲自读过,皆是听他说的。据何冰所言,洞府后面的空间有一道隐藏的机关,需得从灵田室和灵兽室分别找到一株灵植和一只灵兽才可打开,如此才能通往后面的炼丹室等。” “那后面空间的情况书上可有记载?” “有。”李坊迟疑地点点头,又摇头,“李冰给我们说过,但说得不多,我也只知晓其中一件罢了。” “那能告诉在下吗?” 李之罔注意到,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本来闭目养神的王涣回忽得睁开眼,暼眼看着二人的方向,而李坊也是左顾而言他,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聊天遂草草结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没过去多久,何冰三人便回来了,看他们一脸如常的样子,当是没遇到与灵田室一般的情况。 “冰哥,怎样,寻到了没?”王涣回一脸热情地迎上去。 “寻到了,藏得够深,但瞒不过我。”何冰从怀中掏出只半死不活的栗色狸猫,问道,“你们呢,我刚才听到些动静,只是过来帮助不得。” 王涣回做出副有惊无险的样子,三言两语间把李之罔因疏忽而遗漏了灵植,在他和李坊的协助下又把灵植寻回的事情讲出。 李坊冷哼一声,暗示王涣回所言有假,但何冰根本没去纠结,拍拍王涣回的肩膀,欣慰道,“看来经历了上次的事,你也成长许多。”随后他又看向李坊道,“你也别老给涣回脸色看,你看他今日不就没有怯战吗?” 李坊冷笑一声,却是懒得辩驳。 何冰也不想激化内部矛盾,让王涣回把灵植给他,便拍拍手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一手拿着灵植,一手拿着狸猫,道,“机关在大厅之中,但现在需要钥匙,而钥匙就在我俩手之间。” 说罢,他让何维递上来把小刀,手起刀落间便将狸猫剥了个皮,然后他把灵植剥成个光枝,再将灵气灌到光枝上,随即他便拿起光枝在狸猫的身体上刻刻画画,细看之下是一些咒符的样子。 狸猫虽被剥了皮,但尚未死绝。说来也怪,剥皮时狸猫毫无反应,但当何冰开始刻咒后,狸猫反而哀嚎起来,在静默的环境中听起来尤为渗人,莫说在场的两位女性,就连李之罔这样历经过战争的都有点接受不了。 反观操刀的何冰却毫不受影响,手上动作极其地稳当,任凭狸猫如何嚎叫都只能老实地待在何冰的手里。 狸猫足足嚎叫了一刻钟,一张狸嘴张到无法再张才凄然死去,牙齿外露,瞳孔爆裂,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何冰见此,尤为兴奋,喃喃道,“谁叫你生了这般命,只能做那无命的钥匙。” 随即,他把光枝从狸猫的嘴里插进去,直捅到魄门才止住。 “冰哥儿,这便行了?”赵素丹好奇地问道。 “素丹妹妹,莫急,且看。”何冰轻笑一声,将灵气渡到狸猫尸身上,但见其身上的咒符立时发出如宝石般绚烂的光芒。 光芒愈来愈盛,很快将狸猫尸身掩盖住,李之罔只隐约能看到狸猫的尸体犹如被溶解般逐渐消解,随即也在光芒的掩映下看不清分毫。 待光芒散去,众人注意到狸猫已经彻底不见,只剩一柄殷红色的钥匙躺在何冰红肿的手心,光芒似乎有些许的副作用,让何冰的手出了些状况。 何冰毫不在意,只让众人先后把钥匙的模样看清楚,便道,“诸位,我且先休息会儿,这寻找机关的重任便交给各位了。” 前面都是看何冰表演,众人自然要出力,当即各分了块区域寻找钥匙孔。 前面提及到,何冰等人已来过洞府,搜刮了大厅的一众财货,但这并不代表大厅已经空无一物,相当部分无法搬走的东西还留在大厅里,而这自然加大了众人寻找钥匙孔的难度。 相比起偌大的大厅来说,钥匙孔可谓沧海一粟,李之罔找了一阵,觉着不是个办法,立马返回去找何冰,看能不能不能寻出个快捷的法子。 抛开剥尸狸猫时的狰狞面目,何冰一直表现得很文雅,在听完李之罔的诉求后,他也只能无奈摊手道,“不瞒李兄,书里只提了机关藏在大厅,但并提及具体在何处,除了硬找真没其他的法子。” 李之罔叹息声,这大厅不下百丈大小,若仅凭他们六人搜尘刮地的找,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但既然何冰都说了,他也没法,只能回去继续找。 刚走上几步,他忽得注意到什么,那是方才何冰剥皮时狸猫流下的一抔鲜血,狸猫尸体消散后,鲜血并未受影响,仍留在原地。 他寻思着说不定有点作用,便指着鲜血向何冰问道,“何兄,这鲜血我可能收起来?” “当然,李兄要做什么都可得,只要不误了正事便行。”何冰虽不清楚李之罔的打算,但只是拿些无用的鲜血,自是不会阻拦。 李之罔谢过一声,便找了个杯子把鲜血收集起来,继续回去寻找钥匙孔。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钥匙是用灵植和狸猫尸身制成,说不得狸猫的鲜血会与钥匙孔有些奇妙反应。 比起大海寻粟,还不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李之罔不拘泥于他负责的区域,在探查无果后,便拿着狸猫鲜血去其他人负责的区域逛悠。 其他人对李之罔都比较客气,不问他在做什么,但也不会聊其他的,往往只暄叙几句便各自别过,去忙各自的事儿。 “忙活甚呢,我看你啊,比其他人都更想找到机关。”当李之罔来到李坊负责的区域时,她立马停了手中工作,将李之罔拦下,闲聊起来。 “大家伙都挺卖力的,不仅仅是在下,而且李小姐不也一直在探查吗?” 李坊轻笑声,“此前我确实是想找到机关,几乎昼夜都想着,但现在心思却是淡了。” “啊?这是为何,莫非李小姐已有了恩惠法?”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摸不清楚眼前女子的性子,其忽冷忽热,似在靠近但又游离。 李坊看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道,“自然是因为你。” “这...”李之罔一下呆住,摸把脸,寻思莫非是自己长得俊俏吸引住了对方?但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流连于儿女情长,便拱手道,“在下理想长远,尚未有娶妻的想法,让李小姐错爱了。” 李坊听了既不怒也不怨,反而噗嗤一笑,缓言道,“你来路不明,仅长了张俏脸皮,就觉着我会倾心于你?真是好不害臊。” 李之罔如何不知道,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只能不提这茬,岔开道,“那李小姐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现在嘛,我却是不想说了。”李坊先拒绝,又暗示道,“但说不得等我开心时,就会告诉你了。” 李之罔脸色古怪起来,李坊想不想找到机关是她自个儿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即借故离开,继续用狸猫鲜血寻找钥匙孔。 李坊恼怒地跺跺脚,暗骂声“夯货”,干脆连钥匙孔也不找了,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到李之罔这边,他告别李坊后刚走没一段距离,就感觉到手中的狸猫鲜血热了些,这还是初次发现的情况。他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杯子一步步往前走,细细地感知手中杯子的温度,走了几步,温度骤然低了,他赶忙换个方向,温度又增了。 李之罔几乎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在他一步步的试探下,终于是确认了鲜血温度最高的地方。这是一架四层的木质书架,狸猫鲜血已热如火炭,钥匙孔要么真与狸猫鲜血有联系就在书架后面,要么没有任何的联系,还在其他处。 李之罔有些紧张。他不想失望,遂闭眼把书架搬开,这样第一时间不会让他心碎。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书架后的墙壁上有着七个钥匙孔,正与殷红钥匙相互匹配。 他欣喜若狂,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赶忙回返去找何冰。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李坊歇息的地方,李之罔想着还是得给她支会声,便停下来道,“李小姐,钥匙孔许是找到了,就在你负责的后面块地儿。我去通知何兄,你先过去看看吧。” 说罢,他也不等回复便离开了。 李坊本以为李之罔终于发现了他直男的本性,过来安慰她,结果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钥匙孔。 “诶,你就忙活吧,到时候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她抱怨一句,也就不去追李之罔,寻思着去看看找到的钥匙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 何冰仅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正是打开机关的钥匙孔,李兄,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大家伙儿都很卖力,在下不过取了巧罢了,算不得立功。”这儿就李之罔一个外人,他还没蠢到居功自傲,岔开道,“何兄,你看,我们仅有一把钥匙,但却有七个钥匙孔,这该如何解?” 何冰没有立即回答,想上一阵才道,“此间洞府的主人酷爱七这一数字,任何事务都得有七个且刚好是七个,杯子得是七个,居室得有七间,什么都必须满足七的数。但是我们也要知晓,七个杯子只用一个,七间居室只有一间是寝居,这七个钥匙孔也只有一个可以正确的打开机关。” “何兄说得有道理。”李之罔觉得何冰完全是说了段废话,“那现在何兄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钥匙孔吗?” 何冰摇了摇头,“有些猜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诸位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尝试一番,但成与不成尽在未知。” 在场诸人没有人比何冰更了解这间洞府,知道只能他来尝试才有打开后续道路的机会,纷纷出言让他大胆尝试。李之罔有心想阻止,觉着还不如先不发,毕竟钥匙只有一把,找些其他线索再尝试不迟,但众人都这么说,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只见何冰颇有些紧张地拿出殷红钥匙,手举起对着钥匙孔,但却迟迟无法插下,再看其面目,满是纠结,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拉扯中。 “何兄,不若再在大厅中...” 李之罔刚说话,何冰便往其中一个钥匙孔插了下去,顿时大厅里传来轰隆的响声。 “李兄,你方才要说什么,我太紧张了,却是没听清。”何冰回过头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先去看看响动吧。” 事实证明,何冰赌对了,轰隆的声响后,大厅中出现了一道空中阶梯,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级,正印证了何冰此前的话。 “诸位,我们进去吧,无尽的丹药和恩惠法正等着我们!” 说罢,何冰一马当先登上阶梯,众人立刻跟上。 阶梯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小道,插满了蜡烛,沿途放着一些洞府主人的喜爱之物,但仅有一定的观赏价值,无法帮助受恩惠者修炼,故此众人都没拿,只埋头往小道深处走。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岔路口,一面插满了深绿色的蜡烛,一面插满了淡蓝色的蜡烛。 何冰解释道,“插有深绿色蜡烛的小道通向炼丹室,淡蓝色蜡烛的小道则通向冥想室,我们先去冥想室。” 李之罔没提意见,反正炼丹室和冥想室都是要去的,先去哪一个都没差错。反倒是李坊道,“你们去,我先去炼丹室转悠转悠。” “李坊!”何冰突得就怒了,压低声音道,“先前说好的,你就要背信而行?” “哼。”李坊轻哼一声,暼眼李之罔,随即转身边走边道,“你们要做便做,我不阻拦,但也别想叫我参与进去。” “这...”李之罔很明显地看出何冰等人有事瞒着他。 “没事儿。”何冰飞快地转了面目,又变成儒雅的样子,“冥想室后面还有块空间,需要特殊的法门来开启,如今李坊既然不愿参与,那就由李兄代替吧。李兄,请。” 说罢,竟是让李之罔走在前头。 “何兄先。” “不,李兄先。” 何冰说着,其余三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守住李之罔的退路。 “何兄这是何意?”李之罔察觉出危险,但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那法门需得五人合力施展才可打开,李兄是如何都不能退的。”何冰笑笑,如今看来却分外地恶心。 “那行,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与诸位闯上一闯。” 李之罔轻笑声,莫看他没有任何修为,但尚有保身利器,寻常人可近不了分毫,且骑驴唱戏本,走着瞧。说罢,他出步直行,往冥想室而去。 冥想室相对前面见过的地方而言,很是简陋,除了几个蒲团和一圈围绕着整个居室的死水外,并无余物。 大家并没撕破脸皮,都做出个和和气气的样子。 何冰说道,“这冥想室地势特殊,而其间的蒲团更是灵气汇聚之地,坐在其上不仅能帮助修行,更有极大概率开悟,效果不比丹药等外物少,诸位不妨坐上去试试。” 李之罔没动,看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三人都坐上去后才寻了个偏僻的蒲团坐下,随后闭目静修起来。 他修为还没有恢复,自然提不上依靠蒲团来修炼,只不过何冰所言也确实非假,蒲团附近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多上许多,而且更为浓淬。 见了种种事后,李之罔已对何冰等人极其的不信任,故此他虽闭着双目,但两只耳朵一直专注着,就害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加害于他。 过了一阵,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其余四人都坐在蒲团上,一副静修的模样,何冰的位置则靠近冥想室的出口,很明显是防备他逃跑。李之罔观察一阵,赶忙闭上眼睛,生怕被他们看出他在佯装。 接下来李之罔数次睁开眼睛,但每一次何冰四人都未有丝毫动弹,仿佛真在借着蒲团修炼。 即便如此,李之罔仍不敢放松警惕,不仅观察着何冰四人,还注意着冥想室内的一切事物。 再一次睁开眼来,李之罔注意到了两件事,一是王涣回坐的蒲团换了个,离他更近些,二是围绕在外的死水在无风的情况下竟有涟漪点起。 无论哪件事,都让李之罔如芒刺背。第一个事代表何冰等人已对他起了杀心,准备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打杀他;第二个事则是表明冥想室内出了其他情况,而这破败的洞府内还能有好事发生不成? “不能先动手,如今我修为不复,先手占不了先机,必须后发才能打其一个突然。冷静,一定得冷静。” 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感知到威胁就胡乱行事。他干脆不再睁眼,只凭一双耳朵观察外面情况。莫说,当他只用耳朵后,还真的感知到些,譬如何冰四人换蒲团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呼吸。 呼吸声愈来愈近,离他已只有几个身位。李之罔仍不睁眼,在外人看来他已陷入深修中,绝不会突然醒转。 “大哥,这样真的好吗?”何维的声音响起,他很少说话,初听来有些沙哑。 “我们受恩惠者若想精进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斗,献祭条人命又如何?”何冰的声音传来,听着能明确地感受到其心志不坚,似乎从未杀过人,“你们三人皆差了些火候,谁来杀了此人?” 李之罔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发笑,原来是群初出茅庐的嫩雏。 赵素丹率先拒绝,“冰哥儿,你真忍心我手染鲜血?” 随后何维也道,“大哥,这个...我其实已经杀过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交给涣回哥吧,毕竟他上次未战先怯,完全比不上我们的。” 王涣回恨恨地看向三人,何维是何冰的亲弟,赵素丹又与何冰暗中情欲纠葛,虽说是从他们三人中选,但其实只有他一个选择罢了。只是何冰那边是三人,他若不从说不得也是与李之罔一般的下场,下定决心此次历险后就再不与这些人结交,咬牙道,“那便我来!此前灵植分明是李坊那小婊子遗漏了,这厮却替他遮掩,与李坊一般可恶,且让我宰了此人解脱心中怨气!” 说罢,他便静步上来。 李之罔并不惊慌,只默默数着步数,待得数到七步外加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才豁然睁眼,笑着道,“想不到尔等祸心藏得颇深,到了此时才显露!” 他边说着话,剑已刺出。因为他早有准备,故此后发先至,在宝剑堪堪割破他喉咙前刺入了王涣回的胸口。 如此变故把何冰等人吓了一跳,不说王涣回瞬间失力,跌伏不起,何冰三人竟没有上前迎敌,而是不约而同地后跳对峙。 李之罔把剑拔出,一脚将王涣回踢到一边,抬剑喝道,“尔等不思精进修为,反欲杀人求宝,实不当人,且看剑!” 说罢,他飞身而上,与何冰三人厮杀起来。 交手一阵,李之罔逐渐摸清三人的底细,修为比萧玉城要高些,但实战经验完全不如,若仅拼剑招,这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乃是相互的,自然也暴露了他没有修为的事实。 便听何冰说道,“三弟、素丹别怕,这厮没有修为,只剑招强横些,我等鏖战住必能拿下。” 被人发现短板,李之罔并没有任何惊慌,只一边打斗一边笑道,“那便来做过,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俊秀有几斤几两,是否能胜过我这粗陋军卒!” 第23章 李坊 李之罔可是风里雨里厮杀过来的,战斗经验不知比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族子弟胜过多少,虽说是以一对三,但他几乎都占据了上风,三人相互支援才没少人。 何冰眼见这样下去不行,赶忙令何维和赵素丹缠住李之罔,自己则远远跳开。何冰使用的乃是双剑,只见他把两柄剑插在地上,手中飞速比出不知名的法诀,两柄剑锋芒立刻大盛,燃起一冰一火的荧焰。 “且让你看看我家的绝学《冰火剑诀》,再试试我这武道四等的修为,杀你这没有修为的土汉子不费吹灰之力!”何冰拔出双剑,一边袖子被冻住,一边袖子被焚毁,其呵斥着何维二人退下,当即冲杀上来。 若只用武技,那受恩惠者与凡夫无异,但受恩惠者可贵就可贵在拥有修为上,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而再加灵气贯穿于武技中,施展出的威力就远胜于普通武道。 因此,甫一交手,李之罔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冰火剑诀》剑招简单粗暴,但却能活用冰火两种元素,剑气夹带着冰与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但李之罔没有惊慌,他主动迎敌并显露出没有修为的短板为得就是逼出对方的后招,如今既已见到,那他也没必要再藏住杀手锏,当即趁着何冰收势时远远跳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只见光芒四溢,一白一青两条蛟龙腾跃而出。 无论在任何时代,龙都是一种尊贵、甚至传说中的生物,更遑论数个世代前古龙一族还曾君临过四方洲,而何冰甚至从未见到过这种生物,不免止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蛟龙精魄?” “凡夫走卒而已。” 在冻溪谷养伤之际,李之罔彻底地弄清楚了玃如所赠的两条蛟龙。这两条蛟龙只能通过将他的精血献祭于邪首剑的方式招出,除此之外,任何他人的精血、法诀、心念都没有任何作用。而蛟龙虽然凶猛,但却无法用作攻击之用,只能防御,只有敌人已到近前,蛟龙才会自主而动。其他的便是一些小窍用,譬如说蛟龙会自主吸纳灵气为他所用等。 但要招架何冰三人,蛟龙已完全够用。李之罔说罢,再度飞身而上,现在何冰的冰火都近不了他身分毫,全被蛟龙吞灭,而他也抓准机会,在何冰身上留个数个伤口,只可惜何冰毕竟是受恩惠者,每每将亡之际都能凭借灵力躲开。 “三弟、素丹,速来助我!” 何冰本想着显露了家传绝学,仅凭他自己便能将李之罔立时格杀,但谁料对方竟藏了两条可避风火的蛟龙,如今性命危急,也不能再拗着脸面单挑,赶忙出口求援。 李之罔还没试过蛟龙能耐受多大的威力,见何维与赵素丹都在积蓄灵气,当即就有些慌了,但何冰也知道这时他绝不能退,死死拦住李之罔,让他始终不能突破。 “小样,待杀了你,我便将这两条蛟龙炼做我的防身灵!” 何冰虽伤痕累累,但神色却毫无颓状,只因何维与赵素丹已积蓄完毕。 李之罔抽眼看去,何维使用的也是《冰火剑诀》,与何冰一样拿着冰火双剑,赵素丹则左手拿着根长枪,在她身边还飘有数根银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赵素丹在三人中威胁最大。 何冰呼唤一声,何维和赵素丹立马靠拢过来,三人默契不少,即便李之罔有蛟龙庇护,仍被打杀得近乎无法反抗,甚至连逃开也做不到,只能陷在三人的包围中,艰难苟活。 何冰再次袭来,李之罔提剑挡开,却听到背后风声鹤唳,他赶忙回过头去,竟是赵素丹一直隐忍不发的银针突袭而来。若说全场什么对他威胁最大,那便是此银针,他飞速挥剑击飞几根银针,剩下的却再不能挡,眼睁睁看着银针刺入他胸口。 李之罔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一直感觉银针的速度远胜于蛟龙回防的速度,事实证明也是这样,两条蛟龙没挡下任意根银针。银针刺入体内后,李之罔顿时跌伏在地,只觉胸口忽冷忽热,似有什么在疯长般。 “素丹妹子,这次多亏你了,你的逆花针真是名不虚传。”何冰见李之罔已无力再战,不禁闲谈起来。 “还是多亏了冰哥儿纠缠住这厮,让其无力四顾,我才能偷袭成功。”赵素丹走上前来,道,“夜长梦多,我们立刻把他杀了献祭,取了恩惠法就离开。” “自然,这次我来杀。” 何冰点点头,将两柄剑合二为一,便欲斩下李之罔的头颅。 忽得,他停下了动作,侧过头去望向一旁。 那是自战斗开始就倒地不起的王涣回。大伙儿都知道他只是受了伤,还没到濒死的地步,只是战斗艰巨,抽不出空来管他,才把他放在一旁。而王涣回就一直是以头朝下的样子趴在地上,但现在他的头颅却悄无声息地从脖子上分离开来了。 “有鬼!”何维喊道。 “闭嘴!” 何冰呵斥一句,继续观察。他发现围在冥想室外围的死水有了涟漪,而且动静不小,只是他一直专心于战斗才没注意到。而从死水往里走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人的足迹,真有什么东西在冥想室内游荡。 “你们俩个,靠过来。” 不用何冰说,何维和赵素丹已自动靠拢过来。 何冰犹豫了,到底是先退却还是杀了李之罔进入隐藏居室。看着逐渐增多的足迹,他手持利剑但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不能退。”赵素丹开口道,“我们杀了这人,只要进了隐藏居室,不管这些鬼魅还是什么东西,都奈何不了我们。” 何冰轻叹一声,他竟没一名女子果决,也不再言说,提剑便朝李之罔斩去。 李之罔虽被陷入胸口的银针折磨,但并未失去理智,目睹了后续的一众事情,眼见剑峰袭来,不禁哀叹声,道,“我命休矣,实不该不听老方之言...”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骤变又起,只见何冰紧握的剑竟然倒飞出去,其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后退数步,何维与赵素丹更为不堪,整个人都跌跪在地。 “李坊?!你这是何意?” 何冰的声音传来,但没人理会。 李之罔抬头看去,冥想室的入口处走出一个妙曼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李坊。 李坊飞快地走到李之罔面前,随后把他扶起往外走,看眼三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等一下...我的剑。”李之罔指了指掉在一旁的邪首剑。 李坊抛来个白眼,骂声“多事”,还是把李之罔放下,走过去拾剑。 但无论她如何去抓,邪首剑竟都丝毫不动,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踩在上面。 “你这剑用什么造的,怎这般沉重,我拿不起来,得你...” 李坊话未说完,身子突得倒飞出去,一个嚯大的伤口出现在胸口。 “哈哈,这冥想室内可不止我几人,李坊,你可得小心了!”何冰只是剑被打飞,自身并未受伤,见李坊出丑,不禁讥讽。 说罢,他不管其余人,而去捡自己的剑,下定决心要杀了李之罔和李坊两人。 李之罔见此,勉力撑起,也行动起来,却没去拿邪首剑,而是走向王涣回的无头尸身。王涣回死得干净利落,脖子如碗口般齐整,没受多少痛苦,李之罔匆匆暼过便将他的尸身提起,用手在他断开的脖颈猛掏,顿时鲜血腾飞,猩红四溢。 李之罔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飘荡在冥想室的未知物可以被死水染湿脚底,那么鲜血或许也有此效用,他便是将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一个喷水器来用。 果然,有些鲜血飞洒出去后没有跌在地上,而是滞留在空中,逐渐显露出数个人形模样,这些人大小无二,完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手中皆拿着同样制式的斧钺。 有几只正在李之罔附近,正向他走来。但这些人行动机械,速度缓慢,好一会儿才动上一步,李之罔轻易地便从这些人中穿过,捡回邪首剑。 他看向何冰三人,他们正有样学样地舀来死水向四周泼洒,很明显没有空管他。见此,他赶忙走到一旁扶起李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原来你之前暗示我的是这事。”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李之罔也来了些兴趣聊天。 李坊轻叹声,“我们本来商量好的,诓一个人来献祭,以此取得恩惠法。” “但是你反水了,而且救了我。” “我太过年轻,迈不过杀生一关,尤其是杀非罪之人。” “这样才好。”虽然胸口疼痛,李之罔还是笑道,“有时候守住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省点力吧你,还说说笑笑的。”李坊没好气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要出去,难道为了一卷恩惠法就要献出生命?太过不值。” 这次轮到李坊笑了,只不过是苦笑,她道,“来时的路我看了,已被封闭,根本出去不得。” 李之罔没说话,默默往前走,只是李坊并没有说谎,来时的小道已擂起一道石门,人力根本无法推动。 他道,“看来何冰插钥匙的时候出了差错,才内有隐形生物,外有石门拦路。炼丹室那边情况如何,你去看过没?” 李坊答道,“有些怪异,但还算安全,如今我们只能先去炼丹室躲避阵,再想其他法子了。” 李之罔点点头,便带着李坊往炼丹室去。 炼丹室里挤满了东西,除了放在正中的数个丹炉外,外围还堆满了丹材柜,一眼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而在尚有空当的地方还堆着近千个小巧的盒子,似乎是装丹药的盒子。 李之罔随意地拿起一个盒子,边打开边道,“那赵素丹用的什么功法,我中了银针后怎感觉力气越来越小,不知这些丹药能否救我?” “别打开...” 李坊说得慢了,李之罔已将盒子给打开。 盒子内并没有什么丹药,反而是一个白胖的大头婴儿躺在里面,其似乎一直在沉睡,丹盒打开后才倦怠地醒来。大头婴儿眼斜嘴歪,还淌着一缕口水,看起来完全不是正常人。其看了眼李之罔,竟背过身子弯个腰喷出阵臭屁。 李之罔被熏得直皱眉,赶忙把盒子关上,就在这短暂之间,大头婴儿竟然爬出了丹盒,几个蹦跳踩在地上,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我说了不要打开,就是不听。” 李之罔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道,“方才那是何物,丹药?” “我怎知晓。”李坊坐在地上,说道,“说不得是丹药成精,或者本就关在其中的精怪,但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李之罔点头称是,也坐到一旁,却背过身去。他从刚才就感觉胸口痒得紧,如今稍得喘息,自是要看上一看。他打开上衫,不看还好,一看却是被吓了跳,原来银针造成的伤口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几多花骨朵。 “别动那些花哈。”李坊看出李之罔在干嘛,告诫道,“赵素丹的逆花针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些花随意剥弄不得,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消解,我只感觉全身无力,几近昏厥。”李之罔穿好衣裳,回过身来道。 “没有。”李坊撇撇嘴,“这是别人安身立命的法子,我怎会知晓?得问素丹那小妮子才可。” “这...” 如今他全身无力,李坊又受了伤,何能擒住赵素丹。 看李之罔颓败的样子,故意捉弄的李坊不免一笑,笑过后才道,“也不是没法子,素丹曾给我说过,中了逆花针的人力气虽会被逐渐吞噬,但也可以通过吞噬花朵的方式来维持力气消逝,只不过待花吃完,这人便也要死了。法子我说了,就看你愿不愿试过。” 说罢,她就紧盯着李之罔,看他如何抉择。 事实上,李之罔根本就没去抉择,听完李坊的话后直接从胸口摘下朵花吞下,顿时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些。 处理好自己的事,他看向李坊道,“你的伤如何?” “有些严重,但不会致命。”李坊老实说道,“倒是你,现在就要去找素丹?” 李之罔迟疑了,李坊救了他,他不能抛弃对方,但如果不去找赵素丹,他却又无论如何都会死的。 李坊亦看出此点,毫不避讳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在这儿待着,你的事更要紧,去找素丹吧。但也答应我,若能抓住别杀了她,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的。” 李之罔摇摇头,道,“没事儿,我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再走,莫看我年岁不大,前段时间还在苇罗州做军卒,会些治伤的法子。” 李坊一下羞红了脸,她的伤可是在胸口,哪能由旁人看得,连忙道,“我自己能行,你...且去,且去。” “如此危急时分,还在乎甚男女之防?”李之罔蹲下来,与李坊对目而视,“再者说了,我对李小姐又无男女之情,绝不会做出禽兽行径的。” 李坊对李之罔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好感,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到伤感,或许这便是女人的天性,总希望全天下的男子都爱着她,只看着她。 “你...让我想想。” 李之罔答应声,便默默走开,留李坊一个人思量,他则打量起炼丹室来。偌大的炼丹室里放着上千个丹盒,每一盒都有可能价值连城,甚至其中有可能还有能医治他们二人的丹药,但却全变成了大头婴儿,无法再用。 他在炼丹室里转悠,忽得注意到一个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看去,竟是一大头婴儿藏在一个丹盒后面偷偷地暼他。李之罔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慢悠悠地靠过去,不时拿起丹盒打量,一副随意打转的样子。 大头婴儿不知晓自己已被发现,仍在偷看,就连李之罔已走到近前也不动弹。李之罔不懂声色地轻笑声,假意去拿丹盒,手却在中途转向,一把将大头婴儿抓住。 因为怕其挣脱开,他抓得颇紧,婴儿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你有无灵智?” 大头婴儿立马摇了个头。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继续问道,“那会说话不?” 大头婴儿还是摇头。 李之罔撇撇嘴,这等奇异生物长在洞府内,说不得知晓造成这一切的前因,但对方却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但也不可就这么放了大头婴儿,他便道,“你们可是丹药所变?” 大头婴儿立马点头。 “那行。现在我想知道还有没有能治外伤的丹药未变做人形,你老实说来,我便放你离去。” 大头婴儿一听逃脱有望,连忙指了个方向。 李之罔走过去,拿起一个丹盒,大头婴儿连忙摇头,示意不是。如此尝试几次,当李之罔拿起下一个丹盒的时候,大头婴儿立马点头,他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躺了颗白滚滚的丹药。 李之罔自然信诺,关上丹盒便将大头婴儿放了。重获自由的大头婴儿好不欢喜,蹦跳阵放个臭屁便跑开,只是这一次李之罔早有防备,没被熏到。 他重新回到李坊身边,道,“方才找到颗能治伤的丹药,你看看,说不得对你有用。” 李坊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不是完身丹还是何物,不由道,“没想到你运势还不错,这般宝丹都能被你找到。” “那你快快服下,这样也就不用处理伤口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坊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这完身丹放得日子久了,不太堪用,恐怕只有原本的十之一二效用。” “那意思还得处理外伤?” “嗯...”李坊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怕是要劳烦李兄了...” 李坊脸羞红,与她此前冷漠冰言的面目大相径庭,而李之罔也一时语塞,却是到了紧要关头,才发觉自己的提议多有不妥,脸也臊红起来。 二人都不说话,不该有的暧昧竟在悄悄酝酿,至于能否化雨,却是绝不可能。 “先别急。”李坊开口打破尴尬,“等我把完身丹吞下去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便见李坊从怀中掏出把精致的小刀,他敏锐地注意到上面刻有“华琼”二字。李坊把完身丹从丹盒中取出,如削苹果般用小刀一层层地将完身丹剥成一个圆滚透亮的小球。 “这便行了?”他问道。 “嗯,尚有功效的仅剩这部分了。” 说罢,李坊小嘴微张,一口将完身丹吞下。 李坊抬起头来,语气怯懦,“李兄,你且先转过头去,待我把衣裳脱去...” 李之罔被她鲜红的嘴唇吸引住目光,堪堪醒转过来,赶忙转过身去,身后随即响起窸窣的脱衣之声。 事实上,在李之罔过往的经历中,他见过好几位美得无以方物的天人,但即便是有“天仙子”美誉的沈惜时,他也只有尊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绝不算丑但也不算极美的李坊,他却心绪躁动,口干舌燥,总想做出不轨之事。 “李兄,好了...” “啊?这么快吗...你等我下。” 李之罔竟拿了根布条出来,把自己的双眼绑得严严实实。 李坊一下笑出声来,牵连到伤口,似吟似喘般断断续续道,“你...这样...怎么给...我...治伤啊?我...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把布条...摘了吧。” 绑上布条后,李之罔心中的邪欲并未消去分毫,反而在眼中黑暗的掩饰下更加欲盛。他恼怒地跺下脚,一把扯下布条,也不为李坊治伤,反而是在炼丹室里快速行径起来。 直将心中的躁动尽数发泄干净,他才重新盘腿坐下,斜着眼道,“李小姐,还请把绷带和金创药给我。” “我已经拿出来放在一边了,你没注意到吗?” 第24章 隐藏空间 李之罔略显尴尬,眼珠一转,发现东西就摆在李坊身侧,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来。 然后他将目光移转到李坊门户大开、散溢着青春气息的胸脯上。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心中的欲念竟然在飞速消逝,到最后,他只是如一位医师般为其上药绑带。李之罔有一种哭泣的冲动,些许回忆伴着风声冲进了他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终年雪花纷飞的地方,一位与他年岁一般的少女总在特定的时候来找他,少女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他一直在练剑,而少女不希望这样。他看不清少女的样貌,雪太大,但他总是拗不过少女,每每都是匆匆放下手中剑陪她出去玩乐。 少女家世不俗,虽只有他二人,但他一直确切地知道在二人不能看到的地方一直有护卫守卫。少女不喜这样,总想逃脱开,有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一个只有他和她在的地方。他们没有生火,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坦诚相见。 “好了吧?” 李坊的话一下让李之罔回转过来,而那一直待在雪中的无貌少女也已转身,再是寻觅不得,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来自何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应是好了。” 既已回转现实,也就不要再去看甚虚妄。李之罔却不知晓,在此后的数千个日子,他偶尔的梦中定会见到此少女,但当他终于回到家乡,从肉眼中见到她时,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面对对方的关怀和咒骂,更多地只觉得聒噪和想逃离的冲动。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飞速之间,李坊已经把衣裳穿好。 “不用。”李之罔摆摆手,“你只是敷了药,还需静养才可,我尚有些力气在。” 李坊轻笑声,极其简单地扯下对方的遮拦,“你方才为我治伤就不知不觉间吃下朵花,到时候打斗起来,若没有我从旁协助,怎么得行?” 李之罔真不知晓自己治伤时又吃了朵,匆忙看过发现确实如此,不禁眉头微皱。 李坊继续道,“再者说了,我去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非只为助你。” 李之罔遂也不再坚持,道,“那劳烦李小姐了。” 二人便启程往冥想室而去。 路上,李坊忽得道,“李兄是哪里人氏,那日相见时看是从苇罗州过来的。” “南仙洲人。”李之罔道,“只是在苇罗州耽误了近半年,如今要去东仙洲。” “东仙洲?李兄你没开玩笑吧。”李坊停下步来,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在下就是要去东仙洲,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妥,是不可能。李兄是南洲人,不知晓也是正常。”李坊解释道,“中洲与东仙洲连接的通道乃是条唤作登仙河的瀑流,只能乘坐名为逆水行舟的舟船才可上去。但在数千年前,晦朔公主将逆水行舟藏匿,北河公主移来黄沙掩埋登仙河,如今已无人再能登上东仙洲的土地了。” 这与李之罔在方罗城打听到的消息颇为相似,而且更加清晰透彻,但他犹抱着一丝侥幸,道,“若非亲眼见过,我无法相信。” “你啊,真是执拗。”李坊边走边道,“我是华琼剑派的弟子,曾跟着师尊去过登仙河附近,那时已是亲眼见了,黄沙为河,无舟可渡,莫非我还需欺你不成?” 李之罔一时无语,他的侥幸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碎。霎时间,什么晦朔公主、沈惜时、他的承诺都荡然无存,原来他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兆天年,我被晦朔殿下所救,记忆全无,为报答她的恩情,我成为她麾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骑士,决定誓死效忠殿下。” “在咫尺天涯,我得知殿下一直被宿命所欺。为替殿下清除梦魇,我毅然跳入了逆流河,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会为殿下谋划。于是我来到了兆天年。” “我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在肮脏的战争中艰难苟活,只为了能活着赶到东仙洲。为了殿下,我放弃了寻找故乡,放弃了一万年前尚存的亲朋故友,但现在登东洲却无望,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李之罔跌跪在地,长久的压抑终于倾泻而出。 “你...是万年之前的人?”李坊难以置信,随后才发觉自己不该在意这个,安慰道,“殿下贵为至尊,既然掩埋了登仙河,肯定是有自己的思量,兴许,她已解脱了所谓的宿命。”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自信起来,既已摆脱,又何需做这画地为牢之事? “不,殿下做过祈福,她的宿命在万年之后才会应验,如今刚满一万之数,殿下定还在等我,但我却去不了东仙洲了...” “你换个思路。”李坊将李之罔的头摆正,让他看着她,“东仙洲除晦朔公主外,还有一位至尊,说不得可以从这上面寻到些法子。” “北河公主慕玄机?” “对,北河公主虽也隐匿,但这数千年来偶尔还能听闻其下发谕旨,定有侍从在外,你可以从这着手,说不得就能找到登上东仙洲的法子。” 还是旁观者清,李之罔陷入太深,一知晓自己无法登上东洲便六神无主,却多亏了李坊给他指出条明路。 他站将起来,向李坊致谢,道,“多谢李小姐,我才余生有望,不至于含恨而死。” “晦朔公主...对你真那么重要吗?”李坊看李之罔已有所好转,不禁问道。 “重要。”记忆一下纷绪踏来,让李之罔不由感叹,“我是无忆之人,忘记前尘一尽事,是殿下救了我,让我不至于葬身海底,殿下又为我续上断肢,这等恩情一生难报。” 李坊注意到李之罔的右手乃是儡肢,且样式古老,与如今的大不相同,此前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全信了。 她开口道,“那我们继续走吧,先处理好眼前事你才能去寻找北河公主在外的行走,不是吗?” 李之罔答应一声,连忙跟上李坊的步伐。 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冥想室,发现已空无一人,除何冰三人外,那些隐形生物也荡然无存,就连王涣回的尸体也消失无踪。 李坊恨恨道,“这三人,当真可恶,定是用了王涣回的尸体去开启隐藏空间。” “就是那个?” 李之罔指向的是冥想室边缘处的一道黝黑小门,仅能容纳孩童通过,而这已是与此前他所见唯一的不同。 “只能去看看了。” 说罢,二人便向黝黑小门走去。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李坊,道,“你看,小门旁全是湿漉漉的脚痕,兴许那些隐形生物就在小门附近等着。” “还是和之前一样,用水?” 李坊可是看见了李之罔用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喷水器来使隐形生物显形的。 “对。” 说罢,二人各舀了些死水泼向小门,却没照映出任何一具隐形生物的身形。 见此,李之罔道,“说不得这些隐形生物也进入了小门,不然解释不通。” 李坊也认可这个观念,二人又搜集一些死水,便来到小门前。 李之罔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小门上,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来不及支会李坊半句便被吸入小门中。 一阵如梦似幻的颠簸后,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堆满头骨的小屋。 等上一阵,李坊并未出现,看来要么是对方胆怯,不敢危身,要么是此空间的入口乃是随机的,进入的地点各不相同,他更倾向于第二种。 在等候李坊的时间内,李之罔已把屋内打量清楚,乃是洞府主人的豢养之所,豢养的是一些甲壳类的毒物,便放在人头骨中,只是在洞府主人离去后,这些毒物久无照料,要么已被饿死,要么便吞噬同族,逃匿开来,反正屋内除李之罔外没有一个活物。 除此外,他注意到这小屋与寻常建筑大有不同,便是屋门竟有四道之多。四道门不知通向何处,但为寻到赵素丹,他无法久待不动,便随意打开一道门,往前走去。 经过一段不长的小道,他来到第二间小屋。与豢养毒物的小屋不同,新进入的小屋光线明亮,一览之下便见尽全貌:竟是一五口之家和睦而居的和谐画面。 李之罔眼微眯,在他进来后,这五人竟毫无所动,仍忙着手中活计,似乎如看不见他般。他拔出剑来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五人原是木偶所制,只是雕琢得栩栩如生,粗暼之下竟看不出分毫不同。 既是木偶,李之罔便没有多管,便去找门,准备直接进入下一间小屋。只是他将小屋转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道门,甚至他进来时的门也消失无踪。 李之罔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木偶上,看来想要出去,得从这五具木偶中想法子。 他走到桌子旁坐下,身旁的木偶忽得说话了,“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具木偶农妇打扮,是这五人中妻子的身份,正在摆桑弄蚕。 “学得不错,老师还夸我有天份呢。”李之罔沉思阵,莫非进入下一小屋的关键就是与这五具木偶演戏,他遂如此应付道。 “诶,我就知道,打小啊,我就感觉小弟你不一般。”农妇转过头来,手自然地放在李之罔脸上,道,“这半年不见,怎觉得小弟比从前还俊了咧。” “嫂嫂这是做何?”李之罔不动声色地拨开农妇的手,站起身道,“我去帮帮大哥,等会儿再来与嫂嫂闲聊。” 所谓的“大哥”就蹲在不远处,正在修理农具。李之罔走过去蹲下,道,“大哥,我好久没回来了,想出去玩耍会儿,可这门怎么也寻不到。” “寻什么门!”大哥外表憨厚,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没看见我正忙着?去了城里就不知晓帮哥哥的忙了?” 李之罔真是想一拳打在这具木偶的脸上,勉力按住后赔笑道,“我这就来帮大哥,帮完了再出去玩。” 修理农具的事他没做过,但在冻溪谷时也多少见过,很快就上手起来。 大哥身边仅放了三样农具,李之罔每一件都修过后便道,“大哥,都弄完了,你可得给我说出去的法子了。” “哪弄完了,这不还有吗?”大哥说着,拿起一旁的锄头。 这锄头李之罔已经修理过,接过后发现修理过的地方又变成了此前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修理。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翻来覆去的修理三样农具,修理完这样就修理另一样。他本以为是什么诡计之类的,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他修理完一件,大哥就会弄坏一件,如此他干脆把三件农具都收到自己这边,一口气将农具全部修理完。 “大哥,这次是真修理完了,你得给我说怎么出去了吧?”李之罔紧抱农具,只要大哥不答应,他绝不会还过去。 大哥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出去弄甚,你侄子这阵子也要开始读书了,你去教他提前识些字。”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把农具还给大哥,又坐到桌子旁,只是这次他坐在了农妇的对面。 “你叫什么,又要我教什么?” 面对这些木偶,李之罔真是火气连连,语气也不由得不客气起来。 “小叔,我叫狸狸啊。”这所谓的侄子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声音倒还挺可爱的。他小声道,“你假装教我点,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李之罔没想到,出口竟然藏在小木偶身上,赶忙答应下来。拿起书本来,他发现这些字怪异得不得了,多看一眼就头皮发麻,但是反正也是佯装,他便胡乱说字,让小木偶跟他一起学。 念了二三十个字,小木偶便说自己累了,吵着要出去玩。 李之罔顺水推舟,道,“那这样,我带狸狸去玩。” 出人意料地,剩下的四具木偶,无论是大哥还是嫂嫂,亦或是他们的父母都没反对,只说要早点回来。 接着,墙上便突兀地显出个门来,狸狸已经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门外四季如春,一幅农家景象。 狸狸不等他,推开门便跑了出去不见踪影,李之罔则一边观察门外,一边走过去。 “没有任何的异常,看来这间屋子就是陪木偶演戏便可通过。” 李之罔一步迈出,突然警铃大作,连忙收回,但见一只不成形状的怪物从门口呼啸而过,只要他慢个半拍,绝对会被咬成粉碎。 他后怕不已,将门关上后,靠住墙壁一阵咒骂。 醒转过来,李之罔望向屋内,发现众人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嫂子仍在摆桑弄蚕,大哥仍在修理农具,就连跑出屋的狸狸也重新回到了桌边假模假样地学字。 他走到农妇身边,又响起了一样的话: “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次李之罔没管,农妇反而说个不停,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就连语气也相差无二。 他实在被惹得烦了,怒吼道,“闭嘴!” 农妇的声音骤然歇了,但下一瞬五具木偶都围拢到他身边,一齐说道,“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李之罔揉推不开,一把拔出邪首剑,喝道,“就算今日出不去了,我也要让你们闭嘴!” 说罢,他手起刀落,将五具木偶都斩为数块。 但声音仍没有停歇,五具木偶身子断碎,嘴却仍响动不停,他只得一脚一脚地将五具木偶的嘴给踩成稀碎。 然后,李之罔见到了让他终身都犯恶心的一幕,五具木偶身上长出无数的嘴巴,眼里,耳朵里,胸膛上,全是嘴巴,皆说着,“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起初,李之罔做了些反抗,他一剑又一剑地去斩那些嘴巴,声音小了些,但他每斩去一张嘴,就有新的一张嘴长出,声音仍然源源不绝。 最后,他放弃了,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墙角,极尽所能地让声音小些。但他这样的举动反而惹怒了这些嘴巴,它们从木偶的身子上剥离下来,一步步地爬过来,爬到他的身上,占据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更是钻入他耳朵内... “呼!呼!呼!” 李之罔睁开眼来,长喘不停,他又梦到了自己全身被嘴巴侵占的凄惨场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接了点水,喝下后才感觉好些。 前几日,在斩了木偶后,声音骤然歇了,但没过一会儿这些木偶又变成原来模样,他只能陪着木偶演戏,住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一旦睡着他就会梦到自己被嘴巴吞噬。 “小弟,还没睡呢?” 这是嫂子的声音,李之罔答应道,“做了个噩梦,马上就又要睡了。” “那就还没睡咯?”嫂子的身影突得出现,在黑夜中她的身子朦胧,身材妙曼。“嫂子来找你说点知心话。” 李之罔刚想说明日再说不迟,嫂子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其实这几日以来,这位嫂子一直有在暗中勾引他,甚至还给他说过她极度地欲求不满,别说李之罔不识情爱,就算他是色中好友,也不可能对一具木偶动心,故几日以来都躲着这位大嫂,但今天却被对方抓到机会躺到了床上。 “你想出去的话,就躺上来,陪我说说话呗。” 李之罔虽没答应,但已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只是身子背着大嫂,道,“嫂嫂,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这样说吧,我都听着呢。” “嫂嫂苦啊...”大嫂的手摸上李之罔精健的背部,含着情欲道,“和你哥做那事的时候,嫂嫂脑中可一直想着你的样子呢。” “嫂嫂,大哥勤俭持家,你该为他多想想。” 李之罔边说着,边把大嫂的手拿开,却是再不管,要伸入他裤管里了。 大嫂轻笑声,重新把手放到李之罔的后背,轻指慢抚,“你大哥,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说找谁不好,找婆婆,亏他也下得出手。” “额...”李之罔一时语塞,这白日里和睦而居的,怎还有这样的纲常败乱之事。 大嫂又道,“所以,你就从了嫂嫂吧。嫂嫂可是日思夜想都想跟你快活回呢。” “嫂嫂,我答应你。”李之罔回过身来,抓住大嫂的手道,“不如你我私奔而去,日夜快活。” 李之罔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走出小屋只能各种都尝试遍。 “我们俩可以走,但狸狸怎么办?他虽是我和公公所生,但也是我亲子,我绝不能抛弃他的。” 李之罔瞠目结舌,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鬼,偷情的大嫂、不忠的丈夫、扒灰的公公、啃草的婆婆,完全是道德败坏。 他不去管这些,循循善诱道,“这样,嫂嫂先给我说出去的法子,我在外安置好了,就来接嫂嫂。” 大嫂陷入了迟疑,最终摇头道,“不是嫂嫂信不过你,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这出去了可就难回来,还不若待在这儿的好。” “这...”李之罔想起他的身份,乃是游学归来的学生,谎话张口就来,“此前战乱是因先皇驾崩,人心不稳,如今新皇登基,又是盛世局面,嫂嫂不用担忧,你且给我说了出去的法子,我定是会把你和狸狸接过去的。” “你先让我快活了,嫂嫂就告诉你。” 这次李之罔没躲开,被大嫂抓住时机给吻到,瞬时他就感觉到恶心无比,自己竟被一具木偶给玷污了,一下将大嫂给推开。 李之罔坐起来,严肃道,“要做这种事,可以,但得先把法子告诉我。” “别这么扫风情嘛。”大嫂又来抓李之罔的手,发现他毫不动弹,叹气道,“那告诉你好了,屋里有个漆白的柜子,最下层放了把钥匙,门在桌子上,你对准我白日里放蚕的盒插进去就行了。” 第25章 险象 “多谢大嫂,我先在这儿谢过了。” 李之罔一边感谢,一边暗中找来绳子把大嫂捆在床上,又把她嘴给堵住,不顾她蠕动低吼的样子,去拿了钥匙,打开屋门。 这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门外终于显现了正常的道路。 走在路上,李之罔不无想到,他前几日虽尝试了各种方法,但都是循循善诱,譬如诱骗狸狸出去玩耍,假意帮大哥料理农事等,但经由这些打开的门无一不是虚假之门,而他今日假意与大嫂私通竟打开了真门,再联想这道德败坏的一家,莫非只有他自身道德受损、同流合污才可出了这木偶小屋?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已经出了小屋,再有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下一道小屋又是昏暗至极,李之罔推开门来,打斗之声顿时入耳,只见门内盘坐着十几位武士,而小屋的正中何维正与一位武士搏杀不歇。 他推门的动作轻缓,但在昏暗的小屋内已足够明显,何维一下便注意到了,见是李之罔,不由喝道,“你这重伤之徒,也敢来此黑白居?” 李之罔好整以暇,并不生怒,笑呵回道,“我看你虽有余力,但不是武士对手,长久下去必是败亡,逞着口舌之礼作甚,不如专心战斗。” 至于何维引祸水东流,他并不担心,却是正中有一个法阵,只有胜了的才能出来。 何维已使出《冰火剑诀》,但只堪堪与武士打个平手,不由道,“要过此屋至少需要斩杀五名武士,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不若我二人携手克敌,恩怨之后再论。” 听何维所言,他似乎对此间颇为了解。 李之罔遂问道,“你方才唤此地叫做黑白居,这里究竟是何处,且先说个清清楚楚,我再考虑助阵与否。” 何维暗骂一声,只得道,“此地乃是虚无之所,是洞府之人的欲念所化,以黑白小屋相间之,恩惠法就藏在最深处,而想要通过各小屋就得明白其欲念所指。好了,再不来助,我是真要死了。” “再坚持会儿,我唤出蛟龙也是需要时间的。” 李之罔所言当然只是推词,毕竟他只要把精血吐在邪首剑上便可,他更多的是考虑战斗结束后的事,自然能多消耗何维就多消耗些。 “好了,我来助你!” 眼看何维已落在下风,李之罔也不再佯装,祭出口精血喷在邪首剑上,顿时青白两色蛟龙咆哮而出,护在他周围。 他跳到小屋正中,一剑击退武士攻击,命令道,“我主防,你主攻!” “算你还识得大体!” 何维冷哼一声,倒是与李之罔配合起来,一人用蛟龙防御,一人用《冰火剑诀》制敌,不说攻防无间,但也把武士按在地上打,没过一会儿就将其彻底格杀。 接下来二人一鼓作气,连续斩杀三名武士。 还是和之前一样,何维一缕剑气打在周边其中一位武士身上,顿时那名武士浑身战栗,抓起身旁的武器便跳到场中与二人搏杀。 但是与前四名武士战斗时不同,二人此时都疲惫至极,两人合力也仅能与武士打个平手,没有出现之前一边倒的局面。 李之罔喘着粗气,骂道,“你这白面瘦伶,莫非是在省些力气,好顺便把我杀了?” 何维一时语塞,很快回讥道,“我看你才有这种阴暗想法,我何氏子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屑搞这阴暗勾当。” 李之罔大笑不已,若真是光明磊落,他又怎会被诓骗于此,更险些沦为打开黑白居的祭品。 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既然对方藏手,他也不会傻傻地白费精力,只拿出五分力气挡住武士,剩下五分力气则防备何维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反戈一击。 二人皆收了手,但这武士毕竟只是虚幻造物,无有神智,只知进攻,在二人留手攻击下还是逐渐不支,显露出败亡之相。 “且去死吧!” 何维大吼道,双剑却没斩向武士,而是劈向他身旁的李之罔。 “这就是你所说的光明磊落?” 李之罔一个后跳堪堪躲开,幸亏他早有防备,不然这一击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何维不应,一剑斩杀扑过来的武士,随即向李之罔冲去。 李之罔暼了眼附近,发现已经有一道门出现并打开。他也不再藏拙,抓下几朵花吞下,当下便与何维战在一块儿。 要说这何维也是个半吊子,不仅修为不如他哥何冰,就连《冰火剑诀》也远远不如,李之罔甫一使出全力,便将他压在地上打。当然,他心中也存了其他想法,那就是现在力气所剩无已,只能依靠逆花针长出的花朵补充,只能速战速决。 因此,他几乎不防护,只进攻,誓要把何维当场格杀。 战斗一阵,李之罔发现何维气势渐弱,不由笑道,“此间灵气稀薄,无法补充,我虽失了修为,倒是正正好,不用去顾及,可你却未必了。” 何维面色阴沉,李之罔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痛处。想及于此,他赶忙跳开,从怀中抓出几枚丹药,满脸肉痛地吞下道,“大哥所赠的聚灵丸竟要用在你这粗陋之人身上,当真可惜!” 瞬间,李之罔就感觉何维灵力回满,就连气势也状大几分。 想也未想,他立马跳开远遁,却是要夺路而逃,不再与何维争斗。 何维见此,怒骂一声,并没去追,却是打斗之时李之罔一直在向门那边靠近,如今已经出了屋,再去追已是来不及。 何维虽觉可惜,但并没去追,而是坐下疗伤,方才激斗中还是受了几处伤,需得治疗才行。 结果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李之罔又去而复返,他不由道,“怎地了,莫非前方比我更加凶险?” 李之罔不答,只捂住胸口默默后退,随后从门外走出一位女子,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赵素丹。 何维见此,哪能不明白李之罔是腹背受敌,不得以才退回来,向赵素丹呼道,“素丹姐,你看到大哥没,我走了几间屋子还没寻到大哥。” 诡异地是,赵素丹并未说话,反而喘着浓重的粗气,在黑暗之中怪极了。 “别过去!你素丹姐恐怕已经不是人了。”李之罔看何维向赵素丹走过去,连忙阻止。 “休要胡说!”何维盯上李之罔一眼,继续向前走去,随后只听到其惊呼一声,身子已不自主地后撤。 “赵素丹”走到屋内,昏暗的火烛勉强照出她的身形。只见其周身破碎,数个大窟窿贯穿身体,阴绿的脓水伴着蛆虫毒蝎从中流出;其五官皆被咬碎,脸上各处长出獠牙,看起来可怖极了,完全不是人类之相。 “素丹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维哭嚎着,其身子却在不断后撤,已是胆气尽碎。 相比起何维,李之罔更加苦脸,如今赵素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身上的逆花针再无人可解。但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个的时候,他连忙喝道,“躲能躲到哪儿去,你我二人合力杀了这活尸再说。” “可是,那是...素丹姐啊,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素丹姐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借其肉身作祟的邪物罢了!” 说罢,李之罔已是冲将上去,不再管哭哭啼啼的何维。 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因为赵素丹尸身上的脓水会随意飞溅,阴绿色的颜色一看就非同小可,沾之即死。但后来他发现蛟龙能庇护住他周身,脓水尸毒根本进不了身,他顿时战意激昂,战斗一段时间便斩去赵素丹左臂。 如此又回到了方才武士小屋的情况,他若使出全力必被何维黄雀捕蝉,但只佯装作力又会被赵素丹蚕食,真真是进退不得,做何都是错。 想及于此,他也不再与赵素丹争斗,抢了个空隙便退后,看何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何维仍是哭哭啼啼,似乎赵素丹的突然陨落让他的心灵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赵素丹化作的活尸那边,并没有追逐李之罔,反而是主动激活小屋内尚存的武士,与其搏杀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李之罔并不意外,因为交手一阵他发现活尸并无自身意识,完全是遵循着自身的本能寻找生物屠杀。 但后面的情况就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武士们根本不是活尸的对手,虽可鏖战一阵,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活尸打做两半,而这时活尸会停下来,从自己的胸口掏出抔脓水泼在武士身上,在脓水的感染下,武士也变做与赵素丹一般的活尸。 本以为武士可以消耗赵素丹,但结果却是资敌。 李之罔见此,暗暗皱眉,跑到何维面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喝道,“睁开你的瞎眼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何维清醒过来,赵素丹带着几名已被感染的武士屠杀剩下武士的画面顿时入脑。 他慌张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合力应敌。”李之罔没好气道,“如今谁也不可藏拙,否则定无活路。还是如此前一样,我主防,你主攻,把赵素丹砍成稀碎。” “好,就这么办吧。”已到生死关头,何维终于是分清轻重缓急,不再顾及从前情谊。 二人已共战过一阵,遂不需多说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李之罔挡在前头用蛟龙抵御赵素丹的攻击和脓水,何维则在后方用《冰火剑诀》攻击赵素丹的四肢。 二人各司其职,任凭赵素丹化作的活尸妖邪万分也无济于事,逐渐地,其右臂被冻住,两腿陷入烈火中,威力大减。李之罔见此,大呼一声,飞跳而起,一剑将赵素丹的头颅斩掉。 赵素丹的身子顿时就不动弹了,很快就彻底变为一地脓水。但两人并没有松懈,而是继续并肩作战,将其余已被感染的武士都彻底杀死。 危机解除,两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一方面是消耗甚大,再作决斗极大概率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所想不同,没有冲突。 “你要留在此处?”李之罔问道。 “嗯。”何维点点头,“大哥素青睐于素丹姐,今素丹姐不慎陨落,我得替大哥收殓好素丹姐的尸体。” 李之罔看眼赵素丹化作的尸体,没多说什么,只留下句“我们的生死之后再论”便前往下一间小屋。 这一间小屋正是赵素丹变作活尸的地方,虽光亮明显,但里面脓水四溢,尸臭铺天,一看就不是善与之地。 因为赵素丹是从其他小屋进入这脓水小屋的,所以小屋里已有一扇门,但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想看看还有没其他门,毕竟众人都是从不同的小屋行径,既然能相会到脓水小屋,定有玄妙。 考虑到脓水的情况,李之罔一直没有把蛟龙收起,如此也方便他在恶臭至极的尸体间寻找线索。但他找过一阵,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此小屋似乎与他此前见过的用头骨来豢养毒物的小屋类同,只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想着,左侧的墙壁上忽然裂出个口子,正是门生成的迹象。李之罔拔出剑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显露出个身形,他紧张的情绪顿时消解,却是李坊到了。 二人隔了好一阵才又相见,都不由得一笑。 李坊后怕道,“这里真是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幸亏还能再见到李兄。” “是啊。”李之罔也不由得感叹,“李小姐应也是经历了数间小屋才来到此处的吧,那我们五人,已有四人在此,此间小屋或许就是通往最后空间的关键所在。” “除了你我,还有谁,我怎没见到。”李坊问道。 李之罔便把赵素丹的事说出,并说了何维正在收殓其尸体的事儿。 听完,李坊一阵唏嘘,道,“害人者终不得好死,但此般下场也真是凄凉无比。” “好了,我们也别谈这个了。”李之罔挥手算揭过这事,道,“你觉得这间小屋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李坊看上一阵,摇头道,“只是堆叠的尸体多,甚至还不如我见过的其他小屋有特点。” “我也觉得是这样,这小屋寻常得很,让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李之罔点头附和,忽得,他想到什么,忙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通路在脓水之下?” “这不太可能吧?”李坊也有点拿不准,“这脓水碰上了就会如素丹般被感染为活尸,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又怎会想着进到脓水下面。” “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缘由。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找找看。” 紧接着,李之罔便在脓水外打转,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些东西。 他用剑挑开具尸体,让李坊过来看,道,“你看,这儿有阶梯的痕迹,脓水之下真有可能别有洞天。” 李坊也来了点兴趣,道,“不错,那现在就是要看怎么才能把这些脓水移走了。” 就在二人思量之际,墙上又是裂出个缝隙,许久不见的何冰终于是姗姗来迟。 何冰此前打扮文雅,让人一看就有亲近的想法,但现在却披头散发,双目红肿,一副癫疯之相。 他看见李之罔二人竟一时间没想起来两人的身份,半晌才摇头道,“对了,你们俩一人是李之罔,我的祭品,一人是李坊,我的同门。让我想想...你们俩都背叛了我,该死!” 说罢,他竟双手扑倒在地,如野兽般扑杀过来,而途中的脓水对他竟如无物。 李之罔如临大敌,让李坊站在他身后,道“我这蛟龙可防脓水,你且站在后面...” 他话未说完,何冰便已扑到近前,一爪子连同他和李坊都被打飞出去,二人本就有伤,受了此击,当即都是口吐鲜血,再起不能。 何冰不紧不慢地向二人爬来,口中喷吐着热气,完全是野兽之相。就在这时,忽得响起何维的声音: “大哥,你终于来了!素丹姐,素丹姐她...” 何维的出现让何冰暂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去,喃喃道,“你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大哥,我是何维啊!你的三弟!” “何维?很熟悉。”何冰暂时放弃李之罔二人,开始向何维爬去,其口中喃喃有词,“我的三弟应该在家中习武,怎会在此?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大哥,你忘了吗?是你说发现了一个遗弃的洞府,叫我、涣回哥和素丹姐来探险的。”何维已发现了何冰的异常,但连连的打击已让他再承受不起,只继续道,“素丹姐死了,你爱的素丹姐死了啊!” “素丹?我爱的人。”何冰止步,短暂地想起过往,眼中留下热泪,随即向何维扑去,大吼道,“定是你杀了素丹,我要为素丹报仇!” 何维几乎一瞬间就死了,他被何冰咬下了半个头颅,顿时脑浆飞溅,但这个傻小子直到此刻仍在喊着“大哥”,而化作野兽的何冰不为所动,他已将何维认做杀了赵素丹的凶手,一口牙齿在其身上啃食不停,直到最后,何维的身子只剩下机械的摆动,何冰仍没有丝毫的停歇。 李之罔不忍再看这样的惨剧,收回目光道,“等会儿就到我们俩了,你怕不怕?” “怕啊,怎么不怕。”李坊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但仍尽量提起笑颜,“只可惜没能快上些,替师门收了这劣物。” “这便是你不得不来的理由?” 李坊点点头,“我和何冰同出于毗湘城,又一同拜入华琼剑派,虽没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但也有同门之情,只想着他做了错事,带他回师门领罚,没曾想自己也要殒身于此。”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强力坚持,把你留在炼丹室就好了。”李之罔勉力站起来,将胸口的花尽数吞入腹中,“若李小姐侥幸不死日后又能见得晦朔殿下的话,请告诉殿下,之罔从未有负于她。” “不,别这样...”李坊哪能看不出李之罔拼死一搏的决心,但她如今却是连起身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李之罔的豪言壮语很快就销声匿迹,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跌跪在地,再爬起来何冰已出现在他脸前,没有任何反抗的又被打飞出去。 昏沉之际,李之罔竟看到了炼丹室中见过的大头婴儿,而且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个,他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出幻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头婴儿没有回话,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但很快李之罔便注意到了,他们竟然在抬着他逃跑。 “救救她...” 他指的方向正是李坊躺着的地方,何冰正缓步爬过去。 不知是哪位大头婴儿先叹了口气,所有的大头婴儿都紧跟着叹了口气,随后一半的大头婴儿奔向李坊,在何冰的铁爪袭来之前将她抬走。 被大头婴儿抬着同向而行,二人侧过头来都不由自主地笑了,毕竟还有什么事比逃出生天更让人安心呢,尽管不知道去路在何方。 两人穿过一间间房屋,发现房屋逐渐缩小,最后仅他们的头颅大小,而他们也来到一具尸骸面前。 大头婴儿将二人放下,随后便化作光点融入尸骸体内,无需预料,尸骸动了起来。 李之罔和李坊搀扶着坐起,看向尸骸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洞府的主人?” “正是老夫。”尸骸点点头,声音空洞,道,“徒儿顽劣,让两位受苦了。” 李之罔和李坊互看一眼,这何冰竟是洞府主人的徒弟,怪不得他对洞府如此熟悉,恐怕那所谓记载了洞府详情的书籍,也是其所杜撰。 李之罔问道,“上师可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洞府中不仅邪物横窜,那何冰还变作野兽样。” 尸骸沉默阵才缓缓道,“皆是老夫识人不明也...” 随后尸骸讲起他的故事。原来尸骸唤作沈清,乃是小有声名的散修,一年,偶然发现此处灵气葱郁便起了在此修建洞府以清修的想法,后来,年幼的何冰独自闯荡到此处,沈清见其天赋尚可,遂收其为徒,并坚定了修建洞府的想法。 洞府修到一半时,沈清已收何冰为徒数年,逐渐发现其暗藏祸心,贪恋他的法宝和功法。沈清有心规劝,遂不想动武,谁料何冰已暗中动手,在沈清的日常饮食中藏下了毒药,结果是沈清反被何冰监禁起来,日夜审问法宝和功法的去向。 沈清先是大怒,拒不答应,后来料见到自己生还无望,遂一面委曲求全,一面以魂灵无法往生为代价,暗中布置起洞府来。因为何冰要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沈清有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布置洞府,不仅设下诸多关卡,还把恩惠法等藏在深处,诱骗何冰前去寻找。 何冰如若不敢,那他一辈子都拿不到法宝和功法,但如若他敢,也绝无法活着出来,因为关卡中设下了专门针对何冰一人的散神散,会让他在历险中逐渐迷失神智,最后沦为一条野兽。至于大头婴儿,正是沈清将自身神识藏于丹药中,以此观察具体情况,救下李之罔二人,则是觉得他二人是良善之辈,不应毁身于此。 第26章 苏年锦 故事讲完,尸骸也如释重负,“如今仇怨消解,老夫也该走了,两位恩惠客,且保重,切记善有善福,恶有恶报。” 说罢,尸骸顿时跌裂在地,其身上飞出无尽的金芒光点,都尽数消散于空中。 李之罔和李坊面面相觑,没曾想洞府历险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上师说还留了些东西给我二人。”李坊率先回过神来,说道。 李之罔看向一旁,除如棋盘般的法宝“黑白居”外,还有两种丹药和两本功法,这可不好分。 李坊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如果可以的话,李兄能否将‘黑白居’让于我,丹药则全给李兄,功法你我二人一人一本。” 黑白居就是最后困住李之罔等人的众间小屋,此刻何冰都还在里面的脓水小屋内,可谓威力强大。李之罔却没有任何不舍,而是道,“李小姐有师门庇护,拥有法宝可不为人所嫉恨,但在下拿了只会藏货于身,‘黑白居’还是李小姐拿得好。” 李坊欢欣雀跃,当即就把黑白居收了,李之罔则自然地将两种丹药收到怀里,也不看其是什么功效。 最后便轮到两本功法的分配,因为其中一本是恩惠法,李之罔还担心着该怎么分配,结果李坊匆匆看过就不要了。 原来这恩惠法根据恩惠的不同分为诸多功法,李坊的恩惠在心肺部分,而二人得到的恩惠法却是涉及五指的,对她毫无用处。虽然可以在坊市上售以高价,或者等待时机与人交换恩惠法,但毕竟李坊已得到了最为珍贵的法宝,就干脆大方地送给了李之罔。 剩下的一本功法是名为《惊鸿步》的身法,对于正在研习舟剑式的李之罔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他遂开口道,“李小姐,此身法对在下极为重要,在下愿以丹药交换。” “嗯,既然对李兄有大用,我实不能横刀夺爱。”李坊轻笑声,“至于丹药,李兄留着便好,我仅要这黑白居已是赚了。” “这如何得行...” 经过李之罔的反复劝说,李坊最终还是收下了其中一味丹药。 “分赃”的事稍毕,二人回到正事上来,毕竟李坊几人都是毗湘城大族出身,如今仅剩她独活,总得有个交代;再者,李之罔身上的逆花针也是个麻烦事。 李坊沉思阵说道,“何冰乃是咎由自取,说来素丹等人皆因他而亡,待我返回师门后,我会把此间缘由告予长辈,不会牵连到你。至于李兄的逆花针,我先送你到毗湘城,看能不能托族中人出面请赵氏来治。” 李之罔初来驾到,对于这些道道不甚了解,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他也提了一个点,那就是得先回去带上方削离。 商议完,二人当即动身回返。因为沈清已逝,洞府内的各种机关算计都随之消散,二人没有遇到一点阻拦便离开了洞府。 当李之罔赶到与何冰五人初次相见的小山丘时,方削离还在原处等他,只是多了些不速之客。 “怎么个事?”因为逆花针的缘故,李之罔几乎无法行走,都是由李坊搀扶着,但见到方削离疑似被欺负,还是提振起力气飞跑过来,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罔哥你回来了!”方削离如解脱般欢喜不已,但见到李之罔的惨样,又是关切道,“罔哥,你的身子?” 李之罔摆摆手,不提这茬,走上前去看着围拢住方削离的数人道,“我远远便看见你们揉推我兄弟,几位什么意思?” 为首的大汉不屑地笑笑,“你这白面仔,不是中洲人吧?难道不知晓南洲半妖不得进入中洲地界?”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还是在偃师的口中才得知因为拒敌城与永安王的私人恩怨,中洲人与南洲人相互仇视,而南洲独有的半妖更是中洲人攻击的重点。没成想,已过去了一万年,还是如此。 他看向大汉的后方,那是一个暂时停歇的车队,看来这些人只是附庸,正主还在车上。他遂开口道,“阁下就是如此管教自己的手下人,对一个陌生人拳脚相加?” 这当然是有些夸大了,但不这么说的话,车上的人恐怕会毫无所动。 果然,最靠前的马车帘子动了下,但让李之罔始料未及的,对方只是揭开了帘子便又放下,完全是不打算掺和的样子。 这让他不由大怒,但想到自己如今身体不复,还是放下了争斗的心思,准备带着方削离离开。 结果为首的大汉反而不答应,喝道,“说,你们要去哪儿?南洲的老鼠就老老实实地滚回南洲去!” 看李之罔二人不理,大汉更怒,竟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我劝阁下莫要自误。”李之罔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只要对方稍有动静,他绝不会手软。 大汉毕竟不是主事的,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呼喊周围同伴把二人围住,打死了要胡搅蛮缠。 这时李坊也已赶过来,她声音微冷,道,“你们是湘川镖局的吧?我是毗湘李氏的李坊,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大汉看李坊面有倦色,衣裳破碎,但上面的家徽做不得假,胆子一下就蔫了,赶忙低头抱拳道,“不知贵人到此,多有疏忽,这就去请我家大人来见李家小姐。” 说罢,大汉当即奔向为首的马车,通报后,不多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子。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兆天年——兆天年),其时她刚满二十七岁,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态风骚,虽称不上至美,但也实属一城翘美。 她着男子打扮,穿鸦青澜衫,正踏步徐来,看起来仪容有度,胸藏寰宇。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湘川镖局的小当家,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会因她远房亲戚的惨死而被罪恶缠身,以致于患上祈祷病,最后在兆天年自戕而亡。 苏年锦面带歉意又含笑,似与李坊是老相识,“这些下人不会做事,惊扰了妹妹,妹妹可不要怪罪啊。” 李坊也收起脸色,但还是讥道,“原来是苏姐姐,我当是湘川镖局的谁呢,敢羞辱我的朋友。” “妹妹千万不要再怪罪了,做姐姐的怎担受得了。”苏年锦比李坊稍大,但不知为何,对对方却极为恭敬。“我看妹妹似受了伤,不如就让姐姐送你回城,免那步履之艰。” 李坊先行谢过,但并没立即答应,而是把李之罔带到一旁,问道,“李兄觉得如何,这苏家小姐虽然刻薄,但是因是商人出身,多讲究一个言而有信,她既然愿意载我等,就必然会做到的。” 说实话,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第一印象极其地差,这不是什么容颜绝美就能改变的。对方明明注意到了手下人在生事,却不管,反倒是李坊出现,才姗姗来迟,完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但做事情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实际情况,如今不说他,便是李坊也是伤势满身,容不得半分拖沓,他遂道,“那我们便答应苏家小姐,只是我看这苏小姐行事偏私,不是相与之人,李小姐不可与其深交。” “她比我还好看些,我还以为你被她迷住了呢。”李坊轻笑声,低声道,“虽然姐姐长、妹妹短的,我们俩可没这么熟,只是都是毗湘城有头有脸的,总不免相识罢了。” 说罢,李坊便回到苏年锦面前,和气道,“那就有劳苏姐姐了,妹妹一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中的。” “妹妹说得什么话,我们俩可比那亲生姐妹还要亲昵,这是姐姐该做得。” 苏年锦说着就拉起李坊的手往马车走去,李之罔耸耸肩,也带着方削离跟上。 多年之后,李之罔想起此时他给苏年锦的评语都会啼笑皆非。那时距离他到达南仙洲已过去整整十四年,与苏年锦告别也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年,但对方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携家带口赶赴到南仙,此种行为,与初次相见时大相径庭,看来家族剧变确实让她改变了许多,终于独立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当然,这已是久远的后话。 马车上,李之罔一直沉默着,李坊也不例外,反倒是苏年锦一直叽叽喳喳的,极尽所能地与李坊交谈,问得少半是毗湘城之事,大半则有关李坊的师门——华琼剑派。 李坊似知晓隐情,对苏年锦近乎赤裸的问询一直保持着极大地耐心,几乎知无不言,就连对华琼剑派一无所知的李之罔也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无遐想,苏年锦不愧是商人出身,说这么多干燥的话都不会感到烦闷,反而还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聊完华琼剑派,苏年锦忽得指着李之罔道,“妹妹,我看这位李兄身上的伤乃是拜赵家的逆花针所赐,其中是否有何隐情?” 李坊没想到苏年锦眼如此尖,一时竟是慌了,支吾道,“姐姐许是看错了,没这回事的。” 苏年锦点点头,道,“姐姐愿意帮妹妹呢,一是咱们都是毗湘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是姐姐天然想与妹妹亲近。但姐姐是开镖局的,谁家的货都要送,不能为了妹妹就与其他家结怨,这个理妹妹应是懂得吧。” “那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这就...” 李之罔忽得拉了拉李坊衣袖,打断她的话,歉然地向苏年锦笑笑,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李小姐,既然你想将历险之事归咎于何冰,则我们被谁所伤根本无关轻重,只需将由头都归到何冰身上便可。这无论是王家死了人,还是赵家死了人,都与我们无关,他们只会去寻何家,我们俩反而还会得到相应的医治,毕竟只有我俩知晓真相。” “可这与把事情告诉苏年锦有何关系?” 李之罔摇头道,“这苏小姐商人头脑,认识的人定然不少,既然我们不准备藏着掖着,为何不借她之口将真相告诉众人呢。这样的话,何、赵、王三族即便有心想歪曲真相,但那时已人尽皆知,也歪曲不了一点。相反,他们还会为我们赠药疗伤,以证明他们的子弟并没有加害我二人,最后我们再一改口,称人有定途,我二人侥幸得存,何冰四人只是福薄寿稀而已。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们也不用担忧对方私下的报复。” 李之罔的出发点很简单,何氏三族都是毗湘城的大族,定然不能接受自家的子弟加害同伴这种丑事曝光,至少明面上不能存在。说到底,家族延续除了实力以外,脸面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时候,脸面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为重要。 李之罔只是从大家族的脸面上来考虑,但李坊听来却大为震惊,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对方就已想好了之后的应对方法,若真按这样施行,定能大大免受三大家族的纠缠。 “李兄高论,我不如远矣。” 李坊由衷道,随后二人低声商议几句,便将事情的真相告予苏年锦。 苏年锦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两位竟历经数番艰难才幸运得活,可怜了那素丹妹子,被何冰所骗,竟如此凄然地死去。只不过二位商议后才决定告诉我,绝不是只想让我听个故事吧?” 李之罔已接过事情的主导权,遂道,“如果可以的话,苏小姐可通过你的渠道,将洞府历险一事传遍毗湘城,闹得越大越好。我想这对苏小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苏年锦点点头,“嗯,这对我很简单,但只需如此便可?” “当然不只是这样。”李之罔笑笑,“如果三大家族识趣的话,自然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届时便看他们如何做了。这里还有一个私人请求,我所受逆花针比较严重,苏小姐若有渠道的话,希望能把事情的真相先告诉赵家,请人来帮我疗伤。” “可以,我这就派人去办。”苏年锦朝外挥了挥手,不多时就有人靠拢过来,她随即把事情吩咐下去。 忙活完,她移回目光,看向李坊道,“妹妹,姐姐做的事虽算不得只有我能做到,但也有一番苦劳在,姐姐提点要求可以吧?” “姐姐请说。”李坊一听就知道苏年锦还惦念着进入华琼剑派,但如今拿人手软,只好答应。 果然,苏年锦说道,“妹妹知晓的,华琼剑派只要三十岁以下的,而这后年的入门测试已是姐姐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若是妹妹知道了考核内容,还请提前知会姐姐一声。” “这...妹妹尽量吧。” “华琼剑派是学剑的?”李之罔忽得道。 苏年锦虽感觉这个问题颇为白痴,还是好生回道,“既以剑派为名,自然以剑为尊,所授也多为剑术。李公子莫非也想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李之罔摇头道,“在下恰巧对剑术有些钻研,可与苏小姐共同论道,说不得互有长进,让苏小姐入门有望。” 虽是说共同论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李之罔说他可以教苏年锦剑术。 苏年锦见李之罔年岁比她还小,修为又几乎感觉不到,只当是狂言,并没当真,应承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届时有时间的话一定多与公子探讨。” ... 毗湘城 毗湘城因临近湘江河而闻名,多年发展之下已成为天湘州中有名有姓的大城。话说这天湘城中有一镖局唤作湘川,绵延六、七代,如今的家主乃是苏岩,其膝下有一独女唤作苏年锦,这苏年锦可谓闻名天湘城,除了其生得美艳外,使她“声名远扬”的还有另一个重要重要原因,那便是她自十四岁起就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如今已整整有五次之多,一次没通过。寻常家族子弟面对这样的情况,早早就断了心思,把重心转移到家族事业上,但这苏年锦不是寻常人,她在兆天年参与家族的镖局事业后,仍勠心修炼,只可惜天赋平平,如今已成为天湘城饭后杂谈中的一则,上到家族子弟、下到贩夫走卒都在猜测她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次的入门测试。 “辛苦了,老方,你先下去休息吧。” 到毗湘城没多久,李之罔便吩咐方削离出去打听苏年锦的情况,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惨痛经历,当真不是个寻常人。 方削离答应声,又问道,“罔哥,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至少数月吧。”李之罔想了想,除了他要养伤外,还得花时间去打听慕玄机的行走,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拿不下来,再者,为了偿还苏年锦,不论对方上不上心,他都会尽力传授给对方剑术,这至少又是一、两月。 得到明确的答复,方削离就退下了,留李之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李坊的关系在,他自然是跟随她住在李府。 如今距离他们到达毗湘城刚过去一日,但在苏年锦有意识的预热之下,洞府历险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普通人也能说上几句。 他刚想到这事,门外忽得传来声音,有人说道,“李公子,有人求见。” “且让进来。”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才放人进来。 来者是位老叟,眼微眯,但精光内蕴,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不发声,也不作礼,慢悠悠地将屋内打量个遍,又把眼珠子转悠到李之罔身上,才缓缓道,“小友便是如今城中盛传故事里的李之罔?”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哪家来人?” “小友觉得呢?”老叟身上没有任何徽识,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只不过李之罔却极其坚定,淡淡道,“自然是姓赵,就是不知晓阁下大名。” “老夫单名一个章。”老叟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随即他直入主题,道,“我家家主唤我来问,素丹真如故事中那般陨落了?” “我与李坊李小姐亲眼所见,赵小姐染了脓水被异化为邪物,我等为了自保,只能痛下杀手,还望赵伯勿怪。” 赵章并不意外,何冰五人出去历险,如今只有李坊回来,其余人自然是陨落了。他再问道,“故事中说,何冰与素丹等人纠合在一起欲献祭小友,被李家小姐给救了下来,果真是如此?” 李之罔知道重头戏来了,低沉道,“真相自然是如此,但故事嘛,总是能颠覆回转,说不得是赵小姐为主、何冰为辅,说不得又是何冰胁迫了赵小姐,赵小姐乃是无奈之举。您说呢,赵伯?” “素丹向来宽厚,自然是被何冰那厮胁迫,小友你说呢?”赵章笑道,一张老脸却低沉得紧。 该是咬点肉下来了,但也不能要得太多,否则别人对他痛下杀手,上哪儿都说不出理来。故此,已经想好条件的李之罔还是故作沉思,缓上一阵道,“我与赵伯一样,觉得素丹小姐也是这样,被那何冰所胁迫,非是她本意。如今素丹小姐已逝,我也甚为忧伤,便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活下去,只是这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几无好转,恐只能随了素丹小姐的后尘。” 听了李之罔的话,赵章脸色好些,笑眯眯道,“如今素丹已去,小友自然不能如此,当长活于世,为素丹澄污清垢,不辱她身后之名。这样,我赵家愿为小友治好逆花针伤,再赠元养丹三罐、复神散三瓶,外加链沫两千,小友觉得如何呢?” 李之罔作出为难的样子,缓缓摇头道,“素丹小姐的名声自然重要,但这何家怕也不为多让,赵伯所供不少,但恐怕还是不够。” 赵章却似咬死了般,笑道,“赵家只能提供这么多,小友若不愿,老夫也没办法。至于那何家,乃是外来户,恐不会遂了小友的愿。” 李之罔还没调查过何家,不清楚赵章意欲所指,况且此时他不能失了气势,否则一丁点都拿不到,遂道,“那赵伯请回吧,我时日无多,且留我独享最后时间。” “这...”反倒是赵章有些慌了,他赵家在毗湘城由来已久,家族名声受不得半分污点,可李之罔的话已算是直接回绝。家主已命他一定要解决掉此事,他不能去赌,便道,“上面的条件不变,元养丹和复神散改为五罐,链沫改为三千,小友觉得如何?” “赵伯请回,在下头疼渐加,不能久谈。” “七罐,四千!”赵章咬口牙,狠狠道,“再多真没有了。” 做人要见好就收,李之罔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再要更多说不得对方就翻脸了,便顺着道,“赵伯大人有大量,在下自不能无赖耍蛮,便依赵伯所言,以结两家之好。” “如此甚好,那便由老夫先为小友疗伤。” 赵章乃是赵家的长老,修为深厚,医治赵素丹留下的逆花针伤不在话下,数个时辰过去,李之罔就感觉到胸口一直积压的沉重感大有缓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第27章 暂居 “小友,老夫这就先回去了,以后隔日便会来为小友治伤,一月以后小友就可痊愈。” 赵章说罢,便拱手告辞。 李之罔撇撇嘴,对方总归是只老狐狸,留下了后手。虽然口头上说好了,但赵章既没把财货给他,也没说要定下天地约契,还说逆花针伤要一月才能彻底消解,倘若形势变换,对方完全可以推说从未有过约定,更能单方面停止为他疗伤,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之罔,我进来咯。” 门外忽得响起李坊的声音,李之罔赶忙应道,“李小姐,请进。” 待她坐下,李之罔好奇道,“李小姐怎地过来了?你伤势也不轻,得好生养伤才可。” “父亲为我看过,我的伤势无碍,不及之罔你严重分毫。”李坊摆摆手,说道,“我是听见赵家的人过来找你,才想过来看看。这下人也是蠢笨,不知先知会我,竟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李之罔知道李坊是担心他被赵家威胁,心生暖意,解释道,“还好,那赵章虽与我讨价还价,但还是答应为我疗伤,并赠些财货,只是还未立下约契。” 李坊沉思阵,道,“看来这赵家是要看何家的做派了。” “我听赵章说,何家乃是外来户,莫非有何不同?” “何家与我等本土大族确有不同。”李坊解释道,“据父亲所说,何家乃是做的茶马生意,数十年前才定居到毗湘城,前几代家主都是十足的土匪性子,不知礼义廉耻,只晓钱财人情,新生代因为是生长在城中的,才有些书卷气,但脾性还是没变。” “意思是何家有可能不太在乎脸面?”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已超出了李之罔的谋划。 “不,他们在乎。”李坊道,“但他们在乎的不是家族子弟做了不良事,而是子弟孱弱无能,此事中何家最丢脸的就是何冰两兄弟败于我二人之手。” “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李坊微微一笑,“那得去问父亲大人了。之罔,父亲说想和你聊聊,随我去见父亲吧。” 既然住到李家,自然是要拜会家主,但李之罔没想到这么快,闻言赶忙点头,换好衣裳随李坊去见她父亲。 李坊的父亲唤作李坷明,中年模样,长得很是清秀,只是蓄了短须,看着颇有些威严,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李坊与他长得不太相肖,恐怕是随了母相。 向李坷明作礼后,李之罔便按对方的安排坐下,静待发问。 李坷明摸住短须道,“坊儿给我说了事情经过,李小友智勇双全,以外来之身荡平何冰小辈的阴谋,坊儿能与你结为好友是她之幸。” 虽是客套,但李之罔可不能应下,便拱手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子愚钝,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当不上智勇之名,伯父休要折煞小子了。” 李坷明微微点头,眼前的年轻人有功而不自傲,亦不攀附他李家,当是同辈少有。故此,他也不再说些场面话,直入正题道,“如今小友和坊儿都回了毗湘城,得考虑后面的事。坊儿不仅是我幼女,又有华琼剑派庇护,不会被三大家族纠缠,但小友可就难说了。” “伯父有何可教授小子,小子洗耳恭听。”李之罔诚心发问,他此番来,不就是想知道何家后续的动静吗? 李坷明微眯住眼,边想边说道,“王家、赵家与我李家素有来往,此番又是他俩家有错在先,我在中游说阵,两家应不会为难小友,毕竟家族小辈虽可贵,但面皮更为重要,他俩家不会做出不智之事。主要为难的是这何家。” 李之罔接口道,“方才李小姐给小子说了,这何家乃是土匪习性,不论对错,只信奉家族实力,与寻常家族大为不同,小子甚为担忧何家做出骇俗之举。” “对,何家便是这样。莫说小友,便是坊儿,何家甚至都有可能不会顾及我的脸面放过她,你二人此刻的境遇可谓相当危急,这阵子不要出府邸,做什么都得派人跟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伯父计量深远,应还有其他安排?”李之罔不觉得李坷明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他说要加强安保。 果然,李坷明又道,“我准备再召开一个家族议事,将毗湘城大小家族都唤来,让众人认清何家的本性。既然敢与我李家结上仇怨,我自不能让他好过。” “伯父这是长远之策?但祸事乃在近前,小子实在不解。” 在李之罔的认知里,家族议事是个妙招,但要产生效用不会太快,而何家的威胁可谓如鲠在喉,李坷明此计可谓舍近求远。 李坷明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解释道,“小友不知,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家族哪没有几桩仇怨在身,除非是危及家族存立,不然不可能动辄就覆灭对方,多半是赔礼道歉了事,要解决何家也是同理,绝非朝夕之功。这次的家族议事,我会要求何家当面承认错误,保证其不会对小友和坊儿动手,如果这样发展,事情便算揭过,但倘若何家不从,那众家族都会知晓何家知错不改、无信无义,你要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和这样的家族打交道,长此以往,何家在毗湘州再无立足之力。” 听下来,李之罔只感觉到一样东西——规矩,家族间的事务要以家族间的规矩解决,也只能以家族间的规矩来解决,不可能如仇人间杀了了事,虽感觉此计颇为拖沓,但已是比较完全的计策。 于是,他拱手道,“伯父高瞻远瞩,小子不如,便依伯父安排来行事。” 见李之罔答应下来,李坷明便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和坊儿都待在府中,其余事不用去管,我会去找其他家族沟通。小友伤势未愈,且先下去休息吧。” 对方既然下了逐客令,李之罔自然知趣,当即拱手告退。 待他走了,李坷明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李坊,盯上阵才道,“人都走了,还杵着呢?” “爹爹...”李坊羞红了脸,也不知为何,她现在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看见李之罔,甚至想白天黑夜都傍在他身边。 李坷明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叹息道,“此子无一样不是良材,非是小小毗湘城能容下,我儿莫要用情于此。” “我...哪有,便是同生共死,有番情谊在。” 话说着,李坊的脸已蓦地黯下去,却是想起来李之罔乃是晦朔公主的骑士,为追寻公主殿下,他绝不可能留下。 “哎,伤养好了,便回华琼山吧,此子未走前,不要再回来。” “不,我才不要!”李坊抬起头来,犟红了眼,“难道爹爹已是老古朽,见不得任何男女生爱?” “以后你会知晓的,感情来得太早只是祸事。”李坷明又是叹息声,一瞬间,那几乎不曾想起的过往呼啸踏来。“是湘川苏家送你们回来的对吧,明日,我便把他送到苏家去,让你们别再相见。” “父亲!为何你事事顺我,在这事上却要这样。”李坊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如此绝情。“娘亲在天之灵,绝不容许父亲这样!” “住嘴!你连你母亲都未见过,便敢说这样的话?”提起李坊的母亲,李坷明瞬间变了个人般,唤道,“涸井,送小姐回房!” ... 结果,第二日一早,不明就里的李之罔就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苏家。 苏年锦刚送镖回来,自然在家,但她有熬夜的习惯,经常看绘本到天明,今日也是如此,听到李之罔过来,随意梳洗了下便出来迎接。 她先找侍卫长了解了情况,结果侍卫长也不清楚原因,只道是遵守自家家主的命令。苏家不如李家,再者苏年锦又有求于李坊,她还没想好怎么巴结对方呢,李之罔突然过来,真是瞌睡来了有热炕头,也不去追寻原因便把李之罔迎了进去。 苏年锦看得起苏家,但对李之罔那就另当别论了,以示尊重给他安排了间小院,随后就以身体有恙回去补觉了,不过按她的习性,多半还是要再看上一会儿才会握住绘本睡去。 说回李之罔这边,他如今无事,待着也无聊,便拿起恩惠法和身法《惊鸿步》来。 从洞府中获得的恩惠法货真价实,但乃是治疗手部恩惠的,对他无效,故此只草草翻过就放下不管,他的兴趣和重心大半都在《惊鸿步》上。此前有过提及,舟剑式因为招法特殊,需辅以身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当时他还在苇罗州,战乱之地哪有功法可寻,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结果谁想本是为了恩惠法去的,结果偶然得到一本身份,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惊鸿,从字面上理解乃是惊飞的鸿雁,后多用来形容美人体态轻盈,而这便是《惊鸿步》的核心,学成之后可使人动作轻便,体态婉转。 屋内狭小,难以施展,李之罔便准备去小院里练习,还未推开门,便听见守在门外的侍卫在闲谈,他一听有料,暂时熄了开门的心思。 “你说,家主怎地突然把李公子送来苏家了,莫非昨日会见时李公子惹怒了家主?”这是侍卫甲的声音。 侍卫乙说道,“呵,别说我瞒着你,是金盏告诉我的。说昨日李公子走后,小姐与家主吵了起来,家主一怒之下才把李公子送了出来。” “小姐不好多年没和家主吵了吗?”侍卫甲如梦初醒,低声道,“我知晓了,就如你和金盏,但小姐有家主拦着,看来家主是看不上李公子。” “诶,我告诉你哈,我和金盏可没什么关系,休得胡说。”侍卫乙呵斥道,但听语气却好像又很高兴。他继续道,“小姐长大了,对情爱向往当是正常,只是这李公子来路不明,家主有所阻拦也没话说的。” “不对,我们许是想岔了。”侍卫甲说道,“家主可从未和小姐红过脸,唯一的一次还是小姐提到了她母亲。” “这一次也是这样啦。”侍卫乙应道,“说来也怪,当时家主只是外出一阵,回来时便带了个女婴回来,我们只当是家主外面的私妾生的,都没太在意,但你看现在小姐日益长大,却与家主越来越不像,这其中...” “打住啊,这种事是我们能议论的?好好站岗了。” 等上一阵,李之罔发现再没人说话,才咳嗽一声,出门练习《惊鸿步》,至于他偷听完是怎么想,只有天知道了。 《惊鸿步》毕竟只是一门身法,讲究的是身体的协调和动作的延展,虽有一部分需要灵力为支撑,但很多步法完全靠肢体动作就能完成,李之罔练习到黄昏,已小有所成,他不禁畅想起修为恢复后再使用舟剑式是何境况。 “李公子乃是初学?” 说话得人是苏年锦,她已来了有一会儿,李之罔也注意到了,只是方才演练到紧要关头,故此没有招呼对方。 他接过方削离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笑道,“今日才开始学,多有笑话,苏小姐莫怪。” “何有?仅一天便有如此样子,李公子可谓天赋斐然,真不考虑去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不了。”李之罔摆摆手,没搞懂对方怎么一直在意这个,含糊解释道,“我志不在此,苏小姐莫要强求。” “那公子志在何方?”苏年锦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并邀请李之罔落座,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乱世,寻家乡,享安年。”李之罔随口说道,反正他不会停留多久,扯些大话狂言有何不可。 苏年锦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当真,毕竟平常工作繁忙,总难得清闲,找个人说些话解解乏也是好的。她遂说道,“我看公子身子好些了,此前提及要教我剑法,现在可以吗?” “现在?” 李之罔抬头看去,天色已晚,这种事情不都在早上再弄吗? “就现在呗。我刚醒...不是,我刚好无事,就此时吧。” 苏年锦毫不在意,李之罔也没办法,只好道,“苏小姐习得什么剑法,请先操练一遍,我看过再说。” “不瞒公子,我可是有备而来,若你无法指点于我,可别管小女子翻脸。” 苏年锦笑呵呵地,站起来舞了舞双臂,李之罔才注意到她穿得颇为宽松,正合舞剑。 说罢,苏年锦拔出剑来,走到场地中央,笑吟吟道,“我学得乃是《春秋剑》,共二十三式,第一式,春去秋来。李公子瞧好了!” 苏年锦身材妙曼,舞起剑来如凤游天,如莺婉转,一剑一转都尽显美态。站立在一旁的方削离都看呆了,低声道,“罔哥,苏小姐舞得好生美丽,像天间人儿般。” 李之罔却皱紧了眉,撇嘴道,“全是花架势,空有美感。既无剑威,亦乏韵味,真是走了条邪路。” 《春秋剑》有二十三式,但苏年锦只舞到十五式便再舞不下去,却是后面的还没掌握于心。舞完,她仅出了层细汗,走回道,“李公子觉得我的剑术如何?我真觉得华琼剑派的长老瞎了眼,我如此高的剑术修为都能被拒之门外。” 看来她对自己的剑术极具信心。 两人还不算熟稔,李之罔不可能直接评点,只好婉言道,“苏小姐已将《春秋剑》烂熟于心,诸般剑诀有如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仅明剑招,缺乏真谛,通形少意。” 其实李之罔已经说得足够婉转,没说苏年锦的剑术完全就是花架子、空把式,实战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一直笑吟吟的苏年锦还是神色立转,含怒道,“李公子修为低下,大话却不曾少,真是让我失望。公子自行歇息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苏年锦竟就走了。 “罔哥,这是怎么个回事,这苏小姐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方削离不由说道。 “好面子,自尊强,非是可堪结交之人。”李之罔摇摇头,边往屋走边道,“待教了她剑术,我们便尽早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就安心待在苏府,在自己的小院里好生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苏年锦也再没来过,看来对方完全接受不了旁人说她剑术粗陋。 今日,李之罔照常按着往日的规律在院中演练《惊鸿步》,几日下来,不说掌握了七八分,但五六分怎么都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身体内逐渐有了灵气,久无动静的《玄都天经》也开始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种种迹象都表明针灸之法的副作用已经结束,这比马未湘说得日子还提早了十几日。 因此,今日李之罔的目标便是用灵气驭驶《惊鸿步》,看与以往有何不同。 忽得,院外射来一支箭矢,正正射在李之罔脚前。 眼见有变,侍立在一旁的护卫立马靠拢过来,其中为首的护卫长紧张问道,“李公子有无受伤?李川、李祜,出去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李之罔抬手止住,捡起箭矢,上面夹了封信,信封表皮有毗湘李氏的家徽。 话是这么说着,护卫长还是让人出去查看,毕竟李之罔是他们的被保护人,而不是他们的上司。 李之罔不置可否,耸耸肩打开信封,发现竟是李坊写给他的。联想到前几日从护卫那偷听来的消息,他不禁面色古怪,一时间都不想去看后面的内容。 但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李之罔还是读下去,信的内容很少也很简短,李坊希望今日子时与他相会城中鼓楼,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呢,不过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想上阵,李之罔觉得还是要与李坊见上一面,毕竟她敢在这样的时刻孤身出来,他要不去,不知道这傻姑娘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时追查出去的护卫也回来,禀告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反而是暼见了自家府邸里的一位下人。 “信上的内容,李公子可否相诉?”护卫长也看见了箭上有信,为确保安全,还是问道。 “私人事务,不便相告,还望理解。”李之罔说着,已把信收到怀中。 “不行,我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护卫公子,需要知晓公子的一切情况。况且此信一看就非同小可,还望李公子体谅我等做护卫的。” 护卫长说着,已摆手招呼其余侍卫靠拢过来,方削离也靠了过来,两方竟因一封信剑拔弩张。 李之罔摆摆手,止住已拿出武器的方削离,和声道,“信你们要看,那我便给你们看,至于敢不敢看,便由你们自己考虑。” 说着,他便把信掏出,上面的李氏家徽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醒目。 如此,护卫长如何不知晓信是谁寄出。如今李坊顶撞李坷明而被幽禁起来的事在整个李家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虽说原因众说纷纭,但最后都会扯到眼前的年轻人上。看来,得派人回李府一趟,知会家主一声才行。 最后,他抱拳歉然道,“信请公子收好,方才是我鲁莽,公子勿怪。”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希望李家的人看得紧些,别真让李坊出来了,遂摆手道,“出了这遭事,没了练武的心思,我且去找苏小姐清谈打发时间。老方,你在这儿守好咯。” 方削离自然听从李之罔的吩咐,答应一声。 因为前有得罪,护卫长并未派人跟上,再者都在苏府里,也危险不到哪儿去,不需要处处紧跟,故此,只有李之罔一个人独行。 虽然不知道苏年锦住在哪儿,但他一路走一路问还真找到了苏年锦的小院,经丫鬟进去通报后,不久就传出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李之罔今儿个好心情,来寻我,是要赔罪吗?且进来吧。” 苏年锦又在熬夜,俏美的容颜顶了两个黑眼圈颇为违和,只不过她对李之罔看不上,连妆也没补半点,就穿着一身素衣拿住绘本看,就连李之罔进来了也只微微抬了头。 第28章 月下 李之罔此番过来当然还有其他事,但最重要的就是打发时间,拖到子时,见对方不理他也安然地坐下,自己斟茶饮茶。 二人陷入了一种别扭的安定中,一人饮茶,一人看书,互不相扰。 李之罔乐得自在,反倒是苏年锦偶尔会暼眼对方,看李之罔一脸轻松就咬咬牙,极其地讨厌对方这般做派,但她放不下身段,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说话,她就不开口,反正她熬夜功夫十足,不怕。 虽然日后在龙守城时,据苏年锦回忆,李之罔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但李之罔的回忆里却是过了两个时辰,他发觉对方已将手中绘本看完,才开口道,“苏小姐好情趣,与我一位朋友爱好相同。” 却是想起了积灰山的恩泽,不知道一万年过去,对方还在没在看绘本。 “那不然呢?”苏年锦没好气道,“生活如此无聊,不寻些事做,不无聊死了。找我干嘛,赔罪可以,其他事免谈。” 李之罔咂咂舌,这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嘴却当真是毒,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反正他已决定不在此处久待,毫不客气回讥道,“赔什么罪,前几日我说得话句句肺腑,我看苏小姐也别想加入什么华琼剑派了,当个舞女挺好的,毕竟舞得一手好剑,乐人耳目不在话下。” “你这淫徒!”苏年锦嚯得一声把绘本按在桌上,道,“你要知道,现在可是住在我家,就不怕我踢你出去?” “苏小姐既想攀附李家,就算我想走,应也不会放吧。”李之罔笑嘻嘻地,他发现和人斗嘴有时候还挺有趣的。 “被你看出来又如何。”苏年锦不甘示弱,“从明日起,我就让人给你送猪食猪料,看你吃还是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人肉我都吃过,还怕什么猪食猪料?到时候我就去找李家家主哭诉,说你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却虐待个人,把我都饿瘦了!” “你!”苏年锦真是生怒了,但发现又吵不过对方,重新拿起绘本道,“你这小叫花子,姐姐不跟你一般计较。我给你送好吃的,你不能把这些事告诉李家。” “好姐姐,绘本都看完了,还要看第二遍?”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夺下绘本,拿在手中一看,书名竟是《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不禁吐舌。 “干嘛你!”苏年锦又把绘本夺回去,抱怨道,“姐姐生得美,看些下里巴人的调和下不行吗?再者说了,这第三册久久不出,只能看这第二册打发时间。” “姐姐真是不害臊,自吹自捧。” “生得丑,说自己长得美,才会害臊,姐姐美貌城中无人能比,能叫害臊吗?这叫自知。”苏年锦扬了扬飘散的长发,虽有美感,但顶着黑眼圈还是颇为诙谐。 “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个特殊的能力,想不想听?” “不想。”苏年锦一只眼盯着绘本,另一只眼却暼着李之罔,还真想看看对方有什么特殊能力。 “就是啊,这个,我突然忘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 “那你得先把绘本放下,不然不是不尊重我?” 苏年锦这次还真是听话了,把绘本放下道,“若你不能说得个天花乱坠,我是真要生气了。叫姐姐也没用。” “就是我只要一看到美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呆傻不已,若旁人不推我,我便如尊石塑般动弹不得。姐姐还记得吗,那日相见时我可一点呆傻都没犯。” “哼!我知道了,你拐弯抹角地就想说我不美。”苏年锦好是不满,忽得想起那日她是运镖回来,穿得男装,美色不得展,赶忙道,“你出去,待我穿衣打扮,定惊瞎你这小叫花子的狗眼!” “那我就先出去,姐姐不要勉强,生成何样乃是天数,莫要挂怀。” “你这伶牙利嘴,我先不与你计较。出去!” 李之罔在屋外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被苏年锦唤进去。 只见其盛装淡抹,倩眼红唇,便如隐于林间的花中仙子般,好生艳丽。 “如何?姐姐的美貌是你生平仅见吧。”对自己的容颜,苏年锦一向颇有信心,故此无论李之罔怎么说,她都不会当真,至于剑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回转过来的李之罔比了个手势道,“姐姐长得美,但在我生平所见,仅能排到第三。” “第一,第二是谁?” “一是晦朔公主沈惜时殿下,二是北河公主慕玄机殿下,我初次见到这两位至尊时,皆呆傻不已,时间比见之姐姐天颜久矣。” “我不信。”苏年锦坐下来,信誓旦旦道,“不说两位公主早已隐匿多年,便说那北河公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流传下来的画像也是以白纱遮面,你怎会见得?诓我也得有个限度吧。” 李之罔亦坐下道,“不瞒姐姐,我不仅见过北河殿下,殿下还曾为我揭下面纱,而这也是今日我来找姐姐的原因,想与姐姐做笔生意。” 谈起做生意,苏年锦一下来了兴趣,也不管李之罔说得是真是假,“想做什么生意,你给我说说,如果能做,价钱一定公道。” “我知晓北河公主已隐匿不出,但她尚有行走行于世间,我便想请姐姐替我调查北河殿下的行走如今在何方,价格由姐姐定。” 苏年锦沉思起来,缓缓道,“能做,但价格不便宜。首先,姐姐是做镖局的,这种找人的事儿不算主业,肯定要困难些;再者,至尊的行走定然修为高深,神来鬼往的,不是个好差事,更是困难;再次,至尊行走不一定在中洲,到时候没有找到但我手下人已辛劳过,总得有些辛苦费。” “那姐姐说个数,只要合理,我一定答应。” “六千链沫。”苏年锦比了个数,“就算没找到,弟弟也要付我三千链沫,不然姐姐不接这门生意。” 赵家答应给他四千链沫,王家一直没上门,看来是直接去找李坊那边了,那这样的话还有两千的缺口。李之罔咬咬牙,厚着脸皮道,“姐姐看在我们异父异母的姐弟身份上,能不能少收点,四千链沫?” 苏年锦叹口气,道,“姐姐我二十岁开始参与家族镖局生意,短短七年便领了三条线路,你知道为何吗?就是公道二字,不是不愿减,而是姐姐已经给你减过了。”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答应下来,至于缺的两千,得想其他的法子找补。 后面的日子里,李之罔才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真的。她虽然毒舌、臭美、菜而不自知,但光论做生意真还是公道得紧,至于毒舌导致她家破人亡、择州而逃,那就是后话了。 生意敲定下来,苏年锦看李之罔也顺眼许多,至于他是否与两位至尊有关系,那不能问,这是生意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而苏年锦一直遵守得很好。 “翠儿,去让厨子做饭,今夜我要宴请李公子。” “姐姐不生我气了?”李之罔笑道。 “这做人啊,哪能跟钱过不去呢,六千链沫可不是个小数字。”苏年锦没有一丝愧色,与之前判若两人,“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我弟弟吗?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顿好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二人关系缓和,没有之前那样夹枪带棒,等着上菜的时间便聊些其他的,也算打发过去。穿越一万年是李之罔最大的秘密,之前若不是感觉生还无望,精神崩溃,他绝不会告诉李坊,自然也不能给苏年锦讲,但在苇罗州的生活还是能说得,而苏年锦本来就喜欢听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一时都听得入迷了。 半个时辰后,菜已上齐,比他之前吃得好上不少,李之罔便停了故事。 “诶,边说边吃嘛。”苏年锦可不是闺中淑女,没有一点女德负担,拿起筷子夹住菜道,“你说当时你被火离营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怎么逆转的,可别到要紧关头吊人胃口呀!” 没法,李之罔只得吃几口就停下来讲后面的故事,一顿饭愣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故事也进入尾声。 “看不出来弟弟模样年轻,经历却不少呢。”苏年锦由衷道。 “只求活命而已,不如姐姐辛劳半分。” “你别夸赞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脾性吗?”苏年锦倒起苦水,“要不是眼看入剑派无望,我连镖局都不想管,只想寻个清净地儿终日读绘本。” 看来华琼剑派已经成了苏年锦的心结,不仅仅是剑派的庇护,更重要地是屡屡落弟,让她高傲的自尊实难以承受。 李之罔遂拿起一对筷子,分了根给苏年锦道,“那我们便来场桌上对武,姐姐主攻,我只防,然后我再给姐姐说怎样改进,保你后年入试成功。” “真的?”苏年锦将信将疑,但还是拿住筷子比起剑招来。 李之罔岿然不动,苏年锦不出招,他就毫无反应,但只要苏年锦一动,他必后发先至,让其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 数十次的失败让苏年锦面色越来越不好,李之罔见此,不免头疼,等会儿又得把她惹火了,干脆直接放水一波,放下筷子道,“姐姐剑法不错,竟胜过了我。” “哼,你放水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那正说明姐姐剑招精妙,不然怎能看得出来?”李之罔变着法子恭维道。 “好啦,别骗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吗?你就说我怎么改进,我都听你的。”苏年锦鼓起个嘴,看起来颇为可爱。 “这个,恐怕过程比较多,得一步步做起...”李之罔说着,忽得注意到时间已快到子时,赶忙打住,“啊,这,我尚有事要办,不能再待了,容我回来再告予姐姐。” “嗯,你去吧,明日我再来找你。”苏年锦撇撇嘴,待李之罔离开后才沉沉道,“莫名其妙认个弟弟,又是教我剑招,又是逗我开心,莫非想贪图我苏家产业?不对,看上我了?那定然不行,他没钱没势的,就算话总能说到我心坎上,那也不行。” 李之罔自然不知苏年锦对他的一阵揣测,出了苏府便直往钟楼而去,赶到时已喘气不停。 钟楼偏僻,又是夜深,李之罔循梯而上,走到高处尽头才看到一位素衣女子沐浴在皎白月光下,听到脚步声她立马回过头来,不是李坊又是何人? “抱歉,来得晚了些。”李之罔拱手道,看来对方还是逃脱开了家里的监视,他白日间的透露没起到什么作用。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李坊面有泪痕,强颜一笑,“走过来些,一起赏月吧。” 李之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李坊忽得抓住他的手,让他僵了僵。 “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二人沉默一阵,李坊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你。” “若真是这样,你应该说得更连贯些。”李坊低下头去。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我们一起走吧。”李坊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珠泪,“我知道你不会待在这儿,你的目标宏大,但我能帮助到你,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历险探秘吗?” 这几乎哀求的话语让李之罔不由得神伤,他抓紧了李坊的手,侧过脸去直面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就如高山与河水,我终是要不顾一切地往前流的,那不是适合你的生活。” “可...我愿意改变,我觉着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李之罔不敢相信,这还是认识时冷言冷语的少女吗,她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她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的念头钻入李之罔脑海中,面对这样一个彻底的“玩物”,他能做的事太多了。但最后他只是闭紧双目道,“你说得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依附。或许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认真思考什么是爱,然后再来审视对我的感情,那时你应该会觉得这只是笑话。” “我太卑微了吗?我可以变得高傲起来的,相信我,没有你,我看不到一丝亮彩。再者说了,你没有对我有一丝情欲?” 李之罔感觉到肉体的暖意,那是最为舒软的部分,他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赴约,决绝地收回手去,不顾温柔乡的萦绕。 李坊惨笑一声,“那日你为我疗伤见都见过了,如今却碰也不敢碰?” “不要作贱自己。” “这是我对你的爱意。” “不,这绝不是爱,我虽未见过爱,但这不能是爱。”李之罔摇头不已,可怜起身旁的少女,他以不确信但却坚定的口吻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不喜欢我,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很伤心,但这就是事实。我还会在毗湘城待上几月,其间哪儿也不去,你用这段时间把这感情理清楚,绝不要轻易地为别人押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自己放弃?” “不是。”李之罔重新抓住李坊的手,“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在爱别人之前应该先学会爱自己,而李小姐还没做到这点,这让你既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 “好,那我去学,时间过去,我坚信自己仍然爱你。” 李之罔没说话了,仅是笑笑,只要对方不一昧地坚持,他有太多或强或软的方法让李坊远离他。 李坊虽然答应了李之罔的要求,但不想就这么结束今日,拉住他坐下指着远空道,“好美的月亮,只是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了?” “怎么了,要远行吗?” “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李坊摇头道,“剑派规矩多,任务重,不能时时回转,我不想去。” “你看,如果没有我,你肯定早早地就回了剑派,如今却不愿,这就是不自爱的表现啊。” “哼,我会回去啦。”李坊嘟嘟嘴,月色点燃她的唇角,“之罔,你明明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但怎地这么爱说教。” “你忘了吗?我可是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李之罔哈哈一笑。 “啊?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一万多岁的老怪物。不对,你骗我!”李坊打情骂俏般轻锤一下李之罔手臂弯,嗔道,“你明明是从逆流河来到现在的,险些真被你骗了,你真是坏得不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李之罔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不坏,所以你不要爱我...” “风尘女子才喜欢坏男人,我又不是,所以你不坏才更喜欢啊。” 李之罔是知道了,不能再提任何有关情爱的话题,岔开道,“王家未来寻我,是上你家门了吧?” 李坊点点头,道,“我虽被关了禁闭,但有贴心丫鬟告诉我外面的事,便是我父亲接见了王家的人,他们希望我们声称王涣回是被何冰所蛊惑,作为报酬,王家会在家族议事上一起声讨何家。” “那这么看来,何家被羞辱已是板上钉钉了,毕竟王、赵两家都支持我们。” “不好说。”李坊摇摇头,说道,“毗湘城城主由陈、钱、孙三家共同治理,轮流担任城主,是当之无愧的三大家族。何家便与孙家走得近,我家则与钱家走得近,如今的城主则是陈家担任,支持我们的小家族不少,但真要决断事务还得靠三大家族,所以还是未定之数。” “关键在陈家?莫非他们想作壁上观?” “对,孙、钱既有对抗,定有损耗,而陈家就乐见于此,父亲已几次找了陈家的人,但对方都敷衍了事,打定了主意不掺和。” “那还好,至少我们这边站在正理一方,优势天然要大上一分。”此前听李坷明说,原以为家族议事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没曾想还胜负未分,李之罔不由得担忧起来,忽得想到什么,赶忙让李坊附耳过来,把他的想法尽数相告。 李坊听完,有些不确定道,“已过去十余日,不知他活着没?况且所需灵气甚多,我难以催动。” “没事,活着死了都有用处,至于催动,则得拜托伯父了,你刚与伯父闹了矛盾,就是不知道能拉下这个脸来不?” “可以的,相信我。”李坊笑道,“罔哥哥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怎能还与父亲作气,等回去了便向父亲赔罪,让他原谅于我。” “额,坊妹妹。” “罔哥哥~” “一对奸夫淫妇,藏于钟楼,行这苟且之事,还哥哥妹妹地叫着,莫非现在就要做起来?” 二人正腻歪着,忽得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李之罔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持着大刀的蒙面黑衣男子正拾阶而上,其身后还跟着十数位同样打扮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何家派来的人?”李之罔拔出剑来,质问道。 蒙面男子不答,招呼声其余人便一拥而上,二人立刻就被围拢住。 李坊想及李之罔还没有恢复修为,当即站到他面前,紧张道,“罔哥哥,我来拖住他们,你且先回去。” “没事儿,刚巧让这些人试试我的威力。”李之罔自信笑道,说着便冲了出去,迅雷之间将一名蒙面人砍作两半。 “罔哥哥,你修为恢复了?”李坊打退两名蒙面人的攻击,惊讶道。 “对,比我预计的要早上十几日。”李之罔并未召出蛟龙,毕竟需得精血为祭,损耗不小,如果不是只能防御,他不会召唤出来。他打斗中回到李坊身边,低声道,“这些人修为平平,不足为虑,多注意那位首领,不是好相与的。” 李坊点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二人同进共退,颇有默契,一时没受丝毫伤,便斩了四名蒙面人。 “儿郎们,拿出真本事来。” 蒙面首领见他们这边十几人竟拿不下区区两人,不由命令道。 第29章 过渡 说罢,围攻李之罔二人的蒙面人都扔出个烟雾跳开来,待烟雾散去,便见这些人换了武器,在前的持枪,在后的持钩,站位前后有序,一看就是长期操演过的。 李之罔一见就感觉与军队战阵有些相似,交手之后更感觉如此,对方四人一队,持枪的两人主攻,持钩的两人则在外骚扰,攻守有度,局面一时竟僵持下来,二人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李坊见此,轻喝一声道,“罔哥哥,你护住我,看我的《洄影剑法》。” 说罢,李坊站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身子整个地黯淡下去,就连灵气也感受不到丝毫。 李之罔知晓李坊正在施展剑招,当即不再藏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顿时两条蛟龙翻飞,将攻击都挡在外面。 过了一阵,忽然传来李坊的声音,李之罔回过去头,发现对方神色黯淡,身子模糊,就如融于暗影般,而一个更加模糊的影子正从她的后颈中爬出来。 影子爬出的过程似乎极为痛苦,其间一直伴随有李坊的低吟,李之罔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密切关注她的情况,幸好影子最终还是爬了出来,是一位拿着双剑的蛇人,其容貌与李坊相同,只是五官尽损,看起来很是可怖。 “李小姐你还好吗?” “还行。”李坊咬着牙道,“让罔哥哥看到这不美的模样,真是羞愧。” 说着,李坊挥动手中白剑,蛇人影子立时如臂指使般飞跃出去,其速度极快,一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杀,倒下的尸体中飞出缕黑影飘入蛇人影子内。 蛇人影子飘来荡去,蒙面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短短时间便只剩下四名,而李坊也已咳血不已,这是没有恩惠法却长时间使用功法的副作用。 李之罔不忍如此,也冲将出去,联合蛇人影子一起围杀剩下的四名蒙面人。 忽得,他感觉到极大的威胁,暼眼看去,那蒙面首领不知道何时竟隐匿到了远处,正握着把弓箭瞄着二人。 “小心!” 李坊使用《洄影剑法》时无法动弹,不仅李之罔注意到了,就连那蒙面首领也发现了,他赶忙舍了手中对手,向李坊飞扑过去。 但出人意料的,蒙面首领除了射向李坊外,还额外射了一支,但并没有射向李之罔,而是射往蛇人影子。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速度奇快,携着莫大的威势,李之罔刚赶到李坊面前,箭矢就已到近前,想也未想,他当即用蛟龙挡住,顿时只感觉精骨震颤,整个人倒飞出去,而蛟龙也轰然破碎。 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李之罔才勉强止住冲击力,他赶忙站起来,刚巧见到剩下的那支箭矢射在了蛇人影子的眉心。 一直沉默的蛇人影子发出一声冲天的咆哮,身子骤然碎裂,而作为主人的李坊也是呻吟着倒地,整个身躯颤抖不歇。 “《洄影剑法》,威力奇大,但也有缺陷,除施诀者不能动弹外,影子还与施诀者同心同体,影子一旦破碎,施诀者也必受反噬。” 蒙面首领收了弓箭,重新换上大刀,缓缓走上来说道。 “阁下不怕我?”李之罔默默运行起《玄都天经》积攒灵气,问道。 “情报说你没有修为,今日所见,自然是被骗了,当在武道三等。但细看下来不过会些稀疏剑法,实不足为虑,抬手可灭。”蒙面男子兴趣缺缺,只想早点杀了李之罔,再把李坊补刀,领了赏金远遁而走,至于死去的手下,再招再练便行。 “那阁下听过《背棺温剑诀》否?” “背棺温剑?”蒙面男子摇摇头,边说着已快跑起来,“倒是听说过背棺温剑王级,囊括了剑道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等,仅在红发烈王级与天人级之下,莫非你还会背棺温剑王的剑诀?” 李之罔自然不知晓慕玄机赠给他的剑诀是何来头,因此不答。他暼眼不远处的李坊,但看不出对方具体伤势如何,心中愈发焦躁,见灵气已经积攒到位,当即运行起舟剑式来。 但见李之罔四周风云立现,吹得他衣衫摆动,无名的杀气笼罩住全场,而蒙面首领也止步停住,胆怯之心横生。 “不敢前?那我来!” 李之罔大喝一声,运行起《惊鸿步》来, 顿时其身子朦胧,如风般呼啸而上。 在蒙面首领的眼中,他已看不清李之罔的身影,或者说身影太多,他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李之罔冲杀的影子,而他甚至连一击都阻拦不下,只能任凭风过后留下一缕伤痕。 “这就是...《温棺背剑诀》?大意了...” 蒙面首领血如雨涌,衣成敝裳,整个人已看不出原来模样,呜咽两声,便倒地不起。 见此,李之罔赶忙收了剑诀,不顾体会《惊鸿步》与舟剑式的初次结合使用,赶忙奔到李坊身边,把她抱起,边往下面走,边道,“李小姐,你怎么样?” “不叫我坊妹妹吗?”李坊睁开眼来。 “坊妹妹...你...” 李坊本来想逗一下李之罔,但见他如此担忧,终是不忍,老实道,“没关系的,静养几天便好了,只是影灵破碎,需得重新蕴灵,这需要的日子便久了。” “那就好,你的恩惠呢?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李之罔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地不礼貌,因为对于受恩惠者来说,自身的恩惠既是力量的来源,也是命门,轻易绝不能被人知晓。 但李坊毫不在意,回道,“在脖颈啦,少了根骨头,罔哥哥没发现我有时候头都是低着的吗?这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到最后,她又是苦起脸来。 李之罔把手从腰部移到颈肩,希望这能让她更舒服些,同时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他倒没受多少伤,但如果李坊死了,除了为朋友心伤外,他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李之罔走着,钟楼下面忽得传来几声声响,似有人在低语,但没人上来,他探出个头去,才发现竟围了几十人,好几拨穿着不同衣裳的人聚在一块。 “他们被我们的打斗吸引过来了。”李坊说道。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吧?”李之罔虽带着疑问,但步子已经停下。 “罔哥哥怕别人误会我们?” “不是...等一下,苏小姐也在。”李之罔把李坊好生放好,头探到外面大声喊道,“苏年锦苏小姐,请上来一叙。” 苏年锦呆了呆,她本来正趴在床上看绘本呢,忽得下人传来李之罔不见的消息,她赶忙出来找,又见众人都往钟楼聚,想着过来看看他在不在,没曾想还真在。 她撇撇嘴,低声不爽道,“大晚上的,都不让姑奶奶歇息。”但还是带着手下踏步上来。 见到李坊后,她又赶忙让手下人退出去,指了指李之罔,又指指李坊,叹息声道,“你们俩为什么在这儿,别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现在给我说我该怎么做就行。” “李小姐要送回家里去,然后上面死了些人,需要苏小姐处理,如果有活口的话也一并送到李府,李伯父知道该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大概就这些。” “你呢?”苏年锦指了指李之罔。 “我?自然是跟苏小姐回苏府了。” 苏年锦啐了一声,以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勾搭上了,又要搬回去呢。” 李之罔耳朵较好,听见了,但没吱声,只是苦笑不已。 苏年锦再叹息一声,便唤人上去收殓尸体,寻找尚活着的,自己又下去一阵,却是让围观的人群散去,借了辆马车来。 三人坐在马车上便往李府行去,走到半道就已看到李家的人,却是李坷明也发现了李坊不见,派人出来寻。李之罔不好出面,便由苏年锦去应付,至于是以何种理由来解释,他就不知晓了,只知道李坊跟着李府的人回去了。 因为马车也被借走的缘故,李之罔只得和苏年锦步行回去。 对于李坊和李之罔的关系,苏年锦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回去后几日都不曾去找过李之罔,至于约定好的练习剑招也抛之脑后。 李之罔也没时间在意这个,一是家族议事临近,他得准备好在议事上的发言,二则是因为李坊擅自出府再次引得李坷明大怒,他不得不赶去李府,面对李坷明的诘问。以下是他回忆中的片段: 李坷明坐在主位,一脸严肃,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和蔼样子。他盯住李之罔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贤侄,你二人私会之事先不论,便说在这紧要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智吗?更遑论你二人还遭到了刺客的袭杀。” 幽会之事乃是李坊选了名贴心的下人前来送信,下人把信送到后便再未回李府,不由惹人猜想其是投向了何家还是被劫走,反正无论如何,事后来看,都是此人泄露了李坊的行踪。 李之罔拱手道,“尽是在下疏忽,还请伯父莫要怪罪李小姐。” “你二人能平安归来,我还有何好怪罪的?”李坷明摆摆手,毕竟他已了解到私会一事完全是由李坊一手主导,还是尽快揭过得好。“家族议事已在眼前,结束后,贤侄准备在毗湘城待上多久?” “在下与苏家小姐订下笔生意,恐得再多待上数月才可。” “数月?”李坷明喃喃道,不由去想数月的时间能发生多少回私会的事。 李之罔看了出来,再次拱手道,“伯父勿忧,李小姐已答应在下,家族议事结束后便会返回华琼剑派,不会再待在城中。” “还有此事?”李坷明双眼一阵微眯,他一直要求的事李坊如何都不答应,而眼前的年轻人却已轻易地办到。李坷明本不想提及情爱,但若不问清恐怕有纰漏,遂还是问道,“那你二人现在是何关系?坊儿身世复杂,姻亲之事非她能单方面做主的,这点贤侄要知晓。” “不瞒伯父,在下与李小姐仅是友人之交。在下志向长远,不能囿于儿女长情,而李小姐也已明晰此点,愿与在下为一世之友。” 李之罔说得有些托大,毕竟他只能算缓住了李坊,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让李坊彻底回心转意,因此有此言。 对于李之罔的话,李坷明信了七八分,毕竟倘若二人已私定终身,那么李坊绝不可能回去华琼剑派。那这样,他和他女儿的矛盾其实已经不大,之后好生安抚阵就好。李坷明露出个笑容,转移话题赞道,“看不出来贤侄修为虽在武道三等,但显露出实力却不输于四等,真是英雄出少年!” “莫非送过来的刺客活下来了?”李之罔只能猜出李坷明是通过刺客身上的伤口推断出来的。 “对。”李坷明点头道,“虽然其四肢断裂,五脏易位,但能活到家族议事,而且还撬开了他的嘴巴,正是何家所聘,这对我们扳倒何家可是一大助力。” 李之罔也有些欢喜,他虽找到了更为直接的证据,但活着的刺客很明显更有作用。 二人又谈上一阵,李之罔便借故告辞,李坷明诘问一事才算告结。 又过去几日,家族议事终于开始,李之罔也坐上苏家的马车,随苏年锦一起前往家族议事的地点——正义院。 正义院分为三院,有上义院、中义院及下义院三院,分别对照普通人、家族以及世道抉择,今天众人要前去的就是中义院。 “苏姐姐,此前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自从那日送李坊回去,这还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哪有那么快的,你还是好好想想今日的‘表演’吧。”苏年锦一直拉住车帘看着外面的街景,说完话后又转回头去。 李之罔寻了个没趣,向身旁的方削离撇撇嘴,也转到一旁,车上顿时静默起来。 苏家离正义院不远,马车走上一阵便停了,李之罔揭开帘来,发现已是到了,便跟着苏年锦一起下车。 刚走出马车,苏家的一个下人就走过来道,“李公子,我家老爷要见你。” “额,这就去。”李之罔只在刚入府的那几天见过苏岩,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突然找他要干嘛。 苏岩就在前面的马车上,李之罔问候声,得到苏岩的准许后便钻入了马车。 “贤侄,你来我府上这么多日,都没机会好生聊上阵,真是可惜。”苏岩道。 “在下还会再待段时间,定与伯父把酒言欢。” “那就好,伯父找你呢,是有封信,要给你看过。”寒暄两句就行了,苏岩也不想东说西顾的,开门见山道,“伯父也不瞒你,是何家的信。咱们这些做商人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谁也不能得罪,何家找上来,总不能拒绝了,贤侄既然叫一声伯父,这信不知能否看得?” 李之罔苦笑声,这苏岩和苏年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都大差不差,唯利是图是对他父女二人最好的形容。不去管在这中间苏岩收了多少链沫,他还是说道,“有何看不得,就算不给那何家面子,苏伯父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后生可畏啊。”苏岩说着,把信给递出来。 李之罔接过一看,不出他所料,何家看刺杀不能拿下,便欲图用财货达到,不说其他的,便是链沫就达到了两万之数,可真不是个小数。他嗤笑声,不屑道,“给得多,但能不能活到享用的那天可就不好说了。伯父,你且告诉何家,就说我福薄德浅,无能消受。” 苏岩与苏年锦还是有点不同,那就是他哪家都不站,帮忙送信只是为了多赚点链沫,故此对于李之罔的答复毫不在意,答应声,便道,“那贤侄就回去吧,今日对你很是重要,可得好好准备。” 李之罔乖乖应下,出了马车便见到苏年锦站在一旁,她眉目带着疑惑,把他拉在一旁,小声问道,“我爹给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伯父知晓我今日紧张,特地安抚我几句。”何家欲图收买他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哄鬼呢?如实招来!”苏年锦一手叉腰,大为不满。 “就是这么个事,我怎会欺瞒姐姐,不然你去问伯父吧。”李之罔不想再与苏年锦纠缠,赶忙把事推到苏岩身上,却是看见李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话不多说,当即上了马车,顿时里面就传来她的怒吼。 李之罔没管这个,待李坊和李坷明都下了马车,就带着方削离靠过去,向二人问候致意。 “啊,罔哥哥你来得好早。” “刚到,刚到...”李之罔冷汗骤出,他可没给李坷明说他们二人以兄妹相称的事儿。 反观一旁的李坷明却是呆傻住了,他的女儿一向冷静得紧,但如今却软糯至极,这饱含的浓浓情意谁感觉不出。他回过神来,冷盯李之罔一眼,毕竟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决定家族议事结束后再教训这小子,遂道,“坊儿,李公子,提前精神来,今日定要那何家不得好过。走,我们进去。” 李坊无奈,知道不能与李之罔多说几句了,赔罪声跟上自家父亲的步伐,李之罔见状也赶忙跟上。 毗湘城的诞生很是偶然,并不在永安王的规划之内,因此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三大家族轮流治事的传统,可以说,三大家族便是毗湘城的无冕之王。在三大家族之下,便是如何冰何家、李坊李家一样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不仅产业涉及多个方面,家族修为也不低,还与各山门有着不错的关系,统供在十二之数;再往下,便是如苏年锦苏家一样的中等家族,往往只能涉及一个产业,便如苏家一样只能躬耕于镖局业务,修为尚可,但与山门没有交情,处于一旦发生祸事就极易族毁的局面,统供在二十六之数;再往下则是一些小家族,不说财力不足,更为重要地是人丁不兴,往往沦为上头家族的附庸,这样的家族无法计数,大约在一百三十二之数。 除三大家族和十二大家族外,下面的家族常有变动,故此在中义院中只有十五把椅子从未动过,其余的家族则是按参会的名单临时增减。人有贵贱之分,家族也不例外,众家族的椅子便是按着级别从上往下排列,一眼便能看出哪家在城中的位置。 中义院只处理家族间的仇怨,平时很少召开,只因大多数家族都会采取私下解决的做法,既是为别人留点情面,也有召开家族议事链沫花费不少,多数家族都不愿花这冤枉钱的缘故,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召开家族议事。 李家与何家的恩怨已经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大伙儿都想看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故此大多数人都提早到达,就连十二家族也到了五六家,只是三大家族还未到场。 李坷明把李之罔和李坊引到李家的位置坐下,指着场中道,“看到没,那儿有四张椅子,有两张是给你们的,另两张则是给状师的,何家与我们各出一位。我们请的是刘老状师,切记,刘状师问话你们再答,对方的状师不管问什么都让刘状师来回答。” 李之罔知道家族议事的程序:大概就是有一位裁判长负责维持秩序和保证程序的进行,他会先让李之罔和李坊讲出事情经过,再分别由两位状师轮次发问,在确保问无可问后,裁判长就会让到场的家族代表进行投票,票多的一方便算获胜,败场的一方则需要赔付相应的损失。 眼看三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已经入场,李坷明又交代几句,便过去问候,留李之罔和李坊二人待着。 第30章 家族议事 李坊看她父亲没有盯向这边,小声道,“抱歉啊,罔哥哥,因为我的事儿父亲没把请状师的事告诉你。但是你放心,这几日我与刘老状师日夜问对,到时候便由我来回答,罔哥哥你静听便好。” 李之罔还真不知道刘状师的存在,李坊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就仅做补充。” 二人刚没说两句,李坷明便回来了,看其一脸严肃,李坊不禁追问道,“父亲,怎么了?” “陈家倒向了何家。”李坷明小声道,“等会儿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到中立家族的支持,不然恐怕票数不够。” 家族议事中,并非是一个家族一票,根据家族的级别大小所能投的票数也不同,陈、钱、孙三大家族有四十票,李家这样的十二家族有二十票,苏家这样的中型家族只有五票,再往下面的小家族则已只有一票。 李坷明继续道,“三大家族里钱家会投票给我们,算四十票,十二家族里有三家交情好,一定会投票给我们,加上我们自己,这就是八十票,中等家族里有七家给了我保证,这就是三十五票,下面的小家族一定会投给我们的有四十三家,总共算起来保底有一百九十八票。” “那何家呢?”李之罔说道。 “如果没有陈家的支持,何家的票数不会超过我们,但有了陈家的支持就不一样了,陈家的四十票固然不少,但那些附庸陈家的中小家族极有可能改弦更张,这一下子就不好说了。” “在下一定努力。” 李之罔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家族议事就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争锋,而他要以口舌为器,去拿下这一场胜利。 突然的变动让李坷明焦虑万分,他频繁起坐去与其他家族代表商谈,李之罔二人则坐在原地休养精神,尽量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下面的局面。 随着一声锤子敲下,偌大的中义院立时安静,家族议事时间到了,名为张尊义的裁判长已经坐在场中。 他的声音严肃威严,带着一点磁性,只听他道,“本院受李家家主之托召开此次家族议事,讨论隐蟒涧洞府探险一事,时为兆天年秋十月三日。因当事人何冰、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俱已身亡,请幸存的两位当事人李坊、李之罔上台来。” 李之罔和李坊各答应一声,便缓缓步到台上,其间自然要面对在座的灼灼目光。 待两人都坐正后,张尊义又道,“现在,请李氏与何氏的状师入台。” 刘老状师是位老妪,老态龙钟的,偶尔散出精光的双目证明其还未昏聩;何家的状师则是个壮年男子,唤做董行,名气不显,听说是何家找了好几位状师对方都不接,不得已才找到的董行。 刘老状师和董行分别向张尊义行了礼,才分别落座。 张尊义又敲了敲手中锤子,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便道,“本裁判长宣布家族议事开始,全体静默,现在请当事人发言。” 因为之前已经说好,故此李坊站了起来,将事情一一讲出。她几乎毫不隐瞒,先说了她与何冰等人提前探秘过洞府,得知要进入最后的黑白居必须要以活人为祭,他们遂跑到外面等待倒霉蛋上钩,如此便等来了李之罔。随后便是洞府内的一尽经历,重点提及了她的反水和何冰等人的死法,同时也将赵素丹和王涣回的死因都归咎于何冰两兄弟。 张尊义听完,先看向董行,道,“董状师有何要问得?” 董行拱手道,“李小姐与我在城中听到的故事大差不差,但我有个疑问,那便是这是否是事情的真相,毕竟现在只有李小姐二人活了下来。对此,我有些问题要问这位李公子。” “准许,董状师请问。”张尊义道。 董行看向李之罔,道,“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之罔站将起来,应道,“在下乃是南洲出身,但行在中洲,月前在苇罗州为军谋生,顺着官道进入天湘州。” “南洲颇大,具体何处,还请李公子明说。”董行继续问道。 “南洲...”李之罔一下卡壳,“恕在下无法言明。” 董行微微一笑,看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正常人不会不知晓自身的出身,而这李公子却不愿明说。我有个猜想,这李公子早与李家小姐相识,装作偶然撞见的样子,实则是为了进入洞府残害其余人,独吞财货。” 张尊义看向刘老状师,道,“现在由刘老状师对董状师进行反驳。” 刘老状师站起来,应道,“李公子乃是失忆之人,仅知晓出身于南洲,其他并不知晓。” 董行步步逼近,继续问道,“那既已失忆,为何不南归寻其家乡,反而往东而来,其间蹊跷,莫非也能回答?” 李之罔知道李坊没有把他有关晦朔公主的事告诉刘老状师,只能祈祷对方有法子。 刘老状师不愧在这行当混迹三百年,能敏锐地抓住规则,只听她道,“裁判长,李公子的私事无关此次家族议事,请对方状师尽快回到正题,莫要越问越偏。” 张尊义点点头,也道,“董状师若想论及李坊与李之罔相识已久,可自主拿出证据,而非问及其余不涉及之事。本裁判长先对你警告一次,若超过三次,董状师需得离场。” “警告我收下了,但这并非无关之事。”董行毫不在乎,拿出片玉碟道,“这里是李公子和李小姐幽会内容的录音,请裁判长放出来。” 李之罔和李坊对目而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录下了他们聊天的内容,顿时六神无主。李坊是觉得那些话太过羞人,李之罔则是在担忧其余的,那日在钟楼上的谈论完全能证明二人相识未久,为何董行会将其作为所谓的证据? 想着的时候,张尊义已令人接过玉碟,将玉碟放在专用的法器上后,顿时传出了李之罔的声音,正是他登上钟楼时说得第一句话,“抱歉,来得晚了些。”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走过来些,一起赏月吧。”这是李坊的回答,与那日相差无二。 第三句也是李坊所说,因为李之罔当时还没理好思绪,陷入了沉默中,他还记得她说得是“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但玉碟中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我们认识得不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仅有一字之差,内容却天差地别,被篡改了内容!这个念头立时窜起在李之罔和李坊的脑中。 “请暂停。”董行向张尊义示意,待法器停下后才继续道,“在场的各位已听见了,此二人相识已不短,但此时距离洞府一事不过才十余日,难道十余日就已不算短了吗?我有理由相信,何公子等人遇害乃是被他二人所骗,大意所致,至于故事的内容则与李小姐所说大相径庭。” “不对,当时我说得是认识好短,这片玉碟篡改了其中内容,请裁判长明查。” 李坊止住李之罔,站起来应对,通红满脸但是毫不畏惧。 “那我完全可以说玉碟的内容是真的,李小姐又在欺骗,但如果李小姐有玉碟可以证明的话,便当我没说。”董行笑道,他有把握对方拿不出来。 李坊又气又恼,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幽会内容给录下来,对方竟然如此可恶,不仅派人刺杀,还录下了当时的内容,但要她反驳,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那就是她的声音。 李之罔示意她坐下,站起来道,“请裁判长继续播放玉碟。” 张尊义不置可否,挥手让手下继续播放起来,顿时传来第四句话,是由李之罔说得,“我...不喜欢你。” 随后是第五句、第六句、第七句...一直到李坊说出“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时,闭目听着录音的李之罔嚯得睁开眼来,道,“请暂停。” 他看向董行道,“董状师知道刚才的录音里一共说了几个‘不’字吗?” “李公子继续播放录音就是为了这个,我可想知道众人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会做何想法呢?” 董行双眼微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录音的内容上,毕竟此段内容对于一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来说可谓劲爆得紧,求爱的女子竟被男子所拒。 李之罔毫不受影响,他自问自答道,“是八个‘不’字,每一个都语气不同,但细细听来得话,能注意到‘认识得不短’的‘不’字与最后一个‘不’字语气相差无二。我想知道,董状师对此有何解释?” 李之罔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录音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但个别字却被有心篡改,以使意思不同。 刘老状师也紧跟而上,道,“证据作伪为正义院所不容,请裁判长详细核对玉碟真伪,若是伪造,还请剥夺对方状师的状师身份,中止此次家族议事。” 董行没想到对方能把录音内容公之于众也要找到他替换的字眼,只能退而求次道,“既然对方对玉碟真伪有疑,我方便宽宏大量不以此为据。但我有个疑问,故事中李公子并无修为,为何能与何冰公子三人鏖战甚久?” 李之罔站起来解释道,“在下有一保身秘法才可久战不败,但董状师也要知晓,在下随后还是受了逆花针而落败,非是掩匿修为。” 为了自身的安全,流传出去的故事中李之罔从未提及过蛟龙的存在,毕竟赖以安身的法宝绝不可轻易示人。 “请裁判长让李公子展示保身秘法,否则仅凭一己之言实难以服众。”董行向张尊义道。 “李之罔,你答应吗?本裁判长尊重你的决定。” 李之罔想了阵,站起来应道,“自无不可,但在下也有个条件,董状师既无证据,但却屡屡怀疑我等言辞真伪,难道不应谁质疑谁举证吗?若董状师再怀疑但无证据的话,我方将不会再回应。” 董行听罢微笑以示,似乎根本不担心家族议事落败,李之罔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他先放下不管,拿出邪首剑道,“这保身秘法便在在下剑中,现在还请容在下展示出来。” 说着,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剑上,顿时剑芒四溢,光芒洒出,一白一青两条蛟龙从剑中飞出,盘旋在他周身。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尽是吸了口冷气,就连三大家族的族长也不例外,懂行的都知晓这是货真价实的蛟龙精魄,那狰狞瞠目的样子绝做不得伪。众人都知晓自从古龙一族落败后,龙族就残喘于北仙洲,其他几个州要看到纯血龙族可谓难如登天,可如今就有两条龙在眼前,如何叫人不妒不忌。 “董状师现在信了吗?”李之罔察觉到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既然已经唤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信了。”董行微微一笑,目的似乎只是让李之罔把蛟龙唤出。 李之罔把蛟龙收了,坐下对李坊低声道,“那边似乎心思不在家族议事上,我们得要速战速决了,先把存活的刺客带出来吧。” 李坊点点头,向刘老状师小声说上阵,便听刘老状师说道,“裁判长,我方曾在数日前抓到一名刺客,知晓甚多,现在还请唤刺客上台,戳穿何家的阴谋。” 刺客早就招了,他乃是受何家家主何金银之命袭杀李之罔二人,只要把这个爆出来,何家在毗湘城定无立足之地,刘老状师最后直指何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张尊义的一声“允”,在后面等候多时的李坷明当即大手一挥,手下人便去将刺客俘虏带到台上。 正是最后落败的蒙面首领。受了舟剑式还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李之罔想抓活口,单纯就是蒙面首领福气大。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也极为可怖,四肢断裂成了个人棍,被人抬着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要不是药物吊着,早就死了。 李坷明给蒙面首领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他在家族议事上把何家雇佣他的事和盘托出,那么就会让他安然的死去,否则的话,就一直把他吊着,让他痛不欲生。故此,蒙面首领一到台上,不用任何人问话,便自说道,“我是章武,受了毗湘何氏...” 忽然之间,蒙面首领脸上出现斑驳细纹,一股股黑水从细纹上喷出,顿时他整个身子就如塌陷般萎靡下去,瞳孔中的神色也迅速黯淡,就这么死在了台上。 这样的结果出乎众人预料,更为恶心地是章武死去后的尸体臭不可闻,张尊义只能暂时中止家族议事,唤人把尸体收拢干净。 趁着这个空当,刘老状师回过头来低声道,“对方在刺客身上藏了毒药,故此才不惧怕我们抓到活口。你们俩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若是没有,这家族议事便算僵持下去了。” 李之罔看向李坊,她点点头,又摇头,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说道,“真要这样吗?如此我们便算与何家撕破脸了。” “只能这样了。”李之罔拍拍李坊的肩头,勉力道,“何家知道自己胜不了家族议事,又是展示我二人的谈话内容,又是让我当众祭出蛟龙,看来是想败坏你的名声、让我遭人嫉恨,对方既然如此,我们何还要在乎别人的脸面,今日就让何家身败名裂。” 李坊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待章武的尸体被收拢干净,她当即站起来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我方请出示一项证据以证明何冰的狼子野心,请裁判长允许。” “允。”张尊义就是因为能做到不偏不倚才能长期担任裁判长,故此并没有反对,但他要是知道拿出得会是什么,恐怕还真会掂量几番。 在钟楼时,李之罔曾让李坊去看看黑白居,因为他们二人被洞府主人沈清所救时何冰还留在黑白居中,此后也一直未管。而李坊拜托她父亲将灵力注入到黑白居后发现何冰竟然还未死,何冰就是他们最后的秘密武器。 李坊把黑白居拿出,因为提前注入灵力的缘故,不用旁人协助,她自己便能御驶。何冰最后待的小屋在黑白居的正中,只见李坊伸出股灵气注入进去,如棋盘般的黑白居骤然放大,同时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怪物从黑白居中爬出。 此怪物长为人样,但瘦骨嶙峋,四肢伏地,一到场上便抱作一团,似乎极为畏惧光亮。 “李小姐,正义院乃是严肃之所,请不要戏弄我等。”张尊义道,他实在是没看出来这野兽与证据有何关系。 便是其余人,也想不到在故事中早已死去的何冰竟还活着,只是已因沈清的散神散而神智不清。 李坊抱着试探性的心思喊道,“何冰,何冰,你听得见吗?” 怪物本毫无动静,忽得又抬起头来,眼盯着李坊的方向,喃喃道,“窝...时...水?” “你是何冰啊,毗湘何氏的何公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去了你师父的洞府。”李坊循循善诱。 “住嘴!他不是冰儿!” 嚯得一声声响,让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直坐着的何氏家主何金银站了起来,同时灵力外放,一看就是盛怒之中。 李坷明也站将起来,释放出灵气与何金银对抗,好整以暇道,“何家主,你不知道家族议事时旁人不能说话吗?” “住嘴!李家小辈,你若再敢问一句...” 何金银没管李坷明,继续威胁李坊。 其实也不需要李坊再诱导,何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已逐渐回想起来。他惨笑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我想起来了,我是何冰。为了恩惠法我囚禁了师父,又蛊惑大伙儿一起进入洞府。我害死了素丹,害死了涣回,更亲手杀了三弟...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说着,何冰竟已站立起来,向李之罔跑来。不知为何,李之罔虽感觉到极大的危险,但并没有动弹,只见何冰夺下他腰间的邪首剑,一把拔出,就往脖子上抹去。 事情只在瞬息之间,何冰就已化为一具无头尸体,只有脖颈上喷洒而出的鲜血诉说着他的罪恶。 还有什么证据比正主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事更为直接呢?但张尊义还是小心谨慎,派人拿来何冰的画像与尸体一一对照,猛吸口气道,“这...是何冰本人。” “我要你们给冰儿、维儿陪葬!” 何冰一出现,何金银就已看出来,但他不敢相信,听到张尊义的话,再不能忍受,竟是连之后的投票也不管了,发出句狠话便离场走人。 张尊义不受影响,淡淡道,“如今事态已明了,乃是何冰蛊惑众人进入洞府历险,其余人以及他本人的身亡皆归咎于他自身,现在请各家族代表投票。” 投票采取的是不记名的方式,因为何金银的率先离场,最后李之罔这一边是压倒性的领先,事后分析,除少数的铁杆家族外,大部分家族都把票投给了李家,就连此前反水的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也因何金银的无赖做派转而将票投给李家。 在张尊义宣布完何家应向李家赔偿的具体数额后,本次的家族议事便算彻底落幕,以李家大获全胜告终。 李坷明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透着一股忧虑。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隐去,欢喜道,“今日我们大胜,且回府中宴饮一番。” 除犒劳李之罔和李坊外,还要感谢刘老状师的努力,但她毕竟是外人,故此在宴席上并没谈后续的处理,待到刘老状师收了余下的链沫,以年迈早歇为由退下后,李坷明才转入正题道,“今日你们俩也见到了,何金银早早退场,更放出威胁之言,看其做派,不像是会承认家族议事结果的样子。” 李之罔点头道,“对方状师一直胡搅蛮缠,似乎根本不在意家族议事的胜负,看来其最开始心思就没在上面。” “对啊。”李坷明叹口气,“你们幽会...的内容公之于众,到时候肯定风言风语,贤侄又现蛟龙于世,不知多少人眼红,你们俩接下来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第31章 避灾 李坷明虽然在现场听了录音,知道自家女儿与李之罔还没什么关系,但自家女儿背着他谈情说爱,那感觉还真是有些苦涩。 “父亲准备怎么做?我们又该如何做?”这种时候,李坊还是下意识地依赖起她的父亲。 李坷明沉思阵,面露狠色道,“明日,我会派人上门索取赔偿,若不给,那我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是何家不义在先,这一次就不再是折损何家脸面,而是让其彻底族灭。至于坊儿和贤侄,最好还是避开阵,不要出现在毗湘城。” “父亲,那不如让之罔一起陪我去华琼剑派吧?”李坊试探道。 “不...”李坷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听了录音后,觉得李之罔又是个正人君子,转而问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以兄妹相称。”李坊羞红住脸,她倒想发生点关系,但对方不让啊。 李之罔挠挠头,李坊不是不好,但他就是完全不动心,低声道,“额,我把李小姐当妹妹看待。” 李坷明也有点无语,他女儿喜欢别人,别人反而一点都不动心,他都想问李之罔难道他女儿有那么不堪吗。这种话自然不能说,他最后道,“接下来毗湘城不会安全,坊儿得回华琼剑派,至于贤侄,想去哪里可以自己做主,华琼剑派我也能从中安排。” 李之罔摇摇头,婉拒道,“多谢伯父好意,但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法离开,倘若之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华琼剑派见坊妹妹。” 却是他还在想拜托苏年锦的事。 李坊听了,有些失望,但她知道不能事事强求,强颜欢笑道,“那妹妹就在华琼等罔哥哥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 ... 宴席结束后,李之罔并没在李府留宿,而是带着方削离一起回了苏家。 苏年锦并没有休息,对于李之罔的归来虽有些意外,但也抱了极大的热忱,邀请他再饮一场。 李之罔本就有事要问苏年锦,便让方削离去休息,随苏年锦去了她的小院。 因为不知道李之罔会过来,苏年锦没有提前准备饭菜,只得让厨子下去现做,二人先就着热酒对饮起来。 几杯下肚,苏年锦大胆些,把她一直想问的问出来,“你和李家小姐到底咋样了?别人又说爱你,还给你摸,不会没答应吧?” “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可没摸。”虽然确实做了,但李之罔可不能承认,“至于我和李小姐嘛,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多余的情愫掺杂。” “我不信。”苏年锦吃吃笑道,她最喜这些故事了,“白日听见的录音不全,后面你们又说啥了。” “能有啥?”李之罔摆摆手,叹口气,“就是我觉得李小姐太过年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敢胡乱地去爱上一个人,让她不要执着于我,先去想清楚爱情的意义。” “你这是拖延?” “嗯。”李之罔点点头,“我和李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很好,我实不忍心直言拒绝。” “好弟弟,现在姐姐是真对你改观了。”苏年锦饮下杯酒,由衷道,“若把我换到弟弟的位置,我绝不可能甘愿拒绝。就说李家的财富和与华琼的关系,谁人得到了李家小姐的垂青会愿意放弃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弟弟能狠心割舍了。”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姐姐对我改观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前面做得很差吗?” 这下,轮到苏年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讪讪道,“是姐姐前面想得偏了,觉着弟弟又要教我剑法,又姐姐长姐姐短的,肯定不怀好意。但现在弟弟连李家的财富都看不上,我苏家也肯定不放在眼中,弟弟是诚心想与姐姐交往的。” “那姐姐愿意少点链沫吗?”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不行,说了多少就是多少,就是我父亲来了也不能变。”苏年锦严肃道,忽得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弟弟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少收五百。” “那先谢过姐姐了。”这次他们大获全胜,那赵家的四千链沫已是囊中之物,如此便还有一千五的缺口。李之罔遂道,“姐姐也看到了今日正义院中的情况,那何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外出躲避阵,姐姐觉得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大概需要多久,我也好掐着时间回来,顺便挣点链沫。” 说到正事,就不能嘻嘻哈哈,苏年锦沉思阵,道,“我估摸着至少得要个半年的时间。弟弟要外出躲避,姐姐这儿有一计,你可要听?” “姐姐思虑长远,之罔自然洗耳恭听。” “我这边有批货物得送到魁星道去,一来一回刚好就在半年之数,弟弟可任一镖师,不仅能外出躲避,还能赚取链沫,实乃一举两得,就不知弟弟是怎么想了。” 说实话,刚听到,李之罔是拒绝的,有了沐血营的经历,他实在难做到屈于人下,这不仅仅是来自天性的不愿,更主要地是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听从旁人的命令不会比他自己的决断更为安全。 苏年锦亦是看出来,便让李之罔有话便说,不要藏着掖着,李之罔遂把他的考虑讲出来。 苏年锦听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道,“弟弟想得真多,怎么会这样呢?你虽是镖师,但不会受其他人节制,只要保证货物准时送到就行。况且此次运镖的是我的小叔子苏叡,我会给他说,遇到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先与你商议,若你不答应,他不能做。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之罔无奈一笑,原来苏年锦已什么都想好了。 “我兄弟方削离,姐姐应也是见过得,他半妖出身,不便惹人耳目,况且外面总比这毗湘危险,就不知能否让他留在府上?” 说到最后,李之罔自不能忘了老方。他得出去避险,但方削离却不用,还不如留在城中安全些。 苏年锦轻笑声,“这有什么不可,明日我就给他找个清闲活计,让他在府中住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说完,菜也端了上来,自然宾主尽欢,饮尽一夜忧。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他把方削离唤进来,便把后续的安排告诉他。方削离虽有些失望,但已习惯听从李之罔的命令,还是答应下来。 等到午后,赵家的人便过来了,还是给他治病的老叟赵章。 比起之前治病的时候,赵章显得尤为恭敬,毕竟昨日中义院中,已说了赵素丹乃是受何冰蛊惑,她顶多算从犯,对赵氏的声誉影响降到最小。 “李公子,请过目。” 李之罔也不做大方样子,一一清点过,与之前说得一般无二,元养丹与复神散俱是七罐、七瓶,链沫刚好四千,就是多了颗乌黑的丹药。 他把乌黑丹药拿起,问道,“赵伯,这是何物,此前约定时并未有此物的身影。” 赵章轻笑声,“此物我们赵家一向唤作解毒丹,要知晓逆花针毒轻易难解彻底,唯有此物才可。”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之前的疗伤只是外法,要真断根还得服用赵家特制的丹药。 他谢过声,又与赵章说上两句,便送对方出了门,回去折返找苏年锦。 苏年锦反常地没有熬夜,不过还是抓着绘本在读,见李之罔来了,把绘本按下,笑吟吟道,“明日便走,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第一次做镖师,总感觉有些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也没想好出了事该怎样解决,总而言之,感觉就不太稳妥。” “没什么危险的。”苏年锦推过来杯茶,“别看做镖师要走南闯北的,但线路老前辈们早探好了,不是安全的不会走,可不是那些绘本里的三步一间寨、五步一伙贼。” 李之罔点点头,也是他来到一万年后屡屡遭遇危机,总觉得哪一处都不安生,以为天下已如苇罗州般混乱不堪,却不曾记起还有如天湘州般承平日久的地界。 苏年锦又是说道,“我看你出来不久,好多都不晓,可能看透他人的修为?” 李之罔摇摇头,道,“只能分辨出来是否是受恩惠者,至于修为高低则看不出来。” “来,我教你个法诀,且听好了...” 说罢,苏年锦便将一篇数百字的法诀念出。法诀并不复杂,相反还极为简单,李之罔在心中默念上几遍,又带动灵气运行,不多时就熟稔于心,同时他也察觉出苏年锦的修为在武道五等。 “如何?现在能看到我的修为了吧。”苏年锦轻笑道,“我们行镖的,出走在外不能不察,这篇《窥机诀》还是我家先祖高价求来的呢。只不过《窥机诀》虽妙用常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那便是只能看到同级别及以下受恩惠者的修为,若是对方修为高了,则看不出分毫,这点可要记好咯。” 李之罔点头应下,这所谓的级别便是北河公主所修订的武道等级。就以剑道来说,便分为义手剑士级到天人级等十三个级别,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到五等,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囊括剑道六到十等,他如今的修为在武道三等,使用《窥机诀》就只能看出武道一到五等修为的受恩惠者。 苏年锦看李之罔已熟练掌握,继续说道,“明日你就要走了,我再把此次行镖的具体内容给你说上遍。镖头由我小叔子苏叡担任,他带二十人,十匹马,六驾马车,为汝森药庄送一批药材去魁星道下极山州的观暮城,汝森药庄会派一个人跟着,我记着是叫吴筑。还有就是,只有我小叔知道弟弟你的真实身份,明日上了路你得想个化名应付,虽说何家找上来的概率小,但也不得不防。” “弟弟知晓了。”李之罔拱手道,“那现在弟弟就下去准备行囊,以备后用。” “嗯,你去吧,可得安生地回来,”苏年锦挥挥手,忽得又抬手止住李之罔,有些疑惑道,“弟弟可是打算背偌大个行囊上路?” “不然呢?”李之罔颇有些不解,“不带衣棉干粮怎么能行,要出去如此之久。” “你个傻子。”苏年锦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嗔怒道,“你都是受恩惠者了,还不知道神府怎么使用?” “额,这个还真不知晓。”李之罔拍拍脑袋,很早之前他就见到过萧玉城使用神府收拢尸体,却一直都没想起来。 “哎,我的傻弟弟,看你机敏得紧,怎这都忘记了。”苏年锦叹息声,一手指在李之罔喉咙处,灌注出一股灵力,同时教授道,“神府我们又叫鹈鹕嘴,便是其天生在人脖颈处,我现在帮你打开,日后你便可以随意使用了。” 事实上,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任何奇妙的感觉,摸摸脖子也没任何特异之处,但他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脖子产生了变化,在他将心念移到脖子后,便看到一个空旷的空间向他展开,不大,仅两立方大小,但装些寻常物件自不在话下。 李之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感激道,“多谢苏姐姐不吝相赐,免了我肩担之苦。” “哼,谁叫你是我弟弟呢。”苏年锦打个哈欠,挥手道,“走吧,回去做点心理建设,走镖可枯燥得很。明日我就不来送了,事多,得去镖局一趟。” 李之罔自然听话告辞。 ...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又吃过早饭,推开门来发现方削离站在门外,知晓对方是担心他,笑道,“老方,我这出门一阵,你可得好好的,等我回来。” “罔哥,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方削离有些不舍,又带着些期待道,“这次回来,我们就能回南仙了吧?” 李之罔咬咬牙,觉得还是要先给方削离说清楚,便道,“老方啊,实不相瞒,南洲我一定会去,但不一定是现在,我很有可能要先去其他地方。你若是愿意等我的话,便只能等着,不愿的话,我这还有点链沫,够你回南仙了。” 方削离正是因为心有疑惑,才会发问,听了李之罔的话,反而轻松起来,豁达道,“要回南仙,自然是要和罔哥一起回去,我怎能独行呢?趁罔哥这段时间出去,我也留在苏府努力干活,争取多存点盘缠。” “好嘞,不愧是我好兄弟。”李之罔拍拍方削离的肩膀,“有什么麻烦事儿,你就去找苏小姐,她会照顾你的。” 告别方削离后,李之罔便去镖局找苏叡,对方正在门口检查马车。 苏叡看起来三十多岁,修为在武道五等,生得与苏年锦有些相肖,但蓄了个短须,看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威严。见李之罔过来了,他热切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拉着近乎道,“好后生,你就是年锦说得那位...远房表弟吧?” “在下王治,承苏姐姐厚待,能加入叡叔的镖队,后生刚入行,诸多不明,望叡叔多多海涵。” 想来想去,李之罔选定了“王治”这个名字,不仅是慕玄机曾说过这是他使用过的名字,更为主要地是“王治”这个名字总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尚未寻找到的过往。 “王治?好名字啊,这世道不好了,就得出个人来治一治。”也不知苏叡是真喜欢这个名字还是随口附和,反正他极有热情地把尚在忙活的镖师们都喊过来,介绍道,“大伙儿都看过来,这位小镖师叫王治,年锦的表弟,这次跟我们一起上路。” 李之罔微微蹙眉,这些镖师都在四十多岁的样子,修为在二、三等的样子,听了苏叡的话不情不愿地靠拢过来,看来这位苏叡虽是苏家出身,但并不怎得下面人爱戴。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反正他帮忙运镖只为避祸,还是莫理这些事的好,遂抱拳道,“在下王治,接下来的时间要与各位老镖师一起度过了,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各位老哥一定要说出来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之罔既然没故作姿态,众镖师们也不会没事赏个冷脸,都纷纷附和,很快就把气氛炒起来。 苏叡见李之罔已与众人认识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忙活吧,可不能误了时候。侄子,走,跟我去见见汝森药庄的吴筑。”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吴筑是个小老头,个子矮,面目老,修为不高,仅在武道一等,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果然,在听了苏叡的介绍后,他老气横秋地道,“苏家小姐的远房亲戚,我怎从未听到过?况且你们随意塞进个人来,也不知道做事靠不靠谱,更没知会我药庄一声,误了事谁能担这个责?” 苏叡向李之罔眨眨眼让他不要说话,赔笑道,“年锦吴老你又不是不知晓,看人准得很,能把王小侄推荐来这趟镖,肯定是信任他的能力。况且,你看他这么年轻,就有三等的实力,毗湘城这样的俊秀也不多吧。” 吴筑冷哼声,摆摆手,“区区三等,苏镖头你就别替他吹嘘了。他要一起上路我也不拦,但就一个条件,只要误了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吴老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看好咯,绝不会误事的。” 苏叡赔笑着,又保证几次,待吴筑都显得不耐烦了才领着李之罔回去。 “这小老头,别看他修为低,可任了药庄在城中的一个掌柜,我们还是不要得罪得好。”苏叡没得一个好脸,回去的路上不由找补道。 “区区掌柜,我们也要怕?”李之罔不解道。 “你别看他身份低,但做着药房的掌柜,认识得显贵人自然就多了,到时候惹了他,说不得就找人在后面给你使绊子。所以啊,这种人,我们既不亲近,但也不能结了冰。” 李之罔点头不已,但也生了个疑惑,这吴筑能言善道得,怎会不得下面人的拥护。 回去后,又过上一阵,镖师们就忙活完了,这时李之罔才知道原来在每次出镖前都有一套求吉祥的固定流程。 他也不懂,就站在一旁看苏叡忙活,后来一问才得知是献三牲、喝运酒、除灾火三项。献三牲献得是猪、鱼、鸡,都是刚剐下来的鲜肉,谓之小三牲;运镖回来后还得再献一次三牲,这一次就是大三牲了,分别是牛、羊、猪。喝运酒则是图个运道顺利的好彩头,得喝毗湘本地产的窖湘老酒,每人一碗,必须得一口干尽,碗倒扣来不流下一滴,李之罔也被苏叡唤过去喝了一碗,直呛得他满面涨红、喉中如灼,但他愣是没漏下一滴,周围本来想看他出糗的镖师都喝彩起来。除灾火则是点上两团火把,分别在镖师的肩头晃悠三圈,这就是人有阳火立肩头,而出门在外不免有妖邪作祟,就得壮了阳火才好出门。 忙活完这三样,苏叡大呼一声,“行路啰,行路啰!早赶路,早归乡嘞!” 却是喊了个号子。 其他镖师也是一齐喊起来,一时浩大的声响传荡在镖局门口。 眼看就要出发了,镖局内忽得传出个女子的声音,“且慢。” 人不知声已悉,李之罔不用抬头便知道里面那头的是苏年锦。 果然,她走出门来,道,“小叔子,过来下,我这边有些事要交代。” 苏叡心想该交代的交代了,莫非还有什么遗漏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听苏年锦交代,没过一会儿又折返过来,对李之罔道,“年锦叫你,你过去吧,等你弄好,咱们就出发了。” 李之罔走过去,笑道,“姐姐不是说忙,不来送了吗?” “这不刚忙完事吗,得了点闲暇。”苏年锦撇个嘴,“再说了,我过来是找叡叔交代的,又不是专门送你。” 李之罔埋下个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一时都没说话,他觉着尴尬,便道,“那姐姐我就走了...” “急什么。”苏年锦开口止住李之罔,边给他整理衣裳边道,“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姐姐...你这,也看上我了?”李之罔突然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 “呸,我才不是李坊那种小丫头,被区区面皮就给勾引了。”苏年锦啐上一句,“姐姐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了,不想你出事儿,你明白没?”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回来。”李之罔重重地点头。 “那行,去吧。” 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胸脯,转身即走,却是不知觉流了泪。 李之罔默默盯上一会儿,直到苏年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毅然决然地转回身去,迎向苏叡。 第32章 镖队 “叡叔,可是出城了?” “别急,还有一会儿呢,小侄再委屈下。” 为了预防被有心人看见,李之罔是躲在马车里面的,只是马车里装满了药材,没有多少空间,把他磕得慌。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传来苏叡的声音,李之罔赶忙抬出头去,只见天高地远,已是出了毗湘城。苏叡让了个位子,李之罔顺势拔出身子坐下,往后看去,只见到毗湘城的城墙愈来愈小,他的旅程又一次开始了。 他回过头来,问道,“叡叔,我们走这么长的路,路线可是定好了?” “自然,我们先出天湘州,再经挂棺峡谷到地火州,然后一路横穿,过了三绊河便是魁星道的地界,随后我们还要再走过刻剑州才能到达本次的目的地——极山州。”苏叡点点头,介绍起来,“别看我们走镖的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脑袋一拍锤子一敲就能定下来的糊涂生意,这路线得规划好,沿途的舍馆得安排好,甚至连外面的局势都得了解好,不然出一次镖就毁一次镖,这店哪能做得大,名声哪能叫得响呢?” 李之罔深以为然,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们沿途都有客栈可住咯?我还以为整段路都要以天为被,以地为衣呢。” “你还真别说,这段路,有些地方就是没住人的地儿,我们还真得在树下打通铺才可。”苏叡哈哈一笑,“至于客栈嘛,也不要去想,顶多是几间潦草建起来的木屋茅房,大伙儿晚上都得睡一块儿,不然没地睡。” “可...苏小姐不是也要运镖吗?莫非她也...” “唉,这可不能多想了。”苏叡赶忙止住,“年锦出门都多带了辆马车的,她一旦运镖就只睡在马车上,不会睡其他地方。” 李之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是失礼,道歉句,转个话题道,“那叡叔,今日我们睡在哪儿?” “小河沟,那儿随着这些年来的运镖已建起个小村子,大概天黑后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这运镖还能带动村庄兴盛?”李之罔来了点兴趣。 “那自然能了。”苏叡谈兴不低,自顾自说起来,“你看这运镖啊,便是从一个地儿到另一个地儿,沿途自然要落脚,那有些想赚生意的就会开店在路边,就赚我们镖师的钱。而且镖局不止我们这一家,便说毗湘城里就还有另三家和湘川一样规模的镖局,这么多镖局在中洲行走,自然有些路线是重合的,故此大部分店家就开在重合的线路上,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建起了村镇。” 李之罔又是点点头,他知晓的东西还是太少,本以为运镖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以后不仅要多问,还得主动去了解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多增添些阅历。 伴着风,李之罔又问了些其余的,本来路上就无趣,有个人谈天解乏也挺好的,故此苏叡是知无不答,答无不详,眼瞅着天就黑了。 “小侄,看见没,那里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小河沟了。”苏叡指了个方向,又朝后喊道,“大伙儿加把劲,小河沟快到了,今日我们就落脚在那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欢呼不已,惹得李之罔一脸迷糊,问苏叡他却不答,只说到了他自然会明白。 随着马车的奔袭,终于是到了小河沟。车队停下的时候,李之罔便注意到路边守着几位村民,其中一位村民快步跑上来喊道,“各位镖爷可是要住宿?” “陈广,不记得我了?”苏叡跳下马车,走过去道。 “哎呦,这不是湘川镖局的叡老爷吗,您可有几年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苏叡说道,“这条线不甚赚钱,就走得少了。” 陈广边指挥后面的村民去牵引车队,边开趣道,“叡老爷来少了,我们这小河沟可是荒凉得紧。叡老爷随我进村,美美地吃上顿。” 苏叡答应声,唤上李之罔和吴筑,一起跟上陈广,余下的镖师则要先把车队押进村里,再由其他村民接待。 一路上,李之罔就听苏叡和陈广闲聊,他和吴筑则保持着沉默,得知今夜除了湘川镖局外,还有一家镖局也在此落脚,是见渊城的华峰镖局。他注意到,当苏叡听到华峰镖局的时候脸不禁抽了抽,看来双方是有番过节。 小河沟不大,就十几间木屋修在河沟旁,后面是些田地,但与往常村镇不一样的是,小河沟到了晚上还亮着灯火,就是吸引夜深住店的旅客和外出运镖的镖师。只不过小河沟并没有专门的旅店,生意上来了,都是住在村民家中,李之罔三人便是来到了陈广的家。 不大,但很整洁,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没给人记忆中农舍杂乱不堪的感觉。三人坐下后,陈广便让自家的婆娘去炒菜,自己则陪着苏叡聊天。 苏叡紧接话题,问道,“陈广,这次华峰镖局的镖头是谁?” “钱源钱镖头,叡老爷要去认识下?他今天住在陈寡妇家里头。” 苏叡的脸又抽了抽,冷哼道,“真是冤家路窄,又碰见这厮,今日他敢来触我的霉头,定要他没好脸。”说罢,他转头向李之罔道,“小侄,你去给我把许斌喊过来。” “好,这就去。”李之罔答应声,当即推门而出。 小河沟不大,李之罔虽不知道许斌在何处,但寻着亮堂处走总没有错。他见一户农庄灯火明亮,又有人影浮动,便靠拢过去。 门口守着个三十来许的瘦女人,脸上画着浓妆,夜色中颇为渗人,见李之罔过来,瘦女人轻笑道,“哟,小弟弟也要来寻乐?” 李之罔当即暗感不妙,硬着头皮道,“湘川镖局的人在里面吗?” “姐姐这儿哪个镖局的都有,小弟弟要找人可得自己进去找了。” 李之罔咽口唾沫,瞥了眼瘦女人,见她要跟上,赶忙说道,“好姐姐,我自己进去就行,我自己就行。” 说罢,一股脑地冲进农庄。 许斌四十出头,早年就秃顶,干脆剃了个光头,很好认,但李之罔在农庄中逛了又逛,却始终没看到许斌的身影,反而是暼到男男女女相拥而欢的各色场景,惹得他面红耳赤,又匆匆看上几眼就飞也般地出了农庄。 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为何镖师们听到要落脚在小河沟极为兴奋,原来是有勾栏地暗藏其中。 “小弟弟,这么快就完事了?”瘦女人还倚在门口,揶揄道,“这么精壮的身子,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啧啧啧。” 李之罔不看她,往外走道,“里面尽是些半老徐娘,胸脯干瘪,肌肤如麻,谁愿付金于此,我得早点回去洗下眼睛,否则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你这小恶贼...” 剩下地,离得远却是听不见了。 没曾想,他刚走上阵,就遇见了许斌一行人,却是许斌等人方才才将车队收拢好,留了几名镖师守着,剩下的则过来吃喝玩乐。 李之罔看他们走的方向就是去农庄的方向,但有苏叡的话在前,他不得不走上去拦住许斌道,“许老哥,苏镖头找你。” “害,苏叡这天杀的,他还不知道我等要干嘛?眼看要进洞了,还得提裤出洞伺候他姥姥!” 许斌没说话,反而是他身旁的何二哲抱怨不断,李之罔只当没听见,毕竟这是苏叡和他手下的矛盾,不关他的事。 许斌摆手止住何二哲,问道,“王小哥,是说了什么叡老爷才要唤我的?” “叡叔和陈广聊天,说起了华峰镖局,便叫我来唤许老哥。”李之罔老实答道。 “那还是上次那档子事咯?”何二哲叹口气。 “应该是上次那档子事。走吧,王小哥,我跟你去。” 许斌说着,当先就往陈广的家过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在仅剩他二人后,问道,“许老哥,上次是发生何事了?” “说来也简单,这两家镖局遇到一块儿总是要聊聊的,长此以往便有了点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镖师们要相互比试,试试对方的长短,也给自家镖局长长威风,只不过上次败了。” 许斌说得很简单,李之罔听了直摇头,不免道,“难道上次也是许老哥出战?” “对头,我在众人里资历最广,修为最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要我上场。”许斌叹口气,“今日怕是又要输了,我对上那柯太监可没有丝毫胜算。” 当李之罔推开陈广家的木门时,屋内已经多了两人,一个虬髯锦袍汉子和站在汉子身后的麻花辫老者。 虬髯锦袍汉子一见到许斌,便笑哈哈道,“相见即是缘,今日我们再比上一场,结我两家缘分。苏镖头不会不敢吧?” 这是有关脸面的事,即便知道要输,苏叡也不能认怂,硬气回道,“有何不敢?咱们行走在外的,连比试也不敢,不是丢尽了镖局的脸?许斌,过来。” 许斌当即走过去,抱拳领命,李之罔也趁机站到苏叡后面。 以前镖局难做,说不得出了这趟便再也回不来,由此才衍生出比试增进友谊的行为,但随着镖局的日益壮大,镖局间相互的比试已然变了味,只要输了就天然低一头。 李之罔见许斌和那唤作柯太监的麻花辫老头在屋内站到两旁,看来就是要在屋内比试了。再看两家镖头,钱源成竹在胸,不时夹口菜吃,反观一旁的苏叡则双目灰败,满脸紧张,紧攥住手里的杯子不松。 眼看许斌和柯太监各缚手不用,仅凭双脚战在一块儿,李之罔小声问道,“叡叔,这比试怎与寻常地不太一样,不动兵枪的,全靠双腿。” “这比试呀,有三样,一是翻山腿,二是穿林话,三是识云眼。”苏叡还没答,反而是对面的钱源听到了,接口道,“翻山腿就是脚下功夫要厉害,走得千程路万道水,遇险不惧,遇危不颤,老镖师看什么,就看这身上一双利腿。穿林话就是要知晓行话,能说得各处方言,这同行相见,不看旌旗,不看衣裳,但要行话对上了,那便是一家人,危急时刻自要守望相助。识云眼说得便是一双厉害眼,既能识人奸邪,又能辨人忠厚,知晓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能相交。这镖局做得是门生意,没这三样可谓寸步难行,长此以往也就成了咱们比试的项目。” 李之罔深以为然,拱手道,“后生受教了。” 说回场上,许斌和柯太监仅以双腿比试,许斌年纪稍浅,攻击刚猛,一追上柯太监就双腿交错出击,直踢得柯太监连连后撤,战势竟是一片大好。但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苏叡都面目凝重,这柯太监年岁稍大,元力已衰,使了疲敌之策。 果然,许斌虽占据了进攻的主动,但却没能伤到柯太监一分,自己就已大口喘息不歇。 “你这死太监,阴柔劲儿,不敢来试过?” 许斌大喝一声,猛提口气奔向柯太监。 “许斌,住手。“ 苏叡突得说道。 许斌也是骤然止步,放开手道,“第一轮是我输了。” “哈哈,这许斌上次我看就不错,这次还是同样地刚猛。”钱源赞赏道,“不过可惜,终归是用了手。” 李之罔恍然大悟,方才许斌借力时不知觉间松开了双手,但其实也不算可惜,若打到最后,许斌终归不会是柯太监的对手。 话不多说,二人即刻进入下一项,穿林话。 起先李之罔还听得清楚,是柯太监先说,说得是,“踏白水,至涯川,瞥眼看,旌旗风,哪家大门开在此?” 许斌应道,“摆香桌,祭嘲风,下山路,迎贵客,蔽门毗湘湘川局。” 二人说得都是官话,也不难以理解,便是问山门及对答。 但接下来的李之罔就听不明白了,二人开始变换口音,用不同的方言一对一答,都是你问我答,然后我再问你答。见二人口舌争锋,李之罔不禁想是不是会以平局收场。 果然,二人对上一阵,没出现任何磕绊,钱源便打断道这次算二人平手。 如今一败一平,最后的识云眼就必须要赢了,李之罔还好,苏叡已经攥紧了手。 不可能凭空找个人来让大伙儿辨奸识忠,因此后来的识云眼都以辨眼力分胜败。 只见许斌和柯太监都转过头去,钱源则站将起来,在屋内一阵打转,瞥眼梁上的玉米,悄无声息地抓下颗玉米粒收在手中。 “好了,你们二人回过头来,看缺了何物。许斌先。” 为避免舞弊,这样的环节会以两镖头分别藏物的方式来进行,再让对方的镖师先辨物。 许斌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只眼珠子四处打转,呆了足半晌才手一抬,正指向梁上玉米。 “好眼力!”李之罔不免在内心叹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瞧天下英雄。 随后便由柯太监辨物,他速度比许斌还要快些,但藏物辨物只论能否找到所藏之物,时间不论,这一场暂时双方还是平手。 接下来轮到苏叡藏物,他没动,只夹了粒米咽下,这次难度更增,让李之罔都不由担忧,苏叡可没和许斌通气,这还能辨出来吗? 这次轮到柯太监先来,他找了半晌,身子尽量地往前看,但老眼昏花此时更显,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找到。 结果轮到许斌了,他也是两眼一摸黑,没能找到,如此两方还是平手。 钱源先试一轮,苏叡后试一轮,结果虽不同,但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本该轮到钱源再试了,但苏叡却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这次他来,钱源一想也可以,差事便落在李之罔身上。 这藏物不能太简单,但也不能太难,一个是大家都能找到,一个是所有人都找不到,难度必须得适中,否则就分不出高下来。 别说,他静看戏时,觉得什么都好选,真到了他,又觉得哪样都不行,转悠好一阵都没选好,忽然灵机一动,将桌上一笼包子调转个方向。 你还别说,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许斌和柯太监都以为藏得是个小物件,对于这么大屉包子都视如无物,二人起先都没注意到,但结果却截然不同,柯太监先来,一瞅没发现,果断改了策略,从大的入手,虽然耽误阵,但还是发现包子被调换了;反观许斌一直就盯住小物件,直到最后都没把目光移到包子笼上,最终遗憾落败。 “好了,这一次还是我华峰镖局赢。”钱源大手一挥,笑嘻嘻道,“苏家真是不复当年了,不仅让苏年锦那女小辈当家,手下人也不行,真是要衰败的样子了。老柯,走,我们回去。” “且慢。” 钱源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李之罔忽得出声让他止下脚下步伐,有些好奇道,“怎地,小朋友不觉得?”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见识浅陋,不知苏家如今境况如何。但钱镖头提及苏家小姐,我实不能苟同,在我看来,苏小姐既有雄心又有谋略,不输男儿辈,便想再比一场,若是我侥幸胜了,钱镖头还请收回前言。” “小侄,你胡乱说些什么。”苏叡因又输了颇受打击,但还是庇护住李之罔,向钱源赔笑道,“年锦的堂弟,刚入行,不太懂事,钱镖头别跟他一般计较。” 钱源却是来了兴趣,复又坐下道,“比,自然可以比。但若我华峰赢了,你怎么说?” “钱镖头赢了,我湘川镖局日后都退避三舍。不过钱镖头还是不要想得好,因为我必赢。” 李之罔不是仅凭一番冲动就敢胡乱应战,此前许斌和柯太监对打时,他就在细细观察,许斌没有身法护身,柯太监却有,如此才能面对强攻而不败。如今他也有《惊鸿步》,不惧一战,第一场可以稳稳地拿下,至于后面的却要卖个关子。 “好后生,狂言放得,败了的苦果可也得吃下。”钱源根本不怕,果断应战。 李之罔向苏叡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向柯太监比了个手势,便以慢对方一步的姿态移步到场中。 “来了!” 他自缚双手,步伐变换,顿时冲奔出去,惹得众人惊呼不已,却是不藏拙,准备一击制敌,一开始就使出了《惊鸿步》。 柯太监也看出端倪,一边用腿上功夫与李之罔搏杀,一边问道,“后生哪学来的身法,有些门道。” “《惊鸿步》,听过没?” 李之罔一脚飞踢直往柯太监面门走,只可惜被对方弯腰躲过,他顺势下砸,一脚正中柯太监脏腑,其顿时倒飞出去,摔在墙壁上。 “如今见识到了,身法不同凡响,名字也是不同凡响。”柯太监站将起来,由衷赞叹道,随后面向苏叡等人道,“两位镖头,这翻山腿我比不过,早三十年怕还有些战头,如今却是不行了。直接进入穿林话吧。” 这次轮到李之罔抱拳了,他大咧咧道,“在下刚近入行,对行话无有了解,又不悉得各州方言,只会说这四方官话,穿林话在下直接认输,请进入第三轮,识云眼。” “好小子,看来你颇有胜算啊,敢直接让老夫一局。”柯太监人如其名,没有下根,虽黏了假序在颌上,只要一说话就漏了陷,尖细地紧。 李之罔不应,只默默转身过去,等着两位镖头把东西藏好。 “柯太监,你先来。”这是苏叡的声音。 不能看,仅能听,李之罔细细听去,只注意到苏叡轻叹了口气,看来柯太监是找到了。 但他拥有极强的信心,丝毫不惧。待听到苏叡唤他后,立马转过头去,眼睛把屋内整个地一扫,瞬间就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东西,却是钱源的扳指。 一场不定,那就继续。二人你来我往,不论时间长短,皆能找到被藏起来的物体,竟比了十几轮都没有分出胜负。 第33章 遭劫 因为太过专注的缘故,李之罔的双眼已有些干涸,他揉揉眼,转回身去,这一次是轮到他先了。 与之前几乎暼一眼就能找到物品相比,这一次他看过来看过去都没能找到,不知是比试太久自己的专注力下降了,还是两位镖头想一局定胜负,特意选了个难寻的。 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手指起来又放下,方向是苏叡的折扇,上面的一个小装饰似乎被摘了下来。 “不对,不是这个。” 李之罔轻轻摇头,他有信心能拿下识云眼是因为他短时间地把整个场景记在了脑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太过微小的物件细节已经记不起来。只能赌了,他如是想到,手变换方向,指向钱源的发冠,那里似乎少了条丝带。 虽然就在一瞬间,但李之罔却觉得有如过了千秋百代般,直到看到苏叡微微点头,才松下口气。 转回身后,久久没传来声音,看来柯太监也陷入了迷茫中。 “我...看不出来。” 漫长的等待后,柯太监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便听苏叡欢呼响起,钱源轻叹落下。 “如何,我这刚入行的镖师比你这老镖师精道地多吧!”终于迎来一次胜利,苏叡不由欢呼不已。 李之罔也看向钱源道,“在下侥幸获胜,还请钱镖头收回前言。” “哼,输了我自然认,前面的话就不算数。”钱源冷哼声,但对输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复又笑道,“我看是这后生自己本领好,非是你湘川镖局培养的,好后生叫什么,日后混不下去了可来华峰镖局寻我,待遇定比你现在好不少。” “在下王治,多谢钱镖头厚爱,但在下应是不会改换门庭的。”李之罔谦恭道。 “害,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咱们啊,走着瞧。回去了,老柯。” 是啊,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湘川镖局在兆天年彻底不复谁又能够猜到? 钱源离开后,一下从屋外涌进来诸多镖师,却是徐斌久久没回来,众人担心出了变故,过来后刚巧看到李之罔在和柯太监比试,一时看入了迷。此前众人都是见到许斌输给柯太监,如今李之罔终于是找回脸来,全都围着他打转,夸他做得棒。 “吵甚个吵,大晚上的还弄得这么聒噪。” 一直静心当着透明人的吴筑突然发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苏叡也是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要庆贺明日再庆贺,我们可还没吃饭呢。至于许斌和王小侄,我自有赏赐。” 李之罔没想到还会有赏赐,赶忙谢过,反观许斌就冷静多了,只冷冷道声谢便领着其余的镖师退下,陈广屋内又只剩下刚来时的四人。 因为吴筑发了脾气,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只默默吃食,等到吴筑吃饱退下后,苏叡才一把拉住李之罔的手,赞道,“小侄,没想到你如此威猛,果真如城中故事传得般无往不胜,不愧是能斩杀何冰兄弟的俊杰。” “叡叔折煞我了,取巧而已。”李之罔轻摇下头,表明他赢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个取巧法?” 李之罔解释起来,“柯太监身法不如我,所以翻山腿我必胜,就算放弃了穿林话也只是一比一平而已,故此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识云眼上,极短地时间内尽量地把屋内的摆设、众人的配饰等一一记下,并非眼力胜过了那柯太监。” “哈哈,这如何算是取巧呢?分明是正面击败了对方。”苏叡大笑不已,“今日也不早了,先下去歇息吧,明日我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趁着天色刚亮便起来,见身旁的苏叡还在熟睡中,便没叫他,洗漱一番便出去喂马整车。 大部分镖师都会去歇息,但会轮流派几人守着车队,因此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喂草刷马。 “诶,这不王小哥吗,这么早啊?” 因为昨日搞得名堂,镖师们都认识了他,李之罔却只隐隐记得眼前的镖师似乎姓马。 “我是马肆,王小哥应还不知道吧。”马肆手上不停,自顾自介绍起来,“原以为王小哥是小掌柜派出来镀金的,也是咱眼低看人浊,没发现王小哥是尊大能。” 这话中的小掌柜就是苏年锦。 “马哥谬赞了。”李之罔看马肆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顺势叫道,自然地递上把草料。 二人有一着没一着地闲聊着,大多时候都是马肆在一旁吹捧李之罔昨日的表现,他则只能无奈尬笑,头一次发现出了名也不甚舒服。 “王小哥,你是小掌柜的堂弟,我也多说句,你听不?”眼看天快亮了,马肆瞅眼四周,见虽有人但都离得远,悄声问道。 “马哥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哈。”马肆声音低沉道,“小哥如果想在我们镖局常待,那就得尽早换个镖头,待在苏叡手下可没好前途。” 从第一天开始李之罔就已感觉到手下人不服苏叡,昨天那何二哲更是在他面前直接辱骂,今日又有马肆之言,种种疑惑由不得他不发问,遂问道,“叡叔到底怎地了,我看几位老哥都不怎么待见。” “害,你知道苏叡的修号是什么不,鬼难拿,意思是什么,就是这鬼呀,也难从他手中抢到一丝财货,这人,抠门得紧。”马肆越说越上头,也是个没把门的,“便说在其他镖头手下,运镖回来,不说给多给少,总要象征性地给些,但这苏叡却是一毛不拔,从来没发过一点链沫,就连上次许斌应战,事后也才给了三十链沫,你说跟着这样的镖头有啥前途?” “三十?那确实少了点,说不得叡叔有甚难处。”李之罔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吐舌,但还是为苏叡找补道。 “他有啥难处,老婆儿女皆有,就是个天生吝啬的性子。”马肆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算了,咱们没啥奔头,在哪个镖头手下都一个样,王小哥得多考虑下了。走,这草也喂完,马也刷干净了,吃早食去。” 说罢,二人便分作两路,各去吃食。 李之罔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苏叡这个天生抠门的性子,差点让这次的运镖功亏一篑,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死去,若不是遇见梵惑道门的鱼九则,整个车队没一人能活下来。 回到陈广家的时候,苏叡已经起来了,正和吴筑一起等着陈广的婆娘端上早餐来,李之罔便顺势坐下,一起吃完早食后再次上路。而苏叡也在悄无声息中递给他一个红包,后面他打开发现至少比给许斌的要多,有五十链沫。 车队缓缓驶出小河沟的时候,钱源的车队也要出发了,双方仅打个照面便分向而去,李之罔则在余生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钱源等人。 随后的日子可谓枯燥日常,不是在马车上奔驰便是在舍馆中歇息,既没有任何的娱乐解乏,也在漫长的赶路中失了谈天的兴趣,车队几乎时时刻刻都是沉默着。其他人都是习惯了,没感觉有何不同,李之罔却大大不同,他只感觉这样的生活有如在监狱中度日,如年似月,枯燥地紧。 起初,他会找苏叡聊天,几乎什么都聊,有时候是关于毗湘城内的家族斗争,有时候又是行镖路上的奇闻异事,再不济还能聊下镖局的运行周转。这期间,他的阅历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不仅了解到天湘州附近其余几个州的情况,还悉知了各路地神的情况,世道破败的前景下,有些地神仍遵守着古老的契约继续庇护一洲生灵,天湘州的地神就是这样,有些地神则过早地涉及争斗早早被斩杀,苇罗州的地神便是这样,还有的地神则仍在兴风作浪,企图在乱世获得继续存活的资本。这段时间,李之罔和苏叡的嘴几乎没停过,好像要把所有知道的一切尽数吞吐而出。 “别再聊了,否则后面你会疯的。” 作为过来人的苏叡如此劝诫道,但李之罔并没有听从,他迫切地想摆脱即将临近的枯燥和乏味,不断地找苏叡搭话,足足十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话聊尽,直到再没有任何任何话能说。 也就是从这时候,李之罔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不断游离后退的景物上。他注意到,天湘州地势平坦,水利颇丰,在已快到十一月的寒冷时节仍然还有细微的绿意,只是为了避寒,他已在两日前换上冬装。随着他看得越久,枯燥愈发地临近,一切都好似要即将陷入灰暗般。 “别沉下去,再这样,我得把你吊到树上了。” 苏叡把他摇醒,一脸沉重。 李之罔没问,但知道苏叡指得是什么。传言有位神只掌管世间游魂,世人便以游魂之神颂之。没有人知晓游魂之神的来历,只知道在数百个光暗反复的世代它从未消失断绝,一直矜矜业业地进行着它的工作——将意志消沉的世间一切物魂魄抽离,化为游魂。天湘州的人不知道怎么治愈离魂之人,长时流传下来的方法便是将被离魂的人肉体倒挂在树上,让飞虫走兽尽情地啃食,以此获得游魂之神的宽恕,不牵连到其他人。 提到游魂之神,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积灰山的生活,那里在纪星道,处在永安国的边缘,已极度地临近西仙洲,以他现在的修为,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能到达。既然想到积灰山,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惜时,想到了她的面容,她的哀嚎和她在圆月下的哭泣,那绝美的容颜终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成为再不愿回首的污渍和不会提及的痛苦。兆天年,当他握住沈惜时即将碎为灰烬的手碗,李之罔陷入长久地哭泣。 苏叡的话没起到任何地作用,事实上,即便是他最爱的齐暮也从未能拯救到他,她只是一遍遍地利用他,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这从来都是在爱的名义下。 李之罔开始毫不迟疑地沉沦下去,意志缓慢,身体麻木,眼睁不开,脚迈不出,身体的一尽机能都在崩溃的边缘。但幸运地是,陪伴他一生的癫痫毫无征兆地发作了,他的意志被狗娘养的疫病女神所征用,以此去对抗脑部深处的痛苦,而这避免了他的魂灵被游魂之神所拘,侥幸存活了下来。 “小侄,你终于醒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见到苏叡坐在一边,感知到身下仍是动荡不歇,不禁问道,“我发作多久了,如今又在哪儿?” “二十天。”苏叡说道,“为了不耽误运镖,我把一架马车给腾空了,如今已过了挂棺峡谷,出了天湘州,到了地火州的地界,现在在巨人王陵。” “多谢叡叔照料,我想出去看看。” 李之罔虽说着,已经掀开被子开始穿衣,他受不了这样的压抑。 重新坐到马车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不由地精神一振。地火州既以地火得名,便是火脉充足,大部分专精丹药之道的山门都汇聚于此,抬眼望去,植被疏稀,山石兀立,而最为人瞩目的便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巨大王陵。 苏叡这时也走了出来,解释道,“那是巨人一族巨人王千颂的陵墓。虽说如今巨人一族只能囿居于西仙洲高陵之地,但从前可也统治过一个世代。此后鲜奉建立后,巨人一族也时有作乱,这千颂便是叛乱时的一位巨人王。” “那他的陵寝是谁所建,按理说既然战败了应不会为其修陵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说得简短些。”苏叡道,“当时王朝初立,各族林有叛乱。世泰三年的时候,初王拜拒敌城主‘红发’的齐鸢为征南大将军,南往南仙抵拒山妖一族,自己则率遗种十六骑前往北仙洲,捣毁古龙一族的古祭坛。巨人一族便趁着这个空挡入侵中洲,一路打到眼前的巨人王陵,当时夜王还未就国,便是他独战巨人王千颂四百三十二年,将其斩杀于此。夜王感其骁勇善战,又有其族人求情,便允许其族人为他修建寝陵,后世遂以巨人王陵称呼此地。” “原是这样,王朝的历史真长,仅一个地名便有这么段故事。”李之罔收回目光,往后看去,见到点古怪,不由问道,“叡叔,我们怎多了架马车,可是我昏沉时出了变故?” “没有的事。”苏叡摆摆手,挨着李之罔坐下,“这伙人是路上遇见的,要去药尸墟拜师学艺,与我们路线重了,便带着上路,多挣点链沫。” 等后来回返到毗湘城时,李之罔与苏年锦谈起此事,才知晓这是一般镖局的传统,让一些旅客一起同行,额外地赚些财货,只是苏家为了保证走镖安全,从刚开始成立镖局时就杜绝了这样的做法,但从苏叡的做法看来,他并没有尊从这个祖训,只知贪财爱财。 第一次见到巨人陵墓这么宏伟的建筑,李之罔有心去瞻仰番,但他尚承担着运镖的任务,无法走脱,只能眼瞅着巨人王陵从他的视野中逐渐脱离。 出了巨人王陵,便到了欲瘾监牢,苏叡一改之前的轻松,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只有李之罔因为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身子孱弱,得了些优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叡如此紧张,一问之下才知晓此条路线除出天湘州的挂棺峡谷外,便是这欲瘾监牢最为凶险。 地火州盛产丹药,自然有驰名天下的各种灵丹妙药,但与此同时,也有些小山门为图生计研制出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丹药,这种丹药一出便风靡于地火州,甚至附近的几个州都被波及到,只因此种丹药可以清人耳目,服用之后飘飘欲仙,不似凡人。但它的副作用也极为明显,不仅会抽空人的精气神,还会导致面目扭曲,产生异变。 地火州用了近千年的努力才把这种丹药造成的后果堪堪扑灭,残存的成瘾者则全被关入到了欲瘾监牢中。但随着碎链战争的爆发,世家大族们为求自保,已无人再愿意分派人手来监管,终于有一日,成瘾者们将仅剩的狱卒吊死在监牢门口,彻底掌握了欲瘾监牢。 “那为什么不绕路呢?至少会安全些。” “绕不了,如果选择绕路的话,光是在地火州就得多待三月,连本都回不了。再者说了,大多数成瘾者在一开始便跑了,欲瘾监牢现在没有多少成瘾者,只要我们小心些,击退这些只会用本能思考的生物不是问题。” 这是苏叡的回答。 车队从欲瘾监牢的正门驶入进去的时候,李之罔正正好好看到吊成一排的七十六具骨骸,数十年的“垂钓”生涯里从未有人想过为他们收尸。李之罔也不想,他已看到隐约的红色烟雾和闻到只有死尸才会散发出的臭味。 欲瘾监牢占地不小,即便是全速前进,通过也必须要足足两日的时间。此前都是白行夜歇,但苏叡这次强力要求一定要出了监牢才能歇息,让众人的紧张更上一层。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一直跟在车队后面的那伙人生病了。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苏叡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李之罔便也跟上。 跟着车队的这伙人是一家人,五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的老者肠胃不适,一直窜稀,许是吃坏了肚子。 苏叡听明白了,但一点好脸色不给,冷冷道,“你们是地火州的,不知道欲瘾监牢不安全?现在一刻也不能停,要拉就拉在车上!” 妻子模样的少妇哭泣着恳求道,“镖头,你可怜可怜我公公吧,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颠簸。” “不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手下二十个人,不能把他们的性命丢在监牢。你们到底走不走,如若不走,我们就自己走,至于链沫是不会退的。”苏叡极不耐烦。 “我们加钱!多加五百链沫!”少妇跪倒在地,一想到一家子要被丢在监牢里就让她心慌神乱,“求镖头给我们一刻钟的时间,时间到,我们就出发。” 苏叡心虚地瞥了眼李之罔,又故作抬头看天的样子,事实上谁不知晓马上就要天黑了呢?他紧咬口牙,狠狠道,“六百,现在就给我,然后只待一刻钟,到时候无论你们走不走我们都会走。” 少妇听了如闻大喜,也不讨价还价,忙不迭地从神府中掏出六百链沫双手呈上递给苏叡。 “要不是我家里也有老人,我才不会动这恻隐之心。”苏叡冷哼声,往车头走,边走边向镖师们说道,“大伙儿舒展下筋骨,一刻钟后我们再出发。” 从始至终,李之罔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啥。换作他,不会收钱,但也不会抛下这一大家子,苏叡虽是看在链沫的份上,但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而时间比苏叡察觉得还要快些,时间到了天已彻底暗了,红色烟雾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只有那死尸的臭味还萦绕于耳。 “出发!” 苏叡没去问后面的情况,时间一到,当即挥鞭,御驶着马车出发。 “镖头,那家人不见了!” 许斌因为资历高、修为深,有专门的战马可骑,此时从后方奔跑过来。 “他们既要留下管他作甚,我们自走...等等,你说什么?”苏叡前面还没听仔细,以为是那家人不愿走了,稍一听清楚立马勒住缰绳,顿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那家人不见了,镖头,有情况!”许斌再说遍。 “全体戒备,把火把灭掉!” 苏叡站将起来,朝后面的人喊道,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在如今这么特殊的地点一家人不见意味着什么,李之罔闻言也提高警惕,拔出邪首剑来。 “许斌,你领两个镖师去前面探路,我们跟在后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动起来,苏叡毕竟是老镖头了,还没有自乱阵脚。 “二哲,大哲,跟我走!” 许斌朝后呼唤两声,当即就窜出两名骑着战马的镖师,跟随他往前奔去,苏叡则再次挥动马鞭紧紧跟在许斌后头。 因为灭了火把的缘故,视野一下灰暗许多,就算有着缥缈的月光,李之罔抬眼看去,却仍是看不清百步外的许斌三人,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证明他三人还存在着。 “叡叔,有情况!”李之罔拍下苏叡的肩头,让他往自己刚发现的东西看去。 “是那些成瘾者。” 苏叡的语气凝重地像要滴出水来,那是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猩红眼眸,而这是丹药成瘾者的显着标志。 接下来苏叡没再说话,只不断地挥动马鞭,寄希望于马儿跑得更快些。李之罔则一直注意着那些成瘾者,从他发现后的短短时间内,猩红眼眸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如今已不下数百对之多。 “叡叔,要停下吗?我感觉我们冲不出去。”眼看着成瘾者们越靠越近,李之罔如是建议道。 “不行!这些成瘾者不惧刀兵,我们不是对手,必须要冲...啊!” 苏叡应着,身子忽得撞在马车上,随即倒飞出去,李之罔也不能免,但他比苏叡要好些,在要紧关头抓住了缰绳,堪堪抵挡住冲击力。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如今一停下,后面的马车都来不及反应,顿时一辆接着一辆地撞过来,李之罔便见到他认识的一名镖师头颅正正摔在地上,青白的脑浆泼了一地。 短暂而密集的冲击结束后,李之罔揉着脑袋跳下马车,往前快走几步,只见三匹战马横倒在路中间,许斌三人则散在各处,七、八名成瘾者正围着他们的尸体肆意啃食。 原来是许斌三人遇伏,马匹被杀后堵在了路上,才导致车队尽毁。 第34章 欲瘾监牢 “叡叔,你在哪儿?!”李之罔呼喊道,但并没有去寻,因为此时一直伺待在外的成瘾者们终于扑杀过来。 离得近些,他终于看清成瘾者们的真面目。这些人都长得很奇怪,有的多了根手,有的从额头到脖子长满了眼睛,有的则鼓着像脑袋般大的狰狞瘤子,唯一相似的点就在于他们的眼睛都散发着猩红的光芒,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已丧失了人性,已不能再称之为人。 李之罔没考虑这么多,他虽然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但只是身子孱弱,修为还是在的,当即一剑砍掉扑到他面前的一名成瘾者的头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名成瘾者只是呆了一呆,就再次扑跳过来,李之罔只得转而斩去他的两条腿,这样才算止住了这名成瘾者的攻势,但其仍然用仅存的无头上半身蠕动过来。 虽不清楚是什么导致这些成瘾者在没有头后仍能保持行动的能力,但李之罔知道,只要斩了他们的腿就对他毫无威胁,故此迅速的转变目标,将他四周的十数名成瘾者双腿全部斩断,朝外喊道,“还有人活着没?!” “有...”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李之罔转过头去,发现是从破碎的马车下传来的。 他随即一面击退扑杀过来的成瘾者们,一面往马车靠拢过去。到了马车前面,他咬破舌尖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顿时就是青白两条蛟龙腾跃而出,护在他四周。 有了蛟龙的防护,李之罔暂时不用去忧虑成瘾者们,他将剑插在一旁,便用手去清理马车,没过一会儿露出个人头来,却是与他在小河沟闲聊过的马肆。 “马哥,你还好吧?”李之罔抓住马肆的肩头把他从马车下拖出来,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是手断了,不能助王小哥杀敌。”马肆喘着粗气应道,如他所说,他的两条手臂以扭曲的方式折叠变形,就算安全了大概也治不好,只能换成儡肢。 李之罔本想着多个人来多份力,没曾想根本没如他所愿,反倒是多了个累赘。但马肆毕竟是湘川镖局的镖师,隶属于苏年锦麾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对方而去,只好让马肆靠住马车残骸歇息,他则继续击退靠涌过来的成瘾者。 “王小哥,你...还行吗?” “还能坚持会儿。”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他身体刚近恢复,如此剧烈的运动直让他喘气不停,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涌过来的成瘾者越来越多,仅凭他一人之力,两人如何能逃出升天。他遂道,“马哥,你若还挺得住的话,就喊下一,看还有没活着的,让他们靠过来,我们一起冲过去!” “这个不在话下。” 马肆当即答应下来,空荡的欲瘾监牢中顿时便只剩他的呼喊声和成瘾者们低沉的咆哮声。 而李之罔这边,眼看成瘾者们越来越多,他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决定使出舟剑式。伴随着《惊鸿步》的熟练使用,他使用舟剑式愈发地成熟,已不需要太多的提前蓄力,但见他身影如云随动,剑光崩裂,围靠在他附近的二、三十名成瘾者顿时化为碎块。 眼前一下空旷许多,李之罔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地喘息,反而眉头愈发地紧缩。在使出一次舟剑式后,他就出现了头疼的情况,而这根据以往的经历已能确定是癫痫的前兆,倘若他再自不量力地使用舟剑式,癫痫一定会尾随而至!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逐渐承受不起这么剧烈的动作,尽管仍能斩杀掉成瘾者,但他已能感觉到脚步迟缓、动作逐渐缓慢,一切都预示着他今天逃不出这儿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王小哥,没人回我。”马肆喘着粗气突然道,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呼唤,但没人就是没人,“我喊不动了...王小哥,你有没有感觉到头很昏,我现在脑袋极其不舒服,感觉好多个小人在里头打转,就好像要死了般,莫非我这就要...死了吗?” “乱说什么胡话,我们福大命大的,不可能交代在这儿。”李之罔随口应道,他心想对方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已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 忽得,他抬起头来,才幡然悔悟般注意到那些被他砍去双腿的成瘾者、碎成裂块的成瘾者的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飘出淡粉色的烟雾,而他一直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反而把外界的情况给忘记了。 “那些烟雾有问题,马哥,捂住口鼻!” 李之罔后知后觉,但终归是说慢了,当他回过去时马肆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掉。 紧接着,他的脑袋也感觉到异常,如无数个大锤在猛砸般,又如无数个小人在他的神经血管中跳舞。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使用了舟剑式,还有这该死的红色烟雾,这是李之罔昏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癫痫的痛苦寻常人不能想象,事实上当事人也几乎不能,因为他们在发作时会彻底地变化为暂时缺失社交礼仪、不悉人情世故的野兽,再低劣些,他们甚至连野兽也不如,因为野兽无论是在安逸还是危险的时候都能做到以本能地冲动行事,而癫痫患者甚至缺乏这种冲动。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这段话,就好似过往的岁月中他一直被人以如此地方式羞辱。 他来不及去想过去的迷踪,打量起附近的情况来。和周围数十具被倒挂起来的尸体一样,他也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脚用绳子捆了个结吊在梁上。根据苏叡所说,成瘾者们的神智早已伴随着丹药被吞入腹中,全凭本能做事,但为何他没有被杀,反而被吊了起来以做后用? 想不清楚李之罔便不再去考虑,而是努力寻找逃脱的方法。他尽力地摇晃上半身以最大限度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有一线生机——在他旁边的尸体胸口上插了把屠刀,如果能拿到的话就可以割掉手上的绳子。 他把身子换个方向,以使后背正对着屠刀,随后屏足口气把身子弓到最大极限,一口劲摆向屠刀。很可惜,他预估错了取得屠刀的难度,第一下并没有成功。 李之罔并没有就此而气馁,毕竟并不是做什么事都会马到功成。不顾身上滴下的淋漓大汗,他一次次地尝试,其间好几次甚至都碰到了刀柄,只是并没有趁势取下屠刀。 就这一次!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道,随即大幅度地摆动身子,这一次的幅度远超以往,但就在他抓住屠刀的一瞬间,吊满尸体的屋子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骇人听闻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松开屠刀,归于平静。 脚步声从响起到结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李之罔没能见到脚步声的主人,但四面火烛投射过来的影子已向他证明脚步声的主人不会是一个正常人。 待脚步声歇下去后,李之罔愣是多等了段时间才重新去拿屠刀。有了之前的数十次尝试,这次他仅摇晃了三次便拿到了屠刀。他把捆在手腕的绳子割断,随后挺直上身去割脚上的绳子,伴随绳子割破的声音和紧随而至的沉闷撞击声,他终于是掉在地上,重获了自由。 李之罔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沉重的疲惫,无论体力还是心里都极为憔悴,他下意识地撩开衣裳,发现胸口扎了数十个密集而微小的针孔,似乎在他昏睡之际,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而这也是他感觉到心力憔悴的首要原因。 除此之外,他的邪首剑也不见了踪迹,想来该是被人拿走了。 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屋内打转,想看看被吊着的人里是否有湘川镖局的人。转悠一阵后,他还真遇见了一个熟人,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熟人已经死了。 苏叡上半身赤裸着被吊在梁上,面目惊慌,似乎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惊惧至极的东西。因为之前马车被撞所带来的冲击,他大半个身子都有如碎裂般裂出数条长短不一的细缝,里面流出的鲜血一路从他的肌肤上滑下汇聚到天灵盖,最后顺着散开的头发滴在地上。他的喉结处被挖了个大洞,如果李之罔了解的话,这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强行打开神府造成的结果。 如果在以前,李之罔或许会有些感怀,但见过了太多眼前人的身死后,他甚至有点无动于衷,只默默地把苏叡解下,然后将其收在自己的神府中,毕竟落叶要归根,人也是这样。 除苏叡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湘川镖局的人,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把屋子打量了个遍,是用监牢改造而成,只有一个出口。 因为刚才有人来过,李之罔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活动,故此猫着身子往外探了探,发现外面是一条小道,而他所在的屋子是小道两边监牢中的一间。 他没有多想,拿紧手中的屠刀便出了屋。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李之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先先往小道后面走去,发现沿途所见的监牢都是关着的,偶尔会传来几声嘶吼和咆哮,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他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来到小道的尽头,看来是走错了。但李之罔并没有离开,而是往一处监牢走去,此处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门是开着的。 他蹑手蹑脚地伸个脑袋进去,发现这间监牢尤其地小,只相当于寻常卧房大小,而里面也只关押着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他注意到这人虽没有任何动静,但胸口却有浮动的迹象,看来是还活着。 李之罔轻敲下门,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缓步靠过去。 “嗯?陌生的气味。”那人忽得抬起头来,脸上长满了肉球,把李之罔惊了一跳。 他把头撇到一边,尽力不去看此人的脸,问道,“阁下也是被成瘾者捉到此处?” “差不多。我是鱼九则,阁下呢?” “在下李之罔。” “他们现在做事这么不靠谱,捉来的人都能给跑脱了。”鱼九则轻笑声,问道,“阁下是准备要逃吗?” “确实,但我对此处一概不知,不知该往哪处走。不如我替阁下解了绳索,我们一起走如何?” “绳索易解,脏病难处,阁下若想助我脱困,还需取来一物才可。”鱼九则见他说了后李之罔面色有改,只好解释道,“此处乃是‘章鱼’的管区,而阁下要想走出此地,则必须得杀了章鱼,我所要的药就在章鱼身上,正是一举两得。” “阁下对此处似乎颇有了解。”虽不知道鱼九则的身份,但李之罔却感觉此人不太简单,试探道,“阁下既然想要我去杀章鱼,可知道他的弱点?” “后颈。”鱼九则笑道,“那我便在此等阁下的好消息,阁下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不用多问,李之罔知道章鱼肯定在小道的另一头,出了监牢便往另一头走去。 走在路上,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从容。自从苏醒过来,他就感觉身体极差,一方面是癫痫之后的后遗症,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胸口时冷时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寄居其中。 不知道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杀了那章鱼?这么想着,李之罔从小道的这一头来到了另一头。 与另一边的尽头是墙壁不同,这边的小道则开了一道大门,门微微敞开,有黯淡的光透出来。 他把门推大些,挤进去半个身子,刚要打量里面的情况,忽然感觉到一股危急生命的威胁,下意识地侧了下,便见一柄巨大的屠刀擦着他的头皮将将划过。 惊险之际,李之罔赶忙把剩下半个身子往里挤,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下才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他把头回望,只见屠刀的主人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影子模样,多手多脚,又高又壮,头皮披散结块,有如盖着个章鱼,看来这就是鱼九则说的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李之罔当即运行起《惊鸿步》低身俯冲过去,屠刀在手中不停地交换,给对方制造假象。 在重新把屠刀换到左手的时候,他已躲开了章鱼三次的进攻,眼见对方的攻击又来,他使着身法轻松躲过,手中屠刀抬起往对方脖颈而去,想到章鱼脑袋飞出的场景,他不由得一笑。 就在要割破章鱼喉管的一瞬间,李之罔突然发现他竟再近不了一步,他低下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鱼肩上多出来的两条手已抓住了他的腰。 章鱼咧开个大嘴猛笑,李之罔顿时就感觉五脏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弯去,他赶忙改换屠刀方向,斩向章鱼的肩头。 伴随章鱼的一声惨叫,其左肩上多出来的一条手臂应声而断,李之罔也趁机跳开,重整战备。 他这次失利还是战斗经验太少,交战起来就忘了对方多了四只手、两条腿,只把其当做寻常对手对待。想及于此,他再次冲将上去,时刻提防住章鱼的几只手脚。 有了这样的戒备,李之罔很快就摸清楚章鱼的实力,其虽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是个空架子,只会使着屠刀胡乱挥砍。因此,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斩去章鱼的四手两脚,让其变成了个“正常人”。 就在李之罔准备继续加紧攻势,一举制敌的时候,章鱼忽得头发立起,如真正的章鱼般从口中喷出大量墨汁。摸不准墨汁有没有毒,为了稳妥起见,李之罔只得止住脚步,当墨汁散去后,章鱼却已不见了踪迹。 “出来!”李之罔朝屋内吼道,“长得人高马大的,却只敢偷偷祟祟?” 很可惜,除了回音外,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见此,李之罔只好一边打量屋内,一边提防着章鱼有可能的偷袭。 这间小屋与此前的不同,无论是他之前被吊着的房间还是鱼九则待的地方都有刑具遗留,很容易就能发现是由监牢改造而成,而此处没有任何监牢的迹象,反而更像一个实验室。 屋内摆放着许多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器皿,难道这章鱼还是一个耐心专研的实验家?李之罔嗤笑声,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摆了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如果章鱼是实验家的话,那未必也太血腥了些。 首要的还是要找到出口,李之罔把这些草草看过,便穿过桌子往后面走去。出口是一道紧锁住的门,他用屠刀敲了敲,连个口子都没留下,看来不能用蛮力打开,只能去找钥匙。 忽得,他想到从章鱼逃开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门打开的声音,这只能代表章鱼还藏在屋内!他顿时警铃大作,开始注意一切可疑的东西,章鱼既然没走,就肯定还有后手。 李之罔回到小屋正中,把桌子全部推开,这样章鱼就算想偷袭他也能被他提前发现。 但他没有料到,章鱼采取的是另一种方法。 安静的屋内,铃铛“叮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催魂曲般直击李之罔的心肺。他感觉血肉沸腾,下意识地想到胸口上的针孔,剥开上裳一看,针孔已是溢出血来。 “你...给我注入了什么东西?”李之罔说着,身子已逐渐无力,同时头脑再次昏沉,他知道自己不能昏死在这儿,赶忙提振起精神缓步往外走。 铃铛的声音愈来愈近,李之罔也越来越不舒服,当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地的时候,章鱼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你毁了我的身体!”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听到章鱼的声音,很是沙哑,同时饱含着怒气,“但是你的手脚不错,我要把你安在我手上,至于这中间的痛苦,你死了之后也摆脱不了!” 李之罔眼微眯着,看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他被抓了起来。随后经过一段路,他被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背磕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疼得不行,不由低吼一声。 “既然要你承受多点痛苦,那么就拿出我的私藏来。”章鱼说着,李之罔发现他的舌头被抓了出来,伴随一点刺痛,不知名的液体被注入到他舌尖。 顿时,他就感觉意志复苏,双眼不由大睁,章鱼的一张丑脸顿时入目。 “你给我下了什么?” “我把它叫做冷静剂。”章鱼咧开嘴笑道,一边把李之罔的脚捆住,“可以让你的知觉成千百倍地扩大,保证等会儿你痛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想到你屎尿横流的样子,我都有点想那个了。” 说着,章鱼竟就把自己的裤头摘了,扶住下面,一边动作一边不由地轻哼起来。 李之罔真是被恶心到了,暼了一眼反而乐道,“这么小只,亏你还爽得起来。” 章鱼听了顿时没了继续自乐的兴趣,一面去旁边找多的绳子来捆李之罔的手脚,一边恶狠狠道,“你且叫唤,等会儿便让你来给我含上,让你知晓是大只还是小只。” 李之罔没去想那个场景,但已感觉冷意遍身,趁着这个空当,他赶忙去找可堪一用的武器,刚才的屠刀在被章鱼抓住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也是天有悯心,他还真找到了把小巧的手术刀,看着章鱼快回来,赶忙移个身位把手术刀盖住。 “我既然都要死了,能不能给我说下我胸口的针孔是怎么回事?”李之罔看章鱼正按住他右手,一面用言语分散其注意力,一面小心翼翼去拿手术刀。 “哼!好心给你注入了圣女的血,本等着你蜕变成我们的一员,结果嘛。”章鱼冷笑声,没好气道,“既然你惹怒到我头上,自然不能让你好过,就算头儿怪罪到我,我也有一番说辞!” 说着,章鱼已经把李之罔的右手给捆好,他换个方位,埋下头来,继续用同样的法子捆左手。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给你说。”李之罔抓紧手术刀,充满蛊惑地道,“现在快死了,或许应该告诉你。” “既然要死了,有甚好说的!”章鱼虽是这么说着,头还是微微抬起来。 “那便是后颈是你的死穴!” 李之罔怒吼一声,手起刀落把手术刀插在章鱼脖子上。 章鱼晃了晃,手中绳子一松,魁梧的身子骤然跌跪在地,抽搐几下旋即不再动弹,却是直接死了。 李之罔轻笑一声,解了绳子又踢几下章鱼,发现对方真死了才不由得哈哈大笑。方才铃铛响起时他确实感觉身子极为地不舒服,但或许是由于癫痫不时的肆虐,他竟已拥有能抵抗这种痛苦的能力,在章鱼停止摇铃铛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直伪装以让对方松懈,这才找到机会杀了章鱼。 在章鱼死后,他的身体出了些变化:章鱼除了嫁接了一些成年人的手脚外,在他的胸口附近还嫁接了几条婴孩的手臂,而这些连同他镶在后背上的耳朵、头发里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了一滩粉红色的液体,除开这些充满邪性的装饰品,章鱼不过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 李之罔撇撇嘴,将章鱼的尸体从粉红色液体里拖出来,摸索一阵,找到串钥匙,至于鱼九则需要的药并没有找到,没办法,他只能把章鱼的尸体拖回去,让鱼九则自己寻找。 “你赢了,他没有用铃铛来对付你?”鱼九则虽然希望李之罔赢,但一想到章鱼有铃铛庇护,便觉得此番极为渺茫,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回来了,还提着章鱼的尸体。 “用了,但我挺了过去。”李之罔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解释,一边给鱼九则松绑,“你要的药我没搜到,你自己找找看。” 鱼九则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说不得对方身上有什么法宝能够抵御铃铛,绳子解开后,他道谢一声,便同李之罔之前一样,在章鱼身子上摸索。 摸索一阵,鱼九则突然抬头道,“手里的刀借我用用。” 李之罔拿了两把刀,一把是杀掉章鱼的手术刀,一把是最开始拿到的屠刀,他把屠刀递了过去。 便见鱼九则把屠刀抵在章鱼的头上,极其娴熟地剥开了章鱼的头皮。李之罔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脑的内部构造,不禁微微摇头,反观鱼九则则坦然许多,一把屠刀使得风生水起,在章鱼的脑袋里肆意穿行却没有破坏任何结构。 “找到了。”伴随鱼九则的话语,他把屠刀上挑,一颗漆红色的肉瘤被他割了下来。 鱼九则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没让肉瘤在空气中多待一瞬间,直接就吞入腹中,没过片刻他自己脸上的瘤子就消失得无踪无际,露出个年轻的俊秀模样。 “多谢阁下相助。”鱼九则拱手道,“在下乃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李兄以后若是有时间,可来我道门一聚,届时必步履相迎,以谢李兄救命之恩。” 李之罔没多说什么,对方的意思其实就是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谢恩,只能口头谢过,但“梵惑道门”四个字却让他想起一个人,不由问道,“鱼兄既然是梵惑道门出身,可知山门中有一女子唤作李杓?” 鱼九则想上阵,摇头道,“从未听过这人。李兄莫急,待我回了山门必会打听一番,若有任何发现,一定联系李兄。” 李之罔自然谢过,又报上自己目前的居地,转回正题道,“我听说欲瘾监牢里的成瘾者们早失神智,可我见那章鱼虽也是成瘾者却神智清明,其中来由鱼兄可知晓?” “嗯,这个我知晓。”鱼九则看起来很是急迫,让李之罔跟上他,边往外走边道,“成瘾者从来都不稳定,大多数都会堕落成没有神智的野兽,但其中极少地一部分却在向着进化的方向前进,不仅神智与我等正常人一样,而且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异变,这些成瘾者,或者说进化个体聚集到一块儿,成立了一个王国,我们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国?真是好大的胆子。那王国里结构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出去?” “出去?”鱼九则摇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离开,不过李兄要走的话,我也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如今镖是运不成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李之罔才不想在这儿再多待,也不会陪鱼九则去闯那龙潭虎穴,便道,“那就多谢鱼兄了,这地儿我是真待不了一刻。” “好,那你听我说来。”二人聊着,已到达章鱼待的屋子,在接过李之罔递上来的钥匙后,他边开门边指着前方道,“章鱼这样的人唤做引欲官,有十几号人,他们的首领则叫做引欲将军,就在前面的房间尽头,但你不用担心,等会儿我有办法绕过引欲将军。过了引欲将军,有两条路,一条是觐见国王的大道,一条则是通往入欲将军的小道,你走小道,在这途中有一块地,你要注意去看,里面种满了花,找颜色最艳的摘下来,花田有条路能直通入欲将军的房间,无需钥匙。到了入欲将军的房间后,你就把花瓣含在口中咬碎,到时候喷其一脸就能杀死她。在入欲将军房间里有且仅有一张书柜,你推开后会发现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上去就能逃出升天。” 有了章鱼的前车之鉴,李之罔对鱼九则的话自然是信了八分,赶忙一一记在脑中。 从章鱼的房间到引欲将军的房间是一条宽敞且邃深的大道,沿途摆满了雕塑,但模样都很诡异,全是吊死、淹死、烧死等各种死法的样子。 第35章 吴筑 “这些塑像...鱼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为何,李之罔对于这些饱含各种死法的雕塑颇为心惧,甚至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了影响,步履逐渐缓慢。 “知晓,但李公子做好听得准备了吗?”鱼九则看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些雕塑都是以惨死者濒死时的模样参照而成,无一不蕴含着对生的向往和对死亡的恐惧,李兄畏惧于生死,故此才踌躇不前。” 李之罔呆立在原地,他畏惧生死?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时,他没有畏惧蛇群;偃师和沈惜时要用他来实验新式儡肢时,他没有畏惧可能的副作用;当听到沈惜时的哭泣后,跳下逆流河时他没有畏惧河流的湍急和时间的捉弄;当身陷沐血营时,他没有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但现在鱼九则却说他畏惧生死,如果他畏惧生死的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早已跟随着齐雨思,寻找到自己的家乡。 “鱼兄说笑了吧?”李之罔强颜一笑,“你不知道我经历过多少,倘若畏惧于生死,我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这没什么不好的。”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继续往前走,“这条大道对我于无物,因我心中早无生死之念,可这样就真的好吗?” “鱼兄何意?”李之罔跟上追问道。 “我们是人,人本来就天然地畏惧各种事务,而倘若连系根本的生死之隔都不怕,那还能叫做人吗?李兄应该庆幸,你仍保持着身为人的底线,既不会渎神害人,亦不会枉顾良俗世情。” 李之罔没想到,在鱼九则的口中,畏惧生死竟然是这么一种可贵的品格,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来说,他绝对会嗤之以鼻。这时的李之罔还并不甚能理解,那要到很久以后,在经历了南仙陆沉、神只降世等诸多事后,在他偶然听到鱼九则的后续后才终于想清楚今日的话,只是那时他已彻底放弃了对生的希冀,只盼望着在完成自己被他人所寄托的使命后沉溺于死亡的安眠。 又走了段路,鱼九则指着前方道,“前面要小心了,跟着我的步伐,可不能出错。” 李之罔不明所以,但鱼九则既然都如此说了,他照办便是。 走着,他发现些怪异,在他二人脚步之外,偶有涟漪绽起,而鱼九则或直行或绕路,绝不会碰涟漪一步,遂问道,“鱼兄,这些涟漪是何物?” “被提取出来的恶魂,行护卫之责,只要我们没碰到,那么就没事。但倘若碰到了,肯定小命不保,毕竟这些恶魂无身无质,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李之罔默然,从一开始,鱼九则就表现地对此地极为了解,但他仅是区区一个囚犯。他不由地望了眼鱼九则,准备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对方的身份,其绝对不可能只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这么简单。 小心翼翼地越过恶魂游荡的区域后,二人终于是来到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只见鱼九则什么都没做,身子却自然变化为章鱼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鱼兄,你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鱼九则不答,直接叩响大门。 “将军正在休憩,有何事明日再报。” 门没有打开,但是从里面传来个年轻的声音。 “发现了要紧的事,事关国王陛下,急需向头儿禀报。”鱼九则用章鱼的声音说道,带着点紧迫的意味,“尸婢子,你最好把门打开,误了大事我拿你是问。” 一段沉默后,尸婢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要先禀告将军,将军说行,那才行。” “会开吗?”李之罔问道。 鱼九则胸有成竹地笑道,“别急,入欲虽是个蠢货,但却极度地忠心,听到是关于国王的,他一定会放我们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赤裸一身的女子站在门后,应就是此前应话的尸婢子。 “别看了,虽然她很美,可不是个活物。”鱼九则低声扯了把李之罔,二人当即跟在尸婢子身后往里走。 “她确实美,但很怪异,身上没一块皮肤是一样的,就像...”李之罔小声说道,说到最后突然想不起那个早就想好的词来。 “拼凑。”鱼九则接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癫狂,“她是用各种女子的尸体拼凑出来的,每一块肌肤、每一根血管都是完美至极,就连脏器也是精挑细选。” “可是她身上没有一点针线的痕迹。” “那是因为用了其他的法子。” “鱼兄对此地好生了解。”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后面会告诉你的。” 二人遂不再小声交谈,一路跟着尸婢子往前走。 入欲将军的房间很大,大得根本不像监牢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里面摆放的东西都华丽至极,不是镀金就是镶银,皆闪耀着斑驳金光,有如至尊宫殿般,晃人耳目。 离得很远,李之罔便看到了入欲将军,其无比肥大,像座小山般,躺在由金石玉器雕琢出的高台上,一条笔直的玉木道顺着他的大床径直而下。 走到高台附近,尸婢子便示意二人止步,朝上喊道,“将军,人到了。” “章鱼,你说你发现了事关陛下的东西,是什么?”入欲将军的身子没有动弹,但却有声音传来。 “是圣女血肉,或许可以治陛下之苦疾。” “就是你身旁那人?”入欲说道,“尸婢子,把他们带上来,让我看看。” 谜团越来越多,李之罔已摸不清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走在后头,鱼九则特意放慢脚步,待离尸婢子远了些,才小声道,“记住入欲的弱点在脚后跟,尸婢子的在肚脐。” 李之罔点头示意,表明自己已经明白。 入欲将军与章鱼一样,身上多手多脚,与章鱼健壮的个子不同,其极为臃肿,双眼都被脸上的肥肉压得只露出个眸子。他已经坐了起来,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疲惫不已,喘着粗气道,“把上衣脱了。” 李之罔知道说得是他,听话地解下衣裳,露出胸口的数十个针孔。 “看过了?”入欲这次问得是章鱼,随即又道,“确认没问题的话就随我去见陛下,先等我更衣。” 看来章鱼极得入欲的信任,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相信下来。 “确认过了。”鱼九则缓步靠过去,见入欲没反应又靠得近些,低声道,“但有些不太寻常的。” “什么不寻常,你别搞这种欺君的事,惹怒了陛下,谁都保不了你。” “就是...”鱼九则又走得近些,只与入欲有一臂之隔。 “就是什么,别他娘婆婆妈妈的!” “就是现在!” 鱼九则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屠刀一刀斩向入欲的肚子,另只手也不闲着,直往入欲的面门走,一瞬间就掏下其两颗眼珠子,最后整个人跳到入欲身上,死死把他抱住。 来的路上,二人就分配好了武器,鱼九则用屠刀,李之罔用手术刀。见到鱼九则已经行动,李之罔也不甘示弱,藏住的手术刀立刻拿出,抱住入欲的左大腿就往脚后跟捅。 这一切都在一瞬之间,一旁的尸婢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入欲惨叫不已,肥大的身子立时萎靡下去,却是脚后跟被捅破后鲜血如泉涌般倾泻不已。 “李兄,你去把尸婢子解决掉!别让她通知其他人。”入欲反抗的时候一直抓着鱼九则的后背猛捶,他现在咳血不止,暂时没了行动的力气。 “好!” 李之罔答应声,拔出手术刀便向已经往高台下奔逃的尸婢子追去。 一方追,一方逃,李之罔又有《惊鸿步》加持,刚到高台之下他就一把抓住尸婢子的脖子,手术刀从后背捅进,肚脐眼捅出,顿时尸婢子就瘫倒不动,立时死了。 李之罔把手术刀拔出来,放任尸婢子的尸体倒在地上,但见她的肚子裂开个大洞,几百双手从中爬出来。他有心去阻止,但手实在太多,他只踩碎几十只便漏了好几只手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逃出去的手往一个地方爬去,按响藏匿起来的按钮。 房间内开始闪烁起昏红的光芒,李之罔知道自己终归还是棋差一着,没能阻止,不去看尸婢子化为数千万块,无数白色蛆虫从她体内爬出的可怖画面,径直回了高台。 当他回到高台的时候,发现入欲竟然恢复了原样,跪在鱼九则面前,连神色也变得和善许多。 “入欲,我当时教过你,不得从恶,但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你们擅杀良善,灌人血肉,你们已变了太多。” “徒儿有错,请师父责罚。”入欲埋下首来,不敢直面鱼九则审问的目光。 “诶,你不能活,但不是首恶,我且暂饶你一命。现在忙活起来把,把警报关了,我现在要去找你师兄,多拖点时间。” 入欲答应声,爬到自己的床上,不知鼓弄了什么,房间内的昏红光芒骤然歇了,他又立马跪回来。 入欲的事情已经处理好,鱼九则转向李之罔道,“李兄,之前有所隐瞒,皆因丑事不愿提及,如今我既已直面心结,李兄有何想知道的尽可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 鱼九则陷入回忆中,缓缓答道,“当时我境界突破不前,听闻地火州有成瘾者作乱,遂来收服,但却发现有成瘾者已恢复心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其中五人为徒,企图让他们改邪归善。但好景不长,我的所学尽传授给他们后便被软禁起来,而他们也自立王国,开始劫掠良人,制造更多的成瘾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之罔知道事情绝没鱼九则说得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些人身上的弱点,肯定是早有防备,但却棋差一着。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家的事,没必要多去顾及,遂问道,“所以鱼兄去见国王是要结束这一切?” “对,我自己闯下的祸自然要自己来解,虽有可能不是我大弟子的对手,但总归要试上一试。” “此前章鱼说他给我注入了所谓圣女鲜血,我离开后可有隐患?”李之罔不会去帮鱼九则,考虑起自身来。 “圣女我也不太清楚,入欲,你知道吗?”鱼九则回答句,看向入欲。 面对师父的目光,入欲头埋得更深,答道,“圣女的血一方面是筛选可堪一用的成瘾者,另一方面带有圣女血的人在面对我等时会天然处于弱势,再一方面就是会制造幻觉,让成瘾者更容易精神崩溃,为我等所用。” 李之罔点点头,怪不得章鱼没有太高的修为,他处理起来却颇为棘手,原来是这个原因。只不过第三方面,他还从未遇到过,不知道具体的幻觉是何样。 鱼九则看向李之罔道,“李兄想离开的话还是要走我之前提及的路,但是提及过的弱点怕是已不对。我大弟子害怕我的报复,已找到各大将军身上的弱点并转移到别处,方才入欲也是佯败,后脚跟只是障眼法,我现了真身他才不愿再反抗。还有就是,方才警报响起,各大将军多半有了防备,李兄独自一人,一定小心更小心。” 李之罔了然,这才能解释为何他回来后入欲又变成了原样,只是他要逃开必须杀了引欲将军,但引欲将军多半已不再怕花,到时候还得是自己想法子才可。 “山水常在,鱼兄,我们外界再相逢。”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之罔向鱼九则抱拳一下,便往通向引欲将军的小道走去,至于入欲,则是跟上鱼九则的脚步,走入觐见国王大道。 小道的前半段与从章鱼的房间到入欲的房间一样,摆满了不幸死亡者的雕塑,但走到半途却风格大变,变成了如童话般的琉彩画,想来应是两位将军的爱好不同,才导致有了这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 除了躲避游荡的恶魂外,李之罔一直注意着那个所谓的花田,但直到来到大门前,却仍是没有花田的迹象。他只得折返回去,从头仔细地寻找花田。 当他走到一幅琉彩画前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抚摸画中的一个人物。那是个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正在堆着一个兔子样的雪人;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在严寒之中也没有丝毫地血色,整个人就如飘摇中的一粒雪花幻化而成;她的脸上蒙着带血的白色纱布,挡住了如被人挖凿出的两个丑陋窟窿,诉说着曾经不堪的记忆。但李之罔就是这么地爱她,无论她年轻还是衰老,视物或者瘫痪,他只爱她。 画中的女孩忽得抬起头来,冬季变换为衰亡的秋季,她白雪般的头发也变为诡异的灰红色,若有若无的馊味隔着画透出来;她全身弥漫出荆棘般的图腾,蒙眼纱布被灰黄苦泪染湿,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终结。 但李之罔不管,他的未来正在低语,要他抓紧这个女孩。他越靠越近,直到舌头舔舐到画中女孩的眼睛,一阵光从女孩身体中散出,顷刻把他包拢进去,直至再看不见任何。 很短的时间后,李之罔发觉他已来到了花田之中,但没有盛开的花朵,人来高的植株全部枯萎,空中正飘着雪花。回想起方才的恶心举动,他感觉颇为丢脸,自己竟被幻觉所蛊惑。但那个女孩是谁呢,他肯定在过往的记忆中见过她,否则幻觉的作祟不会放她出来。 寻遍不多的记忆,李之罔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因为他尚未遇见齐暮,而齐暮早已存在于他的过去和未来的每一寸。 他不再纠结女孩是谁,直接在花田中寻找去往引欲将军房间的路。走着,他忽得听到有人在交谈,赶忙埋下身子,借着枯萎植株的掩盖靠拢过去。 “交易已经完成了,在得到链沫前你都得待在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 “此前没有说过这条,况且我不回去,如何能让苏家老实赔钱。”很熟悉的声音,但李之罔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只负责传达。至于你愿不愿意遵守,便看你胆子大小。” “哼!”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哼声,不屑道,“只要得了链沫,必须放我回去,否则你们不会好过。” “呵呵,一个弃子,不杀你只是因毫无价值,你反而自大起来。我不欲与你多说,且先回去,自个儿好好待着吧。” 听着谈话要结束,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发现交谈的两人中,一人竟是汝森药庄的掌柜吴筑,而另一人则是他在画中见到的那名女童。 难道他还在幻觉之中? 李之罔不明白为何会在现实世界看到女童,但如今女童已经走远,他也先不去想,待女童彻底消失不见,才走出来道,“吴掌柜,好久不见?” “你...没死?”吴筑被吓了一跳,狠狠道,“我当时就该强硬坚持不让你上路,没曾想真是个命大的。” “现在你先告诉我花田里面是什么情况?”偷听到的内容表明吴筑肯定有事瞒着镖局,李之罔当即快步上去,把剑拔出喝问道。 两人的修为都在同一级别,也知晓对方的修为,不过一人在三等,一人在一等,吴筑知道他不会是李之罔的对手,老实答道,“鸟语花香,百花齐放。” “该死!”李之罔低骂一句,他看到的冬日败景原来还是幻觉。他没办法继续纠结这个,继续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引欲将军,你们所说得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我老实回答,能不能不杀我。”吴筑乞求道。 “可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你不会死。” “好,那我说。” “等等!”李之罔止住吴筑,想起上次家族议事,问道,“有没有带可以录音的玉碟?” “有的,有的,我这就打开。” 吴筑老老实实地从神府中拿出盘玉碟,待其运行起来,李之罔又检查过,才坐在方才女童坐过的石椅子上道,“那现在来说说所谓交易的事情吧。” “事情是这样的,药庄的运行遇到了些困难,其中一个掌柜提议找个镖局来护送一批药材,再找伙人来劫走药材,这样就能骗取巨额的赔偿金,以应对眼前的困难。”吴筑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李之罔突然动刀,见对方暂时没有什么举动,才磕磕绊绊地继续道,“经过协商,我们选择了湘川镖局,并通过某个渠道联系到了欲瘾监牢的成瘾者,以最大限度地伪造货物被劫的假象。交易大概就是这样。” 李之罔一锤砸在石桌上,怒不可遏,一瞬间想到在来欲瘾监牢前曾有户人家请求跟着车队,而那户人家刚到欲瘾监牢便以生病为由拖延时间,不由质问道,“所以那户人家是你们提前安排上的?” “对,我们打听到苏叡极其贪财吝啬,有人付链沫上路的话他一定会答应,而这也是最终选择湘川镖局很大的原因。” “该死!”李之罔没想到一个如此小的缺陷就差点害了队伍所有人,但他也没再多说,毕竟苏叡已以极其悲惨的方式死去,也算赎清了罪过。他要玉碟录音一是为了掌握吴筑犯罪的证据,二则是以待后续算账,故继续问道,“药庄里谁提出的这个计划,又是谁着手推进的,你一一说来。” “张恨水提出来的,他是城北汝林大药房的掌柜。至于计划推进,则是由药庄的主人胡凯父子主导,我只是听命行事,李公子一定得遵守不杀我的诺言啊!” “你放心,我自然会遵守诺言。”李之罔继续安抚,“但你还得告诉我件事,镖局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有的!”吴筑如捣蒜般直点头,“当时遇袭后,我因为早有防备,并没受什么伤,一直躲在暗处听李公子鏖战。李公子昏迷后,那些成瘾者便出来了,我当时亲眼见到有五、六人被他们捉住,只是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以上的话我有逼迫你吗?” “没有得!”吴筑看了眼玉碟,知晓只要内容流传到毗湘城,他定是身败名裂,但如今保命更重要,遂继续道,“我被公子所染,不愿再助纣为虐,才将内幕一一相告,非受公子所胁,上面提及的内容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偏错。” 李之罔点点头,顺势把玉碟关上,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证明汝森药庄企图骗取赔偿金的?不要说没有,吴老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留下点后手。” 第36章 引欲 吴筑咂咂舌,停顿半晌才应道,“有,我自己保存了一本会议纪要,能够证明胡凯父子的罪行,除此之外,还有本账本在我妻子身上保管。” 待李之罔接过吴筑递上来的会议纪要,又翻过一遍,才淡淡道,“吴老,你做得不错,很识相。那就到这儿吧!” 说着,李之罔手起刀落,在吴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的胸口捅出个对穿。 “李公子,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吴筑低头看去,注意到鲜血涌流,一股无力感开始从他脚底爬升,那是生命的消逝。 “是吴老你理解错了,我说了会遵守诺言,而我的诺言不过是在我离开时你还不会死,至于之后怎样我管不了。” 说着,李之罔已收好玉碟,不看瘫靠在石桌上的吴筑,往引欲将军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采摘花朵的原因有二,一是根据鱼九则的推测,四大将军的弱点已经转移,再用花朵无法杀死引欲将军;二则是他如今还陷在幻觉中,在灰败的冬季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花朵最为鲜艳。 花田的尽头是一条小道,小道不远便立着道木门,李之罔走过去还未动作门就自动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洞穴的模样,引欲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所以刚刚响起的警报都是因为你?不速之客。” 在李之罔的眼中,引欲仍然保持着女童的样子。他走入洞穴中回道,“或许吧,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不杀你,你放我离开。” 引欲笑笑,拿出面镜子,边在上面写写画画边道,“可我的镜子提示我,你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我松懈时杀了我,然后回去寻找镖局的同伴。是这样吗?之罔。” 李之罔微微皱眉,对方的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看出他的心中想法。但既然已被发现,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便道,“对,确实如你所说。倘若你不想死的话,就放我过去,不然,定要你血溅当场。” “之罔,你真忍心杀我?” 李之罔的眼睛逐渐增大,引欲的模样飞速变换,一刹那之间就从女童变做了少女模样,其仍与女童一样,白发蒙眼,分明就是女童长大后的样子,而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发现自己竟提不动剑。 引欲不易察觉地轻笑一声,缓步走过来,把头缩在李之罔的胸膛,甜言蛊惑道,“之罔,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忘了吗,我们曾度过那么多的风雨,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不曾击毁我们之间的爱意。来,拥抱我吧,亲吻我吧!” “我也爱你。” 李之罔挽住少女的腰肢,注视着她抬起的倔强的头颅,亲上她未施任何粉黛而天然俏丽的嘴唇,对于自己胸间插上的匕首毫无反应,无论此时此刻还是未来的任意时候,他只想和眼前的少女彻底拥在一块儿。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已感觉要窒息,他才不舍地暂时舍弃少女的嘴唇,急不可耐地去脱少女的衣裳,要把她彻底地压在身下,以雄伟的姿态占有她。 当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李之罔已抓上她胸间的乳梨,迷醉道,“我确信我爱你,但我怎地...完全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就好似我们俩从未见过般。” “不会的,之罔,你再多多想想,你肯定是把我藏在记忆深处了,多去想,想得越久越好。” “但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李之罔恼怒般地推开少女,蹲在地上,“你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告诉我吧,让我想起来。” “我...也要想想。”引欲退到一旁,拿出镜子继续观看,越看她越迷惑,又拿镜子照自己,不禁道,“不对,这个女人不仅从未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在你的记忆里也没有一点留存。你明明从未见过她,为何我会变做她的样子?” 李之罔没有听到引欲的低语,不抬头继续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我一直在想,但却不能回忆起与你认识的地点和你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引欲的话惹得李之罔抬起头来,她不再白发蒙眼,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身形高挑,模样冷峻,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披在肩上。 “你是...玄机?” “对啊,我们已经一万年没见过了,你想我吗?” “想,我怎么能不想你?”李之罔低声哭泣起来,“外面的世界太过凶险,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所以我来寻你了。”慕玄机把头靠在李之罔的背上,纤纤玉手往下伸去,抓住那东西后道,“来,让我抚慰你,你经历过的一切我都了解,我会让你快活的。” 这种酥麻的感觉李之罔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连阻止都不行,更何况他还不想阻止。 “玄机,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一万年太久,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变得哦。” “我知道,但...这样的事,玄机你不会做得,而且我们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是吗,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之罔听话地抬起头,记忆中的慕玄机就在他的眼前,但那充满欲望的脸让他不敢置信这会是王朝敕封的北河公主、流沙一族落日女王的小女儿、世间境界的校订者。 他站将起来,用极大地努力推开慕玄机,怒道,“不!你不是慕玄机,玄机绝不会这样!她独立又自主,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作贱自己。” “之罔,你就要这样伤我的心吗?”慕玄机靠拢过来,整个人几乎陷在李之罔身子里。她与李之罔差不多高,头靠在他肩头耳语道,“只是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你的心意。” 李之罔又要沉溺了,他爱这种有人爱着他的幻觉,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一声,默默地推开慕玄机,低着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在欲瘾监牢,玄机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把衣服穿上,引欲,不要玷污了她。” “哈哈,你想起来了?”欲瘾没有照做,看李之罔仍低着头,拿出匕首缓步靠近道,“你的记忆很有趣呢,不是寻常人该有的经历,我要把你献给陛下,让他赐我一夜恩乐。” 李之罔没动,待匕首袭来才一把抓住,冷言道,“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法吗,引欲,靠玷污别人的记忆为乐。” “不!你已经受了我幻梦匕首的一击,怎会有力气反抗!” 引欲见刀拔不动,果断舍弃,飞身即走。 李之罔的胸口确实被插了一刀,但他只是感觉到疼痛,精神并没受任何影响。眼见引欲已经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把匕首倒扔出去,正中其后颈。 “从进入这儿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是幻觉,但没想到,你仍是蛊惑住了我。”李之罔走上前去,见引欲还没死,一脚踩住匕首往下压,待她脖颈裂开后才道,“前面的蒙眼少女我不认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察觉不出怪异。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变成玄机的样子,更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行径,玷污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引欲死后,她的样子变成了她真实的模样,一个矮胖的肥女人,但这个样子并没有保持多久。当李之罔穿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她又变成了慕玄机的模样,这让他知道自己仍没从幻觉中逃脱,但现在什么都蛊惑不了他的心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李之罔就坐在引欲尸体的旁边,开始处理伤口,这次不比以往,他提前准备了医疗物品,就连赵家送的丹药也一并带在身上,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引欲的实力不强,完全是靠着能够利用他人的记忆才有一席之地,故此匕首插得并不深,他只简单处理下并服下枚元养丹,就感觉已无大碍。 现在是考虑走还是留的问题了。按鱼九则所说,在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书柜后确实有条小道,感受着风的吹拂,李之罔却一时迟疑住。如果要走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但说不得还有镖师活着,假若他走了,这些人不可能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临行前苏年锦的叮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若他死了,苏姐姐可一定会哭的,但他怎能舍下一路走过来的伙伴?最终李之罔只是微微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把书柜重新推上,打开通往入欲房间的大门。 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去看两边的琉彩画,但也错过了一番风景,那就是他一尽认识的人都出现在画中,做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活计。 到了入欲的房间,李之罔环顾一番,发现和他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故此没有多留,直接转入了觐见国王的大道。 \"all the animals e out at night, whores, skunk-pussies, buggers, queens, fairies, dopers, junkies, sick, venal. someday a real rain''ll e and wash all this scum off the streets.\" 一个人站在入口不远处,念着李之罔从未听过的话,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念叨啥呢?” 辛大郎抬起头来,也有些迷茫,忽得转为惊喜,“罔小哥,是你!我明明在开出租车的,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儿了,但还能看到罔小哥就好啊!” “是呀,我也好久没看见大哥了,没曾想我们俩还能见到,现在过得好吗?” “so so.”辛大郎耸耸肩,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拿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之罔,一根自己含住,随后拿出火柴点燃,吐出口眼圈道,“现在我在跑夜班出租车,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但赚得不少,不仅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还存下好一大笔钱。我准备到时候搬到一个没有风、常年温和的疗养院去住,你知道的,我咳嗽一直都挺严重。” 李之罔没说他没见过这样形式的烟,也从未抽过烟,照着辛大郎的样子含在嘴角。辛大郎说得话他一点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附和道,“那不错啊,有奔头总是比干待着好。” “对,所以我才会去跑出租车,几乎每夜都在失眠。算了,不说这个,罔小哥最近在忙活啥呢?” “我吗?”李之罔指了指他自己,有些沮丧道,“碌碌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在运镖路上。” “不,这不是你出现在这儿的理由!”辛大郎重重地拍在李之罔的肩头,“你要去干掉所有的妓女,下三滥,小偷,毒贩,变态,怪物!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这是我该做的事?大哥你别说笑了。”李之罔推开辛大郎的大手,干脆坐到地上,“这些人别人都解决不了,大哥觉得我就行了?还不如得过且过,混上一天是一天。” “不,不,不。你有雄心壮志,你立志扫平所有的奸邪,只要有这个志向就够了。” “我能行?”李之罔抬头看向辛大郎。 “你行的,去吧!有我在你后头加油打气呢。” 李之罔真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上一段,回过头去发现辛大郎还在朝他挥手,又问道,“大哥,我真的可以?” “可以!” 李之罔再不回头。 \"listen, you fuckers, you scerw heads, here is a man who would not take it anymore. a man who stood up against the scum, the cunts, the dogs, the filth, the shit. here is someone who stood up.\" 直到最后,李之罔也没去问辛大郎在念什么鸟语,只是想着要踩碎所谓国王的头颅,并救出所有的镖师。 觐见国王大道很是宽敞,两旁点满了火烛,李之罔每走上段路就会遇到熟悉的人,无论是仇人还是朋友,他都会停下来和对方聊上阵,话不投机也无所谓,只要能聊得起来。有的让他退去,说前面凶险,最好不要以身犯险;有的说前面充斥着罪恶,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彻底地铲除所有的邪佞;有的还说他这样的胆小鬼最好回去找妈妈,否则定会被吓成傻子,这是李之罔到达圣女室前唯一一次动手,足把其砍成数块才罢休,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辛大郎的死,萧玉城才是最终的元凶。 “你这蠢货,都死了还要再来被我杀一遍,真是该死!” 李之罔咒骂着,又跺上几脚,直把萧玉城本就不成样的脸踩得稀碎,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萧玉城落在四处的嘴还是喋喋叨叨个不停,他只得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感觉一下清净许多,李之罔吐口气,掏着耳朵继续往前走,再看见任何人,他干脆不搭话。 “嘿,李兄,你怎么来了?” 李之罔刚到圣女室门口,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来,他觉得好生熟悉,辨认一番才认出原来是鱼九则。 “鱼兄怎么在这儿?你不和入欲早就过来了吗,不该在此处吧?对了,入欲他人呢。” “唉,低估了我大弟子的决心。”鱼九则长叹口气,“他派了升欲和堕欲两人守在圣女室,我和入欲刚过来便遭偷袭,好不容易才联手杀了升欲。结果入欲不听我号令,非要去追杀逃开的堕欲,这才剩我一个人。” 李之罔想了想,问道,“那国王身边还有人吗?” “没了,过了圣女室再往前走就是王厅。”鱼九则有些激动道,“入欲多半不是堕欲的对手,我们现在趁着堕欲还没回来,快快赶去王厅,杀了国王。” 李之罔一想也是,毕竟被关押的镖师们在哪儿国王肯定知道,把其擒住问出来再杀了只是顺手。 想罢,他立马推开圣女室的大门,发现里面是个穹顶式的构造,一个不好说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被固定在正中的圆球里,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成瘾者在围着忙活,看到二人出现都惊惶不已。 李之罔什么也没做,这些成瘾者忽得就跪了下来,他看向鱼九则,希望对方给他个解释。 “我曾经教过他们,现在是把我认出来了。”鱼九则边说边往前走,“不用管他们,他们不敢出手,我们直接去王厅。” “圣女呢?”李之罔还惦记着他被注入了圣女鲜血,想问问怎样才能取出来。 鱼九则停下步来,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隐去,指住圣女室正中的圆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 李之罔走过去,发现圆球里面固定着一个女人,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都被分割开来,但其中又有隐约的细管相连接,让人有一种整体和割裂的矛盾感。除了连接四肢的细管外,还有几十条细管连在她的皮肤上,源源不断地从中抽取出粉红色的血液,最后所有的细管都汇聚到女人下方的一个玻璃长瓶中。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李之罔已看出,所谓的圣女不过是产出鲜血的一具尸体。“得把它给砸掉,不然就会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成瘾者。难道鱼兄对这一切视若无物?” 鱼九则撇过头去,淡淡道,“现在我们要分清主次,等杀了国王再回来不迟,干嘛纠结这个?” “不,鱼兄你自己都忘了,入欲曾说过圣女的血能制造幻觉,我们把所谓的圣女砸了,不就可以避免幻觉的产生了吗?” “李兄,你想清楚,现在圣女血在你体内,就算把圣女砸了,你该产生幻觉还是会产生幻觉,犯不着因小失大。” 李之罔被说服了,主要还是国王一死,这些成瘾者肯定作鸟兽散,到时候再破坏圣女肯定会变得无比轻松。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在陷入幻觉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战胜所谓的国王。 在二人离开后,成瘾者们又工作起来,似乎丝毫不担忧他们的“国王”即将面临杀身之祸。 “鱼兄,国王是什么实力你知道吗?”已到近前,李之罔才想起来问一下对方的修为。 “不甚清楚了。”鱼九则摇头道,“我被关押前他不过武道五等,如今几年过去,已不知道他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啊,那我二人应该还是能战胜的。”李之罔丝毫不在意,只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忽得看见一个熟人,也不招呼鱼九则一句,便自顾自走过去。 鱼九则无奈地摇摇头,只看着李之罔对着团空气滔滔不绝,亮起角意味深明的笑容。 “聊完了?”鱼九则看李之罔走回来,收起笑意。 “嗯,我朋友给我说了点事。”李之罔的脸色不太好,“她说你在骗我,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兄说得什么话,之前你要走我可没阻拦,如今一起去杀国王又是你自己寻过来的,和我有何干系?” “不,不是这个。”李之罔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她说你不是鱼九则,真的鱼九则已经死了。” 鱼九则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手按在腰间,低沉道,“你都看出来了?” “自然。我把姐姐骂了一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如今尚在毗湘城,不会出现在此处,根本是幻觉迷我耳目。” “哈哈,不愧是李兄,眼色就是好。”鱼九则神色一松,亲昵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如今幻觉多多,仅我二人可携手渡难,李兄可得跟紧我啊,不要听信幻觉虚言。” 第37章 得生 “嗯,我听鱼兄的。我们走吧,再遇到熟人我不上去搭话了,现在才知晓他们全都是幻觉,只有鱼兄是真实存在。” 二人说着,已来到王厅。 王厅堆满了雕塑,皆栩栩如生,看来这阴暗王国的国王还是位艺术大家。李之罔打量来打量去,发现竟是空无一人,既没有王前侍卫,王座上也没有王的影子。 “看来这个国王是个胆小鬼,知道我们过来,直接被吓跑了。”李之罔走到王座上坐下,王座质地不错,让他生了搬回去的冲动。 鱼九则脸抽抽个不停,强行按下去将李之罔拽下来的心思,有些不满道,“李兄,这个时候还胡闹呢。说不得他就躲在暗处准备偷袭我们,你坐在王座上无遮无挡的,岂不是危险了?” “不怕。”李之罔颇为豪气地摆摆手,“他如果是这个心思,就肯定是觉着正面不能胜,如此就已输了半成,我等有何可惧的,且看他能做个甚!” “不行,你下来。” “我就不,怎地,鱼兄你也想坐坐?也是,这地儿就这一个位子坐,我占了,你就没地,有这个念头也是正常。” 说着,李之罔还真的站了起来,蹲到一旁,抬手示意鱼九则坐下歇息。 鱼九则冷哼一声,大大方方坐到王座上,低声道,“敢坐我的位子,等会儿定要你好受,不把你屁股蛋削了我跟你姓!” “鱼兄,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专心听,却是没听全。”李之罔听到了鱼九则的嘀咕,但声音实在太小,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说那是他的位子,你不能坐。” 王厅门口传来个声音,过上片刻走出另一个鱼九则,其容貌未改,衣衫未换,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完全不同于之前。倘若之前是渊下幼鲤,如今已是风中烈鹰。 李之罔看迷糊了,怎么会有两个鱼九则?如果一个正常人在此,他一定会觉得其中有一个是假的。但李之罔现在一点都不正常,事实上他一直处于压抑的亢奋中,到现在都以为他真的遇到了死去的辛大郎和萧玉城等人。因此,迷糊后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额,鱼兄你真是深藏不露,还会这身外化身之术。” “李兄,你陷入幻觉中了,你身旁那人从来都是我弟子,并不是我。”站在门口的鱼九则眉头紧皱,李之罔看到的是两个鱼九则,但他看见的却是他数年未见的弟子。 “李兄,别信他的,这人肯定是国王假扮,想离间我二人。”坐在王座上的鱼九则也说道。 “不是,你们俩个本体和分身有什么好吵的?”李之罔完全不在意二人的争吵,指着王座上的鱼九则喝道,“你,起来,坐了这么久,该换我坐了,没看见我腿都蹲麻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翻个白眼,还真让开了位子。李之罔则趁机坐过去,换了好几个坐法才感觉舒适,随后便撑住下巴,看两个鱼九则的表演。 “你修为恢复了?”其中一个鱼九则说道,是从王座上下来的那个。 “不然呢?你把我的心脏藏在堕欲的脏器里,要不是入欲给我说了,我还真找不到。” “堕欲可是你曾经最疼爱的弟子,你也下得去手?” 门口的鱼九则脸抽了抽,淡淡道,“她早已不是兰采,如今是堕欲,自然不能活。” “笑话!”王座上的鱼九则捧腹大笑,指着对面的鱼九则不屑道,“看到没,这就是你曾传给我们的人道!你能遵守几分?为了自己的修为,就连自己的弟子都能杀死,若是我,绝不会做。” “这不是你囚禁师尊的理由。”门口的鱼九则摇头道,“现在我修为尽复,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吧。” “这也不是你道貌岸然,名义上治疗我等,背地里却用我等做实验的理由!”王座上的鱼九则怒吼道,“我们身上哪来的那么多手脚,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只取了你心脏,没有杀你,就是看在你是我五人师父的面上,你可知晓?” “其他的不要再说,从今日起欲瘾监牢只会成为过往云烟。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动武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冷笑一声,指向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的李之罔道,“我知道,单凭我胜不过你,但我这数年也没有虚度,如今王国之内已全听他一念行效,任凭你有通天的修为,待在其中也无济于事。” “你...研究出来了?”门口的鱼九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对,这是现实与虚幻真正的结合。只要李之罔认为你是国王,那么你就会变成国王;只要他认为我是你,我就是你!现在清楚了吗?你的修为毫无用处,没有踩碎你的心脏不过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 王座上的鱼九则说罢,摇醒一旁的李之罔,道,“李兄,该醒醒了。” “啊,我睡过去了啊?”李之罔睡眼惺忪的,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你们分身和本体的主次关系确定好没?” “没这回事,李兄。”王座上的鱼九则和善道,“你现在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多了好几只脚,活像个八爪蜘蛛。” “李兄,别看过来!” 门口的鱼九则不敢过来,急忙呼道,但终归是晚了,李之罔已经抬头瞥眼过来。就在一瞬间,门口的鱼九则就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变,好几条腿从他下腹伸出,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八爪蜘蛛。 王座上的鱼九则继续诱导道,“还有,李兄,他的修为只在武道一等,你来想一想,是不是一剑可杀?” 李之罔再看过来,门口的鱼九则顿时就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立刻散尽,就如盛满水的石碗甩出去后只剩下碗底的几滴。 王座上的鱼九则看大功告成,便让李之罔继续休息,李之罔却是刚醒没了睡意,走到一旁又和空气交谈起来,不管两个鱼九则的厮杀。 在李之罔的视野中,一切早已安静下来。 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侧坐在独石上,头颅微低,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她的头发是难得的灰白色,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正是李之罔之前见过却不知道她名姓而一直渴望知晓的那名少女。少女每隔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彷徨地往四方抬望,又每每失望地埋下。 李之罔走上前,名为齐暮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好似从未瞎掉般,从容不迫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李之罔,小姐勿惊。”少年郎止步,面对少女的盘问忽然慌乱,但还是按照预想抛出腹稿,“我看小姐孤仃一人,而此处又繁乱嘈杂,多有患处,不知有什么能帮助到小姐的。” 齐暮低下头,复又抬起来,确认眼前的火焰没有丝毫变化,才缓缓道,“公子可知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不是宣威大桥吗?” 李之罔确认他没有记错。他自秘泉中苏醒过来后,在屠龙者的悼亡地待上了几日,随后便一路南行,如今正来到中洲与南洲的交界点——宣威大桥。 齐暮似笑非笑,事实上她没有笑,但在李之罔看来她就是笑着,就像他一直幻想着的她本身。 齐暮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中洲永安国地火州的欲瘾监牢,您现在在由成瘾者们用监牢废墟建起的狭小王国中呢。” “那你在哪儿?” “小女子在你面前。” “我好像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您还未遇见我,导致您的记忆中并未有我的相关信息,故此无法虚拟出与名姓、身份等相关联的内容。” “所以...你是我的幻觉?”李之罔指指齐暮,又指指他自己,“可是我却知道你的长相。” “这是因为有人强行植入了这么一个图像信息在您脑海中,以便您能顺利地与我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您会在未来长久的日子懊悔,没能将我于死寂于拯救,故此想在早已做定的过去获得一点改变,以企盼未来丝毫的不同。但很可惜,您从来没能拯救到我,就像我从不屑拯救于您。” “你...到底是谁!” 李之罔感觉脑袋越来越疼了,他不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脑中,并向他叨叨絮絮。 “我想,我就是您。事实上,所有的谈话内容只有少部分来自您不切实际的臆想,大部分都在您的脑中深埋,只是您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去挖掘。” 李之罔蹲下来抱住头,好似要抛弃一切般哭喊道,“不管你是谁,帮帮我吧,让我解脱出去,我不想和幻觉对话!不想知道自己从未知晓的东西!求求你...” “对不起,我帮不了您。”从一开始,齐暮的声音就异常地冷静,“但是作为您臆想的对象,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您或许可以去翻阅下您的记忆,确认其中真实存在的部分,这样应该能帮助您区分现实与幻觉。” 李之罔真得照做了。他从自己苏醒过来,开始一点点地回忆,取得邪首剑的过程、毁坏老鬼道场的过程、粼粼波光中被沈惜时救起的过程、与偃师去黑狮城的过程、帮路议脱困的过程...一切的经历在他脑中飞速而过,不认识或熟悉、死去或活着的各色人等皆闪现而出。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齐暮并没有消失,相反她的身边出现了成百上千人,全是他刚回忆完的记忆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物。 他看向慕玄机,问道,“你是我吗?” “我的记忆中只有与李之罔这个人相处的部分,这么看,我应该是你。”这是慕玄机的回答。 他又看向沈惜时,哭丧着笑道,“那么你也是我了,不然你现在就应该给我说你在何方,好让我去寻。” “是的,我并不清楚我这具模样的人在哪儿,这么看,我也是你。” “好了,你们都去吧。我现在明白了。” 李之罔终于豁然开朗,在杀了引欲并来到觐见国王大道后,他率先遇见了辛大郎,而自那时开始他便陷入了幻觉中,导致真实与虚幻不分,甚至差点连自身意识都不复。 但还好,他还是把一切想了起来,并分出虚幻与现实。 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一模一样多手多脚的怪人正在搏斗,知晓是自己方才被真正的国王蛊惑,改变了鱼九则的样子,不得不喊道,“鱼兄,哪个是你?” 鱼九则这边早存了拼死一搏的心思,故此虽然修为被削,但还是艰难应对,听到李之罔的声音传来,不由内心一喜,应道,“李兄,我!” 另一边的怪人竟也重复道,“李兄,我!” 这下可好,之前是两个鱼九则,现在又变成了两个国王,李之罔感觉脑袋又疼了,得找个法子区分出两人来才行。 “我杀章鱼时用了两把刀,是哪两把?” “一把手术刀,一把屠刀。”两个国王异口同声。 看来国王一直监视着王国内的情况,问欲瘾监牢里的事是不行了。 “吴筑是谁,你们谁知晓?” “不知道!”其中一位国王回道,很快,另一位国王也这么应道。 真正的国王肯定知道吴筑的存在,但鱼九则却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两人都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鱼九则,故此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答,但第二个人却是在别人回答完后才匆忙回答,所以第二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假的鱼九则。 李之罔没说他已经分辨出来,直接对着第二个国王看过去,想着他手脚剥落和修为不在,然后又看向第一个国王,想着他恢复原样、 如今整个国王之内全凭李之罔一人之念,他念头一动,正在搏杀中的国王两人便因他的念头而发生变化,现出真身的鱼九则使出伟力,当即把国王打飞出去,使其动弹不得。 眼看鱼九则快步过去要把国王杀了,李之罔赶忙喊道,“鱼兄,停手!” “怎么,李兄有事要问?” 鱼九则虽然修为不知胜过李之罔多少,但毕竟这次能活下来全凭借他,还是止住步。 “对,我问了再杀不迟。”李之罔越过鱼九则,来到国王面前,问道,“你们此前袭击的车队,幸存的人关押在哪儿?” “我说了,能活?”国王看向不远处的鱼九则,又移回目光盯住李之罔。 “你让我深受幻觉之苦,没有活的理由。”李之罔摇摇头,“但你说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们在圣女室的地下,你自己找找便能找到入口。”大势已去,国王没有再做挣扎,勉力站将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剑,道,“这是你的剑吧?现在借我一用。” 他把邪首剑横在脖颈,怨恨地盯住鱼九则,呼喊的声响在王厅中回荡,“鱼九则,现在我们全要死了,再也没人知晓你犯下的罪恶!但老天知道,永知女王知道,疫病女神知道,他们会让你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我们失去了生命,但你永远只能活在惶恐中!” 说罢,国王将脖子往剑上一抹,立时栽倒在地,漫着的鲜血浸湿了邪首剑。 李之罔缓步过去,把剑拿起来。至始至终,李之罔也不知道国王到底叫什么,他以成瘾者的身份而活着,也以成瘾者的国王而死去。 “鱼兄,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救同伴,你应该也还有些事要忙。”李之罔并没有听到之前国王和鱼九则的谈话,故此并不清楚国王口中的罪恶是什么,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毕竟他使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现在鱼九则的修为。 “嗯,方才我只是取回了修为,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那李兄你先去忙,到时候我们在出口再会。” 二人说罢,各走一方。 李之罔沿着原路回返,发现圣女室的成瘾者们还在。他说国王已死,让众人各自逃命,但这些成瘾者却像发疯了般,哭喊着向他扑过来,没办法,他只能一一地杀了。 满地的尸体,李之罔已是见惯了,不多看一眼,返身又去把中间的“圣女”给砸个稀碎,才去寻找进入圣女室下面的入口。 如国王所说,入口并不隐秘,他只逛了圈就找到。打开门走下去,昏暗的空间里竟然还有点光亮,原来是白骨堆积久了后产生的磷火。他借着磷火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幸存的湘川镖局镖师,一共四人,本来是五人的,其中一人被捉住后已因伤重而不治身亡,尸体就摆在一边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看这四人已近乎神智不清,李之罔便把那名死了的镖师的尸体装进神府里,招呼着四人往外面走。 鱼九则离开前说了另一条道路,因此李之罔并没有往引欲的房间走,而是重新回到王厅,打开一个机关后,一道大门从门后推出来,他赶忙带着镖师们进去,走上半个时辰便见得星光,却是终于回到了地上。 鱼九则早些出来,已在一旁升起篝火。李之罔赶忙把皆负伤在身的四名镖师带过去,先拿出元养丹给每人服下一粒,又把其身上的外伤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才放下心来。 在让四名镖师相互帮着处理伤势后,鱼九则对李之罔使了个眼神,二人避开镖师们来到偏僻点的地方。 “鱼兄,有事?”李之罔不太想再和鱼九则扯上干系,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疏离。 鱼九则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想和李兄做笔交易,不过还要看李兄此番是何打算。” “什么交易,鱼兄且说,我二人也算患难过,不用卖关子。” “是这样的。”鱼九则严肃起来,“我弟子虽然忤逆于我,但却也青出于蓝胜于蓝,钻研出了能使幻觉显实的秘法。我虽不知道秘法具体的法诀,但肯定是借用了圣女血才能实现。我注意到李兄把圣女给砸碎了,那现在世间仅存的圣女血只存在于李兄体内...” 鱼九则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但李之罔已听明白,接口道,“鱼兄的意思是要我体内的圣女血?这是一举二得的好事,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鱼九则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李之罔的猜测,“李兄的好处自然大大的有。首先自然是提取出圣女血后,李兄再不用担忧圣女血对身体的隐忧;再者,我方才注意到李兄还是偶尔会对着虚空发呆,想来幻觉的影响还在,我会帮李兄治好;还有就是,治疗必须得回去梵惑道门,我记得道门中有李兄一位故人,李兄也可以借此去寻回故人。” 李之罔听完不禁颔首,看来鱼九则对所谓的圣女血颇为上心,不然不会主动替他思虑出这么多好处。现在他确实仍受幻觉困扰,偶尔还能看见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故此说道,“我这边尚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能立刻答应鱼兄,请给我一天时间。” “自然可以,李兄可以尽情考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二人谈完,便又回到篝火旁坐下歇息,因为成瘾者已被除去的缘故,欲瘾监牢已没有那么危险,众人都没提出离开的想法,而是美美地靠着篝火睡上一觉,第二日一早才往外走去。 鱼九则走在前头,李之罔五人稍慢些。李之罔看鱼九则已离了些距离,听不到众人的谈话,便问道,“你们伤势如何?我有些事要给你们说。” 四名幸存镖师中董震年纪最长,故此由他答道,“多谢王小哥的丹药,我们几个好上许多,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我们这趟是被汝森药庄算计了,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李之罔说着,把从吴筑那儿问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皆气愤不已,董震嚷嚷道,“那我们现在得赶快赶回毗湘啊,找汝森药庄好好算上笔账,死了这么多兄弟,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38章 李杓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董震声音小点,别被鱼九则听见了,说起另件事来,“李之罔这个名字你们听过没?” 董震虽然不清楚李之罔怎会突然转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听过,听说这李之罔在家族议事上让何家丢尽了脸面,我们刚走的时候城中都在传何冰两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两个十足的废物,而且还听说何家对这李之罔下了必杀令,不管是怎么杀得,只要拎着他的脑袋去何家,就能拿到五千链沫。” 李之罔没想到他这么值钱,苦笑番指住自己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李之罔,王治不过是化名。为了躲避何家的纠缠,才不得不出来运镖避难。” “王...李小哥藏得真够深的,我们真以为你是小掌柜的远方亲戚呢。”董震呆了呆,很快转回正题,“那现在李小哥不能回去,这才出来一个月,何家肯定还没放松警惕,李小哥这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点头道,“但也要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如果不能支持长时间奔波的话,还是得我回去,把汝森药庄骗赔偿金的事告诉苏姐姐。” “李小哥,你放心。”董震拍了拍胸口,硬气道,“莫看我们受伤不轻,但在外奔波这么久,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受伤,哪些地方受了伤无妨。再让我们歇息阵,就又是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子。主要是李小哥待在外面,缺个落脚的。” “没事儿,这个我有安排。”李之罔指了指前方的鱼九则道,“到时候你们能动弹的话,我就跟他去梵惑道门,忙完事了再回来。” 如此,事情便算说定,众人当即赶路直穿欲瘾监牢,走上近二百里路来到北面的碧水县。 因为赵家的慷慨“捐赠”,李之罔也算小有家财,不仅支付了大伙儿的住宿费用,还请了好几位医师来给董震四人疗伤,而诊治的结果也颇为喜人,董震四人中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脏器受到了冲击,配合上丹药修养段时间便能彻底无碍。 这就代表李之罔要去梵惑道门了。于是他开始张罗后续事宜,除了购买马匹和车厢外,他还采购了一些衣粮物资,并且为了保证董震四人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毗湘城,他还在碧水县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雇佣了十名护卫,这些统共花了他一千二的链沫。 之后的十几天,董震等人身体趋于好转,终于是踏上了回毗湘的路。临行的前一日,李之罔除了把苏叡和那名镖师的尸体交给董震外,更还把他与吴筑谈话录音的玉碟也交给了对方,毕竟梵惑道门不近,这么长段时间说不得有什么变数发生,还是早点让苏年锦知道,去处理得好。 在董震等人养伤的时间,鱼九则也没闲着,积极地联系同门。幸亏梵惑道门是中洲巨门,山门虽在隔了两个道州的武威道,但在永安国十三道的首府皆设有联络点和办事处,息烽道的联络处便在地火州的花满城。 但很可惜,虽都在地火州,但碧水县离花满城并不近,李之罔跟着鱼九则走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而这时时间已来到兆天的末尾,腊月的七号。 随后就是一切顺利,梵惑道门毕竟家大业大,设有专门的传送阵,在鱼九则证明自己的身份后,二人穿过凝练的灰光,再回转过来,已到达梵惑道门的山门。 “李兄,你在这儿稍等下,我消失了几年,得先去和师父们交代下。” 走出传送阵,鱼九则指了指附近不远处的一行人,也不等李之罔的答复,便快跑过去。 李之罔耸耸肩,打量起传送阵来。传送阵呈圆状,下面铺了层玉石,几块大小不一的玉石漂浮在四周,虽看着杂乱,但隐隐有种玄妙的感觉。除此之外,玉石上还刻满了符印,他不由想到,虽然玉石不菲,但这些符印恐怕才是传送阵只有大族或巨门才能修建起来的缘故。 “一个灰光传送阵李兄都看得这么入神呢?”过上一会儿,鱼九则回来了,说道,“走吧,你这次可算是救我一命,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和师兄妹。” “灰光传送阵,莫非还有其他的传送阵?”李之罔跟上鱼九则的步伐,问道。 “对,灰光传送阵属于王朝正统传送阵,只有使用疫病法术才能进入,除此之外,还有巨人一族使用的吞湮传送阵和古龙一族使用的祭祀传送阵等等,都需要使用各族的专用法术才能御驶。”鱼九则说着,已把李之罔带到他师父面前,介绍道,“师父,这位是息烽道天湘州毗湘城的李之罔李公子,虽是镖师,但我这条命可全是靠李公子救下来的。” 然后他又向李之罔介绍道,“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尊,姓姜。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妹,分别叫钱寇、周慧筠、郑苛刻和陈棰。” 两边自然相互作礼,虽然李之罔使用《窥机诀》看不出在场任何一人的修为,但没有一人轻慢于他,对他都很是热情,甚至鱼九则的师父还让他唤她师叔,这已很显亲近。 相识后,自然是接风洗尘,李之罔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但他也有分寸,知道鱼九则肯定有私密的事要给师门交待,宴席进行到一半便以酒力不胜为由退场,让鱼九则师门好好聊聊。 梵惑道门设立在数千道万湖,但这个名字早已成为过去时,开派祖师选择此地后便以莫大的伟力将数千道万湖整个抬升至空中,如今人们更多以悬镜湖称呼此地,而李之罔现在在的地方便是悬镜湖中的其中一个湖泊,也是鱼九则师尊姜淼的地盘,唤作马蹄湖。 一个月的时间,李之罔已逐渐熟悉幻觉的出现。有时候,他看到的景色会和旁人大相径庭,一般来说,他会很快察觉出来,所以并未怎么影响他的生活。但在大多数时候,他更对地还是会看到以前的人,这里面有些人对他无足轻重,有些人却影响至深,因此尽管知道是幻觉,但他还是止不住去交谈的心思。 这种偷摸着的情况被鱼九则发现后,遭到了其严厉的呵斥,他曾说道,“幻觉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不过是在和自说自话而已,长久下去,你会失去认识外人的兴趣,不要再这样做了。”因此,在路途的后半段,鱼九则几乎与李之罔形影不离,只要看到他对着虚空说话就直接打断,而这有效地应对了李之罔几乎会提前抵临的癔症。 他在湖边游荡,眼一直望着湖中,因为慕玄机就在他的另一侧,只要他敢回过头去,就绝对止不住去和幻觉聊天的心思。 “诶,你说我们来梵惑道门是要干嘛?”李之罔走累了,坐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侧过头问向慕玄机。 “找李杓?”慕玄机摇摇头,“我觉得不对,我们只和她有数面之缘,称不上多亲善,应该有其他的原因。让我想一想,原因应该是这个,确认她是不是幻觉,进而确认一万年前的所有事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是有这样一部分考虑。”李之罔埋下头,“但不是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时间的跨度有多大,一万年过去,李杓是否还在,岁月又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慕玄机轻笑着摇头道,“那你想多了,李杓仅是凡人,而我和晦朔皆是半神,你不可能通过知道她的样子来模想我们的情况。” “但是...至少让我见见她,这是一万年前的人里我现在唯一有可能见到的故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玄机已然消失不见,鱼九则则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 “又没止住?”他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没办法,我尽力了,但是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解决掉。”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以示鼓励,说起另件事,“方才师父给我说,门中正在举行小辈间的比武论道,她说我久未在门中活动,要上去显下身手。” “好事啊,这不是?”李之罔随口附和道,“没事儿,待鱼兄比武结束后,再为我治病不迟,我等得起。” “不是这个。”鱼九则摆摆手,“李兄不是在找人吗,比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看,到时候李兄便跟我们一起去,你趁着这个人多的时候去问问,兴许能问到呢。” 这下李之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颇为脸红,倒是鱼九则大度,没有多说,而是扯开话题带李之罔去看暂时借给他住的洞府。 鱼九则还是有点显摆的心思,毕竟寻常散人基本上来不到梵惑道门,殊不知李之罔之前在隐蟒涧已经见过沈清的洞府,并没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这反而让鱼九则对李之罔高看几分,他还认为李之罔只是一个寻常的镖师。 ...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便在马蹄湖住了下来。因为幻觉的困扰,他没有太多地心思修炼,整日除了酣眠大睡就是去湖边钓鱼,作为马蹄湖的新面孔,别人想不注意都难,一来二去之下他也算和姜淼的诸位弟子熟稔。 至于所谓的小辈比武,李之罔并不关心,靠着钓鱼打发时间后,等日子一到,他便跟着鱼九则等人去往照心湖,那是在梵惑道门近万个湖泊中大小也算首屈一指的存在,经常被用来举行比武、祭祀等大型活动。 这一次的小辈比武所有弟子几乎都会参与,因此在赶到照心湖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又孤身一人,鱼九则和他的师兄妹都被分到了不同的擂台去比试。 照心湖中设有近百个擂台,人群几乎就是围着擂台,虽也有多寡之分,但每一处都可谓人山人海,两方上场时,都有支持者为其喝彩或为对方喝倒彩。 在这样的环境中,李之罔的心情变得好些,因为嘈杂的人流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分神,从而不会去注意到身边的幻觉。他问了很多人,每一次都是同一句话,“恩惠客,向你打听个人,你方便吗?” 如果被问的人方便的话,李之罔就会把李杓的名字和修号说出来,但很可惜,无论对方方便还是不方便,他都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让他不由地怀疑时日久远,李杓是否已经过世? 但李之罔没有放弃,比武的时间有足足二十日,他才刚问三天而已,毕竟李杓已是万年前的人,知道得人少也是正常,只要每个人都问过,就绝对能打听到关于李杓的消息。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果断地更改了自己的策略,不再傻乎乎地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而是看到有人聚集就闯进去,无论对方在聊什么,直接就以极大地嗓门打断,转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今天也是如此。 这已是比武的第六天,但李之罔的进步还是和第一天一样,没有一点线索。由于是今天的第一场比武,人还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人聚拢到一块儿,他瞅着上一个人刚说完,下一个人还没接口的空当,果断瞄准机会插进去,还没说话却被人强硬打断。 那人指着李之罔不满道,“我知道你,又来问知不知道有个女子叫李杓,她的修号是‘灼华’,年纪还很大,是不是这样?” 李之罔不住汗颜,看来他这几日的行径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但为了能找到李杓,受点屈辱又如何,他赶忙点头应道,“就如这位兄台说得这样,我在找一个人,诸位如果有信息的话请告诉我,在下一定奉链沫以赠。” “区区武道三等说什么大话?”方才打断的那人不屑道,“你的链沫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且走开,再来打扰我们清谈,可不能放过你。对了,我看你面生得紧,是道门里的人吗?” 李之罔身份光明正大,但不想麻烦鱼九则,听到对方问他身份,果断连话也不问了,直接撒腿就溜。 有了这一次的尴尬经历,李之罔也学乖了,开始记忆自己问过的人,争取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惜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打听到关于李杓的任何,如此直接就来到了比武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兆天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一号。 “你小子,别跑,整天在这儿问东问西的,是不是在打听我道门机密?听见没,小子,别跑!你修为不够来照心湖,是谁带你过来的!” 李之罔在前头疯狂地跑,一个汉子在后面疯狂地追。他不时回头看去,对方仍在穷追不舍,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竟被人认作间细。 “这位兄台,我就打听个人,你有必要一直追吗?”李之罔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身后那人却还是不舍,他不得不说上两句。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跑个甚!有胆的就停下来!” “兄台,你不追我就停下来!” 李之罔回头说完,刚转过头来,一个没看清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纹丝不动,他却被撞得七晕八素,但还是赶忙站起来揉着肩膀赔罪道,“对不住,没注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我没见过你。”李之罔抬起头来,发现他撞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人,一看就不好相与。 此时身后一直追他的那人也跟了过来,见到中年人肃穆抱拳道,“徐长老,这人这段时间一直问东问西的,恐怕是其他山门的间细。” “这位长老,别听他胡说,我虽不是梵惑道门的人,但身份光明正大,非是什么间细。” 徐长老并未二话不说地把李之罔押下狱去,而是说道,“那你是跟谁一起来的,还有就是,你在打听什么,既然不是间细,应该可以告之于众吧?” 徐行亮是梵惑道门中司职刑罚的长老,他的出现本来就很惹人耳目,如今他又拦住了一位年轻人,许多人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都靠拢过来,很快就把李之罔围拢得水泄不通,而这里面就有鱼九则的师妹,周慧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看这样子怕是李之罔闯出什么祸来,后面的也不听便去寻自家师兄。 至始至终,李之罔都不想麻烦鱼九则,除了感觉这人邪性内敛不宜深交,还有就是不想多欠人情,故此,他不卑不昂道,“谁带在下来的,恕在下不愿言说。但在下可以说出打听的内容。” “哦?那你说来吧。”徐行亮还真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 “我在找一位女子,叫做李杓,修号是‘灼华’,她曾明确给我说她是梵惑道门之人,并邀请我来游玩,只是我经历甚多,隔了很多年才来。” 徐行亮压低双眉,有些不信地道,“你确定你要找的这个人叫李杓,修号‘灼华’?可有任何凭证。” “长老知道她?”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知晓,赶忙从神府中拿出一直带着的李杓当时在香积寺相赠的竹扇,道,“这是李仙子当时赠予我的竹扇,请长老过目。” 徐行亮双手接过,只打开一看便就关上,又将竹扇递回,和声道。“小友和我一起走吧,我知道小友找得人在哪儿。” 李之罔刚想答应,还没说话,周慧筠这时恰巧带着鱼九则过来,二人看见徐行亮要带李之罔走,都以为他犯了事,鱼九则赶忙快步过去,对徐行亮拱手道,“徐长老,李兄是我带来的,并非其他山门的间细,还望长老高抬贵手。” “鱼兄,没有的事。”李之罔抓住鱼九则的双手,道,“徐长老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儿,正要带我去寻呢。” 徐行亮也说道,“鱼九则?我记得你是姜淼的徒弟吧。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位小友似乎是太上长老的故人,我是要带小友去求见太上长老。” “太...太上长老!” 无论是李之罔还是鱼九则都呆住了,鱼九则是没想到李之罔居然有这么深的关系,李之罔则是没想到李杓竟然已是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怪不得他问了这么多人都不知晓。 误会一解除,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李之罔当即被徐行亮带走,往梵惑道门的鉴星湖飞去。 一路上,徐行亮打听出李之罔的身份和名字,一到李杓洞府门口,便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便见徐行亮跟着一银发老妪走出来,银发老妪看到李之罔的样子,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压下去,摆手道,“行亮,你下去吧,我要和这位故友聊聊。” 待徐行亮走了,银发老妪和李之罔竟都一时无言,双方沉默好一阵银发老妪才道,“李公子,进来吧。没曾想,这么多年你还没变。” “李仙子也没怎么变。”李之罔恭维道。 李杓的洞府很是简朴,除了一些寻常的装点,几乎没有余物,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出李杓对生命的淡然。 二人坐定后,李之罔率先道,“李仙子,当年香积寺一别几如昨日,但我却知晓已过了万年之久。” “老身也没想到李公子会在万年之后才来。公子现在何处高就?”故友重逢,李杓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毗湘城中一镖师而已。” “公子能活万年之久,定不只有显露出的这般修为,竟愿屈于人下为一镖师?” “太多曲折,不便言说。”李之罔感觉出李杓的疏离,不愿透露自己穿越时空一事,淡淡道,“但我现在确实只有武道三等的修为。” “重伤?” 李之罔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故友重逢的喜悦,拿出竹扇道,“如今机缘巧合终于是来到梵惑道门,见得仙子,这柄竹扇我一直贴心保管,不曾有失,想着还是还给仙子的好。” 看到竹扇,李杓的表情终于是出了点变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又中途摆手道,“既然都送给公子了,便继续由公子拿着,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李之罔站将起来拱手道,“这段时间在下还会待在道门内,若仙子还有其他事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派人来唤我。在下就先回去了,不叨扰仙子清修。” “老身送公子一程。”李杓说着,却并未站起来。 “不用,仙子止步。”李之罔也回推道,“徐长老还在外头等我,他能送我离去。” 如此,李之罔便径直出了李杓洞府,在徐行亮的接应下回了马蹄湖,一个人度过了兆天年的最后一天,时间终于来到兆天年。 虽然终于见到了李杓,但李之罔并不怎么开心,几日的时间他才想明白:他上一次见到李杓其实也就在一年多前,对二人经历的事记忆颇为清晰,但李杓却是实打实地一万年没有见过他,无论当时感情有多好,终是淡了,更何况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即便如此,李之罔还是感觉心绪沉闷,久久开心不起来,几乎整夜整夜地和幻觉聊天,以此来让自己不那么孤单,而那些想打听李杓和他关系的人,都因他的独居不出而黯然告终。 “治完伤就回去吧。”李之罔拨开窗户,看到天边的皎月,白日的时候,鱼九则来找过他,说已找到了提取出圣女血的方法,不日就能彻底治好。 盯了阵月亮,李之罔愈发觉得无趣,索性关上窗户,准备回床上躺着。忽得响起阵敲门声,此时已近子时,他想不清楚谁会过来,走过去低声道,“哪位?” “老身李杓。” 第39章 过往 上次二人近乎不欢而散,李之罔没想过李杓会来见他,带着疑惑推开门来,却见李杓模样大改,竟是万年前的年轻样子。他晃晃头,李杓又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银发老妪。 “仙子请进。” “不了,我们去湖边走走。” 李之罔耸耸肩,这是对方的地盘,自然得听李杓的话,二人便就着夜色围绕马蹄湖漫步。 由于幻觉的困扰和上次的不欢而散,李之罔第一句话就带着十足的火气,“仙子如今贵为太上长老,又有深不可测的修为,来找我这草芥般的人物作甚?莫非是觉得我这种粗陋人物不能住在仙子宝地,准备逐我出去?那也不需仙子亲自过来,仙子徒子徒孙如树海针叶,随便来一人便能将我轰走。” 李杓轻笑声,不理李之罔的开火,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公子找到家乡了吗?” “没有,我甚至还没去过南洲。”李之罔没想到他只给李杓说过一次他在寻找家乡,对方结果还记着,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为何?”李杓侧过头来,“与公子的样貌和修为有关?” “确实有关系,但这不是仙子需要关心的。”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般,这么爱生气。”李杓无奈地笑笑,“上次是我的问题,我给你道歉好吧。” 李之罔并不算一个强硬的人,李杓都这么说了,他更拉不下脸来,只好道,“没有,是我没注意到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我仍记得很清楚,没想到你已忘了。” “你看,这不还是在怪我吗?”李杓说着,头微埋下去,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日香积寺一别,我本想着你最多几年便会来,即使不能来,至少会捎封信,但是这万年的时间你却像消失般,从未有任何人提过你的名字。” “不,我没有怪你。”李之罔侧过头去,不管站在李杓后面点的齐暮,淡淡道,“我们俩度过的时间不一样,你等了万年,但香积寺一别对我而言其实只过了一年而已。” “这...什么意思?” “你可以当做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现在。”李之罔无法信任李杓,以一个极为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 “所以你对什么都不了解?”李杓看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那么隔了万年,你为什么会想着来找我,要知道时移最磨人。” “虽然我们相处很短,但我觉着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杓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半晌才道,“对啊,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况且如果不是与你相识,北河公主也不会赠予我玄妙功法,更不会修行到如此地步。我能有如今的身份,脱不开你。” “这些都是仙子的机缘,与我无太大关联。”李之罔拱手道,“我此次来,想知道两件事,一是碎链战争的真相,二是有关北河公主的行走,仙子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碎链战争?那牵扯太广了,就算我身居高位也不能窥及全貌,只知道片麟细角。” “仙子请说。” 李杓整理下思绪,缓缓道,“若要提及碎链战争的话,则必须要提及王朝的继承人,也就是初代永安王王守仁。传言其于世泰年间欲图谋反,世泰一万七千零二年的时候,王、后召他入京问询,王守仁却遭人行刺遇害,史称晦祛之夜,自那以后,王朝就再也没有继承人。大家虽知道不另设继承人终有不妥,但王、后寿元悠久,没有人敢去提及这个,直到兆天年,也就是一百年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皆不见,王朝失了龙首,各方立乱,皆想再为大统,碎链战争由此爆发。” “也就是说各位诸侯都想成为新的王?” “差不多。”李杓点点头,“但也有例外,东仙洲的两位至尊便并未参与碎链战争,原因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封锁了东仙洲。”李之罔问道,“那其他诸侯呢?” “死得死,伤得伤。”李杓淡淡道,“皇室诸侯中就恩享王好些,待在王城黑纱,如今乃是中枢之主,但说实话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初王子嗣还是征战王子嗣都不好过:二代永安王重伤,喘息于黑狮;承平王不见踪迹,似逃窜他处;天阴公主与扼沙将军大战,神魂几近消散;杀生王颜面尽失,自立为王。异姓诸侯里拒敌齐氏时任城主被枭首,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神魂俱灭,其余几位还算幸运,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只能艰难喘息。归降异族则更差,无论是残龙一族还是兽爪一族,皆是身死。” “世道乱了。” “乱了,但也没到天下大乱的地步。”李杓有些无奈地笑笑,“一场碎链战争,让几乎所有的诸侯都无力再征伐,不然各洲恐怕早就打了起来。” “那晦朔和北河呢,知道她们的情况吗?” 李杓摇摇头,“这二位数千年没有显露过踪迹了,但北河殿下的行走,我多少知道些。传闻其姓姬,青年男子模样,自北河殿下隐匿后便代她行走四方,数千年里各洲都有他活动的身影,有时在北仙,有时在西仙,有时又在南仙。” “那他现在在哪儿?”李之罔有些急躁,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曾想李杓还真得知道。 “不知道。”李杓再次摇头,“碎链战争后,各洲都断了联系,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传递,区区北河殿下的一名行走,没有太多人会去了解。” “这样...”李之罔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若真依李杓这样说,那苏年锦多半也调查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位姬行走似乎哪个地方乱了就会去哪个地方,你若真想去寻的话可以依照此点。”李杓的一句话又让他重燃光芒。 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那现在哪儿最乱?” “南仙,也只有南仙了。”李杓解释道,“东仙洲自不必说。北仙洲要通过王城才能上去,现今的情况自然不行,西仙洲的通路又被杀生王堵住,亦是不行,如今南洲爆发了瘟疫,他多半会去那儿。” 南洲,又是南洲,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李之罔的未来只能在南洲绽放。 他拱手谢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 “那你现在能说你的故事了?”李杓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事实上,如果不是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她,初次相遇时,她绝不会如此冷淡。 “我们坐下聊吧。”李之罔指了指湖边的一张长凳,待二人分别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惊住了李杓,“我穿越了时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杓不敢置信。 “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兆天年的月圆之夜跳入了逆流河,然后来到了兆天年。”李之罔也有些无奈,“我是晦朔殿下亲手册封的骑士,为了帮她解决某件事,才这样做,否则绝不会做此尝试。” 李杓心慧,瞬间想明,“所以你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实则是为了知道如何去往东仙洲,好帮助晦朔殿下,毕竟晦朔殿下从未有过行走显露世间。” 李之罔点点头,算是承认。 “真的,我想过你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等了你一万年,但在你的时间里,我们才分隔了一年而已。”李杓沉默住,忽得想到一点,急切道,“那你的家乡...” “应该是不在了。”李之罔无数次地避免自己去想这个,但他知道他忘不了,只能故作淡然道,“一万年太久,恐怕一切都已经消散了。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能幻想自己有一个故乡。” “为了晦朔殿下,这值得吗?” 李之罔看向李杓,用力点头道,“值得,她救了我两次,我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她的恩情。” “可是,有时候还是要多顾下自己。” 如果李之罔能够死去的话,在后世为他而立的墓碑上,会有这样句话——寻找过去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再为自己而活。只是他无法安详,只能以最后的心念追逐饥病女神于苍茫星河。 气氛变得沉重了,李之罔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一万年肯定也有太多的故事。” “没有太多。”这个时候,李杓才显露出老者的稳重,无论曾经经历了太多事,但一切都已是过往云烟。她以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何顺遂,你还记得吧,永安王寿宴后的五十三年,我和他成亲了。两百年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但因为是背德者,只能无奈放弃,然后过了很久,大概在兆天年,我们才有了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很是聪慧,但并非受恩惠者,只陪伴了我们一百多年,我们本以为只能这样了,但在兆天年,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这孩子很好,但为情所困,早早便愚蠢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还好,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我们也不算孤家寡人。” “何兄呢,我怎么没见到他?”李之罔自然记得何顺遂,事实上,他当时就感觉李杓与何顺遂互有好感,没曾想二人还真修成正果。 “他啊,性子太冲了,为永安王炼制长生丹药却触怒了永安王,兆天年便被永安王处死了。你说他,也不为我想想,甚至临死前我都不曾知晓,尸体送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这些事的时候,李杓一直笑着,好像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无足轻重,但李之罔知晓过去的折磨是何等恼人,她能如此云淡风轻,只是因为她足够坚强。 “你辛苦了,独自承受着一切。” “所以说老也有老的好处,一切都已经经历过,能做到坦然。反而是你,还太年轻,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呢。”李杓笑道,“如今你来了,便在道门里多待阵,外头不安生,等修为高些了再去南洲。” “多谢仙子好意。”李之罔拱手,“但我此次来梵惑道门并非为向仙子求助,而是另有他事。”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对方都已坦诚相待,李之罔自不能藏私,便将自己因缘际会结识鱼九则、受幻觉困扰的事讲出。 “还有这样的事?”李杓轻敲下身下的长凳,有些生怒,虽然李之罔没怎么提及成瘾者和鱼九则的关系,但李杓的阅历摆在那儿,怎么看不出来。“鱼九则不过一个内门弟子,说能消除幻觉就能消除?你等一下,我叫姜淼过来。” “不用。”李之罔赶忙摆手,“我能活下来多亏了鱼兄,他虽有些邪性,但人还是不错,不要迁怒到他。” 李杓点点头,没停下手上动作,“鱼九则我不会怪罪,但你疗伤一事绝不能托付给小辈,我唤姜淼过来是有其他事。” 见此,李之罔也没办法,只能由着李杓,无论如何,她如今都算长辈。 没过一会儿,姜淼便过来了,见到李之罔和李杓同凳而坐,并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毕竟此前她已知晓李之罔和道门中仅存的一位太上长老有着莫大的干系。她走上前作礼道,“晚辈拜见太上长老,李公子好。” “周和的小徒弟,都这么大了。”李杓随意客套句,直入正题,“从今日开始,李公子不住在马蹄湖,他的住处我会安排,这点先知会你。唤你来主要是另件事,多管一下你的弟子,不要入了邪路,让我山门染上灭顶之灾。” “晚辈...明白。”对于姜淼而言,李杓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无论是怎样的吩咐,都绝不可能违抗。 “好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和李公子说些话。” 李之罔不禁咂舌,姜淼对他而言已如天人,但在李杓面前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是境界定高低,品行无足道。 待姜淼走后,李杓笑道,“没办法,做了长辈,就得威严些,是不是与当年大有不同?”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在我心中,仙子仍然是以前的俏丽模样。” 李杓知道这只是奉承,但还是有些开心,说道,“等会儿李公子就去收拾行囊,随我去鉴星湖住,至于身上的伤,我会请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长老来医治。” “多谢仙子盛情。” “公子说了我们是朋友,老身的朋友已不多,公子安生才会让老身欣慰。” ... 随着李杓的安排,李之罔重新换了住处,住到了仅有长老才能居住的鉴星湖。但他知道自己是因李杓而一朝显耀,对于道门中的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小虾小鱼,故此,除了李杓叫他,他都只会待在洞府里,从不出门。 “李公子,这位是郑佩卿郑长老,以后由他来为你疗伤。” 李杓的洞府中,除了李之罔外,今日还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二人相互作礼后,郑佩卿便给李之罔把脉。 李之罔忽得想到那日遇见李杓时,还有一人,也姓郑,不免问道,“郑汉呢,我记得他是九幽篆门的,如今还在?” “他呀,命好但不长久。”李杓说起来,“郑汉比我和顺遂都早当上长老,但兆天年的时候奉了永安王之命去兽爪之国,就再也没回来,多半是死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李之罔几乎都没记住,但在兆天年的时候,他跟随姬月寒重返中洲,从兽爪之国进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就在小道里看见了郑汉被拍在岩壁上的尸体,那时,他才重新回忆起这段话。 “可怜,王命难违。”李之罔感叹一句,当时风华正茂的三名俊秀如今竟已二死一老,若他没有跳下逆流河,恐怕也是冢中黄土一抔。 “谁说不是呢,无论修为多高,这天下总归属于灰光。”李杓附和句,想到李之罔无门无派,不免问道,“公子出来这么久了,可有功法护身?” “有的,当时离别,北河公主曾赠给我两本功法,一本《玄都天经》,一本《背棺温剑诀》,我多次险而还生,就是依赖于这两部功法。”李之罔点头道,“但这两本功法都不易掌握,我蹉跎一年,也才刚入门,仙子可曾听过这两部功法?” 李杓摇摇头,道,“从未听过,但剑道等级第十一级便是背棺温剑王级,想来《背棺温剑诀》多半就是这所谓的背棺温剑王所用。公子也勿要担忧,当时北河殿下赠我的功法老身足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算熟稔,不还是修行到今天这地步?” “当时与现在不一样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修炼上,况且,我到现在对修炼都还不甚了解。”李之罔苦笑不已,自从出世以来,他好像就从来没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来修炼,时时刻刻为了生存而奔波。 “那公子是如何修行到武道三等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无奈摊手,“这一年以来就在冻溪谷安稳地修行了十余日,至于我的境界那还是别人给我说,我才知晓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升。” “公子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幸运。”李杓摇头不已,便道,“这件事包在老身身上,一定给公子找个好老师,把有关修炼的事项悉数教授给公子。” “真是谢谢仙子了,没想到这也要麻烦你。”李之罔脸皮薄,李杓几次三番地施展善意还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哈哈,公子经常来看看老身便好,年纪大了,总想多见见故人。” 此时郑佩卿已检查完李之罔的身体,插嘴道,“灼华长老,我有个小徒弟修为虽不高,但待人和善,让她教李公子修炼之法颇为合当,长老看如何?” “先忙正事。”面对其他人,李杓可没这样的好脾气。 郑佩卿虽然样子看起来与李杓差不多,但不仅年龄小,辈分也低了好几截,赶紧拱手道,“李公子身上有不属于他的鲜血,正在往脏器上淤积,得要开胸将其取出才可。至于李公子说的幻觉问题,晚辈检查了李公子的脑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一定需要开胸?就没有其他办法?”李杓不满道。 “只能开胸。”李杓紧盯的目光让郑佩卿不禁低下头颅,继续解释道,“只靠药物无法将鲜血消除,开胸是万全之法。” “公子觉得如何?”李杓看向李之罔。 “我们不是医师,总归还是得让专业的来,便听郑长老的,仙子觉得呢?” “行,那就由郑长老为公子做手术。”李杓说罢又看向郑佩卿,“佩卿,李公子是老身的好友,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晚辈现在就下去准备,争取以最快的时间为李公子做手术。” 郑佩卿赶忙站起,不住点头,见李杓没有更多话要说,便收拾医箱准备退下。 “佩卿,也不要太过担忧,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至于你说的小徒弟,明日便让他过来见李公子。” 郑佩卿离开前,只听到了李杓的这句传音。 之后李之罔又和李杓闲聊阵,便也告辞离开,并期待起明天的授课。 第40章 授课 出乎他的预料,来人极为年轻,看起来与他一般大小,坐在轮椅上,盖了块白毡,孱弱得紧,唤作谢雨用,是个女子。 “上师请进。”李之罔说着,作势要推她进去。 “不用。”谢雨用摆摆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在谢雨用后面,李之罔发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高台,俯察之下可一览鉴星湖全貌。 谢雨用呼吸阵空气道,“师父给我说公子不知修炼之法,便让我来教,但我才学浅薄,恐有疏忽,望公子勿要介意。”看李之罔拱了拱手,她继续道,“修炼之途,最为根本的便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为达成这一目的,需得体悟灵气多寡、优劣,公子现在闭眼体悟番,然后告诉我你感悟到的灵气是怎样的。” 李之罔听话照办,体悟番后睁眼道,“此地灵气葱郁,如海草丰茂,取之不竭,且质地不凡,又如酒中琼瑶,乃生平唯一所见。” “便就这些?”谢雨用循循善诱。 “虽有上述优点,但灵气不发,有萎靡之意,如垂垂一老者。”李之罔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这个不该说。” “没事。”谢雨用示意李之罔不用大惊小怪,淡淡道,“灵气为天地自然所生,天然多样,故此修行之时,除了考究灵气的多寡与优劣外,还要考虑与所修功法的适配性,譬如说若修行得是火属性功法,则在火脉之地修行会事半功倍,这是自然影响于人。但人亦会反过来作用于灵气,便说这鉴星湖,为长老所居,灵气就会显露出老者模样,若有邪人所居,则能感觉到邪祟之气,故此灵气除了修行之外,还能寻人追踪,这要切记。” 李之罔细细听来,觉得谢雨用说得颇为在理,拱手道,“多谢上师教导,我明也。但在下所修的乃是剑诀,若要修炼,则该如何择取地势?” “便是河溪、幽涧等地,需得依公子所修剑意再做考虑。”谢雨用看李之罔再无疑问,继续往下道,“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第一步,再往下便是将灵气凝结为修为,以突破武道等级。北河殿下曾定天下武道,分为十三级四十三等,前四级各囊括五等,中间七级各囊括三等,后两级各囊括一等。每一级别中的武道等级只需积攒灵气便可跃升,但要进入下一级别便需突破。譬如公子所修得是剑道,如今在义手剑士级中的第三等,后面的第四等和第五等只要拥有了足量的灵气便可自动进入,但若想进入下一级别的离乡剑士级,则光拥有灵气不行,还需得突破。” “在下请问,我如今在第三等,又如何知晓进入第四等所需多少灵气?更如何知晓自己进入了第四等?” “这便是修行有差别,天赋分云泥。”谢雨用知晓李之罔会有此问,解答道,“通常来说,若第一等的灵气是一,那第二等所需的灵气就是三,第三等所需的灵气便是九,以此类推,大多离不开三倍之数,当公子积攒的灵气是现在的三倍之数,那就来到了第四等,且每迈入下一等,会自发感觉到灵气运转速度加快,经脉更为畅通。但人各有别,并非都依照此理,有人若要迈入下一等,需要四倍、五倍,乃至更多的灵气,但有人却只需要一倍、两倍,这就导致即便同时开始修炼,进步的程度也会有明显不同。” 说了这么多,谢雨用喘口气继续道,“除此之外,由于链沫的存在,每人所携带的灵气不同,导致从一开始的根基就不同。譬如说你是一,我是二,你进入下一等需要三倍灵气,我进入下一等灵气需要六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你。” “那这样的话武道等级还有什么用,毕竟它并不能公平地判断一个人的实际水平。” “不,可以。”谢雨用摇摇头,“灵气的多寡只是代表了你的根基是否深厚,并不决定你的修为亦是如此。假如我二人在同一等级,你灵气多些,只能代表你比我能多使用一些剑诀,但威力却是大差不差的。” 李之罔大概是明白了,灵气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虽然可以让你战斗时更为持久,但修行的步伐却会极度地缓慢,可以说是柄双刃剑,有时能护体,有时又会伤身。 他继续问道,“谢师,你方才说得链沫是什么意思,难道链沫不仅仅是如今的通用货币?我知道以前是用龙尘的。” “这刚巧是我要给你说得。说到链沫,则不得不提到碎链战争,传闻永知女王在隐匿之前曾亲手砸碎她降生时所带的阴浑项链,项链分化而来的碎片便是链沫。链沫虽然与龙尘一样都蕴含着灵气,但龙尘只是用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虽然其中蕴含着些许神只的力量,在如今的时代却早已不堪用;而链沫不仅灵气结淬,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不知名的力量运作下进入了每个修者的体内,如今的修者生来便带有灵气,而不是如碎链战争之前般,若没有开始修行,自身不会有一点灵气。” “那链沫除了是货币,也可以帮助我们修行?” “对。”谢雨用点点头,“链沫自身就有极为凝练的灵气,这才是它能成为通用货币的原因。” “可是...这莫非代表所有的链沫都来自于修者?”李之罔想到他所用的链沫沾满了鲜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谢雨用轻笑道,“有个职业叫做烧链夫,便是把死去的修者烧成灰烬,遗留下来的结晶就是链沫,而这也是如今所用链沫的主要来源。” 说实话,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让李之罔足足呆了半晌,良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死了,绝不要别人把我烧了炼成链沫。” “可不是死了,有些烧链夫活人也会烧呢。” “...” 谢雨用拍拍手,转回正题道,“好,现在公子已知晓了,想要精进修为,一是吸纳天地灵气,二是提取链沫中的灵气,现在我来说说如何突破武道级别。还是以剑道来举例,北河殿下曾言,义手剑士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是剑道初觅,剑招初成,便是剑招要精,剑道也得有才能突破至下一级别。” 李之罔是亲耳听过北河公主公布天下武道等级的,看来其言语间已经提及了突破的要点。 谢雨用等李之罔自己思考阵,才继续缓缓道,“自己明悟突破乃是正法,往往突破后修行起来如履平地、一马平川。但此道太过艰难,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悟道法,由此就有了第二种突破方法,那便是收集天地精材,祭奉给神只,通过神只考验来突破。只是这种方法也极为艰难,不说天地精材极难获得,神只考验也并非寻常人可渡,因此大多数人都卡在每一级的最后一等,不敢或不能去突破。” 李之罔本来对修行没有太多的想法,以为只要稳步提升便可,现在才明白修行可谓步步惊险,不进则退,而他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五等几乎近在眼前,但无论是剑道还是天地精材他都没有。 他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考虑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遂问道,“谢师,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甚明了,可能为我解惑?” “你且问来,我自然知无不言。” “首先就是恩惠,我知晓恩惠是我们受恩惠者天生自带的,同时也是能够修行的关键,但我不太清楚恩惠到底是如何有助于修行的,毕竟没有恩惠法的话,恩惠几乎对我等都是一个累赘。” 谢雨用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下面的话仅是我一家之言,公子且听便可。恩惠能帮助我等受恩惠者活化部位,使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同时恩惠还能与受恩惠者的功法联动,产生更明显的效用。但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恩惠终究对我等都是一道枷锁,一种从生至死的折磨。那么疫病女神明明知晓有这么强烈的痛苦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能够修行呢?依我看来,痛苦是力量的根源,使用恩惠法只是一道安慰剂,并不能使你更加强大,而只有学会克服或者忍受身上的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或许这才是恩惠的真正目的。” 谢雨用的一番话可谓惊骇世俗,李之罔从未听到过一个人这么评价恩惠,认为恩惠法不是正道,反而要去承受才行。 “这段话恕我实在难以认同,谢师可知我的恩惠乃是癫痫,剑诀用多便头晕眼花,四肢不听使唤,这如何去忍受克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在癫痫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剑招,你会变得多么强大。”谢雨用说着,掀开腿上一直盖着的毡子,露出两条萎缩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大腿,“道门里有恩惠法可以压制我的恩惠,但我一直没学,一直忍受着刺骨般的疼痛,可就是这样,我甚至能依靠着这么残缺的双腿正常行走。” 谢雨用的双腿动了动,她把手撑在轮椅上,脚掌缓缓往地上放,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要帮我,我自己能行。” 在李之罔的眼中,谢雨用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但就是这么不堪的下身,却稳当地站在了地上,支撑住她的上身。 “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根源,这是我的体会。”她重新坐回轮椅上,神色变得如常,“当然,这仅是我的看法,公子觉得荒谬也是正常,但不要否认我的看法,毕竟我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看法的可行性。” “不,在下受教了,请受在下一拜。” 见识到谢雨用的双腿后,李之罔知晓她能站起来是用了多么大的努力,心生崇敬,虽不信服对方的说法,但敬仰之情已油然而生。 “公子要不要尝试次?”谢雨用笑道,“与恩惠搏斗,其乐无穷。” “不了,不了。”李之罔连忙摆手,癫痫的痛苦他可是知晓得明明白白,绝不会去主动尝试。 谢雨用也只是随口一说,看对方不为所动便道,“那公子还有其余要问的否?” “应是没了,多谢谢师教导,之罔铭记五内,余生不忘。” “我也仅是奉了师父之命,说得也仅是寻常,公子无需挂怀。”谢雨用见李之罔确实没有再要问的,施施然行个礼,“那我便先回去了,日后有机会再与公子论道。” 李之罔想着送一下对方,但别看谢雨用面目娇弱,但性子坚韧,连送都不愿,自个就走了。 了解了这诸多事后,李之罔也终于算是打开修行的大门,告别谢雨用后便心潮澎湃地回了洞府,准备直接修炼。但他没想到幻觉的影响如此巨大,坐下后一直感觉有人在对他耳语,始终无法凝神静气,只得暂时放弃修行,准备手术结束后再继续。 此后时间飞速,事情也办得极为顺利,李之罔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调理膳食,并在之后接受了郑佩卿的手术,顺利得取出了圣女血,一直萦绕在侧的幻觉也消失无踪,不知为何,他竟感觉到一丝失落,不能再看到那盲了眼的少女。 在又休息了半个月后,李之罔便感觉身子彻底好了,觉着自己已在梵惑道门待了不少的时间,受了李杓不少的恩情,该是要走了。 “这就要走。”李杓有些不解,“是道门待着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在毗湘城尚有牵挂,出来时间已不短,多少得回去了。” “那我派人知会一声便可,不需你回去。”李杓道,“道门不比寻常地,在这儿修行可是一日千里,日后你要去南洲,不努力提振修为怎么得行?” “话是这么个话,但是...我觉着道门...”李之罔话说到一半,忽得呆傻住,消失已半月的齐暮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极为欢喜,急切道,“啊!齐暮,我又能看到你了,我真以为病治好了,你就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好啊,你还伴着我。” “公子,你又出幻觉了?”齐暮没有如之前般的冷言静语,反而表现地极为慌张,“郑佩卿是如何做事的,这点病痛都能有反覆!公子别慌,我这就再叫佩卿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你别走!”李之罔看齐暮要离开,立马慌了神,站起来阻止道,“道门待着不舒心,你若离开,难道要我一个人艰难度日吗?” “没有,我只是传音让郑佩卿过来,不会离开的。”齐暮靠近过去,轻拍李之罔的手背,安慰道,“公子怎会觉得道门待着不舒心?莫非是有什么事我不知晓吗?” 李之罔摇摇头,苦涩道,“你还记得吧,当时苏姐姐传授给我了《窥机诀》,能够看到别人的修为,但我在道门中待了这么久,却看不透任何一人的修为,他们虽对我尊敬,但我知道都是看在李杓的面子上。若没有李杓庇护,我只是他们脚下的一根草芥罢了,这样的生活我如何受得了,还不如早回毗湘,不为人下。” 齐暮久久地没说话,只一直拍着李之罔的手背,这让他感觉到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又看到了苏年锦,他更加欢喜,没想到苏年锦竟会为他来到梵惑道门,赶忙道,“苏姐姐,我让董震四人把玉碟带回去,你可收到了?” 苏年锦不答,反而看向齐暮,呐呐道,“太上长老,这似乎不是幻觉,而是癔症。” “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试试。” 李之罔感觉到苏年锦抓住了他的手,但却一点都不柔软,反而有些粗糙,更像男人的手。 他猛抽回去,指着苏年锦吼道,“你是谁!苏姐姐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莫非苏姐姐在来的路上被你剥了面皮?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为苏姐姐报仇!” 说罢,李之罔竟哭喊着向苏年锦扑去,但他又轻而易举地便被制下。 “让公子安静些,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然后立刻开始治疗。还有,把鱼九则叫来,对,就是姜淼的徒弟。” 这是李之罔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句话。 这一次他睡得十足的安稳,几乎夜夜都会在他梦中萦绕的幻梦也知趣地没有纠缠,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暂住的洞府,鱼九则守在旁边。 “我...怎么回事?” 鱼九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郑长老在外面,我有事要和李公子商量,你且听我说来。” 看李之罔点了点头,鱼九则才继续道,“公子虽除了圣女血,但还有一些残留在脑部,犯了癔症,我可以帮公子除去脑中残留的圣女血,但公子要将之前取出的圣女血给我才行。公子可以想一下,但我告诉公子,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圣女血。” 若是正常时候,李之罔绝不会答应,毕竟鱼九则颇具邪性,谁知道他拿了圣女血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苏醒过来后,记忆一下涌入,想到他把李杓和郑佩卿认做齐暮和苏年锦的尴尬场景,只能点头应下。 “好,公子先把圣女血给我。” 上次做完手术后,圣女血便一直保管在李之罔的神府中,他既已答应,便不会反悔,大方地把圣女血递给鱼九则。 “好,公子现在继续躺下,我给你说如何去除。”鱼九则眼放精光,收了圣女血后又给李之罔说了一大堆处理方法,随后才道,“现在我去叫郑长老进来,让他看着我为公子医治,保证没有丝毫副作用。” 之后的事李之罔已记得不算太清,只知道在鱼九则和郑佩卿的通力协助下,他的癔症直接消失了,在进入癔生教前从未发作过一点。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次癔症的突然发作,使得鱼九则认识了郑佩卿,二人痴迷于圣女血的研究,招惹出一大堆祸事,将梵惑道门毁于一旦,他所知晓的人几乎全部死绝,当然,那已是在遥远的兆天年,距离此时已过去整整二十七年。 治好癔症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梵惑道门,虽然李杓已知晓了他想离开的原因,但为了保证他日后不再犯病,还是强留他一段时间,以做观察。 李之罔面皮薄,癔症治好后只见了李杓一面,其余时候便都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企图忘记那日的尴尬经历。 他一般都会去谢雨成教授他时的高台,那里高些,看得远。别说,在听了谢雨成一番话后,他的修行速度比以前快上许多,不仅《玄都天经》所塑的灵身更为精粹,而且他的修为也稳步上涨,若再按这样修行三月,到达武道四等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今日,李之罔仍是来到高台,观览阵风景便坐定下来,开始修炼。 “嘿,你看着好生面生,是哪儿的人?” 一个不速之声打断了李之罔,他睁开眼来,没说话,反而是摸住了自己的双眼,呢喃道,“李坊?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又犯癔症了?” “谁是李坊,可别乱喊人。”对面的女子撇嘴,极为不满,“你可听清了,我是何洛仪,才不是什么李坊。” 李之罔这时也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虽说和李坊极为相肖,但说话语气却极为不同。忽然间,他想到了在苏府时曾听见两名侍卫议论李坊的身世,赶忙问道,“这位仙子,你是否有妹妹或姐姐在小时候走丢了?” “说得什么话,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何洛仪修为不低,御空即走,“你这人,只知荒唐话,好生无趣,我且走了。” 李之罔站起来去追,对方却已飞驰远去,只能在叹息中止步。 第41章 回湘 与李坊如此相肖的一个人,由不得李之罔不多想,他沉思阵,拿出传音符联系李杓,准备打听清楚何洛仪的身份。 “洛仪,公子是撞见她了?她今日有过来看望老身。”在李杓的洞府,她知趣地没有提及上次癔症之事,只当一切从未发生。 李之罔眼眸微抬,看来李杓知道何洛仪,赶忙说道,“对,今日我在眸星台修炼时偶然瞥见了何小姐,与我朋友颇为相肖,才想知道她的身份。” “公子是说有一人与洛仪十分相像?”李杓忽得站起,又捋口气缓缓坐下,“老身太过激动了,公子勿怪。洛仪曾有个姐姐,但在多年以前被强人掳走,老身寻了近二十年,此刻才终于有些眉目,不免气动。” “此乃人之常情,仙子情绪激动很正常。”李之罔看李杓已逐渐平复下来,便道,“我那朋友叫做李坊,是毗湘李氏李坷明的独生女,如今入了华琼剑派,仙子可要派人去看看?” “无论是否真是洛仪的姐姐,都要派人去看的,但如今先要把洛仪和她母亲叫过来。” 在等待的途中,李之罔也知晓了何洛仪与李杓的关系。李杓与何顺遂有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都早早亡故,只有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而何洛仪便是第三个孩子的后代。如果要算的话,应是李杓的五世孙,并且为了延续何家香火,让她信了何。 “煜薇我一向爱护得紧,她孩子丢了,我也甚为恼心。公子此番相赴,不仅让我二人故友再遇,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我何家的福星。”何煜薇便是何洛仪的母亲。 “只可惜不能早知仙子忧愁,让仙子多愁眉两月。”李之罔安抚道。 二人闲谈着,何洛仪便到了,毕竟她刚离开鉴星湖不久,得到消息再折返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本以为自家老祖有恙,匆忙赶回来,结果见到的却是老祖正与方才见到的年轻人谈笑不停,不禁哑舌。 李杓比了个手势,让何洛仪站近些,对李之罔道,“公子看看,是不是与你那朋友一般无二?” “像,太像了。”因为幻觉的缘故,李之罔对李杓的模样并不模糊,好好看过后道,“除了眉眼有些微差别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祖,这是怎么回事?”被一个男子以审视的目光扫遍全身,让何洛仪颇为不满,双眉都有点微立。 “害,忘了介绍了。”看得出来,李杓对何洛仪极为宠爱,拉住她手介绍道,“这位是李之罔李公子,老祖我多年前的好友,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暂居于道门。” 李杓这句话可算定性了,无论何洛仪答不答应,她都只能以晚辈之礼来对待李之罔,极其敷衍地做了个礼。 如果按年级来算,李之罔只比她大几岁,算是同辈,对方不愿做晚辈礼也是正常,故此回了个同辈礼。 三个人待着,带一个不熟的何洛仪,李之罔便找话题道,“仙子若要派人去华琼剑派的话,我到时候便跟着走,既当个中间人,也能回毗湘。” “真不多待了?” “不待了,出来的日子不短,多少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好吧。”李杓摇摇头,道,“公子把手伸出来。” 虽然搞不懂李杓的意思,但李之罔还是照办,并按其吩咐露出手腕。只见李杓凌空挥指,他的手腕处便浮现出三个一字划开的伤口。 李杓拿帕子将鲜血擦去,道,“这是老身的三道风印,,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为公子提供些微助力。”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这三道风印日后就是他的三道护身符,感动之下只有无言谢过。 又等上一阵,何煜薇也到了,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娇美,但看起来没甚精神,在听完李杓的一番话后眸子又瞬间亮起来。 “煜薇,这次你亲自去看看?”李杓道,“李公子人而有信,他既然说八、九分像那就不会有问题。” 何煜薇想到以前也有这样的事,但全都是为了骗取链沫,糊弄她,只是老祖都发话了,由不得她做主。 “方才还有件事忘了,我曾听侍卫谈论我那朋友的身世,似乎并非其父亲亲生。” 李之罔补充的一番话顿时让祖孙三人信心更上一层。 “明日就走?”这下反而是何煜薇更加主动了。 李杓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要看他的心思。 “明日就走。”李之罔也不想再待在梵惑道门,最后向李杓拱手道,“仙子,这次一别,我大概就会直接去南洲了,仙子保重身体。若能归来,我一定再来看望仙子。” “公子也要保重。”李杓知道李之罔的决心,说实话,并不看好,但还是勉励道,“公子切记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勉强,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终虚妄,公子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李之罔再次拱手,随即退下,留李杓三人相谈,想来他们还有些私密话要说。 ... 华琼山 山脚 “这便是华琼剑派?好生简陋,待寻到姐姐,我们便即刻离开。” 何洛仪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山门的鄙视,当然,她出身于梵惑道门,对一切看不上很正常。但就李之罔而言,以巨剑为标志物的华琼剑派还是稍微镇住了他。 何煜薇看何洛仪还想吐槽,止住道,“别说了,守山人过来了,我们且过去。” 守山人一般都要见多识广,华琼剑派的祝聃也不例外。不说李之罔,何煜薇与何洛仪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祝聃当即快步走过来道,“敢问贵客高姓大名,出自何山门?” 何煜薇拿出块以荧惑为主体、周围镶有日月的玉牌道,“梵惑道门来人,请你们宗主一见。” 梵惑道门的徽识祝聃是认识得,而玉牌代表的地位更高,立刻向山上发了道传音,连名姓也不问便带着三人往山上走,并介绍道,“如今剑派中正在举行小比,人多眼杂的,多有招待不周,贵客勿怪。” “没事,我们此番只为寻人,不会久留。”何煜薇说道,“而且倘若真让我等找到了要找的人,对华琼剑派自有一番赏赐。” “贵客说得哪门子话,能帮到梵惑道门是我等的荣幸,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愿友谊长存。”祝聃虽乐开了花,但还是说着体面话。 随后四人便不再说话,一路直达山巅,而华琼剑派的宗主已备好宴席等待。 入座后,何煜薇眼都不往桌子上看一眼,直接道,“张宗主,我等此番来找一人,唤作李坊,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李坊?”张维京看向身旁几位紧急呼唤来陪宴的长老,道,“诸位可有印象?” “李坊是我的弟子,如今正在参加小比,应该在天字台。”一位中年女性答道。 何煜薇看地点已经确认,便不再久待,道,“张宗主请派一人带我等去天字台,宴席之事过后再提不迟。” 华琼剑派比起梵惑道门就是一个小虾米,张维京哪能不从,赶忙答应下来,并派李坊的师父带李之罔三人过去。 李坊的师父将三人带到天字台后,李之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在台下加油助威的李坊,赶忙一指。 “那是...我的孩子!”何煜薇几乎要哭了出来,提起袖子挡住,何洛仪也有些不知所以,亲眼看到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人。 天字台人多眼杂,母女相认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李之罔便道,“我去把李小姐叫过来。” 他曾答应李坊日后要来华琼剑派看她,本只是安慰她的托词,没曾想还真成真了。过去的路上李之罔还在想怎样开口,结果李坊只是稍一转头便发现了他,随后疯了一样地奔过来。 “罔哥哥,你怎么来了?!”李坊拉住李之罔的手,又是恼怒又是欢喜,“我写信给苏姐姐打听你的去向,但她根本不说,这段时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出去运镖了,这不刚回来吗?”李之罔轻咳声,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李坊的手,却又被她立马抓住,只好道,“有两个人想见见你。你忙吗,不忙的话跟我过去?” “哼!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原来是有其他事!我不理你了。” 李坊连听都不想听具体是什么事,松了手便往天字台走。 李之罔无奈地摸摸脑袋,回头望眼何煜薇母女,发现她们正盯着他,肯定已把刚才的事尽收眼底,只能叹息声,硬着头皮追上去。 “好妹妹,别生气。”李之罔跟在李坊后面,一个劲地劝说,“我过来,当然是为了看你,其他事只是附带的。” “我才不信呢。”李坊虽说着,脚步已放慢些,“我是知道了,罔哥哥什么都好,但对我就是不说真话。” “这个...”李之罔不知道怎么办了,说真话李坊不高兴,说假话她又不相信,只能劝道,“相信我,那两人对你很重要,你不去会后悔的。” “我只知道你骗我。”李坊嘟起个嘴,瞅都不瞅李之罔一眼。 “好吧,你说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我去见别人一面?”面对女人,李之罔一向失败,大概只有在应付白天佐和姬月寒时他才能略占上风。 “给我你一整天的时间。”李坊暼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 “额...这个不太好吧。要不等回了毗湘城,让年锦和我们俩...”李之罔注意到李坊神色有变,赶忙止住,“行,行,行,我答应。” “不对,你为什么叫苏姐姐年锦?”李坊本来面色有转,忽得注意到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称呼有异,低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的?还是说觉得我比不上她?” 老实说,苏年锦是要比李坊好看,但只是些微,二人都算难得一见的美人,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对两个人都未有一点情欲,他这么叫,只是因为苏年锦是她的义姐罢了。 “这个说来话长,后面我再给你解释。”李之罔不谈这个,“现在我也答应你了,先随我去见人吧。” “不去,下一个就轮到我比试了,得比试完才行。” 李之罔知道她是答应了,便道,“那你先比试,我在下面为你加油。” 比试并未出任何风浪,李坊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胜利,虽然李坊说是有李之罔为她加油的缘故,但李之罔却知道是李坊自己的实力本来就比另一人强。 认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在何煜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见到和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何洛仪后,李坊哭着喊出句,“我母亲早死了!”随后竟就这样跑开。 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母子团圆的局面,结果却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阵,还是何煜薇率先反应过来道,“李公子,你和坊儿关系不一般,帮我去劝劝她吧。” “何小姐,照顾好你母亲,我去把李坊叫回来。” 李之罔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往李杓离开的方向奔去。 他跑上一阵,才想到自己对华琼剑派根本不熟悉,要寻人何从谈起。但又答应了别人,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只好一边走一边问过路的子弟,看没看到一个哭着的女子。 就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忽得响起个声音,“呆子,我在这儿呢?” 李之罔循声看过去,原来李坊躲在了一棵树后。他快步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觉得不是你的母亲吗?” 李坊摇摇头,“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们和我有着某种关系。我从小听过很多风言风语,也不止一次地问父亲母亲在哪儿,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父亲说得那么简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在我已经快把这些都忘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又突然地要带我走?” 李之罔靠着她坐下,和声道,“我明白,你觉得她们来得太晚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寻找你又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我知道,二十年,自你被人劫走后的二十年,你母亲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你,你狠心伤她的心吗?” “不行,不行。”李坊泪虽止住,但仍是摇头,“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离开他。你让她们回去吧,就当我从来没见过她们。” “只是相认,又没说要带你走。况且,伯父说不得知道你找到亲人后也会为你高兴呢。” “真的吗?” “会的,相信我。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好,你与亲人相认,才是他最开心的。” 李之罔看李坊情绪已经逐渐缓和下来,便道,“这样,你先回去整整仪容,我回去叫她们,再选个安静的地方让你们母女相认。” 又安抚阵,李坊便离开了,李之罔则匆匆去找何煜薇母女。 母女三人相认的时候,他一个外人自不会在场。但第二日听李坊所言,相处得还算愉快,并没什么差错,这时候众人已在回毗湘城的路上。于情于理,何煜薇都得见李坷明一面。 到毗湘城后,李之罔便与李坊三人分开,直奔苏府。 苏年锦不在,今日要处理事务去了镖局,反而大白天的方削离待在他在苏府的小院。 李之罔边放东西边问道,“老方,今天休息?年锦给你找了什么差事,我还不知道呢。” “就是在府中修剪下花草什么的,不算忙,今天刚好休息。”方削离似乎不愿谈及他干的差事,转移话题道,“罔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看来苏年锦没有把车队遇袭的事告诉方削离,那李之罔自然也不会讲,便道,“发生了些事,提早回来了。在苏府还待得习惯吧?” “习惯,怎么不习惯。”方削离扭扭捏捏道,“只是,罔哥,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回来后,李之罔就一直感觉方削离不正常,眯眼问道,“老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你不太对劲。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道我还不能给你解决吗?” 方削离哈哈一笑,一颗猪头左摇右晃的,眼睛躲闪着道,“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罔哥突然回来,太欢喜了。对了,我让厨子做些吃的来,罔哥也几个月没吃过毗湘城的美食了。” 说罢,方削离便出了房间,简直就像逃开般。 李之罔撇撇嘴,看来方削离是有事情瞒着他,寻思着到时候要问问苏年锦,对方应该知道点什么。 因为出去后的后半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梵惑道门,所以回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多疲惫,应付着和方削离吃了顿简餐便出了苏府,往湘川镖局而去。 不巧的是,到了镖局之后,苏年锦正好出门在外,李之罔只得找了间屋子,自酌自饮打发时间,并吩咐下人看见苏年锦回来了就通知他。 “公子,小掌柜回来了。” 李之罔喝到第十三杯的时候,门外终于是传来了下人的声音,他整了整仪容,刚一踏出门便见苏年锦的脑袋伸进来,欢喜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苏年锦扭头一瞅,面色极为生动,先是喜,双眼不由地微缩,嘴角翘起,随后是恼,眉蹙嘴闭,然后又是喜,呼道,“好弟弟,回来了也不先知会姐姐一声?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派人去订房间,还是阻止道,“姐姐,不用了。我刚跟老方吃过,现在还不甚饿呢。” “你们在家吃的?”苏年锦看李之罔点点头,不满道,“那哪能行,令河庄的米酒不错,今天我们就去那儿。” “好吧。”李之罔答应声,赶忙跟上苏年锦的步伐,一架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得到苏年锦的吩咐没有驶开。 马车上,李之罔本想直接和苏年锦聊聊,有太多的事,何家如何了、北河公主的行走打听得如何了、汝森药庄诈取赔偿金一事又如何了,但苏年锦似乎心事重重,在车上一直沉默不语,只拉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街景。 “小掌柜,令河庄到了。” 车夫的声音让苏年锦回过神来,她抬个手笑道,“走吧,出去这么段时间,总得吃上顿好得才行。” 苏年锦驾轻就熟,一路带着李之罔进去,看来似乎经常来令河庄。她选得屋子临河,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已经破冰的湘江河,近三月的时节已有些微绿柳提前发芽。 “这儿风景不错吧。”苏年锦让李之罔坐过来,递上杯茶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我们先吃,吃饱了再谈正事。” 苏年锦都发话了,李之罔自然应下,笑道,“出去几月,姐姐黑眼圈还在,莫非那本《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出续集了?” “出是出了,但我可没时间去看。”苏年锦大倒苦水,“是事情太多了,忙得!我都想出去运镖了,至少没那么多烦心事日日听在耳中。” “你看我这不回来了吗?刚好能帮姐姐。” “嗯呢。”苏年锦摆弄着茶杯,点头道,“确实有件事能给你办,就看你想不想办了。” “姐姐你说,能办得我肯定不会拒绝。” “吃完再说。” 不知为何,苏年锦一定要卖这个关子。 事后回忆,二人这顿饭都吃得不怎么香,李之罔是因为刚和方削离吃过,肚子饱了大半,苏年锦则是刚应酬完,饮了大几杯酒水,总而言之,这更像应付差事的一次接风宴。 “姐姐,我吃完了。我们谈正事?”李之罔用帕子擦掉嘴角的油渍,注意到八、九样菜肴只有两、三盘动了筷子。 苏年锦早就没动筷子了,闻言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大,让李之罔过去指向一处道,“你看那儿,有道小门,能看见不?” 李之罔顺着苏年锦的柔夷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巷的深处,有一道仅能供孩童进入的木质门,一个衣不蔽体的中年男子正在邦邦敲打。木门上有个小洞,中年男子敲了三声后从里摊出只手来,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放上一颗链沫到手心上,随后那只手便缩回去,木门缓缓朝内打开,中年男子则半弯住腰钻进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疑道,“姐姐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里是一个地下赌庄,流水不少,由城南瓮氏做担保。”苏年锦看向李之罔道,“你说我为什么提这个?因为上午的时候我刚和赌庄的掌柜吃了顿饭。” “姐姐,你染上...赌博了?” 李之罔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苏年锦爱财如命的性子,要她把辛苦挣来的链沫赌出去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苏年锦敲下李之罔的头,嗔怒道,“是你的好兄弟方削离。” “他?”李之罔不敢置信,“这不可能,老方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会去赌的。” “那被人骗了呢?别人根本就是给他做局!” 苏年锦的一句话就让李之罔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他赌输了多少,算在我账上,我来还。” “六千!整整六千链沫!你还得起吗,就说你来还!”一说到钱财,苏年锦就像变了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今天去还了那六千链沫,你好兄弟就要被砍手砍脚了!” “还,我来还。”李之罔虽也是火冒三丈,但不可能跟着苏年锦一起指责方削离,只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呛着怒气道,“多谢苏姐姐救了老方一命,我卖掉身家也会还。” 苏年锦叹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要不是知道方削离和你关系不菲,我绝不会去管他。” “多谢苏姐姐了。”李之罔也坐回去,低声道,“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老方,不让他再出这种烂事。” “方削离的六千,调查行走的五千,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万一千链沫。” “打听到了?”李之罔记得苏年锦说过调查到收全额,没调查到也要收一半,听对方所说,多半是有消息了。 果然,苏年锦点点头道,“镖局里有条路线去岭南道,那边挨着南洲,是从难民们那打听来的。你要找的人半年前杀了一位山妖首领,被逃难的人认了出来。” 这点和李杓猜测的一样,看来那位姓姬的行走果然在南仙洲。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苏年锦看李之罔心有意动,泼下盆冷水,“南洲的瘟疫闹得实在太大,就连拒敌城的都死绝了。上个月永安王颁布了诏令,彻底关闭宣威大桥,现在中洲的人过不去,南洲的人也出不来。”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过去?” “谁知道。”苏年锦没好气道,“怕是要人死绝了或者瘟疫得到控制,宣威大桥才会重新打开。反正这段日子你是别想了,而且你也别想走,欠的链沫还上了再说。” 赵家给了李之罔四千链沫,他在碧水县采购物资花了一千二,身上还剩两千八,索性一并拿出,道,“姐姐,这儿是我身上所有的链沫,你且先收下,待我去谋些生计还剩余的。” 一看到链沫苏年锦就眼冒精光,手反复抬起,终于还是按下,恨恨道,“算了,你还是收好,兴许能做些钱生钱的活计。快点收好!莫非想让我来抢不成?” 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李之罔赔笑声,站起来道,“姐姐辛苦了,我给姐姐揉揉肩?” 苏年锦没有反对,顺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现在能不能给我说了,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 经历这些事,李之罔不可能再对苏年锦有任何芥蒂,便道,“晦朔公主曾两度救我,而她如今正面临灾祸,我曾立下誓言救她出困,所以才寻找北河公主行走,以进入东仙洲。” “你...真是不知让人如何说好。” ... “之罔啊,你说你长得帅气,又年轻,怎么就没钱没权呢?” “姐姐说得哪门子话,要是我啥都占了,可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努力啊。”苏年锦笑骂声,哀叹道,“今年姐姐又大了一岁,眼看就三十了,可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你努努力,说不得姐姐就将就你了。” 李之罔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便回道,“等我有钱有权了,怕是就看不上姐姐,姐姐还是找别人得好。” “你还别说,最近我真和一位少年郎扯上点联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给我把把关。”苏年锦回过头来,一对妙目分外耀眼。 “行啊,怎么不行?到时候姐姐唤我一声就行,没空也得抽出空来。” 一番闲聊,苏年锦的心情终于是好起来,也暂时不去计较那六千链沫,说起正事来。 “你想知道何家的事?何家的事说来简单,和李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但都没放在明面上,算是大家伙都知道但没人会去提的事。” “谁会赢,这个还真不好说。李家家大业大,但何家也颇具财力,大概率分不出胜负来,演变成世仇之类的。” “这次应是不会了。”李之罔摇头道,“何家会大获全胜,李家则会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毗湘城。” “为何?” 李之罔便顺势把他一路上的经历讲出,不仅再见到了故友,还帮助李坊找到了亲人。 “好弟弟,这路上你可真辛苦了。”苏年锦没关心李家会有怎样的改变,先关心他,这让李之罔颇为感动。 二人又嬉闹阵,重新回到正题,苏年锦道,“这样,何家就不需要担忧了,只要李坷明放出点风声出去,何家绝对会主动赔礼道歉。” “对,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汝森药庄一事了。”李之罔接口道,“那张玉碟姐姐应听过了吧,吴筑死前所说,应不会作假。” “杀了就好,录音不全,我还怕你会犯恻隐之心,饶他一命。现在主要是证据不全,仅凭玉碟难以定罪,得找出更多的证据才行,所以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李之罔拿出从吴筑那儿得来的会议纪要,道,“姐姐看看,里面记录了汝森药庄商量劫镖的事。” “我就知道你做事周全,不会只想着靠张玉碟。”苏年锦接过,轻笑声,看完神色却急转直下,道,“这份纪要只能证明汝森药庄有这个心思,不能单靠这个定罪,恐怕还得找点其他证据。” “张恨水呢?”李之罔记得玉碟里有提到过这人,是他提出来的这个计划。 “有关注,但张恨水一直待在汝林大药房,我的人进不去。”苏年锦看李之罔一眼,缓缓道,“所以我改变了策略,去查了他的子女。” “查到了?” “对。”苏年锦点点头,“张恨水妻子早逝,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远嫁去了上川,儿子张赣则在毗湘北面百里远的平苏县为汝森药庄种药,娶了当地富户女儿,如今育有两子一女。” “我去吧。”不用苏年锦说,李之罔就知道她是想抓住张恨水的子嗣来威胁他。 “也只有你了。”苏年锦自嘲声,“我下面的人都是只知蛮干胡搞的,但张赣在平苏县颇有人望,只能使巧劲。” “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有的,前两日才调查清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苏年锦说着把关于张赣一家的资料从神府中取出。 一叠厚厚的资料,李之罔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随后道,“我需要三个人,要机敏、能记事的,修为不重要。最好今天晚上就过来,让我看看。” “行,没问题。”苏年锦一口应下,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姐姐附耳过来。” 李之罔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惹得苏年锦连骂他几声“好坏”。 “对了,有本账本在吴筑妻子身上,姐姐记得去查一查,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事。” 二人离开令河庄的时候,李之罔才忽得想起还有件事忘了说。 ... “老方,你确定没事要给我说?” 离开令河庄后,苏年锦因为还要忙去了镖局,马车便先送苏年锦,随后才把李之罔送回苏府,而他自然是要先找方削离算账。 前面的时候方削离都没承认,此时更不可能,故此摇头道,“罔哥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李之罔确实对方削离很失望,但想着既然没丢了命,骂一顿也就算了,看对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地下赌庄,六千链沫!我不说,你就不准备说了是不是?!” “罔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削离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之罔别过头去,恨恨道,“当时我们在冻溪谷,我把维持治安的事儿交给你,你没出一点差错。但现在呢,这么安生的环境你反而做出这种事来,瘦猴、三哥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性子会怎么看你?老方,你真的,真的让我失望透顶!” “罔哥,我绝不会再犯了!”方削离跪着爬到李之罔身旁,抓住他裤腿哭啼不已。 李之罔不为所动,摇头道,“我出去几个月,你输了六千链沫,知道六千链沫我要多少时间才能挣回来?算了,老方,明日我就写个信,让许渠派个人来接你回去。” “罔哥,你说要带我回南仙的啊!”方削离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的怨恨之色。 “我怎么带你?”李之罔更怒,一脚将方削离踢开,怒骂道,“就因为你输的这六千链沫,我一辈子都要为苏家打工还债,还怎么回去?” 情况当然没李之罔说得这么严重,苏年锦其实只是说了链沫一定要还,至于靠什么法子她不管。 “我陪罔哥,我以后再也不去赌了!罔哥,你就信我一次!就一次!” 李之罔的阅历还是太少了,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他才会知晓赌狗的话一句都听不得。但现在的他还是心软了,语气软下来道,“我给你机会,但你说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只要我再去赌一次,就手脚发肿,自焚而亡!”方削离举起四根手指发誓,道,“然后我每个月的工钱都交给罔哥保管,争取早日把那六千还上。” 兆天年的时候,在逃往岭南道的路上,方削离果真手脚发肿,身体自燃,以罹患血皮病的方式凄惨死去,那时他所谓的誓言早已失效好几次。他本以为誓言只是玩笑话,却不曾去理解誓言这玩意儿从来不在乎失效,从来都是只要应验一次。 李之罔挥挥手,短时间,至少这几天不想再看到方削离,“去忙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记得不要再赌了,否则没人会为你还钱。” 方削离赶忙拱手退下。 到了晚上,苏年锦过来了,一并来的还有他的三名手下,分别叫做葛礁宜、葛礁固和罗澍,前两人是表兄弟,修为都在武道三等,后一人修为高些,在武道四等。 因为此前已经说过找人的要求,李之罔并没有考究三人,而是直接吩咐道,“罗澍,你现在就动身去平苏县,首要调查张赣药园的地理情况和人手配置。其次,传闻他妻子瓮贞对他不忠,调查这件事是否属实,再看看张赣与瓮氏的关系。等我到时,我要知晓所有提及过的情况。” 虽然苏年锦已经提前调查了些,但仍不够详实,为了保证他的计划顺利推进,必须得再派人深入调查。 罗澍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看向苏年锦。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过问我。” 有了苏年锦的这番话,罗澍才答应下来,又认真听了后续的联系方法才推门而出,先赴平苏县。 随后李之罔看向葛家两兄弟道,“你们俩这段时间就做我的侍从,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这几天就待在府里,我会给你们训练,让你们不至于露馅。” 今日天色已晚,要训练也得明日再做起,李之罔便让葛家兄弟退下,留苏年锦一个人。 虽已知道了李之罔的计划,但苏年锦还是充满了担忧,不由问道,“真能行吗?” “如若失败,提头来见。”李之罔哈哈一笑,对自己天才般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呸!呸!呸!”苏年锦连呸三声,不满道,“别乌鸦嘴,失败了也没事,再想其他法子,可不能丢了性命。” “哪能啊,反正苏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你个小鬼头。” 第42章 平苏 平苏县 在几日的训练后,李之罔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葛氏两兄弟赶了过来,模样已经大变。此前在陡峰山上,他被银耳大王砍伤了面部,留下道长疤,在苏年锦的帮助下终于是消除掉,又换上锦衣玉扇,在外人眼中已是世家公子模样。 “事情调查出来没?”凭借着罗澍在平苏县外留下的地址,李之罔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间隐秘的小院,他随即问道。 罗澍抱拳道,“禀告公子,我以小工的身份去张赣的药园待了几日,大半情况已掌握清楚,这是具体的文书情况,至于张赣的妻子瓮氏,仅在坊间有所传闻其出轨不忠,但没有具体的证据。” 李之罔一面接过罗澍递上来的资料,一面让葛氏兄弟出去守卫,边翻阅着资料边问道,“瓮氏具体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传言前年的时候,礁原城来了位姓周的年轻公子,奉家族的命令择取药材,一来二去便与张赣熟知了。周姓公子在张赣的药园待了半个月,离去后瓮氏便有了身孕,人们便传周公子与瓮氏有染。” “这仅是构陷之言,实不足为信,就没有其他的证据?”李之罔头也不抬,仅凭手中资料他对张赣的药园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但也不过是人之口言,公子要听否?”罗澍见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段时日我曾在各酒馆打听消息,便结识了一位曾在张赣药园干过数年的长工,其亲口告诉我张赣的幼女与那周姓公子长得十分相肖,反而与张赣毫无相致。” 李之罔抬起头来,面有不解,“张赣就没有一点怀疑?” “未听到有这样的传闻,反而其对待女儿比前头两个儿子更为喜爱。” 李之罔本准备借着这个做点文章,但大半都是道听途说,他干脆熄了这个心思,转入正题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明日起,你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是礁原城来的公子,姓王,要为族内的药房收拢笔药材,哪家掌柜的有意向便来寻我。对了,再在县里有名气的客栈订间包房,以供我与各家商议事情。” “好,我现在就去办。”天色并不算晚,罗澍当即出门而去。 李之罔轻笑声,也不阻止,继续翻阅手中资料。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醒来,便带着葛氏两兄弟出去打探消息。走到横穿整个县城的翠河时发现有十几位老叟聚在河边,钓鱼的钓鱼,品茗的品茗,还有几位在练养身功夫,便让葛氏两兄弟待在外头,自己上去套近乎。 “前辈好性气,这一大早地便在河边品茶,小子口干,不知可否借茶一杯?”李之罔选了一位边品茗边读书的老者,自来熟地走上去问道。 “自无不可,公子请坐。”老者捋把胡须,待李之罔坐在他对面,才问道,“公子面生,从未见过,应不是平苏人吧?” 李之罔端起热茶,抿了口,不动声色地把来历透露出来,“小子姓王,单名治,自礁原城来,听说平苏县的药材乃是一绝,遂来收取些。” “哦?那公子肯定前番有些了解的,选了张家还是董家,或是东郭家的。” 事前李之罔已有了解,平苏县的药材生意基本上就由张、董、东郭三家把持,其中张便是张赣,其因为有本地氏族瓮氏的鼎力支持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他沉默阵,忽得道,“我有位周姓朋友,也是礁原城的,他数年前曾来收拢过药材,取得乃是张家的,小子应也会选张家。” 老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其实三家的药材都是不错,但若让我来说,张、董皆不行,非得东郭家的不可。” “为何,莫非这张、董两家有其他问题?” “倒也不算问题,但轻易不要与这两家产生关系。”老者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张、董两家都与献奉教有所瓜葛,信这个的脑子多半与我等常人不同,但东郭家一向与献奉教泾渭分明,便从这点上,收购药材还得是东郭家的为好。” “献奉教?”李之罔低声轻吐,罗澍带来的资料上从未说过这个。他先不想,拱手道,“小子清楚了,多谢前辈为小子指点,茶已饮尽,小子这便告辞。” 告别老者后,李之罔当即把葛氏两兄弟唤过来,让他们去调查献奉教,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调查清楚这个会对他接下来的任务有极大地帮助。随后,他又去找了罗澍,让其也去调查所谓的献奉教。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却没听到有关献奉教的任何,似乎其根本就不存在,反而是等到了东郭家的邀请。 在订好的包房里,李之罔与东郭家派来的人隔席而坐,互报身份后,东郭临便开始介绍起自家的药园情况,李之罔则不时地附和两声,以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倾听。 “公子若有疑虑的话,可与某商议个时间,届时去我族药园揽观。”介绍完后,东郭临直入正题。 “这是应该的,一门生意自然是要亲眼见过才可。”李之罔装作踌躇的样子,佯言道,“我家长辈让我优先择取张家的,但我来了之后听闻这张家与什么献奉教有瓜葛,似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东郭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东郭临摸把颌下的短须,沉声道,“按道理来说,某不该议论同行,但某也不愿公子犯险失财。这样,公子今日黄昏后到北面的白云居来,届时我为你引荐一人,此人曾加入献奉教又退出,对此教颇为熟悉,便由其为公子解惑。” 李之罔自然谢过,送走东郭临后却不禁想到,这人看样子对奉献教有些了解,却不愿自说,非要借他人之口,河边的老者亦是如此,看来这献奉教多半有些秘密。只是事已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知晓献奉教是何物才可。 掐着时间,他赶去了白云居,按着说好的包间,并没有东郭临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好整以暇地坐着,见李之罔来了便起身迎接。 “阁下便是东郭理事说得王公子吧,老夫祝双,公子请走。” 李之罔报上自己名号,也就坐下,道,“听东郭先生说,阁下对献奉教有所了解,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老夫已准备迁居,自然可以,但所需链沫却一直筹备不齐,公子你看?” 李之罔没有任何意外,想要获得什么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但也不能仅凭祝双口舌就白白献上链沫,便道,“五百,阁下能接受便接受,不能在下也没办法。” 说着,他从自己已然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五百链沫,摆在桌子正中。 祝双紧盯着链沫沉默住,半晌才咬牙道,“五百就五百,反正我也要走了,不怕旁人报复。公子想问什么?” “先说说何为献奉教?” “这说来便话长了。”祝双看李之罔面有不耐,赶忙转口,“我长话短说。这县城里曾有户五口之家,皆有病在身,但心怀良善,一日偶然从河边救起一人。此人唤做朴道子,为报答这家的救命之恩,便把这家的伤病全部治好,随后更在平苏县安定下来,也就是此人建立了献奉教。献奉教要求人和睦而居,以爱自己般爱他人,正所谓人人和睦,大道在即。为此,朴道子不仅散布家财,更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以使教众和睦,一时平苏县人皆加入其中,献奉教几乎人尽皆知。” 李之罔默默听着,并没发出任何议论。 “朴道子想得好,但情况却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人们有了更深的修为,反而更加仇视,各家各户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见此,朴道子改变了方法,他要求入教的每一人都献上自己的珍爱之物,以此让人有所顾忌,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争斗。” “那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人们似乎都不愿再提及献奉教。” “我也不知。”祝双摇摇头,“我便是那时候退了教,对教内发生了什么已不甚了解。” 李之罔点点头,转而问向下一个问题,“张赣阁下应知晓吧,听说其也是献奉教的,那他珍爱之物是什么?” 祝双促狭一笑,“那自然是他的妻子了,这点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为了满足教义,他不仅把自己的妻子献了出去,甚至听说他三个孩子无一人是他亲生呢。” 李之罔大受震撼,一时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那他妻子没有一点抗拒?” “他妻子,乃至整个瓮氏都是献奉教子弟,自然不会反对。”祝双笑道,“但为了实现那个教义,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与旁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说实话,李之罔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他本来想抓住张赣的孩子来威胁他,但现在他三个孩子都非他所生,这就算抓到还能威胁到?他前面的设想在横插一道的献奉教出现后,似乎已化做了虚无。 “有劳阁下解惑,阁下可将链沫收走了。”李之罔站起身来,待祝双将链沫拿起后道,“我不想有人知道我二人见过,若有人知道了,我只能当做是阁下泄密。阁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再过几日我就打包好行李,再不回平苏。”祝双忙不迭地点头。 李之罔随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白云居。 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在思虑到底能用什么威胁张赣,毕竟按罗澍的情报而言,张赣的修为已经来到了武道五等,非是他现在三等能够撼动,只是他把妻子送给旁人享用,子女又非亲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就在这样的思虑下,李之罔终于是等到了张家的人联系他,与东郭家一样,也是邀请他去药园一观,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相当痛快地带着葛氏两兄弟随张赣的族弟张祥前往张氏药园,至于罗澍,则是考虑到其曾进入过药园,恐被有心人注意到,遂并没有带上,而是在外接应,以防不测。 张家的药园设在县城外,占地不小,因为已近开春,有许多的仆役正在山头做着准备工作,李之罔坐在马车上,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同时与罗澍此前提供的文字情报一一对应。 张祥以为他想就近去看,套着近乎道,“公子可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种药的?老张头,转道去小丘山,也好让公子知晓我张家的药材俱是真材实料。” “不用,张家的名声我是听过的,不然也不会远道从礁原城赶过来。”李之罔摆手打住,“张家主如今在何处,我想快些与他商议下来,好回去歇息。” “如今马上开春,家主正在协调人手,恐得晚上才能见公子。”张祥小心翼翼说道,生怕李之罔转投别家。 “那行,张兄且载我等去歇息,张家主回来了再说。” 张祥自然不会反对,又叫老张头改换方向,一路往药园里开。 来收取药材的人年年都有,故此特意修建了几间宅院来招待,张祥把李之罔三人送到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一人以做两方后续联系。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顺利进来了。”见没有其他人,李之罔对葛氏两兄弟吩咐道,“礁宜,你去巡视屋内,看有无特别之处;礁固,后面的山头上就是张赣的住宅,你找个由头出去,查清我们这儿与张赣住宅的通路,看中间有没有暗哨之类的。” 葛氏两兄弟当即抱拳出去。 李之罔则在屋内静坐下来,开始修炼《玄都天经》,毕竟说不得要与张赣做过一场,临时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待到夜晚降临,他才睁开眼来,却是张祥留下的人通报说张赣已经回来,要为他设宴。李之罔答应声,推开门来,发现葛礁宜立在外头,出去查探的葛礁固反而不见踪影,他顿时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一边让葛礁宜守在院子里,一边让人带路,去往张赣的宅子。 张赣三十来许,没有蓄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但一脸严肃,见到李之罔后扯出个笑脸,道,“王公子请坐,今日诸事繁忙,刚近忙完,勿要怪罪。” 李之罔先拱手,随后坐下道,“是在下来得突然,何与张家主有关?张家主抽空请宴,在下深以为幸。” 张赣哈哈一笑,“公子见谅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忙,公子且多待几日,待事情稍解些,我便与公子商定收购药材一事,保证让公子归有所得。” 这个意思就是宴上不谈正事,李之罔只能遵从,便与张赣喝酒饮食,聊些逸事。 几杯好酒下肚,又吃了些餐食,张赣忽得面色一转,道,“今日我回返时,下人报予我公子的一名护卫进了我内院,似有不轨之举。公子有何可解释的?”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葛礁固一直不回,多半是被人捉住,李之罔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那护卫年轻性子,觉着宅子里待得不甚快活,我便让他出来透透气,没曾想他竟叨扰了张家主的宅院,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让他再不做这冲突之举。” 张赣点点头,朝门外呼喊声,没多时葛礁固就被带了过来,李之罔发现他并没受伤,知道张赣没有翻脸,顿时心安了大半。 “护卫就还给公子,但公子也得注意,好好管教才可。”张赣说道。 “自然自然,礁固,还不快过来给张家主赔礼?!”李之罔笑着应付声,随后大声斥责葛礁固,做足姿态。 待葛礁固赔礼道歉后,这场宴席也就算结束,李之罔带着葛礁固匆匆离去,至于张赣到底如何想,他就不知道了。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怪罪葛礁固,而是直入正题。 “禀告公子,有数条路都通往张赣宅院,其间都有两处暗哨守卫,位置我已一一记下。”葛礁固拱手道,“但我还发现条小径,直通后院,同时没有任何人监守。” “那你如何会被捉住?”李之罔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发现了暗哨,于情于理葛礁固都不该再被人擒到。 葛礁固面色有些扭曲,颇为不好意思道,“禀告公子,我随着那条小径直往上走,一路都没有其他人,便想着进入后院看看。就在这时,后面忽得走上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我躲闪不及,只能谎言说走错了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这两人说什么我也是来寻夫人的,便邀着我一起进去,我想着能进去看看,便就应下了。只是还没进去多久,就传来张赣回来的声音,那两人顿时慌了神,夫人注意到我是生面孔,便让他们俩把我捉住,押给了张赣,以解释他二人为何出现在宅院里。” “那两人在与瓮氏偷情?”李之罔半摇着头,有些不敢置信,待葛礁固点下头,他才继续道,“瓮氏见你是生人,前头没有任何反应?” “额,她只叫我快脱衣裳,其他什么都没问。但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干!”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迷糊了,放荡的翁氏,送妻的张赣,他已觉得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四周,让他看不清真貌。但至少还有突破的机会,他随即吩咐道,“这样,你明日继续顺着小径去找翁氏,看能不能与她扯上干系,顺便套些话出来。” “这...这不好吧,公子,我可还是童子之身...” “翁氏好看吗?” “好看。” “那不就行了。”李之罔没好气道,“让你去就去,要知道你这可是享福的美差。” 葛礁固没办法,只能苦着脸应下。 待葛礁固退下后,李之罔又向一直在旁聆听的葛礁宜吩咐道,“宅院里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应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样,明日起,你出门去和仆役们打打交道,打听清楚翁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时间不是很多,要快。” “明白。” 与自己表兄弟相比,葛礁宜不用牺牲色相,立马就答应下来。 虽然不清楚翁氏到底有没有用,但如今只能往这方面考虑,李之罔如是想到,屏退葛氏两兄弟后,又开始修炼起来。 把事情都交代下去并不代表李之罔没有事要忙,无论如何他都是以采购药材的姿态来的,接下来的几日都在张祥的陪同下参观药园,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去谋划别的,只能在夜时抽空听听葛氏两兄弟的汇报。 “荡妇?”李之罔抬起头来,葛礁宜与仆役们的言谈都记录在手中的小册子里,归根起来,对瓮氏的形容就是这两个字。 “对,翁氏几乎与所有的仆役都有染,而且来者不拒,只要找她就能一亲芳泽。”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李之罔继续问道。 “没有。”葛礁宜摆摆手,“听说是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瓮氏才这样的,从前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李之罔摆摆手,看向一旁神情萎靡的葛礁固,问道,“你那边呢,可问出些什么?” 葛礁固打个冷颤,眼皮惺忪道,“禀告公子,翁氏太生猛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她今日还说我...不太堪用,让换个人来。” 李之罔看向一脸意动的葛礁宜,决意不能让他去,只好道,“算了,明日礁固带我去见见翁氏,我亲自去问。至于礁宜就待在宅子里,如果张祥过来,就说我染了风寒,正在静养。” 葛礁宜私下里几乎天天都在向他表弟打听那裙下韵事,虽觉着有些羞耻,但一直颇为向往,李之罔的话几如一盆冷水扑面而下,只是他出门前得了苏年锦的吩咐,万事都要听对方指挥,只能应下。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出门,说实话,他没搞懂一个翁氏怎会如此摄人心魄,平常干事得力的葛礁固竟被迷得神魂颠倒,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出来,事到临头,还需他亲身上阵,会会这摄魂妖精。 第43章 异事 小径并没人看管,李之罔在葛礁固的引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张赣的内院,绕过几道弯,掠过数道梁,葛礁固在一间半开的房门停下,小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额。”李之罔有点木讷地点点头,扯下嘴,作势就要进去,却被葛礁固挡住,他回过头去不解道,“还有其他事?” “得...先脱衣,公子。” 李之罔一听反而不再紧张,他本就不是为一亲芳泽而来,才不需要按对方规矩行事,干脆将门拉上,再扣响房门朝内低声喊道,“夫人,王治求见。” 门内传来个慵懒的声音,“且进来便是,谁教你弄这些繁文缛节。” 李之罔坦然推门,只见房内昏暗,仅桌上有一半截火烛,一光肩美人倚在床头,半截被子淌在地上,春色若有若隐。他只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坐到桌旁,至于葛礁固则在外等候。 二人一时没说话,瓮氏足把李之罔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开始着衣,其间没有丝毫避讳,同时说道,“新面孔,衣服料子也好,不是寒酸家来做工的。怎么,也想尝尝我这半老徐娘的味道?” “夫人说笑了。”李之罔勉强笑上两声,“只是有事想问问夫人。” “问我?”翁氏暼个眼来,面有不解,“我数年不知外事,有何可问,不若褪去衣裳,寻一时福乐。” “听说夫人此前乃是贤妻,辅外事、处内情不在话下,但生下三女后却脾性大改,变为如今模样,在下正是对此不解。” 翁氏脸色顿时变白,连手中穿衣的动作也缓下来,冷声道,“哪来的贼货,且滚开,否则我报给我家夫君,让你受尽疱肉之刑。” 李之罔自不可能被吓退,自顾自为翁氏解释起来,“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也知晓夫人和张赣都是献奉教弟子,尊循与人和睦的教义。为此,张赣将他所最爱之人献与他人,三女便应是礁原城的周公子所生。夫人此前或许也对教义深信不疑,但人妻献与他夫终是难以接受,故此才脾性大改,以人尽可夫的做派报复张赣。” 翁氏没说话,李之罔知道他猜对了。 “这样的话,我想以生意人的角度向夫人提出一门生意。”受苏年锦的濡染,他有时候也会从利益交换的角度来思虑事情,“夫人助我擒下张赣,从此以后夫人的任何事都受自己决断,再不用过问旁人。” 瓮氏衣服也没穿好便坐到李之罔对面,拎起玉壶倒上杯凉水,推过来道,“想得挺好,但你想没想过,无论张赣如何对我,我仍然爱他。喝了这杯水,就去吧,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李之罔顿时呆傻,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便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倘若按常理的话,翁氏绝不会再对张赣有半分好感,应该时时刻刻想着报复对方,但很显然,爱不是一个寻常的事物。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异常地沉默了,他费尽心思地想去理解翁氏的动机,希望想明白翁氏为何会对张赣仍有感情,但他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认为翁氏是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女人。 “我们要转变思路了。”李之罔从求“爱”不得的思虑中醒转过来,“今天晚上,我就得去和张赣签下契约,如此只能再多待几日,最后几日我们一定要擒下张赣。” 葛礁固冒着个苦脸,“可张赣的修为不比我等,就算公子加上我俩兄弟,怕是也不能擒下的。” “我知道,你们听我说来。”李之罔沉声道,“晚上我单独去见张赣,你们则沿着小径进入内院,一人负责放火,一人把翁氏抓住,我今日见了她,修为平平,捉下不是难事。忙完这两件事你二人便在院中呼嚎有贼人闯入,翁氏更被劫走,无论如何,张赣必受震荡,届时我突然一击,张赣必然受创,如此,大事便成。” “明白了。” 这几乎是拼死一着的办法,但葛氏两兄弟还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 夜晚 张赣宅院 “王公子,听闻你突感风寒,可好上些?”张赣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听闻公子染疾,我特意吩咐下人换了桌菜,对热寒病有奇效。” 李之罔佯装咳嗽两声,感谢道,“张家主此番作为真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便是只凭这个,我们也不能只单做一次生意,往后再有药材需求,都得找张家主。” “好说,好说。”张赣笑上两声,“张祥也带公子看了药园,想必公子是知道的,我们这儿的药材都是货真价实,绝无弄虚作假,不怕药材不好,就怕公子看不上。” “药材自是好的。”李之罔应付道,“来,张家主,我们且饮宴一番,之后再签下契约。” “对,今日且先喝个痛快。” 两方立时觥筹交错,吹捧之词不下于耳,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直喝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主角的各色佳肴没有半分被动作的样子。 “来,再喝一杯!”张赣脸上冒着热汗,招呼道。 “小弟奉陪!” 李之罔说着,一饮而尽,虽也是满脸通红,但其实一直注意着时间的流转,差不多快到葛礁固二人动手的时间了。 又饮下数杯,屋外呼得冒起阵火光,同时有人喊道,“走火了!走火了!” 李之罔听出这是葛礁宜的声音,岿然不动,张赣则舍下酒杯,大步走到外头,呼道,“发生何事了?来个人!”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对李之罔道,“公子安坐,许是后院出了点差错,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没事儿,等张家主处理完,我们再饮酒不迟。”李之罔手按在邪首剑上,笑吟吟道。 没过一会儿,就从外头奔来个仆役打扮的人,喘着粗气到张赣面前道,“家主,不好了!后院柴房起火,已烧毁数间屋子!” “慌个甚!”张赣一手按在仆役肩头,“去吩咐人取水来灭火,不要把火引到囤好的药材上。去吧,处理好了再来通报我,我这边还要招呼客人。” 待仆役走了,张赣重新回到屋内,一脸歉意道,“王公子担待,出了这等事,让公子见笑。” “许是天干物燥,没有办法的。”李之罔招呼张赣坐下,“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办便可,我们继续饮酒。” 张赣没有推辞,但心思已没在酒宴上,一边喝着,眼还不时瞅下外头,看来也是担忧得不行。 李之罔眼见如此,想再撩拨下张赣,便说起一件胡编事,大致意思就是小时候他看见一个地方着了火,好些人去救,但因为救火方法不当,不仅火势扩大,就连救火的人也一并被火浪吞没。 张赣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王公子稍等片刻,我且去看看,待火势小了就再回来与公子饮酒。” 说着他也不等李之罔的回复,打开门便往外走,此时另一个仆役又从外头窜过来,看到张赣就远远喊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有贼人闯进了内院,不仅杀了张二几人,还把夫人给劫走了!” “好胆!平苏多少年没发生这种恶事了!”张赣顿时两眉竖立,便让仆役和他一起去内院。 “张家主稍待,我兴许知道贼人是谁。” “是谁!”张赣回过头来,却顿时气短,头往下暼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从他胸口贯入,他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是你...” “正是在下。”李之罔把邪首剑拔出,方才张赣起身后,他便一直在为温剑式蓄气,如此才一招制敌。“张家主无需担忧,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借你张恨水长子身份一用。” “你杀我?笑话!”张赣大喝一声,从神府中掏出柄碧色长枪,“区区武道三等,竟以为偷袭于我,便能磨平于我武道五等的差距!且看我长枪!”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对上武道五等的受恩惠者,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仅凭偷袭就能让张赣毫无还手之力,故此并没有太过的惊慌,自然而然地使出舟剑式,想来无论如何张赣都先受了伤,缠斗之下必然无法久战。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张赣的各种枪法可谓力大无当,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几乎每一次袭过来的枪头都让他有在死亡边缘游曳的危机感。没有办法,他只能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唤出蛟龙来护身,如此才有了招架之力。 忽得,李之罔注意到什么,一边斩剑过去,一边喝道,“你使了甚妖法,怎腰间无伤,我方才分明是刺在了你身上!” “这便是我献奉教的圣法,小子少见多怪。”张赣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底牌说出来。 李之罔遂不再言语,只专心应敌,但他发现竟然无论什么剑招在张赣身上都不起作用,一时间想起在陡峰山对战银耳大王父子时,但对方是把身上的伤势转移到其余部位,而张赣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负伤迹象。 “我且不与你缠斗,待擒住你妻你儿,看你还能否这般硬气!” 李之罔一剑斩掉方才那名仆役的头颅,收掉蛟龙,立时朝着大门出去,张赣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这句话只是伪言,毕竟妻子送给别人享用,三个孩子又非亲生,有多少感情总是难说,更多地还是看拿不下张赣,只能逃掠,壮气用。 逃过几间屋子,李之罔止下步来,回过身去,却是没了张赣的动静。他注意到对方已经止下步来,长枪自主浮在面前,手中不断掐着法诀,顿时一股可怖的威胁笼罩在李之罔全身,他再不敢看,疾步而逃。 “秘法,窥影!” 听到张赣的声音,李之罔又是回过头去,却没发现任何,但心中警惕没有放下分毫,毕竟所谓秘法大半都是杀招。 他已使出《惊鸿步》,速度飞快,眼看已快出了张赣庭院,忽得想到葛氏两兄弟还在后院等着接应,又换个方向,同时呼道,“礁固、礁宜!计划失败,撤退!计划失败,撤退!” 至于奔走中撞见的仆役,无一例外皆死在他的剑下。 李之罔又杀掉名仆役,这位修为高些,仅扛了他一招,第二招才被劈作两半。他不去看仆役倒下的尸体,收剑即走,那股渗入骨髓的威胁却又出现,抬头去望,只见九支碧色长枪携着灵气出现在屋顶上。 他轻笑声,“我还以为是何秘法,原来不过几道追踪灵枪。”随即站定原地,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挡下灵枪。 前面几支灵枪李之罔都没躲,他看得出来,不过障眼法而已,果然,前三支长枪速度虽快,但却如无根之萍,力道随着距离逐渐衰减,来到近前已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长枪的模样,灵气已近乎不存。 中间灵枪速度更快,他微眯住眼,牢牢盯紧灵枪,待快到近前才抬剑,将三支灵枪尽数斩碎。 最后三支灵枪速度更快,李之罔已没有十足地把握能拿下,一边紧盯,一边在原地使出《惊鸿步》。想着,灵枪已到近前,他挥剑斩去,三支灵枪尽数折断,刚想吁口气,灵枪竟然复为原样,又袭杀过来,速度比起之前更快,他用肉眼竟已是看不清楚。 李之罔只得按着本能躲避,幸好他天生敏锐过人,又有《惊鸿步》相助,屡屡避开,更接连斩断灵枪。诡异的事发生了,每斩断一次,灵枪速度就快上一分,最后在他眼中已是漫天灵枪虚影。 “天杀的,不与你缠斗,我逃开便是!” 李之罔大呼一声,一个垫步从灵枪虚影中窜出,顿时逃开,却是连葛氏两兄弟都顾不上,先逃命为紧。 他一路出了张赣宅院,灵枪仍在后头紧追不舍。 忽得,他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青白蛟龙来挡下灵枪,想着便一口精血又是吐在剑上,顿时两条异色蛟龙携精光跃出,护在他全身。 李之罔停下步来面向灵枪,心中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太多的惧怕,长久的战斗中蛟龙已证明了它的可靠。果然,三支灵枪撞到蛟龙上顿时冒出金石之光,但任凭灵枪有多大的威力都近不了身,只要消磨一阵,灵枪的威力便再不足为惧。 危机解除,李之罔想着还是接应回葛氏两兄弟为好,遂折返回去,至于灵枪便交由蛟龙应付。 他刚进入宅子,便见到葛氏两兄弟一人抬着翁氏的头脚出来,却是方才二人已听见了李之罔的呼喊,从后院赶过来。 “走!”李之罔说上一声,便往外走,“张赣有献奉教秘法护身,拿将不下,从长再议。” 两兄弟答应一声,也抬住翁氏跟上。 “公子,这灵枪无碍?”待出了宅子后,葛礁宜看灵枪仍在,不免问道。 “无事,锐气磨尽,自然没了。”李之罔说着,注意到外头升起些火把,嘱咐道,“许是张赣用法子通知了外面的人,我们不要惊动了,先出去和罗澍汇合。” 说罢,他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罗澍提供的资料和几日的观察下,他对整个药园已是了熟于心,有把握安全离开。 “公子,灵枪!” 伴随葛礁固的低呼声,李之罔侧过头去,只见三支灵枪竟合为一体,如虚渺之体般越过蛟龙。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连剑都没握紧,灵枪就扎在了他心肺间,顿时气力皆失,跪伏在地。 葛氏两兄弟连忙放下翁氏,围到李之罔身边。 李之罔并没有昏死过去。虽然胸口剧痛,但他并没有关注这个,反而是感叹张赣竟然隐藏地如此深,待他一点防备都没了才放出杀招,殊不知若没有蛟龙,他根本见不到这招。他抬起头来,咬牙吩咐道,“我这样是走不了了,你们且沿着这方向走,待听到河水声便转向东走,遇到岔路口往右,最后大路左边有条小道,沿着就能出去。” “不行。”葛礁宜摇着头,“临行之前,小掌柜特意吩咐过我三人,一定要护卫好公子的安全。” “这是命令!”胸口的疼痛让李之罔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吟,他连喘数口气,终于是捋出口呼吸来,道,“你们把翁氏带走,有她做要挟张赣应不会杀我。” 说着,他才注意到从葛氏两兄弟出现到现在翁氏没说过一句话,抽眼看去,只见翁氏竟是昏死过去了,肚子上有很明显地血迹。他抱怨道,“是她反抗了,你们才重伤了她?” “不瞒公子,翁氏前面被我俩捆了手脚,并没有受伤,肚子上的伤我们也不知是从何得来。”葛礁固解释道。 “算了,事情太多,还捋个甚。你们抬着翁氏离开,我就待这儿。” 葛氏两兄弟互看一眼,知道李之罔说得没错,只有他们活着把翁氏带出去,李之罔才有活命的机会,也不多说,抬起翁氏又告罪一声便快步而去。 ... “说一下吧,你是谁派来的。” 李之罔被一盆冷水浇醒,眼睁开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两个仆役立在身旁,张赣则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他。 “你张氏家大业大,自然是见钱眼开,哪有人指使。”这是李之罔的回答。 “我妻子呢?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同伙。”张赣面不改色,继续问道。 “活着,这是我能回答的全部。”李之罔心肺间的伤口没有得到一丁点处理,忍着疼痛笑道,“把我放了,你的妻子自然会回来。” “你确定?”张赣一手拍在扶手上,喝道,“她现在身受重伤,你却说她活着?” 李之罔双眼微眯,按道理来说,张赣不可能知道翁氏到底是什么状况,莫非其放了什么物件在翁氏身上,能够知晓对方的情况?不对,倘若是这样,张赣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去寻找翁氏,而不是在这儿拷问他,莫非? “相信我,她死不了。”李之罔笑道,“虽然我的温剑式威力不小,但只是寻常剑伤,只要医治得当,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精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被人猜出底细的张赣重新坐回椅子上,自顾自道,“这就是我献奉教的秘术,所受之伤尽数转于珍爱之人身上,自然,我珍爱之人受的伤也会转移到我身上。” “那真是可笑至极。”李之罔一想到翁氏爱着张赣就止不住地相笑,连喘几口气道,“丈夫把自己送给别的男人享用,又为别人生下孩子,结果还爱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蠢女人真是普天难找。” 张赣听了毫无怒意,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献奉教的教义,你寻常人自不会明白其中真谛。给你一晚的时间写封信,让人把我妻子送回来,否则你绝活不下来。” 说罢,张赣不等回复,便径直离开,余下的两名仆役则开始为李之罔简单地包扎,毕竟,他胸口的贯穿伤不是说着玩的,若不处理下,怕是活不到交换人质的那日。 待仆役也离开后,李之罔盯住桌子上的纸笔,陷入沉思。 他本以为这趟会极为简单,没曾想却处处意外。在李之罔原本的设想中,他假扮商人进入药园后,完全有机会趁着守卫松懈捉住张赣的妻女要挟他,甚至翁氏不贞的传闻若为真,还可勾引一番。但谁能想却窜出个天杀的献奉教,搞得一下都乱了套,翁氏成了个忠贞又淫贱的破烂,孩子非是张赣亲生,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以至满盘皆输。 想着,除了哀叹就是哀叹,数次拿起笔来又放下,却是放不下面子。本来之前他已向苏年锦拍了胸脯保证,最后却落得向她求援的地步,但不写,他又活不了命,顿时唯踌躇二字可说。 “小年轻,哪里人?” 已近乎神游天外的李之罔忽得听到个女声在唤他,回过神来打量阵屋内,发现空无一人,以为是精鬼作祟,想到此前在积灰山被游魂所扰,顿时不敢回应。 “我不在那边,我在你下面。” 李之罔更怕了。 第44章 软肋 “我非鬼怪精怪,只一寻常人罢了,年轻人勿怕。”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才松下口气,谨慎回道,“阁下亦是被张赣所拘?” “差不多吧。”地下的人回道,“方才你们所说尽入我耳,我与张赣也有杀身之仇,你救我出来,我助你杀了张赣。” 李之罔苦笑一声,“阁下说笑了,如今我被铁链所缚,可谓自身难保,又如何能相救阁下。” “莫急,我寻你自然是有法子。” 就在李之罔还在想对方有何法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脚边裂开一个裂缝,一个像眼珠子的圆球艰难地冒出来,圆球暼眼四周便顺着李之罔的裤脚往上爬,一路钻入锁扣中,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锁链立时打开。 李之罔一把挣开铁锁,站将起来,低声道,“多谢阁下相助,阁下想让我做甚,但有所助,定不会推辞。” “后山有条秘径通往地下,你寻到此路便可救我出困。”地下的人声音传来,“我不能确认你是否义信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眼球藏在你身上,待我脱困,便会将眼球取出。” 李之罔撇撇嘴,那圆球打开铁锁后不见,原来是进了他体内。 “阁下担忧乃是正常,若唤做我,怕也会如此行事。阁下稍待,我这便寻路来救。” 李之罔应付一声,待地下的人再无声音传来,才小心地推开大门,只见外面已是深夜,毫无人声。但他刚才大闹一场,张赣定然加强了警备,只埋下身子,小心谨慎地往外走,一路注意着暗哨和巡逻的仆役。 “听说夫人被强人给掳走了,家主震怒,连杀了后院几人。” “那可不,如今家主正在气头上,我等可得小心些,不要触了眉头。” “哎,这整日巡逻何时是个头,幸好家主也知道我们辛苦,大伙儿轮着来,也能应付着走。” “别抱怨了,再过一刻钟就换班,认真些,这些话传到家主耳中,小心我们也掉了脑袋。” 李之罔躲在院子的假山中,听到两名仆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赶忙跟上,如今他邪首剑被夺去,正缺了把趁手兵器,不妨借来一用。 他跟了一刻钟的时间,待两名仆役交班后才从阴影里杀出,抢下柄长刀,随后直往后山而去。 当李之罔好不容易来到地下后,终于见到救他的人。此人被铁锁捆住半跪在地,一头灰暗的银发挡住大半个身躯,未被遮掩的部分也掩埋在黑暗中,但能感觉出对方未着任何衣物,他稍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有如腐尸般的臭味。 地下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老身唐礼非,见过公子。还请公子助老身速速脱困,再不受着羁牢之痛。” 他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铁锁,便用抢来的长刀去砍,谁料铁锁料子精良,可断人骨血的长刀竟然嚯得就磕出个缺口。 李之罔有些哑然,这还是他用上了灵力的结果,若只是借着力气,长刀怕是直接应声而断了。 “这铁锁非是凡物,阁下修为不够,怕是不能斩断。” 唐礼非见李之罔接连砍了数次都毫无动静,有些惋惜地说道。 李之罔喘口粗气,抹把额头细汗,看眼已近半废的长刀,借口道,“可惜邪首宝剑被张赣那厮夺走,否则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公子可还有其他法子?”唐礼非问道,“若暂时没有,公子请快快走开,等修为深厚些再来营救老身不迟。” “许是还有个法子。”李之罔拿出仅存的二千多链沫,“我在武道三等待了不少时间,且将这些链沫尽数炼化,兴许能有所突破,进入武道四等。” 见此,唐礼非也没甚办法,只能点头答应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自从离开苇罗州后,李之罔便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修炼,盘坐后竟有些生疏,况且他还是首次尝试炼化链沫,颇有些紧张。他把链沫堆在身前,心绪随即下沉,进入到识海中,发现自己的灵身比起之前更加凝练,这都多亏了《玄都天经》有自主修炼的玄妙功效。 李之罔尝试着按照谢雨用教导的方法吸取链沫中的灵气,并不困难,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灵气出现在空气中,随即运行起《玄都天经》来,极尽所能地将灵气尽数吸入。 长久的修炼后,李之罔睁开眼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面前的链沫已经失去了那灰碧色的光芒,成为一堆废块。 “公子修炼两日,用尽这两千多链沫,如今修为在何等?” 按照唐礼非的估计,两千多链沫足以将受恩惠者从武道三等送到武道五等。 李之罔却摇摇头,叹口气道,“仍在三等,看来是我失算了,低估了修炼的难度。” “这...”唐礼非张大嘴,诧异之色不掩于面,“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链沫竟然无法提升一等武道等级,公子根基真是深厚。” 李之罔没管唐礼非的奉承或是阴阳怪气,站起来拿住长刀,一把砍在铁锁上,铁锁却仍是纹丝未动,不禁懊恼,“修为虽精进了些,却仍无济于事,我对不住阁下。” “此非公子之过,公子无需挂怀。”唐礼非虽也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道,“世上诸事非皆凭人力可改,公子已尽到全力,老身一一看在眼中,如今公子且去吧。” “那如何得行?”李之罔不敢看唐礼非,只应道,“且让我再想想,说不得还有其他法子,怎都得带着阁下一起离开才可。”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至于想得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李之罔已快决定放弃营救唐礼非,告辞离去时,对方却忽得说道,“公子若真有救人之心,老身这儿还有个物件,兴许能帮助公子提升武道等级。” “这...如何能行。”李之罔有些意动,但仍是摇头道,“我因阁下才能脱困,哪还能受阁下之物?” “老身已是残缺,修炼之路早就不存,如果既能帮公子提升武道等级又让老身脱困,自然上上之选,但即便老身不得走脱,公子武道等级提升,诛杀张赣的机会又大上些,公子便不要再推辞了。” 唐礼非都如此说了,李之罔自然只能顺水推舟,仍是推辞一番才算应下。 唐礼非抬起头来,即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注意到她的左眼有些怪异,瞳孔过大,只听她道,“左眼乃是老身恩惠所在,义眼委居其中,已有半生,公子可取出吞下,修为必然精进。” 说罢,她便抬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之罔。 李之罔咽口唾沫,探出手来,往前伸了伸,半途止住,见唐礼非向他点点头,不再迟疑,两指伸入其左眼,不顾带着温热的粘稠感,一把将眼球摘下。 唐礼非不自主地眨眨眼睛,忍着疼痛道,“好了,现在公子可以继续修炼了。” 李之罔点头谢过,坐到一旁,只见唐礼非的左眼长满了尖刺,更有数个瞳眸,看起来分外渗人,只是这既然是旁人所赠,他也没做太多考虑,只闭眼将眼球一口吞下,随即依着心法炼化。 又是几日过去,再一次睁眼,李之罔充满了欣喜之色,他站将起来拿住长刀,这一次铁锁再阻挡不住,随着刀光滑落顿时分作两半,而因锁链支撑而跪在地上的唐礼非也顺势倒在地上,但她却极度欢喜,癫狂般喊道,“我...自由了!终于...终于!!” 李之罔脱下衣裳递给唐礼非,待她缓上一阵,精神平复后问道,“如今阁下已经自由,可否告诉在下为何阁下会被张赣捆锁地下?” “说来话长。”唐礼非摇摇头,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我本是张赣的乳母,照料他有十几年的光景,更随他来到这平苏县安居,但不知为何,落脚刚两三年他便设计把我捆住,直至今日。” “哦?”李之罔探上前去,直盯住唐礼非仅存的右眼,微眯住眼道,“莫非张赣心睐于阁下?” 唐礼非顿时慌乱,眼神躲闪,虽然她口中不断地否定,但李之罔已能从这神色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顿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冒出,他侧过头,抓起长刀便斩向唐礼非的手臂,只见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豁口冒出,但却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唐礼非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凭本能地想躲开。 李之罔解释道,“张赣信了献奉教,可以将所受之伤转向珍爱他之人,同时他所珍爱的人的伤口也会转移到他身上,这样看来,阁下是他所珍爱之人,故此才没有受伤。做好准备吧,我想张赣会过来一趟。” “你要杀了他?不可能,他关押我时就已在武道四等,如今不知修行到什么境界了,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这不还有阁下吗?” 李之罔按住胸口的伤,意有所指,毫无惧色。 没有多久,张赣便出现了,因为李之罔的出逃,他已急得满身大汗,但感知到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伤口后,他反而是不急了,只一路来到地上,尚未看见人便喊道,“王公子可在此处?” “正在,张家主请进。” 张赣徐步踏入,一瞅眼便见到二人,沉声喝道,“阁下想如何?” 李之罔不答,只摇摇头,道,“我此番来,只为一件事,便是捉上三两人好要挟张恨水,也就是张家主的父亲。但张家主好生别致,妻子赠他人物,儿女皆非亲生,我只能捉张家主回去了。” “我愿与王公子公平搏战一场,若我输了我便跟王公子走,若不然,” “不然什么?”李之罔把长刀比在唐礼非喉头,没好气道,“如今你命门在我手上,还想与我讨价还价?速安排一架马车并将我宝剑归还,否则我不介意将唐礼非的头割下,但到时候谁的头会掉下张家主应该知晓。” 张赣既然出现就已证明唐礼非确实是其所珍爱之人,所以李之罔根本就不想与张赣讨价还价,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张赣握紧拳头,狠狠看上唐礼非一眼,终究是服了软,语气低下来道,“全凭王公子决断,我这就去办。” “我想张家主有法子通知手下人,不用亲身前去,还是待在我视野中为好,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何等事来。” 张赣叹息一声,解下长枪,嘴角嘟囔几声,果真往前靠去。李之罔自不能容许张赣暗中偷袭,便命令唐礼非用铁锁将张赣捆住。 待下人送来邪首剑后,李之罔便押上张赣出了地下,乘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直出药园,进入平苏县的据点,至于药园中的下人,全都被张赣要求保持沉默。 苏年锦已经到了,见到李之罔归来,欣喜若狂,赶忙把他迎进去,对李之罔身旁的唐礼非倒没有多问,只是疑惑性地看了两眼。 坐下后,李之罔把他后续的遭遇一并说出,并借此引荐唐礼非。 苏年锦听了长叹一声,“我当时听到罗澍传来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想了多种法子准备营救你,没曾想我弟弟吉人有大福,竟然脱困还生,更将张赣擒了回来,真不愧是你。” “是我疏忽了。”李之罔摇摇头,“事前准备多有不足,才如此险象环生。那瓮氏如何,可还活着?” “活着的。”苏年锦应道,“我们知道她若死了,张赣定要杀你偿命,故此一直好生养着,如今虽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 “这就好。平苏县是献奉教的地盘,我们不能在此久待。”李之罔站将起来,道,“等会儿我留个消息给药园的人,让人将翁氏接走,我们则立马动身回毗湘城,以防夜长梦多。” “行,就依你说得来办。” 一个时辰后,一队马车借着夜色疾驰而出,无论如何,李之罔终于是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一进到马车上,李之罔顿时没了力气,却是硬撑住伤口太久,已然有些昏沉。 苏年锦掀开他的衣裳,只见一个两指宽的伤口穿贯其中,顿时心疼不已,一面拿出药品,一面抚住伤口,又怒又叹道,“哎,你受了伤怎地不早说,非要硬撑到现在。” “正...正事要紧。”药沫洒在伤口上,李之罔一个激灵,脑子又清醒些,道,“唐礼非得找个由头留下,她是张赣的命门,拿住此人张赣就不敢造次。” “知道,这种时候怎还在想正事?!”苏年锦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好了,乖,先睡,等睡醒了我们就到毗湘了,到时候所有事情也处理好了。” “还有张赣,此人...心志非同凡人,一定得小心...” 说着,李之罔真的昏死过去。 第45章 夜祈江渚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毗湘城的苏府,方削离正侍立在一旁,原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回归途中被献奉教众围追堵截的境况。 他抬抬手示意不用方削离搀扶,自个儿把枕头立起来靠住说道,“老方,你去找下年锦姐,就说我醒了。” “好的,罔哥。”方削离应下,又道,“罔哥可要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做。” 在李之罔再次摆手后,方削离才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苏年锦便赶了过来。她让方削离留在门外,独自进来,见李之罔气色不错,坐在床边欢喜道,“好弟弟,这次多亏了你,我已联系上张恨水,他一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就答应帮我们作证,不日就会召集家族议事,这次定要汝森药庄大出血。” 李之罔点点头,觉得终归是不虚此行,回道,“那吴筑妻子呢,账本拿到没。” “拿到了,我给了她笔链沫,又保证她平安离开毗湘,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年锦补充道,“这个弱妇人知道自己丈夫身死在外后立刻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可笑。” 如此已胜券在握,李之罔便道,“那后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想来仅凭姐姐一人也可游刃有余。只是姐姐想好怎么处置张赣和唐礼非没?” “想过,等议事结束我便让张赣回去药园,不去管他,但唐礼非必须要留在毗湘,这样张赣如何都不敢造次,更能为我们供药。”说着,苏年锦阴沉地笑笑,“而且我觉得这是个插足药行的好机会,有张赣药园在外,我家说不得能分上杯羹。” 李之罔微微皱眉,他觉得既然没有赶尽杀绝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年锦如此欺压恐是会有些变数。但他又想到如今苏年锦正志得意满,说这些对方不爱听,便咽下话头,转而提起另件事,“姐姐,我离去有个小一旬,那李家李坊小姐可有找过我?” “有的。”苏年锦点点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坊不仅投递了几封信,而且还数次闯进来,没找到你的身影才罢休,甚至还给我留了封书信,说什么只要你回来就立刻通知她。” “她年纪小,姐姐别跟她一般计较。”李之罔苦笑声,赔笑道。 “形势比人强,我自然是忍下咯,反正不过多赔个笑脸的事。”苏年锦不无羡慕地道,“如今对方是梵惑道门太上长老的嫡系血脉,我等哪能忤逆,巴结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与她到底有关系没,如实招来!” “这...没有。”李之罔虽然说得有些结巴,但却很是肯定,“我还是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没一丝亵渎心思。” “真的?”苏年锦眯住眼,有些不信。 “自然。”李之罔猛点头。 “那你不是一般人,若换做我,怎么都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姐姐说笑了,情恋一事怎么能看对方身世家财,对不对眼应才最重要吧。” “这你就不懂了。”苏年锦拿出一副老师的做派,说得头头是道,“对不对眼完全可以凭借长久的修养来弥补,就算你如何厌恶对方,也能想出个勉强相处的法子,但这身世家财可是先天所赐,无法以外力左之的,所以啊,若要婚恋,身世家财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李之罔竟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不禁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对方产生了这样的思想,遂问道,“姐姐的想法与大部分人不同,是何故?” “世道。”苏年锦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我走南闯北,见到太多荒唐事,知晓王朝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没有人依附,这偌大个苏家怎能在乱世中苟活?别看天湘州如今尚安稳,不知道何时便像其他地一样燃起战火来,我天赋不高,修行多缓慢,只能以外为援,难以寻己求存。” 面对苏年锦掏心掏肺的话,李之罔才终于得理解了她。她不仅仅是湘川镖局的小掌柜,更是苏家日后的家主,从小时候便注定的重担导致她一直有着慕强的冲动。 “所以啊,弟弟你面皮不赖,要是修为更高些,更有链沫些,姐姐说不得会考虑你呢。” “姐姐说笑了,我自身难顾,哪能拖累姐姐。”李之罔连连摆手,岔开话题道,“对了,之前姐姐不是说与一位少年郎扯上关系了吗,如今情况如何。” 苏年锦嘟嘟嘴,看起来颇为可爱,“他叫于贞,是华琼剑派下面一个长老的爱孙,接镖认识的。我与他通了几次书信,有些许暧昧,他已邀请我参加下个月的花谷论道,弟弟你去吗?” “去呗,刚巧我修行还有甚多不懂,与同龄人聊聊不是坏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给姐姐把把关,可不能遇人不淑。” “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担心呢。”苏年锦笑笑,把被子往上拖了拖,“你的伤已用了上好的药沫,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多休息,我就先去忙事,有闲再来看你。” “好,姐姐慢走。” 李之罔待苏年锦走远了,才喊方削离进来。 “老方,我有些疲惫,不想动手。我要写封信,便我说你来写,到时候投送到李府去,细细听来...” ... 虽然中间出了张赣的一茬子事,但李之罔并没有忘记与李坊的约定,而李坊在收到信后,第二日便回信过来,信中的内容自然是想见他一面。 李之罔没有拒绝,他的伤虽然需要静养,但动弹一下也没有太大地问题。 “罔哥哥,好久不见!” 当李之罔赶到湘江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艘雄伟的大船,李坊正在岸边向他挥手,周围还围了十几名家丁仆役。 他快步上去,指着带有李氏家徽的大船笑道,“坊妹妹今天要带我去哪儿?你在信上可保密得紧。” 李坊面色一红,不解释,拉起李之罔的手便往船上走,“罔哥哥来这么久,还没看过湘江美景吧,今日便带你看看。” 李之罔没办法,只好跟着李坊的步伐,待二人登上船后,剩下的仆役们立刻鱼贯而入,很快大船就行驶起来。 “自从回了毗湘后,罔哥哥就没找过我,莫非是专门躲着我?” 李坊递上杯热茶,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李之罔一直盯着湘江美景,闻言转头过去,接过茶淡淡道,“忙,有些事需要处理,自然无法相见。你的事给伯父说了吧,他如何反应?” “爹爹极为欢喜。”李坊说道,“原来我小时候被强人掳走时,强人已是重伤,很快就不治身亡。当时爹爹恰巧外出看见了我,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了回来,抚养长大。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无论如何也偿还不完。”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去梵惑道门还是留在华琼剑派?” “去梵惑道门,带上爹爹一起。” 这个消息十足把李之罔惊了一跳,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代表李氏即将要退出毗湘,而苏年锦一直有意巴结李氏,这不就代表苏年锦的一切打算谋划都成了竹篮打水?他决定回去后立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年锦。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给李坊说,他遂继续问道,“何氏呢,可还有何动静?” “没了。”李坊摆摆手,“母亲一出马何氏便认了怂,已保证在一月之内退出毗湘城,从此不再出现。罔哥哥再不用担忧何氏的报复了。” “哈哈。”李之罔轻笑一声,“还是要对亏坊妹妹,没有妹妹尊贵的身份,何家肯定不会轻易认栽。” “我才不算什么呢。”李坊嘟起个嘴,手倚在桌案上,“我听姐姐和母亲说,罔哥哥你可是认识我的老祖宗呢,不比我神通广大多了。” “你忘了?我可是万年前穿越过来的。”李之罔笑笑,“当时王朝还鼎盛,我便是与你家老祖宗相识于永安王的寿宴之后。” “那罔哥哥还参加过永安王的寿宴咯?给我说说呗!” 既然李杓已经知晓了他来自万年之前,李之罔自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便把他所见到的盛况一并说出,顺带着还提及了他与李杓相识的过程。 李坊听完,长叹不已,边摇晃着头边不可置信道,“罔哥哥,你还是北河公主的故友?!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想知道。”李之罔饮下热茶,走到船头,看着奔舍不歇的江流,感叹道,“我活着,除了是因为晦朔公主外,支撑我更多的便是家乡,我没有一天不想知晓自己的来历。” “你一定会找到家乡的,罔哥哥,我相信你。”李坊也离席靠拢过来。 二人一时皆望着江面不说话。 李之罔从感伤中苏醒过来,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事,问道,“今天你要带我去何处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李坊侧过头来,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先让我卖个关子。罔哥哥你还记得那日在钟楼吗,你说我不懂得爱是什么,你觉得一个不能去爱自己的人也无法爱别人。” “记得,那日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想明白了?” “嗯。”李坊用力地点头,“罔哥哥说得有道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的肯定谈不上去爱别人,我深以为然。但是,我也觉得每个人理解的爱是不同的,有些人认为爱是单方面的奉献,有些人认为爱是相敬如宾彼此厮守,有人则认为爱是传宗接代,有些人更认为爱是性格的同化和性格的趋近。” “那你呢,你认为爱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了罔哥哥你可不要笑话我。”李坊的脸庞羞红,“我对罔哥哥的爱便是我爱你与你无关,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会一直爱你。我为了自己要留在道门,不能陪罔哥哥去历险,但我也希望罔哥哥接下来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都平安喜乐,而这也是我让罔哥哥来此、陪我一日的原因。” 李之罔有些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去琢磨这个东西,并且比他想得更为深刻,或许这就是主动爱人的恶果,而李之罔要品尝到这个恶果已要等到尚还有些遥远的兆天年,那时他已遇见了齐暮,并深深地被她诱惑,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今日李坊说出这些话的勇气,并开始想念于她。 他回过神来,尽量显露出欣慰的样子,叹道,“你真的成长许多,甚至比我设想得还多得多,我相信,什么风浪都再遮盖不了你的光芒,你终会成为一颗闪耀的星星,为我所钦佩。” “罔哥哥,你啊......有时候是那么地直白,更多的时候却又分外木讷。”李坊留下滴泪,转身擦去,指向远处道,“罔哥哥你看,那儿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夜祈江渚。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套衣裳。” 说着,李坊就走进了船舱,李之罔摇摇头,看来对方是要把关子卖到死了。 虽说是一会儿,但李坊却进去了很久,就连大船已经靠拢到夜祈江渚仍是没有动静。直到天色降暗,李之罔百无聊赖地指点起星光来,李坊才姗姗出现。 只见其模样大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祈祷礼服,从脖子到腰间挂满了玉管璜,颊间点满了如金片般的装饰品,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充斥着圣洁的严肃,如之前稚气未干的少女模样已大相径庭。 “罔哥哥,我们走。” 李坊拉起李之罔的手乘上早已备好的小舟,她坐在船头,李之罔在后面撑橹,一路登上夜祈江渚。 不用李之罔再追问,李坊便解释起来,“罔哥哥,这里是传说中的地方,听说只要心诚意足,便能求得神只降世。” “可...这,不行,这总要付出代价,我承受不起。” 李之罔止下步来。 走得稍前的李坊也回过头来,笑道,“这是我对罔哥哥的爱意,莫非你不想接受吗?况且我献上的只是珠宝等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得。” “你确定?”李之罔追问,“不要骗我。” “只有珠宝。” 李之罔相信了,继续跟上李坊,但还是觉得不好受,他极其讨厌这样一昧的奉献。 二人在沉默中来到夜祈江渚的中心,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石台,旁边立有几根石灯柱,似是后人所加。 李坊一面去点火,一面道,“这个地方每年只有一天会从江下浮出,以前人很多的,香火很是鼎盛,但自从碎链战争后,更多人只能疲于奔命,夜祈江渚也被抛之脑后。不过也好,这样这处地方就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点上火后,一下明亮许多,李之罔看到李坊跪到石台上,她把身上的簪子、玉璜、玉佩尽数摘下放在面前,随后双手合十,在即将开始祈祷的瞬间,她回过头来,李之罔摇摇头,她也摇摇头,随后转回头去,念诵起古老的咒语: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民邦谐久,降富于我。”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天不以刺,除殄去瘁。” ...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贾珍求贤,献予爱子。” 李坊的声音很好听,李之罔默默听着,心绪竟然平复下来,一时什么也不去想,陷入安宁和祥和中。 ... “罔哥哥,我好像心意不诚,没能引得神只降世。” 李坊突然的声音让李之罔苏醒过来,他赶忙道,“没事,反正你心意到了,这便够了。” “嗯。”李坊带着点失落点点头,撒娇道,“可我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罔哥哥你抱我起来吧。” “好吧。” 没有犹豫多久,李之罔很快就答应下来,对方为他有所付出,无论如何他都得有些表示。 但就在他抱住李坊的腰肢时,二人面前摆放整齐的珠宝忽得冒出无数色彩各异的光芒,不由分说,李之罔赶忙把李坊抱起跳到数步之外。 李之罔有些担忧,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李坊却极为欢喜,抓住他的胳膊晃道,“罔哥哥,神只降世了!而且不止一尊,有好几十尊,我祈福成功了!” “是吗,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光芒出现后,李之罔就感觉到一股威胁,似乎这些光芒都想把他吞噬殆尽,他不由自主地又退后几步,“我们且先看看。” “不行!我们靠过去,一定要过去!” “不,不,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李之罔喘着粗气,在他眼中光芒已不再是光芒,而是各色不同面貌的神只,同时他还看到了神只眼中的怒火,那是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决绝。 腰间紧握的触感让李坊感知到李之罔此时的坚决,但神只就在眼前,她不能坐看机缘就这么溜走,况且这么多神只出现,总有一尊会同意她的祈求,她几乎是执拗地挣脱开李之罔的怀抱,随后义无反顾地往光芒奔去。 “哎!”李之罔叹息一声,拔出邪首剑也跟上去。 李坊幸亏还有些理智,没有去触摸这些光芒,而是来到光芒的面前再度跪下,以近乎祈求的话语说道,“列位尊神,请保佑我身旁的这位李之罔万事安康,他是四方洲南仙洲人氏,小女子愿以一尽物相献。” 李之罔听了,怒火大盛,一把将李坊拉起,吼道,“我本以为你有些长进,怎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别再跪了,立刻离开这里!” 但是晚了,当他强硬地抓起李坊后,各色光芒已把二人团团围住。 李之罔恼怒地摇摇头,不再责骂李坊,紧握住邪首剑喝道,“贵为神只,却非要跟我这小辈过不去。那就来试试吧,是我宝剑更利还是你等的光焰更炙!” 说罢,他蓄起一招温剑式,向其中一道光芒斩去,光芒顿时断为两截,却又合二为一,看得李之罔皱眉不已。他看向李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留在此地,你趁机出去,不要试图救我。” 李坊终归没再忤逆,乖顺地点点头,却已流出泪来。 李之罔把她放下,扒开衣袖露出手腕间的三道疤痕,正是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所赐的三道风印,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倚仗。 没有多想,李之罔一指点在其中一道风印上,顿时无风自起,整个夜祈江渚都是风的影子,江上水腾卷月空,渚中石齑粉如沙,不仅如此,就连光芒也被扭曲掉,一时退避开。 “走!” 李之罔眼看有条通路,连忙大吼一声,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弹,他一直盯着光芒,能够感觉到光芒虽受到些影响,但并没有本质的打击,他必须留在原处以防光芒再进。 李坊看上李之罔一眼,没有多说,当即快步逃出,很快就在风沙的遮盖下不见踪迹。 一道风印用完,光芒微黯了些,李之罔眼见有些效用,又点在第二道风印上,顿时风浪又起。 但很可惜,风浪散去后,神只降下的光芒仍然长贯罡天,并没有消失哪怕半根。 “行,我李之罔认命了。”李之罔眼看李杓的风印都无法拿下,自己私以为藏的舟剑式更加派不上用场,干脆坐在地上,笑问道,“但我有个疑惑,我们素不相识,为何非要杀我?” 这个问题出来后,李之罔只感觉无数的咆哮扑面而来,他的耳膜立时破裂,耳中流出两股鲜血,一时整个世界都如对他静音般。 “因为你是无上王!” “无上王,该杀!!” “杀了无上王,我们才能安生!” 忽得,李之罔发现他能听到神只说得话,他嗤笑一声,“无上王?你们别糊弄人了,我看过大半王朝历史,从未有过无上王这号人物,更不可能是我。不若做个买卖,你们放了我,我去杀了这鸟甚子无上王。” 再没有回复,所有的光芒都向李之罔冲扑过来,他闭上眼来,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命该如此。 足足半晌的功夫,李之罔才睁开眼来,他发现他并没有死去,反而毫发无伤,而那些光芒已然不见,只有一个女子好奇地看着他,诡异地是,这个女子的身形一直在不断变换,时男时女,或人或兽,祂浑身散发着死寂般的淡绿色光芒,身上长满了灰绿色的球形肉质根,上面还盛放着紫红色、钟状和漏斗型的小花。 李之罔打量阵,拱手道,“阁下救了我?在下先谢过了。” 说着就要走。 “无上王这就准备离开?” “说了我不是无上王。” 李之罔回过身去,只见一灰绿色的大手向他抓来,随后不知所觉。 第46章 花谷论道 大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防止李之罔离开,他发现自己处境尚安全,便道,“阁下既然救下我,便是不杀,还请放在下离去。” 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不知名神只怪笑一声,“若非我感知有所异变,降下分身,无上王恐早被分尸吞尽。便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就欲辞别?” “阁下贵为神只,当明白人神有别,在下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不知名神只模样变换,化做一七八岁小孩模样,坐在附近石头上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兆天年。”李之罔答道。 “早了。”不知名神只站将起来,有些郁闷,“早了足足数年,莫非已有转机?”祂看向李之罔,责怪道,“你不该和那李坊来此,破坏了我的计划。算了,事既已落下,我便应了她的祈福,多少有些弥补。” 说罢,不知名神只从胸口的肉质根上摘下朵钟形小花,祂吹出口热气,小花便尽数化作粉末飞向李之罔。 李之罔避无可避,只觉得胸口一冷,随后便再无任何异动。他眼看不知名神只即将消散,不免追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急,待无上王被殷红花朵吞没时,自然会知晓我的身份。” 不知名神只轻笑一声,再无任何动静,夜祈江渚也重归黑暗,只独留李之罔一人。 他看向此前李坊跪拜的石台,发现上面的珠宝全都没有了光彩,果然如不知名神只所说,祂已收下李坊的供奉。 李之罔摇摇头往外走去,觉得今天的事真是怪异。 “李公子?” 李之罔听到有人在寻他,回道,“何小姐,我在这儿。” 他往前走上几步,发现有个黑影伫在不远处,走上前去,果然是何洛仪,原来她也在船上,只是没有露面。 何洛仪走上前来,打量李之罔周身,发现没有受什么伤,便解释道,“方才我感知到老祖的风印气息,妹妹又奔走回来说生了变故,我便过来,但见光芒齐射,气息逼人不容靠近,故才徘徊在外。公子可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些天然异象,让何小姐多有担忧,我们且回去吧。” 李之罔的掩盖之意何洛仪自然听得明白,但她本就不关心,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道,“公子既然活了下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之罔有些意外,他和何洛仪一向没有太多话题,回毗湘的路上都基本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话给他说。 “何小姐且言,在下洗耳恭听。” 何洛仪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酝酿了一下,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妹妹久在尘俗,不知臻珠为何物,或多或少会高看些人。在她狭小的认知中,便觉着这些人已是天上星宿、人中龙凤,实不知地位决定眼界,眼界才能决定对一个人的评判标准。李公子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自是有的。”李之罔顺着说道,“待李小姐回了梵惑道门,眼界定会开阔不少,与现在大为不同。” “李公子能理解便好。”何洛仪笑上一笑,只是掩着夜色让人只觉虚伪,“我看得出来,我妹妹对公子情有所属,公子觉得这与眼界有无关联?” 李之罔轻皱下眉,原来绕来绕去是针对他。他嗤笑声,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李小姐身份尊贵,与在下有云泥之别,只是往前囿于眼界,只以为在下良才,实不过一腐草耳。何小姐准备让在下怎么做,请说来。” 既然李之罔已经如此自贬,何洛仪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知道公子与我老祖是旧识,公子若想来道门,我拦将不住,可我妹妹又为情所困,实在是两难之举。但若公子保证日后不再来道门,我愿以链沫相赠,公子觉得如何?” “你能给多少?” 何洛仪有些意外地看上眼李之罔,对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攀上梵惑道门这条线,不过她也没多想,只要眼前人不在和她妹妹惹上纠葛就行,遂道,“五千。我想,对于一个刚踏入武道四等的受恩惠者来说,这应是个不容拒绝的价格。” 李之罔大笑一声,道,“成交。” 二人再没有多的话要说,在何洛仪交付链沫后便回到大船上,至于甲板上苦苦守望的李坊,李之罔从头到尾都当没看见,径直进入船舱休息,直到下船前也没和李坊说上哪怕一句话。 而这也是漫长的岁月之前李之罔最后一次和李坊打交道。“倦歌”李坊在回到梵惑道门后,深受老祖李杓喜爱,日夜带在身边修炼,由此遭长姐何洛仪所妒,被暗中下毒引得半身不遂。在鱼九则引发山门剧变后,所有人都来不及顾上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据知道些许内情的人说,“倦歌”李坊被滚石砸碎了半边身子,已彻底葬身于鉴星湖下。 至于她是否还活着,那已到遥远的兆天年,那时李之罔答应姬月寒的请求随他前往兽爪之国调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才知道梵惑道门已经濒临毁灭,正在搬迁。 ... “怎么了,找我有事?” 离开后,李之罔立马就回了苏府,想把李氏举族远徙的消息告诉苏年锦,但对方却一直在忙着家族议事,半个月都没有回来落脚,好不容易回来,家族议事已经落下帷幕。 “便是李氏要走了,我想着通知给苏姐姐,早做点准备。” 苏年锦毫不意外,道,“家族议事的时候李伯父已经给我说了,他们再过半月就会动身。除此之外,李家一旦离开,必然会空下一个位置,李伯父说能把我们苏氏扶上去。” 李之罔点点头,李氏属于毗湘中的十二家族,苏氏要稍逊很多,如果苏氏能够占据十二家族一席之地,那往后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已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么大的利益,苏年锦是一定意动的。他遂问道,“那代价是什么?” “每年两成的利润要分润给李家。”苏年锦抿口茶,继续道,“我父亲去谈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轮不到我插手,但想来父亲会答应的。对了,家族议事结束了,结果你听不听?” “自然要听。汝森药庄害死了一整个镖队,我每每想起来都恨得不行。” “那我给你说。在数项证据面前,汝森药庄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下便同意了我们的赔偿,不仅要割出半个药庄,往后二十年每年利润的五成也要上交过来,这一下,可就赚得不少。如今李家要把我家扶上位,我寻思这是不是不要仅把目光局限在镖局上,开阔下其他行业也是不错的,弟弟你意下如何?” 虽是商量,但李之罔听得出来苏年锦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进军其他行业了,便也没阻拦,道,“自然好得不行,李家不就掌控多行业吗,若苏家要想保持影响力,也得多手齐下,况且进军药业的话,张赣的药园还能为我等所用,这样有利益维持,想来他也不会怎怨恨我们之前的作为。”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苏年锦抬起头来,笑上声,盯住李之罔,“现今你是我家的一份子,有没有感兴趣的行业,有足够的链沫供你去开拓。”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赶忙摆手,“我就一个武夫,生意场上的事弄不清楚的,况且我还欠姐姐那么多链沫呢。对了,我刚赚到五千链沫,就先给姐姐吧,还一部分债吧。” 说着,李之罔就把从何洛仪那儿得到的链沫从神府中掏出来放在桌上。 “你自个儿留着吧,这次汝森药庄的赔偿你出了大力,此前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苏年锦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家肯定要开始扩张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弟弟不为别人想,就不为姐姐想一想?” “姐姐你这...”李之罔苦笑一声,“我是真的不懂做生意,不然怎么都得为姐姐出把力。” 他看苏年锦仍盯着他不放,只好继续道,“好吧,这样,叡叔的整个镖队都没了,我去重建起来,姐姐你看如何?然后在走之前,我都负责镖局内的一条线路,再多的我真做不了了。” “说得好像我在逼你一样,但是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哈。”苏年锦“噗”得笑出声来,好不容易缓下来重归正题道,“准备什么时候去南仙?”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没想好还,现在积蓄不多,修为也不高,南仙又被封锁,实在找不准动身的时间。等我存到一万链沫,修为到了武道六等,便动身吧,那时候南仙的瘟疫应该已经消解了。” “嗯,那就好好干,姐姐不会亏待你的。”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肩膀,站起身来,“每次跟弟弟聊天,都不注意时间过得如此快,我先去忙了。至于重建镖队的事,我等会儿知会府里一声,批份链沫给你去办。” “哦,对了,我之前说得花谷论道可别忘了,到时候可得留下空闲来。” 已到门口,苏年锦又是叮嘱句。 ... 红花谷 初春的天气植被本才刚近发芽生枝,但谷内却不同,已是万物逢春、千花竞秀的气象。李之罔走下马车后就啧啧称奇,边看边道,“姐姐,此地灵气浓郁,若是有修行木属性功法的在此,怕是事半功倍。” “对头,只不过此处是华琼剑派的私产,我等寻常人是享受不了的,也只能趁着这论道的时候才能借机修炼下。”苏年锦和李之罔并肩往里走去,问道,“重建镖队的事弄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招了二三十个人。”李之罔耸耸肩,“都是身世清白,在城中有跟脚的,不过要不了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淘汰掉。” “挺上道得嘛,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关键便是稳当,人手自是重中之重。我听说你把方削离带到身边做事了?” “对,老方做事还是可以的,有他帮衬我能轻松些。”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况且他在我身边,我多少能管住他,让他不至于又去赌。” 苏年锦笑出声来,“你前面不是给我说,他都下毒誓不再赌了,怎么,你不相信?”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李之罔也有些郁闷,他是否已对方削离失去了信任,“算了,不提这个,还是专心于接下来的论道吧。” 苏年锦轻笑声,没有再追问。 二人往里走上段路,看到前方有侍者在等候,苏年锦便让自己的丫鬟翠儿带请柬上去,确认好身份后,侍者便在前头引路,带着二人往另一条小径走去,没多长时间,昏暗的小径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但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出现在二人眼前。 宴会厅已来了二十多人,都分做两、三人在各处闲聊,一看到苏年锦出现,众人都向她看来,毕竟她生得妩媚,天生就夺人眼球,但在确认出她的身份后,又都偏过头去,更有甚者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哄笑。 “哼,我不过几次入门试炼没过而已,就敢嘲弄于我,等这次入门试炼通过,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苏年锦低声咒骂句,很快转变神色,几乎艳得像要绽出花儿来,对李之罔道,“走,我带你去认识下于贞于公子。” 她走在前头,很快来到于贞面前,恭敬道,“于公子,多谢你的邀请,小女子才能跻身于此。这位是我的义弟。” 李之罔顺势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打量于贞。其人看起来很是年轻,甚至要比他小上一些,长得儒雅,腰间配剑,手拿竹扇,完全是翩翩公子的做派,怪不得苏年锦会对对方意动,这已不仅仅是由于对方的出身了。 “苏小姐,李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于贞笑道。 第47章 冲突 因为要招呼宾客的原因,于贞只与二人聊上几句便借故离开,李之罔二人则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座。 李之罔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参与这次花谷论道的都是年轻人,少部分穿着寻常服饰,大部分则都身着山门装束,看来除了华琼剑派外,于贞还邀请了其余山门的修者。 “能让各山门的俊秀齐聚一堂,这于公子能量不小。”李之罔从桌子上的葡萄中扯下一粒放入口中,闲谈道。 “自然,华琼剑派在这片地界可谓一枝独秀,众人总是要给上一分薄面。”苏年锦没有李之罔这么轻松,一直在打量已经到场的宾客,眼看着别处道,“方才浅谈几句,你觉得于贞这人如何?” “还算不错?”李之罔又扯下粒葡萄,“看面皮是个娇生惯养的,虽有身份但谈吐并不趾高气扬,反而让人有亲切之感,当是个可交往的。” 苏年锦轻笑一声,李之罔的想法和她一般无二,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弃繁忙的事务远道而来参加这劳甚子论道会,她低声道,“怎么看,于贞都是个金龟婿,家世上乘,品性外相也不错,这次我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额,姐姐加油,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苏年锦答应声,忽得神色紧张起来,转回头来悄悄指住一处道,“你看那边,别转头,动眼就行。” 那是一位身着华琼剑派服饰的年轻女子,看打扮已是内门弟子。 “怎么了,姐姐,你与她有仇?” 苏年锦点点头,“她叫胡为菲,也是毗湘城出身,在兆天年我们一起参加了那一年的华琼剑派入门测试。” “那不应该有一份交情在嘛,怎就成了仇家?” 苏年锦苦涩一笑,“当时我虽已失败两次,但仍有志向,看不上胡为菲,对她一顿贬低,谁曾想那一年她进了剑派,我仍是失败,由此就结下了梁子。等会儿小心点,她看到我说不得要上来挑衅。” “姐姐莫怕,我看她不过武道五等的修为,我尚有一战之力。”虽然结仇很明显是苏年锦没事自找,但李之罔可不能帮理不帮亲,便道,“她若真敢过来,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诶,万万不可!”苏年锦暼眼不远处的于贞,低声劝阻道,“若是起了争执,不是破坏我在于贞心中的形象吗,一定要忍,等论道结束再使绊子不迟。” “好吧,我听姐姐的。”李之罔颇感无奈,苏年锦和于贞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考虑起各方面来了。 “来了!”苏年锦忽得说上句,随即正襟危坐。 李之罔也摆正身子,便见到远处的胡为菲在看到苏年锦后先是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随后扯起个意味深明的嘴角,便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 胡为菲模样冷峻,嘴唇细小,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看她走到一半装作刚发现苏年锦的样子,随即快步走上来道,“年锦姐?当初一面可又是几年了,怎么你也出现在于公子的论道会上,我可知道除了各山门外,世家大族都少有邀请的。” 胡为菲的言下之意就是苏年锦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花谷论道。 苏年锦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赔着笑脸道,“几年过去妹妹还是这么美艳,修为也比之前高上许多,果真是有天赋,不像姐姐我,因为和于公子生意上有些情分才能跻身此间,真是得罪。” 胡为菲略微睁大瞳眸,有些不可置信地颔颔首,她可是清楚地知晓苏年锦的毒舌本性,莫非这么几年就转了性子?但一想到之前受到的折辱,她不愿就此罢休,讥讽道,“姐姐认得自己身份最好不过,这论道会总归是天赋好、悟性高得参与才有些领悟,姐姐数次入门测试不过,天赋不佳,恐还是早早退场为好。” “胡...为菲!”苏年锦咬紧牙关,强行按下心中怒火,仍是笑道,“我叫你声妹妹是给你个面子,不要不识好歹,可要知晓,我虽不是山门弟子,但也是苏家的继承人,不比你这胡氏的偏房末枝差。” “哼!”胡为菲冷笑声,“时时刻刻惦念权势富贵,你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华琼剑派,参加这论道会也不过是想与于师兄攀上交情罢了,真是小人心思,恶毒行径,我深以为耻。” 说罢,她不给二人回击的时间,话音落尽,转身即走。 苏年锦握紧拳头看眼李之罔,似乎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帮她声讨对方,随后埋下头来,只能隐约听到一句断续的话,大概便是“咱们走着瞧。” 至于李之罔,只能无奈地笑笑,苏年锦的脾气他是知晓的,这会儿肯定是在生闷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也不用多去管。 花谷论道,一方面是各自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以求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是能够结交朋友,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毕竟论道会或多或少都有隐藏的门槛限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有能力的人。 李之罔便是看到除他和苏年锦外,所有人都在分散闲聊。说实话,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去结识任何一人,但一个人干坐着又属实无聊,想了想,干脆掏些链沫出来,就地修炼起来。 修行无所觉,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感知到链沫已经用尽,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众人已不像之前那般零散站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至于苏年锦则傻傻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怪人。”苏年锦撇过头去,笑道,“别人都尽可能地认识新朋友,希冀以后能有所帮衬,你倒好,竟就这么修炼起来。” “...” “好了,不要再修炼了。宾客已经到齐,要开始论道了,好好听,不比你独自修行来得差。” 果然,于贞已经坐到主座上。他轻咳一声,整个宴会厅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只听他道,“承蒙各位师兄师姐不弃,光临蔽地。今日我等以道论友,不求一朝飞升,但行砥砺之事,以期大道。” 说罢,于贞直入正题,开始讲述他的修炼心得来。 起初李之罔还不以为然,只左耳听右耳出,他想当然地认为于贞比他年纪稍小,不会有什么独到见解,但听到后面,却越听越是入迷,甚至生起埋怨之心,觉得对方说得实在太过缓慢。 “诸位,这便是我的大半心得,让各位见笑。现在让我们有请掩月山的华师姐,由她为我们讲述她的心得。” 于贞的结束之语一下把李之罔唤醒过来,他大口喘气,升起不可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还来不及多想,那“华师姐”已经抱拳走到宴会厅正中,开始讲述她自己的心得,李之罔赶忙提振起精神,继续去听。 此后时间轮转,几天一晃而过,大半人都走上台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 其间李之罔没有感觉到一点的饥饿,他几乎是全身心地去吸纳别人的观点看法以为己用,醒转过来后,才注意到桌案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餐食,顿时味蕾大作,饕餮吞咽。 “慢些,别噎着了。”邻桌的苏年锦则有风度得多,一动一静都极具淑女风范,任谁也想不出来她是会忙完事后熬夜彻亮看绘本的性子。 李之罔尴尬笑笑,动作慢上些,边去拿杯子边问道,“论道会这就结束了?感觉倏忽而过,一瞬而已。” “那是你听得入迷了。”苏年锦应道,“大半是结束了,后面便是轻松的,探讨下功法,玩些怡情的小游戏,总不能论道一结束便移桌走人。” 李之罔一想也是,边吃食边想到,要不自己也去认识下人,和别人讨论下功法,说不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进步。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的想法不会落空,但谁曾想却有一人走了出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于贞看所有人都已享宴完毕,便准备提议进行下一项,忽得注意到胡为菲走了过来,笑问道,“胡师姐,可有事?” 胡为菲止下步来,看眼后面,似乎在确认一个人,随后回过头来抱拳道,“于师弟,我想着我们受恩惠者修行总要争斗,若仅是体悟良多却不能显于自身,恐大有弊端,不若以武会友,更有实效。” “胡师姐说得在理,但...”于贞显出为难之色,“以武会友并未咨询各位道友的意见,怕是响应不多。” 二人从一开始就未小声私聊,一尽谈话都尽入众人耳中。只见胡为菲听了于贞的推辞之言毫无沮色,反而是回过身来,看向苏年锦道,“年锦姐,我二人都曾参加过兆天年的入门测试,我过了,你失败,如今这八年过去,你莫非就不想知道我二人谁优谁劣?” 苏年锦是个爱争斗的性子,从来不愿低人一头,胡为菲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于她,就算明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也不愿就这么认怂,刚想站起来应战,便感觉到一个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姐姐性子纯良,从不与人争斗,不比胡师姐久在利益樊笼,斗争之术颇丰。若胡师姐不嫌弃,在下可与胡师姐对武。” “阁下是?”胡为菲微眯住眼,她可从未听说苏年锦有过一个弟弟。 于贞没有失去主人气度,站起来介绍道,“胡师姐,这位是苏小姐的义弟,叫李之罔。” 胡为菲嘟囔两句,不悦道,“我看阁下双耳尚在,当不是聋哑失智之人,我只与年锦姐比武,可不会自降身段欺辱小辈。” 胡为菲的修为也在武道五等,与苏年锦相当,而李之罔只在武道四等,故有此言。 “那我直说了吧,苏姐姐实力胜过我不知多少,若胡师姐不能胜了我,是没有资格与苏姐姐对武的。” 李之罔佯作叹息,却是把难题推给了胡为菲。若胡为菲不敢应下,那此事就算翻篇,但若是敢应,就得连战两场,就算他输了,也会狠咬胡为菲一口,苏年锦有极大地把握拿下最后的胜利。 “你这小子,真是好胆。”胡为菲啐上一声,拔出剑来,冷声道,“你修为低,要如何比由你来定,省得说我以大欺小。” 李之罔摸住下颌想上阵,开言道,“我修为不比胡师姐,我二人便以武道三等的修为来比试,若谁使出更大的实力,便算输了;再者,今日乃是于贞于师兄做东,我二人比武虽可,但却不能损坏了这宴厅,若谁打碎个桌椅板凳,也算输;此外,此番仅是比武试道,非是生死搏杀,不可打出血来,坏了长久情谊。胡师姐你看如何?” 胡为菲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一旁的于贞示意道,“于师弟觉得呢?” 于贞微微颔首,虽说李之罔出风头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悦,但各项比武规矩倒是十足地照顾到了他的面子,遂顺着道,“李公子说得在理,便是寻常切磋,以武促友,我看大可行之。” 胡为菲并未将李之罔放在眼中,多此一问也仅是为了照顾于贞脸面,闻言拱手走到台中,拔出一长一短双剑来,冷着脸笑道,“既有胆量,那我们便比上一场!” 李之罔刚想回讥一句,忽得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便听到苏年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记紧了,长剑为实,短剑为虚,实为表,虚为里,万不可顾此失彼。” 李之罔重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随即也走到台中,拔出邪首剑来,振剑道,“今日,也让我试试华琼剑修的实力。” 话音刚落,胡为菲就欺身而来,只见其双腿虚实交替,明显也有身法在身。 李之罔轻笑声,既然对方想以身法试试水,他便也用上《惊鸿步》,顿时宴会厅里出现两个腾挪闪转的影子,在场众人修为低些地只能听到利剑相击的金石声,修为高些地却能清晰地看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宴厅各处,对上一剑就相互脱离,一时,竟是难分伯仲! 第48章 冲突<二> “小子不错,哪儿学来的身法?” 对打一阵,没分出胜负,胡为菲主动撤下攻势,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之罔自不会傻乎乎地揭自己老底,转而道,“身法既分不出个高低,我们且来比比剑法。” 因为不是生死厮杀的缘故,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温棺背剑诀》,而是用上之前从各处见识到的剑法,此前有过提及,李之罔对剑道颇具亲和,往往看上一两遍便能将剑招记得个八九不离十,便听着胡为菲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家的《冰火剑诀》!你没有双剑,也能使出威力来?!” “等等,这是《春秋剑》?苏年锦自己都没学好,反而传给你了!” “这又是什么剑法?不对,好生奇怪,你小子到底会多少门剑法!” 李之罔一直不断转换着剑招,上一招刚猛至极,下一招就阴柔纠缠,让胡为菲难以周旋,始终处于下风,更为关键地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摸出李之罔的根脚,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摆脱李之罔的追击,一个箭步跳到后方,将短剑扔开,双手握住长剑怒吼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前面用的剑法不是你主修剑诀?既如此,我便用上《光明剑诀》,看你还能不能藏住!” 说着,长剑暴涨数丈,砰得一声爆绽出炫目的光芒,瞬间掩盖一切。 李之罔知道对方已是使出了杀招,赶忙后退数步,一边紧握邪首剑以防接下来的袭击,一边抬手抵在眼前微眯看去,企图寻找到些许端倪。 “这就是胡师姐的剑法?待在暗处,阴刺一击,何堪称得光明。”光芒久盛不衰,李之罔不免急躁起来,出言试图激怒对方。 “那你便来寻我!” 李之罔听到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使上《惊鸿步》便冲将上去,同时蓄起剑势,既然对方不仁,他也不会再多留手,已决定要用出《温棺背剑诀》。 “错了,我可不在那儿。”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回望,就在瞬息之间胡为菲竟就又换了方位,他又是循着声音追去。 接连几次,他都屡屡扑空,往往他刚赶到胡为菲就已出现在了别处。 “好了,不逗你了,迎接你的失败吧。”胡为菲阴沉的笑声传来,“同辈中能破我《光明剑法》的可还不在呢。” 说着,光芒骤然回缩,凝结为数十个胡为菲模样的白影,皆手提长剑冲杀上来,让人分不清真假。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若仅是这样,他是高看胡为菲了,只见他身如游龙,精准无误地避开白影的每一下攻击,同时每出一剑,必有白影被斩破。 “不对!” 太过顺利反而让李之罔生出一丝警惕,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应战时苏年锦说过得话,直到现在胡为菲都只用了长剑,短剑却一直未有见到,苏年锦让他不要顾此失彼,就是让他不要只专注于应对长剑攻势,而忽略了一直不发的短剑! 明悟既出,李之罔便不再只专注于眼前的缠斗,而是一方面装作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地继续搏杀,另一方面则开始感知灵力走向,虚假的表面会欺骗人,但灵力不会,他已能感知到有一股灵力正在身后缓缓积聚。 “你输了!” 闻言,李之罔微微一笑,毫不动弹,低数三息后骤然转身。 在胡为菲惊恐的眼眸中,李之罔一剑弹开她的短剑,随后一把擒住她的脖颈,将她直接抓起离地三尺高。 虽已经胜券在握,但来而不往非礼也,顿时一股剑势出现在邪首剑上,正是李之罔用得最多,但却需要站定原地的温剑势。 就在即将挥斩出去时,李之罔一下丢了剑势,淡淡道,“是胡师姐输了。” 若是生死搏斗,李之罔最后这一剑已经击出,胡为菲的脑袋留存不下,而她也明白这一点,失神道,“我认输。” 李之罔把胡为菲放下,收了剑抱拳道,“胡师姐的《光明剑诀》大有可为,我不过侥幸而已,胡师姐不必沮丧。” 说罢,他又遥遥向于贞拱拱手,便云淡风轻地回到原位坐下。 苏年锦作为局外人纵览了整场战斗。其实白光只影响了李之罔一人,在外人看来,胡为菲一直待在远处挥剑,直到最后才悄然逼到李之罔身后,就在胡为菲要使出最后杀招时,苏年锦手心都攥出汗来,幸好,李之罔最终还是想起了她的告诫。 她有些欢喜道,“干得好,今日这一战你要出名了。” 李之罔抹把汗,倒上杯水饮下同样笑道,“多亏了姐姐前面的提醒,不然真是注意不到,能胜,姐姐的功劳至少占了五成。” “那也是,没有我你说不定还真赢不了呢。” 一时,二人都是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汉子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拱手道,“在下是华琼剑派的郭蒲,方才见李师弟使出了毗湘何氏家传的《冰火剑诀》才想将起来,李师弟似乎就是数月前同我门中的李坊杀了何冰等人之人,不知在下是否记错了。” 李之罔站起来回礼道,“正是在下,何冰邪念入脑,不杀不足慰天。” “何冰罪有应得,已是公论。”郭蒲先表明自己没有为何冰报仇的心思,随后道,“在下只是想知道这《冰火剑诀》李师弟是从何处习来。” “在下曾与何冰有过一番苦战,便是那时偷学得来,但在下学艺不精,仅有皮毛,让师兄师姐们见笑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若无伪造,那就表明李之罔的剑道天赋已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 又有一人站起,乃是位女子,同样是掩月山出身,唤作贾萍,似乎是由于胡为菲的败落,对李之罔充满了敌意,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呛道,“若真如李师弟所说,那你已见过我师姐的《光明剑诀》,可能效仿一番?” “行得话就别犹豫,如今正是扬名的好机会。” 就在李之罔犹豫的时候,苏年锦的一句话让他不再多想,傲然应道,“有何不可,贾师姐且看。” 说罢,他一把拔出邪首剑,与胡为菲一样,剑身也是爆裂出炫目的光芒,但只针对贾萍一人。李之罔仅是演示,故没有动弹,只是按着自己摸索出来的剑法在原地挥舞剑招,很快又收招停手。 众人皆看向贾萍,只见她失神默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一时再不怀疑李之罔所言。 众人几乎是同时沉默下来,有数人想率先开言,但郭蒲抢得先机,率先开言道,“李师弟可有山门,又在何处任职。若是白身,我可替师父收你为徒,无需参加入门测试!” 于贞也是说道,“华琼剑派乃是天湘州大宗,李师弟若有兴趣,凭你的天赋,功法、链沫皆是不缺的。” 随后又有几人说话,意思大差不差,皆是想让李之罔拜入他们的山门。 “承蒙各位好意,但在下无拘无束惯了,不愿受羁绊,恕在下难以答应。”李之罔谢过众人好意,拒绝道,忽得想起苏年锦一直想入华琼剑派而不得,紧接着道,“我时常与我姐姐共习剑法,如今她剑法已是有模有样,不比往常,我虽不行,但我姐姐还是可以加入诸山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苏年锦太有名了,她自十四岁起便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整整六次入门测试,没有一次通过,六次中更有四次首轮便被淘汰。无论李之罔说得再天花乱坠,但苏年锦毫无剑道天赋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 苏年锦也是有些脸皮发红,她几根斤两她自己还能不知晓,但也不敢说话,只悄悄去拉李之罔衣袖,让他不要再多说。 还是于贞有主人风度,打破沉默道,“明年就是又一次的入门测试,苏小姐届时可再度参加,明珠自不会蒙尘。” 苏年锦也站将起来,回礼道,“小女子定好好努力,不负于公子今日之言。” 既然李之罔不肯答应,此事便算翻篇,于贞便道,“诸位可还有想要比武会友的?没有,好,那我们就进入下一项。” 此后几日,不断有人找李之罔闲聊,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想把他收入师门,李之罔都一一拒绝,但收到郭蒲递上来的信后还是沉默住。 他打开信,看上一看,随后下意识地去寻找苏年锦,发现对方正与于贞坐在偏僻处聊天,终摇摇头,把信收到怀中,笑道,“诶,郭师兄,你刚才说你在山上养蛇的事儿,其他人没发现?” “那自然是发现了,不过嘛...” ... 马车上 李之罔把信递给苏年锦,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道,“你看看。” “嗯,给我的吗?”苏年锦正拿出本绘本欲看看打发时间,接过后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最后抬眼看看李之罔又把目光移向信纸,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是郭蒲师父的亲笔信?他说只要你同意做他的弟子,他就把我也收到门下,不用参加入门测试。” “嗯。”李之罔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若你答应,我们说不得日后就是一脉的师姐弟了。” 苏年锦摇摇头,一把将信揉成团甩在车厢角。 李之罔有些生气,把信捡起来,边努力恢复纸张曾经的样子,边道,“这又是怎了,大不了我给他们定个期限,时间到了我便离开,姐姐仍是华琼剑派的弟子。” “期限?”苏年锦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我万分确信,只要永安王宣布不再封锁宣威大桥,你即刻就会动身!”她犹不罢休,如嘴吐蚕豆般继续道,“我之前就想不通,你才四等的实力,就想去东仙洲救晦朔公主。现在,又自愿牺牲自由,就为了圆我进入华琼剑派的梦想,难道你就不会去顾顾自己?!” “我...”李之罔张口欲言,复又低沉下来,“我...我还是有为自己考量的。” “如果你有为自己考量,就应该告诉我,郭蒲提出的条件不错,但你无法答应,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之罔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苏年锦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恼,便道,“姐姐是生意人,知晓无论对方说得再怎么好听,总会为自己谋一份利润。做人不也是这样吗,要对朋友、亲人好,但也不能让自己有所损失。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不会顾着自己。我现在都有些怕了,若就这样放你离开,说不得你就会为谁献出生命,难道你想我哪一天收到你的死讯吗?” “对...对不起。”李之罔埋下头来。 苏年锦见他有所体悟,轻笑声,牵起他的手道,“你别焦虑我的事了,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从于贞那儿打听到些消息,明年的入门测试将交给桑宏长老主持,我比别人早做准备,有机会通过的。” “啊!姐姐你不早说。” 李之罔抬起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来。 “那你和于贞进展如何?” “还行吧,我感觉他对我有意思,但也就发乎情止于礼。”苏年锦前面还挺欢喜地,说到后面脸色苦下来,“他说我得通过入门测试才行,不然他爷爷不会答应,我得把剑术重新捡起来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教你剑法,但诸事频发,却是落了下来,如今终是安康无事,我便把我知晓的剑道诀窍都交给姐姐。” “那是再好不过!”苏年锦笑起来,“弟弟天赋如此惊世骇俗,教我一个众人熟知的‘废物’不会在话下。” 李之罔答应得很轻松,但后面接近一年的剑术传授才终于让他知晓戴在苏年锦头上的“废物”二字到底有何分量,以至于他不止一次地说出“朽木不可雕”、“废物是形容别人的,你连废物都不如”、“小孩耍筷子都比你更有气势”等话。 第49章 苏年锦2 天还没亮,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年锦瞅了眼窗户便收回目光,继续埋下头去断续读着绘本,又一边问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之罔还没回信?” 身后正帮着梳拢头发的翠儿苦笑声,“小祖宗啊,李公子这次运镖可是去的蔽雨州,信是送过去了,可回信不也要许久吗?不过小姐你也别担心嘛,李公子说了新年聚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得。” 这点苏年锦自然是知晓的,但眼看着李之罔已出去了三个月,除了中间传回道信就再没有消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瞬时她就没了再安心打扮的心思,手按在台上站起复又坐下,摇摇头,只吩咐翠儿手脚麻利些,却是家族扩张近一年,新年聚会已由原本的家族聚首变为了各行头的年末汇报,而作为小掌柜的苏年锦自然是忙上许多,不能再由着自己心思。 天快亮的时候,苏年锦终于是打扮完了,走到另张桌子坐下,把厨子上的粥菜择了几口来吃就觉得饱了,便招呼下人把餐具收拾下去,唤翠儿随她一起出去接人。 苏家是在毗湘发芽的,亲戚大半都在毗湘,但运镖这么多年在其他州也结识些朋友,只是往年苏家势小,大多都是送份礼过来,但随着苏家继承了李家的大半势力,已是黄鸡变凤凰,这些朋友今年都亲身过来,不过苏年锦不太熟稔,都交由她父亲苏岩接待,她主要接待的是两家,一户是张赣,一户则是岭南道的远房亲戚。 虽说和张赣有一番仇怨,但在苏年锦家族议事获胜并占据了半个汝森药庄后,张赣也顺势改道,入了苏家的伙,如今算苏家药行的半个话事人,只是和李之罔不对付。 至于岭南道的远房亲戚就有些久远了,这是苏年锦祖上的一个姑祖远嫁到了岭南道,这位姑祖念家,隔上几年便要回来看看,因此有了一道比寻常亲戚更为深厚的关系,如今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姑祖虽然已经仙逝了,但苏王两家还算亲密。 苏年锦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但从不用来看书,而是听取手下人的汇报,这也是她从二十岁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后有所影响力的象征,毕竟谁都知道苏岩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偌大的苏家总会落在她的肩头,随着苏家的声势水涨船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梦想踏入这间书房。 “张干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有你的支持,我们的药行发展可是顺风顺水啊。”苏年锦埋头盯着张赣递上来的年末账本,点头鼓励,随即又抬起头来,笑吟吟道,“诶,张干事怎地不喝茶水,莫非还念着之前的恩怨?” 张赣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消散无踪,应承着笑上句,忙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后道,“小掌柜说笑了,如今生意比起从前跟着汝森药庄要好上许多,哪能再想从前的事呢?” 苏年锦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但一年以来,张赣都是她说往东绝不去西,再加上账本没有丝毫作假的迹象,以往对张赣的戒心也渐小,不再提往日茬,转而道,“今年我们在城中开了三家药房,除其中一家因刚开业不久生意尚未有起色外,另两家都算如火如荼,依我之言,我们不妨继续扩张,不要只盯着毗湘,而是往其他大城发展。张干事觉得如何?” “不瞒小掌柜,这点我还确实有过思量。”张赣接过话头道,“如今世道仓皇,药行发展可以说正逢良时,像我们这种能提供稳定药源和制药技术的药庄可谓少之有少,往外扩张正是应有之计...” ... 苏年锦和张赣聊了一个上午,最后决定由张赣负责调查可堪扩张的城镇,然后汇集成文件上报给她。 在把张赣送走后,苏年锦伸个懒腰,一下趴在桌子上,这时翠儿走了进来,几句话又让她撑着桌子坐起,却是岭南道的亲戚王家到了。 王家与苏家一样都是生意人,但从来没有透露过做得是什么生意,只知道在岭南道的柳叶城有一席之地。王家现在的家主叫王嵘,按辈分来说苏年锦应该叫他大伯,她曾在兆天年的时候见过王嵘一次,对方衣着华丽行径却夸张搞笑,让她自那次之后就怀疑对方并非正经生意人,但王嵘的嘴巴极严,即便苏岩已把他灌得大醉,在一旁敬酒陪坐的苏年锦还是没听到有关对方的任何,只知道王嵘喜得爱子,已取名王知危(兆天年——兆天年)。 自兆天年以后,王家从未亲身来访,但每年都会有华丽耀目的珠宝、服饰送来,在苏年锦的强力要求下,苏岩并没有使用这些财宝,而是锁在了卧房的铁箱里。但随着苏家的再次兴盛,王嵘又是来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有了一个女儿,已取名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 “大伯这下儿女双全,可是艳煞死我了,我还愁着怎么嫁人呢。”苏年锦在紧急抹了把热帕以恢复精神后,很快就把王嵘请到了书房里。 王嵘修号“假腿”,自是断了一根,如今便是续了条铁腿,踩在书房的柔质木板上发出股不和谐的声音,他坐下来道,“侄女天生丽质,自不用操心这个,届时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说罢,王嵘极为夸张地拍了拍大腿,以极为扭曲的神色道,“侄女也知道,我们两家已有百年之好,不是寻常的姻亲关系,有些话不能对旁人说,但却是能对侄女说得。” 苏年锦神色一紧,瞬时想到各种可能,暗自咽下口气,笑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难事?有什么能帮的,我苏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王嵘等得便是这句话,顺着竿子往上爬,边思虑边道,“我接了笔生意,涉及到黑狮城里的某位将军,利润虽可保后代无虞,但这失败的代价也极其地大,便是想着先把知危和知葵送过来,待生意落成后,再把他俩接回去,侄女儿你看如何?” 苏年锦吁了口气,她原还想着是要苏家出大血,结果只不过多两张嘴而已,便一口答应下来,并询问王嵘准备什么时候把王家小辈送来。 王嵘叹口气道,“知葵如今还未满五岁,却有怪病缠身,我只能央着,这次回去后就请有名的医师给她医治番,最晚秋末送过来,到时候再提前写封书信过来,侄女也好早做准备。” “此事不急,大伯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便可。”苏年锦点头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但心中也起了番思量,便道,“这人凭运势起,就如苏家般一朝显赫,但运势终有头,保不得又复为平凡,届时大伯可不能辜负了我苏家。” “自然!”王嵘一掌拍在胸口,露出少了半颗牙齿的门牙,笑道,“我王苏二家当守望相助,以成百代富贵,但有一家失势,另一家则得尽力救接济之。” 苏年锦听了,微微一笑,亲自为王嵘斟上杯茶,这人啊,一旦有了身份,说得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而这也是苏家被灭门后苏年锦第一时间决定前往岭南道的首要原因。 ... 在连续接待完张赣和王嵘后,苏年锦并没有歇息,又听了其他人的汇报,随后才在暮色将深时赶往祖宅,陪同其父亲进行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总而言之,聚会进行得十分顺利,毗湘城的老派豪族都对苏家这枚升起的新星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派人送上了各种礼物,但不知为何,苏年锦只觉得疲乏,或是因为从前亲朋相聚的时节已融进了商业的纠葛和利益的输送,因此,在例行公事后,她很快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重新回到书房中。 她靠在椅子上,喘上口气, 眼神有些离散。和从前熬夜看绘本的时光一样,这一年来她也经常熬夜,或是睡得晚,或是起得早,但已不能再看绘本,大半的事务已彻底侵占她本就不多的休闲时光,以致她在今天的晚上还得继续处理公事。 苏年锦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缓上些,便从旁边拿起一份账本,她知道手下人已经看过,但就是不放心,总要亲自阅览一番。忽得,传来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她没抬头,嗔怒道,“翠儿,不是说了吗,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打扰我。” 她这间书房只有三个人不用敲门,一个就是翠儿,另两个则是她的父亲苏岩和李之罔,只是苏岩还在聚会上,李之罔尚未归来,那么还有谁呢? “那我退下?” 苏年锦一下抬起头来,来人不是李之罔还又是谁。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李之罔坐下,有些不满地道,“说是今日回来,你可真能拖时间,一定要快到了明日才到。” 李之罔无奈地摊摊手,一边去拿茶杯倒水,一边道,“没办法,葛礁固在蔽雨州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只能缓上阵养上几日,这都才堪堪赶回来。” 苏年锦听了不置可否,葛礁固现在算李之罔的人,若真有什么事一定会告诉她,既然只是几笔带过,自然是再修养阵便可。她转而道,“辛苦回来,可有吃东西?我这边拿了几盒点心,本是准备饿了自己将就吃的,你先吃上点。” 说着,她回到书桌坐下,从桌下拿出两盒小方块样的粉绿掺杂的甜品,随后又唤翠儿进来,吩咐她让下人去做顿简餐。 李之罔没有推辞,极其自然地拿起块点心吞下,又饮下杯凉水,道,“我离开时不就说了吗,不要事事亲为,手下人能干好的,姐姐只要总览便可。” “哎,实在改不过来。”苏年锦撇撇嘴,看李之罔还在盯着她,只好道,“那行吧,我尽力,主要谁也想不到我苏家能有这番光景啊。” 闻言,李之罔也是默默点头,从前镖行业务可是苏家的支柱,如今虽更加势大,但镖行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再拿起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春秋剑》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大概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了吧,姐姐准备好了?” 一说起这个,苏年锦就垮下脸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摇摇头,道,“一点进步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我的恩惠在五指,修剑应该一马平川,但却毫无天分可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于苏年锦在剑道上毫无天赋一点,过去一年的授剑时间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且更为致命地是,李之罔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曾经得到一本五指专用的恩惠法,给了苏年锦之后却毫无反应,这让他不由地怀疑苏年锦的恩惠是否根本就不在左手五指。 入门测试眼看就要来,李之罔便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不出镖了,便留在府里,再教姐姐一个月,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姐姐记得留好时间。” “行啊,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苏年锦笑笑,过去的一年李之罔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放弃她,但最后总是会把扔飞的剑捡回来,再教她,即便她一点进步都没有。 既然说起了入门测试,李之罔便转而问道,“姐姐和于贞进展如何了?” “还能哪样,就那样呗。” 实话实说,苏年锦对于贞的兴趣并不算大,主要还是看上了对方长老爱孙的身份,只是一路打听外加亲眼所见,于贞品性不差,终归是个良配,她还是要加把劲通过入门测试才行。 说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却是下人送饭过来,李之罔答应一声,迈步出去接,于时苏年锦才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个新物件。 她指着李之罔腰间的葫芦道,“怎地,年纪轻轻也染上喝酒的烂习惯了?我可先给你说好,不要事事都学那些老镖师,说不得就被带歪了。” “姐姐你这...”李之罔把饭菜放到桌前,无奈笑笑,“这出门在外总是不免跌打损伤,我这壶酒是专门消毒用的,可不会轻易喝,再者说了,这酒烈度不小,我来那么一小杯都受不了。” 苏年锦一听,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但她可不会承认,便道,“那就好,反正我是先提醒过你了,要是以后被我发现染上酒瘾,拿你是问。” 相处久了,李之罔已弄清苏年锦的脾气,故并不在意,一边吃着饭,一边道,“我还发现件事儿,要请姐姐拿个主意。” “你说呗,我们俩的关系,还要介意不成?” “老方,他不是跟着我在镖队吗,这次,我发现他又开始赌了,没赌大的,全是小数,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彻底不赌?” “这...”苏年锦知道方削离是李之罔过命的兄弟,不能想阴损法子,沉思阵,道,“给他结门亲事,让他婆娘管钱?” “这法子还当真不错。”李之罔放下碗筷,他回来的路上都在思量,没想到苏年锦一下就想了出来,但越想他也犯难起来,道,“这恐怕不行,老方是南洲半妖,不受中洲人待见,这是其一;再者,老方曾结过一门亲事,还有了个孩子,只是妻孩都被乱军屠戮,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心思。”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年锦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安心成家。然后我再放出消息来,就说方削离成亲后会送给亲家一份大大的贺礼,我就不信偌大的毗湘城就没有见钱眼开的女人。” “那行,就这么办。” 既然苏年锦接下了这事儿,李之罔也不反对,吃完饭便去找方削离。 第50章 入门 出乎李之罔的预料,对于要给方削离娶妻一事,他并没反对,反而表现地极为主动,并保证一切安排都听苏年锦的。李之罔虽感奇怪,但并没有深究,毕竟方削离的妻女已亡故有三年多,也是再重新续家的时候了。 至始至终,从进入方削离的居室到离开,李之罔都没有揭穿方削离又开始赌博的事,终是留下一丝情面,只是不料这竟是苏家黯然离场的引子。 虽说为方削离娶妻一事算是定下了,但还没有那么急,当务之急是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李之罔和苏年锦不约而同地都赞同入门测试后再考虑这件事。 一个月后,华琼剑派 “苏姐姐,我尽力了,今日能否凯旋多半只能看天意了。”李之罔往山上看去,与之前来不同,华琼剑派特意插了些旌旗,以显示对于入门测试的看重。他收回目光,见身旁的苏年锦毫无担忧之色,不禁问道,“姐姐怎地看起来胜券在握?” 苏年锦嘴角本扬起个角,闻言扯将下来,严肃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今日是听天由命,但也未尝不能人定胜天,等会儿且看我表演就是。” 今日除了李、苏二人外,苏家还来了数位亲戚,还包括苏年锦的父亲苏岩。只听他捋住胡子轻笑道,“我儿此前几次都愁眉苦脸,如今却信心满满,定是李公子教导有方,以使年锦剑道进步不小。” “苏伯言重了,我不过尽力而已。”李之罔可不敢当,赶忙侧过身去抱拳道,同时心里生起疑惑,苏年锦的剑道进步并不算大,为何一点都不担忧? 来不及多想,山顶上骤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声,守在山脚的剑派门徒也各自散开,这便是上山的信号了,众人顿时鱼贯而入。 众人一路行到半山腰便往左拐,走过一截窄而险的山路后,一个依山而建的空旷广场出现在众人眼中。广场中已摆好了八个擂台,但并没有专门为看客们准备茶水桌椅。 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说来有三道程序:这第一道便是验明身份,毕竟如今世道仓皇,总得防些不法之徒,但苏年锦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作为毗湘城有名有姓的大户,自然是免掉这道程序;第二道则是展示所学并且仅限剑招,只有登堂入室者才可更进一步;最后一道便是两两对阵,华琼剑派优中择优,无论剑招表演地多么出色,总是要胜过一场才能进入剑派。 程序并不负责,再加上设下的八个擂台,仅需一天便可测试完成。 入门测试本是需要临时报名,随后自主选择擂台上台,但苏家大户自然能有分薄面,已提前报名,不用去凑那臭烘烘的长队。 李之罔看向苏年锦,道,“姐姐觉得哪个擂台运气好?” “什么运气,这次我全凭实力。”苏年锦虽未生怒,但亦是冷哼一声,随即指向不远处的擂台,道,“桑宏长老是本次测试的领事,今日监管坎字擂台,我便选择坎字擂台,好让别人知道我苏年锦是真材实料。” 她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引得身后的苏家亲戚喝彩鼓掌,不远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望过来,苏年锦毫不生怯,抬脚便往坎字擂台走去。 因为要临时报名的缘故,此时坎字擂台下面只有几个人,苏年锦在又接受了家族众人的鼓励后,果断排到那几人后面,李之罔则和苏岩等人留在擂台下,静待苏年锦的表演。 或许是太过沉默的缘故,苏岩自引话头道,“李公子,你实话告诉老夫,这次年锦通过地概率是多少?” 原来,前面苏岩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鼓励苏年锦,其本身对自家女儿并不算十分地信任。 李之罔注意到苏家亲戚都看向了他,事到如今怎么都不能灭自家威风,他遂道,“苏姐姐在我的教导下练习一年有余,不说十足把握,但怎地也有个七成,且必定通过前面的剑招演练。” 他说得并不假,以苏年锦死练《春秋剑》的毅力,通过剑招演练并非难事,但她若仅依凭《春秋剑》就想战胜强敌入门成功,其实只有五成的把握而已。 闻言,苏岩顿时舒了心,至少怎地说概率也超过了五成,就算失败应也不会如之前那般成为笑话。 众人闲聊阵,很快就到了苏年锦登台。 为了今日,她特意请城中的师傅定制了一件亮白色的宽体练功服,持剑站在台上颇有一番风度。 苏年锦先向擂台正中的桑宏长老抱拳,声音洪亮道,“弟子毗湘城苏氏苏年锦,今日展示所学剑法《春秋剑》,还请上师斧正。” 桑宏长老并未多说,只轻点下头,示意苏年锦开始。 苏年锦回过身来,高抬剑,正是《春秋剑》的起手式,只见她双目紧闭后骤然睁开,随即旁若无人的演练起来。 李之罔见此,一直紧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来,经过他一年的调教,苏年锦虽迟迟悟不到剑意,但剑招已由之前的阴柔无力转变为眼前的坚拔有力,而这在众人眼中更为明显。 “这苏家小姐,201年时也演示得是《春秋剑》,但与今日大为不同,莫非是真开窍了不可?”负责坎字擂台的华琼剑派弟子向身旁的同门小声道。 “年锦真是变了,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心不死,现在看来,进入剑派是大有可能啊!”苏年锦的小叔子在苏岩身后向他妻子低声说道。 听到众人的赞赏,李之罔也如有荣焉,不由勾起个笑脸。 一刻钟的时间苏年锦将《春秋剑》展示得淋漓尽致,在收剑又向桑宏长老抱拳后,桑宏长老在桌案上的白纸哗啦写下字来,随后站将起来,以使台下众人看清,正是“通过”二字。紧接着他又扯下张纸记下苏年锦的名字,折封后扔到桌案上的黝黑罐子里。 苏年锦并未有太多欣喜,毕竟她之前也曾有剑招演练通过的经历,只轻舒了口气,便向台下走来。 她一到台下,苏岩及苏家亲戚便迎将上去,递水地递水,擦帕地擦帕,苏年锦俨然成了苏家此时最尊贵的人物,趁着空隙,她还向外围的李之罔眨了眨眼,只不过李之罔一直注意着擂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让她不由地跺了跺脚。 李之罔可没有闲着,苏年锦的对手会从坎字擂台上通过剑招演练的选手中产生,因此他要注意上台的每一人,并在一套剑招中快速地分析出对方的弱点,到时候苏年锦对上其中一人才有招可破。 “嘿,别观察了,这次姐姐我一定入门成功。”苏年锦冷不丁地绕到李之罔身边,吓了他一跳。 “不行,哪能在最后关头松懈。”李之罔摇摇头,指着台上道,“你看这少年,剑招有力,若姐姐对上了,可是强敌,绝不可轻敌。” “汤和嘛,我知道的。”苏年锦撇撇嘴,“汤家村出的小剑神,被人发掘后在城中的剑馆学了三年,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但要真打起来,不会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感觉苏年锦有些反常,叹口气,道,“等会儿是不能用修为的,姐姐不要觉着修为高些就是必胜了。你听我说来,这汤和虽有天赋,但所学剑法粗陋,持剑的左手腕是他最大的破绽,若真对上,便用第十三式猛攻他手腕,这样才可胜。” “好吧,李师傅,你说,我听。”苏年锦翘起个嘴,低哼道,“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当我‘小师傅’了,我便再听你一天,明日我才不管你。” 苏年锦这话没遮着藏着,李之罔自是听见了,但苏年锦一向是这个尖嘴利牙的脾性,他也习惯下来,不去接嘴,继续说起汤和的弱点。 时间飞速,一个上午所有报名的受恩惠者便过了一遍剑招演练,以坎字擂台来说,报名的有三百来人,但通过的不到百人,这第一关便排除了三分之二的受恩惠者。 因为时间紧张,并没有安排中场休息,剑招演练一结束,桑宏长老便命令八大擂台的小领事们为接下来的两两对阵捉对。 视角回到坎字擂台这边,只见桑宏长老拿起块黑布遮住双眼,又抬起双掌向众人展示,这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并没有使用灵力,不存在舞弊的可能;随后他将两手都探入桌案上的罐子里,一手拿出张纸条,由两名弟子接过后打开并向众人展示,这两张纸条上的人便是接下来两两对阵的对手。 好巧不巧,苏年锦的对手正是那名小剑神汤和,若仅凭剑招而言,苏年锦不会是汤和的对手,李之罔只好把她带到一旁,不仅把之前注意到的弱点再复述遍,又在脑中模拟出对战时出现的各种情况,由此苏年锦应该如何应对,这次她没再犟脾气,都一一听了。 “好了,我能说得就这么多,姐姐你都记全了?”看苏年锦郑重地点头应下,李之罔才道,“我实话实说,遇上其他人姐姐有至少五成的胜算,但对上汤和,只有三成,这战必须全力以赴。” “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胜得!” 苏年锦面色严肃,但仍是信心满满,让人不禁想去猜测到底这自大的信心挖掘于何处。 苏年锦和汤和的对阵在最后几名,因此才有时间临阵磨枪。教导完毕后,二人立刻赶回坎字擂台,刚巧到苏年锦这一场,汤和已经站在擂台上,苏年锦赶忙答应正呼唤她名字的剑派弟子一声,登上台去。 二人抱拳致礼后,果断抽剑而上,剑刃金石不绝于耳。 “年锦落入了下风!”苏岩和李之罔一样,一直注意着场上战况,看苏年锦刚对战就不敌,顿时慌乱,不禁出言,“李公子,年锦危险了啊,再这么下去,怕是坚持不过十招。” “苏伯莫慌,苏姐姐有法子应对。”虽然李之罔也捏了把汗,但现在的情况他曾有预想过,并告诉了苏年锦如何应对。 果然,苏年锦虽被逼入了下风,但并没有即刻落败,更在接连使出《春秋剑》的第八式后把局势扳了回来。 苏岩见此,知道又是李之罔的功劳,不禁追问道,“李公子,现在年锦和汤和旗鼓相当,如何才能占取主动?” “先用第三式诱敌,中途变招改第五式,如此可压下一筹。” 李之罔说着,苏年锦已经动了起来,却并非第三式,而是直接用上了第五式,看得他直接出言,“真笨,这样不就暴露意图了吗!汤和绝对看得出来呀!” 果然,汤和眼见苏年锦如此主动,并未轻易鏖战,而是在四周徘徊游荡,躲开了她的攻势。 苏年锦一招错,步步错,接连几次进攻都被汤和躲避开来,汤和更找准时间险些将她逼出擂台。 李之罔摇摇头,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苏年锦胜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他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怎么安慰对方为好。 “胜了!”苏岩的声音忽得响起。 “胜了?!” 李之罔转过头去,恰巧见到汤和被打飞到台下,苏年锦正朝他们这边比出一个得胜的手势。 “对啊,胜了!”苏岩拍拍李之罔的肩膀,主动解释道,“方才汤和主动进攻本已将年锦逼到擂台边缘,但却突然出了变故,下盘不稳剑偏了一寸,年锦找准机会反攻,这才将汤和赶下台去。” 说罢,苏年锦已经在众人的不可置信和欢呼中走下台来,苏岩连同苏家一起来观战的亲戚赶忙围拢上去,只剩李之罔满头问号地呆在原地,他是看了汤和的剑招演练的,对方下盘极稳,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下盘不稳的情况,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怎么,我胜了你还愁眉苦脸的,莫非不合你心意?” 李之罔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脸皮,一下清醒过来,正看到苏年锦不悦地盯着他。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见到苏年锦身后的一众亲戚决定还是暂时把疑问压下,抬起个笑脸道,“恭喜姐姐得偿夙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等会儿先要去入门殿一趟,然后我们就回毗湘大摆筵席,这次要之前小看过我的人都大为改观!” “好好好,那今夜不醉不归!” “你?!你真染上酒了?” “哪有,哪有的事儿,可不能胡说,不过是庆贺而已!姐姐你呀,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在乎这个了。” “今日不跟你计较,明日我再找你计较!我还得去问问到底是哪位镖师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我弟弟都教得会喝酒了!” “...” 第51章 东窗 作为此次大胜的关键助力,李之罔自然参加了晚间的庆祖宴会,其间他胡吃海喝,喝得酩酊大醉、近乎失神,此前放出豪言会阻止他喝酒的苏年锦囿于照顾宾客,并没有找到躲在角落的他。 由此,他并不清楚在宴会的尾声,一个不速之客放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以至于宾客散逃,主家沮丧,而他要等到醉酒后的白日中午才知道这一个消息。 苏年锦进入华琼剑派,打破了苏家的历史,苏家上下自然震动,无论亲友还是仆从都极其地兴奋,但李之罔却注意到下人们与昨日相比神色大改,为了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直接赶往了苏年锦的小宅。 “都闭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大中午的红灯笼还挂着,李之罔刚一推开大门,便看到一脸愠色的苏年锦站在门口呵斥围住院子的一众亲戚们,看见他进来才神色稍解,但并没有多说,而是自顾自地往里走去,随即想起一下如炸裂般的关门声。 “苏伯,发生什么事了?” 李之罔看苏家亲戚在苏岩的好说歹说下终于是退了出去,便凑了上去。 苏岩看眼李之罔,沮丧地摇摇头,低住声音道,“现在年锦心情不好,你去安慰下,至于发生了什么,便让年锦给你说吧。” 说罢,苏岩拍了拍李之罔的肩膀,很是落寞地走开关上大门。 “姐姐,是我。”李之罔在外面挂了阵,才走上前去,敲响房门,和声道,“昨天喝得尽兴,睡到现在,现在才来寻姐姐。” “你喝吧,不用管我了。”苏年锦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地憔悴,“让我自己静静,我要想些事。” “我为姐姐带了件礼物,如果姐姐不见我的话,这件礼物怕是就要过期了。” “...” 苏年锦沉默住,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门没关,礼物放在桌上就行。” 只要进去了就有机会,李之罔也没在意,只轻推打开房门,便见苏年锦散着长发大躺在闺床上,就连他进来了也毫无所动。 “不看看我为姐姐准备的礼物吗?” 苏年锦没转头,仍盯着天花板,声音低沉着道,“我真的很烦很累,你不要再烦我了!” “可是...这件礼物是天下独一份的,我不想你无法亲眼看见。” 苏年锦别过头去,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想看,你让我自己待着吧,等熬过这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好吧,那我过几天再来找姐姐。” 李之罔的声音熄下去后,不久就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一个人的安默中,苏年锦反而感觉到更加地寂寞。事实上,一个人遭受苦难时,总想着能有其他人来为自己分担,而有些人或天生好强或囿于颜面,往往会主动拒绝旁人的善意,苏年锦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当仅剩自己一个人时,她却又分外地不安,甚至埋怨起旁人来,抱怨对方为何不能识破她坚强的伪装,以近乎蛮横地态度来观护她。 故此,她自顾自地躺了会儿后,终于是开口道,“死李之罔,我说什么你就照办,那我让你不去南仙你怎么从来不答应?真是个榆木大脑袋,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弟弟!” “我想,这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李之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苏年锦一下惊醒过来,她坐起来才注意到李之罔根本没有离开,反而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方才搞出得开关门声只是在糊弄她。 她恼羞成怒,一把将枕头甩过来,骂道,“你个死泼皮,在这儿等着我是吧!滚,赶快滚!” 李之罔没有躲开,左手探出拿住枕头,故作后怕地道,“我记得姐姐说过,这个枕头伴了姐姐十几年,离了它是觉都睡不成,就这么送予我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怒意更盛,“还给我!然后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被这么接连呵斥,李之罔心中也有股明火,但他知道现在不能置气,否则前功尽弃,便腆着脸走过去坐到床头,把枕头放好后拿出个物件道,“看,我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苏年锦已经别过头去,闻言还是暼过眼来,看到原来所谓的礼物就是用青叶和草根编织而成的一朵草花。 她看向李之罔一眼,注意到对方一直带着笑意,怒气稍减,话语也平复些,道,“别闹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礼物我收下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那你先接过去啊,不能还让我放在桌上吧?” “行,但你要答应我,我收了礼物,你就出去,不能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李之罔说得很是果断。 但就在苏年锦去拿草花的时候,李之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让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你弟弟,自然要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感受到李之罔手心的温度和指关节上厚厚的茧子,仅是瞬间苏年锦便没了挣脱开来的力气,她的眼泪一下挂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只听她道,“我花钱买通了桑宏和汤和,以万无一失地通过入门测试,但事情却败露了,不仅剑派取消了我的弟子身份,于贞还递来封书信,说他羞于与我这种人为伍。” 此话一出,种种疑点便瞬间明了,为何苏年锦会信心满满,为何她会选择桑宏主持的坎字擂台,又为何会在紧要关头反败为胜,原来一切都是她做的局。 事情既已发生,李之罔也不可能再去责怪,便道,“那现在有想出具体的补救措施没?” “没有,事情败露后我头脑直接乱成一团,不敢想毗湘城的人会怎么看我。”苏年锦仍流着泪,摇着头道,“都怪胡为菲那女人,好端端地来看我的比试,被她抓住机会,捅了上去,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好,别气了,以后再说报仇的事,我们先想现在。”以苏年锦的脾性,结仇实在是寻常,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李之罔沉默阵道,“于贞就不用考虑了,他既已修书过来,便代表姻亲一事再无可能。如今最为重要地是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方面是华琼剑派,另一方面是毗湘其他家族,更一方面则是苏家内部。” “你继续说,我在听。”苏年锦抹把眼泪,道,现在的她身在局中,确实不可能去想具体的处理法子。 “华琼剑派的话,我看可以派人带上足量链沫过去,让剑派撤回你舞弊的结果,改用另一个借口,实在不行就出动和李家的关系,李家如今在梵惑道门,怎地都能逼迫剑派更改结果,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背舞弊这一个锅。” “那得多少链沫,肯定是要大出血了。”事到如今,苏年锦还是不改贪财本性,看李之罔一脸严肃,才不舍地改口道,“行,就依你说得来,只是要说动李家出手,怕又是落下个大人情。” 李之罔没想这些,他继续道,“只要没背上舞弊的坏名声,毗湘城就好解决了。首先自然是要让胡为菲闭嘴,不管活着还是死掉,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张嘴乱说;其次,再给汤和一些链沫,让他咬死是他技不如你,非是故意落败,这样其他家族就不能再挑你的刺,苏家的生意就不会受大影响。” “还有其他的没?” “有,做些善事,譬如说开粮赈灾、广设学府,这样普通民众自然会为你说话,渐渐地大家都会认为舞弊只是误传,你没能进入剑派仅是另有原因。” “那苏家呢?你刚才提了,可还没说到呢。” “苏家的话,我想得让苏伯来办。一方面要广修书信,通知亲朋好友,让他们管好舌头,不得再议论此事;另一方面则是给族中的仆役和伙计们提高赏俸,让他们不要苏家出了点变故就另投他人。”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分析地可以说头头是道。 苏年锦已经没在流泪了,心情也终于好上些,道,“我那些亲戚只知道烦我,还是弟弟你好,全是为了我考虑,我前面骂你,你不要怪罪。” “但是下一回呢?” “下一回?你不还在我身边...”话刚要说尽,苏年锦才想起李之罔一直念着要去南仙,转而道,“没有下一回了,我会管好自己的。” “那就好。”李之罔把另只手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近乎嘱托般道,“我无法一辈子都为姐姐分担,姐姐切记一定要走正道,不可事事取巧投机,这不但不是长久安稳之计,更有毁身葬族之险,姐姐千万切记。” “我会记住的。”苏年锦重重点头,示意她已铭记于心。 之后,二人又闲聊一阵,李之罔在确认苏年锦情绪已经平复后便告辞离去,这次苏年锦没有再自怨自艾。 她抬高手掌,近乎失神般地盯住手心的草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弟弟。 ... 苏年锦的舞弊事件虽然在事情发生后便得到了迅速的处理,但仍然历经数月才彻底偃旗息鼓。最后的结果便是再没人主动提及苏年锦舞弊一事,她仍然是苏家的小掌柜,至于为平息风波耗费的链沫,也让苏家在兆天年彻底失去了扩张的实力,只能暂时先稳固住基本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成为了苏家热议的话题,那便是苏岩和苏年锦吵了起来,搅得整个族内都鸡犬不宁。 具体来说,便是苏岩觉得苏年锦既无法再进入剑派,而她如今已满二十九岁,正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为了日后能够安稳地继承苏家已然不小的势力,是时候择一夫婿。但苏年锦根本就不接受,对于自家父亲的唠叨始终左耳进右耳出,数个月的折磨下来,她本身就脾气不好,终于是忍受不住彻底爆发,与苏岩大吵一通,直接将苏岩气得起不了床。 对于上述的事,李之罔很是清楚,毕竟为了收拾舞弊这一个烂摊子,他已几个月没有出镖。但念着这是苏家内部的事,他始终没有插手,直到苏岩连床都起不了,才终于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干些什么了。 他穿好衣裳,没有通报任何一人,径直地闯入苏年锦的书房,虽然注意到她正在回信,但并不在意,以近乎冷漠地语气道,“走,跟我去向苏伯道歉。” “呵,我爹给了你多少链沫,竟然把你都说动了。”苏年锦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写回信,“那老匹夫死了更好,这样我才好继承苏家,也没人再催我结婚!” “你就是这样说你父亲的?!”李之罔一手拍在桌子上,直接让苏年锦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漆黑的长痕。 她抬起头来,发誓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怒的李之罔。 “跟我过去,或者我擒你过去。” 短暂权衡之后,苏年锦站了起来,一把将注定要重写的信纸扔到纸篓里,回道,“我跟你去,但要我结婚绝不可能。” 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而亲如亲姐弟,时而又恶如陌路人,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多余的任何一句话,只默默去往苏岩的小院。 在李之罔看来,苏岩的状态还算不错,虽然一直在咳嗽,但气色并不像患病,只要修养阵就没甚问题。他以眼色示意进来后便坐定不动的苏年锦,但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他只好自找话道,“苏伯,听说你生病了,我和年锦姐姐便过来看你。” 苏岩又是咳嗽数声,靠在床头待气息平复后道,“李公子有心了,我这咳嗽乃是以前旧疾,突然发作倒是让人不省心了。” 虽是说给李之罔听得,但其实却是想让苏年锦不要在心中责备自己。 苏年锦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见自家父亲都给了自己台阶下,也不再怨气,走到床头坐下道,“可找医师来看过了?我以前就说这旧疾拖不得,您老不听劝。” “哎,我苏家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得,都不听劝。” “我哪有不听劝,只是我还年轻嘛,不想去想那些事。” 李之罔看父女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也不再待在屋内做个杵竿子,默默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苏年锦才一脸疲色地出来,看来父女二人还是谈得不好。 “为何这么关心我和我父亲?”回去的路上,苏年锦伸展个身子,问道。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模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李之罔停下步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越是这样,我越是见不得旁人父女为恨,更何况是姐姐你。” “怪不得你今日会这么生气,之罔啊,你的命,也真是够苦得。” 二人说着,来到亭子里坐下,就着夕阳夕色闲谈起来。 “你觉得,我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吗?”苏年锦紧盯余晖,没有看向李之罔。 “过完年,我就要走了。”李之罔没有回答,而是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前个月我打听到南洲的瘟疫好上些,怕是再过段时日宣威大桥就会解开封锁,我得先赶去岭南道。” 苏年锦没有太过震动,扳起手指数起来,“那也就是说还有五个月咯?” “差不多。”李之罔点点头,“但也说不准,说不定会提前动身,我在苇罗州有些故人,临行之前觉着还是去看看为好,毕竟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那我说,你不要走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李之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年锦,她的瞳眸中正反射出那即将湮灭一切的夕阳光彩,绚人心魄,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很容易地就显示出她极为艰难地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得走,承诺就是承诺。” “那我懂了。”苏年锦毫不失望,不然这就不会是她所认识的李之罔了,“你给我说这些,是觉得你走了之后我再无人可支撑,其实便是变相地让我择夫纳亲。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事实上完全可以。” “不会,姐姐你本质上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你平常的做派将这给掩盖住了,若无人为你遮风挡雨,你终归会枯萎。” “呵,原来你还会看破人心。”苏年锦轻笑一声,但并未否认,“行,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发出告示来,就说我苏年锦要择夫了,有胆的就自投履历上门。对了,连同方削离的事也一起办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让方削离在毗湘城插枝落叶,不跟你一起走。” “姐姐你也挺会看破人心的。”李之罔笑起来,“结婚不是坏事,希望我从南洲回来的时候,姐姐家庭美满,最好还生下个外甥来。” “就你话贫。” 苏年锦也笑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她父亲说了数月都不能让她转意,李之罔短短几句话便让她轻易答应。 等她真正想明白已经在很久以后,那时南洲已彻底破碎。在终于接受了李之罔的死讯后,她才知道,有些人虽没有血脉的联系,但却是天生的亲人,而她和李之罔便是这样的关系。 第52章 姻事 既然答应下来,就再没有反悔的必要,苏岩很快就将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苏家的门槛都几乎要被人踩破,毗湘城中几乎有头有脸的家族都递上了门贴。 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她从未是毗湘城的中心人物。乱世之际,实力才是关要,所谓的面皮终究是碗底的作料。但随着苏家彻底吸收李家的势力,苏家已然成为毗湘中的豪门显贵,苏年锦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从前对她爱搭不理的各大家族都派出了自家的公子,以期盼能共结连理。 “姐姐,你看看?”苏年锦的书房中,李之罔拿出两份册子来,其中一份递给了苏年锦,另一份则递给了在他身后站定的方削离。 至于不讨苏年锦喜欢的方削离为何也会在此,则是她答应了也会一起张罗方削离的婚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苏岩和李之罔在忙活。 “嚯,第一个就是张家的小儿子,人长得不错,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吧,有辱仪容,不要。”苏年锦翻看到第一页,草草看过便下了决断,随后翻到下一页,“郝家的大儿子,三十二岁,面相有点老。我记得他有些贤名,听说既孝顺又能理事,但郝家早就没落了,如今不过几家酒楼而已,太穷,不要。” “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长得还歪瓜裂枣的,不能要。还有这个,这么胖的死肥子也敢自荐,真是不知好歹...怎么全都不称意,不是中看不中用,就是能力好却家道寒微,难道就没有长得又帅气家世又好得吗?” 记载了几十个人履历的册子被苏年锦全部翻完,结果她却一个都看不上,总是能找出些微词。 “这已经是第二批了,你若再看不上,毗湘可就没人选了。” “没有就没有呗,我答应要结婚,又没说立刻就结。”苏年锦毫不在乎,一把将册子扔回给李之罔,继续道,“先不说我的事了,我之前给你说过吧,岭南道有个我家的远房亲戚,定居在柳叶州的柳叶城,本是准备把孩子寄居到我家的,但却出了变故,要延后到明年开春才能动身,还记得吧?”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是记得苏年锦曾提起过一次。 “我寻思着你去岭南道还要多待段日子,便擅自在信中把你的事儿告诉了王家家主,届时你过去了,直接拿着我写的信去寻就可,王家会好生招待你的。” “罔哥,这次运镖去岭南道?”方削离突然插话道,“我们可还没运过这么远的镖呢。” “之罔要去南洲,自然是得先去...”话说到一半,苏年锦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忙找补道,“额,之罔他去岭南道是处理些事情。”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瞒住方削离了,叹口气让方削离坐下,道,“老方,我不是有意瞒你,南洲的情况现在我们谁都不了解,即便是我都不能保证能安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带你上路。你明白?” “罔哥,你...越走越远了。”方削离埋下头去,哭啼着道,“当初我们刚到天湘州的时候,你说过段时间就去南洲,但几年了都没有动身。而现在你要走了,却不带我,罔哥你莫非已经忘了,我是南洲出身?!”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现在带你。你跟我走镖也有一年,还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南洲的情况绝对比这更糟,我带你走,只是害你。”李之罔看眼看戏的苏年锦,又是叹口气,“现在打开册子看看,喜欢哪一个,我明天就安排你和对方见面。” 虽然方削离是半妖出身,天生顶了个猪头,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苏年锦的三千链沫淫威下,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良家女子或自愿或被胁迫着投来履历。 “罔哥决定吧,反正你都定下了我的去留,要与谁结婚,还是依罔哥的。” 方削离说完,把册子好生放在桌子上,又向二人行了个礼才默默退出去。 “怎么,不去劝劝?”苏年锦道。 “算了,以后他会想明白的,我这都是为他好。”李之罔再叹口气,拿起册子翻阅起来,“老方虽比我大,但脑子钝,不太理事,不能敏锐地注意外界的情况。诶,他既然都说了,就我们俩先挑挑,觉得不错的就先见面,总有他喜欢的模子。” ... 话分两头,这边李之罔和苏年锦还在翻阅册子评头论足,另一边的方削离已陷入了极度地落寞。 他出身在卢虹山,自幼也是长在山里,成年后在山下的郭旗县找了份差事。虽然由于人妖杂居的缘故,南洲人早已习惯了半妖,但他长相不好,天生顶着个猪头,在城镇的生活中一直受到若有若无的歧视,这种情况在来到中洲后更为加剧,以至于他一直想着能够回到南洲,回到卢虹山。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有生之年都回不去了。 方削离胆子不大、缺乏主见,在认识了李之罔之后更是越来越习惯按对方安排行事,现在的他既不敢独自回南仙,却也无法违抗李之罔的安排。 苦闷之下,方削离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这个月的月钱,他尚未来得及交给李之罔。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觉着要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把这个月的月钱彻底输个干净,至于李之罔问起来,他只说不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先去找了镖队里的镖师,运镖的路上他们几个总会背着李之罔小赌几次。但不知为何,以往嗜赌如命的镖师们却态度大转,无论赌什么都不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方削离只得离开苏府,去地下赌庄碰碰运气。 赌庄们的打手对方削离印象深刻,毕竟苏年锦当初带了六千链沫来将他赎走可是轰动了地下世界好一阵子,而且还警告了东家,绝对不允许方削离再来赌。 故此,打手强横地拦住大门,一脸冷漠道,“你,不准进去。” “我有带钱。” 方削离小心谨慎地露出自己干瘪的钱袋子。 “带钱也不行!”打手啐口痰,“苏家小掌柜说了,若是你再出现在我们这儿,便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你识相的话,就尽早离开。” 方削离赔个笑,觉着没必要在一处吊死,便折返身子,看其他地方能不能容纳下他。 “诶,你是苏家的?” 他刚转身,后面便响起个声音,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从赌庄的门口探出个头来,他只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公子哥继续问道,“在苏家哪位手下做事?” “李之罔,公子有事?” 公子哥的瞳孔一下张大许多,笑道,“方才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家大人是我好友,既然想赌,便由我来作保,保你无虞。” 一听到能赌,方削离一下意动,止不住地拱手道谢。 “陈公子,这样...不好吧,我家东家前面答应苏小掌柜的。”打手知道公子哥的身份,极为客气,但还是委婉地传达出拒绝的意思。 “没事儿,等会我亲自去给唐老大说,他会答应的。”公子哥一掌拍在打手胸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五十链沫来,“这点钱你自个儿留着,下了工去小酌几杯,缓缓疲。” 公子哥既然都这么说了,打手也不好再阻拦,做出个退避的手势,放任公子哥带着方削离进入赌庄。 方削离本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使诈,谁料公子哥只留下句“你放心赌,我去里面休息,没链沫了再找我便可”,便放手任方削离去赌。 待公子哥走后,方削离又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子,只有七十链沫,他决定玩些小得,两链沫两链沫地来,这样能玩得久些。 赌骰子太快,他便选了牌九,比较耗时间。 刚开始运气还不错,一把双斧头、一把地杠牌让方削离通吃全场,接下来更是连胡两把天牌,让他乐开了花。 “哎呦,我肚子疼,你们先等等,我去上个茅房。” 方削离对桌的赌客突然道,也不去问桌上的三人,抓起几张草纸便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连同方削离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怎么说,等还是再组人?” “组呗,还能等不成?反正他也没赢,不回来是他自个儿的事。”说罢,另一人便喊道,“这儿差个人,哪位来凑个局?” 方削离也想继续赌,便不阻止,反正那人回来了,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他可什么话都没说。 赌庄人不少,立刻就有一个坦胸大汉坐了上来,四人话不多说,即刻开始下一把。 之后方削离的运气就急转直下,不是牌太小,就是大牌比不过别人,连连输链沫,而他对面的大汉却把把做大牌,没输过一把。 渐渐地,方削离的钱袋子越来越干瘪,但这次比之前好,他一直有在算自己的剩余链沫,眼看不多,便就不赌了,道,“今个儿输完了,我先走,你们再找别人来。” “诶,走甚,还没玩尽兴呢。再玩几局,待黑天了再散场。”坦胸大汉第一个不答应,阻止道。 “真不多了,小赌怡情,小赌怡情,今天就到这儿。”方削离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忽得感觉到肩上多了只手,回头一看,前面领他进来的公子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公子哥笑道,“没钱了?没事儿,李之罔是我的朋友,你尽管玩,输得算我身上,赢得归你。” “这...”方削离确实是想继续赌,毕竟大汉的牌实在太好,没玩多少局袋子就干瘪,多少是不尽兴。 “玩就是,跟我客气作甚。”公子哥把方削离按下,朝桌子上扔出三百链沫,一时间又不见了踪影。 “继续呗。”坦胸汉子大笑一声,手已经动起来开始洗牌。 方削离也不矫情,当即收好链沫,又是赌起来。 这一夜,他有输有赢,往往是赢一局输两局,快散场时,一数,手中竟然只剩七十二链沫,而那公子哥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刚站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腿有些发软,却是瘾过去后才知道自己又赌输了多少,不禁胃胀肠缩,不知道该如何向李之罔解释。 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走过来,道,“方公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到这个时候,方削离如何是不知道中了对方的套,但没办法,小厮身后还跟着数名壮汉,他若是不从,说不得性命都会交代在这儿,便让小厮在前引路,自己跟在后面去见那公子哥。 ... 说实话,这段时间来,苏年锦的心情都不算好,先是为了压下舞弊风波耗神费力,又开始选夫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她的睡眠时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缩短了,这甚至还是在李之罔的协助下,若没有他,不知道她自己会多么辛苦。 今天一样,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却是约了城南的龚家谈生意,准备采购龚家在城外的一块土地,以用作药田。 坐在马车上,苏年锦直接就睡了过去,吩咐翠儿到了酒楼再叫她。 结果这一觉却无比地长,当她自主苏醒过来,才发现已到了午后,身上盖了张毯子,翠儿仍在一旁守着。 “怎么做事的?!”苏年锦把车帘放下,气道,“我睡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喊醒我?龚家呢,我睡了这么久,可还在等着?” 翠儿有些惶恐,小声道,“早先龚家派人递来消息,说生意取消,我看小姐太过疲乏,才擅自做主让小姐多睡会儿,小姐不要责罚我。” “龚家取消了生意,为何?”苏年锦有些郁闷,她家和龚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怎就突然取消了,莫非有其他家族的插足? 翠儿却只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说,龚家绝不可能不说缘由就取消生意,他们承担不起这样背信弃义的结果。” “龚家的人...龚家的人说,他家家主看错了苏家,原来小姐是一个...在背后嚼舌根、乱非议的恶毒人,龚家再不会和苏家做一笔生意。” “岂有此理!”苏年锦一把拍在软椅上,“满口胡言乱语,你现在去安排,就说我要与龚钦韦见一面,向他请教什么叫嚼舌根、乱非议。” “是,我这就去办。” 翠儿说完便恭谨地退出马车,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去而复返,还带着另一名苏家仆役。 “怎么了,有事?”苏年锦问道。 “是,陈家说和我们的铁器合同取消,要我们赔偿定金。” 如果一件事是凑巧,两件事一齐发生那便是另有隐情,苏年锦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她尚无法确定,只吩咐车夫即刻回府,又对翠儿道,“去找之罔,让他到我书房来,就说有要紧事。” 第53章 生隙 “陈公子,欠您的链沫明日我便还上,绝不失言。”方削离埋下头颅,显得极为谦卑,只不过还链沫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苏府,大门不出,眼前的公子哥上门追债他也不应。 公子哥轻笑一声,显个蔑视的眼神,道,“我家财万贯,何虚这点链沫,不过看在与你家大人交情非浅罢了。” “那陈公子找我是?” “来,你先坐下。”公子哥抬手让下人拿个椅子过来,待方削离坐下后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心仪苏家小掌柜久矣,但两家素无生意来往,故总不得见佳人容颜。这次苏小掌柜招夫,我也投了,但却一直没回音,所以想向你打听些消息。” “这...”方削离以为对方在打李之罔的主意,结果落脚却是在苏年锦身上,不禁有些哑然,随后想到今日白天时苏年锦对册子上的年轻俊秀挨个吐槽,没一句好话,果断道,“我只是苏家旗下的一名普通镖师,陈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公子哥丝毫不信,边摇头边道,“为了博得苏小掌柜的芳心,我也颇下死力调查了下你,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不但是李之罔的手下,还是他带到毗湘城的过命兄弟。而如今苏小掌柜与李之罔结为义姐弟,你说你对苏小掌柜什么都不知道,是否有些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陈公子,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方削离泄气般埋下头去,忽得感觉到两肩传来强大的握力,回头一看,两名壮汉正提着把屠刀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公子哥也不再装了,直言道,“赌庄后面有个养狗厂,专供云客酒楼,恰好,云客酒楼便是我家开的。现在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什么都不说,哥们你说不定就要丢些零件去喂狗了,自己想吧。”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陈公子,你放我走吧,链沫一定还清!” 方削离跪倒在地,抓住公子哥的裤腿就哭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尚有一丝良知,知道苏年锦说过的话绝不能进入众人耳,否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刻钟。”公子哥轻蔑地看上方削离一眼,对手下吩咐道,“一刻钟他若什么都不说,便拔他牙,拔到剩都不说,便直接切碎了去喂狗。对了,记得煮碎些,那些狗金贵,怕是咬不动这猪妖的死皮。” 说罢,公子哥便拂袖而去,丝毫不管方削离的凄苦模样。 方削离坚持的时间足足超过了一刻钟。当公子哥又踏步归来时,他的嘴里已只剩下两颗后槽牙,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给他漱下口,听听是求饶了还是死撑着。” 手下人办事麻利,一人去打水,一人抓住方削离的头发把他提起,不一会儿就灌了半桶水进去。 “张家的小儿子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郝家的大儿子年纪大,又穷不要...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还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能要...” 原来方削离已经神志不清,胡乱复述着苏年锦曾说过得话。 陈公子顿时怒气上涌,不为别得,就是因为他左鼻处有粒黑痘,这话中说得不是他还有谁? “这婊子,亏我觉得她还不错,竟敢这么编排我。我真是生了痴妄糊涂心,才想与她共结连理,和陈苏两家为一家。”看准苏家只有苏年锦一人能继承家业,谋划着吃绝户的公子哥恶狠狠道,“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他说得任何话都记下来,我这次要苏家吃不了兜着走!交代完了,便把他丢到江里去,活下来算他命大,死了便算他背叛主家的代价。” ... 当苏年锦赶回书房的时候,李之罔已经到了,原来他在坊市里采购物资时也听见了针对苏家的传闻,顿感不对,立马赶了回来。 “我这边没有确切地消息,你那边是怎样?”两人坐定后,苏年锦先说道。 “我是听两个老大爷说得,说你在背后编排人,将毗湘城中一尽家族都极尽贬损,而这甚至还不是最遭的。更要命地是,此前入门测试时的事儿又被提起来了。” “舞弊?” “对。” 苏年锦顿时怒上心头,骂道,“这事儿都过去快半年了,怎还有人提?华琼剑派托李家的关系给压了下来,胡为菲被你暗中杀了,汤和也被打发了笔链沫去了别处,就这样还有人旧事重提?!” 舞弊一事是苏年锦永远的痛脚,毕竟她是商贾之家出身,信用是天然的金字招牌,要是丢了这个,苏家也会立刻没落。 “这个容后再提。”李之罔皱下眉,他最见不得就是苏年锦一遇到事要么勃然大怒,要么急急躁躁,安抚后道,“我有仔细询问那两大爷,他们说得都是你那日在书房说得,我们的谈话怕是被人偷听了。” “那日只有三人在,你,我,还有方削离,还有谁能泄露出去?”说到最后,苏年锦已有些沉默,她自然不可能,李之罔做事周密,也不会胡说,这么看来就只有方削离一人了。 “我已经派人去叫老方过来,他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待在屋里,应该不关他的事。” 李之罔虽是这么说,但既然已经派人去叫方削离,多少是不放心。 结果,二人焦急地等了阵,方削离没来,反倒是下人传来了方削离自杀的消息。 李之罔心顿时就凉了半截,一方面是已经猜出正是方削离把谈话内容给泄露出去,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方削离是否还活着,赶忙问道,“发生什么了,他现在状况还活着。” “还活着。”下人火急燎燎地赶过来,捋口气道,“我去叫老方的时候,他说要换身衣服,我便在外面等。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老方都没出来,我又听见了板凳摔在地上的声音,以为是老方这几天生病走不动道,便推门进去了,才发现老方是想上吊自杀,这才救了下来。” “好,你下去吧,这儿有五十链沫,算给你的奖赏。” 苏年锦一直没说话,待下人领了链沫退下后,才嘲笑般道,“现在怎么说?你兄弟干的好事,我苏家以后还能不能在毗湘立足都是个问题。” “我先去看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罢,李之罔拔腿就走。 “等等我,我也去。” 方削离确实是生病了,被扔到江里后他福气大侥幸抱住了一根浮木,但也不甚染上风寒,宽大的身躯一下消瘦许多。即便如此,李之罔也想问个缘由,但见方削离整把牙齿都没了,顿时气也没了,只拉住他的手恨恨道,“老方,你说,是谁做的,我给你报仇。” “都是...我的错,罔哥,我对不住你和小掌柜...” “没事,活着就很好了,年锦姐会谅解的。”李之罔先一句话把苏年锦给噎住,随后道,“你且说是谁逼问的你,我给你报仇,也给年锦姐报仇。” “只知道姓陈,很年轻,云客酒楼好像是他家开的。” “陈玄饰。”苏年锦接口道,“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幼子,云客酒楼便是他家开的。” 李之罔点点头,不多说,安慰方削离道,“事已经发生了,你就安心养病,其余地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不然百年之后我在下面如何这样能见辛大哥、三哥和许渠他们?当时离去之时,我便说了一定要带你回南仙老家,好好养病,事处理好我们即刻就走,再也不待了。” “罔哥...” 李之罔再不多说,连连轻拍方削离手背数下,便出门去,苏年锦也跟了出来。 “你想怎么做?”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之罔,“别说你要杀了陈玄饰,他有陈家做后援,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这场较量总归要落到桌子上来谈。” “谈,怎么谈?”李之罔嗤嗤笑道,“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假的?没有那些话,老方怎么会差点就死掉?” “你怪我?”苏年锦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极而笑,“是你让我去寻个夫婿,但你看看那些人又都是什么鬼样,便觉得我能看上眼?再说了,不是方削离自己把不住嘴会有这档子事?!李之罔,你给我记住了,我苏家若是在毗湘城再做不成生意,你和你兄弟就是最大的罪人!” “生意,生意,你钻钱眼里去了,成天只知道生意!”李之罔毫不相让,回击道,“我也告诉你,生意是你苏家的,和我没关,和老方也没关!我不管陈家有多强,陈玄饰必须死,而且就在今天!” “行,你去。”苏年锦恨铁不成钢地看上一眼,一屁股坐到庭院里的石台上,“只要陈玄饰死了,我便昭告天下,说是你杀的,和我苏家没半分钱关系。” “好好好,有难了想着我,现在觉得我是个麻烦,便一脚踢开,真是当得个好姐姐,算我眼蒙了、心晕了,遇见个掉进钱眼里的姐姐!” “那你尽管去,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眼看二人不说要打上一场,也是分道扬镳的下场,一个声音突得响起,却是苏岩从院外走了进来,只听他道,“大老远地就听见这边沸沸扬扬的,还以为有几十个人,怎就你俩?” “爹,你怎么来了?” 苏年锦站起身来,李之罔也行了个礼。 “听到些传闻,下人说你们在这边,便过来问问。”原来苏岩也知道了,他有些不解地道,“你俩感情一向不错,怎今个儿就闹了红脸,与传闻有关?” “没有的事,爹你多想什么呢。”苏年锦摆摆手,“是之罔的兄弟生了病,我说要请医师来看,他死活不让,这才起了点争执。” “李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生病了肯定得去找医师,可不能拖着掖着。” “是,苏伯教训得对,我等下就找医师来看,不再耽搁了。” 既然苏年锦不想透露,李之罔便顺着说下去。 苏岩点点头,道,“那李公子就留下来照顾你兄弟。年锦,跟我走一趟,有些事想问你。” ... 夜深 苏年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日苏岩问过话后,她很快就赶了回去,却没有一丝李之罔的身影,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陈玄饰还活着,昨日她还见到了,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总担心李之罔刺杀不利,已殒身别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想着,她越来越为自己当日的举动而懊悔。为什么要一步步地激怒他?又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又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说话,认真地分析利弊?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苏年锦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心想,就这样吧,还是早点睡得好,明天还有至少三个家族需要她去谈判,得养足精神才行。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朝外喊道,“之罔?”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苏年锦披上衣服便去开门,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太清,只认得出两只明亮的眸子,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李之罔。 “这十几天你去哪了?”苏年锦点起火烛,把屋子照亮些,问道。 “去杀陈玄饰。” 李之罔浑身散发出一股淤泥般的臭味,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死了?” “死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湘川江上。不用担心,我伪造得不错,谁都会认定他是饮酒过量失足而死。” 陈玄饰真的死了,苏年锦本该怒火冲天,但她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至少她弟弟是活着的。 她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带方削离走?” “不,我要留下来。”李之罔道,“这段日子我潜伏在陈玄饰身边,知道你的处境很不好,我得把老方搞出得烂摊子收拾好才行。” “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天,苏年锦终于是笑了,“那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要知道,至少有七成的供应商不再和我们合作,五成的家族主动终止合同。更为关键地是,陈玄饰死了,陈家就算找不出破绽,也大概率会把他的死栽在我们头上。” “你的话是从陈家传出来的,只要处理好陈家,一切就迎刃而解,其他家族都不为惧。而要对付陈家,要么文斗要么武斗,就这两条路。”当日只是气话,李之罔怎可能抛下苏年锦独自离开,故潜伏期间一直有在想法子。只听他道,“文斗便是家族议事,一切摆在台面上来说,这点老方是关键,他不能再留在毗湘,要送出去躲一阵子,这样就没有把柄,你说得那些话只当是胡诌。武斗便是彻底拿下陈家,让苏家取代陈家成为新的三大家族,这样再没人敢随意置评,问题自然消解。” “方削离得走,这样,我让翠儿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到时候也好联系。”苏年锦想了想,觉得文斗有可能,但武斗却不怎么现实,“陈家根基厚实力强,认识地朋友也多,这武斗怕是不太行。” “行,为何不行。”李之罔决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人脉来,“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李杓是我的老朋友,我已写了封信过去,让她借我队人马,到时候陈家必然不存。” “对哈,我还忘了,你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你要托李坊找李家帮忙呢。”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放松下来,提醒道,“信寄过去要两个月,人过来怎么都得一个月,这三个月万不能松懈。但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肯定属于我们。” “嗯,我知道。明日我先与爹爹通个气,自己也照往常行事,反正不让陈家升起警惕。” 第54章 串通 此事说来简单,便是陈玄饰贪恋苏家家业,投了履历,只可惜久无反应,偶然撞见方削离后歪打正着,竟把苏年锦对毗湘一众家族青年才俊的评语悉数撬出。他自然心有不忿,通过手下人将评语传出,使得苏家风评急转直下,不仅扩张之势收敛,就连稳住基本盘也成了难题。 就在这样的时候,陈玄饰却突然跌江而死,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乃是苏家所为,但陈家在把他的尸骨打捞上来后,还是直接将棺椁停在苏家大门前,讨要一个说法。 这时候作为苏家家主的苏岩出面了,他根本不承认苏家与陈玄饰之死有关,同时直言陈家家主陈厚德,针对苏年锦的诽谤,他已报给中义院,不日就会召开家族议事,以裁定一切。 苏岩、苏年锦、李之罔商议后的结果很简单,便是一个字,拖。只要拖到梵惑道门的人来,到时任凭什么家族都不在话下,这可谓是真正的力大砖飞。 “你说,陈家会听信我们的安排,等着家族议事吗?”一日,苏年锦向李之罔问道。 “不会,陈家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也清楚家族议事不过是道蒙蔽视听的棋,绝不会老实进入我们的计划。” “那应该做什么?” “加强防卫吧,这时候已不是商业斗争,而是家族间的你死我活,他们不会再怕脏了手。” 苏年锦乖乖照办,这让她得以在一次外出谈判中躲过了陈家的伏杀,虽然是以三名家丁的死亡为代价。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不外出绝不可能。”苏年锦虽有些惊魂未定,但气色并未受太多影响,“现在外面都在看我们的应对,若是缩在府里,便是落了下风,本就对我们不满的家族只怕即刻就会倒向陈家。” “但你要清楚,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李之罔也是一脸愁容,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负责防卫工作,知道苏家的底蕴,扳着手指道,“现在我们一部分人手要守着大宅,一部分要看着码头、酒楼,一部分还要留在药庄、农田,人手早就捉襟见肘了。” “镖行的人呢,给他们三倍月钱,把他们也叫进来。” “已经做了,但很多人都觉得风险太高,没有接受,整个镖师队伍里也就三十来人应下了这份差事,而且为了害怕里面有陈家的奸细,我还得给他们分队,保证至少有一个苏家的人看着。” “无论如何,再抽点人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显出弱势来,否则就满盘皆输。” “不可能。”李之罔摊开手来,一脸无奈,“除非有多的人手,不然现在只能这么分配,要知道你家的亲戚、交好的家族、旗下的骨干,能借的人手早就借了。” 苏年锦两指按在桌上敲打,忽得道,“你漏了一个人,张赣,他在平苏县的人手不少,足够我们用了。” “不行,他和我们有仇,这样做完全是引狼入室。”李之罔直接拒绝,虽已过去年多,但他还犹然记得在张赣的药庄时数番险象环生。 “年初的时候我有问过他,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并没放在心上,之罔你也该放下了。再者说了,唐礼非还在我们手上,这可是他的命门,绝不敢趁乱生事。况且,我们危急时刻召他,本就是信任的表现,他若是知道点分寸,也该明白要投靠谁。” 苏年锦连说三个理由,直接将李之罔的质疑打碎,最终点头道,“你觉得他可信,那你便唤他来,但我不和他打交道,他的人手也不由我管,具体要做什么安排都由你来定,不用问我。” 这边二人谈完,后脚苏年锦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苏岩。苏岩并不知道之前在平苏县发生的事,故此对张赣的印象一向不错,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在张赣尚未赶到的时间里,苏年锦为了保险起见,暂停了外出,但在张赣赶到后,她即刻展开行动,分张赣一部分队伍去码头和酒楼防守,剩下的人手则护卫在他身边。这一方面是削弱张赣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张赣本人就在她眼下,能多掌控些。 即便是这样,苏家的境况也没有彻底好转。 一方面,苏家为了拖到梵惑道门的人赶来,家族议事只是有声响而缺乏实际行动,这导致陈家很快就识破了苏家的拖字诀,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包括但不限于伏杀、下毒、收买;另一方面,苏家的所有人,包括李之罔都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认为苏家只要拖住便能迎来最终胜利,故惜身守命,只做消极防守,从不主动进攻。 “这样不行,我们得做点什么。”苏年锦一身缟素,但并无悲伤之意,虽然她的小叔子昨天晚上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头颅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被吊在苏府大门口。 “主动出击吧,不能一直都陈家攻,我们守,这样士气实在太低。”李之罔看向苏年锦,主动请缨道,“你派个人来接替我的职位,让我去把水再搅浑些。” “你一个?这能行?”苏年锦并非不信李之罔的实力,只是在家族力量面前,一个人总归是显得势单力薄。 “能行,相信我。”李之罔用力地点点头,一脸从容地道,“我不杀陈家重要人物,想来他们守卫森严,也难以得手,便专挑些小人物小卒子下手,只要制造出一种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陈家首尾不能同顾,手段必然收敛些,这样我们也能得些喘息。” 苏年锦知道只要李之罔这么说了,就代表他已思虑良久,故没有再推辞,只道,“无论如何,任何时候、任何境况,一定要记得护好自己的安全,我不想苏家活了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你。活下来,一定记住了!” “明白。”李之罔洒然一笑,“为了能见到姐姐,我怎么都会拼尽全力活下来得!” 说罢,他转身即走,一段时间里,苏府再没有李之罔的身影。 第一天,陈家旗下的一家酒楼掌柜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绑在酒楼招牌上,人虽没死,但手脚都被拧断,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第二天,陈家的一名护卫家丁诡异地溺死在水井里,后背上用剑刻了一个“杀”字,五官也被尽数挖掉,随后陈家主母暮后用餐时吃到了这名护卫家丁的眼珠子。 第三天,城南王家——陈家的铁杆拥趸——家主王立坤在回家路上被人劫走,再发现时他被丢在王家大门前,手脚互换了位置,嘴里还灌满了污秽。 第四天,陈家的账房外出幽会小情人,迟迟未归,黄昏时分他和情人的尸体出现在坊市里,两人被揉成了一个大肉粽,若不是杀人的人好心写了账房的出身,任谁也认不出来。 渐渐地,毗湘城里出现了一个称呼——白昼鬼,因为此人只在白日里杀人虐人,只要太阳熄下去就绝无事情发生。但人们还是极度地恐惧,不仅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也只敢待在家中,而且还得三五好友或者家人齐聚,生怕一个不留神身边人就被白昼鬼掳走。 除此之外,人们还注意到,白昼鬼单日虐人,双日杀人,且一日只有一个名额。由此产生了一种极为诡异地现象,毗湘城的居民开始敏锐地关注今日是否已经死了人、是在哪儿死的人,只要消息传来,大家伙便都松口气,暗呼又多活一日,随后外出采购物资,又匆匆回到家中。 白昼鬼为非作歹,统领毗湘的三大家族自然有义务剿除此人,但无论派出多少的人手,白昼鬼总能得手,甚至不止一次地当着三大家族的面逃出生天。随着调查的深入,钱、孙两家发现白昼鬼所杀之人总是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未向民众澄清,但却渐渐地出工不出力,毕竟陈家势弱,对他两大家族来说总有明里暗里地好处。 总而言之,白昼鬼仍横行于世。 钱、孙两家能发现,陈家自然也有注意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这是苏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只可惜发现虽是发现了,但却仍无计可施,陈家只得暂时放下攻势,让疲于防守的苏家有了喘息的空间。 李之罔看目的已成,便准备回去一趟,毕竟他出来时间不短,又孤军作战,随着陈家防守的加强,多少是受了些伤。 谁料陈家没消停几天,攻势忽得加猛。之前两家虽在打,但还没有放在台面上,现在陈家却是各路出击,袭击商队、烧毁粮仓货船,一下把苏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一下加剧许多。 李之罔不明白陈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便决定先不回去,想观察阵再做打算。只是他不仅情报打听不到,暗杀也始终不成功,陈家似乎要把他彻底打杀干净,竟派出了五、六名老古董追寻他的踪迹,导致他只能疲于奔命、勉强藏身。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被追到江边,在诱杀了两名老古董后,终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府,结束了白昼鬼的白色恐怖。 “什么!?你说你把守卫苏府的职责交给了张赣负责?”在听到苏年锦的话后,李之罔满脸不可置信。 “张赣如今修为已来到了武道六等,只有他能接下这个职位。”苏年锦早就料到李之罔必有疑问,故解释道,“我把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给他说了,在知道我们有如此强大的后援后,他已彻底宣誓向我效忠,你不用担心他的忠心。” “可是...他非是常人啊。平苏县的事你也知晓,张赣隐忍如老鳖,不能以常理视之,说不得就会背刺我们一刀。” “这你不用担心。”苏年锦拿出一柄钥匙道,“这是唐礼非目前待的地方的钥匙,只有我知晓。而且这钥匙还有个奇妙功效,只要我将它捏碎,唐礼非便会心脏骤停,可以说,有了这柄钥匙,便彻底拿捏住了张赣。” “我说呢,我记忆中的年锦姐可不会轻易授信于人的。”效忠没有让李之罔松口气,反而把柄才让他感到尤为地安心。 “哈哈,我比你阅历深多了,自然明白言语最是虚假的道理。”苏年锦轻笑声,转入下一个话题,“如今刚过去一个半月,陈家的攻势却骤然加猛,我已派张赣主动对垒,他袭我商队,我便烧他宅邸,你觉得如何?” “好办法。”李之罔点点头,“现在陈家攻势加猛,说不得已不能坚持多久,我们自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得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探探对方的虚实。” “嗯,你回来我就安心许多,先回去睡,歇息好了再聊别的。对了,既然回来了,你就负责原先的工作,让张赣去干别的?” “不用,我就安心当个幕僚吧,最近东躲西藏的,总是有些疲惫。” 说罢,李之罔也不久待,饮干杯中茶水便告辞离去,回到屋中就狂睡不起,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 他并非自然而醒,门外不适宜的敲门声一直不歇,李之罔嘟囔几句,揉把脸才慢悠悠地去开门。 “李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从小掌柜那儿知道公子回来,故提酒拜罪,不知打扰与否。” 来者竟然是张赣,其一改之前的冷漠面目,显得极为谦卑。 “啊?”李之罔愣了愣,醒过神来连忙伸开手道,“张家主请进。” 两方坐定后,张赣先道,“此前不知李公子来历,行了乖张混账事,但公子大量,容我共为小掌柜效力,这才有今日冰雪消融画面。这样,我先自罚三杯,以消往前旧事。” 说着,张赣从盘子中拿出两个杯子来,先给李之罔盛满,又给自己倒满,随后一饮而尽,连续三次。果真如他所说,自罚三杯。 李之罔微眯住眼看着张赣的表演,想来有此时画面,多半是苏年锦不但说了后援之事,还把他和梵惑道门的关系也带了一句,不然张赣何有此前倨后恭的行径,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二人撞见可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 “张家主说笑了,以前我们是各为其主,多有不得以,本就没多大怨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开。如今我们都在年锦姐手下共事,自然要把这不多的磕巴抹平,使苏家更上一层。” 说罢,李之罔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想法并不复杂,如今张赣是苏家不可多得的战力,对方既然主动和解,他也不会故作姿态,徒增事端。 张赣笑上一笑,再把二人的酒杯斟满,道,“我已吩咐人去做几道下酒菜,中午我二人便小酌几杯,等此番事过再豪饮不迟。” “如此甚好!” 在张赣的刻意奉迎下,二人也算聊得火热。 李之罔便问道,“依张家主这段时间主持防卫工作来看,陈家本已在我的威胁下暂时收手,又为何会突然加大攻势?” “那白昼鬼就是公子?”张赣睁圆双眼,又不自觉点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公子离开这么久,定是去干了番大事。” “张家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嘛...李公子觉得今天的酒如何?”张赣依旧不答,反而问起其他的来。 “甚烈,几杯下肚就感觉胃胀火热,当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了,莫非就没有其他感觉?” “自然是有的,这脑袋便多少有些晕沉。”李之罔用手掌拍拍额头,歉然笑笑,“我饮酒日短,酒量羞人,张家主可莫要怪罪啊。” “不会,不会。”张赣摆摆手,突然阴沉笑道,“我在酒中下了药,公子脑袋昏沉才是正理。” “你...你说什么?!” 李之罔按住桌子站将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只死死盯住张赣。 张赣见此,再不掩饰,起身一脚踩到李之罔脸上,狂笑道,“为何陈家会突然加大攻势,自然是我把你们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告诉陈家咯!陈家为图自保,肯定要趁着梵惑道门尚未赶过来的空档将这苏家满门拿下。” “你前面说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各为其主。所以我对你的恨意并不算深,苏年锦才是我一定要杀之人,而为了亲自手刃这婊子,我才假意归顺,实则早就与陈家串通一气,如今时机已到,正是诛灭苏家之时!我先不杀你,待我将她奸污杀了,再提着她的脑袋来看你!” 随后张赣又说了些什么,但李之罔已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张赣已不见踪影,而苏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天上的暴雨只是终幕的挽歌。 第55章 江上 “年锦!” 不知昏迷过去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他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正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偶尔夹杂着几丝哀嚎。 他勉强撑住地板站起,踱步到屋外,才看到整个苏府已陷于火海之中。 难道在他被张赣迷昏之后,苏家已彻底消亡? “还有人活着没?” 他朝外呼喊,但却没有丝毫回应,火与雨已足够隔绝一切的通讯。 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李之罔晃晃头,用手去接把雨水洗了个脸,企图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其次才是寻到苏年锦。 于是他拔出邪首剑来,小心谨慎地在苏府里游荡。 可惜地是,偌大的苏府竟然没有一个活人,似乎在他沉睡之时,张赣已彻底地接管了苏家。 “提着点精神,等今天一过,苏家家业便是家主的了,我们可不能出丝毫差错,不然定没好果子吃。” 李之罔来到大宅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顿时来了精神。 他翻到院墙上,露出个眼睛往外看去,原来是张赣的手下守着苏府,有十几个人。这些人修为都不高,最高的只在武道三等,大部分都在武道一、二等,若是往常时候,李之罔斩杀这十几人只如砍瓜切菜,但现在他却不确定能否拿下。 想了想,李之罔还是决定突袭一番。虽然他能走开,但不知道目前状况,无异于无头苍蝇,还不如拼上一拼,抓个活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干就干,李之罔窜回墙下捡起块石头又反跳上来,瞅着张赣手下眼睛没盯到的地方猛地把石头掷出去,众人即刻就被这突然的响动所吸引,纷纷移目过去。 李之罔已提前蓄起灵气,见时机已到,配合上《惊鸿步》和舟剑式猛地从墙上跳下,一个箭步直冲这些人的老大,眼见其已感知到危险回身,李之罔再不掩饰,灵气外放,剑气即刻自剑尖喷薄而出。 若是寻常,此人绝来不及反应便会被斩杀,但现实情况是此人不仅反应过来了,还在瞬息间移开了一个身位,导致足以劈他作两半的剑气只斩断其一条手臂。 “兄弟们,将他围住!”此人捂住断臂,赶忙喊道。 李之罔自不会留给他如此机会,见一击未杀,已再次欺身而上,速度虽慢上许多,但还是比这些人稍快,一面挥砍逼退围上来的张赣手下,一面已逐步逼近这些人的老大。 “兄弟们撑住,我且去寻家主,定要杀了此人为大伙报仇!” 这些人的老大眼看李之罔已势不可挡,竟不敢交战,转身便走。 “那你便去死吧!” 李之罔看追将不上,也不再想留活口的事,猛地将邪首剑掷出,百十来步的距离正中后心,便见此人呆住两息,随即身子像风滚草般打几个转,最后倒在地上不起。 “谁还敢来?!” 李之罔虽喘着粗气,但一身气势逼人,尽管没了武器,剩下的人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半步。 僵持段时间,张赣手下有人窜掇道,“此人没了武器,便是失了獠牙的猛虎,威力大失。我等人多势众,万不能就此退开,否则家主定不会轻饶。” “将他围住,如今老大死了,只有把他拿下才能熄灭家主的怒火啊!” 立时便有人响应。 “那就来吧,看是你们拿下我,还是我将你们揉个四分五裂!”李之罔皱下眉,但并没有多大的畏惧,没有武器,那去抢便是。 说罢,他主动出击,运用起《惊鸿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一人面前,一手夺下长刀,一手抓住此人脖颈,随后便将其捅个对穿。 扔下尸体,李之罔再度出击,不给别人丝毫包围他的机会,一边杀戮一边转战,顿时便又是斩掉数人。 眼见拿将不下,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提起的战斗心思顿时又熄了,立时外围便有几人逃散开,李之罔瞅准机会,又是杀掉几人。 “好了,现在只剩你了,想活还是想死?”最后一人,李之罔并未杀死。 “我...我绝不会背叛家主!” “哦?有些胆气。”李之罔笑了下,声音更冷,“我给你三息时间,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保证,你会亲眼看到这把长刀从你的嘴穿进去,又从肚子里出来,相信我,你不会喜欢体验这种生命消逝的感觉。” 张赣的手下身子立刻就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李之罔托住,怕是已跌在地上。 “好,第一个问题,苏家怎么了?一,二...” “说,我说!”张赣手下再坚持不住,如倒豆子般往外道,“我家家主假借苏家小掌柜的命令把苏家亲信都调到了别处,然后趁苏家小掌柜外出控制住了苏家。家主现在带着人去杀苏家小掌柜,让我等把苏家一众上下全关进宅院里,一把火烧了。” “小掌柜去了何处?” “湘江河,这是家主亲口说得,绝不会有假。” “苏家的人现在已是全部死了?” “死了,从苏岩到丫鬟都被我们捆了手脚、束了口舌丢在屋里,火势甚大,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都是家主要求的,还请大人饶我一命啊!” “我可从未说过要饶你性命。” 李之罔一刀斩掉张赣手下的头颅,捡回邪首剑,便往湘江河赶去,路上还从途中的酒楼马厩里牵了匹快马以做代步。 他刚赶到湘江河,便见到一艘大船冒着火光往下游疾驰,上面正有人在缠斗,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分辨不出身份。但几乎就是一瞬间,李之罔就确信苏年锦就在大船上。 他眼望四处,见有个渔夫驶着小舟也在盯着大船,便拍马赶过去,喊道,“大哥,靠过来,我有单生意要与你做!” “甚生意?”渔夫听见有生意立马就靠了过来,不过并没有停在岸边,而是隔了段距离。 “大哥你这草船卖不卖,我出一百链沫。” “一百?”渔夫回看一眼大船,道,“太少,三百我就答应。” “那就三百。”如此时刻,李之罔自不会讨价还价,立马就应了下来。 渔夫也是谨慎,在隔空接住李之罔扔过来的三百链沫后才划着船过来,随后什么也不说,把船桨递给李之罔便跳下草船去,不多时就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撸起袖子,也不管自己能否追上大船,拿起船桨便猛挥起来,并大声喊道,“年锦姐,你在没在船上!” 许是他隔得远了,湘江河上风浪又大,愣是好一会儿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李之罔犹不放弃,也不管自己身子状况,不断呼喊苏年锦的名字,大概隔了一刻钟,才见到一个脑袋从甲板附近探出来,回道,“之罔,是你吗?” “是我!”再次听到苏年锦的声音,李之罔几乎欣喜若狂,连忙喊道,“姐姐你坚持住,我这便来救你!” “不要过来!”苏年锦的声音一下变得焦急异常,“这船马上要炸了,你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 “我有船,姐姐你再坚持点时间,我马上就能靠过来带你走!” 这下,苏年锦再不回复了,不是她不想,却是张赣也出现在甲板上,她疲于应对,已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外物。 “不行,大船的速度实在太快,这样绝对追不上去!”李之罔眼看自己脚下的草船与大船相距越来越远,一个荒唐的想法忽得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当初他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担心他遇上无法凭自身之力度过的劫难,便在他手腕留下了三道疤痕,便是三道风痕。之前他随李坊去夜祈江渚时撞见诸神下世,已用了两道,如今还剩下这最后一道。 他看眼手腕的伤口,再不迟疑,一指点出,便见湘江河上风浪骤起,一个数丈大小的水龙卷自他身后冒出。 水龙卷往外扩散,带有极强的冲击力,草船有了外力相助,速度顿时快上一截,甚至比大船更快,虽然有着解体的危险,但李之罔还是感觉有了救下苏年锦的希望。 大船上的打斗声没歇,李之罔便喊道,“姐姐,我靠过来了,你且找个机会跳下来,我把你接住!” 苏年锦闻言探出个脑袋来,却无半点欢喜,反而极为慌张,道,“之罔,你身后的水龙卷怎越来越大。先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可别被卷了进去!” 李之罔回望一眼,也是慌得不行,却是不知何时水龙卷已扩张到三十来丈大小,已是要追上他了。 他本就没停下划桨,这下划得更快,便是一面借着水龙卷的威力往前疾驰,一面又要担心水龙卷追上来,连人带船卷进去。 李之罔终于是驶到大船下,回看一眼,水龙卷已到咫尺,连忙抬头喊道,“姐姐,快跳下来!” 苏年锦探出头来,虽知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休走!” 张赣见苏年锦竟然逃开了,一拳砸在栏杆上,但却不敢往下跟着跳,恨恨地看上两眼便不见了踪迹,怕是提前藏了逃生法子。 李之罔把惊魂未定的苏年锦放在草船上,便又拿起船桨划起来,边划边道,“我们且先离开此处,等安全了再谈其余的。” “走得了吗?”苏年锦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看眼后面便道,“草船速度太慢,逃不开水龙卷的范围,我们走不了了。” 李之罔没有回看,只死命划桨,从苏醒过来,他就没有听天由命的消极想法。 只是人力终究赶不上命运更迭的速度,没隔多久时间,李之罔便感觉身子轻盈起来,周边的江水、风浪全都蒸腾跃空,他不看外界情况,丢掉船桨,一把抱住苏年锦,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二人连同草船都被水龙卷高高卷起,不仅如此,就连大船也逐渐解体,数不清的船只材料腾跃到空中。 “张...赣在...那儿!”苏年锦突然喊道。 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张赣也被卷到了水龙卷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在强大的风压下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何谈杀人? 李之罔一直盯着张赣,生怕他还藏了点什么绝招,但风压越来越大,就连脸皮、眼皮都被吹得鼓起来,他只得紧闭住双眼,牢牢抱住苏年锦,祈祷这一场风浪不会太久。 ... “疼~” 李之罔感觉背后像有蜈蚣在爬般,一下坐起来,随后注意到苏年锦就在他的身旁,他们俩的手还牢牢抓着。 “年锦姐,醒醒。” 李之罔推推苏年锦,她毫无反应,又探探鼻息,发现仍有股温热才松下口气。 历经如此剧烈的水龙卷二人都能活下来,真是难得,李之罔如是想到。 歇息一阵,他站将起来往外走去,却是二人被冲到了一处沙地上,附近毫无人烟,拾些柴火来好度夜。 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刚捡起几根枝条便听到一个响动,顿时警铃大作,拔出邪首剑循着声响靠过去。 “张赣!” 李之罔没想到,张赣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他俩一起被冲到了同一个地方。现在的张赣比他凄惨许多,他尚且能动弹,张赣的双腿却已消失不见,身上披满了长条如棘的疤痕,正凭着尚完好的两只手往树林深处爬行。 见对方已没有威胁,李之罔拨开草丛迈出去,一脚踩在张赣背上,喝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儿都还能再碰到张家主。今日,便让我们的仇怨来个了结!” “公子放我一命,张家的基业都是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张赣仍想着活命的事。 李之罔虽拔出剑来,却没有往下刺去,却是想到比起他,苏年锦更应该是手刃张赣的人。 他不应张赣的话,把柴火夹到腋下,又把张赣两手拧断,便抓起张赣头发往回走,一路带到沙地上。 随后李之罔用沙子把张赣埋住,以防他逃跑,便又回返去拾柴火。 “事情便是这样,我觉得让你来亲自杀死张赣更好。” 晚上,苏年锦醒了过来。彼时李之罔已生起篝火,正在给下午抓起来的鲫鱼穿上木刺,便把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了苏年锦,这其中自然包括苏家除苏年锦外全部死绝的噩耗。 苏年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吱声,就如尊石塑般呆立在原地,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腰间的剑斩掉张赣头颅,随后跪在地上,又如石塑般。 “哭出来会好些。”李之罔放下烤鱼,走上前去,以自己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话语安慰道。 “没事,我洗把脸就好。” 苏年锦说着,走到河边,直接将头埋在河里。李之罔生怕她无法接受噩耗要寻死,也跟了上去,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头又收回去。 过上阵,苏年锦坐起身子,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坐回到篝火旁。 “姐姐,吃点?”李之罔把烤好的烤鱼递上道,“既然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就得更用力的活着才行。” 苏年锦没说话,也没动弹。 李之罔叹口气,把烤鱼重新插在篝火旁,便起身走开,却是要把张赣的尸体给埋了,不然到时候生出什么疫病来,受苦得还是他们俩。 结果,他刚走过去弯下腰来,便感觉后背剧痛,一下昏死过去。 第56章 向南 “现在张赣已经死了,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做?” 李之罔和张赣一样,被水龙卷刮得满身是伤,不过他体质稍好些,硬撑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后,看着照料他的苏年锦,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苏年锦眼睛通红,许是一个人地时候偷偷哭过了,沙哑着喉咙道,“张赣虽死了,但陈家还活着,我要为族人报仇。” “那我们去梵惑道门,去求太上长老。” 苏年锦摇摇头,“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经过这么多事,我不想再去信任任何一人。” 毕竟,苏家突然烟消云散,就是苏年锦轻信张赣,让他贼谋得以实现。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在他昏迷的时间里苏年锦已经振作起来,不需要他再费言徒舌,便道,“姐姐心中肯定已有了去处,告诉我,我送姐姐过去。” “岭南道,去投奔我家的远房亲戚。” “姓王的那家?” “对,苏家的朋友亲戚都在天湘州,本家既然不存,分支也难有活头,只能去远投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况且,你本就要去岭南道,刚好顺路。” 李之罔望向四处,道,“姐姐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了吗?” “还在天湘州,但离毗湘已有段距离,快靠近苇罗州了。”苏年锦站起来道,“这几天我捉了些鱼熏好了,捆在后面的松树上,你将就着吃点,我去把翠儿和方削离带过来。” “多谢姐姐。” 李之罔没想到,苏年锦这时候还惦记着他,只能道谢。 ... 之前因为家族议事的缘故,方削离和翠儿早早地就被送走,这才导致除了李之罔和苏年锦外,还有两人在这场灭门惨案中存活下来。除了庆幸外,方削离和翠儿的归来还带来了诸多好处,包括一架马车、十几套可供换洗的衣裳、一些医治寻常伤口的药品和价值在一千链沫左右的货品。 有了药品的帮助,李之罔的风伤顿时就好上许多,在又额外烤制了许多熏鱼后,四人便匆匆地踏上了去往岭南道的路。 “路线的话,我们先去苇罗州,然后在方罗城转向西,沿着官道一路去到蔽雨州,越过双子峡谷便到了岭南道。届时再穿过观云州、乐岛州、雷火州,便能到柳叶州了。” 虽没有地图,但李之罔还是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他已不再初出茅庐,对整个中洲的地势形貌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雷火州去不了。”苏年锦插口道,“我之前得到消息,雷火州地神隐匿,如今天雷不断,人都跑光了,不是一个好去处,最好绕到败敌州。” “那听你的。”李之罔点点头,扯开车帘,见已快要下雨了,便对外头的方削离喊道,“老方,再快些,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个能借宿的地儿。” “还有就是苇罗州,这么多年一直战乱不歇,很是不安生,一定要从这儿走?”苏年锦对李之罔第一站选择去往苇罗州很是不解,如果寻求安全地话,最好还是从地火州选择去蔽雨州更好。 “没事,我在苇罗州有些交情,能保证我们平安出去。”李之罔道,“再说了,我特意选择走苇罗州还有个心思,那就是想把姐姐引荐给我的故友,到时候你姐姐想复仇,他们能搭把手。” “这...随你吧。” 苏年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显然并不信任他所提及的故友。 李之罔在兆天年的秋天离开了苇罗州,当他再归来时时间已完完整整地走完两年,来到了兆天年的初冬。 官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树木也早早凋零,李之罔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苇罗州便是这样,几乎见不到闲杂人等,不是逃难的百姓便是捉丁的官军,与表面和平的天湘州大相径庭。 四人一路来到方罗城,却见城市凋敝、百姓不存,竟是人去楼空。 “之罔你说方罗城是苇罗州的大都,就是这般模样?”苏年锦走下马车来,说出自己的疑虑。 “定是生了变故,我进去看看,看有没有人还留在城中。” 说罢,李之罔便握住宝剑往城里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走到苏年锦面前摇摇头道,“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见了。” “战乱?” “应该不是,没有丝毫战斗的场面,就像人们突然消失了...或者说迁徙了。” “那我们去冻溪谷看看,顺便看看沿途的城镇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之罔曾给苏年锦说过他在苇罗州的事儿,自然知晓他的故友都在冻溪谷。 李之罔点点头。如今方罗城都人去楼空,他已生起一股不安之感,总得去冻溪谷亲眼见见才可。 结果正如他不安的猜测,沿途城镇没有一个人,就连冻溪谷也不见一人,整个苇罗州的人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 李之罔等人在冻溪谷停留了几天,在补充好饮水和干粮后便折返回方罗城,向蔽雨州进发。 一个月后 苏年锦指着远处道,“你看,越过那座山便是蔽雨州,积藏的货物终于能够出手换些链沫了。” “那今天先在这儿歇息吧,从冻溪谷拿的粮食不多了。”李之罔应道。 苏年锦点点头,“这段时间一直赶路,大家都走疲了,也是暂缓两天回复下精神。那之罔你去打些猎物,我去寻个山洞过夜?” “打猎让老方和翠儿去便行,我往前探探路。”苇罗州不见一人,蔽雨州那边也是阴云密布,李之罔总觉得不甚对劲,便想提前去山对面看看。 “那行,你早去早回。”苏年锦指向不远处的山壁道,“今天就在那儿歇息,你打探完了过来就是。” 李之罔答应声,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随后往山那边走去。 人望山近,踏山方远,虽看着只在咫尺之间,但李之罔还是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爬到山巅。 他举目四望,只见整个蔽雨州都陷在雨幕中,天上阴云漫步,地上河溪成线,不知又是生了什么变故。但比苇罗州稍好的一点是,他能看到一些黑点,蔽雨州仍有人活动。 李之罔收回目光来,寻思着是不是再绕断路,如今看来,蔽雨州也不甚安生。 忽得强风骤起,他不再多待,当即下山。 谁料下了山后,劲风依旧不歇,卷起沙石无数,顿时路都看不清。 “这贼老天,怎一直不安生!” 李之罔骂上一句,寻上块路边的石头挡住风势,准备等风小些再回去。 歇息了有一会儿,风便小了。他探出头来,见能看清路了,便动身往回走。 走到半途,风就完全消了,反而是下起雨来。 李之罔没有带雨具,花骨朵般的雨点一下就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起初他还没感觉到异常,只当是寻常降雨,结果一淋湿没多久就感觉全身瘙痒无比,不禁抓耳挠腮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雨水已由之前的无色变成殷色,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但也就这样了,倒没有其他的感觉,李之罔便迎着红雨赶了回去,刚到山壁附近便看到了苏年锦向外张望的身影,却也不需要他再寻上一番了。 “这雨透着些古怪。”李之罔奔上去道,“翠儿和老方呢,还没回来吗?” “应该是快了,下这红雨,他们自然知道外面不能久待。”苏年锦从马车里取下块脸帕,道,“擦擦脸,说不得淋在身上有些副作用。” 李之罔答应一声,接过脸帕擦起来,又注意到马儿被拴在山洞外,便一边擦脸一边把马儿牵到山洞里来。 这时候,方削离和翠儿也回来了,一人手中拎着两只兔子,一人怀中抱着只獐子,不用多说,自是也被淋了个落汤鸡。 苏年锦仍是拿出两张帕子来,不过全给了翠儿,却是家破人亡后她对方削离就厌恶地不行,从未对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待三人擦好身子后,四人便围着山洞里的篝火坐下来。方削离和翠儿处理死兔,李之罔则把他今天看到的蔽雨州景象告诉苏年锦。 “蔽雨州应该是正常的。”苏年锦开篇就否决了李之罔绕路的想法,“蔽雨州的地神唤作胜遇,传说其状如翟而赤,是食鱼,音如鹿,见则其国大水。蔽雨州降雨自是寻常,又有路人行道,应该没有像苇罗州这样发生不知名的变故。” “那我们得准备好雨具才行,否则就会像今日这样了。” “这不用担心,到了蔽雨州再采购也不迟,主要是考虑到蔽雨州降雨不歇的话,我们恐怕会留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把货物卖了租船,这样应该就慢不下来了。” “是个法子。” 二人说着,方削离已经把死兔剥皮串好,和翠儿拿着木刺围住篝火烤起来,一时蒸腾出食物的烟火气。 “老方,靠这么近作甚,离远些,你看你脸都被热红了。还有翠儿也是。” 有苏年锦在,气氛就会特别压抑,李之罔看大家伙都不说话,没话找话道。 “没啊,罔哥说啥呢,我离得很远啊,哪会脸红...”方削离说着摸把脸,又如碰到滚水般缩回来,惊慌道,“不对,我的脸好烫!” 这边方削离察觉到了不对,另一边的翠儿更为吓人,竟二话不说地晕倒过去,头径直栽倒在篝火里。 李之罔一把将翠儿扶起,把她脸上的火炭拿去,回头向苏年锦喊道,“去把马车里的药品拿过来,那雨不干净!” 苏年锦没有拖沓,很快就把一尽药品全部搬了出来,而这时候连同翠儿,方削离也已昏迷过去。 “你懂医道?”苏年锦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他只是在积灰山停留时和偃师偶尔聊起过一些医养之道,实际上对医术并不精通。但现在两人面如滚水、身如红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我来帮你。” 苏年锦说上一声,便和李之罔一起各扶起一个人,往其嘴中喂药。 喂下药去,方削离和翠儿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周身都出现了树根状般的细痕,让人一眼见到就极为不安;除此之外,两人还呓语不断,神智已然不清醒。 “之罔,没用。”苏年锦绝望地抬起头来,她能感觉到翠儿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但让她更惊慌地是,在他眼中的李之罔也面如红石,惶恐着道,“你...你也染上了。” 李之罔摸把脸,滚烫地不行,就像发烧一样,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发烧。 他注意到陪伴他们一路的马儿已经倒地不起,浑身血管崩裂,身子浮肿如溺尸,想来这样的症状没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我还有些神智,有些话想说给年锦姐听。” 死亡如此地逼近,李之罔反而没感觉到一丝不舍。 “不,不...你别说了,来,把药吞下去。”苏年锦颤抖着手把药递过来,她能接受方削离的死,勉强接受翠儿的死,但决然接受不了李之罔的死亡。 “这些东西没用,年锦姐自己留着用,毕竟后面的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李之罔笑起来,“虽然姐姐不一定会答应,但我希望姐姐到了岭南道便不要再想报仇的事,开个小店,寻个夫君,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我答应你!”苏年锦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抓住李之罔的手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便再没有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尽量。”李之罔把手抽开,恳求但更像命令般道,“现在,立刻进到洞穴深处去,不要靠近我们三人,我们的血液出了问题,说不得会波及到你。” “不,不,不,我...我要陪着你。”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亲眼见到苏年锦的眼泪。 “去,这是我最后的恳求了。”李之罔已感觉到神智将失,身子也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勉强拔出剑来,道,“说不得我们都能撑过去,但你现在在这儿没用,听话,进去待好。不然,我只能先杀死自己。” “好...我听你的...” “这才对嘛。” 李之罔看苏年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再次欣慰地笑了笑,一直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不可逆地跌入将死者的徘徊深渊。 ... 血皮病 一种因感染血皮虫而产生的疾病。遭感染后,通常在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患者首先会出现浑身瘙痒、皮肤变红的症状;在两个时辰后,患者皮肤表面会出现树根状细微且密集的血皮虫爬痕,同时体温快速升高,极易导致患者神志丧失,此阶段要注意为患者进行冷敷、灌水处理,以降低患者体温。四个时辰后,患者体内的血皮虫通过吸食血液快速成长,造成患者肢体浮肿,正确处理方式为剖开患者皮肤进行放血处理,并对血皮虫采取有效的伏杀。倘若不具备手术条件,则需对患者进行临终关怀,并将患者转移到浴室、湖泊、河流,以减轻患者痛苦。最后,在患者的尸体自主燃烧后,应注重对于患者遗体的收纳,防止幸存的血皮虫感染其他人。 对于上述的知识,李之罔还是在认识薪南多年以后才从她口中得知,当他苏醒过来,发现方削离、翠儿连同马儿都已彻底化为飞灰,反倒是他活了下来。 “我...我怎么能够幸免?”他看向苏年锦。 “你本来...也和他们俩一样,肢体肿大,满嘴呓语。但不知为何,你的宝剑上突然爆发出炙热的光芒,瞬间便有两条蛟龙缠绕在你躯体上,这才活了下来。虽然翠儿死了,但至少之罔你活了下来,这样就好。” 昏迷了近三个月后,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苏年锦再一次满含热泪。 “他们俩有没有说什么...遗言之类的?” “翠儿没有。”苏年锦把翠儿对她的咒骂彻底隐去,道,“倒是方削离说了些,他说他想回家。” “老方的尸体呢?” “在这儿。”苏年锦拿出一个漆黑的罐子,道,“他们俩最后都自焚了,这是方削离的骨灰。” 李之罔郑重接过,麻木的神经忽然复苏般,抱住罐子喃喃道,“老方,我带你回家...” 第57章 近卫的梦 在又休养了数天后,李之罔便算是彻底好了,只不过他与苏年锦都没有了聊天的兴趣,两个人都麻木地不知该着眼何处,只盼望时间一瞬而过。 除此之外,邪首剑上的两条蛟龙已彻底消散,在救过他多次后,终于是迎来了历史使命的终结。 “走吧。” 养伤的时间里,苏年锦不仅把剩余的药品和货物放在了神府中,还趁着红雨暂歇的空当去外面择了些材料,做了两个斗笠和蓑衣,如今雨又是停了,他们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蔽雨州。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进了蔽雨州后仍然是天雨不断,二人好不容易趟过数条河流才找到户人家借宿。 “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怎蔽雨州与以往大不相同,降雨不断?”苏年锦解下斗笠,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热茶问道。 老人家叹息声,道,“不知啊,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一直下雨,赶集的时候听别人聊,说是胜遇大神发了狂,才一直降灾的。” 苏年锦和李之罔互看一眼,都有些惊惧,苇罗州有杀人红雨,蔽雨州地神发狂,莫非这世道真是乱了不成? 老人家又是说道,“你们二位是要去哪儿啊,如今雨下得盛,精怪也甚多,处处是危险,可得小心啊。” “老人家,我们是想去岭南道,不知可否能为我们指条明路?” “那双子峡谷被雨水所浸,已成了地上河。”老人家捋把胡须道,“你二位若要去的话,最好便是租条船,否则光靠马车、人力却是不行的。” 之后,苏年锦又问了下双子峡谷的方向和附近的城镇所在,再三道谢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二人早早醒来,因为身上没有多余的链沫,便留了些有价值的货物,随后趁着天色未亮往最近的青晴县而去。 因为一直下雨的缘故,青晴县的商业几乎不存,而苏年锦带着的货物刚好补上了这部分空缺,短短几天便将货物倾销一空,甚至凭借她的商业天赋,仅价值一千链沫的货物还卖到了两千之数。 接下来,二人的生活就好上许多,不仅不用再吃腌制好的山怪,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辆二手马车,一路往双子峡谷过去。 蔽雨州的路并不好走,往往走上段路便会遇到溢流的河流,只得下车牵着马儿过去,而且因为下雨不断,陆续换了五匹马才赶到双子谷,这时已来到兆天年的三月份。 两人仍戴着蓑衣和斗笠,事实上除了睡觉外,几乎就没摘下来过。在付了高昂的船费后,二人终于是登上了去岭南道的船。 苏年锦算起账来,“离开青晴县时我们花费一百链沫买了架马车,还剩一千九的链沫,中间吃住花了三百链沫,换马又花了八百,船票一人三百,便是六百,现在兜里就剩三百链沫了。” “做些别的?”李之罔道,“到了观云州我们先做点营生,挣够盘缠再上路。” 苏年锦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又是陷入沉默,长久的奔波中已彻底地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苏年锦待上一阵,只觉河上景色庸庸,便回船舱待着,留李之罔一个人在甲板上。 忽得,他闻到一阵臭味,往下看去,竟见到了几具顺流下来的尸体,皆已腐烂,臭味正出在这些尸体身上。 李之罔撇撇嘴,并未有太多举动,一路以来,他们俩见到的惨事可比这可怖许多。便说他俩行到大城乐原城时,城主为了求得停雨,竟从百姓中筛出一百童男童女,皆溺死在护城河里,至于结果嘛,这雨该下还是得下。 他盯住尸体一阵,觉着无趣,也想回船舱去歇息,却忽得注意到些不同:在尸体经过的水面竟沸腾起来,无数恶臭脓泡蒸腾到空中。 李之罔知道定是出了古怪,捂住口鼻继续观察,便见随着脓泡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死鱼从水底浮出来,没一会儿整个河面便全是已经发脓的死鱼。 “得去只会年锦姐一声!” 现在怪事太多,李之罔不得不防,赶忙进了船舱。 大部分时间船舱都极为安静,和他们俩一样,船上的旅客也知晓不能随便出声,否则说不得就会引来什么鬼怪精物。但他刚进入船舱便听到一个男人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转角处一个女人的头颅被扔了出来,随即提着把长刀的男人也探出身子来。 李之罔尚未作出任何反应,这男人竟就直接冲了过来。 他拔出剑来挡住男人的长刀,反手用剑柄击在他额头,喝道,“清醒些!” 男人毫无反应,受了伤也不为所动,又是冲上来,李之罔见此,也不再犹豫,反手便将其头颅斩断。 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顿时一股同样恶臭的气味冒出来。 李之罔紧皱住眉,回到甲板上,往四周一看,口舌皆张,只见岸边坐着一个三十来丈高的妖怪,鱼头人身,四只手里两只手环抱住腰,手掌结扣似地合拢在背部,另两只手则在往河中舀水洗头,同时一阵魅惑的歌声从妖怪的嘴中传出来。 鱼妖一边唱歌,一边洗头,全然不管外界,而外界万物全都向她脚边涌去。 李之罔身下的舟船也无法避免,开始往鱼妖的方向移动。 鱼妖突然震颤一声,原来有条鱼跳到了她腿上,只见鱼妖停下歌喉,一口将鱼吸入腹中,又继续唱起歌来。 在鱼妖停止歌唱的短暂瞬息里,李之罔发现此前几近坍塌的世界止住了往鱼妖身体靠拢的迹象。 他连忙捂住耳朵,却发现毫无作用,舟船仍在不断靠近着鱼妖。 只短短时间,舟船便已近到能让他看清鱼妖小腹上隐约的静脉曲线。 “必须要控制住舟船!” 李之罔不顾晕沉的呕吐感,再次回到船舱,只见所有人都如疯了般相互厮杀,他赶忙来到他和苏年锦的舱室,砰砰敲起来: “年锦姐,你怎么样?” 舱门久不打开,李之罔再次紧皱住眉,苏年锦恐怕也已被歌声给蛊惑住了。这个念头刚落,一柄剑便刺破舱门直往他胸口来,幸亏他早有提防,侧身躲过,随即整个舱门破开,不知还是不是苏年锦的女人弓着腰出现在他眼中。 只见“苏年锦”双目翻白,皮肤长满了鱼鳞,两条腿更是靠在一起,粗看竟如长了鱼鳍般,她虽持着剑,但身子却柔软无力,活像要由人化鱼般。 李之罔没多说,用剑挡住“苏年锦”的攻击,随后一个侧身转到她身后,用剑柄打在她背上,然后趁她踉跄之际一脚把她的剑踢开,随后从舱室里找来绳索把她的手和脚都捆起来。 “年锦姐,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李之罔拿起脸帕堵住苏年锦咆哮不歇的嘴,把她背在身上,又用最后一根绳索将她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却是担心其他发疯的人不幸伤了她。 他背起苏年锦,击退发疯的旅客和船员,一路来到船舱下层。 只见本该认真工作的船员已全部疯癫,各自屠杀起来,而因为无人往锅炉中投放链沫,船速已经逐渐慢下来,若再不续上链沫,舟船恐怕就逃不出妖怪的吸引了。 说干就干,李之罔先把还活着但已神智尽失的船员全部杀死,然后来到锅炉前,抄起铁锹便一股脑地将囤放在铁罐中的链沫往锅炉里舀去。 就这样他还犹觉得不够,又把死了的船员尸体也扔进锅炉里,毕竟生灵本身就贮存有链沫,也算这些船员为舟船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紧接着李之罔又来到船尾的船舵,舵手已被人砍死,身体伏在船舵上。 他一面紧盯岸边的巨大妖怪,一面紧急转向,只是任凭他如何打舵,舟船竟还是在往妖怪靠近。 “该死!” 李之罔骂上一声,将苏年锦放在船舵旁边,又返回船舱里,却是想起来旅客们出门都带着链沫。他在每一个舱室打转,但凡看似藏有链沫的瓶瓶罐罐都放在怀中,又把死了的旅客尸体扛在肩上,一股脑地全扔进锅炉里。 还有些人活着,但已没有行动能力,李之罔便没管,只把尸体和他们身上的链沫全都扔入锅炉中。 不知来回了多少趟,当他确认已经没有尸体再可助燃时,舟船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挣脱开了妖怪的诱惑。 李之罔抹把汗,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脱力后的抽搐,顿时就跌坐在甲板上。 歇息阵,他才感觉身子好些,又去船尾看苏年锦,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神智。看来只要离妖怪足够远,化鱼的过程就会自动终止。 “之罔你怎么没被影响?”苏年锦听完事情经过,反而是先问起这个来。 李之罔坐到他旁边,苦笑道,“不瞒年锦姐,其实我脑袋一直疼得不行,只是在苦撑而已。” “莫非癫痫又发作了?” “不清楚,但感觉不是。”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癫痫是脑袋逐渐不灵光,什么都要感知不到的冰冷感,但我现在却感觉脑袋要裂做两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长出来般。” “那...怎么做能让你好点?” “我想睡一会儿。”李之罔侧过头去给苏年锦一个笑脸,叮嘱道,“现在船上没有几个活人,这船要姐姐先掌一会儿了。我快支撑不住了,且让我先睡会儿。” 说罢,他就彻底钻入睡梦迷巢,并掀开终将再次失去的记忆一角。 风沙肆意的沙漠,折断手臂的王者用握剑的手拉起她的近卫,问道,“还能坚持吗?” 近卫摇摇头,刚站起来又瘫倒在地。 “我们回家,带你回家。”王者再次伸出手来,用温和地声音安抚近卫。 这次近卫站了起来,他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王者身边仅剩了两名近卫。 王者看近卫好上些,摇摇头,拄着剑又赶起路来。 “殿下,您能告诉我,为何要介入这场战争吗?”近卫没有跟上去,踌躇在原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王者回过头来,想起来她的近卫还很年轻,虽然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军队中磨砺了四年,但毕竟阅历尚浅,便解释道,“为了阻止这场预谋的战争...” 说着,王者忽得觉得可笑,又改口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被牵扯进来,成了他们的棋子。这一次回去,就再不出来了,任凭洪水滔天还是外神窃祚,都不干我们的事。” 王者发上顿牢骚,又是赶起路来。 近卫一直跟着王者,走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翻越了不知多少高山大河,但始终没见到家乡的模样。 一日,王者忽得停了下来,拔出剑向众人叮嘱道,“隔了这么远,没曾想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我愧对你们,这次便由我来垫后,你们各自离去吧。” “我不走!”近卫不答应,所有的近卫都不答应。 “这是...命令!” 厉吼让王者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顿时爆发,整张脸顿时垮下来,就连眼珠也吊在眼眶外面。 “近卫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护卫殿下,殿下存则近卫存,殿下死我等亦当不存。” 近卫说着,拔出剑站在王者身后,王者还未有任何反应,便感觉脖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却是近卫将她给击晕了。 近卫以极短地时间好生看眼王者,便把她抱起,托付给同袍道,“你们将殿下带回去,我来垫后。” 同袍没有多说,只默默地接过王者。 “对了,这里是哪儿你们俩知道吗,去碧沉湖前我想抄个近路回家看看父母。” 其中一位近卫答道,“这里是中洲永安国的纪星道。” “好了,你们走吧。”近卫挥挥手,“我已经知道回家的路。” 近卫朝前望的时候,敌人已经出现,晨曦正射过来,仅坚持住片刻,近卫身上百战之伤全部裂开,随即倒地不起,在近卫逐渐缩小的视线中,只看到敌人往王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昏睡之前,近卫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交锋的声音,他没能保护住王者。 ... “你醒啦?” 苏年锦一直守在李之罔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见他醒了虽是欢喜,但表现地很是稳重,问道,“睡这么久,定是饿极了,想吃什么?” “面...吧。” 一下睡大半个月,李之罔口齿都有些不清醒,但在吃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后,顿时感觉胃脏苏暖,精神复苏。 他把碗放在桌上,拿起苏年锦递过来的脸帕洗把脸,指住摆在桌上的熏鱼道,“哪来的鱼,姐姐趁着行船还去河上垂钓了?” “哪有那闲工夫,那天你睡过去后,我把你送回来便见到船上堆满了鱼,不下数百之多。我闻着没有鱼味,反而是有股麝香的味道,便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寻思着能不能卖出去。” “这...”李之罔觉着还是有些不妥,迟疑道,“这些鱼说不得是那只大精怪引来的,怕是不祥,卖给旁人不好吧。” “这有何不好?”苏年锦笑着拍拍李之罔肩膀,道,“我已吃过了,半点问题没有,反而精神极其亢奋,三天三夜都不想睡觉,等到了观云州,我们便编个故事,把这批鱼高价卖了,就不耽搁赶路。” “那听姐姐的。” 李之罔说着,从熏鱼上扯下块肉来放入口中。 第58章 误识 因为精怪拦路的原因,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没能活到下船,苏年锦便趁着这个空当占据了舟船的控制权,在她的领导下,船上的幸存者们戮力一心,终于是在一个月后到达了观云州。 苏年锦的计划本是直接把熏鱼都在观云州卖了,结果观云州土着势力颇大,根本不允许他们俩“无照贩售”,但要交上足够的链沫又实在艰难,苏年锦一怒之下便绝了这个心思,决定再辛苦阵,等到了乐岛州再说。 这时间一来一去,便到了兆天年的夏末。 乐岛州,驻马城 “各位父老乡亲们,看过来啦!我两姐弟本是要去柳叶州寻亲,但途经宝地却没了盘缠,这才不得不把先父珍爱的神仙鱼拿来售卖,还望各位给个面子,让我姐弟能得以重新上路。” 坊市的偏僻角落里,一个妙龄女子抄着把竹扇撑在桌案上,卖力地喊着,不是苏年锦又是何人,至于李之罔,则躲在后面削竹签。 双子峡谷的怪鱼长相非凡,不仅通体遍红,更是四眼白瞳,任谁一看都知道不是凡物,这刚喊上没一会儿,就围了好一些人。 其中一位老叟说道,“这鱼眼观确实非凡,只是有何具体功效却没说,若只是做顿寻常饕食,怕是有些贵了。” 不怪老叟有此发问,桌案上除了熏鱼,还放了张纸牌子,上面写着“神仙鱼五十链沫一只,概不讲价,”要知道,光以一只鱼来论,这价格可着实不便宜。 “老大爷问得好。”苏年锦接口道,“若只是寻常鱼食,自是不合这个价,但我们敢卖这个价钱,便是此物实在不俗。此鱼仅食一小片,便可整日不睡,且精神饱满,若每日皆食,则增年益寿、回精消疲皆不在话下。而且此鱼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仅老人可食,小子亦可食,若不信者,可上前一试,尝一真假。” 说罢,苏年锦便让李之罔取条鱼来,不多时就切成数十片。 众人围观,既是想看看真伪,也是凑凑热闹,闻听有便宜可占,便都走上来,一人从托盘上取下片鱼肉。 苏年锦既敢有此说辞,便代表她有所依仗。只见吃了鱼的众人都连呼不已,啧啧称奇,其中更有位光头老汉说道,“我做工三十余年,背不能直,今日吃下一片,腰顿时就好上许多,真不愧是神仙鱼啊!” 说罢,光头老汉便拿出五十链沫来,递给苏年锦道,“好后生,为我装条卖相最好的鱼。” “诶,这就来。”苏年锦欢喜地接过链沫,朝后喊道,“之罔,给这位大爷装条好鱼。” 人是盲从性的动物,见到有人率先掏钱,顿时就怕自己得不到这好东西,一时又有几人递上链沫来,苏年锦都笑脸接过。 两人的生意就从这时候持续火爆起来,一年几天都成为坊市中最热闹的店铺,不时甚至还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前来尝鲜。 这一日,苏年锦早早来到坊市,趁着李之罔支起店铺的时候,盘算下剩下的鱼货,心道应该是今日就能卖完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个严穆的男子,一看要么是护卫要么就是家丁。 苏年锦倒不慌,前几日也有这种人过来,都是给家族里的尊贵人物跑腿卖鱼的,便道,“这位客,可是来买鱼的,我们这鱼啊...” “打住,神仙鱼的功效这几日已如雷贯耳,不烦赘述。”男子自报身份道,“我是胡魁,如今是某家族的护卫总管,听闻你们俩姐弟要去柳叶州寻亲,我家便凑好扎根于柳叶州,便寻思着做份生意,不知掌柜的有没有意向。” “哦?”苏年锦默默把竹扇关上,让李之罔看着店铺,把胡魁迎到后头道,“小女子不过一卖鱼商户,不知大兄有何生意要做?” “掌柜的是个直性子,我便也有话直说。”胡魁说道,“是这样的,剩下的神仙鱼我全要了,作为交换,我家会把掌柜的和你弟弟安全送到柳叶州,同时,会帮掌柜的解决一点麻烦。” “我两姐弟相依为命,见闻虽不多但也不少,自是知道去柳叶州的路,就不麻烦大兄挂怀了。” 苏年锦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 胡魁不显丝毫沮色,如同没听见言外之意般继续道,“掌柜的便不想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只是卖鱼,又未与人起冲突,有何麻烦?” “道理是这样,但掌柜的这几日赚下的链沫怕是有小三千,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明白的。” 瞬间苏年锦便皱紧了眉,胡魁的话很简单,有人已经盯上了她和李之罔。事实上,在这之前,二人就考虑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但并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一时,竟是踌躇住。 胡魁看苏年锦已在考虑,继续道,“但若是有我家出手,这驻马城的宵小不敢造次,掌柜的也能顺利到达柳叶州,可谓一举两得。” “大兄说得有理,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兄出自何家,遮掩如此,恕我实在难以将性命相托。” 最终,苏年锦还是没有答应胡魁的交易,但也留了份情面,愿意赠送十条神仙鱼以成两家之好。 胡魁倒没想到苏年锦这么大气,迟疑着摇摇头,留下句“要回去和主人家商量,坊市关闭再过来”的话便告辞离去。 等胡魁一走,苏年锦便把李之罔叫了进来,把二人交谈的内容尽数相告后,忧心忡忡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链沫已赚得不少,足够路上盘缠,不如今日就撤吧。” “但是据刚才那人所说,已有人盯上了我们。让我想想...不如这样,我依然守着店铺,之罔你则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再把马车准备好,等午后我们在西城门汇合,然后直接离开,你觉着如何?” “年锦姐不看胡魁再带着什么条件过来?” 苏年锦摇摇头,“我信不过他,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人家。” “那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李之罔看苏年锦去意已决,也就答应下来。 二人兵分两路,各按计划行事,时间也悄然转动,来到午后。 李之罔已到了西城门有一会儿,见苏年锦还没过来,不禁有些焦躁,刚想往坊市走,便看见了苏年锦的身影,立时迎上去。 他刚想说话,苏年锦打住道,“有人跟着我们,别往回看,知道就行。” “姐姐准备怎么做?”李之罔打开车厢门,问道。 “引到城外,全部杀了。”苏年锦一把关上厢门,决绝道。 “那就听姐姐的。” 李之罔摸摸腰间的邪首剑,一把跳到马车前头,便招呼马儿转向,往城外驶去。 来驻马城的商旅不少,马车沿着官道行了半个时辰都一直有人迹,直到转入山区后人才骤然少了。 其间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动静,看前方是个动手的好地点,便小声道,“姐姐,他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按计划行事?” “再等等。”苏年锦拉开车帘,往前看去,边观察边道,“等到前面转弯的时候我们再跳车,料想进了深山老林他们也就没招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继续驱使马儿往前走,忽得注意到旁边山崖滚下个东西,赶忙勒住缰绳。 他定睛一看,这滚下来的物件竟是个圆滚滚的脑袋,不免一惊,又往山崖看去,只见山崖上立了十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上午来过坊市的胡魁。 苏年锦在车里察觉到动静,又是拉开车帘,看见胡魁,不禁生怒,骂道,“我上午还想着送你十条鱼,没曾想却是诱我二人出城,好劫掠我等,真是歹毒心思!” “掌柜的说得哪门子话。”胡魁尚未说话,从山崖后走出个七、八岁的孩童,其长得俊秀如玉,笑道,“我等待在此处,便是为了营救掌柜的。” “这是何意?”苏年锦确实有些懵了。 “报少主,后方埋伏的人已清除干净!” 孩童尚未回答,山道后面又窜出几个人来,皆提着几个头颅,正是苏年锦看到的跟踪她的人。 孩童拍拍手,那些人便顷刻退下,其道,“掌柜的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我料到娄家定是在此设伏,故提前驱使人马过来,不仅清剿了伏兵,还一同解决了围拢过来的人,现在掌柜的还怀疑我柳叶王家?” 苏年锦和李之罔对视一眼,还是没搞懂对方为何会突然搭救,便问道,“王少主福德无量,但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便是此前交易并未应下,王少主为何会出手相助?” “此事说来简单,且容我下来再说。”胡魁抱住王家少主从山崖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马车前道,“掌柜的所售神仙鱼对我许有大用,但掌柜的又不肯接受我的交易,便寻思着将掌柜的救下,掌柜的就不会多拒绝了。” 王家少主如此直白,倒真让苏年锦和李之罔怔了一怔。 苏年锦无言苦笑声,若是不答应,她们俩恐怕也会变成其中一枚滚下山的脑袋,便道,“王少主对我二人有救命之恩,何有不从之理,这就将神仙鱼全献于王少主,至于送我二人去柳叶州一事,便不用劳烦王少主。” “打住,打住。”王家少主抬手道,“生意便是生意,没有无功受禄之理,两位且随我归城,过上两日我便会派人护送二位去柳叶州。” 苏年锦和李之罔再次互看一眼,李之罔摇摇头,苏年锦却先摇头又点头。 “那好,我们就随王少主回城,还望王少主说到做到。” ... 柳叶王家在驻马城并没有府邸,但别人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一家客栈,苏年锦二人在跟随王家少主回去后,顺势就住进了客栈里。 结果已经过去三天了,王家少主既没有要送他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加害二人的意图,这让二人都泛起迷糊,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便只能待在房间里,闲聊度日。 二人聊了会儿以后的打算,门外忽得传来胡魁的敲门声,苏年锦便止下话头,朝外喊道,“胡总管,找小女子有事吗?” “我家少主想见见掌柜的。” 胡魁言语寻常,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股喜悦。 “好,我收拾下仪容,胡总管稍待片刻。”苏年锦应付声,转头对李之罔道,“跟我一块儿去,说不得今日就要杀鸡取卵,这样我们还有个照应。” 李之罔自然是答应下来。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王家少主暂住的厢房,推开房门后却是大跌眼镜,此前表现地如同小大人般的王家少主正陪一个小女孩玩着幼稚的游戏。 王家少主看二人进来,哄了一下小女孩,便把玩具收了,让小女孩坐在他身旁,对二人道,“今天唤二位过来,是想替整个王家向二人道谢,治好了我妹妹的先天恶疾。” 李之罔瞅了瞅旁边的苏年锦,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应道,“我们不过借花献佛,一切都因王少主福源深厚,实在当不起这个。” “不管如何,有神仙鱼我妹妹才能在白日里正常活动,你二人去柳叶州一事,我明日便安排。”王家少主说罢,转头向他妹妹笑道,“来,知葵,还不向你两位恩人道谢?” “知葵谢谢两位恩人。” 小女孩倒是乖巧,让干嘛就干嘛,甚至还娇滴滴地作了个礼。 “等等!”一直没开口的苏年锦突然出声,指着小女孩儿道,“她叫知葵,全名是不是王知葵,而你,是王知危?” 王知危倒不慌张,反而一脸从容道,“我发誓从未见过掌柜的,秉着以诚为先的原则,掌柜的是不是该说说为何知晓我们的身份?” “为何?”苏年锦苦笑声,“我便是毗湘苏氏出身的苏年锦,你们要去的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这...”王知危站将起来,快步将几欲将跌的苏年锦扶起,“年锦姐姐,你怎地会在此处,莫非遭了什么变故?” “变故,何止是变故...” 苏年锦想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了流泪的感觉。 第59章 打听 原来,去年冬末,也就是兆天年的冬天,王嵘便寄了封书信到毗湘城,并按照此前的约定将他的子女——王知危与王知葵——在兆天年送往天湘州。 谁曾想苏家惨遭变故,苏年锦早将王嵘托付之事忘到脑后,只想投奔对方以图东山再起,这才误打误撞地相会于乐岛州的驻马城。 不用过多地怀疑对方的身份,王知危在听到苏年锦的遭遇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忧愁道,“年锦姐,你真是辛苦,但是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们即刻就调转方向,回柳叶城。” “在这儿能遇到小弟真真是幸运,不然等你们到了天湘州,却发现苏氏已不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是毕竟没有发生不是嘛。”王知危虽不过才八岁,但生而神慧,做事老道,道,“等会儿我便修封书信递往柳叶州,将苏家一事尽数告予父亲,让父亲能提前安排,至于报仇一事,我家自然当仁不让。” 若是旁人来说,苏年锦是不会相信的,但对方不过一个小孩,言辞又诚恳稚嫩,便回道,“小弟有这份心便可,至于具体事宜,届时等我到了柳叶州再找大伯商议。” 王知危点点头,并未再深究,而是转向其他话题,指住正陪王知葵玩耍的李之罔道,“我方才听姐姐诉说过往经历,几乎皆有这位哥哥的身影,不知他与年锦姐是什么关系?” 李之罔自是听见了,把玩具放到一旁,抱拳道,“在下是来自南仙洲的李之罔,修号暂无,与年锦姐乃是义姐弟关系。” “那我得称声大哥了,李大哥。”王知危倒没拿架子,亦是抱拳道,“年锦姐说李大哥剑术了得,等到了柳叶州可得教我两手,让我在同龄人面前出出风头。” “这个好说,好说。” 对方主动释放善意,李之罔自然顺水推舟,也是笑呵呵应道。 这是他第一次与王知危(兆天年——兆天)说话,不曾想多年后再见,对方修号竟变为了“登徒”,再无半点神童往影,反而最后被妓女刺死在床上。 苏年锦有意和洽两家关系,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说完,便道,“前面我听小弟说知葵妹妹是吃了那神仙鱼才旧疾康复,不知是何疾病,如今可还再犯?” “我妹妹降生以来便得了种不同寻常的疾病,一日总要睡上六、七个时辰,便是醒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我父亲广寻名医,又求丹纳方,但都收效甚微,不过吃了那神仙鱼便一切就都好了,不仅睡觉时间与常人无异,而且精力充沛,若是往常,她玩这么久的玩具可早就睡着了。无论如何,知葵能康复,都多亏了姐姐呀。” 苏年锦也没想到,她和李之罔把怪鱼全部熏好,本只是为了凑凑路上盘缠,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王知葵的旧疾,这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力可为之。 她笑道,“看到知葵妹妹如此健康,我也是由衷地高兴。” “欢喜就好。”王知危也笑道,“今日与姐姐相逢相认,实为一大喜事,现在午时已过,晚上我再设宴宴请年锦姐和李大哥,年锦姐你看如何?” 苏年锦点点头,“都行,便依小弟的安排来就可。那我就和之罔先回去,等晚上了再过来。之罔,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来陪知葵妹妹玩耍。”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大哥哥,我还想和你玩...” 王知葵冰雕玉琢,五、六岁的模样,活像个瓷娃娃般,虽只和李之罔玩了一会儿,但已有些迷恋,不肯对方离开。 “知葵,乖,你旧疾初复,还是午睡阵得好,若是再出些差池,爹爹不得责罚死我。” 王知葵埋下头去,几乎瞬间就传来垂泪声。 王知危摊摊手,示意他的话好像在他妹妹身上不怎么管用。 李之罔摸摸鼻子,拍拍王知葵的脑袋安抚道,“乖啦,知葵妹妹去睡会儿觉,等你一醒,我就又来了,那时大哥哥再陪你玩。” “真的吗?!”王知葵抬起头来,却没有丝毫流泪地迹象,竟是假哭,看来这王氏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的,大哥哥答应你,来,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不曾想多年后再见,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早在时间的碾磨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日益消瘦,染上了不治的病症——祈祷病。李之罔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南洲已陆沉,她以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侧倒在污秽的垢泉中,神智早已在不堪面对的罪恶中彻底沉沦,成为一尊不被清洗、受人遗忘的祈祷石像。 可是谁知道呢,王氏兄妹的凄惨结局都与苏年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她就是始作俑者。在承受了多年的罪恶折磨后,她本以为自己已逐渐适应,结果兆天年李之罔归来,一并回来的还有王知葵的尸体,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不过一道纸糊的窗,次年便自戕而亡,只留下洪笙的遗腹子。 ... 王嵘不在的时候,王知危对家里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虽还没收到王嵘的回信,但在他的强力要求下,整个护送车队还是即刻转向,由驻马城转向柳叶州。 事后回想起来,一切不过是昨夜零星的风雨。 终于,在经历了整整一年半的长途跋涉后,李之罔和苏年锦终于在兆天年的正月赶到了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并迎来即将的别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之罔的生活将不会再有苏年锦任何的身影,就如他已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何要赶去南仙洲般。 “我感觉王嵘好像不太待见我俩。” 到达柳叶城后,无论王嵘是如何想法,都设下宴席迎客,但不知为何,李之罔却隐约觉得王嵘有意针对二人。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迫不及待地便想知道缘由。 “如今苏家只剩我一人,早就没落了,大伯看不上我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我就如绘本中那些遭遇劫难去投奔远亲的破落户,被人白眼相待实属寻常。”苏年锦叹口气,纵然心中有太多的压抑,都只能默默咽下。 “只是这样?”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我另有感觉,他对我们把王家兄妹带回来很是不满,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是隐忍不发。” “这...”苏年锦突得想到她在兆天年年初与王嵘的谈话,亦是低声道,“我记得当时大伯给我说他接下了一笔生意,利润虽高但风险极大,害怕出什么差错才把知危他们俩送过去,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说不得是生意已经落成了,但风险还在,这才对我二人不满,只是囿于亲缘关系,才隐忍不发。” “正巧,明日我要出去打听宣威大桥的情况,便顺便看看能否打听出点有关王家的消息。” “那得隐蔽些,可不能让大伯知道了,否则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苏年锦面有忧色,但并没阻止,而是道,“最关键地是弄清楚王家做得什么生意,这么多年来,我家都不知道王家做得什么营生,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行,我记住了,有消息就通知姐姐。”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醒来吃顿简餐便出门而去。 柳叶城比起毗湘大上许多,不愧是岭南道屈指可数的大城。但他沿途所见,发现人流虽多,商业却完全不如毗湘,行人也没有停步买货的心思,全都行色匆匆,不肯在外面多待一步。 他拦下几人,想问清楚气氛异样的原因,但都被以“有事要忙,滚一边儿去”、“没什么异常啊,这不很正常嘛”、“不知道,谁管出了什么事”等话拦回去。 李之罔撇撇嘴,忽得暼见路边有家茶馆,顿时心生一计。 他走入茶馆里,当即就有店小二迎上,待他靠窗坐下后,便向店小二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叶多少一壶?” “咱们这儿最好的是雷火州的血中碧,十链沫一壶,客官来一壶?” 李之罔摸把怀中的链沫,寻思没这么多,便道,“那档次低一点的呢,一链沫一壶的有没有?” “有的,自是有的。”像李之罔这样的人店小二见得多了,也不见怪,说道,“滴雨青、笋尖黄、白地雪都是一链沫一壶的,客官可曾喝过,三种茶口味皆不相同,便说这滴雨青,那...” “打住,你给我上壶滴雨青就行,然后再上两盘小菜。”李之罔摆摆手,“对了,你去给你们掌柜的说上声,去门口立个‘免费喝茶’的牌子,今天所有客人的茶费都由我来出,但先说好,只能点一链沫一壶的。” “客官这...我们茶馆可没干过这事啊...怕是,不太行。” “行与不行,你先去告诉你家掌柜的,若是不行,再叫他过来跟我说。” 李之罔不信,他都自掏腰包了,做掌柜的还能这么没眼力见,痛失赚钱良机。 果然,生意人总是以利益为重,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出来,不仅亲自为李之罔斟茶,还监督“免费喝茶”的牌子立起来,最后还免了李之罔小菜的价钱。 本来茶馆人迹寥寥,但在“免费喝茶”的作用下,人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而这人一多,不免就会聊上几句,平常打听不到的消息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茶客嘴中冒了出来。 “我家准备搬到观云州去了,不然再过段时间,柳叶州怕是要乱起来。” 从旁人的称呼中,此人叫做陆九,是在坊市里卖药膏的。 和陆九聊的人叫做孔森,闻言他低声道,“怎地陆哥也要跑,莫非那事是真的?” “怕是。”陆九声音压得更小,不过李之罔乃是受恩惠者,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仍能听得清楚。只听陆九道,“前几个月蛊雕发了狂,在碎岩山胡乱吃人,但你看这一月以来,哪还有蛊雕作乱的消息,多半是如传闻般了。” “这么看来,蛊雕一死,柳叶州必不能安生。陆哥继续饮茶,我得先回家通知全家老小,也要准备举族搬迁了。” 说罢,孔森把茶水一饮而尽便告辞离去,而陆九更有熬心些,愣是又饮了两杯茶才姗姗离去。 但这却苦了李之罔,他才刚听到要紧处,结果无论陆九还是孔森都藏着掖着,活把他胃口吊起来,却没处消解。 不得已,他只能把耳朵转向远一点的茶客。 结果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全都是蛊雕的消息,而且谈论得全是蛊雕已死,柳叶州将乱。在一名叫做阮道倡的茶客话中,他才知道了,这蛊雕竟然是柳叶州的地神。 此前有过提及,永安国分十三道,每道下辖数州,而这地神便每州皆有一尊,乃是妖族统领四方洲期间信奉神只离开前的残留,因多无作恶遂得以长存。传言地神占据并守卫一方,生灵的兴盛会强大地神的力量,地神消亡又会导致其所守卫的土地遭遇灾祸,如今柳叶州的地神蛊雕已死,不就是要发生灾祸的前兆吗? 但光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李之罔仍是耐心听着。 一名叫李叔贾的商人向他身边的胖员外说道,“肖员外这就有所不知了,这蛊雕虽发了狂,但也不会自然而死,多半是如传闻所说,乃是黑狮城来的辅国将军将其杀了。” “这不就怪了?”肖胖员外摇摇头,不解道,“碎链战争后永安王便幽居于黑狮,早不理朝政,怎蛊雕一发狂,便派了将军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小道消息,但只告予你一人,且听好了:这辅国将军叫做修平,虽是杂号将军,但位高权重,早已是黑狮城中除永安王外最为尊贵的人物,这次过来,大概率是假托王令行事,但有何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肖胖员外长叹口气,“李员外行商出身,好搬迁,我这做土地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是啊,这祸乱要生,土地便不值钱了。”李叔贾喝口茶,不提这事,说起别的,“我听说上个月宣威大桥终于解除了封锁,肖员外不如直接把土地贱卖了,去南洲再置办家产,毕竟那边瘟疫刚结束,价钱可比这边便宜不少。” “哎呦,有李员外提点这一句,胜过我一年利润啊。”肖胖员外被指点句,分外欢喜,起身离席道,“下次再请李员外大醉一场,我就先回去和我夫人商议了。” “这肖胖子哪都好,就是个怕妻的主儿。”李叔贾看着肖胖员外的身影摇摇头,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刚才肖胖子的位子坐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主动给李叔贾倒满茶,直言道,“方才听阁下谈话,乃是行商出身,自是见多识广,便想向阁下打听点消息,这价钱嘛,自是好商量。” 第60章 密谋 李叔贾瞅眼对面的年轻人,也不说答不答应,把茶饮下,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柳叶州将乱,这谋财害命之人就如雨后水沟里的老鼠般层出不穷,你觉得呢,年轻人。” 李之罔笑笑,他才不想与对方争论个正道邪途,把准备好的链沫推到桌子正中,便道,“在下想知道宣威大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有点多了。”李叔贾只掂量下,便知道分量不少,坦然收入怀中,回道,“自兆天年来就盛传南仙洲闹了瘟疫,没过多久驻守在宣威大桥的卫南将军便将宣威大桥封锁起来,不允许中洲人南下,亦不允许南洲人北上,听说是奉了黑狮城的命令。封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个月,从上个月起宣威大桥就能正常通行,而且围聚在大桥附近的难民显着变少,大家伙儿虽未去南洲,但都猜测瘟疫已经消解了。” “在下晓得了。”李之罔拱手谢过,问起下一个问题,“李员外可知道住在翠衣巷的王家是做何营生的?” “唤作‘假腿’的王嵘那家?” 李之罔点点头。 李叔贾想上阵,低声道,“王家表面上以桑产纺织为主业,但不过欺人耳目的障眼法,其实际耕耘于灰色地带,乃是不法之徒的中间人。” “中间人,何解?” “这么说,世上有些事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解决,你懂我意思吧。你懂我就继续说,当正派人物要干些阴沟里的勾当时,就会找上王嵘,由他去联系那些坏胚为正派人物干活。反之亦然,那些坏胚过不下去时,也会找上王嵘求一、两单生意,这便是中间人。” 李之罔抿抿嘴,继续道,“那王嵘在柳叶城声名不显?” “寻常人眼里,王家就是一个富余之家,又没什么功绩,自然是如透明般,但在稍微了解的人眼里,王家便大为不同。” “意思是王家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在多年的经营维持下,已积聚了不少人脉?” “你挺聪明的,年轻人。” 李叔贾笑着摇摇头,他还是认为对方向他打听王家是为了扳倒王家。 李之罔也不解释,再次问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王家最近接了谁的生意?” “哈哈。”李叔贾轻笑出声,拍拍桌子道,“年轻人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这种机密事我怎会知道。若你真想探明,不若去绑个王家的下人,兴许比我知道得多。” “多谢李员外,还请记得今日我二人从未见过。” 李之罔没理李叔贾的俏皮话,拱拱手以示谢过,便把店小二唤来,在付清所有茶客的茶费后就扬长而去。 第一时间,李之罔便赶回了王府,并将打听到的一切尽数告予苏年锦。 “王家毕竟财路不正,总有倾覆之险,年锦姐可依其东山再起,但万不能归附其下。”李之罔劝诫道。 “这我知道,但凡有了点实力,我也会回天湘州报仇,才不会一辈子老实跟在王家身后。”苏年锦摆摆手,示意李之罔不用担心,反而是关心道,“现在既然宣威大桥已开,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李之罔默默移开目光不看,他已能确切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不舍,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咬着牙道,“即刻就走,迟则生变。” “十日,可以吗?” 不知为何,苏年锦定下了个日期。 “可以,正巧要采购些物资、干粮,十日便刚刚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两、三日便可了,不过李之罔还想由着苏年锦的性子一回。 “这次一去,大概多久能回来呢?” 李之罔不会知道他的命运会有多么颠沛流离,含糊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但无论如何,我总会回来。” “行,那我便在岭南道等你五年。”苏年锦点点头,“若是你那时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回天湘州报仇。” 五年后时间已来到兆天年,彼时李之罔正在幽暗的地下世界艰难苟活,偶然揭得地下生灵的神秘一角;而苏年锦也已早早地离开岭南道,在凭借实力和谋略占据了王家的家业后,在哭山道的恺阴州成功东山再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五年前的话,再次相逢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 “真的一定要去...报仇吗?” 李之罔望向苏年锦,他知道这种话说不得,但又不能不说。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知葵妹子今天过来了,说要找你玩,现在你回来了,过去一下?” 李之罔摇摇头,知道他无法阻止苏年锦,默默出门离开。 见李之罔走了,苏年锦长叹口气,怅然若失般低声道,“真是傻,我无法阻止你去南仙,便如同你无法阻止我报仇般。须知道,人总是偶尔相聚,多时别离,不该在意别人的路...只是说不得,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 “大哥哥,我想学剑。” 在陪王知葵玩耍阵后,她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为何啊?”李之罔歪着个脑袋,逗小孩般道,“难道你不喜欢插花、绘画之类的文雅事吗?” “喜欢吧,我做这些的时候总打瞌睡,但不喜欢呢,我心里又不讨厌。”小知葵认真解释道,“可是剑术我还没接触过,想知道学剑是什么体验,大哥哥你能教我吗?我听哥哥说,大哥哥可是剑术高手呢。” 李之罔摸摸鼻子,应也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剑术乃是杀生之道,教给一个小女孩多有不妥,但要他去拒绝,又不忍心。 “行不行嘛?”小知葵看李之罔一直不应,翘起嘴来抓住他的衣袖,哭喊道,“大哥哥要是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松开了。” “行,行,行,我教。” 李之罔苦笑声,还是没能拒绝,只得让下人砍来两根一尺竹竿,他拿一根,小知葵拿一根,手把手地教起来。 不得不说,王知葵虽然年少,但天分显卓,比当时苏年锦学起来还要快上许多,往往他教上一、两遍,就已能有样学样地展示出来。 不过为了不被旁人在背后说闲话,他教得都是一些寻常剑招,几乎没有杀敌的本领,反而可以修身养性。 “大哥哥,明日,明日再来哦,知葵还想学。” 小知葵好不容易运动这么久,已有些疲倦,但靠在下人的怀里还在念叨着明天的事儿。 李之罔不由自主地摸摸小知葵如瓷器般的脸,笑着道,“嗯,明日我还在这儿,你过来我便在了。” 说罢,他对下人无声地摆个手势,让下人带小知葵回去休息,自己则把竹竿插在花坛里,也打道回府。 走到半途,李之罔忽得听到王嵘的声音,但隔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他便靠过去些,原来王嵘正在送客。 只听王嵘说道,“今日有些远了,剩下的事之后再商议吧。” 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上头已经发现了失窃的事,再拖延阵,怕是一切都暴露无遗,你必须尽快找到人手,不然我活不下来,你也休想好活。” 听这人的语气,身份不低,对王嵘乃是一副指使做派。 “正是事情要紧,才得一步步小心谨慎,你若夜里不回,上头多半就起了疑心,这才是满盘皆输。” “行行行,我知道,不用你教。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手。” 此后,另一人的声音就再也没响起,已是走远,反而是王嵘低骂了句,但也听不清。 李之罔并没将他偶然听到的事当做无关。如果王嵘遭劫,那必然殃及苏年锦,于情于理,他都得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跟踪起了王嵘的客人。 王嵘的客人披着黑袍,看不清面目,但观其形态是个男子。黑袍人自离开王府后便择小道走,走上段路就会不经意地停下来回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李之罔更谨慎,在按下自己的灵气波动后,一直牢牢跟在黑袍人后面。 过去小半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黑袍人竟然来到了城门口。柳叶城不比毗湘城,乃是有宵禁的,而此时已彻底天黑,城门早紧闭不开,这黑袍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在夜时出城? 李之罔待在一堆破烂物的后面,见到黑袍人解开袍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城门的守卫便乖乖地打开大门,放了黑袍人离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呆在原地,瞬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刚才黑袍人解袍子的时候把下摆给露了出来,竟是黑狮军的铠甲装束,再联想起白日间听到的辅国将军来柳叶州的事,种种迹象都表明王嵘已与黑狮军扯上了干系。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根据王嵘与黑袍人的谈话,可以知道二人合力偷走了一件东西,而话中的“上头”便是黑袍人的长官。倘若事情泄露,惹上了黑狮军,王家定然不存。 年锦姐危矣,这是此时李之罔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跌跌撞撞地赶回去,找到苏年锦,喘着粗气道,“姐姐,走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年锦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把东西藏在身后,没好气道,“不都说了要你做事沉稳些,怎还这么冒失,不分青红皂白就叫我走,又不说缘由。” 李之罔没管她在忙活什么,赶紧把自己发现的事儿如倒豆子般倾泻一空。 苏年锦听完,没有任何慌张,反而问道,“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呀,年锦姐!”李之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年锦,急道,“不管什么东西失窃了,若是被发现,王家这么个小虾米怎受得了黑狮军的折腾!姐姐,听我的吧,找个由头走了,不要进这趟浑水。” “这是个机会。”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年锦知道自己出言有失,赶忙改口道,“我是说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大伯能稳坐家主之位,不会接风险这么大的生意,其间恐怕有些隐情。况且说了,王家不忌我身无分文,收留于我,我怎么都不能独自走开,总要与王家共济时艰。” 李之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在他的印象中,自经历过灭族惨案后,苏年锦已愈发现实,念叨着情分不会是她会做的事。但他也没多想,只道,“那我明日再出去收集消息,好让姐姐知道这次王家触了怎样一个大霉头!” 结果,仅隔了一日,李之罔才知道他是多么得天真,王家触得不是霉头,而是杀尽全城人都不足掩盖的滔天大祸! 第二天一早,他便知道了一个消息,甚至不用去打听,满城的人全在疯传:辅国将军修平封锁了柳叶州,如今什么人也不准出,什么人也不准进,原因则是修平丢了一件东西。 原来黑袍人所说的上头不是什么长官、上峰,而是此次来柳叶州的修平! 若仅是如此那已算不幸的大幸,但在偷听了数次黑袍人与王嵘的密探后,李之罔才知道他还是把旁人想得太过怯懦,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根据黑袍人的话语,蛊雕作为地神,虽被修平斩杀,但还留下了一件东西,那便是蛊雕的精魄,修平杀掉蛊雕就是为了此物。而且,蛊雕发狂并非有着其他原因,乃是修平暗中布下了法阵日日折磨,可以说,修平为蛊雕精魄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与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样传说能再造躯体、活人生死的无上宝物,却在眼皮子底下被黑袍人所窃,可想而知,修平会以多大的怒气来惩治偷窃之人。 关于这一点,王嵘领悟得很透彻,在与黑袍人的最后一次密探中,他直白地表达了悔意: “还回去吧,现在整个州都被封锁,我们的一尽谋划只是无用功。只要物归原主,将军应就不会再深究了。” “不行,事已至此,如木已成舟,绝不能功亏一篑。”黑袍人咬着牙道,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敢趁着这时候进城与王嵘谋划。 “那你说能怎么办?!我找足了好手,但有修平将军在,难道还能强闯关卡不成?!”王嵘压低怒气道。 “若是没法子,我怎会过来?”黑袍人道,“我是将军的心腹,他尚未怀疑到我身上,而且还把其中一道关卡交给我负责,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你说怎么做。” “三日之后的子时,你把人手派到枯叶河旁的五藏破庙,我派人来接,便说是有嫌疑的人,要亲自交给修平将军审问,这样就能过关。待过了关卡,他们就越过宣威大桥,去东面的叹息丘陵等我,等风声过去,我便去拿回精魄。你看,如何?” “修平将军真不会起疑?” 王嵘仍是小心,不敢应下。 “我的身份你是知晓的,除了关杉,将军便最是信任我。关杉与我亦有私交,就算发现点不对劲,也会为我遮掩,事情绝不会败露。” “那就干吧。” 长久的无言后,隐隐传来王嵘一声叹息。 第61章 连至 事情的转变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他只得事急从权,开始一系列的布局以期望能趁着最后的机会离开柳叶州。 “三日之后,有一个离开柳叶州的机会,跟我走吧?” 紧要关头,李之罔还是放不下苏年锦,在陈述利弊后还是不愿放弃她。 “不了,我就留下来吧。”苏年锦仍是没有半点惊慌,尽管她已知晓了黑袍人和王嵘偷走的乃是蛊雕精魄,反而是道,“三日之后,果真要走?” “只有那一次机会,不得不走。年锦姐,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何不愿同我一起离开,要知道修平一旦震怒,柳叶州不知要死多少人。” 苏年锦沉默住,半晌才道,“若我随你去了南仙,恐怕此生就报仇无望,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王家危急,对我反是机会,只要王嵘一死,便只剩下孤儿寡母,我有相当大的机会占据王家剩余家产,而这是我欲复仇所必须的。” “这...”李之罔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年锦,喃喃道,“难道...复仇比你的生死更重要?” “有些事总要胜过生死,其实弟弟你也是明白的,不是吗?”苏年锦笑笑,宽慰道,“不要太过担忧我,如今我已满三十一,又经风雨,早不如此前般稚嫩脆弱,知道哪些能做得,哪些不能碰。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 “那行,这是我仅存的积蓄,一并交予姐姐。” 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李之罔分得一些丹药和五指恩惠法,一直没用,如今要分别,才终于是拿出来。 苏年锦没有推辞,从容地将丹药和恩惠法收下,也拿出一件东西道,“本来想给你缝件衣裳,估摸着十天时间应该够,可你却突然要走,只来得及做了件上衫,你穿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李之罔听话地脱下身上衣服,穿上一试,竟然合身地不行。 瞬间,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哭啼着道,“姐姐,你就跟我走吧...我不想...回来了找不到你,见不到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苏年锦抚住李之罔的脸颊轻轻揉擦,叹息道,“各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强求,也无法勉强,现在你或许想不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支持我的抉择,就像我从未阻止你去南仙。” “姐姐...” 李之罔哭得更大声,他已确切地感觉到他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 “乖啦,去吧,做你要做的事。” 哭啼一阵,李之罔终于还是认清现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王府。 只是他不知道,在烛火的侵蚀下,一位女子也在无声涕泪。 ... 三日后,枯叶河旁 今夜无光,分外寂寥,黑袍人掐着时间来到河旁的五藏庙,里面已经窝了十几号人,但没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识趣地保持着静默。 黑袍人要更为细致些,他清楚地数到了有十三人,随后拿出一个册子来,一个个喊道,“登山豹、老骨、吊眼蛇...” 每一个被点到的人都识相地把脸上的黑布揭下来,好让黑袍人分辨。 “窜地虫。”黑袍人念到最后一个人,但对方并没有把黑布揭下,他只得再喊句,“窜地虫,听不到吗?” 窜地虫咳嗽数声,沙哑着声音拱手道,“不瞒大人,前两日我不幸脸上长了脓疮,臭气熏人,这才不愿显露面目。但若大人坚持,我亦当遵从,只望大人不要怪罪。”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耐道,“我说了你就照做。” “遵命。” 窜地虫无奈地揭开黑布,顿时一股冲天臭气弥漫在五藏庙中,众人都捏住鼻子或屏气凝神。 黑袍人眯住眼睛看上两息,便道,“好了,戴回去吧,真是臭得要死。” 其实他看得并不算真切,因为窜地虫脸上还绑了数条绷带,只不过大体五官倒是相似,便也就不多纠结,毕竟实在臭得不行。 所有人都一一看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黑袍人微微点头,起始就如此顺利,今天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即他从神府中拿出多副镣铐,扔在地上冷声道,“自己捡一副来用,拷好后就跟我走,记得,路上不要说任何话,有人来问都由我出面解决。但凡有人敢胡乱声张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夜色中,黑袍人显得分外冷峻,众人答应声立刻捡起镣铐来把自己铐住,随后便跟上黑袍人的脚步,往关卡走去。 为了追回被窃的蛊雕精魄,修平里里外外设下了五道封锁网,若要出去,则只能正经走关卡,黑袍人便负责第四道封锁网的关卡。 来到第一道关卡,黑袍人已经脱下黑袍,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蓄了短须的中年男人。他低声让众人止步,自己走上去拱手道,“老方啊,大晚上的还亲自执勤呢,可真够辛苦的。” 黑袍人口中的老方是个挺肚大汉,撑着腰道,“将军有令,我们自然该为将军分忧,昼夜坚守。老朴你不也是,大晚上的听见有线索,就捉了人回来,将军器重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看来,黑袍人早已做足了安排,提前给其他关卡的人透露出自己有线索的消息,这才显得丝滑自然。 “哎呦,方大总管说得什么话,将军对你我都是一视同仁,我只不过先行一步而已,再过段时间方大总管肯定就走在我前头了。”黑袍人恭维句,继续说道,“再说了,抓住这些人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在身,若真是这些人,我绝不会忘了在将军面前提及方总管大名。” “好说,好说。”老方话里不应,脸上却笑开了花,对身后军卒喊道,“是朴将军,儿郎们放行,就不用检查了。” 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松地通过。 接下来的二、三关卡也是如此,但凡黑袍人提及要有功共享,负责看守关卡的头头都喜笑颜开地洞门大开,放人通过。 第四道关卡由黑袍人掌管,自然不用再惺惺作态,不过他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将众人留了下来,自己则进了后面的岗哨。 紧接着,黑袍人每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听话地进入岗哨,待上一会儿便又出来。 窜地虫也不例外,不过因为他脸有脓疮,黑袍人只简短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要护送的东西。 在与每一个人单独交谈后,黑袍人没有久待,当即带上众人往下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进发。 第五道关卡设在最外围,相隔距离也最远,在沉默中行进了足足三天,众人才远远地瞥见岗哨的位置。 只要出了最后一道关卡,蛊雕精魄便算带了出去,黑袍人心中鼓足一口气,对众人道,“大家伙儿知道现在时局紧张,做任何事都得万分谨慎。前面岗哨的是我故友关杉,但也最忠于将军,不会轻易放行。大家伙提振起精神来,只要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谈好的链沫绝不少分毫!” 一听到链沫,众人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王嵘给他们说得可是每人五千链沫,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足以舍身赴险的昂贵数字。 激励完众人,黑袍人也不再说其他,越过一段山路终于是来到第五道关卡。 一个女将军拿着双锏站在岗哨前,腋下夹了个鎏金双色头盔,看黑袍人出现,不解道,“朴元,你怎地在此处?如今将军正震怒,若被发现你擅离职守,说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黑袍人停下脚步,指着后面人道,“不瞒关杉你,我打听到些线索,这些人似与将军被窃之物有关,这才离岗至此,亲自带人去见将军大人。” “是吗?”关杉将头盔戴起,有些失望道,“将军亲自找过我,他觉着你嫌疑最大,但我却不相信,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黑袍人说着看向四方,发现并没有所谓的伏兵,胆气更大些,哼道,“知道了又如何,今天这关卡我非出去不可。关杉,念在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上,切莫横加阻拦,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朴元,这是何必。若你现在将精魄还回来,我保证饶你一条性命,你家人也不会被牵连。” 关杉叹息一声,仍给出黑袍人机会。 “不必了。你既要拦我,那便死吧!” 黑袍人回应一声,从腋下拔出两枚飞刀,一枚飞刀掷向关杉,另一枚则扔向包括窜地虫在内的十三人,不多时,拷住众人的锁拷便被切碎。 随即,黑袍人化作一股黑风,呼嚎着冲向关杉,而关杉也不多让,身子变化为十数丈,立时与黑袍人搏杀起来。 一时间,天地皆乱,在黑袍人与关杉的斗法下,山岭摧倒、河流逆迸。 众人见情况出了变化,都有些慌乱,窜地虫问道,“大家伙,现在我们怎么做?是退回去还是帮忙杀了那女将军。” “别乱说!”修号叫做“老骨”的白发老叟吼道,“这二人实力不知胜过我们多少,但凡牵扯进去一点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想死了不是?!” “那咱们退回去?” 老骨蹬上眼窜地虫,这后山怎一提就是馊主意,没好气道,“我们先等着,这二位神通广大,说不得会把关卡打碎。再者说了,那人给我们打开锁拷,就是让我们见机行事,他若是聪明些,就会自主把战斗往关卡上引,好给我们制造逃脱的机会。” “晓得了,那就等着呗。” 黑袍人和关杉的实力在修平的部曲里可以说是保一争二的存在,除了修平以外,无一人能制下,但也无一人知道二人孰强孰弱。 争斗半个时辰,二人仍是势均力敌,只是周边山道、河流皆受波及,模样大改,而窜地虫等人也已退到远处。 眼见分不出胜负,关杉将两锏合二为一,射出道金光击退黑袍人,随即拿出个圆筒扔向高空,顿时爆发出摄人的炫目光芒。 “关杉!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黑袍人见到光芒的一瞬间,神色顿时惨淡,绝望道。 “你比以前强了许多啊,朴元。我没办法...只能请将军出马了。” 原来,那圆筒竟是通知修平的信号弹。 “好!好!好!” 黑袍人连吼三声,又从腋下抽出两柄飞刀来,却没有飞向别处,而是将他两条腿从膝盖处割开,顿时便见伤口中飞出两团黑色虚影,黑袍人也再度化为黑风,三团黑影齐战关杉。 “走,咱们动身!” 观察一会儿,老骨注意到随着二人打斗更盛,关卡已经名存实亡,正是潜逃的好机会,立刻招呼众人动身。 “好了,咱们就此分别,各按计划的路线离去,到南仙洲的叹息丘陵再汇合。” 一通过关卡,老骨立即下达命令,让众人各自散去。 “等一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窜地虫注意到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影,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众人并未听见黑袍人和关杉的对话,不知道修平正在赶来,但随着黑影的接近,还是感觉到一股破骨惊魂的威压,竟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跪伏在地,不断颤抖。 “大能,有...大能来了!” 老骨颤微着说道,想逃却怎么也起不来身。忽得,他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窜地虫竟然在此等威压下跪着往前爬行。 老骨心里对此人多了些钦佩,但当黑影已到近前时,窜地虫也动不了了,虽然他还在艰难地控制四肢。 “朴元,我栽培你这么久,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黑影声音轻柔,但广及百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明白了黑影的身份,正是斩杀了地神的辅国将军修平。 修平(兆天年——兆天年)看着下方争斗的二人,微微摇头,随即一指点出,顿时化作黑风的黑袍人原型显露,整个人从高空一路摔到地上。 修平命令道,“关杉,去他神府里搜索番,定要把精魄给拿回来。” 关杉即刻领命,修平则就地盘坐空中。 不一会儿,关杉便飞将上来,禀告道,“报将军,并未发现精魄痕迹,似在别处。” “去搜寻与他同行的人。” “遵命!” 关杉抱拳一声,立时下飞,来到老骨等人面前。原来她虽在与黑袍人搏斗,但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动向,有修为上的碾压,老骨十三人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她一双慧眼。 没有任何问话,关杉径直把手伸入在场诸人的脖颈里,直入神府,但凡没有发现精魄的迹象,便将那人脖子碾碎,然后继续探查下一人的神府。 检查完六人,也死了六人,关杉来到窜地虫面前。 就在她即将伸出手时,窜地虫看到她瞳孔圆睁,然后猛地把他抓起挡在身后,随后窜地虫看到一枚箭矢从地平线以飞速射来,一瞬之间就已越过百里来到近前,从他脸颊旁射向身后,顿时关杉整个头颅就爆裂开来,喷了他一身的血。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修平,你为进己身而残害地神,不顾一州百姓黎生,当是该死。” 修平似对来人熟悉得很,站起身道,“你们仁盗客此前被恩享王杀得七七八八,我还以为你们隐匿不出了,结果今日又来,真是不知死活。而且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来,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了。” 听修平的话,来人还并非一人。 但窜地虫没有关心这些,他只抬头看了看高空,发现修平已与突然出现的十数人战在一起就收回目光,自从所谓的仁盗客出现后,那股威压就已销声匿迹。 这下,窜地虫是什么也不管了,起身跑入密林中,很快不见踪影。 走了几天几夜,窜地虫来到一处山岭,他往前看去,只见一架数百丈宽的大桥从不远处直入海面,消失在云波雾水深处,这就是连通中洲与南仙洲的宣威大桥。 窜地虫叹口气,找处水潭洗净身子,又把脸上的绷带解下,但见他二十来许,双眸深绿,一尾及腰长发束在脑后,带着些许 少年白,不是李之罔又是何人。 原来,李之罔在离开王府前趁着王嵘不在的空档偷看了他此次交易定下的人手名册,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窜地虫这个倒霉蛋,把其给迷晕了,这才得以逃脱出来。 想上一阵,李之罔回望看去,注意到北面的天空仍然分外明亮,那是修平与仁盗客还在厮杀的证据。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修平被杀,这样就没有人会去调查黑袍人找谁做得交易,也就不会牵连到苏年锦。 第62章 未来在南 尽管顺利地来到了宣威大桥,但要通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都需要有提前备好的通行证明才可,不过由于仁盗客与修平的战斗绵延日久,且隐有扩大之势,驻扎在此的卫南将军也不得不带部前去支援,导致宣威大桥上无论防守还是检查都松懈许多。 而李之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夜色中爬上了一队往南洲运输药品的车队,顺利地通过了大桥入口的检验。 起初,他尚有些心思盯着蔚蓝如镜的海面,但看得久了,反而有些厌恶,干脆除了吃食排泄,其余时间都长睡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个月,或者几天,或者几辈子,李之罔突然听到了细雨砸开灰尘的声音,他坐起身来,从马车上戳开的孔往外瞅去,已没有了死寂般持续反射日光的海面,反而是层峦叠嶂的丘陵阻挡了一切,南仙洲到了,他一切的命运起始与应验之地。 他把散落的衣物迅速收好,在到达南仙洲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趁着车队歇息的空档在无人发觉中爬出车厢,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月,李之罔一路南行,沿途见到了太多的乱象,不被收敛的尸骨、被吊在旗杆上的士族尸体、跪倒在路边乞讨的垢面老小和在荒山野岭里抱着尸体撕咬的山妖,一切的迹象都在无声地诉说,尽管瘟疫已经结束,但南仙洲仍未从余波中恢复过来。 虽然看见的一切都与李之罔没有丝毫地关联,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努力地想做些什么以平息这样的局面。他挖坑把被剥了衣物和饰品的尸骨掩埋,将旗杆上的尸体放下,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干粮送给沿途乞讨的百姓,驱赶如犬狼般残虐的山妖,极尽所能地不让恶事发生在他的眼前。 尽管如此,他一刻也没有停下,在询问了不知多少人后,在一个多雨的月份,终于是来到了方削离的老家——郭旗县。 郭旗县在瘟疫刚发生时便死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如方削离般四散逃乱,有的在宣威大桥未封锁前逃入中洲,有的则逃到了更南方。逃往中洲的几乎都没有再回来,逃去更南方的人在生活稳定后反而是回来了一些,但李之罔进入郭旗县后,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迹象。 “人这么少,自然是都死了呗。”老叟挡住门,隔着个小缝回道,“前段时间有拒敌城的贵人逃到这边来,结果引来了山妖追逐,这不多的人啊,杀得被杀,吃得不吃,幸亏我和我老伴机灵些,躲到了地窖里,这才活着嘞。” 说罢,老叟便要把门彻底关上。 “老大爷,我还有一事要问,请稍待片刻。”李之罔赶忙伸手挡住,问道,“听说这郭旗县原有一族姓方的半妖,我想知道他家祖坟在何处,好安葬我的好友。” 老叟顿了顿,似有些恍神,随即冷漠道,“往北走出了县城有块低洼地,方家都埋在那儿。” “多谢大爷。”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门已彻底关闭,很难看出来里面有住着人。 他哂然笑笑,也不多言,往北面走去。 “老方,我终于还是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把你带回了家乡,只是...你没有坚持到这一天。” 洼地很明显,李之罔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在挖出一个两丈来深的坑洞后,他把方削离的骨灰罐拿出来放在地上,就靠住坑洞自言自语起来。 “若早知道这样,离开冻溪谷时,我绝不会让你一同上路,至少,你仍活着。” “老方,你抬头看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虽然还下着小雨,视野不够开阔,但你应该是能看清楚得。” “我怎么会责怪你呢。都怪我,只忙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你也过得不开心,才让你染上了赌博。如果...我早些注意到,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饮,你会坐在我的旁边,给我说你的过去,你将开启的新生活,可是...为什么啊...” 李之罔一口饮下葫芦中的烈酒,此前感觉辛辣,如今却只觉寻常。 他把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喃喃最后一句,“好兄弟,你且安生去,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罢,李之罔开始默默挥铲,把他有关于方削离的一切都彻底掩埋。 看着隆起的坟堆,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感觉到阵阵失神,瘫坐在坟堆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很长的时间后,确切地说,几个昼夜,当李之罔醒过来时,天空中仍下着细雨,忽得,他感觉到了迷茫。 新的土地、陌不相识的人群、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茫然,种种因素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对于自己抉择的不确切和质疑,他扪心自问,来南仙洲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没有答案,一如往后他不得不努力做出的种种抉择,往往达不到正确的门槛,仅能在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中二选其一。 “老方,我走了哈,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李之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也不热爱形而上学的问题,当发现所思得不出答案的时候,往往就会识趣止步。 因此,无论怎样,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看一眼方削离的埋身地,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尚未走多远便注意到一股灵气波动,这代表有人在附近,下意识地,他往灵气产生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 少女十七岁许,纤细苗条,比常人更瘦,看着羸弱,有摇摇欲坠之感。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一袭黑衣裹满了污垢套在她的身上,映照下她的脸更为苍白,就如她颤微着的手般,即将破碎。 “你是...齐暮?” 只在一瞬间,李之罔便确信他曾经见过眼前的少女,尽管这是他们在历史岁月中无可否认的第一次相见,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一个下着雨的早晨。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在叫出她名字的瞬间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往自己颈部捅去。 幸好李之罔和她相距不远,使上身法后几步远跳便来到树上,一步夺下了匕首。 李之罔把匕首藏在身后,搀扶住少女以防她跌下树去,问道,“你是拒敌齐氏的人,对吗?” 齐暮(兆天年——兆天年)抬起头来,决意以家族的荣耀死去,坚强着道,“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何需多此一举,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之罔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匕首插在腰间的束带上,扶住齐暮跳到树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怎会杀你,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段时日下雨染了风寒,说话不清不楚的。” 说着,便把手往她额头伸去。 齐暮一把打开李之罔探过来的手,恼怒道,“何必惺惺作态,我仆从皆已死尽,自己又无力再逃窜,你尽管掳了我去领赏,不要在这儿佯装好人,等我化作厉鬼,照样饶不了你。” “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说实话,若不是看对方油尽灯枯,李之罔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认真想法子,好让两人能顺利交谈。 忽得,他想到自己身上还藏了件东西,赶忙拿出来道,“你看,这吊坠是我从你家先祖那儿得来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说完,李之罔才注意到齐暮是个瞎子,赶忙补充道,“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个吊坠是你家先祖齐雨思在兆天年赠给我的,她说以防她的后辈认不出我。这个吊坠的模样是...” “你是...李之罔?”齐暮拿过吊坠,细细抚摸,有些失神道,“祖父曾给我说过你的事,说我一定会遇见你。” “对的,齐雨思齐城主曾去香积寺祈福,地神玃如为她做了预言,说我会和她的后代在万年后相遇,我想,便是今日了。” 齐暮把吊坠还给李之罔,并未因为预言中的相遇而有半分欢喜,只是怅色道,“如今我要死了,却遇见了你。原来我家族的怪病消解竟是以我的死亡为代价,真是讽刺。那请杀了我吧,这样才算应验,虽然无需你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生病了吗?” 李之罔再次伸出手去,这次齐暮没有阻拦或躲闪,紧接着他感受到她额头的滚烫。 “我带你去找医师。” 李之罔半跪在地上,示意齐暮趴上他的肩头来。 “不用了,就让我在这儿待着吧。”齐暮摇摇头,回到树下坐下,看着远处天空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陪我这最后一段时间,好收敛我的尸体,至少,我的尊严不会被人侵犯。” 李之罔走上前去,不解道,“你只是染了风寒,只要服下药再静养段时间便能痊愈,为何要一心寻死?且听我得,我带你去找医师,绝对能治好,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之后再去解决不迟。” “你...你根本就...”齐暮恼怒起来,声音上提,又强自按下,冷漠道,“我和您这无忧无虑、天生乐观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请您不要动我,让我死在这儿便可,至于我的尸体,您也不要触碰。最好,您现在就从我身边消失。” “我很迷茫。”李之罔并未因齐暮的话而生气,找块未被雨水浸湿的地坐下道,“我经过了很多的努力、失去了很珍贵的人才从中洲赶到这里,本来呢,我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好像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我却没有一根笔去泼点墨。” “那您可真够悠闲的,这种时节还能想这些话题,要知道,有些人仅是为了吃饱就动足了脑筋,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其余。” “......” “对了,请您把匕首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希望闭眼以后它不在我的身旁。” 李之罔看看腰间的匕首,摇头道,“不行,若是还给你,说不得你就会自刎在我面前,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 这次,轮到齐暮无语了。 “其实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怨,所以你不用表现地对我如此冷漠,你觉得呢?”沉默一段时间,李之罔想出这段话来。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在临死之际,我更不想掩饰我的本性。您若不高兴,大可径直走开。” “你是一个火药桶吗,我说什么都会激起你的不满。”努力这么多次,每一次都被齐暮反唇相讥,李之罔终于是憋不住火,失言道,“怪不得南仙洲会瘟疫蔓延,就是你齐家这样的人太多,冷漠、傲慢之极,连灾病都管控不好!” “你,再说一遍!” 齐暮站了起来,李之罔的话精准无误地踩在了她的雷区。 “算了,我不与你争。”李之罔知道自己说错话,别过头去不看齐暮,道,“等你昏过去,我便带你去看医师,这样也算了结我和你齐家的缘分。”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齐暮说完这句话,坐回原位,二人又陷入沉默中。 雨仍在下着,但每一个被雨淋到的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就如此刻阴霾下的李之罔和齐暮:他在想着附近哪里还有人聚居,又有没有医师的存在;她却在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细数以前的过错和懊悔没有阻止一切发生的能力,渐渐地,她将一切都想了起来,哪怕是以三年的沉默为代价,企图忘却的锁于阴暗深处的记忆也一并重新回荡于脑海,只是,她没有像那时般哭泣,反而,一股肉香萦绕于空气中,那个幽暗的洞窟终于在长久的追逐中追上了她。 当齐暮终于不像精神病般一丝一缕地回顾那件事时,她醒了过来,然后注意到天已夜幕。雨虽未停,但燃起了篝火,给她温暖的不仅如此,还有肩上厚厚的冬装,充斥着男人的味道,紧接着她还闻到了野味的香味,一股生理和心理上的呕吐感紧随而至。 她望向前方,透过纱布,明白这些都是坐在篝火旁的他做的。 李之罔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你看得见?” 齐暮摇摇头,“纱布之下不过两个黑黢黢的窟窿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学了一门法术,能让我得以感知外物。” “好吧。” 李之罔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回过头去继续摆弄篝火上的野兔。 “其实,南仙洲根本就没有发生瘟疫。”齐暮忽得说道,没有任何前兆。 李之罔没有回头,应道,“我是待在中洲的时候听别人说得,一路过来别人也都说是瘟疫所致,前面有了什么冒犯,希望你不要怪罪。” “没事的。”齐暮把冬装叩得更紧些,回忆道,“兆天年的时候,妙月神学院放假,我本不打算回家,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见了面总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表姐劝我,说我一年未归,父亲定是担忧不已,我便回了家。” “到拒敌城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没过多久便生了变故,先是城中的半妖发生群体叛乱,大半民众都被席卷,死伤无数;紧接着地下水又被投毒,整个拒敌城的人感染上妖毒,只有我甚少进食,才没被感染。” “然后出现了一伙人,俱是妖族,但与山妖大相径庭,他们把守住城门要道不让任意人走出拒敌城,父亲无法,只能把剩下的人和我带入疫病女神神殿。之后,我才知道,那些妖族全是深海妖族,他们本该被海岸监视塔牢牢守着围着,为何会出现在拒敌城?但无论是我还是父亲,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父亲染了妖毒,实力大降,仅能倚靠神殿以做抵抗,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手往外突围,但始终没有一个援军过来,许是都死了。” “我记得父亲捏住我的脸,但没有看我,他一向厌恶我,我是明白的,他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拒敌城就没有亡,齐氏也不会亡。然后在兆天的第一个白天,他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冲出了神殿,我则带领着另一部分人往另一处突围。” “我很幸运,时隔六年,终于从拒敌城那座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尸臭味的监牢中逃了出来。我牢记父亲的嘱托,一方面遣人北上中洲去寻永安王,拜托他发兵营救父亲;另一方面,则亲身带人去岚望城搬救兵。” “只是,我失算了六年带来的变化,沿途的士族遮掩大门,遇见的山妖皆杀我而后快。我只能带着人仓皇逃窜,但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少,当终于来到郭旗县时,也就仅剩下了我。” “我愧对父亲,愧对先祖,拒敌齐氏绵延三十八代,经四万四千四百单六年,终归还是毁在我的手上。我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李之罔默默听着,但好一段时间齐暮都没说话,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终于昏了过去。 他踩灭篝火,把半生不熟的野兔塞进神府里,刚背起齐暮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山陵出现了一排火光,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第63章 卢虹山上 “你好些了吗?”李之罔注意到床上的齐暮有了动静,赶忙倒上杯热水坐到床头,关切道,“来喝点水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齐暮却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般,一把打飞茶杯,随后整个人卷到床角,怯缩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很安全。”李之罔把茶杯的碎片捡起来放到桌上,缓气和声道,“你的风寒也得到了控制,再吃几日药就没事了。” 但齐暮仍没有动静,既不抬头,也不吱声,她梦寐以求以死亡遗忘万物的夙愿并未得到实现。 李之罔摇摇头,又拿起个茶杯倒上水,但并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道,“齐小姐,水我就放这儿了,等会儿你自己拿来喝。你昏迷数天,定然饿极了,我出去找人帮你做顿饭。” 说罢,他又看眼对方,见还是毫无反应,不再多说,默默推门出去。 当感觉到周围陷入沉寂的时候,齐暮才抬起头来。她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并未有任何不同,然后又摸向自己的衣裳,还是出逃以来的那袭黑衣,上面沾染的污秽和仆从的鲜血也并未有一丝偏移。 事实证明,她仍活着。 她摸到床边,穿起鞋,抬头打量屋子,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充满了生活气息,很难想象,在乱世时节还有这样一间充盈着人味儿的房间可供喘息。 她坐到桌头,自然地去拿水,但并没有饮下,在端详了好一阵后,反而是将茶杯放了下来。 “齐小姐,现在方便开门吗?” 一会儿后,门外传来李之罔的声音。 齐暮从如塑般的状态苏醒过来,低声道,“公子请进。” 李之罔轻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浮着一些青葱,臊子则埋在下头。他缓步过来,小心地把碗放到桌上,轻推过去,道,“来吃点吧,医师给我说你饿了很久,营养很是不良。” 齐暮接过筷子,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问道,“公子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虹山,额,到这里来纯属偶然,等吃完了我再给你说。” 就如齐暮她自己所说,很少进食,因此即便已饿得头脑发昏,她仍然有足够的自制力控制住饥饿,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一顿晚饭,其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的油渍,谢道,“多谢公子款待,我已好上许多。” “你...不喜欢吃臊子吗?”李之罔注意到,齐暮只吃下了面,碗里的臊子丝毫未动。 “我...不想,对不起,我不能吃肉。” 李之罔微微点头,只以为她是因为信仰或某些戒律的要求而无法食肉,并没有再深究。 “现在公子可以告诉我,为何我们会在此处了吗?” “是这样的。”李之罔解释起来,“我到郭旗县是为了安葬我一位好友的尸骨,恰好他的亲族便生活在附近,看到了我的举动,这才邀请我到卢虹山上歇息。” 原来,方削离的母亲乃是纯正的山妖,部族就在城外不远,只不过在生下他后就一直住在城镇里,也从未对他提过,故此方削离才不知道他还有妖族亲戚。而李之罔埋葬方削离的地方是方氏世代的埋骨之地,这才引起了方氏的注意,在知道他不远万里安葬好友的举动后出于善意邀请他上山。 齐暮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道谢,“多谢公子不弃之恩,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现在还请允许小女子离开。” “别。”李之罔站起身来拦住齐暮,有些担忧道,“你风寒尚未好,且多待点时间。而且你身子太过瘦弱,鲁莽出去总是不好,不若再待阵时间。”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她一向如此地瘦,无关任何长途的跋涉或病痛的侵扰。 “不用了,我尚有事要做,无法在此久待。”齐暮执拗地避开,强硬道,“我不会忘记公子曾救过我,但还请不要以此为由左右我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了你好。”李之罔第一次抓住齐暮的手,不想她离开,“你看你的手这么冰冷,离开了又不知会昏倒在何处,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之罔不答应。 “说,你肯定知道了什么,说,告诉我。” “你先休息,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说。” 李之罔松开齐暮的手,端起碗往外走去。 “不,告诉我。” 这一次,轮到她抓住他的手。 李之罔回望过去,昏暗的烛光里,齐暮单薄得就像马上要消失般,他几乎感觉不到她传递过来的任何温度,种种感觉都在告诉他,他绝不能说。 “你告诉我,我就待下来。” 齐暮不放手,提出交易。 “我听卢虹山的人说,一个叫‘硬骨’的人死了,好像...姓齐。” 齐元明(兆天年——兆天年),修号硬骨,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齐准之子。在齐准参与碎链战争殁亡后草草即位,自身缺乏根基,性格又古板顽固,导致诸士族阳奉阴违,在拒敌之乱时无人增援,终是身死。 “那是我父亲...”齐暮跪伏在地,痛骂自己,“我真是个废物,没为父亲带去援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要去拔李之罔的邪首剑。 李之罔赶忙躲开,往后撤上几步,只见齐暮哀嚎不已,已不似常人。 这时外头伸出个山妖脑袋来,小声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之罔忙把碗递给山妖,道,“她刚近醒来,心绪不稳,叨扰了方大哥,还请不要在意。” “噢,好,那你们自己处理,我这就出去。” 山妖并不清楚二人的关系,只以为是寻常夫妇吵架,本着不探听家事的态度,很快关上门来。 李之罔把剑解下丢在门旁,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齐暮扶起,安慰道,“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大声哭出来吧,至少,这时候我在你身边。” 齐暮却像失了魂一般,刚站起就又跌在地上,李之罔叹息一声,只得把她抱起,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齐暮没有流泪,只是嘴微张,失神般地盯着空无一物的上方,而李之罔就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任何一点危险的举动。 “我...好想...死。” 良久,传来她的声音。 李之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时候,安慰只是无谓。 “请...杀了我吧,请可怜可怜我,终结我这...无用的生命...” 隐约间,李之罔好像看到齐暮白如雪丝的长发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红,他眨眨眼,那阵灰红却又消失不见。 他赶忙抓住齐暮的手,说出一瞬间能想到的所有可以安慰人心的话语,“相信我,你绝不是无用的。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只要活下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你千万不要想到死,即便情况再坏,活着就能做出些改变,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一定不要想着去死,那样绝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我就是无用的...”齐暮侧过头来,“我最知道,父亲也知道,只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父亲才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不,你...这,额,你...”李之罔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什么,胡言乱语道,“至少,在我眼中,你不是一个无用之人,你很棒,强过很多的人。想想,你才十七岁,就有勇气承担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见过得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谢谢你...”齐暮扯起个嘴角,证明她有笑的能力,虽然她几乎从来不会去笑,“如果能早些遇见你,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但是我真的好累,已没有精力去应对任何...我想睡去,想死去,我...已能看到那开满彼岸花的鲜红平原,它们在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李之罔握得更紧,生怕她突然不见。 “你...是个好人呢。”齐暮由衷道。 “你也是,求求你,不要死去。” “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说罢,齐暮的气息瞬间低沉,脉搏彻底消失,肉体温度如蒸发般流失,已是死了。 李之罔埋下头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就如那近卫的梦中,他没有护卫住王者。 至始至终,他无法去保护任何一人。 忽得,他闻到一股馊味,抬起眼来,发现馊味来自于齐暮。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正在遭遇异变。 李之罔跑到门边捡回剑来,拔出指住齐暮的尸体,低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立刻,从她身上消失!” 但他的威慑并不管用,齐暮的头发已彻底化为灰红,脸上也出现了荆棘图腾。 就在李之罔的注视中,已经死亡的齐暮手没有任何征兆地抬起来,随后往她的脸上摸去,几乎是一瞬间,李之罔便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阻止侵占她身体的东西。 但齐暮力气奇大,完全不像一个瘦弱少女该有的样子,尽管李之罔死死抵抗,但她的手仍然缓慢但毫无停滞地靠近她眼眶上的纱布。 若干年后,李之罔回想起这一天,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没有阻止齐暮,那么南仙洲未来的进程是不是会有所不同,而他也不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但现在的他绝不放弃,只听见一声脆响,齐暮的手腕竟被他掰断了。 只在瞬间,齐暮身上的种种异变如潮水般退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蒙着眼的白发少女。同时她的呼吸开始出现,脉搏有所起伏,稍冷的体温也自心肺深处开始蔓延。 “它们说...还没有到我回去的时候...”齐暮醒了过来,对自己被折断的手腕没有任何感觉,看着李之罔道,“死亡,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你...” 李之罔有些欣喜若狂,他想摸摸齐暮的脸,以证明这一切都并非虚假,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让齐暮先待着,赶忙出门去,很快带回来一名医师,为她的手腕治伤。 在医师离开后,李之罔松下口气,在整个疗伤的过程中,齐暮都表现得很平静,与之前求死不活的绝望大相径庭,无论怎么说,现在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道。 “嗯。”齐暮点点头,“可是我又饿了,不要臊子,也不要葱,更不要放蒜,对了,不要放油,盐只要一点点。” “啊,这么晚,别人说不得都...”李之罔看齐暮神色不善,赶忙站起来,“我去问,没人就我亲自下厨。” 没过一会儿,李之罔端上碗汤面回来,齐暮这次就没那么在乎礼仪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得碗敞亮,汤水也一喝而尽。 “我决定了,要帮助你。”看齐暮放下碗,李之罔说道。 “为什么?”齐暮歪起个头,终于像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保护你。” “那不行,你必须把原因说出来,不然我只会认为你要么贪图我的美色,要么就是在乎我的出身。” “额,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没有保护好人,现在遇到了你,我想能够保护住你。” “不信,太假。” “这是真的。”李之罔急了,“你把头回过来,看着我。” “不要,我又看不见,回过头来也没用。” “那你也得回过来,不然就是不尊重我。” 这次齐暮照做了,她道,“我真的很感激你的,但是我确实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有想好,或许要花一段时间去想。” “有想去的地方没,我可以送你过去。”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你真的帮助了我很多,我会铭记一生的。谢谢你,李之罔李公子。” “不...不用这样。”看齐暮转变突然如此之大,李之罔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回礼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不收任何报酬的。” “真的,真的不用。”齐暮扯起个笑脸,看起来很假,不知道是因为没怎么笑过,还是故作笑颜,“我已经接受了拒敌齐氏消亡的事实,不会再轻易寻死,公子不用照顾我,大可去忙自己的事。” “好吧。”李之罔点点头,决定还是再关注齐暮一段时间,嘴上道,“那我就先去歇息了,明日我们去看一下医师,她说你除了风寒以外,身子骨还很差,看能不能开些药。” “好的,公子晚安。” 待李之罔走后,齐暮靠在床头,从墙角撕下一片土灰石放入口中,伴随下咽的动作,手攥得比以往偷吃时更紧。 第64章 lie to me 卢虹山人与方削离一般,都是猪妖出身,但与半妖的方削离不同,卢虹山人除了兼具猪头、猪尾巴外,手脚也与猪豚相差不多,只有挺直的躯干如人身般,可供人分辨灵智与否。 卢虹山人以和为贵,尽管拒敌之乱持续了数年,但仍恪守本分,依着先祖的约定好好待在山上,并未像其他山妖般祸乱地方,这才在乱世中有一席安稳之地。 “贵族老族长真是颇具远谋,知晓安身立命之道,之罔佩服。” 在解决完齐暮的自杀倾向后,李之罔和她仍待在卢虹山。闲着无事,他便找上了当时迎他上山的方疴禾,问些风土人情,了解点南洲情况。 “老族长前年病逝,如今是疴征族长主家,我卢虹一族恐怕不会再蜗居山上了。” “何解?”李之罔追问道。 “这如何说呢?且让我想上一想。”方疴征禾沉思阵,缓缓道,“这片地界之前本是由东郭士族统领的,人族、山妖皆要听其号令。但随着瘟疫爆发,东郭士族察觉不力,没多久便被梁茅高氏、偏湖娄氏偷袭灭族,紧接着,高氏被人族征讨灭族,娄氏被山妖攻伐亦是族灭,这便导致此地一直群龙无首,你争我夺的。” “那其他士族呢,没有结群自保?” “自是有的。”方疴禾点头道,“其余的士族如今都在高望城,但只龟缩不出,很明显是以自保为上。至于山妖这边,混乱了好几年,最近才有岭山一派横空出世,收服了数个桀骜不逊的妖族,隐隐有山妖首领的意味。而我认为卢虹山再不能安生,便是与岭山有关。” “何解?” “岭山虽有实力,但无名分,无法号众,遂在日前向各家山妖发了请帖,说要开一个岭山大会。而我卢虹山势单力薄,疴征族长又有开拓之心,应会欣然赴宴,就不知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这福我能理解,可这祸,疴禾大哥又是从何得来?” “哎,拒敌城虽自瘟疫开始蔓延后就再没有动静,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说不得再过段时间齐氏就会派出人来清理各山妖,而我族若为岭山骥尾,自是在劫难逃。” 李之罔心道,齐氏如今已只剩齐暮一根独苗,方疴禾所担忧的情况应是不会发生了。 但他嘴上不显,反而宽慰道,“尽人事,看天命,归根到底这么做只是为了族群发展,任谁也不能挑刺的。” “小兄弟说得有道理。”方疴禾站将起来,脸上愁容未消,“我再去劝劝疴征族长,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小兄弟自个儿逛逛。” 说罢,方疴禾微微拱手,抬腿就走,不久消失不见。 李之罔也站将起来,不过并未往住处走,而是在外转悠了一会儿,才带上份饭回去。 和往常一样,齐暮仍坐在窗户旁,头侧向看着虚无,正午的光刚好从她发梢穿过。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才像木偶上了发条般有了动静,低着声音道,“辛苦李公子了。” 说着,她缓缓起身,熟练地把椅子搬到餐桌旁,背着阳光坐下,若不是蒙着纱布,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一个盲人。 李之罔点点头,在她对桌坐下,把饭菜从竹兜里拿出来摆好,又递双筷子给她,二人便默契地沉默着吃起午饭来。忽得,他注意到齐暮每天说得话都是一样的:早上的时候,他会卡着她梳洗完一阵的空档过来探望她的情况,而这时候齐暮会以一句“早上好,李公子”作为开场白,随后就默坐无言,如果问询她的情况,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在看时间已经过去或被沉默的尴尬所惊,他会主动提出告辞,这时候她会熟稔地站起身来,做出送别的动作但身子不会移开分毫。 紧接着到了中午,和今日一样,齐暮会以一句“辛苦李公子了”作为开场白,然后默默吃饭,其间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说任何话。在李之罔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会表现出困倦的动作,默默地坐到床头,而这时候他不会久待,提及要注意身体便关门离开。 再到傍晚,李之罔还会来一趟,不带饭,因为齐暮一天只吃一顿。这时候齐暮往往会指住窗户指问道,“已经日暮了是吗,李公子?”李之罔应上一声,便搬把椅子坐到她的身旁,把一天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齐暮虽不说话但会微微点头表示她有在听,等到天彻底暗了,李之罔也讲完了,便又告辞离开。 但今天打听到的情况非常重要,李之罔决定不要拖到傍晚,收拾好碗筷后就坐下来。 这让坐在床头的齐暮有些惊讶,她抬起头来“笑”道,“李公子,还有事吗?” 李之罔厌恶这个笑容,因为充满了虚假,最为重要的是只要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能感受到齐暮对她的提防和戒备。只是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回笑道,“是这样的,今天打听到了些消息,想着对齐小姐一定很重要,想现在就说给齐小姐听。齐小姐有听说过高望城吗?” 齐暮摇头,以示不知。 “高望城是乱了之后新修的城池,建在易守难攻的遗风悬崖,这片地区的人族如今都在此处。一直待在卢虹山总是不好,我想,若齐小姐愿意,我可以送齐小姐过去。” “多谢公子好意。”齐暮拱手谢道,“但公子已为我做得足够多,我不能再要求更多,齐暮心领足矣。” “那齐小姐准备去往何处?”李之罔考虑阵,还是决定把岭山一事讲出,“如今岭山正欲召开岭山大会,待山妖一统,此地界日后定然动荡不歇,齐小姐可得早做谋划。” “岭山?公子还请细细说来。” 李之罔便把他从方疴禾那儿听到的悉数讲出。 “公子说得有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已有了打算。”听完,齐暮说道,“待明日,我就动身去投奔远亲。” “那你的身子...医师说了,你身子太过虚弱,得至少静养半年才可,如此快就动身怕是不妥吧?” “自家身子我最是明白,公子无需担心,待寻到远亲,再做歇息不迟。” “好吧。”李之罔点点头,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没办法改变齐暮的想法,便道,“不知齐小姐的远亲住在何处,若与我同路,我二人可结伴而行。” 齐暮笑笑,似乎看出了李之罔的谎言,终归没有点破,只低下声音道,“我家远亲住在远处,不在附近,应与公子不同路。” “噢...那好吧。”既然齐暮一再坚持,李之罔也没法胡搅蛮缠,只能说道,“我现在去找向医师多求些药,齐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多谢公子。” 这一次齐暮没有拒绝,不过她也没带上,在离开卢虹山后不久,就扔到了路过的溪流里。 ... 齐暮行事雷厉风行,说明天走就明天走,李之罔便也收拾好行李,在拜别方疴禾后,同她一起下山。 “李公子,我要走这边,你要走哪边?” 在一个岔路口,齐暮忽得停下来,指住左边道。 李之罔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过多犹豫指向另一边,道,“我要走这边,看来我与齐小姐终是无缘,总得分道扬镳。” 齐暮叹口气,“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再见到李公子,届时齐暮一定会回报公子相助之恩。” “日后再见,齐小姐一路顺风。” 没有再多说,齐暮点点头,向李之罔挥别后便默默走上岔路的一端,至于他,则站在原处一直盯着齐暮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被灌木遮盖的拐角才缓缓走向另一边。 李之罔来南仙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当然,倘若顺路,他也不会介意去找寻自己的家乡。只是在卢虹山的日子,他既没有打听到北河公主行走的消息,也无人听过诸穆城。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方才他若胆大些、脸皮厚些,完全可以说也要走岔路的另一边,这样就能再与齐暮同行一阵,直到下一个岔路之前。可偏偏他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充分感知到她内心的不愿和不适,继而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走了一日后,李之罔终于是有些烦躁,当靠在被满月映照的洞穴石壁上,他对齐暮的担心终于升到顶峰。 “你个呆子!她是不愿,可她如此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那日在病床上,你分明说了要保护好她,但现在却又只因她态度不明就退却不上,真是怯懦。”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李之罔摊开手,一脸无奈,“她甚至连要去哪儿都不愿告诉我,分明就是不愿再与我起任何瓜葛,我若是追上去,还不是会被她找法子支开。” “所以啊,你得强硬些,无论她说什么,你就缠住不走开。反正你只是想保护她,待把她安全送到远亲家,再离开便是了。” “那她会不会讨厌我?” “呵呵,你且扪心自问,你在意这个?”李之罔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她虽是齐雨思的后人,但你本来就与齐雨思无甚交情,想要护住她仅是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心魔。归根到底,你只是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是她,便只是凑巧而已。” “你说的有道理,自从做了那梦后,我总害怕无法保护身边人,这次且去护住她,彻底斩去心魔。” 说干就干,李之罔再没有任何迟疑,沿着小路回转,仅花了半日便重新回到分开时的三岔路口,然后往齐暮离开的方向寻去。 又过了半日,李之罔便看到了齐暮的身影,她正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到临头,李之罔反而又生迟疑,尽管路上已想好腹稿,但又畏畏缩缩起来,不敢上前相认。 “李公子?” 齐暮忽得转回头来,正正好好地看向他藏匿的地方。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躲了,只好走出来道,“齐小姐,真是凑巧,我们又遇见了。” “是吗?”齐暮自然不信,追问道,“李公子不是要去别处吗,怎会走到这边来?” “这...”李之罔突然福至心灵,解释道,“我初到南洲,路途不熟,走了一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这才加紧折返,却没想到齐小姐脚程稍慢,让我追上了。” “如此,那可真是有够凑巧。公子稍等片刻,待我洗干净手,我们便一同上路,到下个路口再看是否还同路。” 就这样,在错过一次后,李之罔终于还是跟在了齐暮旁边。 夜晚,李之罔更加坚信了自己跟上来的正确性。很显然地,齐暮并不具备一个人上路的本领。她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生火,不会烤肉,没有提前准备被褥,甚至连怎么处理生水也不清楚。 “你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得?” 在发现齐暮什么也不吃、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要和衣而睡后,惊讶至极的李之罔颇受震撼地发问。 “差不多吧。”齐暮点点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这床被子你用吧,今晚我守夜。”李之罔把被褥从神府中拿出来,铺在篝火旁,对她道。 不知为何,齐暮这次没有推辞,很快就躺进被子里,头朝向黑暗那边。 无人说话的夜里,只有木头默默燃烧悄然崩裂的声音,偶尔会有阵风吹过,把火焰扫得低些,待风过去,只剩下一个盘坐在地的灰色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齐暮没有转过头来,突然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走错了道。” 夜晚会让人变得诚实,无论是谁。 “你...太可怜了,我光是看到你,就有种你会突然消失的预感。” “可是人总是要死得不是吗,你能帮我一时,难道也能帮我一世吗?” “不行,所以我才跟了上来,想让你放弃自杀的想法,产生求生的动力。”李之罔叹口气,露出倦怠,“我能感觉到,你虽说了不会再寻死,但却处处透透着自毁的迹象,白日在河边,你便是把那些药扔进河里去了,我有看到的。” 齐暮沉默住,李之罔的话真真切切地照射到了她的心峡深处。 “你一直想摆脱我,就是为了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幸好,我追了上来,而你也还没来的及到那一步。” 齐暮转过头来,坐直身子,火焰隔开两人,投下烫红的疤痕。 “活下来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想了很多,但却满头乱麻,理不清,剪不掉。”齐暮埋下头来,“即便我说要去投奔远亲,也仅是托词,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想着自然而然地倒毙在路边。可当我走到这来,才知道要做什么。我曾有个女仆叫做竹影,陪伴我很久,便是在前头峡谷为了保护我进入深处,我想要找到她。” “我帮你。” 第65章 倏剑式 “就在那前面吗?” 夜晚谈心后,李之罔和齐暮很快就赶到了在附近享有恶名的焚香峡谷,只见里面尘烟四起,草木不生,插在路边的灰败旌旗透露出此地从不安生。 “就是这儿。”齐暮点头道,“当时我还不知道此地名字,看此地险峻,可躲避追杀,便带着竹影进去了。谁曾想里面却异象频发,又有恶人环伺,竹影为了不让我被贼人所捉,把贼人引往别处,我总得寻到她才行。” “那齐小姐就在此地等我,我进去看看,若是有幸,我一定会找到竹影。” 李之罔说着,把被褥、干粮全都一股脑地拿出来,又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狭隘洞穴,便作势欲走。 “我还是跟李公子一起进去吧。”齐暮侧过头,望向里面,低声道,“公子本就是为了我才涉险,我怎么能独占安生而置公子于危地。” “不用了。”李之罔摆摆手,以安慰的口吻道,“齐小姐身子疲惫,意志钝沉,该好生休息才是。里面说不得是有些危险,但如今我离武道五等只差临门一脚,当是能应付得下。总而言之,齐小姐在此等我便可。” “那...好吧,我就在此静候公子的好消息。” 李之罔再看齐暮一眼,又嘱咐两句,便出了洞穴,径直往峡谷里走。 因为尘烟弥漫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得太远,又为了提防有可能出现的歹人,一走进峡谷李之罔便拔出了邪首剑,保持高度警惕往里慢行。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歹人不在,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其他人出现,李之罔便也逐渐放下警惕,又一阵浓烟飘过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埋葬着巨人尸骨的低洼坑地,挡住了后面的路。 巨人尸骨跪倒在地,仅这样都有十几丈高,其半个头骨陷在地里,一手撑地,一手指天,后一只手臂被利器从小臂中段生生砍去,显得诡异至极。他走得靠近些,惊觉巨人尸骨周身怨气弥漫,虽日头尚有些偏高,但仍是有如堕冰窟之感,好似万千利刃扑面直插,连连后撤,退到坑地外面才有所好转。 李之罔心道,此地多有诡异,遭遇任何事都有可能,还是避开得为好,便开始打量是否有捷径可寻,能越过巨人尸骨。 忽得,他听到一声哀嚎,举剑探目过去,发现竟就是从巨人尸骨里传出来的,莫非这巨人虽身死但还有怨魂遗世? 齐暮就守在外面,退自然是不可能的,李之罔壮起胆子来,喊道,“是哪位大能在前方哭嚎,切莫捉弄在下,还请速速现身。” 哀嚎断了一下,随后又再度响起,但与之前不同,夹了点人言,李之罔细细听来,原是“救我。” 他跟着声音靠过去,在外围朝里望,发现一人被钉在巨人尸骨的小腿处,而且此人与他竟有过数面之缘,乃是那日黑袍人召集的十三人中的老骨。 瞬间,李之罔便有种预感,老骨出现在此处定是与那蛊雕精魄有关,当时他没能力得到,如今却有机会抓住,怎也得拼上一拼,便运行起全身灵气,堵住五官百孔,缓缓往里踱步。 巨人尸骨的怨气虽还有影响,但已不能妨碍李之罔正常行进,很快,他就来到老骨面前。只见老骨胸口钉了把飞刀,胸膛剧烈起伏,唇角还有鲜血溢流不停,已是将死之相。 李之罔按住他的肩头,手握在飞刀上,只听一声痛哼响起,飞刀已被残忍地拔出,随后李之罔在他周身穴道各点几下,便拖住老骨往外走。 老骨神智已经涣散,李之罔叫了几声,他都没甚反应,便狠心用剑在其伤口上戳了一下,顿时老鬼就双目大睁,但又很快萎靡下去。 李之罔看这样不行,便把剑抵在他伤口上,问道,“老骨兄,你怎地在此处?” “你...是?”老骨从未见过窜地虫的真貌,自然就认不出李之罔,微眯着眼道,“多谢侠士出手救我出困,还请替我止血,必有...重谢。” 李之罔看眼老骨四肢,微撇嘴角,继续道,“我且先问你几个问题,若都诚实说了,能救我自然会救。” “侠士...请问。” “那日在岗哨里,黑袍人,应该说朴元,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了你,让你带到南仙洲来?” “侠士怎会知悉?”老骨有些诧异,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以自己知道的说道,“那日朴老贼唤我进去,便是给了我一物,要我带至南洲的叹息丘陵。” “若我没记错,叹息丘陵在南洲入口不远处,离此地颇有些距离,老骨兄把那物给了朴元后,为何不折返中洲,反而是重伤于此?” “此事,说来丢脸。”老骨叹息声,回忆道,“那日仁盗客与修平将军战在一块儿,我侥幸不死,仍记着委托,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洲来,在叹息丘陵等了朴老贼足一月。我原寻思着朴老贼还不来,就自己独吞了,可怎么也打不开匣子,只好继续候着,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朴老贼过来。” “那时朴老贼周身是伤,我才知道原来那日修平没杀了他,他也趁着混乱跑了,但伤势太重,愣是修养了好一阵才能勉强活动。我把那物交给朴老贼,便想回了,毕竟我与其他接受委托的人不同,是有家室的,想来朴老贼也是看重了这点,才把那物交由我护送。但朴老贼又提出了新的委托,让我把他护送到焚香峡谷来,我看链沫不少也就答应下来。谁料,朴老贼虽然身受重伤,但在路上已有所好转,我把他送到这儿他便突然出手,把我钉住,自己则往里走去。” 李之罔听完,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朴元拿走了那物,如今就在焚香峡谷?” “对,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老骨哀求道,“还望侠士莫要辜负,救我一命。” 李之罔缓缓摇头,“你应该也知道修平丢了一件东西,便是朴元手中那物。那物你不知其来历,我却明白,乃是柳叶州地神蛊雕殒身后凝结而成的精魄。” “侠士...你告诉我这个...作甚?” 老骨看李之罔已收剑往里走,顿时心生不安,想追上去但发现自己却根本动不了。 “老骨兄,你四肢已被朴元折断,在这荒郊野外,我救不了你。愿你来生不再做这行当吧。” 尘烟之下,只隐隐传来这句话。 李之罔是看过朴元与关杉争斗的场面的,知道若朴元在全盛时期,他怎么也不能打蛊雕精魄的主意,但如今朴元既然重伤未治,这蛊雕精魄总归要争上一争。 在越过巨人尸骨后,出现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大道,没有烟雾,没有倒毙一旁风化的骨骸,也没有象征权力更迭的各色旌旗,有的只是路边两旁陷在岩壁里的巨人骨骸。 这些骨骸与前面的巨人尸骨一样,都散发着似无穷无尽的怨气,李之罔提振起灵气走在路上,仍能感觉到怨气缠绕。 此时天已将夜,巨人骨骸四周升起团团紫怨鬼火,往前望去,但见阴风四摆,鬼影叠重,眼目所及,紫荧滔滔。 随着紫火显形,李之罔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出现了缓慢流失的迹象,而且此地灵气稀薄,他根本不能通过吸收外界灵气来补充自身,只能拿出不多的链沫,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吸纳链沫中的灵气。 在天黑后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离开,便见峡谷的里面是一片崎岖不平的丘陵,各处都有紫火弥漫,光是眼观就生不安。 那紫炎能吸人灵气,夜间行动多有危险,李之罔思虑一阵,决定等明早黎时再出发寻人。他爬上附近的土坡,见此处视野最为辽阔,便决定今夜在这儿歇息,最为要紧的是,土坡顶还有一湾自然形成的池水,可供解渴。 他坐到池水旁,见里面结有朵朵莲花,银月笼罩下有祥和安定之感,顿时心生慰藉,感叹焚香峡谷中也有不凡之处。 他撇下一抔荷叶,弯身取水,凉水下肚,不由赞道,“甚为清凉!” 他仍想再饮一抔,伏地取水,却隐约见得水下有金芒闪过。恰在此时劲风拂岗,荷叶摆舞,有莲子被吹入水中,李之罔不疑有他,取水上来,却感觉荷叶比此前要重上甚许。他抬高荷叶,恰与一长颈金眸怪物四目相对。 不由分说,李之罔连忙将荷叶甩出,但金眸怪物已经飞扑上来,卷上他的脖子,一口咬下。 李之罔吃痛不已,低呼一声,取剑来斩,却发现不知何时,数十只金眸怪物已顺着他的裤脚爬上身子,将他四肢紧箍,动弹不得。 李之罔又看向池塘,山风已过,但荷叶仍摆荡不休,不知有多少金眸怪物藏身其下,蠢蠢欲动,当务之急只能立刻远离池水,不然他定会被这些怪物生吞活剥。 周身四处传来的裂齿疼痛让他来不及多想,艰难迈出脚步,前行数十步后滚下山坡。 金眸怪物虽是难缠,但皮薄肉舒,有数只在李之罔滚下山坡的途中被活生生碾死,其余的也放开禁锢,爬入篝丛中不见踪影,唯有脖子上那只未受甚伤,仍紧咬不放。 李之罔拔出剑来,对准脖子,一剑将其戳死。 歇息片刻,他站将起来,借着月光将剑上的金眸怪物看清,像是蜥蜴长了舌头,更像蛇长了四脚,分外恶心。不多看,他将这晦气的四脚蛇扔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好巧不巧,他竟滚到了一具巨人尸骨的腿边,尸骨旁生有几棵柏树,枯死多日,有一棵柏树横倒在地,上面挂着缕淡绿色的衣摆。 李之罔将衣摆取下,顿时来了力气,因为离去之前,齐暮曾告诉过他竹影穿得乃是绿衣,最为重要的是,他在衣摆边缘看见了拒敌齐氏的家徽——白净大剑正立中央,两枚妖羽环绕期间的徽识。 既然已发现些线索,他便继续在附近寻找蛛丝马迹,倒还真发现了一排向东而去的脚印,与他自己的脚印相比,要小上许多,当是女子所留。 李之罔也不再做歇息的打算,当即跟上脚印方向,往东而去,沿途避开紫荧鬼火。 从夜走到白,通过脚印,他逐渐捋清了竹影的心绪变化。前面脚印相隔很窄,她定然是被人追逐,心中焦躁,不敢缓慢。在到达一个避风的小山坡后,竹影的脚印出现在了各处,想来是在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回复精神,此后竹影的脚印开始变得平缓,应是已摆脱了身后的恶贼。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李之罔不由一振,很有可能竹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怎么离开焚香峡谷,他行得更快,但竹影的脚印却在一个湖泊前彻底不见踪迹。 他用剑往湖中探了探,发现并不算深,只在没过脚踝的地步,不应算湖,只是一个小水塘。 有了之前金眸怪物的教训,李之罔没有直接下水,而是向水塘扔了几块石子,在确认没有任何不妙后,才挽起裤腿,趟进水塘里。 水塘虽不深,但却不算小,他走了有个半个时辰,都还没看到对岸。 忽得,他注意到什么,忙靠过去。 那是一个跪地的少年,看不出死了多久,脸被虫蚊咬得面目全非,白黄的汁液从眼眶中渗出,一只手插在嘴里,旁边还有一些疑似脏器的器官和一柄短刀,但已被蚊群覆盖,只能勉强辨认。 李之罔强忍着恶心,揭开少年的衣襟,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个大洞,里面所有的器官都被掏了出来。 他摇摇头,把衣襟放下,越过少年的尸体,朝他另一只手指住的后方继续行进。 接下来的路上,李之罔看到了不下三十具尸体,皆与少年一样,且手都往后指,似乎是在指引人方向。 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李之罔刚想到这点,忽得察觉到有劲风袭来,侧眼看去,便见不远处的水塘里站起个人,呈弯弓搭箭状,一只箭矢已经直往他面门过来。 他赶忙侧身躲过,又有劲风响起,便见身后也站起一人,朝他射箭。 “你们是谁?”李之罔拔出剑来打飞一根箭矢,又闪身躲开另一根箭,喝道。 两人不答,见一击不中,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有些郁闷,水塘如此浅,这两人是如何隐下身形来得?他又用灵气去感知,却发现根本察觉不到。 这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直接不动,单手拿住邪首剑,呈屏息静气状,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动作。 “东面!” 沉默之中,李之罔的感知更为广阔,只是察觉到了东面传来一丝涟漪,他便挥出一缕剑光,但听一声闷哼响起,其中一人已经头颅飞起,伴随一抹血光落到更远处。 在毗湘运镖的日子,李之罔并没有闲待着,随着修为的增进,他已领悟出《背棺温剑诀》的第三式,倏剑式,可以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强行释放剑气。 第66章 癔生教 寻常武者,若想凭空释放剑气,则需修为提升,到达某一层次才可借由手中武器将灵力转化为气刃或波光,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并不需有人教授。但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便在此列,即便修为不够,也可强行催发剑气。 他故技重施,又杀一人,见四周再无响动,便继续往前走动。 沿途皆有人把守,但都没什么新花样,往往只露出面来便被他直接斩杀。 眼看要到水塘边缘,李之罔暂时抑下杀心,在一剑斩杀不远处的敌人后,飞跑向另一处,趁着敌人尚未潜入水下,一把抓住其脖颈,喝问道,“你们是谁,在此处干什么?” 为了让敌人能够说话,李之罔并没有捏得很紧,但见敌人冷哼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低吼道,“癔生娘娘在上,福佑吾灵!” 说罢,他脖子一歪,旋即不动,却是咬碎了下颌的毒药,顷刻身亡。 李之罔把脸上恶心的唾沫抹去,丢开敌人的尸体,皱紧了眉。却是敌人死去后,身上长出诸多病态花朵,还往外喷洒着一些淡绿色的毒雾,只看见便知道不能轻易沾染。 他摇摇头,总觉着这些花朵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不看倒在水里莫名自主燃烧的尸体,李之罔一步一步趟出水塘,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在拐了数个弯后,一个冒着几缕炊烟的山谷出现在他眼中。 既有炊烟,便证明是有人家在的。联想在水塘遇到的敌人,他一下提振起精神来。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不会相信敢在如此怪异地界定居的人家会是良善之辈,便猫下身子来看有无暗道秘径,好一探山谷真容。 李之罔在外打转,却是无果,便依着突起的岩石一步步爬上山谷。他靠住岩石掩蔽身形,远远望见数名穿着统一血色服饰的侍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谷内,似乎里面正有趣事上演。 他暗呼侥幸,幸亏这些守卫并未尽忠职守,不然他刚到山谷附近就会被暗箭射杀。 他猫下身子,以林立的顽石为遮掩,慢慢接近血衣守卫,意图搞清楚是否是这些人抓了竹影。 “好了,血祭结束了,尔等各自回去盯梢守卫。” 李之罔一直关注着血衣守卫的动静,听到其中首领的话语,脚步立马顿下,却不慎踢飞一块土石,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杂音。 面容阴郁的守卫首领抬头向顽石后看去,轻轻挥手,对一人道,“赵二三,你去看一下。” 赵二三点头应是,拿住长戟,便向这边走来。他虽不信是有人在此地窥探,但上官一向严厉,他亦拿出严肃待阵的模样,不然惹怒了上官,自有一番罪受。 赵二三绕过顽石,身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杨头,没有异常,是一条花蛇,被我吓跑了。” 杨首领的眉皱得更深些,这赵二三分明是被花蛇给吓住了。若按往常,他少不得责骂一番,但今日对他们异常重要,此刻却是按下不满,不耐道,“如此便好,那赵二三你便回西角盯梢吧。” “是,杨头。” 赵二三答应一声,看着眼前持剑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才往西角走去。 血衣守卫一行人不过寥寥七八人,山谷又大,故皆分散盯梢。李之罔持剑挟持着赵二三,一路上倒是无人看见。 到了谷顶西角,李之罔仍是警惕性地往四方扫了扫,确认没有其他人迹,才问道,“赵老哥,此地是何处,汝等又是何人?” 赵二三并没有为神教殉身的崇高思想,不然他就应该在山谷里亲眼得见血祭,而不是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守卫工作。故此,他几乎是言无所言,只为换取求活机会: “不瞒少侠,此地唤作寻觅谷,乃是我癔生教教众的秘密集结之处,我只是神教下面一名守卫,未做恶事,求少侠饶我一命。” “前段日子,你们是否抓了一位身穿绿衣的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李之罔尚未进入山谷,不知道此间是何等炼狱,不然他只会一剑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 赵二三的脸一时间苦下来,这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但面对颈间的利剑,却由不得他不如实以告。 “是抓了些姑娘,绿的红的都有,我也不清楚少侠要找的人在不在这儿,大概...应该是不在的。” 李之罔的眼骤时冷了些,除了竹影,竟还有其他人也惨遭劫掠。他淡淡道,“既然赵老哥不清楚、不知晓,那就只能让我亲自一探究竟了。” 赵二三怎不知劫难临头,转身即走,身子却轰然倒地,飙血的头颅顺着坡面滚下山谷。 李之罔收剑还鞘,把赵二三的衣服剥下。 换好衣服后,他又把衣服上自带的兜帽扣上,刚好能盖到眼眸,遮住大半模样,只是他比赵二三稍高些,衣服有些紧了,只是现在都无关紧要。 他把剑藏在衣袖里,捡起地上的长戟,确认万无一失,开始猎杀“同伴”。 “赵二三,你来此处作甚?”因为衣服左领有各自标记,而李之罔又特意压低了头,眼前的血衣守卫很简单地将他认做了衣服的前主人,小声道,“等会儿被杨头看到,又要责罚你了。” 血衣守卫说罢便转回头去,继续盯着山谷外,他不比赵二三,乃是虔诚的癔生教徒,不甘心只区区做个守门的无名小卒。 李之罔的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和赵二三相差不远,“咱们在这儿日夜守卫,里面的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咱们的苦劳了。” 血衣守卫不甚耐烦,打住李之罔接下的话,说起此前早就讲过的告诫,“不是告诉你了吗,血祭成功后,娘娘就能离开此处,逍遥四方,咱们自然也能相随同去。而且,刚才血祭已经功成,再有几日就能离开这凄苦地,这点时间你也受不得?” “自然受得。”李之罔瓮声瓮气地回应,表现地仍是不满,“只是那血祭,我虽看了,却未看出甚头绪,也不知道具体是甚玩意儿,哥哥你可晓得?” “这血祭我倒是问过杨头的。”血衣守卫也是盯梢盯得有些烦了,不然唤作平常他早就叫赵二三滚蛋了事,解释道,“娘娘重伤未愈,日夜流血不止,经高人指点,只有处子的鲜血才可愈治,这才掳了那些娘们儿,办这血祭。而且大长老这次还千里迢迢带回件宝物,娘娘再无忧了。” 李之罔微微点头,问道,“那这些姑娘还有活法没?” “活法?”血衣守卫嗤笑一声,嘲道,“赵二三,我看你是胆小莫做大事。那些娘们儿可是你我几人亲手钉上去的,你觉得还能活?况且说了,要得到处子血可是要剖开下身的,要不是乌大人施了秘法,那些娘们早死了。莫非你小子看上了哪个娘们儿?” 血衣守卫说罢转过头来,还想着嘲弄同伴,趁着姑娘们身子还没娘,今夜还可享受一时半会儿。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匹恨兽。 “你不是赵二三!” 李之罔抬起头来,一剑刺死血衣守卫,从此刻起,他下定决心,要让任意癔生教的人成为徘徊不归的剑下亡魂。 他不看倒毙的守卫,把兜帽再往下拉了拉,潜行于寻觅谷谷顶,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四散盯梢的守卫统统杀死。 “杨头?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李之罔扯下兜帽,把最后一个该死的守卫的头颅丢在癔生教守卫首领的面前。 杨文生低头看了眼下属的脑袋,虽然一切都表明事态无以逆转,但还是问道,“阁下何事?” “杀人。” 李之罔拔剑出鞘,冲将上前,恰有山风吹过,衣襟凛然。 “好俊的剑招,在阁下如此年轻的年纪可真是少见。”场面上杨文生虽受压制,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你年岁不小,却只疲于应付,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李之罔嘴上不留情,但也明白,杨文生仍有保留。 故此,他攻势再上,交替使用温剑式和舟剑式,直把杨文生打得节节败退,直至再无可退之处。 杨文生大呼一声,长戟插在地上,将李之罔震飞,扒开衣衫,嗤道,“确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了,且看我神教之力!” 说罢,他将双手插入腹中,随着痛苦的咆哮,活生生抓出把血刃,他虽吐血不止,整个人佝偻了不少,但气势却比方才强上倍许。 杨文生举刀站立,喝道,“来,杀我!” 李之罔从地上爬起来,把口中鲜血吐出,背脊传来的冷意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前方是无归战场,但他的身子没有丝毫颤抖,他的剑仍没有畏惧。 “这便来,杀你。” 李之罔再次冲向杨文生,终于是使出倏剑式,但见人影飞动,剑光如网,层层叠叠如笼子般笼住杨文生。 “就这?”剑光之下,杨文生毫无所动,只见他把血刃立在额前,一层血红光幕立时拦下所有剑气,随即杨文生大喝一声,此前剑光竟然悉数倒转回来。 李之罔还没领教过自己的剑招,这时才发现迅速无比,赶忙撑剑挡在身前护住要害,但还是有剑气打在他周身各处,顿时倒飞出去。 “大话,谁都说得;黄土,谁都享得;说尽大话,享尽黄土。” 杨文生喘着粗气,仍立在原地,显然这种秘法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生命,让他不得不舍弃追击的欲望。 李之罔再一次爬起,却艰难异常,倒飞回来的剑气带上了血炎,伤口有如被放在烈火上焚烧般,让他似有升天幻感。他见杨文生没有上前,便盘坐在地,道,“你且将我身上的血炎去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哈哈!”杨文生狂笑不已,“拔出蕴藏多年的血刃,我的修行路便算是断了,还谈何对决。至于你,中了我的癔炎,癔神大人会来接你的,你将在无尽的幻觉中回味凄惨过去、品味空虚未来,在终于忍受不了时,我会送你一程!只是...不能再见到娘娘了。” 说到最后,杨文生竟然哭了起来。 短暂地沉默后,李之罔站了起来,再次提剑上前。 “就算要死,也得拉你给我垫背。” 他短暂地不去畏惧死亡的可怖,以命换命,以伤换伤,杨文生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他就回报多少,最后二人都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李之罔已经快看不清了,他满眼都是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的影子,不知道聒噪地对他低语着什么。上一刻,他身处草堂,身边是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下一刻却来到了弥漫着瘟疫的战场,脚下是战马的嘶鸣,身后是进击的擂鼓。 忽得,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瞥下眼来,注意到一柄血红的炎刃插进了他的胸膛里,瞬间,他便找到了现实。他在寻觅谷,癔生教的地盘,与他厮杀的人唤作杨文生。 李之罔怒吼一声,爆发出几乎转瞬即逝的勇力,一把抓住杨文生的脖颈,随后一剑捅去。 杨文生的头颅掉在地上,恨恨道,“你...该死,该死!” 见人已死,李之罔再坚持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他把胸间的血刃拔出甩在一旁,顿时强自按下的幻觉就又纷至沓来。在他逐渐迷失的双眼里,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物都碎裂开来,无数殷红的花朵从中长出,逐渐把他淹没,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弥留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踏着月光而来。 “这才是该有的时间嘛,兆天年。”女子的声音很模糊,像是许多个人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走到近前,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扎着俩冲天鬏的小孩模样。 小孩盘腿坐下,嘴中念叨着,只是声音仍是女子的声音,怪异异常,“幸亏我知道出了变化,提前做下了安排,不然无上王怕是活不过今遭了。” 李之罔听不懂陌生女子的念头,抬起头来,欲探个究竟,变化为小孩模样的陌生女子却突然变成了叼着草根的少年郎。 少年郎将草根嚼碎吞下,走到李之罔身旁,低下头道,“被殷红花朵吞没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救无上王脱困,可以说这是存活下来的必要代价。” “是你!” 仅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但一看到面目,李之罔便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应该说神只,就是那日他与李坊去夜祈江渚时遇见的不知名神只,曾往他身体内吹入了一些花朵粉末。 “不然呢?”少年郎重新变回女子模样,歪着个头道,“我与无上王的相遇本应在这儿,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变成了第二次。” “你...是谁?” “我?自然是掌握错乱之剑的癔神大人啰。”癔神摆摆手,“来吧,我们做个交易。无上王中了我之教徒的癔炎,若想活下去,便只能由我亲手消除,但我若助无上王这一次,日后无上王也需得助我一次。” “我答应。” 如果没到绝境,李之罔绝不会放弃生存。而且不知为何,在濒死的此时,他脑海中想起的却不是不太长的记忆河流里给予他诸多帮助的朋友们,反而是相识日短的齐暮。他想活下来,保护这个盲眼无助的少女。 迷迷糊糊中,李之罔听到癔神自言自语,“无上王,切莫怪罪于我。只有这样,您才能了结一切;只有这样,我才不必受尽永生的折磨。尽管,这一切是以您的所有为代价。” 第1章 醒转 四方洲,一个代表遥远和偏僻的名字,从未来远眺过去的族群从不曾找到它的存在,因为其早在无数个黑暗沉浮和光明反复的时代前就已于一片大火中毁灭。 任何足以诉清历史真相的断壁残垣和道清毁灭缘由的文字典籍也被有心人收集焚毁,只因为这是一片不详的土地,勠力盛开的只有饥荒、瘟疫、战争和鲜血。 无数的种族来到这片土地,但留不下任何痕迹,一如往后的巨人、古龙、山妖以及人类,只在时间的碾磨下艰难喘息,直到再无人回忆起有关四方洲的任何,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回忆起毁灭前夕统御四方洲的鲜奉王朝。 作为初始神只氓的降生之所,四方洲是寰宇间第一缕光照射和第一阵风吹过的地方,拥有远胜其他地界的浩瀚灵气,仅这一点便让无数后天神只降世争锋,那是黑暗的世代,各族群以神只的名义厮杀搏斗,建立起无数从历史的维度来看交叉堆叠起来的王朝王国,但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得以长久——它们如沙砾般崩塌损毁,也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够永恒地把持四方洲——他们如虫豸般亡国灭种。 从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到最后一个生命的消散,四方洲就从来不是一个安息之所,一片值得为之献出一切的土地。 四方洲信仰杂乱,各族群征战不歇,不同的信仰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 鲜奉之前,有过相当一段长的岁月,这段岁月里巨人占领了丘陵,古龙拥有着天空,妖族则潜伏于森林,四方洲三分天下,孱弱的人族则以奴隶的身份辗转于各族群间,艰难苟活,这一局面从无上王昭告上天、下启黎生往上数整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发生改变,那是四方洲唯一可准确追述的历史前限。 天人大人永知女王怀抱疫病女神的恩典降生于世,灰光选择了人类,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类王朝——鲜奉王朝——姗姗来迟,但却毫无偏差地走向命运的夹层。在古灰色光芒的照耀下,永知女王身边拥护了大批的信徒,其中以来自中洲的战士王天徽最为耀眼。 四万四千二百七十七年的征战,王天徽成为当之无愧的人族之主,其在疫病女神的恩惠下,以献上鲜血为代价,带领人族降服各种族,逼迫其背弃原先信仰,转投疫病女神麾下。 随着四方洲的平定,永知女王迎娶王天徽为王夫,登基于中洲王城黑纱城,建国号鲜奉,定年号世泰,是为世泰元年,战士王天徽亦成为初代四方洲之王。世泰时代历经两万年整,虽有第一次、第二次征服战争,以及永安王王守仁遭刺,但却是王朝的黄金年代,妖族南潜深海、古龙一族不敢北下劫掠、流沙一族安守流沙之地,各种族在王朝的调顿下互通有无、姻亲续代。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常在的时代终于来临时,初王被废黜王位,囚禁于碧沉湖下,世泰时代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骤然结束。 随即永知女王临朝,改年号明德,经四千一百年。明德元年,永知女王设立觐天台,获麟,次年,封恩享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一国事务。明德四千年,永知女王撤恩享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职务,拜银发的沈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一国军务。明德四千一百年,永知女王迎娶沈巍为王夫,沈巍是为第二位四方洲之王,号征战王。 次年征战王亲政,改年号兆天,经两万六百单一年。兆天两万年,征战王崩,永知女王砸碎阴浑项链,不见踪迹。兆天两万两百年,四方诸侯齐聚王城,欲夺王位,恩享王凭一己之力击退各路联军,逼迫诸侯退却,各回封地。 王朝历经世泰之光、明德之隙、兆天之芒,随着两位王者的囚与崩,女王的隐匿,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并再无任何回转之机,迎来属于它的命定之殁。 ... 对于上诉的一切,后多以“溯命”相称的李之罔本该如数家珍,甚至他还是其中一部分事件的亲历者,但当他终于从长久不安的沉眠中苏醒过来,那注定消散的过往记忆已早早秘藏封存,唯一能拾起的不过三个字——李之罔。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知觉,但沉溺于身下温热的秘泉,迟迟不愿睁眼,同时升起一股惧怕,既不愿弃秘泉而去,也羞惧将来的发生。 心中勇气鼓足后,李之罔终于睁开眼来,顶上是黝黑的黑暗,这让他得以尽快适应周围环境,这是一个阴沉的地下山洞,没有丝毫光明存在。 在他的周遭横八倒七地躺着诸多披甲军士,多已化作白骨,少许的还有些残肢断腿残留,而他幻梦中的秘泉不过是尸体堆积发酵后的尸脓血水,这里似乎是战争后掩埋兵士尸骨的地方。 不顾鼻翼鼓动的不适感,李之罔感觉到沉重的疲惫,再次陷入沉睡。 一阵窸窣的爬行忽得将他惊醒,他双目圆睁,正与一条双足乌蟒四目相接,想也未想,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逼迫他探手出去抓住乌蟒喉舌,来不及下一步动作就被吃痛的乌蟒一把甩出,直直撞到岩壁之上。 李之罔闷哼一声,一边盯住乌蟒,一边抓起倒插一旁的大腿骨,紧握住武器后,他发现这种感觉熟悉无比,似乎他的生前一直是一位手持武器的战士,同时若有若无的招式自脑海深处焚烧起来,他按着记忆的教导冲将上去,但却没有任何威力,反而被双足乌蟒盘身甩飞,不仅身上的甲胄尽数化为粉齑,就连趁手的大腿骨也断做两段。 霎时间,乌蟒已经盘地袭来,李之罔躲闪不及,左肩头嚯得被咬下块白肉;乌蟒又缠上他的身体,立时呼吸渐紧,表肤紫青,他只得拿大腿骨胡乱戳刺,只可惜乌蟒蛇躯坚锐,竟是半分不得入。 危难之际,响起另一窸窣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条比乌蟒稍小些的双足白蟒。却是隔壁地洞的白蟒听闻这边动静,也欲分一杯羹。两蟒毗邻而居,虽为同一造物,但怨仇早结,此番相见,自是不免做过一场。 乌蟒将半死的李之罔甩开,便与白蟒战在一块儿,却是起了先杀仇敌再享饕食的心思。 李之罔被乌蟒勒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但他被甩在血水中,左肩头碰到尸脓,灼烧般的刺痛一下让他回过神来,眼看两蟒交战不歇,他赶忙寻找趁手兵器,只可惜铁器虽多,但却久浸水中,锋芒尽失,他只好寻了把尚存些锋刃的长剑庇身,一边屏气凝神观察两蟒的死战,一边打量地洞走向,找寻生路。 李之罔注意到,此地洞有两条通路,都昏暗不明,其中一条是白蟒来的道路,自然不能去,如今只能往另一道走。 他看二蟒尚未停歇,便猫下身子,捂住胃脏静步往外踱步。地洞中白骨嶙峋,稍有不慎便是脚心穿透的下场,他只得高抬轻放、小心动静,如此这般,才趁着两蟒搏杀无顾出了乌蟒地洞。 李之罔长吐口气,紧张之下早已大汗淋漓,甚至小腿都阵阵抽搐,他且靠在岩壁上,回头望见二蟒仍在争斗,往小腿痉挛处狠锤两把,继续往外逃生。 走了有个三百步,李之罔忽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探手往腋下一抓,却是只一尺来长的无眼双足小蛇,他将小蛇按死在岩壁上,在身上一阵摸索,又是捉出个四五只小蛇。此时他才注意到地洞中一直有着低沉的吐信声,只是他太过紧张,竟是一直没注意到,他将小蛇尸体甩开,不禁想到这地洞中蛇蟒之数恐在万万之数。 这般念头一起,心中便是一股鸡皮疙瘩冒起,随之脚步加快,是万分都不想再待在地洞中了。 地洞中晦暗不明,难分方向,李之罔只得一只手摸着岩壁,另只手柱着长剑,一路下来,倒是也斩杀了数条拦路长蛇,至于如乌蟒、白蟒般足有十几丈长的巨蟒倒是没有遇见。 来时方向忽得传出响动,李之罔暗呼不妙,怕是两蟒争斗完毕,乌蟒见没了他踪迹,闻着气味追了上来,他也不回头望,只默默加快脚步,但力度仍尽量放轻,只恐惊扰了其他蛇蟒,届时便上无生门、下失逃路,唯有等死。 想是这般想,做是这般做,但身后动静却一刻比一刻剧烈,在狭小的窟道中犹如雷鸣,这声响不仅让李之罔愈发心冷,也让诸多休眠蛇蟒醒转,整个地洞一下炸开锅来,渗人的吐信声、阴蛆的爬行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李之罔见此,知晓隐匿再无作用,遂再添把火,用长剑划着岩壁大步行进,吭哧的锐利声响一下又让地洞更显聒噪。 如此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满目所见便全是蛇蟒,不仅洞窟上方往下跌落,岩壁缝隙中往外钻出,甚至脚下石路也有蛇蟒破土而出。这些蛇蟒刚进苏醒,尚分不清状况,有不少都噬族吞咬,纠结于他的反在少数,但这反而没让李之罔安心,他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 身后“嘭”得一声巨响让李之罔连忙侧目回望,只见乌蟒身子重重撞在岩壁上,但蛇信子却精准无误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不再逃,吐口气,长剑击壁的动作愈发快速,眼见乌蟒逐步靠近,绝下逃命心思,收了动作,改用左手握剑。乌蟒体大,但动作迅利,不过数息间便已近到身前,抬起如瘤子般的头颅大啃而下。 乌蟒血腥的大口不免让李之罔鼻子鼓动,但除此之外他毫无动作,只将剑紧握,身子站得笔直,待乌蟒头颅只在一臂之距,才霹雳刺出,正中乌蟒喉舌! 紧接着李之罔蹲身跳起,身子在空中打个旋儿,两手交替接剑,将乌蟒长舌卷在剑上,最后狠心一挑,竟将乌蟒长舌尽数砍做数瓣。 乌蟒吃痛,哀嚎一声,头收回去,尾又前打过来,长剑已碎,李之罔再无招架之力,当即便被甩飞,这次没有上次走运,撞在利石,背上即刻便多了两个血窟窿。李之罔心呼不妙,赶忙撑身坐起,只见乌蟒探头来袭,他再无所挡,只能抬臂支持一二。 “啊!” 李之罔睁开眼来,只见右臂被齐根咬断,他含恨望上一眼正大快朵颐的乌蟒,赶忙捂臂逃开。 接下来的路并不轻松,一方面是受了重伤,另一方面则是没了兵器防身,而他之前和乌蟒的打斗引来了更多的蛇蟒,李之罔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大小蛇蟒避无可避,只能挡住要害处,艰难跋涉,不多时身上就留了数百个斑驳蛇痕,万幸的是皆是些无毒的,他尚未感觉头脑昏沉。 李之罔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夺路而逃,他仍保持着清醒,在蛇群泥沼中时刻注意着蛇蟒来源,遂一边忍着撕咬,一边向蛇群少的地方走。女神不弃,李之罔的选择是对的,走到后面已经没有多少蛇蟒跟着他,甚至他还有多余精力将身上缠住的小蛇摘下。 李之罔稍喘口气,走了已有大半个时辰,身后终于是再次传来乌蟒的动静,他再次大呼十数口,调动起仅存的力气,大步奔逃起来。身后乌蟒迅速,但李之罔也不慢,最重要的是他已察觉到了生机,不免乐上心头,脚步也不自主加快,很快就穿过蛇群沼泽,进入下一处地洞。 李之罔注意到此处地洞没有任何蛇蟒的踪迹,且追击他的蛇蟒都在地洞入口徘徊,似乎畏惧此地洞中的存在。 追击前来的乌蟒也不敢靠近,只象征性地嘶吼几声,便退开远去,李之罔却觉得乌蟒只是藏在拐角处,还在等他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暂时是安全了。 李之罔彻底瘫软,靠住岩壁坐下,连续呼吸数口气,他苏醒过来不过数个时辰,但却屡屡陷入生死危机,甚至连能否存活下来都无法确定。暂时理清思绪后,李之罔把身上仅存的衣物用牙撕成碎条,选上几条稍显干净的布条,一手一嘴地交叉工作,总算是让右臂的伤口不怎么流血。他又检查其余的蛇牙伤口,发现都是被剜了些血肉,确实没有任何毒伤迹象,他大松口气,连连的奔逃和搏战已耗尽全身力气,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李之罔做了个短梦,当他醒来时已骤然忘却,日后终于回想起来时,他才注意到梦原来是未来的演示。他先检查了右臂的伤口,血已经渗了出来,同时还伴有轻微的头昏,这代表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通往地上世界的道路,否则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于时他才巧巧注意到自己刚才酣眠的地方躺着几具尸体,身着同样的淡黄长衫,时日久远衫上绣字已经不见,只隐约能看出是某个山门的弟子。 他将遗落在尸体旁的火把捡起,又在尸体怀中摸索一番,倒是找到两块火石,打起火来,地洞一下明朗许多,但雾气深重,只隐约见得些造物残影,始终无法一窥全貌。 李之罔走到一处建筑前,用火把将雾气挥去,一只邪气凛人的兽头兀得跳出。 只见其遍身乌黑,表情狰狞,身上既有人的手腿,也有兽物的构造,虽是塑像,但还是将李之罔吓得一身冷汗尽出。 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发现每行径二十步便立有邪兽塑像,模样皆不同,口中咬着各式兵器,皆如真似幻,几如天生造物。 他不欲生事,只想看地洞深处是否有着出路,便不再看邪兽塑像,直往里去,行到一处邪兽塑像前,思虑再三,还是停下脚步,只因其口中含着一柄锐锋利剑。李之罔自然是想不起他曾使用何种武器,但此剑通体黝黑,锋芒暗藏,一下就迷住他的眼,他将火把夹在断臂腋下,用完好的左臂伸手去抓,一把抓住剑柄,竟轻易地便将黝黑利剑取下。 李之罔爱不释手,细细把量,剑柄雕了两个狰狞的人头以做护手,握柄刻有倒螺旋纹,握在手中只觉肌肤相切,好生适手,锋刃上甚至还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整柄剑锋利不显,杀气内蕴,端得是柄好剑。 李之罔且将其命名为邪首剑,便别在腰上继续往地洞深处探索。 他愈发小心,前行数步后非得四顾一番,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后才肯继续前行,只因方才他取剑时竟听到了器物打开所发出的咯吱声,这让他不免怀疑地洞中除了他是否还有第二人的踪迹。 但一路下来,竟是再毫无半点动静。直穿过数百座默然矗立的邪兽塑像,雾气一下消退,在李之罔面前的是立着一杆古老路灯的岔路口。 每道岔路前皆立着一具白骨,持各式兵器,刀、剑、斧、钺皆有,似在指引人前往,他不禁看向腰间的邪首剑,又回头看眼摇摇欲坠的路灯,毅然往手持利剑的白骨所指岔路走去。 一路平坦无阻,但枯燥甚许,只偶尔在路边见得几具塑像,皆是以人兽肢体糅杂而成,除此之外,全无余物。 路的尽头乃是数十座堆叠起来的简陋茅屋,一大半紧闭着门扉,剩下的则门洞大开,往外喷吐着如茅草般的黑色物质,稍看一眼便畏惧甚许,如蚁虫入脑般。 李之罔咽口唾沫,心道,这地界甚是诡异,但为了活命,龙潭虎穴也自得闯上一闯。有了这等搏命求生的想法,他当即走到一处茅屋前推门求入,但木门纹丝未动,他又把火把杵在地上,用剑去砍,竟也毫无反应,李之罔自然不信区区木门能拦下他手中宝剑,又是戳砍数十下,竟是连片木屑也没落下。 他又砍下一剑,见木门还是原封不动,叱骂一声,悻悻然靠住木门坐下,却是方才运动剧烈,断臂溢血更甚,头昏眼花,那求生欲望都似要溜走般。他连连大呼数口气,才不至于当场昏死,但身子还是感觉到异常疲敝,再不得医治和进食,怕是再过数个时辰就是地洞中又一白骨骸冢了。 李之罔感觉脑子不甚清楚,想眯阵眼,刚闭眼没一会儿便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住,眼未睁便一剑砍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只见一萎靡的独眼汉子半身埋在土里,正是其伸手来抓。李之罔摸不清对方善恶,再提剑去斩,但身子不支,竟是跌跪在地。 独眼汉子叹息一声,用断手撑住地面爬出,又将李之罔扶起靠住茅屋,道,“休息一阵,便去吧,此地非是生人当来之所。”说罢,竟就转身离开,对于自己被斩一臂却是毫不在乎。 “这位大哥,稍慢!”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此人乃是他苏醒以来遇见的第一位生人,怎可放其离开。见独眼汉子停步回身,李之罔连忙追问,“敢问此地乃是何处,又有何生路可寻?” “哪有生路可寻!”独眼汉子性情不稳,刹那便鬼哭狼嚎起来,“这破地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让你窜去不过避开这茅屋罢了!倘若不信,你且将剑悬在梁前,进那门一看,不死也是我之下场!” 独眼汉子说着逐渐远了,身子垮顿,突然瘫倒路旁。李之罔追上前去,见汉子已死,但身子里似乎有着其他东西,一直抽搐不停,没多时就从断臂处喷出诸多黑色茅草。他有心收敛,但稍一靠近那黑色茅草便无风自动,爬掠而来,只得道罪两声,远远逃开。 眼下形势,退无出路,进多迷惘,唯有求变方有一线生机,李之罔又是休息一阵,感觉精气神皆恢复些,果决地将邪首剑拴在茅屋梁上,片刻之后门扉果然自开,往里看去,满是黑暗,竟无半点余光。既已到此地步,他自然无所惧畏,远远向独眼汉子的尸体拜上一拜,祈愿其在天之灵保他不死,便一步迈入门中。 第2章 逃出生天 门内虽无光,但却诡异地能够看清,只见此前出现过的邪兽塑像皆分立两旁,各式兵器自天灵贯入,脏腑穿出,中间道路铺着黑蔷薇雕纹的地毯,远方还立着一尊雕像。李之罔尚未看清,便见邪兽咆哮,口中吐出一卷卷轴,其上写着诸般语言文字,他只认得其中一种,原是要人选择一柄武器,他自然又是选了把剑,新选的黑剑就远不如邪首剑,细看之下只是由黑雾凝聚成形,仅有器之形,而无兵之实。 选好兵器后,他又往里走,来到雕像前,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君王,但上半身被黑雾湮没,看不出丝毫的具体模样。李之罔也不拜,只越过君王雕像,往后走去,走了段时间,光芒乍现。 一个演武场兀得出现,四周错落着点满了蜡烛,演武场正中上空飘着只无甚精神的老鬼。老鬼用枯竹般的手扒拉扒眼皮,微微往下暼来,又吐口唾沫道,“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剑道一等。”随即便闭目不言。 李之罔不明其意,看这老鬼也不会多给他解释,便持剑肃立,看接下来有何变化。只见随着老鬼语毕,周围蜡烛无风自动,很快其中一盏蜡烛火芒骤得变盛,不多时便彻底燃尽,燃烧产生的黑烟聚而不散,缓缓向演武场飘来,拢成一个四丈大小的黑球。伴随一声咆哮,黑球下方突得伸出只人手,随即探出个邪兽脑袋,鼠耳、鹿角、人眼、马鼻,当真可怖。邪首跌在场地上,四肢伏地,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闻到生人方向后,一个打转又似人般站直,往胸口一探,却是抓出柄长剑,伏地向李之罔奔来。 邪兽力大,招招直逼要害,李之罔竟是勉力招架都不得,虎口被震得生疼。短短几招过下,胸口便直直中了两刀,闷哼之际只能仓皇逃窜。但邪兽不似常人,全然不知疲惫,且演武场不过二十丈大小,狭小之下又无避险之所,只稍息之间后背便又是被砍中两刀。 “可恶!”李之罔奔逃之下不免恶语,“是谁造了这般邪物,虽无人智,但又通兵剑之道,当真可恶!”无人智!李之罔忽然福至心灵,诸般看来邪兽虽有蛮力,但不通人事,当有制胜之法。有了这般思量,他当即止步回身,但不再与邪兽硬碰,而是全力躲避,并时刻注意邪兽的招式。 数十招下来,他只受了些轻伤,但已逐渐摸清邪兽出招,竟不过五六招轮番使出而已,他先前惊惧,才没能注意到。李之罔一边躲闪,一边研究邪兽招式,很快就摸清其的出招间隙,随着邪兽再次发招,李之罔不免一笑,身子微斜便轻轻躲过,随即左手刺出,正中邪兽眉心。 邪兽微怔片刻,竟未死去,又是抖剑袭来,差点划破李之罔喉咙。他惊呼侥幸,心中暗骂自己托大,不再行险,接下来面对邪兽的数十招都好生躲避,并寻机反攻。短短半柱香,他便在邪兽身上留下十数个血窟窿,随着伤口的增多,邪兽的动作也不免缓慢,李之罔抓准时机,一剑刺中邪兽心口,剑转身移,直将邪兽心口搅得稀碎,他仍不放心,又挥剑去砍,待得邪兽头颅做地,不再动弹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走眼,扣三百链沫。”老鬼魍魉般的声音忽得传来,李之罔抬头去看,老鬼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盯着他。老鬼挥挥手,慵道,“剑道二等。” 如之前一般,又是火烛燃尽所产生的黑烟拢聚为一团黑球,诞下一只邪兽。有了此前的经验,李之罔毫不畏惧,只一边交手,一边观察邪兽招式,如此他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将邪兽的不知名剑招尽数学会,学无可学之下,才颇为惋惜地斩下邪兽头颅。 “老夫看你虽无修为,但却可敌此间王兽,又悟试炼真谛,当是可造之才。”老鬼见李之罔连战连克,也来了点精神,比以往多说几句,“但老夫生平最恨才子,恨不得吞尽汝等才子皮囊,今自不能放过!”说到最后,已是一副呲牙咧嘴之相。 这一次稍有变化,邪兽乃是老鬼吐气而成,样子也稍近人貌,但李之罔却不敢稍做松懈,只因这邪兽现身以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引得他头皮发麻。 “此王兽比你之实力略胜,又有老夫灵性点化,倘若侥幸胜过,老夫便放你一马,也算承天之德。”老鬼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管李之罔死活。 “这老匹夫!”李之罔暗骂一声,他本就重伤在身,邪兽又力大无当,再有老鬼点化相助,他如何胜之?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拼力应敌。 只见新出邪兽灵性忽现,全然不似之前般呆板木然,出招快慢无序,一套剑招下来几如疾风骤雨,直让李之罔逃无生门,邪兽更是抓住破绽,一剑刺中他胸口,李之罔当即便被蛮力震飞到演武场边缘。眼见邪兽持剑奔来,他不看胸膛伤口,忍着疲惫蹬地跳起,一面挡住邪兽攻势,一面思量胜敌之法:这邪兽不似之前两只邪兽,不仅会中途变招,而且剑法多样,似乎用之无穷,再加上邪兽仅斩断头颅才会停下动作,可谓钢骨铁皮,以伤换伤自是无智,但面对如此邪兽,他又没有十足把握躲过千变的剑招,思虑之下竟是毫无生路! 李之罔头脑飞转,大汗淋漓,但怎么都想不到生路,连防守也松懈下来,甚至手中黑剑被活生生斩断都没注意到。邪兽携威又至,他下意识提剑去挡,敌剑已到近前才看见断剑残光,只来得及低呼声我命休矣! “啊!” 李之罔惨痛一哼,邪兽这一剑从他左脸斩到肩胛,深及入骨,顿时鲜血腾飞,痛楚满身,不由自主跌跪在地。他抬头看去,邪兽又举剑下刺,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跳出演武场,斩断周边火烛,恨恨道,“老鬼且看!我今日便死,也要拉上你这鬼魅道场垫背!”说罢,手上动作不停,又是斩断数十盏火烛。 老鬼确在闭目养神,只因他主持试炼多年,见过英俊无数,料定这年轻人最多一炷香便会被王兽斩杀,遂收神安定,谁料李之罔竟兵行险招。他睁眼看去,数百根火烛已被灭去一半,一口老血顿时喷了出来,这些火烛可都是君上心血,若被上官查知,他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这蠢物!待老夫收拾好,定要你生死不得!”老鬼抹把袖子将血擦去,一面招呼邪兽追击李之罔,自己则奔到火烛前,看能否挽救些什么。 李之罔本不欲再管旁事,专心灭烛,只想死前多寻些垫背的,结果忽得注意到老鬼从演武场离开后,他来时的入口竟自主打开,如此之下求生心态又是占据上风,他当断则断,一面扔出断剑阻拦邪兽,一面捂住脸上伤口,奔入道场入口。 或许是李之罔求生心切,爆发出强大的生存本能,邪兽竟始终追不上他,让他有惊无险地穿出茅屋。他且将邪首剑从梁上取下便站定不动。 随着野兽喘息的声音愈发临近,李之罔缓缓睁开眼来,独手持剑,邪兽尚未现貌便是一剑刺出,不偏不倚,正中邪兽眉心。他手腕一转,将邪首眉心搅个稀碎,但邪兽仍是不死,竟还有余力反攻,他只得暂时后撤。 李之罔深呼口气,邪兽既在,他便定无生机,如今必须要拼死斩杀邪兽才可。想罢,他又是冲将上去,却不似道场中以守为主,而是强硬地与邪兽对剑。李之罔不讲招法,邪兽的剑在哪儿,他便攻哪儿,如此对攻数十下虎口便已开裂,但他仍不放懈,生怕松口气便再提将不起。 一炷香霎时而过,一人一兽已交手不下数百招,李之罔甚至都感觉不到左手的动静,全凭意志强撑。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蹦出,邪兽黑剑终于被他的邪首剑活生生折断,他大喜过望,加紧攻势,终是将邪兽头颅砍断。 李之罔回看茅屋一眼,没发现什么动静,将邪首剑别在腰上,果断按原路回返。 沿途并没什么动静,但李之罔只要看到邪兽塑像便会将其捣碎,只因恨意深重。如今他身上满是创痕,又无生路可觅,想到连自身来历都搞不清楚便要凄然死去,手上力气更重,本就碎开的塑像在他剑下彻底沦为泄愤的湖池。李之罔也不顾那老鬼是否追杀他,只自暴自弃地边走边砸,将看到的邪兽塑像全部斩碎,就这般一路回到岔路口。 他靠着路灯坐下,左脸伤口忽得崩裂,顿时痛不欲生,又不敢去碰,只双腿双手胡乱蹬踢,生疼好一阵子后实在忍不住,胡乱抓了把泥土盖在脸上,痛感才算轻些。他也不起身,就这么侧躺在地上,双目所及除了路灯微光外竟没有任何的光明,一时泪意上涌,他又是抓上两把泥土盖在眼上,才算硬生生把这泪意忍下。 休息一阵,李之罔爬将起来,把脸上泥土扯去,又把岔路口的路灯和引路白骨尽数捣碎,复趴着不动,算是认了这死局。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地面忽得传出震震响动,把已近昏沉的李之罔都给震醒,他坐起身来,只看到雾气中鬼影重重,不知是什么造物。但无论什么造物也与李之罔无关了,他又好生躺下,准备做个死前美梦,说不得能一窥迷失过往。 但正谓生死非人定,善恶神难评,李之罔的生死尚未到他能够自由主宰的阶段。他刚躺下,地面就骤然开裂,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连撞数块泥石,疼得他连哼数声,侥幸抓住块石板才没继续往下跌落。随之传来老鬼那魍魉般的声音,“哎,失心疯了,这王兽塑像乃是君上特意为有缘的试炼者准备的,今日我为泄愤强行指使,却无法随心欲控,终是犯了大错,且去面见君上,求得不死。” 李之罔害怕老鬼诈他,不敢动弹,只爬到石板上掩蔽,躲避落石。等了一阵,见再没老鬼的声音传来,而地面震动愈发频繁,料定是此前见过的邪兽塑像在老鬼的参与下发生了某种异变,而老鬼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操控,才导致剧变发生。只是这种剧变并没有为李之罔提供生路,他只得继续靠坐在石板上,看绝境之中是否有那一线生机。 黑暗之中,声响剧烈,满是邪兽咆哮、地面开裂的声音,更有邪兽撕咬的咀嚼声不时传来,李之罔只觉危剑高悬,连大气都不敢乱喘,双耳竖立,细细听着。忽得,一阵窸窣的爬行声传入他耳中,在蛇窟地洞中徒步过数个时辰,李之罔对这种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正是蛇群行径发出的声响。一时,大喜过望。因为按照他此前的发现,蛇蟒畏惧此处地洞,不敢逾越一步,而如今剧变之下却传来了蛇蟒动静,这就代表地洞将崩,诸蛇为了求生不得已进入邪兽地洞,跟着蛇蟒一起行动说不得会有生机可现。 想及于此,他赶忙跳起,用着独臂缓慢爬出裂隙,发现黑雾竟已散去,数百只邪兽塑像皆化作活体,在地洞中争斗不歇。这些邪兽都在三四十丈大小,风雷水火等元素环绕体外,李之罔在演武场交战的邪兽与之相比就如刚出世的婴孩,幸好,这些邪兽正互相残杀,倒没一只有空管他。他伏下身子,左耳靠在地上,听下一阵,确定好蛇群方位,便大步狂奔起来,一边关注蛇群的踪迹,一边躲避邪兽神通,足足连奔八、九里路,才终于见到了蛇群。 蛇群可谓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从如乌蟒般十几丈长的巨蟒到几尺大小的小蛇,全都一齐往一个地方急速奔逃,粗略暼过,就如雨后的溪河急不可切地汇入洼池。 李之罔暗呼侥幸,蛇群行动迅速,他匆匆赶来,恰好落在蛇群后面稍许,要再晚上个一刻钟,蛇群恐早就隐匿不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连忙跟上,又跑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蛇群全都往一处裂隙钻去,同时隐约传来点水流声。 这裂隙之中有地下水脉! 虽是伤创满身,但仍难掩喜色,李之罔在裂隙入口处停顿一阵,待蛇群全都潜入裂隙中不见踪影,才循石而下。一路虽称不上稳当,但也没出什么差池,且随着他逐渐下跃,水流声愈发响亮,没多时便见到一两丈来宽的水脉赫然跃然眼前。 此时地洞中震响愈发剧烈,不时便有巨石砸下,稍有不慎便会被砸成血泥;再者裂隙扩大,不知何时会将水脉掩埋,李之罔再不等待,眼见水脉中飘下几具浮骨,一咬牙跳下抓住,顿时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呼啸而下,在水脉冲击而成的地洞中蛮横穿行。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能丧失意志,承接水脉的不是湖海,便是江河,倘若他陷入昏迷,也是必死的下场。但自苏醒过来,不是苦战便是奔逃,伤势每加,毫无医养,已到疲尽之际,刚冲出水脉便再无力气,胡乱伸手去抓,却往下跌去。微暗之中,只隐约瞥见一散发着微光的女子踏波徐来,除此再无所知。 ... “恩泽,这段时日多亏你的照料。今日又不辞辛劳陪我下山采花,真是辛苦了。”李之罔看着前面不远处殷勤采花的小道童,不免道。 “说得哪门子话。”恩泽抬起头来憨厚一笑,复又低下去继续劳作,“我照顾罔师兄一是尊了师父命令,自然要尽心持德,二不过做些寻常差计,算不上什么辛劳的。再者积灰山待久了总有些心闷,出门采花正好舒缓心神不是?” “是啊。”回看不远处的积灰山,李之罔心有同感。这积灰山便是恩泽的悬儡派所在,因土质迥异,终年不生植木,他暂居的庭院里聊以装饰的一株枯木和几块峋石便是明证,待得久了,多少会心灰气败,也不知偃师为何会选择此处做他的传道地。说起偃师,此人便是悬儡派的创教祖师,同时也是目前掌教,更是李之罔自逆流河中被救起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大抵两月之前,他为晦朔公主沈惜时所救,因沈惜时尚有要事在身,便将他送到了积灰山,由偃师接手医治。他在地洞中恶战连连,受创不下百处,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恢复意识,又过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活动,这自然全凭偃师辛劳,因此他能下地后就决定采些花来稍表谢意,只不过他采了十数朵便连连喘气,大半都是靠得恩泽罢了。 想着,积灰山方向飞来只纸鸢,正正巧巧落在恩泽额前。他将纸鸢衔住的卷轴打开,脸色一下苦住,道,“罔师兄,师父唤我俩人回去。” “怎地?”李之罔看他脸色就知道卷轴上绝不只说了这个,“可是偃掌教将下山之事怪罪于你?” “倒也不是。”恩泽摆摆手,“师父是说我近日贪图玩乐,功课不勤,要关上三日禁闭,否则性子就野了。” 李之罔思量一番,恩泽聪慧在心,功课又按时不辍,怎会遭受责罚,多半还是带他下山一事,回山之后且是要说道一番。他虽这般想着,嘴上却只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且先回去,偃掌教多半是有事要找。”随后二人将采好的花株清壤齐整,也就归山而去。 刚到积灰山脚,二人便看到了恩泽的大师兄恩施,已等候有一段时间。见二人出现,恩施整了整仪容,让恩泽自行回山,自己则带着李之罔往另一处走。李之罔对积灰山无甚了解,见小路周遭枯木繁多,几无人迹,偶遇残碑倒插,刻字早佚,心中竟有些惊怕,而恩施又一语不发,步履缓慢,不禁追问是要带他去何处。 恩施回过身来,见李之罔一脸疑容,解释道,“师兄不知,这积灰山附近有朵乌云唤作惊惶云,终年不散,似有奥妙在中,我师遂将其定做潜修之所。师父修为高深,自能渡空而去,我等小辈道行尚浅,则只能走这腐物小道,再靠师父接引才可。” “那师兄为何面色忐忑,似心有忧荡?” 恩施闻言,不禁摸把脸,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大汗满身,又往腿上一摸,更是颤巍地不行。他抬起头来,尴尬一笑,“师兄见笑。实不相瞒,除了师父外,公主殿下也到了,是他们二位要见你。” 说到“公主”二字时,恩施极为小心,似乎连言语都是一种玷污。李之罔顿时了然,道罪两声,便随其继续上路。且走着,他忽得发现自己是否想岔了。按世间常理,既贵为公主,则定昳丽不凡,恩施有心爱慕,自是属常;然而世间亦有恶公主,虽容貌在身,但缺管少教,诸行违逆,放僻邪侈,无恶不作,恩施亦有可能是畏惧权势,故才这般作态。想着,李之罔也不禁忐忑起来,若这晦朔公主真乃是恶公主之属,对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或是指使他肇恶行乱,或是干脆祭他身子延养自身,他又该如何自处? 结果,走着走着,二人都变得缓慢且忐忑,至于所思所想是否归同,那就不得而知了。随着恩施的一声招呼,李之罔停下遐想,抬头看去,已近日暮的天空中隐约能看到一方盘踞不动的乌云。恩施施展灵力,祭起个物件飞向惊惶云,没多时云中传出个声音,正是偃师,“李公子久待,某这便来履迎。” 紧接着惊惶云漏开个脚,一道白玉阶梯似被人扔出般叠展开来,正巧落在二人面前,随之面许三十、头戴结巾的偃师(兆天7534年——兆天年)自阶梯顶露出面来,其徐徐下步,确如所言,要履迎李之罔。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呼不可,也拄拐快步上梯,不多时二人便相会于玉梯之上。 第3章 沈惜时、儡肢 偃师先让恩施自归,又将李之罔从头看到脚,不免感叹道,“几日不见,公子身子可是好上许多,再养上两月,便可无恙了。” “全赖掌教倾力。”李之罔拱手谢过,偃师治疗他十数日,二人多有交流,已无尊卑之分,他遂继续道,“还请掌教切莫责罚恩泽,下山一事全是在下决断而行,非他之过。” “我自知晓。”偃师轻笑,扶住李之罔往上走,边道,“恩泽虽小,然已有大人心智,某怕他误入邪道,不时得敲打一番,非是因下山一事。说不得某百年之后,许是恩泽维绪道统了。”这番话一出便表明偃师对恩泽期望甚大,已属门内之事,李之罔自然不再多问。 两人循阶慢行,聊了些医养之事,眼看要进入惊惶云,偃师终于是直插主题,道,“今日邀你前来,却是公主殿下回返,有事与你相商,待会儿见了公主,可切莫失了礼数。” “啊?在下...明白了。”李之罔嘴上应着,胃胀却不由抽痛,连忙抚袖掩饰。他无权无势,不过一白衣,有何事需要和他相商,莫非...这晦朔真是恶公主?此念一起,彼念浮沉,顿时各种凄凉下场乱转登场,脚步一时也慢下。 偃师回过身去,见其面色腊青,只以为李之罔初出茅庐,觐见神圣多有惶恐,又安慰几句,让他稍待,便先行进去通报,没过多时便传出个另外的声音让李之罔也进去。 李之罔迈入惊惶云中,只见云内昏暗无比,仅路边燃有火烛照明,一眼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处道观。他找准偃师在的方位,便沿着路踱步过去,走得近了发现空中飘着些画卷,略微一暼,发现全是人体各部分的经脉骨骼图,又是惊惧几分。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道观前,与偃师再度拜礼一番,二人便推门而入。 “果真大有变化,不似之前,几如将死鬼般。”鲜奉王朝敕封诸侯晦朔公主沈惜时(兆天5000年——兆天年)大大方方地受了李之罔的礼,又让其坐下,面带趣色道,“我从不敢想如此深的逆流河竟会有活人流连,那日可足足惊了我一跳。” 屋内虽昏暗,但亦挡不住明珠自放。沈惜时身形娇小,面容纯美,一袭淡银长发披肩而居,好生耀眼;其着雕花丹红曲裾,胸前佩有二十四管璜玉佩,可谓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二人相比之,只如腐蒿墓草;其背后更有着两翅木质羽翼,虽显突兀,但尊贵身份不言已明,寻常人不敢生攀附之心,世间主不忍冒犯之行。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之罔虽无过往记忆,但亦晓报恩之理,愿侍卫殿下左右,藩庇邪祟于外。”李之罔拱手,铿锵而言。其实这段话他已思虑有一段时间,无论沈惜时是善公主还是恶公主,他都会说出。想来沈惜时贵为公主,自不缺忠士死臣,但也不会缺这么一个侍卫给他报恩。倘若对方看不上他,他也会砥砺修为,再图后报。 “如此倒也非是不行。四方洲颇大,你又不知来去过往,在我身边行事,总是能保得身安。”沈惜时说罢,沉默稍许,接着道,“但我今日过来,非是为了此事,至于欲求何事,且叫偃掌教说来。” 李之罔一听,便知沈惜时尚未定下心意,遂看向偃师,只听他道,“公子在我积灰山已待两月,可知我悬儡派所修为何?” “偃掌教与在下素谈医养之道,其余甚少涉及,自是不知。” 偃师拿出只断手,指着道,“便是这儡肢之术,可续人肢体,再造肺腑。儡肢之道尤来素久,恐与王朝岁持,然历来诸派所制儡肢皆逃不开朽腐之祸,多者十余年,少者两三年便不得不更替。而某有公主殿下典籍财物资助,又在积灰山上潜修数百年,终是超越前辈同道,使得儡肢之术大成。且看这左手,制好已足足五十三年,仍栩栩如生,便是明证。” “偃掌教技成功进,当是大幸,又如何需要在下区区一草莽白身?”李之罔断掉的右臂传来阵阵隐痛,顿时让他知晓劫难何在。 “虽已近大成,但仍差一步。”偃师轻叹口气,“这儡肢乃是用积灰山下秘材所制,尚未与人身相接,故仍不算功成。” 李之罔听完,眉头微皱,暗骂偃师虚伪,既然想要他以身试肢,直说便可,搞如此弯弯道道,最后还要他来明言才可。他刚想发言,暼见沈惜时也紧盯着他,又想及偃师特意点出乃受晦朔资助,这儡肢多半对其有所助益。他心一横,暗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便如玩笑般怡然道,“在下恰巧断了一臂,而偃掌教又有儡肢需试,正可谓天意也。偃掌教且将儡肢试于我身,如此既可解在下断臂之痛,又能助偃掌教儡肢功成,可谓一箭双雕也。” “公子当真?”偃师没想到李之罔答应地如此轻松,又连问两次,皆听到肯定答复后,长吁口气。他虽修为在身,但久溺儡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动粗。他看李之罔虽有隐约愠色,但亦跃跃欲试,继续道,“公子莫急,这儡肢需得为你量身定做,非是一日之功,大抵...还需一月才能接肢,公子且养好身子便行。” 沈惜时看事情终于算定下,沉默好一阵了也开口道,“你...额...之罔你也别怕,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积灰山,定保你接肢无虞。” 如此事情便算定下,沈惜时当先告辞,李之罔随后也被偃师送回他暂居的挂月庭院。他侧躺在床上,纱窗胧胧透下些淡黄微光,大半打在他身上,其余的散落在一旁,一边想着余生恐再无法主宰命运,一边想着家在何方,便这样沉沉睡去,谁料从此之再无任何安定之歇。 ...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直到接肢之前,李之罔在积灰山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一日三餐不仅肉蔬兼备,出行散步还有恩泽、恩遗两师兄弟陪同,而且积灰山上的诸多典籍都对他开放,起初李之罔受宠若惊,多的不吃,余的不取,为了不劳烦恩泽两师兄弟,连日常散步也省了,只大半时间待在屋内恢复身子,除此之外便是拜托恩泽帮他借些书来打发时间,顺便了解世间诸事,也就是这样,他才知道如今乃是兆天年。 他阅览颇多,从人文风情到历史百科,皆有涉猎。但他不是做学问的老学究,从不细看,往往一目十行,偶尔遇到兴趣处才逐行缓读,事后回想起来又仅能记得个大概。一日,他在《中洲地舆志》中竟读到了积灰山,篇幅不多,堪堪算半页,其中称积灰山为中洲奇山,遂特此介绍,而且旁边还有毛笔批注,写着“甚好”二字,就不知是否是偃师所写?又是否是这篇短介促使其定居积灰山?李之罔按图索骥,又找了些其他有关中洲的书籍,一路细看下来,顿时对自己身处有了清晰的了解。四方洲既称四方,便有东、西、南、北四大仙洲,互不接壤,唯与中仙洲隔海、隔山、隔陵相望,遂中洲为四方洲核心要结所在,鲜奉王朝立国之后,便在中洲建立王城黑纱,并设王域,下辖数个大小封国。后永安王降世,又设永安封国,领十三道五十三州,积灰山便在永安国境内纪星道下的幽囚州。 虽是文字,但一番阅览下来,李之罔仍是有天地之大,他之微芥的渺小感,这种情绪相当段的时间都缠着他,便是食欲不振,书也读不进去,身形日益消瘦。 连日为他送饭的恩泽自然知晓情况,但他刚被关了禁闭不久,生怕又受责罚,不敢告诉偃师,只能每日按时送饭,又勤加照料,只可惜李之罔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急得恩泽头脑直发昏。 “罔哥,你到底怎么了!看过阵书后便茶饭不思,有什么事可得说出来才行!” 恩泽是个好脾气,但连连没收到回应也是怒在心中,今日不禁咆哮,见李之罔还是没反应,连呼老天数声,随后将饭菜一砸,却是出门去寻师父了。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沈惜时和偃师,二人对儡肢之术虽怀着各异的目的,但都抱有极大期望,纷纷舍了手中工作赶来,不多时便见到李之罔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样子。 屋里有些臭味,不是很明显,但沈惜时还是煞有介事地捂住鼻子,并令恩泽上去将李之罔翻过正脸来,只见其双目无神,瞳孔小如米粒,一副将死之相。偃师被吓了一跳,连斥责恩泽都不顾,赶忙上前抓住李之罔双颊,把舌头往外一拉,只见竟已少了半截,又是一惊,慌道,“李公子...李公子他魂被抓走了!” 沈惜时往房间上空扫了一扫,有些心悸,但还是坚定道,“那我们得先将游魂驱离出去。” “殿下,这游魂空若无物,根本无法驱逐。如今李公子已被离魂,我们倘若不尽快封锁挂月庭院,整个积灰山都会被游魂侵扰,再无宁日了。” “莫急!”沈惜时自然知晓游魂厉害,但李之罔关乎到儡肢大计,更关乎她的未来计划,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她理清思绪,先让恩泽去唤其师兄等人下山避险,随后对偃师道,“父亲曾告诉我他在东仙洲时期时遇到过游魂侵扰,一位土人教了他个办法,果然将那离魂之人救下,如今我们也将就一试,说不得能救下来。” 偃师听了沈惜时的方法,直呼野蛮,根本不可能,但他只是区区悬儡派掌教,虽万般无奈,还是只能听令行事。只见他将李之罔上衣脱去,抓来根绳子绑在腿上,往梁上一甩,又往下一拉,便将李之罔倒吊在梁上。还需符笔、净水,挂月庭院中没有,偃师便去其他庭院找,他行动很快,连一刻钟都没到便把东西找齐,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之罔的前胸后背和脸上画满了鲜血符咒,却是沈惜时害怕来不及割了手指画的。她抿了抿手指,让偃师把净水递来,二人一股脑地往李之罔五官里灌,直灌得脸色白肿、表肤皱起才罢休。 沈惜时轻呼口气,从头上取下一个雕云盘虬簪饰,在手中打个转,便变化为三尺来长的银弓,正是其赖心法宝咫尺弓。咫尺弓借虚而发,只几息便在李之罔身上留下数十只银虚箭矢,恰与鲜血符咒各有呼应。沈惜时又喷出口精血洒到李之罔身上,顿时箭羽末端冒出诸多青荧木丝,木丝互有链接,很快将李之罔包成个肉粽,只遗留口舌未封。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偃掌教了。”一番忙活下来,沈惜时也是颇为疲累,说罢便出了屋,却是呼吸点新鲜空气,回复精神。 偃师答应一声,使法诀祭出两根灵丝,随后拔出李之罔舌头,在两端各扎出个洞,用灵丝穿过后系好,便将灵丝往外掷出,牢牢栓在房梁上。紧接着他又拿出把小刀,默默回想沈惜时刚教他的文字,确认无误后便在李之罔的舌头上刻下二字殄文,正是“魂归”二字。忙活完,偃师便赶忙出了屋。 沈惜时正靠住木门休憩,见偃师推门而出,整了整仪容,问道,“可有纰漏?” “全按殿下安排,具无差错。” “那便好,我们已尽人事,剩下的则全凭李之罔造化,且七日后再来探其生死了。” 二人说话离去之际,李之罔的魂灵正在屋内空空游荡,他全无所觉,只感苦闷,忽得生起一阵劲风将他往一处吸去,很快就来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入眼空旷,但却似有满满人迹,李之罔伸手去探,正正巧巧摸到张人脸,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缩手回来。等了一阵,他又试着伸手出去,那人脸却是近了些,而且还具灵性,揪住李之罔的手不放,竟啃食起来。 李之罔吃痛,一脚将那看不见的人影踹飞,还没收回,腿又被另一人影抱住,没多时,他周围便挤满了人影,让他动弹不得,身子各部位都陷入人影的狂食贪舌中,甚至连呼救都发不出一声。 灰暗的空间忽得冒出一丝光明,随即那些人影皆弃李之罔于不顾,纷纷往光明处游去。李之罔只觉那光明乃是他性命攸关之物,也勠力游去,且在途中腿踢肘击,竟是第一个触及到光明。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在挂月庭院中,此前所历,竟如流光幻梦般风呼而去,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没事了,将他放在床上吧。”李之罔听到沈惜时的声音,才注意到屋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偃师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我怎么了?”李之罔等偃师给他“拆线”后,迫不及待问道。 “公子魂灵为游魂所魅,空游于外,幸得殿下妙法所治,才不致肉枯身干。”偃师解释道,随即他看眼沈惜时,得其示意后,继续追问道,“公子可还记得丧失意志前做了什么?” “便是每日正常吃食休息,除此就是看了些地舆丛书,颇为感叹四方洲之博大。”李之罔说着,终于是想起自己当时苦闷的原因,“读了那些书后,我感觉自己微渺如风中舟叶,红尘世间却宽广如澜,觉着寻不到过往和家乡,才不由心绪低沉。” 众人面面相觑,虽无人经历过记忆丧失此等诡事,但听李之罔言语也被其感染,竟真有身世浮萍易损折,落潮波雨难幸渡的苍凉感,一时都鸦寂无声。 沈惜时见气氛凝重,便让其他人出去,对李之罔宽慰道,“你且先养好伤,将接肢之事办好。随后便在我手下行事,待修为高些,我便放你离去,寻你故乡,你看可好?” “殿下!”沈惜时对他虽有算计,但也算坦诚相待,不由鼻子一酸,“公主大恩,之罔实在难有所报,倘若侥幸寻得故乡,余生亦会侍卫公主左右。” 沈惜时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再安慰几句便踱步离去,留他好生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都尽量不去想故乡的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医养身子上,心身皆动,恢复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仅十几日时间那种体虚带来的疲滞感便去而无踪。随着接肢日期的临近,偃师拿了本《儡肢要闻》给他,要他细读里面的接肢部分。 李之罔花了两日的时间读完,又拜托恩泽给他解惑,倒是对接肢的流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完备的了解。在接肢的数天前,接肢者就得定时服用一种以丁葵、忧香草叶、乌目果为主材料的药丸,以保证接肢过程中接肢者身体活化、神经兴奋;接肢开始时,先会将断肢面上的肉刮开,由儡肢师理出血管神经,再与儡肢上的一一对应,连接过程中接肢者会出现急剧的疼痛反应,同时有可能伴随极大的抗拒反应,倘若处理不当,接肢者的神经极大概率会萎缩不复,当然偃师已向他保证过,作为经验丰富的儡肢师,偃师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血管神经连通后,儡肢会自主产生求合玉保证黏合无误,随后便是血管神经肌肉等的畅通运作,这都是人体的自主行为,无需人为操控;术后除了休养外,便是持续服用抑制药品,至于偃师的新式儡肢,则还有另外一项,便是观察儡肢材料对人体的影响。 有了沈惜时的承诺,李之罔对接肢的最后一点抗拒也荡然无存,万分期待重新拥有完好的双手,便是这样,终于到了接肢的日子。 手术的地点在惊惶云,这里有偃师专门设置的无菌舱室,他除了研发新式儡肢外,也一直有用老派方法为达官贵人续体接肢,在纪星道也算小有名气,甚至沈惜时与他搭上线也是因为在一位贵人的筵席上听闻了偃师的高超儡肢术。 “公子且先看看,但不能触碰。”戴口罩、着医服的偃师抱着个透明器皿走出来,里面正泡着李之罔未来的右臂。 李之罔本百无聊赖地躺在医床上等着偃师的术前安排,看见儡肢一下便来了兴趣,只见这右臂与他左臂相肖,栩栩如生,筋骨皮血皆有,全然不似假的。他好似感叹一阵,收回目光道,“偃掌教可为雕塑大家也。” 偃师哈哈一笑,把缸皿放在一旁,边让李之罔躺下,边吩咐恩施递上刀剪,道,“实不相瞒,某幼年家贫,又频遇战乱,为了活命,倒却是做了多年的泥瓦塑匠,后走上修行路,便对儡肢一道情有独钟。”说话途间,偃师已经剪开李之罔的上衣,露出其刚长出新肉的断臂。 李之罔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为不分心于上,便继续与偃师攀谈起来,“这儡肢之术神妙无比,可世间终归肢体完好之人多上许多,偃掌教不怕神术无用武之地?” 若是寻常人说这个偃师只当无知,但李之罔记忆不在,自是不好发作,他遂一边谨慎割肉,一边解释道,“公子前尘尽去,不知我朝以疫病女神为尊,修行之人皆需身负断体或顽疾才可走那凶险修行路,儡肢之术何愁无用,可谓恰逢其时也。” “原是如此。”李之罔轻哼一声,偃师医术高超,但毕竟割在他身,疼痛自是难免。“那偃掌教认为在下是那缘中修行人否?” “公子虽无修为,但应是受恩惠者,至于恩惠在何处,某肉眼难断,日后公子任职公主麾下,殿下自然会为公子鉴断一番,公子无需忧虑。” 李之罔默然,倘若他真是所谓受恩惠者的话,那么他应该有顽疾在身,毕竟他身体健全,右臂乃是在地洞中被乌蟒一口咬下所致。 割肉坦筋颇费精力时力,前面偃师还能说上几句,后面就直接闭口,只偶尔吩咐恩施给他擦汗喂水。李之罔也只好默默忍受痛楚,盼着这折磨人的割肉环节尽快结束,但谁料花费的时间比他在《儡肢要闻》上看到的多了一倍,足足四日过去才堪堪结束。 “公子筋肉发达,以前定是习武之人。”偃师拿住帕子抹把汗,问道,“公子是先休息阵,还是继续?” 李之罔被断臂处的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尽快结束,当即点头。 见此,偃师也不再多说,换了双新的手套后便让恩施把儡肢捞出,抬住对准断臂所在,他自己则从颌下拔出两根蕴灵灵针,飞快续接起来。 甫一挑住神经,本来浑噩的李之罔骤得清醒过来,那钻心浸骨的疼痛让他不由大吼出声,只觉得魂都散了。但无论他如何叫唤,偃师都毫无停滞,只专心手中工作,想来是听惯了。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李之罔都叫唤不歇,后面实在没力气了,只剩低沉的闷哼,意志已然不清。 第4章 前往黑狮 这边偃师却遇到了新麻烦,他注意到李之罔的神经与旁人稍有不同,多了好几条,而他此前制造儡肢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这就导致多出来的神经无论如何无法与儡肢上的神经一一对应,如果贸然装上,说不得前功尽弃,但再研制新的儡肢也来不及,他只好先暂停手术,出门去问沈惜时。 “多出几条神经?”沈惜时并不精通儡肢之道,但也算了解,思虑阵道,“这般,且将这几条神经整合到功能同一的神经上,看有何反应,倘若没事便就这样。” 偃师答应一声,心中捏下把汗,倘若不行,那么李之罔的手便算真的废了,甚至很有可能影响其他部位的功能。他回了舱室后,默默感叹句帝家无情,便按沈惜时的方法操作起来。 偃师浸淫此道多年,对诸般神经功能作用自然了熟于心,很快就将多出神经添附到其他神经上,随后便对这几条神经率先缝接,若是可行,自然继续,若是不行,那也省些功夫。他小心翼翼,细心缝合,发现新接的神经竟无一点副作用,不禁大喜过望,按下悦动心思继续缝合其余神经,如此这般,六日时间一晃而过,当他再回过神来,手术竟已结束。 偃师长出口气,吩咐恩施看护好李之罔,便出门向沈惜时报喜,“殿下,手术功成,如今只看术后反应了。” 沈惜时微微点头,让偃师坐下喝杯暖茶。她轻舒口气,只觉数百年的投资终于见得些回报,一下那可怖沉重的命运似乎都远离了些,“这还仅是第一步,尚有漫漫路走,万不可为此松懈。再者,永安王寿辰将近,我觉着是个宣传新式儡肢术的好机会,偃掌教意下如何?” “殿下远谋,某自当紧随。”偃师早前声名不显,在积灰山扎根后才凭借儡肢术有了些声名,但真正发迹还是依靠沈惜时的龙尘资助和向贵人介绍,故此他一直把沈惜时当恩主对待,如今沈惜时又做主要带他去永安王寿辰,届时新式儡肢术定会惊煞众人,不正是扬他远名? “我这番行事也全非为你谋划。”沈惜时面露苦涩,“千岛群地不似中洲富饶,赋税只足上缴王朝及民生用备,以往对你的资助全赖我自家辛勤积囤。如今囤财见底,日后研究却是要靠偃掌教手中技艺所获了。” “某定竭力而为,不负殿下苦心栽培。”偃师非但没有丝毫弃主之心,反而下定决心要替沈惜时将研究完成,殊不知正是沈惜时的坦诚以待,他才会在兆天年因其而死。 两人又聊了阵接下来的安排,便放下手中茶具,去看望了眼李之罔,发现其虽眉目紧皱,但呼吸平稳,皆松了口气。 李之罔躺了三日便苏醒过来,右臂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指使不便,毫无力气。偃师检查过后只道是正常情况,虽担忧是那几条多出的神经搅乱,但没有任何表露,只让他按时服药,并让恩泽日日取血观察。 近一个月的观察下来,李之罔仅出现了接肢处长出红斑的轻微症状,在偃师对药品改良后这种症状也荡然无存,而且在他逐渐加强锻炼后右臂无力的状况也稍有改观。 种种迹象都证明偃师的儡肢之术已经功成,他不禁喜形于色,赶忙吩咐恩施下山采购酒水,却是要设宴庆祝,感谢沈惜时和李之罔,也就在这次宴席上,李之罔猝不及防下得知他要去往黑狮城的消息。 “在下不过白身草莽,何德何能参加永安王寿宴?”李之罔惶恐不已,不明白此等盛事怎会有他的份。 沈惜时也不正面解答,卖下个关子,“如今你为我麾下骑士,我在何处,你自当护卫之。” 宴席刚开时,沈惜时欢心动跃,履行先前承诺,已册封李之罔为她骑士,并赐下一枚令牌。 她紧接着又道,“届时我会先行,你二人随后而至,到了黑狮城自会有人接应。” 李之罔和偃师自然应诺称是。 ... 山中岁月深,河隰鹅石黄。 又是一日,日头刚冒出,李之罔便准时从床上坐起,略微洗漱一番后就到院子里打拳,却是闲得慌了,向偃师求了套养生拳法打发时间。他并不追求威力,只以疏通筋骨为要,故出招缓慢,开合随意,数月下来不仅力气恢复,右臂也已指使随心。他打上半个时辰,刚出了点细汗,门外便响起敲门声,他遂道,“恩泽,且进来。” 事实上,二人的时间都卡得极准,数月里都是李之罔打上半个时辰的长拳,恩泽便送早餐过来。他微微一暼,注意到今日的早餐丰富些。 恩泽笑道,“罔师兄这不是要走了吗,自是得吃好一些。” “一起。”李之罔招呼恩泽坐下,边剥着鸡蛋边问道,“这次去黑狮城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可要带些什么?” 二人的交情比起初深上许多,故恩泽也没推辞,喝着粥想上段时间,道,“罔师兄带些市井绘本便可,故事有多离奇便多离奇,这积灰山待久了当真无聊。” 说罢,二人皆是一笑,积灰山全无余物,对于不知暮晨的修道士来说可谓洞天福地,但对两个小年轻来说还是太过无趣些。 两人吃完后,恩泽便开始收拾,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丢三落四,从怀里掏出个包裹道,“却是忘了要紧事,师父前日让我下山买的,皆是合着罔师兄身子。” 李之罔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一套纯青深衣、一顶进贤冠和一双高头履,他也不推辞,只让恩泽稍待,回屋洗了个澡后,便穿着新衣出来,问道,“如何,可会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何会?”恩泽细细打量,这才注意到李之罔的体格比刚来积灰山时强健甚许,一身打扮不说赛比诸神,但也不卑不亢,自有风度,不由赞道,“便若北山青石,怡然独立,不闻游人喧,内敛养德行。” “确实甚好。”李之罔出来之前也已照镜打量,颇为满意,见恩泽如此评价,心上更喜,“我且将行李收拾好,等会儿再找你告别。” 恩泽应了声,把餐具收拾好,便告辞关门离去。 李之罔回了屋,便将新衣脱下,等着到时候参加永安王寿宴时再穿。他环顾屋内,发现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除邪首剑外,便是数套冬夏衣装和几本路上打发时间提前抄录的手抄本。但一想到要去永安国的大都,尚未见过什么世面的李之罔不由得竟有些慌张,只几样东西竟也花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好。 随后李之罔便背上行囊去寻恩泽,沿途还遇到其他几位悬儡教弟子,平时相处融洽,众人皆羡慕他能去大都一观,但更多的则是提醒他注意路上安全,关系稍近的则大胆拜托他带些玩物回来,李之罔自然答应,为显郑重还一一记下。最后他找到恩泽,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小小道童竟然红了眼睛,全然不似往常般明慧在中,他好生安慰一番,又答应带些特色吃食回来,才重新逗得其喜笑颜开。 “罔师兄,师父常说外界鬼魅横行,少有安歇处,你且记得照顾好自己!” 恩泽将李之罔送到腐物小道,只匆匆扔下句话,便拔腿而去,只留下他默然顿住,最后只能洒然一笑,往惊惶云走去。 如今的惊惶云已模样大变,不再似云,更像空天行舟,皆因偃师之故。自从拜别沈惜时后,他便一直待在惊惶云中,却是想将惊惶云改做代步法宝,如今看来已是大功告成。 李之罔被偃师接引到惊惶云中,发现除了外部,内里也模样大变,不仅各处亮堂,还兴修了数处建筑,更有笋竹桥溪相衬,使得整个惊惶云看起来颇为气派,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穷酸门派掌教所能使用的法宝,倘若放在黑狮城,势必会让城中贵人争破脑袋。 “偃掌教这次可是下足狠功夫。”李之罔不禁道。 “刚近完工,公子可是事情都落妥了?”偃师日夜未眠,看起来颇有靡色,见李之罔点头后,继续道,“那公子且去船头歇息,直往里走再往上行便到了,某去将这惊惶宝船发动起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直来到船头,往外一探,顿觉天地宽广,只见上有流云浮动,下有青山耸翠,一切世间百态竟就在这小小眼帘之间。 “公子,且来饮杯茶。”偃师忙活完,端着套白净茶具走出来。 “哪能由掌教做这粗活,在下来便是。”李之罔急步接过茶具。 “公子还会这个?” “不瞒掌教,便是恩泽常寻在下吃茶,便是看也看会了。” 偃师看果真如其所说,步骤有序,娴熟虽称不上,倒不至于对茶道一无所知,也就坐在一旁,静等品茗。 “偃掌教下这么番功夫,看来对此次大都之行颇为上心啊。”李之罔边泡茶,边与偃师闲聊起来。 偃师心道,这一次他去黑狮城,定能让儡肢之术烁亮众人,更能扬名海外,怎能不放在心上。但他想及沈惜时尚未告诉李之罔,便也不提这事,只接过茶,说起一件陈年往事,“此前告诉过公子,某早年颠沛流离,年轻时候便在岭南道做事。那时日子艰苦,干上数月都不定能拿到工钱,但某也算勤勉,竟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那位贵人家在黑狮城,只是来岭南道祭祖。某当时却是苦惯了,贵人祭祖后,便随其回了黑狮城。本以为能遇龙化云,谁料那位贵人没多久便染疾去世,偌大个家族顿时争权夺利,鸡犬不宁。某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再谋些造化,便投了大公子。只可惜大公子命中终是没那福分,也算某辅佐不当,没几年的时间大公子便权势尽去,凄惨死去,至于某,自然是被如落水打狗般赶出了黑狮城,再建起这悬儡派,便是后话了。” 偃师一溜话慢中有慢,往往说上半句便陷入回忆,再提起话头又得经上一番挣扎,好不容易说完,饮下茶来发现凉得冰透。 李之罔听完,不知说些什么,吞吐半晌只找补来句,“偃掌教儡肢之术大成,此番再去黑狮城,定与往日不同。” 再看偃师,已因连日的辛劳坐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杯子都还拿在手中。 李之罔叹息一声,将杯子拿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到船边往后望去,积灰山已凝缩为一个黑点,几乎眼见不得,路开始了。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这一去便彻底只能随命运行事,陷入长久的颠簸和欲求身安而不得的窘迫,停在何处、行往何方再不由他决定。当他经历甚许,终于再次踏足积灰山时,早已山河变换、星河流转,不仅故人早去,而且时移事艰,悠然东南下的恬静终是寻觅不得。 ... 接下来的一路颇为顺利,毕竟永安王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颇有污名,如今恰逢其一万八千岁寿辰,正是洗刷骂名的好机会,故永安国境内都加强了戒备,惊惶云一路南去,竟是没遇到过一次强人劫道。 刚驶入京畿地区,便见祥云朵朵,其间更有瑞兽腾跃飞舞,偶尔还能暼见有人饮茶观景,却是来得早的宾客在祥云之中休憩养神。祥云下挂着数枚千丈长的旗帜,上刻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本就不凡的黑狮城衬托得更为神圣。往下看去,只见人流如织,四方诸侯、八方来宾,或乘云驾雾、或御剑托舟,皆往黑狮方向,只为王的庆生。 李之罔收回目光,好一阵失神,不敢置信此间乃是人界,喃喃道,“城外便是这般天景绝色,城内又当是何种妙景?” 偃师虽也被绝景所惊,但他阅历颇多,只失神稍刻便缓解过来,皱眉道,“永安王早年关切百族黎生、安抚调顿诸山门,有‘贤公子’雅称,今日却如此铺张浪费,难道果真有如传闻所言?” “偃掌教意欲何指?”李之罔回过神来,追问道。 “坊间传闻永安王力量早衰,多年来听信方士谗言,贪服丹药,性格大变。今日之见,似有印证。”偃师并未立刻回答,望阵附近,见毫无人迹且离黑狮尚有段距离,沉声道,“切记这话只私下说得,后日入了城,却是莫提及分毫。” 李之罔凛然,当即应下,二人也不在永安王故事上继续流连,便对着眼前景色好是一番品鉴。 又行足两日,终是离得黑狮城近了,便见各方皆有骑着猛禽的军士守着,见惊惶宝船近了,为首的打个信号让停下,不多时就有两军士驾兽过来验检。 “两位尊客,敢问来自何山门?可有请柬在身?”其中戴弁军士抱拳问道,语气颇为恭敬。 偃师也回个礼,递上沈惜时准备好的请柬道,“在下‘窥机’偃师,乃是纪星道登录在册的山门悬儡派掌教,这是请柬。” 戴弁军士虽未听过悬儡教丝毫,但见惊惶宝船气派非常,确认请柬并非伪造后,便吩咐另一人,“你且带着两位尊客去獬豸区...” 戴弁军士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二人耳语一阵,不知交谈了些什么,戴弁军士更显恭敬,也不要二人去獬豸区了,而是亲自驾着猛禽在前方引路,指引二人往另一处驶去。 “许是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偃师道。 果真如其所说,跟着戴弁军士走上一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一处百仞小山,入目金黄,长满了橘树,顶上修有一片风格颇异的宫殿群,内敛而不失气派。 山脚有人迎接,戴弁军士指引着二人降下,与接引的老妪交接完便匆匆离去。 “老身糜明南,乃是采橘山的管事,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贵客。”糜明南模样衰老,华发披肩,着一身深色曲裾,行礼古板标准,直让人感觉其如身后的宫殿般,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衰败的气味。 二人跟着回礼,又介绍一番,便随着糜明南往山上行去。 李之罔一边打量采橘山,一边听着偃师和糜明南的对话,偶尔还能暼见在山间采摘金橘的下人。 “糜管事,不知殿下是否在山中,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某尚有些事宜要与殿下商议。”偃师问起。 “殿下尚在黑狮,不在此处。”糜明南回道,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好生安顿李之罔二人,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当然,老身会将二位贵客到达的消息托人告予公主殿下,至于殿下能否抽身来此,这便不是老身能揣测的了。” “有劳糜管事。”偃师回道。 随即三人一言不发,只顺着白玉阶直通山顶,又穿过形式复古的宫殿院落,在糜明南的指引下来到暂居的院落,有数个下人恭敬候着,却是已上好饭菜等着二人。偃师暼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反应,便说他二人无需伺候,让糜明南遣人回去。糜明南答应下来,挥挥手那些下人便鱼贯而出,她让二人放心吃食,届时会有人来收拾后,也告辞离开。 李之罔和偃师在惊惶船上行了月余,二人既非饕客,又不精庖厨之道,吃得很是简单,糜明南备下的这桌饭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二人自是不由分说大快朵颐,吃得个大饱才罢休,又聊了阵便分房睡去。 李之罔的作息已很是稳定,日头刚升起便醒过来,他穿好衣服又洗漱一番,便去往厅堂,偃师正在饮茶,二人便就着热茶聊起来。 李之罔饮下口,道,“既已到黑狮,偃掌教可否一告,为何需要在下也来这繁华之地?”他并不是傻子,沈惜时明确要他跟着偃师来黑狮城,肯定有他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偃师也不卖官子,但他也不明说,“此事说来简单,对公子也毫无损害,只是需得殿下言明,某难以代劳。公子不如想想殿下为何要我二人在此采橘山歇息,而不是进到黑狮城中?” “听糜管事言,采橘宫乃是殿下在永安国的行宫,安顿我二人在常理之中,况且此处离黑狮不远,城里城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偃师抬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并不认可,他道,“城内城外大有不同。若在城内,你我二人不仅能早听殿下教诲,更能结交宾客,无论对哪方都是极为有利,但殿下并没有这么做。至于城中是否有可居住的地方,公子可知殿下乃是永安王的姑姑,怎会无行宫可居?” “偃掌教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不想我二人与旁人有所接触?”李之罔眯起眼,再往深处道,“或者说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偃掌教已有儡肢新法。” 偃掌教眼冒精光,复又平静,却不再回应,只打个哈哈道,“殿下心思非是我二人能胡乱揣测,且安心等候殿下指示便是。”随后一言不发,只安心品茗。 吃过早餐,李之罔想出去逛逛,但这肯定需要糜明南的首肯,便想着出门寻个下人去问询糜明南。他推开院门,却见糜明南正在眼前,身旁还站着一个严肃的中年人。 “李公子这是要去何处?”糜明南问着,身子已经往里走,李之罔自然不能再提他待得困乏的事,胡乱回应声,便领着二人往厅堂走。 到了厅堂,糜明南见偃师也在,微微点头,道,“殿下有令,接下来的数日二位需要跟着路师傅学习礼仪,届时殿下会亲自检验。” 糜明南身旁的中年人适时做了个礼,跟着道,“在下路议,精通礼仪服饰,受晦朔公主之托教授二位,多有担待。”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李之罔二人并不意外,分别报上名号。 路议和糜明南私语几句,得到明确的指示后,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礼仪规矩繁琐复杂,大框套小框,小框千策则,与长师、与亲友、与同僚,皆有不同的礼仪规制,若是想精通,非得日日做起,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熟练掌握,李之罔二人没有这个时间,沈惜时也没有这个耐性。这次参加永安王寿辰,使用的是下对上之礼,倒不需要更多,因此仅费数日也可小有成效。 第5章 路议 路议让二人站直,问道,“礼在何处?” 偃师皱眉应道,“便是内有谦恭,外相自显?” 路议点点头,“这是正道,但仅靠这个远远不够,还需体态与服饰的衬托才能将心中礼仪表现出来,我们只有几日的时间,无法兼顾,因此我只教二位体态,至于服饰,培训结束后会有人送来,保证契合身份,符合礼制。” 李之罔心中凛然,决定一定认真学好。这不仅是因为他记忆丧失,对于这方面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没有礼仪的支撑,他接下来的路一定会难走万分,毕竟作为繁荣的代价,礼仪早已框住所有一切人。 他对路议的各种要求都认真照办,只怕不够标准,一日下来虽然腰酸背疼,但也所学颇多,再加上他一张白纸,学得颇快,已有了些雏形。至于偃师,形势则大有不同。偃师沉浮上下,下与村夫同寝,上与诸山门来往,自然知晓礼仪,但在路议的眼中,偃师仅是知晓,但却一点都不标准,而其往年来的惯性又让他难以改变,也就导致偃师学得并没有李之罔快。 “这路议对王朝礼仪如此清楚,肯定是宫中人士。”待糜明南和路议告辞离开后,李之罔二人揉着腿脚聊起来。 偃师点头道,“肯定,而且既非永安,也非千岛群地,或许是王城来的,要么就是南仙来的。还有一点,路议是假名,他既不姓路,也不叫议。” “嗯,永安王如今忙着寿宴,殿下不可能有机会派个人来教我们,而路议又说是殿下的托付,也不会是殿下的自家人。”李之罔应和道,但他不知道偃师是如何分析出后半的,追问道,“掌教怎会觉得路议是个假名?” “首先,不知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路议的右手一直紧紧靠着裤腿,从来没有动过。再者其面色严肃,但偶尔会皱眉,这代表有伤在身,应在小腹,虽不算严重,但也不会轻易好。其次,路议虽悉心教导我二人,但眼睛偶尔会暼向四周房檐院墙,这代表他担心会有人闯入,要知道这可是公主行宫,谁敢轻易闯进,但其仍是这般,就表明他犯下了事,有人在追。公子细想,一个逃犯怎会用真名?当然,以上仅是某的猜测,说不得真,或许路议便是天疾在身,天性如此。” 一番话听下来,李之罔已信了大半,他又细想白日路议的诸般举动,皆与偃师的言辞对应上,不由侧目,心叹偃师真是慧眼在心,他竟是全无所觉。 偃师见李之罔想得深了,打断其思绪道,“此番话仅当我二人闲谈,公子可要分清主次,切莫误了公主大事。” “在下清楚。”李之罔抱拳道,提出个不情之请,“偃掌教妙目识人,可否教与在下?” 偃师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并非不传之秘,但某确无可授。公子想想,某活了两千多岁,上见公卿,下交凡夫,不知见过多少人,一切皆是阅历所致。不过,若真要说有何可教的,倒也有几句说道。” 李之罔一听,暗道有戏,便细细听着。 只见偃师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说来简单,可分为两字,全、微。全在全面地观察一个人,肤发、服饰、仪态,不细览,将这些糅杂在一起,便是对一个人的大体印象,年龄、身份、贫富、婚育,皆在其中。再有便是微,表情、语气、动作,便可知人性格、心绪、善恶、动静,微既是全的补充,也是全的构成,两相映照,便是一个人的全貌。” 偃师说完,看向李之罔,笑道,“可懂?” 李之罔点点头,又摇摇头,“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偃师无奈一笑,往屋内走去,却是要歇息了,“方法是方法,阅历是阅历,仅有方法无以功成,仅凭阅历无以明悟,便是左右互看、互博,映照之中,才有真谛。” “多谢掌教不吝赐教!” 李之罔明白了,偃师将方法告诉他并不能让他一朝明悟,这需要他带入到生活中去使用,与现实不断地接触才能将纸上方略化做心中透法,他微微一笑,心道以后要有意识地去使用,也就歇息去了。 接下来的五日,李之罔和偃师都将全身心放在礼仪学习上,一个尘世白纸,一个人中精怪,虽殊途但同归,已将觐见君王之礼牢记于心,且外显于外。 路议拍拍手,示意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他看向一旁的糜明南,见其没什么要说的,便自说道,“二位学得很快,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没有什么差错,仅六日,已属难得,今日二位就回去歇息,明日检验。” 李之罔不由欢呼一声,这枯燥的培训总算是结束了,身旁的偃师也是明显松口气,他两千岁的人,还被人像个学童般呵斥,虽仅几日,但还是感觉臊得慌。两人纷纷向路议道谢,毕竟他这六日也是颇有辛劳。糜明南又告诉二人明日会把服饰送来,今日便算彻底结束。 深夜,李之罔躺在床上,自从前几日提及到偃师的儡肢新法,他便有云雾皆去之感,也渐渐想清自己为何能来黑狮城,偃师需要他的右臂来展示,以证明儡肢新法的成效。想通后,李之罔不由有些气愤,他感觉自己像只猴子,一件展览品,反正不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事实上,在王卿贵族的眼里,他确实不是一个人。 李之罔并不想想到这些,但夜深人静难免胡思乱想,他轻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接杯水喝,刚穿好鞋,便见一个人影坐在桌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盯着他。 “你是...”李之罔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捂住口,于是他发现人影竟是路议。 路议一手拧住李之罔的脖子,另只手在他的脖子划了划,示意他敢乱叫就杀了他,得到保证后,松开李之罔道,“有贼来了,借屋躲避。” “贼?”这可是晦朔公主的采橘宫,怎会有贼人敢闯。李之罔忽得想起偃师说过的话,试探但却以笃定的语气道,“你在被人追杀。” 路议修为高深,一股威压立时笼罩在李之罔全身,随后又散开,道,“你很年轻,但是也很老道。”说完,路议又摇摇头,“不对,你的眼睛不够浑浊,是偃师告诉你的。” “你可以这么想,但这就表示有两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而你无法杀掉偃师,至少不能悄无声息地。”李之罔有些惊惧,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生怕路议把他喉咙拧断,“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择相信只有我一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 “哦?”路议来了兴趣,把李之罔押到桌边按下,自己也坐下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修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如果我敢泄密,那么一定会死。”李之罔摆摆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试探,“但这不代表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对晦朔公主很重要,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罢,李之罔端起茶壶,给他和路议各倒上一杯凉水。 路议将凉水一饮而尽,低声道,“我惹的麻烦确实很大,再加上晦朔公主,确实活不了,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一点,我不怕死。” 李之罔不由腹诽,既然不怕死,那引颈就戮就好,躲到他这儿干嘛。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他遂道,“那我们可以合作,我保守秘密,你偷生苟且,但前提是你要把惹的麻烦告诉我。” 路议沉默了,但他的身子却如崩溃般不住地颤抖,不敢相信是犯下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害怕,以致于平日一个严肃的中年人像个怯懦的孩童。 良久之后,路议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我没有犯事,我只是不幸知晓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可以让王朝不再,黎生皆死。倘若我的行踪暴露,那么和我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论身份贵贱,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晦朔公主这般尊贵的人物,也会因我而死。” “所以你是王城来的?”李之罔皱紧眉,他想不出除了王城还有哪股力量能让晦朔也不免殒身。 路议并没有应,只是继续道,“这个秘密很危险,也很有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活到这个秘密有用的一天。你对晦朔公主很重要,那么你一定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你必须帮我。” 李之罔瞬间头皮疼,他对晦朔根本无足轻重,但他倘若不应下,路议一定会杀了他,他只好道,“我会帮你,但这件事不能告诉殿下,因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泄密之后一定会波及到殿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三言两语间,李之罔便将自己塑造成沈惜时的忠臣要友。 “可以,至少公子现在会答应我借屋躲避。”路议深呼口气,改了称呼,“我一路匿逃而来,自是有逃生方略,公子可在其中相助一二。” 一夜刹那而过,李之罔和路议密谋完的时候,天已亮堂。他让路议好生待在房中,按往日的规律弄出些动静,便出屋去见偃师。 偃师在泡茶,见李之罔出来得比平常晚,笑问道,“紧张了?” “是有些。”李之罔伸展了下身子,掩饰道,“毕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没怎么睡好。” 偃师让李之罔坐下,递上杯茶道,“永安王是我们平生几乎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莫说公子,便是某,也多有紧张,怕出了差错。”随后他话锋一转,“但多年以后回想过来,这般经历虽清晰,但不过是其中寻常一页,是不足为道的。” 李之罔知道偃师在开导他,赶忙谢过,但他心思已没在这上,只一边与偃师闲聊,心中想着和路议密谋出来的逃生法。说来也简单,路议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奔逃,他在黑狮城和一人有过交情,而那人精通移形换貌之术,路议便想换了形貌,再去逃开。路议虽知道如何联系上,但身后一直有人紧追,使他脱不开身,昨夜二人商谋的重点,便集中在此处。 过了午时,又吃过午饭,糜明南来了,她问二人是否见到过路议,李之罔和偃师自然是说没见过。糜明南也没深究,只让二人好生待在院落里,切莫出去,便匆匆离开。 随后外面便响起跑动的声音,声势浩大,似乎糜明南发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下人正在寻找路议的踪迹。 李之罔想打听些情报,给偃师说后,悄声打开院门,一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正疾步跑过,他连忙喊道,“小哥稍慢,发生何事了,宫里怎么吵吵闹闹的?” 仆从给李之罔行了个礼,抹把汗道,“禀告尊客,听说东院的客人不见了,院子被翻得个底朝天,糜管事发了大火,一定要找到那位客人的踪迹。” “嗯,那你且去吧。”李之罔挥把手让仆从继续去忙,关上门后把打听到的消息尽皆告诉偃师。 偃师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下颌刮了两道,皱眉道,“这么来看,路议或许真的是个逃犯,他有可能察觉到了其他动静,所以匆匆离去。可是有个疑点,他为何要破坏院子,只要其他人进去看过就绝对知道他不见了。” “或许他没有足够的钱财继续接下来的奔逃?”李之罔给偃师指了个错误的方向,随后道,“偃掌教你慢慢琢磨,看来今日是无法进行礼仪检验了,在下去休息会儿。” “嗯,公子且去歇息。”偃师对这事儿起了兴趣,只挥挥手便继续沉思。 李之罔回了房,对路议道,“追你的人到了,他们将你暂住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你的线索。” 路议苦涩一笑,“那他们扑空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神府里,他们绝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在采橘宫。”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如此猖狂,竟敢侵袭一位公主的行宫,这代表什么?” 路议张大嘴,有些沮丧地道,“这意味着他们有至少八成,不,七成的把握确认了我的行踪。” 七成?李之罔心中不由感叹,追杀路议的人真是无法无天。 李之罔脑袋飞转,如今他和路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假若绳子断了,还会波及到他身边的一切人,这由不得他不好好思虑,足足喝了四杯茶水,他才道,“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你继续待在采橘宫,但这并不明智,我想只要追杀你的人没有确认你的行踪,一定会继续探查,甚至在采橘宫外待到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能。另一条路则是放出烟雾弹,让他们认为你不在采橘宫,随后你借机离开,再找你朋友移容换貌。第一条路比较稳妥,第二条路比较冒险,但更有逃生的希望。” 李之罔抬起头来,盯着路议道,“两条路,阁下想选哪条?” “我选...” 路议尚未说完,厅堂那边忽得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沈惜时回来了。 沈惜时的突然出现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因为按照路议的言辞,她应该还有一日的时间才会回返。李之罔让路议认真想想走哪条路,便赶忙出门去见沈惜时,她正与偃师闲谈。 沈惜时回过头来,有点诧异李之罔的适时出现,但她没有深究,只让对方坐下道,“听婆婆说,你们的礼仪练得不错,且让我看看吧。” 李之罔二人自然应诺。他和偃师退到堂外,按照此前的练习徐趋到堂内,身子板直,目不斜视,动息之间皆有板有眼,整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纰漏,仅是培训过的痕迹比较明显。 “马马虎虎,但不会闹笑话。”沈惜时有些疲倦,并没怎么评判,她想了想,对李之罔道,“现在知道为何要你来黑狮了吗?嗯,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们跳过这一项,说点你们都还不知道的。” 沈惜时继续道,“你们俩都会参加永安王的寿宴,并拥有一份正式的请帖,寿宴之中,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及儡肢之术,并向永安王引荐你二人,至于到时候你们要怎么表现,这需要你们下去自己想。还有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我与你二人有瓜葛。” “殿下的意思是我二人独自出席寿宴?”偃师追问道。 沈惜时摇了摇头,道,“非也,如果这样的话,届时我引荐你们会太突兀,恐能被有心人猜出。有鉴于此,我会将你二人托付给拒敌城主,到时你们跟着她一起入场,这也是我今天匆忙回返的原因,拒敌城主一行人离黑狮已不远,你们今天便要赶过去。” 随即沈惜时递给偃师一纸书信,以向拒敌城主证明身份。 “这么急?”李之罔不禁皱眉,他和路议还没商量出个结果,眼瞅就要离开,这如何来得及? “天黑前到镜湖便可,偃掌教知道在哪儿,等会儿我派人带你们从密道离开。”沈惜时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婆婆刚才还告诉我,说给你们特意找的路师傅不见了踪迹,我得去查查,就不送了。” 等到沈惜时走远,偃师见李之罔还呆傻在原地,挥挥手让他回过神来,道,“那我们各自回房收拾。”想了想又道,“切莫有其他想法,是高攀不得的。” “偃掌教说得什么,在下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李之罔无奈一笑,却是偃师以为他情系沈惜时,但事实上李之罔对沈惜时除了拳拳报恩之念,并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即便她纯美不似凡尘中人。 “这样最好。”偃师说着走远了。 ... “我要走了,恐怕无法再助你。”李之罔回房后,对路议直言道,“但是如今殿下回了采橘宫,第一条路比起之前安全许多,你想好没?” 路议摇摇头,“第一条路或许安全,但不过是等死,若真要求生,只能选第二条路。” “行。”李之罔看路议下定决心,拍手将事情定下,“等会儿我会从密道离开采橘宫,你跟在身后,确认密道的入口。三天之后,你从密道离开,三天之内,我会制造出你在外活动的假象,当然,这需要你的衣物及一切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听了李之罔的话,路议沉默住,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离开后会不会把他出卖。 “你可以不信,但是,这几乎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李之罔很乐意路议放弃他的帮助,但对方暴起杀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好,公子附耳过来。”路议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 比起离开积灰山,李之罔这次收拾行囊的速度快上许多,行囊也大了些,因为除了他的物件外,里面还有路议的衣物和一套专属于他的法宝。 “三天,三天之后行动。”李之罔再次叮嘱路议,随后关上房门,深呼口气,去和偃师汇合。 沈惜时的安排很是周全,庭院外早早就有一名叫桂井的健仆在等候,并且把他们二人参加寿宴时所要穿的礼服也一并送来。见李之罔二人出来,桂井没有说话,做了个让二人跟上的手势,便默默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言不发,一路出了采橘宫,直往森密橘林中走。李之罔不清楚路议有没有跟上,不时回头去看,却没发现对方的丝毫踪迹。 桂井每走上一会儿就会轻敲一棵橘树,李之罔本以为有何规律,但在他的仔细观察下,桂井似乎只是随意地选择,没有丝毫规律。敲到第三十三棵橘树的时候,桂井连敲三下,顿时橘树便不见了踪迹,只在树根处出现一个两丈来宽蜿蜒向下的小道。 桂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后各递给李之罔和偃师一支,随后便站定一旁,等二人进入后关闭密道。 李之罔一边向桂井道谢,一边眼往后瞅,连说了几遍感谢的话都没能看见路议,只好跟着偃师进入密道,心中祈祷路议跟了上来并且能够打开密道。 作为秘密通行的小道,仅需考虑能否通行,故此密道中很是简陋,只开凿出了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狭窄道路,但路不短,李之罔二人埋头全力赶路下,也花了两个时辰才重获光明,此时他们距离采橘山至少已有七十里。 第6章 岱隍观 偃师道,“这次就不用惊惶宝船了,太过招摇,某且御空看看,确认好镜湖方位。” 说罢,偃师腾空而起,几个跃步就腾飞到十几丈高,又在空中不断借力,直飞到数百丈高。 没过一会儿,偃师便降下来道,“这处唤作陈兵坡,镜湖在东边方向,尚有个三、四百里,要在黄昏前赶到,可得抓紧时间。” “那只能依靠偃掌教了。”李之罔拱手道,他没有修为,若要按时到镜湖,只能让偃师托着他一起御空。 “自然如此。”偃师哈哈一笑,从袖子中拿出片荷叶,只见其翠绿欲滴,栩栩如生。偃师吹出口灵气,顿时巴掌大的荷叶迎风见长,不多时就变化为两丈来宽。 李之罔大呼奇妙,跟着偃师登上荷叶。荷叶不断攀升,直直往上到个三百来丈高,随着偃师的一声招呼,荷叶骤然发速,虽远不及惊惶宝船,但也颇快,而且荷叶没有防护,李之罔不免心惊,一时间小腿不住地发颤,只能牢牢抓住偃师衣袖,生怕落个跌亡身死的下场。 偃师站在前头,为李之罔挡住罡风,道,“拒敌城主与永安王有隙,虽来参加寿宴,但多半有其他目的,我们不要掺和,而且在拒敌城主面前,一定不要去主动提及永安王,切记切记。” “怎地?”李之罔渐渐习惯流景飞逝,发觉御空而行其实与平地疾奔并无不同,也没了起初的慌张感,追问起来,“对了,这拒敌城主不过一城之主,如何敢与统御一国的永安王生隙?” 反正也没其他事,偃师便解释起来,“虽称拒敌城主,但不过俗称而已,事实上拒敌齐氏统御整个南仙洲,这可比永安国大得多,毕竟永安国仅是中洲数个封国之一。” 他继续道,“至于为何生隙,便是一桩公案。大约六千年前,深海妖族上岸,攻伐南仙洲,当时的拒敌城主数次上书王城,但都被永安王截下,隐瞒妖族上岸长达近两千年,不说其他,便是时任拒敌城主死在乱军中,就足以让两家结下仇怨。” “在下了解了。” 偃师谈兴起来,又道,“某记得这任拒敌城主乃是齐氏第三十二代,唤作‘窍魂’的齐雨思,‘红龙’的嫡女,方才提及战死的拒敌城主便是她的大伯,血缘这么近,怪不得屡屡听闻南仙与永安有摩擦。” 随后偃师便举了几件他知晓的事件,譬如南仙洲禁止永安国人南下经商、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等,这些事牵连甚多,非几句口舌便能讲清,两三个时辰过去,在李之罔的不断追问下,偃师也只讲清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这一件事。而眼看着天色渐暮,两人也停了交谈,却是镜湖已在眼前。 李之罔暼眼下望,远远看见所谓的镜湖乃是六、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连通而成的淡水湖,明日的早上他会知晓其中每个湖泊都有不同的名字,而且湖水颜色各异,在丹枫迎秋的橘黄植被映衬下奇彩炫目,但现在来看,已快爬下山头的昏日掩饰了这一切美景,仅有一些火光和日光的残留还在。 “我们下去。”眼看离镜湖尚有数里距离,偃师说上一声,控制着荷叶下沉,很快落到地面。 “何方来人?” 一个护卫打扮的大汉突得钻出,夜色渐深,李之罔看不清其模样,只注意到大汉左胸戴有一个银制的由大剑和妖羽构筑而成的徽识。 “在下悬儡派‘窥机’偃师,听闻拒敌城主已到,特来拜会。”偃师并没有注意到藏匿的大汉,所以和李之罔一样都被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递上沈惜时的书信,将打好的腹稿说出。 大汉睨眼看来,防备着接过书信,见到书信上特有的皇家徽纹,不由再次打量二人一番,朝外喊道,“上官,将这封信送予城主。” 又一个人跳出,却是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其一言不发接了书信便倒退而返,不时便不见了踪迹。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略显尴尬的等待着。 幸好,时间不长,大概一刻钟,那只知姓上官的年轻人便回来了,言道,“城主要见他们。” 大汉努努嘴,示意年轻人带二人进去,自己则一个翻身又躲入山林中,继续他的守卫工作。 “在下上官恪,二位多有久待。”终于知晓名字的年轻人拱手道,“二位且随我来。” 两人自然跟上,很快就穿越山林,来到镜湖前,只见数百名守卫分立四方,守着十数顶营帐,而在营帐的后方则是被焚烧后的断臂残垣。 “你们说奇不奇怪,静闲宫就这样被大火焚尽了。”上官恪忽然道,“谁都知道镜湖是拒敌城的行宫,但还是有不长眼的贼人作乱,要是有机会,真得剥皮抽骨,才能消解这心中怨气。” 李之罔和偃师互看一眼,起了同一个念头,静闲宫被焚与永安王有莫大干系。但是这种话不能随便说,故此二人没有接话,而上官恪也只是刺上一句,随后便一言不发。 快到营帐前,上官恪停下脚步,另一名护卫带着二人前进,直直来到处在正中的营帐前。护卫通报一声,二人便被唤了进去,见到齐雨思,李之罔不禁想念起他尚未遇见的齐暮。 与齐暮一般,齐雨思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和齐暮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在郭旗县遇见她时,她的脸上尽是惶恐和警惕,蒙着纱布的双眼也藏不住惊慌,但齐雨思却含笑以对,充满了自信和自傲,这是权柄在握的结果。 齐雨思(兆天8023年——兆天年)并没有怎么打量二人,让二人坐下后,直言道,“既然是惜时姐姐的要求,孤自然会答应。但你们也见到了,静闲宫毁于一旦,孤必须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作乱,因此至少要在此停留十数日,当然,就算孤不去,也会派人送你二人赴宴,这点不用担忧。” “多谢齐城主。”偃师又行了遍礼,因不确定沈惜时是否有在信中提及儡肢新术,多言道,“在下只求献上新术,一朝扬名,绝无半点邪篡心思,若真有意外发生,皆由在下一力承担。” 齐雨思摆摆手,促狭道,“孤还真想寿宴上出点乱子,让永安老贼失了颜面。”看二人面带异色,她只好又道,“但孤与惜时姐姐相识久矣,自不会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何情况发生,孤也定保你二人安身。” 一番话下来,算是定下大基调,随后齐雨思便安排护卫带二人去一处营帐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没找见偃师,问了外面值守的侍卫,才知晓原来天还没明,他就被齐雨思叫到大帐中去了。 李之罔走出营帐,此时天刚白,除了轮值的侍卫外,其他人都也才刚醒,但都在忙活着。因为拒敌齐氏也是昨日刚到,除了设下营帐外,还有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其中大头便是对静闲宫残垣的清理。反正李之罔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营帐后方清理废墟,大部分都是护卫打扮,想来齐雨思也想不到历经世泰、明德、兆天三个世代的静闲宫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对于静闲宫的清理,他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给偃师带上份早食,便回了营帐。 偃师已经回来了,正忙活着些什么,对李之罔递上的早食摆摆手,却是在齐雨思那儿已经吃过了。他边捣鼓着手中材料,边道,“齐城主对儡肢新术有兴趣,而且要看看真伪,所以要某做个小型的新式儡肢,这段时日要忙起来了。” “那要在下帮忙吗?”李之罔问道,他当然确信偃师会说不。 果然,偃师头都没抬,道,“公子不懂儡肢之法,不若趁着闲暇修炼起来,也不算荒废时间。” 李之罔心道也是,修行是立身之本,他得找个机会确认自己是否是受恩惠者,只不过得在计划完成之后。 他回道,“此事不急。苏醒以来,还未怎见过山川锦绣,在下想在这附近转悠,观览一番,偃掌教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偃师反倒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回头抬眼看来,李之罔无论是对他还是晦朔公主都极为重要,若稍有闪失他绝无法交代,但他也能理解李之罔,沉思阵道,“这样,某去找齐城主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派上两个护卫陪你游览。” 偃师答应下来后便赶去了中央大帐,将李之罔的情况尽数倾告。但齐雨思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不反对,就在偃师觉得应该是不行的时候,昨日没见到,今日待在大帐中玩耍的齐荫笳——齐雨思的二女听了偃师的话,也吵闹着要出去玩。于是,在齐雨思的爱女心切下,李之罔得以顺利出行,当然,要以齐荫笳为首,虽然其不过才刚满八岁。 后世对齐荫笳的记载并不算多,因为她并没有接任拒敌城主之位,她的长兄齐甫才是齐氏王表中的第三十三任拒敌城主,只知道她之后嫁给了上官士族的某位公子,其他事迹都不甚清晰。 此时的齐荫笳自然不知未来进程,她出了镜湖,便一直欢心雀跃,看见点稍微新奇的景物人迹便嚷着要去看,而这些地方要么凶险至极,要么人力无法,虽没到揽月捉星的程度,但也把李之罔和三名护卫、侍女累得够呛。 “公羊叔叔,你臭着个脸干嘛?”齐荫笳终于是走累了,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休息,好奇问道。 齐荫笳唤得便是昨夜拦了李之罔二人的糙脸大汉,唤作公羊准。要说公羊准怎么都不敢对齐雨思爱女上脸色,多半天生臭脸。果然其解释道,“小主,老准年纪大了,走不上些路。” “嗯,那叔叔你回去休息,我们歇会儿继续去玩。”齐荫笳信以为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道。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之罔和上官恪都忍俊不禁。公羊准没法,对上官恪叮嘱一番后便默默退下,换成另一名护卫,却是除了这明面上的五人外,还有数名护卫在暗中守护。 歇息一阵,众人再次上路,虽还是按着齐荫笳的心思,但李之罔也发现大方向其实一直由上官恪把握,这似乎并非一场漫无目的的短途郊游。果然,走上一阵,李之罔便见到一座掩映在两山间的古朴道观,牌匾上用金粉描出“岱隍观”三字。 李之罔注意到上官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虽是临时起意,但终点却是齐雨思选定的。 “公子,此观依山傍水,古迹颇多,是个游览的好地方,不若分道而行,之后再汇合?至于安全问题,公子不用担忧,此观盛名常在,宵小不敢造次。”上官恪先是对齐荫笳耳语一番,随后又对李之罔道。 李之罔自无不可,而且这更符合他的心思,当即答应下来。齐荫笳一行人鱼贯而入,他等上一阵,也缓步进去。 李之罔在认真游览,对象却并非寻常人关注的古迹塑像等,他关注的正是这些拜神祈福的寻常人,至于为何,不得不提到路议的身份,据其所言,他乃是一名宫廷画师。按照李之罔和路议商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要在其他地方制造出路议活动的假象,而显露其出神入化且极具个人特色的画技自是不辞之选,故此李之罔就需要找到一个人流众多,同时这些人身份又不会太过低微的地方,如此才有利于他假扮身份的传播。 经过半个时辰的观察,李之罔由衷觉得岱隍观是个好地方,来往游人穿金戴银者多,粗衣布鞋者少,只要他把握好机会,计划没有丝毫失败的理由。 起始很是顺利,李之罔也不由松口气,不再想计划的事儿,开始如平常游人般上香敬神,好好观览,最后掐着点儿与齐荫笳汇合,一起回了镜湖。 又是一夜,李之罔卡着与昨日一样的时间去吃早餐。他吃得并不快,极尽慢条斯理,看见上官恪出现,才三两口将剩下的餐食鲸吞入腹,然后一脸尴尬地走向对方。 “上官大兄。”李之罔行了个礼,拱手道,“昨日在下游览岱隍观时不小心将佩剑落下了,今日想去取回。” 李之罔并没有说谎,为了能顺利的开展计划他直接把邪首剑藏在了岱隍观。 上官恪挑了挑眉,他知道齐雨思有下令要保护眼前人,遂道,“某今日有些事要忙,不便外出,等会儿便叫巫马师陪你走一趟。” “不用,不用。”李之罔连连摆手,“仅是取样东西,何需劳烦大伙儿,在下自去便可。” “这如何得行?”上官恪不由提了提声量,把周围默默吃食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摆摆手让诸人各行其是,对李之罔道,“城主大人有令,李公子和偃掌教但凡出门,必须要有侍卫在左右。” “哎!”李之罔叹口气,他见上官恪长得儒雅,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谁料古板的很。他忽然福至心灵,做出一副进退失据的样子,对上官恪低声道,“大兄,实不相瞒,在下的佩剑乃是被一闺秀夺走,她扬言若是想取回宝剑,则必须要今日赶去才行,这种事如何做得旁人在场,那不是丢尽了脸面。” 上官恪了然,原来是好郎遇恶女的故事。他又看了眼李之罔,对方外表英俊且和煦如风,做事说话又有分寸,被人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少年白比较明显,有些老态。他想了想道,“这样,某也不派人跟着公子,便送公子三张法篆,保身绰绰有余。” 李之罔推辞一番,还是接下,又得上官恪几句交待,便回了营帐,取上路议一身衣物法宝,直出镜湖。 他知晓除了明面上的侍卫外,镜湖周边还潜伏着诸多暗哨,故出了镜湖便直直往岱隍观的方向走。走到半途,他又一遍回顾计划,觉得不慎保险,便转道往另一处走,多花上一个时辰才赶到岱隍观,而此时他已身貌大变,从贫家公子变作落魄窜客。 路议给了李之罔数件服饰,他挑选了其中一件带家族纹样且崭新如昨的,想来路议逃命以来从未穿过,仅留做个念想。李之罔自不会珍惜,他在来时的路上便寻了个泥坑将衣物弄得皱巴巴,如穿了十几年没脱般,仅能勉强辨别出家徽。除此之外,他还把因长久沉睡而及腰的长发也弄成土色,脸、手等一切露出来的部位也沾满了尘垢,总而言之,倘若不仔细观察,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认出来。 李之罔佝偻着身子,在岱隍观外站了一会儿,见人流与昨日相仿,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行囊中把路议的法宝拿出。 路议的法宝有三,分别是画板、画纸及画笔,件件妙用无穷,李之罔没有修为,路议便事先存储了些灵力在其中,让他也能够催动,否则对李之罔这样根本不知绘画为何物的凡夫如何能够再现路议天工。 他把画纸压好,随意挑选了个中年游人,笔拿着,心中想着对方的样子,画笔便带着他的手在画板上翻转腾挪,短短一刻钟,那游人拄拐登山的模样便跃然纸上。李之罔颇为满意,一边感叹画笔之玄妙,一边等画作风干后挂在身后的树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如法炮制,眼看快到正午,身后已经挂了十二三幅人物绘像。李之罔仅凭画笔为功,在书画大家眼中他所画的仅是平庸俗作,但瞒过上香游客已是绰绰有余,不时便有行人驻足观看,还有几人连岱隍观都不入,就一直待在一旁。 其中一人问道,“大师画工登堂入室,不是无名之辈,可否告予名姓?” 李之罔为了保险,一直假装咳嗽,始终用帕子挡着脸,只听他道,“某流窜乡野,名姓早忘,称烂画人便可。” 在场诸人一听,就知道对方乃在推脱,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继续默默看着。 正午日烈,李之罔作势欲走,方才追问的人央求道,“大师稍待,可否为在下画上一幅,愿以龙尘相赠。” 李之罔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画具,慢吞着道,“日燥歇息时,某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来。” 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他徐徐而去。 李之罔打定主意要让众人都知道岱隍观有个烂画人,好吸引住追杀路议的人的目光,自然是要留出些时机,好让这些人通知亲朋好友,制造出更大的声响。他找了个阴凉处歇息,吃些自带的干粮,便真的睡去,足足两个时辰才又往岱隍观去。 人比起上午多了许多。李之罔的出现顿时让整个人群沸腾,各种推崇之言扑面而来。他毫不受影响,回到原位坐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某四处流浪,囊中羞涩,今不得不绘画取财,还望各位海涵。” 随即他在画纸上草草写下两句话,示意众人看来,竟是“画作五十龙尘一幅,概不杀价。” 龙尘,传闻是上个时代统治四方洲的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的淡紫粉末,其中蕴含着些微神只的力量,能够帮助受恩惠者修行,基于此,自然成为了鲜奉王朝的通用货币。而五十龙尘,对于一幅大师画作来说,可谓便宜得不行。 眼见众人皆掏出龙尘,想要先行绘像,不仅揉推争先,更有甚者还谩骂欲斗,李之罔眉头稍皱,心道这价格肯定是太过公道,他只得再次止住闹哄哄的人群,淡淡道,“先来后到,莫要争抢。”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毕竟李之罔才是绘像的人,若惹得他不开心,那画像是想也不必想的。 又等上一阵,见众人都确认好顺序后,李之罔才再次开始画起来,而且比起上午,他控制放出的灵力更多,人物也更为精细,毕竟这些画作要交予众人,自得更好上些。想来等这些人都归家后,他烂画人的名声也会远达四方,至少京畿这一块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时辰过去,李之罔交出了四幅画像,没一个人不满意的,皆心甘情愿地奉上龙尘。 在他准备下一幅画作的时候,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叟忽得从人群后方窜出,拱手道,“大家,我家夫人想请大家画上一幅,可否移步细谈?” 管事说来谦恭,但语气却不容推辞,李之罔手上不停,回到,“凡事有先来后到,等某画完,自然会为夫人绘像。再者某只求混个温饱,多余龙尘无用。”一番话,却是直接绝了管事想用高额龙尘插位的心思,其只好汗颜告退。 第7章 谋划 “那我呢?” 此声虽冷清但却饱含情谊,李之罔的手都不禁顿了顿,他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向他走来。 身形高挑,模样冷峻,长有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穿着蓝红相间的袄裙,清白面纱挡住妙颜,只露出两只慧眼,手中还摇着柄竹扇,这便是李之罔对这女子最初的印象。 “阁下是?”李之罔不敢抬头,默默作画,生怕来人是路议的故人。 “你且说愿不愿意为我画上一幅。”女子幽幽道,“数千年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画得。” 当李之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下来? 那女子眉眼未动,发出银铃般得笑声,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只盯住画板,不时暼眼李之罔。 又画了一幅画像,忽得有人窜出,对李之罔耳语道,“大家,那方才的管事带了数位健仆正过来,许是来寻麻烦的,且走吧!” “啊!”李之罔瞳孔微缩,他这是撞上狠骨头了。 “莫慌,且继续画,我帮你。”二人声音小,但那女子还是听到了,回道。 看来似友非敌,李之罔强自镇定,继续画起来,没多久,那管事便带着五位健仆气势汹汹出现。管事没有上来就动强,仍是拱手道,“大家,夫人愿出五千龙尘,只求一幅画像。” 李之罔不知那女子深浅,也不敢托大,和气道,“管事劳心,但某乃义信之人,实不愿如此。” “何出此言。”管事道,“大家尚未收取龙尘,便不算得失信,事实上,全凭大家一念而已。” “这...”李之罔出世尚浅,还未变成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最终还是摇头不应。 “那就别怪老夫了。”管事挥挥手,身后健仆拔出兵器便冲将上来,一时周围人都各自散开,生怕遭了无辜横祸,唯有那女子举着扇子站定原地。 并没有太过玄妙的招式或者神通,但五个健仆都倒地不起,而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对她只是一场闹剧,她回身问道,“还画吗?” 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女子是多么的不凡,她穿得普通,但却始终都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这甚至比他见过的齐雨思和沈惜时还要猛烈。来不及细想,他赶忙道,“画,为何不画?” 这次是那管事碰上硬骨头,悻悻地派人把受伤健仆搬走后,便再没来自找麻烦,而李之罔也彻底沉浸于画作中,日暮之际,又是完成十数幅。他看看天色,再过阵许是要下雨,遂拱手向诸人道,“天时不早,今日到此结束,尚未绘像者明日可再来,某却是要收拾归家了。” 当然,这仅是他的托词,明日或许就有人在岱隍观蹲守,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见此,诸人也就散了,岱隍观前便仅剩李之罔和那神秘女子。他边收拾画具,边道,“阁下现在可以告诉在下身份了吗?” “嗯?”女子屈了屈眉,似乎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不认识她,“王治,才不过数千年,你便将我们当时并肩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枉我当时还帮你解了神炎灼烧之痛!” 王治?这莫非便是路议的真名,看来对方是将他当做了路议。既然如此,更不能相认,李之罔遂道,“多谢阁下方才相助,但在下真与阁下不熟,想来是阁下认错了。” “好。”女子骤然变得冰冷,灵动的眼眸立时黯淡下去,“便算我白认识你,你我割袍断交,再不复从前情谊!” 说罢,女子便走远了,只见随着她的踏步,整个岱隍观山脉都颤动起来,很明显,女子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李之罔摇摇头,心想其真是喜怒无常,刚想收回目光,便见那女子忽得回身过来,一道风刃将将擦着他的左肩呼啸而过。 女子制造出的动静极大,把岱隍观的道士都给惊了出来。 李之罔被热心道士扶起后,往身后看去,只见一条裂缝沿着他站的方位不断延伸扩大,足有数十里远,目光尽头处的一座小山更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他惊魂未定,拒绝掉道士的帮助后,赶忙蹲下大口喘气恢复心神。幸亏那女子没有杀他之心,否则他现在连骨肉都没了。休息一阵,李之罔终于想起他还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将邪首剑拿回来,赶忙趁着日头还没消失,钻进了岱隍观。 为了确保没人发现邪首剑的存在,李之罔昨日游览时可是苦费了心思,找了个没什么人迹的偏殿,把邪首剑放在了神像底下,想来这些道士敬神,也发现不了。 但当他到达偏殿的时候,却傻眼了。积灰的神像被擦拭得栩栩如生,而座下的宝剑已经不翼而飞。 他冲出大殿,见一道士正在扫地,便跑过去指着藏剑的偏殿急道,“道长,你可知晓是谁负责此殿的日常清扫?” 拿帚道士想了想,道,“应是张陵负责,居士找其有事?” “便是昨日与张道长聊得甚欢,今日又想论道一番。”李之罔随意扯了个谎。 “那居士去序养亭看看,他应该在那儿。” 李之罔谢过一声,问清序养亭的方位后,便赶忙疾驰过去,他对邪首剑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擦拭,怎可容许其他人抢走。 序养亭不远,李之罔刚到,便已瞥见三个道士分坐在亭中,其中一名道士正捧着邪首剑,向另两位展示。他怒火冲天,快步来到亭前,质问道,“阁下张陵?” 任谁一看都知道李之罔不是善茬,那捧剑道士应了声,“我便是,居士有事?” “将剑还我!”李之罔话未说完,便已欺身上前,欲夺剑而逃。 那张陵本还有些惧怕,但见李之罔仅是寻常功夫,毫无修为,只抓起拂尘便将其扫飞出去,一脸喜色道,“我还以为能有此利剑的该是贵人富士,结果只是一凡夫庸人,可真让我担心了半日。这剑于你无异于大祸,便由我代为保管。” “你这恶道!”李之罔爬将起来,想着制敌方法,嘴上骂道,“穿着个羽衣道服,却是个鸡鸣狗盗之贼。” “再说一句,我看你今日能否出得这岱隍观!”张陵恶狠狠道,眼神招呼着两位同道向李之罔包抄过去。 李之罔不屑一笑,拿出路议的画笔,将还剩存的灵力尽数放出,画笔顿时变为七尺来长,他呵哈一声,将画笔作棍用,奔上前去便胡乱敲击,只几下那张陵便没了动静,却是额头被敲了个血窟窿,已经没了生息。 另两名道士眼见于此,当即分开而逃,李之罔只来得及扔出画笔将其中一名道士钉死在墙上,再想追击,已不见了最后一名道士的身影。 他喘气一声,等会儿肯定有人来捉他,赶忙捡了邪首剑系在腰上,又把画笔取下,趁还没有动静,便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穿过两间庭院,忽得窜出两名道士,李之罔来不及应对,当即便受了重击,飞倒在地,喷出口热血。他听着道士正在呼唤其他人,赶忙爬起,借着画笔威力将两名道士头颅敲成粉碎。 其他道士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赶来,但耐不住李之罔手中画笔威盛,没一个挺过三招。他且战且逃,就这般从序养亭一路杀到岱隍观正门,身后沿途只留下头颅爆开的道士尸体,这岱隍观上百名道士竟被他在一刻钟内杀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观主也被他一棍敲死。 刚出大门,画笔便灵力耗尽,化为原来大小,李之罔将其收好,在夜色中辨清方位,便往一处走,却不是去镜湖的方向。 走了大概有一里路,李之罔终于到达目的地,却是他害怕今日出什么变故,去岱隍观的途中特意绕道找山中农户换了身衣服和一捆干柴。虽然身后没有丝毫的追杀声音,但李之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他把路议的衣物烧掉,换成农户短衣,又把邪首剑、画具和法篆藏在干柴里,把披散的长发系好后,才慢悠悠地往镜湖的方向走。 走了段时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李之罔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过于谨慎,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着只要到了镜湖便没有后顾之虞。 “站住。” 身后忽得传来个声音吓了李之罔一跳,他老老实实回过头去,只隐约见到一个黑衣人站在树旁。他装作乡下人道,“谁在那儿乱吼乱叫的,我婆姨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说罢,他也不管黑衣人反应,只当没看见,便欲继续行走,只可惜黑衣人行动迅速,一刹那便已站在他身前。只听其问道,“附近人?” “正是,正是。”李之罔继续装傻,赔笑道,“北面小村的,大仙有事吗?” “你不是乡下人。”黑衣人拔出剑来,茫茫夜色中分外睛目,“乡下人还会说四方洲官话?” 说罢,已是一剑刺出,正中李之罔胸口,不过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却是想抓活的。黑衣人将剑拔出,一脚踩在他胸口,问道,“路议在哪儿?” “什么路议,我不知道!”李之罔吃痛,一只手小心往干柴摸去,“我就山中砍柴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脚上加力,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前,你穿着路议的衣物从岱隍观中走出,往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把路议的衣服烧掉后换上了这套短衣,而且干柴里面还有一柄不知来处的黑色利剑和三张出产自南仙洲的法篆。现在你觉得还和路议没关系吗?” 李之罔看黑衣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阵恐惧,他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对方特意点出邪首剑和法篆,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顿时李之罔万念俱灰。但他还是不准备讲出来,因为一旦如此,必然会和沈惜时扯上干系,而这正是他答应路议的原因,且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 “杀了我吧。”李之罔别过头去。 “哪有那么容易死。”黑衣人将李之罔拎起,“如果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保证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但如果不说,倒是你将会体验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且还会将知晓的一切东西都说出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去,我的那几位同僚可比我粗暴许多。” 黑衣人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具体的话,但李之罔的身子还是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出来黑衣人说得全是真的,他怕,仅是能够想象出来的刑罚便让他几欲求饶,而那些想不出的刑罚更让他想自戕而亡。 “我...说了,杀...了...我。” 一刻钟的时间一瞬而过,李之罔哭着说出来。 对于这种宁死不屈的情况,黑衣人见得多了,但看到怕死而哭泣却仍不求饶的人却还是首次。他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和犯人扯上点联系没什么好处,便准备直接拎起李之罔走,但他还没开始动作,身子便飞了出去,碎成数段嵌在相距数十丈远的树干上。 黑衣人的碎肉喷了李之罔一脸,但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所以说你今日不和我相认是因为另有隐情?”救下李之罔的竟是那神秘女子,今夜无光,但她的光辉有如耀月盈天。女子走上来,扒开李之罔上衣,看了阵道,“贯通伤,但是没有伤到脏腑,修养阵便好。” 说罢,又递上一枚丹药给他服下。 李之罔一下就感觉来了些精神,勉强撑力坐起,断断续续道,“阁下...都看到了?” “大半。” “那阁下应该知道,在下只是因形势所迫扮演阁下熟识,非是其本人。” “你的伪装太过粗陋,我早就看出来了。”神秘女子摇了摇头,同时有些疑惑,对方似乎真的不认识她,“我不知道你伪装的是谁,但我要找的就是你,王治。” “但在下既不姓王也不叫治,在下姓李双名之罔,阁下当是认错了。” “不可能。”神秘女子不容置疑地否决道,“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你、我、龙将军奋战数月,我不可能认错。” 李之罔也迟疑了,他本就失忆刚醒,对自身过往一无所知,或许对方知晓的才是真相。但他没有再继续纠结,只浅浅道,“在下情况特殊,或真如阁下所言。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阁下相助一二,其余容后再谈。” 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神秘女子将其藏在干柴里的画具取出,边往外走边道,“王兄,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我也将忙于正事,待寿宴结束后,你来北河府寻我,届时我请你饮酒。” 李之罔答应声,看着神秘女子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又等上一刻钟,才摸出张法篆扔向高空,顿时一个数百丈的炽烈十字光芒在他眼前跳出,虽不知上官恪能否看见,但他已然坚持不住,径直昏死过去。 ... 时移世道艰,回首故人摧。 从岱隍观回来,已过了三日。在拒敌城主随从医师精湛的医术和丹药滋养下,李之罔已能勉强下地,同时因为病号的缘故,他有幸能独享一顶营帐,还有一位侍卫伺候他起居。这三日来,偃师和上官恪都来看望过他,也就在上官恪的口中,李之罔才知晓那十字光芒是拒敌城独有的求援信号,所有看见此光芒的拒敌城人都要奔驰应援,故在他昏死后没多久,便有数十位安插在附近各地的暗哨围护在其周围,自然能够活命而回。 他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一个人推帘而入,却是齐雨思。 齐雨思摆摆手让其继续躺着,问道,“好些了?” “托城主大人洪福,已好转甚许。” “那行。”齐雨思应付声,坐下后单刀直入,“上官恪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孤了,现在你要给孤一个解释。” 李之罔头脑飞转,他不确定齐雨思是否看出来些什么,而他还无法确认神秘女子是否布置得当,只好笼统道,“在下见了那闺秀之后,虽经其一番戏弄但还是顺利取回佩剑,随后便在观中游览。大概快到正午时分,有人说观外来了个绘画大家,唤作烂画人,画工了得,在下寻思无事便去观摩,怎料看得入神,再醒转过来却已近日暮。” 齐雨思面无表情,李之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本想走了,忽得窜出一黑衣人与那烂画人战在一块儿,不仅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岱隍观也毁于一旦。在下惊恐,仓皇逃窜,已走出数里远还是被那黑衣人追上,万不得已才发出了求援信号。” “就这些?” “以上便是在下所知,其余不详。” 齐雨思沉默一阵,忽然道,“孤父亲在兆天8537年身陨,彼时南仙洲刚结束第四次征服战争不久,父亲留给孤的是一个烂摊子,外有王城削藩,内有士族携威。但孤皆一一克服,不仅士族宾服,王城削藩亦无望,靠的是什么,便是先礼后兵。所以,你要对孤说真话。” 李之罔如果还听不清齐雨思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想上阵,眼见齐雨思逐渐不耐烦,只好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蒙着面的神秘女子,正是其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在下。” “还有呢?”齐雨思抬了抬眼,示意这并不是她要听到的全部答案。 “岱隍观道士乃是被在下所诛。” “行,算你还会说真话。”齐雨思站起往外走,“灰尘的人催了数次,孤都说你重伤未醒,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营帐中,不要走动,孤会派人去给灰尘一个解释。” “多谢城主大人庇护。” 待齐雨思走远了,李之罔才爬将起来喝口茶水,却是刚才太过紧张。方才拒敌城主并未说任何恶言胁语,但李之罔却冷汗直流,他万分确信再不说点真话,齐雨思一定会杀了他,幸好路议的事没有吐露出来,如此已算大幸。 没过一会儿,偃师来了,李之罔也将将吃完早食。 他请偃师坐下,问道,“偃掌教,这所谓灰尘是何物,方才听齐城主之言,似乎是一个组织。” “算你命大。”偃师没啥好气,对方瞒着他外出,差点就把他的梦想毁于一旦,但还是解释道,“某也才知晓,听侍卫们说,乃是王、后组建的秘密组织,司职敌探与内务之类的机密工作,轻易不显露行踪,这些你自己知晓便好,不要泄露出去。还有一点,那日侍卫们救你时也有两名灰尘到场,想把你带走,但被齐城主强硬地否决了,这几日总有人来催,且待在账中躲避阵。” “知晓,知晓,方才城主大人已嘱托我了,在下绝不离这营帐半步。”李之罔赔笑道,端上杯热茶,“只不过在下仅是岱隍观一事的幸存者,又不知晓甚机密,灰尘干嘛寻我?” 偃师接过茶喝了口,压低声音道,“除了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外,听说还死了名灰尘,自然要大动干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那被神秘女子所杀的黑衣人便是灰尘中人。偃师又给李之罔检查了下他的右臂,发现并没有损伤后,便告辞离去。 深夜,李之罔久不能寐,经过一天的思虑,他把知道的情报汇合到一处,终于算是理清了目前的局面:路议是侍奉皇室的宫廷画师,偶然间知晓了一个秘密,为了不被灭口只能从王城逃离,而王、后则派出了灰尘追杀,机缘巧合之下路议被沈惜时聘请,而他又为了不波及到沈惜时,自愿帮助路议脱险,如此才有岱隍观一事。 李之罔并不担心自己与路议的关系暴露,因为他在昏死前已经拜托神秘女子用路议的画笔伪造战斗痕迹,灰尘调查完一定会将所有的疑点转向烂画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侥幸幸存的小人物。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灰尘发现找不到烂画人的踪迹后,会不会走险捉他,无论如何,李之罔已决定无论是在镜湖还是入城后都倚靠拒敌齐氏。 第8章 入城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七天过去,李之罔的伤已好上大半,仅需按时换药便可。虽已可以自如行动,但他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待在营帐中,今日又是收拾起行李来,却是早间时候齐雨思下了命令,要入城了。 他背好行囊走出营帐,偃师也恰时从隔壁的营帐出来,他走上去问道,“偃掌教,城主大人这命令下得可真够突然,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听说查到了静闲宫被毁的真相,齐城主要进城找人算账。” “入城算账?莫非是...”李之罔首先想到的便是永安王。 “不要瞎说。”偃师止住李之罔接下来的话,“权贵相争,非是你我二人草芥能说道的。” 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偃师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但对方说得也是正理,只好撇撇嘴揭过这茬儿。二人相对拒敌齐氏自然是外人,也不好帮忙收拾,便傻傻地等着,待得日上三竿才乘上惊惶宝船随拒敌城一行人往黑狮方向飞去。 拒敌城在黑狮本也是有行宫的,但因两方生恶,拒敌城早不派人打理,荒废甚久,后又被大火烧毁,拒敌城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齐雨思突然要参加永安王寿宴,则只能住公馆。 作为八方诸侯,自然有应得的特权,除了在入城时象征性地检查下,齐雨思一行人直接驾驭着飞天宝具直达公馆,这也让李之罔不能细览黑狮城全貌,但仅见到的云中高塔、空中阁楼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再有几日便要到永安王寿辰,众人皆有事要忙,齐雨思忙着找仇人,偃师忙着巩固儡肢新法,偌大个公馆里反倒是只有李之罔最为清闲。 窗外正下着细微小雨,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无聊至极,不禁畅想起日后的生活。作为沈惜时亲手册封的骑士,寿宴结束后他自然要跟对方回千岛群地,听说在东仙洲,要穿过昏暗的流沙之地才能到达,那样距离中洲就太远了,远得他再也找不到家乡。 “李公子,城主叫你,说有事交代。” 门外的声音一下将李之罔从雨幕的惆怅下抽拉出来,他答应一声,整了整衣冠便跟着门外的侍卫去见齐雨思,结果齐雨思仅是告诉他灰尘方面已经查清了他没有犯事的嫌疑,这让以为能做点事来打发时间的李之罔好一阵失望。 他看了眼明显强压着怒火的齐雨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主大人,那在下现在能外出了吗?” “不要得寸进尺。”齐雨思的话很简单,也没有丝毫容许质疑的余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惜时的关系,李之罔一辈子都不会有与齐雨思对话的机会。 李之罔不敢再说了,只好行礼告退,他想在寿宴前为积灰山弟子采购货品的料想算是落空了。 ... 无聊的日子总是漫长,但时光又总是往前推进,终于还是到了寿宴的日子。 李之罔准时醒来,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寿宴的安排,至于他为何知晓,却是昨日沈惜时潜装会见了二人,除了看看二人的状态,便是说下有关寿宴的各项安排和注意事项。 寿宴的地点在万寿塔,也就是入城时所见的云中高塔,所有宾客会按照身份被分配到各层,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诸宾客自然知晓自己该在何层。举例来说,如沈惜时、齐雨思等统御一方的强权诸侯自然与永安王在第八层,这也是云中高塔的最高层;往下一层则是虽无封国但有诸侯之名的弱势诸侯,譬如失国的夜王后裔;再往下一层则是亲临黑狮城的诸山门掌教和神学院院长等同样显赫人物的位置,这些人皆据一州之地,在各自的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第五层则是一些知名的山门掌教和部族首领,值得说道的是,为了笼络年轻人,永安王也在第五层邀请了一些后起之秀,李之罔和偃师二人便是以南洲新秀的身份参加寿宴。后面几层,则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分,只要衣着得体,都能进入。 寿宴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为迎宾纳礼,永安王会派出后辈亲信迎接尊贵人物,接过贺礼后再接引到六、七层,至于强权诸侯则是由永安王亲自迎接。事实上,永安王与各大诸侯关系都不错,能亲自到场的都会来,无法莅临的也会有厚礼送上,当然这要把南洲拒敌一脉抛开。五层及以下虽也有人接待,但也仅是收礼引路,无法享受全场瞩目的殊荣。 第二个环节便是贺寿,在与强权诸侯会面完后,永安王会陆续下到七、六、五层,接受众人的贺词,这样一方面能显示其平易近人的态度,同时也能笼络住一些人,这对于日益衰老的永安王来说应该是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而对于极欲展示才学的偃师也是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开坛论道,除了永安王亲自讲道,指引受恩惠者修行外,其余数位诸侯也会各自讲述自己的修行经验,甚至还会毫无保留地传授众人一门功法,至于永安王背后所付出的代价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将沈惜时的叮嘱一一回忆清澈后,李之罔也已整装完毕。他走出房门,偃师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门外等他。两人看到对方的打扮,皆不由地会心一笑。 “腾云化龙便在今朝,祝掌教马到功成!”李之罔由衷道。 偃师哈哈一笑,也正色起来,“儡肢新术虽有某苦研之功,但离不开晦朔殿下的栽培和公子的试肢之勇,积灰山门永远为公子大门敞开!”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再言语,去拜会齐雨思一番,得其嘱托后便跟着侍卫去往等候入场的阁馆,除了因等级森严入场顺序分有先后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此次寿宴声势浩大,参加人员众多,如此也好做管理。 李之罔推开马车上的帘布,只见城内祥云朵朵,彩旗飘飘,不时还能听见礼炮的余声,远远高空中更有瑞兽分据八方,拱卫着黑狮城。近处除了一众居所阁楼都修缮得焕然一新外,还有众多身披黑甲的军士指引路人前往万寿塔,能让人感觉出永安王此番寿宴确实是想与民同乐,氛围中夹杂着严穆与活泼。 等候阁馆设在觐见大道,大道的尽头便是特意修建的万寿塔,而如今这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全在等待审核完毕后进入等候阁馆。虽然已料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但李之罔还是有些诧然,他与偃师在三个街道前就弃了马车改用步行,谁料百丈宽的觐见大道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挤进去?”李之罔看向偃师,他们第五层的等候阁馆在大道前段,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到。 “仪容不能失。”偃师摆摆手,越到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忽得他注意到什么,指着一边道,“我们去那边,不用挤。” 李之罔没看清,走得进了才发现原来是所谓的特别通道,乃是专为上四层设立的,方才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倒是偃师眼尖发现了。经过一番查验,二人并没受任何阻隔便进入了特别通道,有些许人,但不算很多。 “这特别通道恐怕只有我们第五层的宾客才会行走的。”偃师见此,感叹道。 “是啊,六、七层的皆是一方大佬,肯定不会屈尊来此,不过这样也就不会拥挤了,不是吗?”李之罔开趣道。 偃师摇摇头,用近乎无人可听闻的声音道,“再有一次这样的盛会,某绝不为下客,必被奉为上宾。” 李之罔没听清,追问,偃师却只摇头不应,二人便在这样沉默的境况下赶到等候公馆。 已来了些人,皆着华服桂冠,三三两两的坐在四处,小声的交流着。李之罔见偃师情绪低沉,便做主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不一会儿便有侍者端上茶水点心,二人就就着这些看大道上人潮涨休。 “公子看见没,这便是下士,为了抢个入塔的位子,从前夜便开始排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稍微来阵风便扑地不起。”偃师忽然道,“而倘若没有儡肢新术,某却连这些人都不如。” “偃掌教这是?” 偃师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起了过往的事,某本以为潜修多年,早不记仇怨,杵见故人却还是有些失态。” “掌教曾侍从过的贵人后裔也在此间?” “嗯。”偃师点点头,“某后方十丈远三人中左边那人便是郑家小公子,别去看,知道便行了。” 李之罔听话地收回目光,只隐约看见对方蓄了个短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他开解道,“仇怨不报非好汉,但如今正处关节,掌教万不可因小废大。” “某知晓,自然知晓。”偃师两手拧做一团,胸中怒怨沸腾不消,他强自按下恨恨道,“今朝如若化龙游风,定要其狗彘难如。” 李之罔皱紧眉头,他从未见过偃师这般作态,几近疯魔。他咧了咧嘴,决定把事情告诉沈惜时,让对方来开解偃师,遂岔开话题道,“偃掌教觉得大概多久人群才会入馆完毕?” “大概明日正午前。” 偃师没了兴趣,只回上句便盯着茶杯不再言语。 李之罔本以为在入场前偃师都会这般,结果才过一个时辰,其便醒转过来,重新变为以前风趣模样。而且不止于此,偃师开始大面积地接触阁馆中的诸位贵人,有些看他不上,只互报名号便借故离开,少部分人则还与偃师聊上个刻钟,但无论面对哪种人,偃师都乐呵呵的,根本不受别人影响,被上个人拒绝又去找下一人熟识。看不出其还是个脸皮厚的,李之罔不由吐槽。 等着,李之罔竟然看到偃师正往郑家小公子的方向走去。他赶忙站起身来追到偃师身后,生怕二人在这儿大打出手。 偃师没管李之罔,如之前般拱手作礼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公子还记得某吗?” “阁下是?”郑家小公子一脸疑惑,回礼道,“在下郑敛,似乎从未见过阁下。” “那游致远这名字,公子还记得否?” “是你!”郑敛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方无期告诉我你死了!” 偃师荣辱不惊,淡淡道,“方无期自不敢欺瞒公子,便是在下,身负九创,刀刀要害,也没想过能侥幸不死。” “到别处说。”郑敛看有人观望过来,指了个偏僻处,边走边压低声音道,“说吧,你意欲何为?” “在下来黑狮自有其他事,但既有幸相逢,为从前所受屈辱复仇也不是不可。” “你确定?”郑敛侧过头,有些不屑,“就算你今日可以在第五层参与寿宴,却也没有资格与我郑氏对抗分毫。” “从前不能有,往后不一定没有。”偃师似乎只是来下战书,“以往郑氏对在下做的,在下全都会一一报之,公子最好细细想想做了些什么。” 李之罔注意到郑敛青筋毕露,看来已被激怒。只听他道,“那我们且比比谁手段粗硬,嘴上功夫谁都说得,手上功夫才是真章。”说罢,便拂袖而去。 李之罔明显松了口气,幸亏二人没打起来,不然到时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偃师只笑笑,也不再去认识人,径直回到坐位,给李之罔和他自己斟上杯茶后,道,“心中苦闷,可听得?” “偃掌教且言,在下不会传于第三人耳。” 偃师的故事很长,但归根来也算简单。大约在兆天8237年,他跟随郑家贵人回了黑狮城,起初只是做些经管开源之事,算不得重要人物,熬了十年,年年评优才算在郑氏有了一席之地。但偃师犹不满足,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他便投郑家大公子郑扬所好,对方想打猎,他便送上最好的弓矢;对方想论道,他便广邀俊秀,设场论经,数年下来,郑扬便引其为至交好友,不仅同寝共食,甚至还为其介绍了一门亲事。当时偃师醉心名利,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而郑扬不过是他往上跳的踏板。 偃师的心态改转发生在数年后,那时他正陪同郑扬远到各州视察产业情况。起初一切正常,但很快便出了差错,先是联络不上交接人员,车队又遭到袭击,仅偃师和郑扬活了下来,二人为求活命并肩作战,相救数次,也就是从这时候偃师真正认郑扬为其主,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命。后二人顺利回到黑狮,郑扬认定乃是郑敛要害他,两兄弟间的争斗趋于频繁,但碍于郑家贵人还在,尚未发生太过明显的争斗。 郑扬才学尚可,又具有嫡长子的优势,大部分郑家人都投向郑扬,拢聚在郑敛身边的仅有其从小便培养起来的死党随扈,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郑扬必能取得家主之位。但天不假人,郑氏贵人突然一病不起,连句遗嘱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郑氏两兄弟的权力争夺终于摆到台面上来。 在这个时刻,郑扬比起郑敛还是拥有极为明显的优势,但家族生意一下陷入了僵局,不仅属下连连犯事,就连同行也来分羹抢食,郑扬只得一心二用,一面重整家族产业,一面打压郑敛,而偃师便是作为郑扬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留在黑狮对付郑敛。 碍于身份,偃师对郑敛表现的很是尊敬,但私下里的手段从不少使,不过也仅限于铲除其党羽,对于郑敛则不敢动上分毫。或许是注意到这点,郑敛对于任何事情都开始亲力亲为,这让偃师的谋划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他还是有极大的把握完成郑扬的目标——即让郑敛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变故发生在郑扬那边,跟随其外出的方无期的骤然叛变成为郑扬势力瓦解的序曲。不仅郑扬被灌药软禁,他的一众亲信也惨遭屠戮,当时偃师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晓,出城迎接了独自回返的方无期。二人作为郑扬手下的两大幕僚,配合默契,私交也算不错,故此偃师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有方无期一人回来,但并没有设防。 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身中数刀,拼着余力重伤方无期后窜上货运车队逃离了黑狮城,而他的妻小,他侍奉的主人已在时光的灼烧下化作过往云烟,仅剩下改头换面的悬儡派掌教。 故事讲完已到第二日,其间偃师数次涕不成声,讲到悲痛处更是哽咽不已。他拧了把鼻涕,望向天幕喃喃道,“说出来感觉好上许多,我一定要复仇,一定要。” “掌教不害怕提早与郑敛接触让他起了防备?”李之罔追问道,“他或许现在正在追查我们的来历。” “他肯定在查我二人来历,他就是这种谋而后动的性格,不然大公子也不会骤然失势。”偃师摆摆手,对此并不上心,“纪星道离黑狮太过遥远,他就算找到悬儡派所在也不能奈何,反而是他要担心自己残杀亲兄、霸占长嫂的丑事败露。算了,不说这个,寿宴将开,我们准备观礼吧。” 时间已到正午,此前水泄不通的觐见大道已没有等候的人,所有的宾客都已进入等候阁馆,仅剩黑狮军士分立大道两旁,以五丈的间距从大道入口处列队到万寿塔前。 随着吉时的到来,城中礼炮齐鸣,从内向外连放三轮,足足一万八千响。接着千家万户中飞出无数华彩灵鸟,伴随祝寿古调衔枝飞来觐见大道,铺出一条凌空的枝条大道,随即灵鸟皆化作侍女模样,和着音乐唱起祝寿词来。 “鲜奉圣朝永安王一万八千岁诞辰开始,为大王贺,为圣朝贺!”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得响起,盖住了周遭一众杂音,众人纷纷扑首在地,亦高声喊道,“为大王贺,为圣朝贺!” 李之罔亦是照做,喊足三声才站起身来,此时枝条大道入口已缓缓驶出一具四辔车架,穿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正坐其上,目不斜视。车架每到一处,人们便再次俯首跪地,连连祝寿,待车架驶远了才缓缓起身。永安王什么也没说,只摆手示意,但即便如此也让国人振奋,宾客从服。 待永安王的车架驶到万寿塔,李之罔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向偃师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为一国之尊,掌天下权柄。” “哈哈,那公子要多加努力了。” 随着永安王的入场,寿宴正式开始。先是两架六辔马车驶来,分别代表远在王城的征战王与永知女王,众人再次跪地,而方才的那声音也适时响起,念出王与后所送寿礼。紧接着便是四方诸侯,有些亲自到场,有些则只是送礼,李之罔目前只知晓沈惜时、齐雨思、永安王三位诸侯王,听司仪的介绍大为不解,遂让偃师解惑。 偃师清了清嗓子,以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某就说一遍,且听好。诸侯有三,一是皇室后裔,二是异姓封侯,三则是异族归降。先说皇室后裔,王朝先后立有两王,分别是初王与如今的征战王,皆与永知女王育有三子。初王子嗣封为永安王,恩享王,承平王,但永安王于世泰年间遭刺,如今的是第二代,初代永安王的长子。” “征战王子嗣则有天阴公主、杀生王,还有一位便是晦朔公主,封国分别在北仙洲的屠龙原、西仙洲的高陵之地和东仙洲的千岛群地。天阴公主要监视龙族动向,应只会派人送礼,杀生王和晦朔殿下则肯定是会到的。” 偃师一边说着,李之罔也注意着枝条大道上的动向,他发现承平王、天阴公主都没到场,如今入场的乃是杀生王,其一身锦衣,面相阴柔,与沈惜时一般遗传了其父的银发。等着杀生王的车架驶过,晦朔公主沈惜时也入场了,只见其戴珠饰玉,华服加身,又配淡妆点染,真不愧“天仙子”美名。 二人恭敬地向沈惜时俯首行礼后,偃师继续解释道,“说完了皇室诸侯,便是异姓诸侯。此类诸侯皆是立国之前便跟随初王征战四方,尚有实权的譬如获封烈王的拒敌齐氏,已被去国的譬如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这些诸侯不具皇室血脉,寿元仅凭修为决定,遂延绵多代,就以拒敌齐氏来说,如今已有三十二代,这在诸侯中代数最多。” “这是为何?”李之罔有些不解。 “你不知?”偃师侧过头来,拍拍脑袋才想起来李之罔失忆了,遂道,“拒敌齐氏虽然强横,但怪病代传,无论修为多高都活不过三千五百岁,便是齐城主的父亲,那位‘红龙’,也仅活到两千四百五十八岁罢了。” 李之罔顿时了然,同时也明白了当时为何齐荫笳会被上官恪暗中指引到岱隍观,看来是为其祈福长生,他道,“那归降异族呢?” 偃师喝口茶水,继续道,“归降异族说来便多了,像北仙洲的残龙一族、中洲西侧的兽爪一族、东仙洲的虫妖族都是异族归降,但这些不过小诸侯,不足为道。非要说的话便是流沙一族的两位诸侯,封国西仙洲流沙之地的扼沙将军与封国东仙洲流沙之地的北河公主,毕竟流沙之地占据两洲,王朝也是在明德年间才迫使其归降。” “等等。”李之罔打断偃师,问道,“那那位北河公主在黑狮城中的府邸便是北河府?” “自然。”偃师不太清楚李之罔干嘛纠结这个。 但李之罔的心中可是翻起了惊天大浪,那位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莫非其便是北河公主?他抬头去望,却见北河公主的车架刚刚驶过,无法一睹芳容。 他回过神来,歉然道,“方才在下想起些事,还请掌教继续。” “扼沙将军与北河公主是亲兄妹,乃是流沙一族落日女王子嗣,听说女王昏聩,王朝遂封二人为王,各守流沙之地。不过若真按权力大小来说,此二位可比肩皇室诸侯,不可小觑。” 有了偃师的讲解,李之罔也对整个王朝的权力架构有了浅显的了解,说到底,便是诸侯外藩,拱卫王城,而且能够感觉出,王城对于各封侯王具有相当的掌控力,并没有出现诸侯自恃的情况。 第9章 寿宴 眼见诸侯入场完毕,便到了各掌教、家主、院长入场,虽是一方之尊,但仍是诸侯治下之民,故这些大佬并不能享有单独入场的资格,往往是四五人联袂入场。偃师对此类人物不甚了解,遂也没甚解说的,只耐心等着这些人入场完,也准备入场。 只见枝条大道上的树根枝条无风自长,伸到各等候阁馆前,这便是入场的信号了。除了一些后起之秀外,第五层的人或多或少都互相认识或者听过对方的名号,见通路都出现,纷纷礼让,一时竟没人走上枝条大道。 “我们走。” 偃师不耐,招呼声便登上了枝条,李之罔自然跟上,顿时吸引住全场目光。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不顾那些体面人的颜面,纷纷避过登上枝条,第五层宾客的入场开始了。 到了此等严肃场合,没人敢轻慢,纷纷趋步礼往,以显示对王的尊敬,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其实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一切好似幻景,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步伐是否有些太过急促,但越是这样,越是急促。 “心放平,就当是一次寻常晚宴。” 走在前面的偃师适时的提醒让李之罔有了好转,他呼吸逐渐平稳,脚步也放松下来,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入了万寿塔。 跟随着侍者的步伐,二人来到第五层,呈上沈惜时为二人备好的礼物后,便入了会宴厅。李之罔抬眼看去,整个会宴厅不下千丈,设有数十处桌宴,穿着华丽衣衫的侍女已站定一旁,而且其内四景皆有,既可寒冬煮酒守夜寂,亦可风春抿茶静安眠,这还仅仅是第五层,在场的宾客恐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面的楼层该是何种天景。 偃师也有些恍神,叫醒尚处在震惊的李之罔,便往冬日桌宴走去,却是其最爱雪景。刚一坐下,便有两名侍女从景中走出,为二人添茶,之后也不离开,竟是为每人配了一名。 李之罔有些少年心性,对于周遭新事物充满了好奇,眼瞅个不停,不时惊叹一声,却没注意到郑敛已到了面前。 郑敛自不是来找李之罔的,他看向偃师道,“游致远,我已打听清楚,你悬儡派不过区区二十三人,便敢威胁于我?” “那郑公子干嘛来寻在下?”偃师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道,“在下知晓了,公子是怕某将公子做的那些腌臜破烂事儿捅漏出来。” “你知晓便好。”郑敛威胁道,“只要你敢将以前事说出哪怕半句,宴席之后绝活不到第二日。” 待郑敛走远了,偃师才道,“事实上,只要某在郑敛面前露了面,就绝不会活到第二日。” “他怕掌教把以前的事抖落出来?” “嗯,你附耳过来,某给你说道说道,直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听了偃师的安排,大呼奸诈,其不愧是能做幕僚的人,满肚子坏水,若真能顺利施行下去,郑敛甚至包括整个郑氏都危矣。 又等上一阵,众宾客都齐了,侍者们便开始上菜,但没人动筷,只喝茶品茗,却是主人家永安王还没说话呢,而为了打发这段枯燥时光,众人也就自发地玩些桌上游戏,以供娱乐,李之罔和偃师也参与进去,好不自在。 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天已暮,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众人皆肃穆正坐,没多时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今兆天年,寡人满一万八千岁,宾朋满座,诸客云集,不甚欣慰。愿诸位皆享佳宴,共度良辰,以为后世长传。” 众人皆鼓掌喝彩,也不管永安王是否能听见。 永安王继续道,“寡人虽年迈,然犹不敢忘先父、王上嘱托,曰民为贵,而君轻呼,故经略地方、开源节流,以使黎生安康、山门和谐。但此非寡人一人之功,乃国民共建,故趁此良时,寡人宣布减赋税十年,更会陆续推行新政,以不愧先父殷嘱、王上厚爱。” 一番话下来,众人又是喝彩一阵,并且比之前更为势盛,大半是由于给了实际好处的缘故。之后,永安王又说了些其本身的治国方略和近年成就,便宣布寿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 万寿塔 第八层 永安王坐在主位,左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杀生王沈昱、晦朔公主沈惜时、拒敌城主齐雨思,右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恩享王王守德、扼沙将军慕天炎以及北河公主慕玄机,承平王王守行、天阴公主沈华璐皆未到场。与第五层热闹的气氛相比,第八层就显得颇为凝重,这主要还是由于齐雨思送出的第二份寿礼。 “齐城主这是何意?”永安王的脸阴沉得能攥出水来,只因他面前摆了只老鳖,“非要在这日子恶心寡人一番?” 虽然黑狮城是永安王的大本营,但齐雨思犹然不惧,只笑笑道,“这鳖乃是孤亲自下镜湖捞的,整整活了一千八百岁,恰与你寿辰相应,难道不是吉兆?况且,关于静闲宫的事,你是否要给孤一个交代!”说道最后,齐雨思直指要结。 “静闲宫?”永安王微眯住眼,冷然道,“这是你拒敌城的行宫,与寡人有何干系。” “孤既然敢点破,便是有了证据,难道你永安王活了一万八千岁却不敢承认,甘愿作那缩头乌龟?” 各位诸侯本是老神在在的,没人会没事干掺和这些糟粕事,但听到齐雨思所言还是纷纷皱眉,毕竟这已算赤裸裸的辱骂,而这对于他们的尊贵身份来言是绝不能接受的。 果然,永安王拍案而起,怒喝道,“寡人本就未邀请你,但你厚着脸皮要来,寡人也就认了,谁料竟敢折辱寡人。不愧是不识礼数的南洲土着,就如你那父亲般,前脚将中洲搅得一团糟,后脚就回了南仙,真是一家人难进两家门。” “你这老匹夫,安敢再说孤父亲一句?”齐雨思从神府中拔出大剑,一剑将桌案斩碎,恶狠狠道。 “两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沈惜时万般无奈地站起来充当和事佬,她在皇室诸侯中年纪最小,深得诸人喜爱,虽是永安王的姑姑,但其实一直被当做小辈来看待。再加上她长得甜美,任谁也会给三分薄面。 “惜时姑姑,你可听得清楚,是她先折辱我,非是寡人故意兴乱。”永安王虽还争着,但已缓缓坐下。 齐雨思也摆摆手,给足沈惜时面子,坐下后道,“孤只要一个交代。” 沈惜时轻舒口气,二人幸亏没打起来,不然她的计划肯定要落空。待二人平复阵后,她才道,“两位都是王下之臣,应勠力并肩,而非生隙冷淡,如此既非王、后所愿,亦非吾等所愿见也。想来其中自是有些差错,不如二位轻声和语把事情讲清,雨思妹妹你先来?” 齐雨思点点头,接过话茬道,“孤二十日前来到中洲,刚到镜湖便发现静闲宫被毁,查了十日才找到罪魁祸首,便是永安王麾下的一名将军,这难道不是受永安王指使?” “哪位将军?”永安王问道,至于证据他没有追问,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不屑于说谎。 “唤做‘奕辉’的韦荡,你的广威将军。” 永安王没有再言语,只低声吩咐人将韦荡带来,一时寿宴沉默下来,唯有披着黑袍不露面目的恩享王吃喝不停的声音。过了一刻钟,韦荡便在两名永安王近卫的押送下带到厅前。 “韦荡,静闲宫的事是你做得?”永安王问道。 韦荡扑通跪倒在地,忐忑道,“不敢欺瞒王上,正是臣下所做,但其中尚有隐情,恳请王上给臣下一个辩白的机会!” 永安王看眼齐雨思,见其并无异色,便道,“且说来。” 韦荡向齐雨思拜首一番,喃喃道,“三月前臣奉命追讨仁盗客,设下了天罗地网,其无处可逃,便窜入了静闲宫中,臣无计可施,只好火烧行宫,还望城主大人宽恕。” “仁盗客?”齐雨思想了想,这是一个数年前开始流窜中洲的组织,其不事生产,打家劫舍,颇为神秘。她追问道,“那火烧静闲宫之后可有仁盗客尸体留下?” “一具未有。”韦荡诚实道,“事后臣想来,仁盗客屡有逃脱之机,但总能被臣下追上,似乎正是欲引诱臣下前往静闲宫。” 众人有些沉默,不清楚韦荡之言是求命编造的,还是确如其所言。就在这时,只专注吃食的恩享王突然开口,让韦荡和其余侍从退下。 他的声音如腐木般干涸,沙哑异常,“王城对仁盗客颇有关注,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组织,其所作所为分析来便是一个目的,颠覆王朝。静闲宫一事或许就是仁盗客的一次阴谋,便是欲图掀起永安与南洲间的争端。” 恩享王在诸人中年纪最长,年轻时又屡屡征讨四方,颇有威望,众人听其言自是信了七、八分。 有了恩享王的论断,永安王也对此事件有了大体了解,遂向齐雨思道,“如此看来,我二家还是和睦相处的好。至于韦荡,可全凭齐城主处置。” 齐雨思摆摆手,“韦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永安王给出一个公道的处罚便可。” “撤其职务,逐出永安,可行?” “自无不可。” 永安王和齐雨思说道几句,此件事便算彻底翻页,寿宴也终于迈上正轨,七位强权诸侯觥筹交错,说些各自封国的趣事,方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局面几如虚幻。 ... 万寿塔 第五层 李之罔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宴席,他虽记着偃师的吩咐,但还是无法将注意力从佳肴中移开,寿宴刚开时便大快朵颐,恨不得将眼前菜品尽皆入腹,虽无可能,但仍是吃得个肚皮圆滚才罢休。 他拍了拍肚子,喝下口茶水,见陆续上了些娱乐,有舞女游天、流觞曲水、玄理清谈等诸多项目,极尽满足宾客的各种追求。他虽不懂,但也凑个热闹,流连于各项娱乐间,同时也找人说说话。 “老兄雅兴,这舞女婀娜多姿,轻盈柔美,真是人间难见。” “那可不?”唤作王丞的富态老翁笑道,“这些舞女可都是王上私藏,我等能有幸一观,已是命中大幸了。” “嗯,雅。”李之罔附和道,“但有些太雅了,老兄想不想来点俗的?” “怎地个俗法?”王丞来了些兴趣,宴席是大雅之堂,俗又能俗到哪儿去。 李之罔心中窃喜,这人上钩了,低声道,“等会儿啊雪谷那边有个赌局,但与寻常的不同,赌的是一个故事。您觉得故事会往那边发展呢,就赌哪边,说不得到最后这故事里的正主还会窜出来呢。” “哦?还有这等趣事。”王丞暼了眼雪谷,有个疑惑,“可这如何保证庄家作伪,故事毕竟仅是故事,不似牌九般胜负分明。” “这老兄不用担心。”李之罔拍拍胸,“赌局开始前会有个小册子,故事结束后会给大伙儿一览,保证与里面别无二致。” “行,等会儿老夫去凑个热闹。” 李之罔见王丞答应下来,不由一笑,坐了会儿便借故离开,却是去找其他人说道说道赌局的事。若真是仅讲个郑氏故事,恐怕参与者寥寥,但故事配上赌局,则会让看客们不由自主的参与进来,细细听闻故事的曲折离奇,不得不说偃师这一手下得极妙。 二人各有安排,李之罔负责找赌客,偃师则去找人认识,随意地透露些郑家故事,让人升起期待感,虽都是闲聊,但分工却是不同的。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李之罔看见偃师向他招了招手,忙跟身边人说道几句,便急忙窜回了雪谷。 此时偃师身边已经围坐起了十几号人,有人被勾住了兴趣,问着,“那游致远不过一泥塑瓦匠,怎会被李家贵人赏识?” “莫慌,莫慌。”偃师呵呵笑道,“再等会儿,到时候在下一定原原本本的把这故事讲清楚。” 第五层拢共宾客在一千上下,陆陆续续地有人靠过来,四十来丈宽的雪谷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几近半数的宾客都聚集在一块儿,看着好不热闹。 偃师示意李之罔走上前来,拿出袖中小册子道,“诸位想听故事的有,想赌一局的也有,无论是想听故事的还是想赌一场的,在下都欢迎之至。届时在下讲到故事跌宕处,会暂时停顿,由各位找我身旁的这位小兄弟猜测下注,至于故事的全貌则在此册子之类,赌局完毕后诸位可尽情观略。” 偃师一番话结束,李之罔适时拱手示意。 “偃师老兄,速度开始了,吊了咱们几个时辰的胃口,也该让咱们一听为快了吧!”有人起哄道。 “这就开始讲了。”偃师面色变得严肃,再剥开伤痕的滋味儿极不好受,他幽幽道来,“话说,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有一年轻瓦匠唤作游致远,身长八尺,面若黑炭,在倒悬寺干着为神像塑身的活计...” 偃师将他的故事从柳叶城开始,先是讲了讲游致远的日常生活,好让众人对其有个大致了解。但他并没有执着于此,在交代完游致远的性格、处事风格、前半生经历后,很快就转入其被郑家贵人发掘,进而飞黄腾达的主线,当然为了避险,故事中的郑家乃是由李家替代。 偃师详细讲明了为何区区瓦匠为何会被贵人发掘的缘由,并未在此设赌。他讲到游致远被贵人带到黑狮城后,便止住不讲,向众人道,“这游致远修为太低,而黑狮贵人又太多,实在生存艰难,诸位觉得其是攀龙附凤了,还是泯然众人矣了呢?” 在场宾客一听,知道是要下注了,当即便有人道,“既然是故事,这游致远作为故事主人翁,自然步步攀升,在下便押五百龙尘,赌他一年内在城中站稳脚跟,五年内小有名气。” 有人反对,“李兄说得有理,但故事绝不会一帆风顺,在下便赌其五年内一事无成,二十年才小有名气。” 众人只为娱乐,并不为敛财,故押多少年的都有,三年、五年、十年,甚至还有位直接押了个五十年,只因其便是在黑狮城艰苦耕耘五十载才发迹。这可把李之罔忙坏了,不仅要收龙尘,还要记下对方的名号,而且还得根据赌注大小实时调整赔率,但也慢不得,托得久了众人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见再没人下注,而李之罔也已记好后,偃师便继续讲起来,只听他道,“游致远初出茅庐,以往只闻黑狮名却从未到过,如今身处黑狮,竟生了畏惧之念,两年间一事无成,只在李家贵人手下做些寻常差事。这事情的转机出在第四年,彼时李家生意出了些差错,但又一时无人可用,游致远临危受命,反倒把事情解决了,如此才算彻底入了李家贵人的眼,又花了六年时间做到主管一方产业。故此,游致远乃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在黑狮城站稳脚跟,进而小有名气。” 赌局有输有赢,但众宾客都不是却钱的主儿,倒没人哀嚎,只有那些押了十年的宾客才哈哈大笑。 偃师又继续讲下去,此时他已不再以游致远的视角展开,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涉及到郑家贵人、郑家大小公子。郑主爱幼,而长子有才的局面顿时如闻在目,也让众人心纠游致远该如何在两公子日益频繁的争斗中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偃师另辟蹊径,还没有说游致远加入了哪一边,便让众人猜测大小公子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至于赌局胜负,则只有故事结束后才会揭晓。 这一轮赌局完全只能靠猜,众人既已入局,便不会轻易退却,纷纷依照自己的经验下注,有些人认为有才而能长久,便押了大公子,有人则认为兄弟阋墙,胜负完全看长辈偏爱,便押了小公子,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无论如何,偃师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他从游致远认为大公子能获胜进而投其所好开始,再到因被大公子所救而忠心效命,其间穿插着一些郑氏的产业分布、人员构成等。随着郑家贵人的突然逝世,故事来到了高潮,两兄弟的争斗不再藏于暗处,而是拼劲全力地招揽外人、归心族人,都拼尽全力想拿下家主之位。 好的故事总是顺理成章地展开,又出人意料地结束。大公子本来胜券在握,但家族生意却突出变故,不得不分心应对;忠心的谋士又离奇叛变,致使满盘皆输,惨死在外。 其间偃师并没有一味地讲故事,而是设置了好几处悬疑点让众人下注,极尽所能地满足了在场宾客的探求欲,这也使得好些人因为代入了游致远而对最后的凄凉结局叹息不已。 “偃掌教,故事便就结束了?那游致远逃出黑狮后又是何种遭遇呢?”一个女子擦着眼泪问道。 “游致远隐姓埋名多年,只求一个扬名复仇的机会,或许他今日便在这宴厅之中。”偃师幽幽道。 “他在此处?”那女子站起身来,往四处看去,喊道,“游致远在吗,出来一见!” 陷入故事的不只该女子,好些人都自发喊起游致远的名号来,他们都已在黑狮城站稳脚跟,但谁都不知最后的结局是否与游致远一般。 这样的响动不免地惊扰了其他未参与赌局的宾客,不时便有人靠过来向赌客们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郑敛。 他稍微一打听便知道偃师把自家的事讲了个底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坐台,质问道,“游致远,你这是何意?难道忘了我对你的警告不成!” 偃师不应,看向众人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了,游致远便是在下,而眼前的郑公子便是故事中的李家小公子。”说着,他又看向郑敛道,“郑公子,在下讲的故事仅是以在下经历浅言,其中多有疑惑,而公子贵为一家之主,恐了解得更为详实,可否为在下解惑一疑,那便是公子的父亲是如何死的?” 郑敛不敢答,抽身想走,却有人呼道,“不准走,把事情讲清楚来。” 一言发出,众人呼应,便是雪谷间一众宾客都挡住郑敛,直让其出走无路。 郑敛满脸愤恨,但又无法动粗,只好哽咽道,“老父是...自然病故,非受人所伤。” “方才公子没在场,其实故事里已经讲清了,贵人自然是病故而亡。”偃师促狭笑道,“但这是不是代表公子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小公子,犯下了残杀兄长,霸占长嫂之事?” 郑敛双目圆睁,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中了偃师的诡计,但他不能走,否则便算坐实了,只双目紧盯着偃师,恨不得当场吞啃其肉,解释的话语却说不出半句来。 “永安王到!” 偃师的故事讲了太久,咻忽间已过去一昼夜,而永安王也已慰问完第七层、第六层的宾客,出现在了第五层。 第10章 受挫 在场人先是慌张,随后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不用人报告,便已有侍卫将第五层的情况尽数告予永安王。他听上一阵,理清来龙去脉后便道,“诸位宾客请起,寡人来得晚了些,没能下注参赌,实为一憾事。” 此言一出,便是代表了不追究偃师设赌一事,自然也不会追究参赌之人,众人再次谢恩。 李之罔站起身来,注意到齐雨思和沈惜时都跟在永安王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永安王,其穿着绛紫色的华服,裹得很厚,头发梳拢得体,脸上长满了白斑,这是一位垂老但却不愿服老的王者,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会在未来的日子背叛誓言,向邪神效忠。 永安王并没有关注偃师的故事,长久的岁月里他已见过、听过、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此刻他只想完成好既定的安排,然后回椅子上好生歇息。故此他继续道,“诸位俊秀皆具良才在身,何不展锋亮芒,但有堪用之才,寡人皆收纳麾下。” 一语话毕,早已等候一旁的侍从们便开始安排,很快就将会宴厅改造为一个半环形的展示台,永安王及另两位诸侯正坐在台下,其余的则全站在永安王等人身后。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有一份详细的名单列出了各位新秀的上场顺序,大部分人都是永安国人,仅少数人是千里而来,偃师的顺序在中间部分靠上一点。 第一个上场的人带来了一本自创心法,称仅需修炼便可延年益寿。永安王读了心法后又给沈惜时二人看过,三人微微摇头,都断定心法无用,而那位献艺者则被轰出了万寿塔。 这可把候场的新秀们给吓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生怕永安王看不上,和第一位一个下场。 李之罔问向偃师,“掌教不怕永安王瞧不上咱们?” “不会,我们这是真才实学,和其他人不一般。”偃师嘴上说着,双手却有些微颤,看来也不像其说得那么自信。 紧接着又上场了三名献艺者,但都未得永安王赏识,虽未如第一名般被轰出场区,但也被直言以告,要务实避虚。 很快,第四位献艺者走上台前,正是方才听故事时为游致远哭泣的女子,唤作何漾,其简单报上自己的姓氏来历后便道,“小女子未有大志,故只琢磨些小事。家中小辈修行不畅,小女子听闻后便研究起来,花上四五十年功夫总算小有成效,凝练为一篇功法,家中小辈也在此功法助力下顺利踏上修行之路,特请王上斧正。” 永安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功法,越看眼越闭,头不住微点。他一边将功法递给沈惜时,一边问道,“可有在其他人身上试验过?” “有的。”何漾惶恐若惊,“都给家中小辈修炼过,只适用于修行有阻隔的受恩惠者,对于普通人无用。” 永安王点点头,和沈惜时、齐雨思二人商议阵,道,“此篇功法尚有些简陋,但应切实可行,你且在寡人麾下继续钻研,龙尘赏赐皆有。” “小女子多谢王上!”何漾喜极而泣,当即跪倒在地。 在偃师上台前,除了何漾获得赏赐外,其余众人都没能入永安王的眼,要么夸夸其谈,不务正业,要么研究无用,徒耗财货,更有甚者还什么都没准备,欲图骗取赏赐,这样的人自然被下了大狱。 眼看永安王的脸越来越冷,李之罔和偃师都拧紧了心,生怕其拂袖而去,但永安王毕竟养气功夫十足,只让人下去,换下一人来。 “宣悬儡派掌教偃师及李之罔上台。” 随着侍从的一声传唤,二人高悬的心一时竟完全放松起来,互看一眼,便沉着地往台上走去,而一直沉默的沈惜时和齐雨思也紧盯住二人。 偃师先向众人行礼,随后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身旁这位乃是在下的伙伴李之罔,今日是想向王上献上儡肢新法。” 永安王微眯住眼,儡肢之术已多年没有突破,兴许不是狂言,但他也没说话,只挥手让二人继续。 偃师看向李之罔,对他点点头,李之罔便按之前的计划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随即其高举右臂,而偃师则解说起来: “王上且看,李公子的右臂乃是由儡肢制成,距今已有数月,动若常人,指使随心,与寻常儡肢大不相同。新奇处有三,一是材料新颖,不似往常儡肢般混以动物血肉,完全以新式材料制成,与人体血肉无异;二是使用周期久,往常儡肢因材料技艺等原因往往只能使用十数年,而新式儡肢则没有这样的弊端,至少能使用五十三年以上;三则是工艺的变革...” 永安王听着偃师的介绍,侧过头看向齐雨思,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寡人看名单上写,此人乃是齐城主推介的。” 齐雨思看了眼对面的沈惜时,见其肯定的点点头,回道,“孤往年时来过中洲,见其钻研有望,遂资助了些。” “那齐城主为何不将其藏于南仙,毕竟你我都知晓此项革新意味着什么。” 齐雨思想了想道,“儡肢新法是能推动王朝变革的利器,对于一尽受恩惠者而言有着莫大助力,若仅在南洲则只惠于南仙诸人,献艺于此则可传于四方。” 齐雨思不露痕迹的吹捧让永安王很是受用,在听完偃师冗长的介绍后,他对台上问道,“可有样肢?” “有的,这就献与王上。”偃师答应一声,将此前给李之罔展示过的右臂从神府中拿出,恭敬地放在听令上台的侍从拿着的托盘上。 “想必齐城主已经看过了吧?”永安王观察了好一阵托盘里的右臂,在他看来这与一只真臂毫无二致。他让侍从传给沈惜时,道,“惜时姑姑也来看看,此人恐真有绝技在身。” 沈惜时暗地里已不知看过多少次,但仍是做出十足惊奇的样子,真情流露般感叹道,“几如真的,但细细观察又能发现其并非寻常血肉所铸,只不过还需进一步验证,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自然。”永安王点点头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名深衣老叟趋步而来。永安王摆手让老叟免于行礼,指着托盘道,“胡绩,你且上台看看那年轻人的右臂是否与这托盘上的右臂出于同工,又是否是用儡肢之法链接。” 胡绩答应一声,便双手托住托盘,站定一旁细细观看,看了足有一刻钟才上手触摸,又是半个时辰才将样肢面面方方摸清透彻。他深呼口气,有些不信这是人间之物,向永安王拱手后便走上台去。 “老夫有礼了。”胡绩向偃师和李之罔拱拱手,不等回应便抓住李之罔的右臂,如看见绣床娇女般耐心抚摸。胡绩将样肢与其一一对照,发现大致相同,甚至李之罔的右臂上所用工艺还有所精进。他不着声色地暼了眼紧张的偃师,失望般摇摇头,回身向永安王报告道,“禀告王上,此人做了些小把戏,意图哄骗我等。事实上这位李公子并未断臂,仅做了些表面功夫意图瞒天过海,还望王上明鉴。” “胡绩,你的名号孤也曾听过的,切莫自染焚火,老实说来。”永安王尚未开口,沈惜时轻敲下桌案,出言警告道。 胡绩有些畏畏缩缩地,面对一位强权诸侯的警告,没有人能面不改色。但是为了一门上下收入吃食,他只能咬牙道,“臣下不敢欺瞒王上,便是请陈纯、梁庇生来看,也是同样的结果。” 永安王沉默阵,一面唤人去请另两位儡肢大家,一面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惜时,刚才那番话怎么都该齐雨思说出来才显正常。 沈惜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紧张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雨思妹妹曾经告诉我,她曾亲眼见到这李之罔断臂的凄惨样子,这胡绩分明是欺瞒我等,罪无可恕!” 齐雨思轻叹口气,也赶忙应道,“是这样的,这小子被偃师所救,当时便是断了一臂,故此才用其试验儡肢新法。” “这样?”永安王微微点头,相比起胡绩,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两位诸侯。 侍从去得快,回得快,很快便带回另两位大家,这次永安王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纯、梁庇生上台检验李之罔的右臂。此二位本在第六层宴饮,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边答应着边往台上走,经过胡绩时三人不知交流了什么,二人得出的判断竟与胡绩大差不差。 永安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事实上他已隐约感觉到什么,甚至隐约有了猜测,倘若承认偃师的儡肢新法,这三位专注老式儡肢的行业巨鳄必会受到冲击,或许没有事先商议,但三人都选择了守住自己的原本份额。 他沉默一阵,阴沉道,“三位大家皆具天术,所言定不有假。但此人样肢确有新法在上,未来可期,寡人便宽容一次,仍许其享宴在此,日后再有突破不迟。”永安王一番话算是定下基调,既保住偃师,亦没与三位儡肢大家闹翻脸。 齐雨思看向一旁的沈惜时,见其摇摇头,也息了出头心思,此事便算翻篇,至于台上的李之罔和偃师,全程都只能静看事情的发生和结束,尽管他们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还有其他献艺者等着上台,二人匆匆下台后,李之罔穿着衣服愤恨道,“那三位老匹夫是何意?莫非他们的狗眼都瞎了不成?” “怪我。”偃师像老了数十岁般,整个人颓然不已,“该提前打点的,某早该想到儡肢新法一出必遭人记恨,怎会容许某大放异彩?” “没有办法了吗?”李之罔看偃师连接下来的展示都不看,直往雪谷走,赶忙追上去。 “有甚办法!有那三位同行的压制,某在永安再无出头之日,只可惜愧对殿下栽培,愧对啊!” 李之罔见此,反而停下脚步,准备看能否与沈惜时说上话,想些补救办法,便待在展示台附近,结果沈惜时离开前都没向他看上一眼,反倒是齐雨思向他眨了眨眼。 万般无奈之下,李之罔只能回到雪谷,见偃师没让侍女伺候,一个人自酌自饮,而郑敛正一脸揶揄地走向偃师,他连忙赶去。 “你这卑劣之徒过来干嘛?”李之罔两手大开,挡住郑敛。 郑敛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我还在想尔等有何依仗,原来是做得一朝攀凤美梦,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盛宴,你二人皆活不出黑狮。” 李之罔眉头紧蹙,回讥道,“便是我等死了,也比你好,至少我们没有身败名裂,而你已生不如死。” “你这小贼!”郑敛提手欲动,想及乃是永安王寿宴,恨恨拂袖离开,“你们等着,寿宴结束,我非拔了你这伶牙俐齿的牙不可!” 等郑敛一走,李之罔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挨着偃师坐下,陷入惆怅。看情况,沈惜时已然放弃了他二人,而他们还惹怒了郑敛这地头蛇,真是眼前无光,脚下无路,唯有等死而已。他轻叹口气,抓住酒樽倒下碗酒,一口闷下,又觉辛辣,没咽下去多少便尽数吐了出来,颇觉无趣,便舍了偃师,去寻人游乐玩耍。 或许是极度的愤懑和不甘,李之罔和偃师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消磨方法,一人浊酒吞苦,一人寻欢作乐,对于寿宴的进程毫不关心,二人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改,景已伟移。 李之罔丢下手中的骰子,往外看去,竟发现万寿塔已然不见,黑狮雄景尽入他眼。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瞳眸,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喃喃道,“老兄,我还未饮甚酒,怎天移地换了?” 身旁人嗤笑一声,“你这便土包子了吧,恰巧这万寿塔有我家参与修建,便由我来说道说道。这塔高千丈,分八层,但乃一层层地叠加构筑而成,只要灵力输加便可分隔开来。你且看四方,万寿八层高低不同,但都分据各方,当是为讲道做准备。” 李之罔循眼看去,发现果真如身旁汉子所说,各塔层如螺旋阶梯般环绕下列,他不仅能将下四层一览无余,抬头还能看见六、七、八层的些许人影。 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随即传来永安王的声音,其道,“寡人为一国之尊,当开一国之民智,启四方之存慧,遂开坛讲道。寡人与众诸侯皆会传下一门功法,汝等智慧既在,内开心门,外显其形,则大道可期也。” 众人皆言“善”。 说罢,从第八层飞出一个黑影,其身形在空中便不断膨大,骤然间化作百丈大小,正是身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其坐定空中,淡淡道,“寡人今日所传乃是《万象无常经》,且细细听来...” 随后便是关于功法的讲解和传授,但李之罔修行尚未入门,见周遭人尽是如痴如醉,而他却听不懂半句,不禁着急万分。他强按住心神,告诫自己万不可失了这莫大的机缘,遂勉力去听,但越听越觉头疼脑酸,那些口吐的真言文字竟像铁锤大斧般砸在他身上,使他动不了半分,身子逐渐僵直,最后更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来的时候,发现讲道仍没有结束,但已换了人。他没去看,反而跑到溪水边将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沫液洗净,但那声音却径直往他耳中钻,而这一次他竟发现他听得懂。 “孤乃北河公主,今日不授功法,而传武道等级于下。” 李之罔听见‘北河’二字不由抬头去望,只见其人金衣拢身,白纱覆面,正是他在岱隍观遇见的神秘女子。 北河公主的声音清脆伶俐,徐徐入耳,只听其道,“孤游历人间数千年,观天下武者不计其数,有感境界高低无以分,修为上下难以察,遂忝以校订武道等级,以为诸人分境界,明修为。” 此一番话出,顿时天雷震震,阴云密布,似乎天不愿见之。但北河公主心志坚定,其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抬继续道,“孤分武道四十三等,以兵器而言,则有剑道四十三等、刀道四十三等、枪道四十三等...剑为万兵首,便从剑论起,孤分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为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至五等,此一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方勤能补拙。” “第二级为离乡剑士级,囊括剑道六至十等,此一级剑道初觅,剑招初成,然孩童蹒跚,稍纵即止,当如离乡剑士,寻道方止。” ... “第十二级为红发烈王级,囊括剑道四十二等,此一级剑劈寰宇,道胆创世,如红发烈王,怒斩十王。第十三级为天人级,囊括剑道四十三等,此一级剑斩伪神,道压真神,然世无此人。” 北河公主的声音不缓不快,与天上滚雷大相径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见证这一会被无数人怀念并提及的时刻。在漫长的岁月后,仅有少部分人记得兆天年是永安王王得时的一万八千岁寿辰,但所有受恩惠者都知道兆天年北河公主慕玄机在中洲校订了天下武道等级,后世皆以此为尊。 北河公主歇了口气,她有些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执拗的性子容不得她放弃,她遂继续道,“剑道十三级,共分义手剑士级、离乡剑士级、秋台舞剑者级、举剑击雷者级、铸剑女妖级、侍剑游魂级、沙剑灭情者级、悲伤河的守剑尸级、高陵化龙者级、六征夜王级、背棺温剑王级、红发烈王级、天人级。孤接下来便讲刀道武道划分...” 北河公主话未说完,滚雷声响一下擂进,在场诸人除七、八两层的宾客皆觉头痛欲裂,纷纷堵耳抬眼,欲一探究竟。 只见一只金光巨手从雷云中穿出,目标正是坐定空中的北河公主,同时一个威武的声音传来,“区区凡人也敢校订武道,抢神只恩惠?!” “区区武神也敢下凡四方洲?” 尚未等北河公主有何动作,那金光巨手就轰然断裂,直往下落去,砸毁一片房屋宇舍。北河公主有些惊魂未定,以她的修为定是无法抵挡神只天威,但在恩享王手下竟是一息便止,她赶忙施礼道,“多谢大王。” 恩享王的面貌缩在黑袍里,看不清表情,坐下后施然道,“殿下之言于王朝有大功,且继续,孤兴趣甚大。” 北河公主点头应下,轻舒口气,便继续讲起来,“刀道孤亦分为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乃...” 讲道再次步入正轨,此一去便是数月之久,除恩享王外,杀生王、拒敌城主、晦朔公主、扼沙将军轮番上阵,各传下一门神通功法,让众人受益匪浅,除了李之罔。当他被偃师叫醒时,宴席已经落下帷幕,宾客正徐徐退场。 “走吧,齐城主找我二人。”偃师说着,指了指身旁人,正是齐雨思的其中一名近卫。 二人跟着近卫离开万寿塔,没有往公馆方向,而是在近卫的指引下进了一偏僻的宅院,在其中又等上两个时辰,齐雨思才姗姗来迟。 “听说你们和黑狮郑氏起了矛盾?”齐雨思坐定后,开门见山道,“且将纠葛一五一十地说来。” 偃师立马如吐豆子般尽数相告,总而言之,他现在与郑氏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啊,太年轻了。”齐雨思轻叹口气,事实上偃师比她还大四百九十九岁。她想了阵,摇头道,“郑氏,孤会派人给他们一个警告,让其不会动你二人,但是积灰山孤就难以臂指了。” “那在下得立马赶回去才行,多谢齐城主厚助,容在下往后再报。”偃师听此,当即就要告退。 “莫急,几千岁的人怎如此焦躁?”齐雨思轻拍下桌案,止住二人,“晦朔尚有些力量在中洲,孤会和她说道,她肯定会派人去纪星道。再说你二人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晦朔殿下没有放弃我二人?”李之罔追问道。 “何来放弃一说?此事垂成,并不在你二人身上。”齐雨思颇有些疑惑,“晦朔现在无法来见你二人,但她已有安排让孤传达。先是偃师,过几日便随孤回南仙,至于你,届时晦朔会带你回千岛群地,当然也不是立刻便分别,孤与晦朔等此番事情结束会同去一个地方,到那时再说走的事。” 齐雨思见二人的目的很简单,一是通知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二则是替无法亲临的沈惜时安抚二人,见目的达成,她也就挥袖离去,让近卫带二人回公馆歇息。 第11章 lover in future 距离永安王寿宴结束已有三日,因为齐雨思尚有事情要处理的缘故,众人并未立刻赶往香积寺。偃师因为同行的缘故未得到永安王的赏赐,但齐雨思向其抛出了橄榄枝,愿意资助其后续的研究,故此这几日都在琢磨是新开分教还是举教搬到南仙洲去。至于黑狮郑氏,在齐雨思的淫威下自然俯首退让,但也毫不客气,要求偃师离去后再不能出现在黑狮城,对此偃师倒没什么反应,毕竟他虽未让郑敛家破人亡,但也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相比偃师则要清闲许多,毕竟寿宴一结束,他便彻底成为了对谁都不重要的人,因此也有空闲忙些自己的事,这首先便是答应的为积灰山弟子们采购物资的事。众人要的东西纷繁复杂,吃食、小说、绘本、衣布,而且皆标注了明确的商号,这让李之罔在黑狮城足足转悠了两日才把所有东西购齐,又花半日把一众物件收纳规整,并贴上请求者的姓名,毕竟他应该是不会回积灰山了,得拜托偃师带回去才行。 好不容易忙活完,李之罔喘口气,刚坐下喝盏茶,忽得想起那位极有可能是北河公主的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他望向窗外,刚过正午,时候还不算晚,便洗了个澡把身上热汗洗去,又给偃师说上声,便独自出门而去。 街道上仍是张灯结彩,但李之罔已看倦了,只直往北河府去,这几日他已知晓其他诸侯的行宫都在永安王宫附近。 经过一茶楼时,他听到人声鼎沸,不时还传来些争辩声,一时好奇心涌上,喊着借过借过往里挤,只见三个年轻人分坐一方,正据理力争地谈论着些什么。 他细细听上一阵,三人分别唤作何顺遂(兆天年——兆天年)、李杓(兆天年——兆天年)与郑汉(兆天年——兆天年),分作两派,何顺遂与李杓一派,郑汉一派,争论的话题正是北河公主于寿宴上宣布的天下武道等级。主要争论点有二,一是此武道等级是否是北河公主首创,亦或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糅合而成,二则是武道等级中每一级的名称皆由人物定名,而历史上是否又确有其人。 只听李杓道,“郑汉,北河公主乃天纵之才,怎会屑于窃取前人成果,依我看不如讨论历史中是否真存在那些人物来得实在些?” 郑汉摆摆手,“那些考究交给历史学者便可,何需我等受恩惠者穷首。要我说,北河公主虽有天纵之才,但也不可能独自草创,定有前人典籍作辅。” 李之罔见两人各说各话,全然不顾对方想法,自说个不停,出言打断道,“三位恩惠客,可否让在下说道几句?” 何顺遂与郑汉没有说话,只狐疑地盯着他,李杓倒还好,吩咐人群后的小二再端张椅子来。待李之罔坐定后,才问道,“小女子梵惑道门‘灼华’李杓,这位乃是我之师兄‘皆顺’何顺遂,这位乃是九幽篆门的‘揽策’郑汉,敢问公子修号大名,又有何赐教?” 修号便是受恩惠者的外号,人人皆有,譬如偃师的“窥机”与齐雨思的“窍魂”,要么自取要么由长辈所赐,但李之罔尚未开始修行,自然没有修号,他遂道,“在下尚无修号,姓李双名之罔。不敢说赐教,只是亦对武道等级兴趣浓厚,想与三位探讨一番。” 他边说边回忆起当时从蛇蟒洞窟中苏醒并在老鬼的安排下与邪兽厮杀的事儿,继续道,“大概在数月之前,在下便听闻武道等级中剑道等级,当时那人评判在下‘招式不精,精神不勤’,与北河公主对于剑道中第一级义手剑士级评判相同,故想来此武道等级非乃北河公主一人之功,或已有前人努而力之,但经由其手大成布世。” 郑汉拍拍手,指着何顺逆欢喜道,“李公子的话便是明证,这不正说明了吗,武道等级绝非北河公主一人之功。” “此乃一家之言。”何顺遂不满地拍拍桌子,又望向李之罔道,“那人仅说你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可还说了些什么?” “尚记得那位‘前辈’曾评判在下在剑道一等,后又改为剑道二等。”李之罔细细回忆,倒是想起来他杀了第一只邪兽后老鬼说其看走眼的事儿。 何顺遂一听,大喜过望,“之前我等便有论断,修为不够武道等级无法晋升,而这李之...公子毫无修为在身,怎会被评为剑道二等,依我看,不过是谬言罢了。” “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不会欺瞒各位。”李之罔有些不忿。 何顺遂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一言不发,郑汉则阴沉着个脸道,“此间论席仅欢迎诚言之人,公子乱分阴阳,语伪心恶,不得与我三人同座,还请自去。” 这般羞辱李之罔自是受不了,他站将起来,猛拍桌子道,“诸位不信,那在下便去请北河公主来此,让其辨辨此中真伪!” 说罢,他便离席而走,身后的嘲弄嬉笑声直往耳中钻,让他面红耳赤,双拳不由紧握,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李公子停步。” 走过数个街道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之罔一下止步,他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李杓。 “仙子找在下有何事?”李之罔冷淡道,心想其莫非还要再羞辱自己一番? “哎,公子走得真够快的。”李杓吁口气,“我师兄与郑汉性情高傲,非是故意折辱公子,还望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意思便是仙子也不相信在下之言?” 李杓摆摆手,颇有些难为道,“非是不相信,仅是...这,公子没有修为,确实难以让人信服在剑道二等。” “在下现在便是要去北河府,北河公主穷究奥妙无数,定能回答此问,仙子敢与在下同去否?”李之罔道。 “公子就这般失智冲动?”李杓以为李之罔仅是突发奇想,见其已大步远去,追上去道,“小女子想着我二人乃是本家,行走在外要互相帮助,才来抚慰公子。公子干嘛要做这蠢事,北河公主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物,怎会见你!” “那你想见吗?”李之罔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跟着我有可能见到北河公主,但回去却肯定见不上。” 李之罔的话没有丝毫魔力,但李杓却是应下了,竟就这样跟着他赶往北河府,只不过她并不相信能够见到,只是害怕李之罔被护卫们乱棍打死。 黑狮城占地广阔,二人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李之罔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宅邸,再次确认牌匾上写有“北河公主府”五个大字,才不确信地拉响门环。 一个老妪探出头来,他赶忙道,“在下李之罔,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李之罔?没听过。”老妪摇摇头,说着就要关门。 “王治!”李之罔忽然想起那神秘女子称他为王治,抵住大门道,“便说是王治请求拜见。” “王治?”老妪又探出头来,把他上下打量阵,道,“殿下确实吩咐过,但殿下有事外出,且等明日再来。”说着,又要关门。 “敢问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老妪说上最后句话,门便彻底关上了,任凭李之罔再敲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回去吧?”李杓试探道,二人没被乱棍打死已是大幸。 “你以为我找北河公主只是为了找回场子吗?”李之罔没好气地坐下,幽怨道,“我是失忆之人,前尘尽忘,来路无踪。但北河公主却知晓我曾经名姓,让我来北河府寻她,没能见到我怎能不急?” 李杓捂住嘴,她见对方正正常常的,没想到竟有这番遭遇,想了阵提出个建议道,“不若我带你去盟书府,那里藏了诸多典籍。你拿我梵惑道门的凭证进去,说不得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甚至还能想起些往日事情呢?” 李之罔抬起头来,见对方不似作伪,站起由衷地行个礼,抱拳道,“仙子大恩,之罔铭记于心!” 李杓捂嘴一笑,回礼道,“便说了你我乃是本家,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因为有李杓的帮助,李之罔这位尚无身份之人顺利的进入了盟书府,由于凭证仅能进入一人的缘故,李杓只能在外等着。 盟书府内乃是一个小型空间,装饰古朴,造型简约,且有淡淡的幽香缠绕。李之罔抬眼四望,见八方皆有数处通道,分别写着历史、地舆、天辰、神考等文字,他思虑一阵,觉着倘若真要回忆起点什么,还得去看历史方面的典籍,遂进了写有历史二字的通道。 历史区域也是一个小型空间,但与前面不同,设有烛火坐台供来人细阅,此时便有三、两名老叟打着烛火研读经典。李之罔且走且看,见里面又有细分,分作史前、世泰、明德、兆天四部分,其中世泰年间的典籍最多,明德年间典籍最少。他随意拿起一本记载兆天时期的典籍,入帘的便是:兆天元年,永知女王宣慕家兄妹进京,敕封慕天炎为王朝扼沙将军,掌西仙洲流沙之地,敕封慕玄机为王朝北河公主,掌东仙洲流沙之地。李之罔已然知晓慕玄机便是北河公主,一下便看得入迷,直顺着字往下读,手往页后翻。 “王兄,你怎么在此处?” 身后微弱的声音让李之罔回过神来,他转回头去,却见一身男装,仍带着清白面纱露出一对皓瞳的慕玄机正盯着他。 “走,跟我来。”慕玄机不由分说拉起李之罔,带他穿过各个区域,直来到一间狭小仅点着微弱烛火的小室里。 再度相见,二人皆是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应该先说什么。还是慕玄机(明德2890年——兆天年)抢先开口,她一边拿出茶叶茶具一边道,“这儿是盟书府里少有人知的休憩地儿,没人叨扰。对了,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吗?” “多谢殿下相助,应已处理完善。”李之罔赶忙站起,他可不敢让一位王朝公主给她泡茶。 “坐下便好。”慕玄机轻笑声,“想来你我二人已有大概四千二百七十九年没见了,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殿下记得真清楚。”李之罔拘谨地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遂只呆呆盯着茶盘。 慕玄机递上杯热茶,问道,“上次你说情况特殊,到底是何情况?”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数月前从一个幽暗的洞窟中苏醒过来,却发现什么也记不起,仅记得自己叫做李之罔。” “这样啊,那看来我是目前唯一知晓你过往的人了。”慕玄机点点头,看向李之罔,“那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呢?当然提前说好,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李之罔心道这些诸侯可真是不肯吃亏的主,但他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诚恳道,“在下身无余物,又寄身于另一位大人,故无法立刻回报殿下。但殿下可将代价告予在下,这样在下日后有了积蓄再来拜访。” “可我游于四方,素无定处,日后你要如何寻我?” 李之罔一听便知道对方在戏弄于他,站起身道,“殿下若不愿相告,大可直说,不用此般羞辱,在下自会离去,日后也退避三舍。” “坐下。”慕玄机抬起眼来,轻叹口气道,“要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经,怪不得当时龙将军说你能做个好参谋,却当不成好丈夫。” 见李之罔重新坐下,慕玄机不由一笑,连带面纱也有了些起伏,她继续道,“这代价嘛,很简单,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叫玄机便可,难道你也想我用孤、本宫这样说话吗?” “不是的,殿下...玄机...慕小姐。”李之罔连换三次称呼,颇为尴尬。殿下不让叫,玄机他叫不出来,慕小姐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慕玄机很有耐心,“要叫玄机。” “玄...玄...玄机。” “这样才对嘛。”慕玄机回忆起过往,双目微迷,“犹记得当时和你初次相见,我都报上了名号,你却不称我尊号,成天玄机左、玄机右的叫,那时都把我叫得烦了。但是现在听来,却真觉好生亲切。” “那我是何人,殿...玄机可以告诉我了吗?”李之罔差点又叫错。 “嗯,得让我想想,虽然常常记起,但还是要回忆一番。”慕玄机沉思一阵,道,“事实上,我对你了解很少。” “那是兆天6023年的冬天,正值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天异常的冷,当时我正深入南洲,刺探深海妖族敌情。妖族大举攻伐,我族战线不断后撤,但我却在诸穆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近万人的小村镇,那时还叫龙家村,也就在那儿,我遇见了之罔你和龙唤月龙将军。” “那时妖族大军将动,你与龙将军商议必须要撤离,但却不知该撤往何处。我恰巧到来,与你二人合计一番,将龙家村撤往了后方的忧怖崖,此后我们不但修建城池,还挡下了数波妖族大军的攻势,让我族战意大振。但在之后不久,你们二人外出探查时横遭大雾,之罔你不慎跌入河中再无踪迹,再见到便是那日岱隍观了。” 慕玄机的故事并不长,一杯热茶稍凉,便已然结束。 “那时我就叫王治吗?”李之罔问道。 慕玄机点点头,笑道,“当时龙家村所有人都叫你王治,小孩子们还叫你王教头,之罔你在龙家村可颇有威名。当时正值战争,好多事情都来不及问清,我便只知道你的姓名,以及来自南仙洲这两点。” “那那位龙将军呢,有他的消息吗?”李之罔敏锐地抓住故事中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自是有的,但不是他,而是她。”慕玄机知道李之罔肯定会有此疑问,遂提前收集了些,并结合她早前知道的说道,“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龙将军被封为三品龙骧将军,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兆天9038年,监视塔重建完成后,她便北归镇守止风城,至于后面的我便不太知晓,毕竟战争结束我也回了东仙洲。” “多谢玄机。”李之罔由衷拜首,哽咽道,“至少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过去在哪儿,也知道该往何处去寻了?” “对,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去南仙洲一趟。”慕玄机也颇有些感慨。她想看自己还能不能再帮上些忙,遂道,“方才你说自己寄身于一位大人,是何人,要不要我来出面,让你安心去寻家。” “应是不用的。”李之罔摆摆手,“说是寄身,但应是报答。我那日苏醒过来,便是晦朔殿下将我救起,我又无以为报,遂自愿为臣。” “惜时啊。”慕玄机抿抿嘴,“她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你求她,她多半会答应的。那以后呢,有什么安排没?” “找到过往后,处理好一尽事务,我会去千岛群地侍卫晦朔殿下千年,以报答救命之恩。” 慕玄机颇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道,“那也不错。千岛群地与流沙之地都在东仙洲,相距不远,这样你我二人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走,我请你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二人说动便动,连茶具都没收拾,便出了盟书府,却见天已将暮。 李之罔猛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李杓还在外面等着他,给慕玄机把原委讲清楚后,便去寻李杓,她还待在原处。 “李公子,你看得真久啊,我都快睡着了。”李杓确实有些疲惫,指了指旁边的慕玄机道,“这位是公子还是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怪不得李杓迷惑,慕玄机身着男装,却带着面纱,任谁也摸不准。 “在下慕玄机,有礼了。”慕玄机没做什么架子,正常作了个礼。 “在下梵惑道门‘灼华’李杓,慕家小姐有礼了。”李杓看对方礼数便知道是个女子,但越想越不对,疑惑道,“慕小姐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与北河公主名姓一样。” “是啊,但应该没人敢取与北河公主一样的名字,不然不就犯讳了不是。” 李杓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跪首,“臣下拜见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宽恕方才冒犯之罪。” 慕玄机将李杓扶起,显出诸侯的威严道,“你助了孤朋友一臂之力,让我二人早日相见,孤今日便赐你一道机缘。”说罢,她便用食指点在李杓眉心,顿时一篇玄妙功法便浮现在其脑中。 当李杓再次回转心神,发现天已黑了,见到手中紧握的凭证,她才知道这一切竟并非虚幻。她不由跺脚,说不得此生仅能见北河公主一次,何不大胆些要幅墨宝以作纪念。 就在李杓还在懊悔时,李之罔二人已经来到了黑狮城颇有名气的庭水榭台,且在慕玄机的安排下,二人身处的庭院颇为静谧,除一位女侍者外,便再无外人。 慕玄机让李之罔捎待,自己则去换衣,没多时便换了套翠色深衣回来,且面纱也已摘去,但见其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显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似凡间客,当是云中仙。 “玄机,你真真切切地美丽。”李之罔不由地看呆了,由衷赞美道。 “自然了,不然我干嘛在外戴着面纱,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慕玄机施施然坐下,边吩咐侍者上酒边道,“当时在忧怖崖我二人打了个赌,便是有关面纱的,你肯定是不记得了。” “这...一时还想不起来。”李之罔无奈地尴尬一笑。 “赌的是什么,我便不说了,待你想起来定会啼笑皆非,至于赌约嘛,便是要我揭下面纱。” 第12章 香积寺 李之罔迟疑道,“那如今看来是我赌胜了?” “你说呢?”慕玄机颇为妩媚地一笑,举起酒樽向李之罔示意,随后便一手举杯,一手提袖,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之罔也不相让,硬撑着喝下,但仅喝下半樽便受不了,哑着脸摆摆手。 “你的酒量退步了呀。”慕玄机双目炯炯,让李之罔不敢直视,“当时你可是连喝数十樽都没反应的,龙家村也仅有龙斛那小孩子能胜你一筹,真是时过境迁啊。”说到最后,她没来由得叹息一声。 “今日故友相逢,当是盛事,玄机何故发叹?”李之罔已看出慕玄机对他毫不设防,追问道。 慕玄机似乎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兴,又让侍者倒上酒,拿起酒樽道,“没什么,仅是起了些浮愁幽绪。今日不论这个,且先饮酒,这美酒最是消愁良药,贺喜瑞物。” 说罢,她又是一饮而尽。 “那我也奉陪到底。”李之罔答应一声,将刚才剩下的半樽酒喝尽,让侍者倒满,又是饮下一樽。 二人边喝边聊,从过去聊到未来,从人文讲到历史,又从王朝谈到百族,饮下了一樽又一樽烈酒,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稍息片刻。 “玄机你很忧愁。”李之罔打着饱嗝,吞吞吐吐地道,“既然你把我当做朋友,又为何不愿告诉我,难道我不配为你分忧吗?” “自然配得。”慕玄机也有些半醉,她使个眼色让女侍者退下,待仅剩二人才道,“便是那日我宣布天下武道等级时曾有武神下凡。虽被恩享王击退,但我有预感武神还会来找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之罔躺在地上,侧过头去与慕玄机四目相接。 “逃。我明日就得走,先去王城待段时间,再回东仙洲。” “与恩享王一起吗?” 慕玄机摇摇头,“恩享王已经走了,我得独自去。” “那扼沙将军呢,我知道你们是兄妹。” “他?”慕玄机叹口气,“不要提他好吗?这个世界上能帮我的只有母亲了。” “还有我。”李之罔补充道。 “当然有你了。”慕玄机慵懒一笑,抓住李之罔的手,喃喃道,“你还清醒吗?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还行,但感觉过会儿就要睡着了。不用送我东西,我自己能行的,南仙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安全得很。” “那也不行。”慕玄机从神府中拿出一个袋子和两本典籍,道,“这里有三十万龙尘和两本功法,其中一本是《玄都天经》,这是你之前便修行的心法,还有一本乃是《背棺温剑诀》,可以助你防身。你现在没有修为,又即刻要动身,这三样缺一不可。” “功法我收下,但龙尘不能要。”李之罔埋下眼,只想酣眠,但仍勉强提振住精神。 “行,你不要也就不要吧。”慕玄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东仙洲离南仙洲可是很远的,你可不能迷路了...” 尚未听清,李之罔便彻底睡死过去,当他醒来时已没了慕玄机的身影,仅留下一封书信约定东仙洲再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踏足东仙洲的土地时已过去整整一万一百六十八年。 当“溯命”李之罔登上北河宝船的时候,他会想起兆天年大醉的昨夜和残存于手心的余香,会想起兆天年原野上高飞的白罂粟,却再也无法将王座之上双腿残疾周身萎缩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慕玄机联系起来分毫。 ... “小小年纪就出去鬼混。”偃师看起来很高兴,对于李之罔一夜未归并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该洗洗澡,浑身酒臭。 “额,这就去洗。”李之罔闻了闻衣袖,鼻子一抽,确实好大酒气。“给偃掌教说个好消息,不过要等我洗完澡再说。” “某也有个好消息,那便等会儿一起说。” 李之罔洗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握住微湿的长发走出来,笑道,“偃掌教先说?” “昨日永安王派使臣找我,愿意私下资助儡肢新术的后续研究。”偃师眉开眼笑道,“某便不去南仙了。” “私下援助多有不便吧?”李之罔边绑头发边道,“齐城主那边呢,掌教说了没?” “自是说了,齐城主倒也没反对。某的基业都在中洲,去南洲还是不妥,再说了,留在中洲还能继续与郑氏斗上一斗,去了南仙不免被外人认为某服软怕事。” “那什么时候回积灰山,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拜托掌教带回去。” “再有两日吧,还需与使臣商量番,东西你整理好后给我便可。”偃师摸了摸短须,“那公子的好消息是什么,也让某再高兴回。” “那行,等会儿我便拿过来。”李之罔将关于慕玄机的一切都尽数隐去,简短道,“说来简单,便是偶然遇见了一位故人,她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南仙。” “那真是恭喜公子了。”偃师听了也很为李之罔高兴,“不过还是得先给晦朔殿下说声,毕竟公子尚有骑士之职在身。” “这是自然,等头发干了,我便去寻齐城主,看能不能联系上晦朔殿下。”李之罔指指头发道。 很不幸的是,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不仅没联系上沈惜时,连齐雨思的面也没见上,二人好像都很忙,结果便是送别偃师时只有他一人在场。 偃师外相三十来岁,想着好不容易取得永安王的资助,不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下年轻许多。他看向李之罔道,“就送到这儿吧,已有几十里了。” “嗯,就到这儿了。” 二人相处近一年,亦师亦友,从无隔阂,如今眼看便要分别,多有些不舍。 “要走了,某也不称公子,便叫你之罔。”偃师道,“从南洲回来后记得来积灰山一趟,到时候给你把儡肢再改改,看能不能加点其他功能。” “届时一定来,顺便给偃掌教带点南洲特有的茶叶。”李之罔颇有些哽咽,事实上偃师是他苏醒来的第一位朋友。 偃师摆摆手,“万事啊,平安为上,我这也便走了。” 说罢,偃师祭起惊惶宝船,几个跃步飞到船头,再向下方的李之罔挥挥手,便驭船而走,没多时便不见了踪影,而这也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偃师在兆天年便逝世,李之罔从未到过那个时间。 当再看不见惊惶宝船的时候,李之罔才黯然地收回手臂,默默往回走。虽说人有相识,友有别离,但他还是感觉到分外的忧伤,心想着世间便是如此,人总有各自要做的事,非能时时见面,年年叙旧。 他送偃师出了黑狮,又往外送了好几十里路,心绪沉闷下不想走路,见路边刚好停着辆马车,与车夫商量好进城的价钱后便钻进车厢里,呆坐不动。 走了一阵,李之罔总觉着不对劲,路本应越来越平坦,但不知为何却颠簸不休,他扯开车帘,却见马车正穿行于茂密森林中,分明不是回黑狮的路。 “车夫,车夫,停下!你要带我去何处?” “公子稍待,马上便到了。” “路议?你是路议!”李之罔眉头微皱,这车夫的声音分明是路议,但刚才他可没认出来。 车夫没答话,只鞭打着马匹赶路,过了个一刻钟停在一茅屋前。 “公子进去坐坐?”车夫打开车门,恭敬问道。 “不必了。”李之罔摆摆手,“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车夫也不纠结,将头上草笠取下,便进了车厢。他跪下道,“公子大义,路议铭记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请起吧。”李之罔并不想与路议再有瓜葛,待其在对面坐下后,追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要知道,灰尘一直在追查你的踪迹,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逮个正着。” “公子勿虑。”路议指指自己的脸,道,“在下乃是换了面皮后才在城中查找公子行踪,灰尘的人不会关注这张皱脸,便是马上要走了,想着再见公子一面。” “哦?你要去何方?当然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南方。”路议直言道,“北仙洲去不了,东、西两仙洲已经待过,如今便只能去南仙躲避。” 南仙?李之罔不由皱眉,他也要去南仙,可绝不能与其再碰面。他遂道,“听说南仙洲甚大,应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不过我要随晦朔殿下回东仙洲,以后当是见不到了。” “这点在下知晓,故此才想最后见公子一面。”路议说罢,踌躇阵,低声道,“当然,还有一件事。” “且说来。”李之罔巴不得路议早点滚蛋。 “便是在下的画具画笔,公子可否还予在下?” “这...”李之罔几乎都将这给忘了,路议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伪造战斗痕迹,他把法宝都给了慕玄机,而后面又忘了拿回来,只能矫言道,“当时战斗结束后,为了避免被灰尘的人发现,我不得不将你的法宝尽数丢入深涧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灰尘死了个人在岱隍观,那种情况只能如此。” “在下知道了,多谢公子诚言。” “嗯,这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你。但我还要赶回黑狮与晦朔殿下商议事情,你看...”李之罔半真半假道。 “这便送公子回城。” 不管路议有没有相信,反正最后李之罔顺利地回到了公馆,而没有被痛下杀手。那时他以为还能见到偃师,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路议,未来的路上却见了一面又一面,进而了解到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 香积寺,黑狮城西北面的一座寺庙,因地神玃如栖息于此而颇有盛名,但倘若仅仅是这样,身处南仙的齐雨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更为难得的是,传言玃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要献上足够的供奉,其便会为供奉者展示未来前景,灾厄止法。 齐雨思为何来此,李之罔是能猜到的,大约肯定是为了家族怪病,但是沈惜时也要来祈福,他便猜不到了。 话说那日路议送他回了公馆后,没多时齐雨思也终于现身,李之罔想通过其拜见沈惜时,但对方只让他收拾行李,随后便来到香积寺,如今已过一旬,沈惜时竟还是没露面。 李之罔看眼天上长有四个大角的巨大鹿头,那便是玃如的真身,即便远去几百里也能瞅着,而这还仅是玃如的脑袋而已。初次见到时,他确实受了番惊吓,但待久了也习惯下来,如今他最大的兴趣便是去后山的冷松潭钓鱼,几乎日日都去,本来齐荫笳也跟着他去了几次,但在被齐雨思发现后便只剩他一人去了,可怜的齐荫笳不得不陪她母亲一同斋戒。 钓鱼自然是主业,但支撑李之罔连去十几天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开始修行慕玄机相赠的《玄都天经》,但迟迟无法入门,而冷松潭还有一老道也在钓鱼,他遂壮着胆子请教对方,结果老道还真教他,故此李之罔每日都会去冷松潭,一边钓鱼,一边同老道讨论修行疑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老道讲。 “玄都天,传言是神只居住之所,人不能往。此功法既敢以此为名,便所图甚大,再看其篇目,皆取自诸神,游魂之神、酒与欲之神、哭神、日冕神、惘神,每一尊都是极大的来头,但你看开篇怎么说的,皆不足道也。故此,居士修行此功法,万不得以神为尊,否则便是与功法相悖,不仅难有寸进,而且还会伤及己身。” “多谢道长赐教。”李之罔追问道,“在下尚有一疑,便是第一篇目中的‘神灭人存’四字,久久想不出来该以何释之。” “嘘,先禁声。”老道是在一边论道一边钓鱼,如今却是鱼儿上钩了,他收线把鱼钓起,却又立马扔回潭中,李之罔已是见惯了。老道重新甩出鱼钩后才道,“倘若站在这篇功法的角度来看,其认为神只乃是旧时代的遗产,终有一日会灭绝,这便是神灭;而人之一字则要理解为万物,万物无需信仰神只才能生存。居士修行此功法可以,但万不能向旁人泄露丝毫,毕竟此世代依然还是以神为尊。” “在下省得。”李之罔答应着,心中却在想为何慕玄机会拥有这等功法。 二人又论道一会儿,老道忽然道,“居士知道否,这冷松潭中有一小白龙,四爪双尾,贫道在此垂钓,钓得便是其,但贫道在此已有近千年,却久久未钓到,你猜为何?” “莫非是其生性狡诈,善于逃遁?” “是也,非也。”老道幽幽道,“小白龙乃贫道亲手所放,当时不知为何会如此做,前日晨梦,却隐有明悟,原是等待命中人将其钓起。” “李公子,晦朔殿下来了,唤你呢。” 李之罔刚想恬不知耻地问他是不是那命中人,身后便传来上官恪的声音,他只得舍了老道,跟随上官恪去见沈惜时。 与之前相比,沈惜时显得很是憔悴,虽然施了些粉黛,但仍能隐约见到两道浅浅的泪痕。李之罔自不敢问缘由,只老老实实地行礼致好。 “听说你要见我,有何事?”沈惜时一上来就透着股不耐。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日前于黑狮偶遇一故人,其告诉在下,我之家乡乃在南仙,遂想向殿下请辞,去南仙找寻过往。” “便是这等小事?”沈惜时眉头微蹙,不满道,“你既要去寻,自去便可,何必告诉我?” 李之罔暗呼不妙,不知哪里惹怒了沈惜时,但如今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乃殿下骑士,做任何事都需殿下准许才可,绝不会擅行专断。” “那你现在不是我的骑士了。”沈惜时摆摆手,冷淡道,“孤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丁点修为都没有的骑士来护卫!” “殿下救了我两次,我此生此世便都是殿下的骑士!”李之罔挺直身子跪下,眼睛直直盯住沈惜时双眸。 “你!”沈惜时一手拍在桌案上站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拉不下脸来。她缓缓坐下,想平复下怒意,却感觉泪意再次上涌,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走开恨恨道,“孤乃天生至尊,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不需要任何人!” 飞溅的茶水大半都洒在李之罔身上,疼得他不由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管这个,只朝沈惜时离开的方向喊道,“殿下如若不收回成命,之罔便跪死在此!” 李之罔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不用做别人的麾下臣子本应是一件好事,他不仅无需跟随对方去东仙洲,而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往自由的方向踏上一步。想着,他脑海中竟浮出了个答案,他在可怜沈惜时。李之罔赶忙将这可笑的想法挥去,一个庶民去可怜一位诸侯,真是贻笑大方。 天色逐渐转黑,不知不觉李之罔已跪了数个时辰,左手不时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知晓时间的流转。 “嘿,李公子。”上官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用手在李之罔的眼前晃晃,见其有了亮采后道,“大人来问,公子怎地惹怒了晦朔殿下,殿下哭着离开了香积寺。” “那有派人去追吗?”李之罔赶忙问道,“殿下心绪不稳,恐有意外发生。” “大人去追了,我等怎追得回公主殿下。”说话间,上官恪已经拿出一张绢帛,连笔也准备好了,继续说道,“公子且将方才的事告诉我,我会用纸鸢传给大人,当然,不用说得太过详细,我可不想知道一位诸侯的隐私。” 李之罔和沈惜时只是单纯的上下从属关系,所谈论的事情也不涉及情欲纠葛,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连忙一五一十地讲出。 “就这?” 上官恪由衷地评价一句,随后便祭出纸鸢将写好的绢帛送出,至于李之罔,他看都没再看一眼,毕竟十个李之罔的死活也比不过沈惜时手上的一个小创口。 等待漫长,痛楚铭记,日升起又落下,数个昼夜悄然而逝,李之罔仍跪在原地,其实到最后,只是一种麻木的坚持,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膝下砖瓦彻底融为一体。在这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想起慕玄机,既想她的容颜,但更多的却是在怀念她对他的态度。 “还能起来不?”齐雨思回来了,满脸倦色,“去找晦朔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摇摇头。 “上官,公羊,你们俩把他扶过去。”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不用。因为几天没有张口和喝水的缘故,声音很是沙哑,只听他道,“我,仍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但我不会道歉。” “你们俩,”齐雨思不由得抚额叹气,“怎么俩个倔脾气,一个追了几千里才追回来,一个跪了几天几夜。你们再这么闹,孤可不管了。” 齐雨思见李之罔毫无反应,只好强硬道,“算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孤不管,孤祈福完便回南仙,也见不着这烂事。上官恪,把这小子抬回房去,再找医师看一下烫伤。” 事实上,李之罔说完那句话后便彻底坚持不住,骤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明了,两手绑满了绷带。此后的十几天,他都独自待着,除了道童送饭和医师上药,他没能见到任何人,而他也从医师那儿得知因为医治不及的缘故,他左右手上的烫痕要留一辈子。 第13章 未来啊 当李之罔认为齐雨思和沈惜时一行人已经扔下他离开的时候,上官恪的突然出现打消了这种疑虑。 “李公子,许久不见。”上官恪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儒雅风度,“大人让我来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祈福完便要回南仙了。” “在下要听从晦朔殿下的安排才行。” “这便是晦朔殿下的安排。”上官恪苦笑道,“我家大人正是受了晦朔殿下的托付,带你去南仙,至于你要什么凭证,我自是没有的。” “在下省得了。”李之罔拱拱手,想着或许离去之前都见不到沈惜时,遂道,“大兄可否替在下向殿下传达句话?” “额,这恐怕有点难度,但你可以说来,如果有足够的时机我会帮忙。” “那请告诉晦朔殿下,在下找到家乡后会去东仙洲履行诺言,希望殿下不要怀忧在身。” 上官恪应下后便匆匆离去,李之罔则默默收拾起行李来。 第二日 李之罔早早地便赶到了祈福殿,但近卫们比他来得更早,而且在后续和近卫的交谈中,他知道了齐雨思、沈惜时和齐荫笳三人已进去祈福,这让他不由得松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惜时。 祈福有长有短,短的或许仅需玃如的一句话,半刻钟便可结束;长的则牵连甚多,玃如不仅要问清来龙去脉,还得探及过去未来,几天几夜都有可能。不过上官恪告诉李之罔,齐雨思对祈福仅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说不得很快就会结束。 上官恪刚说完没多久,殿门便悄然打开,却没见着齐雨思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小道童钻出,其两眼打转,盯住在场众人道,“大师让我来问谁拥有两个名字?” 齐雨思的近卫皆是士族出身,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会用假名行事,遂都答没有。小道童见此,撇撇嘴,返回了殿中,没多时又跑出来道,“大师说了,你们中一定有人拥有两个名字,速速出来,随我入殿。” 看众近卫皆不出声,只相互看着,李之罔只好举手道,“小道长,在下似乎有两个名字,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那你跟我进来。”小道童也不问真伪,把殿门推得大些,便跑上前来推着李之罔往里进。 进了殿中,李之罔发现殿内没有任何摆设,里面竟是一片星空璀璨模样,正中心摆有数个蒲团,一个鹿头道人坐在一侧,齐雨思三人则坐在另一侧。 “且过来。”鹿头道人挥挥手,向齐雨思和沈惜时道,“你二位欲问之事,皆与此人有关联,我观其命格,便可为二位解惑。” “但我们还未说出欲求何事?”齐雨思有些不信玃如竟如此神通广大。 “所欲求者,必郁结于身,贫道仅眼观便可。” 当玃如说完的时候,李之罔也已走近,他虽颇觉尴尬,但还是向齐雨思、沈惜时行礼,齐雨思摆了摆手,沈惜时则直接头也没动。他也没辙,只好坐在仅剩的沈惜时旁边的蒲团上。 “居士,且伸出手来。” 李之罔听话地伸出手,只见马足人手的玃如一指点在他手心,顿时一股热流从他手臂涌上,在周身各处打转,很快李之罔就感到热血贲张,燥热不已,他不由道,“道长,在下有些耐受不住。” 玃如不应,微眯住眼,抽出浮尘打在李之罔身上,连敲数十下才止步,随即他向小道童吩咐道,“戒弃,把东南方的囚涽星取来。” 待小道童递上囚涽星,李之罔才感觉身体中的那股热流消退,而玃如拿住星辰后竟就这样坐着昏睡过去。 见过了一个时辰玃如还没有苏醒的样子,李之罔不由起了个胆子,小心向沈惜时道,“殿下气消了些吗?” 沈惜时翻了翻白眼,却是丝毫不回应。 “在下...” 李之罔话未说完,玃如又忽得醒了,他赶忙闭口不言。 玃如瞥了暼众人,皱眉道,“贫道远游过去未来,已知晓各位居士所求,便从齐居士开始吧。齐居士家族代有怪病,细算下来已传三十有一代,除先祖齐鸢正常病故外,其余各代皆活不过三千五百岁,对否?” 齐雨思虽听玃如说得都无错,但这不过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的事,遂道,“道长说得没错,但只要了解拒敌齐氏的恐怕都知晓,恕孤难以信服。” “这位小童的兄长唤作齐甫。”玃如指着完全理不清目前状况的齐荫笳道,“其会继任拒敌城主之位,寿元二千二百七十八,随后是齐灵武,寿元二千六百单五,再接着是齐顿,寿元二千三百九十一,再往下则是齐禾鹿,寿元八百一十六,居士还要贫道再往下说吗?” “道长请止言,孤信了。”齐雨思不由的流下冷汗,玃如口中的数字像柄大锤敲在她心口。 “那便回到正题上。”玃如指着李之罔继续道,“这位小居士命运离奇,大约在万年后会与齐居士的后代相逢。那虽是一个灰暗的时代,但齐氏一族的怪病却会在小居士的介入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除,当然,这其中还需人力施为。” “还需做何?”齐雨思不由追问,困扰她家族万万年的怪病眼看就要解除,由不得她不急躁,“孤日后每年都会派人送供奉来此,但请道长直言。” “说来简单,便是居士的后代需得有一人取个暮字做名。这一点居士无需操劳,待时机来时,居士的后代自会为其儿女取上‘齐暮’这一名字,至于男女,恕贫道眼浊,未能看清。” 李之罔不由吐舌,这万年后的事谁说的准,甚至他能活一百岁都是个问题,但看齐雨思的样子怕是已牢牢记在了心中。 说完齐雨思的事,玃如又是抱着囚涽星昏睡过去,这次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苏醒,众人都还好,齐荫笳反而是感觉太无聊已经睡去,不过在玃如醒过来后,她也被其母亲唤醒。玃如面目凝重,看向沈惜时道,“沈居士,你的事...” “道长勿言。”沈惜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只问道,“道长便说有没有解法?” 玃如干脆地摇摇头,“居士所求之事,天下既无人能解,事情也无任何反复机会。” 沈惜时的脸一下就灰暗下去,事实上她很少会去想那件事,但那事却如悬天之剑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她几乎乞求般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贫道无法为居士解忧,遂不会收取居士的供奉。”玃如沉默瞬息,突然道,“若真想有解,也不是不可,但太过渺茫,居士愿听否?” “道长且言,我尽当遵从。” 玃如看眼李之罔,缓缓道,“想来沈居士心中已有谋划,按着继续走下去便行。待到万年之后,这位小居士会登上东仙洲的土地,倘若他能顺利地到达千岛群地,则居士所求之事会有一线生机,但仍然渺茫。” “我知道了,多谢道长解惑。”沈惜时答应一声,侧过头看眼李之罔,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小居士有欲求之事吗?”解决完齐雨思和沈惜时的事儿,玃如含笑看向李之罔。 “在下身无分文,无以供奉,便不求道长解惑。” 沈惜时忽然道,“你尽管问,一尽供奉孤帮你出。” “那...在下便问家在何处,在下只知晓应在南仙洲诸穆城附近,却不知具体地名。”李之罔踌躇阵,还是问道。 “贫道不收小居士供奉,因为不可言。”玃如哈哈一笑,变换为一人族道士,竟就是冷松潭前钓鱼千载的老道。他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恭敬致礼道,“小居士,恕贫道掩身,只为确认居士便是命中注定之人。” “道长教授在下甚多,何需道歉,反而是在下感激不尽。”李之罔站起来还礼,问道,“道长为何说不可言,在下身世莫非有甚离奇之处?” “非也,非也。”玃如摇摇头,“小居士身世普通,但历经之事却件件不凡,在那诸神黯淡的时代,小居士乃是少数几道明亮的光芒之一,若贫道泄露分毫,则为天地不容也。未来之事,看似不定,其实已然定下,贫道无法为居士解惑,反而要请居士未来饶贫道一命。” 说罢,玃如双手拉长,穿过众人直出殿门,但见风吹云动,不多时便抓回两条蛟龙来,一白一青,皆三尺来长。玃如轻吹口气,李之罔的邪首剑便从腰间解下浮到空中,未见任何耀芒闪出,两条小蛟龙便化作图腾刻在剑刃上。 玃如将剑递给李之罔,由衷道,“还望小居士看在此两条千年蛟龙的份上,饶香积寺一命。未来生灵皆涂炭,然香积寺恪守本分,从不侵扰各族,还望居士君临之时莫忘此刻交情。”说罢,玃如挥挥手,“诸位且去吧,贫道从此再不出香积寺,还望诸位亦再不登山门。” 李之罔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收了剑,又向玃如拜谢,便随齐雨思等人出了祈福殿。 他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玃如(??——兆天年)真身已然消失不见。 “小子,把剑给孤看看。”齐雨思狐疑地看着李之罔,要了剑打量阵,奇道,“真是两条货真价实的蛟龙,这年间可不常见,真不知玃如大师看上你何处了。”说罢,她将剑扔给李之罔,挥手拢齐众人,向沈惜时道,“惜时姐姐,我们这可便要走了,已数月未归,恐朝政荒废。” “妹妹慢走,我也得走了,照顾好我的...麾下。”沈惜时踌躇阵,齐雨思的事已有解法,她的却渺茫近无光,由不得她不伤神。 齐雨思比沈惜时小三千余岁,虽是姐姐妹妹的叫着,但沈惜时却如未长大的小女孩般,一向喜形于色,这还是齐雨思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忧伤,临别之际终是不忍道,“姐姐,不若去咫尺天涯观景吧,今日刚巧月圆,有胜景可览。” “咫尺天涯?”沈惜时知道在哪儿,乃是逆流河旁的一处胜地,游人众多,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不了吧,我尚有事要思虑,还有诸多事要做...” 说着,她又是低下头,却是又要哭了。 齐雨思不忍见此,无声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带着沈惜时出了香积寺,在四处转悠,企图安抚。 见二人走远了,上官恪等一众近卫立刻围拢住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李公子,大人所求之事是否有解?” 李之罔能感觉到这些近卫都忠心耿耿,遂道,“玃如大师说了,怪病终有消结之时,虽时久日长,但拒敌齐氏将再不负怪病之痛。” 此言一出,众近卫皆欢呼不已。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的是,拒敌齐氏怪病断绝的代价乃是齐暮君临南仙。在她遮天蔽日的羽翼下,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哪怕是她自己,而拒敌齐氏的血脉也在兆天年彻底断绝,那一年,她还仅存些许意识。 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要去何方,众人便在祈福殿前坐下闲聊,李之罔则练起《温棺背剑诀》来,刚巧众人武道修为都不低,正好给他指导。 练了一会儿,李之罔忽听见有人唤他,循声看去,竟是李杓,正向他摆手。他走上前去,笑道,“仙子竟也巧在此处,莫非亦是为祈福而来?” 李杓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多供奉祈福,便只单纯的上香而已,祈祷诸事安顺,顺便求求其他的。这不要走了,见公子在此,便想就上次的事感谢一番。” “不用谢我,真得是我谢谢仙子才行。”李之罔摆摆手,“若非仙子借我凭证,我亦无法早见北河公主,更不能知晓我之来历。” “那真好,祝愿公子早日寻到家乡。”李杓由衷祝愿,从袖子中拿出柄竹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柄扇子乃是我自用的,便赠予公子,虽无妙力,但暑日解热却是可以的,还请公子收下。” 礼物并不贵重,所以李之罔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后发现上面有用毛笔写着“灼华”二字,正是李杓的修号。他拱手道,“在下一定用心保管,不忘往日情谊。” “我也不会忘。”李杓开心地挥手道别,“公子以后记得来梵惑道门玩!” “一定!” 李之罔收了竹扇,还没走回去,一群人又是把他围住,却是八卦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李杓的事,甚至还有人擅自编排起英雄救美、赠扇定情的故事来。 李之罔越听越离谱,赶忙打住,“各位大兄,别人仅是与小弟是本家,萍水相逢而已,切莫再说了啊,小弟还要练剑呢。” “你那剑法古怪离奇,练个一百年也不见得有个成效。”天生臭脸的公羊准按住李之罔肩头,不让他走,颇为猥琐地道,“不如讲讲那李家妹子的故事,也让我等大老粗知道什么叫风花雪月,可别说没有,我可知晓在公馆时你可有一夜未归。” “对,说来听听,郎情妾意,好生肉麻,但就是要听这些才起劲!”立时就有人起哄道。 李之罔一看,知道今日众人是不会放过他了,用强又比不过,不多时想出个法子,喊道,“这样,各位大兄,谁与小弟自封修为对练,若赢了,小弟便说,没赢,那就不能怪小弟嘴严了。” 公羊准一马当先,让众人撤开,哈哈大笑道,“你那剑法无用,就算封了修为也比不过我,这样,我再自封一手,也不算胜之不武。” “那便来吧!” 李之罔站定好,将邪首剑拿到背后,这便是《背棺温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先蓄剑力,再一击制敌。 众人刚才已是看李之罔练了一会儿,知道他这招要么不发,要么必制敌,故都等着看公羊准如何破招。而公羊准一进入状态便全力以对,只见他亦是不发,单手持着长枪绕着李之罔一丈来处打转。 两人都在寻找对方破绽,但李之罔静,公羊准动,动静之下,破绽自生。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出对方身上稍纵即逝的破绽,又几乎同时出手,只见李之罔一剑戳出,公羊准一枪刺出,皆往对方要害处走,不留丝毫余力,只求一招破敌。 但二人又几乎同时停手,只见枪尖架在李之罔咽喉处,剑锋压在公羊准右眼帘,毕竟这只是寻常比试,二人不可能真的生死相拼。 李之罔收了剑,感叹道,“大兄真威猛,几乎让小弟喘不过气来。” 公羊准毫不受用地摆摆手,“我没赢,但你也没输,算是平手。”他向外招手,“换个人来,这小子有些棘手,切不要留力!” 众人皆是嗤笑起来,纷纷取笑公羊准竟与一半大小孩儿战成平手,但接下来上场又下场的人都熄了笑容,要么苦着个脸,要么一言不发。上官恪的论断最为公道,“李公子就像一头练了万年剑的老鳖。” 近卫足有一百来人,李之罔与其中的五十二人比试过,剩下的比试则被叫停,原因很简单,齐雨思回来了,而且带着沈惜时。众人要么侧头,要么低目,没人胆敢关注沈惜时红肿的眼眶。 齐雨思吩咐下去,众人立时而动,各祭出空天宝具,不多时就抵达咫尺天涯。 冬近了,夜的纱布很快披下,静静流淌的逆流河上隐约浮现出满月的反光,李之罔看得入神,连护卫的工作都忘了,他莫名想到,这世界是一位垂垂病患,只有寂静的安抚才能让其享受死前的片刻安眠,但人们喧吵,它终忿忿而亡。 作为贵族,齐雨思和沈惜时自然能够享受绝佳的点位和场所观赏绝景,那便是只有在月圆时分才能得见的磷光图卷,上面有蛟龙游海、神人搏战的险恶绘景,也有渔人归家、男耕女织的和谐画面,但李之罔毫无兴趣,虽在外护卫着二人,但只是盯着河上的波光,想看清黑暗的深处。 “李之罔,晦朔叫你进去。”不知何时,齐雨思出来了,“说话和声点,要是等孤访友回来,看见她又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在下明白。”李之罔答应声,便准备推门进去。 “等下。”齐雨思忽得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枚吊坠道,“这个你且收好,让我的后辈能认出你。” 李之罔郑重地戴在脖子上,向齐雨思谢过,就这样结束了此生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惜时靠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圆月,听到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转头,二人便就着月光沉默下来。 静默阵,李之罔想总得说点什么,遂道,“殿下,若真如玃如大师所言,日后在下一定会去东仙洲拜见殿下,助殿下脱离灾厄。” 沈惜时惨笑一声,回过头来,她的双瞳在黑暗中好生耀眼,笑道,“过来些。”待李之罔走近了,她才道,“你知道为何此处叫做咫尺天涯吗?” “在下不知。” “传说啊,很久以前,至少在王朝之前了,有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龙住在逆流河里。女孩待在这儿,是因为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告诉她站在这儿能看到南仙洲,所以女孩儿每天都会爬上高高的山峰,祈祷父母的归来。这样的举动让河中的龙知道了,他便让此处再也不下一粒雨,这样女孩就能看得更远。但不下雨,便没有收成,女孩只能跑到河边祈雨。龙听见女孩的祈祷,又改成三天降一次雨,但是这样雨水又太足了,女孩种的庄稼全都淹死了,女孩只能去祈祷少降些雨。于是龙便改成了一月下一次雨,既能让女孩远远望见南仙洲,又能让庄稼有所收成。” “数次的祈祷下来,女孩和龙逐渐成为了朋友,每天上山后,女孩都会到河边与龙说会儿话再去干活,一人一龙就这样和睦相处了好几年。一天,有人带来了消息,女孩的父母死在了南仙洲,女孩遂一病不起,再起不得。龙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女孩,心中焦急,但他是河中的生灵,无法上岸,为了再见女孩一面,他去见了河蟒之神,在数日的恳求下终于变成了人身,代价则是再也回不到河里。” “龙找到了女孩的家,并照顾了她好几日。但女孩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龙只得外出采药,当他回来时,却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了女孩遗留下来的一只鞋。原来龙出去寻药后,女孩便回光返照苏醒过来,她想着这么久没有见到龙,遂去了河边,那时降雨已不由龙来管,天空中正下着磅礴大雨,本就孱弱的女孩便这样被大雨冲走了。” “龙不相信女孩的离去,他便守在岸边,每到满月的时候就画出各种发光的画卷,希望女孩看到后能找到路回来。这就是咫尺天涯的由来,龙成为了岸上的人,再也无法下水,女孩成为了水中的鬼,再也无法上岸。” 沈惜时把故事讲完就又沉默了,好像她仅是唤李之罔进来听个故事。 “在下亦会如故事中的龙般为殿下分忧,并守卫殿下。”李之罔道。 “即便我如故事中的女孩儿那样死去了?”沈惜时回过来,见李之罔一脸难以置信,不由浅笑,“我虽是半神,寿元悠久,但终究是会死的,更何况有那件事压着我。” “殿下可将事情告予在下,在下拼尽全力也会为殿下解决。” “不。”沈惜时摇头,“知晓这件事的人必须死。” 李之罔走近些,离着沈惜时仅有一臂之距,大半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透着坚决,“那我问殿下,把事情说出来会舒心些吗?” “这自然会。”沈惜时一时没弄懂李之罔的意思,却又立刻想明了,她站起身来用手挡住李之罔的嘴,急道,“我不准你这样,你是我的骑士,必须要听我的命令!” 李之罔拨开沈惜时的手,决心毫无动摇,“那现在我不是殿下的骑士了,殿下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殿下可以将事情尽数告予我,再杀掉我。” “不要这样...”沈惜时毫无征兆地哭了,就连背后的羽翼也颤抖起来,她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不是。 “我愿为殿下而死!”李之罔抓起沈惜时的柔夷,把它放在滚烫的胸口,“殿下救我两次,之罔无能,仅能效以一命,还愿殿下成全。” “不要这样,好吗?”沈惜时感受着温暖,仍是拒绝,“作为我唯一的骑士,走吧,去寻找你的故乡,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命令吗?” “不是,只是...恳求。” “那恕在下难以遵从,我不愿殿下日日怀忧,以泪洗面。” “你...真是个倔脾气啊...”沈惜时跌跪在地,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般,“我不能告诉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分毫。” 李之罔蹲下来,安抚道,“但这样至少能让殿下好受些不是吗?” 沈惜时终于知道了,她的命运原来不需一个人独自承担,至少李之罔愿意和她一起去见证那可怖的终焉,于是她说起那个再也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故事。 在永安王寿宴的几百年前,即兆天9430年,沈惜时受姐姐天阴公主的邀请去北仙洲游玩,在一处高山,她偶然遇见了永恒女神。永恒女神嫉妒于她的美貌,不仅让她的容颜永不会变更,还赐下了一对如今正生长于其背后的羽翼,这羽翼会随着岁月的更迭持续长大,最终将沈惜时淹没覆盖。就这样永恒女神犹嫌不够,还将沈惜时的命运尽数告知,在未来的岁月,其身体会被其母亲占据,成为一具容器,就这样,沈惜时陷入了终日的惶恐中。 “母亲...母亲如此爱我,她怎会做这样的事?她绝不可能会这样的...” 沈惜时在李之罔的怀中嚎啕大哭,数百年来的压抑终于倾泻出来。 李之罔终于明白了沈惜时为何会如此,她话中的母亲正是如今王朝的王后,那位无人不知的永知女王,传言世间最接近神只的人,要她去反抗这可怖的命运怎么可能? “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只能带着惶恐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是这样...或许也有机会。”李之罔的语气中也带上不自信。“我方才与齐城主的护卫闲聊,听到逆流河有奇妙功效,在月圆之时进入其中能穿越时间,请让在下去未来为殿下谋划。” “不行,这仅是传闻而已,怎能当真?”事实上,沈惜时不愿李之罔离开,她现在仅想倚靠住他。“再说,即便你穿越了时间,若是去了过去又怎么办?” “那...”李之罔沉思阵,坚定道,“那我便提振修为,再与殿下汇合,助殿下脱离命运。” 沈惜时没话说了,她已不知再说什么才能阻止。 李之罔站将起来,最后望了眼月亮,道,“这样是最好的,我死了,便无人知晓殿下隐秘;若侥幸活了下来,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在下都会来助殿下的!” 说罢,他跳上窗户,望了眼仍跪坐在地的沈惜时,便一跃而下,至于后者的哭泣,闯入的近卫,匆忙赶回的齐雨思等一众反应便是他不知晓的了。 第1章 时间之后 若干年后,已然长大的李之罔只隐喻记得那日月光皎洁,那女孩儿的哭泣却早已想不起分毫,甚至“沈惜时”三字也忘得一干二净,非是无情,仅因时移世艰,难能回首。 但在兆天年的冬天,李之罔仍清楚地记得他跳入逆流河的原因。 逆流河湍急邃深,他甫一跌下身子便不随自身控制,只能跟着浪波直流而下,几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最后全身无力,只能看着逐渐远去的朦胧月光,陷入河潮深笼。当他终于苏醒过来,天已微微作亮,而周遭景物早已游离,他已不在咫尺天涯。 正值冬日,一切尽在肃杀之中。李之罔的下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则趴在半湿的泥沼中,一阵冷风吹过,顿时让他冷颤直发,只得趁着尚有些力气爬将起来,打量起四处。 这是一个几经战乱的破败村镇,没有丝毫的人迹,倒地冻僵的尸体和被焚毁的屋舍是最常见的标配。李之罔找了间尚能避些风寒的房屋,又点上些柴火,便将几乎冻成根块的衣服脱下扔在房梁上,赤裸一身地去寻些吃食。但很可惜,避乱的镇民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贮藏,李之罔找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只能饿着肚子回到篝火前坐下。 他现在迫切地要知道三件事,一是如今的年份,二是身处的地界,这两件能帮助他弄清现在的处境,第三则是沈惜时的踪迹,他冲忙一跳时并未细想未来是否已经没有了沈惜时的存在,如今再谋划清楚,生怕时光已太过久远,久远地沈惜时的命运早已应验。 因此,稍一感觉力气恢复,李之罔便穿好衣裳,带上全身装备,几脚踩灭篝火,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前进,试图找到些许人迹,问清他的三个疑问。 严冬便是这般,鸟兽隐迹,人畜不出,他往南方走了整整一昼夜都没看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入目皆死气沉沉,碑墓林立,这让他不由猜想如今的时间是否乃在王朝建立之前,不然怎会如此地荒凉。 再走了五日,李之罔终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在夜色中暼见了一处微弱的灯火。他连忙赶过去,连门第都没看清,便嘭嘭敲门,不多时出来个拿着屠刀的坦胸汉子,李之罔连忙恳求道,“在下奔袭数日,腹中干涸,还请赐予在下一顿饱饭,感激不尽!” 坦胸汉子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打量了阵李之罔,简短确认其身份,才默不作声地让开个身位。 “多谢大兄,大兄阖家安康。”李之罔嘴上感激道,连忙进了门,却见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庭院,左边立有块石桌,右边则放了个沾满油渍的摊位,摆着两块砧板,上面扔了几块肉,看得他双眼直冒绿光。 坦胸汉子道,“去那边坐下,今日活计还没做完,你且等会儿。” 李之罔应下声,生怕即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便见坦胸汉子把屠刀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回到摊位前处理起肉食来。 “敢问大兄尊名,小弟深以为幸,能得大兄救援。” “吴季,家中排老三。”坦胸汉子精通屠道,几块大肉在其手中条分缕析,肉是肉,骨是骨,不一会儿便分隔得清清楚楚。吴季又走到一边,升起灶火,待水滚沸,便将精肉和下水扔到两个大坛里,不多时便随着热气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 李之罔闻到气味,再按不住肚子的咕噜声响,作响个不停。吴季自是听见了,他拿着个勺在坛中打转,没回头道,“这肉,需得彻底煮熟了才行,不然怕是要出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伴着凌冽的冬风,吴季终是端着盆肉汤过来,李之罔连忙接过,诚恳地感谢声,便一手拿筷一手持勺大快朵颐起来,几如贪食恶鬼。虽未上任何佐料,单纯地就是大肉煮水,但他仍是吃得十分香甜,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这是他生平所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李之罔吃得急,吞得紧,只将肉一咬,汤一送,一大盘肉汤便彻底进了五脏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瓷盘,吴季二话不说地又给他加满,如此李之罔彻底放开,连吃上五盘才感觉饱了,他本还想着问下此处地界,但吃饱后睡意一下来袭,趴在石桌上便睡死过去。 李之罔睡了足足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每酣眠之际便有隐约的哭啼声将他吵醒,吵得烦了,他只好拿已经发臭的被子盖住头耳,如此才好生睡了段时间。 “多谢吴三哥款待,救了小弟一命,不知此地唤作何名?”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天还是黑的,便出了后院到前院去寻吴季。 “芙蓉集。” 吴季正忙着和一拄着拐断了腿的农家打扮的汉子做生意,只匆匆回了句。李之罔心想自己也确实太急躁了些,便看着二人交易,只见拄拐汉子将背上的行囊解下,做贼般瞥了眼李之罔,待吴季摇头示意后才小心谨慎地打开行囊,却是几块碎肉。 随后便见吴季与农家汉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吴季把装有行囊的碎肉收下,又选了几块砧板上的肉递给农家汉子,二人就这样结束了交易,竟是离谱至极的以肉换肉。 李之罔心道这或许与当地的习俗有关,不应多问,待得农家汉子离开后,才问道,“那敢问吴三哥此处可属永安国?又在何道何州?” “不是永安还能是哪儿?”吴季不耐烦地挥把手,却是又抓住屠刀割起肉来,“我只知道东面是沉香集,南面是拔稻集,都是我曾到过的,至于什么州道,没听过,也没到过。” 李之罔了然,如今的时间在王朝建立之后,因为已有永安封国。而吴季仅是一个普通的村镇汉子,只知晓自己身处的这一亩三分地,再问深些自然不清楚,至于年份年间对方恐怕更不知晓,但他犹不死心,追问道,“吴兄是否有地图之类的,在下急需!” “地图?这玩意儿在这年间可是个稀罕物。”吴季嗤笑两声,“但是我还真有一本,你要可以,但也得帮我做阵活计才可。” “吴三哥但言,只要能办到的,在下绝不推辞。”李之罔赶忙拱手,生怕对方反悔。 吴季指向砧板道,“便是接下来的一月你都在这儿给我砍肉分筋,时间一到,我便把地图给你,放你离去。” 如此简单?李之罔暗呼幸运,当即便答应下来,接过递来的屠刀,拿起块碎肉就切割起来。 吴季看了阵,时而出言让李之罔切得小些,又告诫他任何一块细肉都不能忽略,便放手让他自己做,自个儿则回了后院,不知处理什么。 桌上肉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算多,但对李之罔这样已踏上修行路的受恩惠者来言,不过眨眼之数,他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一尽处理干净,而这样的处理量吴季往往需要不歇做上一个夜晚才行。 李之罔抹把汗,把屠刀插在砧板上,往后喊道,“吴三哥!在下忙活完了,可能弄点吃食吃?” “这么快?”吴季的震惊中带着屠刀挥落的声音传来,“灶头旁有个乌黑的罐子,你用里面的肉做汤!” 李之罔答应声,走到灶头旁把罐子抱起,发现里面装了些风干的腊肉,只是不成形状,几乎都是碎条。但如今这境况哪有能挑剔的,他选上几块形状较好的,便就着白水煮汤,也算一番饱食。 吃完后,李之罔把碗筷洗漱干净,便推开院门,想着看看外界景象,看有没有其他人家。但门外一片黝黑,竟是一处人家灯火都看不见,偌大个天地除了吴季庭院的微弱火烛和天上涽星外,竟然一处光亮都没有。他想着吴季多半还要再忙活会儿,便往外走,才发现吴季的小院竟然修在群山之中,周遭毫无人迹。 于是他止步回返,想着等白日再来探查,这附近定有其他人家,不然那拄拐汉子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尚离小院有段距离,李之罔忽得又听到微弱的哭啼声,正是前两日扰他酣眠的杂音,他一时想探究清楚,便拔出邪首剑,循着哭泣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但不知为何,稍一走近些,那哭声便骤然远去,又在别处响起,当李之罔转向往下个方位走近些,哭声却又不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甚至心中起了股惧怕,是不是有什么邪物蹲守在外边,念头一起,探究的心思立马便被冲得一干二净,他赶忙窜回小院,紧闭大门。 吴季已经出来了,正在洗刀,李之罔便问道,“吴三哥,你方才有否听见哭泣声,好像是个婴儿在啼哭,真是好生惧人。” “小兄弟你可别吓我。”吴季看李之罔做事麻利,悄然间改了称呼,“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婴孩,千不可再提,说不得到时候真有什么邪物寻过来。” “三哥为何将家建在这深山之中,按理大兄做的肉食生意,不正该开在村镇市场中吗?”李之罔看吴季主动提起,便顺着话茬说下去。 “你说这啊。”吴季从水中拿起刀看上一眼,兴许是觉得没洗干净,又放回去继续擦洗,并道,“我早年间犯了事,不为族人所容,只能出走芙蓉集,在寻常人都不会来的此地修了间小院,至于这肉食,算是形势所迫,非是我原本营生。” “外界是如何形势了?听吴兄所言,似乎很是危急。” “也不算多危急。”吴季摆摆手,轻笑声,示意李之罔少见多怪,“军阀、官大爷你争我夺的,自我记事以来,就是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不是村镇被抢被屠,便是抓丁作粮,只是这十几年来更乱些罢了。好了,刀也洗好了,我且多待会儿,看还有没人上门,小兄弟可以休息了。” 李之罔嘴上答应着,脚往里走,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到底他是穿越到了更前的时间还是往后的时间。如果是更前,有“贤公子”之称的永安王怎会容许手下作乱四方?而如果是之后,永安国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剧变才会由他曾亲眼见过的富庶之国沦落到如今的白骨于野,千里无鸣。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之罔又在吴季的小院待了十几日。当然他过得很是清闲,一般便在深夜时才需处理下肉食,倘若有人上门做生意也是由吴季招待,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待在屋子里修行《玄都天经》,至于想白日出去打探的谋划却是落空了,而这与吴季有关。 吴季的生意只在晚上开张,白日时候没有人上门,他也不会打开大门寸许,即便李之罔说只想到附近看看,吴季也决然不许,这让二人的关系骤然紧张,但还不至于让李之罔生出强抢地图的心思,让他最终选择这么干的,是另一件事。 若要细谈起来,则又要回到李之罔曾听过的婴孩啼哭上来。那日,他正在房中参悟《玄都天经》,那恼人的啼哭声又是响起,本来他已逐渐习惯了这偶尔响起的杂音,但近日来参悟功法屡屡不顺,不禁火气上涌,誓要找到哭啼的来源。 想罢,他便提剑在院中转悠,这一次他听得很是清楚,哭啼声就在小院内。因为吴季都是白日睡觉,晚上干活,为了不吵醒对方,所以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像只鬼魅般在庭院里进进出出,而这也成为他终于找到哭啼声来源的关键。 不知为何,以往本来只要他往哭泣声的方向走上几步,那声音就骤时歇了,但如今他放慢脚步声,哭泣声却不绝于缕,像一条丝线把他引过去。 最终,李之罔来到了庭院中的柴房,他万分确信哭啼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直到这时,他都担心是鬼魅作乱,遂屏息凝神,站到一旁,轻轻推出个门缝,只要有精怪敢出来就绝逃不开他当头一剑。 等上一刻钟,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只得暗骂自己小题大做,彻底推开木门后,门后的一切显现出来。只见里面堆叠的木柴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空地上扔有块砧板和几把各式不一的屠刀,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血斑,尽是血腥的冲味儿,而血迹的中央还有道木门,连接着下面的地窖。 李之罔提袖挡住鼻子,进入柴房内。进来后,反而听不见啼哭声了,但直觉提示他哭泣的来源在地窖里面,遂直直走到木门前,用剑把并未上锁的木门抬起,顿时微弱的呼吸声传入脑中。他轻声慢步走下去,黑暗之中是十几双明亮的眸子,伴着排泄物的恶臭让人只想逃离,好像李之罔才是犯下错事的恶人。 他不敢问,不敢说,不敢想,拔步而走,跑到柴房外才大口吸气,抬起头来,吴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吴三哥,你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地窖里为何关押着这么多人?” “我想小兄弟应已经猜到了,遂没有多嘴。”吴季颇有些无奈,他这行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毕竟犯了忌讳。 “不,你从头到尾的说来,这间小院,地窖下的人还有所谓的肉食生意,到底是什么来头?”李之罔亮起锋刃。 吴季摆摆手,让李之罔不要冲动,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因这而死,“我这儿做得确实是肉食生意,但并非寻常的鸡鸭猪羊,乃是香肉。要说为何,便是世道不好过,大家伙儿都缺钱少财来栽种蓄养,只得用家里人的肉换些生人的肉来度日,我也就从中赚些油水而已。况且小兄弟吃了这么久,就没半点察觉?” 李之罔听到一半就已有了猜测,但真的实实在在听到他十数日吃下的都是香肉,还是难以抑制,只一边提剑对着吴季,一边呕吐起来,手伸进喉咙嗓子根,恨不得把这段日子吃得都吐个干净。 吴季见此反而大笑起来,“哎呀,小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矫情,要知道若没有这些肉人肉食,我两个可早就死了!” “那那些地窖里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李之罔抬起头来,恨恨道。 “便是有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想着逃难或者投奔远亲,但这上路走得有些盘缠或者吃食吧,便把孩子、妻子,甚至老母卖到我这儿,这样既能有盘缠上路,又减轻了累赘,不是一箭双雕吗?” “还有其他没说的没?” “没了,我就一个荒山里卖肉的,哪有那么多能说道的,小兄弟要听故事得去城里找说书先生才行。还有,小兄弟能把剑放下了吧?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可没半分强买强卖。” “世道怎会崩坏如此!”李之罔朝天干嚎一声,随即收回目光,一剑斩向吴季,愤恨道,“你救我有恩,但做此勾当,绝无活命之理!” 眼看着吴季温热的尸体分做两块,李之罔一下如失力般跌坐在地上,连坐在刚尽吐出的呕吐物上也没察觉,只一面捶地怒吼,一面大口喘气。他如何能食得同族之肉,饮下同族之血? 但事情总需处理收拾,即便是烂事,就如这已近破碎的山河,总需有人站出,重掌日月,再领乾坤。李之罔看了眼吴季的尸体,决意不为此人收尸,默默走回地窖中,道,“你们自由了,我且把你们放出,要去何处要拿走什么,皆由你们自己决断。” 李之罔没有点烛,只在黑暗中摸索,他不想看见这些人一点,生怕联想起前几日或许吃了这些人的血肉至亲,因此他的速度很快,只把绳索解开便奔向下一人,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没有穿衣,或是患病将死。忙活完这一切,他又赶去了吴季的居室,将其彻底地翻箱倒柜,却哪有丝毫地图的影子在,结果吴季只是设下个大谎,来让他白打工。 接连的剧变让李之罔心绪很是不稳,他将柴房中的干柴搬到小院四处,又从厨房里找了些不知是猪油、羊油还是其他什么油,反正能助火的炼油洒在上面,在确认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人已尽数出逃后,最后在一把火的助威下,吴季的尸体和他相睐的小院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余灰残火外再不被提及的风中碎渣。 李之罔想及吴季曾提起过南面有个拔稻集,他遂往南面走,尽量不去想此前的事,专心赶路,连下起雨来也不顾,只盼望着早点离开这人人相食的惨地。因此,在走出群山后,他便往官道上靠,希望能尽量走得快些。 忽得,前方传来声响,李之罔不免看去,才发现他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只是隔着雨幕,看得不甚清晰,方才是那小的身影跌在了路上,才传出的动静。好不容易再遇见生人,他连忙疾步,看能不能追上问些情况。 “两位且慢!” 雨下得有些大了,李之罔喊了几遍对方都没有停下脚步,他只能大跑起来。 眼看只有百步的距离了,李之罔又是喊上一句,那两人终于停下脚步回身过来。他不由挥挥手,让二人等他一阵,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两人也挥挥手以做回应。 就在这时,远方雨幕骤得现出几名骑士身影,李之罔刚想让二人注意躲避,骑士已欺到近前,便见那两个身影立时跌伏在地,再不起身。 “恶贼人!”李之罔大吼一声,拔剑冲将上去,见四名骑士皆着黑甲,正是永安国黑狮军的装备,不由再喝,“尔等为永安王之将,便做这杀良之事?!” 说罢,剑已击出。他摸不清楚骑士境界,故想取巧先攻战马,但此四人见过的杀戮可比初出茅庐的李之罔多上太多,只见骑士将缰绳一提,胯下战马便躲开了李之罔的含怒一击,他还想反攻,其余三人已经围拢过来,一人一槊击在他胸口、左手、胯下,顿时就如被放了气的皮球跌跪在地。 昏死之际,李之罔只看到先前雨幕中的两个身影是对母子,皆胸口有个大洞,已是死了。 第2章 沐血营 他并没有昏死多久,剧烈的颠簸使得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如那对母子般被虐杀,而是被绑在了马后拖行,弄不清楚骑士们到底是要折磨他,还是另有目的。他疯狂咒骂,但嘴里的布条使得他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 前面的骑士看李之罔醒了,停下马,却是把绑在他胸口的绳索改到了脖颈,至于捆在手腕的锁套则是没动,这让李之罔为了活命不得不跟着奔驰的战马疾奔。 但是骑士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速度时快时慢,虽然勒得生疼,一时还无性命之虞,只是混着寒风和冻雨,在坑洼遍地的大道上他的鞋子很快破损,脚掌上很快就多了几个窟窿。 忽得,为首的骑士吹了声口哨,指向前方。李之罔便见靠后的两位骑士拍了拍战马,顿时越过众人奔向雨幕中,只稍息的时间又回返,长槊上随着雨水往下滑落的鲜血说明了生命的消散。 但是,当李之罔跟着骑士们再往前行进时,却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多久,很快就出现了解答。那是雨停了之后,在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大一小的三个身影,正相对而来。或许这些戮命的骑士早有远名,那三个身影看见骑士后果断后撤,但根本不及战马极速,只跑出一小段距离便被骑士追上,除了中间那人没死外,另两人都立时便被刺死,尸体则被装进了骑士的神府中。 当拖行李之罔的骑士也赶上去后,李之罔看见那唯一的幸存者长着猪耳猪鼻,屁股上还有条颇为滑稽的猪尾巴。但他却笑不出来分毫,因为那人即便是被捆着,也在不住地求饶,只是骑士们毫无所动,只把他捆在另一名骑士的战马后面,便又开始游荡。 接下来的数天,李之罔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骑士们要么是在大道上劫人,要么直接入室抢人,他们只要青壮男子,剩下的无论老弱病残,还是妇孺儿童,皆杀死收进神府内,这导致四位骑士的战马后面,每一匹都跟着近百位青壮。 似乎是有着规定的人数要求,在差不多到达五百之数的时候,骑士们立刻停止了捉人,明确地向北方行去,经过两天的跋涉,出现在李之罔面前的是一个沿着山坡险要地势逐级而建的森严军营。 他只来得及看清各处旗帜上皆绣有“温屠”二字,便被带入了军营中,随即便有一名儒士打扮的文官从营帐中走出,与为首的骑士相互施礼后,便指着他们这五百人低声商量起来。时间不长,很快二人便定下了谋划。 只见文官朝外不断喊着一些名字,不时便有军士靠拢过来,最后刚好在一十之数。 文官的声音很轻,与其年轻的外表颇为相配,其道,“尔等各自负责一部分人,半个时辰内结束,所获自留半成,半成分予萧统领,其余的皆要充公。” 十人皆抱拳应诺,待文官回营帐之后,便眼冒精光地看向众人,这自然有些扯皮的环节,毕竟这五百人中有些人一眼便财富在身,譬如李之罔腰间的邪首剑,一看就非凡品。只见这十人凑成一团,时而低声商量,时而抬手指点,倒没出现任何动火的场面便把人划分好了。 随后便是牵人取财的环节,负责李之罔在内的五十人的是个疤脸汉子,其什么也没说,只粗暴地一个人一个人的查验,行囊看也不看便拿走,随后便是一些易于藏物的地方,譬如袖子、内衬,倘若什么也搜不出来,疤脸汉子还会搜查此人的下体、魄门。最后不管搜刮出来多还是少,疤脸汉子都会一脚踢在被搜刮者的肚子上,保证其跌伏在地,像个虾米似地满地打滚。 李之罔排在后面点,看着前面人虽被堵着嘴但还是不由闷哼的惨状,一种明知会到来的恐惧不由压满他全身,他只得尽力鼓足气,撑大肚子,希冀接下来的痛苦不会那么难受。 疤脸汉子终于走到他面前,一把抢下邪首剑,先打量了阵剑柄,又见其虽无锋,但却夺人睛目,不禁叹息声,“好剑,当是把好剑!”随即其打量起李之罔周身,想看看还有没什么宝物,李之罔只得埋下头,希望疤脸汉子放过他。 但反而是这个举动出卖了李之罔。疤脸汉子抓住他的长发以使他头抬起,往脖子处一阵摸索,一下就将齐雨思所赠的吊坠夺走。疤脸汉子兴趣更甚,心思捉到条大鱼,在李之罔怀中摸索,不一会儿便将《玄都天经》、《温棺背剑诀》两本功法拿走,更将他打赌获得的近三万龙尘也尽数拿走。但不知为何,疤脸汉子对龙尘毫无兴趣,只打开看了看便扔在地上不顾,而这显然让疤脸汉子极为不爽,李之罔被连踢两脚,痛得他肚子痉挛,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这些搜刮的军士都是老手,知道哪些值钱,哪些是垃圾,文官所定的半个时辰都还没到,便已将五百人尽数搜刮完成。而文官看到堆积一地的财货后眉梢不由微展,再接过疤脸汉子递上来的邪首剑和功法后更是喜笑颜开。 文官按下心中喜悦,摆手让众人安静,向被捉来的五百人道,“汝等且听好了,今日我温屠军招兵纳将,但名额有限,仅在二百五十之数,尔等想活命想为军的,且抱一人头来吾面前。” 说罢,便有军士搬出个板凳,文官当即施施然地坐下,而众人外围已经有军士推来栅栏,很快便将被捆住手脚的五百人关在空地中。 随着文官掏出件刀状法器,众人身上的绳索立时而断,如此人群一下乱开,立时便有人赤手空拳搏杀起来,因为大伙儿刚才都听明白了,这五百人里只能活下来一半,都拼命地想杀死一个人到文官面前换取活命的资格。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时竟还没有人死伤,因为众人都是被捉了数日,长点的如李之罔被捉住七、八日,短的也有两、三日,皆滴米未进,挥出的拳头没有丝毫力气,外面军士大声的嘲弄和里面为活命的嘶吼混杂听来颇为讽刺。 李之罔的境遇并不好受,他是诸人中最先被捉住的,也最为疲惫,厮杀刚开始他就躲闪不及连中三拳四脚,一下就伏倒在地,再想撑地爬起,背上又是被踩了几脚,一口热血喷出,这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只无力地趴着打颤。 与李之罔搏战的是个肥脸汉子,几日下来已消瘦甚许,脸上挂了几条褶皱,但比起李之罔还是好上许多。他见李之罔已爬将不起,不由大呼一声,改踹背为蹬头,数脚重踢下去便见一滩血洼从李之罔的头颅附近流出来。肥脸汉子不由大喜,只可惜没有利器割头,他只得伏下身子抓起李之罔衣领,便往文官方向走去。 但此非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极为残忍的混战厮杀,有数人看见肥脸汉子提了具死尸,纷纷舍了对手,向肥脸汉子袭去。在数人的围攻下,肥脸汉子立时便招架不住,以眼珠爆开的凄惨模样倒下死去。肥脸汉子的尸体一下又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顿时又是几人倒下,而躺在地上的李之罔也有了知觉。 方才他被击中脑袋后,头一下就如要炸裂开般疼痛难忍,而且他虽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但手脚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仅能机械的弯曲,他虽发着“哼哧哼哧”的声音,但在混乱的搏杀场中根本无人听闻,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了。 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推开,从地上爬将起来,注意到周围人都各自厮杀在一块儿,竟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人有闲心关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但李之罔却感觉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好上很多,虽还是饥饿无比,但他感觉身子更轻盈,脑子更清明,眼也看得更远,一切在他头疼之后似乎都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李之罔一定要去亲手杀死一个人,他只将胖脸汉子的尸体扛在肩上,便往文官所在的方位走过去。沿途虽有人阻拦,但却根本不是李之罔的对手,他很轻松地就能躲开敌人的攻击,并予以反击。 “大官,在下已拿来尸体。”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放在地上,低头道。 文官摆摆手,他虽看似无所事事,但一直盯着场中,知晓李之罔的这具尸体不过是捡漏来的,故此没有多说,淡淡道,“詹魁,此人归你了。” 疤脸汉子不爽地撇撇嘴,一面向文官抱拳应是,一面向李之罔喝道,“你这白面皮,还不快出来!” 李之罔赶忙应是,爬出栅栏站到詹魁身后,逃出生天的喜悦却一下让方才的那阵轻盈感消失,只觉头晕脑花,恨不得睡死过去。但厮杀还没结束,他只能勉力硬撑,心中盼望着早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都感觉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终于是传来文官宣布结束的声音。迷迷糊糊间,他跟上詹魁的步伐,又经过分发军武等诸事,才终于来到营帐里,一头倒在地上。 “诶,醒醒,醒醒。” 刚躺下去没一会儿的李之罔肩头被人止不住地摇晃,他勉力睁开眼来,见是个长着猪头的人,不由喝道,“大胆猪妖,莫误我酣眠!”说罢,又是昏沉过去。 但那人犹不放手,仍摇着李之罔,见他久不起来,还把他强硬扶起。李之罔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勉力拾起精神,只见除方才那人之外,营帐中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穿着半破的黑狮铠甲,另一人则和李之罔二人一样浑身破烂,应也是被捉来的五百人中的一员。 为首的黑甲军士清了清嗓子,待众人都看向他后才道,“三位,我是你们的伙长,辛大郎,以后叫我辛大哥便可。”说罢,他指了指身旁军士继续道,“这位是我三弟辛三郎,你们叫三哥便可。以后大伙儿都是一伙的,先自我介绍下吧,省得以后死了连碑上名字都刻不了。” 顺序从左往右,先是那长着个猪头般的人,其懦懦道,“我是方削离,来自南仙洲...” 辛大郎挥手打断道,“只说名姓。” 接着便是另一人,形似瘦猴,唤作管苞,至于李之罔也报上自己的名号。 辛大郎也没什么想说的,如今五人都知晓了对方名字,便进入下一项。他从袖子中拿出三支药膏,递给方削离道,“这膏你们三人相互帮衬着用了,等会儿有顿餐食,更多的事明个儿再说。” 说罢,辛家两兄弟就出去了。 方削离把药膏分给二人,向管苞道,“小哥,我们俩上一下药?” “我自己能行。”管苞厌恶地看眼方削离的猪头,便坐到角落处自个儿上起药来。 李之罔这时已经想起来,这方削离便是此前他被捉住后骑士们捉到的第二个人,只是当时大家都被堵了嘴,没有交流过。他遂道,“方兄,我二人帮衬下。来,我先给你上药。” 方削离笑了笑靠坐过来,只是比哭还难看。 两人互相上完药后,便有人送餐过来,尽是肉食。李之罔想到那些被收入骑士神府中的尸体,颇有些膈应,但实在饿得难受,也只能尽吞入腹,除此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若再不动手,就要被方削离和管苞二人抢光了。 如此,李之罔再坚持不住,数日来的疲惫尽数爆发出来,倒床便睡,再醒来天已微亮。 他看其他人也没醒,便微眯想事。自从跌入逆流河已过去近一月,他还没能知晓身处的地界和时代,但想来军营中多少有人知晓,这点无需担忧;如今头疼的是该怎么逃出军营,而且还得把邪首剑取回来才行,至于功法,他已牢记在心中,保留着典籍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丢了也无妨。 随着辛大郎的一声呼唤,李之罔不得不坐起身来,一边应和着穿衣,一边告诫自己要耐心,军营中不知多少人修为远胜于他,万不可急躁行事。 辛大郎见众人都已穿好衣裳,便让辛三郎领方削离去领饭,看来日后取饭的事都落在其身上了。待二人回来后,众人便吃饭,辛大郎也说起一些事,并让众人有什么疑问都问他。 辛大郎主要讲的是操练,日后三人都要统一学习槊法和心法,白日便练槊,夜了便去空地听老师讲道学心法,当然这老师也不是正经的,都是军营中毛遂自荐或者被长官点名的,至于时间则说不准,或许一月,或许三月,这让李之罔隐约感觉温屠军的状况并不算好。 随后辛大郎便让三人问他。李之罔抢先,问道,“辛大哥可知道这里是永安哪块地界,又是何年?” 辛大郎虽然感觉两个问题都很白痴,但还是回到,“此地是息烽道下的苇罗州,至于年份,战乱太久,已不甚清楚。” 李之罔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方削离继续问道,“这儿待着会饿肚子吗?” 辛二郎听了笑笑,“你这猪头,成天想得便是吃食不是。但我告诉你们三人,会饿肚子,而且绝对会,想要不饿就要去抢别人碗里的,这点记住了。” 管苞关心的则是此军属于谁,又有否可能脱军。 辛大郎回答道,“我们是罗贯大元帅麾下温屠军中的沐血营,由张贲张将军统率,我们的顶头上司则是詹魁詹统领。至于脱军的事,进了沐血营的人便是沐血营的兵,再提这个,定斩不赦。” 事实上,被捉来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听辛大郎如此说,三人脸色皆是黯淡下去。 但辛大郎早见得多了,直言道,“你们越想走,死得越是快,若想活命,就多钻研些武艺,也不要有跑、逃的心思,我见过因此而死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且快些吃,吃完便操练!” 三人只得赶忙将碗中还剩的食物吃干刮净,便随辛家二兄弟出去操练。一日下来,李之罔已见识了这所谓的槊法,很是简单,他一个上午就烂熟于心,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有样学样,进展与方削离二人保持一致。到了夜间,再听那心法,全然是烂大街的货色,就算修得大圆满也比不上他刚近入门的《玄都天经》,而且他还发现只有少部分人是受恩惠者,不知道那些不是受恩惠者的为何也要学习心法。 此后时间呼啸而过,短短一月眨眼已逝。 随着与众人的熟悉,李之罔也已看清众人的本性。辛家两兄弟是在死人堆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凡事不求立功,但求活命,对于各种任务能推则推,虽捡不到什么油水,但也有条命在,这也让李之罔他们伙不用出去抢人劫粮。方削离则是十足憨厚蠢笨的性子,学东西慢,做事情慢,但他任劳任怨,从不推辞,辛家二兄弟也就由着他了。至于管苞,这是个冷性子,面冷心也冷,几乎不说话,操练学经完便一个人待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与方削离走得近些,因为对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出卖,而且性子颇良善,是个完全值得结交的人,就是太过怯懦,被其他伙的人欺负也不敢吱声,还是李之罔不经意间发现才帮忙教训了。方削离自然感恩戴德,罔哥前罔哥后的。 “老方,我记得你是南仙洲来的吧?”李之罔偶尔不甚忙的时候会帮着方削离抬饭,今日也是如此,但更多地是防备另一个伙的人报复。 “是啊,没想到罔哥你还记得。”方削离应了声。 “那如今南仙洲是什么光景你知道不?”李之罔有些好奇,南洲是他必去之地,永安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南洲不知又是何景象。 方削离道,“自然是知晓的,但我逃难已有年许,仅知道些过往事,罔哥你要听不?” “你且说来。” “便是拒敌城爆发了瘟疫,千里之内人畜死绝。我当时怕极了,跟着其他人逃到了中洲,逃难路上也听到些其他消息,说南仙乱作一团,不仅山妖叛乱,士族伐争,而且传闻拒敌城主已死,甚至其独女也死在了乱军丛中。” 李之罔点点头,心想这天下真是乱了,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关键点,试探问道,“听老方你的话,也是过了阵安稳日子的,那你可知如今年份?” “自然知晓了。”方削离憨厚笑道,“如今便是兆天年,罔哥你没问我,所以我才不说的。” “兆天年?”李之罔不由停下脚步,圆眼大睁。 “对啊,我逃开的时候是兆天年,如今刚过年许,不正是兆天年?” 李之罔摆摆手,让方削离闭嘴,一时间脑海翻转,思绪骤起。从兆天年到兆天年,他竟然穿越了整整一万年的时间,但这不是更为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想起了玃如在祈福殿的话。玃如曾言齐雨思、沈惜时之忧虑皆需李之罔介入才有转解的可能,而时间皆在万年之后,如今他正正穿越一万年,不正应了玃如的话? 一万年,太久也太远,李之罔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去东仙洲,因为若按玃如的话,沈惜时现在肯定在东仙洲,而且还活着! “罔哥,我们走吧,等会儿饭凉了,三哥又是要骂我了。”方削离见李之罔站定原地,不由催促。 “额,走。”李之罔醒转过来,嘴上答应道。一月过去,他逃离的心思其实都有些淡了,准备谋而后动。但如今沈惜时还活着,就不可再在此图耗生命,非得立刻潜掠而走! 第3章 出营 就在李之罔还在思量如何逃出沐血营的时候,辛大郎突然说出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谋划,沐血营即将拔寨。 “三哥,你给我说道说道,这次拔寨要干嘛?”李之罔见辛大郎走远了,问起辛三郎来。 “这我如何知晓,便是詹统领怕是都不晓的。”辛三郎摆摆手,又道,“这次是你们初上阵,无论要干什么,记得不要出头,活下来最是重要。”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三人只得开始收拾军备,他还好,寻常军士绝不是他对手,但方削离和管苞则是怕极了,竟然不约而同地练起槊来,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仅在第二日天刚微亮,张贲便令所有沐血营军士倾巢而动,仅留下两个协营守着老家。 沐血营从统领到军士大概在三千之数,除张贲亲领的三个人数在一千之数的协营外,还有萧玉城——捉住李之罔等人的骑兵首领——所统率的人数在三百左右的骑兵营,还有詹魁等小统领所统率的十个协营,人数在一千七上下。 出了军营,沐血营当即兵分两路,张贲带着自己的亲卫营外加六个协营往北走,萧玉城则领骑兵营和剩下的协营往东走,李之罔所在的魁字营便是跟着萧玉城。 除了骑兵营外,其余的协营均有裹挟而来的普通人加入,萧玉城遂将骑兵营分作两部,一部前驱刺探敌情,一部则后置防止有人潜逃。对待普通军士李之罔有把握,但面对这些肃穆的黑甲骑兵,他还是没有必胜把握,只得想着等战时再看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军队逢白走,逢夜停,不走大道,只在丛山中穿行,连续行军五日,就在众人脚底板都快磨穿时,萧玉城才传下军令,让众人就地扎营,詹魁等协营统领则去其大帐商量军情。 李之罔和管苞扎好帐篷后,便到篝火前坐下,方削离正在煮食,仍是肉。 辛大郎见众人都到齐了,让大家伙儿都靠过来,苦着脸道,“如果我没猜错,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我和三郎有盔甲在身,所以我们拿藤牌在前,你们三个则持长槊在后刺敌,切记要时刻聚拢在一块儿,谁要是脱离了队伍,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李之罔三人皆点头称是,毕竟到了战场上是五人一伙作战,同进同退,非是凭一人之力就可扭转乾坤。 随后辛大郎又讲了些其他的,譬如受伤后紧急包扎的方法和一些要命时候的手势,当他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詹魁回来了,召各伙长开会。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辛大郎便回来了,表情轻松,他道,“这次任务是突袭敌方粮草辎重,守军不多,必能拿下,而且我们魁字营是作后备军,说不得甚至不会上场。” 众人均是低声欢呼,没有一个人想上战场,为连见都没见过的将军卖命。 翌日,李之罔早早地起来,帮着方削离煮食,叮嘱道,“老方,你做事慢,到时若真上了战场,我去哪儿,你便跟着,这样还能照应你一下。” “知道的,罔哥。”方削离笑笑,“你去哪儿,我就跟在哪儿。” 李之罔见方削离还是这般,只能拍拍他肩膀,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寅时一刻一到,萧玉城便令行军,众人立刻销灶埋土,往着既定方向行军,走了两个时辰,又是传来军令,却是已经到了。 魁字营和另一个营是作为后备军,故此李之罔便看着另两个营在骑兵营的围守下成一条长蛇往山脚行径,山脚不远处便是一座土城,正是此次行军的目标。 到了山脚后,两协营便各成队列,依着五人一伙的安排站位,都是持盾的在前,持槊的在后,整装完毕后,便往土城缓步行进。 李之罔摇了摇头,问道,“能行吗?都是些新兵。” 辛大郎笑笑,“都是老兵带新兵,老兵怎么做,新兵便怎么做,应是能行的。再说了,后面可还排着一列的骑兵,这些新兵只要敢退半步,绝对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眼看着军士们离土城仅有三十丈的距离,李之罔再次说道,“我们没有攻城利器,恐怕拿不下此城。” “这你就见识浅了。”辛三郎抱着藤牌,应道,“我们这次是潜袭而来,对方都没有察觉,交战后肯定战心不烈,只要破开个口子便能拿下。再说了,打过这么多场,我还不知道锋棰军的底细?只要我们声势大些,敌军绝对不敢应战。” 说着,军士们又是靠近了些,但城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个人头都没见到。 辛三郎见此不由大笑道,“你看,这些怂瓜蛋子,说不得此刻还呆在屋里不敢出来!” 李之罔也松了口气,敌方势弱他们就不用上场,低声道,“希望如此。” 二人说话间,军士们终于是来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垛口也终于探出几个脑袋,稀稀拉拉地射下些箭来,但对于已近到城下的军士来说毫无影响,除了一些军士举起藤牌外,其余军士都在撞门。 毕竟仅是土城城门,在近四百名军士的合力下,城门终是大开,诸军士立刻鱼贯而入,而李之罔等人也不由高呼起来,谁都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 但过了一刻钟,城里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还传来的厮杀声外,既没见沐血营的军士登城立旗,也没见有任何火焰升起,这表明进入土城的军士遭到了剧烈的抵抗。 众人沉默之际,便见山下的传令官横挥两遍手中旗帜,詹魁见此,大手一挥,令道,“儿郎们,随我下山!” 萧玉城等不及了,决定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一击制敌。 两协营很快来到山脚整队,李之罔看到詹魁站在最前,穿着完好的黑狮盔甲,身边有数名亲卫守卫,而他除了手中的长槊外,没有任何防护。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传来,詹魁仅是高抬左手,便一言不发地往土城走,李之罔看眼土城,也赶忙跟上众人的步伐。 虽是紧张,但众人都知道守军没有太多的弓箭,只需高抬藤牌便可顺利到达城门口。可来到五十丈时,却出了变数,城墙上突得冒出近百名箭兵,一溜串地射下数百发箭矢。 “把藤牌顶上!”詹魁的怒吼传来。 不需他提及,早有人注意到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近二十名军士被流矢射杀,幸亏辛大郎一向谨慎,始终顶着藤牌,才让他们伙没有受伤。 “有诈!我们不能进去!”李之罔低声对辛大郎道。 “这还要你说!”箭矢射在藤牌上的冲击力让辛大郎两条手臂直发颤,“如今,退死得更快,必须要入城!” 李之罔暗骂一声,前有箭雨,后有骑兵监斩,真真难受至极。 眼看更多的箭兵冒出,詹魁怒道,“所有人向我靠拢!拿藤牌的去前面顶住,持槊的往后站,这些狗娘养的!” 众人听令,队伍立刻分散开,辛家二兄弟往前靠,李之罔三人则持槊紧跟在后面,但箭矢无眼,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受伤战死,就连李之罔都不慎被流矢刮了一道。 他不由想到,协营虽还在继续推进,但与此前相比可谓是龟速,若真继续坚持下去,非得把所有军士耗损在此不可。 “儿郎们,给我顶住咯!萧大人正在支援我们!” 詹魁的怒吼让李之罔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除了射过来的箭矢外,还有黑羽箭矢往城墙上飞。他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骑兵营已出动了大半兵力,正在与城墙上的箭兵对射。虽是以下对上,多有不利,但骑兵营的及时支援还是让魁字营压力大减。众人屏住口气终于是冲进城门内,但看到的景象却让每一个人都变色。 入目所及皆是死尸,一大半都是此前冲杀进去的协营军士,仅还剩下十数人在负隅顽抗,而守军中则有近百名穿着完整盔甲的精锐军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个圈套。 顿时便有人慌了神,扔了武器想逃开,却见城门已闭,哪还有出去的路。 “把长槊给我捡起来!”詹魁大吼一声,一刀把他身后不远处因惊惧而哭啼起来的新兵砍翻在地,下令道,“对面人数不多,一伍对一敌,我们还有胜算。” 说着,詹魁已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拿在手中,一手持短刀一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地冲将上去。众人皆是怒吼一声,也跟着冲上去。 李之罔紧跟在辛大郎身后,就在这短息之间,他已暼见身旁的好几个伙队形都脱节开来,幸亏辛大郎时刻谨记活命为上,操练时都是上了狠功夫,他们伙的阵列很是紧凑。 战场上没有择敌的说法,往往是看见谁落单便一拥而上。辛大郎眼尖,一面跟上詹魁,一面已经找好对手,他摆摆右手,众人立时跟上,只十数步的距离便围拢住一名精甲敌人。 “按平常操练的来!” 辛大郎大吼一声,从藤牌下摘下短刀,便与辛三郎结成一道二人盾阵,李之罔三人则从缝隙里猛戳而出,直往精甲敌人要害处走。 但敌人只是嗤笑声,动也没动,三根长槊击在其身上,竟是毫无影响。 李之罔暗呼不妙,赶忙将长槊收回,但方削离与管苞反应却是慢了,精甲敌人手中长戟仅是一挥,二人手中长槊便应声而断,只留根光棍子。 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踏前,一左一右打退辛家两兄弟的短刀突袭,接着将长戟一转,横扫在二人的藤牌上,精甲敌人力大无匹,两个壮年汉子竟就这样倒飞而出。 眼看阵型已破,李之罔赶忙喊道,“老方,你们俩去看看大哥、三哥的情况!”说着,他已提槊欺步上前,与飞身而来的精甲敌人正面对战。 手中过上几招,李之罔就知道这样不行,敌人的武器远远优于他手中的制式货,若是一昧强横对拼,必是他败,想着,他已改换招式,不与其缠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周旋,敌退他便进,敌进他再退。 “罔哥,大哥、三哥没事,就是藤牌破了!”方削离的声音传来。 李之罔看精甲敌人没有攻上来,暼眼看过去,见四人都是生龙活虎的,一时舒了口气,但也并非安全,有一名精甲敌人已经杀了一伙五人,正向四人走去。他赶忙喊道,“注意你们身后!我解决掉这名敌人,就来帮你们!”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敌人虽力大,但身上甲胄亦重,如此他才能以轻身相抗,但倘若再来一名敌人,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周旋的,如今便是相信方削离四人能够拖住另一名敌人。 手中又是走上数十招,无论是李之罔还是精甲敌人皆是粗气长喘,这场战斗已然变成了消耗战。他趁着空息瞅了眼辛大郎四人,虽是拖着,但都伤痕累累,说不得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又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皆在专心杀敌,一咬牙将黑杆长槊掰成两段,将仅有杆的一半扔向精甲敌人,留有矛的部分则背在身后,正是《温棺背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 自从进入沐血营之后,他便停了《温棺背剑诀》和《玄都天经》的修炼,表现出的是个初入武道的稚嫩样子,但如今情况危急,已到不得不用的时候。 站定后,李之罔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他就如一枚箭矢,牢牢地锁住精甲敌人,而精甲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持戟站定在原地,看李之罔要耍什么把戏。 所谓温剑,便是蓄势,观察敌人的破绽,再以一击制敌,但倘若对方不应,这招便没了用处。李之罔看精甲敌人久不上前,只得讥讽道,“怕了?” “这便来杀你!” 从铁盔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迈出,双手持戟前戳,直往李之罔面门而来。 李之罔全身都蒸腾着热汗,手心好像有虫在挠,但他的呼吸平稳,毫无畏惧。若没有一剑破敌的信念和勇气,无法修成温剑式,而他,已经修成。 眼看长戟离他只有一寸之距,李之罔才有了动作。只见他头微偏,手高举,断槊携带着风唳而下,不偏不倚正中精甲敌人的心口。 “你...到底是何人?!” 精甲敌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破损,但他却强烈地感受到生命气息的消散,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鲜血已经从喉管中涌出,一下把他还没想好的遗言吞没,长戟掉落,身体伏地,却是死了。 李之罔看也没看,抓起断槊便去支援辛大郎等人,他又是使出一招温剑式,解决掉另一名敌人。 “罔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李之罔跪倒在地,双手都在打颤,但他只是摆摆手,示意四人围拢住他,道,“我休息会儿就好,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辛大郎接口道,“至少已经死了五十人,詹统领还活着,但正被数人围攻!” “不行,詹统领不能死。”使出两次温剑式后,李之罔越发感觉头疼,一种极度烦躁的感觉不断滋生,但他只能勉力继续道,“詹统领死了,我军战意定然不存,只会是逐个击破的下场,必须保着詹统领冲出去!” “可是...”辛大郎其实已经觉得要交代在这儿了,但看见李之罔虽颤抖着但还是努力站起的样子,只能改口道,“好,今个儿就拼上一拼!说不得真有那一线生机。” 因为武备已坏的缘故,众人又分配了下武器。辛大郎想着还是由他两兄弟拿藤牌,方削离和管苞用精甲敌人的长戟。 “不行。”李之罔反对道,“老方和管苞拿藤牌,不要短刀,大哥、三哥你们用长戟。” “为何?”辛大郎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防守比进攻更为重要。 “此番若想突围,便只能倚赖进攻,防守交给老方两个够了,但他们使不出长戟的威力,长戟还是交给大哥、三哥用更好。” 如此商议段时间,李之罔也感觉脑袋清醒了些,但最多仅能再使用一次温剑式。 五人再按以前的队形站位,便往詹魁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毕竟是尸堆中爬出来的,辛家两兄弟使起长戟来也是有模有样,再加上李之罔的从旁协助,五人竟然没受任何伤便斩掉了三名精甲敌军。 “詹统领,我们来支援了!” 辛大郎一声发出,詹魁立时便转头过来,他两刀逼退身旁敌人,便冲将过来。 “老辛你们还活着呢?我的亲卫都死完了。”詹魁怒极而笑。 “多亏了白面皮。” 白面皮,正是李之罔的外号,因为詹魁曾这么叫过他,导致魁字营的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但他很不喜欢。 “也不管多亏了谁,现在活下来才是要紧的。”如此紧要的时候,詹魁可没时间去看谁身怀绝技,只暼了眼李之罔,便继续道,“我们单兵比不过对方,但人数比对面多,要胜只能合力而击。” “这恐怕不行。”李之罔反对道。 “哦?那你有什么高见?”詹魁给李之罔三分薄面,但若不能说出个道道来,也休怪他刀下无情。 “如今敌方强势,我军不过负隅顽抗,战意不烈,若强行召集众人,恐怕战心牵连受损,不若让其他人各自为战,正所谓哀兵必胜。” 詹魁握住刀的手松了松,却是认可了李之罔的说辞。他脑袋转得很快,一下就想明,朝外以在场无论敌我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道: “兄弟们,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但是,我们不能死得像条野狗,我们要狠狠地咬下他们的血肉!所以,我们得战!只有战,才可以胜,才可以活!” “战!战!战!” ... “战!战!战!” 城门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受伤的军士纷纷拿起一旁的长槊应敌,所有人都想活着,但避战只能死去,只有坚持战斗下去才有可能活下来。 见此,詹魁不由大笑,看向李之罔道,“我现在真信你有点本事了,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或需要的,我皆采纳给予!” “此非我之功,乃是詹统领才能做到的事。”李之罔恭维句,话锋一转,“我需要一把剑,然后允许我脱队行事。” “军队里哪有用剑的。”詹魁笑笑,将手中长刀递给李之罔,“你便用这把,至于脱队,便随你心思。” 说罢,詹魁招呼一声,领着辛大郎四人继续对敌,李之罔则在众人的掩护下跳出包围圈,很快就不见踪迹。 他脱队行事自不是因为怯敌,而是另有打算。敌人皆披精甲、着利器,若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别说他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也必有大损,因此他的想法是斩首敌方将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敌方将领一死,敌军必然自溃。 但李之罔发现他想多了,他已经把战场打量了几转,竟根本没发现敌方将领的存在,而按理来说这种小型战斗,将领必定身在前线,不可能窝在后方。 他又找了几圈,仍是没找到,只能暂时掐灭这个心思,在战场上游荡起来。 李之罔不会主动应敌,一直隐在暗处,只有发现了精甲敌人的破绽处,才会趁着敌人正鏖战不得分身之际欺身而上,他出手六次,刀上便多了六条性命。 “小矮子,出来!” 李之罔埋在死尸间,没有动弹。 “我给你一个公平对敌的机会,你要不出来,便不仅是我一人了。” 这下,无论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李之罔只能爬起,见三丈远站着个拿宣花双斧的精甲敌人,身壮体长,足有九尺,正盯着他。 “阁下是此间的统领?”李之罔问道。 “正是,你杀我麾下男儿,皆用阴毒,当是该死!” 说罢,双斧大汉便飞跳而来,只瞬息间便到李之罔面前,宣花双斧挡住正午阳光,投下斩杀的阴影。 李之罔暗呼不妙,这人看着健硕动作却如此迅捷,危急之际只能提刀去挡,虽没发生刀毁人死的景象,但刀上也立时出现两个缺口,而且随着敌人的不断施力,他只感觉肩头重如千钧,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蹲。 第4章 杀敌 双斧大汉见首招即要制敌,不禁讥讽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是个虚鬼。既如此,你便给我死吧!” 说罢,他手上力再加,直压得李之罔双膝跪地,再起不能,但再想往下却是不行,二人一时间竟就这样僵持住。 “你不行,空有蛮力,实则毫无一用!”李之罔抬起头来,凌冽笑道。 双斧大汉大怒,一脚踢在李之罔胸口,抽斧再至,威势比起之前更为盛猛。 但李之罔已有了预断,往左一滚堪堪躲开敌人的攻击,还没起身便挥出长刀砍在大汉左腿上,虽未斩破精甲,但也让大汉踉跄不稳,不能再攻,而他也趁这个空挡站将起来,甩甩几近僵直的左臂。 方才他能活下来,多亏了偃师的儡肢,虽可被滚水残身,但亦韧性十足,任凭大汉再多大的勇力,竟都能硬抗下来。 因此,李之罔改变了策略。他惯用左手拿武器,但如今为了取胜,必须要用右手拿刀才可。他将刀换到右手,喝道,“如今便让你看看,再勇猛也奈何不了我分毫!” 说罢,他便飞身而上,却是选择了正面迎敌。 起初,李之罔还有些不适应,因为用单臂去硬抗大汉的双斧很是吃力,若不是看见还紧抓着刀,他甚至都怀疑右臂已没了知觉。但几十招走过,他已逐渐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由大汉的全面压制,转为二人你一招我一招的有来有回。 大汉并不蠢笨,他很快就看出些端倪,无论对了多少手招,眼前人拿刀的右手还是如之前般稳当,仿佛这右臂不是长在人身上的,而是山间的一块顽石。他不能再对拼了,否则必败无疑。 想罢,大汉当即远远跳开,却又立刻欺身上前,左手扔出大斧,自己则高高跳起,双手握住单斧呼啸而下。 大汉行动迅速,李之罔刚看清动作时两斧都已到近前。他勉强侧身躲过飞来的大斧,而飞跳而起的大汉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了,只能提刀去挡。 “啊!!” 李之罔痛吼一声,睁开眼来,只见长刀已断,而大斧正正镶在他右臂上,竟是卡住了,没有把他一劈两段。面对这样诡异的景象,两人皆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各自再动,大汉抽斧而走,想再劈一斧,李之罔则用左手去拿断刀,想刺进大汉脖颈处。 电光火石之间,只要稍慢一息便是身死下场。大汉的动作更为迅利,已再次携斧而来,直扑李之罔面门,但近到眼前却是忽得没了动静,身子一歪,倒死在地上。 李之罔长喘口气,他的速度比不过大汉,但要完成的动作比大汉的要简单些,如此才能后发而先至,险而又险的在大斧劈出他脑花前把断刀插进了大汉的脖颈处。 他来不及歇息片刻,蹲下身握住断刀,便把大汉的头颅割下。他又站起,举起头颅喊道,“敌军统领已...” “死”字尚未出口,李之罔忽得感觉到一股直触生命的威胁,他当即飞扑倒地,但终是晚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他后背直入脏腑,又从前胸穿出,霎时间便喷出数股鲜红血液。 “谁...?”李之罔勉力坐起,看见一只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抬头回望,一个披精甲、戴面具但身子却是女子体态的人正向他走来。 “你修为很低,但却能杀了梁准,真是奇怪。”女子把弓收到身后,拔出腰间的剑,“冯夜尹,你心心念念要找的统领。” 李之罔撑地站起,也报上自己名号,方才因为大汉动作迅利,他不好用温剑式,如今看来幸亏没用。他憋起最后一口气,把断刀背在身后,正是温剑诀的起手式。 “这应是剑招吧?” 冯夜尹轻挥手中剑,根本没把李之罔放在眼里。只见她步伐诡异,身子灵动,片刻间已到近前,而李之罔还没反应过来。 剑影挥落,他已应声而倒。 冯夜尹颇感无趣,她本想着吸纳对方,但见其如此弱不禁风,已是将死之相,不由感叹可惜,想着剑已刺下。 这一次,李之罔还是用右臂挡的,如今除了方才梁准留下的伤口,又多了道深可见骨的。 “儡肢?真是少见。”冯夜尹跳开,来了点兴趣,苇罗州乱了这么久,能做的起儡肢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不是山门嫡系,便是豪门贵族,但无论如何这两类人都不可能沦落到当个兵卒的境地。 “阁下的眼界比旁人高上许多,还是第一个认出在下的右臂乃是儡肢。”李之罔见冯夜尹暂时放过他,也多说几句。 “那你的出身定是不凡。”冯夜尹摸了摸下颌,沉思阵,道,“不若你归顺于我麾下,便接替梁准的位子,做我的副将。” 李之罔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但在下加入后能否立即离开,不然待在哪边好像都一样。” 冯夜尹一听,以为对方念及兄弟情谊,不想离开,只把她拿来开涮,恼怒道,“我诚心相邀,你却戏弄于我,且去死吧!” 李之罔没明白她怎地突然转了性子,眼见对方冲上来,他也立刻站定,连身影都没看清便挥出温剑式,虽算胡乱击出,但冯夜尹也感觉到极大的威胁,不得不暂且退却。 而使出温剑式后,李之罔一直勉力按下的那阵头疼终于彻底占据上风,他不由跌跪在地,周身打着冷颤,四肢扭曲,嘴里吐出混着鲜血的白沫,还不停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单调音节。 眼见于此,冯夜尹反而不敢再上了,她不由得想起她曾听过的一个传闻。世间恒理,唯携带恩惠的受恩惠者才可修行,这恩惠就是天疾或残身,她的恩惠便在脸上。大部分人会用药物抑制天疾或者用儡肢续上残身,以此来正常修行,但有少部分人则会挖掘自身恩惠,以使自己拥有更大的力量。在冯夜尹看来,李之罔完全是第二种人。 只能等,挖掘恩惠的人必会被恩惠所吞噬,只要不正面应敌,胜的一定是她,冯夜尹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时间站在她这边,即便对方看起来很是虚弱,也不能冒险行事。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之罔终于感觉到好转,而那种轻盈的感觉也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他闭上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外界的动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切都好像毫无保留地对他打开般。 此刻的他,尚不知,恩惠会在遥远的未来彻底毁灭他的人格,遂只是竭尽所能地享受着此时片刻的欢愉。当他于兆天年站在王城的觐天台上时,他会回想起首次打开恩惠魔盒的今日,但终是一笑而过。 李之罔睁开眼来,抓起断刀,奔向冯夜尹,他的动作比起对方更为迅速,出招也更为锐利,让其只能疲于奔命。 即便冯夜尹早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感到惊慌,因为她几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躲闪开一招,对方的下一招已经在等她;她接下一招,但对方的下一招又已到近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冯夜尹不由大叫,“释放恩惠后力量怎会增长如此之多,这绝不可能!你的恩惠到底是什么?!” 李之罔不答,他能感觉到这股轻盈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他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但对方只避不战,说实话,他已起了些许急躁的涟漪。 想着,他攻势再加,不仅仅只用断刀,辗转腾挪间将周遭的武器都捡起,要么向冯夜尹扔出,要么两把武器并用,只为了逼出冯夜尹身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弱点。 但冯夜尹毕竟久经阵仗,即便是身上留下伤口,也绝不露出无法躲避的破绽。因此虽然看着她身上伤口更多,而李之罔的攻势尚无消减之相,但冯夜尹已渐握胜券。 李之罔愈发得急躁。作为主攻方,他无法使出静以待敌的温剑式,而其他的剑招他还没开始学,以至于无法一击制敌。难道真要殒身在此吗?他不由想到。 “萧统领到了!我们有救了!” 忽得,传出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李之罔看向城门,萧玉城不知何时已来到土城,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骑兵。 “这些吃干饭的废物,连用箭羽压制骑兵都办不到!”冯夜尹恨恨道,“这战结束,我非得...” 她话未说完,头颅便连着一抔鲜血飞了出去,却是因为萧玉城的出现,一时心神慌乱,被李之罔抓住了破绽。 眼见强敌死去,李之罔也瞬间泄了气,无论是右臂上的伤口还是贯穿脏腑的箭伤都终于追赶而至,但他还有最后件事没做。他硬提起口气,捡起冯夜尹的头颅,没有把她的面具脱下,大声喊道,“敌军统帅已死!我军大胜!” 说罢,他便骤然昏死过去。 ...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医治,但仍是虚弱。他说不出话,只好勉力活动手指,幸好方削离侍卫在一旁,倒是看见了。 “罔哥,你总算醒了。”这次众人能得胜而归,多亏了李之罔,方削离自然喜笑颜开,“可是要喝点水?” 李之罔动了动喉结示意。方削离将他抱起,靠在军帐的支木上,很快便打了碗净水回来,身后还跟着辛大郎等四人。 待李之罔喝下水,辛大郎轻拍了他肩膀两下,激动道,“看不出来啊,小兄弟深藏不露!这次多亏你,咱们才能在敌军的埋伏中活下来,你的伤势也别担心,詹统领放出话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治好,三两月后又是条好汉。” 李之罔并没有为任何人而战斗,他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当然,在与眼前四人朝夕相处一月后,也是有些情分在,但这只不过是他奋勇而战的一小部分原因。因而面对辛大郎的赞誉之词,他只好笑笑,但一不留神却是牵动到伤口,又是呲牙咧嘴的。 辛大郎见此,也不再多说,当即招呼众人出去,只让方削离照料好他。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都在简易担架上度过,同时也知道了这场战斗的具体始末:温屠军与锋棰军仇怨由来已久,大的战争虽少,但小的摩擦却是从来不断,此次便是两家在照焜山起了摩擦,而他所在的沐血营,一路去照焜山支援,一路则绕道截击粮草中转。谁都不知道土城里放了奇兵镇守,他把冯夜尹杀死后,土城军卒战意立无,不但全部被杀尽,一众粮草也被霄玉城令人带走,虽是完成了作战目标,但也损失了足足两个多营的兵力,可谓是惨胜。 对于这些李之罔只是草草知道,他现在更关注地是凭借此次大功对他的逃跑计划有没有什么益助。 没过几日,回了沐血营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全然落空了。詹魁没有失信,不仅给他找了医师治疗,还拿出了珍贵的草药,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肉比菜多的荒诞时节,他竟然还能隔几日就吃上顿蔬菜。只是请功之事便久无下文,李之罔每每问及詹魁,他都说在办,等到后面李之罔才知晓,萧玉城将此次胜利全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仍是魁字营下辛大郎伙的一名普通兵卒。 若真说收获了什么,那便是人望。近到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四人,皆对他感恩戴德,远到参与土城之役并且活下来的协营军士们,都对他尊敬有加。只是这远远不够,他没有任何的权力,虽不用干任何杂活,但并不能帮助他脱离开眼前的处境。 契机出现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距离土城一役已结束近一个月,那时冬日也快结束,已隐约有些春的气象。 “罔小哥,我看你也别天天想这事了,如今过得也算不错,其他的终归不是咱们这些脚踩土、背朝天的凡夫能奢望的。”辛大郎也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哎,终是有些不平。”李之罔叹息声。他伤好些后,也走动了些人,但碍于萧玉城骑兵营统领这一得天独厚的超然地位,终归还是无有益助。 他想了想,也不能仅纠结这个,人总归得往前看,便招呼众人道,“来,咱们吃饭,这菜也是几日没见着了,想得慌。” “跟着罔哥才有这美食能吃咧!”方削离大笑一声,率先拨动了筷子。 五人吃得正开心时,詹魁来了,他让管苞让开个位子,也拿起筷子猛吃,边道,“罔兄弟,你那事儿当哥的办得不地道,这里先给你说声对不住。这不恰逢张将军招揽文书,我便把你推荐上去了,你可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多谢詹哥。”李之罔呆了一下,事情竟会峰回路转,连忙放下碗筷向詹魁道谢。 “诶,先别急着谢,我们每个小统领都能推荐一个,但只有两个位子,等罔兄弟到时候拿下来了,再谢老詹我不迟。” 随后詹魁便向李之罔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一定得换身新衣,而且仪容要让人看起来舒服等,说完詹魁便走了,留下辛大郎一伙人。 “罔小哥要发达了...”辛大郎不由感叹,随后他向辛三郎道,“三弟,你现在就去外面走动走动,借些布匹来,就说罔小哥要用。” 辛大郎又向管苞道,“瘦猴,你去后山挖点鼠尾草来,量得多,不挖满两个大筐别回来。” 最后他看眼方削离,沉思阵道,“老方,我想想,你去营帐后面挖个坑,再去借点热水。”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都出去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自然是给你做新衣、净牙齿、泡热澡了!”辛大郎想起以前,不禁有些手痒,“以前我们辛家三兄弟便经营着一家裁缝衣饰行,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哎,别提这个,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李之罔可不想他没被选上,落得个空欢喜的下场。 “听我的!”辛大郎大手一挥,“罔小哥绝绝能拿下。” 见此,李之罔也只好坐下等另三人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辛三郎先回来了,肩上扛了数十件颜色各异的衣裳。 辛大郎脸色不太好,问道,“只有这种货色的?” “可不吗,但也就只这样了。”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家伙儿听说是罔小哥要,都翻出压箱底的藏货,我挑挑拣拣,也就这样了,但做两套新衣是完全够的。” “就这样吧。”辛大郎也没辙,只能将就用。 两人先对着衣服各种分拣,除了按颜色分外,还得按料子、好坏来分,很快就分出十几个小堆,把营帐填得满满当当的,李之罔都只得走到营帐口待着。 随后辛家二兄弟各有分工,一人蹲在火坑旁烧针,一人则将先前分拣出来不堪用的衣裳挑成丝线,用时不长,只一刻钟便把前置工作完工。两人不愧是老裁缝,但见各件衣服在二人手中翻来覆去,这边取上一角,那边剪下一块,不多时就有了衣裳的雏形。 恰在此时,管苞也回来了,真按辛大郎的要求采了满满两筐。辛大郎抬眼看看,道,“瘦猴,把叶子全择下来,根扔掉,弄好后放在锅里加水煮。” 李之罔对制衣不了解,但这择叶的活计是个人都会,便跟管苞蹲在火坑旁择叶,顺便聊会儿闲天。 待得叶子择好,辛家二兄弟已经制成一件成衣,而方削离的泡澡坑也准备好了,李之罔便被辛大郎催促着去泡澡。 他躺在土坑里,摸摸热水,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泡澡的时候还在香积寺,随后便是一路颠簸。先去了咫尺天涯,为了履行身为沈惜时骑士的誓言,毅然跳下逆流河,好不容易找到处人家歇息,却误入吴季的香肉庭院,杀了吴季后又被捉到这沐血营来。忙忙碌碌近三月,不仅一事无成,还囿居于此,真真切切地难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挥拳打在水中,惊了坑旁的方削离一跳。 “罔哥想事呢?” “能有啥想的。”李之罔摆摆手,虽然方削离憨厚,但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想逃开的想法,只曲言道,“便是这水热了些。” 方削离信以为真,“那我再去挑点冷水来。” 说罢,便走了。 李之罔泡了有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沉思,苦想无果后便匆忙洗身,又试了新衣,净了牙齿,便静等日子的到来。 “罔小弟,我且先给你说好了,萧统领在营中威望不在张将军之下,切记不得提他揽功的事儿,否则我可保不下你的。”詹魁引着李之罔往张贲的大帐走,一路叮嘱道。 “知晓了,今日只论招揽文书的事,其余的不说。” 詹魁侧头看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变色,微微点头道,“嗯,年轻人就是要忍。” 说着,二人已到了大帐前,待侍卫禀报后,便进了大帐。 李之罔此前见过的文官坐在正首,正是沐血营的将军张贲。二人向张贲叩头行礼后,便撤到一旁,只是詹魁有位子坐,李之罔则没有。 过了一刻钟,各大小统领均带着自己的推荐者到了,张贲也没多说,便宣布比试开始。 招募的乃是文书,比得便是文字、阅览、整理等,首先一项就是文字。而除了考究参试者的书法功底外,张贲还有另一项要求,就是开春在即,还需各位参试者浅论沐血营的未来规划。 李之罔看着眼前的毛笔白纸一时间却是陷入了迟疑,想来他自蛇蟒地窟中出世来已一年有余,但还从未提过笔、浸过墨,这突然要他画策提论,可真真是把他难住了。他看了眼身旁另一位参试者,已然动手写起来,不免也抬手拿住毛笔,但提在纸上却是如何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第5章 文书 他不断地将笔下压,想尝试着写出个字来,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既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道该论些什么,踌躇之际还滴了几滴墨在纸上,吓得他赶忙把笔放下。 “唉,这写字怎地觉着比舞剑还难?”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吐槽,要说比试武道他还有些道道可说,可这写字却是真有些难为了。 吐槽间,他忽得想到些什么,赶忙用食指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是用剑招的方式瞎琢磨。倘若有内行的在此,多半会说他的字太过伶俐,且各为整体,毫无轻重舒缓之分,但李之罔却越看越欢喜,甚至感觉已经掌握了笔墨之法。他又尝试着写了些字,颇为满意,便决定按这种融合剑招的方法写。 一篇文章,字为肤,论为骨,如今肤已有,那缺的便是骨了。李之罔抬头看了眼坐在正首闭目养神的张贲,这还是他被掳到沐血营后第二次看到对方,这代表他并不清楚对方的偏好,对方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亦或是两者皆有,这些他都不清楚,而这已经决定了是否能在文字测试一关中夺得头筹。 骨比肤更重要,但李之罔并没有在这上面耽搁太久,他很快就决定采取中庸的法子,既要表明温屠军与锋棰军有你无我的关系,沐血营需得加强武备,勤于训练,同时还要表明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沐血营又需合资源,开荒土,聚人才,如此战和皆有,两边皆不失。 想完后,李之罔提笔便写,或许是谋而后动的缘故,他写得很快,短短一刻钟就写下近千字。写完后,他又检查了一番,看有无错字,或者用词偏颇的地方,确认无误后便上交给张贲身旁的传令官。 随后他便入定正坐,等待第一轮的比试结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参试者都上交了自己的文章,张贲身旁的传令官便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开始第二轮,而这需要参试者们单独论试,因此大伙儿都踱步到帐外等候,只等着唤到名字再进去。 出了账外,除了如李之罔般沉默寡言的少数人外,大部分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文字测试的内容,有人道其自己完全不知写什么,拍了通马屁,有人则是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刚近写完大略,时间已然不够,只能作罢。对于这些,李之罔仅是听听,如今比试已然结束,要做的无非是全力应对下一项,而不是纠结于已经过去的,尽管他也有些忐忑。 想着,已有人在喊他,李之罔赶忙应了声,趋步进入帐内。 只见中央摆了套桌椅,上面放着两叠文件,大小统领分坐左右,张贲则坐在正前,正看着他。 李之罔连忙向其行礼,又向各统领行礼后才坐下,十数双眼睛盯着,让他不免有些紧张。 问话的并非张贲,而是其身旁的传令官,其道,“你是詹统领带来的,那定然参与了土城一役,桌上左边的文件是此次战役的各项情报,一刻钟看完,并说说你的看法” “在下知晓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便拿起文件看,他看的很快,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已看完,随后直接作答。 “此役从结果来看,我军算惨胜。虽然两营名存实亡,余下两协营亦多有折损,但完成了烧毁敌军粮草的预期目标,故算不得失败,而且众将士死战不退,有强军之姿。当然也要注意到,其中还有多些不足。” 李之罔开篇先肯定此次战役的成功,然后紧接不足,在确保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后,他才继续道,“首先,我军的情报力量有待加强,对于敌军的动向不甚清晰,譬如土城中藏有的冯夜尹营便是明证。情报多寡为胜败之结,牵连甚广,故需优先加强,而这不仅需要一个专门的体系来培养,还需各统领们倾力协作,是一个慢而久的过程。” “其次,此次战役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诸军士虽有操练,但所用功法和槊法尚有待更替,否则兵士素质无以应对大战苦战,而这仅需更换功法,是一个见效甚快的过程。除此之外,兵卒种类过少也是一个问题,缺乏扰敌的弓手和登先的重甲兵士。” “再者,军中肉多菜少,诸人虽有气但无力,这点至关重要,亟需开垦荒土,广种粮食,如此做既能满足将士们的口腹之欲,更为重要的是会提高兵卒的身体素质,满足更高要求的操练,从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还有没?”张贲忽然睁眼道。 李之罔没觉得有什么,但帐内众人却是惊了跳,因为已论试过一半人,这还是张贲第一次睁眼。 李之罔冥思苦想,决定还是不提在他看来萧玉城统兵有误的问题,道,“此番战役或还有一点可论,那便是仅有大的作战目标,但缺乏实际的作战手段。在下亲历阵线,发现诸士卒皆一伙各战,合力击之的状况极为少见,这点或需要改进。” 他没有说完,因为再往下说便要提及统领们仅以武领,缺乏足够的统略能力,而这在诸位统领皆在场的此刻是万不能提及的。 张贲亦是看出此点,摆手打住,问道,“你的名字是?” “在下李之罔。” “将他的文章翻来给我。” 张贲向身旁的传令官令上一句,便让李之罔退下。 出了大营,李之罔不禁有些兴奋,各种迹象都表明张贲看好于他,但还有最后一项比试,万不可自乱阵脚,遂强硬按下心神。 但他并没有等到最后一轮比试。在第二轮比试所有人都进去过一轮后,传令官走出来让所有人进去,并宣布今日的比试到此已结束。 张贲看向众人,道,“诸位的文章本官皆看了,大部分都有才学在身,此一些人我已与诸统领商议,回营后便任副统领一职,为时三月,若有建树便长担此职,若无便复为军士。” 随着张贲的话说完,传令官随即念出数个名字,这些人都欣喜若狂,跪下致谢,但其中并没有李之罔的名字。 就在他觉得自己无望的时候,传令官又是道,“靳淮和李之罔留下,其他人随自家统领退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李之罔无疑是极度高兴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仅屏气凝神,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待众人都离去后,张贲便给二人赐座,道,“二位如今便是我账下文书,司职公文整理誊写等事,有单独营帐可居,年奉不定,但与统领类同。今日已过午时,便从明日上午开始办公,二位还有何要问?” 李之罔没什么想知道的,但靳淮却直言道,“将军欲寻文书,但考究诸位的却是兵谋方略,这非是文书擅专之事,可能问将军是否意图改制,在下必亲随前后,马首是瞻!” “不错。”张贲拍拍手,“你的文章应对为诸人中最上者,能看出来不在话下,我正有此意。” 他话锋一转,道,“但改制难于上青天,诸般掣肘,实非一朝之功。如今既以点明,二位便可就此思量,写些谋略给我,当然平日的工作也不可落下。” 李之罔和靳淮皆抱拳领命,随后张贲让人带二人去新发的营帐,便挥手让二人退下。 一路上,二人本都沉默着,只跟着人赶路,待分好营帐后,靳淮却是突然拦住李之罔,道,“诶,稍待。” “阁下有事?”李之罔转过头去,不清楚对方要干嘛。 “萧统领让我给你带句话,莫想着做了文书,便不把其他统领放在眼里,和气才能生财嘛。” 李之罔顿时了然,这靳淮是萧玉城麾下的,而且其话中虽说得是其他统领,但却是要他不要把土城一役的真相说出来。 他才不会不自知地想和萧玉城对抗,遂拱手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在下仅想着做些分内事,聊以糊口罢了,从未有过其他心思的。” 靳淮见李之罔挺上道,拍拍他肩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不想看到李兄哪天躺在哪条阴沟里。” 说罢,他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之罔见此,只能苦涩一笑,他被人欺功,却只能无奈求存,真是人生坎坷路,世道艰难多。 分给李之罔的营帐并不算大,但配套齐全,桌椅板凳,床罩灯饰皆是崭新的,除此之外,他还配有一名侍卫,唤作云狗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从小就在营中长大,对沐血营颇为熟悉。 “云小弟,你坐下。”李之罔招呼声,见云狗儿执拗地不动,也不再坚持,道,“你比我知道的多,便给我说说沐血营的来历,日后我也好行事。” 云狗儿答应声,抱拳应道,“咱们沐血营是以前张老将军亲创的,有个五、六十年的时间了,一直都在这块儿活动,后来罗贯罗元帅做大,张老将军便投了罗元帅,但仍驻扎在这块儿。前年张老将军自感年岁渐大回了方罗城,便派了小张将军来接替,小张将军去年折腾甚多,大家伙儿都苦不堪言,不知为何今年却是又停歇了。” 李之罔感谢声,摆手自己沉思起来,怪不得张贲意图改制,原来这沐血营是他张家私产。想来其初来驾到,虽想有一番建树,但掣肘甚多,两年来还是不能改变旧日风气,这才生出了明为寻文书实为找幕僚的法子,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那就是张贲既想变革,来时为何会不带上幕僚,看其清秀面目,也不会是个鲁莽性子的人。 李之罔怎么也想不通,但他有个好处,想不出来不会一直去琢磨,只待后续再发现。休息一阵,他便招呼云狗儿去寻詹魁,毕竟得到这个职位还是多亏了对方。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吹捧,虽没有什么私交,也算不得情深意浓,但仍是宾乐主欢,只是李之罔一身寒酸,没准备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告别詹魁后,他又去寻了辛大郎一伙人,大伙儿都极为兴奋,就连“瘦猴”管苞也如有荣焉。只是李之罔一朝跃龙门,成为统领一级的人物,让他们颇为拘谨,连坐都不敢坐。 李之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见叫了几次,众人才磨磨蹭蹭地坐下,但仍是正襟危坐,挺直个身子,他颇有些烦闷,耐下性子和众人聊了阵,便借故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辛大郎摇头道,“罔小哥非是常人,终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可是...咱们也算打过仗的战友!如今高升了,便忘了我等苦兄弟?”辛三郎颇有些不忿,却是李之罔最后的态度让他很是不满。 “以后都在营中活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这么多做甚。”辛大郎蹬上辛三郎一眼,“而且我看罔小哥不是这种人,以后不得再说这种浑话。唉,以后得叫李文书了。” ... 李之罔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的事,径直回了营帐后,便开始琢磨改制之事,看从中是否能找到离开沐血营的法子。 翌日,他卡着点赶往大帐,发现张贲已经到了,赶忙将自己连夜写出的改制方略呈上,随后便坐到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文书的工作并不复杂,由于沐血营本身的关系,营内事务多半是由传令官传达,故此他处理的大半都是上级传下来的各项文件。 接下来的几日,他已日渐熟悉各项工作,只是呈递上去的改制方略却是毫无动静,反倒是靳淮与张贲走得颇近,张贲每每留下对方吃饭,而李之罔只能拱手告退。 若在其他时节,李之罔还会乐得清闲,但如今他急于出走,而张贲却一点都不关注,这样下去说不得要做上一辈子的清闲文书。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烦闷愈盛,休了班便窝在营帐里琢磨改制方略,但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是那几条,终于是扔笔不干,出去透透气。 出了营帐,李之罔摆手让云狗儿不用跟上,见天已将暮,便去了后山,一睹黄昏胜景。 苇罗州因为温屠军与锋棰军争夺不歇的关系,各地都被战争破坏,且因两方肆用法术毒药,已是地不生草、田不长稼的破败局面,而这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是明显。李之罔满目所见,除了光秃秃的群山外,便是隐约升起的屡缕灰雾。 他盯了一会儿,太阳已沉到山头,顿感无趣,便想着打道回府,刚转身,却见张贲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张将军也来见此风景?” “嗯。”张贲点点头,“我经常来此,但还是头一回在这儿见到李文书。” 随后张贲便不说话了,似乎真的要驻足览景,李之罔踌躇阵,想着这是个天大的机会,刚鼓足勇气想说话,张贲却反而先张口了。 “李文书递上来的改制方略我看了,分别是集情要、提兵质、增兵种、垦荒土,文书觉得哪种最难?” “若说最难的话应是集情要和垦荒土。” 张贲回过身来,“那李文书觉得若真按这四条走就一定能保证沐血营走向强盛?” “在下不能保证。”李之罔拱手道,“但在下能保证沐血营会和如今的不一样。” “可以,你说得是真话。来,上前来。”张贲席地而坐,招呼李之罔坐下后叹口气道,“这几日我与靳淮谈论甚多,他满口支持我改制,但谈到细处却总是支支吾吾,我知道,他不想我改,也不会让我去改。” “靳文书是萧统领推介上来的。” “对,萧玉城是跟着我父的老人了,他已习惯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生活。但靳淮我不能不选,一是他确有真才实学,只是不愿为我所用,二便是萧玉城威望过大,不选靳淮我号令难及诸军士。” 张贲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李之罔自不能委言以对,道,“在下愿助将军改制功成!” “嗯,所以你是我选定的唯一的改制帮手,靳淮不过是稳住老军士们的心,而且这几日,我还调查了番你。”张贲笑笑,“你是去年年末被萧玉城捉来的,身上有两本绝世功法和一柄绝世好剑,来路不详,说官话,不是本土人。如今我已将改制之事全权押在你身上,阁下是否也该给我透个底?” 李之罔沉思阵,道,“在下乃是南仙洲人,机缘巧合下才来到中洲,有要紧事要去东洲,被萧统领所捉才流连至此,至于其他的,恕在下难以言明。” 他整段话全无作伪,但也掐头去尾,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参加了一万年前的永安王寿宴,并结识了晦朔公主、拒敌城主、北河公主等人。 “这样,我们也说开了。”张贲直言道,“你帮我改制,取得一定成效后我放你离开,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即便无有效果我也放你离去,届时无论是功法还是利剑我都还你。” 李之罔有些不敢相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接受。 张贲又道,“你的东西,利剑我确实喜欢,但那两本功法却是根本看不懂分毫,该是你的,就还与你,我会说到做到。” “将军有容,定能成事!”李之罔由衷恭维道。 张贲却是摆摆手,“莫学那靳淮,整日只说好话假话,我要听真话恶话,今日尚不晚,我二人便就这清风明月商量。” 事有轻重缓急,改制之事也是如此,李之罔和张贲在后山待了整夜,都意犹未尽,但谈过的却全不及要解决的一半。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都会等到日暮后跑到后山密谈,十几个时辰的时间才把事情一件件捋清,随之展开了行动。 ... 靳淮点了点桌案,悄声对李之罔道,“怎么回事,张将军怎地突然要召集诸位统领,这还没到例会呢?” “我怎个知晓。”李之罔摇摇头,“说来张将军一直想改制,恐怕是心中起了谋划,要做出番作为了。” “这...我突然有些内急,李文书帮我处理下。”靳淮惊了一跳,将手中文件递给李之罔,赶忙借故离开。 李之罔和张贲相视一笑,就等着靳淮去给萧玉城通风报信。 过了一会儿,靳淮便喘着粗气回来了,他刚坐下,萧玉城便掀帘而入,大喊道,“我听说小张将军要改制,莫非忘了老张将军的嘱托不成?” “萧统领好生焦急,且先坐下。”张贲迎上前去,道,“如今营中只有我一个张将军,没有小张、老张的,说了几次,萧统领怎地还是叫错?” “叫顺了,将军莫怪。”萧玉城摆摆手,全然没将张贲放在眼中,“老张将军离去前便说了,小事可由将军自主,大事需与我等老卒商议才可,如今改制这么大的事却是要瞒着我等?” “何有如此一说?”张贲笑笑,“改制需得全营众军士合力才可功成,我怎会瞒着萧统领,只是尚在草创,不便言说罢了。” 萧玉城微眯住眼,沉声道,“那就是说将军确有此意?” “正有此意。”张贲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 “不可!”萧玉城猛拍一把扶手,怒道,“我不答应,诸统领们不答应,老卒们也不会答应!” “意思是我能理解成将军即便看着沐血营日渐势微,也不愿改变分毫,坐看沐血营溃亡?”张贲坐下,厉声道。 “绝无此意...”张贲的话乃是攻心之举,萧玉城自然不能应下,只好道,“只是改制一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稍有闪失,对沐血营大有蔽处。” “那这个时间是多久?”张贲质问道,“五年?十年?还是一百年?我等得起,你等得起,诸将士们也等得起?” “反正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就算要改,也需得经我同意才可。” 萧玉城知道从道理上论不过对方,干脆倚老卖老,就是要压得张贲放弃改制心思。 第6章 冻溪 “那行,我就给萧统领细细说来。”张贲见萧玉城已入瓮中,不由一笑,随即正色道,“改就要改两件事,一是提兵质,便是给军士们换功法槊法、请老卒们给新兵传授战阵之法;二是垦荒土,总吃香肉不行,如今趁着战事刚歇,需得找些人来开垦荒土,种出粮食。萧统领觉得如何?” 萧玉城听完倒是一时无言,因为这两件事都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反而倘若他在其中运作得当,还会威望大增。他不由追问道,“将军敢保证,只改这两件?” 张贲与李之罔商议的是四件,但他此时面不改色道,“只有这两件,萧统领届时若发现我还改了其他的,大可让我停下。” 萧玉城大笑一阵,拱手道,“我只是小小统领,怎能命令将军,只会好生规劝。将军且放手改制便是。” “这样才对嘛,皆大欢喜。”张贲也笑道,“那萧统领在此坐会儿,其他统领应也快到了,届时我再宣布一番。” 如此,沐血营的改制之事才算彻底打开眉目。在紧急召开的例会上,张贲宣布了改制两事,他总览全局,靳淮负责提兵质,李之罔负责垦荒土,各统领则要从中提供立助,但有阳奉阴违者,皆斩不赦。而在萧玉城的带头首肯下,诸位统领自然应是。 会后,靳淮早早离开,大概是去向萧玉城报喜,挣得提兵质这个笼络人心的好差事,偌大的营帐一时只剩李之罔和张贲二人。 张贲已指挥侍卫们在外守卫,但有人来便会提前通报,故此没去后山,就在营帐中道,“这沐血山方圆六十里都是沐血营的地盘,其中十之八九已无法开垦,你要多废些心思了,但是一定要找到可堪一用的土地。” “定不辱命。”李之罔抱拳道,“在下还有一问,可否收纳流民为我所用?” 张贲摆摆手,“只要出了大营,诸事便皆由你权衡,无需过问于我。你所负甚多,莫要辜负。” 说完,张贲忽得想起些什么,唤了侍卫进来,侍卫跑进跑出,没多时便抱了柄利剑回来。 张贲将其拿起,递给李之罔道,“这是你的佩剑,本说着功成后再给你,但你出去后我便再不能护你,你且收好防身。再者,等会儿我会搜集套精甲给你防身,保证合身适用。” 看着失而复归的邪首剑,李之罔一时间都没去听张贲后面的话,醒转过来竟有些迟疑,停顿阵还是双手接住,道,“将军以诚待我,我必以效报君,若不功成,必不归回!” “嗯,有这份心事情一定能成!”张贲拍拍李之罔肩膀以做激励,随后挥手道,“且去,今日睡个好觉,明日点上些好兵,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之罔却没走,而是有些踌躇道,“在下还有一枚吊坠此前被詹统领夺走,不知是否在将军这儿...” 张贲无奈地摆摆手,“没在我这儿,多半是被詹魁给顺走了,你要啊,得去找他才行。” 李之罔无法,心里寻思得找个时间把吊坠要回来,毕竟乃是齐雨思所送,意义非分。在告别张贲后,他并没有回营帐休息,而是往山下走去,却正是为了点兵一事。靳淮有萧玉城的关系在,诸统领不会不给面子,提兵质肯定顺风顺水,但他的垦荒土却是要带人走,这无异于是从诸统领手中抢肉吃,张贲虽然立下了严令,但肯定会有阳奉阴违的人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他先动,避免出现点兵兵不动的尴尬局面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去找詹魁,而是去了辛大郎的营帐,四人正在操练,见他来了,都停下动作,抱拳喊“李文书”。 李之罔眉头微皱,往营帐里边走边道,“诸位兄弟进来,我有些要紧话给各位说。” 众人摸不清头脑,跟随着进了营帐,却见李之罔没坐,也站定到一旁,束手以待。 李之罔清了清嗓子,看向四人道,“各位,话我敞开了说,事你们也舒心着听。这次,我要出去谋划番事业,但缺少臂助,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便首先想到了你们。就问,几位愿不愿跟我出去闯上那么一闯?” “我去!”方削离拍了下大腿,扬声道,“罔哥不仅帮了我,还救过我的命,既然罔哥缺人,我老方怎地都得跟上!” 辛三郎也毫不退让,亦说道,“既然李文书能用得上我,我自不能缩了胆,说什么也要走上一遭。” 李之罔看向剩下二人,辛大郎没说话,沉默着坐下,低下头抬手烤火,管苞则眼神躲闪,似乎陷在既想去又迟疑的犹豫中。 辛三郎尚有些冲劲,见不得自家大哥如此苟且,推了把不忿道,“大哥还想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中继续存着?不如出去轰轰烈烈把,也算活过一回!” 辛大郎没抬头,声音微弱着道,“只是活着,便够了...” 人各有志,李之罔并没做挽留,将方削离和辛三郎带到一旁吩咐道,“三哥,你待得久,知道哪些人堪用,你便给我选些能吃苦耐劳的、不会逃的、最重要的是要种过庄稼,不满足这三点的不要,而且只在协营里找,骑兵营的不要,谁问就说是将军的命令,明日寅时准时在营门口集合。” 之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会写字,便跟着三哥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晚些时候集成个册子送到我营帐来,明日我点卯用。” 看得二人皆保证完成任务后,李之罔也不多做停留,出了营帐便径直往回走。 已快到自家营帐前,他忽得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回过头去,却是管苞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怎地了,瘦猴?” 管苞沉默住,脸上阴晴不定,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罔哥,我跟你去,但...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 管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想脱队几天,回去看看。” “那你还会回来吗?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你的保证。” “一定回来,不...我尽量回来!” 李之罔轻叹口气,他自己还没想走,管苞却是有了离开的机会,他摆摆手,道,“这样,你明天跟着我,不在一百之数,至于你的去留我不管。” 管苞的眼一下变得通红,抱拳道,“多谢罔哥成全!” ... 黑夜呼啸而过,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洗漱番穿好张贲派人送来的精甲,便趁着天还没亮带着云狗儿赶到营门。一片寂寥的黑暗中,没有人掌灯,近百个人头三三两两地散在附近。 他拿出方削离昨日送来的名单一一点名,除开管苞,包括他和云狗儿在内共有一百单六人。李之罔招呼声,让辛三郎和方削离靠过来,指着名单道,“这一百零三人,前面一半归我管,后面人你们二人一人管一半,但有逃离者,我皆怪罪在你们身上。” 二人突受大任,都有些惶恐,但很快就答应下来,李之罔见此,便让他二人下去把人认齐,自己则选了十几号人去军械所,领取锄头等农具。因为有张贲的命令,这一过程并没有任何阻隔,很快就拿到了能够满足一百人使用的农具。 李之罔回来后,却发现辛大郎不知何时也到了,他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这是?” 辛大郎咧嘴一笑,“还是放心不下三郎,觉着还是得跟上才行。” 李之罔拍了拍辛大郎肩头,“那这样,大哥就做这百人队的副头,我若不在,诸事便由你决断。” 辛大郎凛然,当即抱拳接令。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之罔大手一挥,便招呼军士们跟着他走,去找寻那近乎缥缈的耕种之地。 数日下来,李之罔白日行军,夜里休息,但却没找到丝毫可堪一用的土地,而他又没说本次行动的目的,导致诸军士的士气都有些惨淡。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罔小哥,这番到底是要找什么?”夜晚,辛大郎终于是按捺不住困惑,问道。 李之罔想了想,觉着辛大郎或许能提供点思路,便道,“张将军命我出来开垦荒地,便是在寻尚未受污染的土地。” “那不如去冻溪谷看看,我曾听说那块没怎么打过仗,又有溪水可用,而且地势偏僻,知道得人也少。” 李之罔问清冻溪谷的方位,点点头,“那这样,大哥你带三人去冻溪谷看看,我继续在这块儿找,如此也不耽误。” 辛大郎答应下来,第二日天微亮便带着他选定的三个人脱军离开。 李之罔继续带着众人找了几日,还是没有荒地可用,焦头烂额之际只能期盼辛大郎带回来好消息,然而辛大郎却没能回来,是他带走的阮咳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坏消息,辛大郎等人被捉了。 “怎么个事,你说清楚!”李之罔坐在火边,眉头紧皱。 阮咳哆哆嗦嗦道,“我们赶到冻溪谷后,便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辛哥想查明有多少人,便招呼我们跟上那人,途中却窜出几人将我等围住,辛哥拼尽全力为我撕开个口子,他们却全被捉了,不知生死。”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吃个好饭,睡个觉。” 待阮咳退下后,他很快陷入了沉思。冻溪谷有人居住,又有暗哨在外,想来人数应不少,耕地应也是有的,而辛大郎等人又被捉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往冻溪谷一看究竟。 想清楚后,他召集了辛三郎和方削离,将辛大郎被抓的消息告诉给二人,让二人下去自做准备,明日便整军赶往冻溪谷。 冻溪谷并不远,两日不到李之罔等人便赶到了,在阮咳的指引下,众人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只见谷内毫无战争迹象,完全不似外界般土坑遍地、灰雾漫天。 “诸位,拿好兵器,随我去要人!” 李之罔招呼一声,率先拔出邪首剑,便往里走。虽然面上是虎视眈眈,但他已然决定要在冻溪谷开辟荒地,因此并不想与土人作战。 阮咳言有暗哨盯梢,但众人一路走过,并没有什么人跳出,直走到冻溪谷深处,才看见数十间各式宅院,而宅院前方的开阔地带已有上百人在等着,皆手持兵器,但并未披甲。 李之罔远远看过,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埋头赶路,一路走到宅院前,才挥手让众人停下,向前方道,“这块儿谁能主事,出来一谈。” 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人群前方走出,拱手道,“老夫许韦,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李之罔冷笑道,“我麾下有三名军士在你手中,如今是生是死?生的话,我们还有得谈,死得话,这冻溪谷怕是留不下一个活人。” 许韦眉头微皱,应声道,“那三位军爷我们好生伺候着,可没受半点委屈,我这便唤人带来。” 说罢,许韦向身后招招手,不多时,辛大郎三人便被人带来,皆被捆着,鼻青脸肿的,并没有许韦说得那么好。 “这是个什么意思,欺我沐血营无人?”李之罔声音骤然压低,让人只感觉他马上就要动手。 听到“沐血营”三个字,许韦明显顿了顿,随即赶忙道,“手下人没轻没重的,将军莫怪。此事皆因老夫御下无力,愿将这三位军爷皆还予将军,并献上粮食百担,换得将军宽恕。” 李之罔没应,回头道,“诸位兄弟,你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辛三郎率先应道,随即众军士皆喊不答应,人数不多但气势颇足,一下便让冻溪谷的土人变色。 李之罔头微点,回过头来向许韦无奈道,“许当家,我麾下兄弟皆不答应,我这管事的也不能答应,依我看,杀了你们这些人,我们自己取粮食更好。” 说罢,他提起邪首剑便往前走,一身杀气全部聚集到许韦身上,只要他但有反抗,李之罔一定让其人头落地。 许韦有些修为,但毕竟没怎么见过血腥场面,李之罔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的胸口般,让他的反抗心思益渐走低,最后只好道,“将军有何要求,尽可言说,老夫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这不就好了吗。”李之罔微微一笑,“先是我三位兄弟,百担不够,至少要三百担。其次,我军要在此停留一阵,且将东西两面的宅院各分一间出来。” “我给五百担,还请将军另谋他处,冻溪谷实经受不起兵祸。”许韦能委曲求全,但绝不能容忍兵卒留在此地。 李之罔脸不变色,缓缓把剑背在身后,在全场人注目的眼光中,下一瞬邪首剑已比在许韦脖颈。他道,“那行,就五百担,然后我还要四间宅院。” “我答应!我答应!”许韦确切地感觉到剑刃上的冰冷,由不得他再生其他心思。 “三哥,老方,过来。”李之罔没有把剑挪开,等二人快步赶上来后道,“三哥去清点出五百担粮食,老方则去把宅院清空。我们就在此等着,多带几个人去。” 随后李之罔又向许韦道,“老伯,派几个人吧,我可不想这时候说清楚了,等会儿又出些差池。” 许韦赶忙点头,叫上几个名字,李之罔便让辛三郎和方削离跟上,自己则控制住许韦。 此时辛大郎等人已被放了回来,李之罔粗略看看,发现并没有任何太过严重的伤势,仅是受了些皮外伤。他心情安定下来,问道,“这冻溪谷除了已被开垦的耕地,有发现多余荒地吗?” 辛大郎抱拳应道,“报告文书,冻溪谷东面有大量尚未开垦的荒地,粗略估算在四百亩左右。” 李之罔心上欢喜,眉头不显,转向许韦道,“许伯,这东面的地怎地没开荒?” 许韦心里已有猜测,这些兵痞大概就是想待在此地耕地,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他如实道,“不瞒将军,东面的地生有一种叫芽椿的怪虫,形若豆芽,味如椿树,不受火烧水浸,我等无可奈何,遂只能放弃开垦。” “哦?”李之罔点点头,向后命令道,“徐前、濮存仪,你二人去东面把这芽椿抓回来,让我看看有何异处。” 交待完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李之罔便开始向许韦打听起冻溪谷的风土人情来,一番交谈下来,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冻溪村是冻溪谷中唯一的村落,人数在五百上下,乃是战乱发生后避难到此的百姓自主创立的,距今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冻溪谷仅有一条通路,便是李之罔等人来时经过的曲折小径,故此很少人知晓冻溪谷中还有百姓生存。 聊完阵,许韦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将军要在此地停留多久,老夫也好日备酒食,以做款待。”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李之罔还无法确定芽椿虫是否能除去,所以回答的也模棱两可。 许韦倒是不说话了,因为无论哪个时间对他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平头百姓都太过长久。 又等了一阵,终于是等来方削离和辛三郎等人的消息,却是粮食已备好,宅院已清空。李之罔大手一挥,分了大部分人去搬粮食,只留下十几人在身边去视察院落,至于许韦则放了回去,因为冻溪谷的村民只有少部分是受恩惠者,而且修为都偏低,在他的剑术下翻不出风浪。 李之罔选择东西面外围的宅院是有原因的,一是军士不能轻易与当地百姓产生瓜葛,二是在外围容易控制住百姓,当然,还要多做些手段,毕竟他此番抢人地产、占人房舍,百姓心中记恨乃在情理之中。 李之罔选定居住的宅院是朱家的,并不华丽,很是朴素,但修得极大,想来是地广人稀的缘故,如此四个宅院每个住二十五人绰绰有余。李之罔草草看过,颇为满意,打量阵便让跟着自己的军士出去打柴,却是冬日严寒,宅院中存有的柴火不足以度过接下来的冬末。 过了半个时辰,徐前、濮存仪二人回来了,手中抓着几只如米粒般的小虫。李之罔拿在手中揉捏,发现芽椿虫坚硬如石,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毫无反应,他又用小刀去斩,芽椿虫仍是原样不动,怪不得冻溪村没有开垦东面土地。 李之罔撇撇嘴,要除掉芽椿虫乃是眼前重中之重,但他却是一点眉目没有,恰巧这时搬粮的军士回来了,他便把芽椿虫按在茶杯底下,去看下粮食的成色。 当洁白如雪的米粒从手中滑落时,李之罔竟有些感动,无论是他还是军士们,都已太久没见过白米,好些军士更是默默流下眼泪,似乎能从这之中看到原来安稳的日子。 李之罔小心捡起不慎掉到地上的米粒,吹口气放回袋中,身后忽得传来阵风风火火的动静,他回头看去,却是辛三郎满脸惊惧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李之罔生怕出了变故,小心问道,“先捋捋气,慢慢说来。” “文书大人是在何处得到的吸壤虫,此物极其不详。” “吸壤虫?”李之罔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追问道,“可是茶杯下面的芽椿虫。” “对,就是茶杯下面那几只。”辛三郎点头道,“但我们都叫吸壤虫,这种虫蛰居在土中,吸食土力,极为难缠,我和大哥逃难也是因为家乡生了此虫。” “走,回大堂说话。”李之罔招呼声,吩咐军士们继续摆放粮食,自己则带着辛三郎往大堂走。 到了大堂,李之罔直问道,“既然三哥家乡曾受此虫肆虐,可知道破解之法?” 辛三郎摇头又点头,“我和大哥背井离乡后,也曾打听过这种虫,知晓火焖可让此虫休眠,但却不能杀死。” “那也算是个法子。”李之罔点点头,对云狗儿命令道,“狗儿,你唤两个军士来,将这些虫拿下去焖上段时间,看看有何反应。” 云狗儿当即领命,拿起关着芽椿虫的茶杯就出去了。 第7章 回返 因为要焖上数日的缘故,李之罔只能暂时不管那芽椿虫,而是等着打柴的军士都回来后,选择开一场大会。 近百名军士席坐在大堂内,显得很是拥挤,但大伙儿都很是兴奋,因为已有相当部分人猜出了李之罔此行的目的。 他也没隐瞒,以最后一排的军士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各位,想必已经知晓了此次的目的,没错,就是耕田,在这儿我们不用上战场,不会丢性命,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仍是沐血营的兵卒,仍要按规章行事。” “具体要求主要有三点,一是不可侵扰当地的居民,我等只是借土开垦,非是兵痞寻衅,想来各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多,也不欲当地村民遭受同样的苦痛;二是不可擅用刀兵,在谷内,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险要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严禁使用刀兵;三是听令行事,诸位都是各营挑选出来的,必然会任命新的伙长、队长,无论任命了谁,诸位都必须依上官命令行事,当然,若确有不合情的命令,可越级禀报于我。以上,便是在冻溪谷的三项要求,违者立斩不赦!” 无论嘴上如何想,众军士皆是称是,李之罔也没想一次口头的说教便能让众人令行禁止,到时候肯定有刺头冒出,依律处理便是。大会是为了让众人有个心理准备,具体事宜还是得开小会商议,因此大会结束后,李之罔将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三人留下。 李之罔率先开口,“将军吩咐我带兵在外,除了开垦荒田外,还有另一项任务,那便是培养情报人员,培养情报人员我亲自负责,开垦荒田则需各位奋力而行。” 辛三郎应道,“如今吸壤虫是个大问题,必须把这处理好了,开垦荒田才能继续,而且眼看开春只有十几日,还得翻土才行。” “对。”李之罔点点头,“这件事就由三哥全权负责,务必要把芽椿虫除去,一尽人员由三哥任意挑选。” 随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性情憨厚,便带两人负责军队纪律,但有人生事便抓来我面前。” “我虽受了点伤,但也是能做事的。”辛大郎有些不满道,生怕李之罔遗漏了他。 “大哥当然自有安排。”李之罔笑笑,随手神色一正,“我们还需做好防卫,一是谷外,二是谷内。谷外要守好曲折小道,大哥便选上几人轮倒守卫;谷内则是要谨防当地村民勾结串联,大哥还需选上几人盯住许韦,省得他胡乱作为生出些事来。” “末将得令!”三人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皆感觉颇为周密,得令后便各自离去。 大堂中仅剩下李之罔一个人,云狗儿在外守卫。他深呼口气,转变来得太快,事情一下又需要铺开,而他手上可堪一用的人不多,只能倚靠辛大郎伙。照这样下去,开垦荒田当是能顺利进行,但培养情报人员却仍是双眼一抹黑,他不由的打开与张贲商议定下的培养手册,想看看还有何能改进的,这一琢磨又是一个夜晚过去。 翌日清晨,李之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吃过早食便唤上云狗儿随他一起出去。今日的事情主要有二,一是亲自去看看东面土地,确认肥力;二则是与许韦通通气,若没遇到什么紧张局面,还是和平相处地好。 他本想叫着辛三郎一起过去,走到对方住处才知晓天未亮时对方已经带上一批人去了东面土地。李之罔不禁笑笑,辛三郎竟如此上心,对云狗儿道,“我还从未注意到辛三哥是个如此有干劲的人。” “待在沐血营里不是操练,便是外出征战,无趣又无聊,干这些事说不得要新奇些。”云狗儿应道。 “对啊,走,我们去看上一看。” 刚到东面,便已听到了辛三郎的大嗓门,其正在呵斥一名办事不利的军士,只听他道,“做事前我已三番五次强调过了,这种枝叶不行,得选松枝那种烟气大的,榆木脑袋听不进去?” 李之罔走上前去,让那位被呵斥的军士退下,问道,“怎地了,三哥?” “大人早上好。”辛三郎拱手道,“大人要看火焖是否对吸壤虫有效,我想着便先做点准备工作。” 李之罔抬目看去,有些军士在后方的山林砍柴,大半的军士都在田地中挖着细沟。他不由问道,“便是这样?” 辛三郎应道,“便是这样,到时候在沟里引火,土上再盖上枝叶,一定能将吸壤虫焖出来,只是土地太广,人手怕是不够。” 李之罔点头细想,仅靠他这儿百余名军士想在十几日时间除去几百亩的芽椿虫还真有些费力,说不得要去找许韦借些人手。他勉力一番辛三郎,又亲自到荒地上走了一圈,便打道回府,却是往许韦的宅院走去。 沿途他发现大家伙的干劲都很足,途中还遇见了方削离带着两名军士在村子里巡逻,只是他长着个猪头,偶尔会把探出个脑袋观望的小孩吓哭。 与方削离简短交代几句后,李之罔便敲响了许韦的大门,没多时,对方就出来履迎。一边说着问候,李之罔一边打量许韦的宅院,发现要比他住的好上一些,但也很是朴素。 两方坐定后,李之罔先抿了口茶,道,“许伯,那借给我等宅院暂住的人家可有安顿好?” “有的,自是有的。”许韦应承般笑笑,“便是都安排到了亲戚朋友家,能住的下。” “那就好,我这也是情势所迫,非我本意。”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想必许伯也看出来了,我等不是那无赖兵痞,事实上,我还下令约束将士,绝不能寻衅生事。” “将军厚德无量,必有后福。”许韦恭维道。 李之罔叹口气,“德于我不为重,但求上官交代的事宜完成,如今却是有个难处...” “有何难处,将军但管说来,能做的老夫定会助力。”许韦知道对方如此说了,他必须要说点什么,只求不是太过苛刻。 “许伯真是善解人意。”李之罔不由一笑,“便是我欲整治虫害,但人手不足,想借些人手去东面的荒地。” 许韦试探道,“将军要多少人,只是春耕在即,老夫这边也抽不出多少人手。” “若仅来个把二十人,怕是无济于事,但若人来得多些,虫害顷刻便除,无论我等还是冻溪村都能赶上春耕。许伯可得考量好,不能仅顾你自家,寒了我们这些外来客的心。” 李之罔说得很隐晦,但也意图明显,那就是他无法按时春耕,那么冻溪村的春耕也别想顺利。 许韦知道自己必须得出狠力了,沉思阵道,“两百人,最多两百人,这是冻溪村所有的青壮劳力,再多便是些孤寡老幼。” 李之罔哈哈大笑,心中欢喜异常,但还是道,“不要女的,我手下军士久未见过雌主,怕是管不住裤裆,便只要男子。” “行,那就一百五十人。” 随后二人又谈论几句,李之罔便借故离开,毕竟他此行的两项目的都已顺利达成,至于人手的交接则交由云狗儿完成,他则回到宅院睡起大觉来。 几日过去,众人各司其职,并没出任何差池,李之罔则完全地充当统领者的职位,将大部分事都交于手下人,只偶尔视察番,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如何培养情报人员,毕竟这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玩意。 “大人,辛三哥传来消息,说虫害已得到抑制!”云狗儿忽得冲进来,报道。 “真的?”李之罔站将起来,把文件收在怀中,摆手道,“走,随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院门便骑上马直往东面而去,说起马,这是冻溪村仅存的几匹良驹,乃是许韦见李之罔经常外出,投其所好所赠,云狗儿因是贴身近卫也得了一匹。 赶到东面荒地,李之罔便见到数百人坐在田埂附近,好些军士和当地村民都有说有笑的,看来数日的共同工作让两派人关系融洽了许多。 见到李之罔出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顶着黑眼圈的辛三郎迎上前来,喜道,“禀告大人,吸壤虫已被治得七七八八。” 随后辛三郎递上一个盆罐,李之罔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芽椿虫,但都被焖得动弹不得,毕竟这火焖之法仅是治标,还不能杀死芽椿虫,这些芽椿虫都是辛三郎夜以继日埋在田间一只只亲手捉的。 他拍了拍辛三郎肩头,由衷道,“三哥为我等中最艰辛者,有此成效我一定上禀张将军,为你求得赏赐。” 辛三郎虽满是疲惫,但却像年轻了十几岁般,其摆摆手道,“我一个人做不到这种程度,都是大伙儿的功劳,而且当地的村民也下了死力,大家伙都很是卖力。” “好了,不要推辞了,我说你有功便是有功。” 辛三郎笑着退下。 李之罔走到人群中,环顾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不弃,才有今日成果,还请各位继续勉力,共同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还有冻溪村的村民,在下也在这儿谢过。” 众人皆是喝彩,毕竟他们从前的上官从未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给他们致礼。 随后李之罔视察阵荒地,发现确实看不见任何芽椿虫的痕迹,便再勉力阵辛三郎,让他回去休息好再负责春耕,他则又去找了许韦。 “许伯,想来你也知晓了,虫害已得到控制,这其中大半都是当地村民辛劳所致。”还是在许韦的宅院大堂,李之罔开门见山道。 “能为将军所用,是我等所幸。” “既有功,便有所赏。”李之罔想着还是要给点实际好处,“我欲写封书信与上官,这冻溪村缺什么,我看能否采购些来。” 许韦瞳孔微张,直到此刻他才确信眼前年轻人真与旁人不同,遂道,“冻溪谷什么都好,就是桑蚕不易,多缺布匹,若将军能解决此物,老夫及村民们定是感激不尽。” “行,我会在信中提及,但如今战争不歇,将军不一定能应下,许伯要有心理准备。”李之罔没有把话说满,见事已说完,便道,“那许伯你先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便先去了。” 离开许韦的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往北面而去,那里有一块茂密的山林,他想看看能否作为训练情报人员的训练场。 刚骑马走出不远,便见辛大郎从村外奔来,身后跟着的竟是离营后不久便销声匿迹的管苞。 李之罔有些诧异,当即拍马赶过去,与辛大郎打声招呼,便向管苞问道,“瘦猴,你怎地知晓我等在此处?” 管苞看起来很是憔悴,衣服也破旧很多,冻得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应道,“我是追着你们的踪迹找上来的。” “行。”李之罔大手一摆,只要不是敌人的间细便可,遂道,“狗儿,你且先回去,吩咐厨子熬些热粥,我们后面跟上来。” 云狗儿答应一声便策马而去,李之罔则下马与管苞二人并肩而行。他有些埋怨地道,“我自是放你回去了,你就不该再来,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罔哥不也没走吗?要知道我、你、老方都是同时被捉来的。” 李之罔无奈一笑,“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就会离开。你无牵无挂的,真不该再回来。” 辛大郎也是应和道,“大人说得对,在沐血营仅是浑浑噩噩的度日子,一个人在外至少活得自由自在。” 管苞听完,一时语塞,随即低头不语,似乎此次离去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之罔和辛大郎互瞅一眼,知道此事不能多言,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往宅院的方向走。 三人走得慢,待回到宅院时,厨子已备好了白米粥,李之罔和辛大郎没吃,全让给了管苞,管苞也是饿惨了,硬是连吞三大碗才勉强有些饱腹感,李之罔见此,便叫厨子再多做些。 忽得,管苞跪在地上,向李之罔道,“多谢罔哥放我离去,让我能再见妹妹一面。” “先起来。”李之罔并不觉得他做了多大的事,把管苞扶起后,疑惑道,“既然你有妹妹在家,那更不该回来啊?” 提到妹妹,管苞一下泪如雨崩,哭啼道,“当时妹妹生了病,我便出来寻药,却被萧玉城那厮给捉走了!我这次回去...只是不想妹妹不能入土为安...” “唉!”辛大郎叹口气,“这天杀的世道,都是苦命人啊!” “那你就待在此处,把这儿当家对待。”李之罔拍拍管苞的肩膀,“我刚巧要做点事,你兴许能参与其中,也好冲淡那些不快事。” 管苞用袖子抹把眼泪,应道,“罔哥待我不薄,但凡能做得,我绝不皱下眉头。” “不急,你且先去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了我们再谈不迟。” 如此,管苞便在云狗儿的带领下去休息,辛大郎继续监视小道,李之罔则没有再去北面的山林,而是准备写封信给张贲。 首要的自然是汇报目前的局面,李之罔详细地写明了众人寻到冻溪谷、智斗芽椿虫的经过,并且已经在准备春耕,想必这封信到张贲手中时一定能给其一定继续改制的信心。其次则是答应许韦的事儿,拜托张贲采购些布匹,因为李之罔还记得云狗儿曾说过张贲的父亲回了方罗城,虽不知方罗城具体是何样,但应是能在乱世中采购到些生活物资的。 随后他便具体地考虑起情报人员的培养,首先是样貌,得要其貌不扬,绝不能找个在人群中一眼便会注意到的人;其次是行动,要隐于野而大行于世,既要擅长隐瞒自身的行踪,也要擅于发现敌人的踪迹;再往深处便是言谈,就如偃师般,无论何种身份,哪样修为,都能论上一论,谈上一谈,这太过遥远,仅做到行动隐蔽便已难能可贵了,但不知为何,李之罔还是写到了培养手册的最后面。 写完,天已黑了,他走出门外活动身子,发现管苞竟然守在门外,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已醒了个把时辰,看其忙着才在外等候。 李之罔将管苞引到屋中坐下,寒暄一阵,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瘦猴,我们从沐血山离开后,可是走了不少的路,你是如何追上的?” “不瞒罔哥,我本就是山中猎户出身,学了不少追踪猎物的本事,要找到罔哥一行人实在不难。” “哦?”李之罔一下来了兴趣,“那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准备培养些打探情报的探子细作,你的技艺绝对能派上用场。” 管苞一下面色通红,支吾道,“我...只知晓该如何做,却不知该如何说...罔哥你也是知晓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要说出个框框条条来真是难为我了。” 李之罔抿抿嘴,目前只有管苞能派上用,便只能先训着再看效果了。他遂道,“那行,你明日跟我一起去选人,具体要求等会儿我再给你细说。选好后这些人便不再负责农耕,皆交予你训练,每旬我会检验一次训练效果,你可听好了?” 管苞大拍胸口,保证道,“罔哥且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将自家会的全部教出去,保证每一个教出来的都与我一般。” “那就行。”李之罔笑笑,到时候还得手下见真章,他又将选人的具体要求告诉对方,最后道,“那你就先回去休息,把云狗儿叫进来,我有事给他说。” 言罢,管苞就退下了,立刻云狗儿便进来,抱拳问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点点头,拿出写好的信,道,“你且回沐血营一趟,将这封信交予张贲张将军,其间绝不得经过他人之手。” “狗儿知道了。” 云狗儿接下信封便出门而去,却是当即便走。 李之罔一时也是困了,关上大门,便陷入酣眠中,尚不知这封信会给他惹出多大的祸事。 翌日一大早,他便早早醒来,洗漱吃食完便在大堂中坐定。因为虫害得到抑制,各项事务终于是要提上议程,这就必须要全体军士都汇集过来,除了值守小道和监视许韦的,其他一并军士都陆续赶往李之罔所停留的宅院,见其坐在正首,一时气氛竟有些沉默。 眼见人齐了,李之罔也睁开眼来,见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都到了,向四人致意后,他清咳一声,便宣布会议开始。 “诸位,芽椿虫已得到抑制,这代表我等已能按时实行春耕,由此需得分清人手,设好伙长。五人为一伙,因此也就需要二十个伙长,各位可毛遂自荐。” 李之罔说完便示意众军士报上各自名号。不多时就有名军士举起手试探道,“我徐前...愿为伙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觉得能胜任的军士都纷纷举手自报名号,没一会儿就凑齐二十个名头。 李之罔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虽做了伙长,但并非高枕无忧,若手下犯事犯错隐瞒而不上报、手下懒散而不督促的,则这伙长位子一定给剥去,留给其他人来做,你们可听好了。” 在李之罔的安排中,这眼前一百人要分二十人作为情报人员培养,本由他统御现在改为管苞统领;十五人负责安全、监视等工作,由辛大郎负责;十五人负责治安、寝食等工作,由方削离负责;剩下的五十人则全部去耕作,交由辛三郎统领,这一点在前几日他已透露给前面提到的几位。 因此,李之罔小声对周围四人道,“方才那二十位伙长你们分一分,按照此前的安排选定好。安全为先,辛大哥先选。” 辛大郎没推辞,点点头道,“那我要阮咳、李盘和王耍儿。” 随后管苞、方削离、辛三郎都各自选了自己的伙长,至于下面的军士如何分配李之罔不管,那是他们自己该考虑的事。 第8章 玄都天经 选完人后,李之罔便让众人退去,却是还要再开个小会。他先向管苞道,“瘦猴你管的大部分都是老卒,怕多不会服你,记得要先立威才可,否则诸般难行。” 管苞兴许是从未想过这件事,很明显地定了定,过了阵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管苞多半没想好主意,到时候只能自己暗中多关注些。他又向辛大郎道,“大哥,冻溪谷恐是日后我等久留之地,你便趁着空闲时候把地理地势弄清,顺便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小径小道,我总觉得许韦说仅有一条路乃是在诓我。” 辛大郎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人不多,但要负责的事情也不算多,当是有多的时间弄清地理地势。 随后李之罔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如今你除了治安一事,还要兼顾饮食、柴火、修缮等一众小事杂事,可有把握?” “说实话没啥把握,但这不有罔哥在吗,我拿捏不准的来寻你便是了。”方削离倒是轻松得很。 李之罔哈哈一笑,“那行,我就怕你不敢做,只要敢做我就给你撑腰到底。” 最后他看向辛三郎,叮嘱道,“三哥,你负责的事最为重要,人手也最多,这对你或许是个挑战,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再者,若耕作中遇到不甚了解的问题,大可去问当地村民,我想他们可以给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之罔分别叮嘱完,四人便就退下,各去领人,开始按照他制定的方略走,一时间,反而是李之罔最为清闲。 他回到屋内坐定,细细想来,这似乎是跳入逆流河后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需为生存而奔波,也不用惧怕哪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由此,他终于开始琢磨起已停摆多月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 心法为上,故此李之罔决定先再修《玄都天经》,本来此前在香积寺时化作老僧的玃如曾经指点过他一番,但此后诸事频发,玃如的话竟然大半都忘记了,仅记得玃如曾言修行此功法万不可以神为尊。 李之罔便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既不以神为尊,那便有两条路,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条路李之罔都尝试了下,第一条天下等同他最为看好,但修行起来却如无根浮萍,吸收灵力缓慢杂乱,修为几无增长,由此他只能归咎于是他自身的原因,即他向往天下等同、无尊卑之分的境界,但却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世界是何具体模样,甚至到最后心中都开始质疑天下等同的存在,心志如此不艰,自然能以修成。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照常处理日常事务外,李之罔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为的提升下,而他也转向了第二条路,即不尊神只,而尊他物。这条路李之罔走得极为艰难,因为他并不知该尊何物,山川河流无灵德庇世,不足以尊;世道仓皇破败无人重整山河,诸王诸后不足以尊,环眼四顾,竟无一人一物尊得。他思虑良久,才决定以沈惜时为尊,毕竟沈惜时既贵为王朝敕封晦朔公主,又是他的人主,当得起他的尊奉。他按照经法中的法门吸引外界游散灵气,引入识海中塑造沈惜时灵身,出奇得顺利,记忆中沈惜时的样子逐渐凝练,呈严穆样盘坐于识海之上。 李之罔喜不自胜,继续吸纳灵气,待塑造到沈惜时面目时灵气却骤然紊乱,他来不及控制,只能引导灵气从周身毛孔外泄,好不容易梳理清澈,再观识海之内,沈惜时的灵身竟然化做了石样,碎成块散乱一地。 他犹不信邪,休息阵便继续吸纳灵气重塑灵身,但却一次不如一次,最后他的识海中堆叠了数十个沈惜时模样的残身灵身,而李之罔也认了命,不再以晦朔为尊。 修行遇阻,李之罔遂决定先修养阵再图他谋,便去看看管苞的培养工作做得如何。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一个人低调地去了村北面的山林。 李之罔蹲在颗树上,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正是管苞带队的一行人。他已来了有一会儿,发现众人虽按着管苞的要求在训练,但都很是敷衍,如今休息也是众人叫苦连天下管苞不得以才答应的。李之罔眉头微蹙,这些人前些日子跟着辛三郎时怎从未叫过苦,如今换了统领便模样大变,当真是欺负管苞是新来的。不过,他也没想主动出手,而是想看看管苞能否自己解决,毕竟他出现只能暂时压下问题,但要彻底根除还得是管苞自己拿出本事来。 只听一名叫钱雪峰的伙长叫唤道,“管队,我们整日这样在山中摸爬滚打根本没有用处,不若做些个表面功夫,到时候文书大人检查下来,您老不也好交差吗?” 这话一出,好些人立刻响应,都说训练艰苦、训练无用,吵得乱哄哄的。 管苞气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粗气连喘,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众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知道管苞是跟着李之罔混过的,渐渐息了声音,虽还小声嘀咕着,但已够管苞发言了。 他道,“大人慧眼无双,既将这培养探子的工作交予我,那便证明我有本事,我教你们的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和整日看草痕、辨路痕有甚鸟关系。”钱雪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管苞却是听到了,指着钱雪峰道,“你,过来。” 钱雪峰摆摆手,一脸无畏地走到管苞面前,他倒不惧对方突然发难,他这种老兵油子还会怕了刚为军数月的新兵蛋子? 管苞却是道,“既然你说我教的无用,那我们便比过一场,就比这查踪隐蔽之法。等会儿我背身过去,你自往山林里走,三十个响声后我来找,若不能找到你的藏处,我便找大人除了这教头位。你敢应否?” “有何不敢,这便开始!”钱雪峰哈哈大笑,他打过多次仗却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伪装本事好,不然在战场上早就死了。 说罢,李之罔便看见管苞转过身起,数起数来,而钱雪峰则往山林茂密处走,除此之外,钱雪峰手下的四名军士也是离开,对方竟然使了诈。 李之罔不由捏了把汗,虽然管苞追踪技术了得,但如今却是要从五条踪迹中找出正确的一条,只稍有不慎便会见笑于众人,丢尽脸面,那时管苞无论如何都再做不了这些密探苗子的教头。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多虑了。管苞念完三十声后,转过身来,往四周一暼,其余四条痕迹根本不看,径直便往钱雪峰藏匿的方向而去,没多时就把钱雪峰揪了回来。 管苞没管还藏在山林间的四名军士,看向钱雪峰道,“服了没?” “不服。”钱雪峰死鸭子嘴硬,指着众人恨恨道,“许是他们向你通风报信,泄露了我的行踪,需得重新比过。” “行,那这次我藏你找,找到我,这教头位子就给你坐。” 言罢,二人攻守互换,只是钱雪峰仅念了二十声便回过头来,而且一旁的军士还给他指明管苞藏身的方位。钱雪峰大呼一声,便往那处而去。 但过了一刻钟,无论是钱雪峰还是管苞都没有出现,直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管苞从另一个方位走出,看来他也是猜到了这些人会通风报信,离开众人的视线后便转变了方位。 管苞既然现身,便向山林里呼喊,没多时挂满枝叶的钱雪峰也就钻了出来。 管苞笑道,“我既能追敌,亦能隐踪,正是探子必会门道,你,甚至你们所有人皆不精于我,如今可服了?” 两次失败,而且两次作弊下的失败,钱雪峰是彻底认栽了,其抱拳道,“敢教管队知晓,以后管队但喊左,老钱绝不敢往右。” “好,只要能改咱们就一定能练成。”管苞有些欢喜,他没有依靠李之罔,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慑服了众人,不禁道,“说到底,咱们立于世全凭自身功夫,求别人是一点用没有的,只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只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们,才能存身长续。好了,休息如此久,我们继续训练。” 众人皆称是,纷纷起身按着队形站位,而管苞的最后一句话也给了躲在一旁的李之罔迎头一击,他已感觉到涅盘就在眼前。 他没再关注接下来的训练,近乎飞奔地赶回了宅院。关好房门后,他便盘坐在床上默念《玄都天经》的经文,有着那一个念头的指引,一切豁然明朗:整篇《玄都天经》始终贯穿着神不足以为尊这一信条,但除此之外,还有世间诸物皆不足以为尊的自大,若要尊,那便尊自身! 在李之罔的识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对方忽得抬起头来,对着他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我这功法不授凡夫,常人难取,唯大意志大志向大艰难者可学,此种人上不尊神只,下不跪王侯,仅以自我为尊,你敢学否?” 李之罔摇摇头将虚影从脑海中抹去,虽不知为何能听见对方所言,但却证明了《玄都天经》的创者确实不屑于尊神、尊旁人,而他此前欲尊沈惜时为上,才迟迟无法凝结灵身,等到他有了尊自身的这个念头后一切才逐渐得水到渠成。 他再次潜入识海中,对虚影拱手道,“还望上师传授在下玄妙功法。” 虚影轻笑一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掐指一算,道,“你无大意志,无大志向,却有大艰难,按以往常例,你不配学得此法。然某眼观过去未来,耳听寰宇八方,知你渡劫历难后将锻意志、明志向,如此便堪堪可学此法。” 李之罔更显恭诚,道,“还望上师不吝赐教。” “那某便一一说来,你且听好了。”虚影清了清嗓子,旋即道,“玄都天,世上从无玄都天,某创此功法,便是为了创造出玄都天这一方天地,在此天地中,仅有一尊神,其间生灵皆以其为尊。欲达此目的,需两点,一是塑灵身,二是创世界,《玄都天经》分为十章,前五章对应塑灵身,后五章则对应创世界,你修为低微,我便仅说塑灵身,创世界需得自悟。” “所谓塑灵身,便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塑为现在身供奉于识海中,此灵身需得以灵气日夜浸润,以使修为涨、功法成。在这一阶段结束后,仍需按之前的心法再塑灵身,分为过去身、未来身,此阶段便唤作三身并立。待过去、现在、未来三身皆凝练后,便要三身合一,成三头六臂状,立于识海正中,此时功法已然小成,经脉打通,念头豁达。再往下则需历劫以铸万世身,成千头万臂状,略有神只模样。最后便是斩身成神,需得推倒灵身,摒弃心中神,彻底以自我为尊,如此《玄都天经》当算功成一半。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李之罔对于剑法十分上手,但对于其他功法则是马马虎虎,故此并不甚明白虚影的话语,但却是记得清楚,恭敬道,“学生愚钝,只听懂十之二三,其余需得来日再做参悟。还请上师告予名姓,学生愿日夜祈拜。” 虚影听完竟一时语塞,“无名无姓之人,你便唤我玄都上人罢了。” 接着虚影又道,“某曾有弟子三千,学《玄都天经》者在二百之数,但无一人修得圆满,多半中途歇止,少半身毁人亡,你既要学,某便将这中凶险提前告予你,届时将死之际也莫怪罪于我。” “上师何言...” 李之罔刚想说话,却见一道精光向他射来,顿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后再次进入识海,那玄都上人早已不见踪迹。 李之罔发现还能回忆起与玄都上人对话的内容,这便代表此前发生的并非虚妄。他当即坐正,开始默默运行起功法来。正所谓万法意在前,他摆正心态,以自身为尊后修行过程如鱼得水,周边的灵气都被他吸纳一空,若有其他受恩惠者在此,定会诧然于灵气的空涸。 灵气进入李之罔身体后,全都在他的指引下进入识海中,整个一气蕴馥郁、寒月胧沙的奇妙状态。他控制着这些灵气往识海中央汇聚,随着他的念头攒动,灵气在他有意识的调控下逐渐凝结为实体,在时间的流淌下终于现出一个人形模样。 李之罔再加把劲,周身毛孔大开,控制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那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显,渐得生了毛发、雕了五官、嵌了骨肉,最后一尊与李之罔一般无二的灵身盘坐于识海之上,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见灵身终于铸成,李之罔也是长出口气,这代表他已修成《玄都天经》第一篇,剩下的便是日夜吸纳灵气以做供奉,但想到要拜自己为神,多少还是有些想笑。 他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唤了声云狗儿,一拍头才想起来云狗儿被他派去沐血营送信了,如今不可能在此处。但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云狗儿推开个门缝喊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修炼无暇顾及,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遂问道,“狗儿你回来几日了?” 云狗儿老实答道,“已有六日。” 六日?云狗儿去沐血营至少需要四日,回来又需四日,这代表他竟已足足修炼了十几日,而这期间竟没人唤醒他,他不由大怒,想着定要问罪一番,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云狗儿赶忙冲进来将李之罔扶起,急道,“辛三哥、方队都来找过大人,似是有事,但见大人在修炼,便没有打扰。大人先坐着,我去吩咐后厨做点吃得过来。” 说完,云狗儿便出去了。李之罔也是一时急躁,总觉得没了他就不行,坐下后反倒是不急了,毕竟能延缓的事多半不会太重要,也得让他们历练番,否则等到他离去众人怎么独当一面? 吃完云狗儿送来的饭菜后,李之罔顿时感觉精力恢复,他站将起来,轻跳几下,发觉身子轻盈许多,想来《玄都天经》不仅使他修为加深,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他忽得觉得身上油腻异常,往脸上一摸,全是黑黝黝的杂质,便吩咐云狗儿下去烧桶热水,他又看天已将暮,众人许是快回来了,便让云狗儿忙完去唤辛三郎和方削离过来。 洗上回热水澡,李之罔顿觉神清气爽,且他能隐隐感觉到四周的灵气不时的会自主进入他识海的灵身中,而当他主动运行起《玄都天经》时,灵气的量更多且更为迅速,这让他不由欢喜,玄都上人可没说此功法还能自主修炼。 对于起步稍晚的李之罔来说,这一点助力可谓意义重大,毕竟在他决定帮助沈惜时对抗命运起,就注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但是在他听到方削离汇报上来的事后,好心情顿时杳然无踪。 李之罔怒意上涌,他已多次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人犯事,追问道,“此事发生几天了?是否调查清楚缘由?” 方削离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应道,“禀告罔哥,事情发生已有五日。之后我问了那女孩儿一家,又和段硅的口供一一对应,应是真真无误的。” “那你具体说来。”李之罔抚了抚额,方削离方才也仅给他说了段硅数日骚扰一户当地百姓,还未讲清事情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治理虫害时段硅也在田上,其间大人请了当地百姓来帮忙,段硅便注意到了为其父亲送饭的女孩。虫害治理结束后,离春耕尚有段日子,大家都不忙,段硅遂日日都去女孩的家门口,倘若这样都还好,但后来段硅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夜里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这才让我等知晓。” “许韦通知你的?” “对,段硅翻进院子后被起夜的主人给撞见了,结果这厮做事不甚麻利,被邻居们纠合着捉住了,便送去了许韦那里,又转交到我手中。” 李之罔眉头更紧,许韦这招看似是把事情解决的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实则是看他能否履行诺言,秉公处理。如若偏袒他这一方,届时在冻溪谷必定处处掣肘,左右无源;但倘若他偏袒当地村民,亦会失去军心战意,许韦可是真真出了个难题。 遂此,他决定亲自去过问两方,然后再决定处理方法。 “老方,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你去处理一下另件事。” “罔哥且说。” 李之罔沉思阵,农闲的时候还是得让这些军士忙着,不可空闲下来,于是道,“你便到军中去寻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一闲下来,就由此人教授众人武艺。” 方削离应诺一声,当即退下去办事。李之罔则带上云狗儿去了那姓冯的小女孩一家。 冯家一家三口,除冯父冯母外,便仅有一个唤作冯宝儿的女儿,看见李之罔到来,三人都有些惧怕,除冯父坐了半个屁股,另两人都在一旁站着。 李之罔没想套近乎,坐下后便道,“那段硅做了什么恶事没?” “没有,但他一直盯着我家宝儿,我还与他说过几句,但他根本不应。后来还翻进了屋里,要不是我偶然撞见,说不得宝儿要遭什么横祸。” 李之罔抬眼看了眼冯宝儿,二八上下,并不算好看,脸也如乡下人般微黄,仅因为年轻带着些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冯小姐与段硅并没有什么纠葛?” “这哪有的,我家宝儿基本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常不出门,怎会与那厮有瓜葛!”冯父看起来很是生气,“而且那厮都四五十的年纪了,还这等龌龊,大人一定要严惩,还小人一家一个公道啊!” “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要担忧。”李之罔面不改色,“那关于段硅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没?” 冯父迟疑阵,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说,一旁的冯母见此接过话茬道,“不瞒大人,那段硅与我家男人治理虫害时在同一块荒地上工,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虫害治理结束后,他说了好几次愿意帮我家干活,但我们怕与军爷扯上关系,就没敢答应。” 李之罔一时没想明白,这段硅被人拒绝后便想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这又是什么奇异脑回路。 看再问不出其他信息,他便道,“你们这几日就正常生活,关于段硅的处理,届时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说罢,李之罔摆摆手出了冯家的大堂,去问段硅。 第9章 许渠 走在大路上,李之罔问向一旁的云狗儿,“狗儿,方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段硅为何会这样做?” “说不得就是觉得别人长得好看呗?”云狗儿傻笑道,“再说了,那冯宝儿找得真真是美啊。” 李之罔不由抚额,看来他和别人的审美实不在同一轨道上。他忽得想起件事,问道,“布匹一事张将军可有答应?” 云狗儿回道,“将军答应了,只是方罗城甚远,将军说得至少数月之后才可。” 走着,二人都注意到附近走出了好些村民,皆拿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干架般。 李之罔拦下一名老叟问道,“老丈这是要去哪儿?” 李之罔身上精甲从不离身,寻常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当官的,但这老叟毫不惯着,“便是去打你们这些军大爷,抢我们的地,如今还要抢我们的水!我豁出这条命也得拼上一拼,让你们知晓我们冻溪村绝不是好惹的!” 说罢,老叟却没给李之罔当头一棒,而是绕过他往东面而去。李之罔一看,知道是辛三郎那边出事了,怪不得此前他让云狗儿去唤,只有方削离过来。 他向云狗儿道,“狗儿,你去找许韦,让他去东面荒地,我骑马过去,快上一些。” 吩咐完,二人立刻分兵行事。 李之罔回到宅院后,牵上匹良驹便往东面奔,沿途看到众多村民也在往东面走,粗略估算下来竟占了冻溪村居民的一半之数。 刚到,他便看见辛三郎正面红耳赤地与人争吵,两方身后皆站着数十人,剑拔弩张的,稍有异动就要打起来般。 李之罔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把马拴住后待在一旁,听两方争吵的内容。听上一阵,倒也听明白了,原来为了后续的耕作,辛三郎截了一部分冻溪的水流,准备引到荒地中,但这样可把下游的村民害惨了,然后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明白了,李之罔也不再藏着掖着,越过人群走上前去喝道,“把刀兵都给我收了,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辛三郎见李之罔出现,一下舒了口气,连忙让手下人收下武器,另一边的村民也畏惧李之罔威势,面带怒意地暂时按下农具,毕竟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一招擒住许韦的。 见人群暂时安定下来,李之罔又道,“诸位担心自己家耕田受影响我能理解,但我手下人做事有分寸,定能保证家家户户农田有水可灌,诸位且回去吧。” 村民边的为首者是个年轻人,不忿道,“前几日我们也是好话说尽的,但这军爷守着河道,我等连看都不能看一眼,这如何可信?而且,大人手下还有人翻进了我等的院子,也是好几日了连个消息也没有,父亲给我说大人重诺诚信,恕在下直言,今日未见到分毫。” 李之罔细看阵,发觉眼前年轻人与许韦有些相肖,问道,“你是许伯的孩子?” 年轻人点点头,拱手道,“正是,在下乃是许渠,见过大人。” “那行,我已派人请了你父亲过来,诸般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说。”李之罔对付句,回头向辛三郎低声质问道,“截取河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给我商量句?” 辛三郎有些畏缩道,“我这不看大人忙着修炼吗,就想着自己能处理。” “处理?结果就处理成这样?”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具体办的怎么样,是不是把河道截完了,否则你怎么把河道围了,不敢给人看。” “没有,哪敢这么干!”辛三郎连连摆手,低声道,“就是挖出些骨骸,被人埋在河床里的,颇具古怪。我本准备忙完就通知大人的,结果这些人突然就围上来了。” 李之罔信得过辛三郎,没有纠结那些骨骸的身份,而是追问道,“这些村民是突然间出现的?” “对,本来只有几个人,忽得就乌泱泱的一片,然后那许渠便跳了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向许渠,士人打扮,穿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就是个公子模样。若真按辛三郎所说,看来这许渠便是闹事的始作俑者。 二人谈论之际,云狗儿已带着许韦过来,李之罔迎上前去,笑道,“许伯,孺子可教啊,弄出这么大阵仗。” 许韦一见李之罔,就感觉大不相同,对方与初见之时判若两人,此前他一招都吃不下,现在甚至有可能连半招都应付不了。因此,他很是恭敬,也不问事情真伪,拱手道,“还望大人见谅,老夫这便唤犬子回去,不扰大人要事。” “这怎么能行。”李之罔拉住许韦,道,“许伯是乡间贤达,便随我去看下河道,相信看过之后对我军截取河道一事应再无疑虑。对了,许公子也一同去。三郎,带路。” 有李之罔的首肯,众军士才让开通路,四人才一览冻溪全貌。李之罔对于截取河道不怎上心,既然辛三郎说了,那肯定是如此做的,他一直在观察许氏父子。许韦虽先前不知情,但知晓后却很是上心,一直在细细观察引口、截道的大小,而许渠却双眼游离,完全不上心,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许韦看过一阵,拱手道,“大人做事公道,老夫是知晓的,今日所见,确实如此,虽截取了河道,但不会影响下游农田耕作。” “如此便好。”李之罔微微一笑,回礼道,“那还劳烦许伯多向村里人说道说道,这种事还是少发生的为好。” “自是应该的。”许韦不知李之罔短时间内修为怎提振如此明显,愈发恭敬,“那老夫和犬子就先回去了。” “这边事无需许伯操心,许伯且回去歇息。”李之罔笑着,话锋一转,“但我看许公子知书达理,是个读书人,不如来当个我麾下副官,也能做个我们两方的传声筒。” 许韦有些震惊,不知李之罔为何对许渠上心,他下意识想拒绝,遂道,“犬子愚钝,读了几年诗书反而做出这等闹事,还是关在屋内多读书的好,不惹大人生怒。” 许渠头低了下去,似乎是默认了其父的话,忽得又抬起头来,道,“在下既为副官,便是军中要事密事皆可知晓?亦能促成大人决断?” 李之罔眼微眯,看不出来对方还是个有心气的,不由笑道,“自然如此,而且别看我军人少,但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许渠不顾许韦的眼色,当即抱拳道,“那在下愿为大人副官,至少这样能少些祸事发生。” 眼见于此,许韦也无话可说,只能轻叹一声,告辞离去,河边便只剩李之罔、辛三郎和许渠。 李之罔见许韦走远了,便道,“三哥,带我去看看那些骨骸,我想许公子应该有话要对我们说。” 辛三郎瞥了眼许渠,不知道对方怎会与骨骸取上联系,但还是带着二人往上游走。 骨骸乃是埋在河道中央的,挖出后便移到了河岸,一共五具。 李之罔把每一具都看过,还稍微有些人样,死了大概有个两月,都穿着统一的服饰,但既不像寻常村民,也不似官军。 辛三郎道,“古怪便古怪在这儿,这些人没死多久,看衣物也不似当地人,不知是何人所杀,掩埋在此。我还寻思谷内是否还有其他人藏着掖着的,想着让大哥到时候去翻一翻。” “这个问题,我想许公子能给我们解惑。”李之罔看向许渠道。 许渠没有避开李之罔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言道,“这些人是我所杀,但都是咎由自取。自在下小的时候,便知道谷外有座陡峰山,山上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唤作铁耳大王。这铁耳大王知晓冻溪谷的存在,但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每年都会在秋收后来强征粮食,从此前的三成涨到五成,又从五成涨到七成,这死去的五人便是来征粮的。” “因此你杀了这些人,便觉得不会再有人来征粮?” “在下怎会如此天真。”许渠摇头道,“我纠合了些伙伴日夜习武,誓要守卫冻溪村。” “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来个,但守住小道不在话下。” 李之罔拍手道,“真不愧是少年出英雄,真是一身肝胆。但你就没想过我军也囤居于谷内,届时出了祸事引到我头上?” 李之罔越说气势越盛,身旁二人几乎承耐不住,但许渠还是勉力回道,“故此在下才给大人说清来龙,希望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 李之罔咂咂舌,他只是凭直觉将骨骸与许渠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对方的把柄,以后也好要挟许韦,谁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如此也好,至少知道了外头还有一伙强人,没等到对方攻上来时才自乱阵脚。 他遂道,“那你关于陡峰山知晓多少。我既屯军在此,让冻溪谷免于战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这陡峰山是肯定要除掉的。” 许渠摇摇头,“在下从未出过谷,只知晓有陡峰山,其余却一概不知,还望大人恕罪。”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之罔评论一句,转向辛三郎道,“你也听到了,如今我们有了必须解决掉的敌人。三哥等会儿把麾下的军士改成两队,一队耕作,一队训练,交替着来,等查清陡峰山的底细,便将其一锅给端干净。” “知晓了,我这就去办。” 辛三郎匆匆应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之罔则摇摇头,带着许渠回去,看来是又得开会,忙碌起来了。 ... 宅院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如今管事的,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和管苞皆到了,除此之外,还加一个许渠。 六人齐聚,李之罔先说了番陡峰山的事儿,让众人心里先有个底,紧接着道,“如今便是这样,还有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势力,我们既不知晓对方的人数,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总而言之,这陡峰山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团迷雾。” “那手上的事是不是要放一放?”辛大郎问道。 “不必。”李之罔摆摆手,“方才来的路上,许渠已给我说了,征粮的待得久,一般都第二年的三四月才回去,还有段时间,对方不会起疑。因此,我们需得趁着这段先机动起来。” 管苞想了阵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击,查清对方的底细?”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敲了敲桌子,“如今对方不知我等的存在,便是敌明我暗。瘦猴,这方面得看你了。” “我一定办好!”管苞抱拳道,“但下面人没学多久,恐怕还得有个...半个月才能放出去。” “不急,来得及,只是到时候要你亲自带队,那些人刚学,我放不下心。” “这点大人放心。”管苞少见地笑了笑,“那我便先走了,明日起得加紧训练才可。” 待管苞走了,李之罔紧接着对辛大郎道,“大哥,此前交予你的事办妥了没?” “刚弄好。”辛大郎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匹画卷,正是李之罔此前要求的冻溪谷地势图,他待李之罔研究起来,一旁解说道,“数位兄弟在谷内转悠了多日才画出来的,保证与真实情况分毫无差。” 李之罔一边看一边点头,画得确实不错,他亲自到过的地方都大差不差,而且还详细地标注了山林、水脉、农田、房舍等信息,确是下了狠功夫的。他看上一阵,对冻溪谷的地势情况已然了熟于心,便将画卷收了,至于其他小道的事,许渠在此,倒是不便言说。 果然,辛大郎也没提这茬,而是道,“如今陡峰山情况不明,敢问大人,我这边是否要加强小道的监守,再放出两个远哨在谷外?” 李之罔倒没想到远哨的事儿,不由对辛大郎高看两眼,道,“远哨这个建议很好,可以施行。至于小道的话,人手在精不在多,一定要保证日夜都有人在。” 辛大郎当即领命,也告辞而去。 李之罔随即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我白日让你办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还在找,罔哥。” “嗯,这种事得慢慢来,让三哥帮着你一起找。”李之罔不置可否,他提起这个主要是有另一个心思。他转向许渠道,“我这边准备找个武艺高强的教导众人,你那二十个伙伴怎地说,愿不愿意一起过来练?” 许渠没想到李之罔在打他的主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吞吐道,“这得问过大伙儿才行...” 李之罔摆上副狠脸,“你是这伙人的头头,却不能做主?今日便说行还是不行,这样我也好做下面的安排。” 许渠被吓了一跳,当即低头老实道,“在下回去后一定给他们说,让他们都来练。” 李之罔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否则物极必反,便道,“行,到时候人拉过来了,你便找这位方队。” 说着,还指了指方削离。许渠看了眼方削离的猪头,只能苦笑。 关于训练的事李之罔已经给辛三郎说了,因而并没有多此一举,很快便散会让众人离去。 一天忙下来,李之罔才发现怎地全是事儿,甚至连一刻消停都没有,处理完这个又要处理那一个,但至少是先吩咐下去了。回房的路上,他才忽得觉得好像什么没办完,一拍头才想起来段硅的事情还没了结。 “狗儿,你觉得时辰晚不晚?” “还不晚吧。”云狗儿不知道李之罔的心思,道,“大人是想吃宵夜么,我吩咐后厨去做。” “做吧,但是做两份。”李之罔想了想,道,“到时候送到郑家宅院来,我先过去。” 云狗儿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去办了。 由于被关押了几日的缘故,段硅看起来有些萎靡,但吃食没有断过,还有精神接受审问。 李之罔让临时充任的狱卒退下,就留他和段硅,道,“段老哥,你犯的事得给我说个缘由吧?” 段硅抬起头来,双眼浑浊,低声道,“我违背了大人立下的规矩,要杀要剐全听大人处置。” “你这死脑袋,就没有什么隐情?” “没有,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段硅摇了摇头,“只愿我死后大人能守卫住冻溪谷,让那冯宝儿生活无虞。” “你喜欢她?”李之罔追问道,他和段硅交流下来,总感觉对方不是目无法纪之人。 “哪有的事儿!”段硅一下像被点燃般,声音兀得高亢,道,“只是...她与我那小女儿长得相肖...我...总想看看她...我从未想害过她啊!” 说罢,这个四五十的汉子竟哽咽起来。 段硅的话一下把李之罔拉回到现实中。在冻溪谷的这段日子,他已快忘了这些兵卒的来源,大部分都是被强捉而来,其中不知多少人曾有着安稳的生活、孝顺的子女,但这一切都随着不止歇的战争而杳然无踪。 段硅的故事和大多数人相似,他在过年时候去拜亲访友,不慎被捉住,自此后便只能留在沐血营,而他的妻子女儿再也没见过一面。 云狗儿这时候送来夜宵,看见哭成雨人般的段硅,试探性地看向李之罔,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摆手让云狗儿退下。 “吃吧。”李之罔把碗推过去,道,“吃完我再给你说给你的处罚。” 段硅抹把眼泪,道,“大人让我过了段安身日子,我感激不尽。还请大人赐我一死,好让其他人不敢犯下同等错事。” 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的夜宵来。他觉得段硅的事儿算情有可原,但这个原因拿到外面说多少有人不信,故此得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才能算军士和村民两边都照顾到。 吃完宵夜,他便直说了,“段老哥,你的处罚我想好了,便当众杖责八十,并逐出沐血营,如此也算对那冯家一个交代。” “不,大人还是杀了我吧!我五十多岁了,怎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况且离开沐血营,我也活不下去的!” 李之罔摇了摇头,坚持道,“当众责罚是必须的,否则不以安百姓民心,但逐出沐血营只是说辞,到时候我会派辛大郎送你出去,养好伤你便随其做事,但再也不能出现在谷内了。” 段硅听完,知道李之罔已做得仁至义尽,只能跪下拜谢。 第10章 陡峰 山间不知岁,鸟鸣春已至。 距离处理完段硅的事已过去一月,在与其见过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召开了一个涉及所有人的大会,其间详细地说明了段硅做下的事。按他的规定,段硅本该以死罪论处,但念及其并未对冯宝儿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故暂且免死,只逐出沐血营。 这一结果虽说有稍微偏袒的倾向,但对两方而言都能接受。冻溪村民认为李之罔说到做到,能够约束住麾下军士,因此对沐血营的敌意稍减;沐血营这边虽有些不忿,但亦知晓李之罔订下的规矩不是白纸一张,也老实许多。 近一个月下来,两方虽发生了些摩擦,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武力械斗的事,其中方削离展现出了大作用,他虽脑袋转得慢,但也带来一个好处,那便是处事公道,不会强行偏袒任意一方,这就导致一旦起了摩擦,无论是军士还是冻溪村民都会首先找他,而他也在这样的磨砺中迅速成长,成为冻溪村民除李之罔外最为熟知的沐血营军官。 此外,方削离也在军中寻到位唤作汤铁寒的老卒,一手长槊使得出神入化,李之罔亲眼看过后都连连称奇,便任其做了教头,不仅教导寻常军士,许渠的那二十位伙伴也归由其教导。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事,先是春耕终于开始。由于截取河道一事,两方的春耕是分开进行的,而沐血营这边久经战事,即便有懂农耕的也多年没握过锄头,很多步骤程序都出了错,导致春耕一开始就落在后头,这个时候多亏了许渠。由于陡峰山一事要依靠沐血营来解决,许渠在处理春耕上异常卖力,不仅安排老农户和辛三郎对接,还请了几位颐养天年的老农户出来教授众人,而辛三郎也没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努力学习,让春耕终于是步上正轨。 除此,便是辛大郎负责的寻找小道一事。他并没有找到其他进出的小道,但却发现了一个掩藏在山林中的被乱世淹没的洞穴,在上报给李之罔后,辛大郎便将大半时间花费在了洞穴的开凿上,一月过去仍是没有下文。李之罔倒是不急,只让其继续挖掘。 最后,便是李之罔最为关心,也是对沐血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管苞终于在半个月前领着十五人出去探查陡峰山的底细。这半月以来他可谓寝食难安。李之罔虽对自身的修为充满信心,但倘若陡峰山的实力在千人之众,那即便是十个他也无济于事,而倘若真是这样,他们这一伙人就必须得离开冻溪谷,这对已付出极大心力于此的李之罔来说是决然无法接受的。 因而,在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他总会去小道待上一阵,就想着能够早一点等到管苞的出现,今日,也是如此。 眼看天快黑了,云狗儿突然叫道,“大人,你看那边,有两三个人影!” 李之罔循指看去,他眼力更好,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之前挑衅管苞的钱雪峰,连忙道,“是我们的人,狗儿,去把他们叫来。” 钱雪峰三人很快就过来了,都风尘仆仆的,但没受什么伤。 李之罔让三人坐下,问道,“管队呢,还有其他人,怎么没一起回来?探查的结果如何?” 问完他才发觉自己问题实在太多,太过急躁,让三人休息阵再一一回答。 钱雪峰只捋了几口气,便抱拳道,“报告大人,除我三人外,管队领四人在陡峰山内潜伏,五人在陡峰山附近,余下三人则负责山内山外的消息传递。” 随后,钱雪峰呈上一轴书卷,继续道,“这里记载了陡峰山的一尽情况,还请大人过目。” 李之罔接过,只看了一点便对云狗儿道,“叫辛家兄弟、方队和许副官去朱家宅院,我们要动起来了。” ... 朱家宅院 大堂 李之罔在确认眼前所有人都看过了书卷后,严肃道,“陡峰山的具体信息大家也看到了,人数不少,光持兵的就在四百之数,还有四百流民,这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 看完书卷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双方的实力对比确实太大。 许渠跟着道,“而且陡峰山地势陡峭,仅有一条路能通往山顶,中间更有数座岗哨,即便是奇攻怕也无甚大作用。” “这还是其次。”李之罔下意识地敲着把手,道,“那银耳大王深居于山顶,久不露面,管苞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其的具体信息。” “如此看来,我们不能强攻,不如以冻溪谷做防守。”辛大郎试探性建议道。 “不,对方人多,我们即便能倚靠小道击退敌方,但无法彻底消灭,终究是掣肘之患。”李之罔摆摆手,不看好辛大郎的想法,“而如今敌明我暗,主动进攻便有机会一举歼敌,从长远来看,这次奇袭必须要发生,且必须胜利。” 众人皆以李之罔为尊,既然他要发动奇袭,那便只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众人各出其言,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花费数个时辰才算定下整个作战计划。 计划不算复杂,简单说来便是李之罔方趁着深夜发动奇袭,而山中的管苞则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岗哨大开,还得煽动流民暴乱,众人争论的焦点普遍集中在出兵和守家的人员分配和安排,以及与管苞的配合上。 看着众人喋喋不休,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李之罔一锤定音。他先叫钱雪峰进来,让其把作战计划带给管苞,并由管苞定下发兵和奇袭的具体时日,随后才开始分配起人员。不消说,李之罔必定要亲自带队,而众人中,除辛大郎留十人守着冻溪谷外,其余人都要一并前去,甚至许渠也要领他的二十伙伴一同前往,至于其他事,只能先放上一放。 五日后,终于是再一次传来管苞的消息,其在信中写明,奇袭需得在五日内进行,而且要在前一日派人提前给他说,这样他才好做安排。 李之罔当即而令,辛三郎和方削离各率三十人先行出发,许渠带二十人隔日出发,李之罔则率三十人于后日出发。 随着命令下达,众军士都动了起来,收拾行囊、擦拭兵戈,而这也不由得惊动了许韦。 李之罔注意到这还是许韦第一次来朱家宅院,把他迎进去后,笑着问道,“许伯怎有闲情上门?” “老夫看将军似有撤军之意,多有不舍,故来看望。”许韦眨着眼睛道,说完却发现李之罔身后的许渠满脸古怪。 李之罔打个哈哈,没说陡峰山一事,“是啊,这两月与许伯相处下来也是颇为愉悦,总觉得乱世中有冻溪谷这块福地,是当真难得。” “那将军日后可常来看看,老夫欢迎之至。” 李之罔回头看了眼快憋不住的许渠,决意不再捉弄许韦,道,“是要走,但回来的时间也快,至于具体何事,便由许伯的公子亲自解答吧。” 说罢,他便离了大堂,留许氏父子自己言说。 没多久,许渠便过来了,他颇有歉意道,“以往诸事从未告诉过父亲,闹出了笑话,还望大人勿怪。” “没事,你能分清公事私事,已是极好。” 许渠接着道,“父亲知晓我等要去攻打陡峰山后,让我给大人说声对不住,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还说,待大人得胜回来,他一定带着村民们箪食壶浆以迎。” “所以我们这次一定得胜利。好了,多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明日出发,也下去早做准备。” 说罢,许渠便下去了,李之罔则想趁着最后几日的时间再钻研下《背棺温剑诀》,看能否临阵抱佛脚,学到个新的剑招。 但《背棺温剑诀》实在太过晦涩难懂,直到他带兵赶到陡峰山附近,新的剑招仍是没有学会,只能暂且放下,专心应对眼前事。 李之罔接过管苞传递出来的最新消息,打开一看,不由一笑,原来管苞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五处岗哨中的其中一处,而且流民已经煽动起来,只要一个合适的引子就能爆发。 他看向众人笑道,“最后管苞还建议先让流民暴乱起来,我们再发动奇袭,这样敌军无暇外顾,我们胜利的机会大大增多。” 众人皆是喝彩,称是个好主意,反倒是许渠面有难色,似说似不说的。 李之罔注意到了,便道,“许副官,既有想说的,便说来,阵前一番话可远胜过战后千句悔。” 许渠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但良知不允许他这样,他拱手道,“管队的建议极好,但这样流民的损伤肯定也极大,在下...无法接受。” 李之罔沉默住了,好像在军营中的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让他对于这种有悖于良知的行为也赞誉不已。但别人的牺牲总好过自己的殒身,他只好求中道,“这样,到时候我们先行布置好,待暴乱一发生,便冲上山去。”他看许渠还想再说,只好道,“最多只能如此,许副官,切莫做那滥好人,坏了大计。” 许渠见此,只能拱手称是。 见其他人再没什么好建议的,李之罔便宣布散会,让众人下去准备。 时间很快来到计划制定好的黄昏。 李之罔站在土坡上,借着暮色看去,虽然看不到任何的踪迹,但他知道就在第一个岗哨百步远已经埋伏好了辛三郎的一队人马,只要山上火焰涌动,便会立刻而发。 在冲破第一道岗哨后,辛三郎一队要负责肃清第一道岗哨和第二道岗哨间的敌人,这时便由方削离队做主攻,去攻破第二道岗哨。以此复推,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握,不用去管,第五道岗哨则由李之罔亲自攻下,并且最后由他去斩杀山顶的银耳大王。 相比起土城之役,李之罔要好上许多,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只担忧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下去,毕竟计划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又是另一回事。他一遍遍回想计划的各种细节,突破每一道岗哨的时间,约定发兵的信号,人员的具体分配,就这般想着,天越来越暗了,五个岗哨和山顶的建筑群已点上火盆。 忽得,陡峰山山腰亮起一阵火光,远远胜过了山顶的灯火,这便是流民暴乱的征兆。 李之罔大手一挥,云狗儿当即抱拳而去,不一会儿便见第一道岗哨附近冒出几十个黑黢黢的人影。只见有十道人影立在原处,弯弓搭箭,正是管苞所管理的密探队,他除了传授隐踪寻敌之法,还教会了众人射箭;其余的二十人则在辛三郎的带领和稀疏剑雨的掩护下,往已经查清的敌军所在猫过去。 很快,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军士们的怒吼声、闷哼声,但这一切都无人顾及,此前山腰附近的火光已演变为一团火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计划出现了变化,流民引起的暴动比他想得更为猛烈。此时云狗儿已经传令回来了,李之罔便继续命令道,“让方削离队和许渠队出发,不要隐瞒行踪,把火把点起来,沿途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掉,声势做响些。” 李之罔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山上的目光都注意在流民的暴动上,他便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让本就战心受损的敌军更为被动。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即便有有识之士发现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是和沐血营军士一般的苦哈哈,只知道山上乱了,山脚又有大军进攻,两难之下肯定无暇防守。 果然,随着李之罔的命令传到,很快便冒出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这火龙径直穿过第一道岗哨,沿途的工事、建筑等很快被火焰淹没,一道长长的火浪就这么扑到了第二道岗哨前。 火龙并没有在第二道岗哨停留多久,这代表方削离队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李之罔仍站在土坡上没动,他看到火龙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留在附近肆虐,另一条则继续往上走,这是之前定好的计划的一部分,方削离队要肃清第二道岗哨附近的敌人,许渠队则继续往上。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如今敌军确实无甚战意。就在他这么想没多久,他却忽得注意到许渠队停在了半坡,火龙在瞬息间就暗了点,这代表许渠队遇到了敌人的阻拦。许渠是受恩惠者,但修为并不高,论起实际战斗来只比普通军士高上一些,李之罔不由得捏紧了汗。 一刻钟,许渠队分毫未动。李之罔数次抬起手又按下,他不能叫其他队甚至他自己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那遭受到阻击也应由他自己解决,除非许渠队已经阵亡,才轮得到李之罔亲自上场。 但人是有感情的,李之罔虽说和许渠只是萍水相逢,但平日里相处得也算愉快,他无法做到周边人在他眼前活生生的死去,遂向已经回来的云狗儿道,“狗儿,你就待在这儿看着山上,若有什么紧急情况,便寻人来告诉我。还有...” 李之罔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了,却是许渠突然动了,又向着第三道岗哨进发。李之罔不免一笑,这许渠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事到临头还是扛得住。 见许渠队顺利到达第三道岗哨,且没有遭遇什么阻隔,李之罔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他还是照着刚才的吩咐让云狗儿留下,自己则带二十人往山上走,也如之前三队般点上火把,一时远远看去,山腰往上陷入一片火海中,山腰往下则有四条火龙肆虐。 李之罔很快来到第一道岗哨,辛三郎已经提前等着。 “如何?”李之罔手握利剑,身披精甲,看起来颇为威武。 辛三郎没受什么伤,但周身都布满了鲜血,看起来颇为渗人,他应道,“敌军已被全部歼灭,正在焚烧物资。” “行,不要留俘虏,除粮食布匹外其余能烧的全部烧掉,忙完就往山上来,精锐应该都留在山顶上的。” “遵命,我这就去督办,争取早点弄完。” 说罢,辛三郎便告辞离开,李之罔也急步往山上赶。 走过第二道岗哨,他还是像叮嘱辛三郎般叮嘱方削离,随后赶到第三道岗哨。 许渠的状况并不甚好,除了身上的十几处刀创外,更致命的是脖子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正唰唰地往下流,而且他这一队损失最为惨重,手下的二十人伤了个七七八八,更有四人已经当场死去。 “还能说话不?”李之罔蹲下问道。 许渠摇了摇头,“还行,就是头晕。” 李之罔松下口气,还能说话就没事儿。但他队里没有专门的医师,无法立刻为许渠疗伤,只能道,“你队里都是村里的,应没学过医术,我便派个人下去问问,找个老卒上来,这些老卒见过的阵仗多,多少会些自医之法。至于清剿、焚烧等事让你手下人去做。” 许渠晃悠着站起来,手捂住脖子道,“大人,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要死了,且相信我!” “不行,这是命令!”李之罔强硬地将许渠按下,“你死在这儿,我怎么给你父亲交代!你就待着,等会儿有人来给你看伤。” 李之罔平常并不严厉,但他说出口的话几乎没人敢违逆,许渠嘟囔几句,终究没反驳,只别过头去。 李之罔再拍拍许渠肩膀以示激励,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山上走。因为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控,所以他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同时还与管苞几人汇了合。 管苞近二十日都潜伏在流民中,看着陋,闻着臭,他报告道,“大人,流民的力量超乎了想象,不仅在短时间内彻底占据了第四道岗哨附近,而且还把第五道岗哨下来的敌军都尽数击退。” “流民能不能控制住?” “很难。”管苞摇了摇头,“这些流民受尽了压迫,现在都想冲破第五道岗哨,杀了那银耳大王。我虽有些分量,但也只能引导,无法强行控制。” 李之罔沉思阵,觉得还是到前线去看过才可,大手一挥道,“走,去第五道岗哨,看下目前阵势。” 很快,众人便来到第五道岗哨附近。李之罔抬眼看去,第五道岗哨修得比前面的几道岗哨精良许多,毕竟再往后便是陡峰山的精要所在,只有拿下第五道岗哨,才算敲响陡峰山毁灭的序曲。 但眼前的状况并不明朗。虽然大部分流民都聚集到了第五道岗哨,但他们此前暴动获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靠人数众多,缺乏兵器和皮甲,这才导致目前僵持的状况,敌军不敢下来,流民也攻不上去。 李之罔回过头来道,“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持久战,对我等极其不利。而且敌军还有弓箭手,我军缺乏应对手段。管队,你传给了手下箭射之法,有没有把握压制住敌方的弓箭手?” 管苞拍了拍胸膛,笑道,“大人说笑了,既为猎户,箭法肯定不在话下,再加上我手下,定然压得敌军不敢露头。但若想攻破岗哨,还需有人登锋陷阵,莫非大人?” “对,到这个紧要关头,不再是惜身的时候,我登先,你压制,必破岗哨。” 李之罔一语既出,手下人立刻行动起来。管苞下山去集结自己的手下,将密探队转为临时的弓手队,李之罔带的人则去砍木搭梯,做成几架攻城云梯,至于李之罔,则去见了流民首领。 流民首领有好几人,男女都有,皆面色焦黄,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颇为癫狂。管苞已隐隐透露过他身后还有力量,故此诸位首领对李之罔的到来并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有着一些恭敬。 第11章 山顶 李之罔开篇点题,直言道,“如今我军要攻破岗哨,但大军分散于山中四处,一时难以聚集,还需诸位出些人手,助我军攻破眼前岗哨。” 名叫黄荃的中年汉子抱拳道,“我等受欺压久矣,只要能杀了那银耳老贼,做甚都可。” 李之罔发现黄荃说完后,其余几位流民首领都未接话,仿佛置若罔闻,看来这位的分量并不算重。但他不能弃对方于不顾,故做亲昵地抓住黄荃的手道,“有黄老哥一言,此战已有了八九分胜算,战后你便随我回那谷中,做个清闲田翁,再享恬静生活。走,我们去别处说道说道接下来的安排。” 李之罔确实有心招揽些流民以为己用,但他此番只不过是需要些搭梯的替死鬼,毕竟他手下人数太少,不能轻易耗费。至于其他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流民首领,便随他们去,反正战后粮食定然不会分给他们丝毫。 余下几位首领见李之罔领着黄荃走远了,有人不禁讥讽道,“那位说是个将军,但我方才都看清了,他手下不过二十来人,到时候还是得回来求我们。我们且先回去,安抚好手下再说。” “对头,有人才有搏命的本钱,我们乱押一通,说不得血本无归,还是抢些粮食便走得好。” 说罢,众首领便散了。其中一位却落在最后,看众人都不见了才骤然转个方向,往李之罔去的方向走。 李之罔这边,仅剩他和黄荃,他便直白许多,道,“黄大哥认得清形势,我很欣慰,战后必会安排好你及你的一众手下。” 黄荃已骑虎难下,只能跟准李之罔,抱拳道,“将军但言,能做的我一定去办。” “嗯。”李之罔看此人还是颇为上道,欣慰般点点头,道,“我手下正在制作云梯,你的任务便是派人把云梯挂在岗哨上。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人,我不管,但最后我一定要看到云梯结结实实地靠住岗哨。如若不然...” 李之罔话没说完,但想来对方能想清后果。 黄荃在心中叫苦不迭,悔意顿生,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人一定会把他斩于剑下,为了活命,他只好躬身道,“在下...遵命,这就回去清点人手。” 待黄荃走远了,李之罔才幽幽道,“阁下窥视许久,出来吧。” 如今他已修成《玄都天经》,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附近灵气的流动,发现有人藏匿自不在话下。 那人走出来,正是余下几位流民首领中转向之人,也是其中的唯一一位女子,唤作赵秀燕,三十来许,有些姿色,但已在连年的欺辱下人老珠黄,提前成了黄脸婆。 她如寻常男子般抱拳道,“秀燕愿助将军攻城。”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此也要助我?” “愿意,但将军可否诚言以告,果真有一谷可复归常人,做些耕作采桑事?” 李之罔终于正眼看向赵秀燕,她和眼前的流民都不太一样,心中似乎还有着希望。他遂回礼道,“确有,阁下既愿助我,我亦必回之以礼,待战事结束,我便带阁下等人回谷。” 赵秀燕身子微颤,强忍住眼流热泪的冲动道,“那秀燕下去准备,等会儿便将人带来。” 说罢,她又行了礼,才默默离去。 赵秀燕的出现让李之罔起了丝烦躁,让他不禁去想,自己在泥坑中待得太久,是不是已经忘了世间仍存在真善美之物,只知道打打杀杀,弄得一身污泥,与求生动物无异。 思绪起浮,他立刻摇头按下,如今战事正紧,怎能想这婆妈惆怅事,赶忙回了阵地。 管苞动作快,已将手下带回,并且带来好消息,许渠的伤已经暂时按下,至少能撑到回冻溪谷。李之罔顿时压力大减,浑身都感觉轻松许多,不知为何,他实在见不得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死去。而这一谜题的揭晓已要等到许久以后,那时齐暮、姬月寒皆死,他也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管苞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道,“大人,预先制备的箭矢不够,统共只有四百支,恐怕不能压制太久。” “那就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李之罔想了想道,“等会儿由流民帮我们搭云梯,届时发箭一百,剩下的留到我登先的时候。” 管苞自然应诺。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架云梯已经制作完成,黄荃和赵秀燕也带着人马过来,粗略一看,黄荃带了四十人,赵秀燕则带了将近八十人。 不管人多人少,只要能派上人手便好,李之罔当即下令,“你二人各遣手下负责三架云梯,过去的时候会有箭矢呼应,趁着这段时间靠过去,待云梯稳固,我军便会发动冲锋。时不可怠,你二人速去。” 黄荃和赵秀燕各答应一声,便招呼手下去搬云梯,管苞也领着手下分散到四处,李之罔则停在原地。 过了一阵,他便看到六架云梯在流民群中被竖起,正缓慢地往岗哨走去。因为敌军亦有弓手的缘故,流民离岗哨尚有段距离,此时便看出黄荃和赵秀燕的不同。黄荃方面,他自身并没有出场,而是吩咐手下架梯,他手下也没有一点防护,似乎觉得仅凭一身蛮力就能将云梯送到;反观赵秀燕这边,不仅身先士卒走在前面,而且她麾下人除了抬云梯的,皆披着棉被,一看就是动了心思。 岗哨上的敌军看到有人推梯过来,当即持弓射箭。一瞬之间,黄荃这边便倒下好几个人,赵秀燕则因为提前准备了棉被未有丝毫损伤。 这时管苞也冒出头来,射出零星的箭矢。他弓术不错,第一箭就射死一名敌军,第二下虽然空了,第三下又是射死一名敌军,他手下人则是刚学技法不稳,大多射在岗哨上。因为箭矢量少,管苞严格控制了射箭的频率,只有敌军冒头才会射出一箭,极短的时间内就震慑住敌军,让其再不敢探头来望。 李之罔看局势已往他设想的方向走,当即大手一挥,带着三十人穿过流民群,往前进发。 穿过流民群后,赵秀燕方面已靠到云梯下,黄荃方面则还在半途。 “兄弟们,跟我上!” 李之罔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藤牌,大呼一声,当先往前冲去。他一面狂奔,一面举着藤牌关注岗哨动静,发现敌军又是冒出头来,却是看出他这一伙人才是进攻的主力,顿时百十支箭矢呼啸而来,射在藤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众人皆有藤牌,但毕竟箭矢乃是由上而下,难以护得周全,李之罔身后顿时响起了几声闷哼。他赶忙大声喊道,“瘦猴,给我射!” 事实上,就在李之罔出口的前一瞬,管苞已经站直身子,弯好弓搭好箭,待敌军探出头来,立刻引弓而射。 身后箭矢划破的声响让李之罔顿时安心许多,他一面抵御着箭矢,一面鼓舞道,“兄弟们加把劲,岗哨就在眼前,我等只要到了就是胜利!” 在他的鼓舞下,身后的三十人,除重伤不起的外,全都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很快便冒着箭雨来到岗哨下。 李之罔回头看去,只剩二十三人,有七人被箭矢射中倒在了途中,已被射成个刺猬。 来不及想更多,他回过头来当即下令道,“赵秀燕,你的人扶好云梯,护好自身。我的人,分成三队,各上一架,我们走!” 说罢,李之罔便一只手撑起藤牌挡在头上,一只手扶住梯子开始往上爬。 但敌军也不是吃素的,看有人往上爬,便往下推石倒汁,一时又是惨叫连连。 滚石还好,李之罔用的右手持藤牌,对他没什么影响,但那金汁却是藤牌挡不住的,淋在身上,不仅烫得生疼,而且奇臭无比,瞬时连全身气力都要飞走般。 他暼眼看去,另一架云梯上的军士先是被滚石撞到,身子往下跌的时候,一盆金汁紧随而至,浇了个满身。看到那名军士疼得在地上胡乱抓扯,李之罔不忍再看,赶忙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 挡下十数块滚石,又淋了几道金汁,李之罔终于是爬到岗哨上。他一脚踢开扑过来的敌军,拔出邪首剑来,恶狠狠道,“尔等今日全都要死!” 他这次是动了真火,不仅仅是因为被金汁浇了个满身湿,更为可恨地是他麾下的三十人,至少有一半没登上岗哨就已凄惨死去。 他将藤牌丢在一旁,全身修为外放,如尊杀神般冲入围拢过来的敌军中,手起剑落,当即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有兵戈袭来,李之罔抬起右手去挡,反手拿住兵器一扯,便将三名敌军拉过来,又是一剑砍杀完。 从后方涌来越来越多的敌军,同一刻内至少有十几根长槊向他袭来,但李之罔修为渐成,身子轻盈,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抬臂硬扛,愣是没受一点伤便砍杀了周围的三十多名敌军。 他的这番勇武为其余军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军士从云梯上爬上来,到后面,甚至赵秀燕也拿着根木棒出现在岗哨上,局面也由李之罔一人对敌转变为两军厮杀。 岗哨不大,能容纳的人数终归有限,李之罔赶忙命令道,“杀过去,把岗哨大门打开,放流民进来!” 众人听令,纷纷向他靠拢过来。 李之罔这边战意远胜过敌军,再加上他有修为在身,敌军顿时节节败退,经过半刻钟的厮杀,终于是不敢再往岗哨派兵来,李之罔算是彻底占据住岗哨。 眼看大门打开,停留在外面的流民一股脑地往里冲,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如今至少已拿下九成,只要能斩杀掉银耳大王,便是十成。 从战斗中回转过来,他才觉得全身燥热,赶忙将头盔摘下,顿时一股恶臭扑面,却是长发被金汁浸得久了。但如今哪能顾及这些,他把长发打了个结便不再管,而是招呼管苞过来道,“瘦猴,你守好这第五道岗哨,流民可以出来,但不能带走一分粮食。等三哥、老方他们上来,这些流民多半已经消停了,你便带着他们进来,再与我汇合。” “大人要进去?” 数百的流民在山顶打砸抢烧,依管苞来看不如在此静候,等敌军被流民消灭个干净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一面用袖子把邪首剑上的汁液擦去,一面道,“那银耳大王还未露过面,我得去会上一会,不然终有变数。” “那让兄弟们跟着。”管苞知道李之罔决定了得就无法更改,只好建议道。 “不用,他们跟着还需要我来护卫。”李之罔摆摆手,已经往山顶走去,边走边道,“瘦猴,现在你便是除我以外的最高长官,把这岗哨守好咯。” 出现在李之罔眼中的是各种暴行。有人把敌军的头颅割下来当做皮球踢,有人把死尸剥掉衣服鞭尸,有人从屋内将敌军的亲属捉出来羞辱,更有小孩把寻常人关在笼子里用火去烧。即便在管苞的讲述中,他已知晓这些流民的生活牛马不如,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这样的报复过了。 他并没有去管,只往着山顶建筑群最密集的地方去,沿途并没有敌军跳出来阻拦,想来大部分人已看出陡峰山毁灭在即,都缩在家里图个暂时的安生,当然,能不能躲过流民穷凶极恶的报复还需后话。 就这样,李之罔连剑也没出鞘便来到了银耳大王的府邸——朱家大院。 门口没有侍卫,但大门顶藏了两个弓手,他甫一出现,迎面便是两支箭矢,幸亏李之罔一直很是警惕,才没阴沟里翻船。 见此,他也不搞什么先礼后兵,飞身来到大门前抬腿便是两脚,“嘭”得声巨响,门栓应声而断。他把门推开,左右环顾眼,发现并没有人埋伏,才进了大院。 前院没有点火,很是灰暗。李之罔站定片刻,发现大门顶的弓手竟已消失无踪,看来对方知晓拿不下他后,已经明智地不告而退。 他遂猫下身子往里走,穿过数道门后,烛火渐多,骤得亮起来。同时一个声音传来,“阁下哪位?” “李之罔,来此取银耳大王性命。” “可是此次袭灭陡峰山的将军?” “算是。” “那你且进来。”那个声音又向其他人道,“尔等退下,这人不俗,你们拿不下来。” 李之罔听其声音稚嫩,摸不准这银耳大王是男是女,但对方邀他,定是要单挑分胜负,也不再佝偻着,便正大光明地往里走。 只见进了后院,光亮更显,一个二八来岁的女孩儿立在院中,其身后三丈远摆了张摇椅,一个臃肿肥胖的汉子正闭目躺在上面,身旁还站着几个做妻妾打扮的女子。 李之罔没搞懂是何状况,但也看出方才与他说话的是眼前的女孩儿,那躺着的肥汉子才是陡峰山的主人。 “阁下是?”李之罔问道。 “小女子朱芷萱,见过李将军。”那女孩儿做了个礼,随后向后喊道,“二哥,还躲着作甚,出来迎敌了。” 后方的大门打开个缝,走出个穿着漆白坚甲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得缓慢,似不经常穿甲,尚不能适应铠甲的沉重,这应当便是朱芷萱口中的二哥。 二哥哆嗦着往前踱步,嘴里低声道,“我是朱家的人,我不能逃...我不能逃...”这在沉默的后院中反而分外清晰。 李之罔双眉微皱,此人并非习武之人,莫说修为,就是一点武道基础都没有。但他没有留情,只看那二哥壮着胆子大吼上来,他一剑刺出,正中其心肺,却是瞬间了结了朱芷萱二哥的性命。 朱芷萱没有任何反应,瞥了眼倒地的尸体,继续向后喊着七哥,反倒是那肥汉子身旁的妻妾发出几声惊呼。 李之罔站在原地,摸不准朱芷萱的心思,但也没放过冲将上来的朱家子弟,无论是紧接着出现的七哥还是后面的九哥、十三哥、十五哥、十七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朱芷萱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死在她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是一只只小猪小狗。她淡淡道,“前面的哥哥都死完了,该你了,十九哥。”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垂着头、单臂吊着的年轻人从后方大门走出。 不用任何缘由,李之罔已感知到这最后一位朱家子弟是受恩惠者,且修为不低,故正色抱拳道,“阁下是?” “朱桐。” 声音刚尽,朱桐就已欺身上前,速度极快,几息间就探身到李之罔面前,若非他下意识地提剑去挡,怕是当场就会被格杀。 李之罔没看清朱桐用的何种武器,对方一击不中,已是远跳开,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深呼口气,将剑背在身后,却是想着这是朱家最后一位可堪一战的,准备用温剑式直接斩杀。温剑式配上《玄都天经》更胜以往,他不仅能看清灵气的走向,而且还能借此寻根溯源,更轻易地发现对方的弱点。 李之罔蓄好气力,轻挥下手,示意朱桐上来。方才他看不清朱桐的动作,但运行起温剑式后,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朱桐再次欺身上前,李之罔毫不动弹,只瞄着对方的必经之路,随即悍然发动致命一击。 但他意想中的朱桐一分为二的惨状却并未出现,对方不仅躲开了温剑式,甚至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 李之罔捂着脸退开,脸上第一次现出惊惧,对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必要吃他一击,可为何却能躲开并反伤于他? 他抬眼看去,只见朱桐没有任何变化,仅吊着的右臂流下些鲜血,这似乎才是他躲开温剑式的奥秘所在。 “阁下的功法很是不同。”李之罔把脸上血液抹开,由衷道,“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朱家非死不可。” 说罢,他主动上前,却是想占据战斗的主动,打乱对面的谋划。也是李之罔怒意上涌,一时忘了对方身法迅利,连连几剑都被对方躲开,只如被戏耍般。 眼看身上伤口加多,李之罔也是终于沉静下来。他速度比不过对方,主动出招只会落于下风,若要胜只能静以待敌,但对方又能躲开温剑式,当真是陷入了两难无所安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绝不能再主动出击,干脆站定下来,只专心躲避对方的攻击,待得朱桐气泄再图杀敌。 朱桐似乎也发现了李之罔的谋划,拼杀过几招后便远远跳开再不上前,一时竟就这么僵持下来。 “小妹,此人不是我对手,不用费那功夫了。”朱彤忽得喘着粗气道,却是对朱芷萱说的。 方才战斗时无暇他顾,此时李之罔才看见朱芷萱正在摆弄她前面几位哥哥的尸体:对方将尸体收拢到一块儿,一个人拿着柄小刀在尸体上割割划划。 暂时忙活完,朱芷萱回道,“这些累赘终于是死了,可得趁着这个机会让父亲苏醒过来,不然时间长了,血都凉透了。” 李之罔听完,大呼不妙,他连一个朱桐都拿将不下,要是银耳大王苏醒过来,又该如何? 想罢,他当即冲将上去,恶狠狠道,“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我且先斩了这朱桐,再来杀你朱芷萱!” 从这一刻起,他停住了识海中灵身的稳固,将自身的灵气和吸纳而来的灵气全部集中于剑招之上,如此威势更显,缠斗住朱桐,让其再也不能轻易逃开。 二人就在方寸之间争斗,你来我往间互有伤口,但李之罔诡异地发现,他明明砍中了朱桐,但对方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就如砍在了木头上般。 “不对,我明明切实地砍中了他,为何会如此?”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嘀咕,对方行动迅捷,但威力稍低,这很正常,可明明砍中却毫发无损,对方莫非修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继续专心应敌,但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子上,观察之下还终于是发现点不同,那就是朱桐一直吊着的右臂,自从他第一下温剑式斩空后,对方的右臂就开始流出鲜血,而随着他的攻势渐猛,鲜血也愈发得多。 第12章 争锋 莫非其把伤势转移到了右臂上?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李之罔开始以伤换伤,无论朱彤能不能伤到他,他一定要在朱桐身上留下伤口。双方短短时间便交手数十招,李之罔身上留下了十数个伤口,但朱桐却仍是毫发无损,只不过李之罔一直盯着朱桐的右臂,发现确实鲜血愈来愈多。 “你输了!”李之罔大笑一声,再次主动欺身而上。 他这一次只盯着朱桐的右臂,各项剑招都往上怼,直让朱桐心里发怵。 心联外体,担心被发现自身奥秘的朱彤终于是应对不暇,一个闪身失误下被李之罔抓住,随即只听一声惨叫发出,却是一整只右臂被邪首剑齐根而断。 朱桐当即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似哭似笑般的模糊呻吟音,旋即身上现出诸般伤口,正是李之罔此前留下的,这些伤口一经现出便迸射出无数殷红血液,朱彤如萎靡了的气球般跌仆在地,已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死了。 李之罔把胸口的带钩小刀拔出甩在地上,这朱桐当真是个汉子,临死之际都能给他如此一击。 但现在不是管伤口的时候,方才战斗时他就已听到一丝沉重的喘息声,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朱芷萱正用浸着鲜血的小刀在银耳大王的胸口划着。 “给我停下!” 李之罔大吼一声,不顾疼痛跑上去。 但朱芷萱头也没抬,仍专心于眼前的工作,甚至剑到头前也毫无动弹。 李之罔仅盯了朱芷萱一瞬,心中兀得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他改道而行,没有斩掉朱芷萱的头,而是将其双腿斩断,随后一脚踢飞,让其再不能唤醒银耳大王。 随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结束,那沉重的喘息声骤然歇了,李之罔也是大松口气。 眼见银耳大王再不能起,一直勉力站在一旁的妻妾们终于是忍受不住,惊呼着往外逃窜。 李之罔一个也没放过,既然这些人逃窜出去也要被流民欺辱而死,不如死在他的剑下,也免受一番折辱。 他想着还是不保险,便准备把银耳大王切切实实地杀了,四方屋檐突得跳下十数个人,正是朱芷萱此前埋伏的人手。但这些人修为稀疏平常,根本不是李之罔对手,短短时间就仆尸倒地。 他走到银耳大王面前,只见其肥头大耳,胸口微微鼓动,尚有生息存在,但不知何故无法苏醒。 李之罔暼眼不远处的朱芷萱,其按住双腿怨恨地盯着他。他再无疑虑,一剑刺出,便见银耳大王头颅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才静止不动。 “跟我走,忘了以前名姓,做个普通人。”李之罔走到朱芷萱面前,欲图将她扶起。 朱芷萱一手甩开李之罔的恩赐,凄惨万分却像怀抱胜利般笑道,“父亲还在,陡峰山非你能灭,你以及你的部下皆要为我朱家子弟陪葬!” 李之罔暗呼不妙,忙转回身去,只见不知何时银耳大王的无头尸体已经站立起来,正伸手去捡地上的肥头。 眼既见,动便晚,李之罔只动作了两步,便站定不动,却是银耳大王已将头捡起,双目圆睁,恢复了神智。 银耳大王将四周看遍,见满是死尸,自己的部下、妻妾、子嗣皆死绝,不禁大吼数声。他盯住李之罔,注意到其身后趴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问道,“萱儿,这是如何回事?” 朱芷萱失血过多,已近昏厥,勉力应道,“爹爹修炼功法不慎走火,发生诸多事。今日这李将军欲图覆灭陡峰山,萱儿不得不用秘法让爹爹苏醒,爹爹杀了此人,让陡峰山再续前路...” “好,我儿你且安歇。”银耳大王亦是受恩惠者,能敏锐地注意到朱芷萱的生命正缓慢消逝,安慰道,“待杀了此獠,我必用其血其骨慰藉我儿黄泉魂灵!” 只见银耳大王从神府中拿出柄开山巨斧,二话不说大步迈出。其使得乃是大而无当的法子,一招一式都刚猛至极,步伐虽慢但李之罔却避无可避,只能勉力招架。 只交手十数招,李之罔就发现他不是银耳大王的对手,这当然有他与朱桐交战受伤颇多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修为以及剑法都不如对方。 如今只能依赖温剑式了。李之罔借力跳开,将剑背在身后,蓄起气势,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 银耳大王戏谑笑笑,“就凭这破烂招式也敢上我陡峰山?”说着,他一步迈出,随后步伐加快,一把开山斧在手中舞得水起风生,便朝着李之罔挥下,嘴里还道,“我有庇身大法,且砍得你头做两瓣碎!” 李之罔忽得想起那朱桐的诡异功法,莫非这银耳大王也会?他不敢尝试,勉力收了剑招,后退数步,才堪堪躲过银耳大王的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胸口一阵涌动,吐出抔鲜血,却是勉力收招气势不得发伤了己身。 银耳大王见此更是欢喜,攻势不减,死死缠住李之罔,要正面打杀他。 又是十数招过去,李之罔不仅没伤到银耳大王分毫,反而自己遭了诸多创口,立时气力减弱,动作骤慢。银耳大王抓住机会,大斧一挥,便是朝着面门疾袭而来。 李之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抬起右臂去挡。可怜他这儡肢右臂材坚料稀,但却无法阻隔斧击后的冲击,当即倒飞而出,连打数个滚,撞到院壁才止息。 他不顾肺腑震荡,赶忙爬起,如今不得不使出他一直在学习却迟迟无法掌握的《温棺背剑诀》第二式——舟剑式。舟者,船也。船者,川流不息也。舟剑式便是以身法为基,从四面八方袭杀敌人,以使其挡左难顾右,袭心而忘头。 此招不仅所用灵力颇多,且要有一门身法以做辅助,而李之罔两项皆无,故迟迟不能习得,但已到将死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试上那么一试。 只见他站定后,将舟剑式的招式在脑海中快速回忆遍,便如疾驰之箭飞步踏出,一动一息皆圈着杀意,往银耳大王的周身命门袭去。 银耳大王也看出些不同,一手握住开山斧挡住一面攻击,另只手立在胸间成个掌印,便见其身体表肤浮出个淡淡金光,而李之罔的各般戳刺斩击竟是一点无能奈何。 李之罔见此,知晓无论如何不能歇止,吸纳起越来越多的灵气汇注到邪首剑上,一招一式威力更胜,连下数百招,在身子渐缓之际终于是把金光击破。 银耳大王闷哼一声,当即倒飞出去,李之罔拔剑想追,却是丝毫力气没有,刚动作也是跌跪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起来。 他在心中自问莫非今日当要殒身于此?待得一会儿,见久无动静,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银耳大王倒飞出后就再没动弹,一时松下口气,这场终是他胜了。 他想着休息阵,先回复精力再说,但却听到一阵窸窣的爬行声,勉力侧过头去,却见朱芷萱抓了把短刀,正一手撑地向他爬来。 李之罔没有说话,只盯着朱芷萱。她的模样很美,虽不及晦朔、北河,但也很有姿色,而这正是他放其一马的缘故。 不知爬了多久,朱芷萱爬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终于也来到李之罔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喘着粗气,一个举起刀便刺下。 “你再刺我一刀,我便不能饶你了。” 李之罔忍着左肩上新生的伤口,警告道。 朱芷萱没有回应,只拔出短刀,又是刺下,一个,两个,三个,第四个伤口的时候,才终于歇了力气,扑倒在李之罔身上。 而李之罔也终于是恢复些力气,把肩头上的短刀拔掉,无言地盯着尚存些气息的朱芷萱。幸亏对方只剩一股死力,否则如果刺得是他的脖颈,他已是死了。 拿着短刀,他终于还是不愿刺下,只把短刀扔开,甩开朱芷萱爬起,向银耳大王走去。 走到近前,李之罔注意到银耳大王的两只大耳汩汩地冒着血液,仍是没死透。有了上一次砍头的教训,他这次不敢再大意,举起邪首剑便朝银耳大王的心口刺下,这一次定要其神魂俱灭! 谁料银耳大王竟是假死,他忽得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剑刃,从怀中掏出柄小刀,向李之罔的脏腑刺去。 李之罔没有反应,就算有,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反应不过来,小刀轻易地戳破了他的精甲,让他当即跌跪在地,但银耳大王也是力气不足,戳刺了四五下就再无动静。 但就这四五下就足够要了李之罔的小命,他头一次感觉到生命脉搏的黯淡,整个世界迅速灰暗下来,一切他所念、所想、所眷的过去未来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远去。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区区银耳大王不配和我换命...”李之罔回光返照般地站起来,没有去管银耳大王或是朱芷萱,只拼着一股执念往外走,鼓励般自言自语着,“我要去找晦朔公主...还有我的家...我不能死...不能...” 但凡人心念哪能影响这诸天死灭之理,他走出几步便轰然倒地,偌大的朱家后院里只剩下朱芷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兀得醒转过来,发现他仍躺在朱家后院里,时间并未在昏死之际流失。他爬起来往四周暼,朱芷萱已毫无动静,银耳大王反而是坐了起来,正盯着他。 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惨笑一声,豁达道,“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却还是要拼上一遭。” “你无故杀我全家,当是该死。” 李之罔沉默了,他袭击陡峰山是因为冻溪谷被征粮,他来到冻溪谷又是因为张贲的赏识,而他能获得张贲的赏识又是因为被萧玉城所捉,而他被捉只因为,世道乱了。故此,沉默完后,他只能说道,“要怪什么,只能怪这天杀的世道,连走个路都不得安生。” 银耳大王听不明白,但也没必要听明白了。两人已没有再交谈的必要,都默默捡起掉在一旁的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只见银耳大王将两指插在耳朵里,顿时鲜血溢流更盛,随即两只耳朵骤然变为此前数十倍大。 李之罔哪能看不出双耳正是银耳大王的恩惠所在,但还是不清楚对方在弄什么把戏,只能开口道,“你这肥汉耍得什么玩意?” 银耳大王不应,只大声喊道,“风招来!” 随后其双耳鼓动,如同风扇般狂扇不止,密闭的后院里竟起了阵寒风,银耳大王踏在风上,速度骤增,一下就窜到近前。 李之罔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嚯得中了一斧,当即带着鲜血倒飞出去。 “恩惠的力量甚是强大,甚至比我鼎盛期更为势猛。但代价也甚为...”银耳大王见李之罔已是重伤,也不由开口。 李之罔已动无可动,勉强睁开眼来,刚巧见到银耳大王的双耳粉碎,临死之际追问道,“你抛弃了恩惠才有如此大的力量?” “不,不是抛弃,而是释放。”银耳大王提斧走上前来,往下挥道,“恩惠的力量根源于生命核心,轻易释放定然不寿。但这些你听听便好,待杀了你,又杀了外面的人,陡峰山还是原来模样。” 李之罔哀叹声,默默闭上双目,他已尽足全力,势乃如此,再无可奈何。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感觉到生命消散时的痛楚,再睁开眼来,发现银耳大王竟举着开山斧不动,已是死了。 他没想到这都能柳暗花明,抬剑戳了银耳大王一下,其顿时如土块般裂为数块。 “哈哈....死了...这就死了?” 劫后余生,李之罔没有任何庆幸,只觉得荒唐。 方才银耳大王释放恩惠的状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因多次使出温剑式而头痛欲裂的场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再使用剑招他反而会感觉到神清气爽、身子轻盈,温剑式也威力剧增,这与银耳大王释放恩惠力量是多么的相似。 由此,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他如若再肆无忌惮地进入那种头痛欲裂的状态,恐怕银耳大王今日的惨状就是他明日的复现。 想得虽多,但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休息一阵李之罔便战将起来,先看了下朱芷萱,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因失血过多和疼痛而昏厥,随后他撑着满是伤口的身子把后院整个搜查一遍,确认再没任何人遗漏,才又回到朱芷萱身边。 此前为了避免朱芷萱唤醒银耳大王,他行事很是粗暴,朱芷萱的两条腿都被他从小腿处齐根而断,如今正流出汩汩鲜血。 李之罔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觉得尚能忍耐,便把附近死尸的衣裳剥下,咬成碎条包在朱芷萱的断腿上。好不容易忙活完,他也没了力气,只好靠住院壁休息养神,等待辛三郎等人过来接应。精神稍一松懈,他便觉得思维缓慢、浑身无力,很快就陷入彻底的酣眠。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忽得惊醒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摇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去,见是许渠,不由问道,“外面如何,可都解决完了?” 许渠的脸色不是很好,少半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大半则是见到了流民们的暴行虐径,他应道,“禀告大人,敌军已弃械投降,但迟迟未找到银耳大王。” “他死了。”李之罔指指不远处散成数块的碎尸。 许渠脸上现了点神采,道,“那如今陡峰山已破,外民的流民,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之罔知道许渠意指,道,“你立刻出去,让所有人停下手中行径,然后再去寻流民首领黄荃和赵秀燕,让其暂时接管所有流民,至于投降的敌军全部斩首,家小则收到一处,避免流民侵扰。” 许渠当即领令,又是问道,“大人,你的伤势...” “无妨,要死也是明日再死。”李之罔摆摆手,战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还不是昏厥的时候,遂道,“伤口我自己能简单处理,待回了冻溪谷再找医师认真医治。” 许渠见此,又向李之罔汇报了辛三郎、管苞和方削离的动向,便是准备去了。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道,“许渠,我知晓你是个正人君子,颇有古道热肠,今日帮我个忙。” 以往李之罔要么是直接下达命令,要么是提意见,这还是许渠第一次看见对方以恳求的语气同他说话,遂抱拳正色道,“大人且说,只要不违天理人情,没什么无法答应的。” “那行。”李之罔指向昏厥在一旁的朱芷萱道,“她的身份特殊,不宜抛头露面,你且将她收在家中,或为婢女,或为妾宠。莫看她如今残了,但生得美艳,不算亏待。” 事实上,许渠根本就没关注朱芷萱的长相,只觉得对方或许根本活不到明日,但还是应下,“既然是大人的命令,我定好生护住这位姑娘。” 随后,许渠便让手下人带着朱芷萱出去,留李之罔一个人在朱家后院。众人一走,李之罔就再不能忍耐,立刻呲牙咧嘴,却是疼痛实在难忍。 他勉力爬起来,将坚甲脱去,粗略一数,自己身上竟有足足十七道伤口,大半都拜朱桐所赐,但对方用得乃是短刀,几乎都不致命,唯是脸上划了道不甚美观,而这还要等到他日后遇见“婷叶”苏年锦时才会帮他消除。最为致命的伤口就出自银耳大王的舍命一击,除了直接击碎坚甲外,更让他脏腑震动,心脉受损,不静养数月根本无法痊愈。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处理外伤,李之罔一边用布条包裹住伤口,一边思量着要给张贲写信求几名医师来,同时此战虽算大胜,但麾下亦有些损伤,得补充些人手才可。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管苞到了,他一直坚守在第五道岗哨,待辛三郎、许渠和方削离都分别到达后,才率兵进入山顶,而李之罔也知晓了辛三郎和方削离的动向。 “禀告大人,三哥在西面峭壁处发现了一个洞穴,似乎藏有大量粮食,正在派人进去勘察,老方则专注于处理流民暴乱。” 闻言,李之罔不禁笑笑,他这一队出发时虽带了些干粮,但能存活下来倚靠的还是从许韦那抢来的五百担粮食,而这在数月的消耗下已经捉襟见肘,如今又能得以补充,自然喜上眉梢。 至于方削离,看来是在冻溪谷治安工作干久了,下意识地不忿不法之事大行其道。 李之罔听完道,“三哥和老方都干得不错,就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弄。瘦猴你去寻许渠,我已把各项事宜都告知于他,待你们弄好,把人都带到朱家大院来,我且在这儿休息阵。” 管苞自然应下,留下几人给李之罔做护卫后就匆匆离去,至于李之罔终于是能好生休息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久,足足四个时辰,待醒过来,天已转明。 他是随意选了间客房以做休憩,打开房门,发现他的一众部下都已是到了。 “事情办得如何?”李之罔坐在摆好的椅子上,望向众人问道。 许渠先道,“已按大人的吩咐,将流民和敌军分批归拢,投降的敌军也已收押,只是尚未处死。” 辛三郎紧接着道,“禀告大人,发现粮食两千担,但我军人手不足,恐要数日才能搬运完毕。” 方削离则有些迟疑着道,“大人,流民暴行太过头,我未得大人命令擅自杀了些,好让大人知晓。” 李之罔摆摆手,对此毫不在意,“诸位办得不错。至于擅杀流民,乃是事急从权,能止下暴乱便是好的。现在我来说下接下来的安排,我欲收拢些人手在冻溪谷继续开垦荒田,流民或者敌军家属都可,但这两部分人要分散而居,不可同住,敌军则不能留,否则日后定是个祸害。然后发现的粮食的话,便由三哥组织麾下负责押运,可以分一些流民去帮忙。最后在这一切都处理好后,瘦猴留下,将陡峰山的所有东西全部焚尽,一定要确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毕竟我等的行踪不容外泄。” 第13章 治伤 许渠当先发问,“大人思虑周全,但在下还有几点不明。一是流民和敌军家属人数众多,冻溪谷无法容纳如此多人。二是我父亲恐怕不会答应大人的决断。” 许渠此番,虽有着出身冻溪谷,为自家做考虑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他已将自己视为李之罔麾下的一份子,大部分心思还是为李之罔而考虑。 辛三郎则没想那么多,二人之前本就因河道截留一事生了间隙,终于是抓住个机会刺上句,“我看你就是不想你许家土皇帝的位子坐不安稳,别用大人做甚招牌。” “你这厮别血口喷人,我平时不惹你,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僚的份上。今日在大人面前含污喷我,莫非也想试试我手中利剑锋锐?” 李之罔看二人都拔出武器,剑拔弩张的,不由拍拍椅子,喝道,“嘴里口口尊敬,便是在我面前这般做派?” 辛三郎当即悻悻收了武器,许渠却是笑道,“好让大人知晓,我们明面上争吵,那暗地里就不会使些阴险勾当了。” 李之罔撇撇嘴,放过这茬道,“许渠提得问题不错,我一一解答。首先是收纳流民和敌军家属,冻溪谷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我也不需要,这就需要择取,主动参与暴乱或者犯下暴行的不要,剩下得便想来得来,不想来得分些粮食自己滚蛋。其次是许伯会不会答应的问题,这些流民尽归许伯统领,产出的粮食对半分,我想许伯会高兴多些收成的。” 许渠还是摇头,道,“我父亲随遇而安,流民不稳定因素太多,他恐怕还是不会答应。” “那这就是你的事了。”李之罔摆摆手,“如今你算我军和冻溪村间的桥梁,这件事便算交给你。我只想知道,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这番话,已然上升到了军令的程度,许渠只能站起,承诺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眼看一溜,不禁起了猜测,这似乎是李之罔给许渠设下的套,但可没人想点明,只偷笑不已。 李之罔见此,大手一挥,道,“那我们且出去,看看收拢好的流民和敌军家属,迅速把这些事做完,打道回府了。” 后面的事不必多说,李之罔为了回馈赵秀燕和黄荃的帮助,将其两部都收拢在麾下,余下则取了些不会生事的流民和敌军家属,统共在四百之数,其他的则送了些粮食放其离去。至于投降的敌军,则全部斩首。 忙活完一切已到第二日,在等众人重新修整完毕后,李之罔便率领流民和手下军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冻溪谷,辛三郎和管苞则留下处理善后事宜。 虽然人手不太够,但李之罔并未让辛大郎领事,仍负责冻溪谷的外围防守,至于此前掩埋的洞穴,也有了眉目,确有一条小道能通向谷外,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 许韦自从知晓李之罔要去剿灭陡峰山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这不仅因为银耳大王是他多年的梦魇,更担忧得是他的独子也在军中,因此大军离去后,他一直担忧反复,既希望沐血营和陡峰山两败俱伤,同时又期望沐血营大胜而归,自己的儿子也能毫发无伤。 充满折磨的等待后,许韦终于是收到了消息,陡峰山已在李之罔的奇袭下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那被被抢走的五百担粮食也化散为烟,当即组织起村民们来迎接,毕竟李之罔虽算强占了冻溪谷,但也约法三章,没有生出事端,更何况今朝还覆灭了一直趴在冻溪村头上吸血的陡峰山。 因此,当李之罔拖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终于回到冻溪谷时,看到的就是数百村民男女老幼皆提壶携浆以待的场面。而且他还能发现,虽然有组织的痕迹,但村民们都是真情流露,真挚地向他和他的军士道谢。 李之罔眼眶一下红了大半,向身旁许渠道,“为军何为,今日我才是懂了,原就是保得民众安康,护得一方平安。” “大人有此一念,是我等之福。”许渠也有些神晃,他虽在书上读到过以迎王师的描述,但亲身经历还是不同。 不仅是二人,他们身后的军士也感触颇深,只觉得自己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杀人卖命的无赖军卒,而是护国安民的守土良军。 “兄弟们,可以接受赞赏,但不得拿取村民们的任何物品。”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往前走去。他决口不提战争的凶险和狡诈,只是不断地向靠拢过来的人们说着,他的军队消灭了陡峰山,再也不会有人来征粮,他们的粮食永远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就这样一路来到许韦面前。 许韦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他脸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也阳刚许多,与以前那个热血青年已判若两人。待李之罔走到近前,他即刻收回目光,拱手道,“将军威武,让我村再不用受征粮之苦。” “除去陡峰山既对冻溪村有益,但对我军也甚为重要,乃是双赢之举,许伯无需设下如此大阵仗。” “这还是小场面。”许韦笑道,“还设下了筵席为将军祝贺,更有美食佳酿款待,将军务必参与。” 李之罔皱皱眉没说话,反而是许渠低声道,“父亲,将军受创颇多,如今做派只是为了不影响军心,当务之急是找医师来医治。” 许韦大惊失色,当即道,“那我立刻命令省去后面步骤,且先为李将军疗伤。”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环节就这样匆匆结束,李之罔也终于是等到了迟到的医治。冻溪村的医师往常仅是处理些小伤小病,极少处理战争伤创,但初步诊断后还是带来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李之罔的五脏都已移位,难以医治,甚至极有可能终生再无法起身。 李之罔本就是提着口气回了冻溪谷,一经躺下顿时精神懈怠,感觉伤口日益疼痛,逐渐无法动弹。在得知了医师的诊断后,他长叹口气,对立在床前的管苞和许渠道,“如今只有你二人知晓我的状况,不要再告诉其余人,任何人。” “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许渠跟着叹口气,“大人若是不行了,整个队伍怕是人心都要跟着散掉。” “我知道。”李之罔何尝不明白他带出来的人如今只服他,“所以我还没放弃,病要治,事要做,一样都不能落下。” “那大人有什么想法,我们俩去办。”管苞道。 李之罔想了阵,道,“冻溪谷的事儿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把流民和敌军家属分别安置好,并抽调空闲的军士为其造屋制房,完成这些后就让三哥组织众人开始下一轮的耕作。还有一点,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带回来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好生安葬。至于我的身体,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云狗儿送给张将军,看能不能找位医师来帮我诊治,其他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他看二人还是气闷不振,继续道,“别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了,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具体的方略也没心思去想,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放在怎么实现大略上。” 许渠和管苞见此,也只能告退,临走时许渠还说会请两位嬷嬷来照顾李之罔的生活,对此他只能苦笑。 随后生活步入了平常,在他口述许渠操刀的信送出去后,李之罔便彻底没事干,只在傍晚时分许渠和管苞会来找他商量事务,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连一点消遣的活儿都没有。 许渠说得两位嬷嬷自然是玩笑话,最后是找了两位年龄适中的小姑娘来照顾他,但这二位只知晓农家生活,其余一概不了解,与李之罔聊不来半分,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说话,只盼着云狗儿早日带着医师回来。 李之罔只能躺在床上,冻溪谷内自然是起了些蜚语,但许渠都以其正在修炼将这些流言强力按下,毕竟他此前也出现过修炼十几天没露面的情况。只是这种说辞能瞒得住寻常普通人,但却瞒不了辛大郎等人,毕竟他们都知晓李之罔受伤严重。 “许渠,你且老实说了,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绝不可能连我们都不见,要说关系,我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刀林箭雨中厮杀出来的!” 李之罔在屋内听着辛三郎的声音,不禁有些头疼,自从其押运粮食回来后,便日日纠合辛大郎和方削离来闹,如今已有足足五日。 还是和往常一样,许渠和管苞挡在门前,和声细语着,“不是说了好几遍吗,大人在修炼,不能见人,而且大人很健康,伤口处理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大人就会亲自接见各位。” “放屁!”辛三郎指着许渠骂道,“我去问了那吴医师,大人的伤就简单包扎了下,根本就没医治。你说,大人是否死了?” 辛三郎的这番话可谓平地惊雷,因为辛大郎和方削离都不曾知晓,是其自己私下调查的,此刻听闻都是惊惧万分,生怕真应了辛三郎的话。 许渠看三人样子,要再不说出个道道,怕是要把他砍了冲进去,只好道,“我只能给你们说大人还活着,其他的不能再说。”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大人才可!你若是不让,我杀了你,再进去向大人请罪。” 李之罔听见辛三郎如此说道,想着也该是让三人知晓他情况了,之前只是害怕知道的人多泄露出去,但如今许渠掩饰得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遂向外道,“许渠,放他们三人进来。”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李之罔的一句话悄然无踪,五人面面相觑一阵,皆进了屋。 方削离看见李之罔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一下就哭了,嘴里喊着“罔哥”扑到近前,辛大郎和辛三郎稍好些,但也眼眶骤红,不敢相信他们的主心骨竟然成了一个废人。 大家伙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李之罔只能屏退掉伺候他的两位姑娘,先好生安抚阵,随后才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再活个十七八年不是问题,况且我已写信给张将军,说不得有什么惊喜。” 说是惊喜,但在场众人都知晓仅是无以为继的寄托,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李之罔继续道,“现在只有你们五人知晓我的状况,要好生保密住,不可泄于外人之口,毕竟我也不想好不容易创立出的这番基业因我而中断。因此,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关心我的身体,而是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但我如今身子确实不好,你们有什么事先找许渠商量,实在拿捏不准的再来找我。” 李之罔这番话不仅仅是表明在养伤期间一众事务由许渠统领,他看得还要更为久远些。无论是伤治好还是只能残身度日,他都无法长久地留在冻溪谷,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接班人,假若侥幸治好了伤,日后离去时也后继有人。 许渠知晓自己加入的晚,虽有李之罔的赏识,但无法让其余人信服,跪下抱拳道,“大人何出此言,谷中诸事唯大人能决断无误,在下只愿大人身体康复,再统领我等。” 剩下四人也是跪下,话虽各异,但表明的意思都是不愿听许渠调令,希望李之罔早日出山。 李之罔见此,长叹口气,话虽轻但却透着极度的愤怒,只听其道,“我才倒下多少时日,你们便不听我的号令了,是不是我再躺个半月,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五人皆是惊惧,口称“不敢。” “不敢,那为何不听?”李之罔想到他还没给众人说过他后面的安排,今日不妨讲明,遂道: “你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便给你们说清楚了。我乃是失忆无亲之人,唯一知晓的便是家乡乃在南仙,日夜都想离开沐血营去找寻家乡。但我答应了张将军,要为沐血营改制,才在冻溪谷屯军和训练密探,待出了成果,我终是要走的,不可能长留在此。” “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一直有在发掘你们的长处,让你们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譬如大哥,天性沉稳,做安保护卫工作最是适合;譬如老方,天性纯良,维护治安惩戒不法最是合他本心,而许渠就是我认定的接班人。他虽不算样样精,但什么都做得来,正正的好,而且他性子不错,就算我走了也定会善待你们。” 这些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因为虽知道李之罔是被捉来的,但却没想到他待了这么久还想着离开,决心又是如此的坚硬。 众人心神荡漾皆不说话,许渠沉默阵率先问道,“即便大人伤好不了,也要离开冻溪谷,去寻找家乡吗?” 李之罔想了想,如若伤好不了,他就仅是个废人,那就谈不上去找晦朔公主,遂道,“对,这不是伤好不好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南仙。” “在下知道了。”许渠站将起来,抱拳道,“大人养伤之际,冻溪谷一尽事务皆由在下统御,未能决断者再与大人商议。” 说罢,他不顾在场其余人,径直出了屋。 李之罔知道许渠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挥挥手道,“你们也出去吧,我这阵子精神疲乏,总想睡觉。” 余下的四人见此,也只好退下,方削离走在最后,待其余三人出去后,却是飞奔回来道,“罔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带上我吧!”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方削离出身南仙洲,远遁中洲只是为了避祸,有其随行当会好走许多,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自己要想想。 在将权力分割出去后,李之罔彻底清闲了下来,因为暂时无法修行的缘故,每日里他大半时间都在大睡,醒了后许渠五人偶尔会来找他,给他说些趣事解乏,基本不会提及工作的事。 ...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在李之罔卧床将近一月后,云狗儿终于是回来了。冻溪谷虽离沐血山有些距离,但在良驹加持下也不过四、五天,云狗儿如此久才回来,除了张贲花时间去方罗城请医师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靳淮——这位不速之客强烈要求到冻溪谷一观。 靳淮是萧玉城的人,而萧玉城一向反对改制,此番前来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看李之罔除了垦荒土外还有没有弄其他门道,毕竟冻溪谷属于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 李之罔听完云狗儿的汇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问道,“这次去,张将军有没有把上次答应的布匹给了?还有就是,补充的人手带来没?” 云狗儿答应道,“给了,都在外面堆着呢,要拿给大人看看吗?至于人手,张将军听说我们陡峰山大胜,分了一百人过来。” “不用,你把布匹交给许渠许大人,其他的不用管,他知道怎么做。”李之罔摆摆手,道,“人手后面再做分配,现在先不管,你先去把医师叫来,至于靳淮就晾着。” 云狗儿答应着就退下了,没一会儿就响起阵敲门声。 “医师请进,在下因病在床,不能起迎,还请恕罪。”李之罔一边答应道,一边让伺候他的小姑娘去开门。 随着日光照耀进来,一个穿着皂色短袄配凤尾马面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其三十来许,盘着发髻,吟吟笑道,“妾身马未湘拜见李大人。” “马医师请进。”李之罔让小姑娘垫起枕头靠在床头,道,“蔽地寒酸,还望马医师莫要挂怀。” 小姑娘已提前放好椅子,马未湘顺势走上前坐下,一边让李之罔伸出手来,一边道,“妾身这种行医游方的,哪种地方没见过呢,大人这还算好的了。况且张将军寻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给哪位大老粗治伤,没想着大人如此年轻帅气,谈吐又得体,也不算走了这么长的路。” 马未湘如此明显的恭维,李之罔还是头次见,只好笑笑,岔开话题道,“马医师是方罗城来的?在下还从未去过,马医师不妨说说。” 马未湘正在给李之罔把脉,闲来也无事,便道,“这方罗城大概算苇罗州唯一的安生地罢,虽也是各家争抢来争抢去的,但至少不能明着来,我们这些平台老百姓还能活着,不像这外头,整天打打杀杀。再说了,控制着苇罗州的各方权贵军阀都在方罗城,这娱乐事儿也多,总归是比外头好上不少。” 李之罔一想也确实,他在苇罗州的这段日子要么朝不保夕,要么疲于奔命,根本就来不及也不会去想什么娱乐之事,一瞬间,竟对方罗城起了向往。 “大人在外当个土皇帝挺好的,自有一番逍遥在,但在这方罗城啊,是龙得盘着,是蛇要压着,不比这外面自在。” 这些道理李之罔倒是明白,但他日后要离开苇罗州,怕是得经方罗城才行,提前有个了解不算坏处。 此时马未湘也已把脉完毕,道,“大人脉搏微弱不稳,气力不足,乃是疲虚之相,当是脏腑受了冲击,且躺下,让妾身看看。” 李之罔听话地躺下,并打开上衣,露出胸膛。 马未湘在他的五脏六腑好一阵按压,每按住一个痛点,就让李之罔不由得闷哼一声。过去段时间,马未湘的脸色黯淡下来,道,“大人这个伤不算难治,但由于长时间未治的缘故,如今怕是有些麻烦了。” “怎地麻烦,马医师你且说,我承受得住。” 马未湘沉思阵,道,“先是药材,有几位药妾身寻思着用不上就没带,但检查了大人的身子后确实需要,得回方罗城去取药来;其次,大人身上淤结甚多,需得每日插针消淤,此间疼痛甚多,还请大人忍耐;最后,要治好大人只能采取攻毒之法,就算治好了,也要日夜忍受心肺灼烧之苦。大人可先考虑阵,是否要由妾身医治,如若不愿,妾身会将报酬原数奉还。” 第14章 疗伤 李之罔几乎没怎么考虑,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伤,他反而在意的是报酬,遂道,“只要能治好,马医师你要如何办便如何办,只是这报酬是怎个回事,莫非已有人提前付了?” “对啊,张将军已提前支付了两千的链沫,妾身还以为大人已经知晓了,才没说呢。” 链沫,李之罔倒是知晓,这是他穿越时空后新的通行货币,此前兆天一万年时的龙尘已久无人用,但是他还从未用过链沫,倒不甚清楚二千链沫的价值。只不过张贲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已是难能可贵,更坚定了他为其做出番事业的决心。 “这事儿在下还真不知晓,还以为要在下自己付呢。”李之罔笑笑,不再提这茬,道,“那马医师是否要先回趟方罗城取药,再来为在下治伤?” “也不是不可,但大人如若觉得时间紧迫的话,妾身也可写封信由大人的手下去取药,妾身则留下来为大人插针去淤。” “如此甚好。”李之罔拍拍手,不慎牵连到伤口,苦笑道,“那马医师是否先去休息,明日再为在下治伤?” “不用,这便来吧。”马未湘摆摆手,熟练地从怀中拿出银针,摆在床铺上,又让一旁侍立的小姑娘去打盆热水。 随后李之罔便遭受到了他苏醒过来后最为强烈的一次痛苦,此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无论是蛇蟒地窟中的断臂之痛还是银耳大王的致命斧击在针插之下都不足为道,他不止一次地哀求马未湘停下,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强硬地让他闭嘴。李之罔只能默默地忍耐,只觉得心被放在热火上焦烤、魂灵被分割为数块,而身子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事实上也是这样,马未湘的数百根银针插满了李之罔的身体,上及天灵,下及涌泉,他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外,甚至什么都做不到。 “以后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时间就由大人自主决定了。”马未湘忙活完,出了层细汗,正将银针在热水里滚一遍,又用帕子擦拭,才收在包里。她忽得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大人决定好去取药的人选,记得告诉我妾身。” 收拾完,马未湘便告辞了,目睹了惨痛场景的两位小姑娘可是吓坏了,待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缓上好一阵李之罔才苏醒过来,发现他的衣裳已经换了,许渠等人围在床边,皆是神情担忧。 他笑笑,不解道,“你们五个不处理正事,怎地都聚到一块儿。况且大哥负责小道监守,可是重中之重。” 许渠解释道,“大人的惨叫实在太过大声,整个谷内怕是都听见了。我等也是有些担忧,才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 “唉,那你们日后要多听了。”李之罔知道大伙儿都是一番好意,并没有怪罪,把马未湘给他治病的事给众人说了,又道,“还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方罗城取药,我决意从你们中选一个人去,其他人我信不过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晓李之罔选得人是谁。 许渠先道,“如今大人无甚精神理事,我得暂领诸事,去不了。” 管苞也是说道,“陡峰山一战后,大人要我写写渗透的过程,这事儿还没着落呢,况且还得继续训练,我也去不了。” 见此,辛大郎也是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冻溪谷的外围防守,我也不能去。” 这样看来大家都不想去,只能落在辛三郎和方削离身上。 辛三郎暼了眼方削离,叹口气道,“老方这人模猪样的,做事又不利索,去了多半回不来,看来只能我去了。那我负责的耕作一事儿可得兄弟们多多帮衬了。” 事实上,李之罔决定的也是辛三郎,如今他自己应下了, 倒也省了些口舌。但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他遂道,“方罗城离得远,你到了后多休息几日,在城里见见逛逛再回来,我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辛三郎倒是没说啥,反而是辛大郎嘱托道,“大人治病要紧,要休息回来了再休息,别磨日子。” “我知道的,大哥。”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人虽说了,我怎会听呢?” “你们俩还在我面前呢,在这儿说东说西的。”李之罔无奈笑笑,忽得想起还有些事,道,“对了,差点漏了件事。那靳淮不是来了吗,我与他不对付,不想见他,就交给你们去应付。还有瘦猴,训练要继续下去,但是要把人手再放远点,不能让靳淮那厮发现。最后就是张将军这次送了一百个人过来,你们各自分分,把分配的结果最后汇报给我就行。” 李之罔每一次这样吩咐,众人都知道聊天要结束了,纷纷领命告辞,而他也终于能够歇口气,检查下身体的状态。 说实话,虽然马未湘说要治疗许久,但初次插针后李之罔还是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且五脏的压迫也有所缓解,他相信,再这样持续治疗十日,就能下地了。 随后时间飞逝,李之罔就这样痛苦并快乐地度过了十几日,痛苦在于治疗,快乐则在于能确切地感觉到身子日渐好转,而今日,他终于是能勉强下地了,虽还是需要人搀扶着才行。 这十几日,他以受伤为借口,屡屡拒绝了与靳淮的会面,但眼看靳淮即将要走,多少还是要见上一面,同时试探下对方对冻溪谷了解了多少,又是否知晓其中机密。 作为主人家,李之罔自然是要先到,今日除了靳淮之外,便只有许渠作陪,待二人到场后,他便唤人上菜。 冻溪谷有酒,但不多,李之罔也不想与靳淮对饮,便用茶水作替。他举起杯子道,“来,靳兄,你我二人同为将军账下文书,时隔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让我们为将军贺,为沐血营贺!” “为冻溪谷贺!” 二人相视一笑,皆饮尽杯中热茶。 放下茶杯,李之罔招呼着靳淮吃菜,道,“靳兄在此停留十数日,定将冻溪诸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觉得在下做得如何?” “甚好。”靳淮拍拍手,也不动筷,道,“李兄仅凭一百人不仅开垦荒田数百亩,还大破陡峰山,又收拢数百流民以为己用,单拎出来其中任意件事,都让在下汗颜啊,不如李兄远矣。” “全凭将军谋略定策,在下不过按部就班罢了。”李之罔抬手向南面抱拳道,“在下还得在此长留,靳兄那边改制如何,小弟愿闻其详。” 靳淮长叹口气,不似作伪,压抑道,“不瞒李兄,极为不顺。提兵质,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兵卒们都是老油子了,根本不听我的号令,再加上诸位统领阳奉阴违,这几月下来才堪堪算起步。” “不对吧,我记得将军极为青睐靳兄,可比我这外派的苦哈哈好多了,难道将军没有为你撑腰?”李之罔知道张贲不会给靳淮好颜色看,最多明面上说说,但他就是想看对方出丑。 靳淮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又是长叹口气,道,“李兄不知,将军虽青睐有加,且诸事都托付于我,但坏就坏在这诸事托付上,将军几乎做了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管。我每次问,将军都说他相信我能解决,你说这如何能改制成功?” “莫非是将军觉得改制无法功成,生了退意?” “这就不知了。”靳淮摇摇头,“看将军做派是这样,但李兄你这边将军又是有求必应,说句不该说的,有时我都觉得将军根本不在意本营能否改制成功,反而是将宝押在了李兄身上。” “过了啊,靳兄。”李之罔示意靳淮饮茶,继续道,“我这边耕种粮食还不是为了支援本营,怎么看本营才是大头。” “是吗?”靳淮刚拿起茶杯,又是放下,道,“若仅是开垦荒田也就罢了,李兄还要求闲暇时候所有军士都要参与训练,这就已超出了萧统领答应改制的范围了吧,而且,还有些事,我是知晓的。” 靳淮意指不明,但李之罔却敏锐地感觉其说得乃是管苞秘密训练密探一事,他只能佯装不知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真把我绕糊涂了,况且要求军士们训练只是要他们别惹事生分罢了。” 靳淮诉苦只是添头,引出李之罔逾越才是主菜,他举筷夹着菜道,“李兄可以当做不知,但我倘若将这事报于萧统领,李兄这土皇帝怕是要当到头了。” “在下还是听不懂,靳兄莫要捉弄我了。” “北面林地里。” 李之罔的脸色一下垮下来,对方是装也不装了,他只好道,“那靳兄觉得需要什么才能为在下保守秘密呢?” 靳淮露出獠牙,大笑道,“李兄初创,积蓄不多,我也有分寸,十名妙龄貌美女子外加五百链沫便可。” “这...”李之罔踌躇阵道,“靳兄说得这两样恐怕无法立刻交付,可能宽限些?” “一月。”靳淮比了个一的手势,“一月之内送到,我便当不知此事,否则也不能怪我无情了。” “行,最多一月,定不延误,但女子我只管送不管安置。” “没事,我既有此要求,自然能够安置的。” 说罢,三人也就不再谈正事,胡吃海喝好一阵。 待靳淮离席,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许渠的脸色都不太好。许渠比了个手势道,“大人,要不要把这厮给杀了?” “不行。”李之罔摆手否决,“他虽不算实权人物,但知晓他的人不少,轻易不能杀。” “那如何办?链沫也就算了,我们绝不可送女,这与禽兽有何异处。” “我知道。你去把瘦猴叫来,让我想一下。” 两刻钟后,许渠已经带着管苞过来,李之罔也已想出具体方略,他先向二人介绍了一番沐血营的情况,指出张贲和萧玉城的纠葛,才开口道,“具体情况便是这样,靳淮是萧玉城的人,不想改制,而我是张将军的人,力主改制。如今靳淮以把柄要挟于我,首要是要保证萧玉城不能知晓,其次是靳淮不能活到一月以后。” “莫非大人是想让管队回沐血营潜伏?”许渠一看李之罔让他叫管苞来,心中就有了猜测。 “对,我们对目前沐血营的情况不了解,需得来个通路。”李之罔看向管苞道,“又是要辛苦你了,瘦猴。” “大人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去做。”管苞抱拳道。 “嗯,你回了营,先去与张将军通气,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在身上。在将军的帮助下,找准时机,让靳淮悄无声息地死去。” 管苞应下,不解道,“按大人所说,是要放靳淮回去,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保他是否会告知萧玉城,恐怕不妥。” 许渠应道,“靳淮不能死在回去的路上,否则和我们脱不开干系,只能放他回去,至于他能否遵守一月的约定,只能看天意。” “不对,不对,前面是我想偏差了。”管苞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之罔,他摆摆手道,“若放靳淮回去,相当于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那我在半道上把他截杀了,再伪装成强人所为?”管苞试探道。 “就这样,你们俩负责此事,待其离沐血山近了再动手,尽量让脏水离我们远点。” 二人答应一声,当即下去准备。 谁曾想,靳淮只是奉命来视察一波,就因为贪心作祟,竟惹上了杀身之祸。 “马医师医术高明,只短短时日在下便已能正常行走,多赖马医师了。” 按照安排,李之罔每日早中晚都会请马未湘来给他针灸。 “那也是大人意志坚定,这般针灸之法疼痛难忍,寻常人尝过一次绝不敢再试的。” 这段时日来,二人治病之际都会趁着闲暇聊会儿天,今日也不例外。 马未湘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笑道,“妾身在冻溪谷也待了有段时日,感觉与其他地方颇为不同。” “怎个不同?”李之罔还真有些好奇,到底在外人看来冻溪谷有何不同。 马未湘想了阵,道,“具体说不上来,但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基本上兵是兵,民是民,军民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但谷内却军民和睦而处,军不犯民,民也不曾扰军。” 李之罔微微点头,此前他安排方削离负责治安,只是为了少生些事,没曾想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但他这阵子还没出过门,也不知马未湘是否是恭维之言,生了外出一探的心思。 “谷内粮食虽有,但种类贫乏,马医师可还习惯此处生活?”李之罔问道。 “习惯,这儿风景优美,人们又安居乐业,少些许食物倒是不碍事。”马未湘笑道,提出另一个要求,“如今药尚未取来,妾身除了给大人针灸外也无事干,不知妾身能否给居民们看病,以打发时间?” “可,这如何不可?”李之罔才不管对方打得什么心思,至少实打实的对冻溪居民有好处,赶忙站起来拱手道,“只要马医师能按时给在下针灸,其余事在下一概不过问,全凭马医师自家做主。” 二人又聊上阵,马未湘便提出离去,李之罔自然应允,更了衣也后脚离开宅院。 从陡峰山收拢来的数百人,在许渠的劝说下,许韦已经答应收下,分别在冻溪谷的南面和西面开辟了新的聚居地,流民一方由流民首领赵秀燕和黄荃掌管,住在南面,敌军家属则由辛三郎亲自掌管,住在西面。 李之罔先去了南面。前些阵子,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两边就在着手锯木建房,如今已是大部分有所居有所庇。因为是想“微服私访”,李之罔并未让云狗儿跟上,穿的衣裳也是此前辛家两兄弟帮他制的,而且很多人虽知道统领冻溪谷的是一个年轻人,但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李之罔,因此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常。 “大娘,这儿的生活可还习惯?” 李之罔瞄准了一位蹲在自家新建房屋前抱着个大碗正吃食的中年老妪。 “习惯得紧嘞。”老妪放下碗笑呵呵地,“小哥是许管事的手下?” “对头,许队叫我下来看看,大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也好一并报上去。”李之罔心想许管事说得就是许渠,便就应下,如此也好行事。 “有甚缺得嘞,这儿的生活可比在陡峰山滋润多了,有吃有住的,听说后面还要带领咱们耕田呢,这几十年没做过了,也不知道还记得不。” “这个大娘不用担心,上头说了,不会的到时候会教,而且种子耕具这些也一并提供,保准让你们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 老妪放下碗,双手合十道,“那李大人真是天间的神仙,不然怎么会收留我们这些流民,不仅是李大人,还有许管事那些,都是个顶个的好啊。” 听到对自己的溢美之词,李之罔面色古怪,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忍下去,问道,“那大娘是否知道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纠葛,譬如滥用劳力、欺辱妇女什么的。” “那我得想想了。”老妪想了想,道,“小哥你别说,我还真知道件事,就是旁边点的张、王两家,因为建房子的事儿一直争争吵吵的,但大伙儿不想麻烦许管事,这才一直按在下面,没往上说。” 说实话,此番李之罔出行,仅是为了看下下面的情况,要具体处理事情还得让下面人出手,但事找上来不处理也不好,遂道,“那大娘你给我指个方位,我去看看,看能否调和下两家矛盾。” “还指啥方位,小哥你等老婆子吃完,带你过去。” 说完,老妪便猛刨饭碗,三两口吃完后带着李之罔往那张、王两家走。 说来也巧,今日这张、王两家又在吵架,张家集结着全家老小堵在王家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李之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仔细听上一阵,原来张、王两家毗邻而居,建房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导致其中一块土地分用不清,两家都声称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老妪走上前去,喝住争吵的两家,道,“你们整天这吵个没完,是怎么个回事,今日有官人下来,我便把事情说了,你们静静,且让这位小哥来说说。” 跟在后面的李之罔抱拳道,“诸位,在下乃是许管事麾下的一名小管事,有什么吵的,不妨让在下知晓,也好化解两家仇怨。” 张、王两家的人听了立刻围拢在李之罔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之罔只能摆手道,“各位,咱们一个人一个人的说。咱们是奔着解决问题来得,不是冲着吵架去的。这样,王家的先说。” 王家的当家是个女人,唤作王慧芬,带着两个孩子,生得五大三粗的,其先谢过李之罔,随后道,“官人你听好了,那块地在建之前我就找过许管事的,说了是留给我家后面养猪养鸡用的,这张大用却说是他家先看上的,不给我王家用,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别放屁啊,王慧芬。”张大用回道,“那块地分明是我去找了赵头,赵头答应给我用的。而且那块地还是我全家一起修整的,你家根本就没出过力,现在看弄得差不多了,便想来取果。” “各位,先安静,我去看看那块地。” 李之罔不管两家继续的争吵,在老妪的指引下往争议的土地走去。他虽不具体管下面的事儿,但也知晓在划分时每家每户的土地都是一样的,而两家吵的土地根本不在划分给他们的范围在内。 那么这件事就简单了,说来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块无主之地,分别找了人做保,而因为找的人不同,才导致纠纷,如果想简单地解决,那凭找保人的时间前后决断土地归属便可。 “诸位,事情我已经弄清楚了。”李之罔回来后道,“我已经知晓王家是想留着养些鸡鹅,那张家又是想用土地干什么?” 张大用不应,道,“我已请了赵头过来,小哥你待会儿跟赵头说。” 说罢,其就一言不发,许是看准了李之罔的身份不如赵秀燕,想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15章 后手 李之罔顿时对张大用心生厌恶,一时竟想直接宣布自己的身份,然后把土地分给王家,让这张家什么都得不到。但他此次来不是来激起仇怨,而是尽量消解,只能按下,张大用见此反倒以为他怕了,笑个不停。 等上一会儿,赵秀燕便到了,其比起之前在陡峰山见过的时候要好上许多,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瘦黄,有了很多血色,看来最近段的生活让其好转许多。 她甫一出现就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但在对方的示意下并没有点名其身份,而是说道,“来的路上,事情我都知晓了。大用你怎么做事的,这位小管事问你什么你便说来,为何故作他言?” 这一说,张大用反是急了,其大叫道,“赵头你可是我们这些人推上去的头头,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赵秀燕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道,“张大用,我们如今是冻溪谷的人,哪有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说法,再说这样的话,我报给李大人后,说不得把你逐出谷去。” 张大用有些怕了,但仍是硬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和冻溪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得哪天又去了别处,不在这儿生活了。” 张大用的这番话可谓极度讳莫之言,往大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恐怕收拢而来的流民们还有大半认为冻溪谷还是与陡峰山一般,仍是奴役他们。 赵秀燕的脸彻底暗下去,但如今李之罔在场,她只能道,“我今日便在这儿说了,冻溪谷和陡峰山不一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冻溪谷内。” 李之罔恰时接口道,“对啊,诸位想想,这些天的生活可曾奴役过你等,不仅为大伙儿修房建屋,还送来吃食枕被,难道不比在陡峰山好上许多?所以争土地就提争土地的事儿,别提什么离不离开的,大家既然都在谷内了,那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内外之分的。” 李之罔不想把事情闹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土地上。 “对,李...李管事说得有道理。”赵秀燕看李之罔想把事情直接解决掉,也顺着往下说道,“今日我们便以找人做保的时间前后决定土地的归属,谁说得早便是谁的,日后切不可再提起。” “不,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李之罔摆摆手,看向张大用道,“老哥,你说说你拿土地到底要干嘛?” 张大用被赵秀燕怼了几句,也不敢再硬气,老实答道,“和王家一样,便是后面养些鸡鹅的。” “那不就结了。”李之罔拍拍手,“既然两家都想着养些鸡鹅,依我看就不用分清归属,两家共用就行,而且我还能做主,再多划些土地给你们。” 这样的解决方法在场恐怕只有赵秀燕想到了,众人皆是震惊,王慧芬小心问道,“小管事说得话能保真?” 李之罔笑道,“各位不用担心,我能在李大人面前说上话,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对了,赵头能否移步细谈几句,有些事还是和赵头私下说得好。” 说到最后,他却是看向赵秀燕。 赵秀燕连忙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 二人走到人后,李之罔便道,“赵头,依我今日看来,你手下似乎还是人心不定,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没有认清主次,手下人况且如此,不知你这做头头的是何想法。” 他这番话可谓兴师问罪,已在暗指赵秀燕御下不力。 赵秀燕是见过李之罔雷霆手段的,哆嗦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管理下面的人,让他们打心底里将冻溪谷当做家乡。还有就是后面的任何事,我都会提前通报许管事和大人,绝不擅自专断。” “不,这些人终归是你的人,我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所以除了大事,小事你能办得就自己做主。但今天的话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你知道的,有些话提多了,人心就散了,这是你我都不想看见的。” “知道,知道,我一定好生做事,不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 “那你回去吧,把张、王两家安抚好,我还要去西面看看。” 赵秀燕见李之罔再没什么说的,默默行个礼也就告退了。 她一回去,两家又是把她围上,问东问西的,无非就是想知道李之罔说得算不算数。 赵秀燕抬起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想着李之罔又没说要给他保密,便道,“你们说的小管事以为是何人?便是如今冻溪谷的主人——李之罔李大人,大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得话自然算数,你两家日后便一同用那块地,再不能生怨,否则大人定然知晓,你我都没好日子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没人能想象在他们眼中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能亲自到下面来看看,且没带一位护卫,而且还顺道解决了一起邻里纠纷。 赵秀燕接着道,“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李大人都能如此做事,下面的定不会差,各位以后好生听诸位管事安排,有什么苦找我来说,切不可再说那些浑话了。” ... 对于后面的事,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已一路来到冻溪谷的西面。 西面与南面一样,已建起好些房屋,但与忙碌的南面不一样,李之罔甫一到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大家伙儿都无心忙事,浑浑噩噩的。 这次他没有打探民情,而是直接去了掌管西面事务的理事房,准备把是由问清楚。 西面本是由辛三郎统管的,但现在他去方罗城取药了,便交给许渠暂管,而许渠这几日又忙着截杀靳淮,也不能处理,只能交由手下人处理,李之罔便是问询一位叫做李复用的老卒。 “你说这样的情况从刚开始就有?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法子去处理?”李之罔眉头紧皱,他看到的情况竟已持续了段日子。 “禀告大人,想了一些,但收效甚微。” “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分析过没?”李之罔问着,忽得道,“算了,你去把理事房所有在的人喊过来,我有事要问。” 因为西面和南面属于初创,留下来处理的人手不少,都在十人之数,这时留在西面理事房处理事务的也有五人。 待众人都到齐了,李之罔先抛出先前的问题,便让众人各自陈述产生问题的原因。 一位叫陈涽的老卒先道,“禀告大人,这些人本就是敌军的家属,而敌军要么被杀要么投降后被坑杀,与我等有大仇,他们表面上听从暗地里不做事我等也无可奈何。” 这个情况李之罔是知晓的,在决定收拢敌军家属时他已想到过这个问题,当时只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如今看来,却是万分难解。 他遂道,“这是个根源性的问题,只有把这解决好了,才能办好其他的,各位有没有其他好的想法,说来听听。” 还是陈涽先道,“大人,我觉得让这些人聚居在一起颇为不妥,说不得他们暗地里图谋什么的,我建议让其分散而居,这样至少生不了事。” 这只是治标之法,若要治根还得从思想层面解决,况且西面已经建起来,再分散而居更耗人力,李之罔觉得这总归不是个好方法,便道,“陈涽说得不错,但各位觉得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多从转变他们的思想上想。” 李复用想了阵,应道,“如今他们不愿干事,一是因为与我等有仇,二或许是害怕我等报复,说不得可以从第二点上着手,让其知晓我等只希望他们认真生产。” “这是个好思路。”李之罔拍拍手,道,“顺着这思路往下走,从短的来看,我们可以选用其中一些男丁作为兵卒,让其与我等渐有沟通,逐渐消除隔阂;从长远来看的话,还是要让这些敌军家属与流民和当地居民进行通婚,这样才能彻底消除仇恨。” 随后李之罔又说了几条,李复用都一一记下,且在他的鼓励下,众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一个时辰后,逐渐整理出可堪一用的方略。 李之罔拿着记下来的方略,微微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到时候等辛队回来,你们拿给他看,他要是答应了,便按这个来办,相信这样,敌军家属会逐渐与流民们无异,成为建设冻溪谷可堪一用的力量。” 随后,他便离开了西面,去看看为阵亡将士们修建的墓园。 凡是战争,必有伤亡,此次覆灭陡峰山虽是奇袭,但仍是付出了十七条人命,此刻这十七人就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李之罔肃穆一阵,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在陡峰山上的各种细节,那些与他一同拼杀的将士,已永恒地长眠在此处。 “你们且安息,我会守护好冻溪谷,让你们的魂灵得以长眠,也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守护好冻溪居民。” 李之罔默默地说完,便在沉默中离开了墓园。 甫一走出来,他便看见许渠和管苞,二人脸色都极差,让他不由得担心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李之罔问道。 许渠应道,“禀告大人,靳淮死了,但我们还发现了些其余的。” “那行,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还没吃食,先回去吃饱饭再谈。” 管苞抬手止住,道,“大人,就在这儿说吧。” 李之罔双眉微皱,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这边出了间细,随即停下脚步。 三人重新走回墓园中,许渠往四周瞅了瞅,见再没有外人,才开口道,“大人,靳淮临死之际为了活命,向我二人透露了一个秘密,萧玉城早就知晓大人在谷中的安排。” “那为何靳淮还要亲自来看?”李之罔不由问道。 管苞解释道,“据其所言,他亲自过来是得了萧玉城的命令,更为具体地知悉谷内的兵力分布,至于他勒索我等一事,乃是靳淮自己贪心作祟,与萧玉城无关。” 李之罔叹息声,许渠透露出来的消息表明萧玉城已对他有所关注,而这一次杀了靳淮,萧玉城肯定会认定是他做的,说不得要使什么阴招。 他道,“你们说吧,我们这边奸细是谁,不然萧玉城不可能提前知晓谷内安排。” 许渠看了眼李之罔,沉默两三息道,“云狗儿。” “有没有具体的证据?” 事实上,李之罔已经猜到了,他挑选的军士都是派辛三郎和方削离去选的,萧玉城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插进人手,而辛三郎等人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不会背叛他,只有云狗儿是他被任命为文书时经由张贲指派的侍卫,萧玉城完全可以临时更替。 管苞摇摇头,“仅是靳淮的一面之词,但他是为了活命才说的,应做不得伪。” 虽然还没有发生任何的具体损失,但遭人背叛的滋味儿还是极不好受,李之罔低下头,颓然般摆摆手,“你们去把云狗儿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无论如何,云狗儿在本职工作上还是矜矜业业的,送信传令、鞍前马后,都没出过差错,这也就导致李之罔在等云狗儿过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对方。 但直到云狗儿站在他面前,他仍是没想出个由头来。 “狗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喊你过来吗?”李之罔抬起头来,声音嘶哑。 “大人要派我去做事?” 云狗儿显然没预料到什么,仍是往常的一般模样。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派你去送信的时候,好像遗漏了什么。你回忆回忆到沐血营后做了什么,给我说说。” 云狗儿还真的回忆起来,想上一阵苦着脸道,“日子久了,狗儿记不太清楚。” “让你回忆便回忆!”许渠突然喝道,“大人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还不知珍惜?” 平常众人对云狗儿都和颜悦色的,从未闹过脸色,这下他才知晓自己肯定犯了错,绞尽脑汁去回忆之前的事,半晌才道,“上次我按大人的要求去送信,到了大营后因为天色已黑,便先歇息了,准备明日再把信递给将军。晚上的时候,萧统领突然来找我,说我忙碌在外,很是辛苦,要请我吃饭。我父亲生前是萧统领的手下,我就想着萧统领肯定还是念着我父亲,便答应了。后面我把信交给了将军便回来了,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说完,云狗儿立刻跪倒在地,恳求李之罔的原谅。 李之罔轻叹口气,萧玉城肯定是在酒席上旁敲侧击,把冻溪谷打听了个明明白白。说实话,此事不能怪云狗儿,一是李之罔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这边与萧玉城暗地里是敌对的关系,二是他从未想着去调查云狗儿,只知晓其是在营中长大的,没想到他父亲还和萧玉城有着关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云狗儿终究是犯了错,李之罔再次长叹口气,道,“狗儿,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去三哥下面耕田。” 云狗儿抬起头来,不置信道,“大人,狗儿到底哪做错了?” “往后你自己会明白的,现在要商议事情,你自己去报道吧。”李之罔挥挥手,对管苞和许渠道,“走,回宅院议事。” 朱家宅院 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除辛三郎外,许渠、管苞、方削离、辛大郎皆到了,而且和以往不同,这次他还一并叫上了许韦和赵秀燕。 李之罔先说了阵他和萧玉城之间的关系,辛大郎听完有些不解道,“大人,萧玉城虽不欲改制,此前又有约法三章,但他只是打听我们这边情况,不一定会动武,况且他此前就知晓我们这边在训练密探,也没有任何动作。” “此前有可能是这样,但如今我们杀了靳淮,情况已经大变。”李之罔边敲着扶手边道,“我们杀靳淮这个举动或许会被对方认为我们要先发制人,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你们觉得萧玉城会如何做?” 许渠低声道,“比我们更快地行动?”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拍拍手,“我们效忠于张将军,不可能去主动攻击沐血营。但萧玉城不同,除了威望过大外,他还拥有独自调动骑兵营的权力,完全有可能袭击冻溪谷。” “那在萧玉城知道靳淮身死的消息到行动的这段时间就至关重要了。”许渠跟着说道,“大人是想防御还是进攻?” “防御。”李之罔道,“我们的军士虽训练了数月,不同于往日,但还是比不过萧玉城的骑兵营,主动进攻殊为不智。” 许韦沉默着听了阵,道,“大人欲做之事老夫已经明白,就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李之罔看向许韦和赵秀燕,道,“叫你们二人来,便是要你们约束好手下人,这段时日不要出谷,再者,从中选出年富力强的,以做备用。” 李之罔这一番话表明他对眼前的形式并不看好,甚至隐隐觉得战火会烧到谷内。 许韦和赵秀燕自是应下,随后便主动离席,却是李之罔等人要开始商量具体的谋划,他们不便多听。 管苞先道,“那我将密探散布出去,铺在冻溪谷和沐血营的途中,提前侦查萧玉城的动向。” “不错。”李之罔点点头,如今管苞越来越能胜任情报职位,但还是稍有不足。他补充道,“除此之外,再派个信得过的把情况告诉张将军,若能劝住萧玉城最好,劝不住也没办法。” “那我呢,大人,仍是负责小道的防守?”辛大郎问道。 “这自然是重中之重,再加一倍的人手,小道绝不容有失。” 李之罔说完,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仍是负责治安,但有一个额外的任务,注意监察麾下的军士,这一次绝不能再出现情报泄露一事。” 众人都已知晓是云狗儿泄露了冻溪谷的实际情况,有此担忧在情理之中。 方削离面色凝重,没有多说,毅然接下任务。 最后仅剩许渠还没有任务,他看向李之罔苦笑道,“大人留我在最后,肯定很是艰难且至关重要。” 李之罔也轻笑一声,道,“此前我提过一次,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谷内有处洞穴掩埋了一条小道,如今已在大哥的清理下可堪一用。许渠你便领一路人马蛰伏其中,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借着小道突然杀出,二则是倘若敌军攻入谷内,你便借着小道出去,打他个回马枪。” “萧玉城真有如此强大?”许渠听李之罔的安排,似乎已把冻溪谷当做了未来的战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摆摆手,“萧玉城久经战阵,军旅经验远胜我等,不可不妨。各位既以听令,便下去早做准备。” 最后,他却是直接宣布了散会。 待众人都散了,李之罔一下陷入了沉思。他安排如此多手,有各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深藏于他内心中的不自信和惧怕。犹记得那日他走在官道上,一剑都未挥出便被萧玉城捉住,虽然如今他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都小有成效,但那日的经历俨然已成为他的心魔。 再说,他如今又有伤创在身,一身修为说不得还比不过那日在官道上,如何能不多做准备,早留后手? 想到这儿,李之罔嚯得站起来,下意识喊了声云狗儿,又忽得想起云狗儿已被他发配去耕田,不由轻叹一声。他怅然若失般摇摇头,未带任何人出了大堂,却是要去寻马未湘。 “马医师,实话相告,再过不久冻溪谷恐怕会升起战火,你看你是否要先暂时退避?”李之罔找到马未湘,虽埋着其他心思,但还是率先关心对方的安危。 “难道李大人没有守卫住此地的决心?” “自然是有的,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微一个闪失便是攻守势异、胜负难料,不是光有决心便能守住的。” 马未湘轻笑声,掩着口道,“便是避难,此方地界也无安生处可待,妾身还不若待在此处。再说了,妾身看大人来意并不在此,不用过多纠结妾身的安危。” 虽被识破,但李之罔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赔笑道,“马医师慧眼在心,在下实不能比。在下今日过来,便是想求一方可激发自身潜能的丹药,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马未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其凝重道,“大人可要知晓,此种丹药无一不是透支未来寿命、消耗自身潜力,不到危不得以绝不可用的。” “在下知晓,但此战若败,冻溪谷恐复为荒土,在下于公于私都无法答应。马医师若是有此种丹药,还请答应在下的请求。” “恕妾身无法答应。”马未湘摇摇头,“妾身虽是医师,但并不算多么精通丹炉一道,故并无此种丹药在身。” 言罢,李之罔脸上止不住地难看,艰难道,“那恕在下冒昧,这就不扰马医师休憩,去寻些其他办法。”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向马未湘拱手致礼后,便欲推门而去。 “大人止步,妾身虽无丹药,但精通针灸之术,或能为大人派上用场。” 经过短暂的思想交锋,马未湘很快便决定帮眼前的年轻人一把。 第16章 突变 四日后,李之罔坐在大堂,看着掌心的银针。尽管马未湘说了针灸之法的种种弊端,但为了度过此番危机,他还是接受了针灸之法,只要拔出掌心的银针他就能够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 事后,他曾有问马未湘为何愿助他,当时马未湘只是摇摇头,说希望他这样的人更多些,让更多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而这也坚定了李之罔奋战的决心,尽管萧玉城是他的心魔,那也要斗上一斗,搏上一搏。 正想着,院外忽得冲进来一人,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是管苞的手下,便道,“可是探查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具已写在纸上,还请大人过目。” 军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土哈哈,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李之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挖掘出了一些能够写字识字的人才,如今已不是任何东西都需要口头交传。 他接过管苞手下递上来的情报,仔细看过,原来是昨日萧玉城领着骑兵营和两个协营出了大营,如今不知去向。他沉思阵,按着时间,写好的信今日才会送到,张贲还不知晓萧玉城的祸心,自然会放其离去。 他追问道,“可知晓是何缘由?” 管苞手下摇头道,“不知,但萧玉城部并未往冻溪谷来,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障眼法或者真有军情,只能二选一,李之罔如是想到。萧玉城知道他有密探,自然会想到他这边能够探知到他的动向,而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行军,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倘若是障眼法的话,完全是得不偿失,这不仅会暴露出萧玉城的实力,甚至还能让他心生警惕,无论如何来看都是一桩包赔的生意。 但是,萧玉城并不蠢,至少从李之罔知晓的东西来看,萧玉城不是一个蠢人,那就代表他定有后手! 想通此点,李之罔如坐针毡,当即跳起,赶忙下令道,“你,去找许渠和辛大郎,让辛大郎加强严守,让许渠做好准备,最后把管苞喊回来!” 管苞的手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之罔这样慌张,赶忙领了军令夺门而出。 李之罔坐下后仍感觉不安稳,如果真按他的想法,萧玉城还安排了一支力量在外面,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动突然袭击。 就算是杞人忧天,那也得动起来,李之罔又是跳起来,唤上给他新配的两名侍卫,出了宅院骑上马,便去寻人。 他先找的是许韦,因为对方年纪已大,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家宅院里。一去,对方果然在。 李之罔既没寒暄,也没坐下,进了许家大堂便道,“许伯在不在,我有事相商。” “诶,李大人怎地有空上蔽门一叙?”许韦本在家中优哉游哉地品茗,探出头来见李之罔面色凝重,也神色一紧道,“可是发生状况了?” “对,但也有可能是多此一举,许伯得按照前面的安排动起来了。” “行,我立马下去吩咐,便是把村里的人集结起来,再让男丁拿起武器做预备役对吧?” “对,男丁集结好后许伯就交给方削离来管,其他的你不用多问。”李之罔点点头,喘口气道,“我这边就先走了,许伯你自个儿看着做。” “大人,我儿...” 许韦已几日没见到自家儿子,迫切地想知道许渠的动向,但李之罔说完便走了,他最后只能狠跺一脚,没好气地招呼管家下去办事。 出了许家大院,李之罔便往方削离平常待的地方去。到了一问,才知道方削离出去处理事情了,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把事情交代给方削离的手下,让其着手去办。 敌军家属一边,因为害怕生乱的缘故,许渠在去洞穴小道待命前就已命令戒严,因此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去了流民聚居地,一方面是因为流民人数更多,更多的原因则是流民比敌军家属更为安定,能够提供一定的兵力。 赵秀燕几乎都待在流民聚居地,所以李之罔并没有走空。在他的扶持下,赵秀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流民首领,稳压黄荃一头,但如今情况特殊,故是两人都在场的。 对这两人,他就没必要像对许韦那么和气,直接下令道,“赵秀燕,你领流民中一半男丁去入谷小道找辛大郎报道,受他节制。黄荃,你领剩下的男丁守好聚居地,不准任何人进出,若再有后续安排,我会派人来告知。” “要打仗了吗?大人。”赵秀燕是知道内情的,发问也在情理之中。 要见的人已经见完,李之罔也没有那么急躁,便解释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备无患,也算一次提前演练,省得到时候出了状况来不及调派。” 二人一听,心里就安生许多,毕竟距离陡峰山覆灭连一个月都还没到,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又起祸事谁也接受不了。 又是闲聊一阵,李之罔便招呼二人去办事,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之罔特意下了马步行。不知为何,尽管所有的事都已安排下去,他仍是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有块悬空的石头,时时牵扰,但仔细去想,却不知在担心什么。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游览春景上,想着把心绪寄托在外物上就不会如此心慌,但反而适得其反,他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担忧萧玉城找上门来。 “算了,我们去入谷小道看看。” 李之罔招呼一声,转身带着两名侍卫往入谷小道走。 冻溪谷是外窄内宽的地势,愈往小道走地势愈发收窄,路也不断收缩。李之罔虽心慌,但仍不忘观察地势,暗中记下几处制高点。 忽得,他看见小道方向瓢起一道狼烟,红中带绿,正是前几日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与辛大郎制定的联络信号,而红中带绿正是最危急的情况,这代表小道已经失守。 谁都能慌,但李之罔不能,他提口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两名侍卫道,“毛利,你去找方削离,督促他尽快把军士集结好,然后带过来。毛婪,你去找许韦,让他把集结好的男丁全部押在村口。” “大人,你呢?”毛利问道。 李之罔踩镫上马,头也不回地道,“如此危急情况我怎能坐于后方,自当到前线督战。” 两侍卫互视一眼,也拍马往反方向而去。 经过一轮的扩充,冻溪谷中职业军士有大约两百人,其中二十人分在管苞麾下作为密探培养,如今在外刺探情报;三十人分在辛大郎麾下,负责入谷小道的防守和地情勘探;二十五人分在方削离麾下,负责谷内的治安和军民矛盾;十五人分在流民聚居地,十人分在陡峰山遗孤聚居地,为了预防生变,这二十五人不能动;六十人分在辛三郎麾下,负责耕田开荒;剩下的四十人则全交予许渠,埋伏在洞穴小道以作备用。 除此之外,流民中能拿出近两百名男丁以做后备,如今一半在赵秀燕的统管下派到入谷小道,一半留在流民聚居地负责自保;而冻溪村居民中能拿出一百五十名男丁,但这些人缺乏基础的训练,只能当做最后一手用。 李之罔很快就把自己能掌握的兵力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方削离和辛三郎所统管的八十五名军士,但要守住小道已是绰绰有余,毕竟小道太过狭窄,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争雄之地,惶论还有赵秀燕的一百流民。 他看见狼烟时距离小道已经不远,策马奔过几个拐角便听见了冲天的厮杀声,又往前走数百步,便看到小道出口堵满了人,大半是流民,少半是他的人,而正欲冲杀进来的虽是军队打扮,但并不属于沐血营,看不出是何来头,在这之中一位手持狼牙棒的大汉最为瞩目。 李之罔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有一人把他引到赵秀燕面前。 “什么情况?”李之罔直接问道。 “禀告大人,我方才刚带人赶到后,本想着找辛队交接,但得知辛队正在小道里巡逻,便停出口等候。没过一会儿,小道内忽得传出嘶吼声,我知晓定是发生了变故,遂派人进去打探,得知辛队一行人遭遇了袭击,我立马派人顶住,最后演变成现在的模样,我们杀不退,他们也攻不进来。” 李之罔双眉紧皱,追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辛大郎如今还在小道内?” “对,辛队留了些人手在出口,他们说辛队是亲自带人去巡逻的,而到现在还没见到辛队出现。” “行,你做得不错。”果然如李之罔所料,萧玉城还是发动了突然袭击,既然战争已经发动,他也不能再管辛大郎的死活,便继续道,“敌我伤亡情况如何,有没有注意?” “有的,大人。”赵秀燕应道,“敌我伤亡比几乎接近一比三,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敌方攻在前头的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我这边都是羸弱饥民,实在比不过。” “再让你的人撑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唤老方过来,到时候由我们的人接替。” 说完,李之罔便往前走,虽然口头上已经得知了战场上的情况,但他还是准备亲眼看看。 只见狭窄的小道出口附近挤满了人,流民们手持着简陋的武器艰难抵抗,而沐血营那边却战意汹涌,数个高大汉子挤在前头好不威猛,此前他就注意到的汉子正挥舞着狼牙棒砸碎一名流民的脑袋。 这些汉子威猛异常,但终归只是普通人,不是受恩惠者,而以李之罔的状态可以轻易将这些人斩杀,但他却不能动,必须要保存实力以对付萧玉城。 士气逐渐下滑,再不有所作为小道必被突破,李之罔不得不高呼一声道,“有无好汉愿去斩杀此獠,我出粮食三十担以做赏赐!”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三十担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有命拿恐无命享,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无论流民还是他自己的属下都紧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就在眼看要冷场之际,一个声音兀得响起,“大人,我愿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住,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循声看去,见是自己的属下,身上披满了血,想是在前战奋战了番后轮替下来的。他看着此人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没想起,便问道,“壮士何名?” “段硅,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偷生,今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下,李之罔是想起来了,这段硅本是辛大郎的麾下,偶然瞥见了一户当地人家的女儿,与自己的亲女颇为相肖,屡有骚扰。因为念着是第一起军民矛盾,段硅之事还是李之罔亲自处理的,当时他想着段硅虽有冒犯,但并未造成实际影响,遂只把他打发到了辛大郎麾下,没成想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李之罔大手一挥,笑道,“壮士且去,回来时我亲自为你斟酒!” 段硅抱拳一声,当即便提着武器去了。段硅年纪颇大,在四五十岁的样子,身子也不并强健,但他久经战阵,自有一番经验。只见其冲入战线内,纠缠住狼牙棒大汉后便不与其缠斗,而是且战且退,只要狼牙棒大汉扑杀上来他就退后,而大汉舍了段硅去找其他人时,段硅又会纠缠上去。 见段硅进退有余,李之罔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这样至少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毕竟独木难支,李之罔又是呼道,“还有没有壮士愿意出战,仍是粮食三十担!” 有了段硅的经历,众人的畏战情绪也是得到缓解,当即又是几人站出,奔赴战场。 李之罔欣慰地笑笑,愿意出战的都是他原本的部下,流民是一个未有,看来他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分量,而非一个悬于高天的头头。 后面奔赴的几人都是有本事在身的,一下就牵制住战线前方的壮汉,大大缓解了段硅的压力,李之罔见此,也收回目光,开始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能守住小道并反推出去,无疑是最好的,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是陷入了胶着,很难反推出去,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手中并没有如眼前壮汉般的兵源,强行在小道决战从长远看完全是在消耗他手中的兵力。 因此他很自然而然地把思路转向放敌军进入谷内。从小道到冻溪村还有段距离,其间只有一条路可通行,只要在路上找好制高点,打个防守反击完全可以。 就在这时方削离也领着军士到了,李之罔当即下令,“老方,你领军士们上前,接替住流民们的位置,在得到我明确的指使前一定要守住小道。赵秀燕,你跟着毛利去后方路上驻扎,他知道具体位置。” 命令发出,众人立刻开始行事。方削离麾下的军士毕竟也操练了一段时日,与杂乱无章的流民大有不同,接替过流民后战得有声有色,一时竟显出占据上风的风貌,而赵秀燕也陆续领着流民们后撤。 方削离虽怯懦,但生得五大三粗的,如今也不再是个新兵蛋子,在战场上成为了唯一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敌方壮汉的存在。 眼看自己这边战意渐盛,有把敌方倒推出去的迹象,李之罔也对自己的决断生出一丝迟疑,到底该不该放敌军入谷?最终他还是摇头,这样做即便能胜,他的兵力也会受到极大损伤,不如放进来以多打少。 又等了一会儿,想来赵秀燕已按他的安排占据制高点,李之罔再次呼道,“带着伤员陆续后撤!带着伤员陆续后撤!” 方削离此前便已得了叮嘱,并没有恋战,听到命令便吩咐手下人后撤,自己则带着几名老卒断后。要说方削离也是历练出来了,一把长槊使得虎虎生威,连连打退敌人进攻,此前在战场上耍横扮威的狼牙棒大汉更是死在他长槊之下。 方削离长个猪头,如今却是分外凶神恶煞,他把长槊一立,喝道,“谁敢上前,受我一死!” 在李之罔的眼中,敌军竟是在方削离的威吓下无人敢上前,就连紧握在手中的武器也微微颤抖个不停。 见无人敢上前,方削离用手抹了把鼻子,随即冷哼一声,竟就这么带着手下离开了战场。 李之罔等到方削离过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兄弟!” 此刻方削离已是面色大改,一脸腼腆道,“还是罔哥教的好。” “大伙儿都做得不错,战后必有赏赐!” 李之罔转向其他军士,鼓励一番,便带着最后几人往后方撤离。 当李之罔赶到时,赵秀燕已经在侍卫毛利的指引下占据三处高地,一前二后,只要有人敢攻前面的高地,后两处高地就能派人增援,将敌军围堵住。 李之罔来到第一处高地,心才终于放下,占据如此险要的地势,他不相信敌军还能攻进来。 如今是反攻的时机了。 他找来毛利下令道,“你去找许渠,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从洞穴小道出去,并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从入谷小道绕后过来,协助我等将敌军全歼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进攻全凭许队决断?”毛利问道。 “对,我们缺乏必要的沟通手段,后面的决策教给许渠了,我不可能提前给出方略。” 待毛利走了,李之罔抬眼望去,敌军已经集结过来,人数在三百左右,各个强健,原来方才在小道出口处拼杀的大汉竟不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的脸色暗下来,在小道那种狭窄处,他这边的普通军士尚需以三对一,如今换到开阔地,三人怕是已拿不下敌方一人。 “到我出马的时机了。”李之罔自语道,随后看向赵秀燕道,“敌军来势汹汹,我得亲自迎敌,你女儿家,便留在这儿替我统御。” “可是...我没有经验,不确保能做好。”赵秀燕并不出彩,她被推举为流民首领多半靠得还是处事公道,不偏私。 “那便学。”李之罔知道把指挥权交给赵秀燕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如今不得不如此,“你看哪边少人,就派人去支援,我们这处高地被围堵,便指挥另两处高地的人驰援,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再不言语,只拔出邪首剑仔细擦拭,如今只等敌军上来,再大开杀戒。 话虽如此,他仍是盯着敌军的动向,只见敌军将人马一分为二,两百人各持兵器站在前头,余下的一百人则背着巨大的行囊站在后头。 敌军先前驱了五十人,想来是试试他们这边的成色。李之罔回过身再对赵秀燕叮嘱道,“盯住他们没有动的人,若是动了,便让后两处高地的支援。” 李之罔这边兵力稀缺,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六十来人,三处高地分润下来第一处高地也不过七十人,而要战胜敌军的三百人,他就不得不出场,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敌军已经动了,他这边也不能慢,当即大手一挥,便带着人缓缓走下高地。 两军甫一碰撞,就发出震天般的声势,各种厮杀怒吼声此起彼伏,鲜血体液喷迸而出。 为了缓解众人的压力,李之罔一交手就缠住了五人,个个都如之前在土城遇到的宣花斧巨汉梁准般威猛,而他目前的实力因为伤病的缘故实际与土城之役时一般无二,但李之罔并没有落在下风,反而是压着五人打,这段时日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心理他都已成长许多。 但五个人的围杀还是颇有威胁,李之罔方才采取的是各有打杀的法子,虽有一定的压制力,但却减少不了威胁。想及于此,他赶忙更换了策略,全力猛攻一人,其余人再敢上前就一并打杀。 他的策略很快就起了作用,只见一直被他猛攻的大汉一招不慎被他斩去左臂,闷哼之际,他攻势更紧,只短短几招就攻破大汉防守,最后一剑斩去其头颅。 其余四人见此,虽面有惊色,但却无一人退却,纷纷围拢过来,毕竟这是在战场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要想活下来只有两条路,一是当逃兵,二就是杀退敌军。 但五人围攻李之罔都能游刃有余,区区四人何在话下。他再次采用之前的战术,全力围杀一人,很快的时间下就被他连斩三人,至于另一人却是在恐惧心理的作祟下逃窜开来。 李之罔轻笑摇头,并未去找那位逃兵,抹把汗再次投入战斗。 第17章 先胜 虽然李之罔这边占据着人数优势,但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反而是落在下风,各处战线都处在快被撕裂的陷境之下。眼看战争趋势即将再无反复之机,李之罔站了出来,他仅凭手中剑游走于敌军中,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大大缓解了他这边的压力,从而使得战线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果站在高地上,李之罔或许还能尽量以总览的角度去思量,但身处战阵之中,在满眼的敌人环绕下,他放弃了这种思考,仅想着杀灭敌人,这也导致一瞬间他彻底陷入了战斗的快感中。 很奇怪地是,虽然是初次经历这种厮杀的爽快,但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完全的乐在其中,无论刺鼻的鲜血还是恶心的唾液都影响不了他分毫,他只想杀人。 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李之罔终于醒转过来时,只见满地的尸体陈铺在地,敌军五十人的队伍竟无一人存活。 “罔哥,你真是杀神啊。”方削离走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你至少杀了二十个!” “是吗?”李之罔没那么无聊地去数自己的杀敌数,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去杀掉所有在眼前的敌人。 “至少二十个,还不止。光是后面所有人围攻于你的时候,我便数着有二十个了。” “无论如何,这前半段我们算是胜了。” 李之罔边说着,边回望,发现他这边损伤的人手也不少,至少有二十人无法再作战。 “那罔哥得小心了,他们等会儿如果再发动进攻肯定会关注你。” 李之罔点点头,这点他自然是知晓,但如果对方没有什么秘密武器的话,来多少人都是无济于事。 眼见敌方暂时没有再进攻的打算,李之罔松口气,朝外喊道,“在下李之罔,来者何人,可是受萧玉城所托?” 一个虬髯大汉走出来应道,“阁下好勇力,不愧是萧马夫要杀之人,某是火离营的邢专行。” 火离营?说实话,李之罔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如今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披挂着温屠军的徽识,想来是与沐血营一样归顺于温屠军的战营。 他遂道,“阁下与我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今既已知晓我之勇武,何不退兵而去,握手言和?” “哈哈哈?”邢专行大笑一阵,随即止住冷哼声道,“那我麾下的血债找谁来偿?”说罢,他大手一挥道,“儿郎们,动起来,让他们看看我营得以立足于乱世的本钱。” 只见此前站在后方的百人成二十人一排的战队列开,其动作一致,步调类同,以极其标准的动作解下背上巨大的行囊,露出一根根黑色的长管,随后便往里装填圆滚的炮弹。 “注意躲避!” 李之罔虽不认识那长管,但还是感到一阵威胁,边叫人躲避,边自己扑倒下来。 敌军动作迅速,他刚一趴下,便响起轰鸣的炮声,只见漫天的火球呈抛物线落在他附近和后面的高地上。 硝烟漫起,一下就遮掩住战场。 炮响仍是不歇,李之罔爬将起来,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好喊道,“能动的都动起来,随我冲杀敌军!” 说罢,他当先冲出硝烟,往敌军阵地攻去。 一边前奔,李之罔一边也在思考,敌方虽有受恩惠者,但不过寥寥数人,怎可能一百人都能发动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殊不知,随着时代的发展,炼器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如今一些普通人耗费重金也能使用受恩惠者才能使用的法器,更有甚者还能使用法宝。 李之罔虽不知晓缘由,但也清楚火炮威力巨大,若不让其停下,自己这边绝对会被轰炸全灭。 但要突破到敌军的火炮手面前绝非易事,就算不论邢专行这名统领级人物,前面还有一百五十名敌军正严阵以待。 李之罔并没管跟上来的有多少人,他已冲入了敌军阵型中,凭借着修为与数十名敌军周旋。 战斗一阵,他便觉得自己太过托大。火离营除了兵源素质外,战斗素质也比沐血营高上不少,在几十名敌军的围攻下他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只能一昧地防守。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算孤军深入,能直接攻击到他的只有十数人,一时还没有殒身风险。 但越拖对他这一方越是不利,因为敌方占据了进攻的主动权,如果他不能打乱敌方的节奏,不但他会死在此处,就连身后的一众人也无法免身。 愈是急躁愈是容易出错,李之罔数次想冲破敌人的包围都被打回,而且因为心中焦躁,他好几次都险些被直接刺死。 “不行,得冷静些。”李之罔低声说上一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才能挽回整个局面,绝不可瞻前顾后,郁郁而亡。 想通此点,他也不再去想后方的情况,不再担忧麾下友人的生死,全身心地把心思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渐渐地,敌人的每一刀每一枪在他眼中都变得分外清晰,而他也能做出相应的举动,或攻或守,随着敌人的长矛被他首次斩断,局面终于出现了点变化。 李之罔一手抓住断成两半的长矛,猛地一拉就将敌人拉到眼前,他注意到了敌人恐慌的眼神但没有管,只一剑插进敌人的喉咙里,随后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出,挡住后面的敌人。 接着,他一面挥剑击退眼前的敌人,一面抓起地上的长矛尖一把掷出,运气正正好,在一名敌人的脸上开了花。 “且来,且来,让我杀个痛快!” 李之罔越战越过瘾,逐渐把握住战斗的主动权。他不停留在一地,虽处处都陷在敌人的包围中,但并非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留好了防备,他只盯着薄弱点下手,杀伤三两名敌人后便从缺口处跳出,再主动进入下一个包围圈。 而且为了能让自己双拳可敌四手,他还捡起了一把大刀作为武器,一剑一刀如水中游龙般在敌军阵型中闪转腾挪,每过一处,必留下尸体。 “邢专行,你下来与我大战个三百回合,这疲敌之计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李之罔杀得兴起,一面杀敌,一面向邢专行喊话,但很是可惜,始终没有回应传来,李之罔的挑衅终究是落了下成。 他挑衅邢专行自然是有一番考虑,除了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敌方阵线外,最主要的是剧烈的运动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不舒服,他很是担忧还未冲到火炮手面前就倒地不起。 因此,无论邢专行是否发现了李之罔话中的深意,他仍是大放厥词,甚至还辱骂起邢专行来,上及君亲师,下到子嗣妻妾,但对方仍是毫无所动,当真是个耐脾性。 李之罔深呼口气,既然邢专行不被他所激,也就不再行这下作计策,重新杀敌起来。 他仍是威猛如常,各招各式都能杀伤敌人,但只有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出了问题,动作比起之前已是慢了一些,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被耗死在此不可。 “罔哥,我们来助你!”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方削离领着数人靠拢过来。 “好兄弟,我还想没听见你的声音,怕是死了。”李之罔哈哈一笑,他终于不算是孤军奋战。 “刚才被震晕过去了,但没受什么伤,看见罔哥在此,就急忙过来了。” “好,你们站在我身后,帮我挡住后面的攻击,好让我专心迎敌!” 有了方削离等人的从旁协助,李之罔终于不用再一边防守,一边进攻,他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眼前有多少敌人可杀。 为了,他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好让方削离等人跟上。虽说自从做了这文书之后,他就再去操练过,但此前在大营中操练的经历还犹记在心,只磨合了稍短的时间,众人便如一个整体般攻守有度,更有李之罔这个大杀器在此,可谓见谁杀谁、所向皆披靡。 人多便是力量大,在与方削离整合后,仅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所杀伤的人数就超过了他此前的杀伤数,敌军至少已有六七十人不能再作战,此前乌泱泱的局面已经是彻底扭转。 “好汉子,如此都是不死!且让我麾下猛将赫那四兄弟来会会你。” 李之罔抬头看去,正见动邢专行摆动手臂,从其身后走出四位壮汉。 他眉头微皱,这四兄弟皆是受恩惠者,不是好惹的,提起十分的警惕,但面上仍是不显,笑道,“哪有什么猛将虎将,不过自吹自擂,且来,我让他们做你的鬼将死将!” 随后他又低声向方削离嘱托道,“来者不弱,你们参与不进,且护好自身,待我回来。” 说罢,他砍掉眼前敌人的头颅便飞身而出,几个跃步来到赫那四兄弟面前。 话不多说,两方当即交战。 交手过数十招,李之罔逐渐摸清眼前四人的底细,修为不高,但无论是体魄还是功法都修炼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这导致他战斗不久就陷入下风,而且没想出任何制敌之策。 李之罔借力跳开来,赫那四兄弟也稍作歇息,没有追击。他看向自己掌心的银针,沉默阵终于还是没有拔出,毕竟萧玉城那厮迟迟不露面,总得留下些后手。 但要突破眼前四人不拿出些真本事是决然不行的,想罢,他把刀插在地上,剑背在身后,正是《背棺温剑诀》的起手式——温剑式。 同为受恩惠者,赫那四兄弟也感知到李之罔正蓄着莫大的威势,当即不再歇息,从四个方向向李之罔围杀过去。 但李之罔仍岿然不动,视外界于无物,只尽力提振自己的剑势。 眼看人已将至,他才挥剑而出,顿时两声闷哼响起,一声来自于其中一名壮汉,另一声则是出在李之罔身上。 他不能拔出银针,只能以伤换伤,虽然躲避不及受了剩下三人中的一击,但温剑式也实打实地中在了一位壮汉的身上。 对方看他没死,又是一击袭来,李之罔勉力爬起跳开,一面与剩下的三位壮汉纠缠,一面也注意到死去的那名壮汉已被他劈作两半。 “兄弟们,此贼狡诈,切不可让他再有机会原地蓄力!” 其中一位壮汉说道,随即与另两名壮汉欺身而上,死死缠斗住李之罔,让他不能再发出温剑式。 而倘若不用温剑式的话,李之罔决然不是三位壮汉的对手,他顿时叫苦不迭,攻,攻不进去,守,也守不出个结果,莫非真要在这耗死不成? 他再一次看向掌心的银针,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将银针拔了出来,顿时,漫天的灵气如汇泉注隰般贯入他体内。 修为恢复,身体再康,李之罔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舒心,同时一股自信也在他脑中窜出,他一边吸纳灵气,一边主动进攻,直接将这三人按在地上打。 修行便是如此,一山高过一山那就是天大的压制,李之罔的实际修为比三位壮汉高些,虽还是使着之前的剑招,但威力已大不同往昔,在他的连连攻伐下,三位壮汉都无法应对,不仅伤口满身,就连武器也出了裂口。 眼见三人要逃,李之罔大喝一声,“休走,吃我一刀!” 他抓起一旁的刀甩出,正中一名逃窜的壮汉后心,又欺身而上,追砍中杀死另两位壮汉,赫那四兄弟潇洒一时,也不过惨死而已。 银针的效果仅有一刻钟,所以李之罔歇也没歇,便朝邢专行而去,至于沿途敢围堵他的敌人,皆死在他的剑下。 “我说过阁下退兵就好,何苦要做到这种地步?”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邢专行面前,脸色并不好看,邢专行兵败,他也提前使用了隐藏手段。 “败了什么都是罪过,没什么好说的。”邢专行轻叹声,“至少算还了萧马夫的恩情。” “对,败就是败,那阁下今日就死在我剑下吧!” “哼,我也并非碌碌无为之人,真正的胜败还难...” 邢专行话未说完,已气息断绝,却是李之罔直接使出了舟剑式。 舟剑式的威力巨大,邢专行的身体直接碎为了数块,看着惨不忍睹,有幸目睹这一切的敌方军卒有不少都放下武器呕吐起来。 李之罔歇息了片刻才再次行动,主要是威力巨大的同时舟剑式消耗也甚大,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周身灵气给消耗干净,而且往常使用数次温剑式才会出现头疼的情况,但现在仅用了一次舟剑式头就开始疼起来。 李之罔看向火离营的火炮兵,有些兵卒见到邢专行身死已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则还在继续炮击。忍着头疼,他缓步提剑上前,已经停下动作的不管,仍在炮击的二话不说直接斩掉。 他这般如杀神样的举动很快镇住在场所有人,一声声“我降了”、“我愿降”、“大人饶命”的话语萦绕在李之罔耳畔,但李之罔不管,只要还在动作的他都照杀不误。渐渐地,无论是火炮兵还是普通军士都静默不动,而李之罔也因银针的效果结束坐倒在地,大喘个不停。 不知是头昏的缘故还是使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李之罔极其地不舒服,感觉晕头转向的,还伴有呕吐的冲动,同时身子还隐隐有着不受控制的迹象。 周围响起脚步声,李之罔抬起头来,是方削离,他身后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许是全数阵亡了。 “去把敌军...全部控制住,然后...再把赵秀燕和毛利找来...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李之罔边说话边喘气,任谁都能感知到他的乏力。 “罔哥,你的身子?”方削离并没有照办,而是关心起李之罔的身子。 “我说了...多少遍,先...顾大头,我身子没事,缓缓就行...快去!” 方削离再不敢待,连忙呵斥起周围的降卒来,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他只感觉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天地还是他自己都彻底的昏暗下来,没有一丝地色彩,而身子的各种状况每况愈加,脉搏、呼吸、鼓动,一切地声音都让他烦躁,只想着要么他毁灭掉要么世界毁灭掉。 李之罔并不清楚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恢复神志的时候,断了条手臂的赵秀燕已经站在他面前,至于毛利是已经死了。 既然活着就没必要去关心更多,他直接下令道,“三件事。一,派人去找管苞和许渠,让他二人带兵回来,把小道守住;二,清点伤亡,同时去村子里请医师过来给伤者治伤;三,把马医师请过来,我有事找她。” 赵秀燕当即领命,转身就走。 歇息了阵,李之罔已好上许多,仅脑袋仍是有些昏沉。火弹的硝烟已经散去许多,他抬眼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火离营的剩余军卒已经全部投降,正在方削离的归拢下聚成一团,他自己这边的流民和沐血营军士则相互扶持着从战场中站起,有些在治伤,有些在打扫战场,有些则在鞭尸泄愤,他粗略数过,能够活动的人数不到开始时的一半。 李之罔轻摇阵头,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而倘若他不在此,此役绝无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一瞬间,他便坚定了要努力修行的念头,不说什么庇护住他人的大话,至少能够抱住自身身安。 “李大人,听说你找妾身?” 李之罔回过头去,发现是马未湘,其一脸平常,并未因战场的可怖场景而稍有变色。 “对,想问马医师件事,为何在下使用剑诀后头总会疼痛难忍?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 马未湘想了阵,道,“那大人坐下,容妾身用银针刺于脑部,为大人诊断一二。” 李之罔依话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银针插入到他脑袋的各个穴位,并未有治伤时的极度疼痛,他反而感觉到一阵酥麻,而且若有若无的头疼也逐渐隐去。 马未湘似乎早有预断,很快便道,“如妾身所料,大人的头疼乃是因恩惠而起,而大人的恩惠则应是癫痫。” “癫痫?”李之罔回过头来,他虽知道有此病,但也仅仅是知晓而已。 “对,癫痫。”马未湘解释道,“癫痫出现时患者一般会出现意志瞬间丧失和跌倒,肢体感觉异常,出现幻觉,念诵重复的单词或者单个音节,以及身体或眼睛的旋转等。” 李之罔细想他以前头疼时遇到的各种症状,除幻觉外皆能与马未湘的话对上,不禁微微点头。 马未湘继续说道,“癫痫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恩惠。寻常人的恩惠都在身体四肢,譬如妾身,便在手指,仅能影响到身体的一部分,而脑部带有恩惠的受恩惠者却能影响到周身各处,不仅更容易明悟,而且修炼速度也快于普通受恩惠者,可谓从起点就比旁人快上一步。” 李之罔苦笑声,他只在剑诀上领悟得很快,但其他功法似乎与旁人无异。他道,“马医师还未给在下解释,为何在下使用剑诀会引发头疼。” “这个说来简单。依妾身来看,大人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并未修习恩惠法,而恩惠法的关键便在于其能统御恩惠,不影响受恩惠者的生活。” “对,在下确实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恩惠法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之罔不由点头,道,“就是不知这恩惠法是何来头,又是否极难获得?若是暂时没有恩惠法可用的话,又有否其他方法压制恩惠?” 马未湘叹息声,解释道,“恩惠法对于我等寻常人来说自然难得,几如九天圆月,只藏于大家山门或者豪门世家,莫说大人,便是方罗城中,也没多少人能用上恩惠法。” “莫非只能苦苦忍耐,毫无办法?” “自是有的。”马未湘道,“便是外用针灸,内服丹药,强行按下恩惠的发作。大人头脑已不再昏沉,就是妾身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 “可这样总有隐患吧?否则也不需要那甚恩惠法。” “对,这两个法子终归只是外法,虽有益助,但其实弊大于利,对于受恩惠者不过慢性毒药而已。长期使用外法的受恩惠者,不仅寿命短削,而且越修行修为再难跃进,最终停滞不前。” “在下知晓了,多谢马医师为在下解惑。”李之罔站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既然如今没有办法去解决恩惠的问题,不如就不去考虑,“如今战事刚歇,马医师还请退到后方歇息,这边事情了结后在下再来拜谢。” 马未湘点头又摇头,“医者仁心,如今有这么多伤患在眼前,妾身怎忍居在后头以求身安,大人可将伤者送到后方,再由妾身帮忙医治。” “马医师对冻溪谷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这就派人去办。” 送走马未湘后,方削离和赵秀燕都已办完事情,靠拢过来。 李之罔先向赵秀燕交代了马未湘的请求,便静听二人的汇报。 方削离先道,“罔哥,敌军已收拢完毕,共一百四十七人,罔哥有其他吩咐没,是杀还是?” 李之罔摆摆手道,“火离营与沐血营同属于温屠军,我们还是给张将军留个面子,得张将军指示后再做安排,现在就先收押,不要饿死便可。”说完,他又看向赵秀燕道,“你那边如何?” “禀告大人,派出去寻管队和许管事的人还没回来,人员伤亡已经清点完毕。我方战死六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四十五人。” “行,你们俩下去吧,把尸体都收拢了,火离营的烧掉了事,我们的一定要好生收敛。我去小道看一看。”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战斗刚开始时辛大郎就杳然无踪,无论如何得是去小道看看。 “诶,罔哥,我想起件事儿,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哥呢,他不是守着小道的吗?” 方削离脑子转得慢,一时间竟然没想通。 李之罔叹息声,“算了,老方你把事情交给手下人来办,跟我一起走。” 因为毛利已经死了,李之罔便把他的马给方削离用,只是方削离第一次骑马,虽不至于落下马来,但也骑得慢悠悠的。 李之罔能够接受其他人的死亡,但见不得身边人死去,故此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只想着辛大郎只是昏了过去才没能出来。 第18章 还生 “罔哥,你说大哥是不是死了?” 方削离后知后觉,忽得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想把大哥吹死吗?” 虽是这么说着,但在见到小道里的惨状后,他的神色还是黯淡下去。 小道狭窄,根本挪不开身位战斗,只能一刀一枪的换血拼杀,这就导致小道里面鲜血四溢,断肢扔在各处,破碎的内脏和喷迸的体液溅满了岩壁。 “大哥,你在不在,我是之罔!大哥,你听见得话,就回一声!” 李之罔在小道内拼命呼喊,但除了回音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方削离有样学样,也喊道,“大哥,我是老方,听见得话回个响啊!” 二人边喊边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大郎的身影。 喊得累了,李之罔喘息片刻,忽得听到些声响,赶忙跑过去,却是火离营的人侥幸未死,如今醒了过来。他一剑刺死,走开继续寻找,却忽得注意到死尸下面有细微的动静,连忙推开死尸,辛大郎的模样露出来。 辛大郎脸上中了几刀,脸皮几乎没剩一点,全都挂在脸上;胸口插着把断了的大刀,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已经没有血可流,只是染满了衣裳;他的右大腿被齐根斩断,仍汩汩地冒着鲜血,而这也是他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 李之罔鼻子一酸,蹲下身子道,“大哥,咱们安全了,走,我带你回去。” 辛大郎睁开眼来,露出两颗几近破败的眸子,他连吐数口血,才勉强开口,“大人,我...是活不下去了,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知晓。” “不,你别说了!”李之罔抱起辛大郎道,“我们有马医师,她一定能救你。都怪我,我怎么不让马医师跟我一起过来!” “谁来...也救不了...”辛大郎笑着,“对不住罔小哥...没能守住小道...” “没事的,我们胜了,你少说点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马医师。老方,备马!” 辛大郎似灰光返照般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让我把最后的话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说,我听着呢。”李之罔已感觉到辛大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任谁来也回天乏术。 “虽说大家都叫我大哥,但我知道罔小哥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没了你,我们寸步难行,也毫无成就。但罔小哥你总归是要走的,不可能庇护我们一辈子,老方啊,你们几个可要好好辅佐许渠,不要让我们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之罔沉默了,他不愿舍弃身边的这一帮兄弟,但是沈惜时也是他绝不能抛弃的软肋,两难之下,只好道,“大哥你放心,许渠是个好苗子,绝不会辜负的。” “嗯,我知道,但人嘛,要死了,话总是要多些的。”辛大郎笑笑,继续道,“还有就是三弟,我三兄弟出来避难,二弟已是早死了,如今马上就只剩三弟这一根独苗。罔小哥啊,你一定要告诉三弟,让他不要那么冲动,做事稳重些,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寻个婆娘续香火了。” “行,这些我都会告诉他,大哥你还有什么要说得没?” “没了,没了。遇上罔小哥,才算真正在世间走过一遭,为罔小哥而死,我不后悔,切记不要自责。”说完后辛大郎一下气泄,不住地喘息起来,呼吸混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最后他忽得高亢起来,没有丝毫光彩的眸子盯着虚空,咒骂道,“好疼,好疼!为什么死得是我,为什么死得...是我啊!母亲,我好疼...儿子好疼...母亲啊,我来寻你了!!” 李之罔不知道泪点是什么,但是他哭了,就像任何一个见过生死别离的人,他轻易且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在很多年后,他还是会想起这一日,并质问自己为何会变得铁石心肠,无论父母的早衰、儿子的早逝、侍奉君主的惨死还是爱人的离去都无动于衷。 长久的时间里,小道里只有两道哭啼声默默回响,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哭泣的寂静。 “赵秀燕的手下?可是寻到了管苞和许渠?”李之罔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流民打扮的人正疾步过来。 那人认得李之罔,抱拳道,“禀告大人,管队和许管事正与敌军交战,派我回来搬救兵。” “是萧玉城那厮!”李之罔怒发冲冠,若没有萧玉城,他不会死这么多人,辛大郎也不会死,都是因为萧玉城这个天诛的。 “罔哥,我去帮忙,你身子刚好,在这儿等消息。”方削离看李之罔想动,连忙阻止。 “你有什么大用,我去了还能指挥下,不比你有用?”李之罔恶狠狠道,“你把大哥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置,不准出任何差错,然后再把人手都叫出来,今日就与萧玉城那厮决战,定要杀了此獠!” 李之罔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忘了此前情报所提及,萧玉城可是带了整整一个骑兵营外加两个协营,人数有六百之多,而他自己这边,管苞和许渠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六十人。 因此,当他冲出小道又走了不远,看到得便是乌压压般的人群,管苞和许渠正处于层层包围中。 李之罔稍微冷静了些,他如今一点修为都没有,除了武艺外与普通人无异,贸然进去不但没有一点帮助,反而如果他死了军心必受影响。 想上一阵,李之罔觉得还是争取时间最为重要,到时候等援军过来,倚靠住小道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想罢,他下了马来,在路边捡了些枝条绑在马尾上,又上了马,便在入谷小道入口处乱奔起来,激起尘土飞扬。 看势已造起,李之罔当即飞跳到良驹上,口中呼道,“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李之罔连呼数遍,还变换声调,极尽所能地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他的计策其实相当简陋,但已是孤身一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别说还真起到点作用,有不少专心围攻的兵卒都被他的疑兵之计吓住,而李之罔也抓住这个机会,一路砍杀,冲入了包围圈。 他来到管苞和许渠面前,大声道,“走,跟我退回小道!” 众人已苦苦坚持了段时间,都披了彩,看起来萎靡不振的,但李之罔亲身来援还是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皆口呼“大人”。 李之罔的话很是严肃,但管苞却是不应,倔强道,“萧玉城就在眼前,怎能退却?大人又率人来援,今日就要杀了此贼!” “你给我听话!”李之罔一巴掌甩在管苞脸上,骂道,“大哥已经死了,你瘦猴也想不活了不成?” “什么,大哥死了?” 管苞和许渠一时间都是呆在原地,莫说管苞,就是许渠,大伙儿共事了这么段时间,相处得也颇为融洽,也为辛大郎的死去而叹息不已。 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李之罔看向前方道,“敌方被我冲散了,尚未包拢住,你们且顺着我来时的路退回去!” 说罢,他猛抽身下马一鞭,当即往相反方向狂奔出去,口中喊道,“我便是李之罔,有能耐的且来杀我!” 但很诡异的事发生了,在喊出名号后,本该围拢过来攻杀他的兵卒反而慢下了步子,甚至还自动让开以让他能够通行。李之罔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对方愿意放他条生路,他也没有话说,只不杀一人地往前直冲。 包围圈是以两协营在内、骑兵营在外构成的,李之罔在协营中所向无阻,但越过协营后却遭到了骑兵营的阻击。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本就不善马战的李之罔在面对以长槊为兵器的骑兵时当即落在了下风,他只能放弃进攻,只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之罔回望过去,身后的骑兵仍是穷追不舍,但他身下的马是许韦悉心喂养的,脚力稍好,一时对方还追不上。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不可能跑到力竭为止,当即猛挥马鞭,良驹吃痛,一下速度又是快上许多。 他又跑上一阵,回身看去,只有两三名骑兵还跟在后头,见此,李之罔抓准时机,勒紧缰绳让马停下,转身向那三名骑兵冲去。 虽然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但他如今的战斗经验不比以往,虽费了些功夫,但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三名骑兵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屡次故技重施,连连杀灭二十三名骑兵,见此,对方也学乖了,只跟在后头,再不冒进。 而李之罔要的就是这个,无论如何他是必须回冻溪谷的,只要骑兵不一直紧追着他,他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小道。 想罢,他逐渐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领着追击的骑兵们往入谷小道方向走。 到了小道附近,李之罔注意到管苞一行人已经进了小道,两协营也在萧玉城的指挥下逐步往小道靠拢,一时间竟没有进入小道的时机。 因为他的稍作停顿,身后的骑兵已经快追了上来,李之罔只能暂时舍弃进入小道的想法,继续在外游荡。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忽得出了变数,而李之罔一直在小道附近,故此也注意到了。在他的视野中,协营到了小道入口处便停滞不动,这很正常,毕竟稍作休息也在常理之中,但整整两刻钟协营都未有丝毫动弹。如果仅是如此,虽有些怪异,但还能理解,可是后面李之罔竟然注意到协营引发了哗乱,若不是萧玉城出面阻拦,协营与骑兵营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他正想坐山观虎斗,看看萧玉城要搞出什么花来,结果从协营忽得窜出个人来,其坐了匹马,走得跌跌晃晃的,一看就不是马上好手。走近些,李之罔才发现,马上的人竟是他的老熟人——詹魁。 一瞬间,李之罔什么都想通了,他为何感觉两协营有些熟悉,在报出自己的名号后为何众人会退避开,种种的疑惑瞬间透彻,原来这两个协营正是参与了土城之役的那两个协营。 李之罔摊摊手,无奈道,“詹哥,我还是你带出来的,结果现在兵戎相见了。” 詹魁也很是无奈,带着怨气道,“我和老王被萧统领不由分说地带出来,根本不知道是要打罔小弟,否则我怎地也不会来。再说了,罔小弟你是如何和萧统领结怨的,我是真真不曾知晓。” 李之罔叹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现在两家算是不死不休,我和萧玉城那厮,总得死一个。詹哥,你既然来见我,想必不止是和我叙叙旧吧?” “怎么不算,这聊聊军务,谈谈利弊,也算叙旧嘛。”詹魁无赖般地笑笑,随后面色一紧道,“只不过叙旧的事还真得放到后头,如今先论正事。罔小弟在土城救了我和老王的队伍,我二人虽是大老粗,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我俩的协营不会参与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还会亲自护送罔小弟回去。” “詹哥的意思是两步相帮?” “对,你也要理解哥哥的苦心。”詹魁点点头,“我二人这样做本就算违抗军令,如果再帮罔小弟倒打萧统领一耙,以后可在沐血营混不下去了。” 李之罔并没有抬出张贲强压詹魁,毕竟无论怎么看他这边如今都彻底占据了下风,而对方能够做到不参与战斗,已是莫大的恩情,再要求更多便是无礼了。他遂抱拳道,“詹哥的恩情,之罔记在心中了。现在詹哥给我说说护送回去的事儿吧。” 詹魁解释道,“这是我和老王找萧统领协商的,你跟我回去,由协营的兄弟伙挨着送到小道,骑兵营的则会远远避开。等罔小弟到了小道,我和老王的队伍就离开,任由你们二人争斗,但我看那小道狭窄异常,萧统领定得不到好。” “好说,好说。”李之罔笑呵呵道,“但我这数月没见到詹哥,怎感觉莫名地消瘦了些?” 随后李之罔竟然单方面地闲聊起来,绝口不提回去的事,詹魁只以为李之罔尚在犹豫,也不催促,二人骑着马便在外边边游荡边谈天。 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小道的动静,在看到方削离的身影出现后,他才突然间道,“詹哥,走吧,是时候回去了。” “哦?怎地突然转了...走,老王在前头等着呢,我二人一起送你过去。” 李之罔跟上詹魁的步伐,眼睛一直注意着骑兵营,果然如詹魁所说,骑兵营一直游荡在外,即便他离协营已经很近对方还是没有动弹。 到了协营,看到这么多的熟面孔,李之罔也不免有些感触,在马上抱拳道,“诸位哥哥们,这么多日不见,小弟甚为想念啊!” “我们也想念得紧,不过罔小弟平安就好。” “对啊,方才我们才知道竟然是和罔小弟对战,这怎个能行?一万个不答应。” 李之罔不仅在土城之役救了两协营,外加他处事和善,颇得人心,没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和人叙旧,行得颇慢。 詹魁见此,笑道,“罔小弟不妨下马和兄弟们聊上阵,不然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李之罔虽觉得詹魁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觉得在马上和人聊天颇为不妥,便听话下马步行。 这不下马还好,一下马两协营的兵卒都靠拢过来,堵得水泄不通的,话虽各异,但说得都是想念、挂怀的话,李之罔对此既欣慰又无奈,只能不停地大声回复,好让别人能够听见。 “小心,詹魁要杀你。” 众人嘈杂的声音中忽得冒出个杂音,激出李之罔一身冷汗,他赶忙回过身去,却找不出说话的人来。他又看向旁边的詹魁,才注意到对方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上,在他望过去后,詹魁微蹙的眉忽得松开,赔了个笑脸过来。 顿时,李之罔警惕大作。 倘若不知觉还好,但一旦有了警觉,他一下就注意到了周边的诡异。譬如说周围靠拢过来的兵卒里有几人一直在盯着他,就算聊过了,对方也不退下,仍是死死地粘着;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此前一直游荡在外的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外围,一切都表明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正在酝酿。 倘若长了脓疮,是自己刺破的好,还是让旁人割去的好?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只想喷迸出来的脓水泼人一脸。故此,他不顾周围人,走向詹魁道,“詹哥,兄弟们实在太过热情,小弟盛情难却啊。” “那就多待会儿,罔小弟如今做了文书,但也要体谅下兄弟们。” “是啊,多待会儿,但这待下去便走不了该如何办?” 詹魁猛地回过脸来,低沉道,“罔小弟这是何意?” “没什么,便是感叹罢了,原来大伙儿对小弟我有如此番情谊。” “可别忘了,这些人能活着都是有赖罔小弟。”詹魁又回过头去。 “对啊,可有些人却是忘了。” “罔小弟你...”詹魁刚想说话,身子突得一疼,却是脚筋被斩断了,他抬起头来,正看到李之罔提起剑砍下。 李之罔自然不会蠢到杀了詹魁,在先发制人废了对方的双脚后,他又砸断了对方的肩胛骨,让其无法再动刀。 李之罔突然间的举动让众人一时无法理解,但詹魁是他们的首领,全都拔出武器对着李之罔。 “李之罔,我欲救你,你就这般报答?”詹魁跪在地上,吼道。 李之罔抓住詹魁的头发,恶狠狠道,“我素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你欲杀我,便不准我先动手?再者说了,你脖子上可还戴着从我那儿抢来的吊坠,若真念及情谊为何从没说过要还予我?” 李之罔几乎都要把齐雨思送给他的吊坠给忘了,抓住詹魁才想起,随后一把扯下收在袖子里。 “你...注意到了?”詹魁的语气一下低沉下去,身子也像虾米般不争气地弯下。 李之罔猛抓詹魁头发一把,又把他提起,问道,“老王呢?你不是说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吗?” “老王被萧玉城杀了,我若不按他的吩咐,也是一样的下场。” 李之罔了然,詹魁和老王本来确实是想置身事外的,但在萧玉城杀了老王后,詹魁为图自保不得不按萧玉城的吩咐做事。他遂问道,“萧玉城那厮又在哪儿,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他?” “他受了伤,窝在后面,不肯露面。” 李之罔点点头,以萧玉城的性子定是每战必先,原来迟迟不露面是这个缘故。如今处理好詹魁,那得处理下下面的兵卒了,他遂把剑比在詹魁的脖颈,向外大声道,“诸位兄弟,你们也听见了,是詹魁想要杀我,我为图自保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兄弟给我个薄面,让我回了小道,我便放了詹魁这厮。” 他看兵卒们还是踌躇不定,又道,“现在,立刻退开十尺距离,否则休怪我无情了。”说着,他缓缓地在詹魁脖子上划出个血痕。 兵卒们见此,纷纷退开,李之罔的周边一下成了真空区。 此般虽说震慑住了协营军士,但骑兵营的可不管这个,有好几名骑兵见生了变故,已经驱马过来。 李之罔赶忙将詹魁按在马上,一个飞身跳到马背上,马鞭一抽,便疾驰出去。 但见得诸般人流皆退避,风啸龙腾云卷残,李之罔一手握绳,一手提剑,直直往小道冲去,沿途砍杀数名骑兵,而步卒们或念及此前恩情,或畏惧声势,皆避战不应。 进入小道,李之罔将詹魁甩在地上便不顾,环眼一看,除辛大郎已死、辛三郎在外取药外,许韦、许渠、管苞、方削离、赵秀燕、黄荃皆到了。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发问,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今日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来龙去脉,你们也好自谋个想法。我本是奉了张贲张将军的命令,在此冻溪谷暗中改制,但那萧玉城却不愿改制失了权柄,其间不但派人不断刺探,还勒索于我。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必杀萧玉城。诸位兄弟可想好了,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萧玉城还是张将军,不要自误失了前路,届时张将军率大军过来便再无言可辩!” 李之罔自然不清楚张贲的动静,但他已提前让人送信给张贲,而这边动静又不小,张贲怎都会派人过来。 不说往后,便说协营的军卒听了李之罔的话后,顿时六神无主,他们的两个首领一个被杀,一个被捉,本就失了谋断,如今又听李之罔一番话,直接不知该如何做了。 躺在地上的詹魁忽得道,“李之罔,你好恶的心思,真想我魁字营的兄弟都被萧玉城杀绝?要知道,你也是从魁字营出来的!” “你不义在先,还要怪我无情在后?”李之罔冷漠道,“再者说了,我只是让他们知晓该支持谁,可没让他们去送死。” “你放屁!他们若敢投你,必被萧玉城杀尽,你定是打着这个心思,待萧玉城自顾不暇时,再行出击。” “被你发现又如何,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如今便看他们如何抉择。”李之罔毫不掩饰,若不是有人暗中向他通报,他早已死在乱军中。 “我恨啊!为何不早一点杀了你!” 李之罔厌恶地看了眼詹魁,此人善变无信,实乃真真小人,但毕竟对他有举荐之功,终究还是没下了杀手。 他回过身向众人道,“好险一遭,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 许渠和管苞是看了全程的,知晓其中的凶险,许渠也有些后怕道,“大人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竟然一人为我等吸引火力,而且其间数次眼看都要下马,幸亏大人武艺高超,否则后果真不敢去想。” “这都还不是最凶险的,我被詹魁蒙骗到营中,若非有人通风报信,才是真得要死了。”李之罔边说,边将詹魁前面助他,后面又欲杀他的前因后果讲出。 许韦听完,老成道,“这便是乱世啊,君不君,臣不臣,全凭手中拳头硬不硬,没有一点信义可言。” 第19章 追敌 “世间是这样,但我们不可这样做。”李之罔摆摆手,这么宏大的主题不是他们这些乡间莽汉能论及的,回归正题道,“辛大哥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萧玉城,无论如何,今日必要杀了他。人手都带来了吧?” “都带来了。”方削离应道,“黄首领和许伯把麾下的男丁都带过来了,加上我们这边的人,大约在三百之数。” “行,冻溪村民就留在小道,不要出去。”李之罔点头道,“其余人待会儿则听我的号令,看局势再出兵。” 说罢,他回望前方,他的蛊惑之言已起了作用。 在普通兵卒的脑海中,他们的头头是詹魁和老王,效忠的人是张贲,而萧玉城不过是和詹魁、老王一样的统领,只是年纪大、威望足能够号令二人罢了。 故此,在李之罔说出那段话后,本就群龙无首的兵卒们下意识地就想投奔李之罔,但李之罔又伤了詹魁,导致虽有动静,但没一个人过来,只是乱哄哄的。 李之罔注意到骑兵营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两个协营包拢住,看来萧玉城也将协营看作了不安定因素,他看眼詹魁,忽生一策,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们,方才詹统领向我说,他被萧玉城威吓住鬼迷了心窍,如今悔悟,已向我道罪。他还说诸位兄弟要过来的且快过来,大家都是效忠张将军的,不该生怨!” 不提詹魁听到这番话后径直昏死过去的表现,协营的兵卒听到后纷纷意动,开始有意识地往小道这边靠过来,但有骑兵营从中阻隔,一时半会儿还是没一个人过来。 但李之罔全然不急,无论如何协营的军卒不可能再为萧玉城效力,如今就看萧玉城怎么处理,是悍然下狠手,还是慷慨相赠。 这样的局面,萧玉城不可能再缩在后面,果然,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出现几骑身影,为首的正是萧玉城。其与往常一般穿衣带甲,但脸色却苍白地可怕,而且细细观察地话,能注意到其盔甲之下还露出了绷带的余角,看来詹魁说其已受伤不是虚言。 萧玉城快马来到军阵面前,虽少了点中气但嗓门还是响亮,只听其道,“各位兄弟们,莫听了那贼的诈言。小张将军将这厮派出屯田,其却偷摸做些其他勾当,已背叛了小张将军。我正是奉了小张将军的命令来讨灭此贼,兄弟们切不可听其言啊!” 终于把萧玉城逼出来,李之罔心中窃喜,面上不显,应道,“萧老贼你终于敢露面了,那你解释下老王是如何死的?” “他私下与你串通,想谋反自立,何能不死?” “哈哈哈!”李之罔大笑个不停,“没想到你这老汉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全然不在话下啊!但你是否知晓,我已写信给张将军,不日他就会派人过来,届时我们再来验验谁的话真,谁的话伪!” 萧玉城很明显地顿了顿,看来是完全没想到李之罔还留了后招,但他如何都不能承认,只好道,“兄弟们,现在就随我攻下冻溪谷,把李之罔捉到小张将军面前,到时真假自现!” 若说平时还好,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谁想先动手谁就落了下乘,萧玉城的话在有心人听来,完全就是阴谋败露、欲图灭口的做派。 顿时有人就不依了,嚷道,“那我们等张将军过来便是,何必现在做过一场,况且,我看那小道也是不好攻下。” 众人不愿动弹,萧玉城本就怒在心中,又听到有人叽叽歪歪,立时喝道,“谁在说,给我站出来!” 自然无人敢应,一时鸦雀无声。 “给我动起来!”萧玉城见此,空挥一手手中马鞭,喝道,“谁不动的,以逃兵论处,立杀无赦!” 在萧玉城的连连恐吓下,两营步卒才终于动作起来,在骑兵营的包围下逐步往小道方向行径。 李之罔微微摇头,萧玉城还是有些手段,非是光凭口舌便能战胜的。但他也不怕,他占据了小道,步卒们战意又不强,撑个十几日没有问题,到时候张贲早到了。 他遂不再关注外界的动向,专心布置人手,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而这也导致他错过了改变这场战争的关键节点。 话说,协营里本就有部分人心赖李之罔,不然也不会有人在詹魁欲图杀他时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而在听到萧玉城的命令后,这部分人是一万个不愿意,更有甚者还猜出萧玉城说得全是谎话,反而李之罔才是真正效忠张贲的。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生乱,毕竟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想成为萧玉城的泄愤工具。事情坏在骑兵营上。骑兵营作为沐血营的重要力量,一向吃得好,穿得好,训练得也好,这自然导致骑兵营的人天然看不上其他营的人,整天趾高气扬的,好似沐血营除了骑兵营外其他全是饭桶般。因此,骑兵营对其他营的人态度一向很差,无论平常生活还是战场上,都一般无二。 因为要进攻小道,骑兵派不上用场,得由步卒担当主力,所以骑兵营要么负责在外警戒,要么就去驱使步卒们进发。其中一名负责驱使步卒的骑兵看步卒们走得慢,一鞭子抽在身旁的步卒脸上,喝道,“饭桶们,走快些,莫耽误了我家统领的大事!” 那名步卒平常见惯了,也没想反抗,但嘀咕是要嘀咕的,只小声道,“你奶奶的,你全家都是饭桶,又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玩意儿。” 谁曾想,骑兵耳朵尖,却是听见了,又是一鞭子甩出,骂道,“你给我出来,让爷爷今天治治你这个玩意儿!” 被抽了两鞭,步卒脸上火辣辣地疼,蹲在地上不断喘气,强忍住心中怒气。但骑兵却极其不耐,又是几鞭子甩在步卒背上,喝道,“听不见你家爷爷的话?” “我才是你爷爷,你给我死吧!” 恶从胆边生的步卒再也不能忍耐,站起身来把长槊一递,骑兵事先没有防备,竟就这么被捅了个对穿,身子僵住缓缓倒下马来。 那步卒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慌神道,“我没想的...我没想的...” 他周边的一人却得站出,喊道,“兄弟们,我们反了!骑兵营本就不当人,今日要我等出力,还是这般样子,不愿卖命的,随我反了,我们去找罔小弟!” 长久积压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除了那名站出来的步卒外,当即就有十几人响应,一下就与身旁的骑兵们打做一团。 “反他娘的!” “反了!” 越来越多的步卒加入到对抗骑兵的行列中,而萧玉城从得知到采取行动,只过了短短的时间,却一切都晚了。 彼时李之罔刚分配好人手,谁负责哪块,谁是第一道防线,谁是第二道防线,当他注意到时,两个协营已经与骑兵营战在一块儿。 他立刻就注意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赶忙让众人靠拢过来,下令道,“许渠和瘦猴一队,赵秀燕和黄荃一队,老方和我一队,全军出击,袭灭敌军骑兵!” 众人领令,当即分作三队往骑兵营袭去,至于许韦,则和他带出来的男丁守在小道。 骑兵的优势在于战马,这赋予了他们行动迅捷的优点,在与步兵的战斗中占据了优势。但这必须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地势得开阔,而如今骑兵营算是落入了协营的汪洋大海中,被步卒围拢后根本施展不出原来本事,再加上李之罔率军出击,骑兵营两面受敌,一下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 “注意萧玉城,如今那厮受了伤,千万不可让其走脱!” 李之罔没把心思放在杀敌上,而是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寻找萧玉城,战斗开始后,萧玉城就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根本不太需要他的指挥,在两面夹击下,骑兵营完全防守不及,众人痛打落水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大人,找到萧玉城了!”管苞忽得窜出来,大声道。 “在哪儿?” “只看到率着几名骑兵往西面逃去了。” 李之罔看战局再无反复可能,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先过去追击,你和老方待这边结束便过来,为大哥报仇。” “好,我们尽快把这边结束,然后就过来!”管苞也点头应道。 说罢,李之罔单骑出了战场,认准西面的方向便疾驰过去。 西面乃是片丛林,郁郁葱葱的,仅有数条土路可供穿行。李之罔也是托大,仅想到他这边只有他有马可用便孤身来追,竟没去想萧玉城是否会设伏。 但如今既已到了丛林,再去多虑便是踌躇,李之罔没踌躇丝毫,匹马进了丛林。 走了没多久,他就有些后悔,却是本就窄缩的土路骤然断绝,久无人迹下已绝了通路。看着遗弃在附近的几匹战马,李之罔知晓萧玉城定是弃马足奔了,也干脆下马来,把马栓在树上后便拔出剑来小心跟进。 萧玉城一行人走得匆乱,痕迹没有丝毫地隐藏,所以李之罔并不担心跟丢,只是想着若跟得晚了,对方出了丛林,可就不好找。 “谁!”李之罔冷呼一声,却是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动了下,他提着剑静步过去,用剑拨开草叶,只隐约见到野兔逃窜的后脚跟,真是太过紧张,自己吓自己。 他吁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萧玉城就算再有胆,应也不敢在窜逃时设伏。 走了一阵,李之罔发现丛林逐渐变得稀疏,这代表已快到丛林的边界,他不由得又是加快步伐。 “咻!” 一个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忽得响起。 李之罔猛抬起头来,这次他没发出声音,却是真真看到了一个骑兵的身影,看来这萧玉城真是胆大心细,逃命时也不忘安排人手在后头。 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但既已看到对方的后哨,就代表萧玉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已到紧要关头自然不能放弃,李之罔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又走上一阵,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已是到了丛林的边缘,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慢了下来,徐步而出。 “李之罔,我们俩都是沐血营的得力干将,真要苦苦相逼?” 萧玉城一个人站在丛林外,气喘吁吁的,因为受伤的缘故出着冷汗,看起来颇为疲倦。 李之罔先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几处绝佳的隐蔽点,想来其他人就躲在后面。他听了萧玉城的话,断定对方还不知道他如今一丝修为都没有,也不解释,只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派靳淮来试探,况且我看你的安排,火离营早藏在了冻溪谷附近,若非我麾下善战,现在何能站在你面前。” “我可以赔。”萧玉城有些畏惧,他总觉着李之罔敢孤身来追,修为肯定不低于他,才停下想谈判一番,遂道,“靳淮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论他。冻溪谷的一尽损失,我也可以偿还,我们两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可握手言欢的。” 李之罔在心里冷笑声,若他现在是萧玉城的处境,对方会答应他的谈判吗?自然是不会。只是他一时冲动孤身犯险,又没把握拿下萧玉城一行人,心想着多拖些时间等管苞等人过来,便道,“我们两家确实没有深仇大恨,但你可知冻溪谷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耕地全被毁,房舍尽遭燃,还不说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你让我如何答应?!” 萧玉城不知道冻溪谷的情况,李之罔便夸张了些。 萧玉城听下来,感觉出李之罔还真想和他谈判,心放了一半,做出歉然样子道,“是老哥鬼迷了心窍,全是老哥的错。但这些都是可以补偿的嘛。耕地可以重开,房舍可以重建,这你死去的兄弟,我也可以出力帮你再捉些来嘛,反正对于我们来说手下人是用完即替的,哪有什么情谊在心。” 李之罔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断,怪不得萧玉城战尽先机、兵力都能落败逃窜。他是把手下人都当做来之不易的兄弟来对待,而对方只不过把手下兵卒当做物品罢了。但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他便道,“理是这个理,但你总得给我说个实数吧,不然莫说我死去的兄弟,我活着的兄弟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萧玉城咬咬牙,虽觉着大半积蓄都要吐出来,但总算能换到条命,犹豫着道,“先是链沫两千,算我赔付给各位死去兄弟的,然后外加五百,算赔付损毁的耕地。房屋则由我的人负责重建,老哥还会再派人去外面搜罗千担粮食给老弟送来。至于缺失的人手,老哥到时候亲自去捉,保证个个五大三粗的,丝毫不逊色于那火离营。” “听着还算有些诚意,但还是不够。”李之罔轻轻摇头,表露出一种想上钩但又觉得饵食还不够肥的惋惜样子。 “这真得是老哥半生积蓄了,再多也是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日还是要做过一场咯?” 李之罔睥眼看来,显露出强大的自信,把本就担惊受怕的萧玉城又是吓了跳。 他赶忙摆手,“这样,老哥我再加一千,统供三千五链沫,诚意绝对够了。” “不够。”李之罔这次直接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萧玉城一眼。 “再加一千!” “不够。” “再加一千...” “嗯?”李之罔抬起剑来,日光照在剑刃上甚是慑人,他道,“萧老贼,你这么羞辱于我,看来是想试试这剑是否锋利了。” 说罢,他便默默朝着萧玉城走去。 “再加五百,总共六千链沫!”萧玉城竟是跪了下来,抹着鼻涕道,“这是老哥的全部家当了,再多真是没有了!” 李之罔适时止步,再靠近点就到了萧玉城的攻击范围,如今的他可没把握能一击制敌。 “对嘛,我就说老哥还是有的。”李之罔哈哈一笑,看起来很是兴奋,“老哥你也别气,这链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莫牵挂那身外之物啊!” “对对对,都是身外之物,忧心个球。” 萧玉城站起身来,表情心痛至极,但就是不愿承认。 李之罔看谈判已经算定下,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假意要去扶萧玉城,“那老哥跟我回去?我们两家现在可还打着呢,得要他们早点停下来才行。” 萧玉城却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半步,赔笑道,\"老弟不用挂念老哥身子,还撑得住。老弟先走,老哥还有些人在后面候着,得去叫回来才行。” 李之罔暗暗蹙眉,萧老贼这都不愿他近身,只好道,“那老弟先过去,看能不能凭三分薄面叫停战斗,老哥可得快快跟上。” 说罢,他也不等萧玉城的回复,转身即走,暗中握紧了剑。 倘若寻常人把背露给萧玉城,他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准确无误地用长槊刺进对方后心,但面对如今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却是踌躇起来,思虑稍息还是摇头放弃。 “哦,对了,忘了件事。”李之罔忽得回过身来,边往回走边拍脑袋道,“那邢专行虽被我杀了,但他说和老哥是老相识,要我带句话给老哥。” “什么话?人都死了,怕不是什么好话。”萧玉城一脸笑容,好像完全不在意李之罔突然的靠近。 “就是这句...” 但二人都没听到接下来的话了,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挥出了手中的武器,分别击在对方的要害上。 李之罔立时倒飞出去,他能感觉到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气力正在迅速流失,但萧玉城肯定也活不了,邪首剑也在其脖颈上划了一道。他忍着昏厥的冲动,心中想到,一命换一命也不是不可,也算为辛大哥报了仇。 “好险,险些就被你这厮杀了,幸亏还是我技高一筹。” 李之罔忽得清醒过来,萧玉城竟然没死?!他抬眼看去,对方身边聚了好几个人,正在给其脖子围上绷带。 过了一阵,萧玉城的声音又是传来,“去把他抓过来,待我亲手杀了,我们再离开。” 听见声音,李之罔勉强睁开眼,只能隐约见到几个黑影在向他走来,他撑住地站起,举起邪首剑,一言不发,只默默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修为不复,又已近将死,何是一合之敌,李之罔轻易地便被捉住,昏沉的眼中只看到邪首剑轰隆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去抓,一下牵连住伤口,连吐数口鲜血,不慎洒在剑上。 就在瞬息之间,浸染了鲜血的邪首剑忽得光芒大作,白青两色光芒从剑上喷薄而出,在空中逐渐形成一白、一青两条蛟龙。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样子,一时都被镇住,如痴傻般盯着蛟龙不知所措。 但见两条蛟龙发出两声龙吟,响彻四野,随即蛟龙翻飞,在空中打了两三个转,便奔向李之罔,顿时把他周围的人都震开。 萧玉城率先醒转过来,连忙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捉了?!” 周围几人见蛟龙护在李之罔周身,咆哮不歇,根本不敢上前,萧玉城又连喝数声,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那人试探般地伸出只手来,刚刚靠近便见蛟龙滚动,想缩却再也没能缩回去,伴随一声痛吼,那人的整只手掌竟就这么被咬了个干净。 萧玉城见此,知道是杀不了李之罔了,只好怨恨道,“走了,这厮算他命大。” 话刚说完,丛林内忽得传出阵阵冲杀之声,便见管苞和许渠各带着队人马冲了出来,李之罔尚未昏过去,见此欣慰一笑,终于是拖到人赶来了。 萧玉城大惊失色,再不顾其他人,转身即走。 许渠和管苞互看一眼,没进行任何交流便分配好任务,一人留下来照护李之罔,一人则去追击。 蛟龙不分敌友,管苞也不敢靠近,只好喊道,“大人!你状况如何,我看大人胸口破了个洞,甚是危急!大人若能听得见的话,就请收了蛟龙神通!” 李之罔还算清醒,但他只知晓这两条蛟龙是地神玃如所赠,连唤出来的方法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知晓,又怎知道把其收回去,他只好道,“听得见,外边战事如何?” “我军大胜,大人无需担心。”管苞跺脚又摇头,急切道,“大人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啊!” “我知道。”李之罔叹了口气,“这次比以往都危急,怕是撑不下去,且听天由命了。” 管苞知道李之罔不会开玩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慌了,只道,“那我现在送大人回去,请马医师医治。”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动得了。”李之罔看着靠在他肩头的两条蛟龙,颇为无奈,“况且,如不能亲眼见到萧老贼的尸首,我死不瞑目,你不要再劝了。” 管苞见此,只好吩咐身边人道,“张川,你脚程快,到前面丛林骑匹马,速去把马医师请来!” “我这边没什么危险,留两个人守着便可,瘦猴你速去支援许渠,别出了差错。”李之罔又道。 管苞知道自己在李之罔身边派不上用场,答应声,便率着人走了。 第20章 离去 过了阵,方削离也率着人过来了,却是战斗结束后,他留在小道处理协营士兵,耗费了些时间。自然又是一番关怀切候,随后李之罔仍是向安排管苞一样安排方削离去协助追击。 不知为何,已经足一段时间,李之罔仍没有昏厥的感觉,他便就着这段等待的时间细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观察一阵,他才发现原来两条蛟龙除了护卫着他外,还一直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这才让他的身体没有继续恶化。 这个发现顿时让李之罔安心不少,至少他不会马上死了,然后他开始思考如何把蛟龙给收起来。说来也怪,他仅脑中生出了要把蛟龙给收起来的念头,青白两条蛟龙就有要回归剑刃的迹象,他赶忙止住,如今续命可多亏了这两条蛟龙,万不可有失。 李之罔轻叹口气,原来这蛟龙收回去如此简单,只需心念一动便可,亏得他前面还担心收不回来。 又等了阵,便见一行人闹哄哄地回来,押在前头的不是萧玉城还是何人。他赶忙收了蛟龙,唤人把他扶起来。 “看你们没受什么伤,萧玉城没有反抗?” “反抗了自是反抗了。”许渠抱拳道,“但其旧伤未愈,脖子上又有新伤,根本不能奈何我等,才教这么轻松地抓了。” 李之罔看向萧玉城,对方进气长出气短的,已是快不行了,赶忙让人把剑捡来,道,“今日便由我亲手杀了此獠。” “大人。”许渠迟疑下,仍是抱拳道,“萧玉城是营中老将,大人亲自动手恐怕不为张将军所接受,以求稳妥,还是由我等动手得好。”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张贲要怨便怨,他不可能也不想去考虑这些,只道,“辛大哥因他而死,我被他所捉,一切因果皆出自他手,不手刃此贼日夜难安,许渠考虑周到,但并非什么时候都需这样考虑。” 管苞一直红着眼,忽得道,“我也要杀他,若非他捉了我,我也不会奔回去后只能见到妹妹已化作白骨的尸体!” 方削离也是,本来沉默不声的,也忽然道,“罔哥,请让我也刺上一刀,不仅仅是为了大哥,更是为了我的妻子、女儿!” 他们三人皆是被萧玉城捉住,押到沐血营的,血仇大恨一般无二,李之罔便道,“那我们三人今日就一同杀了此贼!” 说罢,他举起邪首剑,直接刺入萧玉城心口,管苞和方削离后至,一人插进他脑袋里,一人插进他右眼,萧玉城已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嘶吼便一动不动,已是死透。 不说管苞和方削离手刃仇人后的举动,李之罔这边只觉过瘾,没想到大仇得报的滋味竟是如此地舒爽。但萧玉城一死,他心中强提的一口气也算泄了下来,顿时感觉周身无力,招呼许渠道,“快...送我回去...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说罢,就已昏死过去。 ... 李之罔已在病床上躺了三日,他的运气很好,没有被捅到脏器,故此贯通伤看着虽吓人,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苦了马未湘,不仅得给他治外伤,还得治内伤,有时还会去医治其他的重伤员,可算忙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李之罔想了很多,视野开阔很多。起初他想着斩杀萧玉城,一方面可以为张贲的改制扫清障碍,一方面也是报私仇,但这几日的思考下来,他才注意到萧玉城一死,再也没任何人能够钳制张贲,那他还留下来的意义已经不大,换言之,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虽然这与当时张贲的约定有所偏差,但李之罔相信,在讲清缘由后对方多半会同意的。 因此,他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去留的安排上。冻溪谷现在的兵源属实不少,除了流民和陡峰山残余外,大战后还多了投降的火离营和詹魁、老王的两个协营,他决意把原本的兵卒和这些人手分给许渠、管苞、辛三郎和方削离,然后再向张贲举荐许渠,由其担任他离开后的位子,继续进行改制。 只是想法虽好,但也得看具体时间,最主要的是辛三郎还未回来,李之罔也就还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众人。 “马医师,在下想问个事,你对外界熟悉吗?”李之罔还是照例每日趁着治伤的时候会和马未湘聊会天。 “马马虎虎吧,附近的天湘州等的动态还是知晓的。” “没那么具体。”李之罔看向马未湘,试探道,“你知道晦朔公主沈惜时沈公主吗?” “这自然是知晓的,东仙洲的两位公主之一嘛,大人想知道些什么?”马未湘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去刨根问底。 “什么都行,只要是关于晦朔公主的都可。”李之罔尽量表现地很平缓,虽然逐渐加快地语速还是出卖了他。 马未湘闭眼想了阵,缓缓道,“听说在兆天年的时候,东仙洲的两位公主开了一个着名的会议,不清楚要商议何事,但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再也去不了东仙洲,而关于晦朔公主的消息也彻底断绝,甚至于碎链战争时晦朔公主也未曾到场。” “碎链战争,这个在下还是初次听说,马医师能否说说?” 马未湘点点头,继续道,“大约在百年前,也就是兆天年,征战王与王后皆不知所踪,一众诸侯齐聚王城欲探求王、后行踪,不知为何却演变为一场战争,数位诸侯或重伤或死,其中不乏绝世强者,譬如天阴公主、扼沙将军、拒敌城主等,我们永安国的永安王也是因此役而养伤于大都黑狮,逐渐疏离朝政,才使下面战乱频发,落得如今乱世局面。” “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都未参与碎链战争?”李之罔追问道。 “晦朔公主应是没有参与的,北河公主似乎参与了,但只有零星的记载,完全不如其他诸侯那么多。”马未湘看出来李之罔对晦朔公主十分挂怀,想了想还是说出她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小道消息,“传闻,仅是传闻,传言晦朔公主已经往生,不复人间。” 李之罔顿时呆在原地,思绪紊乱。他背弃自己的过往,穿越时间一万年,就是为了找到晦朔公主,但现在却给他说晦朔已经死了,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仅是传闻,不一定做真的,大人...大人不要多想。”马未湘不知道李之罔和沈惜时的关系,但还是安慰道。 对啊,仅是传闻,四方洲如此之大,一个消息又怎会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李之罔以此为解释,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家乡已荡然无存,但绝无法接受沈惜时的逝去,他缓上好大口气才道,“多谢马医师了,至少让在下知道了一点关于晦朔殿下的事,在下深以为谢。” “没事的。”马未湘摆摆手,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心,试探道,“大人能给妾身说说大人与晦朔公主是何关系吗?当然,若有冒犯,就当妾身没问过。” “一个承诺。”李之罔淡淡道,“我是晦朔殿下的骑士,根据预言只有我能拯救她既定的宿命。” 随后他以尚有其他事为由让马未湘退下,自己陷入了沉思。 李之罔在想,倘若晦朔真已经死去的话,他该怎么办,是仍去往东仙洲,还是抛却承诺去找寻家乡。长久的思考后,他一个也没选,他决意若晦朔真已经死去,便再回到逆流河,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晦朔还在的时代,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他踌躇满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彻底忘却“沈惜时”三字,以至于在兆天年,在秦为君的构陷和齐暮的默许下,他被迫离开南仙洲后才想起还有一位被困在永恒时间里的少女在整整一万一百七十五年的时间里苦苦等待着他的拯救。 “大人,辛队回来了。”毛婪进来通报道,毛利已死,李之罔的贴身侍卫仅剩毛利一个。 “噢?”李之罔抬起头来,“你去把其他人叫来,我去见三哥。” 辛三郎的样子很是狼狈,但精神奕奕,他呈上药材道,“不负大人期望,将药都已取来。这谷内是发生什么了,我怎地看狼藉一片的,问旁人也不说。” “来,坐下。”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启齿辛大郎的死讯,“给我说说你的经历,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论。” 辛三郎确是历经了一番磨难才到达方罗城,又被刁难数日才取到数样药材,未有片刻歇息便奔赴回来,这也导致他一路上波澜不断,屡经奇事。 辛三郎口才不好,样样棒的故事在他口中都变得如同嚼蜡,但李之罔却听得津津有味,后面赶来的许渠、管苞、方削离也是如此,没有人打断辛三郎,还不时捧哏。 辛三郎忽得停下,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来听故事?我大哥呢,怎不叫他?”他又拍下脑袋,“哦,大哥负责小道防守,不能轻易抽身过来。” 许渠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管苞看着手中的茶杯,默画上面的花纹,方削离盯着地面,研究灰尘的多少会导致呼吸困难,三人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启齿。 辛三郎看向李之罔,不满道,“怎地,我出去一趟,大家伙就这么生分,连句话都不愿回了?大人,你可得评评理,我又没出去寻欢作乐什么的。” 李之罔知道这个苦脸人得他来做,便道,“三哥,萧玉城突然袭击了冻溪谷,历经一番苦斗终是胜了,只是大哥...” “大哥怎么了?”辛三郎能感知到坏事降临,但还是有一丝侥幸,“受伤了是吧,没事,我们两兄弟混了一辈子,知道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但只要活着就好。” “大哥...大哥死了。”李之罔低沉道。 辛大郎如闻天雷,顿时跌坐在地,众人恐他出了事,连忙围拢过去,将他扶起。 “大哥,不可能,大哥...和我说过,他一上战场就想着活命,绝不可能出事的!” 虽说着,辛大郎却是流下了热泪,哽咽着道,“但大哥也给我说过,他要报大人的恩情,大哥...大哥啊!” 辛三郎已是哭成一个泪人,大家虽说都是兄弟,但只有辛三郎和辛大郎是血亲,这般失去至亲的感觉又何是旁人能体觉。 辛三郎哭了好一阵,直到再哭不出任何泪来,才道,“大人,大哥的尸体呢,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吧。” “我带你去。” 其他将士的尸体已经埋葬在陵园里,但辛大郎身份特殊,总得留到辛三郎回来,故此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就放在朱家宅院里。 辛三郎看到辛大郎冰冻住的尸体,一下扑到近前,痛哭流涕,抓住辛大郎不再温热的手不断低语。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辛三郎自己度过,便招呼其余几人离开,留辛三郎独自一人。 四人站在屋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房门打开,辛三郎走出来,泪已止住,泪痕还在。他向李之罔抱拳道,“大人,大哥临死前可有话留下?” “有的。”李之罔应道,“大哥说了,要你稳重些,做事先思后动,还有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娶妻,延续香火。” “还是大哥懂我,明日我就去找个婆娘结婚,不负大哥的期盼。” 有些事得要自己度过,非是旁人能够相助,李之罔虽为众人上司,但也不便多说。 他请众人重新回到大堂坐下,道,“这几日都在养伤,也想了些事,想着是该支会你们一声了。” “大人是要走了?”许渠聪明伶俐些,一下就猜了出来。 “对。”李之罔点点头,“我尚有其他事要办,不得不走,况且此番事情已近结束,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诶,我们怎么劝大人都不会听的。”许渠轻叹口气,“那大人有何安排?” “我是这样想的...” 李之罔把他此前的谋划讲出,众人听了,并没有任何质疑,都说会牢牢守住冻溪谷,等待李之罔日后再归,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方削离没有答应。 他道,“罔哥,你曾说你要回南仙寻亲,我刚巧是南仙出来的,正好可以为你带路。况且杀了萧玉城后,我也报了妻女的大仇,已不想再待在中洲,还请罔哥答应我与你同行。” 李之罔沉默住,他首要目标是先去东仙洲,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南仙洲,带方削离终是不妥。他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管苞说道,“我和三哥都是无根无家之人,冻溪谷如今才算我们的家乡,我们留在此处更好,许渠更就是冻溪谷本土人,而老方尚有家乡,我觉得大人带上他更好,若他一人离去,还不如不走。” 许渠和辛三郎皆称是。 李之罔见此,便道,“那就这样吧,到时候老方跟我一起走,手下的兵便交给其他几位兄弟。” 在处理好辛大郎和离开两事后,李之罔又留众人吃了顿晚饭,在他的提前吩咐下,饭食相对丰盛许多,也算提前的散伙饭。 第二日,张贲到了。 这在李之罔的预料之中,毕竟他在信中详细阐明了萧玉城的贼胆祸心,张贲无论是亲自过来还是派人代视,都在这一两天之内。 数月未见,大家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改变,但还是有时移世迁之感,李之罔和张贲叙旧一阵,才聊起正话。 在来的路上,张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起初他有些愤怒,毕竟李之罔在未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杀了萧玉城,但很快他又想清楚,若李之罔真留了萧玉城一命,他还真不好办,自家老子那一关就很是难过。 故此,在见到李之罔后,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和李之罔在冻溪谷内骑马并游,看看改制的成果。 “不错,不错,之罔,你做的真是不错,远超我的想象。” “这都是将军之功,我仅是依着大人的谋划办事而已。”李之罔恭维道。 张贲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而是道,“火离营的那些军卒你想了怎么处理没?” “想了,我想把他们收在手下,稳固实力,但火离营也属于温屠军,这样做怕是不妥。” “哼。”刚巧骑到农田,张贲下马来冷哼一声道,“萧玉城既然敢请外人过来助阵,我就敢吞下,要有人过来找麻烦,也是找我,你不用害怕,随心使用便可。” 说着,张贲已走到农田中,一面看水稻的成色,一面与务农的村民交谈,李之罔则跟在后头护卫。 张贲以前属于喜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对于乡间农事并不熟悉,但他平易近人,能够不耻下问,虽引得村民连连发笑,但却不知不觉懂了许多农事。 “这冻溪谷好啊,让我感觉到一种和谐与安宁。”张贲把鞋脱下,坐在田埂上,脚放在水田里。 “将军日后可常来,此处就冬季稍冷,其余时节都温度凉爽,是个好待处。”李之罔一直在思虑怎么告诉张贲自己要走,看张贲心情颇好,心一横道,“将军,改制之事已初现端倪,再持续下去必有成功,萧玉城又除,在下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终于是说了。”张贲有些沉默,“在来的路上我就想你定是要提的,原来你还没放弃离去心思。” “恕我无法再助将军,实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走。”李之罔耿直道。 “诶,我知道。”张贲挥挥手,叹口气,“我们当时约定改制一年或者显了成效再走,但你要走我也不拦。只是,这偌大的冻溪谷你真舍得放下?” “放不下,但必须要放下。”李之罔道,“我寻了个人,虽很是年轻,但颇为聪慧,可以相助将军。” “是谁?” “许渠,冻溪谷本土人氏,已在我麾下任职数月,能够信任。” “那行,你叫他明日来见我。”张贲笑笑,“我得看看之罔推荐的人是否能比过你。” “比得过,比得过。”李之罔打个哈哈,想着把其他人也推介下,便道,“我麾下还有两人,都是沐血营的,一人唤作辛三郎,精于农耕,做事诚恳,大人可将农务之事尽数托付于他。还有一人,唤作管苞,山中猎户出身,精通追敌隐迹之术,练出来的探子都是经由他之手,将军若还想培养情报人员的话,可大大倚靠此人。” “之罔你真是慧眼识珠,能挖掘出这么多人,我整日待在营中,却是一个也没见到。”张贲自嘲两句,“这两人明日也一并带来,让我看看。” 李之罔自然称是,随后便跟着张贲去视察冻溪谷的其他地方,自始至终,二人都未提及詹魁和老王的两个协营,李之罔也心安理得的昧下。 此后几日,张贲都住在冻溪谷内,对李之罔的一番作为给出了高度评价,推介上来的许渠三人也一一看过,给予了肯定。 临别之际,张贲抓住李之罔的手,带到一旁道,“之罔,这一次别离不知下次相遇会是何时,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 李之罔其实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但对沐血营而言不算多合适,眼看要分别,他也就说了,“不瞒将军,我觉得我们营应终止抓人为卒的陋习,这样捉来的军卒战心不强,归附无愿,不是上上之选。” “但此遭乱世,已是最有效补充兵力的手段了,不过我想之罔定有其他计策。” 李之罔点点头,接口道,“收拢流民,一面让流民耕田获粮,一面从流民中挑选士卒,这样的士卒归附心强,战意也可用。在我的设想中,大人将收拢来的流民聚到一块,设为村镇,长此以往,便是城市。到了此步,将军的威名自然远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过来,那时将军便是一方王者,有结束眼前乱世的能力。” 李之罔的蓝图实在太过宏伟,甚至遥远得不可视,张贲也被震惊住,长久才道,“这太难了,但我会去想的,若真能施行,便按之罔你的法子来。” 随后,张贲便告别送行的一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中踏上了回沐血营的路。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一个尚未认真考虑各方面的蓝图真的在张贲手中发扬光大,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中洲人口中的理想之国。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回归到正常生活中,遵从医嘱好好养伤,在兆天年的秋天,虽然因为针灸的副作用他尚未恢复修为,但仍是带着方削离离开了冻溪谷,前往下一段旅程,并由此结识一生的挚友——苏年锦。 第21章 初临毗湘 离开冻溪谷后,李之罔和方削离花了一月的时间赶到方罗城,其间一直住在张府,这多亏了张贲从中沟通。李之罔没有立即离开苇罗州的原因一是他修为尚未恢复,二是想在城中寻找晦朔公主的消息。 查找到的消息不仅少而且真假难辨,有的说沈惜时畏惧王城责罚将通往东仙洲的道路单方面封闭;有的说沈惜时贵为实权诸侯却未参与争夺大链片的碎链战争,其实际早已在闭关锁国的生活中仙陨;有的说沈惜时已在数百年前与虫妖族王子成亲,再不过问世事。 这三条消息流传得最为广泛,也最为人熟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确保消息的真实性,所有人都是道听途说。 最终,李之罔决定前往其他州。苇罗州自碎链战争结束后便陷入了内乱,寻常人根本不会来此,这也导致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还不若去临近的州,至少其并未陷入战乱,尚能与外界交换消息。 因此,在马未湘的针灸之法副作用还剩下一月之时,在向张家老太爷拜谢后,又与马未湘见了一面,他便带着方削离前往了苇罗州东面的道州——天湘州。 “罔哥,我怎地感觉你离开方罗城后心情一下好上许多?”方削离看李之罔一路上都笑呵呵的,不免问道。 “那可不吗?”李之罔笑道,“如今无事一身轻,既不需担忧仇敌,也不用去想明日要做什么,可比在冻溪谷快活些。” “那罔哥你忙完事后会回冻溪谷吗?” 李之罔沉默住,他讨厌军卒的身份,厌恶难吃的食物,苇罗州的经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好印象。但他最后还是道,“自然要回去,那里可是有我的好兄弟,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得紧。” “罔哥到时候也带我一路呗。” “自然,自然!” 二人相视一阵,皆哈哈大笑,又继续赶路。 越过界碑已有足五日,虽还未遇到什么人,但李之罔对天湘州已颇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此州风景优美,更为重要地是他目光所及没有一丝战争痕迹,这代表天湘州承平日久,而在苇罗州近一年的生活,让他愈发地喜欢这种安稳的生活。 “罔哥,你看那边有人!” 李之罔循着方削离的手指看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站了五人,三男二女,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隐约从其衣着上感觉出颇为年轻。 “走,我们去问问附近的城池在哪儿?”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率先快步过去,方削离自然连忙跟上。 走到近前,李之罔发现这五人都是受恩惠者,长得俊俏,但都愁眉苦脸的,似有隐秘。他不管这些,拱手致礼道,“在下李之罔,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方削离,我俩初来贵宝地,道路不识、山川未逢,敢请问附近州城所在,在下先行谢过了。” 五人中为首者立在正中,其也回礼道,“在下何冰,这几位是我的二弟和朋友,他们分别是何维、王涣回、赵素丹以及李坊。阁下想去州城,沿着这条官道直行十数日便可到毗湘城。” 李之罔向五人分别致礼,又是谢过,便准备带着方削离告辞离开。 那何冰却一脸纠结,在李之罔回过身后才忙道,“阁下稍待。我看阁下也是受恩惠者,不知对恩惠法有无想法?” “哦?愿听详解。” 恩惠法是每一位受恩惠者梦寐以求的功法,李之罔也不能例外。 “是这样的。”何冰解释起来,“我等日前在这附近游历,偶然寻到了一处洞府,其内不仅有丹炉残火,更有数本功法,其中一本便是恩惠法。但洞府被毒物占据,我等拿将不下,才愁眉不展,若是可以,阁下可否与我等共闯洞府,届时恩惠法可共享习之。” 听完,反倒是李之罔踌躇住了,他修为还有近二十日才能恢复,如今去历险殊为不智,但恩惠法错过再难得,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何冰见此,虽觉可惜,但还是道,“阁下若觉此番凶险,大可退避,我等再看有无其他恩惠客。” 要说李之罔也是年轻,经历了些事也不见得有所长进,被激将法一激就忘了东西南北,回道,“这有何不可,我等受恩惠者修行本就应见难而上、遇险不避,何有退却之理。” 何冰哈哈一笑,其余几人也是附和而笑,其道,“那李兄还得多等几日,再看看有无其他恩惠客,若没有,便由我六人去闯。” 李之罔自然应下,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 但等了三日之久,附近还是没有人出现。见此李之罔已暗生悔意,但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跟着何冰五人前往洞府,叮嘱方削离在原处等他。 洞府很是偏僻,乃是在一处深涧之下。何冰等人已经来过数次,颇为熟悉,但一路上仍是行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踩空坠崖,而初次来此的李之罔更是警惕万分,只循着别人走过的地方踩。 “不知此洞府是何人所有,修得好生偏僻凶险。”李之罔吐槽道。 走在他后面的赵素丹听了轻笑一声,回道,“定是位能御空飞天的大能,不然出去回来都得走这险路,就是仙神来都忍受不了的。” “是啊,希望一次就能取到恩惠法,不然再多来几次,怕是路都不会走了。” 众人虽小心走着,但还是被李之罔这句开趣之言逗乐,深涧中顿时传来几声吟笑。 “有李公子相助,必是能取得恩惠法的。” 事后回顾,赵素丹这句话颇有深意,但当时的李之罔却并没有听出来,反而无知地附和了一句。 走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才来到洞府门口,幸得谨慎,没有任何一人失足而死。 李之罔往前看去,与何冰这几日告诉他的一般无二,原本的洞府大门乃是一道法阵,但因年岁日久,法阵已然破碎,只留下了几块倒插的碎石和一个勉强供人穿行的缺口。 这几日,何冰等人向他介绍了洞府内的情况。据其所言,他们几人在数次的深入中已逐渐摸清了洞府内的构造,洞府内四通八达,除了常见的大厅、居室外,还有灵田室、灵兽室、冥想室、炼丹室等,但因为洞府主人不见踪迹,灵兽室里的灵兽久无人照看,堕落为以污秽为食的毒物,这也导致何冰等人始终无法进入洞府的后面空间,才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各位,我们现在就进去?”李之罔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历险,虽有些担忧,但更多地是对冒险的憧憬。 “不,还有点前置工作没做完。”何冰摆摆手,从怀中拿出数根香来,“这是我从城里淘来的宝物,唤作迷迭香,可使里面的毒物昏睡一个时辰以上,但需要半个时辰来布置,各位可借着这段时间回复精力,迷迭香起效用了我们便进去。” 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并没多问,李之罔见此也走到一旁坐下,问向不远处的王涣回,“王公子,这迷迭香价格应是不菲,在下是否应也出些链沫?再者就是入了洞府后寻到的财货该如何分配?” 王涣回笑道,“迷迭香是何冰自己找来的,我们付甚链沫。至于寻到的财货,李公子不用多想,便是大伙儿均分,绝不少没了你那份。” 李之罔微微点头,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他独身一人,还真怕被宰了还给别人数钱,听王涣回说得真切,心顿时安了。 李坊坐在附近,听见了王涣回的话反而刺了句,“少说点话吧你,省点精神到洞府内,在这儿说东说西的。” 而王涣回面对这样一介女流,竟没回讥半句,反而讪讪地埋下了头颅。 李之罔心道这群人也不似表面般和谐,但又不关他事,自然是高高挂起,默不作声休息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随着何冰大功告成的声音传来,李之罔也是睁开双眼,靠拢过去。 只听何冰道,“各位,如今洞府内的毒物已然昏迷不醒,我等当尽快入内,取宝而返。” 众人自是应和,跟上何冰的脚步,穿过缺口,进入洞府。 李之罔和李坊走在后头,待其余人都进入缺口后,李坊忽得止步,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低声道,“进去了,小心些,时刻跟着我走,切莫独自一人,切记切记!” 说罢,只留下不明就里的李之罔一脸疑惑地站在洞府外。 他没多想,只以为对方心善,赶忙进了洞府。 一进去再往前走过一段小道,便是大厅,在何冰等人的多次搜刮下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些桌椅板凳甚的。 何冰看李之罔过来了,招呼众人聚过来道,“大厅有两条路,分别通向灵田室和灵兽室,我们已探查过多次,但迟迟未找到前往后方的道路。这次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何维和素丹去灵兽室,涣回和李坊则带李公子去灵田室查看。” 这是来之前就已分配好的,李之罔并没什么意外,当即跟着王涣回二人前往灵田室。 灵田室与大厅一样很是昏暗,仅有几支长明不灭的灯烛供以照明。李之罔粗略看过,灵田室颇大,不下百丈大小,以井田制的方式栽种,除了正中心的井田外,外围的边田都栽种着灵植。当然,这是洞府主人还在的时候,如今灵田早已荒芜,田中的灵植已变成了噬人吞血的邪物。 李之罔三人,以冷漠少言的李坊为首,她淡淡道,“九块地,我们一人三块,注意灵植,说不得其中就有通向其他居室的关键。” 三人当即就分散开了,各寻一块土地开始探查。虽说邪物已被迷迭香迷昏,但亲自拔出来以后看见植物上长出口舌耳的狰狞模样,还是让李之罔连连咂舌,看植物除相貌惊悚外再没有其他特殊之处,赶忙丢在一旁。 虽说不知何冰是如何确定打开后面通道的关键在灵植和灵兽身上,但其余几人都很是信服,李之罔也只能照着做。根据何冰所言,如果灵植身上嵌有殷红色的宝石,那就是他们要找的灵植。 不说灵兽室,灵田室的李之罔三人都默不作声,一面在田里走,一面查看灵植,但直到九块地翻遍都没找到目标灵植。 三人坐在正中的井田附近歇息,王涣回抱怨道,“莫非书上说得是假的?这镶宝灵植根本就未见到。” 李坊讥笑一声,“若是假的,那我们何能寻到这处洞府?我看多半是你懒散应付,漏了哪根植株。” “李小姐,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处处针对我。”王涣回畏惧李坊的身份,面上虽很是愤怒但也不敢回讥,反而祸水东流道,“再者说了,除我之外,还有李公子也在探查灵植,李小姐不觉得是他遗漏了?” 往常李坊时有讥讽,但王涣回都默默承受,今日不知怎地竟敢争论,她沉默阵,还是回道,“看他面相就比你勤勉些,多半就是你漏了。” “李小姐,我敬你是因你品行,非是畏惧李家势大,几次三番折辱我,真当我是泥塑的,缺了那三分脾气?” 眼看王涣回已从神府中取出武器,马上就是一副大动干戈的迹象。李之罔不免在心中吐槽,这何冰难道就不知晓王涣回和李坊的恩怨?还将他二人分到一处。但此处只有他三人,他只能皱眉介入其中,“两位莫要动武,大家都是为了恩惠法而来,如今恩惠法还没寻到,可不要提前损了力气。” 王涣回也仅是做个样子,见有人给台阶下便顺势收了武器,口中还道,“哼,我这一身修为也不是为了好看!” 李坊听了,轻叹口气,又是讥讽道,“不是为了好看?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为了好看,你上次怎地留我独自迎敌?幸亏我还念着两家情分,才没告予你家大人,否则你这贪生怕死的瓷素瓶还能做这王家长子?” 李之罔是知晓了,这王涣回在上次探查洞府时曾弃李坊于不顾,这才使得李坊一直挑刺于他,而他也因心有愧疚不敢争对,但今日却是不知李坊哪句惹到他了,突然出口争论。 若是平时李之罔只当没看见,恩怨了结了更好,但如今心心念念的恩惠法就在洞府内,哪能由得二人胡闹,他只好拿出在冻溪谷的做派,强硬道,“二位先别吵了,也别动手,且听我一言。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寻到目标灵植,再拖延下去,时辰到了,这些邪物、毒物可都会苏醒过来的。不若这样,我和王公子互换,重新去探查一遍对方的灵植,查漏补缺一番。” 李之罔这番话有理有据,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辩驳,但拗于脸面,谁也没应。 李之罔看李坊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话少但嘴毒的女人,他也不想惹上一身骚,便看向王涣回道,“王公子,你我都是男儿,总得有些气量,说不得目标灵植就在我此前探查过的灵田里,是我遗漏了呢。王公子先动?” 王涣回冷哼一声,倒没再说话,默默走向一旁开始重新探查灵田。 李之罔见李坊没动,但也没说其他的,便只当这件事揭过了,耸耸肩去探查此前王涣回负责的灵田。 不说王涣回态度如何,李之罔这边可是细心得很,但看过一番还是没找到目标灵植,只能回了中间的井田。 王涣回要早些完成,已经回来了,看李之罔没找到,不由哈哈一笑,“我便说了,我那边可是没有的,而且李公子那边我也看了,也是没有的。那李公子你说,目标灵植到底在谁负责的灵田上呢?又是谁探查不力?” 王涣回的这番话自然是指向一直待在原地的李坊。 李之罔看时间已所剩不多,不想再吵起来,便道,“这样,我再探查一下剩下的三块灵田,两位先回大厅等候,至于我的安危不用多管。” “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反正今日无功总不会怪到我身上。” 王涣回大笑数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坊则神色复杂地把李之罔看上数眼,终于也是摇着头离开了灵田室。 待二人都已离开,李之罔也就开始探查起李坊负责的三块灵田。 他一边检查灵植,一边默默数着时间,距离迷迭香的失效仅剩下一刻钟,到时候无论寻没寻到他都得离开。 好不容易检查完一块灵田,李之罔也是歇息片刻,伸展一下身子,毕竟一直弯着腰,多少有些酸痛。 就在这时,他忽得听见些轻微的响动,赶忙抬头看去,发现他不久前检查过的一株灵植竟动了起来。 “遭了!迷迭香提前失效了!” 李之罔心里叫苦一声,手上动作可不慢,拔出邪首剑便飞奔过去,数剑之下将苏醒过来的灵植砍为碎块。 灵植已邪化为活生生的妖物,断茎碎枝喷薄出阴绿的鲜血,溢在空气中立刻传出刺鼻的味道。 李之罔用手挡住口鼻,看了一阵,又回去继续探查灵植。却是他注意到只有少数灵植提前苏醒过来,只要谨慎些不会有身亡之忧。 他就这样继续探查灵植,在快检查完第二块灵田的时候,已不能全心探查,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灵植苏醒过来,他只能一边躲避灵植的攻击,一边分心探查。 灵植生得古怪,攻击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长出如手骨般的长臂从地下忽得窜出;有得则射出如牙齿般大小的毒耔;有得则喷出毒雾,污染空气;更有甚者还长出四肢脑袋扑地袭来。 李之罔既要躲避灵植神出鬼没的攻击,又要挡住口鼻,可谓辛苦异常,但看着仅剩的最后一块灵田,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离去的想法,只想着再快些,再快些! “你这夯货,看不见周围凶险?” 李之罔回过头去,不知何时李坊回来了,正拿着柄羽扇扇飞毒雾、毒耔。 “还剩最后一点,马上就完成了。”李之罔看有人替他分担压力,赶忙继续,“还请李小姐替在下周护一二。” 李坊见此,跺跺脚,径直越过李之罔,随意般往剩下的灵植中一抓,随后递到李之罔面前。 李之罔一看,此灵植正常模样,并未变做邪物,而且其身上还镶有殷红色宝石,正是众人要找的目标灵植。 如此,他如何不知晓李坊早就找到了目标灵植,但不知是何缘由竟隐瞒了下来。但如今情况危急,自不是论及这个的时候,他把目标灵植收在怀中,向李坊点点头示意,便跟着李坊一路冲杀开。 灵植虽化作了邪物,但却没有丝毫地意识,以李之罔目前的状态还是能勉强应付住,无需动用任何修为。反观他旁边的李坊,虽有修为在身,但应对得很是马虎,多半是历练少了。没有办法,李之罔只得一面挡住自己这边的邪物,不时援助一下李坊,二人才算有惊无险地冲出了灵田室。 待在大厅的王涣回也不是负气不管,虽不愿亲身来援,但一直密切地关注着灵田室,见二人出来,果断地推下石门,把邪物关在里头。 “你...没事吧?”回到大厅后,李坊又变为之前的冷漠样子,不过毕竟李之罔帮他分担了邪物压力,多少得关心下。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小心地从怀中拿出目标灵植,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 “还真被你找到了。”王涣回走上来,颇有点幸灾乐祸,“是从李坊负责的灵田里找到的吧?” 李之罔瞥了眼李坊,见其神色正常,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藏株的事情败露。李之罔耸耸肩,决定还是不把真相说出,做成个歉意样子道,“没有,是在下方才疏忽了,灵植是在在下负责的灵田上寻到的。” 李坊颇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走到一旁默默坐下,王涣回本想借此恶心李坊,但既然李之罔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办法,三人一时安静下来,就等何冰等人的回返,目标灵植则暂时交给王涣回保管。 第22章 历险 因为灵兽室那边并没有传来响动,三人就没动弹。李之罔坐了阵,想着这番历险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走到李坊身旁坐下,小声问道,“李小姐,我之前听你们说知晓此洞府乃是来自一本书,可否给在下说一下,让在下对洞府有个更深的讲解。” 李坊抬起头来,沉思阵回道,“那本书在何冰身上,我们都未曾亲自读过,皆是听他说的。据何冰所言,洞府后面的空间有一道隐藏的机关,需得从灵田室和灵兽室分别找到一株灵植和一只灵兽才可打开,如此才能通往后面的炼丹室等。” “那后面空间的情况书上可有记载?” “有。”李坊迟疑地点点头,又摇头,“李冰给我们说过,但说得不多,我也只知晓其中一件罢了。” “那能告诉在下吗?” 李之罔注意到,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本来闭目养神的王涣回忽得睁开眼,暼眼看着二人的方向,而李坊也是左顾而言他,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聊天遂草草结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没过去多久,何冰三人便回来了,看他们一脸如常的样子,当是没遇到与灵田室一般的情况。 “冰哥,怎样,寻到了没?”王涣回一脸热情地迎上去。 “寻到了,藏得够深,但瞒不过我。”何冰从怀中掏出只半死不活的栗色狸猫,问道,“你们呢,我刚才听到些动静,只是过来帮助不得。” 王涣回做出副有惊无险的样子,三言两语间把李之罔因疏忽而遗漏了灵植,在他和李坊的协助下又把灵植寻回的事情讲出。 李坊冷哼一声,暗示王涣回所言有假,但何冰根本没去纠结,拍拍王涣回的肩膀,欣慰道,“看来经历了上次的事,你也成长许多。”随后他又看向李坊道,“你也别老给涣回脸色看,你看他今日不就没有怯战吗?” 李坊冷笑一声,却是懒得辩驳。 何冰也不想激化内部矛盾,让王涣回把灵植给他,便拍拍手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一手拿着灵植,一手拿着狸猫,道,“机关在大厅之中,但现在需要钥匙,而钥匙就在我俩手之间。” 说罢,他让何维递上来把小刀,手起刀落间便将狸猫剥了个皮,然后他把灵植剥成个光枝,再将灵气灌到光枝上,随即他便拿起光枝在狸猫的身体上刻刻画画,细看之下是一些咒符的样子。 狸猫虽被剥了皮,但尚未死绝。说来也怪,剥皮时狸猫毫无反应,但当何冰开始刻咒后,狸猫反而哀嚎起来,在静默的环境中听起来尤为渗人,莫说在场的两位女性,就连李之罔这样历经过战争的都有点接受不了。 反观操刀的何冰却毫不受影响,手上动作极其地稳当,任凭狸猫如何嚎叫都只能老实地待在何冰的手里。 狸猫足足嚎叫了一刻钟,一张狸嘴张到无法再张才凄然死去,牙齿外露,瞳孔爆裂,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何冰见此,尤为兴奋,喃喃道,“谁叫你生了这般命,只能做那无命的钥匙。” 随即,他把光枝从狸猫的嘴里插进去,直捅到魄门才止住。 “冰哥儿,这便行了?”赵素丹好奇地问道。 “素丹妹妹,莫急,且看。”何冰轻笑一声,将灵气渡到狸猫尸身上,但见其身上的咒符立时发出如宝石般绚烂的光芒。 光芒愈来愈盛,很快将狸猫尸身掩盖住,李之罔只隐约能看到狸猫的尸体犹如被溶解般逐渐消解,随即也在光芒的掩映下看不清分毫。 待光芒散去,众人注意到狸猫已经彻底不见,只剩一柄殷红色的钥匙躺在何冰红肿的手心,光芒似乎有些许的副作用,让何冰的手出了些状况。 何冰毫不在意,只让众人先后把钥匙的模样看清楚,便道,“诸位,我且先休息会儿,这寻找机关的重任便交给各位了。” 前面都是看何冰表演,众人自然要出力,当即各分了块区域寻找钥匙孔。 前面提及到,何冰等人已来过洞府,搜刮了大厅的一众财货,但这并不代表大厅已经空无一物,相当部分无法搬走的东西还留在大厅里,而这自然加大了众人寻找钥匙孔的难度。 相比起偌大的大厅来说,钥匙孔可谓沧海一粟,李之罔找了一阵,觉着不是个办法,立马返回去找何冰,看能不能不能寻出个快捷的法子。 抛开剥尸狸猫时的狰狞面目,何冰一直表现得很文雅,在听完李之罔的诉求后,他也只能无奈摊手道,“不瞒李兄,书里只提了机关藏在大厅,但并提及具体在何处,除了硬找真没其他的法子。” 李之罔叹息声,这大厅不下百丈大小,若仅凭他们六人搜尘刮地的找,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但既然何冰都说了,他也没法,只能回去继续找。 刚走上几步,他忽得注意到什么,那是方才何冰剥皮时狸猫流下的一抔鲜血,狸猫尸体消散后,鲜血并未受影响,仍留在原地。 他寻思着说不定有点作用,便指着鲜血向何冰问道,“何兄,这鲜血我可能收起来?” “当然,李兄要做什么都可得,只要不误了正事便行。”何冰虽不清楚李之罔的打算,但只是拿些无用的鲜血,自是不会阻拦。 李之罔谢过一声,便找了个杯子把鲜血收集起来,继续回去寻找钥匙孔。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钥匙是用灵植和狸猫尸身制成,说不得狸猫的鲜血会与钥匙孔有些奇妙反应。 比起大海寻粟,还不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李之罔不拘泥于他负责的区域,在探查无果后,便拿着狸猫鲜血去其他人负责的区域逛悠。 其他人对李之罔都比较客气,不问他在做什么,但也不会聊其他的,往往只暄叙几句便各自别过,去忙各自的事儿。 “忙活甚呢,我看你啊,比其他人都更想找到机关。”当李之罔来到李坊负责的区域时,她立马停了手中工作,将李之罔拦下,闲聊起来。 “大家伙都挺卖力的,不仅仅是在下,而且李小姐不也一直在探查吗?” 李坊轻笑声,“此前我确实是想找到机关,几乎昼夜都想着,但现在心思却是淡了。” “啊?这是为何,莫非李小姐已有了恩惠法?”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摸不清楚眼前女子的性子,其忽冷忽热,似在靠近但又游离。 李坊看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道,“自然是因为你。” “这...”李之罔一下呆住,摸把脸,寻思莫非是自己长得俊俏吸引住了对方?但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流连于儿女情长,便拱手道,“在下理想长远,尚未有娶妻的想法,让李小姐错爱了。” 李坊听了既不怒也不怨,反而噗嗤一笑,缓言道,“你来路不明,仅长了张俏脸皮,就觉着我会倾心于你?真是好不害臊。” 李之罔如何不知道,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只能不提这茬,岔开道,“那李小姐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现在嘛,我却是不想说了。”李坊先拒绝,又暗示道,“但说不得等我开心时,就会告诉你了。” 李之罔脸色古怪起来,李坊想不想找到机关是她自个儿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即借故离开,继续用狸猫鲜血寻找钥匙孔。 李坊恼怒地跺跺脚,暗骂声“夯货”,干脆连钥匙孔也不找了,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到李之罔这边,他告别李坊后刚走没一段距离,就感觉到手中的狸猫鲜血热了些,这还是初次发现的情况。他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杯子一步步往前走,细细地感知手中杯子的温度,走了几步,温度骤然低了,他赶忙换个方向,温度又增了。 李之罔几乎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在他一步步的试探下,终于是确认了鲜血温度最高的地方。这是一架四层的木质书架,狸猫鲜血已热如火炭,钥匙孔要么真与狸猫鲜血有联系就在书架后面,要么没有任何的联系,还在其他处。 李之罔有些紧张。他不想失望,遂闭眼把书架搬开,这样第一时间不会让他心碎。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书架后的墙壁上有着七个钥匙孔,正与殷红钥匙相互匹配。 他欣喜若狂,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赶忙回返去找何冰。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李坊歇息的地方,李之罔想着还是得给她支会声,便停下来道,“李小姐,钥匙孔许是找到了,就在你负责的后面块地儿。我去通知何兄,你先过去看看吧。” 说罢,他也不等回复便离开了。 李坊本以为李之罔终于发现了他直男的本性,过来安慰她,结果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钥匙孔。 “诶,你就忙活吧,到时候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她抱怨一句,也就不去追李之罔,寻思着去看看找到的钥匙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 何冰仅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正是打开机关的钥匙孔,李兄,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大家伙儿都很卖力,在下不过取了巧罢了,算不得立功。”这儿就李之罔一个外人,他还没蠢到居功自傲,岔开道,“何兄,你看,我们仅有一把钥匙,但却有七个钥匙孔,这该如何解?” 何冰没有立即回答,想上一阵才道,“此间洞府的主人酷爱七这一数字,任何事务都得有七个且刚好是七个,杯子得是七个,居室得有七间,什么都必须满足七的数。但是我们也要知晓,七个杯子只用一个,七间居室只有一间是寝居,这七个钥匙孔也只有一个可以正确的打开机关。” “何兄说得有道理。”李之罔觉得何冰完全是说了段废话,“那现在何兄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钥匙孔吗?” 何冰摇了摇头,“有些猜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诸位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尝试一番,但成与不成尽在未知。” 在场诸人没有人比何冰更了解这间洞府,知道只能他来尝试才有打开后续道路的机会,纷纷出言让他大胆尝试。李之罔有心想阻止,觉着还不如先不发,毕竟钥匙只有一把,找些其他线索再尝试不迟,但众人都这么说,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只见何冰颇有些紧张地拿出殷红钥匙,手举起对着钥匙孔,但却迟迟无法插下,再看其面目,满是纠结,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拉扯中。 “何兄,不若再在大厅中...” 李之罔刚说话,何冰便往其中一个钥匙孔插了下去,顿时大厅里传来轰隆的响声。 “李兄,你方才要说什么,我太紧张了,却是没听清。”何冰回过头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先去看看响动吧。” 事实证明,何冰赌对了,轰隆的声响后,大厅中出现了一道空中阶梯,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级,正印证了何冰此前的话。 “诸位,我们进去吧,无尽的丹药和恩惠法正等着我们!” 说罢,何冰一马当先登上阶梯,众人立刻跟上。 阶梯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小道,插满了蜡烛,沿途放着一些洞府主人的喜爱之物,但仅有一定的观赏价值,无法帮助受恩惠者修炼,故此众人都没拿,只埋头往小道深处走。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岔路口,一面插满了深绿色的蜡烛,一面插满了淡蓝色的蜡烛。 何冰解释道,“插有深绿色蜡烛的小道通向炼丹室,淡蓝色蜡烛的小道则通向冥想室,我们先去冥想室。” 李之罔没提意见,反正炼丹室和冥想室都是要去的,先去哪一个都没差错。反倒是李坊道,“你们去,我先去炼丹室转悠转悠。” “李坊!”何冰突得就怒了,压低声音道,“先前说好的,你就要背信而行?” “哼。”李坊轻哼一声,暼眼李之罔,随即转身边走边道,“你们要做便做,我不阻拦,但也别想叫我参与进去。” “这...”李之罔很明显地看出何冰等人有事瞒着他。 “没事儿。”何冰飞快地转了面目,又变成儒雅的样子,“冥想室后面还有块空间,需要特殊的法门来开启,如今李坊既然不愿参与,那就由李兄代替吧。李兄,请。” 说罢,竟是让李之罔走在前头。 “何兄先。” “不,李兄先。” 何冰说着,其余三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守住李之罔的退路。 “何兄这是何意?”李之罔察觉出危险,但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那法门需得五人合力施展才可打开,李兄是如何都不能退的。”何冰笑笑,如今看来却分外地恶心。 “那行,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与诸位闯上一闯。” 李之罔轻笑声,莫看他没有任何修为,但尚有保身利器,寻常人可近不了分毫,且骑驴唱戏本,走着瞧。说罢,他出步直行,往冥想室而去。 冥想室相对前面见过的地方而言,很是简陋,除了几个蒲团和一圈围绕着整个居室的死水外,并无余物。 大家并没撕破脸皮,都做出个和和气气的样子。 何冰说道,“这冥想室地势特殊,而其间的蒲团更是灵气汇聚之地,坐在其上不仅能帮助修行,更有极大概率开悟,效果不比丹药等外物少,诸位不妨坐上去试试。” 李之罔没动,看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三人都坐上去后才寻了个偏僻的蒲团坐下,随后闭目静修起来。 他修为还没有恢复,自然提不上依靠蒲团来修炼,只不过何冰所言也确实非假,蒲团附近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多上许多,而且更为浓淬。 见了种种事后,李之罔已对何冰等人极其的不信任,故此他虽闭着双目,但两只耳朵一直专注着,就害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加害于他。 过了一阵,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其余四人都坐在蒲团上,一副静修的模样,何冰的位置则靠近冥想室的出口,很明显是防备他逃跑。李之罔观察一阵,赶忙闭上眼睛,生怕被他们看出他在佯装。 接下来李之罔数次睁开眼睛,但每一次何冰四人都未有丝毫动弹,仿佛真在借着蒲团修炼。 即便如此,李之罔仍不敢放松警惕,不仅观察着何冰四人,还注意着冥想室内的一切事物。 再一次睁开眼来,李之罔注意到了两件事,一是王涣回坐的蒲团换了个,离他更近些,二是围绕在外的死水在无风的情况下竟有涟漪点起。 无论哪件事,都让李之罔如芒刺背。第一个事代表何冰等人已对他起了杀心,准备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打杀他;第二个事则是表明冥想室内出了其他情况,而这破败的洞府内还能有好事发生不成? “不能先动手,如今我修为不复,先手占不了先机,必须后发才能打其一个突然。冷静,一定得冷静。” 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感知到威胁就胡乱行事。他干脆不再睁眼,只凭一双耳朵观察外面情况。莫说,当他只用耳朵后,还真的感知到些,譬如何冰四人换蒲团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呼吸。 呼吸声愈来愈近,离他已只有几个身位。李之罔仍不睁眼,在外人看来他已陷入深修中,绝不会突然醒转。 “大哥,这样真的好吗?”何维的声音响起,他很少说话,初听来有些沙哑。 “我们受恩惠者若想精进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斗,献祭条人命又如何?”何冰的声音传来,听着能明确地感受到其心志不坚,似乎从未杀过人,“你们三人皆差了些火候,谁来杀了此人?” 李之罔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发笑,原来是群初出茅庐的嫩雏。 赵素丹率先拒绝,“冰哥儿,你真忍心我手染鲜血?” 随后何维也道,“大哥,这个...我其实已经杀过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交给涣回哥吧,毕竟他上次未战先怯,完全比不上我们的。” 王涣回恨恨地看向三人,何维是何冰的亲弟,赵素丹又与何冰暗中情欲纠葛,虽说是从他们三人中选,但其实只有他一个选择罢了。只是何冰那边是三人,他若不从说不得也是与李之罔一般的下场,下定决心此次历险后就再不与这些人结交,咬牙道,“那便我来!此前灵植分明是李坊那小婊子遗漏了,这厮却替他遮掩,与李坊一般可恶,且让我宰了此人解脱心中怨气!” 说罢,他便静步上来。 李之罔并不惊慌,只默默数着步数,待得数到七步外加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才豁然睁眼,笑着道,“想不到尔等祸心藏得颇深,到了此时才显露!” 他边说着话,剑已刺出。因为他早有准备,故此后发先至,在宝剑堪堪割破他喉咙前刺入了王涣回的胸口。 如此变故把何冰等人吓了一跳,不说王涣回瞬间失力,跌伏不起,何冰三人竟没有上前迎敌,而是不约而同地后跳对峙。 李之罔把剑拔出,一脚将王涣回踢到一边,抬剑喝道,“尔等不思精进修为,反欲杀人求宝,实不当人,且看剑!” 说罢,他飞身而上,与何冰三人厮杀起来。 交手一阵,李之罔逐渐摸清三人的底细,修为比萧玉城要高些,但实战经验完全不如,若仅拼剑招,这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乃是相互的,自然也暴露了他没有修为的事实。 便听何冰说道,“三弟、素丹别怕,这厮没有修为,只剑招强横些,我等鏖战住必能拿下。” 被人发现短板,李之罔并没有任何惊慌,只一边打斗一边笑道,“那便来做过,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俊秀有几斤几两,是否能胜过我这粗陋军卒!” 第23章 李坊 李之罔可是风里雨里厮杀过来的,战斗经验不知比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族子弟胜过多少,虽说是以一对三,但他几乎都占据了上风,三人相互支援才没少人。 何冰眼见这样下去不行,赶忙令何维和赵素丹缠住李之罔,自己则远远跳开。何冰使用的乃是双剑,只见他把两柄剑插在地上,手中飞速比出不知名的法诀,两柄剑锋芒立刻大盛,燃起一冰一火的荧焰。 “且让你看看我家的绝学《冰火剑诀》,再试试我这武道四等的修为,杀你这没有修为的土汉子不费吹灰之力!”何冰拔出双剑,一边袖子被冻住,一边袖子被焚毁,其呵斥着何维二人退下,当即冲杀上来。 若只用武技,那受恩惠者与凡夫无异,但受恩惠者可贵就可贵在拥有修为上,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而再加灵气贯穿于武技中,施展出的威力就远胜于普通武道。 因此,甫一交手,李之罔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冰火剑诀》剑招简单粗暴,但却能活用冰火两种元素,剑气夹带着冰与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但李之罔没有惊慌,他主动迎敌并显露出没有修为的短板为得就是逼出对方的后招,如今既已见到,那他也没必要再藏住杀手锏,当即趁着何冰收势时远远跳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只见光芒四溢,一白一青两条蛟龙腾跃而出。 无论在任何时代,龙都是一种尊贵、甚至传说中的生物,更遑论数个世代前古龙一族还曾君临过四方洲,而何冰甚至从未见到过这种生物,不免止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蛟龙精魄?” “凡夫走卒而已。” 在冻溪谷养伤之际,李之罔彻底地弄清楚了玃如所赠的两条蛟龙。这两条蛟龙只能通过将他的精血献祭于邪首剑的方式招出,除此之外,任何他人的精血、法诀、心念都没有任何作用。而蛟龙虽然凶猛,但却无法用作攻击之用,只能防御,只有敌人已到近前,蛟龙才会自主而动。其他的便是一些小窍用,譬如说蛟龙会自主吸纳灵气为他所用等。 但要招架何冰三人,蛟龙已完全够用。李之罔说罢,再度飞身而上,现在何冰的冰火都近不了他身分毫,全被蛟龙吞灭,而他也抓准机会,在何冰身上留个数个伤口,只可惜何冰毕竟是受恩惠者,每每将亡之际都能凭借灵力躲开。 “三弟、素丹,速来助我!” 何冰本想着显露了家传绝学,仅凭他自己便能将李之罔立时格杀,但谁料对方竟藏了两条可避风火的蛟龙,如今性命危急,也不能再拗着脸面单挑,赶忙出口求援。 李之罔还没试过蛟龙能耐受多大的威力,见何维与赵素丹都在积蓄灵气,当即就有些慌了,但何冰也知道这时他绝不能退,死死拦住李之罔,让他始终不能突破。 “小样,待杀了你,我便将这两条蛟龙炼做我的防身灵!” 何冰虽伤痕累累,但神色却毫无颓状,只因何维与赵素丹已积蓄完毕。 李之罔抽眼看去,何维使用的也是《冰火剑诀》,与何冰一样拿着冰火双剑,赵素丹则左手拿着根长枪,在她身边还飘有数根银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赵素丹在三人中威胁最大。 何冰呼唤一声,何维和赵素丹立马靠拢过来,三人默契不少,即便李之罔有蛟龙庇护,仍被打杀得近乎无法反抗,甚至连逃开也做不到,只能陷在三人的包围中,艰难苟活。 何冰再次袭来,李之罔提剑挡开,却听到背后风声鹤唳,他赶忙回过头去,竟是赵素丹一直隐忍不发的银针突袭而来。若说全场什么对他威胁最大,那便是此银针,他飞速挥剑击飞几根银针,剩下的却再不能挡,眼睁睁看着银针刺入他胸口。 李之罔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一直感觉银针的速度远胜于蛟龙回防的速度,事实证明也是这样,两条蛟龙没挡下任意根银针。银针刺入体内后,李之罔顿时跌伏在地,只觉胸口忽冷忽热,似有什么在疯长般。 “素丹妹子,这次多亏你了,你的逆花针真是名不虚传。”何冰见李之罔已无力再战,不禁闲谈起来。 “还是多亏了冰哥儿纠缠住这厮,让其无力四顾,我才能偷袭成功。”赵素丹走上前来,道,“夜长梦多,我们立刻把他杀了献祭,取了恩惠法就离开。” “自然,这次我来杀。” 何冰点点头,将两柄剑合二为一,便欲斩下李之罔的头颅。 忽得,他停下了动作,侧过头去望向一旁。 那是自战斗开始就倒地不起的王涣回。大伙儿都知道他只是受了伤,还没到濒死的地步,只是战斗艰巨,抽不出空来管他,才把他放在一旁。而王涣回就一直是以头朝下的样子趴在地上,但现在他的头颅却悄无声息地从脖子上分离开来了。 “有鬼!”何维喊道。 “闭嘴!” 何冰呵斥一句,继续观察。他发现围在冥想室外围的死水有了涟漪,而且动静不小,只是他一直专心于战斗才没注意到。而从死水往里走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人的足迹,真有什么东西在冥想室内游荡。 “你们俩个,靠过来。” 不用何冰说,何维和赵素丹已自动靠拢过来。 何冰犹豫了,到底是先退却还是杀了李之罔进入隐藏居室。看着逐渐增多的足迹,他手持利剑但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不能退。”赵素丹开口道,“我们杀了这人,只要进了隐藏居室,不管这些鬼魅还是什么东西,都奈何不了我们。” 何冰轻叹一声,他竟没一名女子果决,也不再言说,提剑便朝李之罔斩去。 李之罔虽被陷入胸口的银针折磨,但并未失去理智,目睹了后续的一众事情,眼见剑峰袭来,不禁哀叹声,道,“我命休矣,实不该不听老方之言...”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骤变又起,只见何冰紧握的剑竟然倒飞出去,其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后退数步,何维与赵素丹更为不堪,整个人都跌跪在地。 “李坊?!你这是何意?” 何冰的声音传来,但没人理会。 李之罔抬头看去,冥想室的入口处走出一个妙曼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李坊。 李坊飞快地走到李之罔面前,随后把他扶起往外走,看眼三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等一下...我的剑。”李之罔指了指掉在一旁的邪首剑。 李坊抛来个白眼,骂声“多事”,还是把李之罔放下,走过去拾剑。 但无论她如何去抓,邪首剑竟都丝毫不动,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踩在上面。 “你这剑用什么造的,怎这般沉重,我拿不起来,得你...” 李坊话未说完,身子突得倒飞出去,一个嚯大的伤口出现在胸口。 “哈哈,这冥想室内可不止我几人,李坊,你可得小心了!”何冰只是剑被打飞,自身并未受伤,见李坊出丑,不禁讥讽。 说罢,他不管其余人,而去捡自己的剑,下定决心要杀了李之罔和李坊两人。 李之罔见此,勉力撑起,也行动起来,却没去拿邪首剑,而是走向王涣回的无头尸身。王涣回死得干净利落,脖子如碗口般齐整,没受多少痛苦,李之罔匆匆暼过便将他的尸身提起,用手在他断开的脖颈猛掏,顿时鲜血腾飞,猩红四溢。 李之罔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飘荡在冥想室的未知物可以被死水染湿脚底,那么鲜血或许也有此效用,他便是将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一个喷水器来用。 果然,有些鲜血飞洒出去后没有跌在地上,而是滞留在空中,逐渐显露出数个人形模样,这些人大小无二,完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手中皆拿着同样制式的斧钺。 有几只正在李之罔附近,正向他走来。但这些人行动机械,速度缓慢,好一会儿才动上一步,李之罔轻易地便从这些人中穿过,捡回邪首剑。 他看向何冰三人,他们正有样学样地舀来死水向四周泼洒,很明显没有空管他。见此,他赶忙走到一旁扶起李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原来你之前暗示我的是这事。”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李之罔也来了些兴趣聊天。 李坊轻叹声,“我们本来商量好的,诓一个人来献祭,以此取得恩惠法。” “但是你反水了,而且救了我。” “我太过年轻,迈不过杀生一关,尤其是杀非罪之人。” “这样才好。”虽然胸口疼痛,李之罔还是笑道,“有时候守住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省点力吧你,还说说笑笑的。”李坊没好气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要出去,难道为了一卷恩惠法就要献出生命?太过不值。” 这次轮到李坊笑了,只不过是苦笑,她道,“来时的路我看了,已被封闭,根本出去不得。” 李之罔没说话,默默往前走,只是李坊并没有说谎,来时的小道已擂起一道石门,人力根本无法推动。 他道,“看来何冰插钥匙的时候出了差错,才内有隐形生物,外有石门拦路。炼丹室那边情况如何,你去看过没?” 李坊答道,“有些怪异,但还算安全,如今我们只能先去炼丹室躲避阵,再想其他法子了。” 李之罔点点头,便带着李坊往炼丹室去。 炼丹室里挤满了东西,除了放在正中的数个丹炉外,外围还堆满了丹材柜,一眼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而在尚有空当的地方还堆着近千个小巧的盒子,似乎是装丹药的盒子。 李之罔随意地拿起一个盒子,边打开边道,“那赵素丹用的什么功法,我中了银针后怎感觉力气越来越小,不知这些丹药能否救我?” “别打开...” 李坊说得慢了,李之罔已将盒子给打开。 盒子内并没有什么丹药,反而是一个白胖的大头婴儿躺在里面,其似乎一直在沉睡,丹盒打开后才倦怠地醒来。大头婴儿眼斜嘴歪,还淌着一缕口水,看起来完全不是正常人。其看了眼李之罔,竟背过身子弯个腰喷出阵臭屁。 李之罔被熏得直皱眉,赶忙把盒子关上,就在这短暂之间,大头婴儿竟然爬出了丹盒,几个蹦跳踩在地上,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我说了不要打开,就是不听。” 李之罔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道,“方才那是何物,丹药?” “我怎知晓。”李坊坐在地上,说道,“说不得是丹药成精,或者本就关在其中的精怪,但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李之罔点头称是,也坐到一旁,却背过身去。他从刚才就感觉胸口痒得紧,如今稍得喘息,自是要看上一看。他打开上衫,不看还好,一看却是被吓了跳,原来银针造成的伤口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几多花骨朵。 “别动那些花哈。”李坊看出李之罔在干嘛,告诫道,“赵素丹的逆花针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些花随意剥弄不得,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消解,我只感觉全身无力,几近昏厥。”李之罔穿好衣裳,回过身来道。 “没有。”李坊撇撇嘴,“这是别人安身立命的法子,我怎会知晓?得问素丹那小妮子才可。” “这...” 如今他全身无力,李坊又受了伤,何能擒住赵素丹。 看李之罔颓败的样子,故意捉弄的李坊不免一笑,笑过后才道,“也不是没法子,素丹曾给我说过,中了逆花针的人力气虽会被逐渐吞噬,但也可以通过吞噬花朵的方式来维持力气消逝,只不过待花吃完,这人便也要死了。法子我说了,就看你愿不愿试过。” 说罢,她就紧盯着李之罔,看他如何抉择。 事实上,李之罔根本就没去抉择,听完李坊的话后直接从胸口摘下朵花吞下,顿时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些。 处理好自己的事,他看向李坊道,“你的伤如何?” “有些严重,但不会致命。”李坊老实说道,“倒是你,现在就要去找素丹?” 李之罔迟疑了,李坊救了他,他不能抛弃对方,但如果不去找赵素丹,他却又无论如何都会死的。 李坊亦看出此点,毫不避讳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在这儿待着,你的事更要紧,去找素丹吧。但也答应我,若能抓住别杀了她,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的。” 李之罔摇摇头,道,“没事儿,我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再走,莫看我年岁不大,前段时间还在苇罗州做军卒,会些治伤的法子。” 李坊一下羞红了脸,她的伤可是在胸口,哪能由旁人看得,连忙道,“我自己能行,你...且去,且去。” “如此危急时分,还在乎甚男女之防?”李之罔蹲下来,与李坊对目而视,“再者说了,我对李小姐又无男女之情,绝不会做出禽兽行径的。” 李坊对李之罔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好感,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到伤感,或许这便是女人的天性,总希望全天下的男子都爱着她,只看着她。 “你...让我想想。” 李之罔答应声,便默默走开,留李坊一个人思量,他则打量起炼丹室来。偌大的炼丹室里放着上千个丹盒,每一盒都有可能价值连城,甚至其中有可能还有能医治他们二人的丹药,但却全变成了大头婴儿,无法再用。 他在炼丹室里转悠,忽得注意到一个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看去,竟是一大头婴儿藏在一个丹盒后面偷偷地暼他。李之罔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慢悠悠地靠过去,不时拿起丹盒打量,一副随意打转的样子。 大头婴儿不知晓自己已被发现,仍在偷看,就连李之罔已走到近前也不动弹。李之罔不懂声色地轻笑声,假意去拿丹盒,手却在中途转向,一把将大头婴儿抓住。 因为怕其挣脱开,他抓得颇紧,婴儿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你有无灵智?” 大头婴儿立马摇了个头。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继续问道,“那会说话不?” 大头婴儿还是摇头。 李之罔撇撇嘴,这等奇异生物长在洞府内,说不得知晓造成这一切的前因,但对方却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但也不可就这么放了大头婴儿,他便道,“你们可是丹药所变?” 大头婴儿立马点头。 “那行。现在我想知道还有没有能治外伤的丹药未变做人形,你老实说来,我便放你离去。” 大头婴儿一听逃脱有望,连忙指了个方向。 李之罔走过去,拿起一个丹盒,大头婴儿连忙摇头,示意不是。如此尝试几次,当李之罔拿起下一个丹盒的时候,大头婴儿立马点头,他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躺了颗白滚滚的丹药。 李之罔自然信诺,关上丹盒便将大头婴儿放了。重获自由的大头婴儿好不欢喜,蹦跳阵放个臭屁便跑开,只是这一次李之罔早有防备,没被熏到。 他重新回到李坊身边,道,“方才找到颗能治伤的丹药,你看看,说不得对你有用。” 李坊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不是完身丹还是何物,不由道,“没想到你运势还不错,这般宝丹都能被你找到。” “那你快快服下,这样也就不用处理伤口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坊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这完身丹放得日子久了,不太堪用,恐怕只有原本的十之一二效用。” “那意思还得处理外伤?” “嗯...”李坊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怕是要劳烦李兄了...” 李坊脸羞红,与她此前冷漠冰言的面目大相径庭,而李之罔也一时语塞,却是到了紧要关头,才发觉自己的提议多有不妥,脸也臊红起来。 二人都不说话,不该有的暧昧竟在悄悄酝酿,至于能否化雨,却是绝不可能。 “先别急。”李坊开口打破尴尬,“等我把完身丹吞下去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便见李坊从怀中掏出把精致的小刀,他敏锐地注意到上面刻有“华琼”二字。李坊把完身丹从丹盒中取出,如削苹果般用小刀一层层地将完身丹剥成一个圆滚透亮的小球。 “这便行了?”他问道。 “嗯,尚有功效的仅剩这部分了。” 说罢,李坊小嘴微张,一口将完身丹吞下。 李坊抬起头来,语气怯懦,“李兄,你且先转过头去,待我把衣裳脱去...” 李之罔被她鲜红的嘴唇吸引住目光,堪堪醒转过来,赶忙转过身去,身后随即响起窸窣的脱衣之声。 事实上,在李之罔过往的经历中,他见过好几位美得无以方物的天人,但即便是有“天仙子”美誉的沈惜时,他也只有尊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绝不算丑但也不算极美的李坊,他却心绪躁动,口干舌燥,总想做出不轨之事。 “李兄,好了...” “啊?这么快吗...你等我下。” 李之罔竟拿了根布条出来,把自己的双眼绑得严严实实。 李坊一下笑出声来,牵连到伤口,似吟似喘般断断续续道,“你...这样...怎么给...我...治伤啊?我...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把布条...摘了吧。” 绑上布条后,李之罔心中的邪欲并未消去分毫,反而在眼中黑暗的掩饰下更加欲盛。他恼怒地跺下脚,一把扯下布条,也不为李坊治伤,反而是在炼丹室里快速行径起来。 直将心中的躁动尽数发泄干净,他才重新盘腿坐下,斜着眼道,“李小姐,还请把绷带和金创药给我。” “我已经拿出来放在一边了,你没注意到吗?” 第24章 隐藏空间 李之罔略显尴尬,眼珠一转,发现东西就摆在李坊身侧,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来。 然后他将目光移转到李坊门户大开、散溢着青春气息的胸脯上。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心中的欲念竟然在飞速消逝,到最后,他只是如一位医师般为其上药绑带。李之罔有一种哭泣的冲动,些许回忆伴着风声冲进了他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终年雪花纷飞的地方,一位与他年岁一般的少女总在特定的时候来找他,少女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他一直在练剑,而少女不希望这样。他看不清少女的样貌,雪太大,但他总是拗不过少女,每每都是匆匆放下手中剑陪她出去玩乐。 少女家世不俗,虽只有他二人,但他一直确切地知道在二人不能看到的地方一直有护卫守卫。少女不喜这样,总想逃脱开,有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一个只有他和她在的地方。他们没有生火,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坦诚相见。 “好了吧?” 李坊的话一下让李之罔回转过来,而那一直待在雪中的无貌少女也已转身,再是寻觅不得,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来自何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应是好了。” 既已回转现实,也就不要再去看甚虚妄。李之罔却不知晓,在此后的数千个日子,他偶尔的梦中定会见到此少女,但当他终于回到家乡,从肉眼中见到她时,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面对对方的关怀和咒骂,更多地只觉得聒噪和想逃离的冲动。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飞速之间,李坊已经把衣裳穿好。 “不用。”李之罔摆摆手,“你只是敷了药,还需静养才可,我尚有些力气在。” 李坊轻笑声,极其简单地扯下对方的遮拦,“你方才为我治伤就不知不觉间吃下朵花,到时候打斗起来,若没有我从旁协助,怎么得行?” 李之罔真不知晓自己治伤时又吃了朵,匆忙看过发现确实如此,不禁眉头微皱。 李坊继续道,“再者说了,我去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非只为助你。” 李之罔遂也不再坚持,道,“那劳烦李小姐了。” 二人便启程往冥想室而去。 路上,李坊忽得道,“李兄是哪里人氏,那日相见时看是从苇罗州过来的。” “南仙洲人。”李之罔道,“只是在苇罗州耽误了近半年,如今要去东仙洲。” “东仙洲?李兄你没开玩笑吧。”李坊停下步来,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在下就是要去东仙洲,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妥,是不可能。李兄是南洲人,不知晓也是正常。”李坊解释道,“中洲与东仙洲连接的通道乃是条唤作登仙河的瀑流,只能乘坐名为逆水行舟的舟船才可上去。但在数千年前,晦朔公主将逆水行舟藏匿,北河公主移来黄沙掩埋登仙河,如今已无人再能登上东仙洲的土地了。” 这与李之罔在方罗城打听到的消息颇为相似,而且更加清晰透彻,但他犹抱着一丝侥幸,道,“若非亲眼见过,我无法相信。” “你啊,真是执拗。”李坊边走边道,“我是华琼剑派的弟子,曾跟着师尊去过登仙河附近,那时已是亲眼见了,黄沙为河,无舟可渡,莫非我还需欺你不成?” 李之罔一时无语,他的侥幸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碎。霎时间,什么晦朔公主、沈惜时、他的承诺都荡然无存,原来他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兆天年,我被晦朔殿下所救,记忆全无,为报答她的恩情,我成为她麾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骑士,决定誓死效忠殿下。” “在咫尺天涯,我得知殿下一直被宿命所欺。为替殿下清除梦魇,我毅然跳入了逆流河,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会为殿下谋划。于是我来到了兆天年。” “我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在肮脏的战争中艰难苟活,只为了能活着赶到东仙洲。为了殿下,我放弃了寻找故乡,放弃了一万年前尚存的亲朋故友,但现在登东洲却无望,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李之罔跌跪在地,长久的压抑终于倾泻而出。 “你...是万年之前的人?”李坊难以置信,随后才发觉自己不该在意这个,安慰道,“殿下贵为至尊,既然掩埋了登仙河,肯定是有自己的思量,兴许,她已解脱了所谓的宿命。”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自信起来,既已摆脱,又何需做这画地为牢之事? “不,殿下做过祈福,她的宿命在万年之后才会应验,如今刚满一万之数,殿下定还在等我,但我却去不了东仙洲了...” “你换个思路。”李坊将李之罔的头摆正,让他看着她,“东仙洲除晦朔公主外,还有一位至尊,说不得可以从这上面寻到些法子。” “北河公主慕玄机?” “对,北河公主虽也隐匿,但这数千年来偶尔还能听闻其下发谕旨,定有侍从在外,你可以从这着手,说不得就能找到登上东仙洲的法子。” 还是旁观者清,李之罔陷入太深,一知晓自己无法登上东洲便六神无主,却多亏了李坊给他指出条明路。 他站将起来,向李坊致谢,道,“多谢李小姐,我才余生有望,不至于含恨而死。” “晦朔公主...对你真那么重要吗?”李坊看李之罔已有所好转,不禁问道。 “重要。”记忆一下纷绪踏来,让李之罔不由感叹,“我是无忆之人,忘记前尘一尽事,是殿下救了我,让我不至于葬身海底,殿下又为我续上断肢,这等恩情一生难报。” 李坊注意到李之罔的右手乃是儡肢,且样式古老,与如今的大不相同,此前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全信了。 她开口道,“那我们继续走吧,先处理好眼前事你才能去寻找北河公主在外的行走,不是吗?” 李之罔答应一声,连忙跟上李坊的步伐。 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冥想室,发现已空无一人,除何冰三人外,那些隐形生物也荡然无存,就连王涣回的尸体也消失无踪。 李坊恨恨道,“这三人,当真可恶,定是用了王涣回的尸体去开启隐藏空间。” “就是那个?” 李之罔指向的是冥想室边缘处的一道黝黑小门,仅能容纳孩童通过,而这已是与此前他所见唯一的不同。 “只能去看看了。” 说罢,二人便向黝黑小门走去。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李坊,道,“你看,小门旁全是湿漉漉的脚痕,兴许那些隐形生物就在小门附近等着。” “还是和之前一样,用水?” 李坊可是看见了李之罔用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喷水器来使隐形生物显形的。 “对。” 说罢,二人各舀了些死水泼向小门,却没照映出任何一具隐形生物的身形。 见此,李之罔道,“说不得这些隐形生物也进入了小门,不然解释不通。” 李坊也认可这个观念,二人又搜集一些死水,便来到小门前。 李之罔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小门上,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来不及支会李坊半句便被吸入小门中。 一阵如梦似幻的颠簸后,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堆满头骨的小屋。 等上一阵,李坊并未出现,看来要么是对方胆怯,不敢危身,要么是此空间的入口乃是随机的,进入的地点各不相同,他更倾向于第二种。 在等候李坊的时间内,李之罔已把屋内打量清楚,乃是洞府主人的豢养之所,豢养的是一些甲壳类的毒物,便放在人头骨中,只是在洞府主人离去后,这些毒物久无照料,要么已被饿死,要么便吞噬同族,逃匿开来,反正屋内除李之罔外没有一个活物。 除此外,他注意到这小屋与寻常建筑大有不同,便是屋门竟有四道之多。四道门不知通向何处,但为寻到赵素丹,他无法久待不动,便随意打开一道门,往前走去。 经过一段不长的小道,他来到第二间小屋。与豢养毒物的小屋不同,新进入的小屋光线明亮,一览之下便见尽全貌:竟是一五口之家和睦而居的和谐画面。 李之罔眼微眯,在他进来后,这五人竟毫无所动,仍忙着手中活计,似乎如看不见他般。他拔出剑来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五人原是木偶所制,只是雕琢得栩栩如生,粗暼之下竟看不出分毫不同。 既是木偶,李之罔便没有多管,便去找门,准备直接进入下一间小屋。只是他将小屋转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道门,甚至他进来时的门也消失无踪。 李之罔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木偶上,看来想要出去,得从这五具木偶中想法子。 他走到桌子旁坐下,身旁的木偶忽得说话了,“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具木偶农妇打扮,是这五人中妻子的身份,正在摆桑弄蚕。 “学得不错,老师还夸我有天份呢。”李之罔沉思阵,莫非进入下一小屋的关键就是与这五具木偶演戏,他遂如此应付道。 “诶,我就知道,打小啊,我就感觉小弟你不一般。”农妇转过头来,手自然地放在李之罔脸上,道,“这半年不见,怎觉得小弟比从前还俊了咧。” “嫂嫂这是做何?”李之罔不动声色地拨开农妇的手,站起身道,“我去帮帮大哥,等会儿再来与嫂嫂闲聊。” 所谓的“大哥”就蹲在不远处,正在修理农具。李之罔走过去蹲下,道,“大哥,我好久没回来了,想出去玩耍会儿,可这门怎么也寻不到。” “寻什么门!”大哥外表憨厚,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没看见我正忙着?去了城里就不知晓帮哥哥的忙了?” 李之罔真是想一拳打在这具木偶的脸上,勉力按住后赔笑道,“我这就来帮大哥,帮完了再出去玩。” 修理农具的事他没做过,但在冻溪谷时也多少见过,很快就上手起来。 大哥身边仅放了三样农具,李之罔每一件都修过后便道,“大哥,都弄完了,你可得给我说出去的法子了。” “哪弄完了,这不还有吗?”大哥说着,拿起一旁的锄头。 这锄头李之罔已经修理过,接过后发现修理过的地方又变成了此前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修理。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翻来覆去的修理三样农具,修理完这样就修理另一样。他本以为是什么诡计之类的,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他修理完一件,大哥就会弄坏一件,如此他干脆把三件农具都收到自己这边,一口气将农具全部修理完。 “大哥,这次是真修理完了,你得给我说怎么出去了吧?”李之罔紧抱农具,只要大哥不答应,他绝不会还过去。 大哥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出去弄甚,你侄子这阵子也要开始读书了,你去教他提前识些字。”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把农具还给大哥,又坐到桌子旁,只是这次他坐在了农妇的对面。 “你叫什么,又要我教什么?” 面对这些木偶,李之罔真是火气连连,语气也不由得不客气起来。 “小叔,我叫狸狸啊。”这所谓的侄子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声音倒还挺可爱的。他小声道,“你假装教我点,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李之罔没想到,出口竟然藏在小木偶身上,赶忙答应下来。拿起书本来,他发现这些字怪异得不得了,多看一眼就头皮发麻,但是反正也是佯装,他便胡乱说字,让小木偶跟他一起学。 念了二三十个字,小木偶便说自己累了,吵着要出去玩。 李之罔顺水推舟,道,“那这样,我带狸狸去玩。” 出人意料地,剩下的四具木偶,无论是大哥还是嫂嫂,亦或是他们的父母都没反对,只说要早点回来。 接着,墙上便突兀地显出个门来,狸狸已经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门外四季如春,一幅农家景象。 狸狸不等他,推开门便跑了出去不见踪影,李之罔则一边观察门外,一边走过去。 “没有任何的异常,看来这间屋子就是陪木偶演戏便可通过。” 李之罔一步迈出,突然警铃大作,连忙收回,但见一只不成形状的怪物从门口呼啸而过,只要他慢个半拍,绝对会被咬成粉碎。 他后怕不已,将门关上后,靠住墙壁一阵咒骂。 醒转过来,李之罔望向屋内,发现众人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嫂子仍在摆桑弄蚕,大哥仍在修理农具,就连跑出屋的狸狸也重新回到了桌边假模假样地学字。 他走到农妇身边,又响起了一样的话: “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次李之罔没管,农妇反而说个不停,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就连语气也相差无二。 他实在被惹得烦了,怒吼道,“闭嘴!” 农妇的声音骤然歇了,但下一瞬五具木偶都围拢到他身边,一齐说道,“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李之罔揉推不开,一把拔出邪首剑,喝道,“就算今日出不去了,我也要让你们闭嘴!” 说罢,他手起刀落,将五具木偶都斩为数块。 但声音仍没有停歇,五具木偶身子断碎,嘴却仍响动不停,他只得一脚一脚地将五具木偶的嘴给踩成稀碎。 然后,李之罔见到了让他终身都犯恶心的一幕,五具木偶身上长出无数的嘴巴,眼里,耳朵里,胸膛上,全是嘴巴,皆说着,“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起初,李之罔做了些反抗,他一剑又一剑地去斩那些嘴巴,声音小了些,但他每斩去一张嘴,就有新的一张嘴长出,声音仍然源源不绝。 最后,他放弃了,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墙角,极尽所能地让声音小些。但他这样的举动反而惹怒了这些嘴巴,它们从木偶的身子上剥离下来,一步步地爬过来,爬到他的身上,占据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更是钻入他耳朵内... “呼!呼!呼!” 李之罔睁开眼来,长喘不停,他又梦到了自己全身被嘴巴侵占的凄惨场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接了点水,喝下后才感觉好些。 前几日,在斩了木偶后,声音骤然歇了,但没过一会儿这些木偶又变成原来模样,他只能陪着木偶演戏,住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一旦睡着他就会梦到自己被嘴巴吞噬。 “小弟,还没睡呢?” 这是嫂子的声音,李之罔答应道,“做了个噩梦,马上就又要睡了。” “那就还没睡咯?”嫂子的身影突得出现,在黑夜中她的身子朦胧,身材妙曼。“嫂子来找你说点知心话。” 李之罔刚想说明日再说不迟,嫂子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其实这几日以来,这位嫂子一直有在暗中勾引他,甚至还给他说过她极度地欲求不满,别说李之罔不识情爱,就算他是色中好友,也不可能对一具木偶动心,故几日以来都躲着这位大嫂,但今天却被对方抓到机会躺到了床上。 “你想出去的话,就躺上来,陪我说说话呗。” 李之罔虽没答应,但已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只是身子背着大嫂,道,“嫂嫂,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这样说吧,我都听着呢。” “嫂嫂苦啊...”大嫂的手摸上李之罔精健的背部,含着情欲道,“和你哥做那事的时候,嫂嫂脑中可一直想着你的样子呢。” “嫂嫂,大哥勤俭持家,你该为他多想想。” 李之罔边说着,边把大嫂的手拿开,却是再不管,要伸入他裤管里了。 大嫂轻笑声,重新把手放到李之罔的后背,轻指慢抚,“你大哥,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说找谁不好,找婆婆,亏他也下得出手。” “额...”李之罔一时语塞,这白日里和睦而居的,怎还有这样的纲常败乱之事。 大嫂又道,“所以,你就从了嫂嫂吧。嫂嫂可是日思夜想都想跟你快活回呢。” “嫂嫂,我答应你。”李之罔回过身来,抓住大嫂的手道,“不如你我私奔而去,日夜快活。” 李之罔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走出小屋只能各种都尝试遍。 “我们俩可以走,但狸狸怎么办?他虽是我和公公所生,但也是我亲子,我绝不能抛弃他的。” 李之罔瞠目结舌,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鬼,偷情的大嫂、不忠的丈夫、扒灰的公公、啃草的婆婆,完全是道德败坏。 他不去管这些,循循善诱道,“这样,嫂嫂先给我说出去的法子,我在外安置好了,就来接嫂嫂。” 大嫂陷入了迟疑,最终摇头道,“不是嫂嫂信不过你,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这出去了可就难回来,还不若待在这儿的好。” “这...”李之罔想起他的身份,乃是游学归来的学生,谎话张口就来,“此前战乱是因先皇驾崩,人心不稳,如今新皇登基,又是盛世局面,嫂嫂不用担忧,你且给我说了出去的法子,我定是会把你和狸狸接过去的。” “你先让我快活了,嫂嫂就告诉你。” 这次李之罔没躲开,被大嫂抓住时机给吻到,瞬时他就感觉到恶心无比,自己竟被一具木偶给玷污了,一下将大嫂给推开。 李之罔坐起来,严肃道,“要做这种事,可以,但得先把法子告诉我。” “别这么扫风情嘛。”大嫂又来抓李之罔的手,发现他毫不动弹,叹气道,“那告诉你好了,屋里有个漆白的柜子,最下层放了把钥匙,门在桌子上,你对准我白日里放蚕的盒插进去就行了。” 第25章 险象 “多谢大嫂,我先在这儿谢过了。” 李之罔一边感谢,一边暗中找来绳子把大嫂捆在床上,又把她嘴给堵住,不顾她蠕动低吼的样子,去拿了钥匙,打开屋门。 这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门外终于显现了正常的道路。 走在路上,李之罔不无想到,他前几日虽尝试了各种方法,但都是循循善诱,譬如诱骗狸狸出去玩耍,假意帮大哥料理农事等,但经由这些打开的门无一不是虚假之门,而他今日假意与大嫂私通竟打开了真门,再联想这道德败坏的一家,莫非只有他自身道德受损、同流合污才可出了这木偶小屋?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已经出了小屋,再有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下一道小屋又是昏暗至极,李之罔推开门来,打斗之声顿时入耳,只见门内盘坐着十几位武士,而小屋的正中何维正与一位武士搏杀不歇。 他推门的动作轻缓,但在昏暗的小屋内已足够明显,何维一下便注意到了,见是李之罔,不由喝道,“你这重伤之徒,也敢来此黑白居?” 李之罔好整以暇,并不生怒,笑呵回道,“我看你虽有余力,但不是武士对手,长久下去必是败亡,逞着口舌之礼作甚,不如专心战斗。” 至于何维引祸水东流,他并不担心,却是正中有一个法阵,只有胜了的才能出来。 何维已使出《冰火剑诀》,但只堪堪与武士打个平手,不由道,“要过此屋至少需要斩杀五名武士,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不若我二人携手克敌,恩怨之后再论。” 听何维所言,他似乎对此间颇为了解。 李之罔遂问道,“你方才唤此地叫做黑白居,这里究竟是何处,且先说个清清楚楚,我再考虑助阵与否。” 何维暗骂一声,只得道,“此地乃是虚无之所,是洞府之人的欲念所化,以黑白小屋相间之,恩惠法就藏在最深处,而想要通过各小屋就得明白其欲念所指。好了,再不来助,我是真要死了。” “再坚持会儿,我唤出蛟龙也是需要时间的。” 李之罔所言当然只是推词,毕竟他只要把精血吐在邪首剑上便可,他更多的是考虑战斗结束后的事,自然能多消耗何维就多消耗些。 “好了,我来助你!” 眼看何维已落在下风,李之罔也不再佯装,祭出口精血喷在邪首剑上,顿时青白两色蛟龙咆哮而出,护在他周围。 他跳到小屋正中,一剑击退武士攻击,命令道,“我主防,你主攻!” “算你还识得大体!” 何维冷哼一声,倒是与李之罔配合起来,一人用蛟龙防御,一人用《冰火剑诀》制敌,不说攻防无间,但也把武士按在地上打,没过一会儿就将其彻底格杀。 接下来二人一鼓作气,连续斩杀三名武士。 还是和之前一样,何维一缕剑气打在周边其中一位武士身上,顿时那名武士浑身战栗,抓起身旁的武器便跳到场中与二人搏杀。 但是与前四名武士战斗时不同,二人此时都疲惫至极,两人合力也仅能与武士打个平手,没有出现之前一边倒的局面。 李之罔喘着粗气,骂道,“你这白面瘦伶,莫非是在省些力气,好顺便把我杀了?” 何维一时语塞,很快回讥道,“我看你才有这种阴暗想法,我何氏子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屑搞这阴暗勾当。” 李之罔大笑不已,若真是光明磊落,他又怎会被诓骗于此,更险些沦为打开黑白居的祭品。 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既然对方藏手,他也不会傻傻地白费精力,只拿出五分力气挡住武士,剩下五分力气则防备何维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反戈一击。 二人皆收了手,但这武士毕竟只是虚幻造物,无有神智,只知进攻,在二人留手攻击下还是逐渐不支,显露出败亡之相。 “且去死吧!” 何维大吼道,双剑却没斩向武士,而是劈向他身旁的李之罔。 “这就是你所说的光明磊落?” 李之罔一个后跳堪堪躲开,幸亏他早有防备,不然这一击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何维不应,一剑斩杀扑过来的武士,随即向李之罔冲去。 李之罔暼了眼附近,发现已经有一道门出现并打开。他也不再藏拙,抓下几朵花吞下,当下便与何维战在一块儿。 要说这何维也是个半吊子,不仅修为不如他哥何冰,就连《冰火剑诀》也远远不如,李之罔甫一使出全力,便将他压在地上打。当然,他心中也存了其他想法,那就是现在力气所剩无已,只能依靠逆花针长出的花朵补充,只能速战速决。 因此,他几乎不防护,只进攻,誓要把何维当场格杀。 战斗一阵,李之罔发现何维气势渐弱,不由笑道,“此间灵气稀薄,无法补充,我虽失了修为,倒是正正好,不用去顾及,可你却未必了。” 何维面色阴沉,李之罔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痛处。想及于此,他赶忙跳开,从怀中抓出几枚丹药,满脸肉痛地吞下道,“大哥所赠的聚灵丸竟要用在你这粗陋之人身上,当真可惜!” 瞬间,李之罔就感觉何维灵力回满,就连气势也状大几分。 想也未想,他立马跳开远遁,却是要夺路而逃,不再与何维争斗。 何维见此,怒骂一声,并没去追,却是打斗之时李之罔一直在向门那边靠近,如今已经出了屋,再去追已是来不及。 何维虽觉可惜,但并没去追,而是坐下疗伤,方才激斗中还是受了几处伤,需得治疗才行。 结果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李之罔又去而复返,他不由道,“怎地了,莫非前方比我更加凶险?” 李之罔不答,只捂住胸口默默后退,随后从门外走出一位女子,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赵素丹。 何维见此,哪能不明白李之罔是腹背受敌,不得以才退回来,向赵素丹呼道,“素丹姐,你看到大哥没,我走了几间屋子还没寻到大哥。” 诡异地是,赵素丹并未说话,反而喘着浓重的粗气,在黑暗之中怪极了。 “别过去!你素丹姐恐怕已经不是人了。”李之罔看何维向赵素丹走过去,连忙阻止。 “休要胡说!”何维盯上李之罔一眼,继续向前走去,随后只听到其惊呼一声,身子已不自主地后撤。 “赵素丹”走到屋内,昏暗的火烛勉强照出她的身形。只见其周身破碎,数个大窟窿贯穿身体,阴绿的脓水伴着蛆虫毒蝎从中流出;其五官皆被咬碎,脸上各处长出獠牙,看起来可怖极了,完全不是人类之相。 “素丹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维哭嚎着,其身子却在不断后撤,已是胆气尽碎。 相比起何维,李之罔更加苦脸,如今赵素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身上的逆花针再无人可解。但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个的时候,他连忙喝道,“躲能躲到哪儿去,你我二人合力杀了这活尸再说。” “可是,那是...素丹姐啊,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素丹姐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借其肉身作祟的邪物罢了!” 说罢,李之罔已是冲将上去,不再管哭哭啼啼的何维。 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因为赵素丹尸身上的脓水会随意飞溅,阴绿色的颜色一看就非同小可,沾之即死。但后来他发现蛟龙能庇护住他周身,脓水尸毒根本进不了身,他顿时战意激昂,战斗一段时间便斩去赵素丹左臂。 如此又回到了方才武士小屋的情况,他若使出全力必被何维黄雀捕蝉,但只佯装作力又会被赵素丹蚕食,真真是进退不得,做何都是错。 想及于此,他也不再与赵素丹争斗,抢了个空隙便退后,看何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何维仍是哭哭啼啼,似乎赵素丹的突然陨落让他的心灵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赵素丹化作的活尸那边,并没有追逐李之罔,反而是主动激活小屋内尚存的武士,与其搏杀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李之罔并不意外,因为交手一阵他发现活尸并无自身意识,完全是遵循着自身的本能寻找生物屠杀。 但后面的情况就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武士们根本不是活尸的对手,虽可鏖战一阵,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活尸打做两半,而这时活尸会停下来,从自己的胸口掏出抔脓水泼在武士身上,在脓水的感染下,武士也变做与赵素丹一般的活尸。 本以为武士可以消耗赵素丹,但结果却是资敌。 李之罔见此,暗暗皱眉,跑到何维面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喝道,“睁开你的瞎眼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何维清醒过来,赵素丹带着几名已被感染的武士屠杀剩下武士的画面顿时入脑。 他慌张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合力应敌。”李之罔没好气道,“如今谁也不可藏拙,否则定无活路。还是如此前一样,我主防,你主攻,把赵素丹砍成稀碎。” “好,就这么办吧。”已到生死关头,何维终于是分清轻重缓急,不再顾及从前情谊。 二人已共战过一阵,遂不需多说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李之罔挡在前头用蛟龙抵御赵素丹的攻击和脓水,何维则在后方用《冰火剑诀》攻击赵素丹的四肢。 二人各司其职,任凭赵素丹化作的活尸妖邪万分也无济于事,逐渐地,其右臂被冻住,两腿陷入烈火中,威力大减。李之罔见此,大呼一声,飞跳而起,一剑将赵素丹的头颅斩掉。 赵素丹的身子顿时就不动弹了,很快就彻底变为一地脓水。但两人并没有松懈,而是继续并肩作战,将其余已被感染的武士都彻底杀死。 危机解除,两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一方面是消耗甚大,再作决斗极大概率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所想不同,没有冲突。 “你要留在此处?”李之罔问道。 “嗯。”何维点点头,“大哥素青睐于素丹姐,今素丹姐不慎陨落,我得替大哥收殓好素丹姐的尸体。” 李之罔看眼赵素丹化作的尸体,没多说什么,只留下句“我们的生死之后再论”便前往下一间小屋。 这一间小屋正是赵素丹变作活尸的地方,虽光亮明显,但里面脓水四溢,尸臭铺天,一看就不是善与之地。 因为赵素丹是从其他小屋进入这脓水小屋的,所以小屋里已有一扇门,但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想看看还有没其他门,毕竟众人都是从不同的小屋行径,既然能相会到脓水小屋,定有玄妙。 考虑到脓水的情况,李之罔一直没有把蛟龙收起,如此也方便他在恶臭至极的尸体间寻找线索。但他找过一阵,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此小屋似乎与他此前见过的用头骨来豢养毒物的小屋类同,只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想着,左侧的墙壁上忽然裂出个口子,正是门生成的迹象。李之罔拔出剑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显露出个身形,他紧张的情绪顿时消解,却是李坊到了。 二人隔了好一阵才又相见,都不由得一笑。 李坊后怕道,“这里真是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幸亏还能再见到李兄。” “是啊。”李之罔也不由得感叹,“李小姐应也是经历了数间小屋才来到此处的吧,那我们五人,已有四人在此,此间小屋或许就是通往最后空间的关键所在。” “除了你我,还有谁,我怎没见到。”李坊问道。 李之罔便把赵素丹的事说出,并说了何维正在收殓其尸体的事儿。 听完,李坊一阵唏嘘,道,“害人者终不得好死,但此般下场也真是凄凉无比。” “好了,我们也别谈这个了。”李之罔挥手算揭过这事,道,“你觉得这间小屋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李坊看上一阵,摇头道,“只是堆叠的尸体多,甚至还不如我见过的其他小屋有特点。” “我也觉得是这样,这小屋寻常得很,让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李之罔点头附和,忽得,他想到什么,忙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通路在脓水之下?” “这不太可能吧?”李坊也有点拿不准,“这脓水碰上了就会如素丹般被感染为活尸,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又怎会想着进到脓水下面。” “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缘由。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找找看。” 紧接着,李之罔便在脓水外打转,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些东西。 他用剑挑开具尸体,让李坊过来看,道,“你看,这儿有阶梯的痕迹,脓水之下真有可能别有洞天。” 李坊也来了点兴趣,道,“不错,那现在就是要看怎么才能把这些脓水移走了。” 就在二人思量之际,墙上又是裂出个缝隙,许久不见的何冰终于是姗姗来迟。 何冰此前打扮文雅,让人一看就有亲近的想法,但现在却披头散发,双目红肿,一副癫疯之相。 他看见李之罔二人竟一时间没想起来两人的身份,半晌才摇头道,“对了,你们俩一人是李之罔,我的祭品,一人是李坊,我的同门。让我想想...你们俩都背叛了我,该死!” 说罢,他竟双手扑倒在地,如野兽般扑杀过来,而途中的脓水对他竟如无物。 李之罔如临大敌,让李坊站在他身后,道“我这蛟龙可防脓水,你且站在后面...” 他话未说完,何冰便已扑到近前,一爪子连同他和李坊都被打飞出去,二人本就有伤,受了此击,当即都是口吐鲜血,再起不能。 何冰不紧不慢地向二人爬来,口中喷吐着热气,完全是野兽之相。就在这时,忽得响起何维的声音: “大哥,你终于来了!素丹姐,素丹姐她...” 何维的出现让何冰暂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去,喃喃道,“你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大哥,我是何维啊!你的三弟!” “何维?很熟悉。”何冰暂时放弃李之罔二人,开始向何维爬去,其口中喃喃有词,“我的三弟应该在家中习武,怎会在此?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大哥,你忘了吗?是你说发现了一个遗弃的洞府,叫我、涣回哥和素丹姐来探险的。”何维已发现了何冰的异常,但连连的打击已让他再承受不起,只继续道,“素丹姐死了,你爱的素丹姐死了啊!” “素丹?我爱的人。”何冰止步,短暂地想起过往,眼中留下热泪,随即向何维扑去,大吼道,“定是你杀了素丹,我要为素丹报仇!” 何维几乎一瞬间就死了,他被何冰咬下了半个头颅,顿时脑浆飞溅,但这个傻小子直到此刻仍在喊着“大哥”,而化作野兽的何冰不为所动,他已将何维认做杀了赵素丹的凶手,一口牙齿在其身上啃食不停,直到最后,何维的身子只剩下机械的摆动,何冰仍没有丝毫的停歇。 李之罔不忍再看这样的惨剧,收回目光道,“等会儿就到我们俩了,你怕不怕?” “怕啊,怎么不怕。”李坊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但仍尽量提起笑颜,“只可惜没能快上些,替师门收了这劣物。” “这便是你不得不来的理由?” 李坊点点头,“我和何冰同出于毗湘城,又一同拜入华琼剑派,虽没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但也有同门之情,只想着他做了错事,带他回师门领罚,没曾想自己也要殒身于此。”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强力坚持,把你留在炼丹室就好了。”李之罔勉力站起来,将胸口的花尽数吞入腹中,“若李小姐侥幸不死日后又能见得晦朔殿下的话,请告诉殿下,之罔从未有负于她。” “不,别这样...”李坊哪能看不出李之罔拼死一搏的决心,但她如今却是连起身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李之罔的豪言壮语很快就销声匿迹,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跌跪在地,再爬起来何冰已出现在他脸前,没有任何反抗的又被打飞出去。 昏沉之际,李之罔竟看到了炼丹室中见过的大头婴儿,而且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个,他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出幻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头婴儿没有回话,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但很快李之罔便注意到了,他们竟然在抬着他逃跑。 “救救她...” 他指的方向正是李坊躺着的地方,何冰正缓步爬过去。 不知是哪位大头婴儿先叹了口气,所有的大头婴儿都紧跟着叹了口气,随后一半的大头婴儿奔向李坊,在何冰的铁爪袭来之前将她抬走。 被大头婴儿抬着同向而行,二人侧过头来都不由自主地笑了,毕竟还有什么事比逃出生天更让人安心呢,尽管不知道去路在何方。 两人穿过一间间房屋,发现房屋逐渐缩小,最后仅他们的头颅大小,而他们也来到一具尸骸面前。 大头婴儿将二人放下,随后便化作光点融入尸骸体内,无需预料,尸骸动了起来。 李之罔和李坊搀扶着坐起,看向尸骸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洞府的主人?” “正是老夫。”尸骸点点头,声音空洞,道,“徒儿顽劣,让两位受苦了。” 李之罔和李坊互看一眼,这何冰竟是洞府主人的徒弟,怪不得他对洞府如此熟悉,恐怕那所谓记载了洞府详情的书籍,也是其所杜撰。 李之罔问道,“上师可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洞府中不仅邪物横窜,那何冰还变作野兽样。” 尸骸沉默阵才缓缓道,“皆是老夫识人不明也...” 随后尸骸讲起他的故事。原来尸骸唤作沈清,乃是小有声名的散修,一年,偶然发现此处灵气葱郁便起了在此修建洞府以清修的想法,后来,年幼的何冰独自闯荡到此处,沈清见其天赋尚可,遂收其为徒,并坚定了修建洞府的想法。 洞府修到一半时,沈清已收何冰为徒数年,逐渐发现其暗藏祸心,贪恋他的法宝和功法。沈清有心规劝,遂不想动武,谁料何冰已暗中动手,在沈清的日常饮食中藏下了毒药,结果是沈清反被何冰监禁起来,日夜审问法宝和功法的去向。 沈清先是大怒,拒不答应,后来料见到自己生还无望,遂一面委曲求全,一面以魂灵无法往生为代价,暗中布置起洞府来。因为何冰要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沈清有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布置洞府,不仅设下诸多关卡,还把恩惠法等藏在深处,诱骗何冰前去寻找。 何冰如若不敢,那他一辈子都拿不到法宝和功法,但如若他敢,也绝无法活着出来,因为关卡中设下了专门针对何冰一人的散神散,会让他在历险中逐渐迷失神智,最后沦为一条野兽。至于大头婴儿,正是沈清将自身神识藏于丹药中,以此观察具体情况,救下李之罔二人,则是觉得他二人是良善之辈,不应毁身于此。 第26章 苏年锦 故事讲完,尸骸也如释重负,“如今仇怨消解,老夫也该走了,两位恩惠客,且保重,切记善有善福,恶有恶报。” 说罢,尸骸顿时跌裂在地,其身上飞出无尽的金芒光点,都尽数消散于空中。 李之罔和李坊面面相觑,没曾想洞府历险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上师说还留了些东西给我二人。”李坊率先回过神来,说道。 李之罔看向一旁,除如棋盘般的法宝“黑白居”外,还有两种丹药和两本功法,这可不好分。 李坊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如果可以的话,李兄能否将‘黑白居’让于我,丹药则全给李兄,功法你我二人一人一本。” 黑白居就是最后困住李之罔等人的众间小屋,此刻何冰都还在里面的脓水小屋内,可谓威力强大。李之罔却没有任何不舍,而是道,“李小姐有师门庇护,拥有法宝可不为人所嫉恨,但在下拿了只会藏货于身,‘黑白居’还是李小姐拿得好。” 李坊欢欣雀跃,当即就把黑白居收了,李之罔则自然地将两种丹药收到怀里,也不看其是什么功效。 最后便轮到两本功法的分配,因为其中一本是恩惠法,李之罔还担心着该怎么分配,结果李坊匆匆看过就不要了。 原来这恩惠法根据恩惠的不同分为诸多功法,李坊的恩惠在心肺部分,而二人得到的恩惠法却是涉及五指的,对她毫无用处。虽然可以在坊市上售以高价,或者等待时机与人交换恩惠法,但毕竟李坊已得到了最为珍贵的法宝,就干脆大方地送给了李之罔。 剩下的一本功法是名为《惊鸿步》的身法,对于正在研习舟剑式的李之罔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他遂开口道,“李小姐,此身法对在下极为重要,在下愿以丹药交换。” “嗯,既然对李兄有大用,我实不能横刀夺爱。”李坊轻笑声,“至于丹药,李兄留着便好,我仅要这黑白居已是赚了。” “这如何得行...” 经过李之罔的反复劝说,李坊最终还是收下了其中一味丹药。 “分赃”的事稍毕,二人回到正事上来,毕竟李坊几人都是毗湘城大族出身,如今仅剩她独活,总得有个交代;再者,李之罔身上的逆花针也是个麻烦事。 李坊沉思阵说道,“何冰乃是咎由自取,说来素丹等人皆因他而亡,待我返回师门后,我会把此间缘由告予长辈,不会牵连到你。至于李兄的逆花针,我先送你到毗湘城,看能不能托族中人出面请赵氏来治。” 李之罔初来驾到,对于这些道道不甚了解,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他也提了一个点,那就是得先回去带上方削离。 商议完,二人当即动身回返。因为沈清已逝,洞府内的各种机关算计都随之消散,二人没有遇到一点阻拦便离开了洞府。 当李之罔赶到与何冰五人初次相见的小山丘时,方削离还在原处等他,只是多了些不速之客。 “怎么个事?”因为逆花针的缘故,李之罔几乎无法行走,都是由李坊搀扶着,但见到方削离疑似被欺负,还是提振起力气飞跑过来,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罔哥你回来了!”方削离如解脱般欢喜不已,但见到李之罔的惨样,又是关切道,“罔哥,你的身子?” 李之罔摆摆手,不提这茬,走上前去看着围拢住方削离的数人道,“我远远便看见你们揉推我兄弟,几位什么意思?” 为首的大汉不屑地笑笑,“你这白面仔,不是中洲人吧?难道不知晓南洲半妖不得进入中洲地界?”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还是在偃师的口中才得知因为拒敌城与永安王的私人恩怨,中洲人与南洲人相互仇视,而南洲独有的半妖更是中洲人攻击的重点。没成想,已过去了一万年,还是如此。 他看向大汉的后方,那是一个暂时停歇的车队,看来这些人只是附庸,正主还在车上。他遂开口道,“阁下就是如此管教自己的手下人,对一个陌生人拳脚相加?” 这当然是有些夸大了,但不这么说的话,车上的人恐怕会毫无所动。 果然,最靠前的马车帘子动了下,但让李之罔始料未及的,对方只是揭开了帘子便又放下,完全是不打算掺和的样子。 这让他不由大怒,但想到自己如今身体不复,还是放下了争斗的心思,准备带着方削离离开。 结果为首的大汉反而不答应,喝道,“说,你们要去哪儿?南洲的老鼠就老老实实地滚回南洲去!” 看李之罔二人不理,大汉更怒,竟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我劝阁下莫要自误。”李之罔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只要对方稍有动静,他绝不会手软。 大汉毕竟不是主事的,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呼喊周围同伴把二人围住,打死了要胡搅蛮缠。 这时李坊也已赶过来,她声音微冷,道,“你们是湘川镖局的吧?我是毗湘李氏的李坊,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大汉看李坊面有倦色,衣裳破碎,但上面的家徽做不得假,胆子一下就蔫了,赶忙低头抱拳道,“不知贵人到此,多有疏忽,这就去请我家大人来见李家小姐。” 说罢,大汉当即奔向为首的马车,通报后,不多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子。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兆天年——兆天年),其时她刚满二十七岁,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态风骚,虽称不上至美,但也实属一城翘美。 她着男子打扮,穿鸦青澜衫,正踏步徐来,看起来仪容有度,胸藏寰宇。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湘川镖局的小当家,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会因她远房亲戚的惨死而被罪恶缠身,以致于患上祈祷病,最后在兆天年自戕而亡。 苏年锦面带歉意又含笑,似与李坊是老相识,“这些下人不会做事,惊扰了妹妹,妹妹可不要怪罪啊。” 李坊也收起脸色,但还是讥道,“原来是苏姐姐,我当是湘川镖局的谁呢,敢羞辱我的朋友。” “妹妹千万不要再怪罪了,做姐姐的怎担受得了。”苏年锦比李坊稍大,但不知为何,对对方却极为恭敬。“我看妹妹似受了伤,不如就让姐姐送你回城,免那步履之艰。” 李坊先行谢过,但并没立即答应,而是把李之罔带到一旁,问道,“李兄觉得如何,这苏家小姐虽然刻薄,但是因是商人出身,多讲究一个言而有信,她既然愿意载我等,就必然会做到的。” 说实话,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第一印象极其地差,这不是什么容颜绝美就能改变的。对方明明注意到了手下人在生事,却不管,反倒是李坊出现,才姗姗来迟,完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但做事情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实际情况,如今不说他,便是李坊也是伤势满身,容不得半分拖沓,他遂道,“那我们便答应苏家小姐,只是我看这苏小姐行事偏私,不是相与之人,李小姐不可与其深交。” “她比我还好看些,我还以为你被她迷住了呢。”李坊轻笑声,低声道,“虽然姐姐长、妹妹短的,我们俩可没这么熟,只是都是毗湘城有头有脸的,总不免相识罢了。” 说罢,李坊便回到苏年锦面前,和气道,“那就有劳苏姐姐了,妹妹一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中的。” “妹妹说得什么话,我们俩可比那亲生姐妹还要亲昵,这是姐姐该做得。” 苏年锦说着就拉起李坊的手往马车走去,李之罔耸耸肩,也带着方削离跟上。 多年之后,李之罔想起此时他给苏年锦的评语都会啼笑皆非。那时距离他到达南仙洲已过去整整十四年,与苏年锦告别也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年,但对方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携家带口赶赴到南仙,此种行为,与初次相见时大相径庭,看来家族剧变确实让她改变了许多,终于独立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当然,这已是久远的后话。 马车上,李之罔一直沉默着,李坊也不例外,反倒是苏年锦一直叽叽喳喳的,极尽所能地与李坊交谈,问得少半是毗湘城之事,大半则有关李坊的师门——华琼剑派。 李坊似知晓隐情,对苏年锦近乎赤裸的问询一直保持着极大地耐心,几乎知无不言,就连对华琼剑派一无所知的李之罔也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无遐想,苏年锦不愧是商人出身,说这么多干燥的话都不会感到烦闷,反而还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聊完华琼剑派,苏年锦忽得指着李之罔道,“妹妹,我看这位李兄身上的伤乃是拜赵家的逆花针所赐,其中是否有何隐情?” 李坊没想到苏年锦眼如此尖,一时竟是慌了,支吾道,“姐姐许是看错了,没这回事的。” 苏年锦点点头,道,“姐姐愿意帮妹妹呢,一是咱们都是毗湘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是姐姐天然想与妹妹亲近。但姐姐是开镖局的,谁家的货都要送,不能为了妹妹就与其他家结怨,这个理妹妹应是懂得吧。” “那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这就...” 李之罔忽得拉了拉李坊衣袖,打断她的话,歉然地向苏年锦笑笑,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李小姐,既然你想将历险之事归咎于何冰,则我们被谁所伤根本无关轻重,只需将由头都归到何冰身上便可。这无论是王家死了人,还是赵家死了人,都与我们无关,他们只会去寻何家,我们俩反而还会得到相应的医治,毕竟只有我俩知晓真相。” “可这与把事情告诉苏年锦有何关系?” 李之罔摇头道,“这苏小姐商人头脑,认识的人定然不少,既然我们不准备藏着掖着,为何不借她之口将真相告诉众人呢。这样的话,何、赵、王三族即便有心想歪曲真相,但那时已人尽皆知,也歪曲不了一点。相反,他们还会为我们赠药疗伤,以证明他们的子弟并没有加害我二人,最后我们再一改口,称人有定途,我二人侥幸得存,何冰四人只是福薄寿稀而已。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们也不用担忧对方私下的报复。” 李之罔的出发点很简单,何氏三族都是毗湘城的大族,定然不能接受自家的子弟加害同伴这种丑事曝光,至少明面上不能存在。说到底,家族延续除了实力以外,脸面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时候,脸面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为重要。 李之罔只是从大家族的脸面上来考虑,但李坊听来却大为震惊,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对方就已想好了之后的应对方法,若真按这样施行,定能大大免受三大家族的纠缠。 “李兄高论,我不如远矣。” 李坊由衷道,随后二人低声商议几句,便将事情的真相告予苏年锦。 苏年锦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两位竟历经数番艰难才幸运得活,可怜了那素丹妹子,被何冰所骗,竟如此凄然地死去。只不过二位商议后才决定告诉我,绝不是只想让我听个故事吧?” 李之罔已接过事情的主导权,遂道,“如果可以的话,苏小姐可通过你的渠道,将洞府历险一事传遍毗湘城,闹得越大越好。我想这对苏小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苏年锦点点头,“嗯,这对我很简单,但只需如此便可?” “当然不只是这样。”李之罔笑笑,“如果三大家族识趣的话,自然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届时便看他们如何做了。这里还有一个私人请求,我所受逆花针比较严重,苏小姐若有渠道的话,希望能把事情的真相先告诉赵家,请人来帮我疗伤。” “可以,我这就派人去办。”苏年锦朝外挥了挥手,不多时就有人靠拢过来,她随即把事情吩咐下去。 忙活完,她移回目光,看向李坊道,“妹妹,姐姐做的事虽算不得只有我能做到,但也有一番苦劳在,姐姐提点要求可以吧?” “姐姐请说。”李坊一听就知道苏年锦还惦念着进入华琼剑派,但如今拿人手软,只好答应。 果然,苏年锦说道,“妹妹知晓的,华琼剑派只要三十岁以下的,而这后年的入门测试已是姐姐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若是妹妹知道了考核内容,还请提前知会姐姐一声。” “这...妹妹尽量吧。” “华琼剑派是学剑的?”李之罔忽得道。 苏年锦虽感觉这个问题颇为白痴,还是好生回道,“既以剑派为名,自然以剑为尊,所授也多为剑术。李公子莫非也想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李之罔摇头道,“在下恰巧对剑术有些钻研,可与苏小姐共同论道,说不得互有长进,让苏小姐入门有望。” 虽是说共同论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李之罔说他可以教苏年锦剑术。 苏年锦见李之罔年岁比她还小,修为又几乎感觉不到,只当是狂言,并没当真,应承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届时有时间的话一定多与公子探讨。” ... 毗湘城 毗湘城因临近湘江河而闻名,多年发展之下已成为天湘州中有名有姓的大城。话说这天湘城中有一镖局唤作湘川,绵延六、七代,如今的家主乃是苏岩,其膝下有一独女唤作苏年锦,这苏年锦可谓闻名天湘城,除了其生得美艳外,使她“声名远扬”的还有另一个重要重要原因,那便是她自十四岁起就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如今已整整有五次之多,一次没通过。寻常家族子弟面对这样的情况,早早就断了心思,把重心转移到家族事业上,但这苏年锦不是寻常人,她在兆天年参与家族的镖局事业后,仍勠心修炼,只可惜天赋平平,如今已成为天湘城饭后杂谈中的一则,上到家族子弟、下到贩夫走卒都在猜测她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次的入门测试。 “辛苦了,老方,你先下去休息吧。” 到毗湘城没多久,李之罔便吩咐方削离出去打听苏年锦的情况,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惨痛经历,当真不是个寻常人。 方削离答应声,又问道,“罔哥,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至少数月吧。”李之罔想了想,除了他要养伤外,还得花时间去打听慕玄机的行走,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拿不下来,再者,为了偿还苏年锦,不论对方上不上心,他都会尽力传授给对方剑术,这至少又是一、两月。 得到明确的答复,方削离就退下了,留李之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李坊的关系在,他自然是跟随她住在李府。 如今距离他们到达毗湘城刚过去一日,但在苏年锦有意识的预热之下,洞府历险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普通人也能说上几句。 他刚想到这事,门外忽得传来声音,有人说道,“李公子,有人求见。” “且让进来。”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才放人进来。 来者是位老叟,眼微眯,但精光内蕴,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不发声,也不作礼,慢悠悠地将屋内打量个遍,又把眼珠子转悠到李之罔身上,才缓缓道,“小友便是如今城中盛传故事里的李之罔?”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哪家来人?” “小友觉得呢?”老叟身上没有任何徽识,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只不过李之罔却极其坚定,淡淡道,“自然是姓赵,就是不知晓阁下大名。” “老夫单名一个章。”老叟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随即他直入主题,道,“我家家主唤我来问,素丹真如故事中那般陨落了?” “我与李坊李小姐亲眼所见,赵小姐染了脓水被异化为邪物,我等为了自保,只能痛下杀手,还望赵伯勿怪。” 赵章并不意外,何冰五人出去历险,如今只有李坊回来,其余人自然是陨落了。他再问道,“故事中说,何冰与素丹等人纠合在一起欲献祭小友,被李家小姐给救了下来,果真是如此?” 李之罔知道重头戏来了,低沉道,“真相自然是如此,但故事嘛,总是能颠覆回转,说不得是赵小姐为主、何冰为辅,说不得又是何冰胁迫了赵小姐,赵小姐乃是无奈之举。您说呢,赵伯?” “素丹向来宽厚,自然是被何冰那厮胁迫,小友你说呢?”赵章笑道,一张老脸却低沉得紧。 该是咬点肉下来了,但也不能要得太多,否则别人对他痛下杀手,上哪儿都说不出理来。故此,已经想好条件的李之罔还是故作沉思,缓上一阵道,“我与赵伯一样,觉得素丹小姐也是这样,被那何冰所胁迫,非是她本意。如今素丹小姐已逝,我也甚为忧伤,便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活下去,只是这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几无好转,恐只能随了素丹小姐的后尘。” 听了李之罔的话,赵章脸色好些,笑眯眯道,“如今素丹已去,小友自然不能如此,当长活于世,为素丹澄污清垢,不辱她身后之名。这样,我赵家愿为小友治好逆花针伤,再赠元养丹三罐、复神散三瓶,外加链沫两千,小友觉得如何呢?” 李之罔作出为难的样子,缓缓摇头道,“素丹小姐的名声自然重要,但这何家怕也不为多让,赵伯所供不少,但恐怕还是不够。” 赵章却似咬死了般,笑道,“赵家只能提供这么多,小友若不愿,老夫也没办法。至于那何家,乃是外来户,恐不会遂了小友的愿。” 李之罔还没调查过何家,不清楚赵章意欲所指,况且此时他不能失了气势,否则一丁点都拿不到,遂道,“那赵伯请回吧,我时日无多,且留我独享最后时间。” “这...”反倒是赵章有些慌了,他赵家在毗湘城由来已久,家族名声受不得半分污点,可李之罔的话已算是直接回绝。家主已命他一定要解决掉此事,他不能去赌,便道,“上面的条件不变,元养丹和复神散改为五罐,链沫改为三千,小友觉得如何?” “赵伯请回,在下头疼渐加,不能久谈。” “七罐,四千!”赵章咬口牙,狠狠道,“再多真没有了。” 做人要见好就收,李之罔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再要更多说不得对方就翻脸了,便顺着道,“赵伯大人有大量,在下自不能无赖耍蛮,便依赵伯所言,以结两家之好。” “如此甚好,那便由老夫先为小友疗伤。” 赵章乃是赵家的长老,修为深厚,医治赵素丹留下的逆花针伤不在话下,数个时辰过去,李之罔就感觉到胸口一直积压的沉重感大有缓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第27章 暂居 “小友,老夫这就先回去了,以后隔日便会来为小友治伤,一月以后小友就可痊愈。” 赵章说罢,便拱手告辞。 李之罔撇撇嘴,对方总归是只老狐狸,留下了后手。虽然口头上说好了,但赵章既没把财货给他,也没说要定下天地约契,还说逆花针伤要一月才能彻底消解,倘若形势变换,对方完全可以推说从未有过约定,更能单方面停止为他疗伤,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之罔,我进来咯。” 门外忽得响起李坊的声音,李之罔赶忙应道,“李小姐,请进。” 待她坐下,李之罔好奇道,“李小姐怎地过来了?你伤势也不轻,得好生养伤才可。” “父亲为我看过,我的伤势无碍,不及之罔你严重分毫。”李坊摆摆手,说道,“我是听见赵家的人过来找你,才想过来看看。这下人也是蠢笨,不知先知会我,竟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李之罔知道李坊是担心他被赵家威胁,心生暖意,解释道,“还好,那赵章虽与我讨价还价,但还是答应为我疗伤,并赠些财货,只是还未立下约契。” 李坊沉思阵,道,“看来这赵家是要看何家的做派了。” “我听赵章说,何家乃是外来户,莫非有何不同?” “何家与我等本土大族确有不同。”李坊解释道,“据父亲所说,何家乃是做的茶马生意,数十年前才定居到毗湘城,前几代家主都是十足的土匪性子,不知礼义廉耻,只晓钱财人情,新生代因为是生长在城中的,才有些书卷气,但脾性还是没变。” “意思是何家有可能不太在乎脸面?”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已超出了李之罔的谋划。 “不,他们在乎。”李坊道,“但他们在乎的不是家族子弟做了不良事,而是子弟孱弱无能,此事中何家最丢脸的就是何冰两兄弟败于我二人之手。” “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李坊微微一笑,“那得去问父亲大人了。之罔,父亲说想和你聊聊,随我去见父亲吧。” 既然住到李家,自然是要拜会家主,但李之罔没想到这么快,闻言赶忙点头,换好衣裳随李坊去见她父亲。 李坊的父亲唤作李坷明,中年模样,长得很是清秀,只是蓄了短须,看着颇有些威严,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李坊与他长得不太相肖,恐怕是随了母相。 向李坷明作礼后,李之罔便按对方的安排坐下,静待发问。 李坷明摸住短须道,“坊儿给我说了事情经过,李小友智勇双全,以外来之身荡平何冰小辈的阴谋,坊儿能与你结为好友是她之幸。” 虽是客套,但李之罔可不能应下,便拱手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子愚钝,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当不上智勇之名,伯父休要折煞小子了。” 李坷明微微点头,眼前的年轻人有功而不自傲,亦不攀附他李家,当是同辈少有。故此,他也不再说些场面话,直入正题道,“如今小友和坊儿都回了毗湘城,得考虑后面的事。坊儿不仅是我幼女,又有华琼剑派庇护,不会被三大家族纠缠,但小友可就难说了。” “伯父有何可教授小子,小子洗耳恭听。”李之罔诚心发问,他此番来,不就是想知道何家后续的动静吗? 李坷明微眯住眼,边想边说道,“王家、赵家与我李家素有来往,此番又是他俩家有错在先,我在中游说阵,两家应不会为难小友,毕竟家族小辈虽可贵,但面皮更为重要,他俩家不会做出不智之事。主要为难的是这何家。” 李之罔接口道,“方才李小姐给小子说了,这何家乃是土匪习性,不论对错,只信奉家族实力,与寻常家族大为不同,小子甚为担忧何家做出骇俗之举。” “对,何家便是这样。莫说小友,便是坊儿,何家甚至都有可能不会顾及我的脸面放过她,你二人此刻的境遇可谓相当危急,这阵子不要出府邸,做什么都得派人跟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伯父计量深远,应还有其他安排?”李之罔不觉得李坷明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他说要加强安保。 果然,李坷明又道,“我准备再召开一个家族议事,将毗湘城大小家族都唤来,让众人认清何家的本性。既然敢与我李家结上仇怨,我自不能让他好过。” “伯父这是长远之策?但祸事乃在近前,小子实在不解。” 在李之罔的认知里,家族议事是个妙招,但要产生效用不会太快,而何家的威胁可谓如鲠在喉,李坷明此计可谓舍近求远。 李坷明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解释道,“小友不知,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家族哪没有几桩仇怨在身,除非是危及家族存立,不然不可能动辄就覆灭对方,多半是赔礼道歉了事,要解决何家也是同理,绝非朝夕之功。这次的家族议事,我会要求何家当面承认错误,保证其不会对小友和坊儿动手,如果这样发展,事情便算揭过,但倘若何家不从,那众家族都会知晓何家知错不改、无信无义,你要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和这样的家族打交道,长此以往,何家在毗湘州再无立足之力。” 听下来,李之罔只感觉到一样东西——规矩,家族间的事务要以家族间的规矩解决,也只能以家族间的规矩来解决,不可能如仇人间杀了了事,虽感觉此计颇为拖沓,但已是比较完全的计策。 于是,他拱手道,“伯父高瞻远瞩,小子不如,便依伯父安排来行事。” 见李之罔答应下来,李坷明便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和坊儿都待在府中,其余事不用去管,我会去找其他家族沟通。小友伤势未愈,且先下去休息吧。” 对方既然下了逐客令,李之罔自然知趣,当即拱手告退。 待他走了,李坷明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李坊,盯上阵才道,“人都走了,还杵着呢?” “爹爹...”李坊羞红了脸,也不知为何,她现在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看见李之罔,甚至想白天黑夜都傍在他身边。 李坷明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叹息道,“此子无一样不是良材,非是小小毗湘城能容下,我儿莫要用情于此。” “我...哪有,便是同生共死,有番情谊在。” 话说着,李坊的脸已蓦地黯下去,却是想起来李之罔乃是晦朔公主的骑士,为追寻公主殿下,他绝不可能留下。 “哎,伤养好了,便回华琼山吧,此子未走前,不要再回来。” “不,我才不要!”李坊抬起头来,犟红了眼,“难道爹爹已是老古朽,见不得任何男女生爱?” “以后你会知晓的,感情来得太早只是祸事。”李坷明又是叹息声,一瞬间,那几乎不曾想起的过往呼啸踏来。“是湘川苏家送你们回来的对吧,明日,我便把他送到苏家去,让你们别再相见。” “父亲!为何你事事顺我,在这事上却要这样。”李坊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如此绝情。“娘亲在天之灵,绝不容许父亲这样!” “住嘴!你连你母亲都未见过,便敢说这样的话?”提起李坊的母亲,李坷明瞬间变了个人般,唤道,“涸井,送小姐回房!” ... 结果,第二日一早,不明就里的李之罔就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苏家。 苏年锦刚送镖回来,自然在家,但她有熬夜的习惯,经常看绘本到天明,今日也是如此,听到李之罔过来,随意梳洗了下便出来迎接。 她先找侍卫长了解了情况,结果侍卫长也不清楚原因,只道是遵守自家家主的命令。苏家不如李家,再者苏年锦又有求于李坊,她还没想好怎么巴结对方呢,李之罔突然过来,真是瞌睡来了有热炕头,也不去追寻原因便把李之罔迎了进去。 苏年锦看得起苏家,但对李之罔那就另当别论了,以示尊重给他安排了间小院,随后就以身体有恙回去补觉了,不过按她的习性,多半还是要再看上一会儿才会握住绘本睡去。 说回李之罔这边,他如今无事,待着也无聊,便拿起恩惠法和身法《惊鸿步》来。 从洞府中获得的恩惠法货真价实,但乃是治疗手部恩惠的,对他无效,故此只草草翻过就放下不管,他的兴趣和重心大半都在《惊鸿步》上。此前有过提及,舟剑式因为招法特殊,需辅以身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当时他还在苇罗州,战乱之地哪有功法可寻,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结果谁想本是为了恩惠法去的,结果偶然得到一本身份,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惊鸿,从字面上理解乃是惊飞的鸿雁,后多用来形容美人体态轻盈,而这便是《惊鸿步》的核心,学成之后可使人动作轻便,体态婉转。 屋内狭小,难以施展,李之罔便准备去小院里练习,还未推开门,便听见守在门外的侍卫在闲谈,他一听有料,暂时熄了开门的心思。 “你说,家主怎地突然把李公子送来苏家了,莫非昨日会见时李公子惹怒了家主?”这是侍卫甲的声音。 侍卫乙说道,“呵,别说我瞒着你,是金盏告诉我的。说昨日李公子走后,小姐与家主吵了起来,家主一怒之下才把李公子送了出来。” “小姐不好多年没和家主吵了吗?”侍卫甲如梦初醒,低声道,“我知晓了,就如你和金盏,但小姐有家主拦着,看来家主是看不上李公子。” “诶,我告诉你哈,我和金盏可没什么关系,休得胡说。”侍卫乙呵斥道,但听语气却好像又很高兴。他继续道,“小姐长大了,对情爱向往当是正常,只是这李公子来路不明,家主有所阻拦也没话说的。” “不对,我们许是想岔了。”侍卫甲说道,“家主可从未和小姐红过脸,唯一的一次还是小姐提到了她母亲。” “这一次也是这样啦。”侍卫乙应道,“说来也怪,当时家主只是外出一阵,回来时便带了个女婴回来,我们只当是家主外面的私妾生的,都没太在意,但你看现在小姐日益长大,却与家主越来越不像,这其中...” “打住啊,这种事是我们能议论的?好好站岗了。” 等上一阵,李之罔发现再没人说话,才咳嗽一声,出门练习《惊鸿步》,至于他偷听完是怎么想,只有天知道了。 《惊鸿步》毕竟只是一门身法,讲究的是身体的协调和动作的延展,虽有一部分需要灵力为支撑,但很多步法完全靠肢体动作就能完成,李之罔练习到黄昏,已小有所成,他不禁畅想起修为恢复后再使用舟剑式是何境况。 “李公子乃是初学?” 说话得人是苏年锦,她已来了有一会儿,李之罔也注意到了,只是方才演练到紧要关头,故此没有招呼对方。 他接过方削离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笑道,“今日才开始学,多有笑话,苏小姐莫怪。” “何有?仅一天便有如此样子,李公子可谓天赋斐然,真不考虑去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不了。”李之罔摆摆手,没搞懂对方怎么一直在意这个,含糊解释道,“我志不在此,苏小姐莫要强求。” “那公子志在何方?”苏年锦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并邀请李之罔落座,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乱世,寻家乡,享安年。”李之罔随口说道,反正他不会停留多久,扯些大话狂言有何不可。 苏年锦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当真,毕竟平常工作繁忙,总难得清闲,找个人说些话解解乏也是好的。她遂说道,“我看公子身子好些了,此前提及要教我剑法,现在可以吗?” “现在?” 李之罔抬头看去,天色已晚,这种事情不都在早上再弄吗? “就现在呗。我刚醒...不是,我刚好无事,就此时吧。” 苏年锦毫不在意,李之罔也没办法,只好道,“苏小姐习得什么剑法,请先操练一遍,我看过再说。” “不瞒公子,我可是有备而来,若你无法指点于我,可别管小女子翻脸。” 苏年锦笑呵呵地,站起来舞了舞双臂,李之罔才注意到她穿得颇为宽松,正合舞剑。 说罢,苏年锦拔出剑来,走到场地中央,笑吟吟道,“我学得乃是《春秋剑》,共二十三式,第一式,春去秋来。李公子瞧好了!” 苏年锦身材妙曼,舞起剑来如凤游天,如莺婉转,一剑一转都尽显美态。站立在一旁的方削离都看呆了,低声道,“罔哥,苏小姐舞得好生美丽,像天间人儿般。” 李之罔却皱紧了眉,撇嘴道,“全是花架势,空有美感。既无剑威,亦乏韵味,真是走了条邪路。” 《春秋剑》有二十三式,但苏年锦只舞到十五式便再舞不下去,却是后面的还没掌握于心。舞完,她仅出了层细汗,走回道,“李公子觉得我的剑术如何?我真觉得华琼剑派的长老瞎了眼,我如此高的剑术修为都能被拒之门外。” 看来她对自己的剑术极具信心。 两人还不算熟稔,李之罔不可能直接评点,只好婉言道,“苏小姐已将《春秋剑》烂熟于心,诸般剑诀有如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仅明剑招,缺乏真谛,通形少意。” 其实李之罔已经说得足够婉转,没说苏年锦的剑术完全就是花架子、空把式,实战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一直笑吟吟的苏年锦还是神色立转,含怒道,“李公子修为低下,大话却不曾少,真是让我失望。公子自行歇息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苏年锦竟就走了。 “罔哥,这是怎么个回事,这苏小姐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方削离不由说道。 “好面子,自尊强,非是可堪结交之人。”李之罔摇摇头,边往屋走边道,“待教了她剑术,我们便尽早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就安心待在苏府,在自己的小院里好生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苏年锦也再没来过,看来对方完全接受不了旁人说她剑术粗陋。 今日,李之罔照常按着往日的规律在院中演练《惊鸿步》,几日下来,不说掌握了七八分,但五六分怎么都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身体内逐渐有了灵气,久无动静的《玄都天经》也开始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种种迹象都表明针灸之法的副作用已经结束,这比马未湘说得日子还提早了十几日。 因此,今日李之罔的目标便是用灵气驭驶《惊鸿步》,看与以往有何不同。 忽得,院外射来一支箭矢,正正射在李之罔脚前。 眼见有变,侍立在一旁的护卫立马靠拢过来,其中为首的护卫长紧张问道,“李公子有无受伤?李川、李祜,出去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李之罔抬手止住,捡起箭矢,上面夹了封信,信封表皮有毗湘李氏的家徽。 话是这么说着,护卫长还是让人出去查看,毕竟李之罔是他们的被保护人,而不是他们的上司。 李之罔不置可否,耸耸肩打开信封,发现竟是李坊写给他的。联想到前几日从护卫那偷听来的消息,他不禁面色古怪,一时间都不想去看后面的内容。 但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李之罔还是读下去,信的内容很少也很简短,李坊希望今日子时与他相会城中鼓楼,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呢,不过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想上阵,李之罔觉得还是要与李坊见上一面,毕竟她敢在这样的时刻孤身出来,他要不去,不知道这傻姑娘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时追查出去的护卫也回来,禀告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反而是暼见了自家府邸里的一位下人。 “信上的内容,李公子可否相诉?”护卫长也看见了箭上有信,为确保安全,还是问道。 “私人事务,不便相告,还望理解。”李之罔说着,已把信收到怀中。 “不行,我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护卫公子,需要知晓公子的一切情况。况且此信一看就非同小可,还望李公子体谅我等做护卫的。” 护卫长说着,已摆手招呼其余侍卫靠拢过来,方削离也靠了过来,两方竟因一封信剑拔弩张。 李之罔摆摆手,止住已拿出武器的方削离,和声道,“信你们要看,那我便给你们看,至于敢不敢看,便由你们自己考虑。” 说着,他便把信掏出,上面的李氏家徽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醒目。 如此,护卫长如何不知晓信是谁寄出。如今李坊顶撞李坷明而被幽禁起来的事在整个李家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虽说原因众说纷纭,但最后都会扯到眼前的年轻人上。看来,得派人回李府一趟,知会家主一声才行。 最后,他抱拳歉然道,“信请公子收好,方才是我鲁莽,公子勿怪。”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希望李家的人看得紧些,别真让李坊出来了,遂摆手道,“出了这遭事,没了练武的心思,我且去找苏小姐清谈打发时间。老方,你在这儿守好咯。” 方削离自然听从李之罔的吩咐,答应一声。 因为前有得罪,护卫长并未派人跟上,再者都在苏府里,也危险不到哪儿去,不需要处处紧跟,故此,只有李之罔一个人独行。 虽然不知道苏年锦住在哪儿,但他一路走一路问还真找到了苏年锦的小院,经丫鬟进去通报后,不久就传出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李之罔今儿个好心情,来寻我,是要赔罪吗?且进来吧。” 苏年锦又在熬夜,俏美的容颜顶了两个黑眼圈颇为违和,只不过她对李之罔看不上,连妆也没补半点,就穿着一身素衣拿住绘本看,就连李之罔进来了也只微微抬了头。 第28章 月下 李之罔此番过来当然还有其他事,但最重要的就是打发时间,拖到子时,见对方不理他也安然地坐下,自己斟茶饮茶。 二人陷入了一种别扭的安定中,一人饮茶,一人看书,互不相扰。 李之罔乐得自在,反倒是苏年锦偶尔会暼眼对方,看李之罔一脸轻松就咬咬牙,极其地讨厌对方这般做派,但她放不下身段,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说话,她就不开口,反正她熬夜功夫十足,不怕。 虽然日后在龙守城时,据苏年锦回忆,李之罔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但李之罔的回忆里却是过了两个时辰,他发觉对方已将手中绘本看完,才开口道,“苏小姐好情趣,与我一位朋友爱好相同。” 却是想起了积灰山的恩泽,不知道一万年过去,对方还在没在看绘本。 “那不然呢?”苏年锦没好气道,“生活如此无聊,不寻些事做,不无聊死了。找我干嘛,赔罪可以,其他事免谈。” 李之罔咂咂舌,这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嘴却当真是毒,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反正他已决定不在此处久待,毫不客气回讥道,“赔什么罪,前几日我说得话句句肺腑,我看苏小姐也别想加入什么华琼剑派了,当个舞女挺好的,毕竟舞得一手好剑,乐人耳目不在话下。” “你这淫徒!”苏年锦嚯得一声把绘本按在桌上,道,“你要知道,现在可是住在我家,就不怕我踢你出去?” “苏小姐既想攀附李家,就算我想走,应也不会放吧。”李之罔笑嘻嘻地,他发现和人斗嘴有时候还挺有趣的。 “被你看出来又如何。”苏年锦不甘示弱,“从明日起,我就让人给你送猪食猪料,看你吃还是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人肉我都吃过,还怕什么猪食猪料?到时候我就去找李家家主哭诉,说你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却虐待个人,把我都饿瘦了!” “你!”苏年锦真是生怒了,但发现又吵不过对方,重新拿起绘本道,“你这小叫花子,姐姐不跟你一般计较。我给你送好吃的,你不能把这些事告诉李家。” “好姐姐,绘本都看完了,还要看第二遍?”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夺下绘本,拿在手中一看,书名竟是《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不禁吐舌。 “干嘛你!”苏年锦又把绘本夺回去,抱怨道,“姐姐生得美,看些下里巴人的调和下不行吗?再者说了,这第三册久久不出,只能看这第二册打发时间。” “姐姐真是不害臊,自吹自捧。” “生得丑,说自己长得美,才会害臊,姐姐美貌城中无人能比,能叫害臊吗?这叫自知。”苏年锦扬了扬飘散的长发,虽有美感,但顶着黑眼圈还是颇为诙谐。 “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个特殊的能力,想不想听?” “不想。”苏年锦一只眼盯着绘本,另一只眼却暼着李之罔,还真想看看对方有什么特殊能力。 “就是啊,这个,我突然忘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 “那你得先把绘本放下,不然不是不尊重我?” 苏年锦这次还真是听话了,把绘本放下道,“若你不能说得个天花乱坠,我是真要生气了。叫姐姐也没用。” “就是我只要一看到美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呆傻不已,若旁人不推我,我便如尊石塑般动弹不得。姐姐还记得吗,那日相见时我可一点呆傻都没犯。” “哼!我知道了,你拐弯抹角地就想说我不美。”苏年锦好是不满,忽得想起那日她是运镖回来,穿得男装,美色不得展,赶忙道,“你出去,待我穿衣打扮,定惊瞎你这小叫花子的狗眼!” “那我就先出去,姐姐不要勉强,生成何样乃是天数,莫要挂怀。” “你这伶牙利嘴,我先不与你计较。出去!” 李之罔在屋外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被苏年锦唤进去。 只见其盛装淡抹,倩眼红唇,便如隐于林间的花中仙子般,好生艳丽。 “如何?姐姐的美貌是你生平仅见吧。”对自己的容颜,苏年锦一向颇有信心,故此无论李之罔怎么说,她都不会当真,至于剑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回转过来的李之罔比了个手势道,“姐姐长得美,但在我生平所见,仅能排到第三。” “第一,第二是谁?” “一是晦朔公主沈惜时殿下,二是北河公主慕玄机殿下,我初次见到这两位至尊时,皆呆傻不已,时间比见之姐姐天颜久矣。” “我不信。”苏年锦坐下来,信誓旦旦道,“不说两位公主早已隐匿多年,便说那北河公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流传下来的画像也是以白纱遮面,你怎会见得?诓我也得有个限度吧。” 李之罔亦坐下道,“不瞒姐姐,我不仅见过北河殿下,殿下还曾为我揭下面纱,而这也是今日我来找姐姐的原因,想与姐姐做笔生意。” 谈起做生意,苏年锦一下来了兴趣,也不管李之罔说得是真是假,“想做什么生意,你给我说说,如果能做,价钱一定公道。” “我知晓北河公主已隐匿不出,但她尚有行走行于世间,我便想请姐姐替我调查北河殿下的行走如今在何方,价格由姐姐定。” 苏年锦沉思起来,缓缓道,“能做,但价格不便宜。首先,姐姐是做镖局的,这种找人的事儿不算主业,肯定要困难些;再者,至尊的行走定然修为高深,神来鬼往的,不是个好差事,更是困难;再次,至尊行走不一定在中洲,到时候没有找到但我手下人已辛劳过,总得有些辛苦费。” “那姐姐说个数,只要合理,我一定答应。” “六千链沫。”苏年锦比了个数,“就算没找到,弟弟也要付我三千链沫,不然姐姐不接这门生意。” 赵家答应给他四千链沫,王家一直没上门,看来是直接去找李坊那边了,那这样的话还有两千的缺口。李之罔咬咬牙,厚着脸皮道,“姐姐看在我们异父异母的姐弟身份上,能不能少收点,四千链沫?” 苏年锦叹口气,道,“姐姐我二十岁开始参与家族镖局生意,短短七年便领了三条线路,你知道为何吗?就是公道二字,不是不愿减,而是姐姐已经给你减过了。”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答应下来,至于缺的两千,得想其他的法子找补。 后面的日子里,李之罔才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真的。她虽然毒舌、臭美、菜而不自知,但光论做生意真还是公道得紧,至于毒舌导致她家破人亡、择州而逃,那就是后话了。 生意敲定下来,苏年锦看李之罔也顺眼许多,至于他是否与两位至尊有关系,那不能问,这是生意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而苏年锦一直遵守得很好。 “翠儿,去让厨子做饭,今夜我要宴请李公子。” “姐姐不生我气了?”李之罔笑道。 “这做人啊,哪能跟钱过不去呢,六千链沫可不是个小数字。”苏年锦没有一丝愧色,与之前判若两人,“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我弟弟吗?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顿好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二人关系缓和,没有之前那样夹枪带棒,等着上菜的时间便聊些其他的,也算打发过去。穿越一万年是李之罔最大的秘密,之前若不是感觉生还无望,精神崩溃,他绝不会告诉李坊,自然也不能给苏年锦讲,但在苇罗州的生活还是能说得,而苏年锦本来就喜欢听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一时都听得入迷了。 半个时辰后,菜已上齐,比他之前吃得好上不少,李之罔便停了故事。 “诶,边说边吃嘛。”苏年锦可不是闺中淑女,没有一点女德负担,拿起筷子夹住菜道,“你说当时你被火离营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怎么逆转的,可别到要紧关头吊人胃口呀!” 没法,李之罔只得吃几口就停下来讲后面的故事,一顿饭愣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故事也进入尾声。 “看不出来弟弟模样年轻,经历却不少呢。”苏年锦由衷道。 “只求活命而已,不如姐姐辛劳半分。” “你别夸赞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脾性吗?”苏年锦倒起苦水,“要不是眼看入剑派无望,我连镖局都不想管,只想寻个清净地儿终日读绘本。” 看来华琼剑派已经成了苏年锦的心结,不仅仅是剑派的庇护,更重要地是屡屡落弟,让她高傲的自尊实难以承受。 李之罔遂拿起一对筷子,分了根给苏年锦道,“那我们便来场桌上对武,姐姐主攻,我只防,然后我再给姐姐说怎样改进,保你后年入试成功。” “真的?”苏年锦将信将疑,但还是拿住筷子比起剑招来。 李之罔岿然不动,苏年锦不出招,他就毫无反应,但只要苏年锦一动,他必后发先至,让其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 数十次的失败让苏年锦面色越来越不好,李之罔见此,不免头疼,等会儿又得把她惹火了,干脆直接放水一波,放下筷子道,“姐姐剑法不错,竟胜过了我。” “哼,你放水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那正说明姐姐剑招精妙,不然怎能看得出来?”李之罔变着法子恭维道。 “好啦,别骗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吗?你就说我怎么改进,我都听你的。”苏年锦鼓起个嘴,看起来颇为可爱。 “这个,恐怕过程比较多,得一步步做起...”李之罔说着,忽得注意到时间已快到子时,赶忙打住,“啊,这,我尚有事要办,不能再待了,容我回来再告予姐姐。” “嗯,你去吧,明日我再来找你。”苏年锦撇撇嘴,待李之罔离开后才沉沉道,“莫名其妙认个弟弟,又是教我剑招,又是逗我开心,莫非想贪图我苏家产业?不对,看上我了?那定然不行,他没钱没势的,就算话总能说到我心坎上,那也不行。” 李之罔自然不知苏年锦对他的一阵揣测,出了苏府便直往钟楼而去,赶到时已喘气不停。 钟楼偏僻,又是夜深,李之罔循梯而上,走到高处尽头才看到一位素衣女子沐浴在皎白月光下,听到脚步声她立马回过头来,不是李坊又是何人? “抱歉,来得晚了些。”李之罔拱手道,看来对方还是逃脱开了家里的监视,他白日间的透露没起到什么作用。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李坊面有泪痕,强颜一笑,“走过来些,一起赏月吧。” 李之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李坊忽得抓住他的手,让他僵了僵。 “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二人沉默一阵,李坊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你。” “若真是这样,你应该说得更连贯些。”李坊低下头去。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我们一起走吧。”李坊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珠泪,“我知道你不会待在这儿,你的目标宏大,但我能帮助到你,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历险探秘吗?” 这几乎哀求的话语让李之罔不由得神伤,他抓紧了李坊的手,侧过脸去直面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就如高山与河水,我终是要不顾一切地往前流的,那不是适合你的生活。” “可...我愿意改变,我觉着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李之罔不敢相信,这还是认识时冷言冷语的少女吗,她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她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的念头钻入李之罔脑海中,面对这样一个彻底的“玩物”,他能做的事太多了。但最后他只是闭紧双目道,“你说得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依附。或许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认真思考什么是爱,然后再来审视对我的感情,那时你应该会觉得这只是笑话。” “我太卑微了吗?我可以变得高傲起来的,相信我,没有你,我看不到一丝亮彩。再者说了,你没有对我有一丝情欲?” 李之罔感觉到肉体的暖意,那是最为舒软的部分,他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赴约,决绝地收回手去,不顾温柔乡的萦绕。 李坊惨笑一声,“那日你为我疗伤见都见过了,如今却碰也不敢碰?” “不要作贱自己。” “这是我对你的爱意。” “不,这绝不是爱,我虽未见过爱,但这不能是爱。”李之罔摇头不已,可怜起身旁的少女,他以不确信但却坚定的口吻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不喜欢我,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很伤心,但这就是事实。我还会在毗湘城待上几月,其间哪儿也不去,你用这段时间把这感情理清楚,绝不要轻易地为别人押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自己放弃?” “不是。”李之罔重新抓住李坊的手,“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在爱别人之前应该先学会爱自己,而李小姐还没做到这点,这让你既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 “好,那我去学,时间过去,我坚信自己仍然爱你。” 李之罔没说话了,仅是笑笑,只要对方不一昧地坚持,他有太多或强或软的方法让李坊远离他。 李坊虽然答应了李之罔的要求,但不想就这么结束今日,拉住他坐下指着远空道,“好美的月亮,只是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了?” “怎么了,要远行吗?” “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李坊摇头道,“剑派规矩多,任务重,不能时时回转,我不想去。” “你看,如果没有我,你肯定早早地就回了剑派,如今却不愿,这就是不自爱的表现啊。” “哼,我会回去啦。”李坊嘟嘟嘴,月色点燃她的唇角,“之罔,你明明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但怎地这么爱说教。” “你忘了吗?我可是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李之罔哈哈一笑。 “啊?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一万多岁的老怪物。不对,你骗我!”李坊打情骂俏般轻锤一下李之罔手臂弯,嗔道,“你明明是从逆流河来到现在的,险些真被你骗了,你真是坏得不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李之罔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不坏,所以你不要爱我...” “风尘女子才喜欢坏男人,我又不是,所以你不坏才更喜欢啊。” 李之罔是知道了,不能再提任何有关情爱的话题,岔开道,“王家未来寻我,是上你家门了吧?” 李坊点点头,道,“我虽被关了禁闭,但有贴心丫鬟告诉我外面的事,便是我父亲接见了王家的人,他们希望我们声称王涣回是被何冰所蛊惑,作为报酬,王家会在家族议事上一起声讨何家。” “那这么看来,何家被羞辱已是板上钉钉了,毕竟王、赵两家都支持我们。” “不好说。”李坊摇摇头,说道,“毗湘城城主由陈、钱、孙三家共同治理,轮流担任城主,是当之无愧的三大家族。何家便与孙家走得近,我家则与钱家走得近,如今的城主则是陈家担任,支持我们的小家族不少,但真要决断事务还得靠三大家族,所以还是未定之数。” “关键在陈家?莫非他们想作壁上观?” “对,孙、钱既有对抗,定有损耗,而陈家就乐见于此,父亲已几次找了陈家的人,但对方都敷衍了事,打定了主意不掺和。” “那还好,至少我们这边站在正理一方,优势天然要大上一分。”此前听李坷明说,原以为家族议事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没曾想还胜负未分,李之罔不由得担忧起来,忽得想到什么,赶忙让李坊附耳过来,把他的想法尽数相告。 李坊听完,有些不确定道,“已过去十余日,不知他活着没?况且所需灵气甚多,我难以催动。” “没事,活着死了都有用处,至于催动,则得拜托伯父了,你刚与伯父闹了矛盾,就是不知道能拉下这个脸来不?” “可以的,相信我。”李坊笑道,“罔哥哥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怎能还与父亲作气,等回去了便向父亲赔罪,让他原谅于我。” “额,坊妹妹。” “罔哥哥~” “一对奸夫淫妇,藏于钟楼,行这苟且之事,还哥哥妹妹地叫着,莫非现在就要做起来?” 二人正腻歪着,忽得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李之罔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持着大刀的蒙面黑衣男子正拾阶而上,其身后还跟着十数位同样打扮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何家派来的人?”李之罔拔出剑来,质问道。 蒙面男子不答,招呼声其余人便一拥而上,二人立刻就被围拢住。 李坊想及李之罔还没有恢复修为,当即站到他面前,紧张道,“罔哥哥,我来拖住他们,你且先回去。” “没事儿,刚巧让这些人试试我的威力。”李之罔自信笑道,说着便冲了出去,迅雷之间将一名蒙面人砍作两半。 “罔哥哥,你修为恢复了?”李坊打退两名蒙面人的攻击,惊讶道。 “对,比我预计的要早上十几日。”李之罔并未召出蛟龙,毕竟需得精血为祭,损耗不小,如果不是只能防御,他不会召唤出来。他打斗中回到李坊身边,低声道,“这些人修为平平,不足为虑,多注意那位首领,不是好相与的。” 李坊点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二人同进共退,颇有默契,一时没受丝毫伤,便斩了四名蒙面人。 “儿郎们,拿出真本事来。” 蒙面首领见他们这边十几人竟拿不下区区两人,不由命令道。 第29章 过渡 说罢,围攻李之罔二人的蒙面人都扔出个烟雾跳开来,待烟雾散去,便见这些人换了武器,在前的持枪,在后的持钩,站位前后有序,一看就是长期操演过的。 李之罔一见就感觉与军队战阵有些相似,交手之后更感觉如此,对方四人一队,持枪的两人主攻,持钩的两人则在外骚扰,攻守有度,局面一时竟僵持下来,二人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李坊见此,轻喝一声道,“罔哥哥,你护住我,看我的《洄影剑法》。” 说罢,李坊站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身子整个地黯淡下去,就连灵气也感受不到丝毫。 李之罔知晓李坊正在施展剑招,当即不再藏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顿时两条蛟龙翻飞,将攻击都挡在外面。 过了一阵,忽然传来李坊的声音,李之罔回过去头,发现对方神色黯淡,身子模糊,就如融于暗影般,而一个更加模糊的影子正从她的后颈中爬出来。 影子爬出的过程似乎极为痛苦,其间一直伴随有李坊的低吟,李之罔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密切关注她的情况,幸好影子最终还是爬了出来,是一位拿着双剑的蛇人,其容貌与李坊相同,只是五官尽损,看起来很是可怖。 “李小姐你还好吗?” “还行。”李坊咬着牙道,“让罔哥哥看到这不美的模样,真是羞愧。” 说着,李坊挥动手中白剑,蛇人影子立时如臂指使般飞跃出去,其速度极快,一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杀,倒下的尸体中飞出缕黑影飘入蛇人影子内。 蛇人影子飘来荡去,蒙面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短短时间便只剩下四名,而李坊也已咳血不已,这是没有恩惠法却长时间使用功法的副作用。 李之罔不忍如此,也冲将出去,联合蛇人影子一起围杀剩下的四名蒙面人。 忽得,他感觉到极大的威胁,暼眼看去,那蒙面首领不知道何时竟隐匿到了远处,正握着把弓箭瞄着二人。 “小心!” 李坊使用《洄影剑法》时无法动弹,不仅李之罔注意到了,就连那蒙面首领也发现了,他赶忙舍了手中对手,向李坊飞扑过去。 但出人意料的,蒙面首领除了射向李坊外,还额外射了一支,但并没有射向李之罔,而是射往蛇人影子。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速度奇快,携着莫大的威势,李之罔刚赶到李坊面前,箭矢就已到近前,想也未想,他当即用蛟龙挡住,顿时只感觉精骨震颤,整个人倒飞出去,而蛟龙也轰然破碎。 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李之罔才勉强止住冲击力,他赶忙站起来,刚巧见到剩下的那支箭矢射在了蛇人影子的眉心。 一直沉默的蛇人影子发出一声冲天的咆哮,身子骤然碎裂,而作为主人的李坊也是呻吟着倒地,整个身躯颤抖不歇。 “《洄影剑法》,威力奇大,但也有缺陷,除施诀者不能动弹外,影子还与施诀者同心同体,影子一旦破碎,施诀者也必受反噬。” 蒙面首领收了弓箭,重新换上大刀,缓缓走上来说道。 “阁下不怕我?”李之罔默默运行起《玄都天经》积攒灵气,问道。 “情报说你没有修为,今日所见,自然是被骗了,当在武道三等。但细看下来不过会些稀疏剑法,实不足为虑,抬手可灭。”蒙面男子兴趣缺缺,只想早点杀了李之罔,再把李坊补刀,领了赏金远遁而走,至于死去的手下,再招再练便行。 “那阁下听过《背棺温剑诀》否?” “背棺温剑?”蒙面男子摇摇头,边说着已快跑起来,“倒是听说过背棺温剑王级,囊括了剑道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等,仅在红发烈王级与天人级之下,莫非你还会背棺温剑王的剑诀?” 李之罔自然不知晓慕玄机赠给他的剑诀是何来头,因此不答。他暼眼不远处的李坊,但看不出对方具体伤势如何,心中愈发焦躁,见灵气已经积攒到位,当即运行起舟剑式来。 但见李之罔四周风云立现,吹得他衣衫摆动,无名的杀气笼罩住全场,而蒙面首领也止步停住,胆怯之心横生。 “不敢前?那我来!” 李之罔大喝一声,运行起《惊鸿步》来, 顿时其身子朦胧,如风般呼啸而上。 在蒙面首领的眼中,他已看不清李之罔的身影,或者说身影太多,他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李之罔冲杀的影子,而他甚至连一击都阻拦不下,只能任凭风过后留下一缕伤痕。 “这就是...《温棺背剑诀》?大意了...” 蒙面首领血如雨涌,衣成敝裳,整个人已看不出原来模样,呜咽两声,便倒地不起。 见此,李之罔赶忙收了剑诀,不顾体会《惊鸿步》与舟剑式的初次结合使用,赶忙奔到李坊身边,把她抱起,边往下面走,边道,“李小姐,你怎么样?” “不叫我坊妹妹吗?”李坊睁开眼来。 “坊妹妹...你...” 李坊本来想逗一下李之罔,但见他如此担忧,终是不忍,老实道,“没关系的,静养几天便好了,只是影灵破碎,需得重新蕴灵,这需要的日子便久了。” “那就好,你的恩惠呢?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李之罔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地不礼貌,因为对于受恩惠者来说,自身的恩惠既是力量的来源,也是命门,轻易绝不能被人知晓。 但李坊毫不在意,回道,“在脖颈啦,少了根骨头,罔哥哥没发现我有时候头都是低着的吗?这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到最后,她又是苦起脸来。 李之罔把手从腰部移到颈肩,希望这能让她更舒服些,同时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他倒没受多少伤,但如果李坊死了,除了为朋友心伤外,他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李之罔走着,钟楼下面忽得传来几声声响,似有人在低语,但没人上来,他探出个头去,才发现竟围了几十人,好几拨穿着不同衣裳的人聚在一块。 “他们被我们的打斗吸引过来了。”李坊说道。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吧?”李之罔虽带着疑问,但步子已经停下。 “罔哥哥怕别人误会我们?” “不是...等一下,苏小姐也在。”李之罔把李坊好生放好,头探到外面大声喊道,“苏年锦苏小姐,请上来一叙。” 苏年锦呆了呆,她本来正趴在床上看绘本呢,忽得下人传来李之罔不见的消息,她赶忙出来找,又见众人都往钟楼聚,想着过来看看他在不在,没曾想还真在。 她撇撇嘴,低声不爽道,“大晚上的,都不让姑奶奶歇息。”但还是带着手下踏步上来。 见到李坊后,她又赶忙让手下人退出去,指了指李之罔,又指指李坊,叹息声道,“你们俩为什么在这儿,别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现在给我说我该怎么做就行。” “李小姐要送回家里去,然后上面死了些人,需要苏小姐处理,如果有活口的话也一并送到李府,李伯父知道该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大概就这些。” “你呢?”苏年锦指了指李之罔。 “我?自然是跟苏小姐回苏府了。” 苏年锦啐了一声,以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勾搭上了,又要搬回去呢。” 李之罔耳朵较好,听见了,但没吱声,只是苦笑不已。 苏年锦再叹息一声,便唤人上去收殓尸体,寻找尚活着的,自己又下去一阵,却是让围观的人群散去,借了辆马车来。 三人坐在马车上便往李府行去,走到半道就已看到李家的人,却是李坷明也发现了李坊不见,派人出来寻。李之罔不好出面,便由苏年锦去应付,至于是以何种理由来解释,他就不知晓了,只知道李坊跟着李府的人回去了。 因为马车也被借走的缘故,李之罔只得和苏年锦步行回去。 对于李坊和李之罔的关系,苏年锦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回去后几日都不曾去找过李之罔,至于约定好的练习剑招也抛之脑后。 李之罔也没时间在意这个,一是家族议事临近,他得准备好在议事上的发言,二则是因为李坊擅自出府再次引得李坷明大怒,他不得不赶去李府,面对李坷明的诘问。以下是他回忆中的片段: 李坷明坐在主位,一脸严肃,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和蔼样子。他盯住李之罔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贤侄,你二人私会之事先不论,便说在这紧要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智吗?更遑论你二人还遭到了刺客的袭杀。” 幽会之事乃是李坊选了名贴心的下人前来送信,下人把信送到后便再未回李府,不由惹人猜想其是投向了何家还是被劫走,反正无论如何,事后来看,都是此人泄露了李坊的行踪。 李之罔拱手道,“尽是在下疏忽,还请伯父莫要怪罪李小姐。” “你二人能平安归来,我还有何好怪罪的?”李坷明摆摆手,毕竟他已了解到私会一事完全是由李坊一手主导,还是尽快揭过得好。“家族议事已在眼前,结束后,贤侄准备在毗湘城待上多久?” “在下与苏家小姐订下笔生意,恐得再多待上数月才可。” “数月?”李坷明喃喃道,不由去想数月的时间能发生多少回私会的事。 李之罔看了出来,再次拱手道,“伯父勿忧,李小姐已答应在下,家族议事结束后便会返回华琼剑派,不会再待在城中。” “还有此事?”李坷明双眼一阵微眯,他一直要求的事李坊如何都不答应,而眼前的年轻人却已轻易地办到。李坷明本不想提及情爱,但若不问清恐怕有纰漏,遂还是问道,“那你二人现在是何关系?坊儿身世复杂,姻亲之事非她能单方面做主的,这点贤侄要知晓。” “不瞒伯父,在下与李小姐仅是友人之交。在下志向长远,不能囿于儿女长情,而李小姐也已明晰此点,愿与在下为一世之友。” 李之罔说得有些托大,毕竟他只能算缓住了李坊,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让李坊彻底回心转意,因此有此言。 对于李之罔的话,李坷明信了七八分,毕竟倘若二人已私定终身,那么李坊绝不可能回去华琼剑派。那这样,他和他女儿的矛盾其实已经不大,之后好生安抚阵就好。李坷明露出个笑容,转移话题赞道,“看不出来贤侄修为虽在武道三等,但显露出实力却不输于四等,真是英雄出少年!” “莫非送过来的刺客活下来了?”李之罔只能猜出李坷明是通过刺客身上的伤口推断出来的。 “对。”李坷明点头道,“虽然其四肢断裂,五脏易位,但能活到家族议事,而且还撬开了他的嘴巴,正是何家所聘,这对我们扳倒何家可是一大助力。” 李之罔也有些欢喜,他虽找到了更为直接的证据,但活着的刺客很明显更有作用。 二人又谈上一阵,李之罔便借故告辞,李坷明诘问一事才算告结。 又过去几日,家族议事终于开始,李之罔也坐上苏家的马车,随苏年锦一起前往家族议事的地点——正义院。 正义院分为三院,有上义院、中义院及下义院三院,分别对照普通人、家族以及世道抉择,今天众人要前去的就是中义院。 “苏姐姐,此前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自从那日送李坊回去,这还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哪有那么快的,你还是好好想想今日的‘表演’吧。”苏年锦一直拉住车帘看着外面的街景,说完话后又转回头去。 李之罔寻了个没趣,向身旁的方削离撇撇嘴,也转到一旁,车上顿时静默起来。 苏家离正义院不远,马车走上一阵便停了,李之罔揭开帘来,发现已是到了,便跟着苏年锦一起下车。 刚走出马车,苏家的一个下人就走过来道,“李公子,我家老爷要见你。” “额,这就去。”李之罔只在刚入府的那几天见过苏岩,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突然找他要干嘛。 苏岩就在前面的马车上,李之罔问候声,得到苏岩的准许后便钻入了马车。 “贤侄,你来我府上这么多日,都没机会好生聊上阵,真是可惜。”苏岩道。 “在下还会再待段时间,定与伯父把酒言欢。” “那就好,伯父找你呢,是有封信,要给你看过。”寒暄两句就行了,苏岩也不想东说西顾的,开门见山道,“伯父也不瞒你,是何家的信。咱们这些做商人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谁也不能得罪,何家找上来,总不能拒绝了,贤侄既然叫一声伯父,这信不知能否看得?” 李之罔苦笑声,这苏岩和苏年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都大差不差,唯利是图是对他父女二人最好的形容。不去管在这中间苏岩收了多少链沫,他还是说道,“有何看不得,就算不给那何家面子,苏伯父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后生可畏啊。”苏岩说着,把信给递出来。 李之罔接过一看,不出他所料,何家看刺杀不能拿下,便欲图用财货达到,不说其他的,便是链沫就达到了两万之数,可真不是个小数。他嗤笑声,不屑道,“给得多,但能不能活到享用的那天可就不好说了。伯父,你且告诉何家,就说我福薄德浅,无能消受。” 苏岩与苏年锦还是有点不同,那就是他哪家都不站,帮忙送信只是为了多赚点链沫,故此对于李之罔的答复毫不在意,答应声,便道,“那贤侄就回去吧,今日对你很是重要,可得好好准备。” 李之罔乖乖应下,出了马车便见到苏年锦站在一旁,她眉目带着疑惑,把他拉在一旁,小声问道,“我爹给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伯父知晓我今日紧张,特地安抚我几句。”何家欲图收买他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哄鬼呢?如实招来!”苏年锦一手叉腰,大为不满。 “就是这么个事,我怎会欺瞒姐姐,不然你去问伯父吧。”李之罔不想再与苏年锦纠缠,赶忙把事推到苏岩身上,却是看见李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话不多说,当即上了马车,顿时里面就传来她的怒吼。 李之罔没管这个,待李坊和李坷明都下了马车,就带着方削离靠过去,向二人问候致意。 “啊,罔哥哥你来得好早。” “刚到,刚到...”李之罔冷汗骤出,他可没给李坷明说他们二人以兄妹相称的事儿。 反观一旁的李坷明却是呆傻住了,他的女儿一向冷静得紧,但如今却软糯至极,这饱含的浓浓情意谁感觉不出。他回过神来,冷盯李之罔一眼,毕竟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决定家族议事结束后再教训这小子,遂道,“坊儿,李公子,提前精神来,今日定要那何家不得好过。走,我们进去。” 李坊无奈,知道不能与李之罔多说几句了,赔罪声跟上自家父亲的步伐,李之罔见状也赶忙跟上。 毗湘城的诞生很是偶然,并不在永安王的规划之内,因此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三大家族轮流治事的传统,可以说,三大家族便是毗湘城的无冕之王。在三大家族之下,便是如何冰何家、李坊李家一样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不仅产业涉及多个方面,家族修为也不低,还与各山门有着不错的关系,统供在十二之数;再往下,便是如苏年锦苏家一样的中等家族,往往只能涉及一个产业,便如苏家一样只能躬耕于镖局业务,修为尚可,但与山门没有交情,处于一旦发生祸事就极易族毁的局面,统供在二十六之数;再往下则是一些小家族,不说财力不足,更为重要地是人丁不兴,往往沦为上头家族的附庸,这样的家族无法计数,大约在一百三十二之数。 除三大家族和十二大家族外,下面的家族常有变动,故此在中义院中只有十五把椅子从未动过,其余的家族则是按参会的名单临时增减。人有贵贱之分,家族也不例外,众家族的椅子便是按着级别从上往下排列,一眼便能看出哪家在城中的位置。 中义院只处理家族间的仇怨,平时很少召开,只因大多数家族都会采取私下解决的做法,既是为别人留点情面,也有召开家族议事链沫花费不少,多数家族都不愿花这冤枉钱的缘故,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召开家族议事。 李家与何家的恩怨已经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大伙儿都想看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故此大多数人都提早到达,就连十二家族也到了五六家,只是三大家族还未到场。 李坷明把李之罔和李坊引到李家的位置坐下,指着场中道,“看到没,那儿有四张椅子,有两张是给你们的,另两张则是给状师的,何家与我们各出一位。我们请的是刘老状师,切记,刘状师问话你们再答,对方的状师不管问什么都让刘状师来回答。” 李之罔知道家族议事的程序:大概就是有一位裁判长负责维持秩序和保证程序的进行,他会先让李之罔和李坊讲出事情经过,再分别由两位状师轮次发问,在确保问无可问后,裁判长就会让到场的家族代表进行投票,票多的一方便算获胜,败场的一方则需要赔付相应的损失。 眼看三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已经入场,李坷明又交代几句,便过去问候,留李之罔和李坊二人待着。 第30章 家族议事 李坊看她父亲没有盯向这边,小声道,“抱歉啊,罔哥哥,因为我的事儿父亲没把请状师的事告诉你。但是你放心,这几日我与刘老状师日夜问对,到时候便由我来回答,罔哥哥你静听便好。” 李之罔还真不知道刘状师的存在,李坊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就仅做补充。” 二人刚没说两句,李坷明便回来了,看其一脸严肃,李坊不禁追问道,“父亲,怎么了?” “陈家倒向了何家。”李坷明小声道,“等会儿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到中立家族的支持,不然恐怕票数不够。” 家族议事中,并非是一个家族一票,根据家族的级别大小所能投的票数也不同,陈、钱、孙三大家族有四十票,李家这样的十二家族有二十票,苏家这样的中型家族只有五票,再往下面的小家族则已只有一票。 李坷明继续道,“三大家族里钱家会投票给我们,算四十票,十二家族里有三家交情好,一定会投票给我们,加上我们自己,这就是八十票,中等家族里有七家给了我保证,这就是三十五票,下面的小家族一定会投给我们的有四十三家,总共算起来保底有一百九十八票。” “那何家呢?”李之罔说道。 “如果没有陈家的支持,何家的票数不会超过我们,但有了陈家的支持就不一样了,陈家的四十票固然不少,但那些附庸陈家的中小家族极有可能改弦更张,这一下子就不好说了。” “在下一定努力。” 李之罔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家族议事就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争锋,而他要以口舌为器,去拿下这一场胜利。 突然的变动让李坷明焦虑万分,他频繁起坐去与其他家族代表商谈,李之罔二人则坐在原地休养精神,尽量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下面的局面。 随着一声锤子敲下,偌大的中义院立时安静,家族议事时间到了,名为张尊义的裁判长已经坐在场中。 他的声音严肃威严,带着一点磁性,只听他道,“本院受李家家主之托召开此次家族议事,讨论隐蟒涧洞府探险一事,时为兆天年秋十月三日。因当事人何冰、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俱已身亡,请幸存的两位当事人李坊、李之罔上台来。” 李之罔和李坊各答应一声,便缓缓步到台上,其间自然要面对在座的灼灼目光。 待两人都坐正后,张尊义又道,“现在,请李氏与何氏的状师入台。” 刘老状师是位老妪,老态龙钟的,偶尔散出精光的双目证明其还未昏聩;何家的状师则是个壮年男子,唤做董行,名气不显,听说是何家找了好几位状师对方都不接,不得已才找到的董行。 刘老状师和董行分别向张尊义行了礼,才分别落座。 张尊义又敲了敲手中锤子,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便道,“本裁判长宣布家族议事开始,全体静默,现在请当事人发言。” 因为之前已经说好,故此李坊站了起来,将事情一一讲出。她几乎毫不隐瞒,先说了她与何冰等人提前探秘过洞府,得知要进入最后的黑白居必须要以活人为祭,他们遂跑到外面等待倒霉蛋上钩,如此便等来了李之罔。随后便是洞府内的一尽经历,重点提及了她的反水和何冰等人的死法,同时也将赵素丹和王涣回的死因都归咎于何冰两兄弟。 张尊义听完,先看向董行,道,“董状师有何要问得?” 董行拱手道,“李小姐与我在城中听到的故事大差不差,但我有个疑问,那便是这是否是事情的真相,毕竟现在只有李小姐二人活了下来。对此,我有些问题要问这位李公子。” “准许,董状师请问。”张尊义道。 董行看向李之罔,道,“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之罔站将起来,应道,“在下乃是南洲出身,但行在中洲,月前在苇罗州为军谋生,顺着官道进入天湘州。” “南洲颇大,具体何处,还请李公子明说。”董行继续问道。 “南洲...”李之罔一下卡壳,“恕在下无法言明。” 董行微微一笑,看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正常人不会不知晓自身的出身,而这李公子却不愿明说。我有个猜想,这李公子早与李家小姐相识,装作偶然撞见的样子,实则是为了进入洞府残害其余人,独吞财货。” 张尊义看向刘老状师,道,“现在由刘老状师对董状师进行反驳。” 刘老状师站起来,应道,“李公子乃是失忆之人,仅知晓出身于南洲,其他并不知晓。” 董行步步逼近,继续问道,“那既已失忆,为何不南归寻其家乡,反而往东而来,其间蹊跷,莫非也能回答?” 李之罔知道李坊没有把他有关晦朔公主的事告诉刘老状师,只能祈祷对方有法子。 刘老状师不愧在这行当混迹三百年,能敏锐地抓住规则,只听她道,“裁判长,李公子的私事无关此次家族议事,请对方状师尽快回到正题,莫要越问越偏。” 张尊义点点头,也道,“董状师若想论及李坊与李之罔相识已久,可自主拿出证据,而非问及其余不涉及之事。本裁判长先对你警告一次,若超过三次,董状师需得离场。” “警告我收下了,但这并非无关之事。”董行毫不在乎,拿出片玉碟道,“这里是李公子和李小姐幽会内容的录音,请裁判长放出来。” 李之罔和李坊对目而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录下了他们聊天的内容,顿时六神无主。李坊是觉得那些话太过羞人,李之罔则是在担忧其余的,那日在钟楼上的谈论完全能证明二人相识未久,为何董行会将其作为所谓的证据? 想着的时候,张尊义已令人接过玉碟,将玉碟放在专用的法器上后,顿时传出了李之罔的声音,正是他登上钟楼时说得第一句话,“抱歉,来得晚了些。”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走过来些,一起赏月吧。”这是李坊的回答,与那日相差无二。 第三句也是李坊所说,因为李之罔当时还没理好思绪,陷入了沉默中,他还记得她说得是“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但玉碟中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我们认识得不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仅有一字之差,内容却天差地别,被篡改了内容!这个念头立时窜起在李之罔和李坊的脑中。 “请暂停。”董行向张尊义示意,待法器停下后才继续道,“在场的各位已听见了,此二人相识已不短,但此时距离洞府一事不过才十余日,难道十余日就已不算短了吗?我有理由相信,何公子等人遇害乃是被他二人所骗,大意所致,至于故事的内容则与李小姐所说大相径庭。” “不对,当时我说得是认识好短,这片玉碟篡改了其中内容,请裁判长明查。” 李坊止住李之罔,站起来应对,通红满脸但是毫不畏惧。 “那我完全可以说玉碟的内容是真的,李小姐又在欺骗,但如果李小姐有玉碟可以证明的话,便当我没说。”董行笑道,他有把握对方拿不出来。 李坊又气又恼,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幽会内容给录下来,对方竟然如此可恶,不仅派人刺杀,还录下了当时的内容,但要她反驳,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那就是她的声音。 李之罔示意她坐下,站起来道,“请裁判长继续播放玉碟。” 张尊义不置可否,挥手让手下继续播放起来,顿时传来第四句话,是由李之罔说得,“我...不喜欢你。” 随后是第五句、第六句、第七句...一直到李坊说出“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时,闭目听着录音的李之罔嚯得睁开眼来,道,“请暂停。” 他看向董行道,“董状师知道刚才的录音里一共说了几个‘不’字吗?” “李公子继续播放录音就是为了这个,我可想知道众人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会做何想法呢?” 董行双眼微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录音的内容上,毕竟此段内容对于一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来说可谓劲爆得紧,求爱的女子竟被男子所拒。 李之罔毫不受影响,他自问自答道,“是八个‘不’字,每一个都语气不同,但细细听来得话,能注意到‘认识得不短’的‘不’字与最后一个‘不’字语气相差无二。我想知道,董状师对此有何解释?” 李之罔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录音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但个别字却被有心篡改,以使意思不同。 刘老状师也紧跟而上,道,“证据作伪为正义院所不容,请裁判长详细核对玉碟真伪,若是伪造,还请剥夺对方状师的状师身份,中止此次家族议事。” 董行没想到对方能把录音内容公之于众也要找到他替换的字眼,只能退而求次道,“既然对方对玉碟真伪有疑,我方便宽宏大量不以此为据。但我有个疑问,故事中李公子并无修为,为何能与何冰公子三人鏖战甚久?” 李之罔站起来解释道,“在下有一保身秘法才可久战不败,但董状师也要知晓,在下随后还是受了逆花针而落败,非是掩匿修为。” 为了自身的安全,流传出去的故事中李之罔从未提及过蛟龙的存在,毕竟赖以安身的法宝绝不可轻易示人。 “请裁判长让李公子展示保身秘法,否则仅凭一己之言实难以服众。”董行向张尊义道。 “李之罔,你答应吗?本裁判长尊重你的决定。” 李之罔想了阵,站起来应道,“自无不可,但在下也有个条件,董状师既无证据,但却屡屡怀疑我等言辞真伪,难道不应谁质疑谁举证吗?若董状师再怀疑但无证据的话,我方将不会再回应。” 董行听罢微笑以示,似乎根本不担心家族议事落败,李之罔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他先放下不管,拿出邪首剑道,“这保身秘法便在在下剑中,现在还请容在下展示出来。” 说着,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剑上,顿时剑芒四溢,光芒洒出,一白一青两条蛟龙从剑中飞出,盘旋在他周身。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尽是吸了口冷气,就连三大家族的族长也不例外,懂行的都知晓这是货真价实的蛟龙精魄,那狰狞瞠目的样子绝做不得伪。众人都知晓自从古龙一族落败后,龙族就残喘于北仙洲,其他几个州要看到纯血龙族可谓难如登天,可如今就有两条龙在眼前,如何叫人不妒不忌。 “董状师现在信了吗?”李之罔察觉到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既然已经唤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信了。”董行微微一笑,目的似乎只是让李之罔把蛟龙唤出。 李之罔把蛟龙收了,坐下对李坊低声道,“那边似乎心思不在家族议事上,我们得要速战速决了,先把存活的刺客带出来吧。” 李坊点点头,向刘老状师小声说上阵,便听刘老状师说道,“裁判长,我方曾在数日前抓到一名刺客,知晓甚多,现在还请唤刺客上台,戳穿何家的阴谋。” 刺客早就招了,他乃是受何家家主何金银之命袭杀李之罔二人,只要把这个爆出来,何家在毗湘城定无立足之地,刘老状师最后直指何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张尊义的一声“允”,在后面等候多时的李坷明当即大手一挥,手下人便去将刺客俘虏带到台上。 正是最后落败的蒙面首领。受了舟剑式还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李之罔想抓活口,单纯就是蒙面首领福气大。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也极为可怖,四肢断裂成了个人棍,被人抬着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要不是药物吊着,早就死了。 李坷明给蒙面首领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他在家族议事上把何家雇佣他的事和盘托出,那么就会让他安然的死去,否则的话,就一直把他吊着,让他痛不欲生。故此,蒙面首领一到台上,不用任何人问话,便自说道,“我是章武,受了毗湘何氏...” 忽然之间,蒙面首领脸上出现斑驳细纹,一股股黑水从细纹上喷出,顿时他整个身子就如塌陷般萎靡下去,瞳孔中的神色也迅速黯淡,就这么死在了台上。 这样的结果出乎众人预料,更为恶心地是章武死去后的尸体臭不可闻,张尊义只能暂时中止家族议事,唤人把尸体收拢干净。 趁着这个空当,刘老状师回过头来低声道,“对方在刺客身上藏了毒药,故此才不惧怕我们抓到活口。你们俩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若是没有,这家族议事便算僵持下去了。” 李之罔看向李坊,她点点头,又摇头,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说道,“真要这样吗?如此我们便算与何家撕破脸了。” “只能这样了。”李之罔拍拍李坊的肩头,勉力道,“何家知道自己胜不了家族议事,又是展示我二人的谈话内容,又是让我当众祭出蛟龙,看来是想败坏你的名声、让我遭人嫉恨,对方既然如此,我们何还要在乎别人的脸面,今日就让何家身败名裂。” 李坊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待章武的尸体被收拢干净,她当即站起来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我方请出示一项证据以证明何冰的狼子野心,请裁判长允许。” “允。”张尊义就是因为能做到不偏不倚才能长期担任裁判长,故此并没有反对,但他要是知道拿出得会是什么,恐怕还真会掂量几番。 在钟楼时,李之罔曾让李坊去看看黑白居,因为他们二人被洞府主人沈清所救时何冰还留在黑白居中,此后也一直未管。而李坊拜托她父亲将灵力注入到黑白居后发现何冰竟然还未死,何冰就是他们最后的秘密武器。 李坊把黑白居拿出,因为提前注入灵力的缘故,不用旁人协助,她自己便能御驶。何冰最后待的小屋在黑白居的正中,只见李坊伸出股灵气注入进去,如棋盘般的黑白居骤然放大,同时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怪物从黑白居中爬出。 此怪物长为人样,但瘦骨嶙峋,四肢伏地,一到场上便抱作一团,似乎极为畏惧光亮。 “李小姐,正义院乃是严肃之所,请不要戏弄我等。”张尊义道,他实在是没看出来这野兽与证据有何关系。 便是其余人,也想不到在故事中早已死去的何冰竟还活着,只是已因沈清的散神散而神智不清。 李坊抱着试探性的心思喊道,“何冰,何冰,你听得见吗?” 怪物本毫无动静,忽得又抬起头来,眼盯着李坊的方向,喃喃道,“窝...时...水?” “你是何冰啊,毗湘何氏的何公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去了你师父的洞府。”李坊循循善诱。 “住嘴!他不是冰儿!” 嚯得一声声响,让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直坐着的何氏家主何金银站了起来,同时灵力外放,一看就是盛怒之中。 李坷明也站将起来,释放出灵气与何金银对抗,好整以暇道,“何家主,你不知道家族议事时旁人不能说话吗?” “住嘴!李家小辈,你若再敢问一句...” 何金银没管李坷明,继续威胁李坊。 其实也不需要李坊再诱导,何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已逐渐回想起来。他惨笑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我想起来了,我是何冰。为了恩惠法我囚禁了师父,又蛊惑大伙儿一起进入洞府。我害死了素丹,害死了涣回,更亲手杀了三弟...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说着,何冰竟已站立起来,向李之罔跑来。不知为何,李之罔虽感觉到极大的危险,但并没有动弹,只见何冰夺下他腰间的邪首剑,一把拔出,就往脖子上抹去。 事情只在瞬息之间,何冰就已化为一具无头尸体,只有脖颈上喷洒而出的鲜血诉说着他的罪恶。 还有什么证据比正主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事更为直接呢?但张尊义还是小心谨慎,派人拿来何冰的画像与尸体一一对照,猛吸口气道,“这...是何冰本人。” “我要你们给冰儿、维儿陪葬!” 何冰一出现,何金银就已看出来,但他不敢相信,听到张尊义的话,再不能忍受,竟是连之后的投票也不管了,发出句狠话便离场走人。 张尊义不受影响,淡淡道,“如今事态已明了,乃是何冰蛊惑众人进入洞府历险,其余人以及他本人的身亡皆归咎于他自身,现在请各家族代表投票。” 投票采取的是不记名的方式,因为何金银的率先离场,最后李之罔这一边是压倒性的领先,事后分析,除少数的铁杆家族外,大部分家族都把票投给了李家,就连此前反水的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也因何金银的无赖做派转而将票投给李家。 在张尊义宣布完何家应向李家赔偿的具体数额后,本次的家族议事便算彻底落幕,以李家大获全胜告终。 李坷明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透着一股忧虑。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隐去,欢喜道,“今日我们大胜,且回府中宴饮一番。” 除犒劳李之罔和李坊外,还要感谢刘老状师的努力,但她毕竟是外人,故此在宴席上并没谈后续的处理,待到刘老状师收了余下的链沫,以年迈早歇为由退下后,李坷明才转入正题道,“今日你们俩也见到了,何金银早早退场,更放出威胁之言,看其做派,不像是会承认家族议事结果的样子。” 李之罔点头道,“对方状师一直胡搅蛮缠,似乎根本不在意家族议事的胜负,看来其最开始心思就没在上面。” “对啊。”李坷明叹口气,“你们幽会...的内容公之于众,到时候肯定风言风语,贤侄又现蛟龙于世,不知多少人眼红,你们俩接下来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第31章 避灾 李坷明虽然在现场听了录音,知道自家女儿与李之罔还没什么关系,但自家女儿背着他谈情说爱,那感觉还真是有些苦涩。 “父亲准备怎么做?我们又该如何做?”这种时候,李坊还是下意识地依赖起她的父亲。 李坷明沉思阵,面露狠色道,“明日,我会派人上门索取赔偿,若不给,那我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是何家不义在先,这一次就不再是折损何家脸面,而是让其彻底族灭。至于坊儿和贤侄,最好还是避开阵,不要出现在毗湘城。” “父亲,那不如让之罔一起陪我去华琼剑派吧?”李坊试探道。 “不...”李坷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听了录音后,觉得李之罔又是个正人君子,转而问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以兄妹相称。”李坊羞红住脸,她倒想发生点关系,但对方不让啊。 李之罔挠挠头,李坊不是不好,但他就是完全不动心,低声道,“额,我把李小姐当妹妹看待。” 李坷明也有点无语,他女儿喜欢别人,别人反而一点都不动心,他都想问李之罔难道他女儿有那么不堪吗。这种话自然不能说,他最后道,“接下来毗湘城不会安全,坊儿得回华琼剑派,至于贤侄,想去哪里可以自己做主,华琼剑派我也能从中安排。” 李之罔摇摇头,婉拒道,“多谢伯父好意,但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法离开,倘若之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华琼剑派见坊妹妹。” 却是他还在想拜托苏年锦的事。 李坊听了,有些失望,但她知道不能事事强求,强颜欢笑道,“那妹妹就在华琼等罔哥哥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 ... 宴席结束后,李之罔并没在李府留宿,而是带着方削离一起回了苏家。 苏年锦并没有休息,对于李之罔的归来虽有些意外,但也抱了极大的热忱,邀请他再饮一场。 李之罔本就有事要问苏年锦,便让方削离去休息,随苏年锦去了她的小院。 因为不知道李之罔会过来,苏年锦没有提前准备饭菜,只得让厨子下去现做,二人先就着热酒对饮起来。 几杯下肚,苏年锦大胆些,把她一直想问的问出来,“你和李家小姐到底咋样了?别人又说爱你,还给你摸,不会没答应吧?” “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可没摸。”虽然确实做了,但李之罔可不能承认,“至于我和李小姐嘛,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多余的情愫掺杂。” “我不信。”苏年锦吃吃笑道,她最喜这些故事了,“白日听见的录音不全,后面你们又说啥了。” “能有啥?”李之罔摆摆手,叹口气,“就是我觉得李小姐太过年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敢胡乱地去爱上一个人,让她不要执着于我,先去想清楚爱情的意义。” “你这是拖延?” “嗯。”李之罔点点头,“我和李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很好,我实不忍心直言拒绝。” “好弟弟,现在姐姐是真对你改观了。”苏年锦饮下杯酒,由衷道,“若把我换到弟弟的位置,我绝不可能甘愿拒绝。就说李家的财富和与华琼的关系,谁人得到了李家小姐的垂青会愿意放弃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弟弟能狠心割舍了。”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姐姐对我改观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前面做得很差吗?” 这下,轮到苏年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讪讪道,“是姐姐前面想得偏了,觉着弟弟又要教我剑法,又姐姐长姐姐短的,肯定不怀好意。但现在弟弟连李家的财富都看不上,我苏家也肯定不放在眼中,弟弟是诚心想与姐姐交往的。” “那姐姐愿意少点链沫吗?”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不行,说了多少就是多少,就是我父亲来了也不能变。”苏年锦严肃道,忽得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弟弟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少收五百。” “那先谢过姐姐了。”这次他们大获全胜,那赵家的四千链沫已是囊中之物,如此便还有一千五的缺口。李之罔遂道,“姐姐也看到了今日正义院中的情况,那何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外出躲避阵,姐姐觉得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大概需要多久,我也好掐着时间回来,顺便挣点链沫。” 说到正事,就不能嘻嘻哈哈,苏年锦沉思阵,道,“我估摸着至少得要个半年的时间。弟弟要外出躲避,姐姐这儿有一计,你可要听?” “姐姐思虑长远,之罔自然洗耳恭听。” “我这边有批货物得送到魁星道去,一来一回刚好就在半年之数,弟弟可任一镖师,不仅能外出躲避,还能赚取链沫,实乃一举两得,就不知弟弟是怎么想了。” 说实话,刚听到,李之罔是拒绝的,有了沐血营的经历,他实在难做到屈于人下,这不仅仅是来自天性的不愿,更主要地是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听从旁人的命令不会比他自己的决断更为安全。 苏年锦亦是看出来,便让李之罔有话便说,不要藏着掖着,李之罔遂把他的考虑讲出来。 苏年锦听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道,“弟弟想得真多,怎么会这样呢?你虽是镖师,但不会受其他人节制,只要保证货物准时送到就行。况且此次运镖的是我的小叔子苏叡,我会给他说,遇到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先与你商议,若你不答应,他不能做。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之罔无奈一笑,原来苏年锦已什么都想好了。 “我兄弟方削离,姐姐应也是见过得,他半妖出身,不便惹人耳目,况且外面总比这毗湘危险,就不知能否让他留在府上?” 说到最后,李之罔自不能忘了老方。他得出去避险,但方削离却不用,还不如留在城中安全些。 苏年锦轻笑声,“这有什么不可,明日我就给他找个清闲活计,让他在府中住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说完,菜也端了上来,自然宾主尽欢,饮尽一夜忧。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他把方削离唤进来,便把后续的安排告诉他。方削离虽有些失望,但已习惯听从李之罔的命令,还是答应下来。 等到午后,赵家的人便过来了,还是给他治病的老叟赵章。 比起之前治病的时候,赵章显得尤为恭敬,毕竟昨日中义院中,已说了赵素丹乃是受何冰蛊惑,她顶多算从犯,对赵氏的声誉影响降到最小。 “李公子,请过目。” 李之罔也不做大方样子,一一清点过,与之前说得一般无二,元养丹与复神散俱是七罐、七瓶,链沫刚好四千,就是多了颗乌黑的丹药。 他把乌黑丹药拿起,问道,“赵伯,这是何物,此前约定时并未有此物的身影。” 赵章轻笑声,“此物我们赵家一向唤作解毒丹,要知晓逆花针毒轻易难解彻底,唯有此物才可。”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之前的疗伤只是外法,要真断根还得服用赵家特制的丹药。 他谢过声,又与赵章说上两句,便送对方出了门,回去折返找苏年锦。 苏年锦反常地没有熬夜,不过还是抓着绘本在读,见李之罔来了,把绘本按下,笑吟吟道,“明日便走,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第一次做镖师,总感觉有些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也没想好出了事该怎样解决,总而言之,感觉就不太稳妥。” “没什么危险的。”苏年锦推过来杯茶,“别看做镖师要走南闯北的,但线路老前辈们早探好了,不是安全的不会走,可不是那些绘本里的三步一间寨、五步一伙贼。” 李之罔点点头,也是他来到一万年后屡屡遭遇危机,总觉得哪一处都不安生,以为天下已如苇罗州般混乱不堪,却不曾记起还有如天湘州般承平日久的地界。 苏年锦又是说道,“我看你出来不久,好多都不晓,可能看透他人的修为?” 李之罔摇摇头,道,“只能分辨出来是否是受恩惠者,至于修为高低则看不出来。” “来,我教你个法诀,且听好了...” 说罢,苏年锦便将一篇数百字的法诀念出。法诀并不复杂,相反还极为简单,李之罔在心中默念上几遍,又带动灵气运行,不多时就熟稔于心,同时他也察觉出苏年锦的修为在武道五等。 “如何?现在能看到我的修为了吧。”苏年锦轻笑道,“我们行镖的,出走在外不能不察,这篇《窥机诀》还是我家先祖高价求来的呢。只不过《窥机诀》虽妙用常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那便是只能看到同级别及以下受恩惠者的修为,若是对方修为高了,则看不出分毫,这点可要记好咯。” 李之罔点头应下,这所谓的级别便是北河公主所修订的武道等级。就以剑道来说,便分为义手剑士级到天人级等十三个级别,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到五等,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囊括剑道六到十等,他如今的修为在武道三等,使用《窥机诀》就只能看出武道一到五等修为的受恩惠者。 苏年锦看李之罔已熟练掌握,继续说道,“明日你就要走了,我再把此次行镖的具体内容给你说上遍。镖头由我小叔子苏叡担任,他带二十人,十匹马,六驾马车,为汝森药庄送一批药材去魁星道下极山州的观暮城,汝森药庄会派一个人跟着,我记着是叫吴筑。还有就是,只有我小叔知道弟弟你的真实身份,明日上了路你得想个化名应付,虽说何家找上来的概率小,但也不得不防。” “弟弟知晓了。”李之罔拱手道,“那现在弟弟就下去准备行囊,以备后用。” “嗯,你去吧,可得安生地回来,”苏年锦挥挥手,忽得又抬手止住李之罔,有些疑惑道,“弟弟可是打算背偌大个行囊上路?” “不然呢?”李之罔颇有些不解,“不带衣棉干粮怎么能行,要出去如此之久。” “你个傻子。”苏年锦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嗔怒道,“你都是受恩惠者了,还不知道神府怎么使用?” “额,这个还真不知晓。”李之罔拍拍脑袋,很早之前他就见到过萧玉城使用神府收拢尸体,却一直都没想起来。 “哎,我的傻弟弟,看你机敏得紧,怎这都忘记了。”苏年锦叹息声,一手指在李之罔喉咙处,灌注出一股灵力,同时教授道,“神府我们又叫鹈鹕嘴,便是其天生在人脖颈处,我现在帮你打开,日后你便可以随意使用了。” 事实上,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任何奇妙的感觉,摸摸脖子也没任何特异之处,但他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脖子产生了变化,在他将心念移到脖子后,便看到一个空旷的空间向他展开,不大,仅两立方大小,但装些寻常物件自不在话下。 李之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感激道,“多谢苏姐姐不吝相赐,免了我肩担之苦。” “哼,谁叫你是我弟弟呢。”苏年锦打个哈欠,挥手道,“走吧,回去做点心理建设,走镖可枯燥得很。明日我就不来送了,事多,得去镖局一趟。” 李之罔自然听话告辞。 ...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又吃过早饭,推开门来发现方削离站在门外,知晓对方是担心他,笑道,“老方,我这出门一阵,你可得好好的,等我回来。” “罔哥,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方削离有些不舍,又带着些期待道,“这次回来,我们就能回南仙了吧?” 李之罔咬咬牙,觉得还是要先给方削离说清楚,便道,“老方啊,实不相瞒,南洲我一定会去,但不一定是现在,我很有可能要先去其他地方。你若是愿意等我的话,便只能等着,不愿的话,我这还有点链沫,够你回南仙了。” 方削离正是因为心有疑惑,才会发问,听了李之罔的话,反而轻松起来,豁达道,“要回南仙,自然是要和罔哥一起回去,我怎能独行呢?趁罔哥这段时间出去,我也留在苏府努力干活,争取多存点盘缠。” “好嘞,不愧是我好兄弟。”李之罔拍拍方削离的肩膀,“有什么麻烦事儿,你就去找苏小姐,她会照顾你的。” 告别方削离后,李之罔便去镖局找苏叡,对方正在门口检查马车。 苏叡看起来三十多岁,修为在武道五等,生得与苏年锦有些相肖,但蓄了个短须,看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威严。见李之罔过来了,他热切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拉着近乎道,“好后生,你就是年锦说得那位...远房表弟吧?” “在下王治,承苏姐姐厚待,能加入叡叔的镖队,后生刚入行,诸多不明,望叡叔多多海涵。” 想来想去,李之罔选定了“王治”这个名字,不仅是慕玄机曾说过这是他使用过的名字,更为主要地是“王治”这个名字总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尚未寻找到的过往。 “王治?好名字啊,这世道不好了,就得出个人来治一治。”也不知苏叡是真喜欢这个名字还是随口附和,反正他极有热情地把尚在忙活的镖师们都喊过来,介绍道,“大伙儿都看过来,这位小镖师叫王治,年锦的表弟,这次跟我们一起上路。” 李之罔微微蹙眉,这些镖师都在四十多岁的样子,修为在二、三等的样子,听了苏叡的话不情不愿地靠拢过来,看来这位苏叡虽是苏家出身,但并不怎得下面人爱戴。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反正他帮忙运镖只为避祸,还是莫理这些事的好,遂抱拳道,“在下王治,接下来的时间要与各位老镖师一起度过了,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各位老哥一定要说出来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之罔既然没故作姿态,众镖师们也不会没事赏个冷脸,都纷纷附和,很快就把气氛炒起来。 苏叡见李之罔已与众人认识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忙活吧,可不能误了时候。侄子,走,跟我去见见汝森药庄的吴筑。”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吴筑是个小老头,个子矮,面目老,修为不高,仅在武道一等,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果然,在听了苏叡的介绍后,他老气横秋地道,“苏家小姐的远房亲戚,我怎从未听到过?况且你们随意塞进个人来,也不知道做事靠不靠谱,更没知会我药庄一声,误了事谁能担这个责?” 苏叡向李之罔眨眨眼让他不要说话,赔笑道,“年锦吴老你又不是不知晓,看人准得很,能把王小侄推荐来这趟镖,肯定是信任他的能力。况且,你看他这么年轻,就有三等的实力,毗湘城这样的俊秀也不多吧。” 吴筑冷哼声,摆摆手,“区区三等,苏镖头你就别替他吹嘘了。他要一起上路我也不拦,但就一个条件,只要误了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吴老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看好咯,绝不会误事的。” 苏叡赔笑着,又保证几次,待吴筑都显得不耐烦了才领着李之罔回去。 “这小老头,别看他修为低,可任了药庄在城中的一个掌柜,我们还是不要得罪得好。”苏叡没得一个好脸,回去的路上不由找补道。 “区区掌柜,我们也要怕?”李之罔不解道。 “你别看他身份低,但做着药房的掌柜,认识得显贵人自然就多了,到时候惹了他,说不得就找人在后面给你使绊子。所以啊,这种人,我们既不亲近,但也不能结了冰。” 李之罔点头不已,但也生了个疑惑,这吴筑能言善道得,怎会不得下面人的拥护。 回去后,又过上一阵,镖师们就忙活完了,这时李之罔才知道原来在每次出镖前都有一套求吉祥的固定流程。 他也不懂,就站在一旁看苏叡忙活,后来一问才得知是献三牲、喝运酒、除灾火三项。献三牲献得是猪、鱼、鸡,都是刚剐下来的鲜肉,谓之小三牲;运镖回来后还得再献一次三牲,这一次就是大三牲了,分别是牛、羊、猪。喝运酒则是图个运道顺利的好彩头,得喝毗湘本地产的窖湘老酒,每人一碗,必须得一口干尽,碗倒扣来不流下一滴,李之罔也被苏叡唤过去喝了一碗,直呛得他满面涨红、喉中如灼,但他愣是没漏下一滴,周围本来想看他出糗的镖师都喝彩起来。除灾火则是点上两团火把,分别在镖师的肩头晃悠三圈,这就是人有阳火立肩头,而出门在外不免有妖邪作祟,就得壮了阳火才好出门。 忙活完这三样,苏叡大呼一声,“行路啰,行路啰!早赶路,早归乡嘞!” 却是喊了个号子。 其他镖师也是一齐喊起来,一时浩大的声响传荡在镖局门口。 眼看就要出发了,镖局内忽得传出个女子的声音,“且慢。” 人不知声已悉,李之罔不用抬头便知道里面那头的是苏年锦。 果然,她走出门来,道,“小叔子,过来下,我这边有些事要交代。” 苏叡心想该交代的交代了,莫非还有什么遗漏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听苏年锦交代,没过一会儿又折返过来,对李之罔道,“年锦叫你,你过去吧,等你弄好,咱们就出发了。” 李之罔走过去,笑道,“姐姐不是说忙,不来送了吗?” “这不刚忙完事吗,得了点闲暇。”苏年锦撇个嘴,“再说了,我过来是找叡叔交代的,又不是专门送你。” 李之罔埋下个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一时都没说话,他觉着尴尬,便道,“那姐姐我就走了...” “急什么。”苏年锦开口止住李之罔,边给他整理衣裳边道,“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姐姐...你这,也看上我了?”李之罔突然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 “呸,我才不是李坊那种小丫头,被区区面皮就给勾引了。”苏年锦啐上一句,“姐姐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了,不想你出事儿,你明白没?”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回来。”李之罔重重地点头。 “那行,去吧。” 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胸脯,转身即走,却是不知觉流了泪。 李之罔默默盯上一会儿,直到苏年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毅然决然地转回身去,迎向苏叡。 第32章 镖队 “叡叔,可是出城了?” “别急,还有一会儿呢,小侄再委屈下。” 为了预防被有心人看见,李之罔是躲在马车里面的,只是马车里装满了药材,没有多少空间,把他磕得慌。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传来苏叡的声音,李之罔赶忙抬出头去,只见天高地远,已是出了毗湘城。苏叡让了个位子,李之罔顺势拔出身子坐下,往后看去,只见到毗湘城的城墙愈来愈小,他的旅程又一次开始了。 他回过头来,问道,“叡叔,我们走这么长的路,路线可是定好了?” “自然,我们先出天湘州,再经挂棺峡谷到地火州,然后一路横穿,过了三绊河便是魁星道的地界,随后我们还要再走过刻剑州才能到达本次的目的地——极山州。”苏叡点点头,介绍起来,“别看我们走镖的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脑袋一拍锤子一敲就能定下来的糊涂生意,这路线得规划好,沿途的舍馆得安排好,甚至连外面的局势都得了解好,不然出一次镖就毁一次镖,这店哪能做得大,名声哪能叫得响呢?” 李之罔深以为然,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们沿途都有客栈可住咯?我还以为整段路都要以天为被,以地为衣呢。” “你还真别说,这段路,有些地方就是没住人的地儿,我们还真得在树下打通铺才可。”苏叡哈哈一笑,“至于客栈嘛,也不要去想,顶多是几间潦草建起来的木屋茅房,大伙儿晚上都得睡一块儿,不然没地睡。” “可...苏小姐不是也要运镖吗?莫非她也...” “唉,这可不能多想了。”苏叡赶忙止住,“年锦出门都多带了辆马车的,她一旦运镖就只睡在马车上,不会睡其他地方。” 李之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是失礼,道歉句,转个话题道,“那叡叔,今日我们睡在哪儿?” “小河沟,那儿随着这些年来的运镖已建起个小村子,大概天黑后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这运镖还能带动村庄兴盛?”李之罔来了点兴趣。 “那自然能了。”苏叡谈兴不低,自顾自说起来,“你看这运镖啊,便是从一个地儿到另一个地儿,沿途自然要落脚,那有些想赚生意的就会开店在路边,就赚我们镖师的钱。而且镖局不止我们这一家,便说毗湘城里就还有另三家和湘川一样规模的镖局,这么多镖局在中洲行走,自然有些路线是重合的,故此大部分店家就开在重合的线路上,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建起了村镇。” 李之罔又是点点头,他知晓的东西还是太少,本以为运镖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以后不仅要多问,还得主动去了解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多增添些阅历。 伴着风,李之罔又问了些其余的,本来路上就无趣,有个人谈天解乏也挺好的,故此苏叡是知无不答,答无不详,眼瞅着天就黑了。 “小侄,看见没,那里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小河沟了。”苏叡指了个方向,又朝后喊道,“大伙儿加把劲,小河沟快到了,今日我们就落脚在那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欢呼不已,惹得李之罔一脸迷糊,问苏叡他却不答,只说到了他自然会明白。 随着马车的奔袭,终于是到了小河沟。车队停下的时候,李之罔便注意到路边守着几位村民,其中一位村民快步跑上来喊道,“各位镖爷可是要住宿?” “陈广,不记得我了?”苏叡跳下马车,走过去道。 “哎呦,这不是湘川镖局的叡老爷吗,您可有几年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苏叡说道,“这条线不甚赚钱,就走得少了。” 陈广边指挥后面的村民去牵引车队,边开趣道,“叡老爷来少了,我们这小河沟可是荒凉得紧。叡老爷随我进村,美美地吃上顿。” 苏叡答应声,唤上李之罔和吴筑,一起跟上陈广,余下的镖师则要先把车队押进村里,再由其他村民接待。 一路上,李之罔就听苏叡和陈广闲聊,他和吴筑则保持着沉默,得知今夜除了湘川镖局外,还有一家镖局也在此落脚,是见渊城的华峰镖局。他注意到,当苏叡听到华峰镖局的时候脸不禁抽了抽,看来双方是有番过节。 小河沟不大,就十几间木屋修在河沟旁,后面是些田地,但与往常村镇不一样的是,小河沟到了晚上还亮着灯火,就是吸引夜深住店的旅客和外出运镖的镖师。只不过小河沟并没有专门的旅店,生意上来了,都是住在村民家中,李之罔三人便是来到了陈广的家。 不大,但很整洁,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没给人记忆中农舍杂乱不堪的感觉。三人坐下后,陈广便让自家的婆娘去炒菜,自己则陪着苏叡聊天。 苏叡紧接话题,问道,“陈广,这次华峰镖局的镖头是谁?” “钱源钱镖头,叡老爷要去认识下?他今天住在陈寡妇家里头。” 苏叡的脸又抽了抽,冷哼道,“真是冤家路窄,又碰见这厮,今日他敢来触我的霉头,定要他没好脸。”说罢,他转头向李之罔道,“小侄,你去给我把许斌喊过来。” “好,这就去。”李之罔答应声,当即推门而出。 小河沟不大,李之罔虽不知道许斌在何处,但寻着亮堂处走总没有错。他见一户农庄灯火明亮,又有人影浮动,便靠拢过去。 门口守着个三十来许的瘦女人,脸上画着浓妆,夜色中颇为渗人,见李之罔过来,瘦女人轻笑道,“哟,小弟弟也要来寻乐?” 李之罔当即暗感不妙,硬着头皮道,“湘川镖局的人在里面吗?” “姐姐这儿哪个镖局的都有,小弟弟要找人可得自己进去找了。” 李之罔咽口唾沫,瞥了眼瘦女人,见她要跟上,赶忙说道,“好姐姐,我自己进去就行,我自己就行。” 说罢,一股脑地冲进农庄。 许斌四十出头,早年就秃顶,干脆剃了个光头,很好认,但李之罔在农庄中逛了又逛,却始终没看到许斌的身影,反而是暼到男男女女相拥而欢的各色场景,惹得他面红耳赤,又匆匆看上几眼就飞也般地出了农庄。 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为何镖师们听到要落脚在小河沟极为兴奋,原来是有勾栏地暗藏其中。 “小弟弟,这么快就完事了?”瘦女人还倚在门口,揶揄道,“这么精壮的身子,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啧啧啧。” 李之罔不看她,往外走道,“里面尽是些半老徐娘,胸脯干瘪,肌肤如麻,谁愿付金于此,我得早点回去洗下眼睛,否则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你这小恶贼...” 剩下地,离得远却是听不见了。 没曾想,他刚走上阵,就遇见了许斌一行人,却是许斌等人方才才将车队收拢好,留了几名镖师守着,剩下的则过来吃喝玩乐。 李之罔看他们走的方向就是去农庄的方向,但有苏叡的话在前,他不得不走上去拦住许斌道,“许老哥,苏镖头找你。” “害,苏叡这天杀的,他还不知道我等要干嘛?眼看要进洞了,还得提裤出洞伺候他姥姥!” 许斌没说话,反而是他身旁的何二哲抱怨不断,李之罔只当没听见,毕竟这是苏叡和他手下的矛盾,不关他的事。 许斌摆手止住何二哲,问道,“王小哥,是说了什么叡老爷才要唤我的?” “叡叔和陈广聊天,说起了华峰镖局,便叫我来唤许老哥。”李之罔老实答道。 “那还是上次那档子事咯?”何二哲叹口气。 “应该是上次那档子事。走吧,王小哥,我跟你去。” 许斌说着,当先就往陈广的家过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在仅剩他二人后,问道,“许老哥,上次是发生何事了?” “说来也简单,这两家镖局遇到一块儿总是要聊聊的,长此以往便有了点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镖师们要相互比试,试试对方的长短,也给自家镖局长长威风,只不过上次败了。” 许斌说得很简单,李之罔听了直摇头,不免道,“难道上次也是许老哥出战?” “对头,我在众人里资历最广,修为最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要我上场。”许斌叹口气,“今日怕是又要输了,我对上那柯太监可没有丝毫胜算。” 当李之罔推开陈广家的木门时,屋内已经多了两人,一个虬髯锦袍汉子和站在汉子身后的麻花辫老者。 虬髯锦袍汉子一见到许斌,便笑哈哈道,“相见即是缘,今日我们再比上一场,结我两家缘分。苏镖头不会不敢吧?” 这是有关脸面的事,即便知道要输,苏叡也不能认怂,硬气回道,“有何不敢?咱们行走在外的,连比试也不敢,不是丢尽了镖局的脸?许斌,过来。” 许斌当即走过去,抱拳领命,李之罔也趁机站到苏叡后面。 以前镖局难做,说不得出了这趟便再也回不来,由此才衍生出比试增进友谊的行为,但随着镖局的日益壮大,镖局间相互的比试已然变了味,只要输了就天然低一头。 李之罔见许斌和那唤作柯太监的麻花辫老头在屋内站到两旁,看来就是要在屋内比试了。再看两家镖头,钱源成竹在胸,不时夹口菜吃,反观一旁的苏叡则双目灰败,满脸紧张,紧攥住手里的杯子不松。 眼看许斌和柯太监各缚手不用,仅凭双脚战在一块儿,李之罔小声问道,“叡叔,这比试怎与寻常地不太一样,不动兵枪的,全靠双腿。” “这比试呀,有三样,一是翻山腿,二是穿林话,三是识云眼。”苏叡还没答,反而是对面的钱源听到了,接口道,“翻山腿就是脚下功夫要厉害,走得千程路万道水,遇险不惧,遇危不颤,老镖师看什么,就看这身上一双利腿。穿林话就是要知晓行话,能说得各处方言,这同行相见,不看旌旗,不看衣裳,但要行话对上了,那便是一家人,危急时刻自要守望相助。识云眼说得便是一双厉害眼,既能识人奸邪,又能辨人忠厚,知晓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能相交。这镖局做得是门生意,没这三样可谓寸步难行,长此以往也就成了咱们比试的项目。” 李之罔深以为然,拱手道,“后生受教了。” 说回场上,许斌和柯太监仅以双腿比试,许斌年纪稍浅,攻击刚猛,一追上柯太监就双腿交错出击,直踢得柯太监连连后撤,战势竟是一片大好。但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苏叡都面目凝重,这柯太监年岁稍大,元力已衰,使了疲敌之策。 果然,许斌虽占据了进攻的主动,但却没能伤到柯太监一分,自己就已大口喘息不歇。 “你这死太监,阴柔劲儿,不敢来试过?” 许斌大喝一声,猛提口气奔向柯太监。 “许斌,住手。“ 苏叡突得说道。 许斌也是骤然止步,放开手道,“第一轮是我输了。” “哈哈,这许斌上次我看就不错,这次还是同样地刚猛。”钱源赞赏道,“不过可惜,终归是用了手。” 李之罔恍然大悟,方才许斌借力时不知觉间松开了双手,但其实也不算可惜,若打到最后,许斌终归不会是柯太监的对手。 话不多说,二人即刻进入下一项,穿林话。 起先李之罔还听得清楚,是柯太监先说,说得是,“踏白水,至涯川,瞥眼看,旌旗风,哪家大门开在此?” 许斌应道,“摆香桌,祭嘲风,下山路,迎贵客,蔽门毗湘湘川局。” 二人说得都是官话,也不难以理解,便是问山门及对答。 但接下来的李之罔就听不明白了,二人开始变换口音,用不同的方言一对一答,都是你问我答,然后我再问你答。见二人口舌争锋,李之罔不禁想是不是会以平局收场。 果然,二人对上一阵,没出现任何磕绊,钱源便打断道这次算二人平手。 如今一败一平,最后的识云眼就必须要赢了,李之罔还好,苏叡已经攥紧了手。 不可能凭空找个人来让大伙儿辨奸识忠,因此后来的识云眼都以辨眼力分胜败。 只见许斌和柯太监都转过头去,钱源则站将起来,在屋内一阵打转,瞥眼梁上的玉米,悄无声息地抓下颗玉米粒收在手中。 “好了,你们二人回过头来,看缺了何物。许斌先。” 为避免舞弊,这样的环节会以两镖头分别藏物的方式来进行,再让对方的镖师先辨物。 许斌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只眼珠子四处打转,呆了足半晌才手一抬,正指向梁上玉米。 “好眼力!”李之罔不免在内心叹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瞧天下英雄。 随后便由柯太监辨物,他速度比许斌还要快些,但藏物辨物只论能否找到所藏之物,时间不论,这一场暂时双方还是平手。 接下来轮到苏叡藏物,他没动,只夹了粒米咽下,这次难度更增,让李之罔都不由担忧,苏叡可没和许斌通气,这还能辨出来吗? 这次轮到柯太监先来,他找了半晌,身子尽量地往前看,但老眼昏花此时更显,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找到。 结果轮到许斌了,他也是两眼一摸黑,没能找到,如此两方还是平手。 钱源先试一轮,苏叡后试一轮,结果虽不同,但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本该轮到钱源再试了,但苏叡却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这次他来,钱源一想也可以,差事便落在李之罔身上。 这藏物不能太简单,但也不能太难,一个是大家都能找到,一个是所有人都找不到,难度必须得适中,否则就分不出高下来。 别说,他静看戏时,觉得什么都好选,真到了他,又觉得哪样都不行,转悠好一阵都没选好,忽然灵机一动,将桌上一笼包子调转个方向。 你还别说,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许斌和柯太监都以为藏得是个小物件,对于这么大屉包子都视如无物,二人起先都没注意到,但结果却截然不同,柯太监先来,一瞅没发现,果断改了策略,从大的入手,虽然耽误阵,但还是发现包子被调换了;反观许斌一直就盯住小物件,直到最后都没把目光移到包子笼上,最终遗憾落败。 “好了,这一次还是我华峰镖局赢。”钱源大手一挥,笑嘻嘻道,“苏家真是不复当年了,不仅让苏年锦那女小辈当家,手下人也不行,真是要衰败的样子了。老柯,走,我们回去。” “且慢。” 钱源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李之罔忽得出声让他止下脚下步伐,有些好奇道,“怎地,小朋友不觉得?”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见识浅陋,不知苏家如今境况如何。但钱镖头提及苏家小姐,我实不能苟同,在我看来,苏小姐既有雄心又有谋略,不输男儿辈,便想再比一场,若是我侥幸胜了,钱镖头还请收回前言。” “小侄,你胡乱说些什么。”苏叡因又输了颇受打击,但还是庇护住李之罔,向钱源赔笑道,“年锦的堂弟,刚入行,不太懂事,钱镖头别跟他一般计较。” 钱源却是来了兴趣,复又坐下道,“比,自然可以比。但若我华峰赢了,你怎么说?” “钱镖头赢了,我湘川镖局日后都退避三舍。不过钱镖头还是不要想得好,因为我必赢。” 李之罔不是仅凭一番冲动就敢胡乱应战,此前许斌和柯太监对打时,他就在细细观察,许斌没有身法护身,柯太监却有,如此才能面对强攻而不败。如今他也有《惊鸿步》,不惧一战,第一场可以稳稳地拿下,至于后面的却要卖个关子。 “好后生,狂言放得,败了的苦果可也得吃下。”钱源根本不怕,果断应战。 李之罔向苏叡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向柯太监比了个手势,便以慢对方一步的姿态移步到场中。 “来了!” 他自缚双手,步伐变换,顿时冲奔出去,惹得众人惊呼不已,却是不藏拙,准备一击制敌,一开始就使出了《惊鸿步》。 柯太监也看出端倪,一边用腿上功夫与李之罔搏杀,一边问道,“后生哪学来的身法,有些门道。” “《惊鸿步》,听过没?” 李之罔一脚飞踢直往柯太监面门走,只可惜被对方弯腰躲过,他顺势下砸,一脚正中柯太监脏腑,其顿时倒飞出去,摔在墙壁上。 “如今见识到了,身法不同凡响,名字也是不同凡响。”柯太监站将起来,由衷赞叹道,随后面向苏叡等人道,“两位镖头,这翻山腿我比不过,早三十年怕还有些战头,如今却是不行了。直接进入穿林话吧。” 这次轮到李之罔抱拳了,他大咧咧道,“在下刚近入行,对行话无有了解,又不悉得各州方言,只会说这四方官话,穿林话在下直接认输,请进入第三轮,识云眼。” “好小子,看来你颇有胜算啊,敢直接让老夫一局。”柯太监人如其名,没有下根,虽黏了假序在颌上,只要一说话就漏了陷,尖细地紧。 李之罔不应,只默默转身过去,等着两位镖头把东西藏好。 “柯太监,你先来。”这是苏叡的声音。 不能看,仅能听,李之罔细细听去,只注意到苏叡轻叹了口气,看来柯太监是找到了。 但他拥有极强的信心,丝毫不惧。待听到苏叡唤他后,立马转过头去,眼睛把屋内整个地一扫,瞬间就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东西,却是钱源的扳指。 一场不定,那就继续。二人你来我往,不论时间长短,皆能找到被藏起来的物体,竟比了十几轮都没有分出胜负。 第33章 遭劫 因为太过专注的缘故,李之罔的双眼已有些干涸,他揉揉眼,转回身去,这一次是轮到他先了。 与之前几乎暼一眼就能找到物品相比,这一次他看过来看过去都没能找到,不知是比试太久自己的专注力下降了,还是两位镖头想一局定胜负,特意选了个难寻的。 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手指起来又放下,方向是苏叡的折扇,上面的一个小装饰似乎被摘了下来。 “不对,不是这个。” 李之罔轻轻摇头,他有信心能拿下识云眼是因为他短时间地把整个场景记在了脑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太过微小的物件细节已经记不起来。只能赌了,他如是想到,手变换方向,指向钱源的发冠,那里似乎少了条丝带。 虽然就在一瞬间,但李之罔却觉得有如过了千秋百代般,直到看到苏叡微微点头,才松下口气。 转回身后,久久没传来声音,看来柯太监也陷入了迷茫中。 “我...看不出来。” 漫长的等待后,柯太监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便听苏叡欢呼响起,钱源轻叹落下。 “如何,我这刚入行的镖师比你这老镖师精道地多吧!”终于迎来一次胜利,苏叡不由欢呼不已。 李之罔也看向钱源道,“在下侥幸获胜,还请钱镖头收回前言。” “哼,输了我自然认,前面的话就不算数。”钱源冷哼声,但对输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复又笑道,“我看是这后生自己本领好,非是你湘川镖局培养的,好后生叫什么,日后混不下去了可来华峰镖局寻我,待遇定比你现在好不少。” “在下王治,多谢钱镖头厚爱,但在下应是不会改换门庭的。”李之罔谦恭道。 “害,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咱们啊,走着瞧。回去了,老柯。” 是啊,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湘川镖局在兆天年彻底不复谁又能够猜到? 钱源离开后,一下从屋外涌进来诸多镖师,却是徐斌久久没回来,众人担心出了变故,过来后刚巧看到李之罔在和柯太监比试,一时看入了迷。此前众人都是见到许斌输给柯太监,如今李之罔终于是找回脸来,全都围着他打转,夸他做得棒。 “吵甚个吵,大晚上的还弄得这么聒噪。” 一直静心当着透明人的吴筑突然发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苏叡也是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要庆贺明日再庆贺,我们可还没吃饭呢。至于许斌和王小侄,我自有赏赐。” 李之罔没想到还会有赏赐,赶忙谢过,反观许斌就冷静多了,只冷冷道声谢便领着其余的镖师退下,陈广屋内又只剩下刚来时的四人。 因为吴筑发了脾气,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只默默吃食,等到吴筑吃饱退下后,苏叡才一把拉住李之罔的手,赞道,“小侄,没想到你如此威猛,果真如城中故事传得般无往不胜,不愧是能斩杀何冰兄弟的俊杰。” “叡叔折煞我了,取巧而已。”李之罔轻摇下头,表明他赢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个取巧法?” 李之罔解释起来,“柯太监身法不如我,所以翻山腿我必胜,就算放弃了穿林话也只是一比一平而已,故此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识云眼上,极短地时间内尽量地把屋内的摆设、众人的配饰等一一记下,并非眼力胜过了那柯太监。” “哈哈,这如何算是取巧呢?分明是正面击败了对方。”苏叡大笑不已,“今日也不早了,先下去歇息吧,明日我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趁着天色刚亮便起来,见身旁的苏叡还在熟睡中,便没叫他,洗漱一番便出去喂马整车。 大部分镖师都会去歇息,但会轮流派几人守着车队,因此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喂草刷马。 “诶,这不王小哥吗,这么早啊?” 因为昨日搞得名堂,镖师们都认识了他,李之罔却只隐隐记得眼前的镖师似乎姓马。 “我是马肆,王小哥应还不知道吧。”马肆手上不停,自顾自介绍起来,“原以为王小哥是小掌柜派出来镀金的,也是咱眼低看人浊,没发现王小哥是尊大能。” 这话中的小掌柜就是苏年锦。 “马哥谬赞了。”李之罔看马肆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顺势叫道,自然地递上把草料。 二人有一着没一着地闲聊着,大多时候都是马肆在一旁吹捧李之罔昨日的表现,他则只能无奈尬笑,头一次发现出了名也不甚舒服。 “王小哥,你是小掌柜的堂弟,我也多说句,你听不?”眼看天快亮了,马肆瞅眼四周,见虽有人但都离得远,悄声问道。 “马哥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哈。”马肆声音低沉道,“小哥如果想在我们镖局常待,那就得尽早换个镖头,待在苏叡手下可没好前途。” 从第一天开始李之罔就已感觉到手下人不服苏叡,昨天那何二哲更是在他面前直接辱骂,今日又有马肆之言,种种疑惑由不得他不发问,遂问道,“叡叔到底怎地了,我看几位老哥都不怎么待见。” “害,你知道苏叡的修号是什么不,鬼难拿,意思是什么,就是这鬼呀,也难从他手中抢到一丝财货,这人,抠门得紧。”马肆越说越上头,也是个没把门的,“便说在其他镖头手下,运镖回来,不说给多给少,总要象征性地给些,但这苏叡却是一毛不拔,从来没发过一点链沫,就连上次许斌应战,事后也才给了三十链沫,你说跟着这样的镖头有啥前途?” “三十?那确实少了点,说不得叡叔有甚难处。”李之罔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吐舌,但还是为苏叡找补道。 “他有啥难处,老婆儿女皆有,就是个天生吝啬的性子。”马肆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算了,咱们没啥奔头,在哪个镖头手下都一个样,王小哥得多考虑下了。走,这草也喂完,马也刷干净了,吃早食去。” 说罢,二人便分作两路,各去吃食。 李之罔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苏叡这个天生抠门的性子,差点让这次的运镖功亏一篑,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死去,若不是遇见梵惑道门的鱼九则,整个车队没一人能活下来。 回到陈广家的时候,苏叡已经起来了,正和吴筑一起等着陈广的婆娘端上早餐来,李之罔便顺势坐下,一起吃完早食后再次上路。而苏叡也在悄无声息中递给他一个红包,后面他打开发现至少比给许斌的要多,有五十链沫。 车队缓缓驶出小河沟的时候,钱源的车队也要出发了,双方仅打个照面便分向而去,李之罔则在余生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钱源等人。 随后的日子可谓枯燥日常,不是在马车上奔驰便是在舍馆中歇息,既没有任何的娱乐解乏,也在漫长的赶路中失了谈天的兴趣,车队几乎时时刻刻都是沉默着。其他人都是习惯了,没感觉有何不同,李之罔却大大不同,他只感觉这样的生活有如在监狱中度日,如年似月,枯燥地紧。 起初,他会找苏叡聊天,几乎什么都聊,有时候是关于毗湘城内的家族斗争,有时候又是行镖路上的奇闻异事,再不济还能聊下镖局的运行周转。这期间,他的阅历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不仅了解到天湘州附近其余几个州的情况,还悉知了各路地神的情况,世道破败的前景下,有些地神仍遵守着古老的契约继续庇护一洲生灵,天湘州的地神就是这样,有些地神则过早地涉及争斗早早被斩杀,苇罗州的地神便是这样,还有的地神则仍在兴风作浪,企图在乱世获得继续存活的资本。这段时间,李之罔和苏叡的嘴几乎没停过,好像要把所有知道的一切尽数吞吐而出。 “别再聊了,否则后面你会疯的。” 作为过来人的苏叡如此劝诫道,但李之罔并没有听从,他迫切地想摆脱即将临近的枯燥和乏味,不断地找苏叡搭话,足足十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话聊尽,直到再没有任何任何话能说。 也就是从这时候,李之罔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不断游离后退的景物上。他注意到,天湘州地势平坦,水利颇丰,在已快到十一月的寒冷时节仍然还有细微的绿意,只是为了避寒,他已在两日前换上冬装。随着他看得越久,枯燥愈发地临近,一切都好似要即将陷入灰暗般。 “别沉下去,再这样,我得把你吊到树上了。” 苏叡把他摇醒,一脸沉重。 李之罔没问,但知道苏叡指得是什么。传言有位神只掌管世间游魂,世人便以游魂之神颂之。没有人知晓游魂之神的来历,只知道在数百个光暗反复的世代它从未消失断绝,一直矜矜业业地进行着它的工作——将意志消沉的世间一切物魂魄抽离,化为游魂。天湘州的人不知道怎么治愈离魂之人,长时流传下来的方法便是将被离魂的人肉体倒挂在树上,让飞虫走兽尽情地啃食,以此获得游魂之神的宽恕,不牵连到其他人。 提到游魂之神,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积灰山的生活,那里在纪星道,处在永安国的边缘,已极度地临近西仙洲,以他现在的修为,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能到达。既然想到积灰山,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惜时,想到了她的面容,她的哀嚎和她在圆月下的哭泣,那绝美的容颜终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成为再不愿回首的污渍和不会提及的痛苦。兆天年,当他握住沈惜时即将碎为灰烬的手碗,李之罔陷入长久地哭泣。 苏叡的话没起到任何地作用,事实上,即便是他最爱的齐暮也从未能拯救到他,她只是一遍遍地利用他,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这从来都是在爱的名义下。 李之罔开始毫不迟疑地沉沦下去,意志缓慢,身体麻木,眼睁不开,脚迈不出,身体的一尽机能都在崩溃的边缘。但幸运地是,陪伴他一生的癫痫毫无征兆地发作了,他的意志被狗娘养的疫病女神所征用,以此去对抗脑部深处的痛苦,而这避免了他的魂灵被游魂之神所拘,侥幸存活了下来。 “小侄,你终于醒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见到苏叡坐在一边,感知到身下仍是动荡不歇,不禁问道,“我发作多久了,如今又在哪儿?” “二十天。”苏叡说道,“为了不耽误运镖,我把一架马车给腾空了,如今已过了挂棺峡谷,出了天湘州,到了地火州的地界,现在在巨人王陵。” “多谢叡叔照料,我想出去看看。” 李之罔虽说着,已经掀开被子开始穿衣,他受不了这样的压抑。 重新坐到马车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不由地精神一振。地火州既以地火得名,便是火脉充足,大部分专精丹药之道的山门都汇聚于此,抬眼望去,植被疏稀,山石兀立,而最为人瞩目的便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巨大王陵。 苏叡这时也走了出来,解释道,“那是巨人一族巨人王千颂的陵墓。虽说如今巨人一族只能囿居于西仙洲高陵之地,但从前可也统治过一个世代。此后鲜奉建立后,巨人一族也时有作乱,这千颂便是叛乱时的一位巨人王。” “那他的陵寝是谁所建,按理说既然战败了应不会为其修陵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说得简短些。”苏叡道,“当时王朝初立,各族林有叛乱。世泰三年的时候,初王拜拒敌城主‘红发’的齐鸢为征南大将军,南往南仙抵拒山妖一族,自己则率遗种十六骑前往北仙洲,捣毁古龙一族的古祭坛。巨人一族便趁着这个空挡入侵中洲,一路打到眼前的巨人王陵,当时夜王还未就国,便是他独战巨人王千颂四百三十二年,将其斩杀于此。夜王感其骁勇善战,又有其族人求情,便允许其族人为他修建寝陵,后世遂以巨人王陵称呼此地。” “原是这样,王朝的历史真长,仅一个地名便有这么段故事。”李之罔收回目光,往后看去,见到点古怪,不由问道,“叡叔,我们怎多了架马车,可是我昏沉时出了变故?” “没有的事。”苏叡摆摆手,挨着李之罔坐下,“这伙人是路上遇见的,要去药尸墟拜师学艺,与我们路线重了,便带着上路,多挣点链沫。” 等后来回返到毗湘城时,李之罔与苏年锦谈起此事,才知晓这是一般镖局的传统,让一些旅客一起同行,额外地赚些财货,只是苏家为了保证走镖安全,从刚开始成立镖局时就杜绝了这样的做法,但从苏叡的做法看来,他并没有尊从这个祖训,只知贪财爱财。 第一次见到巨人陵墓这么宏伟的建筑,李之罔有心去瞻仰番,但他尚承担着运镖的任务,无法走脱,只能眼瞅着巨人王陵从他的视野中逐渐脱离。 出了巨人王陵,便到了欲瘾监牢,苏叡一改之前的轻松,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只有李之罔因为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身子孱弱,得了些优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叡如此紧张,一问之下才知晓此条路线除出天湘州的挂棺峡谷外,便是这欲瘾监牢最为凶险。 地火州盛产丹药,自然有驰名天下的各种灵丹妙药,但与此同时,也有些小山门为图生计研制出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丹药,这种丹药一出便风靡于地火州,甚至附近的几个州都被波及到,只因此种丹药可以清人耳目,服用之后飘飘欲仙,不似凡人。但它的副作用也极为明显,不仅会抽空人的精气神,还会导致面目扭曲,产生异变。 地火州用了近千年的努力才把这种丹药造成的后果堪堪扑灭,残存的成瘾者则全被关入到了欲瘾监牢中。但随着碎链战争的爆发,世家大族们为求自保,已无人再愿意分派人手来监管,终于有一日,成瘾者们将仅剩的狱卒吊死在监牢门口,彻底掌握了欲瘾监牢。 “那为什么不绕路呢?至少会安全些。” “绕不了,如果选择绕路的话,光是在地火州就得多待三月,连本都回不了。再者说了,大多数成瘾者在一开始便跑了,欲瘾监牢现在没有多少成瘾者,只要我们小心些,击退这些只会用本能思考的生物不是问题。” 这是苏叡的回答。 车队从欲瘾监牢的正门驶入进去的时候,李之罔正正好好看到吊成一排的七十六具骨骸,数十年的“垂钓”生涯里从未有人想过为他们收尸。李之罔也不想,他已看到隐约的红色烟雾和闻到只有死尸才会散发出的臭味。 欲瘾监牢占地不小,即便是全速前进,通过也必须要足足两日的时间。此前都是白行夜歇,但苏叡这次强力要求一定要出了监牢才能歇息,让众人的紧张更上一层。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一直跟在车队后面的那伙人生病了。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苏叡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李之罔便也跟上。 跟着车队的这伙人是一家人,五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的老者肠胃不适,一直窜稀,许是吃坏了肚子。 苏叡听明白了,但一点好脸色不给,冷冷道,“你们是地火州的,不知道欲瘾监牢不安全?现在一刻也不能停,要拉就拉在车上!” 妻子模样的少妇哭泣着恳求道,“镖头,你可怜可怜我公公吧,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颠簸。” “不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手下二十个人,不能把他们的性命丢在监牢。你们到底走不走,如若不走,我们就自己走,至于链沫是不会退的。”苏叡极不耐烦。 “我们加钱!多加五百链沫!”少妇跪倒在地,一想到一家子要被丢在监牢里就让她心慌神乱,“求镖头给我们一刻钟的时间,时间到,我们就出发。” 苏叡心虚地瞥了眼李之罔,又故作抬头看天的样子,事实上谁不知晓马上就要天黑了呢?他紧咬口牙,狠狠道,“六百,现在就给我,然后只待一刻钟,到时候无论你们走不走我们都会走。” 少妇听了如闻大喜,也不讨价还价,忙不迭地从神府中掏出六百链沫双手呈上递给苏叡。 “要不是我家里也有老人,我才不会动这恻隐之心。”苏叡冷哼声,往车头走,边走边向镖师们说道,“大伙儿舒展下筋骨,一刻钟后我们再出发。” 从始至终,李之罔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啥。换作他,不会收钱,但也不会抛下这一大家子,苏叡虽是看在链沫的份上,但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而时间比苏叡察觉得还要快些,时间到了天已彻底暗了,红色烟雾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只有那死尸的臭味还萦绕于耳。 “出发!” 苏叡没去问后面的情况,时间一到,当即挥鞭,御驶着马车出发。 “镖头,那家人不见了!” 许斌因为资历高、修为深,有专门的战马可骑,此时从后方奔跑过来。 “他们既要留下管他作甚,我们自走...等等,你说什么?”苏叡前面还没听仔细,以为是那家人不愿走了,稍一听清楚立马勒住缰绳,顿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那家人不见了,镖头,有情况!”许斌再说遍。 “全体戒备,把火把灭掉!” 苏叡站将起来,朝后面的人喊道,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在如今这么特殊的地点一家人不见意味着什么,李之罔闻言也提高警惕,拔出邪首剑来。 “许斌,你领两个镖师去前面探路,我们跟在后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动起来,苏叡毕竟是老镖头了,还没有自乱阵脚。 “二哲,大哲,跟我走!” 许斌朝后呼唤两声,当即就窜出两名骑着战马的镖师,跟随他往前奔去,苏叡则再次挥动马鞭紧紧跟在许斌后头。 因为灭了火把的缘故,视野一下灰暗许多,就算有着缥缈的月光,李之罔抬眼看去,却仍是看不清百步外的许斌三人,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证明他三人还存在着。 “叡叔,有情况!”李之罔拍下苏叡的肩头,让他往自己刚发现的东西看去。 “是那些成瘾者。” 苏叡的语气凝重地像要滴出水来,那是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猩红眼眸,而这是丹药成瘾者的显着标志。 接下来苏叡没再说话,只不断地挥动马鞭,寄希望于马儿跑得更快些。李之罔则一直注意着那些成瘾者,从他发现后的短短时间内,猩红眼眸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如今已不下数百对之多。 “叡叔,要停下吗?我感觉我们冲不出去。”眼看着成瘾者们越靠越近,李之罔如是建议道。 “不行!这些成瘾者不惧刀兵,我们不是对手,必须要冲...啊!” 苏叡应着,身子忽得撞在马车上,随即倒飞出去,李之罔也不能免,但他比苏叡要好些,在要紧关头抓住了缰绳,堪堪抵挡住冲击力。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如今一停下,后面的马车都来不及反应,顿时一辆接着一辆地撞过来,李之罔便见到他认识的一名镖师头颅正正摔在地上,青白的脑浆泼了一地。 短暂而密集的冲击结束后,李之罔揉着脑袋跳下马车,往前快走几步,只见三匹战马横倒在路中间,许斌三人则散在各处,七、八名成瘾者正围着他们的尸体肆意啃食。 原来是许斌三人遇伏,马匹被杀后堵在了路上,才导致车队尽毁。 第34章 欲瘾监牢 “叡叔,你在哪儿?!”李之罔呼喊道,但并没有去寻,因为此时一直伺待在外的成瘾者们终于扑杀过来。 离得近些,他终于看清成瘾者们的真面目。这些人都长得很奇怪,有的多了根手,有的从额头到脖子长满了眼睛,有的则鼓着像脑袋般大的狰狞瘤子,唯一相似的点就在于他们的眼睛都散发着猩红的光芒,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已丧失了人性,已不能再称之为人。 李之罔没考虑这么多,他虽然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但只是身子孱弱,修为还是在的,当即一剑砍掉扑到他面前的一名成瘾者的头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名成瘾者只是呆了一呆,就再次扑跳过来,李之罔只得转而斩去他的两条腿,这样才算止住了这名成瘾者的攻势,但其仍然用仅存的无头上半身蠕动过来。 虽不清楚是什么导致这些成瘾者在没有头后仍能保持行动的能力,但李之罔知道,只要斩了他们的腿就对他毫无威胁,故此迅速的转变目标,将他四周的十数名成瘾者双腿全部斩断,朝外喊道,“还有人活着没?!” “有...”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李之罔转过头去,发现是从破碎的马车下传来的。 他随即一面击退扑杀过来的成瘾者们,一面往马车靠拢过去。到了马车前面,他咬破舌尖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顿时就是青白两条蛟龙腾跃而出,护在他四周。 有了蛟龙的防护,李之罔暂时不用去忧虑成瘾者们,他将剑插在一旁,便用手去清理马车,没过一会儿露出个人头来,却是与他在小河沟闲聊过的马肆。 “马哥,你还好吧?”李之罔抓住马肆的肩头把他从马车下拖出来,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是手断了,不能助王小哥杀敌。”马肆喘着粗气应道,如他所说,他的两条手臂以扭曲的方式折叠变形,就算安全了大概也治不好,只能换成儡肢。 李之罔本想着多个人来多份力,没曾想根本没如他所愿,反倒是多了个累赘。但马肆毕竟是湘川镖局的镖师,隶属于苏年锦麾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对方而去,只好让马肆靠住马车残骸歇息,他则继续击退靠涌过来的成瘾者。 “王小哥,你...还行吗?” “还能坚持会儿。”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他身体刚近恢复,如此剧烈的运动直让他喘气不停,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涌过来的成瘾者越来越多,仅凭他一人之力,两人如何能逃出升天。他遂道,“马哥,你若还挺得住的话,就喊下一,看还有没活着的,让他们靠过来,我们一起冲过去!” “这个不在话下。” 马肆当即答应下来,空荡的欲瘾监牢中顿时便只剩他的呼喊声和成瘾者们低沉的咆哮声。 而李之罔这边,眼看成瘾者们越来越多,他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决定使出舟剑式。伴随着《惊鸿步》的熟练使用,他使用舟剑式愈发地成熟,已不需要太多的提前蓄力,但见他身影如云随动,剑光崩裂,围靠在他附近的二、三十名成瘾者顿时化为碎块。 眼前一下空旷许多,李之罔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地喘息,反而眉头愈发地紧缩。在使出一次舟剑式后,他就出现了头疼的情况,而这根据以往的经历已能确定是癫痫的前兆,倘若他再自不量力地使用舟剑式,癫痫一定会尾随而至!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逐渐承受不起这么剧烈的动作,尽管仍能斩杀掉成瘾者,但他已能感觉到脚步迟缓、动作逐渐缓慢,一切都预示着他今天逃不出这儿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王小哥,没人回我。”马肆喘着粗气突然道,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呼唤,但没人就是没人,“我喊不动了...王小哥,你有没有感觉到头很昏,我现在脑袋极其不舒服,感觉好多个小人在里头打转,就好像要死了般,莫非我这就要...死了吗?” “乱说什么胡话,我们福大命大的,不可能交代在这儿。”李之罔随口应道,他心想对方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已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 忽得,他抬起头来,才幡然悔悟般注意到那些被他砍去双腿的成瘾者、碎成裂块的成瘾者的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飘出淡粉色的烟雾,而他一直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反而把外界的情况给忘记了。 “那些烟雾有问题,马哥,捂住口鼻!” 李之罔后知后觉,但终归是说慢了,当他回过去时马肆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掉。 紧接着,他的脑袋也感觉到异常,如无数个大锤在猛砸般,又如无数个小人在他的神经血管中跳舞。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使用了舟剑式,还有这该死的红色烟雾,这是李之罔昏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癫痫的痛苦寻常人不能想象,事实上当事人也几乎不能,因为他们在发作时会彻底地变化为暂时缺失社交礼仪、不悉人情世故的野兽,再低劣些,他们甚至连野兽也不如,因为野兽无论是在安逸还是危险的时候都能做到以本能地冲动行事,而癫痫患者甚至缺乏这种冲动。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这段话,就好似过往的岁月中他一直被人以如此地方式羞辱。 他来不及去想过去的迷踪,打量起附近的情况来。和周围数十具被倒挂起来的尸体一样,他也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脚用绳子捆了个结吊在梁上。根据苏叡所说,成瘾者们的神智早已伴随着丹药被吞入腹中,全凭本能做事,但为何他没有被杀,反而被吊了起来以做后用? 想不清楚李之罔便不再去考虑,而是努力寻找逃脱的方法。他尽力地摇晃上半身以最大限度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有一线生机——在他旁边的尸体胸口上插了把屠刀,如果能拿到的话就可以割掉手上的绳子。 他把身子换个方向,以使后背正对着屠刀,随后屏足口气把身子弓到最大极限,一口劲摆向屠刀。很可惜,他预估错了取得屠刀的难度,第一下并没有成功。 李之罔并没有就此而气馁,毕竟并不是做什么事都会马到功成。不顾身上滴下的淋漓大汗,他一次次地尝试,其间好几次甚至都碰到了刀柄,只是并没有趁势取下屠刀。 就这一次!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道,随即大幅度地摆动身子,这一次的幅度远超以往,但就在他抓住屠刀的一瞬间,吊满尸体的屋子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骇人听闻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松开屠刀,归于平静。 脚步声从响起到结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李之罔没能见到脚步声的主人,但四面火烛投射过来的影子已向他证明脚步声的主人不会是一个正常人。 待脚步声歇下去后,李之罔愣是多等了段时间才重新去拿屠刀。有了之前的数十次尝试,这次他仅摇晃了三次便拿到了屠刀。他把捆在手腕的绳子割断,随后挺直上身去割脚上的绳子,伴随绳子割破的声音和紧随而至的沉闷撞击声,他终于是掉在地上,重获了自由。 李之罔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沉重的疲惫,无论体力还是心里都极为憔悴,他下意识地撩开衣裳,发现胸口扎了数十个密集而微小的针孔,似乎在他昏睡之际,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而这也是他感觉到心力憔悴的首要原因。 除此之外,他的邪首剑也不见了踪迹,想来该是被人拿走了。 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屋内打转,想看看被吊着的人里是否有湘川镖局的人。转悠一阵后,他还真遇见了一个熟人,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熟人已经死了。 苏叡上半身赤裸着被吊在梁上,面目惊慌,似乎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惊惧至极的东西。因为之前马车被撞所带来的冲击,他大半个身子都有如碎裂般裂出数条长短不一的细缝,里面流出的鲜血一路从他的肌肤上滑下汇聚到天灵盖,最后顺着散开的头发滴在地上。他的喉结处被挖了个大洞,如果李之罔了解的话,这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强行打开神府造成的结果。 如果在以前,李之罔或许会有些感怀,但见过了太多眼前人的身死后,他甚至有点无动于衷,只默默地把苏叡解下,然后将其收在自己的神府中,毕竟落叶要归根,人也是这样。 除苏叡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湘川镖局的人,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把屋子打量了个遍,是用监牢改造而成,只有一个出口。 因为刚才有人来过,李之罔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活动,故此猫着身子往外探了探,发现外面是一条小道,而他所在的屋子是小道两边监牢中的一间。 他没有多想,拿紧手中的屠刀便出了屋。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李之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先先往小道后面走去,发现沿途所见的监牢都是关着的,偶尔会传来几声嘶吼和咆哮,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他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来到小道的尽头,看来是走错了。但李之罔并没有离开,而是往一处监牢走去,此处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门是开着的。 他蹑手蹑脚地伸个脑袋进去,发现这间监牢尤其地小,只相当于寻常卧房大小,而里面也只关押着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他注意到这人虽没有任何动静,但胸口却有浮动的迹象,看来是还活着。 李之罔轻敲下门,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缓步靠过去。 “嗯?陌生的气味。”那人忽得抬起头来,脸上长满了肉球,把李之罔惊了一跳。 他把头撇到一边,尽力不去看此人的脸,问道,“阁下也是被成瘾者捉到此处?” “差不多。我是鱼九则,阁下呢?” “在下李之罔。” “他们现在做事这么不靠谱,捉来的人都能给跑脱了。”鱼九则轻笑声,问道,“阁下是准备要逃吗?” “确实,但我对此处一概不知,不知该往哪处走。不如我替阁下解了绳索,我们一起走如何?” “绳索易解,脏病难处,阁下若想助我脱困,还需取来一物才可。”鱼九则见他说了后李之罔面色有改,只好解释道,“此处乃是‘章鱼’的管区,而阁下要想走出此地,则必须得杀了章鱼,我所要的药就在章鱼身上,正是一举两得。” “阁下对此处似乎颇有了解。”虽不知道鱼九则的身份,但李之罔却感觉此人不太简单,试探道,“阁下既然想要我去杀章鱼,可知道他的弱点?” “后颈。”鱼九则笑道,“那我便在此等阁下的好消息,阁下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不用多问,李之罔知道章鱼肯定在小道的另一头,出了监牢便往另一头走去。 走在路上,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从容。自从苏醒过来,他就感觉身体极差,一方面是癫痫之后的后遗症,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胸口时冷时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寄居其中。 不知道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杀了那章鱼?这么想着,李之罔从小道的这一头来到了另一头。 与另一边的尽头是墙壁不同,这边的小道则开了一道大门,门微微敞开,有黯淡的光透出来。 他把门推大些,挤进去半个身子,刚要打量里面的情况,忽然感觉到一股危急生命的威胁,下意识地侧了下,便见一柄巨大的屠刀擦着他的头皮将将划过。 惊险之际,李之罔赶忙把剩下半个身子往里挤,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下才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他把头回望,只见屠刀的主人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影子模样,多手多脚,又高又壮,头皮披散结块,有如盖着个章鱼,看来这就是鱼九则说的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李之罔当即运行起《惊鸿步》低身俯冲过去,屠刀在手中不停地交换,给对方制造假象。 在重新把屠刀换到左手的时候,他已躲开了章鱼三次的进攻,眼见对方的攻击又来,他使着身法轻松躲过,手中屠刀抬起往对方脖颈而去,想到章鱼脑袋飞出的场景,他不由得一笑。 就在要割破章鱼喉管的一瞬间,李之罔突然发现他竟再近不了一步,他低下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鱼肩上多出来的两条手已抓住了他的腰。 章鱼咧开个大嘴猛笑,李之罔顿时就感觉五脏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弯去,他赶忙改换屠刀方向,斩向章鱼的肩头。 伴随章鱼的一声惨叫,其左肩上多出来的一条手臂应声而断,李之罔也趁机跳开,重整战备。 他这次失利还是战斗经验太少,交战起来就忘了对方多了四只手、两条腿,只把其当做寻常对手对待。想及于此,他再次冲将上去,时刻提防住章鱼的几只手脚。 有了这样的戒备,李之罔很快就摸清楚章鱼的实力,其虽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是个空架子,只会使着屠刀胡乱挥砍。因此,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斩去章鱼的四手两脚,让其变成了个“正常人”。 就在李之罔准备继续加紧攻势,一举制敌的时候,章鱼忽得头发立起,如真正的章鱼般从口中喷出大量墨汁。摸不准墨汁有没有毒,为了稳妥起见,李之罔只得止住脚步,当墨汁散去后,章鱼却已不见了踪迹。 “出来!”李之罔朝屋内吼道,“长得人高马大的,却只敢偷偷祟祟?” 很可惜,除了回音外,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见此,李之罔只好一边打量屋内,一边提防着章鱼有可能的偷袭。 这间小屋与此前的不同,无论是他之前被吊着的房间还是鱼九则待的地方都有刑具遗留,很容易就能发现是由监牢改造而成,而此处没有任何监牢的迹象,反而更像一个实验室。 屋内摆放着许多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器皿,难道这章鱼还是一个耐心专研的实验家?李之罔嗤笑声,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摆了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如果章鱼是实验家的话,那未必也太血腥了些。 首要的还是要找到出口,李之罔把这些草草看过,便穿过桌子往后面走去。出口是一道紧锁住的门,他用屠刀敲了敲,连个口子都没留下,看来不能用蛮力打开,只能去找钥匙。 忽得,他想到从章鱼逃开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门打开的声音,这只能代表章鱼还藏在屋内!他顿时警铃大作,开始注意一切可疑的东西,章鱼既然没走,就肯定还有后手。 李之罔回到小屋正中,把桌子全部推开,这样章鱼就算想偷袭他也能被他提前发现。 但他没有料到,章鱼采取的是另一种方法。 安静的屋内,铃铛“叮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催魂曲般直击李之罔的心肺。他感觉血肉沸腾,下意识地想到胸口上的针孔,剥开上裳一看,针孔已是溢出血来。 “你...给我注入了什么东西?”李之罔说着,身子已逐渐无力,同时头脑再次昏沉,他知道自己不能昏死在这儿,赶忙提振起精神缓步往外走。 铃铛的声音愈来愈近,李之罔也越来越不舒服,当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地的时候,章鱼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你毁了我的身体!”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听到章鱼的声音,很是沙哑,同时饱含着怒气,“但是你的手脚不错,我要把你安在我手上,至于这中间的痛苦,你死了之后也摆脱不了!” 李之罔眼微眯着,看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他被抓了起来。随后经过一段路,他被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背磕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疼得不行,不由低吼一声。 “既然要你承受多点痛苦,那么就拿出我的私藏来。”章鱼说着,李之罔发现他的舌头被抓了出来,伴随一点刺痛,不知名的液体被注入到他舌尖。 顿时,他就感觉意志复苏,双眼不由大睁,章鱼的一张丑脸顿时入目。 “你给我下了什么?” “我把它叫做冷静剂。”章鱼咧开嘴笑道,一边把李之罔的脚捆住,“可以让你的知觉成千百倍地扩大,保证等会儿你痛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想到你屎尿横流的样子,我都有点想那个了。” 说着,章鱼竟就把自己的裤头摘了,扶住下面,一边动作一边不由地轻哼起来。 李之罔真是被恶心到了,暼了一眼反而乐道,“这么小只,亏你还爽得起来。” 章鱼听了顿时没了继续自乐的兴趣,一面去旁边找多的绳子来捆李之罔的手脚,一边恶狠狠道,“你且叫唤,等会儿便让你来给我含上,让你知晓是大只还是小只。” 李之罔没去想那个场景,但已感觉冷意遍身,趁着这个空当,他赶忙去找可堪一用的武器,刚才的屠刀在被章鱼抓住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也是天有悯心,他还真找到了把小巧的手术刀,看着章鱼快回来,赶忙移个身位把手术刀盖住。 “我既然都要死了,能不能给我说下我胸口的针孔是怎么回事?”李之罔看章鱼正按住他右手,一面用言语分散其注意力,一面小心翼翼去拿手术刀。 “哼!好心给你注入了圣女的血,本等着你蜕变成我们的一员,结果嘛。”章鱼冷笑声,没好气道,“既然你惹怒到我头上,自然不能让你好过,就算头儿怪罪到我,我也有一番说辞!” 说着,章鱼已经把李之罔的右手给捆好,他换个方位,埋下头来,继续用同样的法子捆左手。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给你说。”李之罔抓紧手术刀,充满蛊惑地道,“现在快死了,或许应该告诉你。” “既然要死了,有甚好说的!”章鱼虽是这么说着,头还是微微抬起来。 “那便是后颈是你的死穴!” 李之罔怒吼一声,手起刀落把手术刀插在章鱼脖子上。 章鱼晃了晃,手中绳子一松,魁梧的身子骤然跌跪在地,抽搐几下旋即不再动弹,却是直接死了。 李之罔轻笑一声,解了绳子又踢几下章鱼,发现对方真死了才不由得哈哈大笑。方才铃铛响起时他确实感觉身子极为地不舒服,但或许是由于癫痫不时的肆虐,他竟已拥有能抵抗这种痛苦的能力,在章鱼停止摇铃铛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直伪装以让对方松懈,这才找到机会杀了章鱼。 在章鱼死后,他的身体出了些变化:章鱼除了嫁接了一些成年人的手脚外,在他的胸口附近还嫁接了几条婴孩的手臂,而这些连同他镶在后背上的耳朵、头发里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了一滩粉红色的液体,除开这些充满邪性的装饰品,章鱼不过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 李之罔撇撇嘴,将章鱼的尸体从粉红色液体里拖出来,摸索一阵,找到串钥匙,至于鱼九则需要的药并没有找到,没办法,他只能把章鱼的尸体拖回去,让鱼九则自己寻找。 “你赢了,他没有用铃铛来对付你?”鱼九则虽然希望李之罔赢,但一想到章鱼有铃铛庇护,便觉得此番极为渺茫,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回来了,还提着章鱼的尸体。 “用了,但我挺了过去。”李之罔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解释,一边给鱼九则松绑,“你要的药我没搜到,你自己找找看。” 鱼九则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说不得对方身上有什么法宝能够抵御铃铛,绳子解开后,他道谢一声,便同李之罔之前一样,在章鱼身子上摸索。 摸索一阵,鱼九则突然抬头道,“手里的刀借我用用。” 李之罔拿了两把刀,一把是杀掉章鱼的手术刀,一把是最开始拿到的屠刀,他把屠刀递了过去。 便见鱼九则把屠刀抵在章鱼的头上,极其娴熟地剥开了章鱼的头皮。李之罔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脑的内部构造,不禁微微摇头,反观鱼九则则坦然许多,一把屠刀使得风生水起,在章鱼的脑袋里肆意穿行却没有破坏任何结构。 “找到了。”伴随鱼九则的话语,他把屠刀上挑,一颗漆红色的肉瘤被他割了下来。 鱼九则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没让肉瘤在空气中多待一瞬间,直接就吞入腹中,没过片刻他自己脸上的瘤子就消失得无踪无际,露出个年轻的俊秀模样。 “多谢阁下相助。”鱼九则拱手道,“在下乃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李兄以后若是有时间,可来我道门一聚,届时必步履相迎,以谢李兄救命之恩。” 李之罔没多说什么,对方的意思其实就是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谢恩,只能口头谢过,但“梵惑道门”四个字却让他想起一个人,不由问道,“鱼兄既然是梵惑道门出身,可知山门中有一女子唤作李杓?” 鱼九则想上阵,摇头道,“从未听过这人。李兄莫急,待我回了山门必会打听一番,若有任何发现,一定联系李兄。” 李之罔自然谢过,又报上自己目前的居地,转回正题道,“我听说欲瘾监牢里的成瘾者们早失神智,可我见那章鱼虽也是成瘾者却神智清明,其中来由鱼兄可知晓?” “嗯,这个我知晓。”鱼九则看起来很是急迫,让李之罔跟上他,边往外走边道,“成瘾者从来都不稳定,大多数都会堕落成没有神智的野兽,但其中极少地一部分却在向着进化的方向前进,不仅神智与我等正常人一样,而且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异变,这些成瘾者,或者说进化个体聚集到一块儿,成立了一个王国,我们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国?真是好大的胆子。那王国里结构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出去?” “出去?”鱼九则摇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离开,不过李兄要走的话,我也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如今镖是运不成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李之罔才不想在这儿再多待,也不会陪鱼九则去闯那龙潭虎穴,便道,“那就多谢鱼兄了,这地儿我是真待不了一刻。” “好,那你听我说来。”二人聊着,已到达章鱼待的屋子,在接过李之罔递上来的钥匙后,他边开门边指着前方道,“章鱼这样的人唤做引欲官,有十几号人,他们的首领则叫做引欲将军,就在前面的房间尽头,但你不用担心,等会儿我有办法绕过引欲将军。过了引欲将军,有两条路,一条是觐见国王的大道,一条则是通往入欲将军的小道,你走小道,在这途中有一块地,你要注意去看,里面种满了花,找颜色最艳的摘下来,花田有条路能直通入欲将军的房间,无需钥匙。到了入欲将军的房间后,你就把花瓣含在口中咬碎,到时候喷其一脸就能杀死她。在入欲将军房间里有且仅有一张书柜,你推开后会发现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上去就能逃出升天。” 有了章鱼的前车之鉴,李之罔对鱼九则的话自然是信了八分,赶忙一一记在脑中。 从章鱼的房间到引欲将军的房间是一条宽敞且邃深的大道,沿途摆满了雕塑,但模样都很诡异,全是吊死、淹死、烧死等各种死法的样子。 第35章 吴筑 “这些塑像...鱼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为何,李之罔对于这些饱含各种死法的雕塑颇为心惧,甚至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了影响,步履逐渐缓慢。 “知晓,但李公子做好听得准备了吗?”鱼九则看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些雕塑都是以惨死者濒死时的模样参照而成,无一不蕴含着对生的向往和对死亡的恐惧,李兄畏惧于生死,故此才踌躇不前。” 李之罔呆立在原地,他畏惧生死?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时,他没有畏惧蛇群;偃师和沈惜时要用他来实验新式儡肢时,他没有畏惧可能的副作用;当听到沈惜时的哭泣后,跳下逆流河时他没有畏惧河流的湍急和时间的捉弄;当身陷沐血营时,他没有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但现在鱼九则却说他畏惧生死,如果他畏惧生死的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早已跟随着齐雨思,寻找到自己的家乡。 “鱼兄说笑了吧?”李之罔强颜一笑,“你不知道我经历过多少,倘若畏惧于生死,我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这没什么不好的。”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继续往前走,“这条大道对我于无物,因我心中早无生死之念,可这样就真的好吗?” “鱼兄何意?”李之罔跟上追问道。 “我们是人,人本来就天然地畏惧各种事务,而倘若连系根本的生死之隔都不怕,那还能叫做人吗?李兄应该庆幸,你仍保持着身为人的底线,既不会渎神害人,亦不会枉顾良俗世情。” 李之罔没想到,在鱼九则的口中,畏惧生死竟然是这么一种可贵的品格,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来说,他绝对会嗤之以鼻。这时的李之罔还并不甚能理解,那要到很久以后,在经历了南仙陆沉、神只降世等诸多事后,在他偶然听到鱼九则的后续后才终于想清楚今日的话,只是那时他已彻底放弃了对生的希冀,只盼望着在完成自己被他人所寄托的使命后沉溺于死亡的安眠。 又走了段路,鱼九则指着前方道,“前面要小心了,跟着我的步伐,可不能出错。” 李之罔不明所以,但鱼九则既然都如此说了,他照办便是。 走着,他发现些怪异,在他二人脚步之外,偶有涟漪绽起,而鱼九则或直行或绕路,绝不会碰涟漪一步,遂问道,“鱼兄,这些涟漪是何物?” “被提取出来的恶魂,行护卫之责,只要我们没碰到,那么就没事。但倘若碰到了,肯定小命不保,毕竟这些恶魂无身无质,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李之罔默然,从一开始,鱼九则就表现地对此地极为了解,但他仅是区区一个囚犯。他不由地望了眼鱼九则,准备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对方的身份,其绝对不可能只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这么简单。 小心翼翼地越过恶魂游荡的区域后,二人终于是来到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只见鱼九则什么都没做,身子却自然变化为章鱼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鱼兄,你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鱼九则不答,直接叩响大门。 “将军正在休憩,有何事明日再报。” 门没有打开,但是从里面传来个年轻的声音。 “发现了要紧的事,事关国王陛下,急需向头儿禀报。”鱼九则用章鱼的声音说道,带着点紧迫的意味,“尸婢子,你最好把门打开,误了大事我拿你是问。” 一段沉默后,尸婢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要先禀告将军,将军说行,那才行。” “会开吗?”李之罔问道。 鱼九则胸有成竹地笑道,“别急,入欲虽是个蠢货,但却极度地忠心,听到是关于国王的,他一定会放我们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赤裸一身的女子站在门后,应就是此前应话的尸婢子。 “别看了,虽然她很美,可不是个活物。”鱼九则低声扯了把李之罔,二人当即跟在尸婢子身后往里走。 “她确实美,但很怪异,身上没一块皮肤是一样的,就像...”李之罔小声说道,说到最后突然想不起那个早就想好的词来。 “拼凑。”鱼九则接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癫狂,“她是用各种女子的尸体拼凑出来的,每一块肌肤、每一根血管都是完美至极,就连脏器也是精挑细选。” “可是她身上没有一点针线的痕迹。” “那是因为用了其他的法子。” “鱼兄对此地好生了解。”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后面会告诉你的。” 二人遂不再小声交谈,一路跟着尸婢子往前走。 入欲将军的房间很大,大得根本不像监牢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里面摆放的东西都华丽至极,不是镀金就是镶银,皆闪耀着斑驳金光,有如至尊宫殿般,晃人耳目。 离得很远,李之罔便看到了入欲将军,其无比肥大,像座小山般,躺在由金石玉器雕琢出的高台上,一条笔直的玉木道顺着他的大床径直而下。 走到高台附近,尸婢子便示意二人止步,朝上喊道,“将军,人到了。” “章鱼,你说你发现了事关陛下的东西,是什么?”入欲将军的身子没有动弹,但却有声音传来。 “是圣女血肉,或许可以治陛下之苦疾。” “就是你身旁那人?”入欲说道,“尸婢子,把他们带上来,让我看看。” 谜团越来越多,李之罔已摸不清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走在后头,鱼九则特意放慢脚步,待离尸婢子远了些,才小声道,“记住入欲的弱点在脚后跟,尸婢子的在肚脐。” 李之罔点头示意,表明自己已经明白。 入欲将军与章鱼一样,身上多手多脚,与章鱼健壮的个子不同,其极为臃肿,双眼都被脸上的肥肉压得只露出个眸子。他已经坐了起来,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疲惫不已,喘着粗气道,“把上衣脱了。” 李之罔知道说得是他,听话地解下衣裳,露出胸口的数十个针孔。 “看过了?”入欲这次问得是章鱼,随即又道,“确认没问题的话就随我去见陛下,先等我更衣。” 看来章鱼极得入欲的信任,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相信下来。 “确认过了。”鱼九则缓步靠过去,见入欲没反应又靠得近些,低声道,“但有些不太寻常的。” “什么不寻常,你别搞这种欺君的事,惹怒了陛下,谁都保不了你。” “就是...”鱼九则又走得近些,只与入欲有一臂之隔。 “就是什么,别他娘婆婆妈妈的!” “就是现在!” 鱼九则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屠刀一刀斩向入欲的肚子,另只手也不闲着,直往入欲的面门走,一瞬间就掏下其两颗眼珠子,最后整个人跳到入欲身上,死死把他抱住。 来的路上,二人就分配好了武器,鱼九则用屠刀,李之罔用手术刀。见到鱼九则已经行动,李之罔也不甘示弱,藏住的手术刀立刻拿出,抱住入欲的左大腿就往脚后跟捅。 这一切都在一瞬之间,一旁的尸婢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入欲惨叫不已,肥大的身子立时萎靡下去,却是脚后跟被捅破后鲜血如泉涌般倾泻不已。 “李兄,你去把尸婢子解决掉!别让她通知其他人。”入欲反抗的时候一直抓着鱼九则的后背猛捶,他现在咳血不止,暂时没了行动的力气。 “好!” 李之罔答应声,拔出手术刀便向已经往高台下奔逃的尸婢子追去。 一方追,一方逃,李之罔又有《惊鸿步》加持,刚到高台之下他就一把抓住尸婢子的脖子,手术刀从后背捅进,肚脐眼捅出,顿时尸婢子就瘫倒不动,立时死了。 李之罔把手术刀拔出来,放任尸婢子的尸体倒在地上,但见她的肚子裂开个大洞,几百双手从中爬出来。他有心去阻止,但手实在太多,他只踩碎几十只便漏了好几只手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逃出去的手往一个地方爬去,按响藏匿起来的按钮。 房间内开始闪烁起昏红的光芒,李之罔知道自己终归还是棋差一着,没能阻止,不去看尸婢子化为数千万块,无数白色蛆虫从她体内爬出的可怖画面,径直回了高台。 当他回到高台的时候,发现入欲竟然恢复了原样,跪在鱼九则面前,连神色也变得和善许多。 “入欲,我当时教过你,不得从恶,但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你们擅杀良善,灌人血肉,你们已变了太多。” “徒儿有错,请师父责罚。”入欲埋下首来,不敢直面鱼九则审问的目光。 “诶,你不能活,但不是首恶,我且暂饶你一命。现在忙活起来把,把警报关了,我现在要去找你师兄,多拖点时间。” 入欲答应声,爬到自己的床上,不知鼓弄了什么,房间内的昏红光芒骤然歇了,他又立马跪回来。 入欲的事情已经处理好,鱼九则转向李之罔道,“李兄,之前有所隐瞒,皆因丑事不愿提及,如今我既已直面心结,李兄有何想知道的尽可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 鱼九则陷入回忆中,缓缓答道,“当时我境界突破不前,听闻地火州有成瘾者作乱,遂来收服,但却发现有成瘾者已恢复心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其中五人为徒,企图让他们改邪归善。但好景不长,我的所学尽传授给他们后便被软禁起来,而他们也自立王国,开始劫掠良人,制造更多的成瘾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之罔知道事情绝没鱼九则说得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些人身上的弱点,肯定是早有防备,但却棋差一着。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家的事,没必要多去顾及,遂问道,“所以鱼兄去见国王是要结束这一切?” “对,我自己闯下的祸自然要自己来解,虽有可能不是我大弟子的对手,但总归要试上一试。” “此前章鱼说他给我注入了所谓圣女鲜血,我离开后可有隐患?”李之罔不会去帮鱼九则,考虑起自身来。 “圣女我也不太清楚,入欲,你知道吗?”鱼九则回答句,看向入欲。 面对师父的目光,入欲头埋得更深,答道,“圣女的血一方面是筛选可堪一用的成瘾者,另一方面带有圣女血的人在面对我等时会天然处于弱势,再一方面就是会制造幻觉,让成瘾者更容易精神崩溃,为我等所用。” 李之罔点点头,怪不得章鱼没有太高的修为,他处理起来却颇为棘手,原来是这个原因。只不过第三方面,他还从未遇到过,不知道具体的幻觉是何样。 鱼九则看向李之罔道,“李兄想离开的话还是要走我之前提及的路,但是提及过的弱点怕是已不对。我大弟子害怕我的报复,已找到各大将军身上的弱点并转移到别处,方才入欲也是佯败,后脚跟只是障眼法,我现了真身他才不愿再反抗。还有就是,方才警报响起,各大将军多半有了防备,李兄独自一人,一定小心更小心。” 李之罔了然,这才能解释为何他回来后入欲又变成了原样,只是他要逃开必须杀了引欲将军,但引欲将军多半已不再怕花,到时候还得是自己想法子才可。 “山水常在,鱼兄,我们外界再相逢。”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之罔向鱼九则抱拳一下,便往通向引欲将军的小道走去,至于入欲,则是跟上鱼九则的脚步,走入觐见国王大道。 小道的前半段与从章鱼的房间到入欲的房间一样,摆满了不幸死亡者的雕塑,但走到半途却风格大变,变成了如童话般的琉彩画,想来应是两位将军的爱好不同,才导致有了这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 除了躲避游荡的恶魂外,李之罔一直注意着那个所谓的花田,但直到来到大门前,却仍是没有花田的迹象。他只得折返回去,从头仔细地寻找花田。 当他走到一幅琉彩画前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抚摸画中的一个人物。那是个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正在堆着一个兔子样的雪人;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在严寒之中也没有丝毫地血色,整个人就如飘摇中的一粒雪花幻化而成;她的脸上蒙着带血的白色纱布,挡住了如被人挖凿出的两个丑陋窟窿,诉说着曾经不堪的记忆。但李之罔就是这么地爱她,无论她年轻还是衰老,视物或者瘫痪,他只爱她。 画中的女孩忽得抬起头来,冬季变换为衰亡的秋季,她白雪般的头发也变为诡异的灰红色,若有若无的馊味隔着画透出来;她全身弥漫出荆棘般的图腾,蒙眼纱布被灰黄苦泪染湿,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终结。 但李之罔不管,他的未来正在低语,要他抓紧这个女孩。他越靠越近,直到舌头舔舐到画中女孩的眼睛,一阵光从女孩身体中散出,顷刻把他包拢进去,直至再看不见任何。 很短的时间后,李之罔发觉他已来到了花田之中,但没有盛开的花朵,人来高的植株全部枯萎,空中正飘着雪花。回想起方才的恶心举动,他感觉颇为丢脸,自己竟被幻觉所蛊惑。但那个女孩是谁呢,他肯定在过往的记忆中见过她,否则幻觉的作祟不会放她出来。 寻遍不多的记忆,李之罔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因为他尚未遇见齐暮,而齐暮早已存在于他的过去和未来的每一寸。 他不再纠结女孩是谁,直接在花田中寻找去往引欲将军房间的路。走着,他忽得听到有人在交谈,赶忙埋下身子,借着枯萎植株的掩盖靠拢过去。 “交易已经完成了,在得到链沫前你都得待在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 “此前没有说过这条,况且我不回去,如何能让苏家老实赔钱。”很熟悉的声音,但李之罔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只负责传达。至于你愿不愿意遵守,便看你胆子大小。” “哼!”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哼声,不屑道,“只要得了链沫,必须放我回去,否则你们不会好过。” “呵呵,一个弃子,不杀你只是因毫无价值,你反而自大起来。我不欲与你多说,且先回去,自个儿好好待着吧。” 听着谈话要结束,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发现交谈的两人中,一人竟是汝森药庄的掌柜吴筑,而另一人则是他在画中见到的那名女童。 难道他还在幻觉之中? 李之罔不明白为何会在现实世界看到女童,但如今女童已经走远,他也先不去想,待女童彻底消失不见,才走出来道,“吴掌柜,好久不见?” “你...没死?”吴筑被吓了一跳,狠狠道,“我当时就该强硬坚持不让你上路,没曾想真是个命大的。” “现在你先告诉我花田里面是什么情况?”偷听到的内容表明吴筑肯定有事瞒着镖局,李之罔当即快步上去,把剑拔出喝问道。 两人的修为都在同一级别,也知晓对方的修为,不过一人在三等,一人在一等,吴筑知道他不会是李之罔的对手,老实答道,“鸟语花香,百花齐放。” “该死!”李之罔低骂一句,他看到的冬日败景原来还是幻觉。他没办法继续纠结这个,继续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引欲将军,你们所说得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我老实回答,能不能不杀我。”吴筑乞求道。 “可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你不会死。” “好,那我说。” “等等!”李之罔止住吴筑,想起上次家族议事,问道,“有没有带可以录音的玉碟?” “有的,有的,我这就打开。” 吴筑老老实实地从神府中拿出盘玉碟,待其运行起来,李之罔又检查过,才坐在方才女童坐过的石椅子上道,“那现在来说说所谓交易的事情吧。” “事情是这样的,药庄的运行遇到了些困难,其中一个掌柜提议找个镖局来护送一批药材,再找伙人来劫走药材,这样就能骗取巨额的赔偿金,以应对眼前的困难。”吴筑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李之罔突然动刀,见对方暂时没有什么举动,才磕磕绊绊地继续道,“经过协商,我们选择了湘川镖局,并通过某个渠道联系到了欲瘾监牢的成瘾者,以最大限度地伪造货物被劫的假象。交易大概就是这样。” 李之罔一锤砸在石桌上,怒不可遏,一瞬间想到在来欲瘾监牢前曾有户人家请求跟着车队,而那户人家刚到欲瘾监牢便以生病为由拖延时间,不由质问道,“所以那户人家是你们提前安排上的?” “对,我们打听到苏叡极其贪财吝啬,有人付链沫上路的话他一定会答应,而这也是最终选择湘川镖局很大的原因。” “该死!”李之罔没想到一个如此小的缺陷就差点害了队伍所有人,但他也没再多说,毕竟苏叡已以极其悲惨的方式死去,也算赎清了罪过。他要玉碟录音一是为了掌握吴筑犯罪的证据,二则是以待后续算账,故继续问道,“药庄里谁提出的这个计划,又是谁着手推进的,你一一说来。” “张恨水提出来的,他是城北汝林大药房的掌柜。至于计划推进,则是由药庄的主人胡凯父子主导,我只是听命行事,李公子一定得遵守不杀我的诺言啊!” “你放心,我自然会遵守诺言。”李之罔继续安抚,“但你还得告诉我件事,镖局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有的!”吴筑如捣蒜般直点头,“当时遇袭后,我因为早有防备,并没受什么伤,一直躲在暗处听李公子鏖战。李公子昏迷后,那些成瘾者便出来了,我当时亲眼见到有五、六人被他们捉住,只是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以上的话我有逼迫你吗?” “没有得!”吴筑看了眼玉碟,知晓只要内容流传到毗湘城,他定是身败名裂,但如今保命更重要,遂继续道,“我被公子所染,不愿再助纣为虐,才将内幕一一相告,非受公子所胁,上面提及的内容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偏错。” 李之罔点点头,顺势把玉碟关上,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证明汝森药庄企图骗取赔偿金的?不要说没有,吴老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留下点后手。” 第36章 引欲 吴筑咂咂舌,停顿半晌才应道,“有,我自己保存了一本会议纪要,能够证明胡凯父子的罪行,除此之外,还有本账本在我妻子身上保管。” 待李之罔接过吴筑递上来的会议纪要,又翻过一遍,才淡淡道,“吴老,你做得不错,很识相。那就到这儿吧!” 说着,李之罔手起刀落,在吴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的胸口捅出个对穿。 “李公子,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吴筑低头看去,注意到鲜血涌流,一股无力感开始从他脚底爬升,那是生命的消逝。 “是吴老你理解错了,我说了会遵守诺言,而我的诺言不过是在我离开时你还不会死,至于之后怎样我管不了。” 说着,李之罔已收好玉碟,不看瘫靠在石桌上的吴筑,往引欲将军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采摘花朵的原因有二,一是根据鱼九则的推测,四大将军的弱点已经转移,再用花朵无法杀死引欲将军;二则是他如今还陷在幻觉中,在灰败的冬季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花朵最为鲜艳。 花田的尽头是一条小道,小道不远便立着道木门,李之罔走过去还未动作门就自动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洞穴的模样,引欲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所以刚刚响起的警报都是因为你?不速之客。” 在李之罔的眼中,引欲仍然保持着女童的样子。他走入洞穴中回道,“或许吧,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不杀你,你放我离开。” 引欲笑笑,拿出面镜子,边在上面写写画画边道,“可我的镜子提示我,你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我松懈时杀了我,然后回去寻找镖局的同伴。是这样吗?之罔。” 李之罔微微皱眉,对方的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看出他的心中想法。但既然已被发现,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便道,“对,确实如你所说。倘若你不想死的话,就放我过去,不然,定要你血溅当场。” “之罔,你真忍心杀我?” 李之罔的眼睛逐渐增大,引欲的模样飞速变换,一刹那之间就从女童变做了少女模样,其仍与女童一样,白发蒙眼,分明就是女童长大后的样子,而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发现自己竟提不动剑。 引欲不易察觉地轻笑一声,缓步走过来,把头缩在李之罔的胸膛,甜言蛊惑道,“之罔,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忘了吗,我们曾度过那么多的风雨,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不曾击毁我们之间的爱意。来,拥抱我吧,亲吻我吧!” “我也爱你。” 李之罔挽住少女的腰肢,注视着她抬起的倔强的头颅,亲上她未施任何粉黛而天然俏丽的嘴唇,对于自己胸间插上的匕首毫无反应,无论此时此刻还是未来的任意时候,他只想和眼前的少女彻底拥在一块儿。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已感觉要窒息,他才不舍地暂时舍弃少女的嘴唇,急不可耐地去脱少女的衣裳,要把她彻底地压在身下,以雄伟的姿态占有她。 当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李之罔已抓上她胸间的乳梨,迷醉道,“我确信我爱你,但我怎地...完全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就好似我们俩从未见过般。” “不会的,之罔,你再多多想想,你肯定是把我藏在记忆深处了,多去想,想得越久越好。” “但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李之罔恼怒般地推开少女,蹲在地上,“你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告诉我吧,让我想起来。” “我...也要想想。”引欲退到一旁,拿出镜子继续观看,越看她越迷惑,又拿镜子照自己,不禁道,“不对,这个女人不仅从未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在你的记忆里也没有一点留存。你明明从未见过她,为何我会变做她的样子?” 李之罔没有听到引欲的低语,不抬头继续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我一直在想,但却不能回忆起与你认识的地点和你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引欲的话惹得李之罔抬起头来,她不再白发蒙眼,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身形高挑,模样冷峻,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披在肩上。 “你是...玄机?” “对啊,我们已经一万年没见过了,你想我吗?” “想,我怎么能不想你?”李之罔低声哭泣起来,“外面的世界太过凶险,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所以我来寻你了。”慕玄机把头靠在李之罔的背上,纤纤玉手往下伸去,抓住那东西后道,“来,让我抚慰你,你经历过的一切我都了解,我会让你快活的。” 这种酥麻的感觉李之罔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连阻止都不行,更何况他还不想阻止。 “玄机,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一万年太久,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变得哦。” “我知道,但...这样的事,玄机你不会做得,而且我们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是吗,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之罔听话地抬起头,记忆中的慕玄机就在他的眼前,但那充满欲望的脸让他不敢置信这会是王朝敕封的北河公主、流沙一族落日女王的小女儿、世间境界的校订者。 他站将起来,用极大地努力推开慕玄机,怒道,“不!你不是慕玄机,玄机绝不会这样!她独立又自主,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作贱自己。” “之罔,你就要这样伤我的心吗?”慕玄机靠拢过来,整个人几乎陷在李之罔身子里。她与李之罔差不多高,头靠在他肩头耳语道,“只是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你的心意。” 李之罔又要沉溺了,他爱这种有人爱着他的幻觉,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一声,默默地推开慕玄机,低着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在欲瘾监牢,玄机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把衣服穿上,引欲,不要玷污了她。” “哈哈,你想起来了?”欲瘾没有照做,看李之罔仍低着头,拿出匕首缓步靠近道,“你的记忆很有趣呢,不是寻常人该有的经历,我要把你献给陛下,让他赐我一夜恩乐。” 李之罔没动,待匕首袭来才一把抓住,冷言道,“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法吗,引欲,靠玷污别人的记忆为乐。” “不!你已经受了我幻梦匕首的一击,怎会有力气反抗!” 引欲见刀拔不动,果断舍弃,飞身即走。 李之罔的胸口确实被插了一刀,但他只是感觉到疼痛,精神并没受任何影响。眼见引欲已经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把匕首倒扔出去,正中其后颈。 “从进入这儿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是幻觉,但没想到,你仍是蛊惑住了我。”李之罔走上前去,见引欲还没死,一脚踩住匕首往下压,待她脖颈裂开后才道,“前面的蒙眼少女我不认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察觉不出怪异。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变成玄机的样子,更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行径,玷污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引欲死后,她的样子变成了她真实的模样,一个矮胖的肥女人,但这个样子并没有保持多久。当李之罔穿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她又变成了慕玄机的模样,这让他知道自己仍没从幻觉中逃脱,但现在什么都蛊惑不了他的心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李之罔就坐在引欲尸体的旁边,开始处理伤口,这次不比以往,他提前准备了医疗物品,就连赵家送的丹药也一并带在身上,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引欲的实力不强,完全是靠着能够利用他人的记忆才有一席之地,故此匕首插得并不深,他只简单处理下并服下枚元养丹,就感觉已无大碍。 现在是考虑走还是留的问题了。按鱼九则所说,在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书柜后确实有条小道,感受着风的吹拂,李之罔却一时迟疑住。如果要走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但说不得还有镖师活着,假若他走了,这些人不可能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临行前苏年锦的叮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若他死了,苏姐姐可一定会哭的,但他怎能舍下一路走过来的伙伴?最终李之罔只是微微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把书柜重新推上,打开通往入欲房间的大门。 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去看两边的琉彩画,但也错过了一番风景,那就是他一尽认识的人都出现在画中,做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活计。 到了入欲的房间,李之罔环顾一番,发现和他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故此没有多留,直接转入了觐见国王的大道。 \"all the animals e out at night, whores, skunk-pussies, buggers, queens, fairies, dopers, junkies, sick, venal. someday a real rain''ll e and wash all this scum off the streets.\" 一个人站在入口不远处,念着李之罔从未听过的话,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念叨啥呢?” 辛大郎抬起头来,也有些迷茫,忽得转为惊喜,“罔小哥,是你!我明明在开出租车的,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儿了,但还能看到罔小哥就好啊!” “是呀,我也好久没看见大哥了,没曾想我们俩还能见到,现在过得好吗?” “so so.”辛大郎耸耸肩,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拿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之罔,一根自己含住,随后拿出火柴点燃,吐出口眼圈道,“现在我在跑夜班出租车,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但赚得不少,不仅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还存下好一大笔钱。我准备到时候搬到一个没有风、常年温和的疗养院去住,你知道的,我咳嗽一直都挺严重。” 李之罔没说他没见过这样形式的烟,也从未抽过烟,照着辛大郎的样子含在嘴角。辛大郎说得话他一点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附和道,“那不错啊,有奔头总是比干待着好。” “对,所以我才会去跑出租车,几乎每夜都在失眠。算了,不说这个,罔小哥最近在忙活啥呢?” “我吗?”李之罔指了指他自己,有些沮丧道,“碌碌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在运镖路上。” “不,这不是你出现在这儿的理由!”辛大郎重重地拍在李之罔的肩头,“你要去干掉所有的妓女,下三滥,小偷,毒贩,变态,怪物!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这是我该做的事?大哥你别说笑了。”李之罔推开辛大郎的大手,干脆坐到地上,“这些人别人都解决不了,大哥觉得我就行了?还不如得过且过,混上一天是一天。” “不,不,不。你有雄心壮志,你立志扫平所有的奸邪,只要有这个志向就够了。” “我能行?”李之罔抬头看向辛大郎。 “你行的,去吧!有我在你后头加油打气呢。” 李之罔真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上一段,回过头去发现辛大郎还在朝他挥手,又问道,“大哥,我真的可以?” “可以!” 李之罔再不回头。 \"listen, you fuckers, you scerw heads, here is a man who would not take it anymore. a man who stood up against the scum, the cunts, the dogs, the filth, the shit. here is someone who stood up.\" 直到最后,李之罔也没去问辛大郎在念什么鸟语,只是想着要踩碎所谓国王的头颅,并救出所有的镖师。 觐见国王大道很是宽敞,两旁点满了火烛,李之罔每走上段路就会遇到熟悉的人,无论是仇人还是朋友,他都会停下来和对方聊上阵,话不投机也无所谓,只要能聊得起来。有的让他退去,说前面凶险,最好不要以身犯险;有的说前面充斥着罪恶,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彻底地铲除所有的邪佞;有的还说他这样的胆小鬼最好回去找妈妈,否则定会被吓成傻子,这是李之罔到达圣女室前唯一一次动手,足把其砍成数块才罢休,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辛大郎的死,萧玉城才是最终的元凶。 “你这蠢货,都死了还要再来被我杀一遍,真是该死!” 李之罔咒骂着,又跺上几脚,直把萧玉城本就不成样的脸踩得稀碎,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萧玉城落在四处的嘴还是喋喋叨叨个不停,他只得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感觉一下清净许多,李之罔吐口气,掏着耳朵继续往前走,再看见任何人,他干脆不搭话。 “嘿,李兄,你怎么来了?” 李之罔刚到圣女室门口,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来,他觉得好生熟悉,辨认一番才认出原来是鱼九则。 “鱼兄怎么在这儿?你不和入欲早就过来了吗,不该在此处吧?对了,入欲他人呢。” “唉,低估了我大弟子的决心。”鱼九则长叹口气,“他派了升欲和堕欲两人守在圣女室,我和入欲刚过来便遭偷袭,好不容易才联手杀了升欲。结果入欲不听我号令,非要去追杀逃开的堕欲,这才剩我一个人。” 李之罔想了想,问道,“那国王身边还有人吗?” “没了,过了圣女室再往前走就是王厅。”鱼九则有些激动道,“入欲多半不是堕欲的对手,我们现在趁着堕欲还没回来,快快赶去王厅,杀了国王。” 李之罔一想也是,毕竟被关押的镖师们在哪儿国王肯定知道,把其擒住问出来再杀了只是顺手。 想罢,他立马推开圣女室的大门,发现里面是个穹顶式的构造,一个不好说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被固定在正中的圆球里,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成瘾者在围着忙活,看到二人出现都惊惶不已。 李之罔什么也没做,这些成瘾者忽得就跪了下来,他看向鱼九则,希望对方给他个解释。 “我曾经教过他们,现在是把我认出来了。”鱼九则边说边往前走,“不用管他们,他们不敢出手,我们直接去王厅。” “圣女呢?”李之罔还惦记着他被注入了圣女鲜血,想问问怎样才能取出来。 鱼九则停下步来,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隐去,指住圣女室正中的圆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 李之罔走过去,发现圆球里面固定着一个女人,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都被分割开来,但其中又有隐约的细管相连接,让人有一种整体和割裂的矛盾感。除了连接四肢的细管外,还有几十条细管连在她的皮肤上,源源不断地从中抽取出粉红色的血液,最后所有的细管都汇聚到女人下方的一个玻璃长瓶中。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李之罔已看出,所谓的圣女不过是产出鲜血的一具尸体。“得把它给砸掉,不然就会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成瘾者。难道鱼兄对这一切视若无物?” 鱼九则撇过头去,淡淡道,“现在我们要分清主次,等杀了国王再回来不迟,干嘛纠结这个?” “不,鱼兄你自己都忘了,入欲曾说过圣女的血能制造幻觉,我们把所谓的圣女砸了,不就可以避免幻觉的产生了吗?” “李兄,你想清楚,现在圣女血在你体内,就算把圣女砸了,你该产生幻觉还是会产生幻觉,犯不着因小失大。” 李之罔被说服了,主要还是国王一死,这些成瘾者肯定作鸟兽散,到时候再破坏圣女肯定会变得无比轻松。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在陷入幻觉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战胜所谓的国王。 在二人离开后,成瘾者们又工作起来,似乎丝毫不担忧他们的“国王”即将面临杀身之祸。 “鱼兄,国王是什么实力你知道吗?”已到近前,李之罔才想起来问一下对方的修为。 “不甚清楚了。”鱼九则摇头道,“我被关押前他不过武道五等,如今几年过去,已不知道他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啊,那我二人应该还是能战胜的。”李之罔丝毫不在意,只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忽得看见一个熟人,也不招呼鱼九则一句,便自顾自走过去。 鱼九则无奈地摇摇头,只看着李之罔对着团空气滔滔不绝,亮起角意味深明的笑容。 “聊完了?”鱼九则看李之罔走回来,收起笑意。 “嗯,我朋友给我说了点事。”李之罔的脸色不太好,“她说你在骗我,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兄说得什么话,之前你要走我可没阻拦,如今一起去杀国王又是你自己寻过来的,和我有何干系?” “不,不是这个。”李之罔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她说你不是鱼九则,真的鱼九则已经死了。” 鱼九则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手按在腰间,低沉道,“你都看出来了?” “自然。我把姐姐骂了一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如今尚在毗湘城,不会出现在此处,根本是幻觉迷我耳目。” “哈哈,不愧是李兄,眼色就是好。”鱼九则神色一松,亲昵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如今幻觉多多,仅我二人可携手渡难,李兄可得跟紧我啊,不要听信幻觉虚言。” 第37章 得生 “嗯,我听鱼兄的。我们走吧,再遇到熟人我不上去搭话了,现在才知晓他们全都是幻觉,只有鱼兄是真实存在。” 二人说着,已来到王厅。 王厅堆满了雕塑,皆栩栩如生,看来这阴暗王国的国王还是位艺术大家。李之罔打量来打量去,发现竟是空无一人,既没有王前侍卫,王座上也没有王的影子。 “看来这个国王是个胆小鬼,知道我们过来,直接被吓跑了。”李之罔走到王座上坐下,王座质地不错,让他生了搬回去的冲动。 鱼九则脸抽抽个不停,强行按下去将李之罔拽下来的心思,有些不满道,“李兄,这个时候还胡闹呢。说不得他就躲在暗处准备偷袭我们,你坐在王座上无遮无挡的,岂不是危险了?” “不怕。”李之罔颇为豪气地摆摆手,“他如果是这个心思,就肯定是觉着正面不能胜,如此就已输了半成,我等有何可惧的,且看他能做个甚!” “不行,你下来。” “我就不,怎地,鱼兄你也想坐坐?也是,这地儿就这一个位子坐,我占了,你就没地,有这个念头也是正常。” 说着,李之罔还真的站了起来,蹲到一旁,抬手示意鱼九则坐下歇息。 鱼九则冷哼一声,大大方方坐到王座上,低声道,“敢坐我的位子,等会儿定要你好受,不把你屁股蛋削了我跟你姓!” “鱼兄,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专心听,却是没听全。”李之罔听到了鱼九则的嘀咕,但声音实在太小,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说那是他的位子,你不能坐。” 王厅门口传来个声音,过上片刻走出另一个鱼九则,其容貌未改,衣衫未换,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完全不同于之前。倘若之前是渊下幼鲤,如今已是风中烈鹰。 李之罔看迷糊了,怎么会有两个鱼九则?如果一个正常人在此,他一定会觉得其中有一个是假的。但李之罔现在一点都不正常,事实上他一直处于压抑的亢奋中,到现在都以为他真的遇到了死去的辛大郎和萧玉城等人。因此,迷糊后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额,鱼兄你真是深藏不露,还会这身外化身之术。” “李兄,你陷入幻觉中了,你身旁那人从来都是我弟子,并不是我。”站在门口的鱼九则眉头紧皱,李之罔看到的是两个鱼九则,但他看见的却是他数年未见的弟子。 “李兄,别信他的,这人肯定是国王假扮,想离间我二人。”坐在王座上的鱼九则也说道。 “不是,你们俩个本体和分身有什么好吵的?”李之罔完全不在意二人的争吵,指着王座上的鱼九则喝道,“你,起来,坐了这么久,该换我坐了,没看见我腿都蹲麻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翻个白眼,还真让开了位子。李之罔则趁机坐过去,换了好几个坐法才感觉舒适,随后便撑住下巴,看两个鱼九则的表演。 “你修为恢复了?”其中一个鱼九则说道,是从王座上下来的那个。 “不然呢?你把我的心脏藏在堕欲的脏器里,要不是入欲给我说了,我还真找不到。” “堕欲可是你曾经最疼爱的弟子,你也下得去手?” 门口的鱼九则脸抽了抽,淡淡道,“她早已不是兰采,如今是堕欲,自然不能活。” “笑话!”王座上的鱼九则捧腹大笑,指着对面的鱼九则不屑道,“看到没,这就是你曾传给我们的人道!你能遵守几分?为了自己的修为,就连自己的弟子都能杀死,若是我,绝不会做。” “这不是你囚禁师尊的理由。”门口的鱼九则摇头道,“现在我修为尽复,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吧。” “这也不是你道貌岸然,名义上治疗我等,背地里却用我等做实验的理由!”王座上的鱼九则怒吼道,“我们身上哪来的那么多手脚,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只取了你心脏,没有杀你,就是看在你是我五人师父的面上,你可知晓?” “其他的不要再说,从今日起欲瘾监牢只会成为过往云烟。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动武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冷笑一声,指向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的李之罔道,“我知道,单凭我胜不过你,但我这数年也没有虚度,如今王国之内已全听他一念行效,任凭你有通天的修为,待在其中也无济于事。” “你...研究出来了?”门口的鱼九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对,这是现实与虚幻真正的结合。只要李之罔认为你是国王,那么你就会变成国王;只要他认为我是你,我就是你!现在清楚了吗?你的修为毫无用处,没有踩碎你的心脏不过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 王座上的鱼九则说罢,摇醒一旁的李之罔,道,“李兄,该醒醒了。” “啊,我睡过去了啊?”李之罔睡眼惺忪的,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你们分身和本体的主次关系确定好没?” “没这回事,李兄。”王座上的鱼九则和善道,“你现在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多了好几只脚,活像个八爪蜘蛛。” “李兄,别看过来!” 门口的鱼九则不敢过来,急忙呼道,但终归是晚了,李之罔已经抬头瞥眼过来。就在一瞬间,门口的鱼九则就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变,好几条腿从他下腹伸出,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八爪蜘蛛。 王座上的鱼九则继续诱导道,“还有,李兄,他的修为只在武道一等,你来想一想,是不是一剑可杀?” 李之罔再看过来,门口的鱼九则顿时就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立刻散尽,就如盛满水的石碗甩出去后只剩下碗底的几滴。 王座上的鱼九则看大功告成,便让李之罔继续休息,李之罔却是刚醒没了睡意,走到一旁又和空气交谈起来,不管两个鱼九则的厮杀。 在李之罔的视野中,一切早已安静下来。 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侧坐在独石上,头颅微低,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她的头发是难得的灰白色,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正是李之罔之前见过却不知道她名姓而一直渴望知晓的那名少女。少女每隔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彷徨地往四方抬望,又每每失望地埋下。 李之罔走上前,名为齐暮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好似从未瞎掉般,从容不迫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李之罔,小姐勿惊。”少年郎止步,面对少女的盘问忽然慌乱,但还是按照预想抛出腹稿,“我看小姐孤仃一人,而此处又繁乱嘈杂,多有患处,不知有什么能帮助到小姐的。” 齐暮低下头,复又抬起来,确认眼前的火焰没有丝毫变化,才缓缓道,“公子可知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不是宣威大桥吗?” 李之罔确认他没有记错。他自秘泉中苏醒过来后,在屠龙者的悼亡地待上了几日,随后便一路南行,如今正来到中洲与南洲的交界点——宣威大桥。 齐暮似笑非笑,事实上她没有笑,但在李之罔看来她就是笑着,就像他一直幻想着的她本身。 齐暮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中洲永安国地火州的欲瘾监牢,您现在在由成瘾者们用监牢废墟建起的狭小王国中呢。” “那你在哪儿?” “小女子在你面前。” “我好像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您还未遇见我,导致您的记忆中并未有我的相关信息,故此无法虚拟出与名姓、身份等相关联的内容。” “所以...你是我的幻觉?”李之罔指指齐暮,又指指他自己,“可是我却知道你的长相。” “这是因为有人强行植入了这么一个图像信息在您脑海中,以便您能顺利地与我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您会在未来长久的日子懊悔,没能将我于死寂于拯救,故此想在早已做定的过去获得一点改变,以企盼未来丝毫的不同。但很可惜,您从来没能拯救到我,就像我从不屑拯救于您。” “你...到底是谁!” 李之罔感觉脑袋越来越疼了,他不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脑中,并向他叨叨絮絮。 “我想,我就是您。事实上,所有的谈话内容只有少部分来自您不切实际的臆想,大部分都在您的脑中深埋,只是您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去挖掘。” 李之罔蹲下来抱住头,好似要抛弃一切般哭喊道,“不管你是谁,帮帮我吧,让我解脱出去,我不想和幻觉对话!不想知道自己从未知晓的东西!求求你...” “对不起,我帮不了您。”从一开始,齐暮的声音就异常地冷静,“但是作为您臆想的对象,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您或许可以去翻阅下您的记忆,确认其中真实存在的部分,这样应该能帮助您区分现实与幻觉。” 李之罔真得照做了。他从自己苏醒过来,开始一点点地回忆,取得邪首剑的过程、毁坏老鬼道场的过程、粼粼波光中被沈惜时救起的过程、与偃师去黑狮城的过程、帮路议脱困的过程...一切的经历在他脑中飞速而过,不认识或熟悉、死去或活着的各色人等皆闪现而出。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齐暮并没有消失,相反她的身边出现了成百上千人,全是他刚回忆完的记忆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物。 他看向慕玄机,问道,“你是我吗?” “我的记忆中只有与李之罔这个人相处的部分,这么看,我应该是你。”这是慕玄机的回答。 他又看向沈惜时,哭丧着笑道,“那么你也是我了,不然你现在就应该给我说你在何方,好让我去寻。” “是的,我并不清楚我这具模样的人在哪儿,这么看,我也是你。” “好了,你们都去吧。我现在明白了。” 李之罔终于豁然开朗,在杀了引欲并来到觐见国王大道后,他率先遇见了辛大郎,而自那时开始他便陷入了幻觉中,导致真实与虚幻不分,甚至差点连自身意识都不复。 但还好,他还是把一切想了起来,并分出虚幻与现实。 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一模一样多手多脚的怪人正在搏斗,知晓是自己方才被真正的国王蛊惑,改变了鱼九则的样子,不得不喊道,“鱼兄,哪个是你?” 鱼九则这边早存了拼死一搏的心思,故此虽然修为被削,但还是艰难应对,听到李之罔的声音传来,不由内心一喜,应道,“李兄,我!” 另一边的怪人竟也重复道,“李兄,我!” 这下可好,之前是两个鱼九则,现在又变成了两个国王,李之罔感觉脑袋又疼了,得找个法子区分出两人来才行。 “我杀章鱼时用了两把刀,是哪两把?” “一把手术刀,一把屠刀。”两个国王异口同声。 看来国王一直监视着王国内的情况,问欲瘾监牢里的事是不行了。 “吴筑是谁,你们谁知晓?” “不知道!”其中一位国王回道,很快,另一位国王也这么应道。 真正的国王肯定知道吴筑的存在,但鱼九则却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两人都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鱼九则,故此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答,但第二个人却是在别人回答完后才匆忙回答,所以第二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假的鱼九则。 李之罔没说他已经分辨出来,直接对着第二个国王看过去,想着他手脚剥落和修为不在,然后又看向第一个国王,想着他恢复原样、 如今整个国王之内全凭李之罔一人之念,他念头一动,正在搏杀中的国王两人便因他的念头而发生变化,现出真身的鱼九则使出伟力,当即把国王打飞出去,使其动弹不得。 眼看鱼九则快步过去要把国王杀了,李之罔赶忙喊道,“鱼兄,停手!” “怎么,李兄有事要问?” 鱼九则虽然修为不知胜过李之罔多少,但毕竟这次能活下来全凭借他,还是止住步。 “对,我问了再杀不迟。”李之罔越过鱼九则,来到国王面前,问道,“你们此前袭击的车队,幸存的人关押在哪儿?” “我说了,能活?”国王看向不远处的鱼九则,又移回目光盯住李之罔。 “你让我深受幻觉之苦,没有活的理由。”李之罔摇摇头,“但你说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们在圣女室的地下,你自己找找便能找到入口。”大势已去,国王没有再做挣扎,勉力站将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剑,道,“这是你的剑吧?现在借我一用。” 他把邪首剑横在脖颈,怨恨地盯住鱼九则,呼喊的声响在王厅中回荡,“鱼九则,现在我们全要死了,再也没人知晓你犯下的罪恶!但老天知道,永知女王知道,疫病女神知道,他们会让你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我们失去了生命,但你永远只能活在惶恐中!” 说罢,国王将脖子往剑上一抹,立时栽倒在地,漫着的鲜血浸湿了邪首剑。 李之罔缓步过去,把剑拿起来。至始至终,李之罔也不知道国王到底叫什么,他以成瘾者的身份而活着,也以成瘾者的国王而死去。 “鱼兄,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救同伴,你应该也还有些事要忙。”李之罔并没有听到之前国王和鱼九则的谈话,故此并不清楚国王口中的罪恶是什么,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毕竟他使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现在鱼九则的修为。 “嗯,方才我只是取回了修为,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那李兄你先去忙,到时候我们在出口再会。” 二人说罢,各走一方。 李之罔沿着原路回返,发现圣女室的成瘾者们还在。他说国王已死,让众人各自逃命,但这些成瘾者却像发疯了般,哭喊着向他扑过来,没办法,他只能一一地杀了。 满地的尸体,李之罔已是见惯了,不多看一眼,返身又去把中间的“圣女”给砸个稀碎,才去寻找进入圣女室下面的入口。 如国王所说,入口并不隐秘,他只逛了圈就找到。打开门走下去,昏暗的空间里竟然还有点光亮,原来是白骨堆积久了后产生的磷火。他借着磷火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幸存的湘川镖局镖师,一共四人,本来是五人的,其中一人被捉住后已因伤重而不治身亡,尸体就摆在一边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看这四人已近乎神智不清,李之罔便把那名死了的镖师的尸体装进神府里,招呼着四人往外面走。 鱼九则离开前说了另一条道路,因此李之罔并没有往引欲的房间走,而是重新回到王厅,打开一个机关后,一道大门从门后推出来,他赶忙带着镖师们进去,走上半个时辰便见得星光,却是终于回到了地上。 鱼九则早些出来,已在一旁升起篝火。李之罔赶忙把皆负伤在身的四名镖师带过去,先拿出元养丹给每人服下一粒,又把其身上的外伤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才放下心来。 在让四名镖师相互帮着处理伤势后,鱼九则对李之罔使了个眼神,二人避开镖师们来到偏僻点的地方。 “鱼兄,有事?”李之罔不太想再和鱼九则扯上干系,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疏离。 鱼九则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想和李兄做笔交易,不过还要看李兄此番是何打算。” “什么交易,鱼兄且说,我二人也算患难过,不用卖关子。” “是这样的。”鱼九则严肃起来,“我弟子虽然忤逆于我,但却也青出于蓝胜于蓝,钻研出了能使幻觉显实的秘法。我虽不知道秘法具体的法诀,但肯定是借用了圣女血才能实现。我注意到李兄把圣女给砸碎了,那现在世间仅存的圣女血只存在于李兄体内...” 鱼九则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但李之罔已听明白,接口道,“鱼兄的意思是要我体内的圣女血?这是一举二得的好事,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鱼九则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李之罔的猜测,“李兄的好处自然大大的有。首先自然是提取出圣女血后,李兄再不用担忧圣女血对身体的隐忧;再者,我方才注意到李兄还是偶尔会对着虚空发呆,想来幻觉的影响还在,我会帮李兄治好;还有就是,治疗必须得回去梵惑道门,我记得道门中有李兄一位故人,李兄也可以借此去寻回故人。” 李之罔听完不禁颔首,看来鱼九则对所谓的圣女血颇为上心,不然不会主动替他思虑出这么多好处。现在他确实仍受幻觉困扰,偶尔还能看见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故此说道,“我这边尚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能立刻答应鱼兄,请给我一天时间。” “自然可以,李兄可以尽情考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二人谈完,便又回到篝火旁坐下歇息,因为成瘾者已被除去的缘故,欲瘾监牢已没有那么危险,众人都没提出离开的想法,而是美美地靠着篝火睡上一觉,第二日一早才往外走去。 鱼九则走在前头,李之罔五人稍慢些。李之罔看鱼九则已离了些距离,听不到众人的谈话,便问道,“你们伤势如何?我有些事要给你们说。” 四名幸存镖师中董震年纪最长,故此由他答道,“多谢王小哥的丹药,我们几个好上许多,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我们这趟是被汝森药庄算计了,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李之罔说着,把从吴筑那儿问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皆气愤不已,董震嚷嚷道,“那我们现在得赶快赶回毗湘啊,找汝森药庄好好算上笔账,死了这么多兄弟,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38章 李杓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董震声音小点,别被鱼九则听见了,说起另件事来,“李之罔这个名字你们听过没?” 董震虽然不清楚李之罔怎会突然转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听过,听说这李之罔在家族议事上让何家丢尽了脸面,我们刚走的时候城中都在传何冰两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两个十足的废物,而且还听说何家对这李之罔下了必杀令,不管是怎么杀得,只要拎着他的脑袋去何家,就能拿到五千链沫。” 李之罔没想到他这么值钱,苦笑番指住自己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李之罔,王治不过是化名。为了躲避何家的纠缠,才不得不出来运镖避难。” “王...李小哥藏得真够深的,我们真以为你是小掌柜的远方亲戚呢。”董震呆了呆,很快转回正题,“那现在李小哥不能回去,这才出来一个月,何家肯定还没放松警惕,李小哥这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点头道,“但也要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如果不能支持长时间奔波的话,还是得我回去,把汝森药庄骗赔偿金的事告诉苏姐姐。” “李小哥,你放心。”董震拍了拍胸口,硬气道,“莫看我们受伤不轻,但在外奔波这么久,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受伤,哪些地方受了伤无妨。再让我们歇息阵,就又是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子。主要是李小哥待在外面,缺个落脚的。” “没事儿,这个我有安排。”李之罔指了指前方的鱼九则道,“到时候你们能动弹的话,我就跟他去梵惑道门,忙完事了再回来。” 如此,事情便算说定,众人当即赶路直穿欲瘾监牢,走上近二百里路来到北面的碧水县。 因为赵家的慷慨“捐赠”,李之罔也算小有家财,不仅支付了大伙儿的住宿费用,还请了好几位医师来给董震四人疗伤,而诊治的结果也颇为喜人,董震四人中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脏器受到了冲击,配合上丹药修养段时间便能彻底无碍。 这就代表李之罔要去梵惑道门了。于是他开始张罗后续事宜,除了购买马匹和车厢外,他还采购了一些衣粮物资,并且为了保证董震四人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毗湘城,他还在碧水县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雇佣了十名护卫,这些统共花了他一千二的链沫。 之后的十几天,董震等人身体趋于好转,终于是踏上了回毗湘的路。临行的前一日,李之罔除了把苏叡和那名镖师的尸体交给董震外,更还把他与吴筑谈话录音的玉碟也交给了对方,毕竟梵惑道门不近,这么长段时间说不得有什么变数发生,还是早点让苏年锦知道,去处理得好。 在董震等人养伤的时间,鱼九则也没闲着,积极地联系同门。幸亏梵惑道门是中洲巨门,山门虽在隔了两个道州的武威道,但在永安国十三道的首府皆设有联络点和办事处,息烽道的联络处便在地火州的花满城。 但很可惜,虽都在地火州,但碧水县离花满城并不近,李之罔跟着鱼九则走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而这时时间已来到兆天的末尾,腊月的七号。 随后就是一切顺利,梵惑道门毕竟家大业大,设有专门的传送阵,在鱼九则证明自己的身份后,二人穿过凝练的灰光,再回转过来,已到达梵惑道门的山门。 “李兄,你在这儿稍等下,我消失了几年,得先去和师父们交代下。” 走出传送阵,鱼九则指了指附近不远处的一行人,也不等李之罔的答复,便快跑过去。 李之罔耸耸肩,打量起传送阵来。传送阵呈圆状,下面铺了层玉石,几块大小不一的玉石漂浮在四周,虽看着杂乱,但隐隐有种玄妙的感觉。除此之外,玉石上还刻满了符印,他不由想到,虽然玉石不菲,但这些符印恐怕才是传送阵只有大族或巨门才能修建起来的缘故。 “一个灰光传送阵李兄都看得这么入神呢?”过上一会儿,鱼九则回来了,说道,“走吧,你这次可算是救我一命,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和师兄妹。” “灰光传送阵,莫非还有其他的传送阵?”李之罔跟上鱼九则的步伐,问道。 “对,灰光传送阵属于王朝正统传送阵,只有使用疫病法术才能进入,除此之外,还有巨人一族使用的吞湮传送阵和古龙一族使用的祭祀传送阵等等,都需要使用各族的专用法术才能御驶。”鱼九则说着,已把李之罔带到他师父面前,介绍道,“师父,这位是息烽道天湘州毗湘城的李之罔李公子,虽是镖师,但我这条命可全是靠李公子救下来的。” 然后他又向李之罔介绍道,“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尊,姓姜。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妹,分别叫钱寇、周慧筠、郑苛刻和陈棰。” 两边自然相互作礼,虽然李之罔使用《窥机诀》看不出在场任何一人的修为,但没有一人轻慢于他,对他都很是热情,甚至鱼九则的师父还让他唤她师叔,这已很显亲近。 相识后,自然是接风洗尘,李之罔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但他也有分寸,知道鱼九则肯定有私密的事要给师门交待,宴席进行到一半便以酒力不胜为由退场,让鱼九则师门好好聊聊。 梵惑道门设立在数千道万湖,但这个名字早已成为过去时,开派祖师选择此地后便以莫大的伟力将数千道万湖整个抬升至空中,如今人们更多以悬镜湖称呼此地,而李之罔现在在的地方便是悬镜湖中的其中一个湖泊,也是鱼九则师尊姜淼的地盘,唤作马蹄湖。 一个月的时间,李之罔已逐渐熟悉幻觉的出现。有时候,他看到的景色会和旁人大相径庭,一般来说,他会很快察觉出来,所以并未怎么影响他的生活。但在大多数时候,他更对地还是会看到以前的人,这里面有些人对他无足轻重,有些人却影响至深,因此尽管知道是幻觉,但他还是止不住去交谈的心思。 这种偷摸着的情况被鱼九则发现后,遭到了其严厉的呵斥,他曾说道,“幻觉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不过是在和自说自话而已,长久下去,你会失去认识外人的兴趣,不要再这样做了。”因此,在路途的后半段,鱼九则几乎与李之罔形影不离,只要看到他对着虚空说话就直接打断,而这有效地应对了李之罔几乎会提前抵临的癔症。 他在湖边游荡,眼一直望着湖中,因为慕玄机就在他的另一侧,只要他敢回过头去,就绝对止不住去和幻觉聊天的心思。 “诶,你说我们来梵惑道门是要干嘛?”李之罔走累了,坐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侧过头问向慕玄机。 “找李杓?”慕玄机摇摇头,“我觉得不对,我们只和她有数面之缘,称不上多亲善,应该有其他的原因。让我想一想,原因应该是这个,确认她是不是幻觉,进而确认一万年前的所有事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是有这样一部分考虑。”李之罔埋下头,“但不是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时间的跨度有多大,一万年过去,李杓是否还在,岁月又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慕玄机轻笑着摇头道,“那你想多了,李杓仅是凡人,而我和晦朔皆是半神,你不可能通过知道她的样子来模想我们的情况。” “但是...至少让我见见她,这是一万年前的人里我现在唯一有可能见到的故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玄机已然消失不见,鱼九则则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 “又没止住?”他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没办法,我尽力了,但是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解决掉。”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以示鼓励,说起另件事,“方才师父给我说,门中正在举行小辈间的比武论道,她说我久未在门中活动,要上去显下身手。” “好事啊,这不是?”李之罔随口附和道,“没事儿,待鱼兄比武结束后,再为我治病不迟,我等得起。” “不是这个。”鱼九则摆摆手,“李兄不是在找人吗,比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看,到时候李兄便跟我们一起去,你趁着这个人多的时候去问问,兴许能问到呢。” 这下李之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颇为脸红,倒是鱼九则大度,没有多说,而是扯开话题带李之罔去看暂时借给他住的洞府。 鱼九则还是有点显摆的心思,毕竟寻常散人基本上来不到梵惑道门,殊不知李之罔之前在隐蟒涧已经见过沈清的洞府,并没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这反而让鱼九则对李之罔高看几分,他还认为李之罔只是一个寻常的镖师。 ...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便在马蹄湖住了下来。因为幻觉的困扰,他没有太多地心思修炼,整日除了酣眠大睡就是去湖边钓鱼,作为马蹄湖的新面孔,别人想不注意都难,一来二去之下他也算和姜淼的诸位弟子熟稔。 至于所谓的小辈比武,李之罔并不关心,靠着钓鱼打发时间后,等日子一到,他便跟着鱼九则等人去往照心湖,那是在梵惑道门近万个湖泊中大小也算首屈一指的存在,经常被用来举行比武、祭祀等大型活动。 这一次的小辈比武所有弟子几乎都会参与,因此在赶到照心湖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又孤身一人,鱼九则和他的师兄妹都被分到了不同的擂台去比试。 照心湖中设有近百个擂台,人群几乎就是围着擂台,虽也有多寡之分,但每一处都可谓人山人海,两方上场时,都有支持者为其喝彩或为对方喝倒彩。 在这样的环境中,李之罔的心情变得好些,因为嘈杂的人流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分神,从而不会去注意到身边的幻觉。他问了很多人,每一次都是同一句话,“恩惠客,向你打听个人,你方便吗?” 如果被问的人方便的话,李之罔就会把李杓的名字和修号说出来,但很可惜,无论对方方便还是不方便,他都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让他不由地怀疑时日久远,李杓是否已经过世? 但李之罔没有放弃,比武的时间有足足二十日,他才刚问三天而已,毕竟李杓已是万年前的人,知道得人少也是正常,只要每个人都问过,就绝对能打听到关于李杓的消息。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果断地更改了自己的策略,不再傻乎乎地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而是看到有人聚集就闯进去,无论对方在聊什么,直接就以极大地嗓门打断,转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今天也是如此。 这已是比武的第六天,但李之罔的进步还是和第一天一样,没有一点线索。由于是今天的第一场比武,人还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人聚拢到一块儿,他瞅着上一个人刚说完,下一个人还没接口的空当,果断瞄准机会插进去,还没说话却被人强硬打断。 那人指着李之罔不满道,“我知道你,又来问知不知道有个女子叫李杓,她的修号是‘灼华’,年纪还很大,是不是这样?” 李之罔不住汗颜,看来他这几日的行径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但为了能找到李杓,受点屈辱又如何,他赶忙点头应道,“就如这位兄台说得这样,我在找一个人,诸位如果有信息的话请告诉我,在下一定奉链沫以赠。” “区区武道三等说什么大话?”方才打断的那人不屑道,“你的链沫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且走开,再来打扰我们清谈,可不能放过你。对了,我看你面生得紧,是道门里的人吗?” 李之罔身份光明正大,但不想麻烦鱼九则,听到对方问他身份,果断连话也不问了,直接撒腿就溜。 有了这一次的尴尬经历,李之罔也学乖了,开始记忆自己问过的人,争取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惜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打听到关于李杓的任何,如此直接就来到了比武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兆天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一号。 “你小子,别跑,整天在这儿问东问西的,是不是在打听我道门机密?听见没,小子,别跑!你修为不够来照心湖,是谁带你过来的!” 李之罔在前头疯狂地跑,一个汉子在后面疯狂地追。他不时回头看去,对方仍在穷追不舍,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竟被人认作间细。 “这位兄台,我就打听个人,你有必要一直追吗?”李之罔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身后那人却还是不舍,他不得不说上两句。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跑个甚!有胆的就停下来!” “兄台,你不追我就停下来!” 李之罔回头说完,刚转过头来,一个没看清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纹丝不动,他却被撞得七晕八素,但还是赶忙站起来揉着肩膀赔罪道,“对不住,没注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我没见过你。”李之罔抬起头来,发现他撞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人,一看就不好相与。 此时身后一直追他的那人也跟了过来,见到中年人肃穆抱拳道,“徐长老,这人这段时间一直问东问西的,恐怕是其他山门的间细。” “这位长老,别听他胡说,我虽不是梵惑道门的人,但身份光明正大,非是什么间细。” 徐长老并未二话不说地把李之罔押下狱去,而是说道,“那你是跟谁一起来的,还有就是,你在打听什么,既然不是间细,应该可以告之于众吧?” 徐行亮是梵惑道门中司职刑罚的长老,他的出现本来就很惹人耳目,如今他又拦住了一位年轻人,许多人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都靠拢过来,很快就把李之罔围拢得水泄不通,而这里面就有鱼九则的师妹,周慧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看这样子怕是李之罔闯出什么祸来,后面的也不听便去寻自家师兄。 至始至终,李之罔都不想麻烦鱼九则,除了感觉这人邪性内敛不宜深交,还有就是不想多欠人情,故此,他不卑不昂道,“谁带在下来的,恕在下不愿言说。但在下可以说出打听的内容。” “哦?那你说来吧。”徐行亮还真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 “我在找一位女子,叫做李杓,修号是‘灼华’,她曾明确给我说她是梵惑道门之人,并邀请我来游玩,只是我经历甚多,隔了很多年才来。” 徐行亮压低双眉,有些不信地道,“你确定你要找的这个人叫李杓,修号‘灼华’?可有任何凭证。” “长老知道她?”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知晓,赶忙从神府中拿出一直带着的李杓当时在香积寺相赠的竹扇,道,“这是李仙子当时赠予我的竹扇,请长老过目。” 徐行亮双手接过,只打开一看便就关上,又将竹扇递回,和声道。“小友和我一起走吧,我知道小友找得人在哪儿。” 李之罔刚想答应,还没说话,周慧筠这时恰巧带着鱼九则过来,二人看见徐行亮要带李之罔走,都以为他犯了事,鱼九则赶忙快步过去,对徐行亮拱手道,“徐长老,李兄是我带来的,并非其他山门的间细,还望长老高抬贵手。” “鱼兄,没有的事。”李之罔抓住鱼九则的双手,道,“徐长老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儿,正要带我去寻呢。” 徐行亮也说道,“鱼九则?我记得你是姜淼的徒弟吧。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位小友似乎是太上长老的故人,我是要带小友去求见太上长老。” “太...太上长老!” 无论是李之罔还是鱼九则都呆住了,鱼九则是没想到李之罔居然有这么深的关系,李之罔则是没想到李杓竟然已是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怪不得他问了这么多人都不知晓。 误会一解除,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李之罔当即被徐行亮带走,往梵惑道门的鉴星湖飞去。 一路上,徐行亮打听出李之罔的身份和名字,一到李杓洞府门口,便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便见徐行亮跟着一银发老妪走出来,银发老妪看到李之罔的样子,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压下去,摆手道,“行亮,你下去吧,我要和这位故友聊聊。” 待徐行亮走了,银发老妪和李之罔竟都一时无言,双方沉默好一阵银发老妪才道,“李公子,进来吧。没曾想,这么多年你还没变。” “李仙子也没怎么变。”李之罔恭维道。 李杓的洞府很是简朴,除了一些寻常的装点,几乎没有余物,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出李杓对生命的淡然。 二人坐定后,李之罔率先道,“李仙子,当年香积寺一别几如昨日,但我却知晓已过了万年之久。” “老身也没想到李公子会在万年之后才来。公子现在何处高就?”故友重逢,李杓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毗湘城中一镖师而已。” “公子能活万年之久,定不只有显露出的这般修为,竟愿屈于人下为一镖师?” “太多曲折,不便言说。”李之罔感觉出李杓的疏离,不愿透露自己穿越时空一事,淡淡道,“但我现在确实只有武道三等的修为。” “重伤?” 李之罔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故友重逢的喜悦,拿出竹扇道,“如今机缘巧合终于是来到梵惑道门,见得仙子,这柄竹扇我一直贴心保管,不曾有失,想着还是还给仙子的好。” 看到竹扇,李杓的表情终于是出了点变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又中途摆手道,“既然都送给公子了,便继续由公子拿着,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李之罔站将起来拱手道,“这段时间在下还会待在道门内,若仙子还有其他事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派人来唤我。在下就先回去了,不叨扰仙子清修。” “老身送公子一程。”李杓说着,却并未站起来。 “不用,仙子止步。”李之罔也回推道,“徐长老还在外头等我,他能送我离去。” 如此,李之罔便径直出了李杓洞府,在徐行亮的接应下回了马蹄湖,一个人度过了兆天年的最后一天,时间终于来到兆天年。 虽然终于见到了李杓,但李之罔并不怎么开心,几日的时间他才想明白:他上一次见到李杓其实也就在一年多前,对二人经历的事记忆颇为清晰,但李杓却是实打实地一万年没有见过他,无论当时感情有多好,终是淡了,更何况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即便如此,李之罔还是感觉心绪沉闷,久久开心不起来,几乎整夜整夜地和幻觉聊天,以此来让自己不那么孤单,而那些想打听李杓和他关系的人,都因他的独居不出而黯然告终。 “治完伤就回去吧。”李之罔拨开窗户,看到天边的皎月,白日的时候,鱼九则来找过他,说已找到了提取出圣女血的方法,不日就能彻底治好。 盯了阵月亮,李之罔愈发觉得无趣,索性关上窗户,准备回床上躺着。忽得响起阵敲门声,此时已近子时,他想不清楚谁会过来,走过去低声道,“哪位?” “老身李杓。” 第39章 过往 上次二人近乎不欢而散,李之罔没想过李杓会来见他,带着疑惑推开门来,却见李杓模样大改,竟是万年前的年轻样子。他晃晃头,李杓又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银发老妪。 “仙子请进。” “不了,我们去湖边走走。” 李之罔耸耸肩,这是对方的地盘,自然得听李杓的话,二人便就着夜色围绕马蹄湖漫步。 由于幻觉的困扰和上次的不欢而散,李之罔第一句话就带着十足的火气,“仙子如今贵为太上长老,又有深不可测的修为,来找我这草芥般的人物作甚?莫非是觉得我这种粗陋人物不能住在仙子宝地,准备逐我出去?那也不需仙子亲自过来,仙子徒子徒孙如树海针叶,随便来一人便能将我轰走。” 李杓轻笑声,不理李之罔的开火,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公子找到家乡了吗?” “没有,我甚至还没去过南洲。”李之罔没想到他只给李杓说过一次他在寻找家乡,对方结果还记着,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为何?”李杓侧过头来,“与公子的样貌和修为有关?” “确实有关系,但这不是仙子需要关心的。”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般,这么爱生气。”李杓无奈地笑笑,“上次是我的问题,我给你道歉好吧。” 李之罔并不算一个强硬的人,李杓都这么说了,他更拉不下脸来,只好道,“没有,是我没注意到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我仍记得很清楚,没想到你已忘了。” “你看,这不还是在怪我吗?”李杓说着,头微埋下去,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日香积寺一别,我本想着你最多几年便会来,即使不能来,至少会捎封信,但是这万年的时间你却像消失般,从未有任何人提过你的名字。” “不,我没有怪你。”李之罔侧过头去,不管站在李杓后面点的齐暮,淡淡道,“我们俩度过的时间不一样,你等了万年,但香积寺一别对我而言其实只过了一年而已。” “这...什么意思?” “你可以当做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现在。”李之罔无法信任李杓,以一个极为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 “所以你对什么都不了解?”李杓看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那么隔了万年,你为什么会想着来找我,要知道时移最磨人。” “虽然我们相处很短,但我觉着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杓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半晌才道,“对啊,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况且如果不是与你相识,北河公主也不会赠予我玄妙功法,更不会修行到如此地步。我能有如今的身份,脱不开你。” “这些都是仙子的机缘,与我无太大关联。”李之罔拱手道,“我此次来,想知道两件事,一是碎链战争的真相,二是有关北河公主的行走,仙子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碎链战争?那牵扯太广了,就算我身居高位也不能窥及全貌,只知道片麟细角。” “仙子请说。” 李杓整理下思绪,缓缓道,“若要提及碎链战争的话,则必须要提及王朝的继承人,也就是初代永安王王守仁。传言其于世泰年间欲图谋反,世泰一万七千零二年的时候,王、后召他入京问询,王守仁却遭人行刺遇害,史称晦祛之夜,自那以后,王朝就再也没有继承人。大家虽知道不另设继承人终有不妥,但王、后寿元悠久,没有人敢去提及这个,直到兆天年,也就是一百年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皆不见,王朝失了龙首,各方立乱,皆想再为大统,碎链战争由此爆发。” “也就是说各位诸侯都想成为新的王?” “差不多。”李杓点点头,“但也有例外,东仙洲的两位至尊便并未参与碎链战争,原因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封锁了东仙洲。”李之罔问道,“那其他诸侯呢?” “死得死,伤得伤。”李杓淡淡道,“皇室诸侯中就恩享王好些,待在王城黑纱,如今乃是中枢之主,但说实话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初王子嗣还是征战王子嗣都不好过:二代永安王重伤,喘息于黑狮;承平王不见踪迹,似逃窜他处;天阴公主与扼沙将军大战,神魂几近消散;杀生王颜面尽失,自立为王。异姓诸侯里拒敌齐氏时任城主被枭首,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神魂俱灭,其余几位还算幸运,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只能艰难喘息。归降异族则更差,无论是残龙一族还是兽爪一族,皆是身死。” “世道乱了。” “乱了,但也没到天下大乱的地步。”李杓有些无奈地笑笑,“一场碎链战争,让几乎所有的诸侯都无力再征伐,不然各洲恐怕早就打了起来。” “那晦朔和北河呢,知道她们的情况吗?” 李杓摇摇头,“这二位数千年没有显露过踪迹了,但北河殿下的行走,我多少知道些。传闻其姓姬,青年男子模样,自北河殿下隐匿后便代她行走四方,数千年里各洲都有他活动的身影,有时在北仙,有时在西仙,有时又在南仙。” “那他现在在哪儿?”李之罔有些急躁,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曾想李杓还真得知道。 “不知道。”李杓再次摇头,“碎链战争后,各洲都断了联系,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传递,区区北河殿下的一名行走,没有太多人会去了解。” “这样...”李之罔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若真依李杓这样说,那苏年锦多半也调查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位姬行走似乎哪个地方乱了就会去哪个地方,你若真想去寻的话可以依照此点。”李杓的一句话又让他重燃光芒。 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那现在哪儿最乱?” “南仙,也只有南仙了。”李杓解释道,“东仙洲自不必说。北仙洲要通过王城才能上去,现今的情况自然不行,西仙洲的通路又被杀生王堵住,亦是不行,如今南洲爆发了瘟疫,他多半会去那儿。” 南洲,又是南洲,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李之罔的未来只能在南洲绽放。 他拱手谢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 “那你现在能说你的故事了?”李杓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事实上,如果不是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她,初次相遇时,她绝不会如此冷淡。 “我们坐下聊吧。”李之罔指了指湖边的一张长凳,待二人分别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惊住了李杓,“我穿越了时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杓不敢置信。 “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兆天年的月圆之夜跳入了逆流河,然后来到了兆天年。”李之罔也有些无奈,“我是晦朔殿下亲手册封的骑士,为了帮她解决某件事,才这样做,否则绝不会做此尝试。” 李杓心慧,瞬间想明,“所以你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实则是为了知道如何去往东仙洲,好帮助晦朔殿下,毕竟晦朔殿下从未有过行走显露世间。” 李之罔点点头,算是承认。 “真的,我想过你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等了你一万年,但在你的时间里,我们才分隔了一年而已。”李杓沉默住,忽得想到一点,急切道,“那你的家乡...” “应该是不在了。”李之罔无数次地避免自己去想这个,但他知道他忘不了,只能故作淡然道,“一万年太久,恐怕一切都已经消散了。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能幻想自己有一个故乡。” “为了晦朔殿下,这值得吗?” 李之罔看向李杓,用力点头道,“值得,她救了我两次,我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她的恩情。” “可是,有时候还是要多顾下自己。” 如果李之罔能够死去的话,在后世为他而立的墓碑上,会有这样句话——寻找过去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再为自己而活。只是他无法安详,只能以最后的心念追逐饥病女神于苍茫星河。 气氛变得沉重了,李之罔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一万年肯定也有太多的故事。” “没有太多。”这个时候,李杓才显露出老者的稳重,无论曾经经历了太多事,但一切都已是过往云烟。她以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何顺遂,你还记得吧,永安王寿宴后的五十三年,我和他成亲了。两百年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但因为是背德者,只能无奈放弃,然后过了很久,大概在兆天年,我们才有了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很是聪慧,但并非受恩惠者,只陪伴了我们一百多年,我们本以为只能这样了,但在兆天年,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这孩子很好,但为情所困,早早便愚蠢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还好,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我们也不算孤家寡人。” “何兄呢,我怎么没见到他?”李之罔自然记得何顺遂,事实上,他当时就感觉李杓与何顺遂互有好感,没曾想二人还真修成正果。 “他啊,性子太冲了,为永安王炼制长生丹药却触怒了永安王,兆天年便被永安王处死了。你说他,也不为我想想,甚至临死前我都不曾知晓,尸体送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这些事的时候,李杓一直笑着,好像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无足轻重,但李之罔知晓过去的折磨是何等恼人,她能如此云淡风轻,只是因为她足够坚强。 “你辛苦了,独自承受着一切。” “所以说老也有老的好处,一切都已经经历过,能做到坦然。反而是你,还太年轻,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呢。”李杓笑道,“如今你来了,便在道门里多待阵,外头不安生,等修为高些了再去南洲。” “多谢仙子好意。”李之罔拱手,“但我此次来梵惑道门并非为向仙子求助,而是另有他事。”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对方都已坦诚相待,李之罔自不能藏私,便将自己因缘际会结识鱼九则、受幻觉困扰的事讲出。 “还有这样的事?”李杓轻敲下身下的长凳,有些生怒,虽然李之罔没怎么提及成瘾者和鱼九则的关系,但李杓的阅历摆在那儿,怎么看不出来。“鱼九则不过一个内门弟子,说能消除幻觉就能消除?你等一下,我叫姜淼过来。” “不用。”李之罔赶忙摆手,“我能活下来多亏了鱼兄,他虽有些邪性,但人还是不错,不要迁怒到他。” 李杓点点头,没停下手上动作,“鱼九则我不会怪罪,但你疗伤一事绝不能托付给小辈,我唤姜淼过来是有其他事。” 见此,李之罔也没办法,只能由着李杓,无论如何,她如今都算长辈。 没过一会儿,姜淼便过来了,见到李之罔和李杓同凳而坐,并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毕竟此前她已知晓李之罔和道门中仅存的一位太上长老有着莫大的干系。她走上前作礼道,“晚辈拜见太上长老,李公子好。” “周和的小徒弟,都这么大了。”李杓随意客套句,直入正题,“从今日开始,李公子不住在马蹄湖,他的住处我会安排,这点先知会你。唤你来主要是另件事,多管一下你的弟子,不要入了邪路,让我山门染上灭顶之灾。” “晚辈...明白。”对于姜淼而言,李杓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无论是怎样的吩咐,都绝不可能违抗。 “好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和李公子说些话。” 李之罔不禁咂舌,姜淼对他而言已如天人,但在李杓面前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是境界定高低,品行无足道。 待姜淼走后,李杓笑道,“没办法,做了长辈,就得威严些,是不是与当年大有不同?”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在我心中,仙子仍然是以前的俏丽模样。” 李杓知道这只是奉承,但还是有些开心,说道,“等会儿李公子就去收拾行囊,随我去鉴星湖住,至于身上的伤,我会请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长老来医治。” “多谢仙子盛情。” “公子说了我们是朋友,老身的朋友已不多,公子安生才会让老身欣慰。” ... 随着李杓的安排,李之罔重新换了住处,住到了仅有长老才能居住的鉴星湖。但他知道自己是因李杓而一朝显耀,对于道门中的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小虾小鱼,故此,除了李杓叫他,他都只会待在洞府里,从不出门。 “李公子,这位是郑佩卿郑长老,以后由他来为你疗伤。” 李杓的洞府中,除了李之罔外,今日还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二人相互作礼后,郑佩卿便给李之罔把脉。 李之罔忽得想到那日遇见李杓时,还有一人,也姓郑,不免问道,“郑汉呢,我记得他是九幽篆门的,如今还在?” “他呀,命好但不长久。”李杓说起来,“郑汉比我和顺遂都早当上长老,但兆天年的时候奉了永安王之命去兽爪之国,就再也没回来,多半是死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李之罔几乎都没记住,但在兆天年的时候,他跟随姬月寒重返中洲,从兽爪之国进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就在小道里看见了郑汉被拍在岩壁上的尸体,那时,他才重新回忆起这段话。 “可怜,王命难违。”李之罔感叹一句,当时风华正茂的三名俊秀如今竟已二死一老,若他没有跳下逆流河,恐怕也是冢中黄土一抔。 “谁说不是呢,无论修为多高,这天下总归属于灰光。”李杓附和句,想到李之罔无门无派,不免问道,“公子出来这么久了,可有功法护身?” “有的,当时离别,北河公主曾赠给我两本功法,一本《玄都天经》,一本《背棺温剑诀》,我多次险而还生,就是依赖于这两部功法。”李之罔点头道,“但这两本功法都不易掌握,我蹉跎一年,也才刚入门,仙子可曾听过这两部功法?” 李杓摇摇头,道,“从未听过,但剑道等级第十一级便是背棺温剑王级,想来《背棺温剑诀》多半就是这所谓的背棺温剑王所用。公子也勿要担忧,当时北河殿下赠我的功法老身足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算熟稔,不还是修行到今天这地步?” “当时与现在不一样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修炼上,况且,我到现在对修炼都还不甚了解。”李之罔苦笑不已,自从出世以来,他好像就从来没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来修炼,时时刻刻为了生存而奔波。 “那公子是如何修行到武道三等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无奈摊手,“这一年以来就在冻溪谷安稳地修行了十余日,至于我的境界那还是别人给我说,我才知晓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升。” “公子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幸运。”李杓摇头不已,便道,“这件事包在老身身上,一定给公子找个好老师,把有关修炼的事项悉数教授给公子。” “真是谢谢仙子了,没想到这也要麻烦你。”李之罔脸皮薄,李杓几次三番地施展善意还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哈哈,公子经常来看看老身便好,年纪大了,总想多见见故人。” 此时郑佩卿已检查完李之罔的身体,插嘴道,“灼华长老,我有个小徒弟修为虽不高,但待人和善,让她教李公子修炼之法颇为合当,长老看如何?” “先忙正事。”面对其他人,李杓可没这样的好脾气。 郑佩卿虽然样子看起来与李杓差不多,但不仅年龄小,辈分也低了好几截,赶紧拱手道,“李公子身上有不属于他的鲜血,正在往脏器上淤积,得要开胸将其取出才可。至于李公子说的幻觉问题,晚辈检查了李公子的脑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一定需要开胸?就没有其他办法?”李杓不满道。 “只能开胸。”李杓紧盯的目光让郑佩卿不禁低下头颅,继续解释道,“只靠药物无法将鲜血消除,开胸是万全之法。” “公子觉得如何?”李杓看向李之罔。 “我们不是医师,总归还是得让专业的来,便听郑长老的,仙子觉得呢?” “行,那就由郑长老为公子做手术。”李杓说罢又看向郑佩卿,“佩卿,李公子是老身的好友,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晚辈现在就下去准备,争取以最快的时间为李公子做手术。” 郑佩卿赶忙站起,不住点头,见李杓没有更多话要说,便收拾医箱准备退下。 “佩卿,也不要太过担忧,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至于你说的小徒弟,明日便让他过来见李公子。” 郑佩卿离开前,只听到了李杓的这句传音。 之后李之罔又和李杓闲聊阵,便也告辞离开,并期待起明天的授课。 第40章 授课 出乎他的预料,来人极为年轻,看起来与他一般大小,坐在轮椅上,盖了块白毡,孱弱得紧,唤作谢雨用,是个女子。 “上师请进。”李之罔说着,作势要推她进去。 “不用。”谢雨用摆摆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在谢雨用后面,李之罔发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高台,俯察之下可一览鉴星湖全貌。 谢雨用呼吸阵空气道,“师父给我说公子不知修炼之法,便让我来教,但我才学浅薄,恐有疏忽,望公子勿要介意。”看李之罔拱了拱手,她继续道,“修炼之途,最为根本的便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为达成这一目的,需得体悟灵气多寡、优劣,公子现在闭眼体悟番,然后告诉我你感悟到的灵气是怎样的。” 李之罔听话照办,体悟番后睁眼道,“此地灵气葱郁,如海草丰茂,取之不竭,且质地不凡,又如酒中琼瑶,乃生平唯一所见。” “便就这些?”谢雨用循循善诱。 “虽有上述优点,但灵气不发,有萎靡之意,如垂垂一老者。”李之罔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这个不该说。” “没事。”谢雨用示意李之罔不用大惊小怪,淡淡道,“灵气为天地自然所生,天然多样,故此修行之时,除了考究灵气的多寡与优劣外,还要考虑与所修功法的适配性,譬如说若修行得是火属性功法,则在火脉之地修行会事半功倍,这是自然影响于人。但人亦会反过来作用于灵气,便说这鉴星湖,为长老所居,灵气就会显露出老者模样,若有邪人所居,则能感觉到邪祟之气,故此灵气除了修行之外,还能寻人追踪,这要切记。” 李之罔细细听来,觉得谢雨用说得颇为在理,拱手道,“多谢上师教导,我明也。但在下所修的乃是剑诀,若要修炼,则该如何择取地势?” “便是河溪、幽涧等地,需得依公子所修剑意再做考虑。”谢雨用看李之罔再无疑问,继续往下道,“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第一步,再往下便是将灵气凝结为修为,以突破武道等级。北河殿下曾定天下武道,分为十三级四十三等,前四级各囊括五等,中间七级各囊括三等,后两级各囊括一等。每一级别中的武道等级只需积攒灵气便可跃升,但要进入下一级别便需突破。譬如公子所修得是剑道,如今在义手剑士级中的第三等,后面的第四等和第五等只要拥有了足量的灵气便可自动进入,但若想进入下一级别的离乡剑士级,则光拥有灵气不行,还需得突破。” “在下请问,我如今在第三等,又如何知晓进入第四等所需多少灵气?更如何知晓自己进入了第四等?” “这便是修行有差别,天赋分云泥。”谢雨用知晓李之罔会有此问,解答道,“通常来说,若第一等的灵气是一,那第二等所需的灵气就是三,第三等所需的灵气便是九,以此类推,大多离不开三倍之数,当公子积攒的灵气是现在的三倍之数,那就来到了第四等,且每迈入下一等,会自发感觉到灵气运转速度加快,经脉更为畅通。但人各有别,并非都依照此理,有人若要迈入下一等,需要四倍、五倍,乃至更多的灵气,但有人却只需要一倍、两倍,这就导致即便同时开始修炼,进步的程度也会有明显不同。” 说了这么多,谢雨用喘口气继续道,“除此之外,由于链沫的存在,每人所携带的灵气不同,导致从一开始的根基就不同。譬如说你是一,我是二,你进入下一等需要三倍灵气,我进入下一等灵气需要六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你。” “那这样的话武道等级还有什么用,毕竟它并不能公平地判断一个人的实际水平。” “不,可以。”谢雨用摇摇头,“灵气的多寡只是代表了你的根基是否深厚,并不决定你的修为亦是如此。假如我二人在同一等级,你灵气多些,只能代表你比我能多使用一些剑诀,但威力却是大差不差的。” 李之罔大概是明白了,灵气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虽然可以让你战斗时更为持久,但修行的步伐却会极度地缓慢,可以说是柄双刃剑,有时能护体,有时又会伤身。 他继续问道,“谢师,你方才说得链沫是什么意思,难道链沫不仅仅是如今的通用货币?我知道以前是用龙尘的。” “这刚巧是我要给你说得。说到链沫,则不得不提到碎链战争,传闻永知女王在隐匿之前曾亲手砸碎她降生时所带的阴浑项链,项链分化而来的碎片便是链沫。链沫虽然与龙尘一样都蕴含着灵气,但龙尘只是用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虽然其中蕴含着些许神只的力量,在如今的时代却早已不堪用;而链沫不仅灵气结淬,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不知名的力量运作下进入了每个修者的体内,如今的修者生来便带有灵气,而不是如碎链战争之前般,若没有开始修行,自身不会有一点灵气。” “那链沫除了是货币,也可以帮助我们修行?” “对。”谢雨用点点头,“链沫自身就有极为凝练的灵气,这才是它能成为通用货币的原因。” “可是...这莫非代表所有的链沫都来自于修者?”李之罔想到他所用的链沫沾满了鲜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谢雨用轻笑道,“有个职业叫做烧链夫,便是把死去的修者烧成灰烬,遗留下来的结晶就是链沫,而这也是如今所用链沫的主要来源。” 说实话,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让李之罔足足呆了半晌,良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死了,绝不要别人把我烧了炼成链沫。” “可不是死了,有些烧链夫活人也会烧呢。” “...” 谢雨用拍拍手,转回正题道,“好,现在公子已知晓了,想要精进修为,一是吸纳天地灵气,二是提取链沫中的灵气,现在我来说说如何突破武道级别。还是以剑道来举例,北河殿下曾言,义手剑士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是剑道初觅,剑招初成,便是剑招要精,剑道也得有才能突破至下一级别。” 李之罔是亲耳听过北河公主公布天下武道等级的,看来其言语间已经提及了突破的要点。 谢雨用等李之罔自己思考阵,才继续缓缓道,“自己明悟突破乃是正法,往往突破后修行起来如履平地、一马平川。但此道太过艰难,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悟道法,由此就有了第二种突破方法,那便是收集天地精材,祭奉给神只,通过神只考验来突破。只是这种方法也极为艰难,不说天地精材极难获得,神只考验也并非寻常人可渡,因此大多数人都卡在每一级的最后一等,不敢或不能去突破。” 李之罔本来对修行没有太多的想法,以为只要稳步提升便可,现在才明白修行可谓步步惊险,不进则退,而他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五等几乎近在眼前,但无论是剑道还是天地精材他都没有。 他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考虑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遂问道,“谢师,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甚明了,可能为我解惑?” “你且问来,我自然知无不言。” “首先就是恩惠,我知晓恩惠是我们受恩惠者天生自带的,同时也是能够修行的关键,但我不太清楚恩惠到底是如何有助于修行的,毕竟没有恩惠法的话,恩惠几乎对我等都是一个累赘。” 谢雨用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下面的话仅是我一家之言,公子且听便可。恩惠能帮助我等受恩惠者活化部位,使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同时恩惠还能与受恩惠者的功法联动,产生更明显的效用。但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恩惠终究对我等都是一道枷锁,一种从生至死的折磨。那么疫病女神明明知晓有这么强烈的痛苦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能够修行呢?依我看来,痛苦是力量的根源,使用恩惠法只是一道安慰剂,并不能使你更加强大,而只有学会克服或者忍受身上的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或许这才是恩惠的真正目的。” 谢雨用的一番话可谓惊骇世俗,李之罔从未听到过一个人这么评价恩惠,认为恩惠法不是正道,反而要去承受才行。 “这段话恕我实在难以认同,谢师可知我的恩惠乃是癫痫,剑诀用多便头晕眼花,四肢不听使唤,这如何去忍受克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在癫痫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剑招,你会变得多么强大。”谢雨用说着,掀开腿上一直盖着的毡子,露出两条萎缩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大腿,“道门里有恩惠法可以压制我的恩惠,但我一直没学,一直忍受着刺骨般的疼痛,可就是这样,我甚至能依靠着这么残缺的双腿正常行走。” 谢雨用的双腿动了动,她把手撑在轮椅上,脚掌缓缓往地上放,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要帮我,我自己能行。” 在李之罔的眼中,谢雨用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但就是这么不堪的下身,却稳当地站在了地上,支撑住她的上身。 “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根源,这是我的体会。”她重新坐回轮椅上,神色变得如常,“当然,这仅是我的看法,公子觉得荒谬也是正常,但不要否认我的看法,毕竟我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看法的可行性。” “不,在下受教了,请受在下一拜。” 见识到谢雨用的双腿后,李之罔知晓她能站起来是用了多么大的努力,心生崇敬,虽不信服对方的说法,但敬仰之情已油然而生。 “公子要不要尝试次?”谢雨用笑道,“与恩惠搏斗,其乐无穷。” “不了,不了。”李之罔连忙摆手,癫痫的痛苦他可是知晓得明明白白,绝不会去主动尝试。 谢雨用也只是随口一说,看对方不为所动便道,“那公子还有其余要问的否?” “应是没了,多谢谢师教导,之罔铭记五内,余生不忘。” “我也仅是奉了师父之命,说得也仅是寻常,公子无需挂怀。”谢雨用见李之罔确实没有再要问的,施施然行个礼,“那我便先回去了,日后有机会再与公子论道。” 李之罔想着送一下对方,但别看谢雨用面目娇弱,但性子坚韧,连送都不愿,自个就走了。 了解了这诸多事后,李之罔也终于算是打开修行的大门,告别谢雨用后便心潮澎湃地回了洞府,准备直接修炼。但他没想到幻觉的影响如此巨大,坐下后一直感觉有人在对他耳语,始终无法凝神静气,只得暂时放弃修行,准备手术结束后再继续。 此后时间飞速,事情也办得极为顺利,李之罔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调理膳食,并在之后接受了郑佩卿的手术,顺利得取出了圣女血,一直萦绕在侧的幻觉也消失无踪,不知为何,他竟感觉到一丝失落,不能再看到那盲了眼的少女。 在又休息了半个月后,李之罔便感觉身子彻底好了,觉着自己已在梵惑道门待了不少的时间,受了李杓不少的恩情,该是要走了。 “这就要走。”李杓有些不解,“是道门待着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在毗湘城尚有牵挂,出来时间已不短,多少得回去了。” “那我派人知会一声便可,不需你回去。”李杓道,“道门不比寻常地,在这儿修行可是一日千里,日后你要去南洲,不努力提振修为怎么得行?” “话是这么个话,但是...我觉着道门...”李之罔话说到一半,忽得呆傻住,消失已半月的齐暮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极为欢喜,急切道,“啊!齐暮,我又能看到你了,我真以为病治好了,你就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好啊,你还伴着我。” “公子,你又出幻觉了?”齐暮没有如之前般的冷言静语,反而表现地极为慌张,“郑佩卿是如何做事的,这点病痛都能有反覆!公子别慌,我这就再叫佩卿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你别走!”李之罔看齐暮要离开,立马慌了神,站起来阻止道,“道门待着不舒心,你若离开,难道要我一个人艰难度日吗?” “没有,我只是传音让郑佩卿过来,不会离开的。”齐暮靠近过去,轻拍李之罔的手背,安慰道,“公子怎会觉得道门待着不舒心?莫非是有什么事我不知晓吗?” 李之罔摇摇头,苦涩道,“你还记得吧,当时苏姐姐传授给我了《窥机诀》,能够看到别人的修为,但我在道门中待了这么久,却看不透任何一人的修为,他们虽对我尊敬,但我知道都是看在李杓的面子上。若没有李杓庇护,我只是他们脚下的一根草芥罢了,这样的生活我如何受得了,还不如早回毗湘,不为人下。” 齐暮久久地没说话,只一直拍着李之罔的手背,这让他感觉到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又看到了苏年锦,他更加欢喜,没想到苏年锦竟会为他来到梵惑道门,赶忙道,“苏姐姐,我让董震四人把玉碟带回去,你可收到了?” 苏年锦不答,反而看向齐暮,呐呐道,“太上长老,这似乎不是幻觉,而是癔症。” “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试试。” 李之罔感觉到苏年锦抓住了他的手,但却一点都不柔软,反而有些粗糙,更像男人的手。 他猛抽回去,指着苏年锦吼道,“你是谁!苏姐姐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莫非苏姐姐在来的路上被你剥了面皮?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为苏姐姐报仇!” 说罢,李之罔竟哭喊着向苏年锦扑去,但他又轻而易举地便被制下。 “让公子安静些,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然后立刻开始治疗。还有,把鱼九则叫来,对,就是姜淼的徒弟。” 这是李之罔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句话。 这一次他睡得十足的安稳,几乎夜夜都会在他梦中萦绕的幻梦也知趣地没有纠缠,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暂住的洞府,鱼九则守在旁边。 “我...怎么回事?” 鱼九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郑长老在外面,我有事要和李公子商量,你且听我说来。” 看李之罔点了点头,鱼九则才继续道,“公子虽除了圣女血,但还有一些残留在脑部,犯了癔症,我可以帮公子除去脑中残留的圣女血,但公子要将之前取出的圣女血给我才行。公子可以想一下,但我告诉公子,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圣女血。” 若是正常时候,李之罔绝不会答应,毕竟鱼九则颇具邪性,谁知道他拿了圣女血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苏醒过来后,记忆一下涌入,想到他把李杓和郑佩卿认做齐暮和苏年锦的尴尬场景,只能点头应下。 “好,公子先把圣女血给我。” 上次做完手术后,圣女血便一直保管在李之罔的神府中,他既已答应,便不会反悔,大方地把圣女血递给鱼九则。 “好,公子现在继续躺下,我给你说如何去除。”鱼九则眼放精光,收了圣女血后又给李之罔说了一大堆处理方法,随后才道,“现在我去叫郑长老进来,让他看着我为公子医治,保证没有丝毫副作用。” 之后的事李之罔已记得不算太清,只知道在鱼九则和郑佩卿的通力协助下,他的癔症直接消失了,在进入癔生教前从未发作过一点。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次癔症的突然发作,使得鱼九则认识了郑佩卿,二人痴迷于圣女血的研究,招惹出一大堆祸事,将梵惑道门毁于一旦,他所知晓的人几乎全部死绝,当然,那已是在遥远的兆天年,距离此时已过去整整二十七年。 治好癔症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梵惑道门,虽然李杓已知晓了他想离开的原因,但为了保证他日后不再犯病,还是强留他一段时间,以做观察。 李之罔面皮薄,癔症治好后只见了李杓一面,其余时候便都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企图忘记那日的尴尬经历。 他一般都会去谢雨成教授他时的高台,那里高些,看得远。别说,在听了谢雨成一番话后,他的修行速度比以前快上许多,不仅《玄都天经》所塑的灵身更为精粹,而且他的修为也稳步上涨,若再按这样修行三月,到达武道四等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今日,李之罔仍是来到高台,观览阵风景便坐定下来,开始修炼。 “嘿,你看着好生面生,是哪儿的人?” 一个不速之声打断了李之罔,他睁开眼来,没说话,反而是摸住了自己的双眼,呢喃道,“李坊?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又犯癔症了?” “谁是李坊,可别乱喊人。”对面的女子撇嘴,极为不满,“你可听清了,我是何洛仪,才不是什么李坊。” 李之罔这时也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虽说和李坊极为相肖,但说话语气却极为不同。忽然间,他想到了在苏府时曾听见两名侍卫议论李坊的身世,赶忙问道,“这位仙子,你是否有妹妹或姐姐在小时候走丢了?” “说得什么话,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何洛仪修为不低,御空即走,“你这人,只知荒唐话,好生无趣,我且走了。” 李之罔站起来去追,对方却已飞驰远去,只能在叹息中止步。 第41章 回湘 与李坊如此相肖的一个人,由不得李之罔不多想,他沉思阵,拿出传音符联系李杓,准备打听清楚何洛仪的身份。 “洛仪,公子是撞见她了?她今日有过来看望老身。”在李杓的洞府,她知趣地没有提及上次癔症之事,只当一切从未发生。 李之罔眼眸微抬,看来李杓知道何洛仪,赶忙说道,“对,今日我在眸星台修炼时偶然瞥见了何小姐,与我朋友颇为相肖,才想知道她的身份。” “公子是说有一人与洛仪十分相像?”李杓忽得站起,又捋口气缓缓坐下,“老身太过激动了,公子勿怪。洛仪曾有个姐姐,但在多年以前被强人掳走,老身寻了近二十年,此刻才终于有些眉目,不免气动。” “此乃人之常情,仙子情绪激动很正常。”李之罔看李杓已逐渐平复下来,便道,“我那朋友叫做李坊,是毗湘李氏李坷明的独生女,如今入了华琼剑派,仙子可要派人去看看?” “无论是否真是洛仪的姐姐,都要派人去看的,但如今先要把洛仪和她母亲叫过来。” 在等待的途中,李之罔也知晓了何洛仪与李杓的关系。李杓与何顺遂有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都早早亡故,只有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而何洛仪便是第三个孩子的后代。如果要算的话,应是李杓的五世孙,并且为了延续何家香火,让她信了何。 “煜薇我一向爱护得紧,她孩子丢了,我也甚为恼心。公子此番相赴,不仅让我二人故友再遇,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我何家的福星。”何煜薇便是何洛仪的母亲。 “只可惜不能早知仙子忧愁,让仙子多愁眉两月。”李之罔安抚道。 二人闲谈着,何洛仪便到了,毕竟她刚离开鉴星湖不久,得到消息再折返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本以为自家老祖有恙,匆忙赶回来,结果见到的却是老祖正与方才见到的年轻人谈笑不停,不禁哑舌。 李杓比了个手势,让何洛仪站近些,对李之罔道,“公子看看,是不是与你那朋友一般无二?” “像,太像了。”因为幻觉的缘故,李之罔对李杓的模样并不模糊,好好看过后道,“除了眉眼有些微差别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祖,这是怎么回事?”被一个男子以审视的目光扫遍全身,让何洛仪颇为不满,双眉都有点微立。 “害,忘了介绍了。”看得出来,李杓对何洛仪极为宠爱,拉住她手介绍道,“这位是李之罔李公子,老祖我多年前的好友,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暂居于道门。” 李杓这句话可算定性了,无论何洛仪答不答应,她都只能以晚辈之礼来对待李之罔,极其敷衍地做了个礼。 如果按年级来算,李之罔只比她大几岁,算是同辈,对方不愿做晚辈礼也是正常,故此回了个同辈礼。 三个人待着,带一个不熟的何洛仪,李之罔便找话题道,“仙子若要派人去华琼剑派的话,我到时候便跟着走,既当个中间人,也能回毗湘。” “真不多待了?” “不待了,出来的日子不短,多少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好吧。”李杓摇摇头,道,“公子把手伸出来。” 虽然搞不懂李杓的意思,但李之罔还是照办,并按其吩咐露出手腕。只见李杓凌空挥指,他的手腕处便浮现出三个一字划开的伤口。 李杓拿帕子将鲜血擦去,道,“这是老身的三道风印,,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为公子提供些微助力。”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这三道风印日后就是他的三道护身符,感动之下只有无言谢过。 又等上一阵,何煜薇也到了,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娇美,但看起来没甚精神,在听完李杓的一番话后眸子又瞬间亮起来。 “煜薇,这次你亲自去看看?”李杓道,“李公子人而有信,他既然说八、九分像那就不会有问题。” 何煜薇想到以前也有这样的事,但全都是为了骗取链沫,糊弄她,只是老祖都发话了,由不得她做主。 “方才还有件事忘了,我曾听侍卫谈论我那朋友的身世,似乎并非其父亲亲生。” 李之罔补充的一番话顿时让祖孙三人信心更上一层。 “明日就走?”这下反而是何煜薇更加主动了。 李杓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要看他的心思。 “明日就走。”李之罔也不想再待在梵惑道门,最后向李杓拱手道,“仙子,这次一别,我大概就会直接去南洲了,仙子保重身体。若能归来,我一定再来看望仙子。” “公子也要保重。”李杓知道李之罔的决心,说实话,并不看好,但还是勉励道,“公子切记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勉强,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终虚妄,公子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李之罔再次拱手,随即退下,留李杓三人相谈,想来他们还有些私密话要说。 ... 华琼山 山脚 “这便是华琼剑派?好生简陋,待寻到姐姐,我们便即刻离开。” 何洛仪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山门的鄙视,当然,她出身于梵惑道门,对一切看不上很正常。但就李之罔而言,以巨剑为标志物的华琼剑派还是稍微镇住了他。 何煜薇看何洛仪还想吐槽,止住道,“别说了,守山人过来了,我们且过去。” 守山人一般都要见多识广,华琼剑派的祝聃也不例外。不说李之罔,何煜薇与何洛仪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祝聃当即快步走过来道,“敢问贵客高姓大名,出自何山门?” 何煜薇拿出块以荧惑为主体、周围镶有日月的玉牌道,“梵惑道门来人,请你们宗主一见。” 梵惑道门的徽识祝聃是认识得,而玉牌代表的地位更高,立刻向山上发了道传音,连名姓也不问便带着三人往山上走,并介绍道,“如今剑派中正在举行小比,人多眼杂的,多有招待不周,贵客勿怪。” “没事,我们此番只为寻人,不会久留。”何煜薇说道,“而且倘若真让我等找到了要找的人,对华琼剑派自有一番赏赐。” “贵客说得哪门子话,能帮到梵惑道门是我等的荣幸,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愿友谊长存。”祝聃虽乐开了花,但还是说着体面话。 随后四人便不再说话,一路直达山巅,而华琼剑派的宗主已备好宴席等待。 入座后,何煜薇眼都不往桌子上看一眼,直接道,“张宗主,我等此番来找一人,唤作李坊,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李坊?”张维京看向身旁几位紧急呼唤来陪宴的长老,道,“诸位可有印象?” “李坊是我的弟子,如今正在参加小比,应该在天字台。”一位中年女性答道。 何煜薇看地点已经确认,便不再久待,道,“张宗主请派一人带我等去天字台,宴席之事过后再提不迟。” 华琼剑派比起梵惑道门就是一个小虾米,张维京哪能不从,赶忙答应下来,并派李坊的师父带李之罔三人过去。 李坊的师父将三人带到天字台后,李之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在台下加油助威的李坊,赶忙一指。 “那是...我的孩子!”何煜薇几乎要哭了出来,提起袖子挡住,何洛仪也有些不知所以,亲眼看到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人。 天字台人多眼杂,母女相认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李之罔便道,“我去把李小姐叫过来。” 他曾答应李坊日后要来华琼剑派看她,本只是安慰她的托词,没曾想还真成真了。过去的路上李之罔还在想怎样开口,结果李坊只是稍一转头便发现了他,随后疯了一样地奔过来。 “罔哥哥,你怎么来了?!”李坊拉住李之罔的手,又是恼怒又是欢喜,“我写信给苏姐姐打听你的去向,但她根本不说,这段时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出去运镖了,这不刚回来吗?”李之罔轻咳声,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李坊的手,却又被她立马抓住,只好道,“有两个人想见见你。你忙吗,不忙的话跟我过去?” “哼!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原来是有其他事!我不理你了。” 李坊连听都不想听具体是什么事,松了手便往天字台走。 李之罔无奈地摸摸脑袋,回头望眼何煜薇母女,发现她们正盯着他,肯定已把刚才的事尽收眼底,只能叹息声,硬着头皮追上去。 “好妹妹,别生气。”李之罔跟在李坊后面,一个劲地劝说,“我过来,当然是为了看你,其他事只是附带的。” “我才不信呢。”李坊虽说着,脚步已放慢些,“我是知道了,罔哥哥什么都好,但对我就是不说真话。” “这个...”李之罔不知道怎么办了,说真话李坊不高兴,说假话她又不相信,只能劝道,“相信我,那两人对你很重要,你不去会后悔的。” “我只知道你骗我。”李坊嘟起个嘴,瞅都不瞅李之罔一眼。 “好吧,你说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我去见别人一面?”面对女人,李之罔一向失败,大概只有在应付白天佐和姬月寒时他才能略占上风。 “给我你一整天的时间。”李坊暼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 “额...这个不太好吧。要不等回了毗湘城,让年锦和我们俩...”李之罔注意到李坊神色有变,赶忙止住,“行,行,行,我答应。” “不对,你为什么叫苏姐姐年锦?”李坊本来面色有转,忽得注意到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称呼有异,低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的?还是说觉得我比不上她?” 老实说,苏年锦是要比李坊好看,但只是些微,二人都算难得一见的美人,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对两个人都未有一点情欲,他这么叫,只是因为苏年锦是她的义姐罢了。 “这个说来话长,后面我再给你解释。”李之罔不谈这个,“现在我也答应你了,先随我去见人吧。” “不去,下一个就轮到我比试了,得比试完才行。” 李之罔知道她是答应了,便道,“那你先比试,我在下面为你加油。” 比试并未出任何风浪,李坊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胜利,虽然李坊说是有李之罔为她加油的缘故,但李之罔却知道是李坊自己的实力本来就比另一人强。 认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在何煜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见到和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何洛仪后,李坊哭着喊出句,“我母亲早死了!”随后竟就这样跑开。 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母子团圆的局面,结果却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阵,还是何煜薇率先反应过来道,“李公子,你和坊儿关系不一般,帮我去劝劝她吧。” “何小姐,照顾好你母亲,我去把李坊叫回来。” 李之罔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往李杓离开的方向奔去。 他跑上一阵,才想到自己对华琼剑派根本不熟悉,要寻人何从谈起。但又答应了别人,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只好一边走一边问过路的子弟,看没看到一个哭着的女子。 就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忽得响起个声音,“呆子,我在这儿呢?” 李之罔循声看过去,原来李坊躲在了一棵树后。他快步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觉得不是你的母亲吗?” 李坊摇摇头,“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们和我有着某种关系。我从小听过很多风言风语,也不止一次地问父亲母亲在哪儿,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父亲说得那么简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在我已经快把这些都忘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又突然地要带我走?” 李之罔靠着她坐下,和声道,“我明白,你觉得她们来得太晚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寻找你又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我知道,二十年,自你被人劫走后的二十年,你母亲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你,你狠心伤她的心吗?” “不行,不行。”李坊泪虽止住,但仍是摇头,“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离开他。你让她们回去吧,就当我从来没见过她们。” “只是相认,又没说要带你走。况且,伯父说不得知道你找到亲人后也会为你高兴呢。” “真的吗?” “会的,相信我。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好,你与亲人相认,才是他最开心的。” 李之罔看李坊情绪已经逐渐缓和下来,便道,“这样,你先回去整整仪容,我回去叫她们,再选个安静的地方让你们母女相认。” 又安抚阵,李坊便离开了,李之罔则匆匆去找何煜薇母女。 母女三人相认的时候,他一个外人自不会在场。但第二日听李坊所言,相处得还算愉快,并没什么差错,这时候众人已在回毗湘城的路上。于情于理,何煜薇都得见李坷明一面。 到毗湘城后,李之罔便与李坊三人分开,直奔苏府。 苏年锦不在,今日要处理事务去了镖局,反而大白天的方削离待在他在苏府的小院。 李之罔边放东西边问道,“老方,今天休息?年锦给你找了什么差事,我还不知道呢。” “就是在府中修剪下花草什么的,不算忙,今天刚好休息。”方削离似乎不愿谈及他干的差事,转移话题道,“罔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看来苏年锦没有把车队遇袭的事告诉方削离,那李之罔自然也不会讲,便道,“发生了些事,提早回来了。在苏府还待得习惯吧?” “习惯,怎么不习惯。”方削离扭扭捏捏道,“只是,罔哥,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回来后,李之罔就一直感觉方削离不正常,眯眼问道,“老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你不太对劲。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道我还不能给你解决吗?” 方削离哈哈一笑,一颗猪头左摇右晃的,眼睛躲闪着道,“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罔哥突然回来,太欢喜了。对了,我让厨子做些吃的来,罔哥也几个月没吃过毗湘城的美食了。” 说罢,方削离便出了房间,简直就像逃开般。 李之罔撇撇嘴,看来方削离是有事情瞒着他,寻思着到时候要问问苏年锦,对方应该知道点什么。 因为出去后的后半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梵惑道门,所以回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多疲惫,应付着和方削离吃了顿简餐便出了苏府,往湘川镖局而去。 不巧的是,到了镖局之后,苏年锦正好出门在外,李之罔只得找了间屋子,自酌自饮打发时间,并吩咐下人看见苏年锦回来了就通知他。 “公子,小掌柜回来了。” 李之罔喝到第十三杯的时候,门外终于是传来了下人的声音,他整了整仪容,刚一踏出门便见苏年锦的脑袋伸进来,欢喜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苏年锦扭头一瞅,面色极为生动,先是喜,双眼不由地微缩,嘴角翘起,随后是恼,眉蹙嘴闭,然后又是喜,呼道,“好弟弟,回来了也不先知会姐姐一声?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派人去订房间,还是阻止道,“姐姐,不用了。我刚跟老方吃过,现在还不甚饿呢。” “你们在家吃的?”苏年锦看李之罔点点头,不满道,“那哪能行,令河庄的米酒不错,今天我们就去那儿。” “好吧。”李之罔答应声,赶忙跟上苏年锦的步伐,一架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得到苏年锦的吩咐没有驶开。 马车上,李之罔本想直接和苏年锦聊聊,有太多的事,何家如何了、北河公主的行走打听得如何了、汝森药庄诈取赔偿金一事又如何了,但苏年锦似乎心事重重,在车上一直沉默不语,只拉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街景。 “小掌柜,令河庄到了。” 车夫的声音让苏年锦回过神来,她抬个手笑道,“走吧,出去这么段时间,总得吃上顿好得才行。” 苏年锦驾轻就熟,一路带着李之罔进去,看来似乎经常来令河庄。她选得屋子临河,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已经破冰的湘江河,近三月的时节已有些微绿柳提前发芽。 “这儿风景不错吧。”苏年锦让李之罔坐过来,递上杯茶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我们先吃,吃饱了再谈正事。” 苏年锦都发话了,李之罔自然应下,笑道,“出去几月,姐姐黑眼圈还在,莫非那本《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出续集了?” “出是出了,但我可没时间去看。”苏年锦大倒苦水,“是事情太多了,忙得!我都想出去运镖了,至少没那么多烦心事日日听在耳中。” “你看我这不回来了吗?刚好能帮姐姐。” “嗯呢。”苏年锦摆弄着茶杯,点头道,“确实有件事能给你办,就看你想不想办了。” “姐姐你说,能办得我肯定不会拒绝。” “吃完再说。” 不知为何,苏年锦一定要卖这个关子。 事后回忆,二人这顿饭都吃得不怎么香,李之罔是因为刚和方削离吃过,肚子饱了大半,苏年锦则是刚应酬完,饮了大几杯酒水,总而言之,这更像应付差事的一次接风宴。 “姐姐,我吃完了。我们谈正事?”李之罔用帕子擦掉嘴角的油渍,注意到八、九样菜肴只有两、三盘动了筷子。 苏年锦早就没动筷子了,闻言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大,让李之罔过去指向一处道,“你看那儿,有道小门,能看见不?” 李之罔顺着苏年锦的柔夷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巷的深处,有一道仅能供孩童进入的木质门,一个衣不蔽体的中年男子正在邦邦敲打。木门上有个小洞,中年男子敲了三声后从里摊出只手来,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放上一颗链沫到手心上,随后那只手便缩回去,木门缓缓朝内打开,中年男子则半弯住腰钻进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疑道,“姐姐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里是一个地下赌庄,流水不少,由城南瓮氏做担保。”苏年锦看向李之罔道,“你说我为什么提这个?因为上午的时候我刚和赌庄的掌柜吃了顿饭。” “姐姐,你染上...赌博了?” 李之罔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苏年锦爱财如命的性子,要她把辛苦挣来的链沫赌出去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苏年锦敲下李之罔的头,嗔怒道,“是你的好兄弟方削离。” “他?”李之罔不敢置信,“这不可能,老方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会去赌的。” “那被人骗了呢?别人根本就是给他做局!” 苏年锦的一句话就让李之罔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他赌输了多少,算在我账上,我来还。” “六千!整整六千链沫!你还得起吗,就说你来还!”一说到钱财,苏年锦就像变了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今天去还了那六千链沫,你好兄弟就要被砍手砍脚了!” “还,我来还。”李之罔虽也是火冒三丈,但不可能跟着苏年锦一起指责方削离,只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呛着怒气道,“多谢苏姐姐救了老方一命,我卖掉身家也会还。” 苏年锦叹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要不是知道方削离和你关系不菲,我绝不会去管他。” “多谢苏姐姐了。”李之罔也坐回去,低声道,“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老方,不让他再出这种烂事。” “方削离的六千,调查行走的五千,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万一千链沫。” “打听到了?”李之罔记得苏年锦说过调查到收全额,没调查到也要收一半,听对方所说,多半是有消息了。 果然,苏年锦点点头道,“镖局里有条路线去岭南道,那边挨着南洲,是从难民们那打听来的。你要找的人半年前杀了一位山妖首领,被逃难的人认了出来。” 这点和李杓猜测的一样,看来那位姓姬的行走果然在南仙洲。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苏年锦看李之罔心有意动,泼下盆冷水,“南洲的瘟疫闹得实在太大,就连拒敌城的都死绝了。上个月永安王颁布了诏令,彻底关闭宣威大桥,现在中洲的人过不去,南洲的人也出不来。”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过去?” “谁知道。”苏年锦没好气道,“怕是要人死绝了或者瘟疫得到控制,宣威大桥才会重新打开。反正这段日子你是别想了,而且你也别想走,欠的链沫还上了再说。” 赵家给了李之罔四千链沫,他在碧水县采购物资花了一千二,身上还剩两千八,索性一并拿出,道,“姐姐,这儿是我身上所有的链沫,你且先收下,待我去谋些生计还剩余的。” 一看到链沫苏年锦就眼冒精光,手反复抬起,终于还是按下,恨恨道,“算了,你还是收好,兴许能做些钱生钱的活计。快点收好!莫非想让我来抢不成?” 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李之罔赔笑声,站起来道,“姐姐辛苦了,我给姐姐揉揉肩?” 苏年锦没有反对,顺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现在能不能给我说了,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 经历这些事,李之罔不可能再对苏年锦有任何芥蒂,便道,“晦朔公主曾两度救我,而她如今正面临灾祸,我曾立下誓言救她出困,所以才寻找北河公主行走,以进入东仙洲。” “你...真是不知让人如何说好。” ... “之罔啊,你说你长得帅气,又年轻,怎么就没钱没权呢?” “姐姐说得哪门子话,要是我啥都占了,可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努力啊。”苏年锦笑骂声,哀叹道,“今年姐姐又大了一岁,眼看就三十了,可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你努努力,说不得姐姐就将就你了。” 李之罔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便回道,“等我有钱有权了,怕是就看不上姐姐,姐姐还是找别人得好。” “你还别说,最近我真和一位少年郎扯上点联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给我把把关。”苏年锦回过头来,一对妙目分外耀眼。 “行啊,怎么不行?到时候姐姐唤我一声就行,没空也得抽出空来。” 一番闲聊,苏年锦的心情终于是好起来,也暂时不去计较那六千链沫,说起正事来。 “你想知道何家的事?何家的事说来简单,和李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但都没放在明面上,算是大家伙都知道但没人会去提的事。” “谁会赢,这个还真不好说。李家家大业大,但何家也颇具财力,大概率分不出胜负来,演变成世仇之类的。” “这次应是不会了。”李之罔摇头道,“何家会大获全胜,李家则会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毗湘城。” “为何?” 李之罔便顺势把他一路上的经历讲出,不仅再见到了故友,还帮助李坊找到了亲人。 “好弟弟,这路上你可真辛苦了。”苏年锦没关心李家会有怎样的改变,先关心他,这让李之罔颇为感动。 二人又嬉闹阵,重新回到正题,苏年锦道,“这样,何家就不需要担忧了,只要李坷明放出点风声出去,何家绝对会主动赔礼道歉。” “对,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汝森药庄一事了。”李之罔接口道,“那张玉碟姐姐应听过了吧,吴筑死前所说,应不会作假。” “杀了就好,录音不全,我还怕你会犯恻隐之心,饶他一命。现在主要是证据不全,仅凭玉碟难以定罪,得找出更多的证据才行,所以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李之罔拿出从吴筑那儿得来的会议纪要,道,“姐姐看看,里面记录了汝森药庄商量劫镖的事。” “我就知道你做事周全,不会只想着靠张玉碟。”苏年锦接过,轻笑声,看完神色却急转直下,道,“这份纪要只能证明汝森药庄有这个心思,不能单靠这个定罪,恐怕还得找点其他证据。” “张恨水呢?”李之罔记得玉碟里有提到过这人,是他提出来的这个计划。 “有关注,但张恨水一直待在汝林大药房,我的人进不去。”苏年锦看李之罔一眼,缓缓道,“所以我改变了策略,去查了他的子女。” “查到了?” “对。”苏年锦点点头,“张恨水妻子早逝,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远嫁去了上川,儿子张赣则在毗湘北面百里远的平苏县为汝森药庄种药,娶了当地富户女儿,如今育有两子一女。” “我去吧。”不用苏年锦说,李之罔就知道她是想抓住张恨水的子嗣来威胁他。 “也只有你了。”苏年锦自嘲声,“我下面的人都是只知蛮干胡搞的,但张赣在平苏县颇有人望,只能使巧劲。” “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有的,前两日才调查清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苏年锦说着把关于张赣一家的资料从神府中取出。 一叠厚厚的资料,李之罔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随后道,“我需要三个人,要机敏、能记事的,修为不重要。最好今天晚上就过来,让我看看。” “行,没问题。”苏年锦一口应下,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姐姐附耳过来。” 李之罔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惹得苏年锦连骂他几声“好坏”。 “对了,有本账本在吴筑妻子身上,姐姐记得去查一查,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事。” 二人离开令河庄的时候,李之罔才忽得想起还有件事忘了说。 ... “老方,你确定没事要给我说?” 离开令河庄后,苏年锦因为还要忙去了镖局,马车便先送苏年锦,随后才把李之罔送回苏府,而他自然是要先找方削离算账。 前面的时候方削离都没承认,此时更不可能,故此摇头道,“罔哥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李之罔确实对方削离很失望,但想着既然没丢了命,骂一顿也就算了,看对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地下赌庄,六千链沫!我不说,你就不准备说了是不是?!” “罔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削离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之罔别过头去,恨恨道,“当时我们在冻溪谷,我把维持治安的事儿交给你,你没出一点差错。但现在呢,这么安生的环境你反而做出这种事来,瘦猴、三哥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性子会怎么看你?老方,你真的,真的让我失望透顶!” “罔哥,我绝不会再犯了!”方削离跪着爬到李之罔身旁,抓住他裤腿哭啼不已。 李之罔不为所动,摇头道,“我出去几个月,你输了六千链沫,知道六千链沫我要多少时间才能挣回来?算了,老方,明日我就写个信,让许渠派个人来接你回去。” “罔哥,你说要带我回南仙的啊!”方削离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的怨恨之色。 “我怎么带你?”李之罔更怒,一脚将方削离踢开,怒骂道,“就因为你输的这六千链沫,我一辈子都要为苏家打工还债,还怎么回去?” 情况当然没李之罔说得这么严重,苏年锦其实只是说了链沫一定要还,至于靠什么法子她不管。 “我陪罔哥,我以后再也不去赌了!罔哥,你就信我一次!就一次!” 李之罔的阅历还是太少了,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他才会知晓赌狗的话一句都听不得。但现在的他还是心软了,语气软下来道,“我给你机会,但你说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只要我再去赌一次,就手脚发肿,自焚而亡!”方削离举起四根手指发誓,道,“然后我每个月的工钱都交给罔哥保管,争取早日把那六千还上。” 兆天年的时候,在逃往岭南道的路上,方削离果真手脚发肿,身体自燃,以罹患血皮病的方式凄惨死去,那时他所谓的誓言早已失效好几次。他本以为誓言只是玩笑话,却不曾去理解誓言这玩意儿从来不在乎失效,从来都是只要应验一次。 李之罔挥挥手,短时间,至少这几天不想再看到方削离,“去忙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记得不要再赌了,否则没人会为你还钱。” 方削离赶忙拱手退下。 到了晚上,苏年锦过来了,一并来的还有他的三名手下,分别叫做葛礁宜、葛礁固和罗澍,前两人是表兄弟,修为都在武道三等,后一人修为高些,在武道四等。 因为此前已经说过找人的要求,李之罔并没有考究三人,而是直接吩咐道,“罗澍,你现在就动身去平苏县,首要调查张赣药园的地理情况和人手配置。其次,传闻他妻子瓮贞对他不忠,调查这件事是否属实,再看看张赣与瓮氏的关系。等我到时,我要知晓所有提及过的情况。” 虽然苏年锦已经提前调查了些,但仍不够详实,为了保证他的计划顺利推进,必须得再派人深入调查。 罗澍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看向苏年锦。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过问我。” 有了苏年锦的这番话,罗澍才答应下来,又认真听了后续的联系方法才推门而出,先赴平苏县。 随后李之罔看向葛家两兄弟道,“你们俩这段时间就做我的侍从,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这几天就待在府里,我会给你们训练,让你们不至于露馅。” 今日天色已晚,要训练也得明日再做起,李之罔便让葛家兄弟退下,留苏年锦一个人。 虽已知道了李之罔的计划,但苏年锦还是充满了担忧,不由问道,“真能行吗?” “如若失败,提头来见。”李之罔哈哈一笑,对自己天才般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呸!呸!呸!”苏年锦连呸三声,不满道,“别乌鸦嘴,失败了也没事,再想其他法子,可不能丢了性命。” “哪能啊,反正苏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你个小鬼头。” 第42章 平苏 平苏县 在几日的训练后,李之罔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葛氏两兄弟赶了过来,模样已经大变。此前在陡峰山上,他被银耳大王砍伤了面部,留下道长疤,在苏年锦的帮助下终于是消除掉,又换上锦衣玉扇,在外人眼中已是世家公子模样。 “事情调查出来没?”凭借着罗澍在平苏县外留下的地址,李之罔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间隐秘的小院,他随即问道。 罗澍抱拳道,“禀告公子,我以小工的身份去张赣的药园待了几日,大半情况已掌握清楚,这是具体的文书情况,至于张赣的妻子瓮氏,仅在坊间有所传闻其出轨不忠,但没有具体的证据。” 李之罔一面接过罗澍递上来的资料,一面让葛氏兄弟出去守卫,边翻阅着资料边问道,“瓮氏具体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传言前年的时候,礁原城来了位姓周的年轻公子,奉家族的命令择取药材,一来二去便与张赣熟知了。周姓公子在张赣的药园待了半个月,离去后瓮氏便有了身孕,人们便传周公子与瓮氏有染。” “这仅是构陷之言,实不足为信,就没有其他的证据?”李之罔头也不抬,仅凭手中资料他对张赣的药园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但也不过是人之口言,公子要听否?”罗澍见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段时日我曾在各酒馆打听消息,便结识了一位曾在张赣药园干过数年的长工,其亲口告诉我张赣的幼女与那周姓公子长得十分相肖,反而与张赣毫无相致。” 李之罔抬起头来,面有不解,“张赣就没有一点怀疑?” “未听到有这样的传闻,反而其对待女儿比前头两个儿子更为喜爱。” 李之罔本准备借着这个做点文章,但大半都是道听途说,他干脆熄了这个心思,转入正题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明日起,你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是礁原城来的公子,姓王,要为族内的药房收拢笔药材,哪家掌柜的有意向便来寻我。对了,再在县里有名气的客栈订间包房,以供我与各家商议事情。” “好,我现在就去办。”天色并不算晚,罗澍当即出门而去。 李之罔轻笑声,也不阻止,继续翻阅手中资料。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醒来,便带着葛氏两兄弟出去打探消息。走到横穿整个县城的翠河时发现有十几位老叟聚在河边,钓鱼的钓鱼,品茗的品茗,还有几位在练养身功夫,便让葛氏两兄弟待在外头,自己上去套近乎。 “前辈好性气,这一大早地便在河边品茶,小子口干,不知可否借茶一杯?”李之罔选了一位边品茗边读书的老者,自来熟地走上去问道。 “自无不可,公子请坐。”老者捋把胡须,待李之罔坐在他对面,才问道,“公子面生,从未见过,应不是平苏人吧?” 李之罔端起热茶,抿了口,不动声色地把来历透露出来,“小子姓王,单名治,自礁原城来,听说平苏县的药材乃是一绝,遂来收取些。” “哦?那公子肯定前番有些了解的,选了张家还是董家,或是东郭家的。” 事前李之罔已有了解,平苏县的药材生意基本上就由张、董、东郭三家把持,其中张便是张赣,其因为有本地氏族瓮氏的鼎力支持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他沉默阵,忽得道,“我有位周姓朋友,也是礁原城的,他数年前曾来收拢过药材,取得乃是张家的,小子应也会选张家。” 老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其实三家的药材都是不错,但若让我来说,张、董皆不行,非得东郭家的不可。” “为何,莫非这张、董两家有其他问题?” “倒也不算问题,但轻易不要与这两家产生关系。”老者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张、董两家都与献奉教有所瓜葛,信这个的脑子多半与我等常人不同,但东郭家一向与献奉教泾渭分明,便从这点上,收购药材还得是东郭家的为好。” “献奉教?”李之罔低声轻吐,罗澍带来的资料上从未说过这个。他先不想,拱手道,“小子清楚了,多谢前辈为小子指点,茶已饮尽,小子这便告辞。” 告别老者后,李之罔当即把葛氏两兄弟唤过来,让他们去调查献奉教,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调查清楚这个会对他接下来的任务有极大地帮助。随后,他又去找了罗澍,让其也去调查所谓的献奉教。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却没听到有关献奉教的任何,似乎其根本就不存在,反而是等到了东郭家的邀请。 在订好的包房里,李之罔与东郭家派来的人隔席而坐,互报身份后,东郭临便开始介绍起自家的药园情况,李之罔则不时地附和两声,以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倾听。 “公子若有疑虑的话,可与某商议个时间,届时去我族药园揽观。”介绍完后,东郭临直入正题。 “这是应该的,一门生意自然是要亲眼见过才可。”李之罔装作踌躇的样子,佯言道,“我家长辈让我优先择取张家的,但我来了之后听闻这张家与什么献奉教有瓜葛,似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东郭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东郭临摸把颌下的短须,沉声道,“按道理来说,某不该议论同行,但某也不愿公子犯险失财。这样,公子今日黄昏后到北面的白云居来,届时我为你引荐一人,此人曾加入献奉教又退出,对此教颇为熟悉,便由其为公子解惑。” 李之罔自然谢过,送走东郭临后却不禁想到,这人看样子对奉献教有些了解,却不愿自说,非要借他人之口,河边的老者亦是如此,看来这献奉教多半有些秘密。只是事已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知晓献奉教是何物才可。 掐着时间,他赶去了白云居,按着说好的包间,并没有东郭临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好整以暇地坐着,见李之罔来了便起身迎接。 “阁下便是东郭理事说得王公子吧,老夫祝双,公子请走。” 李之罔报上自己名号,也就坐下,道,“听东郭先生说,阁下对献奉教有所了解,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老夫已准备迁居,自然可以,但所需链沫却一直筹备不齐,公子你看?” 李之罔没有任何意外,想要获得什么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但也不能仅凭祝双口舌就白白献上链沫,便道,“五百,阁下能接受便接受,不能在下也没办法。” 说着,他从自己已然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五百链沫,摆在桌子正中。 祝双紧盯着链沫沉默住,半晌才咬牙道,“五百就五百,反正我也要走了,不怕旁人报复。公子想问什么?” “先说说何为献奉教?” “这说来便话长了。”祝双看李之罔面有不耐,赶忙转口,“我长话短说。这县城里曾有户五口之家,皆有病在身,但心怀良善,一日偶然从河边救起一人。此人唤做朴道子,为报答这家的救命之恩,便把这家的伤病全部治好,随后更在平苏县安定下来,也就是此人建立了献奉教。献奉教要求人和睦而居,以爱自己般爱他人,正所谓人人和睦,大道在即。为此,朴道子不仅散布家财,更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以使教众和睦,一时平苏县人皆加入其中,献奉教几乎人尽皆知。” 李之罔默默听着,并没发出任何议论。 “朴道子想得好,但情况却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人们有了更深的修为,反而更加仇视,各家各户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见此,朴道子改变了方法,他要求入教的每一人都献上自己的珍爱之物,以此让人有所顾忌,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争斗。” “那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人们似乎都不愿再提及献奉教。” “我也不知。”祝双摇摇头,“我便是那时候退了教,对教内发生了什么已不甚了解。” 李之罔点点头,转而问向下一个问题,“张赣阁下应知晓吧,听说其也是献奉教的,那他珍爱之物是什么?” 祝双促狭一笑,“那自然是他的妻子了,这点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为了满足教义,他不仅把自己的妻子献了出去,甚至听说他三个孩子无一人是他亲生呢。” 李之罔大受震撼,一时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那他妻子没有一点抗拒?” “他妻子,乃至整个瓮氏都是献奉教子弟,自然不会反对。”祝双笑道,“但为了实现那个教义,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与旁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说实话,李之罔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他本来想抓住张赣的孩子来威胁他,但现在他三个孩子都非他所生,这就算抓到还能威胁到?他前面的设想在横插一道的献奉教出现后,似乎已化做了虚无。 “有劳阁下解惑,阁下可将链沫收走了。”李之罔站起身来,待祝双将链沫拿起后道,“我不想有人知道我二人见过,若有人知道了,我只能当做是阁下泄密。阁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再过几日我就打包好行李,再不回平苏。”祝双忙不迭地点头。 李之罔随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白云居。 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在思虑到底能用什么威胁张赣,毕竟按罗澍的情报而言,张赣的修为已经来到了武道五等,非是他现在三等能够撼动,只是他把妻子送给旁人享用,子女又非亲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就在这样的思虑下,李之罔终于是等到了张家的人联系他,与东郭家一样,也是邀请他去药园一观,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相当痛快地带着葛氏两兄弟随张赣的族弟张祥前往张氏药园,至于罗澍,则是考虑到其曾进入过药园,恐被有心人注意到,遂并没有带上,而是在外接应,以防不测。 张家的药园设在县城外,占地不小,因为已近开春,有许多的仆役正在山头做着准备工作,李之罔坐在马车上,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同时与罗澍此前提供的文字情报一一对应。 张祥以为他想就近去看,套着近乎道,“公子可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种药的?老张头,转道去小丘山,也好让公子知晓我张家的药材俱是真材实料。” “不用,张家的名声我是听过的,不然也不会远道从礁原城赶过来。”李之罔摆手打住,“张家主如今在何处,我想快些与他商议下来,好回去歇息。” “如今马上开春,家主正在协调人手,恐得晚上才能见公子。”张祥小心翼翼说道,生怕李之罔转投别家。 “那行,张兄且载我等去歇息,张家主回来了再说。” 张祥自然不会反对,又叫老张头改换方向,一路往药园里开。 来收取药材的人年年都有,故此特意修建了几间宅院来招待,张祥把李之罔三人送到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一人以做两方后续联系。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顺利进来了。”见没有其他人,李之罔对葛氏两兄弟吩咐道,“礁宜,你去巡视屋内,看有无特别之处;礁固,后面的山头上就是张赣的住宅,你找个由头出去,查清我们这儿与张赣住宅的通路,看中间有没有暗哨之类的。” 葛氏两兄弟当即抱拳出去。 李之罔则在屋内静坐下来,开始修炼《玄都天经》,毕竟说不得要与张赣做过一场,临时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待到夜晚降临,他才睁开眼来,却是张祥留下的人通报说张赣已经回来,要为他设宴。李之罔答应声,推开门来,发现葛礁宜立在外头,出去查探的葛礁固反而不见踪影,他顿时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一边让葛礁宜守在院子里,一边让人带路,去往张赣的宅子。 张赣三十来许,没有蓄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但一脸严肃,见到李之罔后扯出个笑脸,道,“王公子请坐,今日诸事繁忙,刚近忙完,勿要怪罪。” 李之罔先拱手,随后坐下道,“是在下来得突然,何与张家主有关?张家主抽空请宴,在下深以为幸。” 张赣哈哈一笑,“公子见谅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忙,公子且多待几日,待事情稍解些,我便与公子商定收购药材一事,保证让公子归有所得。” 这个意思就是宴上不谈正事,李之罔只能遵从,便与张赣喝酒饮食,聊些逸事。 几杯好酒下肚,又吃了些餐食,张赣忽得面色一转,道,“今日我回返时,下人报予我公子的一名护卫进了我内院,似有不轨之举。公子有何可解释的?”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葛礁固一直不回,多半是被人捉住,李之罔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那护卫年轻性子,觉着宅子里待得不甚快活,我便让他出来透透气,没曾想他竟叨扰了张家主的宅院,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让他再不做这冲突之举。” 张赣点点头,朝门外呼喊声,没多时葛礁固就被带了过来,李之罔发现他并没受伤,知道张赣没有翻脸,顿时心安了大半。 “护卫就还给公子,但公子也得注意,好好管教才可。”张赣说道。 “自然自然,礁固,还不快过来给张家主赔礼?!”李之罔笑着应付声,随后大声斥责葛礁固,做足姿态。 待葛礁固赔礼道歉后,这场宴席也就算结束,李之罔带着葛礁固匆匆离去,至于张赣到底如何想,他就不知道了。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怪罪葛礁固,而是直入正题。 “禀告公子,有数条路都通往张赣宅院,其间都有两处暗哨守卫,位置我已一一记下。”葛礁固拱手道,“但我还发现条小径,直通后院,同时没有任何人监守。” “那你如何会被捉住?”李之罔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发现了暗哨,于情于理葛礁固都不该再被人擒到。 葛礁固面色有些扭曲,颇为不好意思道,“禀告公子,我随着那条小径直往上走,一路都没有其他人,便想着进入后院看看。就在这时,后面忽得走上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我躲闪不及,只能谎言说走错了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这两人说什么我也是来寻夫人的,便邀着我一起进去,我想着能进去看看,便就应下了。只是还没进去多久,就传来张赣回来的声音,那两人顿时慌了神,夫人注意到我是生面孔,便让他们俩把我捉住,押给了张赣,以解释他二人为何出现在宅院里。” “那两人在与瓮氏偷情?”李之罔半摇着头,有些不敢置信,待葛礁固点下头,他才继续道,“瓮氏见你是生人,前头没有任何反应?” “额,她只叫我快脱衣裳,其他什么都没问。但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干!”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迷糊了,放荡的翁氏,送妻的张赣,他已觉得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四周,让他看不清真貌。但至少还有突破的机会,他随即吩咐道,“这样,你明日继续顺着小径去找翁氏,看能不能与她扯上干系,顺便套些话出来。” “这...这不好吧,公子,我可还是童子之身...” “翁氏好看吗?” “好看。” “那不就行了。”李之罔没好气道,“让你去就去,要知道你这可是享福的美差。” 葛礁固没办法,只能苦着脸应下。 待葛礁固退下后,李之罔又向一直在旁聆听的葛礁宜吩咐道,“宅院里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应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样,明日起,你出门去和仆役们打打交道,打听清楚翁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时间不是很多,要快。” “明白。” 与自己表兄弟相比,葛礁宜不用牺牲色相,立马就答应下来。 虽然不清楚翁氏到底有没有用,但如今只能往这方面考虑,李之罔如是想到,屏退葛氏两兄弟后,又开始修炼起来。 把事情都交代下去并不代表李之罔没有事要忙,无论如何他都是以采购药材的姿态来的,接下来的几日都在张祥的陪同下参观药园,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去谋划别的,只能在夜时抽空听听葛氏两兄弟的汇报。 “荡妇?”李之罔抬起头来,葛礁宜与仆役们的言谈都记录在手中的小册子里,归根起来,对瓮氏的形容就是这两个字。 “对,翁氏几乎与所有的仆役都有染,而且来者不拒,只要找她就能一亲芳泽。”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李之罔继续问道。 “没有。”葛礁宜摆摆手,“听说是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瓮氏才这样的,从前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李之罔摆摆手,看向一旁神情萎靡的葛礁固,问道,“你那边呢,可问出些什么?” 葛礁固打个冷颤,眼皮惺忪道,“禀告公子,翁氏太生猛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她今日还说我...不太堪用,让换个人来。” 李之罔看向一脸意动的葛礁宜,决意不能让他去,只好道,“算了,明日礁固带我去见见翁氏,我亲自去问。至于礁宜就待在宅子里,如果张祥过来,就说我染了风寒,正在静养。” 葛礁宜私下里几乎天天都在向他表弟打听那裙下韵事,虽觉着有些羞耻,但一直颇为向往,李之罔的话几如一盆冷水扑面而下,只是他出门前得了苏年锦的吩咐,万事都要听对方指挥,只能应下。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出门,说实话,他没搞懂一个翁氏怎会如此摄人心魄,平常干事得力的葛礁固竟被迷得神魂颠倒,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出来,事到临头,还需他亲身上阵,会会这摄魂妖精。 第43章 异事 小径并没人看管,李之罔在葛礁固的引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张赣的内院,绕过几道弯,掠过数道梁,葛礁固在一间半开的房门停下,小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额。”李之罔有点木讷地点点头,扯下嘴,作势就要进去,却被葛礁固挡住,他回过头去不解道,“还有其他事?” “得...先脱衣,公子。” 李之罔一听反而不再紧张,他本就不是为一亲芳泽而来,才不需要按对方规矩行事,干脆将门拉上,再扣响房门朝内低声喊道,“夫人,王治求见。” 门内传来个慵懒的声音,“且进来便是,谁教你弄这些繁文缛节。” 李之罔坦然推门,只见房内昏暗,仅桌上有一半截火烛,一光肩美人倚在床头,半截被子淌在地上,春色若有若隐。他只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坐到桌旁,至于葛礁固则在外等候。 二人一时没说话,瓮氏足把李之罔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开始着衣,其间没有丝毫避讳,同时说道,“新面孔,衣服料子也好,不是寒酸家来做工的。怎么,也想尝尝我这半老徐娘的味道?” “夫人说笑了。”李之罔勉强笑上两声,“只是有事想问问夫人。” “问我?”翁氏暼个眼来,面有不解,“我数年不知外事,有何可问,不若褪去衣裳,寻一时福乐。” “听说夫人此前乃是贤妻,辅外事、处内情不在话下,但生下三女后却脾性大改,变为如今模样,在下正是对此不解。” 翁氏脸色顿时变白,连手中穿衣的动作也缓下来,冷声道,“哪来的贼货,且滚开,否则我报给我家夫君,让你受尽疱肉之刑。” 李之罔自不可能被吓退,自顾自为翁氏解释起来,“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也知晓夫人和张赣都是献奉教弟子,尊循与人和睦的教义。为此,张赣将他所最爱之人献与他人,三女便应是礁原城的周公子所生。夫人此前或许也对教义深信不疑,但人妻献与他夫终是难以接受,故此才脾性大改,以人尽可夫的做派报复张赣。” 翁氏没说话,李之罔知道他猜对了。 “这样的话,我想以生意人的角度向夫人提出一门生意。”受苏年锦的濡染,他有时候也会从利益交换的角度来思虑事情,“夫人助我擒下张赣,从此以后夫人的任何事都受自己决断,再不用过问旁人。” 瓮氏衣服也没穿好便坐到李之罔对面,拎起玉壶倒上杯凉水,推过来道,“想得挺好,但你想没想过,无论张赣如何对我,我仍然爱他。喝了这杯水,就去吧,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李之罔顿时呆傻,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便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倘若按常理的话,翁氏绝不会再对张赣有半分好感,应该时时刻刻想着报复对方,但很显然,爱不是一个寻常的事物。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异常地沉默了,他费尽心思地想去理解翁氏的动机,希望想明白翁氏为何会对张赣仍有感情,但他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认为翁氏是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女人。 “我们要转变思路了。”李之罔从求“爱”不得的思虑中醒转过来,“今天晚上,我就得去和张赣签下契约,如此只能再多待几日,最后几日我们一定要擒下张赣。” 葛礁固冒着个苦脸,“可张赣的修为不比我等,就算公子加上我俩兄弟,怕是也不能擒下的。” “我知道,你们听我说来。”李之罔沉声道,“晚上我单独去见张赣,你们则沿着小径进入内院,一人负责放火,一人把翁氏抓住,我今日见了她,修为平平,捉下不是难事。忙完这两件事你二人便在院中呼嚎有贼人闯入,翁氏更被劫走,无论如何,张赣必受震荡,届时我突然一击,张赣必然受创,如此,大事便成。” “明白了。” 这几乎是拼死一着的办法,但葛氏两兄弟还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 夜晚 张赣宅院 “王公子,听闻你突感风寒,可好上些?”张赣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听闻公子染疾,我特意吩咐下人换了桌菜,对热寒病有奇效。” 李之罔佯装咳嗽两声,感谢道,“张家主此番作为真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便是只凭这个,我们也不能只单做一次生意,往后再有药材需求,都得找张家主。” “好说,好说。”张赣笑上两声,“张祥也带公子看了药园,想必公子是知道的,我们这儿的药材都是货真价实,绝无弄虚作假,不怕药材不好,就怕公子看不上。” “药材自是好的。”李之罔应付道,“来,张家主,我们且饮宴一番,之后再签下契约。” “对,今日且先喝个痛快。” 两方立时觥筹交错,吹捧之词不下于耳,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直喝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主角的各色佳肴没有半分被动作的样子。 “来,再喝一杯!”张赣脸上冒着热汗,招呼道。 “小弟奉陪!” 李之罔说着,一饮而尽,虽也是满脸通红,但其实一直注意着时间的流转,差不多快到葛礁固二人动手的时间了。 又饮下数杯,屋外呼得冒起阵火光,同时有人喊道,“走火了!走火了!” 李之罔听出这是葛礁宜的声音,岿然不动,张赣则舍下酒杯,大步走到外头,呼道,“发生何事了?来个人!”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对李之罔道,“公子安坐,许是后院出了点差错,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没事儿,等张家主处理完,我们再饮酒不迟。”李之罔手按在邪首剑上,笑吟吟道。 没过一会儿,就从外头奔来个仆役打扮的人,喘着粗气到张赣面前道,“家主,不好了!后院柴房起火,已烧毁数间屋子!” “慌个甚!”张赣一手按在仆役肩头,“去吩咐人取水来灭火,不要把火引到囤好的药材上。去吧,处理好了再来通报我,我这边还要招呼客人。” 待仆役走了,张赣重新回到屋内,一脸歉意道,“王公子担待,出了这等事,让公子见笑。” “许是天干物燥,没有办法的。”李之罔招呼张赣坐下,“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办便可,我们继续饮酒。” 张赣没有推辞,但心思已没在酒宴上,一边喝着,眼还不时瞅下外头,看来也是担忧得不行。 李之罔眼见如此,想再撩拨下张赣,便说起一件胡编事,大致意思就是小时候他看见一个地方着了火,好些人去救,但因为救火方法不当,不仅火势扩大,就连救火的人也一并被火浪吞没。 张赣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王公子稍等片刻,我且去看看,待火势小了就再回来与公子饮酒。” 说着他也不等李之罔的回复,打开门便往外走,此时另一个仆役又从外头窜过来,看到张赣就远远喊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有贼人闯进了内院,不仅杀了张二几人,还把夫人给劫走了!” “好胆!平苏多少年没发生这种恶事了!”张赣顿时两眉竖立,便让仆役和他一起去内院。 “张家主稍待,我兴许知道贼人是谁。” “是谁!”张赣回过头来,却顿时气短,头往下暼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从他胸口贯入,他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是你...” “正是在下。”李之罔把邪首剑拔出,方才张赣起身后,他便一直在为温剑式蓄气,如此才一招制敌。“张家主无需担忧,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借你张恨水长子身份一用。” “你杀我?笑话!”张赣大喝一声,从神府中掏出柄碧色长枪,“区区武道三等,竟以为偷袭于我,便能磨平于我武道五等的差距!且看我长枪!”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对上武道五等的受恩惠者,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仅凭偷袭就能让张赣毫无还手之力,故此并没有太过的惊慌,自然而然地使出舟剑式,想来无论如何张赣都先受了伤,缠斗之下必然无法久战。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张赣的各种枪法可谓力大无当,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几乎每一次袭过来的枪头都让他有在死亡边缘游曳的危机感。没有办法,他只能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唤出蛟龙来护身,如此才有了招架之力。 忽得,李之罔注意到什么,一边斩剑过去,一边喝道,“你使了甚妖法,怎腰间无伤,我方才分明是刺在了你身上!” “这便是我献奉教的圣法,小子少见多怪。”张赣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底牌说出来。 李之罔遂不再言语,只专心应敌,但他发现竟然无论什么剑招在张赣身上都不起作用,一时间想起在陡峰山对战银耳大王父子时,但对方是把身上的伤势转移到其余部位,而张赣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负伤迹象。 “我且不与你缠斗,待擒住你妻你儿,看你还能否这般硬气!” 李之罔一剑斩掉方才那名仆役的头颅,收掉蛟龙,立时朝着大门出去,张赣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这句话只是伪言,毕竟妻子送给别人享用,三个孩子又非亲生,有多少感情总是难说,更多地还是看拿不下张赣,只能逃掠,壮气用。 逃过几间屋子,李之罔止下步来,回过身去,却是没了张赣的动静。他注意到对方已经止下步来,长枪自主浮在面前,手中不断掐着法诀,顿时一股可怖的威胁笼罩在李之罔全身,他再不敢看,疾步而逃。 “秘法,窥影!” 听到张赣的声音,李之罔又是回过头去,却没发现任何,但心中警惕没有放下分毫,毕竟所谓秘法大半都是杀招。 他已使出《惊鸿步》,速度飞快,眼看已快出了张赣庭院,忽得想到葛氏两兄弟还在后院等着接应,又换个方向,同时呼道,“礁固、礁宜!计划失败,撤退!计划失败,撤退!” 至于奔走中撞见的仆役,无一例外皆死在他的剑下。 李之罔又杀掉名仆役,这位修为高些,仅扛了他一招,第二招才被劈作两半。他不去看仆役倒下的尸体,收剑即走,那股渗入骨髓的威胁却又出现,抬头去望,只见九支碧色长枪携着灵气出现在屋顶上。 他轻笑声,“我还以为是何秘法,原来不过几道追踪灵枪。”随即站定原地,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挡下灵枪。 前面几支灵枪李之罔都没躲,他看得出来,不过障眼法而已,果然,前三支长枪速度虽快,但却如无根之萍,力道随着距离逐渐衰减,来到近前已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长枪的模样,灵气已近乎不存。 中间灵枪速度更快,他微眯住眼,牢牢盯紧灵枪,待快到近前才抬剑,将三支灵枪尽数斩碎。 最后三支灵枪速度更快,李之罔已没有十足地把握能拿下,一边紧盯,一边在原地使出《惊鸿步》。想着,灵枪已到近前,他挥剑斩去,三支灵枪尽数折断,刚想吁口气,灵枪竟然复为原样,又袭杀过来,速度比起之前更快,他用肉眼竟已是看不清楚。 李之罔只得按着本能躲避,幸好他天生敏锐过人,又有《惊鸿步》相助,屡屡避开,更接连斩断灵枪。诡异的事发生了,每斩断一次,灵枪速度就快上一分,最后在他眼中已是漫天灵枪虚影。 “天杀的,不与你缠斗,我逃开便是!” 李之罔大呼一声,一个垫步从灵枪虚影中窜出,顿时逃开,却是连葛氏两兄弟都顾不上,先逃命为紧。 他一路出了张赣宅院,灵枪仍在后头紧追不舍。 忽得,他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青白蛟龙来挡下灵枪,想着便一口精血又是吐在剑上,顿时两条异色蛟龙携精光跃出,护在他全身。 李之罔停下步来面向灵枪,心中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太多的惧怕,长久的战斗中蛟龙已证明了它的可靠。果然,三支灵枪撞到蛟龙上顿时冒出金石之光,但任凭灵枪有多大的威力都近不了身,只要消磨一阵,灵枪的威力便再不足为惧。 危机解除,李之罔想着还是接应回葛氏两兄弟为好,遂折返回去,至于灵枪便交由蛟龙应付。 他刚进入宅子,便见到葛氏两兄弟一人抬着翁氏的头脚出来,却是方才二人已听见了李之罔的呼喊,从后院赶过来。 “走!”李之罔说上一声,便往外走,“张赣有献奉教秘法护身,拿将不下,从长再议。” 两兄弟答应一声,也抬住翁氏跟上。 “公子,这灵枪无碍?”待出了宅子后,葛礁宜看灵枪仍在,不免问道。 “无事,锐气磨尽,自然没了。”李之罔说着,注意到外头升起些火把,嘱咐道,“许是张赣用法子通知了外面的人,我们不要惊动了,先出去和罗澍汇合。” 说罢,他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罗澍提供的资料和几日的观察下,他对整个药园已是了熟于心,有把握安全离开。 “公子,灵枪!” 伴随葛礁固的低呼声,李之罔侧过头去,只见三支灵枪竟合为一体,如虚渺之体般越过蛟龙。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连剑都没握紧,灵枪就扎在了他心肺间,顿时气力皆失,跪伏在地。 葛氏两兄弟连忙放下翁氏,围到李之罔身边。 李之罔并没有昏死过去。虽然胸口剧痛,但他并没有关注这个,反而是感叹张赣竟然隐藏地如此深,待他一点防备都没了才放出杀招,殊不知若没有蛟龙,他根本见不到这招。他抬起头来,咬牙吩咐道,“我这样是走不了了,你们且沿着这方向走,待听到河水声便转向东走,遇到岔路口往右,最后大路左边有条小道,沿着就能出去。” “不行。”葛礁宜摇着头,“临行之前,小掌柜特意吩咐过我三人,一定要护卫好公子的安全。” “这是命令!”胸口的疼痛让李之罔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吟,他连喘数口气,终于是捋出口呼吸来,道,“你们把翁氏带走,有她做要挟张赣应不会杀我。” 说着,他才注意到从葛氏两兄弟出现到现在翁氏没说过一句话,抽眼看去,只见翁氏竟是昏死过去了,肚子上有很明显地血迹。他抱怨道,“是她反抗了,你们才重伤了她?” “不瞒公子,翁氏前面被我俩捆了手脚,并没有受伤,肚子上的伤我们也不知是从何得来。”葛礁固解释道。 “算了,事情太多,还捋个甚。你们抬着翁氏离开,我就待这儿。” 葛氏两兄弟互看一眼,知道李之罔说得没错,只有他们活着把翁氏带出去,李之罔才有活命的机会,也不多说,抬起翁氏又告罪一声便快步而去。 ... “说一下吧,你是谁派来的。” 李之罔被一盆冷水浇醒,眼睁开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两个仆役立在身旁,张赣则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他。 “你张氏家大业大,自然是见钱眼开,哪有人指使。”这是李之罔的回答。 “我妻子呢?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同伙。”张赣面不改色,继续问道。 “活着,这是我能回答的全部。”李之罔心肺间的伤口没有得到一丁点处理,忍着疼痛笑道,“把我放了,你的妻子自然会回来。” “你确定?”张赣一手拍在扶手上,喝道,“她现在身受重伤,你却说她活着?” 李之罔双眼微眯,按道理来说,张赣不可能知道翁氏到底是什么状况,莫非其放了什么物件在翁氏身上,能够知晓对方的情况?不对,倘若是这样,张赣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去寻找翁氏,而不是在这儿拷问他,莫非? “相信我,她死不了。”李之罔笑道,“虽然我的温剑式威力不小,但只是寻常剑伤,只要医治得当,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精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被人猜出底细的张赣重新坐回椅子上,自顾自道,“这就是我献奉教的秘术,所受之伤尽数转于珍爱之人身上,自然,我珍爱之人受的伤也会转移到我身上。” “那真是可笑至极。”李之罔一想到翁氏爱着张赣就止不住地相笑,连喘几口气道,“丈夫把自己送给别的男人享用,又为别人生下孩子,结果还爱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蠢女人真是普天难找。” 张赣听了毫无怒意,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献奉教的教义,你寻常人自不会明白其中真谛。给你一晚的时间写封信,让人把我妻子送回来,否则你绝活不下来。” 说罢,张赣不等回复,便径直离开,余下的两名仆役则开始为李之罔简单地包扎,毕竟,他胸口的贯穿伤不是说着玩的,若不处理下,怕是活不到交换人质的那日。 待仆役也离开后,李之罔盯住桌子上的纸笔,陷入沉思。 他本以为这趟会极为简单,没曾想却处处意外。在李之罔原本的设想中,他假扮商人进入药园后,完全有机会趁着守卫松懈捉住张赣的妻女要挟他,甚至翁氏不贞的传闻若为真,还可勾引一番。但谁能想却窜出个天杀的献奉教,搞得一下都乱了套,翁氏成了个忠贞又淫贱的破烂,孩子非是张赣亲生,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以至满盘皆输。 想着,除了哀叹就是哀叹,数次拿起笔来又放下,却是放不下面子。本来之前他已向苏年锦拍了胸脯保证,最后却落得向她求援的地步,但不写,他又活不了命,顿时唯踌躇二字可说。 “小年轻,哪里人?” 已近乎神游天外的李之罔忽得听到个女声在唤他,回过神来打量阵屋内,发现空无一人,以为是精鬼作祟,想到此前在积灰山被游魂所扰,顿时不敢回应。 “我不在那边,我在你下面。” 李之罔更怕了。 第44章 软肋 “我非鬼怪精怪,只一寻常人罢了,年轻人勿怕。”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才松下口气,谨慎回道,“阁下亦是被张赣所拘?” “差不多吧。”地下的人回道,“方才你们所说尽入我耳,我与张赣也有杀身之仇,你救我出来,我助你杀了张赣。” 李之罔苦笑一声,“阁下说笑了,如今我被铁链所缚,可谓自身难保,又如何能相救阁下。” “莫急,我寻你自然是有法子。” 就在李之罔还在想对方有何法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脚边裂开一个裂缝,一个像眼珠子的圆球艰难地冒出来,圆球暼眼四周便顺着李之罔的裤脚往上爬,一路钻入锁扣中,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锁链立时打开。 李之罔一把挣开铁锁,站将起来,低声道,“多谢阁下相助,阁下想让我做甚,但有所助,定不会推辞。” “后山有条秘径通往地下,你寻到此路便可救我出困。”地下的人声音传来,“我不能确认你是否义信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眼球藏在你身上,待我脱困,便会将眼球取出。” 李之罔撇撇嘴,那圆球打开铁锁后不见,原来是进了他体内。 “阁下担忧乃是正常,若唤做我,怕也会如此行事。阁下稍待,我这便寻路来救。” 李之罔应付一声,待地下的人再无声音传来,才小心地推开大门,只见外面已是深夜,毫无人声。但他刚才大闹一场,张赣定然加强了警备,只埋下身子,小心谨慎地往外走,一路注意着暗哨和巡逻的仆役。 “听说夫人被强人给掳走了,家主震怒,连杀了后院几人。” “那可不,如今家主正在气头上,我等可得小心些,不要触了眉头。” “哎,这整日巡逻何时是个头,幸好家主也知道我们辛苦,大伙儿轮着来,也能应付着走。” “别抱怨了,再过一刻钟就换班,认真些,这些话传到家主耳中,小心我们也掉了脑袋。” 李之罔躲在院子的假山中,听到两名仆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赶忙跟上,如今他邪首剑被夺去,正缺了把趁手兵器,不妨借来一用。 他跟了一刻钟的时间,待两名仆役交班后才从阴影里杀出,抢下柄长刀,随后直往后山而去。 当李之罔好不容易来到地下后,终于见到救他的人。此人被铁锁捆住半跪在地,一头灰暗的银发挡住大半个身躯,未被遮掩的部分也掩埋在黑暗中,但能感觉出对方未着任何衣物,他稍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有如腐尸般的臭味。 地下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老身唐礼非,见过公子。还请公子助老身速速脱困,再不受着羁牢之痛。” 他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铁锁,便用抢来的长刀去砍,谁料铁锁料子精良,可断人骨血的长刀竟然嚯得就磕出个缺口。 李之罔有些哑然,这还是他用上了灵力的结果,若只是借着力气,长刀怕是直接应声而断了。 “这铁锁非是凡物,阁下修为不够,怕是不能斩断。” 唐礼非见李之罔接连砍了数次都毫无动静,有些惋惜地说道。 李之罔喘口粗气,抹把额头细汗,看眼已近半废的长刀,借口道,“可惜邪首宝剑被张赣那厮夺走,否则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公子可还有其他法子?”唐礼非问道,“若暂时没有,公子请快快走开,等修为深厚些再来营救老身不迟。” “许是还有个法子。”李之罔拿出仅存的二千多链沫,“我在武道三等待了不少时间,且将这些链沫尽数炼化,兴许能有所突破,进入武道四等。” 见此,唐礼非也没甚办法,只能点头答应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自从离开苇罗州后,李之罔便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修炼,盘坐后竟有些生疏,况且他还是首次尝试炼化链沫,颇有些紧张。他把链沫堆在身前,心绪随即下沉,进入到识海中,发现自己的灵身比起之前更加凝练,这都多亏了《玄都天经》有自主修炼的玄妙功效。 李之罔尝试着按照谢雨用教导的方法吸取链沫中的灵气,并不困难,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灵气出现在空气中,随即运行起《玄都天经》来,极尽所能地将灵气尽数吸入。 长久的修炼后,李之罔睁开眼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面前的链沫已经失去了那灰碧色的光芒,成为一堆废块。 “公子修炼两日,用尽这两千多链沫,如今修为在何等?” 按照唐礼非的估计,两千多链沫足以将受恩惠者从武道三等送到武道五等。 李之罔却摇摇头,叹口气道,“仍在三等,看来是我失算了,低估了修炼的难度。” “这...”唐礼非张大嘴,诧异之色不掩于面,“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链沫竟然无法提升一等武道等级,公子根基真是深厚。” 李之罔没管唐礼非的奉承或是阴阳怪气,站起来拿住长刀,一把砍在铁锁上,铁锁却仍是纹丝未动,不禁懊恼,“修为虽精进了些,却仍无济于事,我对不住阁下。” “此非公子之过,公子无需挂怀。”唐礼非虽也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道,“世上诸事非皆凭人力可改,公子已尽到全力,老身一一看在眼中,如今公子且去吧。” “那如何得行?”李之罔不敢看唐礼非,只应道,“且让我再想想,说不得还有其他法子,怎都得带着阁下一起离开才可。”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至于想得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李之罔已快决定放弃营救唐礼非,告辞离去时,对方却忽得说道,“公子若真有救人之心,老身这儿还有个物件,兴许能帮助公子提升武道等级。” “这...如何能行。”李之罔有些意动,但仍是摇头道,“我因阁下才能脱困,哪还能受阁下之物?” “老身已是残缺,修炼之路早就不存,如果既能帮公子提升武道等级又让老身脱困,自然上上之选,但即便老身不得走脱,公子武道等级提升,诛杀张赣的机会又大上些,公子便不要再推辞了。” 唐礼非都如此说了,李之罔自然只能顺水推舟,仍是推辞一番才算应下。 唐礼非抬起头来,即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注意到她的左眼有些怪异,瞳孔过大,只听她道,“左眼乃是老身恩惠所在,义眼委居其中,已有半生,公子可取出吞下,修为必然精进。” 说罢,她便抬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之罔。 李之罔咽口唾沫,探出手来,往前伸了伸,半途止住,见唐礼非向他点点头,不再迟疑,两指伸入其左眼,不顾带着温热的粘稠感,一把将眼球摘下。 唐礼非不自主地眨眨眼睛,忍着疼痛道,“好了,现在公子可以继续修炼了。” 李之罔点头谢过,坐到一旁,只见唐礼非的左眼长满了尖刺,更有数个瞳眸,看起来分外渗人,只是这既然是旁人所赠,他也没做太多考虑,只闭眼将眼球一口吞下,随即依着心法炼化。 又是几日过去,再一次睁眼,李之罔充满了欣喜之色,他站将起来拿住长刀,这一次铁锁再阻挡不住,随着刀光滑落顿时分作两半,而因锁链支撑而跪在地上的唐礼非也顺势倒在地上,但她却极度欢喜,癫狂般喊道,“我...自由了!终于...终于!!” 李之罔脱下衣裳递给唐礼非,待她缓上一阵,精神平复后问道,“如今阁下已经自由,可否告诉在下为何阁下会被张赣捆锁地下?” “说来话长。”唐礼非摇摇头,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我本是张赣的乳母,照料他有十几年的光景,更随他来到这平苏县安居,但不知为何,落脚刚两三年他便设计把我捆住,直至今日。” “哦?”李之罔探上前去,直盯住唐礼非仅存的右眼,微眯住眼道,“莫非张赣心睐于阁下?” 唐礼非顿时慌乱,眼神躲闪,虽然她口中不断地否定,但李之罔已能从这神色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顿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冒出,他侧过头,抓起长刀便斩向唐礼非的手臂,只见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豁口冒出,但却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唐礼非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凭本能地想躲开。 李之罔解释道,“张赣信了献奉教,可以将所受之伤转向珍爱他之人,同时他所珍爱的人的伤口也会转移到他身上,这样看来,阁下是他所珍爱之人,故此才没有受伤。做好准备吧,我想张赣会过来一趟。” “你要杀了他?不可能,他关押我时就已在武道四等,如今不知修行到什么境界了,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这不还有阁下吗?” 李之罔按住胸口的伤,意有所指,毫无惧色。 没有多久,张赣便出现了,因为李之罔的出逃,他已急得满身大汗,但感知到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伤口后,他反而是不急了,只一路来到地上,尚未看见人便喊道,“王公子可在此处?” “正在,张家主请进。” 张赣徐步踏入,一瞅眼便见到二人,沉声喝道,“阁下想如何?” 李之罔不答,只摇摇头,道,“我此番来,只为一件事,便是捉上三两人好要挟张恨水,也就是张家主的父亲。但张家主好生别致,妻子赠他人物,儿女皆非亲生,我只能捉张家主回去了。” “我愿与王公子公平搏战一场,若我输了我便跟王公子走,若不然,” “不然什么?”李之罔把长刀比在唐礼非喉头,没好气道,“如今你命门在我手上,还想与我讨价还价?速安排一架马车并将我宝剑归还,否则我不介意将唐礼非的头割下,但到时候谁的头会掉下张家主应该知晓。” 张赣既然出现就已证明唐礼非确实是其所珍爱之人,所以李之罔根本就不想与张赣讨价还价,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张赣握紧拳头,狠狠看上唐礼非一眼,终究是服了软,语气低下来道,“全凭王公子决断,我这就去办。” “我想张家主有法子通知手下人,不用亲身前去,还是待在我视野中为好,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何等事来。” 张赣叹息一声,解下长枪,嘴角嘟囔几声,果真往前靠去。李之罔自不能容许张赣暗中偷袭,便命令唐礼非用铁锁将张赣捆住。 待下人送来邪首剑后,李之罔便押上张赣出了地下,乘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直出药园,进入平苏县的据点,至于药园中的下人,全都被张赣要求保持沉默。 苏年锦已经到了,见到李之罔归来,欣喜若狂,赶忙把他迎进去,对李之罔身旁的唐礼非倒没有多问,只是疑惑性地看了两眼。 坐下后,李之罔把他后续的遭遇一并说出,并借此引荐唐礼非。 苏年锦听了长叹一声,“我当时听到罗澍传来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想了多种法子准备营救你,没曾想我弟弟吉人有大福,竟然脱困还生,更将张赣擒了回来,真不愧是你。” “是我疏忽了。”李之罔摇摇头,“事前准备多有不足,才如此险象环生。那瓮氏如何,可还活着?” “活着的。”苏年锦应道,“我们知道她若死了,张赣定要杀你偿命,故此一直好生养着,如今虽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 “这就好。平苏县是献奉教的地盘,我们不能在此久待。”李之罔站将起来,道,“等会儿我留个消息给药园的人,让人将翁氏接走,我们则立马动身回毗湘城,以防夜长梦多。” “行,就依你说得来办。” 一个时辰后,一队马车借着夜色疾驰而出,无论如何,李之罔终于是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一进到马车上,李之罔顿时没了力气,却是硬撑住伤口太久,已然有些昏沉。 苏年锦掀开他的衣裳,只见一个两指宽的伤口穿贯其中,顿时心疼不已,一面拿出药品,一面抚住伤口,又怒又叹道,“哎,你受了伤怎地不早说,非要硬撑到现在。” “正...正事要紧。”药沫洒在伤口上,李之罔一个激灵,脑子又清醒些,道,“唐礼非得找个由头留下,她是张赣的命门,拿住此人张赣就不敢造次。” “知道,这种时候怎还在想正事?!”苏年锦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好了,乖,先睡,等睡醒了我们就到毗湘了,到时候所有事情也处理好了。” “还有张赣,此人...心志非同凡人,一定得小心...” 说着,李之罔真的昏死过去。 第45章 夜祈江渚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毗湘城的苏府,方削离正侍立在一旁,原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回归途中被献奉教众围追堵截的境况。 他抬抬手示意不用方削离搀扶,自个儿把枕头立起来靠住说道,“老方,你去找下年锦姐,就说我醒了。” “好的,罔哥。”方削离应下,又道,“罔哥可要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做。” 在李之罔再次摆手后,方削离才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苏年锦便赶了过来。她让方削离留在门外,独自进来,见李之罔气色不错,坐在床边欢喜道,“好弟弟,这次多亏了你,我已联系上张恨水,他一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就答应帮我们作证,不日就会召集家族议事,这次定要汝森药庄大出血。” 李之罔点点头,觉得终归是不虚此行,回道,“那吴筑妻子呢,账本拿到没。” “拿到了,我给了她笔链沫,又保证她平安离开毗湘,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年锦补充道,“这个弱妇人知道自己丈夫身死在外后立刻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可笑。” 如此已胜券在握,李之罔便道,“那后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想来仅凭姐姐一人也可游刃有余。只是姐姐想好怎么处置张赣和唐礼非没?” “想过,等议事结束我便让张赣回去药园,不去管他,但唐礼非必须要留在毗湘,这样张赣如何都不敢造次,更能为我们供药。”说着,苏年锦阴沉地笑笑,“而且我觉得这是个插足药行的好机会,有张赣药园在外,我家说不得能分上杯羹。” 李之罔微微皱眉,他觉得既然没有赶尽杀绝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年锦如此欺压恐是会有些变数。但他又想到如今苏年锦正志得意满,说这些对方不爱听,便咽下话头,转而提起另件事,“姐姐,我离去有个小一旬,那李家李坊小姐可有找过我?” “有的。”苏年锦点点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坊不仅投递了几封信,而且还数次闯进来,没找到你的身影才罢休,甚至还给我留了封书信,说什么只要你回来就立刻通知她。” “她年纪小,姐姐别跟她一般计较。”李之罔苦笑声,赔笑道。 “形势比人强,我自然是忍下咯,反正不过多赔个笑脸的事。”苏年锦不无羡慕地道,“如今对方是梵惑道门太上长老的嫡系血脉,我等哪能忤逆,巴结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与她到底有关系没,如实招来!” “这...没有。”李之罔虽然说得有些结巴,但却很是肯定,“我还是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没一丝亵渎心思。” “真的?”苏年锦眯住眼,有些不信。 “自然。”李之罔猛点头。 “那你不是一般人,若换做我,怎么都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姐姐说笑了,情恋一事怎么能看对方身世家财,对不对眼应才最重要吧。” “这你就不懂了。”苏年锦拿出一副老师的做派,说得头头是道,“对不对眼完全可以凭借长久的修养来弥补,就算你如何厌恶对方,也能想出个勉强相处的法子,但这身世家财可是先天所赐,无法以外力左之的,所以啊,若要婚恋,身世家财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李之罔竟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不禁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对方产生了这样的思想,遂问道,“姐姐的想法与大部分人不同,是何故?” “世道。”苏年锦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我走南闯北,见到太多荒唐事,知晓王朝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没有人依附,这偌大个苏家怎能在乱世中苟活?别看天湘州如今尚安稳,不知道何时便像其他地一样燃起战火来,我天赋不高,修行多缓慢,只能以外为援,难以寻己求存。” 面对苏年锦掏心掏肺的话,李之罔才终于得理解了她。她不仅仅是湘川镖局的小掌柜,更是苏家日后的家主,从小时候便注定的重担导致她一直有着慕强的冲动。 “所以啊,弟弟你面皮不赖,要是修为更高些,更有链沫些,姐姐说不得会考虑你呢。” “姐姐说笑了,我自身难顾,哪能拖累姐姐。”李之罔连连摆手,岔开话题道,“对了,之前姐姐不是说与一位少年郎扯上关系了吗,如今情况如何。” 苏年锦嘟嘟嘴,看起来颇为可爱,“他叫于贞,是华琼剑派下面一个长老的爱孙,接镖认识的。我与他通了几次书信,有些许暧昧,他已邀请我参加下个月的花谷论道,弟弟你去吗?” “去呗,刚巧我修行还有甚多不懂,与同龄人聊聊不是坏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给姐姐把把关,可不能遇人不淑。” “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担心呢。”苏年锦笑笑,把被子往上拖了拖,“你的伤已用了上好的药沫,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多休息,我就先去忙事,有闲再来看你。” “好,姐姐慢走。” 李之罔待苏年锦走远了,才喊方削离进来。 “老方,我有些疲惫,不想动手。我要写封信,便我说你来写,到时候投送到李府去,细细听来...” ... 虽然中间出了张赣的一茬子事,但李之罔并没有忘记与李坊的约定,而李坊在收到信后,第二日便回信过来,信中的内容自然是想见他一面。 李之罔没有拒绝,他的伤虽然需要静养,但动弹一下也没有太大地问题。 “罔哥哥,好久不见!” 当李之罔赶到湘江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艘雄伟的大船,李坊正在岸边向他挥手,周围还围了十几名家丁仆役。 他快步上去,指着带有李氏家徽的大船笑道,“坊妹妹今天要带我去哪儿?你在信上可保密得紧。” 李坊面色一红,不解释,拉起李之罔的手便往船上走,“罔哥哥来这么久,还没看过湘江美景吧,今日便带你看看。” 李之罔没办法,只好跟着李坊的步伐,待二人登上船后,剩下的仆役们立刻鱼贯而入,很快大船就行驶起来。 “自从回了毗湘后,罔哥哥就没找过我,莫非是专门躲着我?” 李坊递上杯热茶,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李之罔一直盯着湘江美景,闻言转头过去,接过茶淡淡道,“忙,有些事需要处理,自然无法相见。你的事给伯父说了吧,他如何反应?” “爹爹极为欢喜。”李坊说道,“原来我小时候被强人掳走时,强人已是重伤,很快就不治身亡。当时爹爹恰巧外出看见了我,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了回来,抚养长大。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无论如何也偿还不完。”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去梵惑道门还是留在华琼剑派?” “去梵惑道门,带上爹爹一起。” 这个消息十足把李之罔惊了一跳,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代表李氏即将要退出毗湘,而苏年锦一直有意巴结李氏,这不就代表苏年锦的一切打算谋划都成了竹篮打水?他决定回去后立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年锦。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给李坊说,他遂继续问道,“何氏呢,可还有何动静?” “没了。”李坊摆摆手,“母亲一出马何氏便认了怂,已保证在一月之内退出毗湘城,从此不再出现。罔哥哥再不用担忧何氏的报复了。” “哈哈。”李之罔轻笑一声,“还是要对亏坊妹妹,没有妹妹尊贵的身份,何家肯定不会轻易认栽。” “我才不算什么呢。”李坊嘟起个嘴,手倚在桌案上,“我听姐姐和母亲说,罔哥哥你可是认识我的老祖宗呢,不比我神通广大多了。” “你忘了?我可是万年前穿越过来的。”李之罔笑笑,“当时王朝还鼎盛,我便是与你家老祖宗相识于永安王的寿宴之后。” “那罔哥哥还参加过永安王的寿宴咯?给我说说呗!” 既然李杓已经知晓了他来自万年之前,李之罔自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便把他所见到的盛况一并说出,顺带着还提及了他与李杓相识的过程。 李坊听完,长叹不已,边摇晃着头边不可置信道,“罔哥哥,你还是北河公主的故友?!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想知道。”李之罔饮下热茶,走到船头,看着奔舍不歇的江流,感叹道,“我活着,除了是因为晦朔公主外,支撑我更多的便是家乡,我没有一天不想知晓自己的来历。” “你一定会找到家乡的,罔哥哥,我相信你。”李坊也离席靠拢过来。 二人一时皆望着江面不说话。 李之罔从感伤中苏醒过来,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事,问道,“今天你要带我去何处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李坊侧过头来,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先让我卖个关子。罔哥哥你还记得那日在钟楼吗,你说我不懂得爱是什么,你觉得一个不能去爱自己的人也无法爱别人。” “记得,那日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想明白了?” “嗯。”李坊用力地点头,“罔哥哥说得有道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的肯定谈不上去爱别人,我深以为然。但是,我也觉得每个人理解的爱是不同的,有些人认为爱是单方面的奉献,有些人认为爱是相敬如宾彼此厮守,有人则认为爱是传宗接代,有些人更认为爱是性格的同化和性格的趋近。” “那你呢,你认为爱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了罔哥哥你可不要笑话我。”李坊的脸庞羞红,“我对罔哥哥的爱便是我爱你与你无关,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会一直爱你。我为了自己要留在道门,不能陪罔哥哥去历险,但我也希望罔哥哥接下来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都平安喜乐,而这也是我让罔哥哥来此、陪我一日的原因。” 李之罔有些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去琢磨这个东西,并且比他想得更为深刻,或许这就是主动爱人的恶果,而李之罔要品尝到这个恶果已要等到尚还有些遥远的兆天年,那时他已遇见了齐暮,并深深地被她诱惑,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今日李坊说出这些话的勇气,并开始想念于她。 他回过神来,尽量显露出欣慰的样子,叹道,“你真的成长许多,甚至比我设想得还多得多,我相信,什么风浪都再遮盖不了你的光芒,你终会成为一颗闪耀的星星,为我所钦佩。” “罔哥哥,你啊......有时候是那么地直白,更多的时候却又分外木讷。”李坊留下滴泪,转身擦去,指向远处道,“罔哥哥你看,那儿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夜祈江渚。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套衣裳。” 说着,李坊就走进了船舱,李之罔摇摇头,看来对方是要把关子卖到死了。 虽说是一会儿,但李坊却进去了很久,就连大船已经靠拢到夜祈江渚仍是没有动静。直到天色降暗,李之罔百无聊赖地指点起星光来,李坊才姗姗出现。 只见其模样大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祈祷礼服,从脖子到腰间挂满了玉管璜,颊间点满了如金片般的装饰品,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充斥着圣洁的严肃,如之前稚气未干的少女模样已大相径庭。 “罔哥哥,我们走。” 李坊拉起李之罔的手乘上早已备好的小舟,她坐在船头,李之罔在后面撑橹,一路登上夜祈江渚。 不用李之罔再追问,李坊便解释起来,“罔哥哥,这里是传说中的地方,听说只要心诚意足,便能求得神只降世。” “可...这,不行,这总要付出代价,我承受不起。” 李之罔止下步来。 走得稍前的李坊也回过头来,笑道,“这是我对罔哥哥的爱意,莫非你不想接受吗?况且我献上的只是珠宝等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得。” “你确定?”李之罔追问,“不要骗我。” “只有珠宝。” 李之罔相信了,继续跟上李坊,但还是觉得不好受,他极其讨厌这样一昧的奉献。 二人在沉默中来到夜祈江渚的中心,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石台,旁边立有几根石灯柱,似是后人所加。 李坊一面去点火,一面道,“这个地方每年只有一天会从江下浮出,以前人很多的,香火很是鼎盛,但自从碎链战争后,更多人只能疲于奔命,夜祈江渚也被抛之脑后。不过也好,这样这处地方就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点上火后,一下明亮许多,李之罔看到李坊跪到石台上,她把身上的簪子、玉璜、玉佩尽数摘下放在面前,随后双手合十,在即将开始祈祷的瞬间,她回过头来,李之罔摇摇头,她也摇摇头,随后转回头去,念诵起古老的咒语: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民邦谐久,降富于我。”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天不以刺,除殄去瘁。” ...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贾珍求贤,献予爱子。” 李坊的声音很好听,李之罔默默听着,心绪竟然平复下来,一时什么也不去想,陷入安宁和祥和中。 ... “罔哥哥,我好像心意不诚,没能引得神只降世。” 李坊突然的声音让李之罔苏醒过来,他赶忙道,“没事,反正你心意到了,这便够了。” “嗯。”李坊带着点失落点点头,撒娇道,“可我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罔哥哥你抱我起来吧。” “好吧。” 没有犹豫多久,李之罔很快就答应下来,对方为他有所付出,无论如何他都得有些表示。 但就在他抱住李坊的腰肢时,二人面前摆放整齐的珠宝忽得冒出无数色彩各异的光芒,不由分说,李之罔赶忙把李坊抱起跳到数步之外。 李之罔有些担忧,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李坊却极为欢喜,抓住他的胳膊晃道,“罔哥哥,神只降世了!而且不止一尊,有好几十尊,我祈福成功了!” “是吗,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光芒出现后,李之罔就感觉到一股威胁,似乎这些光芒都想把他吞噬殆尽,他不由自主地又退后几步,“我们且先看看。” “不行!我们靠过去,一定要过去!” “不,不,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李之罔喘着粗气,在他眼中光芒已不再是光芒,而是各色不同面貌的神只,同时他还看到了神只眼中的怒火,那是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决绝。 腰间紧握的触感让李坊感知到李之罔此时的坚决,但神只就在眼前,她不能坐看机缘就这么溜走,况且这么多神只出现,总有一尊会同意她的祈求,她几乎是执拗地挣脱开李之罔的怀抱,随后义无反顾地往光芒奔去。 “哎!”李之罔叹息一声,拔出邪首剑也跟上去。 李坊幸亏还有些理智,没有去触摸这些光芒,而是来到光芒的面前再度跪下,以近乎祈求的话语说道,“列位尊神,请保佑我身旁的这位李之罔万事安康,他是四方洲南仙洲人氏,小女子愿以一尽物相献。” 李之罔听了,怒火大盛,一把将李坊拉起,吼道,“我本以为你有些长进,怎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别再跪了,立刻离开这里!” 但是晚了,当他强硬地抓起李坊后,各色光芒已把二人团团围住。 李之罔恼怒地摇摇头,不再责骂李坊,紧握住邪首剑喝道,“贵为神只,却非要跟我这小辈过不去。那就来试试吧,是我宝剑更利还是你等的光焰更炙!” 说罢,他蓄起一招温剑式,向其中一道光芒斩去,光芒顿时断为两截,却又合二为一,看得李之罔皱眉不已。他看向李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留在此地,你趁机出去,不要试图救我。” 李坊终归没再忤逆,乖顺地点点头,却已流出泪来。 李之罔把她放下,扒开衣袖露出手腕间的三道疤痕,正是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所赐的三道风印,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倚仗。 没有多想,李之罔一指点在其中一道风印上,顿时无风自起,整个夜祈江渚都是风的影子,江上水腾卷月空,渚中石齑粉如沙,不仅如此,就连光芒也被扭曲掉,一时退避开。 “走!” 李之罔眼看有条通路,连忙大吼一声,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弹,他一直盯着光芒,能够感觉到光芒虽受到些影响,但并没有本质的打击,他必须留在原处以防光芒再进。 李坊看上李之罔一眼,没有多说,当即快步逃出,很快就在风沙的遮盖下不见踪迹。 一道风印用完,光芒微黯了些,李之罔眼见有些效用,又点在第二道风印上,顿时风浪又起。 但很可惜,风浪散去后,神只降下的光芒仍然长贯罡天,并没有消失哪怕半根。 “行,我李之罔认命了。”李之罔眼看李杓的风印都无法拿下,自己私以为藏的舟剑式更加派不上用场,干脆坐在地上,笑问道,“但我有个疑惑,我们素不相识,为何非要杀我?” 这个问题出来后,李之罔只感觉无数的咆哮扑面而来,他的耳膜立时破裂,耳中流出两股鲜血,一时整个世界都如对他静音般。 “因为你是无上王!” “无上王,该杀!!” “杀了无上王,我们才能安生!” 忽得,李之罔发现他能听到神只说得话,他嗤笑一声,“无上王?你们别糊弄人了,我看过大半王朝历史,从未有过无上王这号人物,更不可能是我。不若做个买卖,你们放了我,我去杀了这鸟甚子无上王。” 再没有回复,所有的光芒都向李之罔冲扑过来,他闭上眼来,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命该如此。 足足半晌的功夫,李之罔才睁开眼来,他发现他并没有死去,反而毫发无伤,而那些光芒已然不见,只有一个女子好奇地看着他,诡异地是,这个女子的身形一直在不断变换,时男时女,或人或兽,祂浑身散发着死寂般的淡绿色光芒,身上长满了灰绿色的球形肉质根,上面还盛放着紫红色、钟状和漏斗型的小花。 李之罔打量阵,拱手道,“阁下救了我?在下先谢过了。” 说着就要走。 “无上王这就准备离开?” “说了我不是无上王。” 李之罔回过身去,只见一灰绿色的大手向他抓来,随后不知所觉。 第46章 花谷论道 大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防止李之罔离开,他发现自己处境尚安全,便道,“阁下既然救下我,便是不杀,还请放在下离去。” 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不知名神只怪笑一声,“若非我感知有所异变,降下分身,无上王恐早被分尸吞尽。便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就欲辞别?” “阁下贵为神只,当明白人神有别,在下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不知名神只模样变换,化做一七八岁小孩模样,坐在附近石头上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兆天年。”李之罔答道。 “早了。”不知名神只站将起来,有些郁闷,“早了足足数年,莫非已有转机?”祂看向李之罔,责怪道,“你不该和那李坊来此,破坏了我的计划。算了,事既已落下,我便应了她的祈福,多少有些弥补。” 说罢,不知名神只从胸口的肉质根上摘下朵钟形小花,祂吹出口热气,小花便尽数化作粉末飞向李之罔。 李之罔避无可避,只觉得胸口一冷,随后便再无任何异动。他眼看不知名神只即将消散,不免追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急,待无上王被殷红花朵吞没时,自然会知晓我的身份。” 不知名神只轻笑一声,再无任何动静,夜祈江渚也重归黑暗,只独留李之罔一人。 他看向此前李坊跪拜的石台,发现上面的珠宝全都没有了光彩,果然如不知名神只所说,祂已收下李坊的供奉。 李之罔摇摇头往外走去,觉得今天的事真是怪异。 “李公子?” 李之罔听到有人在寻他,回道,“何小姐,我在这儿。” 他往前走上几步,发现有个黑影伫在不远处,走上前去,果然是何洛仪,原来她也在船上,只是没有露面。 何洛仪走上前来,打量李之罔周身,发现没有受什么伤,便解释道,“方才我感知到老祖的风印气息,妹妹又奔走回来说生了变故,我便过来,但见光芒齐射,气息逼人不容靠近,故才徘徊在外。公子可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些天然异象,让何小姐多有担忧,我们且回去吧。” 李之罔的掩盖之意何洛仪自然听得明白,但她本就不关心,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道,“公子既然活了下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之罔有些意外,他和何洛仪一向没有太多话题,回毗湘的路上都基本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话给他说。 “何小姐且言,在下洗耳恭听。” 何洛仪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酝酿了一下,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妹妹久在尘俗,不知臻珠为何物,或多或少会高看些人。在她狭小的认知中,便觉着这些人已是天上星宿、人中龙凤,实不知地位决定眼界,眼界才能决定对一个人的评判标准。李公子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自是有的。”李之罔顺着说道,“待李小姐回了梵惑道门,眼界定会开阔不少,与现在大为不同。” “李公子能理解便好。”何洛仪笑上一笑,只是掩着夜色让人只觉虚伪,“我看得出来,我妹妹对公子情有所属,公子觉得这与眼界有无关联?” 李之罔轻皱下眉,原来绕来绕去是针对他。他嗤笑声,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李小姐身份尊贵,与在下有云泥之别,只是往前囿于眼界,只以为在下良才,实不过一腐草耳。何小姐准备让在下怎么做,请说来。” 既然李之罔已经如此自贬,何洛仪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知道公子与我老祖是旧识,公子若想来道门,我拦将不住,可我妹妹又为情所困,实在是两难之举。但若公子保证日后不再来道门,我愿以链沫相赠,公子觉得如何?” “你能给多少?” 何洛仪有些意外地看上眼李之罔,对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攀上梵惑道门这条线,不过她也没多想,只要眼前人不在和她妹妹惹上纠葛就行,遂道,“五千。我想,对于一个刚踏入武道四等的受恩惠者来说,这应是个不容拒绝的价格。” 李之罔大笑一声,道,“成交。” 二人再没有多的话要说,在何洛仪交付链沫后便回到大船上,至于甲板上苦苦守望的李坊,李之罔从头到尾都当没看见,径直进入船舱休息,直到下船前也没和李坊说上哪怕一句话。 而这也是漫长的岁月之前李之罔最后一次和李坊打交道。“倦歌”李坊在回到梵惑道门后,深受老祖李杓喜爱,日夜带在身边修炼,由此遭长姐何洛仪所妒,被暗中下毒引得半身不遂。在鱼九则引发山门剧变后,所有人都来不及顾上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据知道些许内情的人说,“倦歌”李坊被滚石砸碎了半边身子,已彻底葬身于鉴星湖下。 至于她是否还活着,那已到遥远的兆天年,那时李之罔答应姬月寒的请求随他前往兽爪之国调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才知道梵惑道门已经濒临毁灭,正在搬迁。 ... “怎么了,找我有事?” 离开后,李之罔立马就回了苏府,想把李氏举族远徙的消息告诉苏年锦,但对方却一直在忙着家族议事,半个月都没有回来落脚,好不容易回来,家族议事已经落下帷幕。 “便是李氏要走了,我想着通知给苏姐姐,早做点准备。” 苏年锦毫不意外,道,“家族议事的时候李伯父已经给我说了,他们再过半月就会动身。除此之外,李家一旦离开,必然会空下一个位置,李伯父说能把我们苏氏扶上去。” 李之罔点点头,李氏属于毗湘中的十二家族,苏氏要稍逊很多,如果苏氏能够占据十二家族一席之地,那往后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已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么大的利益,苏年锦是一定意动的。他遂问道,“那代价是什么?” “每年两成的利润要分润给李家。”苏年锦抿口茶,继续道,“我父亲去谈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轮不到我插手,但想来父亲会答应的。对了,家族议事结束了,结果你听不听?” “自然要听。汝森药庄害死了一整个镖队,我每每想起来都恨得不行。” “那我给你说。在数项证据面前,汝森药庄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下便同意了我们的赔偿,不仅要割出半个药庄,往后二十年每年利润的五成也要上交过来,这一下,可就赚得不少。如今李家要把我家扶上位,我寻思这是不是不要仅把目光局限在镖局上,开阔下其他行业也是不错的,弟弟你意下如何?” 虽是商量,但李之罔听得出来苏年锦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进军其他行业了,便也没阻拦,道,“自然好得不行,李家不就掌控多行业吗,若苏家要想保持影响力,也得多手齐下,况且进军药业的话,张赣的药园还能为我等所用,这样有利益维持,想来他也不会怎怨恨我们之前的作为。”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苏年锦抬起头来,笑上声,盯住李之罔,“现今你是我家的一份子,有没有感兴趣的行业,有足够的链沫供你去开拓。”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赶忙摆手,“我就一个武夫,生意场上的事弄不清楚的,况且我还欠姐姐那么多链沫呢。对了,我刚赚到五千链沫,就先给姐姐吧,还一部分债吧。” 说着,李之罔就把从何洛仪那儿得到的链沫从神府中掏出来放在桌上。 “你自个儿留着吧,这次汝森药庄的赔偿你出了大力,此前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苏年锦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家肯定要开始扩张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弟弟不为别人想,就不为姐姐想一想?” “姐姐你这...”李之罔苦笑一声,“我是真的不懂做生意,不然怎么都得为姐姐出把力。” 他看苏年锦仍盯着他不放,只好继续道,“好吧,这样,叡叔的整个镖队都没了,我去重建起来,姐姐你看如何?然后在走之前,我都负责镖局内的一条线路,再多的我真做不了了。” “说得好像我在逼你一样,但是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哈。”苏年锦“噗”得笑出声来,好不容易缓下来重归正题道,“准备什么时候去南仙?”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没想好还,现在积蓄不多,修为也不高,南仙又被封锁,实在找不准动身的时间。等我存到一万链沫,修为到了武道六等,便动身吧,那时候南仙的瘟疫应该已经消解了。” “嗯,那就好好干,姐姐不会亏待你的。”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肩膀,站起身来,“每次跟弟弟聊天,都不注意时间过得如此快,我先去忙了。至于重建镖队的事,我等会儿知会府里一声,批份链沫给你去办。” “哦,对了,我之前说得花谷论道可别忘了,到时候可得留下空闲来。” 已到门口,苏年锦又是叮嘱句。 ... 红花谷 初春的天气植被本才刚近发芽生枝,但谷内却不同,已是万物逢春、千花竞秀的气象。李之罔走下马车后就啧啧称奇,边看边道,“姐姐,此地灵气浓郁,若是有修行木属性功法的在此,怕是事半功倍。” “对头,只不过此处是华琼剑派的私产,我等寻常人是享受不了的,也只能趁着这论道的时候才能借机修炼下。”苏年锦和李之罔并肩往里走去,问道,“重建镖队的事弄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招了二三十个人。”李之罔耸耸肩,“都是身世清白,在城中有跟脚的,不过要不了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淘汰掉。” “挺上道得嘛,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关键便是稳当,人手自是重中之重。我听说你把方削离带到身边做事了?” “对,老方做事还是可以的,有他帮衬我能轻松些。”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况且他在我身边,我多少能管住他,让他不至于又去赌。” 苏年锦笑出声来,“你前面不是给我说,他都下毒誓不再赌了,怎么,你不相信?”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李之罔也有些郁闷,他是否已对方削离失去了信任,“算了,不提这个,还是专心于接下来的论道吧。” 苏年锦轻笑声,没有再追问。 二人往里走上段路,看到前方有侍者在等候,苏年锦便让自己的丫鬟翠儿带请柬上去,确认好身份后,侍者便在前头引路,带着二人往另一条小径走去,没多长时间,昏暗的小径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但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出现在二人眼前。 宴会厅已来了二十多人,都分做两、三人在各处闲聊,一看到苏年锦出现,众人都向她看来,毕竟她生得妩媚,天生就夺人眼球,但在确认出她的身份后,又都偏过头去,更有甚者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哄笑。 “哼,我不过几次入门试炼没过而已,就敢嘲弄于我,等这次入门试炼通过,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苏年锦低声咒骂句,很快转变神色,几乎艳得像要绽出花儿来,对李之罔道,“走,我带你去认识下于贞于公子。” 她走在前头,很快来到于贞面前,恭敬道,“于公子,多谢你的邀请,小女子才能跻身于此。这位是我的义弟。” 李之罔顺势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打量于贞。其人看起来很是年轻,甚至要比他小上一些,长得儒雅,腰间配剑,手拿竹扇,完全是翩翩公子的做派,怪不得苏年锦会对对方意动,这已不仅仅是由于对方的出身了。 “苏小姐,李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于贞笑道。 第47章 冲突 因为要招呼宾客的原因,于贞只与二人聊上几句便借故离开,李之罔二人则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座。 李之罔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参与这次花谷论道的都是年轻人,少部分穿着寻常服饰,大部分则都身着山门装束,看来除了华琼剑派外,于贞还邀请了其余山门的修者。 “能让各山门的俊秀齐聚一堂,这于公子能量不小。”李之罔从桌子上的葡萄中扯下一粒放入口中,闲谈道。 “自然,华琼剑派在这片地界可谓一枝独秀,众人总是要给上一分薄面。”苏年锦没有李之罔这么轻松,一直在打量已经到场的宾客,眼看着别处道,“方才浅谈几句,你觉得于贞这人如何?” “还算不错?”李之罔又扯下粒葡萄,“看面皮是个娇生惯养的,虽有身份但谈吐并不趾高气扬,反而让人有亲切之感,当是个可交往的。” 苏年锦轻笑一声,李之罔的想法和她一般无二,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弃繁忙的事务远道而来参加这劳甚子论道会,她低声道,“怎么看,于贞都是个金龟婿,家世上乘,品性外相也不错,这次我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额,姐姐加油,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苏年锦答应声,忽得神色紧张起来,转回头来悄悄指住一处道,“你看那边,别转头,动眼就行。” 那是一位身着华琼剑派服饰的年轻女子,看打扮已是内门弟子。 “怎么了,姐姐,你与她有仇?” 苏年锦点点头,“她叫胡为菲,也是毗湘城出身,在兆天年我们一起参加了那一年的华琼剑派入门测试。” “那不应该有一份交情在嘛,怎就成了仇家?” 苏年锦苦涩一笑,“当时我虽已失败两次,但仍有志向,看不上胡为菲,对她一顿贬低,谁曾想那一年她进了剑派,我仍是失败,由此就结下了梁子。等会儿小心点,她看到我说不得要上来挑衅。” “姐姐莫怕,我看她不过武道五等的修为,我尚有一战之力。”虽然结仇很明显是苏年锦没事自找,但李之罔可不能帮理不帮亲,便道,“她若真敢过来,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诶,万万不可!”苏年锦暼眼不远处的于贞,低声劝阻道,“若是起了争执,不是破坏我在于贞心中的形象吗,一定要忍,等论道结束再使绊子不迟。” “好吧,我听姐姐的。”李之罔颇感无奈,苏年锦和于贞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考虑起各方面来了。 “来了!”苏年锦忽得说上句,随即正襟危坐。 李之罔也摆正身子,便见到远处的胡为菲在看到苏年锦后先是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随后扯起个意味深明的嘴角,便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 胡为菲模样冷峻,嘴唇细小,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看她走到一半装作刚发现苏年锦的样子,随即快步走上来道,“年锦姐?当初一面可又是几年了,怎么你也出现在于公子的论道会上,我可知道除了各山门外,世家大族都少有邀请的。” 胡为菲的言下之意就是苏年锦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花谷论道。 苏年锦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赔着笑脸道,“几年过去妹妹还是这么美艳,修为也比之前高上许多,果真是有天赋,不像姐姐我,因为和于公子生意上有些情分才能跻身此间,真是得罪。” 胡为菲略微睁大瞳眸,有些不可置信地颔颔首,她可是清楚地知晓苏年锦的毒舌本性,莫非这么几年就转了性子?但一想到之前受到的折辱,她不愿就此罢休,讥讽道,“姐姐认得自己身份最好不过,这论道会总归是天赋好、悟性高得参与才有些领悟,姐姐数次入门测试不过,天赋不佳,恐还是早早退场为好。” “胡...为菲!”苏年锦咬紧牙关,强行按下心中怒火,仍是笑道,“我叫你声妹妹是给你个面子,不要不识好歹,可要知晓,我虽不是山门弟子,但也是苏家的继承人,不比你这胡氏的偏房末枝差。” “哼!”胡为菲冷笑声,“时时刻刻惦念权势富贵,你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华琼剑派,参加这论道会也不过是想与于师兄攀上交情罢了,真是小人心思,恶毒行径,我深以为耻。” 说罢,她不给二人回击的时间,话音落尽,转身即走。 苏年锦握紧拳头看眼李之罔,似乎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帮她声讨对方,随后埋下头来,只能隐约听到一句断续的话,大概便是“咱们走着瞧。” 至于李之罔,只能无奈地笑笑,苏年锦的脾气他是知晓的,这会儿肯定是在生闷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也不用多去管。 花谷论道,一方面是各自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以求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是能够结交朋友,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毕竟论道会或多或少都有隐藏的门槛限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有能力的人。 李之罔便是看到除他和苏年锦外,所有人都在分散闲聊。说实话,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去结识任何一人,但一个人干坐着又属实无聊,想了想,干脆掏些链沫出来,就地修炼起来。 修行无所觉,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感知到链沫已经用尽,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众人已不像之前那般零散站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至于苏年锦则傻傻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怪人。”苏年锦撇过头去,笑道,“别人都尽可能地认识新朋友,希冀以后能有所帮衬,你倒好,竟就这么修炼起来。” “...” “好了,不要再修炼了。宾客已经到齐,要开始论道了,好好听,不比你独自修行来得差。” 果然,于贞已经坐到主座上。他轻咳一声,整个宴会厅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只听他道,“承蒙各位师兄师姐不弃,光临蔽地。今日我等以道论友,不求一朝飞升,但行砥砺之事,以期大道。” 说罢,于贞直入正题,开始讲述他的修炼心得来。 起初李之罔还不以为然,只左耳听右耳出,他想当然地认为于贞比他年纪稍小,不会有什么独到见解,但听到后面,却越听越是入迷,甚至生起埋怨之心,觉得对方说得实在太过缓慢。 “诸位,这便是我的大半心得,让各位见笑。现在让我们有请掩月山的华师姐,由她为我们讲述她的心得。” 于贞的结束之语一下把李之罔唤醒过来,他大口喘气,升起不可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还来不及多想,那“华师姐”已经抱拳走到宴会厅正中,开始讲述她自己的心得,李之罔赶忙提振起精神,继续去听。 此后时间轮转,几天一晃而过,大半人都走上台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 其间李之罔没有感觉到一点的饥饿,他几乎是全身心地去吸纳别人的观点看法以为己用,醒转过来后,才注意到桌案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餐食,顿时味蕾大作,饕餮吞咽。 “慢些,别噎着了。”邻桌的苏年锦则有风度得多,一动一静都极具淑女风范,任谁也想不出来她是会忙完事后熬夜彻亮看绘本的性子。 李之罔尴尬笑笑,动作慢上些,边去拿杯子边问道,“论道会这就结束了?感觉倏忽而过,一瞬而已。” “那是你听得入迷了。”苏年锦应道,“大半是结束了,后面便是轻松的,探讨下功法,玩些怡情的小游戏,总不能论道一结束便移桌走人。” 李之罔一想也是,边吃食边想到,要不自己也去认识下人,和别人讨论下功法,说不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进步。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的想法不会落空,但谁曾想却有一人走了出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于贞看所有人都已享宴完毕,便准备提议进行下一项,忽得注意到胡为菲走了过来,笑问道,“胡师姐,可有事?” 胡为菲止下步来,看眼后面,似乎在确认一个人,随后回过头来抱拳道,“于师弟,我想着我们受恩惠者修行总要争斗,若仅是体悟良多却不能显于自身,恐大有弊端,不若以武会友,更有实效。” “胡师姐说得在理,但...”于贞显出为难之色,“以武会友并未咨询各位道友的意见,怕是响应不多。” 二人从一开始就未小声私聊,一尽谈话都尽入众人耳中。只见胡为菲听了于贞的推辞之言毫无沮色,反而是回过身来,看向苏年锦道,“年锦姐,我二人都曾参加过兆天年的入门测试,我过了,你失败,如今这八年过去,你莫非就不想知道我二人谁优谁劣?” 苏年锦是个爱争斗的性子,从来不愿低人一头,胡为菲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于她,就算明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也不愿就这么认怂,刚想站起来应战,便感觉到一个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姐姐性子纯良,从不与人争斗,不比胡师姐久在利益樊笼,斗争之术颇丰。若胡师姐不嫌弃,在下可与胡师姐对武。” “阁下是?”胡为菲微眯住眼,她可从未听说苏年锦有过一个弟弟。 于贞没有失去主人气度,站起来介绍道,“胡师姐,这位是苏小姐的义弟,叫李之罔。” 胡为菲嘟囔两句,不悦道,“我看阁下双耳尚在,当不是聋哑失智之人,我只与年锦姐比武,可不会自降身段欺辱小辈。” 胡为菲的修为也在武道五等,与苏年锦相当,而李之罔只在武道四等,故有此言。 “那我直说了吧,苏姐姐实力胜过我不知多少,若胡师姐不能胜了我,是没有资格与苏姐姐对武的。” 李之罔佯作叹息,却是把难题推给了胡为菲。若胡为菲不敢应下,那此事就算翻篇,但若是敢应,就得连战两场,就算他输了,也会狠咬胡为菲一口,苏年锦有极大地把握拿下最后的胜利。 “你这小子,真是好胆。”胡为菲啐上一声,拔出剑来,冷声道,“你修为低,要如何比由你来定,省得说我以大欺小。” 李之罔摸住下颌想上阵,开言道,“我修为不比胡师姐,我二人便以武道三等的修为来比试,若谁使出更大的实力,便算输了;再者,今日乃是于贞于师兄做东,我二人比武虽可,但却不能损坏了这宴厅,若谁打碎个桌椅板凳,也算输;此外,此番仅是比武试道,非是生死搏杀,不可打出血来,坏了长久情谊。胡师姐你看如何?” 胡为菲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一旁的于贞示意道,“于师弟觉得呢?” 于贞微微颔首,虽说李之罔出风头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悦,但各项比武规矩倒是十足地照顾到了他的面子,遂顺着道,“李公子说得在理,便是寻常切磋,以武促友,我看大可行之。” 胡为菲并未将李之罔放在眼中,多此一问也仅是为了照顾于贞脸面,闻言拱手走到台中,拔出一长一短双剑来,冷着脸笑道,“既有胆量,那我们便比上一场!” 李之罔刚想回讥一句,忽得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便听到苏年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记紧了,长剑为实,短剑为虚,实为表,虚为里,万不可顾此失彼。” 李之罔重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随即也走到台中,拔出邪首剑来,振剑道,“今日,也让我试试华琼剑修的实力。” 话音刚落,胡为菲就欺身而来,只见其双腿虚实交替,明显也有身法在身。 李之罔轻笑声,既然对方想以身法试试水,他便也用上《惊鸿步》,顿时宴会厅里出现两个腾挪闪转的影子,在场众人修为低些地只能听到利剑相击的金石声,修为高些地却能清晰地看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宴厅各处,对上一剑就相互脱离,一时,竟是难分伯仲! 第48章 冲突<二> “小子不错,哪儿学来的身法?” 对打一阵,没分出胜负,胡为菲主动撤下攻势,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之罔自不会傻乎乎地揭自己老底,转而道,“身法既分不出个高低,我们且来比比剑法。” 因为不是生死厮杀的缘故,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温棺背剑诀》,而是用上之前从各处见识到的剑法,此前有过提及,李之罔对剑道颇具亲和,往往看上一两遍便能将剑招记得个八九不离十,便听着胡为菲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家的《冰火剑诀》!你没有双剑,也能使出威力来?!” “等等,这是《春秋剑》?苏年锦自己都没学好,反而传给你了!” “这又是什么剑法?不对,好生奇怪,你小子到底会多少门剑法!” 李之罔一直不断转换着剑招,上一招刚猛至极,下一招就阴柔纠缠,让胡为菲难以周旋,始终处于下风,更为关键地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摸出李之罔的根脚,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摆脱李之罔的追击,一个箭步跳到后方,将短剑扔开,双手握住长剑怒吼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前面用的剑法不是你主修剑诀?既如此,我便用上《光明剑诀》,看你还能不能藏住!” 说着,长剑暴涨数丈,砰得一声爆绽出炫目的光芒,瞬间掩盖一切。 李之罔知道对方已是使出了杀招,赶忙后退数步,一边紧握邪首剑以防接下来的袭击,一边抬手抵在眼前微眯看去,企图寻找到些许端倪。 “这就是胡师姐的剑法?待在暗处,阴刺一击,何堪称得光明。”光芒久盛不衰,李之罔不免急躁起来,出言试图激怒对方。 “那你便来寻我!” 李之罔听到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使上《惊鸿步》便冲将上去,同时蓄起剑势,既然对方不仁,他也不会再多留手,已决定要用出《温棺背剑诀》。 “错了,我可不在那儿。”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回望,就在瞬息之间胡为菲竟就又换了方位,他又是循着声音追去。 接连几次,他都屡屡扑空,往往他刚赶到胡为菲就已出现在了别处。 “好了,不逗你了,迎接你的失败吧。”胡为菲阴沉的笑声传来,“同辈中能破我《光明剑法》的可还不在呢。” 说着,光芒骤然回缩,凝结为数十个胡为菲模样的白影,皆手提长剑冲杀上来,让人分不清真假。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若仅是这样,他是高看胡为菲了,只见他身如游龙,精准无误地避开白影的每一下攻击,同时每出一剑,必有白影被斩破。 “不对!” 太过顺利反而让李之罔生出一丝警惕,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应战时苏年锦说过得话,直到现在胡为菲都只用了长剑,短剑却一直未有见到,苏年锦让他不要顾此失彼,就是让他不要只专注于应对长剑攻势,而忽略了一直不发的短剑! 明悟既出,李之罔便不再只专注于眼前的缠斗,而是一方面装作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地继续搏杀,另一方面则开始感知灵力走向,虚假的表面会欺骗人,但灵力不会,他已能感知到有一股灵力正在身后缓缓积聚。 “你输了!” 闻言,李之罔微微一笑,毫不动弹,低数三息后骤然转身。 在胡为菲惊恐的眼眸中,李之罔一剑弹开她的短剑,随后一把擒住她的脖颈,将她直接抓起离地三尺高。 虽已经胜券在握,但来而不往非礼也,顿时一股剑势出现在邪首剑上,正是李之罔用得最多,但却需要站定原地的温剑势。 就在即将挥斩出去时,李之罔一下丢了剑势,淡淡道,“是胡师姐输了。” 若是生死搏斗,李之罔最后这一剑已经击出,胡为菲的脑袋留存不下,而她也明白这一点,失神道,“我认输。” 李之罔把胡为菲放下,收了剑抱拳道,“胡师姐的《光明剑诀》大有可为,我不过侥幸而已,胡师姐不必沮丧。” 说罢,他又遥遥向于贞拱拱手,便云淡风轻地回到原位坐下。 苏年锦作为局外人纵览了整场战斗。其实白光只影响了李之罔一人,在外人看来,胡为菲一直待在远处挥剑,直到最后才悄然逼到李之罔身后,就在胡为菲要使出最后杀招时,苏年锦手心都攥出汗来,幸好,李之罔最终还是想起了她的告诫。 她有些欢喜道,“干得好,今日这一战你要出名了。” 李之罔抹把汗,倒上杯水饮下同样笑道,“多亏了姐姐前面的提醒,不然真是注意不到,能胜,姐姐的功劳至少占了五成。” “那也是,没有我你说不定还真赢不了呢。” 一时,二人都是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汉子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拱手道,“在下是华琼剑派的郭蒲,方才见李师弟使出了毗湘何氏家传的《冰火剑诀》才想将起来,李师弟似乎就是数月前同我门中的李坊杀了何冰等人之人,不知在下是否记错了。” 李之罔站起来回礼道,“正是在下,何冰邪念入脑,不杀不足慰天。” “何冰罪有应得,已是公论。”郭蒲先表明自己没有为何冰报仇的心思,随后道,“在下只是想知道这《冰火剑诀》李师弟是从何处习来。” “在下曾与何冰有过一番苦战,便是那时偷学得来,但在下学艺不精,仅有皮毛,让师兄师姐们见笑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若无伪造,那就表明李之罔的剑道天赋已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 又有一人站起,乃是位女子,同样是掩月山出身,唤作贾萍,似乎是由于胡为菲的败落,对李之罔充满了敌意,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呛道,“若真如李师弟所说,那你已见过我师姐的《光明剑诀》,可能效仿一番?” “行得话就别犹豫,如今正是扬名的好机会。” 就在李之罔犹豫的时候,苏年锦的一句话让他不再多想,傲然应道,“有何不可,贾师姐且看。” 说罢,他一把拔出邪首剑,与胡为菲一样,剑身也是爆裂出炫目的光芒,但只针对贾萍一人。李之罔仅是演示,故没有动弹,只是按着自己摸索出来的剑法在原地挥舞剑招,很快又收招停手。 众人皆看向贾萍,只见她失神默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一时再不怀疑李之罔所言。 众人几乎是同时沉默下来,有数人想率先开言,但郭蒲抢得先机,率先开言道,“李师弟可有山门,又在何处任职。若是白身,我可替师父收你为徒,无需参加入门测试!” 于贞也是说道,“华琼剑派乃是天湘州大宗,李师弟若有兴趣,凭你的天赋,功法、链沫皆是不缺的。” 随后又有几人说话,意思大差不差,皆是想让李之罔拜入他们的山门。 “承蒙各位好意,但在下无拘无束惯了,不愿受羁绊,恕在下难以答应。”李之罔谢过众人好意,拒绝道,忽得想起苏年锦一直想入华琼剑派而不得,紧接着道,“我时常与我姐姐共习剑法,如今她剑法已是有模有样,不比往常,我虽不行,但我姐姐还是可以加入诸山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苏年锦太有名了,她自十四岁起便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整整六次入门测试,没有一次通过,六次中更有四次首轮便被淘汰。无论李之罔说得再天花乱坠,但苏年锦毫无剑道天赋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 苏年锦也是有些脸皮发红,她几根斤两她自己还能不知晓,但也不敢说话,只悄悄去拉李之罔衣袖,让他不要再多说。 还是于贞有主人风度,打破沉默道,“明年就是又一次的入门测试,苏小姐届时可再度参加,明珠自不会蒙尘。” 苏年锦也站将起来,回礼道,“小女子定好好努力,不负于公子今日之言。” 既然李之罔不肯答应,此事便算翻篇,于贞便道,“诸位可还有想要比武会友的?没有,好,那我们就进入下一项。” 此后几日,不断有人找李之罔闲聊,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想把他收入师门,李之罔都一一拒绝,但收到郭蒲递上来的信后还是沉默住。 他打开信,看上一看,随后下意识地去寻找苏年锦,发现对方正与于贞坐在偏僻处聊天,终摇摇头,把信收到怀中,笑道,“诶,郭师兄,你刚才说你在山上养蛇的事儿,其他人没发现?” “那自然是发现了,不过嘛...” ... 马车上 李之罔把信递给苏年锦,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道,“你看看。” “嗯,给我的吗?”苏年锦正拿出本绘本欲看看打发时间,接过后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最后抬眼看看李之罔又把目光移向信纸,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是郭蒲师父的亲笔信?他说只要你同意做他的弟子,他就把我也收到门下,不用参加入门测试。” “嗯。”李之罔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若你答应,我们说不得日后就是一脉的师姐弟了。” 苏年锦摇摇头,一把将信揉成团甩在车厢角。 李之罔有些生气,把信捡起来,边努力恢复纸张曾经的样子,边道,“这又是怎了,大不了我给他们定个期限,时间到了我便离开,姐姐仍是华琼剑派的弟子。” “期限?”苏年锦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我万分确信,只要永安王宣布不再封锁宣威大桥,你即刻就会动身!”她犹不罢休,如嘴吐蚕豆般继续道,“我之前就想不通,你才四等的实力,就想去东仙洲救晦朔公主。现在,又自愿牺牲自由,就为了圆我进入华琼剑派的梦想,难道你就不会去顾顾自己?!” “我...”李之罔张口欲言,复又低沉下来,“我...我还是有为自己考量的。” “如果你有为自己考量,就应该告诉我,郭蒲提出的条件不错,但你无法答应,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之罔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苏年锦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恼,便道,“姐姐是生意人,知晓无论对方说得再怎么好听,总会为自己谋一份利润。做人不也是这样吗,要对朋友、亲人好,但也不能让自己有所损失。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不会顾着自己。我现在都有些怕了,若就这样放你离开,说不得你就会为谁献出生命,难道你想我哪一天收到你的死讯吗?” “对...对不起。”李之罔埋下头来。 苏年锦见他有所体悟,轻笑声,牵起他的手道,“你别焦虑我的事了,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从于贞那儿打听到些消息,明年的入门测试将交给桑宏长老主持,我比别人早做准备,有机会通过的。” “啊!姐姐你不早说。” 李之罔抬起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来。 “那你和于贞进展如何?” “还行吧,我感觉他对我有意思,但也就发乎情止于礼。”苏年锦前面还挺欢喜地,说到后面脸色苦下来,“他说我得通过入门测试才行,不然他爷爷不会答应,我得把剑术重新捡起来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教你剑法,但诸事频发,却是落了下来,如今终是安康无事,我便把我知晓的剑道诀窍都交给姐姐。” “那是再好不过!”苏年锦笑起来,“弟弟天赋如此惊世骇俗,教我一个众人熟知的‘废物’不会在话下。” 李之罔答应得很轻松,但后面接近一年的剑术传授才终于让他知晓戴在苏年锦头上的“废物”二字到底有何分量,以至于他不止一次地说出“朽木不可雕”、“废物是形容别人的,你连废物都不如”、“小孩耍筷子都比你更有气势”等话。 第49章 苏年锦2 天还没亮,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年锦瞅了眼窗户便收回目光,继续埋下头去断续读着绘本,又一边问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之罔还没回信?” 身后正帮着梳拢头发的翠儿苦笑声,“小祖宗啊,李公子这次运镖可是去的蔽雨州,信是送过去了,可回信不也要许久吗?不过小姐你也别担心嘛,李公子说了新年聚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得。” 这点苏年锦自然是知晓的,但眼看着李之罔已出去了三个月,除了中间传回道信就再没有消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瞬时她就没了再安心打扮的心思,手按在台上站起复又坐下,摇摇头,只吩咐翠儿手脚麻利些,却是家族扩张近一年,新年聚会已由原本的家族聚首变为了各行头的年末汇报,而作为小掌柜的苏年锦自然是忙上许多,不能再由着自己心思。 天快亮的时候,苏年锦终于是打扮完了,走到另张桌子坐下,把厨子上的粥菜择了几口来吃就觉得饱了,便招呼下人把餐具收拾下去,唤翠儿随她一起出去接人。 苏家是在毗湘发芽的,亲戚大半都在毗湘,但运镖这么多年在其他州也结识些朋友,只是往年苏家势小,大多都是送份礼过来,但随着苏家继承了李家的大半势力,已是黄鸡变凤凰,这些朋友今年都亲身过来,不过苏年锦不太熟稔,都交由她父亲苏岩接待,她主要接待的是两家,一户是张赣,一户则是岭南道的远房亲戚。 虽说和张赣有一番仇怨,但在苏年锦家族议事获胜并占据了半个汝森药庄后,张赣也顺势改道,入了苏家的伙,如今算苏家药行的半个话事人,只是和李之罔不对付。 至于岭南道的远房亲戚就有些久远了,这是苏年锦祖上的一个姑祖远嫁到了岭南道,这位姑祖念家,隔上几年便要回来看看,因此有了一道比寻常亲戚更为深厚的关系,如今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姑祖虽然已经仙逝了,但苏王两家还算亲密。 苏年锦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但从不用来看书,而是听取手下人的汇报,这也是她从二十岁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后有所影响力的象征,毕竟谁都知道苏岩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偌大的苏家总会落在她的肩头,随着苏家的声势水涨船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梦想踏入这间书房。 “张干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有你的支持,我们的药行发展可是顺风顺水啊。”苏年锦埋头盯着张赣递上来的年末账本,点头鼓励,随即又抬起头来,笑吟吟道,“诶,张干事怎地不喝茶水,莫非还念着之前的恩怨?” 张赣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消散无踪,应承着笑上句,忙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后道,“小掌柜说笑了,如今生意比起从前跟着汝森药庄要好上许多,哪能再想从前的事呢?” 苏年锦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但一年以来,张赣都是她说往东绝不去西,再加上账本没有丝毫作假的迹象,以往对张赣的戒心也渐小,不再提往日茬,转而道,“今年我们在城中开了三家药房,除其中一家因刚开业不久生意尚未有起色外,另两家都算如火如荼,依我之言,我们不妨继续扩张,不要只盯着毗湘,而是往其他大城发展。张干事觉得如何?” “不瞒小掌柜,这点我还确实有过思量。”张赣接过话头道,“如今世道仓皇,药行发展可以说正逢良时,像我们这种能提供稳定药源和制药技术的药庄可谓少之有少,往外扩张正是应有之计...” ... 苏年锦和张赣聊了一个上午,最后决定由张赣负责调查可堪扩张的城镇,然后汇集成文件上报给她。 在把张赣送走后,苏年锦伸个懒腰,一下趴在桌子上,这时翠儿走了进来,几句话又让她撑着桌子坐起,却是岭南道的亲戚王家到了。 王家与苏家一样都是生意人,但从来没有透露过做得是什么生意,只知道在岭南道的柳叶城有一席之地。王家现在的家主叫王嵘,按辈分来说苏年锦应该叫他大伯,她曾在兆天年的时候见过王嵘一次,对方衣着华丽行径却夸张搞笑,让她自那次之后就怀疑对方并非正经生意人,但王嵘的嘴巴极严,即便苏岩已把他灌得大醉,在一旁敬酒陪坐的苏年锦还是没听到有关对方的任何,只知道王嵘喜得爱子,已取名王知危(兆天年——兆天年)。 自兆天年以后,王家从未亲身来访,但每年都会有华丽耀目的珠宝、服饰送来,在苏年锦的强力要求下,苏岩并没有使用这些财宝,而是锁在了卧房的铁箱里。但随着苏家的再次兴盛,王嵘又是来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有了一个女儿,已取名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 “大伯这下儿女双全,可是艳煞死我了,我还愁着怎么嫁人呢。”苏年锦在紧急抹了把热帕以恢复精神后,很快就把王嵘请到了书房里。 王嵘修号“假腿”,自是断了一根,如今便是续了条铁腿,踩在书房的柔质木板上发出股不和谐的声音,他坐下来道,“侄女天生丽质,自不用操心这个,届时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说罢,王嵘极为夸张地拍了拍大腿,以极为扭曲的神色道,“侄女也知道,我们两家已有百年之好,不是寻常的姻亲关系,有些话不能对旁人说,但却是能对侄女说得。” 苏年锦神色一紧,瞬时想到各种可能,暗自咽下口气,笑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难事?有什么能帮的,我苏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王嵘等得便是这句话,顺着竿子往上爬,边思虑边道,“我接了笔生意,涉及到黑狮城里的某位将军,利润虽可保后代无虞,但这失败的代价也极其地大,便是想着先把知危和知葵送过来,待生意落成后,再把他俩接回去,侄女儿你看如何?” 苏年锦吁了口气,她原还想着是要苏家出大血,结果只不过多两张嘴而已,便一口答应下来,并询问王嵘准备什么时候把王家小辈送来。 王嵘叹口气道,“知葵如今还未满五岁,却有怪病缠身,我只能央着,这次回去后就请有名的医师给她医治番,最晚秋末送过来,到时候再提前写封书信过来,侄女也好早做准备。” “此事不急,大伯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便可。”苏年锦点头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但心中也起了番思量,便道,“这人凭运势起,就如苏家般一朝显赫,但运势终有头,保不得又复为平凡,届时大伯可不能辜负了我苏家。” “自然!”王嵘一掌拍在胸口,露出少了半颗牙齿的门牙,笑道,“我王苏二家当守望相助,以成百代富贵,但有一家失势,另一家则得尽力救接济之。” 苏年锦听了,微微一笑,亲自为王嵘斟上杯茶,这人啊,一旦有了身份,说得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而这也是苏家被灭门后苏年锦第一时间决定前往岭南道的首要原因。 ... 在连续接待完张赣和王嵘后,苏年锦并没有歇息,又听了其他人的汇报,随后才在暮色将深时赶往祖宅,陪同其父亲进行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总而言之,聚会进行得十分顺利,毗湘城的老派豪族都对苏家这枚升起的新星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派人送上了各种礼物,但不知为何,苏年锦只觉得疲乏,或是因为从前亲朋相聚的时节已融进了商业的纠葛和利益的输送,因此,在例行公事后,她很快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重新回到书房中。 她靠在椅子上,喘上口气, 眼神有些离散。和从前熬夜看绘本的时光一样,这一年来她也经常熬夜,或是睡得晚,或是起得早,但已不能再看绘本,大半的事务已彻底侵占她本就不多的休闲时光,以致她在今天的晚上还得继续处理公事。 苏年锦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缓上些,便从旁边拿起一份账本,她知道手下人已经看过,但就是不放心,总要亲自阅览一番。忽得,传来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她没抬头,嗔怒道,“翠儿,不是说了吗,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打扰我。” 她这间书房只有三个人不用敲门,一个就是翠儿,另两个则是她的父亲苏岩和李之罔,只是苏岩还在聚会上,李之罔尚未归来,那么还有谁呢? “那我退下?” 苏年锦一下抬起头来,来人不是李之罔还又是谁。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李之罔坐下,有些不满地道,“说是今日回来,你可真能拖时间,一定要快到了明日才到。” 李之罔无奈地摊摊手,一边去拿茶杯倒水,一边道,“没办法,葛礁固在蔽雨州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只能缓上阵养上几日,这都才堪堪赶回来。” 苏年锦听了不置可否,葛礁固现在算李之罔的人,若真有什么事一定会告诉她,既然只是几笔带过,自然是再修养阵便可。她转而道,“辛苦回来,可有吃东西?我这边拿了几盒点心,本是准备饿了自己将就吃的,你先吃上点。” 说着,她回到书桌坐下,从桌下拿出两盒小方块样的粉绿掺杂的甜品,随后又唤翠儿进来,吩咐她让下人去做顿简餐。 李之罔没有推辞,极其自然地拿起块点心吞下,又饮下杯凉水,道,“我离开时不就说了吗,不要事事亲为,手下人能干好的,姐姐只要总览便可。” “哎,实在改不过来。”苏年锦撇撇嘴,看李之罔还在盯着她,只好道,“那行吧,我尽力,主要谁也想不到我苏家能有这番光景啊。” 闻言,李之罔也是默默点头,从前镖行业务可是苏家的支柱,如今虽更加势大,但镖行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再拿起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春秋剑》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大概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了吧,姐姐准备好了?” 一说起这个,苏年锦就垮下脸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摇摇头,道,“一点进步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我的恩惠在五指,修剑应该一马平川,但却毫无天分可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于苏年锦在剑道上毫无天赋一点,过去一年的授剑时间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且更为致命地是,李之罔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曾经得到一本五指专用的恩惠法,给了苏年锦之后却毫无反应,这让他不由地怀疑苏年锦的恩惠是否根本就不在左手五指。 入门测试眼看就要来,李之罔便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不出镖了,便留在府里,再教姐姐一个月,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姐姐记得留好时间。” “行啊,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苏年锦笑笑,过去的一年李之罔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放弃她,但最后总是会把扔飞的剑捡回来,再教她,即便她一点进步都没有。 既然说起了入门测试,李之罔便转而问道,“姐姐和于贞进展如何了?” “还能哪样,就那样呗。” 实话实说,苏年锦对于贞的兴趣并不算大,主要还是看上了对方长老爱孙的身份,只是一路打听外加亲眼所见,于贞品性不差,终归是个良配,她还是要加把劲通过入门测试才行。 说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却是下人送饭过来,李之罔答应一声,迈步出去接,于时苏年锦才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个新物件。 她指着李之罔腰间的葫芦道,“怎地,年纪轻轻也染上喝酒的烂习惯了?我可先给你说好,不要事事都学那些老镖师,说不得就被带歪了。” “姐姐你这...”李之罔把饭菜放到桌前,无奈笑笑,“这出门在外总是不免跌打损伤,我这壶酒是专门消毒用的,可不会轻易喝,再者说了,这酒烈度不小,我来那么一小杯都受不了。” 苏年锦一听,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但她可不会承认,便道,“那就好,反正我是先提醒过你了,要是以后被我发现染上酒瘾,拿你是问。” 相处久了,李之罔已弄清苏年锦的脾气,故并不在意,一边吃着饭,一边道,“我还发现件事儿,要请姐姐拿个主意。” “你说呗,我们俩的关系,还要介意不成?” “老方,他不是跟着我在镖队吗,这次,我发现他又开始赌了,没赌大的,全是小数,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彻底不赌?” “这...”苏年锦知道方削离是李之罔过命的兄弟,不能想阴损法子,沉思阵,道,“给他结门亲事,让他婆娘管钱?” “这法子还当真不错。”李之罔放下碗筷,他回来的路上都在思量,没想到苏年锦一下就想了出来,但越想他也犯难起来,道,“这恐怕不行,老方是南洲半妖,不受中洲人待见,这是其一;再者,老方曾结过一门亲事,还有了个孩子,只是妻孩都被乱军屠戮,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心思。”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年锦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安心成家。然后我再放出消息来,就说方削离成亲后会送给亲家一份大大的贺礼,我就不信偌大的毗湘城就没有见钱眼开的女人。” “那行,就这么办。” 既然苏年锦接下了这事儿,李之罔也不反对,吃完饭便去找方削离。 第50章 入门 出乎李之罔的预料,对于要给方削离娶妻一事,他并没反对,反而表现地极为主动,并保证一切安排都听苏年锦的。李之罔虽感奇怪,但并没有深究,毕竟方削离的妻女已亡故有三年多,也是再重新续家的时候了。 至始至终,从进入方削离的居室到离开,李之罔都没有揭穿方削离又开始赌博的事,终是留下一丝情面,只是不料这竟是苏家黯然离场的引子。 虽说为方削离娶妻一事算是定下了,但还没有那么急,当务之急是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李之罔和苏年锦不约而同地都赞同入门测试后再考虑这件事。 一个月后,华琼剑派 “苏姐姐,我尽力了,今日能否凯旋多半只能看天意了。”李之罔往山上看去,与之前来不同,华琼剑派特意插了些旌旗,以显示对于入门测试的看重。他收回目光,见身旁的苏年锦毫无担忧之色,不禁问道,“姐姐怎地看起来胜券在握?” 苏年锦嘴角本扬起个角,闻言扯将下来,严肃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今日是听天由命,但也未尝不能人定胜天,等会儿且看我表演就是。” 今日除了李、苏二人外,苏家还来了数位亲戚,还包括苏年锦的父亲苏岩。只听他捋住胡子轻笑道,“我儿此前几次都愁眉苦脸,如今却信心满满,定是李公子教导有方,以使年锦剑道进步不小。” “苏伯言重了,我不过尽力而已。”李之罔可不敢当,赶忙侧过身去抱拳道,同时心里生起疑惑,苏年锦的剑道进步并不算大,为何一点都不担忧? 来不及多想,山顶上骤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声,守在山脚的剑派门徒也各自散开,这便是上山的信号了,众人顿时鱼贯而入。 众人一路行到半山腰便往左拐,走过一截窄而险的山路后,一个依山而建的空旷广场出现在众人眼中。广场中已摆好了八个擂台,但并没有专门为看客们准备茶水桌椅。 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说来有三道程序:这第一道便是验明身份,毕竟如今世道仓皇,总得防些不法之徒,但苏年锦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作为毗湘城有名有姓的大户,自然是免掉这道程序;第二道则是展示所学并且仅限剑招,只有登堂入室者才可更进一步;最后一道便是两两对阵,华琼剑派优中择优,无论剑招表演地多么出色,总是要胜过一场才能进入剑派。 程序并不负责,再加上设下的八个擂台,仅需一天便可测试完成。 入门测试本是需要临时报名,随后自主选择擂台上台,但苏家大户自然能有分薄面,已提前报名,不用去凑那臭烘烘的长队。 李之罔看向苏年锦,道,“姐姐觉得哪个擂台运气好?” “什么运气,这次我全凭实力。”苏年锦虽未生怒,但亦是冷哼一声,随即指向不远处的擂台,道,“桑宏长老是本次测试的领事,今日监管坎字擂台,我便选择坎字擂台,好让别人知道我苏年锦是真材实料。” 她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引得身后的苏家亲戚喝彩鼓掌,不远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望过来,苏年锦毫不生怯,抬脚便往坎字擂台走去。 因为要临时报名的缘故,此时坎字擂台下面只有几个人,苏年锦在又接受了家族众人的鼓励后,果断排到那几人后面,李之罔则和苏岩等人留在擂台下,静待苏年锦的表演。 或许是太过沉默的缘故,苏岩自引话头道,“李公子,你实话告诉老夫,这次年锦通过地概率是多少?” 原来,前面苏岩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鼓励苏年锦,其本身对自家女儿并不算十分地信任。 李之罔注意到苏家亲戚都看向了他,事到如今怎么都不能灭自家威风,他遂道,“苏姐姐在我的教导下练习一年有余,不说十足把握,但怎地也有个七成,且必定通过前面的剑招演练。” 他说得并不假,以苏年锦死练《春秋剑》的毅力,通过剑招演练并非难事,但她若仅依凭《春秋剑》就想战胜强敌入门成功,其实只有五成的把握而已。 闻言,苏岩顿时舒了心,至少怎地说概率也超过了五成,就算失败应也不会如之前那般成为笑话。 众人闲聊阵,很快就到了苏年锦登台。 为了今日,她特意请城中的师傅定制了一件亮白色的宽体练功服,持剑站在台上颇有一番风度。 苏年锦先向擂台正中的桑宏长老抱拳,声音洪亮道,“弟子毗湘城苏氏苏年锦,今日展示所学剑法《春秋剑》,还请上师斧正。” 桑宏长老并未多说,只轻点下头,示意苏年锦开始。 苏年锦回过身来,高抬剑,正是《春秋剑》的起手式,只见她双目紧闭后骤然睁开,随即旁若无人的演练起来。 李之罔见此,一直紧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来,经过他一年的调教,苏年锦虽迟迟悟不到剑意,但剑招已由之前的阴柔无力转变为眼前的坚拔有力,而这在众人眼中更为明显。 “这苏家小姐,201年时也演示得是《春秋剑》,但与今日大为不同,莫非是真开窍了不可?”负责坎字擂台的华琼剑派弟子向身旁的同门小声道。 “年锦真是变了,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心不死,现在看来,进入剑派是大有可能啊!”苏年锦的小叔子在苏岩身后向他妻子低声说道。 听到众人的赞赏,李之罔也如有荣焉,不由勾起个笑脸。 一刻钟的时间苏年锦将《春秋剑》展示得淋漓尽致,在收剑又向桑宏长老抱拳后,桑宏长老在桌案上的白纸哗啦写下字来,随后站将起来,以使台下众人看清,正是“通过”二字。紧接着他又扯下张纸记下苏年锦的名字,折封后扔到桌案上的黝黑罐子里。 苏年锦并未有太多欣喜,毕竟她之前也曾有剑招演练通过的经历,只轻舒了口气,便向台下走来。 她一到台下,苏岩及苏家亲戚便迎将上去,递水地递水,擦帕地擦帕,苏年锦俨然成了苏家此时最尊贵的人物,趁着空隙,她还向外围的李之罔眨了眨眼,只不过李之罔一直注意着擂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让她不由地跺了跺脚。 李之罔可没有闲着,苏年锦的对手会从坎字擂台上通过剑招演练的选手中产生,因此他要注意上台的每一人,并在一套剑招中快速地分析出对方的弱点,到时候苏年锦对上其中一人才有招可破。 “嘿,别观察了,这次姐姐我一定入门成功。”苏年锦冷不丁地绕到李之罔身边,吓了他一跳。 “不行,哪能在最后关头松懈。”李之罔摇摇头,指着台上道,“你看这少年,剑招有力,若姐姐对上了,可是强敌,绝不可轻敌。” “汤和嘛,我知道的。”苏年锦撇撇嘴,“汤家村出的小剑神,被人发掘后在城中的剑馆学了三年,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但要真打起来,不会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感觉苏年锦有些反常,叹口气,道,“等会儿是不能用修为的,姐姐不要觉着修为高些就是必胜了。你听我说来,这汤和虽有天赋,但所学剑法粗陋,持剑的左手腕是他最大的破绽,若真对上,便用第十三式猛攻他手腕,这样才可胜。” “好吧,李师傅,你说,我听。”苏年锦翘起个嘴,低哼道,“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当我‘小师傅’了,我便再听你一天,明日我才不管你。” 苏年锦这话没遮着藏着,李之罔自是听见了,但苏年锦一向是这个尖嘴利牙的脾性,他也习惯下来,不去接嘴,继续说起汤和的弱点。 时间飞速,一个上午所有报名的受恩惠者便过了一遍剑招演练,以坎字擂台来说,报名的有三百来人,但通过的不到百人,这第一关便排除了三分之二的受恩惠者。 因为时间紧张,并没有安排中场休息,剑招演练一结束,桑宏长老便命令八大擂台的小领事们为接下来的两两对阵捉对。 视角回到坎字擂台这边,只见桑宏长老拿起块黑布遮住双眼,又抬起双掌向众人展示,这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并没有使用灵力,不存在舞弊的可能;随后他将两手都探入桌案上的罐子里,一手拿出张纸条,由两名弟子接过后打开并向众人展示,这两张纸条上的人便是接下来两两对阵的对手。 好巧不巧,苏年锦的对手正是那名小剑神汤和,若仅凭剑招而言,苏年锦不会是汤和的对手,李之罔只好把她带到一旁,不仅把之前注意到的弱点再复述遍,又在脑中模拟出对战时出现的各种情况,由此苏年锦应该如何应对,这次她没再犟脾气,都一一听了。 “好了,我能说得就这么多,姐姐你都记全了?”看苏年锦郑重地点头应下,李之罔才道,“我实话实说,遇上其他人姐姐有至少五成的胜算,但对上汤和,只有三成,这战必须全力以赴。” “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胜得!” 苏年锦面色严肃,但仍是信心满满,让人不禁想去猜测到底这自大的信心挖掘于何处。 苏年锦和汤和的对阵在最后几名,因此才有时间临阵磨枪。教导完毕后,二人立刻赶回坎字擂台,刚巧到苏年锦这一场,汤和已经站在擂台上,苏年锦赶忙答应正呼唤她名字的剑派弟子一声,登上台去。 二人抱拳致礼后,果断抽剑而上,剑刃金石不绝于耳。 “年锦落入了下风!”苏岩和李之罔一样,一直注意着场上战况,看苏年锦刚对战就不敌,顿时慌乱,不禁出言,“李公子,年锦危险了啊,再这么下去,怕是坚持不过十招。” “苏伯莫慌,苏姐姐有法子应对。”虽然李之罔也捏了把汗,但现在的情况他曾有预想过,并告诉了苏年锦如何应对。 果然,苏年锦虽被逼入了下风,但并没有即刻落败,更在接连使出《春秋剑》的第八式后把局势扳了回来。 苏岩见此,知道又是李之罔的功劳,不禁追问道,“李公子,现在年锦和汤和旗鼓相当,如何才能占取主动?” “先用第三式诱敌,中途变招改第五式,如此可压下一筹。” 李之罔说着,苏年锦已经动了起来,却并非第三式,而是直接用上了第五式,看得他直接出言,“真笨,这样不就暴露意图了吗!汤和绝对看得出来呀!” 果然,汤和眼见苏年锦如此主动,并未轻易鏖战,而是在四周徘徊游荡,躲开了她的攻势。 苏年锦一招错,步步错,接连几次进攻都被汤和躲避开来,汤和更找准时间险些将她逼出擂台。 李之罔摇摇头,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苏年锦胜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他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怎么安慰对方为好。 “胜了!”苏岩的声音忽得响起。 “胜了?!” 李之罔转过头去,恰巧见到汤和被打飞到台下,苏年锦正朝他们这边比出一个得胜的手势。 “对啊,胜了!”苏岩拍拍李之罔的肩膀,主动解释道,“方才汤和主动进攻本已将年锦逼到擂台边缘,但却突然出了变故,下盘不稳剑偏了一寸,年锦找准机会反攻,这才将汤和赶下台去。” 说罢,苏年锦已经在众人的不可置信和欢呼中走下台来,苏岩连同苏家一起来观战的亲戚赶忙围拢上去,只剩李之罔满头问号地呆在原地,他是看了汤和的剑招演练的,对方下盘极稳,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下盘不稳的情况,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怎么,我胜了你还愁眉苦脸的,莫非不合你心意?” 李之罔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脸皮,一下清醒过来,正看到苏年锦不悦地盯着他。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见到苏年锦身后的一众亲戚决定还是暂时把疑问压下,抬起个笑脸道,“恭喜姐姐得偿夙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等会儿先要去入门殿一趟,然后我们就回毗湘大摆筵席,这次要之前小看过我的人都大为改观!” “好好好,那今夜不醉不归!” “你?!你真染上酒了?” “哪有,哪有的事儿,可不能胡说,不过是庆贺而已!姐姐你呀,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在乎这个了。” “今日不跟你计较,明日我再找你计较!我还得去问问到底是哪位镖师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我弟弟都教得会喝酒了!” “...” 第51章 东窗 作为此次大胜的关键助力,李之罔自然参加了晚间的庆祖宴会,其间他胡吃海喝,喝得酩酊大醉、近乎失神,此前放出豪言会阻止他喝酒的苏年锦囿于照顾宾客,并没有找到躲在角落的他。 由此,他并不清楚在宴会的尾声,一个不速之客放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以至于宾客散逃,主家沮丧,而他要等到醉酒后的白日中午才知道这一个消息。 苏年锦进入华琼剑派,打破了苏家的历史,苏家上下自然震动,无论亲友还是仆从都极其地兴奋,但李之罔却注意到下人们与昨日相比神色大改,为了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直接赶往了苏年锦的小宅。 “都闭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大中午的红灯笼还挂着,李之罔刚一推开大门,便看到一脸愠色的苏年锦站在门口呵斥围住院子的一众亲戚们,看见他进来才神色稍解,但并没有多说,而是自顾自地往里走去,随即想起一下如炸裂般的关门声。 “苏伯,发生什么事了?” 李之罔看苏家亲戚在苏岩的好说歹说下终于是退了出去,便凑了上去。 苏岩看眼李之罔,沮丧地摇摇头,低住声音道,“现在年锦心情不好,你去安慰下,至于发生了什么,便让年锦给你说吧。” 说罢,苏岩拍了拍李之罔的肩膀,很是落寞地走开关上大门。 “姐姐,是我。”李之罔在外面挂了阵,才走上前去,敲响房门,和声道,“昨天喝得尽兴,睡到现在,现在才来寻姐姐。” “你喝吧,不用管我了。”苏年锦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地憔悴,“让我自己静静,我要想些事。” “我为姐姐带了件礼物,如果姐姐不见我的话,这件礼物怕是就要过期了。” “...” 苏年锦沉默住,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门没关,礼物放在桌上就行。” 只要进去了就有机会,李之罔也没在意,只轻推打开房门,便见苏年锦散着长发大躺在闺床上,就连他进来了也毫无所动。 “不看看我为姐姐准备的礼物吗?” 苏年锦没转头,仍盯着天花板,声音低沉着道,“我真的很烦很累,你不要再烦我了!” “可是...这件礼物是天下独一份的,我不想你无法亲眼看见。” 苏年锦别过头去,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想看,你让我自己待着吧,等熬过这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好吧,那我过几天再来找姐姐。” 李之罔的声音熄下去后,不久就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一个人的安默中,苏年锦反而感觉到更加地寂寞。事实上,一个人遭受苦难时,总想着能有其他人来为自己分担,而有些人或天生好强或囿于颜面,往往会主动拒绝旁人的善意,苏年锦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当仅剩自己一个人时,她却又分外地不安,甚至埋怨起旁人来,抱怨对方为何不能识破她坚强的伪装,以近乎蛮横地态度来观护她。 故此,她自顾自地躺了会儿后,终于是开口道,“死李之罔,我说什么你就照办,那我让你不去南仙你怎么从来不答应?真是个榆木大脑袋,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弟弟!” “我想,这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李之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苏年锦一下惊醒过来,她坐起来才注意到李之罔根本没有离开,反而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方才搞出得开关门声只是在糊弄她。 她恼羞成怒,一把将枕头甩过来,骂道,“你个死泼皮,在这儿等着我是吧!滚,赶快滚!” 李之罔没有躲开,左手探出拿住枕头,故作后怕地道,“我记得姐姐说过,这个枕头伴了姐姐十几年,离了它是觉都睡不成,就这么送予我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怒意更盛,“还给我!然后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被这么接连呵斥,李之罔心中也有股明火,但他知道现在不能置气,否则前功尽弃,便腆着脸走过去坐到床头,把枕头放好后拿出个物件道,“看,我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苏年锦已经别过头去,闻言还是暼过眼来,看到原来所谓的礼物就是用青叶和草根编织而成的一朵草花。 她看向李之罔一眼,注意到对方一直带着笑意,怒气稍减,话语也平复些,道,“别闹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礼物我收下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那你先接过去啊,不能还让我放在桌上吧?” “行,但你要答应我,我收了礼物,你就出去,不能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李之罔说得很是果断。 但就在苏年锦去拿草花的时候,李之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让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你弟弟,自然要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感受到李之罔手心的温度和指关节上厚厚的茧子,仅是瞬间苏年锦便没了挣脱开来的力气,她的眼泪一下挂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只听她道,“我花钱买通了桑宏和汤和,以万无一失地通过入门测试,但事情却败露了,不仅剑派取消了我的弟子身份,于贞还递来封书信,说他羞于与我这种人为伍。” 此话一出,种种疑点便瞬间明了,为何苏年锦会信心满满,为何她会选择桑宏主持的坎字擂台,又为何会在紧要关头反败为胜,原来一切都是她做的局。 事情既已发生,李之罔也不可能再去责怪,便道,“那现在有想出具体的补救措施没?” “没有,事情败露后我头脑直接乱成一团,不敢想毗湘城的人会怎么看我。”苏年锦仍流着泪,摇着头道,“都怪胡为菲那女人,好端端地来看我的比试,被她抓住机会,捅了上去,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好,别气了,以后再说报仇的事,我们先想现在。”以苏年锦的脾性,结仇实在是寻常,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李之罔沉默阵道,“于贞就不用考虑了,他既已修书过来,便代表姻亲一事再无可能。如今最为重要地是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方面是华琼剑派,另一方面是毗湘其他家族,更一方面则是苏家内部。” “你继续说,我在听。”苏年锦抹把眼泪,道,现在的她身在局中,确实不可能去想具体的处理法子。 “华琼剑派的话,我看可以派人带上足量链沫过去,让剑派撤回你舞弊的结果,改用另一个借口,实在不行就出动和李家的关系,李家如今在梵惑道门,怎地都能逼迫剑派更改结果,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背舞弊这一个锅。” “那得多少链沫,肯定是要大出血了。”事到如今,苏年锦还是不改贪财本性,看李之罔一脸严肃,才不舍地改口道,“行,就依你说得来,只是要说动李家出手,怕又是落下个大人情。” 李之罔没想这些,他继续道,“只要没背上舞弊的坏名声,毗湘城就好解决了。首先自然是要让胡为菲闭嘴,不管活着还是死掉,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张嘴乱说;其次,再给汤和一些链沫,让他咬死是他技不如你,非是故意落败,这样其他家族就不能再挑你的刺,苏家的生意就不会受大影响。” “还有其他的没?” “有,做些善事,譬如说开粮赈灾、广设学府,这样普通民众自然会为你说话,渐渐地大家都会认为舞弊只是误传,你没能进入剑派仅是另有原因。” “那苏家呢?你刚才提了,可还没说到呢。” “苏家的话,我想得让苏伯来办。一方面要广修书信,通知亲朋好友,让他们管好舌头,不得再议论此事;另一方面则是给族中的仆役和伙计们提高赏俸,让他们不要苏家出了点变故就另投他人。”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分析地可以说头头是道。 苏年锦已经没在流泪了,心情也终于好上些,道,“我那些亲戚只知道烦我,还是弟弟你好,全是为了我考虑,我前面骂你,你不要怪罪。” “但是下一回呢?” “下一回?你不还在我身边...”话刚要说尽,苏年锦才想起李之罔一直念着要去南仙,转而道,“没有下一回了,我会管好自己的。” “那就好。”李之罔把另只手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近乎嘱托般道,“我无法一辈子都为姐姐分担,姐姐切记一定要走正道,不可事事取巧投机,这不但不是长久安稳之计,更有毁身葬族之险,姐姐千万切记。” “我会记住的。”苏年锦重重点头,示意她已铭记于心。 之后,二人又闲聊一阵,李之罔在确认苏年锦情绪已经平复后便告辞离去,这次苏年锦没有再自怨自艾。 她抬高手掌,近乎失神般地盯住手心的草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弟弟。 ... 苏年锦的舞弊事件虽然在事情发生后便得到了迅速的处理,但仍然历经数月才彻底偃旗息鼓。最后的结果便是再没人主动提及苏年锦舞弊一事,她仍然是苏家的小掌柜,至于为平息风波耗费的链沫,也让苏家在兆天年彻底失去了扩张的实力,只能暂时先稳固住基本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成为了苏家热议的话题,那便是苏岩和苏年锦吵了起来,搅得整个族内都鸡犬不宁。 具体来说,便是苏岩觉得苏年锦既无法再进入剑派,而她如今已满二十九岁,正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为了日后能够安稳地继承苏家已然不小的势力,是时候择一夫婿。但苏年锦根本就不接受,对于自家父亲的唠叨始终左耳进右耳出,数个月的折磨下来,她本身就脾气不好,终于是忍受不住彻底爆发,与苏岩大吵一通,直接将苏岩气得起不了床。 对于上述的事,李之罔很是清楚,毕竟为了收拾舞弊这一个烂摊子,他已几个月没有出镖。但念着这是苏家内部的事,他始终没有插手,直到苏岩连床都起不了,才终于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干些什么了。 他穿好衣裳,没有通报任何一人,径直地闯入苏年锦的书房,虽然注意到她正在回信,但并不在意,以近乎冷漠地语气道,“走,跟我去向苏伯道歉。” “呵,我爹给了你多少链沫,竟然把你都说动了。”苏年锦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写回信,“那老匹夫死了更好,这样我才好继承苏家,也没人再催我结婚!” “你就是这样说你父亲的?!”李之罔一手拍在桌子上,直接让苏年锦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漆黑的长痕。 她抬起头来,发誓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怒的李之罔。 “跟我过去,或者我擒你过去。” 短暂权衡之后,苏年锦站了起来,一把将注定要重写的信纸扔到纸篓里,回道,“我跟你去,但要我结婚绝不可能。” 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而亲如亲姐弟,时而又恶如陌路人,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多余的任何一句话,只默默去往苏岩的小院。 在李之罔看来,苏岩的状态还算不错,虽然一直在咳嗽,但气色并不像患病,只要修养阵就没甚问题。他以眼色示意进来后便坐定不动的苏年锦,但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他只好自找话道,“苏伯,听说你生病了,我和年锦姐姐便过来看你。” 苏岩又是咳嗽数声,靠在床头待气息平复后道,“李公子有心了,我这咳嗽乃是以前旧疾,突然发作倒是让人不省心了。” 虽是说给李之罔听得,但其实却是想让苏年锦不要在心中责备自己。 苏年锦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见自家父亲都给了自己台阶下,也不再怨气,走到床头坐下道,“可找医师来看过了?我以前就说这旧疾拖不得,您老不听劝。” “哎,我苏家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得,都不听劝。” “我哪有不听劝,只是我还年轻嘛,不想去想那些事。” 李之罔看父女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也不再待在屋内做个杵竿子,默默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苏年锦才一脸疲色地出来,看来父女二人还是谈得不好。 “为何这么关心我和我父亲?”回去的路上,苏年锦伸展个身子,问道。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模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李之罔停下步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越是这样,我越是见不得旁人父女为恨,更何况是姐姐你。” “怪不得你今日会这么生气,之罔啊,你的命,也真是够苦得。” 二人说着,来到亭子里坐下,就着夕阳夕色闲谈起来。 “你觉得,我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吗?”苏年锦紧盯余晖,没有看向李之罔。 “过完年,我就要走了。”李之罔没有回答,而是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前个月我打听到南洲的瘟疫好上些,怕是再过段时日宣威大桥就会解开封锁,我得先赶去岭南道。” 苏年锦没有太过震动,扳起手指数起来,“那也就是说还有五个月咯?” “差不多。”李之罔点点头,“但也说不准,说不定会提前动身,我在苇罗州有些故人,临行之前觉着还是去看看为好,毕竟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那我说,你不要走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李之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年锦,她的瞳眸中正反射出那即将湮灭一切的夕阳光彩,绚人心魄,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很容易地就显示出她极为艰难地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得走,承诺就是承诺。” “那我懂了。”苏年锦毫不失望,不然这就不会是她所认识的李之罔了,“你给我说这些,是觉得你走了之后我再无人可支撑,其实便是变相地让我择夫纳亲。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事实上完全可以。” “不会,姐姐你本质上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你平常的做派将这给掩盖住了,若无人为你遮风挡雨,你终归会枯萎。” “呵,原来你还会看破人心。”苏年锦轻笑一声,但并未否认,“行,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发出告示来,就说我苏年锦要择夫了,有胆的就自投履历上门。对了,连同方削离的事也一起办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让方削离在毗湘城插枝落叶,不跟你一起走。” “姐姐你也挺会看破人心的。”李之罔笑起来,“结婚不是坏事,希望我从南洲回来的时候,姐姐家庭美满,最好还生下个外甥来。” “就你话贫。” 苏年锦也笑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她父亲说了数月都不能让她转意,李之罔短短几句话便让她轻易答应。 等她真正想明白已经在很久以后,那时南洲已彻底破碎。在终于接受了李之罔的死讯后,她才知道,有些人虽没有血脉的联系,但却是天生的亲人,而她和李之罔便是这样的关系。 第52章 姻事 既然答应下来,就再没有反悔的必要,苏岩很快就将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苏家的门槛都几乎要被人踩破,毗湘城中几乎有头有脸的家族都递上了门贴。 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她从未是毗湘城的中心人物。乱世之际,实力才是关要,所谓的面皮终究是碗底的作料。但随着苏家彻底吸收李家的势力,苏家已然成为毗湘中的豪门显贵,苏年锦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从前对她爱搭不理的各大家族都派出了自家的公子,以期盼能共结连理。 “姐姐,你看看?”苏年锦的书房中,李之罔拿出两份册子来,其中一份递给了苏年锦,另一份则递给了在他身后站定的方削离。 至于不讨苏年锦喜欢的方削离为何也会在此,则是她答应了也会一起张罗方削离的婚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苏岩和李之罔在忙活。 “嚯,第一个就是张家的小儿子,人长得不错,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吧,有辱仪容,不要。”苏年锦翻看到第一页,草草看过便下了决断,随后翻到下一页,“郝家的大儿子,三十二岁,面相有点老。我记得他有些贤名,听说既孝顺又能理事,但郝家早就没落了,如今不过几家酒楼而已,太穷,不要。” “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长得还歪瓜裂枣的,不能要。还有这个,这么胖的死肥子也敢自荐,真是不知好歹...怎么全都不称意,不是中看不中用,就是能力好却家道寒微,难道就没有长得又帅气家世又好得吗?” 记载了几十个人履历的册子被苏年锦全部翻完,结果她却一个都看不上,总是能找出些微词。 “这已经是第二批了,你若再看不上,毗湘可就没人选了。” “没有就没有呗,我答应要结婚,又没说立刻就结。”苏年锦毫不在乎,一把将册子扔回给李之罔,继续道,“先不说我的事了,我之前给你说过吧,岭南道有个我家的远房亲戚,定居在柳叶州的柳叶城,本是准备把孩子寄居到我家的,但却出了变故,要延后到明年开春才能动身,还记得吧?”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是记得苏年锦曾提起过一次。 “我寻思着你去岭南道还要多待段日子,便擅自在信中把你的事儿告诉了王家家主,届时你过去了,直接拿着我写的信去寻就可,王家会好生招待你的。” “罔哥,这次运镖去岭南道?”方削离突然插话道,“我们可还没运过这么远的镖呢。” “之罔要去南洲,自然是得先去...”话说到一半,苏年锦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忙找补道,“额,之罔他去岭南道是处理些事情。”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瞒住方削离了,叹口气让方削离坐下,道,“老方,我不是有意瞒你,南洲的情况现在我们谁都不了解,即便是我都不能保证能安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带你上路。你明白?” “罔哥,你...越走越远了。”方削离埋下头去,哭啼着道,“当初我们刚到天湘州的时候,你说过段时间就去南洲,但几年了都没有动身。而现在你要走了,却不带我,罔哥你莫非已经忘了,我是南洲出身?!”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现在带你。你跟我走镖也有一年,还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南洲的情况绝对比这更糟,我带你走,只是害你。”李之罔看眼看戏的苏年锦,又是叹口气,“现在打开册子看看,喜欢哪一个,我明天就安排你和对方见面。” 虽然方削离是半妖出身,天生顶了个猪头,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苏年锦的三千链沫淫威下,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良家女子或自愿或被胁迫着投来履历。 “罔哥决定吧,反正你都定下了我的去留,要与谁结婚,还是依罔哥的。” 方削离说完,把册子好生放在桌子上,又向二人行了个礼才默默退出去。 “怎么,不去劝劝?”苏年锦道。 “算了,以后他会想明白的,我这都是为他好。”李之罔再叹口气,拿起册子翻阅起来,“老方虽比我大,但脑子钝,不太理事,不能敏锐地注意外界的情况。诶,他既然都说了,就我们俩先挑挑,觉得不错的就先见面,总有他喜欢的模子。” ... 话分两头,这边李之罔和苏年锦还在翻阅册子评头论足,另一边的方削离已陷入了极度地落寞。 他出身在卢虹山,自幼也是长在山里,成年后在山下的郭旗县找了份差事。虽然由于人妖杂居的缘故,南洲人早已习惯了半妖,但他长相不好,天生顶着个猪头,在城镇的生活中一直受到若有若无的歧视,这种情况在来到中洲后更为加剧,以至于他一直想着能够回到南洲,回到卢虹山。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有生之年都回不去了。 方削离胆子不大、缺乏主见,在认识了李之罔之后更是越来越习惯按对方安排行事,现在的他既不敢独自回南仙,却也无法违抗李之罔的安排。 苦闷之下,方削离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这个月的月钱,他尚未来得及交给李之罔。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觉着要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把这个月的月钱彻底输个干净,至于李之罔问起来,他只说不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先去找了镖队里的镖师,运镖的路上他们几个总会背着李之罔小赌几次。但不知为何,以往嗜赌如命的镖师们却态度大转,无论赌什么都不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方削离只得离开苏府,去地下赌庄碰碰运气。 赌庄们的打手对方削离印象深刻,毕竟苏年锦当初带了六千链沫来将他赎走可是轰动了地下世界好一阵子,而且还警告了东家,绝对不允许方削离再来赌。 故此,打手强横地拦住大门,一脸冷漠道,“你,不准进去。” “我有带钱。” 方削离小心谨慎地露出自己干瘪的钱袋子。 “带钱也不行!”打手啐口痰,“苏家小掌柜说了,若是你再出现在我们这儿,便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你识相的话,就尽早离开。” 方削离赔个笑,觉着没必要在一处吊死,便折返身子,看其他地方能不能容纳下他。 “诶,你是苏家的?” 他刚转身,后面便响起个声音,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从赌庄的门口探出个头来,他只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公子哥继续问道,“在苏家哪位手下做事?” “李之罔,公子有事?” 公子哥的瞳孔一下张大许多,笑道,“方才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家大人是我好友,既然想赌,便由我来作保,保你无虞。” 一听到能赌,方削离一下意动,止不住地拱手道谢。 “陈公子,这样...不好吧,我家东家前面答应苏小掌柜的。”打手知道公子哥的身份,极为客气,但还是委婉地传达出拒绝的意思。 “没事儿,等会我亲自去给唐老大说,他会答应的。”公子哥一掌拍在打手胸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五十链沫来,“这点钱你自个儿留着,下了工去小酌几杯,缓缓疲。” 公子哥既然都这么说了,打手也不好再阻拦,做出个退避的手势,放任公子哥带着方削离进入赌庄。 方削离本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使诈,谁料公子哥只留下句“你放心赌,我去里面休息,没链沫了再找我便可”,便放手任方削离去赌。 待公子哥走后,方削离又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子,只有七十链沫,他决定玩些小得,两链沫两链沫地来,这样能玩得久些。 赌骰子太快,他便选了牌九,比较耗时间。 刚开始运气还不错,一把双斧头、一把地杠牌让方削离通吃全场,接下来更是连胡两把天牌,让他乐开了花。 “哎呦,我肚子疼,你们先等等,我去上个茅房。” 方削离对桌的赌客突然道,也不去问桌上的三人,抓起几张草纸便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连同方削离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怎么说,等还是再组人?” “组呗,还能等不成?反正他也没赢,不回来是他自个儿的事。”说罢,另一人便喊道,“这儿差个人,哪位来凑个局?” 方削离也想继续赌,便不阻止,反正那人回来了,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他可什么话都没说。 赌庄人不少,立刻就有一个坦胸大汉坐了上来,四人话不多说,即刻开始下一把。 之后方削离的运气就急转直下,不是牌太小,就是大牌比不过别人,连连输链沫,而他对面的大汉却把把做大牌,没输过一把。 渐渐地,方削离的钱袋子越来越干瘪,但这次比之前好,他一直有在算自己的剩余链沫,眼看不多,便就不赌了,道,“今个儿输完了,我先走,你们再找别人来。” “诶,走甚,还没玩尽兴呢。再玩几局,待黑天了再散场。”坦胸大汉第一个不答应,阻止道。 “真不多了,小赌怡情,小赌怡情,今天就到这儿。”方削离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忽得感觉到肩上多了只手,回头一看,前面领他进来的公子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公子哥笑道,“没钱了?没事儿,李之罔是我的朋友,你尽管玩,输得算我身上,赢得归你。” “这...”方削离确实是想继续赌,毕竟大汉的牌实在太好,没玩多少局袋子就干瘪,多少是不尽兴。 “玩就是,跟我客气作甚。”公子哥把方削离按下,朝桌子上扔出三百链沫,一时间又不见了踪影。 “继续呗。”坦胸汉子大笑一声,手已经动起来开始洗牌。 方削离也不矫情,当即收好链沫,又是赌起来。 这一夜,他有输有赢,往往是赢一局输两局,快散场时,一数,手中竟然只剩七十二链沫,而那公子哥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刚站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腿有些发软,却是瘾过去后才知道自己又赌输了多少,不禁胃胀肠缩,不知道该如何向李之罔解释。 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走过来,道,“方公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到这个时候,方削离如何是不知道中了对方的套,但没办法,小厮身后还跟着数名壮汉,他若是不从,说不得性命都会交代在这儿,便让小厮在前引路,自己跟在后面去见那公子哥。 ... 说实话,这段时间来,苏年锦的心情都不算好,先是为了压下舞弊风波耗神费力,又开始选夫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她的睡眠时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缩短了,这甚至还是在李之罔的协助下,若没有他,不知道她自己会多么辛苦。 今天一样,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却是约了城南的龚家谈生意,准备采购龚家在城外的一块土地,以用作药田。 坐在马车上,苏年锦直接就睡了过去,吩咐翠儿到了酒楼再叫她。 结果这一觉却无比地长,当她自主苏醒过来,才发现已到了午后,身上盖了张毯子,翠儿仍在一旁守着。 “怎么做事的?!”苏年锦把车帘放下,气道,“我睡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喊醒我?龚家呢,我睡了这么久,可还在等着?” 翠儿有些惶恐,小声道,“早先龚家派人递来消息,说生意取消,我看小姐太过疲乏,才擅自做主让小姐多睡会儿,小姐不要责罚我。” “龚家取消了生意,为何?”苏年锦有些郁闷,她家和龚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怎就突然取消了,莫非有其他家族的插足? 翠儿却只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说,龚家绝不可能不说缘由就取消生意,他们承担不起这样背信弃义的结果。” “龚家的人...龚家的人说,他家家主看错了苏家,原来小姐是一个...在背后嚼舌根、乱非议的恶毒人,龚家再不会和苏家做一笔生意。” “岂有此理!”苏年锦一把拍在软椅上,“满口胡言乱语,你现在去安排,就说我要与龚钦韦见一面,向他请教什么叫嚼舌根、乱非议。” “是,我这就去办。” 翠儿说完便恭谨地退出马车,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去而复返,还带着另一名苏家仆役。 “怎么了,有事?”苏年锦问道。 “是,陈家说和我们的铁器合同取消,要我们赔偿定金。” 如果一件事是凑巧,两件事一齐发生那便是另有隐情,苏年锦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她尚无法确定,只吩咐车夫即刻回府,又对翠儿道,“去找之罔,让他到我书房来,就说有要紧事。” 第53章 生隙 “陈公子,欠您的链沫明日我便还上,绝不失言。”方削离埋下头颅,显得极为谦卑,只不过还链沫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苏府,大门不出,眼前的公子哥上门追债他也不应。 公子哥轻笑一声,显个蔑视的眼神,道,“我家财万贯,何虚这点链沫,不过看在与你家大人交情非浅罢了。” “那陈公子找我是?” “来,你先坐下。”公子哥抬手让下人拿个椅子过来,待方削离坐下后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心仪苏家小掌柜久矣,但两家素无生意来往,故总不得见佳人容颜。这次苏小掌柜招夫,我也投了,但却一直没回音,所以想向你打听些消息。” “这...”方削离以为对方在打李之罔的主意,结果落脚却是在苏年锦身上,不禁有些哑然,随后想到今日白天时苏年锦对册子上的年轻俊秀挨个吐槽,没一句好话,果断道,“我只是苏家旗下的一名普通镖师,陈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公子哥丝毫不信,边摇头边道,“为了博得苏小掌柜的芳心,我也颇下死力调查了下你,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不但是李之罔的手下,还是他带到毗湘城的过命兄弟。而如今苏小掌柜与李之罔结为义姐弟,你说你对苏小掌柜什么都不知道,是否有些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陈公子,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方削离泄气般埋下头去,忽得感觉到两肩传来强大的握力,回头一看,两名壮汉正提着把屠刀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公子哥也不再装了,直言道,“赌庄后面有个养狗厂,专供云客酒楼,恰好,云客酒楼便是我家开的。现在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什么都不说,哥们你说不定就要丢些零件去喂狗了,自己想吧。”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陈公子,你放我走吧,链沫一定还清!” 方削离跪倒在地,抓住公子哥的裤腿就哭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尚有一丝良知,知道苏年锦说过的话绝不能进入众人耳,否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刻钟。”公子哥轻蔑地看上方削离一眼,对手下吩咐道,“一刻钟他若什么都不说,便拔他牙,拔到剩都不说,便直接切碎了去喂狗。对了,记得煮碎些,那些狗金贵,怕是咬不动这猪妖的死皮。” 说罢,公子哥便拂袖而去,丝毫不管方削离的凄苦模样。 方削离坚持的时间足足超过了一刻钟。当公子哥又踏步归来时,他的嘴里已只剩下两颗后槽牙,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给他漱下口,听听是求饶了还是死撑着。” 手下人办事麻利,一人去打水,一人抓住方削离的头发把他提起,不一会儿就灌了半桶水进去。 “张家的小儿子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郝家的大儿子年纪大,又穷不要...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还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能要...” 原来方削离已经神志不清,胡乱复述着苏年锦曾说过得话。 陈公子顿时怒气上涌,不为别得,就是因为他左鼻处有粒黑痘,这话中说得不是他还有谁? “这婊子,亏我觉得她还不错,竟敢这么编排我。我真是生了痴妄糊涂心,才想与她共结连理,和陈苏两家为一家。”看准苏家只有苏年锦一人能继承家业,谋划着吃绝户的公子哥恶狠狠道,“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他说得任何话都记下来,我这次要苏家吃不了兜着走!交代完了,便把他丢到江里去,活下来算他命大,死了便算他背叛主家的代价。” ... 当苏年锦赶回书房的时候,李之罔已经到了,原来他在坊市里采购物资时也听见了针对苏家的传闻,顿感不对,立马赶了回来。 “我这边没有确切地消息,你那边是怎样?”两人坐定后,苏年锦先说道。 “我是听两个老大爷说得,说你在背后编排人,将毗湘城中一尽家族都极尽贬损,而这甚至还不是最遭的。更要命地是,此前入门测试时的事儿又被提起来了。” “舞弊?” “对。” 苏年锦顿时怒上心头,骂道,“这事儿都过去快半年了,怎还有人提?华琼剑派托李家的关系给压了下来,胡为菲被你暗中杀了,汤和也被打发了笔链沫去了别处,就这样还有人旧事重提?!” 舞弊一事是苏年锦永远的痛脚,毕竟她是商贾之家出身,信用是天然的金字招牌,要是丢了这个,苏家也会立刻没落。 “这个容后再提。”李之罔皱下眉,他最见不得就是苏年锦一遇到事要么勃然大怒,要么急急躁躁,安抚后道,“我有仔细询问那两大爷,他们说得都是你那日在书房说得,我们的谈话怕是被人偷听了。” “那日只有三人在,你,我,还有方削离,还有谁能泄露出去?”说到最后,苏年锦已有些沉默,她自然不可能,李之罔做事周密,也不会胡说,这么看来就只有方削离一人了。 “我已经派人去叫老方过来,他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待在屋里,应该不关他的事。” 李之罔虽是这么说,但既然已经派人去叫方削离,多少是不放心。 结果,二人焦急地等了阵,方削离没来,反倒是下人传来了方削离自杀的消息。 李之罔心顿时就凉了半截,一方面是已经猜出正是方削离把谈话内容给泄露出去,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方削离是否还活着,赶忙问道,“发生什么了,他现在状况还活着。” “还活着。”下人火急燎燎地赶过来,捋口气道,“我去叫老方的时候,他说要换身衣服,我便在外面等。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老方都没出来,我又听见了板凳摔在地上的声音,以为是老方这几天生病走不动道,便推门进去了,才发现老方是想上吊自杀,这才救了下来。” “好,你下去吧,这儿有五十链沫,算给你的奖赏。” 苏年锦一直没说话,待下人领了链沫退下后,才嘲笑般道,“现在怎么说?你兄弟干的好事,我苏家以后还能不能在毗湘立足都是个问题。” “我先去看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罢,李之罔拔腿就走。 “等等我,我也去。” 方削离确实是生病了,被扔到江里后他福气大侥幸抱住了一根浮木,但也不甚染上风寒,宽大的身躯一下消瘦许多。即便如此,李之罔也想问个缘由,但见方削离整把牙齿都没了,顿时气也没了,只拉住他的手恨恨道,“老方,你说,是谁做的,我给你报仇。” “都是...我的错,罔哥,我对不住你和小掌柜...” “没事,活着就很好了,年锦姐会谅解的。”李之罔先一句话把苏年锦给噎住,随后道,“你且说是谁逼问的你,我给你报仇,也给年锦姐报仇。” “只知道姓陈,很年轻,云客酒楼好像是他家开的。” “陈玄饰。”苏年锦接口道,“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幼子,云客酒楼便是他家开的。” 李之罔点点头,不多说,安慰方削离道,“事已经发生了,你就安心养病,其余地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不然百年之后我在下面如何这样能见辛大哥、三哥和许渠他们?当时离去之时,我便说了一定要带你回南仙老家,好好养病,事处理好我们即刻就走,再也不待了。” “罔哥...” 李之罔再不多说,连连轻拍方削离手背数下,便出门去,苏年锦也跟了出来。 “你想怎么做?”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之罔,“别说你要杀了陈玄饰,他有陈家做后援,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这场较量总归要落到桌子上来谈。” “谈,怎么谈?”李之罔嗤嗤笑道,“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假的?没有那些话,老方怎么会差点就死掉?” “你怪我?”苏年锦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极而笑,“是你让我去寻个夫婿,但你看看那些人又都是什么鬼样,便觉得我能看上眼?再说了,不是方削离自己把不住嘴会有这档子事?!李之罔,你给我记住了,我苏家若是在毗湘城再做不成生意,你和你兄弟就是最大的罪人!” “生意,生意,你钻钱眼里去了,成天只知道生意!”李之罔毫不相让,回击道,“我也告诉你,生意是你苏家的,和我没关,和老方也没关!我不管陈家有多强,陈玄饰必须死,而且就在今天!” “行,你去。”苏年锦恨铁不成钢地看上一眼,一屁股坐到庭院里的石台上,“只要陈玄饰死了,我便昭告天下,说是你杀的,和我苏家没半分钱关系。” “好好好,有难了想着我,现在觉得我是个麻烦,便一脚踢开,真是当得个好姐姐,算我眼蒙了、心晕了,遇见个掉进钱眼里的姐姐!” “那你尽管去,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眼看二人不说要打上一场,也是分道扬镳的下场,一个声音突得响起,却是苏岩从院外走了进来,只听他道,“大老远地就听见这边沸沸扬扬的,还以为有几十个人,怎就你俩?” “爹,你怎么来了?” 苏年锦站起身来,李之罔也行了个礼。 “听到些传闻,下人说你们在这边,便过来问问。”原来苏岩也知道了,他有些不解地道,“你俩感情一向不错,怎今个儿就闹了红脸,与传闻有关?” “没有的事,爹你多想什么呢。”苏年锦摆摆手,“是之罔的兄弟生了病,我说要请医师来看,他死活不让,这才起了点争执。” “李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生病了肯定得去找医师,可不能拖着掖着。” “是,苏伯教训得对,我等下就找医师来看,不再耽搁了。” 既然苏年锦不想透露,李之罔便顺着说下去。 苏岩点点头,道,“那李公子就留下来照顾你兄弟。年锦,跟我走一趟,有些事想问你。” ... 夜深 苏年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日苏岩问过话后,她很快就赶了回去,却没有一丝李之罔的身影,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陈玄饰还活着,昨日她还见到了,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总担心李之罔刺杀不利,已殒身别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想着,她越来越为自己当日的举动而懊悔。为什么要一步步地激怒他?又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又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说话,认真地分析利弊?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苏年锦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心想,就这样吧,还是早点睡得好,明天还有至少三个家族需要她去谈判,得养足精神才行。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朝外喊道,“之罔?”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苏年锦披上衣服便去开门,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太清,只认得出两只明亮的眸子,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李之罔。 “这十几天你去哪了?”苏年锦点起火烛,把屋子照亮些,问道。 “去杀陈玄饰。” 李之罔浑身散发出一股淤泥般的臭味,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死了?” “死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湘川江上。不用担心,我伪造得不错,谁都会认定他是饮酒过量失足而死。” 陈玄饰真的死了,苏年锦本该怒火冲天,但她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至少她弟弟是活着的。 她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带方削离走?” “不,我要留下来。”李之罔道,“这段日子我潜伏在陈玄饰身边,知道你的处境很不好,我得把老方搞出得烂摊子收拾好才行。” “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天,苏年锦终于是笑了,“那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要知道,至少有七成的供应商不再和我们合作,五成的家族主动终止合同。更为关键地是,陈玄饰死了,陈家就算找不出破绽,也大概率会把他的死栽在我们头上。” “你的话是从陈家传出来的,只要处理好陈家,一切就迎刃而解,其他家族都不为惧。而要对付陈家,要么文斗要么武斗,就这两条路。”当日只是气话,李之罔怎可能抛下苏年锦独自离开,故潜伏期间一直有在想法子。只听他道,“文斗便是家族议事,一切摆在台面上来说,这点老方是关键,他不能再留在毗湘,要送出去躲一阵子,这样就没有把柄,你说得那些话只当是胡诌。武斗便是彻底拿下陈家,让苏家取代陈家成为新的三大家族,这样再没人敢随意置评,问题自然消解。” “方削离得走,这样,我让翠儿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到时候也好联系。”苏年锦想了想,觉得文斗有可能,但武斗却不怎么现实,“陈家根基厚实力强,认识地朋友也多,这武斗怕是不太行。” “行,为何不行。”李之罔决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人脉来,“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李杓是我的老朋友,我已写了封信过去,让她借我队人马,到时候陈家必然不存。” “对哈,我还忘了,你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你要托李坊找李家帮忙呢。”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放松下来,提醒道,“信寄过去要两个月,人过来怎么都得一个月,这三个月万不能松懈。但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肯定属于我们。” “嗯,我知道。明日我先与爹爹通个气,自己也照往常行事,反正不让陈家升起警惕。” 第54章 串通 此事说来简单,便是陈玄饰贪恋苏家家业,投了履历,只可惜久无反应,偶然撞见方削离后歪打正着,竟把苏年锦对毗湘一众家族青年才俊的评语悉数撬出。他自然心有不忿,通过手下人将评语传出,使得苏家风评急转直下,不仅扩张之势收敛,就连稳住基本盘也成了难题。 就在这样的时候,陈玄饰却突然跌江而死,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乃是苏家所为,但陈家在把他的尸骨打捞上来后,还是直接将棺椁停在苏家大门前,讨要一个说法。 这时候作为苏家家主的苏岩出面了,他根本不承认苏家与陈玄饰之死有关,同时直言陈家家主陈厚德,针对苏年锦的诽谤,他已报给中义院,不日就会召开家族议事,以裁定一切。 苏岩、苏年锦、李之罔商议后的结果很简单,便是一个字,拖。只要拖到梵惑道门的人来,到时任凭什么家族都不在话下,这可谓是真正的力大砖飞。 “你说,陈家会听信我们的安排,等着家族议事吗?”一日,苏年锦向李之罔问道。 “不会,陈家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也清楚家族议事不过是道蒙蔽视听的棋,绝不会老实进入我们的计划。” “那应该做什么?” “加强防卫吧,这时候已不是商业斗争,而是家族间的你死我活,他们不会再怕脏了手。” 苏年锦乖乖照办,这让她得以在一次外出谈判中躲过了陈家的伏杀,虽然是以三名家丁的死亡为代价。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不外出绝不可能。”苏年锦虽有些惊魂未定,但气色并未受太多影响,“现在外面都在看我们的应对,若是缩在府里,便是落了下风,本就对我们不满的家族只怕即刻就会倒向陈家。” “但你要清楚,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李之罔也是一脸愁容,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负责防卫工作,知道苏家的底蕴,扳着手指道,“现在我们一部分人手要守着大宅,一部分要看着码头、酒楼,一部分还要留在药庄、农田,人手早就捉襟见肘了。” “镖行的人呢,给他们三倍月钱,把他们也叫进来。” “已经做了,但很多人都觉得风险太高,没有接受,整个镖师队伍里也就三十来人应下了这份差事,而且为了害怕里面有陈家的奸细,我还得给他们分队,保证至少有一个苏家的人看着。” “无论如何,再抽点人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显出弱势来,否则就满盘皆输。” “不可能。”李之罔摊开手来,一脸无奈,“除非有多的人手,不然现在只能这么分配,要知道你家的亲戚、交好的家族、旗下的骨干,能借的人手早就借了。” 苏年锦两指按在桌上敲打,忽得道,“你漏了一个人,张赣,他在平苏县的人手不少,足够我们用了。” “不行,他和我们有仇,这样做完全是引狼入室。”李之罔直接拒绝,虽已过去年多,但他还犹然记得在张赣的药庄时数番险象环生。 “年初的时候我有问过他,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并没放在心上,之罔你也该放下了。再者说了,唐礼非还在我们手上,这可是他的命门,绝不敢趁乱生事。况且,我们危急时刻召他,本就是信任的表现,他若是知道点分寸,也该明白要投靠谁。” 苏年锦连说三个理由,直接将李之罔的质疑打碎,最终点头道,“你觉得他可信,那你便唤他来,但我不和他打交道,他的人手也不由我管,具体要做什么安排都由你来定,不用问我。” 这边二人谈完,后脚苏年锦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苏岩。苏岩并不知道之前在平苏县发生的事,故此对张赣的印象一向不错,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在张赣尚未赶到的时间里,苏年锦为了保险起见,暂停了外出,但在张赣赶到后,她即刻展开行动,分张赣一部分队伍去码头和酒楼防守,剩下的人手则护卫在他身边。这一方面是削弱张赣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张赣本人就在她眼下,能多掌控些。 即便是这样,苏家的境况也没有彻底好转。 一方面,苏家为了拖到梵惑道门的人赶来,家族议事只是有声响而缺乏实际行动,这导致陈家很快就识破了苏家的拖字诀,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包括但不限于伏杀、下毒、收买;另一方面,苏家的所有人,包括李之罔都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认为苏家只要拖住便能迎来最终胜利,故惜身守命,只做消极防守,从不主动进攻。 “这样不行,我们得做点什么。”苏年锦一身缟素,但并无悲伤之意,虽然她的小叔子昨天晚上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头颅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被吊在苏府大门口。 “主动出击吧,不能一直都陈家攻,我们守,这样士气实在太低。”李之罔看向苏年锦,主动请缨道,“你派个人来接替我的职位,让我去把水再搅浑些。” “你一个?这能行?”苏年锦并非不信李之罔的实力,只是在家族力量面前,一个人总归是显得势单力薄。 “能行,相信我。”李之罔用力地点点头,一脸从容地道,“我不杀陈家重要人物,想来他们守卫森严,也难以得手,便专挑些小人物小卒子下手,只要制造出一种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陈家首尾不能同顾,手段必然收敛些,这样我们也能得些喘息。” 苏年锦知道只要李之罔这么说了,就代表他已思虑良久,故没有再推辞,只道,“无论如何,任何时候、任何境况,一定要记得护好自己的安全,我不想苏家活了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你。活下来,一定记住了!” “明白。”李之罔洒然一笑,“为了能见到姐姐,我怎么都会拼尽全力活下来得!” 说罢,他转身即走,一段时间里,苏府再没有李之罔的身影。 第一天,陈家旗下的一家酒楼掌柜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绑在酒楼招牌上,人虽没死,但手脚都被拧断,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第二天,陈家的一名护卫家丁诡异地溺死在水井里,后背上用剑刻了一个“杀”字,五官也被尽数挖掉,随后陈家主母暮后用餐时吃到了这名护卫家丁的眼珠子。 第三天,城南王家——陈家的铁杆拥趸——家主王立坤在回家路上被人劫走,再发现时他被丢在王家大门前,手脚互换了位置,嘴里还灌满了污秽。 第四天,陈家的账房外出幽会小情人,迟迟未归,黄昏时分他和情人的尸体出现在坊市里,两人被揉成了一个大肉粽,若不是杀人的人好心写了账房的出身,任谁也认不出来。 渐渐地,毗湘城里出现了一个称呼——白昼鬼,因为此人只在白日里杀人虐人,只要太阳熄下去就绝无事情发生。但人们还是极度地恐惧,不仅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也只敢待在家中,而且还得三五好友或者家人齐聚,生怕一个不留神身边人就被白昼鬼掳走。 除此之外,人们还注意到,白昼鬼单日虐人,双日杀人,且一日只有一个名额。由此产生了一种极为诡异地现象,毗湘城的居民开始敏锐地关注今日是否已经死了人、是在哪儿死的人,只要消息传来,大家伙便都松口气,暗呼又多活一日,随后外出采购物资,又匆匆回到家中。 白昼鬼为非作歹,统领毗湘的三大家族自然有义务剿除此人,但无论派出多少的人手,白昼鬼总能得手,甚至不止一次地当着三大家族的面逃出生天。随着调查的深入,钱、孙两家发现白昼鬼所杀之人总是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未向民众澄清,但却渐渐地出工不出力,毕竟陈家势弱,对他两大家族来说总有明里暗里地好处。 总而言之,白昼鬼仍横行于世。 钱、孙两家能发现,陈家自然也有注意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这是苏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只可惜发现虽是发现了,但却仍无计可施,陈家只得暂时放下攻势,让疲于防守的苏家有了喘息的空间。 李之罔看目的已成,便准备回去一趟,毕竟他出来时间不短,又孤军作战,随着陈家防守的加强,多少是受了些伤。 谁料陈家没消停几天,攻势忽得加猛。之前两家虽在打,但还没有放在台面上,现在陈家却是各路出击,袭击商队、烧毁粮仓货船,一下把苏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一下加剧许多。 李之罔不明白陈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便决定先不回去,想观察阵再做打算。只是他不仅情报打听不到,暗杀也始终不成功,陈家似乎要把他彻底打杀干净,竟派出了五、六名老古董追寻他的踪迹,导致他只能疲于奔命、勉强藏身。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被追到江边,在诱杀了两名老古董后,终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府,结束了白昼鬼的白色恐怖。 “什么!?你说你把守卫苏府的职责交给了张赣负责?”在听到苏年锦的话后,李之罔满脸不可置信。 “张赣如今修为已来到了武道六等,只有他能接下这个职位。”苏年锦早就料到李之罔必有疑问,故解释道,“我把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给他说了,在知道我们有如此强大的后援后,他已彻底宣誓向我效忠,你不用担心他的忠心。” “可是...他非是常人啊。平苏县的事你也知晓,张赣隐忍如老鳖,不能以常理视之,说不得就会背刺我们一刀。” “这你不用担心。”苏年锦拿出一柄钥匙道,“这是唐礼非目前待的地方的钥匙,只有我知晓。而且这钥匙还有个奇妙功效,只要我将它捏碎,唐礼非便会心脏骤停,可以说,有了这柄钥匙,便彻底拿捏住了张赣。” “我说呢,我记忆中的年锦姐可不会轻易授信于人的。”效忠没有让李之罔松口气,反而把柄才让他感到尤为地安心。 “哈哈,我比你阅历深多了,自然明白言语最是虚假的道理。”苏年锦轻笑声,转入下一个话题,“如今刚过去一个半月,陈家的攻势却骤然加猛,我已派张赣主动对垒,他袭我商队,我便烧他宅邸,你觉得如何?” “好办法。”李之罔点点头,“现在陈家攻势加猛,说不得已不能坚持多久,我们自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得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探探对方的虚实。” “嗯,你回来我就安心许多,先回去睡,歇息好了再聊别的。对了,既然回来了,你就负责原先的工作,让张赣去干别的?” “不用,我就安心当个幕僚吧,最近东躲西藏的,总是有些疲惫。” 说罢,李之罔也不久待,饮干杯中茶水便告辞离去,回到屋中就狂睡不起,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 他并非自然而醒,门外不适宜的敲门声一直不歇,李之罔嘟囔几句,揉把脸才慢悠悠地去开门。 “李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从小掌柜那儿知道公子回来,故提酒拜罪,不知打扰与否。” 来者竟然是张赣,其一改之前的冷漠面目,显得极为谦卑。 “啊?”李之罔愣了愣,醒过神来连忙伸开手道,“张家主请进。” 两方坐定后,张赣先道,“此前不知李公子来历,行了乖张混账事,但公子大量,容我共为小掌柜效力,这才有今日冰雪消融画面。这样,我先自罚三杯,以消往前旧事。” 说着,张赣从盘子中拿出两个杯子来,先给李之罔盛满,又给自己倒满,随后一饮而尽,连续三次。果真如他所说,自罚三杯。 李之罔微眯住眼看着张赣的表演,想来有此时画面,多半是苏年锦不但说了后援之事,还把他和梵惑道门的关系也带了一句,不然张赣何有此前倨后恭的行径,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二人撞见可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 “张家主说笑了,以前我们是各为其主,多有不得以,本就没多大怨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开。如今我们都在年锦姐手下共事,自然要把这不多的磕巴抹平,使苏家更上一层。” 说罢,李之罔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想法并不复杂,如今张赣是苏家不可多得的战力,对方既然主动和解,他也不会故作姿态,徒增事端。 张赣笑上一笑,再把二人的酒杯斟满,道,“我已吩咐人去做几道下酒菜,中午我二人便小酌几杯,等此番事过再豪饮不迟。” “如此甚好!” 在张赣的刻意奉迎下,二人也算聊得火热。 李之罔便问道,“依张家主这段时间主持防卫工作来看,陈家本已在我的威胁下暂时收手,又为何会突然加大攻势?” “那白昼鬼就是公子?”张赣睁圆双眼,又不自觉点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公子离开这么久,定是去干了番大事。” “张家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嘛...李公子觉得今天的酒如何?”张赣依旧不答,反而问起其他的来。 “甚烈,几杯下肚就感觉胃胀火热,当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了,莫非就没有其他感觉?” “自然是有的,这脑袋便多少有些晕沉。”李之罔用手掌拍拍额头,歉然笑笑,“我饮酒日短,酒量羞人,张家主可莫要怪罪啊。” “不会,不会。”张赣摆摆手,突然阴沉笑道,“我在酒中下了药,公子脑袋昏沉才是正理。” “你...你说什么?!” 李之罔按住桌子站将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只死死盯住张赣。 张赣见此,再不掩饰,起身一脚踩到李之罔脸上,狂笑道,“为何陈家会突然加大攻势,自然是我把你们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告诉陈家咯!陈家为图自保,肯定要趁着梵惑道门尚未赶过来的空档将这苏家满门拿下。” “你前面说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各为其主。所以我对你的恨意并不算深,苏年锦才是我一定要杀之人,而为了亲自手刃这婊子,我才假意归顺,实则早就与陈家串通一气,如今时机已到,正是诛灭苏家之时!我先不杀你,待我将她奸污杀了,再提着她的脑袋来看你!” 随后张赣又说了些什么,但李之罔已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张赣已不见踪影,而苏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天上的暴雨只是终幕的挽歌。 第55章 江上 “年锦!” 不知昏迷过去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他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正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偶尔夹杂着几丝哀嚎。 他勉强撑住地板站起,踱步到屋外,才看到整个苏府已陷于火海之中。 难道在他被张赣迷昏之后,苏家已彻底消亡? “还有人活着没?” 他朝外呼喊,但却没有丝毫回应,火与雨已足够隔绝一切的通讯。 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李之罔晃晃头,用手去接把雨水洗了个脸,企图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其次才是寻到苏年锦。 于是他拔出邪首剑来,小心谨慎地在苏府里游荡。 可惜地是,偌大的苏府竟然没有一个活人,似乎在他沉睡之时,张赣已彻底地接管了苏家。 “提着点精神,等今天一过,苏家家业便是家主的了,我们可不能出丝毫差错,不然定没好果子吃。” 李之罔来到大宅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顿时来了精神。 他翻到院墙上,露出个眼睛往外看去,原来是张赣的手下守着苏府,有十几个人。这些人修为都不高,最高的只在武道三等,大部分都在武道一、二等,若是往常时候,李之罔斩杀这十几人只如砍瓜切菜,但现在他却不确定能否拿下。 想了想,李之罔还是决定突袭一番。虽然他能走开,但不知道目前状况,无异于无头苍蝇,还不如拼上一拼,抓个活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干就干,李之罔窜回墙下捡起块石头又反跳上来,瞅着张赣手下眼睛没盯到的地方猛地把石头掷出去,众人即刻就被这突然的响动所吸引,纷纷移目过去。 李之罔已提前蓄起灵气,见时机已到,配合上《惊鸿步》和舟剑式猛地从墙上跳下,一个箭步直冲这些人的老大,眼见其已感知到危险回身,李之罔再不掩饰,灵气外放,剑气即刻自剑尖喷薄而出。 若是寻常,此人绝来不及反应便会被斩杀,但现实情况是此人不仅反应过来了,还在瞬息间移开了一个身位,导致足以劈他作两半的剑气只斩断其一条手臂。 “兄弟们,将他围住!”此人捂住断臂,赶忙喊道。 李之罔自不会留给他如此机会,见一击未杀,已再次欺身而上,速度虽慢上许多,但还是比这些人稍快,一面挥砍逼退围上来的张赣手下,一面已逐步逼近这些人的老大。 “兄弟们撑住,我且去寻家主,定要杀了此人为大伙报仇!” 这些人的老大眼看李之罔已势不可挡,竟不敢交战,转身便走。 “那你便去死吧!” 李之罔看追将不上,也不再想留活口的事,猛地将邪首剑掷出,百十来步的距离正中后心,便见此人呆住两息,随即身子像风滚草般打几个转,最后倒在地上不起。 “谁还敢来?!” 李之罔虽喘着粗气,但一身气势逼人,尽管没了武器,剩下的人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半步。 僵持段时间,张赣手下有人窜掇道,“此人没了武器,便是失了獠牙的猛虎,威力大失。我等人多势众,万不能就此退开,否则家主定不会轻饶。” “将他围住,如今老大死了,只有把他拿下才能熄灭家主的怒火啊!” 立时便有人响应。 “那就来吧,看是你们拿下我,还是我将你们揉个四分五裂!”李之罔皱下眉,但并没有多大的畏惧,没有武器,那去抢便是。 说罢,他主动出击,运用起《惊鸿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一人面前,一手夺下长刀,一手抓住此人脖颈,随后便将其捅个对穿。 扔下尸体,李之罔再度出击,不给别人丝毫包围他的机会,一边杀戮一边转战,顿时便又是斩掉数人。 眼见拿将不下,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提起的战斗心思顿时又熄了,立时外围便有几人逃散开,李之罔瞅准机会,又是杀掉几人。 “好了,现在只剩你了,想活还是想死?”最后一人,李之罔并未杀死。 “我...我绝不会背叛家主!” “哦?有些胆气。”李之罔笑了下,声音更冷,“我给你三息时间,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保证,你会亲眼看到这把长刀从你的嘴穿进去,又从肚子里出来,相信我,你不会喜欢体验这种生命消逝的感觉。” 张赣的手下身子立刻就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李之罔托住,怕是已跌在地上。 “好,第一个问题,苏家怎么了?一,二...” “说,我说!”张赣手下再坚持不住,如倒豆子般往外道,“我家家主假借苏家小掌柜的命令把苏家亲信都调到了别处,然后趁苏家小掌柜外出控制住了苏家。家主现在带着人去杀苏家小掌柜,让我等把苏家一众上下全关进宅院里,一把火烧了。” “小掌柜去了何处?” “湘江河,这是家主亲口说得,绝不会有假。” “苏家的人现在已是全部死了?” “死了,从苏岩到丫鬟都被我们捆了手脚、束了口舌丢在屋里,火势甚大,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都是家主要求的,还请大人饶我一命啊!” “我可从未说过要饶你性命。” 李之罔一刀斩掉张赣手下的头颅,捡回邪首剑,便往湘江河赶去,路上还从途中的酒楼马厩里牵了匹快马以做代步。 他刚赶到湘江河,便见到一艘大船冒着火光往下游疾驰,上面正有人在缠斗,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分辨不出身份。但几乎就是一瞬间,李之罔就确信苏年锦就在大船上。 他眼望四处,见有个渔夫驶着小舟也在盯着大船,便拍马赶过去,喊道,“大哥,靠过来,我有单生意要与你做!” “甚生意?”渔夫听见有生意立马就靠了过来,不过并没有停在岸边,而是隔了段距离。 “大哥你这草船卖不卖,我出一百链沫。” “一百?”渔夫回看一眼大船,道,“太少,三百我就答应。” “那就三百。”如此时刻,李之罔自不会讨价还价,立马就应了下来。 渔夫也是谨慎,在隔空接住李之罔扔过来的三百链沫后才划着船过来,随后什么也不说,把船桨递给李之罔便跳下草船去,不多时就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撸起袖子,也不管自己能否追上大船,拿起船桨便猛挥起来,并大声喊道,“年锦姐,你在没在船上!” 许是他隔得远了,湘江河上风浪又大,愣是好一会儿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李之罔犹不放弃,也不管自己身子状况,不断呼喊苏年锦的名字,大概隔了一刻钟,才见到一个脑袋从甲板附近探出来,回道,“之罔,是你吗?” “是我!”再次听到苏年锦的声音,李之罔几乎欣喜若狂,连忙喊道,“姐姐你坚持住,我这便来救你!” “不要过来!”苏年锦的声音一下变得焦急异常,“这船马上要炸了,你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 “我有船,姐姐你再坚持点时间,我马上就能靠过来带你走!” 这下,苏年锦再不回复了,不是她不想,却是张赣也出现在甲板上,她疲于应对,已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外物。 “不行,大船的速度实在太快,这样绝对追不上去!”李之罔眼看自己脚下的草船与大船相距越来越远,一个荒唐的想法忽得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当初他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担心他遇上无法凭自身之力度过的劫难,便在他手腕留下了三道疤痕,便是三道风痕。之前他随李坊去夜祈江渚时撞见诸神下世,已用了两道,如今还剩下这最后一道。 他看眼手腕的伤口,再不迟疑,一指点出,便见湘江河上风浪骤起,一个数丈大小的水龙卷自他身后冒出。 水龙卷往外扩散,带有极强的冲击力,草船有了外力相助,速度顿时快上一截,甚至比大船更快,虽然有着解体的危险,但李之罔还是感觉有了救下苏年锦的希望。 大船上的打斗声没歇,李之罔便喊道,“姐姐,我靠过来了,你且找个机会跳下来,我把你接住!” 苏年锦闻言探出个脑袋来,却无半点欢喜,反而极为慌张,道,“之罔,你身后的水龙卷怎越来越大。先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可别被卷了进去!” 李之罔回望一眼,也是慌得不行,却是不知何时水龙卷已扩张到三十来丈大小,已是要追上他了。 他本就没停下划桨,这下划得更快,便是一面借着水龙卷的威力往前疾驰,一面又要担心水龙卷追上来,连人带船卷进去。 李之罔终于是驶到大船下,回看一眼,水龙卷已到咫尺,连忙抬头喊道,“姐姐,快跳下来!” 苏年锦探出头来,虽知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休走!” 张赣见苏年锦竟然逃开了,一拳砸在栏杆上,但却不敢往下跟着跳,恨恨地看上两眼便不见了踪迹,怕是提前藏了逃生法子。 李之罔把惊魂未定的苏年锦放在草船上,便又拿起船桨划起来,边划边道,“我们且先离开此处,等安全了再谈其余的。” “走得了吗?”苏年锦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看眼后面便道,“草船速度太慢,逃不开水龙卷的范围,我们走不了了。” 李之罔没有回看,只死命划桨,从苏醒过来,他就没有听天由命的消极想法。 只是人力终究赶不上命运更迭的速度,没隔多久时间,李之罔便感觉身子轻盈起来,周边的江水、风浪全都蒸腾跃空,他不看外界情况,丢掉船桨,一把抱住苏年锦,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二人连同草船都被水龙卷高高卷起,不仅如此,就连大船也逐渐解体,数不清的船只材料腾跃到空中。 “张...赣在...那儿!”苏年锦突然喊道。 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张赣也被卷到了水龙卷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在强大的风压下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何谈杀人? 李之罔一直盯着张赣,生怕他还藏了点什么绝招,但风压越来越大,就连脸皮、眼皮都被吹得鼓起来,他只得紧闭住双眼,牢牢抱住苏年锦,祈祷这一场风浪不会太久。 ... “疼~” 李之罔感觉背后像有蜈蚣在爬般,一下坐起来,随后注意到苏年锦就在他的身旁,他们俩的手还牢牢抓着。 “年锦姐,醒醒。” 李之罔推推苏年锦,她毫无反应,又探探鼻息,发现仍有股温热才松下口气。 历经如此剧烈的水龙卷二人都能活下来,真是难得,李之罔如是想到。 歇息一阵,他站将起来往外走去,却是二人被冲到了一处沙地上,附近毫无人烟,拾些柴火来好度夜。 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刚捡起几根枝条便听到一个响动,顿时警铃大作,拔出邪首剑循着声响靠过去。 “张赣!” 李之罔没想到,张赣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他俩一起被冲到了同一个地方。现在的张赣比他凄惨许多,他尚且能动弹,张赣的双腿却已消失不见,身上披满了长条如棘的疤痕,正凭着尚完好的两只手往树林深处爬行。 见对方已没有威胁,李之罔拨开草丛迈出去,一脚踩在张赣背上,喝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儿都还能再碰到张家主。今日,便让我们的仇怨来个了结!” “公子放我一命,张家的基业都是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张赣仍想着活命的事。 李之罔虽拔出剑来,却没有往下刺去,却是想到比起他,苏年锦更应该是手刃张赣的人。 他不应张赣的话,把柴火夹到腋下,又把张赣两手拧断,便抓起张赣头发往回走,一路带到沙地上。 随后李之罔用沙子把张赣埋住,以防他逃跑,便又回返去拾柴火。 “事情便是这样,我觉得让你来亲自杀死张赣更好。” 晚上,苏年锦醒了过来。彼时李之罔已生起篝火,正在给下午抓起来的鲫鱼穿上木刺,便把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了苏年锦,这其中自然包括苏家除苏年锦外全部死绝的噩耗。 苏年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吱声,就如尊石塑般呆立在原地,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腰间的剑斩掉张赣头颅,随后跪在地上,又如石塑般。 “哭出来会好些。”李之罔放下烤鱼,走上前去,以自己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话语安慰道。 “没事,我洗把脸就好。” 苏年锦说着,走到河边,直接将头埋在河里。李之罔生怕她无法接受噩耗要寻死,也跟了上去,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头又收回去。 过上阵,苏年锦坐起身子,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坐回到篝火旁。 “姐姐,吃点?”李之罔把烤好的烤鱼递上道,“既然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就得更用力的活着才行。” 苏年锦没说话,也没动弹。 李之罔叹口气,把烤鱼重新插在篝火旁,便起身走开,却是要把张赣的尸体给埋了,不然到时候生出什么疫病来,受苦得还是他们俩。 结果,他刚走过去弯下腰来,便感觉后背剧痛,一下昏死过去。 第56章 向南 “现在张赣已经死了,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做?” 李之罔和张赣一样,被水龙卷刮得满身是伤,不过他体质稍好些,硬撑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后,看着照料他的苏年锦,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苏年锦眼睛通红,许是一个人地时候偷偷哭过了,沙哑着喉咙道,“张赣虽死了,但陈家还活着,我要为族人报仇。” “那我们去梵惑道门,去求太上长老。” 苏年锦摇摇头,“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经过这么多事,我不想再去信任任何一人。” 毕竟,苏家突然烟消云散,就是苏年锦轻信张赣,让他贼谋得以实现。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在他昏迷的时间里苏年锦已经振作起来,不需要他再费言徒舌,便道,“姐姐心中肯定已有了去处,告诉我,我送姐姐过去。” “岭南道,去投奔我家的远房亲戚。” “姓王的那家?” “对,苏家的朋友亲戚都在天湘州,本家既然不存,分支也难有活头,只能去远投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况且,你本就要去岭南道,刚好顺路。” 李之罔望向四处,道,“姐姐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了吗?” “还在天湘州,但离毗湘已有段距离,快靠近苇罗州了。”苏年锦站起来道,“这几天我捉了些鱼熏好了,捆在后面的松树上,你将就着吃点,我去把翠儿和方削离带过来。” “多谢姐姐。” 李之罔没想到,苏年锦这时候还惦记着他,只能道谢。 ... 之前因为家族议事的缘故,方削离和翠儿早早地就被送走,这才导致除了李之罔和苏年锦外,还有两人在这场灭门惨案中存活下来。除了庆幸外,方削离和翠儿的归来还带来了诸多好处,包括一架马车、十几套可供换洗的衣裳、一些医治寻常伤口的药品和价值在一千链沫左右的货品。 有了药品的帮助,李之罔的风伤顿时就好上许多,在又额外烤制了许多熏鱼后,四人便匆匆地踏上了去往岭南道的路。 “路线的话,我们先去苇罗州,然后在方罗城转向西,沿着官道一路去到蔽雨州,越过双子峡谷便到了岭南道。届时再穿过观云州、乐岛州、雷火州,便能到柳叶州了。” 虽没有地图,但李之罔还是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他已不再初出茅庐,对整个中洲的地势形貌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雷火州去不了。”苏年锦插口道,“我之前得到消息,雷火州地神隐匿,如今天雷不断,人都跑光了,不是一个好去处,最好绕到败敌州。” “那听你的。”李之罔点点头,扯开车帘,见已快要下雨了,便对外头的方削离喊道,“老方,再快些,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个能借宿的地儿。” “还有就是苇罗州,这么多年一直战乱不歇,很是不安生,一定要从这儿走?”苏年锦对李之罔第一站选择去往苇罗州很是不解,如果寻求安全地话,最好还是从地火州选择去蔽雨州更好。 “没事,我在苇罗州有些交情,能保证我们平安出去。”李之罔道,“再说了,我特意选择走苇罗州还有个心思,那就是想把姐姐引荐给我的故友,到时候你姐姐想复仇,他们能搭把手。” “这...随你吧。” 苏年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显然并不信任他所提及的故友。 李之罔在兆天年的秋天离开了苇罗州,当他再归来时时间已完完整整地走完两年,来到了兆天年的初冬。 官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树木也早早凋零,李之罔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苇罗州便是这样,几乎见不到闲杂人等,不是逃难的百姓便是捉丁的官军,与表面和平的天湘州大相径庭。 四人一路来到方罗城,却见城市凋敝、百姓不存,竟是人去楼空。 “之罔你说方罗城是苇罗州的大都,就是这般模样?”苏年锦走下马车来,说出自己的疑虑。 “定是生了变故,我进去看看,看有没有人还留在城中。” 说罢,李之罔便握住宝剑往城里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走到苏年锦面前摇摇头道,“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见了。” “战乱?” “应该不是,没有丝毫战斗的场面,就像人们突然消失了...或者说迁徙了。” “那我们去冻溪谷看看,顺便看看沿途的城镇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之罔曾给苏年锦说过他在苇罗州的事儿,自然知晓他的故友都在冻溪谷。 李之罔点点头。如今方罗城都人去楼空,他已生起一股不安之感,总得去冻溪谷亲眼见见才可。 结果正如他不安的猜测,沿途城镇没有一个人,就连冻溪谷也不见一人,整个苇罗州的人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 李之罔等人在冻溪谷停留了几天,在补充好饮水和干粮后便折返回方罗城,向蔽雨州进发。 一个月后 苏年锦指着远处道,“你看,越过那座山便是蔽雨州,积藏的货物终于能够出手换些链沫了。” “那今天先在这儿歇息吧,从冻溪谷拿的粮食不多了。”李之罔应道。 苏年锦点点头,“这段时间一直赶路,大家都走疲了,也是暂缓两天回复下精神。那之罔你去打些猎物,我去寻个山洞过夜?” “打猎让老方和翠儿去便行,我往前探探路。”苇罗州不见一人,蔽雨州那边也是阴云密布,李之罔总觉得不甚对劲,便想提前去山对面看看。 “那行,你早去早回。”苏年锦指向不远处的山壁道,“今天就在那儿歇息,你打探完了过来就是。” 李之罔答应声,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随后往山那边走去。 人望山近,踏山方远,虽看着只在咫尺之间,但李之罔还是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爬到山巅。 他举目四望,只见整个蔽雨州都陷在雨幕中,天上阴云漫步,地上河溪成线,不知又是生了什么变故。但比苇罗州稍好的一点是,他能看到一些黑点,蔽雨州仍有人活动。 李之罔收回目光来,寻思着是不是再绕断路,如今看来,蔽雨州也不甚安生。 忽得强风骤起,他不再多待,当即下山。 谁料下了山后,劲风依旧不歇,卷起沙石无数,顿时路都看不清。 “这贼老天,怎一直不安生!” 李之罔骂上一句,寻上块路边的石头挡住风势,准备等风小些再回去。 歇息了有一会儿,风便小了。他探出头来,见能看清路了,便动身往回走。 走到半途,风就完全消了,反而是下起雨来。 李之罔没有带雨具,花骨朵般的雨点一下就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起初他还没感觉到异常,只当是寻常降雨,结果一淋湿没多久就感觉全身瘙痒无比,不禁抓耳挠腮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雨水已由之前的无色变成殷色,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但也就这样了,倒没有其他的感觉,李之罔便迎着红雨赶了回去,刚到山壁附近便看到了苏年锦向外张望的身影,却也不需要他再寻上一番了。 “这雨透着些古怪。”李之罔奔上去道,“翠儿和老方呢,还没回来吗?” “应该是快了,下这红雨,他们自然知道外面不能久待。”苏年锦从马车里取下块脸帕,道,“擦擦脸,说不得淋在身上有些副作用。” 李之罔答应一声,接过脸帕擦起来,又注意到马儿被拴在山洞外,便一边擦脸一边把马儿牵到山洞里来。 这时候,方削离和翠儿也回来了,一人手中拎着两只兔子,一人怀中抱着只獐子,不用多说,自是也被淋了个落汤鸡。 苏年锦仍是拿出两张帕子来,不过全给了翠儿,却是家破人亡后她对方削离就厌恶地不行,从未对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待三人擦好身子后,四人便围着山洞里的篝火坐下来。方削离和翠儿处理死兔,李之罔则把他今天看到的蔽雨州景象告诉苏年锦。 “蔽雨州应该是正常的。”苏年锦开篇就否决了李之罔绕路的想法,“蔽雨州的地神唤作胜遇,传说其状如翟而赤,是食鱼,音如鹿,见则其国大水。蔽雨州降雨自是寻常,又有路人行道,应该没有像苇罗州这样发生不知名的变故。” “那我们得准备好雨具才行,否则就会像今日这样了。” “这不用担心,到了蔽雨州再采购也不迟,主要是考虑到蔽雨州降雨不歇的话,我们恐怕会留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把货物卖了租船,这样应该就慢不下来了。” “是个法子。” 二人说着,方削离已经把死兔剥皮串好,和翠儿拿着木刺围住篝火烤起来,一时蒸腾出食物的烟火气。 “老方,靠这么近作甚,离远些,你看你脸都被热红了。还有翠儿也是。” 有苏年锦在,气氛就会特别压抑,李之罔看大家伙都不说话,没话找话道。 “没啊,罔哥说啥呢,我离得很远啊,哪会脸红...”方削离说着摸把脸,又如碰到滚水般缩回来,惊慌道,“不对,我的脸好烫!” 这边方削离察觉到了不对,另一边的翠儿更为吓人,竟二话不说地晕倒过去,头径直栽倒在篝火里。 李之罔一把将翠儿扶起,把她脸上的火炭拿去,回头向苏年锦喊道,“去把马车里的药品拿过来,那雨不干净!” 苏年锦没有拖沓,很快就把一尽药品全部搬了出来,而这时候连同翠儿,方削离也已昏迷过去。 “你懂医道?”苏年锦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他只是在积灰山停留时和偃师偶尔聊起过一些医养之道,实际上对医术并不精通。但现在两人面如滚水、身如红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我来帮你。” 苏年锦说上一声,便和李之罔一起各扶起一个人,往其嘴中喂药。 喂下药去,方削离和翠儿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周身都出现了树根状般的细痕,让人一眼见到就极为不安;除此之外,两人还呓语不断,神智已然不清醒。 “之罔,没用。”苏年锦绝望地抬起头来,她能感觉到翠儿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但让她更惊慌地是,在他眼中的李之罔也面如红石,惶恐着道,“你...你也染上了。” 李之罔摸把脸,滚烫地不行,就像发烧一样,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发烧。 他注意到陪伴他们一路的马儿已经倒地不起,浑身血管崩裂,身子浮肿如溺尸,想来这样的症状没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我还有些神智,有些话想说给年锦姐听。” 死亡如此地逼近,李之罔反而没感觉到一丝不舍。 “不,不...你别说了,来,把药吞下去。”苏年锦颤抖着手把药递过来,她能接受方削离的死,勉强接受翠儿的死,但决然接受不了李之罔的死亡。 “这些东西没用,年锦姐自己留着用,毕竟后面的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李之罔笑起来,“虽然姐姐不一定会答应,但我希望姐姐到了岭南道便不要再想报仇的事,开个小店,寻个夫君,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我答应你!”苏年锦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抓住李之罔的手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便再没有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尽量。”李之罔把手抽开,恳求但更像命令般道,“现在,立刻进到洞穴深处去,不要靠近我们三人,我们的血液出了问题,说不得会波及到你。” “不,不,不,我...我要陪着你。”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亲眼见到苏年锦的眼泪。 “去,这是我最后的恳求了。”李之罔已感觉到神智将失,身子也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勉强拔出剑来,道,“说不得我们都能撑过去,但你现在在这儿没用,听话,进去待好。不然,我只能先杀死自己。” “好...我听你的...” “这才对嘛。” 李之罔看苏年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再次欣慰地笑了笑,一直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不可逆地跌入将死者的徘徊深渊。 ... 血皮病 一种因感染血皮虫而产生的疾病。遭感染后,通常在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患者首先会出现浑身瘙痒、皮肤变红的症状;在两个时辰后,患者皮肤表面会出现树根状细微且密集的血皮虫爬痕,同时体温快速升高,极易导致患者神志丧失,此阶段要注意为患者进行冷敷、灌水处理,以降低患者体温。四个时辰后,患者体内的血皮虫通过吸食血液快速成长,造成患者肢体浮肿,正确处理方式为剖开患者皮肤进行放血处理,并对血皮虫采取有效的伏杀。倘若不具备手术条件,则需对患者进行临终关怀,并将患者转移到浴室、湖泊、河流,以减轻患者痛苦。最后,在患者的尸体自主燃烧后,应注重对于患者遗体的收纳,防止幸存的血皮虫感染其他人。 对于上述的知识,李之罔还是在认识薪南多年以后才从她口中得知,当他苏醒过来,发现方削离、翠儿连同马儿都已彻底化为飞灰,反倒是他活了下来。 “我...我怎么能够幸免?”他看向苏年锦。 “你本来...也和他们俩一样,肢体肿大,满嘴呓语。但不知为何,你的宝剑上突然爆发出炙热的光芒,瞬间便有两条蛟龙缠绕在你躯体上,这才活了下来。虽然翠儿死了,但至少之罔你活了下来,这样就好。” 昏迷了近三个月后,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苏年锦再一次满含热泪。 “他们俩有没有说什么...遗言之类的?” “翠儿没有。”苏年锦把翠儿对她的咒骂彻底隐去,道,“倒是方削离说了些,他说他想回家。” “老方的尸体呢?” “在这儿。”苏年锦拿出一个漆黑的罐子,道,“他们俩最后都自焚了,这是方削离的骨灰。” 李之罔郑重接过,麻木的神经忽然复苏般,抱住罐子喃喃道,“老方,我带你回家...” 第57章 近卫的梦 在又休养了数天后,李之罔便算是彻底好了,只不过他与苏年锦都没有了聊天的兴趣,两个人都麻木地不知该着眼何处,只盼望时间一瞬而过。 除此之外,邪首剑上的两条蛟龙已彻底消散,在救过他多次后,终于是迎来了历史使命的终结。 “走吧。” 养伤的时间里,苏年锦不仅把剩余的药品和货物放在了神府中,还趁着红雨暂歇的空当去外面择了些材料,做了两个斗笠和蓑衣,如今雨又是停了,他们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蔽雨州。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进了蔽雨州后仍然是天雨不断,二人好不容易趟过数条河流才找到户人家借宿。 “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怎蔽雨州与以往大不相同,降雨不断?”苏年锦解下斗笠,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热茶问道。 老人家叹息声,道,“不知啊,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一直下雨,赶集的时候听别人聊,说是胜遇大神发了狂,才一直降灾的。” 苏年锦和李之罔互看一眼,都有些惊惧,苇罗州有杀人红雨,蔽雨州地神发狂,莫非这世道真是乱了不成? 老人家又是说道,“你们二位是要去哪儿啊,如今雨下得盛,精怪也甚多,处处是危险,可得小心啊。” “老人家,我们是想去岭南道,不知可否能为我们指条明路?” “那双子峡谷被雨水所浸,已成了地上河。”老人家捋把胡须道,“你二位若要去的话,最好便是租条船,否则光靠马车、人力却是不行的。” 之后,苏年锦又问了下双子峡谷的方向和附近的城镇所在,再三道谢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二人早早醒来,因为身上没有多余的链沫,便留了些有价值的货物,随后趁着天色未亮往最近的青晴县而去。 因为一直下雨的缘故,青晴县的商业几乎不存,而苏年锦带着的货物刚好补上了这部分空缺,短短几天便将货物倾销一空,甚至凭借她的商业天赋,仅价值一千链沫的货物还卖到了两千之数。 接下来,二人的生活就好上许多,不仅不用再吃腌制好的山怪,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辆二手马车,一路往双子峡谷过去。 蔽雨州的路并不好走,往往走上段路便会遇到溢流的河流,只得下车牵着马儿过去,而且因为下雨不断,陆续换了五匹马才赶到双子谷,这时已来到兆天年的三月份。 两人仍戴着蓑衣和斗笠,事实上除了睡觉外,几乎就没摘下来过。在付了高昂的船费后,二人终于是登上了去岭南道的船。 苏年锦算起账来,“离开青晴县时我们花费一百链沫买了架马车,还剩一千九的链沫,中间吃住花了三百链沫,换马又花了八百,船票一人三百,便是六百,现在兜里就剩三百链沫了。” “做些别的?”李之罔道,“到了观云州我们先做点营生,挣够盘缠再上路。” 苏年锦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又是陷入沉默,长久的奔波中已彻底地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苏年锦待上一阵,只觉河上景色庸庸,便回船舱待着,留李之罔一个人在甲板上。 忽得,他闻到一阵臭味,往下看去,竟见到了几具顺流下来的尸体,皆已腐烂,臭味正出在这些尸体身上。 李之罔撇撇嘴,并未有太多举动,一路以来,他们俩见到的惨事可比这可怖许多。便说他俩行到大城乐原城时,城主为了求得停雨,竟从百姓中筛出一百童男童女,皆溺死在护城河里,至于结果嘛,这雨该下还是得下。 他盯住尸体一阵,觉着无趣,也想回船舱去歇息,却忽得注意到些不同:在尸体经过的水面竟沸腾起来,无数恶臭脓泡蒸腾到空中。 李之罔知道定是出了古怪,捂住口鼻继续观察,便见随着脓泡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死鱼从水底浮出来,没一会儿整个河面便全是已经发脓的死鱼。 “得去只会年锦姐一声!” 现在怪事太多,李之罔不得不防,赶忙进了船舱。 大部分时间船舱都极为安静,和他们俩一样,船上的旅客也知晓不能随便出声,否则说不得就会引来什么鬼怪精物。但他刚进入船舱便听到一个男人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转角处一个女人的头颅被扔了出来,随即提着把长刀的男人也探出身子来。 李之罔尚未作出任何反应,这男人竟就直接冲了过来。 他拔出剑来挡住男人的长刀,反手用剑柄击在他额头,喝道,“清醒些!” 男人毫无反应,受了伤也不为所动,又是冲上来,李之罔见此,也不再犹豫,反手便将其头颅斩断。 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顿时一股同样恶臭的气味冒出来。 李之罔紧皱住眉,回到甲板上,往四周一看,口舌皆张,只见岸边坐着一个三十来丈高的妖怪,鱼头人身,四只手里两只手环抱住腰,手掌结扣似地合拢在背部,另两只手则在往河中舀水洗头,同时一阵魅惑的歌声从妖怪的嘴中传出来。 鱼妖一边唱歌,一边洗头,全然不管外界,而外界万物全都向她脚边涌去。 李之罔身下的舟船也无法避免,开始往鱼妖的方向移动。 鱼妖突然震颤一声,原来有条鱼跳到了她腿上,只见鱼妖停下歌喉,一口将鱼吸入腹中,又继续唱起歌来。 在鱼妖停止歌唱的短暂瞬息里,李之罔发现此前几近坍塌的世界止住了往鱼妖身体靠拢的迹象。 他连忙捂住耳朵,却发现毫无作用,舟船仍在不断靠近着鱼妖。 只短短时间,舟船便已近到能让他看清鱼妖小腹上隐约的静脉曲线。 “必须要控制住舟船!” 李之罔不顾晕沉的呕吐感,再次回到船舱,只见所有人都如疯了般相互厮杀,他赶忙来到他和苏年锦的舱室,砰砰敲起来: “年锦姐,你怎么样?” 舱门久不打开,李之罔再次紧皱住眉,苏年锦恐怕也已被歌声给蛊惑住了。这个念头刚落,一柄剑便刺破舱门直往他胸口来,幸亏他早有提防,侧身躲过,随即整个舱门破开,不知还是不是苏年锦的女人弓着腰出现在他眼中。 只见“苏年锦”双目翻白,皮肤长满了鱼鳞,两条腿更是靠在一起,粗看竟如长了鱼鳍般,她虽持着剑,但身子却柔软无力,活像要由人化鱼般。 李之罔没多说,用剑挡住“苏年锦”的攻击,随后一个侧身转到她身后,用剑柄打在她背上,然后趁她踉跄之际一脚把她的剑踢开,随后从舱室里找来绳索把她的手和脚都捆起来。 “年锦姐,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李之罔拿起脸帕堵住苏年锦咆哮不歇的嘴,把她背在身上,又用最后一根绳索将她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却是担心其他发疯的人不幸伤了她。 他背起苏年锦,击退发疯的旅客和船员,一路来到船舱下层。 只见本该认真工作的船员已全部疯癫,各自屠杀起来,而因为无人往锅炉中投放链沫,船速已经逐渐慢下来,若再不续上链沫,舟船恐怕就逃不出妖怪的吸引了。 说干就干,李之罔先把还活着但已神智尽失的船员全部杀死,然后来到锅炉前,抄起铁锹便一股脑地将囤放在铁罐中的链沫往锅炉里舀去。 就这样他还犹觉得不够,又把死了的船员尸体也扔进锅炉里,毕竟生灵本身就贮存有链沫,也算这些船员为舟船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紧接着李之罔又来到船尾的船舵,舵手已被人砍死,身体伏在船舵上。 他一面紧盯岸边的巨大妖怪,一面紧急转向,只是任凭他如何打舵,舟船竟还是在往妖怪靠近。 “该死!” 李之罔骂上一声,将苏年锦放在船舵旁边,又返回船舱里,却是想起来旅客们出门都带着链沫。他在每一个舱室打转,但凡看似藏有链沫的瓶瓶罐罐都放在怀中,又把死了的旅客尸体扛在肩上,一股脑地全扔进锅炉里。 还有些人活着,但已没有行动能力,李之罔便没管,只把尸体和他们身上的链沫全都扔入锅炉中。 不知来回了多少趟,当他确认已经没有尸体再可助燃时,舟船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挣脱开了妖怪的诱惑。 李之罔抹把汗,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脱力后的抽搐,顿时就跌坐在甲板上。 歇息阵,他才感觉身子好些,又去船尾看苏年锦,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神智。看来只要离妖怪足够远,化鱼的过程就会自动终止。 “之罔你怎么没被影响?”苏年锦听完事情经过,反而是先问起这个来。 李之罔坐到他旁边,苦笑道,“不瞒年锦姐,其实我脑袋一直疼得不行,只是在苦撑而已。” “莫非癫痫又发作了?” “不清楚,但感觉不是。”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癫痫是脑袋逐渐不灵光,什么都要感知不到的冰冷感,但我现在却感觉脑袋要裂做两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长出来般。” “那...怎么做能让你好点?” “我想睡一会儿。”李之罔侧过头去给苏年锦一个笑脸,叮嘱道,“现在船上没有几个活人,这船要姐姐先掌一会儿了。我快支撑不住了,且让我先睡会儿。” 说罢,他就彻底钻入睡梦迷巢,并掀开终将再次失去的记忆一角。 风沙肆意的沙漠,折断手臂的王者用握剑的手拉起她的近卫,问道,“还能坚持吗?” 近卫摇摇头,刚站起来又瘫倒在地。 “我们回家,带你回家。”王者再次伸出手来,用温和地声音安抚近卫。 这次近卫站了起来,他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王者身边仅剩了两名近卫。 王者看近卫好上些,摇摇头,拄着剑又赶起路来。 “殿下,您能告诉我,为何要介入这场战争吗?”近卫没有跟上去,踌躇在原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王者回过头来,想起来她的近卫还很年轻,虽然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军队中磨砺了四年,但毕竟阅历尚浅,便解释道,“为了阻止这场预谋的战争...” 说着,王者忽得觉得可笑,又改口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被牵扯进来,成了他们的棋子。这一次回去,就再不出来了,任凭洪水滔天还是外神窃祚,都不干我们的事。” 王者发上顿牢骚,又是赶起路来。 近卫一直跟着王者,走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翻越了不知多少高山大河,但始终没见到家乡的模样。 一日,王者忽得停了下来,拔出剑向众人叮嘱道,“隔了这么远,没曾想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我愧对你们,这次便由我来垫后,你们各自离去吧。” “我不走!”近卫不答应,所有的近卫都不答应。 “这是...命令!” 厉吼让王者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顿时爆发,整张脸顿时垮下来,就连眼珠也吊在眼眶外面。 “近卫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护卫殿下,殿下存则近卫存,殿下死我等亦当不存。” 近卫说着,拔出剑站在王者身后,王者还未有任何反应,便感觉脖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却是近卫将她给击晕了。 近卫以极短地时间好生看眼王者,便把她抱起,托付给同袍道,“你们将殿下带回去,我来垫后。” 同袍没有多说,只默默地接过王者。 “对了,这里是哪儿你们俩知道吗,去碧沉湖前我想抄个近路回家看看父母。” 其中一位近卫答道,“这里是中洲永安国的纪星道。” “好了,你们走吧。”近卫挥挥手,“我已经知道回家的路。” 近卫朝前望的时候,敌人已经出现,晨曦正射过来,仅坚持住片刻,近卫身上百战之伤全部裂开,随即倒地不起,在近卫逐渐缩小的视线中,只看到敌人往王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昏睡之前,近卫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交锋的声音,他没能保护住王者。 ... “你醒啦?” 苏年锦一直守在李之罔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见他醒了虽是欢喜,但表现地很是稳重,问道,“睡这么久,定是饿极了,想吃什么?” “面...吧。” 一下睡大半个月,李之罔口齿都有些不清醒,但在吃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后,顿时感觉胃脏苏暖,精神复苏。 他把碗放在桌上,拿起苏年锦递过来的脸帕洗把脸,指住摆在桌上的熏鱼道,“哪来的鱼,姐姐趁着行船还去河上垂钓了?” “哪有那闲工夫,那天你睡过去后,我把你送回来便见到船上堆满了鱼,不下数百之多。我闻着没有鱼味,反而是有股麝香的味道,便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寻思着能不能卖出去。” “这...”李之罔觉着还是有些不妥,迟疑道,“这些鱼说不得是那只大精怪引来的,怕是不祥,卖给旁人不好吧。” “这有何不好?”苏年锦笑着拍拍李之罔肩膀,道,“我已吃过了,半点问题没有,反而精神极其亢奋,三天三夜都不想睡觉,等到了观云州,我们便编个故事,把这批鱼高价卖了,就不耽搁赶路。” “那听姐姐的。” 李之罔说着,从熏鱼上扯下块肉来放入口中。 第58章 误识 因为精怪拦路的原因,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没能活到下船,苏年锦便趁着这个空当占据了舟船的控制权,在她的领导下,船上的幸存者们戮力一心,终于是在一个月后到达了观云州。 苏年锦的计划本是直接把熏鱼都在观云州卖了,结果观云州土着势力颇大,根本不允许他们俩“无照贩售”,但要交上足够的链沫又实在艰难,苏年锦一怒之下便绝了这个心思,决定再辛苦阵,等到了乐岛州再说。 这时间一来一去,便到了兆天年的夏末。 乐岛州,驻马城 “各位父老乡亲们,看过来啦!我两姐弟本是要去柳叶州寻亲,但途经宝地却没了盘缠,这才不得不把先父珍爱的神仙鱼拿来售卖,还望各位给个面子,让我姐弟能得以重新上路。” 坊市的偏僻角落里,一个妙龄女子抄着把竹扇撑在桌案上,卖力地喊着,不是苏年锦又是何人,至于李之罔,则躲在后面削竹签。 双子峡谷的怪鱼长相非凡,不仅通体遍红,更是四眼白瞳,任谁一看都知道不是凡物,这刚喊上没一会儿,就围了好一些人。 其中一位老叟说道,“这鱼眼观确实非凡,只是有何具体功效却没说,若只是做顿寻常饕食,怕是有些贵了。” 不怪老叟有此发问,桌案上除了熏鱼,还放了张纸牌子,上面写着“神仙鱼五十链沫一只,概不讲价,”要知道,光以一只鱼来论,这价格可着实不便宜。 “老大爷问得好。”苏年锦接口道,“若只是寻常鱼食,自是不合这个价,但我们敢卖这个价钱,便是此物实在不俗。此鱼仅食一小片,便可整日不睡,且精神饱满,若每日皆食,则增年益寿、回精消疲皆不在话下。而且此鱼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仅老人可食,小子亦可食,若不信者,可上前一试,尝一真假。” 说罢,苏年锦便让李之罔取条鱼来,不多时就切成数十片。 众人围观,既是想看看真伪,也是凑凑热闹,闻听有便宜可占,便都走上来,一人从托盘上取下片鱼肉。 苏年锦既敢有此说辞,便代表她有所依仗。只见吃了鱼的众人都连呼不已,啧啧称奇,其中更有位光头老汉说道,“我做工三十余年,背不能直,今日吃下一片,腰顿时就好上许多,真不愧是神仙鱼啊!” 说罢,光头老汉便拿出五十链沫来,递给苏年锦道,“好后生,为我装条卖相最好的鱼。” “诶,这就来。”苏年锦欢喜地接过链沫,朝后喊道,“之罔,给这位大爷装条好鱼。” 人是盲从性的动物,见到有人率先掏钱,顿时就怕自己得不到这好东西,一时又有几人递上链沫来,苏年锦都笑脸接过。 两人的生意就从这时候持续火爆起来,一年几天都成为坊市中最热闹的店铺,不时甚至还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前来尝鲜。 这一日,苏年锦早早来到坊市,趁着李之罔支起店铺的时候,盘算下剩下的鱼货,心道应该是今日就能卖完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个严穆的男子,一看要么是护卫要么就是家丁。 苏年锦倒不慌,前几日也有这种人过来,都是给家族里的尊贵人物跑腿卖鱼的,便道,“这位客,可是来买鱼的,我们这鱼啊...” “打住,神仙鱼的功效这几日已如雷贯耳,不烦赘述。”男子自报身份道,“我是胡魁,如今是某家族的护卫总管,听闻你们俩姐弟要去柳叶州寻亲,我家便凑好扎根于柳叶州,便寻思着做份生意,不知掌柜的有没有意向。” “哦?”苏年锦默默把竹扇关上,让李之罔看着店铺,把胡魁迎到后头道,“小女子不过一卖鱼商户,不知大兄有何生意要做?” “掌柜的是个直性子,我便也有话直说。”胡魁说道,“是这样的,剩下的神仙鱼我全要了,作为交换,我家会把掌柜的和你弟弟安全送到柳叶州,同时,会帮掌柜的解决一点麻烦。” “我两姐弟相依为命,见闻虽不多但也不少,自是知道去柳叶州的路,就不麻烦大兄挂怀了。” 苏年锦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 胡魁不显丝毫沮色,如同没听见言外之意般继续道,“掌柜的便不想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只是卖鱼,又未与人起冲突,有何麻烦?” “道理是这样,但掌柜的这几日赚下的链沫怕是有小三千,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明白的。” 瞬间苏年锦便皱紧了眉,胡魁的话很简单,有人已经盯上了她和李之罔。事实上,在这之前,二人就考虑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但并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一时,竟是踌躇住。 胡魁看苏年锦已在考虑,继续道,“但若是有我家出手,这驻马城的宵小不敢造次,掌柜的也能顺利到达柳叶州,可谓一举两得。” “大兄说得有理,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兄出自何家,遮掩如此,恕我实在难以将性命相托。” 最终,苏年锦还是没有答应胡魁的交易,但也留了份情面,愿意赠送十条神仙鱼以成两家之好。 胡魁倒没想到苏年锦这么大气,迟疑着摇摇头,留下句“要回去和主人家商量,坊市关闭再过来”的话便告辞离去。 等胡魁一走,苏年锦便把李之罔叫了进来,把二人交谈的内容尽数相告后,忧心忡忡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链沫已赚得不少,足够路上盘缠,不如今日就撤吧。” “但是据刚才那人所说,已有人盯上了我们。让我想想...不如这样,我依然守着店铺,之罔你则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再把马车准备好,等午后我们在西城门汇合,然后直接离开,你觉着如何?” “年锦姐不看胡魁再带着什么条件过来?” 苏年锦摇摇头,“我信不过他,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人家。” “那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李之罔看苏年锦去意已决,也就答应下来。 二人兵分两路,各按计划行事,时间也悄然转动,来到午后。 李之罔已到了西城门有一会儿,见苏年锦还没过来,不禁有些焦躁,刚想往坊市走,便看见了苏年锦的身影,立时迎上去。 他刚想说话,苏年锦打住道,“有人跟着我们,别往回看,知道就行。” “姐姐准备怎么做?”李之罔打开车厢门,问道。 “引到城外,全部杀了。”苏年锦一把关上厢门,决绝道。 “那就听姐姐的。” 李之罔摸摸腰间的邪首剑,一把跳到马车前头,便招呼马儿转向,往城外驶去。 来驻马城的商旅不少,马车沿着官道行了半个时辰都一直有人迹,直到转入山区后人才骤然少了。 其间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动静,看前方是个动手的好地点,便小声道,“姐姐,他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按计划行事?” “再等等。”苏年锦拉开车帘,往前看去,边观察边道,“等到前面转弯的时候我们再跳车,料想进了深山老林他们也就没招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继续驱使马儿往前走,忽得注意到旁边山崖滚下个东西,赶忙勒住缰绳。 他定睛一看,这滚下来的物件竟是个圆滚滚的脑袋,不免一惊,又往山崖看去,只见山崖上立了十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上午来过坊市的胡魁。 苏年锦在车里察觉到动静,又是拉开车帘,看见胡魁,不禁生怒,骂道,“我上午还想着送你十条鱼,没曾想却是诱我二人出城,好劫掠我等,真是歹毒心思!” “掌柜的说得哪门子话。”胡魁尚未说话,从山崖后走出个七、八岁的孩童,其长得俊秀如玉,笑道,“我等待在此处,便是为了营救掌柜的。” “这是何意?”苏年锦确实有些懵了。 “报少主,后方埋伏的人已清除干净!” 孩童尚未回答,山道后面又窜出几个人来,皆提着几个头颅,正是苏年锦看到的跟踪她的人。 孩童拍拍手,那些人便顷刻退下,其道,“掌柜的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我料到娄家定是在此设伏,故提前驱使人马过来,不仅清剿了伏兵,还一同解决了围拢过来的人,现在掌柜的还怀疑我柳叶王家?” 苏年锦和李之罔对视一眼,还是没搞懂对方为何会突然搭救,便问道,“王少主福德无量,但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便是此前交易并未应下,王少主为何会出手相助?” “此事说来简单,且容我下来再说。”胡魁抱住王家少主从山崖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马车前道,“掌柜的所售神仙鱼对我许有大用,但掌柜的又不肯接受我的交易,便寻思着将掌柜的救下,掌柜的就不会多拒绝了。” 王家少主如此直白,倒真让苏年锦和李之罔怔了一怔。 苏年锦无言苦笑声,若是不答应,她们俩恐怕也会变成其中一枚滚下山的脑袋,便道,“王少主对我二人有救命之恩,何有不从之理,这就将神仙鱼全献于王少主,至于送我二人去柳叶州一事,便不用劳烦王少主。” “打住,打住。”王家少主抬手道,“生意便是生意,没有无功受禄之理,两位且随我归城,过上两日我便会派人护送二位去柳叶州。” 苏年锦和李之罔再次互看一眼,李之罔摇摇头,苏年锦却先摇头又点头。 “那好,我们就随王少主回城,还望王少主说到做到。” ... 柳叶王家在驻马城并没有府邸,但别人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一家客栈,苏年锦二人在跟随王家少主回去后,顺势就住进了客栈里。 结果已经过去三天了,王家少主既没有要送他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加害二人的意图,这让二人都泛起迷糊,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便只能待在房间里,闲聊度日。 二人聊了会儿以后的打算,门外忽得传来胡魁的敲门声,苏年锦便止下话头,朝外喊道,“胡总管,找小女子有事吗?” “我家少主想见见掌柜的。” 胡魁言语寻常,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股喜悦。 “好,我收拾下仪容,胡总管稍待片刻。”苏年锦应付声,转头对李之罔道,“跟我一块儿去,说不得今日就要杀鸡取卵,这样我们还有个照应。” 李之罔自然是答应下来。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王家少主暂住的厢房,推开房门后却是大跌眼镜,此前表现地如同小大人般的王家少主正陪一个小女孩玩着幼稚的游戏。 王家少主看二人进来,哄了一下小女孩,便把玩具收了,让小女孩坐在他身旁,对二人道,“今天唤二位过来,是想替整个王家向二人道谢,治好了我妹妹的先天恶疾。” 李之罔瞅了瞅旁边的苏年锦,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应道,“我们不过借花献佛,一切都因王少主福源深厚,实在当不起这个。” “不管如何,有神仙鱼我妹妹才能在白日里正常活动,你二人去柳叶州一事,我明日便安排。”王家少主说罢,转头向他妹妹笑道,“来,知葵,还不向你两位恩人道谢?” “知葵谢谢两位恩人。” 小女孩倒是乖巧,让干嘛就干嘛,甚至还娇滴滴地作了个礼。 “等等!”一直没开口的苏年锦突然出声,指着小女孩儿道,“她叫知葵,全名是不是王知葵,而你,是王知危?” 王知危倒不慌张,反而一脸从容道,“我发誓从未见过掌柜的,秉着以诚为先的原则,掌柜的是不是该说说为何知晓我们的身份?” “为何?”苏年锦苦笑声,“我便是毗湘苏氏出身的苏年锦,你们要去的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这...”王知危站将起来,快步将几欲将跌的苏年锦扶起,“年锦姐姐,你怎地会在此处,莫非遭了什么变故?” “变故,何止是变故...” 苏年锦想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了流泪的感觉。 第59章 打听 原来,去年冬末,也就是兆天年的冬天,王嵘便寄了封书信到毗湘城,并按照此前的约定将他的子女——王知危与王知葵——在兆天年送往天湘州。 谁曾想苏家惨遭变故,苏年锦早将王嵘托付之事忘到脑后,只想投奔对方以图东山再起,这才误打误撞地相会于乐岛州的驻马城。 不用过多地怀疑对方的身份,王知危在听到苏年锦的遭遇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忧愁道,“年锦姐,你真是辛苦,但是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们即刻就调转方向,回柳叶城。” “在这儿能遇到小弟真真是幸运,不然等你们到了天湘州,却发现苏氏已不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是毕竟没有发生不是嘛。”王知危虽不过才八岁,但生而神慧,做事老道,道,“等会儿我便修封书信递往柳叶州,将苏家一事尽数告予父亲,让父亲能提前安排,至于报仇一事,我家自然当仁不让。” 若是旁人来说,苏年锦是不会相信的,但对方不过一个小孩,言辞又诚恳稚嫩,便回道,“小弟有这份心便可,至于具体事宜,届时等我到了柳叶州再找大伯商议。” 王知危点点头,并未再深究,而是转向其他话题,指住正陪王知葵玩耍的李之罔道,“我方才听姐姐诉说过往经历,几乎皆有这位哥哥的身影,不知他与年锦姐是什么关系?” 李之罔自是听见了,把玩具放到一旁,抱拳道,“在下是来自南仙洲的李之罔,修号暂无,与年锦姐乃是义姐弟关系。” “那我得称声大哥了,李大哥。”王知危倒没拿架子,亦是抱拳道,“年锦姐说李大哥剑术了得,等到了柳叶州可得教我两手,让我在同龄人面前出出风头。” “这个好说,好说。” 对方主动释放善意,李之罔自然顺水推舟,也是笑呵呵应道。 这是他第一次与王知危(兆天年——兆天)说话,不曾想多年后再见,对方修号竟变为了“登徒”,再无半点神童往影,反而最后被妓女刺死在床上。 苏年锦有意和洽两家关系,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说完,便道,“前面我听小弟说知葵妹妹是吃了那神仙鱼才旧疾康复,不知是何疾病,如今可还再犯?” “我妹妹降生以来便得了种不同寻常的疾病,一日总要睡上六、七个时辰,便是醒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我父亲广寻名医,又求丹纳方,但都收效甚微,不过吃了那神仙鱼便一切就都好了,不仅睡觉时间与常人无异,而且精力充沛,若是往常,她玩这么久的玩具可早就睡着了。无论如何,知葵能康复,都多亏了姐姐呀。” 苏年锦也没想到,她和李之罔把怪鱼全部熏好,本只是为了凑凑路上盘缠,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王知葵的旧疾,这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力可为之。 她笑道,“看到知葵妹妹如此健康,我也是由衷地高兴。” “欢喜就好。”王知危也笑道,“今日与姐姐相逢相认,实为一大喜事,现在午时已过,晚上我再设宴宴请年锦姐和李大哥,年锦姐你看如何?” 苏年锦点点头,“都行,便依小弟的安排来就可。那我就和之罔先回去,等晚上了再过来。之罔,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来陪知葵妹妹玩耍。”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大哥哥,我还想和你玩...” 王知葵冰雕玉琢,五、六岁的模样,活像个瓷娃娃般,虽只和李之罔玩了一会儿,但已有些迷恋,不肯对方离开。 “知葵,乖,你旧疾初复,还是午睡阵得好,若是再出些差池,爹爹不得责罚死我。” 王知葵埋下头去,几乎瞬间就传来垂泪声。 王知危摊摊手,示意他的话好像在他妹妹身上不怎么管用。 李之罔摸摸鼻子,拍拍王知葵的脑袋安抚道,“乖啦,知葵妹妹去睡会儿觉,等你一醒,我就又来了,那时大哥哥再陪你玩。” “真的吗?!”王知葵抬起头来,却没有丝毫流泪地迹象,竟是假哭,看来这王氏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的,大哥哥答应你,来,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不曾想多年后再见,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早在时间的碾磨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日益消瘦,染上了不治的病症——祈祷病。李之罔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南洲已陆沉,她以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侧倒在污秽的垢泉中,神智早已在不堪面对的罪恶中彻底沉沦,成为一尊不被清洗、受人遗忘的祈祷石像。 可是谁知道呢,王氏兄妹的凄惨结局都与苏年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她就是始作俑者。在承受了多年的罪恶折磨后,她本以为自己已逐渐适应,结果兆天年李之罔归来,一并回来的还有王知葵的尸体,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不过一道纸糊的窗,次年便自戕而亡,只留下洪笙的遗腹子。 ... 王嵘不在的时候,王知危对家里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虽还没收到王嵘的回信,但在他的强力要求下,整个护送车队还是即刻转向,由驻马城转向柳叶州。 事后回想起来,一切不过是昨夜零星的风雨。 终于,在经历了整整一年半的长途跋涉后,李之罔和苏年锦终于在兆天年的正月赶到了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并迎来即将的别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之罔的生活将不会再有苏年锦任何的身影,就如他已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何要赶去南仙洲般。 “我感觉王嵘好像不太待见我俩。” 到达柳叶城后,无论王嵘是如何想法,都设下宴席迎客,但不知为何,李之罔却隐约觉得王嵘有意针对二人。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迫不及待地便想知道缘由。 “如今苏家只剩我一人,早就没落了,大伯看不上我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我就如绘本中那些遭遇劫难去投奔远亲的破落户,被人白眼相待实属寻常。”苏年锦叹口气,纵然心中有太多的压抑,都只能默默咽下。 “只是这样?”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我另有感觉,他对我们把王家兄妹带回来很是不满,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是隐忍不发。” “这...”苏年锦突得想到她在兆天年年初与王嵘的谈话,亦是低声道,“我记得当时大伯给我说他接下了一笔生意,利润虽高但风险极大,害怕出什么差错才把知危他们俩送过去,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说不得是生意已经落成了,但风险还在,这才对我二人不满,只是囿于亲缘关系,才隐忍不发。” “正巧,明日我要出去打听宣威大桥的情况,便顺便看看能否打听出点有关王家的消息。” “那得隐蔽些,可不能让大伯知道了,否则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苏年锦面有忧色,但并没阻止,而是道,“最关键地是弄清楚王家做得什么生意,这么多年来,我家都不知道王家做得什么营生,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行,我记住了,有消息就通知姐姐。”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醒来吃顿简餐便出门而去。 柳叶城比起毗湘大上许多,不愧是岭南道屈指可数的大城。但他沿途所见,发现人流虽多,商业却完全不如毗湘,行人也没有停步买货的心思,全都行色匆匆,不肯在外面多待一步。 他拦下几人,想问清楚气氛异样的原因,但都被以“有事要忙,滚一边儿去”、“没什么异常啊,这不很正常嘛”、“不知道,谁管出了什么事”等话拦回去。 李之罔撇撇嘴,忽得暼见路边有家茶馆,顿时心生一计。 他走入茶馆里,当即就有店小二迎上,待他靠窗坐下后,便向店小二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叶多少一壶?” “咱们这儿最好的是雷火州的血中碧,十链沫一壶,客官来一壶?” 李之罔摸把怀中的链沫,寻思没这么多,便道,“那档次低一点的呢,一链沫一壶的有没有?” “有的,自是有的。”像李之罔这样的人店小二见得多了,也不见怪,说道,“滴雨青、笋尖黄、白地雪都是一链沫一壶的,客官可曾喝过,三种茶口味皆不相同,便说这滴雨青,那...” “打住,你给我上壶滴雨青就行,然后再上两盘小菜。”李之罔摆摆手,“对了,你去给你们掌柜的说上声,去门口立个‘免费喝茶’的牌子,今天所有客人的茶费都由我来出,但先说好,只能点一链沫一壶的。” “客官这...我们茶馆可没干过这事啊...怕是,不太行。” “行与不行,你先去告诉你家掌柜的,若是不行,再叫他过来跟我说。” 李之罔不信,他都自掏腰包了,做掌柜的还能这么没眼力见,痛失赚钱良机。 果然,生意人总是以利益为重,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出来,不仅亲自为李之罔斟茶,还监督“免费喝茶”的牌子立起来,最后还免了李之罔小菜的价钱。 本来茶馆人迹寥寥,但在“免费喝茶”的作用下,人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而这人一多,不免就会聊上几句,平常打听不到的消息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茶客嘴中冒了出来。 “我家准备搬到观云州去了,不然再过段时间,柳叶州怕是要乱起来。” 从旁人的称呼中,此人叫做陆九,是在坊市里卖药膏的。 和陆九聊的人叫做孔森,闻言他低声道,“怎地陆哥也要跑,莫非那事是真的?” “怕是。”陆九声音压得更小,不过李之罔乃是受恩惠者,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仍能听得清楚。只听陆九道,“前几个月蛊雕发了狂,在碎岩山胡乱吃人,但你看这一月以来,哪还有蛊雕作乱的消息,多半是如传闻般了。” “这么看来,蛊雕一死,柳叶州必不能安生。陆哥继续饮茶,我得先回家通知全家老小,也要准备举族搬迁了。” 说罢,孔森把茶水一饮而尽便告辞离去,而陆九更有熬心些,愣是又饮了两杯茶才姗姗离去。 但这却苦了李之罔,他才刚听到要紧处,结果无论陆九还是孔森都藏着掖着,活把他胃口吊起来,却没处消解。 不得已,他只能把耳朵转向远一点的茶客。 结果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全都是蛊雕的消息,而且谈论得全是蛊雕已死,柳叶州将乱。在一名叫做阮道倡的茶客话中,他才知道了,这蛊雕竟然是柳叶州的地神。 此前有过提及,永安国分十三道,每道下辖数州,而这地神便每州皆有一尊,乃是妖族统领四方洲期间信奉神只离开前的残留,因多无作恶遂得以长存。传言地神占据并守卫一方,生灵的兴盛会强大地神的力量,地神消亡又会导致其所守卫的土地遭遇灾祸,如今柳叶州的地神蛊雕已死,不就是要发生灾祸的前兆吗? 但光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李之罔仍是耐心听着。 一名叫李叔贾的商人向他身边的胖员外说道,“肖员外这就有所不知了,这蛊雕虽发了狂,但也不会自然而死,多半是如传闻所说,乃是黑狮城来的辅国将军将其杀了。” “这不就怪了?”肖胖员外摇摇头,不解道,“碎链战争后永安王便幽居于黑狮,早不理朝政,怎蛊雕一发狂,便派了将军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小道消息,但只告予你一人,且听好了:这辅国将军叫做修平,虽是杂号将军,但位高权重,早已是黑狮城中除永安王外最为尊贵的人物,这次过来,大概率是假托王令行事,但有何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肖胖员外长叹口气,“李员外行商出身,好搬迁,我这做土地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是啊,这祸乱要生,土地便不值钱了。”李叔贾喝口茶,不提这事,说起别的,“我听说上个月宣威大桥终于解除了封锁,肖员外不如直接把土地贱卖了,去南洲再置办家产,毕竟那边瘟疫刚结束,价钱可比这边便宜不少。” “哎呦,有李员外提点这一句,胜过我一年利润啊。”肖胖员外被指点句,分外欢喜,起身离席道,“下次再请李员外大醉一场,我就先回去和我夫人商议了。” “这肖胖子哪都好,就是个怕妻的主儿。”李叔贾看着肖胖员外的身影摇摇头,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刚才肖胖子的位子坐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主动给李叔贾倒满茶,直言道,“方才听阁下谈话,乃是行商出身,自是见多识广,便想向阁下打听点消息,这价钱嘛,自是好商量。” 第60章 密谋 李叔贾瞅眼对面的年轻人,也不说答不答应,把茶饮下,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柳叶州将乱,这谋财害命之人就如雨后水沟里的老鼠般层出不穷,你觉得呢,年轻人。” 李之罔笑笑,他才不想与对方争论个正道邪途,把准备好的链沫推到桌子正中,便道,“在下想知道宣威大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有点多了。”李叔贾只掂量下,便知道分量不少,坦然收入怀中,回道,“自兆天年来就盛传南仙洲闹了瘟疫,没过多久驻守在宣威大桥的卫南将军便将宣威大桥封锁起来,不允许中洲人南下,亦不允许南洲人北上,听说是奉了黑狮城的命令。封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个月,从上个月起宣威大桥就能正常通行,而且围聚在大桥附近的难民显着变少,大家伙儿虽未去南洲,但都猜测瘟疫已经消解了。” “在下晓得了。”李之罔拱手谢过,问起下一个问题,“李员外可知道住在翠衣巷的王家是做何营生的?” “唤作‘假腿’的王嵘那家?” 李之罔点点头。 李叔贾想上阵,低声道,“王家表面上以桑产纺织为主业,但不过欺人耳目的障眼法,其实际耕耘于灰色地带,乃是不法之徒的中间人。” “中间人,何解?” “这么说,世上有些事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解决,你懂我意思吧。你懂我就继续说,当正派人物要干些阴沟里的勾当时,就会找上王嵘,由他去联系那些坏胚为正派人物干活。反之亦然,那些坏胚过不下去时,也会找上王嵘求一、两单生意,这便是中间人。” 李之罔抿抿嘴,继续道,“那王嵘在柳叶城声名不显?” “寻常人眼里,王家就是一个富余之家,又没什么功绩,自然是如透明般,但在稍微了解的人眼里,王家便大为不同。” “意思是王家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在多年的经营维持下,已积聚了不少人脉?” “你挺聪明的,年轻人。” 李叔贾笑着摇摇头,他还是认为对方向他打听王家是为了扳倒王家。 李之罔也不解释,再次问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王家最近接了谁的生意?” “哈哈。”李叔贾轻笑出声,拍拍桌子道,“年轻人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这种机密事我怎会知道。若你真想探明,不若去绑个王家的下人,兴许比我知道得多。” “多谢李员外,还请记得今日我二人从未见过。” 李之罔没理李叔贾的俏皮话,拱拱手以示谢过,便把店小二唤来,在付清所有茶客的茶费后就扬长而去。 第一时间,李之罔便赶回了王府,并将打听到的一切尽数告予苏年锦。 “王家毕竟财路不正,总有倾覆之险,年锦姐可依其东山再起,但万不能归附其下。”李之罔劝诫道。 “这我知道,但凡有了点实力,我也会回天湘州报仇,才不会一辈子老实跟在王家身后。”苏年锦摆摆手,示意李之罔不用担心,反而是关心道,“现在既然宣威大桥已开,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李之罔默默移开目光不看,他已能确切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不舍,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咬着牙道,“即刻就走,迟则生变。” “十日,可以吗?” 不知为何,苏年锦定下了个日期。 “可以,正巧要采购些物资、干粮,十日便刚刚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两、三日便可了,不过李之罔还想由着苏年锦的性子一回。 “这次一去,大概多久能回来呢?” 李之罔不会知道他的命运会有多么颠沛流离,含糊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但无论如何,我总会回来。” “行,那我便在岭南道等你五年。”苏年锦点点头,“若是你那时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回天湘州报仇。” 五年后时间已来到兆天年,彼时李之罔正在幽暗的地下世界艰难苟活,偶然揭得地下生灵的神秘一角;而苏年锦也已早早地离开岭南道,在凭借实力和谋略占据了王家的家业后,在哭山道的恺阴州成功东山再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五年前的话,再次相逢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 “真的一定要去...报仇吗?” 李之罔望向苏年锦,他知道这种话说不得,但又不能不说。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知葵妹子今天过来了,说要找你玩,现在你回来了,过去一下?” 李之罔摇摇头,知道他无法阻止苏年锦,默默出门离开。 见李之罔走了,苏年锦长叹口气,怅然若失般低声道,“真是傻,我无法阻止你去南仙,便如同你无法阻止我报仇般。须知道,人总是偶尔相聚,多时别离,不该在意别人的路...只是说不得,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 “大哥哥,我想学剑。” 在陪王知葵玩耍阵后,她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为何啊?”李之罔歪着个脑袋,逗小孩般道,“难道你不喜欢插花、绘画之类的文雅事吗?” “喜欢吧,我做这些的时候总打瞌睡,但不喜欢呢,我心里又不讨厌。”小知葵认真解释道,“可是剑术我还没接触过,想知道学剑是什么体验,大哥哥你能教我吗?我听哥哥说,大哥哥可是剑术高手呢。” 李之罔摸摸鼻子,应也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剑术乃是杀生之道,教给一个小女孩多有不妥,但要他去拒绝,又不忍心。 “行不行嘛?”小知葵看李之罔一直不应,翘起嘴来抓住他的衣袖,哭喊道,“大哥哥要是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松开了。” “行,行,行,我教。” 李之罔苦笑声,还是没能拒绝,只得让下人砍来两根一尺竹竿,他拿一根,小知葵拿一根,手把手地教起来。 不得不说,王知葵虽然年少,但天分显卓,比当时苏年锦学起来还要快上许多,往往他教上一、两遍,就已能有样学样地展示出来。 不过为了不被旁人在背后说闲话,他教得都是一些寻常剑招,几乎没有杀敌的本领,反而可以修身养性。 “大哥哥,明日,明日再来哦,知葵还想学。” 小知葵好不容易运动这么久,已有些疲倦,但靠在下人的怀里还在念叨着明天的事儿。 李之罔不由自主地摸摸小知葵如瓷器般的脸,笑着道,“嗯,明日我还在这儿,你过来我便在了。” 说罢,他对下人无声地摆个手势,让下人带小知葵回去休息,自己则把竹竿插在花坛里,也打道回府。 走到半途,李之罔忽得听到王嵘的声音,但隔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他便靠过去些,原来王嵘正在送客。 只听王嵘说道,“今日有些远了,剩下的事之后再商议吧。” 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上头已经发现了失窃的事,再拖延阵,怕是一切都暴露无遗,你必须尽快找到人手,不然我活不下来,你也休想好活。” 听这人的语气,身份不低,对王嵘乃是一副指使做派。 “正是事情要紧,才得一步步小心谨慎,你若夜里不回,上头多半就起了疑心,这才是满盘皆输。” “行行行,我知道,不用你教。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手。” 此后,另一人的声音就再也没响起,已是走远,反而是王嵘低骂了句,但也听不清。 李之罔并没将他偶然听到的事当做无关。如果王嵘遭劫,那必然殃及苏年锦,于情于理,他都得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跟踪起了王嵘的客人。 王嵘的客人披着黑袍,看不清面目,但观其形态是个男子。黑袍人自离开王府后便择小道走,走上段路就会不经意地停下来回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李之罔更谨慎,在按下自己的灵气波动后,一直牢牢跟在黑袍人后面。 过去小半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黑袍人竟然来到了城门口。柳叶城不比毗湘城,乃是有宵禁的,而此时已彻底天黑,城门早紧闭不开,这黑袍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在夜时出城? 李之罔待在一堆破烂物的后面,见到黑袍人解开袍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城门的守卫便乖乖地打开大门,放了黑袍人离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呆在原地,瞬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刚才黑袍人解袍子的时候把下摆给露了出来,竟是黑狮军的铠甲装束,再联想起白日间听到的辅国将军来柳叶州的事,种种迹象都表明王嵘已与黑狮军扯上了干系。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根据王嵘与黑袍人的谈话,可以知道二人合力偷走了一件东西,而话中的“上头”便是黑袍人的长官。倘若事情泄露,惹上了黑狮军,王家定然不存。 年锦姐危矣,这是此时李之罔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跌跌撞撞地赶回去,找到苏年锦,喘着粗气道,“姐姐,走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年锦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把东西藏在身后,没好气道,“不都说了要你做事沉稳些,怎还这么冒失,不分青红皂白就叫我走,又不说缘由。” 李之罔没管她在忙活什么,赶紧把自己发现的事儿如倒豆子般倾泻一空。 苏年锦听完,没有任何慌张,反而问道,“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呀,年锦姐!”李之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年锦,急道,“不管什么东西失窃了,若是被发现,王家这么个小虾米怎受得了黑狮军的折腾!姐姐,听我的吧,找个由头走了,不要进这趟浑水。” “这是个机会。”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年锦知道自己出言有失,赶忙改口道,“我是说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大伯能稳坐家主之位,不会接风险这么大的生意,其间恐怕有些隐情。况且说了,王家不忌我身无分文,收留于我,我怎么都不能独自走开,总要与王家共济时艰。” 李之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在他的印象中,自经历过灭族惨案后,苏年锦已愈发现实,念叨着情分不会是她会做的事。但他也没多想,只道,“那我明日再出去收集消息,好让姐姐知道这次王家触了怎样一个大霉头!” 结果,仅隔了一日,李之罔才知道他是多么得天真,王家触得不是霉头,而是杀尽全城人都不足掩盖的滔天大祸! 第二天一早,他便知道了一个消息,甚至不用去打听,满城的人全在疯传:辅国将军修平封锁了柳叶州,如今什么人也不准出,什么人也不准进,原因则是修平丢了一件东西。 原来黑袍人所说的上头不是什么长官、上峰,而是此次来柳叶州的修平! 若仅是如此那已算不幸的大幸,但在偷听了数次黑袍人与王嵘的密探后,李之罔才知道他还是把旁人想得太过怯懦,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根据黑袍人的话语,蛊雕作为地神,虽被修平斩杀,但还留下了一件东西,那便是蛊雕的精魄,修平杀掉蛊雕就是为了此物。而且,蛊雕发狂并非有着其他原因,乃是修平暗中布下了法阵日日折磨,可以说,修平为蛊雕精魄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与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样传说能再造躯体、活人生死的无上宝物,却在眼皮子底下被黑袍人所窃,可想而知,修平会以多大的怒气来惩治偷窃之人。 关于这一点,王嵘领悟得很透彻,在与黑袍人的最后一次密探中,他直白地表达了悔意: “还回去吧,现在整个州都被封锁,我们的一尽谋划只是无用功。只要物归原主,将军应就不会再深究了。” “不行,事已至此,如木已成舟,绝不能功亏一篑。”黑袍人咬着牙道,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敢趁着这时候进城与王嵘谋划。 “那你说能怎么办?!我找足了好手,但有修平将军在,难道还能强闯关卡不成?!”王嵘压低怒气道。 “若是没法子,我怎会过来?”黑袍人道,“我是将军的心腹,他尚未怀疑到我身上,而且还把其中一道关卡交给我负责,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你说怎么做。” “三日之后的子时,你把人手派到枯叶河旁的五藏破庙,我派人来接,便说是有嫌疑的人,要亲自交给修平将军审问,这样就能过关。待过了关卡,他们就越过宣威大桥,去东面的叹息丘陵等我,等风声过去,我便去拿回精魄。你看,如何?” “修平将军真不会起疑?” 王嵘仍是小心,不敢应下。 “我的身份你是知晓的,除了关杉,将军便最是信任我。关杉与我亦有私交,就算发现点不对劲,也会为我遮掩,事情绝不会败露。” “那就干吧。” 长久的无言后,隐隐传来王嵘一声叹息。 第61章 连至 事情的转变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他只得事急从权,开始一系列的布局以期望能趁着最后的机会离开柳叶州。 “三日之后,有一个离开柳叶州的机会,跟我走吧?” 紧要关头,李之罔还是放不下苏年锦,在陈述利弊后还是不愿放弃她。 “不了,我就留下来吧。”苏年锦仍是没有半点惊慌,尽管她已知晓了黑袍人和王嵘偷走的乃是蛊雕精魄,反而是道,“三日之后,果真要走?” “只有那一次机会,不得不走。年锦姐,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何不愿同我一起离开,要知道修平一旦震怒,柳叶州不知要死多少人。” 苏年锦沉默住,半晌才道,“若我随你去了南仙,恐怕此生就报仇无望,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王家危急,对我反是机会,只要王嵘一死,便只剩下孤儿寡母,我有相当大的机会占据王家剩余家产,而这是我欲复仇所必须的。” “这...”李之罔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年锦,喃喃道,“难道...复仇比你的生死更重要?” “有些事总要胜过生死,其实弟弟你也是明白的,不是吗?”苏年锦笑笑,宽慰道,“不要太过担忧我,如今我已满三十一,又经风雨,早不如此前般稚嫩脆弱,知道哪些能做得,哪些不能碰。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 “那行,这是我仅存的积蓄,一并交予姐姐。” 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李之罔分得一些丹药和五指恩惠法,一直没用,如今要分别,才终于是拿出来。 苏年锦没有推辞,从容地将丹药和恩惠法收下,也拿出一件东西道,“本来想给你缝件衣裳,估摸着十天时间应该够,可你却突然要走,只来得及做了件上衫,你穿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李之罔听话地脱下身上衣服,穿上一试,竟然合身地不行。 瞬间,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哭啼着道,“姐姐,你就跟我走吧...我不想...回来了找不到你,见不到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苏年锦抚住李之罔的脸颊轻轻揉擦,叹息道,“各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强求,也无法勉强,现在你或许想不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支持我的抉择,就像我从未阻止你去南仙。” “姐姐...” 李之罔哭得更大声,他已确切地感觉到他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 “乖啦,去吧,做你要做的事。” 哭啼一阵,李之罔终于还是认清现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王府。 只是他不知道,在烛火的侵蚀下,一位女子也在无声涕泪。 ... 三日后,枯叶河旁 今夜无光,分外寂寥,黑袍人掐着时间来到河旁的五藏庙,里面已经窝了十几号人,但没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识趣地保持着静默。 黑袍人要更为细致些,他清楚地数到了有十三人,随后拿出一个册子来,一个个喊道,“登山豹、老骨、吊眼蛇...” 每一个被点到的人都识相地把脸上的黑布揭下来,好让黑袍人分辨。 “窜地虫。”黑袍人念到最后一个人,但对方并没有把黑布揭下,他只得再喊句,“窜地虫,听不到吗?” 窜地虫咳嗽数声,沙哑着声音拱手道,“不瞒大人,前两日我不幸脸上长了脓疮,臭气熏人,这才不愿显露面目。但若大人坚持,我亦当遵从,只望大人不要怪罪。”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耐道,“我说了你就照做。” “遵命。” 窜地虫无奈地揭开黑布,顿时一股冲天臭气弥漫在五藏庙中,众人都捏住鼻子或屏气凝神。 黑袍人眯住眼睛看上两息,便道,“好了,戴回去吧,真是臭得要死。” 其实他看得并不算真切,因为窜地虫脸上还绑了数条绷带,只不过大体五官倒是相似,便也就不多纠结,毕竟实在臭得不行。 所有人都一一看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黑袍人微微点头,起始就如此顺利,今天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即他从神府中拿出多副镣铐,扔在地上冷声道,“自己捡一副来用,拷好后就跟我走,记得,路上不要说任何话,有人来问都由我出面解决。但凡有人敢胡乱声张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夜色中,黑袍人显得分外冷峻,众人答应声立刻捡起镣铐来把自己铐住,随后便跟上黑袍人的脚步,往关卡走去。 为了追回被窃的蛊雕精魄,修平里里外外设下了五道封锁网,若要出去,则只能正经走关卡,黑袍人便负责第四道封锁网的关卡。 来到第一道关卡,黑袍人已经脱下黑袍,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蓄了短须的中年男人。他低声让众人止步,自己走上去拱手道,“老方啊,大晚上的还亲自执勤呢,可真够辛苦的。” 黑袍人口中的老方是个挺肚大汉,撑着腰道,“将军有令,我们自然该为将军分忧,昼夜坚守。老朴你不也是,大晚上的听见有线索,就捉了人回来,将军器重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看来,黑袍人早已做足了安排,提前给其他关卡的人透露出自己有线索的消息,这才显得丝滑自然。 “哎呦,方大总管说得什么话,将军对你我都是一视同仁,我只不过先行一步而已,再过段时间方大总管肯定就走在我前头了。”黑袍人恭维句,继续说道,“再说了,抓住这些人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在身,若真是这些人,我绝不会忘了在将军面前提及方总管大名。” “好说,好说。”老方话里不应,脸上却笑开了花,对身后军卒喊道,“是朴将军,儿郎们放行,就不用检查了。” 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松地通过。 接下来的二、三关卡也是如此,但凡黑袍人提及要有功共享,负责看守关卡的头头都喜笑颜开地洞门大开,放人通过。 第四道关卡由黑袍人掌管,自然不用再惺惺作态,不过他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将众人留了下来,自己则进了后面的岗哨。 紧接着,黑袍人每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听话地进入岗哨,待上一会儿便又出来。 窜地虫也不例外,不过因为他脸有脓疮,黑袍人只简短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要护送的东西。 在与每一个人单独交谈后,黑袍人没有久待,当即带上众人往下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进发。 第五道关卡设在最外围,相隔距离也最远,在沉默中行进了足足三天,众人才远远地瞥见岗哨的位置。 只要出了最后一道关卡,蛊雕精魄便算带了出去,黑袍人心中鼓足一口气,对众人道,“大家伙儿知道现在时局紧张,做任何事都得万分谨慎。前面岗哨的是我故友关杉,但也最忠于将军,不会轻易放行。大家伙提振起精神来,只要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谈好的链沫绝不少分毫!” 一听到链沫,众人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王嵘给他们说得可是每人五千链沫,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足以舍身赴险的昂贵数字。 激励完众人,黑袍人也不再说其他,越过一段山路终于是来到第五道关卡。 一个女将军拿着双锏站在岗哨前,腋下夹了个鎏金双色头盔,看黑袍人出现,不解道,“朴元,你怎地在此处?如今将军正震怒,若被发现你擅离职守,说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黑袍人停下脚步,指着后面人道,“不瞒关杉你,我打听到些线索,这些人似与将军被窃之物有关,这才离岗至此,亲自带人去见将军大人。” “是吗?”关杉将头盔戴起,有些失望道,“将军亲自找过我,他觉着你嫌疑最大,但我却不相信,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黑袍人说着看向四方,发现并没有所谓的伏兵,胆气更大些,哼道,“知道了又如何,今天这关卡我非出去不可。关杉,念在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上,切莫横加阻拦,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朴元,这是何必。若你现在将精魄还回来,我保证饶你一条性命,你家人也不会被牵连。” 关杉叹息一声,仍给出黑袍人机会。 “不必了。你既要拦我,那便死吧!” 黑袍人回应一声,从腋下拔出两枚飞刀,一枚飞刀掷向关杉,另一枚则扔向包括窜地虫在内的十三人,不多时,拷住众人的锁拷便被切碎。 随即,黑袍人化作一股黑风,呼嚎着冲向关杉,而关杉也不多让,身子变化为十数丈,立时与黑袍人搏杀起来。 一时间,天地皆乱,在黑袍人与关杉的斗法下,山岭摧倒、河流逆迸。 众人见情况出了变化,都有些慌乱,窜地虫问道,“大家伙,现在我们怎么做?是退回去还是帮忙杀了那女将军。” “别乱说!”修号叫做“老骨”的白发老叟吼道,“这二人实力不知胜过我们多少,但凡牵扯进去一点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想死了不是?!” “那咱们退回去?” 老骨蹬上眼窜地虫,这后山怎一提就是馊主意,没好气道,“我们先等着,这二位神通广大,说不得会把关卡打碎。再者说了,那人给我们打开锁拷,就是让我们见机行事,他若是聪明些,就会自主把战斗往关卡上引,好给我们制造逃脱的机会。” “晓得了,那就等着呗。” 黑袍人和关杉的实力在修平的部曲里可以说是保一争二的存在,除了修平以外,无一人能制下,但也无一人知道二人孰强孰弱。 争斗半个时辰,二人仍是势均力敌,只是周边山道、河流皆受波及,模样大改,而窜地虫等人也已退到远处。 眼见分不出胜负,关杉将两锏合二为一,射出道金光击退黑袍人,随即拿出个圆筒扔向高空,顿时爆发出摄人的炫目光芒。 “关杉!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黑袍人见到光芒的一瞬间,神色顿时惨淡,绝望道。 “你比以前强了许多啊,朴元。我没办法...只能请将军出马了。” 原来,那圆筒竟是通知修平的信号弹。 “好!好!好!” 黑袍人连吼三声,又从腋下抽出两柄飞刀来,却没有飞向别处,而是将他两条腿从膝盖处割开,顿时便见伤口中飞出两团黑色虚影,黑袍人也再度化为黑风,三团黑影齐战关杉。 “走,咱们动身!” 观察一会儿,老骨注意到随着二人打斗更盛,关卡已经名存实亡,正是潜逃的好机会,立刻招呼众人动身。 “好了,咱们就此分别,各按计划的路线离去,到南仙洲的叹息丘陵再汇合。” 一通过关卡,老骨立即下达命令,让众人各自散去。 “等一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窜地虫注意到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影,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众人并未听见黑袍人和关杉的对话,不知道修平正在赶来,但随着黑影的接近,还是感觉到一股破骨惊魂的威压,竟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跪伏在地,不断颤抖。 “大能,有...大能来了!” 老骨颤微着说道,想逃却怎么也起不来身。忽得,他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窜地虫竟然在此等威压下跪着往前爬行。 老骨心里对此人多了些钦佩,但当黑影已到近前时,窜地虫也动不了了,虽然他还在艰难地控制四肢。 “朴元,我栽培你这么久,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黑影声音轻柔,但广及百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明白了黑影的身份,正是斩杀了地神的辅国将军修平。 修平(兆天年——兆天年)看着下方争斗的二人,微微摇头,随即一指点出,顿时化作黑风的黑袍人原型显露,整个人从高空一路摔到地上。 修平命令道,“关杉,去他神府里搜索番,定要把精魄给拿回来。” 关杉即刻领命,修平则就地盘坐空中。 不一会儿,关杉便飞将上来,禀告道,“报将军,并未发现精魄痕迹,似在别处。” “去搜寻与他同行的人。” “遵命!” 关杉抱拳一声,立时下飞,来到老骨等人面前。原来她虽在与黑袍人搏斗,但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动向,有修为上的碾压,老骨十三人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她一双慧眼。 没有任何问话,关杉径直把手伸入在场诸人的脖颈里,直入神府,但凡没有发现精魄的迹象,便将那人脖子碾碎,然后继续探查下一人的神府。 检查完六人,也死了六人,关杉来到窜地虫面前。 就在她即将伸出手时,窜地虫看到她瞳孔圆睁,然后猛地把他抓起挡在身后,随后窜地虫看到一枚箭矢从地平线以飞速射来,一瞬之间就已越过百里来到近前,从他脸颊旁射向身后,顿时关杉整个头颅就爆裂开来,喷了他一身的血。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修平,你为进己身而残害地神,不顾一州百姓黎生,当是该死。” 修平似对来人熟悉得很,站起身道,“你们仁盗客此前被恩享王杀得七七八八,我还以为你们隐匿不出了,结果今日又来,真是不知死活。而且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来,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了。” 听修平的话,来人还并非一人。 但窜地虫没有关心这些,他只抬头看了看高空,发现修平已与突然出现的十数人战在一起就收回目光,自从所谓的仁盗客出现后,那股威压就已销声匿迹。 这下,窜地虫是什么也不管了,起身跑入密林中,很快不见踪影。 走了几天几夜,窜地虫来到一处山岭,他往前看去,只见一架数百丈宽的大桥从不远处直入海面,消失在云波雾水深处,这就是连通中洲与南仙洲的宣威大桥。 窜地虫叹口气,找处水潭洗净身子,又把脸上的绷带解下,但见他二十来许,双眸深绿,一尾及腰长发束在脑后,带着些许 少年白,不是李之罔又是何人。 原来,李之罔在离开王府前趁着王嵘不在的空档偷看了他此次交易定下的人手名册,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窜地虫这个倒霉蛋,把其给迷晕了,这才得以逃脱出来。 想上一阵,李之罔回望看去,注意到北面的天空仍然分外明亮,那是修平与仁盗客还在厮杀的证据。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修平被杀,这样就没有人会去调查黑袍人找谁做得交易,也就不会牵连到苏年锦。 第62章 未来在南 尽管顺利地来到了宣威大桥,但要通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都需要有提前备好的通行证明才可,不过由于仁盗客与修平的战斗绵延日久,且隐有扩大之势,驻扎在此的卫南将军也不得不带部前去支援,导致宣威大桥上无论防守还是检查都松懈许多。 而李之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夜色中爬上了一队往南洲运输药品的车队,顺利地通过了大桥入口的检验。 起初,他尚有些心思盯着蔚蓝如镜的海面,但看得久了,反而有些厌恶,干脆除了吃食排泄,其余时间都长睡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个月,或者几天,或者几辈子,李之罔突然听到了细雨砸开灰尘的声音,他坐起身来,从马车上戳开的孔往外瞅去,已没有了死寂般持续反射日光的海面,反而是层峦叠嶂的丘陵阻挡了一切,南仙洲到了,他一切的命运起始与应验之地。 他把散落的衣物迅速收好,在到达南仙洲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趁着车队歇息的空档在无人发觉中爬出车厢,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月,李之罔一路南行,沿途见到了太多的乱象,不被收敛的尸骨、被吊在旗杆上的士族尸体、跪倒在路边乞讨的垢面老小和在荒山野岭里抱着尸体撕咬的山妖,一切的迹象都在无声地诉说,尽管瘟疫已经结束,但南仙洲仍未从余波中恢复过来。 虽然看见的一切都与李之罔没有丝毫地关联,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努力地想做些什么以平息这样的局面。他挖坑把被剥了衣物和饰品的尸骨掩埋,将旗杆上的尸体放下,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干粮送给沿途乞讨的百姓,驱赶如犬狼般残虐的山妖,极尽所能地不让恶事发生在他的眼前。 尽管如此,他一刻也没有停下,在询问了不知多少人后,在一个多雨的月份,终于是来到了方削离的老家——郭旗县。 郭旗县在瘟疫刚发生时便死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如方削离般四散逃乱,有的在宣威大桥未封锁前逃入中洲,有的则逃到了更南方。逃往中洲的几乎都没有再回来,逃去更南方的人在生活稳定后反而是回来了一些,但李之罔进入郭旗县后,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迹象。 “人这么少,自然是都死了呗。”老叟挡住门,隔着个小缝回道,“前段时间有拒敌城的贵人逃到这边来,结果引来了山妖追逐,这不多的人啊,杀得被杀,吃得不吃,幸亏我和我老伴机灵些,躲到了地窖里,这才活着嘞。” 说罢,老叟便要把门彻底关上。 “老大爷,我还有一事要问,请稍待片刻。”李之罔赶忙伸手挡住,问道,“听说这郭旗县原有一族姓方的半妖,我想知道他家祖坟在何处,好安葬我的好友。” 老叟顿了顿,似有些恍神,随即冷漠道,“往北走出了县城有块低洼地,方家都埋在那儿。” “多谢大爷。”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门已彻底关闭,很难看出来里面有住着人。 他哂然笑笑,也不多言,往北面走去。 “老方,我终于还是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把你带回了家乡,只是...你没有坚持到这一天。” 洼地很明显,李之罔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在挖出一个两丈来深的坑洞后,他把方削离的骨灰罐拿出来放在地上,就靠住坑洞自言自语起来。 “若早知道这样,离开冻溪谷时,我绝不会让你一同上路,至少,你仍活着。” “老方,你抬头看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虽然还下着小雨,视野不够开阔,但你应该是能看清楚得。” “我怎么会责怪你呢。都怪我,只忙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你也过得不开心,才让你染上了赌博。如果...我早些注意到,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饮,你会坐在我的旁边,给我说你的过去,你将开启的新生活,可是...为什么啊...” 李之罔一口饮下葫芦中的烈酒,此前感觉辛辣,如今却只觉寻常。 他把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喃喃最后一句,“好兄弟,你且安生去,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罢,李之罔开始默默挥铲,把他有关于方削离的一切都彻底掩埋。 看着隆起的坟堆,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感觉到阵阵失神,瘫坐在坟堆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很长的时间后,确切地说,几个昼夜,当李之罔醒过来时,天空中仍下着细雨,忽得,他感觉到了迷茫。 新的土地、陌不相识的人群、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茫然,种种因素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对于自己抉择的不确切和质疑,他扪心自问,来南仙洲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没有答案,一如往后他不得不努力做出的种种抉择,往往达不到正确的门槛,仅能在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中二选其一。 “老方,我走了哈,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李之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也不热爱形而上学的问题,当发现所思得不出答案的时候,往往就会识趣止步。 因此,无论怎样,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看一眼方削离的埋身地,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尚未走多远便注意到一股灵气波动,这代表有人在附近,下意识地,他往灵气产生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 少女十七岁许,纤细苗条,比常人更瘦,看着羸弱,有摇摇欲坠之感。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一袭黑衣裹满了污垢套在她的身上,映照下她的脸更为苍白,就如她颤微着的手般,即将破碎。 “你是...齐暮?” 只在一瞬间,李之罔便确信他曾经见过眼前的少女,尽管这是他们在历史岁月中无可否认的第一次相见,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一个下着雨的早晨。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在叫出她名字的瞬间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往自己颈部捅去。 幸好李之罔和她相距不远,使上身法后几步远跳便来到树上,一步夺下了匕首。 李之罔把匕首藏在身后,搀扶住少女以防她跌下树去,问道,“你是拒敌齐氏的人,对吗?” 齐暮(兆天年——兆天年)抬起头来,决意以家族的荣耀死去,坚强着道,“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何需多此一举,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之罔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匕首插在腰间的束带上,扶住齐暮跳到树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怎会杀你,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段时日下雨染了风寒,说话不清不楚的。” 说着,便把手往她额头伸去。 齐暮一把打开李之罔探过来的手,恼怒道,“何必惺惺作态,我仆从皆已死尽,自己又无力再逃窜,你尽管掳了我去领赏,不要在这儿佯装好人,等我化作厉鬼,照样饶不了你。” “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说实话,若不是看对方油尽灯枯,李之罔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认真想法子,好让两人能顺利交谈。 忽得,他想到自己身上还藏了件东西,赶忙拿出来道,“你看,这吊坠是我从你家先祖那儿得来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说完,李之罔才注意到齐暮是个瞎子,赶忙补充道,“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个吊坠是你家先祖齐雨思在兆天年赠给我的,她说以防她的后辈认不出我。这个吊坠的模样是...” “你是...李之罔?”齐暮拿过吊坠,细细抚摸,有些失神道,“祖父曾给我说过你的事,说我一定会遇见你。” “对的,齐雨思齐城主曾去香积寺祈福,地神玃如为她做了预言,说我会和她的后代在万年后相遇,我想,便是今日了。” 齐暮把吊坠还给李之罔,并未因为预言中的相遇而有半分欢喜,只是怅色道,“如今我要死了,却遇见了你。原来我家族的怪病消解竟是以我的死亡为代价,真是讽刺。那请杀了我吧,这样才算应验,虽然无需你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生病了吗?” 李之罔再次伸出手去,这次齐暮没有阻拦或躲闪,紧接着他感受到她额头的滚烫。 “我带你去找医师。” 李之罔半跪在地上,示意齐暮趴上他的肩头来。 “不用了,就让我在这儿待着吧。”齐暮摇摇头,回到树下坐下,看着远处天空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陪我这最后一段时间,好收敛我的尸体,至少,我的尊严不会被人侵犯。” 李之罔走上前去,不解道,“你只是染了风寒,只要服下药再静养段时间便能痊愈,为何要一心寻死?且听我得,我带你去找医师,绝对能治好,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之后再去解决不迟。” “你...你根本就...”齐暮恼怒起来,声音上提,又强自按下,冷漠道,“我和您这无忧无虑、天生乐观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请您不要动我,让我死在这儿便可,至于我的尸体,您也不要触碰。最好,您现在就从我身边消失。” “我很迷茫。”李之罔并未因齐暮的话而生气,找块未被雨水浸湿的地坐下道,“我经过了很多的努力、失去了很珍贵的人才从中洲赶到这里,本来呢,我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好像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我却没有一根笔去泼点墨。” “那您可真够悠闲的,这种时节还能想这些话题,要知道,有些人仅是为了吃饱就动足了脑筋,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其余。” “......” “对了,请您把匕首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希望闭眼以后它不在我的身旁。” 李之罔看看腰间的匕首,摇头道,“不行,若是还给你,说不得你就会自刎在我面前,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 这次,轮到齐暮无语了。 “其实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怨,所以你不用表现地对我如此冷漠,你觉得呢?”沉默一段时间,李之罔想出这段话来。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在临死之际,我更不想掩饰我的本性。您若不高兴,大可径直走开。” “你是一个火药桶吗,我说什么都会激起你的不满。”努力这么多次,每一次都被齐暮反唇相讥,李之罔终于是憋不住火,失言道,“怪不得南仙洲会瘟疫蔓延,就是你齐家这样的人太多,冷漠、傲慢之极,连灾病都管控不好!” “你,再说一遍!” 齐暮站了起来,李之罔的话精准无误地踩在了她的雷区。 “算了,我不与你争。”李之罔知道自己说错话,别过头去不看齐暮,道,“等你昏过去,我便带你去看医师,这样也算了结我和你齐家的缘分。”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齐暮说完这句话,坐回原位,二人又陷入沉默中。 雨仍在下着,但每一个被雨淋到的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就如此刻阴霾下的李之罔和齐暮:他在想着附近哪里还有人聚居,又有没有医师的存在;她却在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细数以前的过错和懊悔没有阻止一切发生的能力,渐渐地,她将一切都想了起来,哪怕是以三年的沉默为代价,企图忘却的锁于阴暗深处的记忆也一并重新回荡于脑海,只是,她没有像那时般哭泣,反而,一股肉香萦绕于空气中,那个幽暗的洞窟终于在长久的追逐中追上了她。 当齐暮终于不像精神病般一丝一缕地回顾那件事时,她醒了过来,然后注意到天已夜幕。雨虽未停,但燃起了篝火,给她温暖的不仅如此,还有肩上厚厚的冬装,充斥着男人的味道,紧接着她还闻到了野味的香味,一股生理和心理上的呕吐感紧随而至。 她望向前方,透过纱布,明白这些都是坐在篝火旁的他做的。 李之罔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你看得见?” 齐暮摇摇头,“纱布之下不过两个黑黢黢的窟窿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学了一门法术,能让我得以感知外物。” “好吧。” 李之罔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回过头去继续摆弄篝火上的野兔。 “其实,南仙洲根本就没有发生瘟疫。”齐暮忽得说道,没有任何前兆。 李之罔没有回头,应道,“我是待在中洲的时候听别人说得,一路过来别人也都说是瘟疫所致,前面有了什么冒犯,希望你不要怪罪。” “没事的。”齐暮把冬装叩得更紧些,回忆道,“兆天年的时候,妙月神学院放假,我本不打算回家,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见了面总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表姐劝我,说我一年未归,父亲定是担忧不已,我便回了家。” “到拒敌城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没过多久便生了变故,先是城中的半妖发生群体叛乱,大半民众都被席卷,死伤无数;紧接着地下水又被投毒,整个拒敌城的人感染上妖毒,只有我甚少进食,才没被感染。” “然后出现了一伙人,俱是妖族,但与山妖大相径庭,他们把守住城门要道不让任意人走出拒敌城,父亲无法,只能把剩下的人和我带入疫病女神神殿。之后,我才知道,那些妖族全是深海妖族,他们本该被海岸监视塔牢牢守着围着,为何会出现在拒敌城?但无论是我还是父亲,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父亲染了妖毒,实力大降,仅能倚靠神殿以做抵抗,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手往外突围,但始终没有一个援军过来,许是都死了。” “我记得父亲捏住我的脸,但没有看我,他一向厌恶我,我是明白的,他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拒敌城就没有亡,齐氏也不会亡。然后在兆天的第一个白天,他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冲出了神殿,我则带领着另一部分人往另一处突围。” “我很幸运,时隔六年,终于从拒敌城那座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尸臭味的监牢中逃了出来。我牢记父亲的嘱托,一方面遣人北上中洲去寻永安王,拜托他发兵营救父亲;另一方面,则亲身带人去岚望城搬救兵。” “只是,我失算了六年带来的变化,沿途的士族遮掩大门,遇见的山妖皆杀我而后快。我只能带着人仓皇逃窜,但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少,当终于来到郭旗县时,也就仅剩下了我。” “我愧对父亲,愧对先祖,拒敌齐氏绵延三十八代,经四万四千四百单六年,终归还是毁在我的手上。我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李之罔默默听着,但好一段时间齐暮都没说话,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终于昏了过去。 他踩灭篝火,把半生不熟的野兔塞进神府里,刚背起齐暮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山陵出现了一排火光,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第63章 卢虹山上 “你好些了吗?”李之罔注意到床上的齐暮有了动静,赶忙倒上杯热水坐到床头,关切道,“来喝点水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齐暮却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般,一把打飞茶杯,随后整个人卷到床角,怯缩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很安全。”李之罔把茶杯的碎片捡起来放到桌上,缓气和声道,“你的风寒也得到了控制,再吃几日药就没事了。” 但齐暮仍没有动静,既不抬头,也不吱声,她梦寐以求以死亡遗忘万物的夙愿并未得到实现。 李之罔摇摇头,又拿起个茶杯倒上水,但并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道,“齐小姐,水我就放这儿了,等会儿你自己拿来喝。你昏迷数天,定然饿极了,我出去找人帮你做顿饭。” 说罢,他又看眼对方,见还是毫无反应,不再多说,默默推门出去。 当感觉到周围陷入沉寂的时候,齐暮才抬起头来。她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并未有任何不同,然后又摸向自己的衣裳,还是出逃以来的那袭黑衣,上面沾染的污秽和仆从的鲜血也并未有一丝偏移。 事实证明,她仍活着。 她摸到床边,穿起鞋,抬头打量屋子,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充满了生活气息,很难想象,在乱世时节还有这样一间充盈着人味儿的房间可供喘息。 她坐到桌头,自然地去拿水,但并没有饮下,在端详了好一阵后,反而是将茶杯放了下来。 “齐小姐,现在方便开门吗?” 一会儿后,门外传来李之罔的声音。 齐暮从如塑般的状态苏醒过来,低声道,“公子请进。” 李之罔轻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浮着一些青葱,臊子则埋在下头。他缓步过来,小心地把碗放到桌上,轻推过去,道,“来吃点吧,医师给我说你饿了很久,营养很是不良。” 齐暮接过筷子,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问道,“公子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虹山,额,到这里来纯属偶然,等吃完了我再给你说。” 就如齐暮她自己所说,很少进食,因此即便已饿得头脑发昏,她仍然有足够的自制力控制住饥饿,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一顿晚饭,其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的油渍,谢道,“多谢公子款待,我已好上许多。” “你...不喜欢吃臊子吗?”李之罔注意到,齐暮只吃下了面,碗里的臊子丝毫未动。 “我...不想,对不起,我不能吃肉。” 李之罔微微点头,只以为她是因为信仰或某些戒律的要求而无法食肉,并没有再深究。 “现在公子可以告诉我,为何我们会在此处了吗?” “是这样的。”李之罔解释起来,“我到郭旗县是为了安葬我一位好友的尸骨,恰好他的亲族便生活在附近,看到了我的举动,这才邀请我到卢虹山上歇息。” 原来,方削离的母亲乃是纯正的山妖,部族就在城外不远,只不过在生下他后就一直住在城镇里,也从未对他提过,故此方削离才不知道他还有妖族亲戚。而李之罔埋葬方削离的地方是方氏世代的埋骨之地,这才引起了方氏的注意,在知道他不远万里安葬好友的举动后出于善意邀请他上山。 齐暮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道谢,“多谢公子不弃之恩,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现在还请允许小女子离开。” “别。”李之罔站起身来拦住齐暮,有些担忧道,“你风寒尚未好,且多待点时间。而且你身子太过瘦弱,鲁莽出去总是不好,不若再待阵时间。”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她一向如此地瘦,无关任何长途的跋涉或病痛的侵扰。 “不用了,我尚有事要做,无法在此久待。”齐暮执拗地避开,强硬道,“我不会忘记公子曾救过我,但还请不要以此为由左右我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了你好。”李之罔第一次抓住齐暮的手,不想她离开,“你看你的手这么冰冷,离开了又不知会昏倒在何处,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之罔不答应。 “说,你肯定知道了什么,说,告诉我。” “你先休息,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说。” 李之罔松开齐暮的手,端起碗往外走去。 “不,告诉我。” 这一次,轮到她抓住他的手。 李之罔回望过去,昏暗的烛光里,齐暮单薄得就像马上要消失般,他几乎感觉不到她传递过来的任何温度,种种感觉都在告诉他,他绝不能说。 “你告诉我,我就待下来。” 齐暮不放手,提出交易。 “我听卢虹山的人说,一个叫‘硬骨’的人死了,好像...姓齐。” 齐元明(兆天年——兆天年),修号硬骨,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齐准之子。在齐准参与碎链战争殁亡后草草即位,自身缺乏根基,性格又古板顽固,导致诸士族阳奉阴违,在拒敌之乱时无人增援,终是身死。 “那是我父亲...”齐暮跪伏在地,痛骂自己,“我真是个废物,没为父亲带去援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要去拔李之罔的邪首剑。 李之罔赶忙躲开,往后撤上几步,只见齐暮哀嚎不已,已不似常人。 这时外头伸出个山妖脑袋来,小声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之罔忙把碗递给山妖,道,“她刚近醒来,心绪不稳,叨扰了方大哥,还请不要在意。” “噢,好,那你们自己处理,我这就出去。” 山妖并不清楚二人的关系,只以为是寻常夫妇吵架,本着不探听家事的态度,很快关上门来。 李之罔把剑解下丢在门旁,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齐暮扶起,安慰道,“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大声哭出来吧,至少,这时候我在你身边。” 齐暮却像失了魂一般,刚站起就又跌在地上,李之罔叹息一声,只得把她抱起,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齐暮没有流泪,只是嘴微张,失神般地盯着空无一物的上方,而李之罔就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任何一点危险的举动。 “我...好想...死。” 良久,传来她的声音。 李之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时候,安慰只是无谓。 “请...杀了我吧,请可怜可怜我,终结我这...无用的生命...” 隐约间,李之罔好像看到齐暮白如雪丝的长发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红,他眨眨眼,那阵灰红却又消失不见。 他赶忙抓住齐暮的手,说出一瞬间能想到的所有可以安慰人心的话语,“相信我,你绝不是无用的。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只要活下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你千万不要想到死,即便情况再坏,活着就能做出些改变,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一定不要想着去死,那样绝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我就是无用的...”齐暮侧过头来,“我最知道,父亲也知道,只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父亲才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不,你...这,额,你...”李之罔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什么,胡言乱语道,“至少,在我眼中,你不是一个无用之人,你很棒,强过很多的人。想想,你才十七岁,就有勇气承担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见过得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谢谢你...”齐暮扯起个嘴角,证明她有笑的能力,虽然她几乎从来不会去笑,“如果能早些遇见你,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但是我真的好累,已没有精力去应对任何...我想睡去,想死去,我...已能看到那开满彼岸花的鲜红平原,它们在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李之罔握得更紧,生怕她突然不见。 “你...是个好人呢。”齐暮由衷道。 “你也是,求求你,不要死去。” “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说罢,齐暮的气息瞬间低沉,脉搏彻底消失,肉体温度如蒸发般流失,已是死了。 李之罔埋下头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就如那近卫的梦中,他没有护卫住王者。 至始至终,他无法去保护任何一人。 忽得,他闻到一股馊味,抬起眼来,发现馊味来自于齐暮。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正在遭遇异变。 李之罔跑到门边捡回剑来,拔出指住齐暮的尸体,低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立刻,从她身上消失!” 但他的威慑并不管用,齐暮的头发已彻底化为灰红,脸上也出现了荆棘图腾。 就在李之罔的注视中,已经死亡的齐暮手没有任何征兆地抬起来,随后往她的脸上摸去,几乎是一瞬间,李之罔便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阻止侵占她身体的东西。 但齐暮力气奇大,完全不像一个瘦弱少女该有的样子,尽管李之罔死死抵抗,但她的手仍然缓慢但毫无停滞地靠近她眼眶上的纱布。 若干年后,李之罔回想起这一天,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没有阻止齐暮,那么南仙洲未来的进程是不是会有所不同,而他也不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但现在的他绝不放弃,只听见一声脆响,齐暮的手腕竟被他掰断了。 只在瞬间,齐暮身上的种种异变如潮水般退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蒙着眼的白发少女。同时她的呼吸开始出现,脉搏有所起伏,稍冷的体温也自心肺深处开始蔓延。 “它们说...还没有到我回去的时候...”齐暮醒了过来,对自己被折断的手腕没有任何感觉,看着李之罔道,“死亡,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你...” 李之罔有些欣喜若狂,他想摸摸齐暮的脸,以证明这一切都并非虚假,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让齐暮先待着,赶忙出门去,很快带回来一名医师,为她的手腕治伤。 在医师离开后,李之罔松下口气,在整个疗伤的过程中,齐暮都表现得很平静,与之前求死不活的绝望大相径庭,无论怎么说,现在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道。 “嗯。”齐暮点点头,“可是我又饿了,不要臊子,也不要葱,更不要放蒜,对了,不要放油,盐只要一点点。” “啊,这么晚,别人说不得都...”李之罔看齐暮神色不善,赶忙站起来,“我去问,没人就我亲自下厨。” 没过一会儿,李之罔端上碗汤面回来,齐暮这次就没那么在乎礼仪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得碗敞亮,汤水也一喝而尽。 “我决定了,要帮助你。”看齐暮放下碗,李之罔说道。 “为什么?”齐暮歪起个头,终于像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保护你。” “那不行,你必须把原因说出来,不然我只会认为你要么贪图我的美色,要么就是在乎我的出身。” “额,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没有保护好人,现在遇到了你,我想能够保护住你。” “不信,太假。” “这是真的。”李之罔急了,“你把头回过来,看着我。” “不要,我又看不见,回过头来也没用。” “那你也得回过来,不然就是不尊重我。” 这次齐暮照做了,她道,“我真的很感激你的,但是我确实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有想好,或许要花一段时间去想。” “有想去的地方没,我可以送你过去。”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你真的帮助了我很多,我会铭记一生的。谢谢你,李之罔李公子。” “不...不用这样。”看齐暮转变突然如此之大,李之罔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回礼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不收任何报酬的。” “真的,真的不用。”齐暮扯起个笑脸,看起来很假,不知道是因为没怎么笑过,还是故作笑颜,“我已经接受了拒敌齐氏消亡的事实,不会再轻易寻死,公子不用照顾我,大可去忙自己的事。” “好吧。”李之罔点点头,决定还是再关注齐暮一段时间,嘴上道,“那我就先去歇息了,明日我们去看一下医师,她说你除了风寒以外,身子骨还很差,看能不能开些药。” “好的,公子晚安。” 待李之罔走后,齐暮靠在床头,从墙角撕下一片土灰石放入口中,伴随下咽的动作,手攥得比以往偷吃时更紧。 第64章 lie to me 卢虹山人与方削离一般,都是猪妖出身,但与半妖的方削离不同,卢虹山人除了兼具猪头、猪尾巴外,手脚也与猪豚相差不多,只有挺直的躯干如人身般,可供人分辨灵智与否。 卢虹山人以和为贵,尽管拒敌之乱持续了数年,但仍恪守本分,依着先祖的约定好好待在山上,并未像其他山妖般祸乱地方,这才在乱世中有一席安稳之地。 “贵族老族长真是颇具远谋,知晓安身立命之道,之罔佩服。” 在解决完齐暮的自杀倾向后,李之罔和她仍待在卢虹山。闲着无事,他便找上了当时迎他上山的方疴禾,问些风土人情,了解点南洲情况。 “老族长前年病逝,如今是疴征族长主家,我卢虹一族恐怕不会再蜗居山上了。” “何解?”李之罔追问道。 “这如何说呢?且让我想上一想。”方疴征禾沉思阵,缓缓道,“这片地界之前本是由东郭士族统领的,人族、山妖皆要听其号令。但随着瘟疫爆发,东郭士族察觉不力,没多久便被梁茅高氏、偏湖娄氏偷袭灭族,紧接着,高氏被人族征讨灭族,娄氏被山妖攻伐亦是族灭,这便导致此地一直群龙无首,你争我夺的。” “那其他士族呢,没有结群自保?” “自是有的。”方疴禾点头道,“其余的士族如今都在高望城,但只龟缩不出,很明显是以自保为上。至于山妖这边,混乱了好几年,最近才有岭山一派横空出世,收服了数个桀骜不逊的妖族,隐隐有山妖首领的意味。而我认为卢虹山再不能安生,便是与岭山有关。” “何解?” “岭山虽有实力,但无名分,无法号众,遂在日前向各家山妖发了请帖,说要开一个岭山大会。而我卢虹山势单力薄,疴征族长又有开拓之心,应会欣然赴宴,就不知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这福我能理解,可这祸,疴禾大哥又是从何得来?” “哎,拒敌城虽自瘟疫开始蔓延后就再没有动静,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说不得再过段时间齐氏就会派出人来清理各山妖,而我族若为岭山骥尾,自是在劫难逃。” 李之罔心道,齐氏如今已只剩齐暮一根独苗,方疴禾所担忧的情况应是不会发生了。 但他嘴上不显,反而宽慰道,“尽人事,看天命,归根到底这么做只是为了族群发展,任谁也不能挑刺的。” “小兄弟说得有道理。”方疴禾站将起来,脸上愁容未消,“我再去劝劝疴征族长,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小兄弟自个儿逛逛。” 说罢,方疴禾微微拱手,抬腿就走,不久消失不见。 李之罔也站将起来,不过并未往住处走,而是在外转悠了一会儿,才带上份饭回去。 和往常一样,齐暮仍坐在窗户旁,头侧向看着虚无,正午的光刚好从她发梢穿过。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才像木偶上了发条般有了动静,低着声音道,“辛苦李公子了。” 说着,她缓缓起身,熟练地把椅子搬到餐桌旁,背着阳光坐下,若不是蒙着纱布,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一个盲人。 李之罔点点头,在她对桌坐下,把饭菜从竹兜里拿出来摆好,又递双筷子给她,二人便默契地沉默着吃起午饭来。忽得,他注意到齐暮每天说得话都是一样的:早上的时候,他会卡着她梳洗完一阵的空档过来探望她的情况,而这时候齐暮会以一句“早上好,李公子”作为开场白,随后就默坐无言,如果问询她的情况,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在看时间已经过去或被沉默的尴尬所惊,他会主动提出告辞,这时候她会熟稔地站起身来,做出送别的动作但身子不会移开分毫。 紧接着到了中午,和今日一样,齐暮会以一句“辛苦李公子了”作为开场白,然后默默吃饭,其间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说任何话。在李之罔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会表现出困倦的动作,默默地坐到床头,而这时候他不会久待,提及要注意身体便关门离开。 再到傍晚,李之罔还会来一趟,不带饭,因为齐暮一天只吃一顿。这时候齐暮往往会指住窗户指问道,“已经日暮了是吗,李公子?”李之罔应上一声,便搬把椅子坐到她的身旁,把一天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齐暮虽不说话但会微微点头表示她有在听,等到天彻底暗了,李之罔也讲完了,便又告辞离开。 但今天打听到的情况非常重要,李之罔决定不要拖到傍晚,收拾好碗筷后就坐下来。 这让坐在床头的齐暮有些惊讶,她抬起头来“笑”道,“李公子,还有事吗?” 李之罔厌恶这个笑容,因为充满了虚假,最为重要的是只要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能感受到齐暮对她的提防和戒备。只是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回笑道,“是这样的,今天打听到了些消息,想着对齐小姐一定很重要,想现在就说给齐小姐听。齐小姐有听说过高望城吗?” 齐暮摇头,以示不知。 “高望城是乱了之后新修的城池,建在易守难攻的遗风悬崖,这片地区的人族如今都在此处。一直待在卢虹山总是不好,我想,若齐小姐愿意,我可以送齐小姐过去。” “多谢公子好意。”齐暮拱手谢道,“但公子已为我做得足够多,我不能再要求更多,齐暮心领足矣。” “那齐小姐准备去往何处?”李之罔考虑阵,还是决定把岭山一事讲出,“如今岭山正欲召开岭山大会,待山妖一统,此地界日后定然动荡不歇,齐小姐可得早做谋划。” “岭山?公子还请细细说来。” 李之罔便把他从方疴禾那儿听到的悉数讲出。 “公子说得有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已有了打算。”听完,齐暮说道,“待明日,我就动身去投奔远亲。” “那你的身子...医师说了,你身子太过虚弱,得至少静养半年才可,如此快就动身怕是不妥吧?” “自家身子我最是明白,公子无需担心,待寻到远亲,再做歇息不迟。” “好吧。”李之罔点点头,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没办法改变齐暮的想法,便道,“不知齐小姐的远亲住在何处,若与我同路,我二人可结伴而行。” 齐暮笑笑,似乎看出了李之罔的谎言,终归没有点破,只低下声音道,“我家远亲住在远处,不在附近,应与公子不同路。” “噢...那好吧。”既然齐暮一再坚持,李之罔也没法胡搅蛮缠,只能说道,“我现在去找向医师多求些药,齐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多谢公子。” 这一次齐暮没有拒绝,不过她也没带上,在离开卢虹山后不久,就扔到了路过的溪流里。 ... 齐暮行事雷厉风行,说明天走就明天走,李之罔便也收拾好行李,在拜别方疴禾后,同她一起下山。 “李公子,我要走这边,你要走哪边?” 在一个岔路口,齐暮忽得停下来,指住左边道。 李之罔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过多犹豫指向另一边,道,“我要走这边,看来我与齐小姐终是无缘,总得分道扬镳。” 齐暮叹口气,“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再见到李公子,届时齐暮一定会回报公子相助之恩。” “日后再见,齐小姐一路顺风。” 没有再多说,齐暮点点头,向李之罔挥别后便默默走上岔路的一端,至于他,则站在原处一直盯着齐暮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被灌木遮盖的拐角才缓缓走向另一边。 李之罔来南仙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当然,倘若顺路,他也不会介意去找寻自己的家乡。只是在卢虹山的日子,他既没有打听到北河公主行走的消息,也无人听过诸穆城。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方才他若胆大些、脸皮厚些,完全可以说也要走岔路的另一边,这样就能再与齐暮同行一阵,直到下一个岔路之前。可偏偏他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充分感知到她内心的不愿和不适,继而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走了一日后,李之罔终于是有些烦躁,当靠在被满月映照的洞穴石壁上,他对齐暮的担心终于升到顶峰。 “你个呆子!她是不愿,可她如此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那日在病床上,你分明说了要保护好她,但现在却又只因她态度不明就退却不上,真是怯懦。”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李之罔摊开手,一脸无奈,“她甚至连要去哪儿都不愿告诉我,分明就是不愿再与我起任何瓜葛,我若是追上去,还不是会被她找法子支开。” “所以啊,你得强硬些,无论她说什么,你就缠住不走开。反正你只是想保护她,待把她安全送到远亲家,再离开便是了。” “那她会不会讨厌我?” “呵呵,你且扪心自问,你在意这个?”李之罔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她虽是齐雨思的后人,但你本来就与齐雨思无甚交情,想要护住她仅是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心魔。归根到底,你只是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是她,便只是凑巧而已。” “你说的有道理,自从做了那梦后,我总害怕无法保护身边人,这次且去护住她,彻底斩去心魔。” 说干就干,李之罔再没有任何迟疑,沿着小路回转,仅花了半日便重新回到分开时的三岔路口,然后往齐暮离开的方向寻去。 又过了半日,李之罔便看到了齐暮的身影,她正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到临头,李之罔反而又生迟疑,尽管路上已想好腹稿,但又畏畏缩缩起来,不敢上前相认。 “李公子?” 齐暮忽得转回头来,正正好好地看向他藏匿的地方。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躲了,只好走出来道,“齐小姐,真是凑巧,我们又遇见了。” “是吗?”齐暮自然不信,追问道,“李公子不是要去别处吗,怎会走到这边来?” “这...”李之罔突然福至心灵,解释道,“我初到南洲,路途不熟,走了一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这才加紧折返,却没想到齐小姐脚程稍慢,让我追上了。” “如此,那可真是有够凑巧。公子稍等片刻,待我洗干净手,我们便一同上路,到下个路口再看是否还同路。” 就这样,在错过一次后,李之罔终于还是跟在了齐暮旁边。 夜晚,李之罔更加坚信了自己跟上来的正确性。很显然地,齐暮并不具备一个人上路的本领。她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生火,不会烤肉,没有提前准备被褥,甚至连怎么处理生水也不清楚。 “你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得?” 在发现齐暮什么也不吃、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要和衣而睡后,惊讶至极的李之罔颇受震撼地发问。 “差不多吧。”齐暮点点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这床被子你用吧,今晚我守夜。”李之罔把被褥从神府中拿出来,铺在篝火旁,对她道。 不知为何,齐暮这次没有推辞,很快就躺进被子里,头朝向黑暗那边。 无人说话的夜里,只有木头默默燃烧悄然崩裂的声音,偶尔会有阵风吹过,把火焰扫得低些,待风过去,只剩下一个盘坐在地的灰色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齐暮没有转过头来,突然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走错了道。” 夜晚会让人变得诚实,无论是谁。 “你...太可怜了,我光是看到你,就有种你会突然消失的预感。” “可是人总是要死得不是吗,你能帮我一时,难道也能帮我一世吗?” “不行,所以我才跟了上来,想让你放弃自杀的想法,产生求生的动力。”李之罔叹口气,露出倦怠,“我能感觉到,你虽说了不会再寻死,但却处处透透着自毁的迹象,白日在河边,你便是把那些药扔进河里去了,我有看到的。” 齐暮沉默住,李之罔的话真真切切地照射到了她的心峡深处。 “你一直想摆脱我,就是为了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幸好,我追了上来,而你也还没来的及到那一步。” 齐暮转过头来,坐直身子,火焰隔开两人,投下烫红的疤痕。 “活下来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想了很多,但却满头乱麻,理不清,剪不掉。”齐暮埋下头来,“即便我说要去投奔远亲,也仅是托词,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想着自然而然地倒毙在路边。可当我走到这来,才知道要做什么。我曾有个女仆叫做竹影,陪伴我很久,便是在前头峡谷为了保护我进入深处,我想要找到她。” “我帮你。” 第65章 倏剑式 “就在那前面吗?” 夜晚谈心后,李之罔和齐暮很快就赶到了在附近享有恶名的焚香峡谷,只见里面尘烟四起,草木不生,插在路边的灰败旌旗透露出此地从不安生。 “就是这儿。”齐暮点头道,“当时我还不知道此地名字,看此地险峻,可躲避追杀,便带着竹影进去了。谁曾想里面却异象频发,又有恶人环伺,竹影为了不让我被贼人所捉,把贼人引往别处,我总得寻到她才行。” “那齐小姐就在此地等我,我进去看看,若是有幸,我一定会找到竹影。” 李之罔说着,把被褥、干粮全都一股脑地拿出来,又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狭隘洞穴,便作势欲走。 “我还是跟李公子一起进去吧。”齐暮侧过头,望向里面,低声道,“公子本就是为了我才涉险,我怎么能独占安生而置公子于危地。” “不用了。”李之罔摆摆手,以安慰的口吻道,“齐小姐身子疲惫,意志钝沉,该好生休息才是。里面说不得是有些危险,但如今我离武道五等只差临门一脚,当是能应付得下。总而言之,齐小姐在此等我便可。” “那...好吧,我就在此静候公子的好消息。” 李之罔再看齐暮一眼,又嘱咐两句,便出了洞穴,径直往峡谷里走。 因为尘烟弥漫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得太远,又为了提防有可能出现的歹人,一走进峡谷李之罔便拔出了邪首剑,保持高度警惕往里慢行。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歹人不在,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其他人出现,李之罔便也逐渐放下警惕,又一阵浓烟飘过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埋葬着巨人尸骨的低洼坑地,挡住了后面的路。 巨人尸骨跪倒在地,仅这样都有十几丈高,其半个头骨陷在地里,一手撑地,一手指天,后一只手臂被利器从小臂中段生生砍去,显得诡异至极。他走得靠近些,惊觉巨人尸骨周身怨气弥漫,虽日头尚有些偏高,但仍是有如堕冰窟之感,好似万千利刃扑面直插,连连后撤,退到坑地外面才有所好转。 李之罔心道,此地多有诡异,遭遇任何事都有可能,还是避开得为好,便开始打量是否有捷径可寻,能越过巨人尸骨。 忽得,他听到一声哀嚎,举剑探目过去,发现竟就是从巨人尸骨里传出来的,莫非这巨人虽身死但还有怨魂遗世? 齐暮就守在外面,退自然是不可能的,李之罔壮起胆子来,喊道,“是哪位大能在前方哭嚎,切莫捉弄在下,还请速速现身。” 哀嚎断了一下,随后又再度响起,但与之前不同,夹了点人言,李之罔细细听来,原是“救我。” 他跟着声音靠过去,在外围朝里望,发现一人被钉在巨人尸骨的小腿处,而且此人与他竟有过数面之缘,乃是那日黑袍人召集的十三人中的老骨。 瞬间,李之罔便有种预感,老骨出现在此处定是与那蛊雕精魄有关,当时他没能力得到,如今却有机会抓住,怎也得拼上一拼,便运行起全身灵气,堵住五官百孔,缓缓往里踱步。 巨人尸骨的怨气虽还有影响,但已不能妨碍李之罔正常行进,很快,他就来到老骨面前。只见老骨胸口钉了把飞刀,胸膛剧烈起伏,唇角还有鲜血溢流不停,已是将死之相。 李之罔按住他的肩头,手握在飞刀上,只听一声痛哼响起,飞刀已被残忍地拔出,随后李之罔在他周身穴道各点几下,便拖住老骨往外走。 老骨神智已经涣散,李之罔叫了几声,他都没甚反应,便狠心用剑在其伤口上戳了一下,顿时老鬼就双目大睁,但又很快萎靡下去。 李之罔看这样不行,便把剑抵在他伤口上,问道,“老骨兄,你怎地在此处?” “你...是?”老骨从未见过窜地虫的真貌,自然就认不出李之罔,微眯着眼道,“多谢侠士出手救我出困,还请替我止血,必有...重谢。” 李之罔看眼老骨四肢,微撇嘴角,继续道,“我且先问你几个问题,若都诚实说了,能救我自然会救。” “侠士...请问。” “那日在岗哨里,黑袍人,应该说朴元,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了你,让你带到南仙洲来?” “侠士怎会知悉?”老骨有些诧异,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以自己知道的说道,“那日朴老贼唤我进去,便是给了我一物,要我带至南洲的叹息丘陵。” “若我没记错,叹息丘陵在南洲入口不远处,离此地颇有些距离,老骨兄把那物给了朴元后,为何不折返中洲,反而是重伤于此?” “此事,说来丢脸。”老骨叹息声,回忆道,“那日仁盗客与修平将军战在一块儿,我侥幸不死,仍记着委托,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洲来,在叹息丘陵等了朴老贼足一月。我原寻思着朴老贼还不来,就自己独吞了,可怎么也打不开匣子,只好继续候着,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朴老贼过来。” “那时朴老贼周身是伤,我才知道原来那日修平没杀了他,他也趁着混乱跑了,但伤势太重,愣是修养了好一阵才能勉强活动。我把那物交给朴老贼,便想回了,毕竟我与其他接受委托的人不同,是有家室的,想来朴老贼也是看重了这点,才把那物交由我护送。但朴老贼又提出了新的委托,让我把他护送到焚香峡谷来,我看链沫不少也就答应下来。谁料,朴老贼虽然身受重伤,但在路上已有所好转,我把他送到这儿他便突然出手,把我钉住,自己则往里走去。” 李之罔听完,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朴元拿走了那物,如今就在焚香峡谷?” “对,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老骨哀求道,“还望侠士莫要辜负,救我一命。” 李之罔缓缓摇头,“你应该也知道修平丢了一件东西,便是朴元手中那物。那物你不知其来历,我却明白,乃是柳叶州地神蛊雕殒身后凝结而成的精魄。” “侠士...你告诉我这个...作甚?” 老骨看李之罔已收剑往里走,顿时心生不安,想追上去但发现自己却根本动不了。 “老骨兄,你四肢已被朴元折断,在这荒郊野外,我救不了你。愿你来生不再做这行当吧。” 尘烟之下,只隐隐传来这句话。 李之罔是看过朴元与关杉争斗的场面的,知道若朴元在全盛时期,他怎么也不能打蛊雕精魄的主意,但如今朴元既然重伤未治,这蛊雕精魄总归要争上一争。 在越过巨人尸骨后,出现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大道,没有烟雾,没有倒毙一旁风化的骨骸,也没有象征权力更迭的各色旌旗,有的只是路边两旁陷在岩壁里的巨人骨骸。 这些骨骸与前面的巨人尸骨一样,都散发着似无穷无尽的怨气,李之罔提振起灵气走在路上,仍能感觉到怨气缠绕。 此时天已将夜,巨人骨骸四周升起团团紫怨鬼火,往前望去,但见阴风四摆,鬼影叠重,眼目所及,紫荧滔滔。 随着紫火显形,李之罔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出现了缓慢流失的迹象,而且此地灵气稀薄,他根本不能通过吸收外界灵气来补充自身,只能拿出不多的链沫,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吸纳链沫中的灵气。 在天黑后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离开,便见峡谷的里面是一片崎岖不平的丘陵,各处都有紫火弥漫,光是眼观就生不安。 那紫炎能吸人灵气,夜间行动多有危险,李之罔思虑一阵,决定等明早黎时再出发寻人。他爬上附近的土坡,见此处视野最为辽阔,便决定今夜在这儿歇息,最为要紧的是,土坡顶还有一湾自然形成的池水,可供解渴。 他坐到池水旁,见里面结有朵朵莲花,银月笼罩下有祥和安定之感,顿时心生慰藉,感叹焚香峡谷中也有不凡之处。 他撇下一抔荷叶,弯身取水,凉水下肚,不由赞道,“甚为清凉!” 他仍想再饮一抔,伏地取水,却隐约见得水下有金芒闪过。恰在此时劲风拂岗,荷叶摆舞,有莲子被吹入水中,李之罔不疑有他,取水上来,却感觉荷叶比此前要重上甚许。他抬高荷叶,恰与一长颈金眸怪物四目相对。 不由分说,李之罔连忙将荷叶甩出,但金眸怪物已经飞扑上来,卷上他的脖子,一口咬下。 李之罔吃痛不已,低呼一声,取剑来斩,却发现不知何时,数十只金眸怪物已顺着他的裤脚爬上身子,将他四肢紧箍,动弹不得。 李之罔又看向池塘,山风已过,但荷叶仍摆荡不休,不知有多少金眸怪物藏身其下,蠢蠢欲动,当务之急只能立刻远离池水,不然他定会被这些怪物生吞活剥。 周身四处传来的裂齿疼痛让他来不及多想,艰难迈出脚步,前行数十步后滚下山坡。 金眸怪物虽是难缠,但皮薄肉舒,有数只在李之罔滚下山坡的途中被活生生碾死,其余的也放开禁锢,爬入篝丛中不见踪影,唯有脖子上那只未受甚伤,仍紧咬不放。 李之罔拔出剑来,对准脖子,一剑将其戳死。 歇息片刻,他站将起来,借着月光将剑上的金眸怪物看清,像是蜥蜴长了舌头,更像蛇长了四脚,分外恶心。不多看,他将这晦气的四脚蛇扔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好巧不巧,他竟滚到了一具巨人尸骨的腿边,尸骨旁生有几棵柏树,枯死多日,有一棵柏树横倒在地,上面挂着缕淡绿色的衣摆。 李之罔将衣摆取下,顿时来了力气,因为离去之前,齐暮曾告诉过他竹影穿得乃是绿衣,最为重要的是,他在衣摆边缘看见了拒敌齐氏的家徽——白净大剑正立中央,两枚妖羽环绕期间的徽识。 既然已发现些线索,他便继续在附近寻找蛛丝马迹,倒还真发现了一排向东而去的脚印,与他自己的脚印相比,要小上许多,当是女子所留。 李之罔也不再做歇息的打算,当即跟上脚印方向,往东而去,沿途避开紫荧鬼火。 从夜走到白,通过脚印,他逐渐捋清了竹影的心绪变化。前面脚印相隔很窄,她定然是被人追逐,心中焦躁,不敢缓慢。在到达一个避风的小山坡后,竹影的脚印出现在了各处,想来是在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回复精神,此后竹影的脚印开始变得平缓,应是已摆脱了身后的恶贼。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李之罔不由一振,很有可能竹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怎么离开焚香峡谷,他行得更快,但竹影的脚印却在一个湖泊前彻底不见踪迹。 他用剑往湖中探了探,发现并不算深,只在没过脚踝的地步,不应算湖,只是一个小水塘。 有了之前金眸怪物的教训,李之罔没有直接下水,而是向水塘扔了几块石子,在确认没有任何不妙后,才挽起裤腿,趟进水塘里。 水塘虽不深,但却不算小,他走了有个半个时辰,都还没看到对岸。 忽得,他注意到什么,忙靠过去。 那是一个跪地的少年,看不出死了多久,脸被虫蚊咬得面目全非,白黄的汁液从眼眶中渗出,一只手插在嘴里,旁边还有一些疑似脏器的器官和一柄短刀,但已被蚊群覆盖,只能勉强辨认。 李之罔强忍着恶心,揭开少年的衣襟,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个大洞,里面所有的器官都被掏了出来。 他摇摇头,把衣襟放下,越过少年的尸体,朝他另一只手指住的后方继续行进。 接下来的路上,李之罔看到了不下三十具尸体,皆与少年一样,且手都往后指,似乎是在指引人方向。 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李之罔刚想到这点,忽得察觉到有劲风袭来,侧眼看去,便见不远处的水塘里站起个人,呈弯弓搭箭状,一只箭矢已经直往他面门过来。 他赶忙侧身躲过,又有劲风响起,便见身后也站起一人,朝他射箭。 “你们是谁?”李之罔拔出剑来打飞一根箭矢,又闪身躲开另一根箭,喝道。 两人不答,见一击不中,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有些郁闷,水塘如此浅,这两人是如何隐下身形来得?他又用灵气去感知,却发现根本察觉不到。 这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直接不动,单手拿住邪首剑,呈屏息静气状,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动作。 “东面!” 沉默之中,李之罔的感知更为广阔,只是察觉到了东面传来一丝涟漪,他便挥出一缕剑光,但听一声闷哼响起,其中一人已经头颅飞起,伴随一抹血光落到更远处。 在毗湘运镖的日子,李之罔并没有闲待着,随着修为的增进,他已领悟出《背棺温剑诀》的第三式,倏剑式,可以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强行释放剑气。 第66章 癔生教 寻常武者,若想凭空释放剑气,则需修为提升,到达某一层次才可借由手中武器将灵力转化为气刃或波光,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并不需有人教授。但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便在此列,即便修为不够,也可强行催发剑气。 他故技重施,又杀一人,见四周再无响动,便继续往前走动。 沿途皆有人把守,但都没什么新花样,往往只露出面来便被他直接斩杀。 眼看要到水塘边缘,李之罔暂时抑下杀心,在一剑斩杀不远处的敌人后,飞跑向另一处,趁着敌人尚未潜入水下,一把抓住其脖颈,喝问道,“你们是谁,在此处干什么?” 为了让敌人能够说话,李之罔并没有捏得很紧,但见敌人冷哼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低吼道,“癔生娘娘在上,福佑吾灵!” 说罢,他脖子一歪,旋即不动,却是咬碎了下颌的毒药,顷刻身亡。 李之罔把脸上恶心的唾沫抹去,丢开敌人的尸体,皱紧了眉。却是敌人死去后,身上长出诸多病态花朵,还往外喷洒着一些淡绿色的毒雾,只看见便知道不能轻易沾染。 他摇摇头,总觉着这些花朵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不看倒在水里莫名自主燃烧的尸体,李之罔一步一步趟出水塘,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在拐了数个弯后,一个冒着几缕炊烟的山谷出现在他眼中。 既有炊烟,便证明是有人家在的。联想在水塘遇到的敌人,他一下提振起精神来。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不会相信敢在如此怪异地界定居的人家会是良善之辈,便猫下身子来看有无暗道秘径,好一探山谷真容。 李之罔在外打转,却是无果,便依着突起的岩石一步步爬上山谷。他靠住岩石掩蔽身形,远远望见数名穿着统一血色服饰的侍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谷内,似乎里面正有趣事上演。 他暗呼侥幸,幸亏这些守卫并未尽忠职守,不然他刚到山谷附近就会被暗箭射杀。 他猫下身子,以林立的顽石为遮掩,慢慢接近血衣守卫,意图搞清楚是否是这些人抓了竹影。 “好了,血祭结束了,尔等各自回去盯梢守卫。” 李之罔一直关注着血衣守卫的动静,听到其中首领的话语,脚步立马顿下,却不慎踢飞一块土石,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杂音。 面容阴郁的守卫首领抬头向顽石后看去,轻轻挥手,对一人道,“赵二三,你去看一下。” 赵二三点头应是,拿住长戟,便向这边走来。他虽不信是有人在此地窥探,但上官一向严厉,他亦拿出严肃待阵的模样,不然惹怒了上官,自有一番罪受。 赵二三绕过顽石,身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杨头,没有异常,是一条花蛇,被我吓跑了。” 杨首领的眉皱得更深些,这赵二三分明是被花蛇给吓住了。若按往常,他少不得责骂一番,但今日对他们异常重要,此刻却是按下不满,不耐道,“如此便好,那赵二三你便回西角盯梢吧。” “是,杨头。” 赵二三答应一声,看着眼前持剑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才往西角走去。 血衣守卫一行人不过寥寥七八人,山谷又大,故皆分散盯梢。李之罔持剑挟持着赵二三,一路上倒是无人看见。 到了谷顶西角,李之罔仍是警惕性地往四方扫了扫,确认没有其他人迹,才问道,“赵老哥,此地是何处,汝等又是何人?” 赵二三并没有为神教殉身的崇高思想,不然他就应该在山谷里亲眼得见血祭,而不是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守卫工作。故此,他几乎是言无所言,只为换取求活机会: “不瞒少侠,此地唤作寻觅谷,乃是我癔生教教众的秘密集结之处,我只是神教下面一名守卫,未做恶事,求少侠饶我一命。” “前段日子,你们是否抓了一位身穿绿衣的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李之罔尚未进入山谷,不知道此间是何等炼狱,不然他只会一剑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 赵二三的脸一时间苦下来,这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但面对颈间的利剑,却由不得他不如实以告。 “是抓了些姑娘,绿的红的都有,我也不清楚少侠要找的人在不在这儿,大概...应该是不在的。” 李之罔的眼骤时冷了些,除了竹影,竟还有其他人也惨遭劫掠。他淡淡道,“既然赵老哥不清楚、不知晓,那就只能让我亲自一探究竟了。” 赵二三怎不知劫难临头,转身即走,身子却轰然倒地,飙血的头颅顺着坡面滚下山谷。 李之罔收剑还鞘,把赵二三的衣服剥下。 换好衣服后,他又把衣服上自带的兜帽扣上,刚好能盖到眼眸,遮住大半模样,只是他比赵二三稍高些,衣服有些紧了,只是现在都无关紧要。 他把剑藏在衣袖里,捡起地上的长戟,确认万无一失,开始猎杀“同伴”。 “赵二三,你来此处作甚?”因为衣服左领有各自标记,而李之罔又特意压低了头,眼前的血衣守卫很简单地将他认做了衣服的前主人,小声道,“等会儿被杨头看到,又要责罚你了。” 血衣守卫说罢便转回头去,继续盯着山谷外,他不比赵二三,乃是虔诚的癔生教徒,不甘心只区区做个守门的无名小卒。 李之罔的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和赵二三相差不远,“咱们在这儿日夜守卫,里面的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咱们的苦劳了。” 血衣守卫不甚耐烦,打住李之罔接下的话,说起此前早就讲过的告诫,“不是告诉你了吗,血祭成功后,娘娘就能离开此处,逍遥四方,咱们自然也能相随同去。而且,刚才血祭已经功成,再有几日就能离开这凄苦地,这点时间你也受不得?” “自然受得。”李之罔瓮声瓮气地回应,表现地仍是不满,“只是那血祭,我虽看了,却未看出甚头绪,也不知道具体是甚玩意儿,哥哥你可晓得?” “这血祭我倒是问过杨头的。”血衣守卫也是盯梢盯得有些烦了,不然唤作平常他早就叫赵二三滚蛋了事,解释道,“娘娘重伤未愈,日夜流血不止,经高人指点,只有处子的鲜血才可愈治,这才掳了那些娘们儿,办这血祭。而且大长老这次还千里迢迢带回件宝物,娘娘再无忧了。” 李之罔微微点头,问道,“那这些姑娘还有活法没?” “活法?”血衣守卫嗤笑一声,嘲道,“赵二三,我看你是胆小莫做大事。那些娘们儿可是你我几人亲手钉上去的,你觉得还能活?况且说了,要得到处子血可是要剖开下身的,要不是乌大人施了秘法,那些娘们早死了。莫非你小子看上了哪个娘们儿?” 血衣守卫说罢转过头来,还想着嘲弄同伴,趁着姑娘们身子还没娘,今夜还可享受一时半会儿。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匹恨兽。 “你不是赵二三!” 李之罔抬起头来,一剑刺死血衣守卫,从此刻起,他下定决心,要让任意癔生教的人成为徘徊不归的剑下亡魂。 他不看倒毙的守卫,把兜帽再往下拉了拉,潜行于寻觅谷谷顶,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四散盯梢的守卫统统杀死。 “杨头?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李之罔扯下兜帽,把最后一个该死的守卫的头颅丢在癔生教守卫首领的面前。 杨文生低头看了眼下属的脑袋,虽然一切都表明事态无以逆转,但还是问道,“阁下何事?” “杀人。” 李之罔拔剑出鞘,冲将上前,恰有山风吹过,衣襟凛然。 “好俊的剑招,在阁下如此年轻的年纪可真是少见。”场面上杨文生虽受压制,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你年岁不小,却只疲于应付,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李之罔嘴上不留情,但也明白,杨文生仍有保留。 故此,他攻势再上,交替使用温剑式和舟剑式,直把杨文生打得节节败退,直至再无可退之处。 杨文生大呼一声,长戟插在地上,将李之罔震飞,扒开衣衫,嗤道,“确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了,且看我神教之力!” 说罢,他将双手插入腹中,随着痛苦的咆哮,活生生抓出把血刃,他虽吐血不止,整个人佝偻了不少,但气势却比方才强上倍许。 杨文生举刀站立,喝道,“来,杀我!” 李之罔从地上爬起来,把口中鲜血吐出,背脊传来的冷意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前方是无归战场,但他的身子没有丝毫颤抖,他的剑仍没有畏惧。 “这便来,杀你。” 李之罔再次冲向杨文生,终于是使出倏剑式,但见人影飞动,剑光如网,层层叠叠如笼子般笼住杨文生。 “就这?”剑光之下,杨文生毫无所动,只见他把血刃立在额前,一层血红光幕立时拦下所有剑气,随即杨文生大喝一声,此前剑光竟然悉数倒转回来。 李之罔还没领教过自己的剑招,这时才发现迅速无比,赶忙撑剑挡在身前护住要害,但还是有剑气打在他周身各处,顿时倒飞出去。 “大话,谁都说得;黄土,谁都享得;说尽大话,享尽黄土。” 杨文生喘着粗气,仍立在原地,显然这种秘法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生命,让他不得不舍弃追击的欲望。 李之罔再一次爬起,却艰难异常,倒飞回来的剑气带上了血炎,伤口有如被放在烈火上焚烧般,让他似有升天幻感。他见杨文生没有上前,便盘坐在地,道,“你且将我身上的血炎去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哈哈!”杨文生狂笑不已,“拔出蕴藏多年的血刃,我的修行路便算是断了,还谈何对决。至于你,中了我的癔炎,癔神大人会来接你的,你将在无尽的幻觉中回味凄惨过去、品味空虚未来,在终于忍受不了时,我会送你一程!只是...不能再见到娘娘了。” 说到最后,杨文生竟然哭了起来。 短暂地沉默后,李之罔站了起来,再次提剑上前。 “就算要死,也得拉你给我垫背。” 他短暂地不去畏惧死亡的可怖,以命换命,以伤换伤,杨文生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他就回报多少,最后二人都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李之罔已经快看不清了,他满眼都是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的影子,不知道聒噪地对他低语着什么。上一刻,他身处草堂,身边是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下一刻却来到了弥漫着瘟疫的战场,脚下是战马的嘶鸣,身后是进击的擂鼓。 忽得,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瞥下眼来,注意到一柄血红的炎刃插进了他的胸膛里,瞬间,他便找到了现实。他在寻觅谷,癔生教的地盘,与他厮杀的人唤作杨文生。 李之罔怒吼一声,爆发出几乎转瞬即逝的勇力,一把抓住杨文生的脖颈,随后一剑捅去。 杨文生的头颅掉在地上,恨恨道,“你...该死,该死!” 见人已死,李之罔再坚持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他把胸间的血刃拔出甩在一旁,顿时强自按下的幻觉就又纷至沓来。在他逐渐迷失的双眼里,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物都碎裂开来,无数殷红的花朵从中长出,逐渐把他淹没,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弥留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踏着月光而来。 “这才是该有的时间嘛,兆天年。”女子的声音很模糊,像是许多个人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走到近前,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扎着俩冲天鬏的小孩模样。 小孩盘腿坐下,嘴中念叨着,只是声音仍是女子的声音,怪异异常,“幸亏我知道出了变化,提前做下了安排,不然无上王怕是活不过今遭了。” 李之罔听不懂陌生女子的念头,抬起头来,欲探个究竟,变化为小孩模样的陌生女子却突然变成了叼着草根的少年郎。 少年郎将草根嚼碎吞下,走到李之罔身旁,低下头道,“被殷红花朵吞没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救无上王脱困,可以说这是存活下来的必要代价。” “是你!” 仅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但一看到面目,李之罔便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应该说神只,就是那日他与李坊去夜祈江渚时遇见的不知名神只,曾往他身体内吹入了一些花朵粉末。 “不然呢?”少年郎重新变回女子模样,歪着个头道,“我与无上王的相遇本应在这儿,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变成了第二次。” “你...是谁?” “我?自然是掌握错乱之剑的癔神大人啰。”癔神摆摆手,“来吧,我们做个交易。无上王中了我之教徒的癔炎,若想活下去,便只能由我亲手消除,但我若助无上王这一次,日后无上王也需得助我一次。” “我答应。” 如果没到绝境,李之罔绝不会放弃生存。而且不知为何,在濒死的此时,他脑海中想起的却不是不太长的记忆河流里给予他诸多帮助的朋友们,反而是相识日短的齐暮。他想活下来,保护这个盲眼无助的少女。 迷迷糊糊中,李之罔听到癔神自言自语,“无上王,切莫怪罪于我。只有这样,您才能了结一切;只有这样,我才不必受尽永生的折磨。尽管,这一切是以您的所有为代价。” 第67章 癔神之力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杨文生的尸体已经化作一团赤色火焰,在地上“噗嗤噗嗤”烧个不停。 他首先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发现所有伤口都已复原,这种奇异现象证明此前幻景并非虚妄,他真真切切地与一位神只见面交谈过。 他抬头看天,确认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甚至连一炷香都没有,尽管他感觉已昏迷了无数个长久的日日夜夜。 李之罔把落在一旁的剑捡起,插回剑鞘,脑海中突然响起癔神的声音,“无上王,我已为此剑加持过,可看破癔境虚妄,算我对无上王的一点小小利助。” “癔神大人,为何称呼在下这么别扭的名号?” 至始至终,癔神都没解释过祂为何要这么叫李之罔,似乎他只能以此称呼。 问话之后,却久久没人回应,却是癔神早已离去,此间话语不过是李之罔捡起剑后便会自主响应的咒言。 他拔出剑来,注意到剑锋上闪烁着各色面孔人像,再一次确认了癔神的存在。 他不去想这些,也不去想侥幸得活的代价是什么,向前走去,看向谷内。一瞬间,怒目圆睁。 如果这不是炼狱,那人间何在? 他逐级跳下乱石,进入谷底,看清寻觅谷的真貌。 几个数丈大小的石雕半身石像随意地倾倒在地,构成了寻觅谷最基本的面貌,想来若干年前此处乃是一祭祀之所。石像拱卫的中心是一个早已倒塌的神庙,仅剩些许断壁残垣,但在塌陷的神庙间林立了一些颇为崭新的鸟面人身木雕,与周围事物格格不入。寻觅谷已被癔生教鸠占鹊巢。 木雕围成的中心有一个沸腾的血池,数十名形貌各异的信徒正跪倒在血池前诵经祷念,对周围的哀嚎啼哭毫无所觉。李之罔并没有关注这些,只一扫而过,他唯一注意到的是那些沦为血祭祭品的姑娘以双手合十的姿势被牢牢钉在木雕上,偶尔传来的哭嚎声证明尚有人存活,但统一干瘪稀碎的下身证明了此间无有救赎之道。 或许世间也是如此,有人看得见木雕,有人却装作看不见,但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扯入混沌的毁灭中。 自蛇蟒地窟中苏醒以来,李之罔从未见过这样惨绝人寰的画面,顿时有些恍惚,以至于有人走到他面前都未能察觉。 “公子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此处,想必那杨文生多半已为娘娘效死。” 李之罔收回目光,看清来人是一个灰发蓬头的老叟,想了想问道,“乌大人?” 老叟微微点头,证明自己便是乌大人,还想问些什么,对面的年轻人已经拔出了剑,一时间,老叟震裂惊惶。 乌大人难以相信,全身晃荡,“你...你为何会得癔神大人垂青?” 但李之罔已不想回答。他只默默走上前,一剑剁下乌大人的头颅,至始至终,乌大人未有半分抵抗。 他拿住乌大人的头颅,缓步走入神庙中,一脚将乌大人的头踢到那群教徒间。有人抬起头来看向他,复又埋下头去,更多的仍在默默祈祷,似无所觉。 李之罔被气笑了,呼道,“今日便是尔等受死之日,你们不怕?” 无人回应。 他更往前几步,忽得注意到一个熟人,朴元竟然跪在最前头。原来这朴元竟是癔生教的教徒,怪不得在焚香峡谷一直寻不到他的踪迹。再联想到之前血衣守卫提及的癔生娘娘重伤,蛊雕精魄有何用处,已不问自明。 “朴元,蛊雕精魄有用否?你家癔生娘娘可是已经活了?” 李之罔只这一问,便惊得朴元起身回望,凝视片刻道,“你如何会知晓?” “当初你经王嵘之手雇佣了一十三人,我便是其一,如何不知。至于为何我知道你偷得乃是蛊雕精魄,等到了碧沉湖,你再慢慢思考不迟。” “就凭你?”朴元嗤笑一声,复又跪在地上,慢声道,“裁灭,领些人把他杀了。” 一声令下,跪倒的教徒中站起来一人,高瘦模样,戴着个铁面具,浑身散发着暴虐的气息,一看就知道手中不下数百条人命。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只提剑上前,眼看裁灭已到身前,才缓缓挥剑,顿时一股混杂着灰绿色光芒的剑气从剑尖蓬勃而出,直接将这所谓的裁灭劈作两瓣。 至于其余跟将而上的癔生教徒,也逃不开接下来的剑气,皆扑地不起。 李之罔盯住尸体,注意到所有死亡的教徒尸体上都会盛开出花朵,想来是拜癔神临走时注入在剑上的力量所致, “现在可能杀得了你?”他抬头来,看向朴元道。 朴元已经站起身来,皱住眉严肃道,“你也是癔神大人的信徒?若是如此,我们是一家人,此间所有人皆信奉癔神大人。” “可笑。”李之罔摇头不已,“若信了癔神,就是为做下这样的恶事,总有一日我也要杀了祂。其余的话不要再说了,且上来吧,看你有几分实力。” 朴元微微点头,从腋下拔出两柄飞刀,让其余的教徒继续跪地祈祷,边走边道,“虽然你拥有癔神的力量,但并非癔神大人信徒,为了癔神大人,我将收回这份力量!” “冠冕堂皇!” 李之罔冷哼一声,也疾驰而上,二人顿时撞在一处,只见刀光剑影飞掠,灵气纠葛如江,外围的几名癔生教徒在冲击之下更是直接碎为数段。 交手一阵,他暂时放下心来。原想着朴元虽是重伤,但修为不知道胜过他多少,即便再弱也非他能轻易抗衡。却没想到有了癔神力量加持后,他从天然上就压住朴元这个癔神信徒一头,竟与他不相上下,而且随着战局逐渐拖延,隐隐还略胜一筹。 终于,李之罔找到机会,一脚踢飞朴元,随即站定原地,一招温剑式后发先至击在朴元胸前,便见他翻了好几个跟头后一头栽倒在血池里。 “出来,我知道你没死。” 过上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朴元仍没有动静,李之罔不得不靠拢过去,忽然间血池沸腾,惊得他又是退后几步。 待得血池平静下去,朴元终于是现身,只是与以往不同,他的脸上长满了漏斗形的各色小花,还有一个女婴趴在他的肩头,怨毒的目光始终盯着李之罔。 朴元从血池中爬出来,对肩上女婴歉然道,“娘娘,事发突然,只能以这种方法救治娘娘,娘娘勿怪。” 女婴声音稚嫩,话语却老成至极,只听她道,“不怪你,你的忠心我见着了,待我翱翔之际,不会忘记你的付出。现今,我们且先杀了眼前这人。” 朴元答应一声,身子仆地,如鬼魅般向李之罔冲来,速度比起之前何是倍止。 李之罔虽有防备,但朴元速度极快,只在瞬息之间,他竟是反应都未来得及便被击飞出去,艰难坐起来后一撩衣裳,两道爪痕直插肋骨深处。 来不及多思考,他起身即走,朴元则在身后猛追,不过由于他的剑气带上了癔神之力,朴元和那女婴不敢触碰,一时竟是追赶不上。 攻守之势异形,李之罔爆发出了极大的潜力,一路直出寻觅谷,很快就来到水塘附近。 又跑上一阵,他注意到身后没有了朴元的咆哮,猛一回头,发现朴元竟已停了下来,正把女婴抱在怀里,往水上放。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但李之罔明白,绝不能再待在水塘里,果断回首继续远逃。 跑着跑着,他忽得感觉到身子有些沉重,抬起脚来,惊惶中发现不知何时鞋底竟寄生了些虫蚊蝇卵。他赶忙磨蹭几下,待得感觉身子轻上些又动起身来。 但接下来的路他走得极不舒畅,每走上几步,脚下就有虫卵寄生,导致他不得不清理干净再出发,走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走出水塘。 好不容易终于要出水塘了,李之罔忽得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凝神看去,水面之下竟全都是虫蚊,而且不知为何,全都往他窜来。 剑可杀人,但却斩不了蚊虫,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顿时成了摆设,任凭怎么出剑,都不能击退围拢过来的蚊虫,只能眼看着它们越靠越近。 “定是那女婴使得诡计,我万不能被缠住,否则就绝走不了了。” 眼见拿蚊虫没有办法,李之罔也不鏖战,一剑劈在水上,震飞蚊虫的同时制造出一个空当,赶忙跑出去。 只是任凭他如何跑,蚊虫总能跟上他,牢牢围住他。 眼见水塘边缘已经越来越近,李之罔却越来越难迈开腿,无数的蚊虫趴在他的身上,伸出如针般的口器吸食他新鲜的血液,他的气力也随之飞遁而走。 终于,他栽倒在地,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动弹一下。 当他终于有了些微力气翻了个面后,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原来自己竟在水塘中耽搁了这么久,他如是想到。 “不对!” 李之罔忽得注意到什么,赶忙去摸甩在一旁的剑,只是蚊虫叮咬实在太疼,他的手已肿成一个膨胀欲爆的环球,竟生不出多余的力气去把剑握紧。 好不容易握住了剑,李之罔又不动弹了,却是要积蓄力气,拼死一搏。 “赌了。” 他默念一声,猛地坐起,随后朝天幕挥出一剑。 “轰”得一声,整个天幕骤然破裂,一众蚊虫全都消失殆尽,之前所见,竟全是幻觉。 李之罔倏得睁开眼来,朴元已到近前,正抬起左手往他刺来。 他近乎本能地躲开,然后一剑斩断朴元左臂,作势欲追,但朴元已远跳开来,只能按下杀心。 “你竟能破掉我的瘴气?” 女婴留在远处,嘴中往外吐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灰绿色雾气,见李之罔苏醒过来,一口咽下雾气,不可置信道。 “破瘴?破障!”李之罔笑道,“好名字,日后我这招便叫做破障锋芒,斩尽世间一切虚妄。” 其实,癔神离开前留下的话里就有这个意思,不过李之罔在看到谷内惨状直接就抛之脑后了,根本就没有多思考。 多年之后,有癔神信徒收集整理了诸多癔神秘术,有洛夜溧的鞭笞、韩降业的癔咒亡箭、夜哭妻的亡前祷告,而“李之罔的破障锋芒”也赫然在列。 只是现在他尚不清楚自己会有怎样的一个后世地位,虽破了女婴的瘴气,但仍没有占据战场主动,果断后撤,很快就消失在水塘另一边。 李之罔并非毫无目的的窜逃,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掉癔生教一尽人,那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做到。因此,他一路回到了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 此时已快日暮,尸骨上飘出了淡淡的紫荧鬼焰,装点之下颇有些森严气息。 “会选地方,这样也算抹开了我们之间的差距。” 朴元一直跟在后面,没一会儿也赶了过来,不用多想便明白了李之罔的用意。 此处的巨人尸骨会吸食周围灵气,若在外面,以二对一李之罔总会落在下风,但若是在大道里,谁都不敢贸用灵气,这样至少女婴便没用了,算是朴元和他的一对一。 “那你敢不敢进来?”李之罔轻笑声,“我也不藏着掖着,选择此地,便是为了真刀真枪的斗上一场。” “有何不敢。” 朴元答应一声,把女婴放在外头,对其耳语一番,便只身进来。 二人对立在大道的一头,互望一阵,几乎是同时拔出武器来,没多说一句话便奔步上前。 交锋只在一瞬间,李之罔的脚步顿了顿,朴元则毫发无损。 他侧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新增的伤口,有些佩服道,“没想到你断了只手臂还有如此威力,这次争锋算我输了半筹。” 朴元回过头来,不苟言笑,只道,“继续。” 二人再度搏杀起来,但不缠斗,只比一招,就如寻常武夫般,仅以手上功夫相比。 短短一会儿,二人便多次互换场位,互有胜负,但归根结底,还是李之罔输得多些。 战至后头,二人又不约而同地使用起身法来,但见两人上蹿下跳,你来我往,刀刀见血,剑剑行伤,不过一会儿便成了血人。 李之罔杵住剑靠在岩壁上,喘着粗气道,“你想尽可能地消耗我,好让你家癔生娘娘坐收渔翁之利。但你想未想过,只要我仍有癔神之力,你家娘娘便是老鼠见了猫,一辈子翻不出我这座山。” “再强的力量都需灵气催动,只要把你灵气耗尽,癔神的力量你也用不出来了。”朴元靠在另一边,亦是喘着粗气。 “那我就留下那么一丝,等杀了你再去杀你家娘娘!” “狂言,不过我喜欢!再来!” 二人各持武器,又是战起来,但这一次不再如之前一样,已到定下生死之时,不能再藏下后招,纷纷用上灵气。 只是有巨人尸骨在,二人都不好受。 李之罔便感觉自己释放出的灵气大半被尸骨吸走,仅有少半灵气可用在剑招上。 这场耗时不短的战斗已然变成了一场消耗战,只看谁更有毅力、谁更能坚持。 “你输了!” 朴元见二人灵气都所剩不多,果断跳开,从神府中拿出一枚白如皓日的石卵,随即吞入腹中,顿时一阵结淬白芒从他周身四散而出。 “蛊雕精魄?” 李之罔喝问一声,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朴元把其炼化,果断压榨出仅存的灵气,只见周边剑气四溢,如往来之舟船,川流不息,正是他一直押着不用的舟剑式。 剑气如有灵性般,从四面八方拢向朴元,不多时便把他团团围住。 虽听着朴元惨叫不已,但李之罔犹然怕有隐患,猛地把邪首剑往前一掷,正正扎在朴元心口。 眼见朴元倒扑在地,他瞬间松了口气,警惕性地走上去,发现朴元的身体竟裂为了数百块,并非是由他剑气所杀,而碎成半个的胃脏里正正躺着那枚蛊雕精魄。 “这个蠢货,竟然在最后关头想以己身炼化精魄,殊不知精魄乃地神遗留,凡夫如何耐受得住。”女婴的声音适时响起,解答了李之罔的疑惑。 女婴接着说道,“少侠,饶我一命吧,精魄便献于少侠。” 李之罔把蛊雕精魄从朴元碎块般的尸体里捡起来,冷哼一声,“本来就是我的了,何谈相献。” “那少侠如何才能放过我,只要少侠饶了我这一次,我定为少侠修生祠百座,日日祈福。” “你且说说这蛊雕精魄有何用处?” 李之罔把邪首剑捡起来,慢慢向女婴踱步过去,只要他剑上有癔神之力,女婴就翻不出什么风浪。 “可以治愈绝症、伤重、断肢,修复一切人体机能,还可以助人修炼,快人一步,除此之外,蛊雕精魄在输入外力后,还可以让其自爆,可做威胁他人用。”女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出蛊雕精魄的一切作用,就为了那唯一的活命机会。 “我相信你没有说假话。” 李之罔来到女婴面前,任何明眼人都看出他已几乎油尽灯枯。 “那你就去死吧!” 女婴咆哮一声,嘴巴裂开,舌头竟变为三丈来长,一把缠住李之罔,就要把他往肚子里塞。 “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生的。”李之罔微微摇头,只把邪首剑往前一递,种种虚妄便顷刻退散,女婴仍是女婴。他轻叹一声,不再多看,一剑刺在其眉心,女婴的头颅顿时裂为数块,鲜血喷在他脸上。 “朴元说得没错,再强的力量也需灵气催动,只是他不知道,我所获得的力量来自于真正的神只,根本无需四方洲的灵气。” 在醒来后握住剑的那一刻,李之罔便已明白,癔神之力超脱世间,绝非凡人所能理解。 第68章 寻觅 在杀死朴元和癔生娘娘之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他仍有事要做。 寻觅谷里仍有癔生教徒在跪拜祈祷,李之罔没管,而是来到一个尚未死去的姑娘面前,问道,“姑娘可知道有位叫竹影的姑娘是否也在此处?她穿了身翠衣,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 被钉在木雕上已近濒死的姑娘忽得睁开瞳眸,怨恨的双目此后在他数个夜晚的梦中出现,“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你...明明能早点来的,你该死啊!!!” 说完这句话,姑娘便气断身亡,仿佛李之罔才是带给她痛苦和折磨的仇人。 接下来他又找了剩下的姑娘们,但没有人感谢过他,有些人将他当做痛苦的根源,但更多地则是无言。 对此,李之罔皆默默承受。 他事先有问过竹影的样貌,一一对比下来,并无相肖之人,这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尽管寻人之路尚要继续,但至少竹影并未身亡。 为了固定住少女们,癔生教用四根钢钉分别穿在两肩和手腕处,而为了将少女们安葬,他不得不将钢钉取下。尽管已经足够小心,但经受过血祭的少女尸体已经变得极为脆弱,第一个少女的手腕就被他活生生掰断,第二个少女的肩头更是在他的触碰下沦为碎块。 接连的打击让他不得不停下来,掌心尚余温热的碎肉不停锤炼着他仍不算成熟的心脏。 喘息一阵,李之罔开始继续放下少女肢体的工作。虽然并没有刻意去做,但他却记住了所有少女的容颜,是五十四张不同的脸。 他抹去头上的热汗,在寻觅谷中东寻西找,找到少女们被遗弃的衣物。 因为并不认识其中任何人,他只能不顾衣服主人生前喜好,一件一件地随意给她们穿上,在这个过程中,又有数名少女的尸体碎裂,几乎和一滩烂肉没有任何区别,但至少,还有个人形。 五十四个少女的尸体摆在一起,并不美好。 生前,她们互不相识,死后,自也不必同眠,李之罔如是想到。 他在癔生教的伙房中找来一柄铁锹,然后在神殿外围开始挖坑,陪伴他的只有那些癔生教徒的祷告声。 李之罔匆匆挖好五十四个坑穴,随后抱起一名少女,走入属于她的坟堆。 好巧不巧,少女的头颅突然断裂,砸在地上,两颗眼珠奔向两处。他只得先将少女的无头尸身放进土坑里,又把头颅和眼珠子捡回来安上,才算了结了这一桩怨事。 接下来,他如法炮制,对尸体种种的脱落断裂形象都坦然受之,无论是尸体忽然睁眼,还是小腹隆起炸出一堆血水,都无法让他的脚步停下分毫。 终于,漫长的时间之后,所有少女都获得了应有之眠,而李之罔也已筋疲力尽。尽管这大部分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只不过肉体上的疲倦也恰好趁虚而入。 他靠在石柱上,闭眼调息,耳边的教众祷告从不曾断绝。他并不想去杀这些人,让他们祷告至死倒是正好不过,尽管祷语并不为赎罪而吐。 当他睁开眼来,世界已金黄一片,又是日暮了。 他注意到寻觅谷中有了许多飘忽不定的迷魂,在风中打转不歇,但都缓慢向着谷顶行进。如果好奇心作祟的话,李之罔恰好能够明白寻觅谷的由来,但他早已被焚香峡谷中种种怪事惊怕,匆匆看了眼五十四个新隆起的土坟,走出寻觅谷。 突然扑射而来的夕阳光芒让他不由举起左臂遮挡,随后注意到随夕阳出现的还有一匹暗黄色的野马。 野马身上侧坐着一个少女,但并没有看向李之罔,而是向着远方。 少女穿着绿衣,李之罔不由带些惊喜地呼道,“竹影?” 但野马上的少女并未转头,身子没有丝毫动弹。 “齐暮齐小姐让我进谷中来寻你,幸好,虽隔了一些日子,但你仍然活着。” 李之罔走上前去,野马上的少女仍是没有回应,他感到一阵怪异,缓缓走到竹影前面,顿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竹影的整个脸都被挖空,从眼眶到嘴巴的部分成了一个大洞,脑浆和血肉在里面已经发臭,除了成群的蚊蝇在里面驻扎啃食,还有一只怪物的尾巴从挖空的大洞里溜出来,而这只怪物的身子已经钻入咽喉中,正在吸嚼营养。 李之罔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怪物的尾巴,将其抓出,发现其竟然是在池塘中遇见的金眸怪物。他一脚将金眸怪物踩死,原来竹影同他遇见了同样的事,只是他侥幸逃过,而竹影却没能甩脱,以至于沦为怪物的养床。 随后李之罔开始清扫竹影的尸体,发现一共有三只金眸怪物,一只在脸部,一只钻进了小腹中,将胃脏啃的一干二净,并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蛋卵,陷入沉睡中;还有一只在左脚的鞋子里,自然也是被啃食地一干二净,只是并未下蛋,反而呼呼大睡。 他将三只金眸怪物一一抓出杀死后,才来得及给早已死去数日的竹影道歉,随后思虑起其小腹间怪物蛋的问题。 经过一番考虑,李之罔决定还是得先过问齐暮才行,况且有野马在此,回到齐暮身边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轻抚野马鼻子,又摘了些鲜草喂下,便跳上马背,将竹影的尸体抱在胸前。 野马性子平和,并不燥烈,虽没有缰绳,但李之罔还是勉强控制住野马,指引其往来时路走。 路上,他打了诸多腹稿,如何让齐暮接受竹影已经身死的现实,并准备随时安慰她。 “齐小姐。竹影,我带回来了。”李之罔让野马停在洞穴外头,跳下马背把竹影背在身上,往里走去,见洞穴内黯淡无光,不禁生起一丝疑惑,齐暮怎么没有点火。他想到,兴许是晚上点火不安全,但走到里头,不仅没有齐暮的回话,甚至她整个人也消失不见。李之罔见此,又是一声,“齐小姐?” 最开始,李之罔并没有想到齐暮让他去寻找竹影只是为了支开他。 他几乎是把竹影的尸体放下,便又骑上野马往回疾驰,不知道呼唤了多少次齐暮的名字,却从未传来过她的响声。 无数坏的结果开始在李之罔的脑袋中盘旋,他尽力不去想,但可怖的结果就如正午下的影子般,萦绕在他每一次狂奔,每一次疾呼,和每一次短暂的歇息中。 去而复返多次,齐暮的身影从未出现,她就像死了般,彻底地消失在某一个时间的节点。 “我...”几日的寻找,李之罔终于是支撑不住,回到了洞穴。他靠在石壁上,双眼布满血丝,悔恨道,“当时你说要跟我一起去,我觉着护不着你,便拒绝了。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我怎么都得让你跟我一同上路啊。” 说着,他的身子慢慢滑倒在地上,然后这时,他才注意到,交给齐暮用的被褥好生地放在一旁,和他离开时的样子毫无分别。 李之罔起了警惕,开始检查洞穴里的其他东西,发现无论是他的还是她的,都保持着最开始的模样。 虽然很艰难,但他还是得到了一个充斥着冷漠和现实的结论:那日在他离开后,齐暮也很快离开了,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像是一次无声的诀别。 李之罔想到这儿,便再也坚持不住,抓过被褥盖在身上,很快睡熟过去。但他并没有睡多久,几乎只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一阵腐臭的气息时时刻刻都在侵扰他的安眠。 在发现竹影的时候,她就已死了有个几日,身子虽然腐臭,但李之罔归心似箭,并不在意。而在寻找了齐暮几日后,竹影腐烂的程度更为加剧,身子已经开始逐渐膨大,不管是哪儿都有白灰的蛆虫爬出来。 不知是面对腐物的恶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李之罔有心头晕。他盯上竹影一阵,泛着要呕吐的冲动打来清水。本想着给竹影清洗下身子,但只把她脸上大坑里的蛆虫挑完,李之罔就再按捺不住,跑到旁边蹲下一顿狂吐。 他有想过直接把竹影烧了,但不知为何,最终并没有这么干,或许,他还在幻想齐暮能突然回来,最后见一见她的仆从。 但如此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李之罔只得把竹影身上已经发烂发肿的肉全部剜去,又把她腹部整个掏空,把怪物蛋取出来,这才稍微缓解了她腐烂的速度。 “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我们得动身起来。”现在每一天,李之罔都会给竹影洗一遍脸,不然一到早上她脸上就又满是蛆虫。做完洗脸的工作,他把竹影背在身上,骑上野马,信誓旦旦道,“再找她五天,如果还找不到,我就把你烧了,她总得为自己的不辞而别付出代价。” 李之罔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齐暮,甚至来说,她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死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出,齐暮特意支开他,除了孤独的去死还能干什么。 既然没有方向,那就全凭天意。 他不去控制野马,马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河流、高山、平原、森林,一尽去得。他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歇息,偶尔喊上两句齐暮的名字,不管有没有回应。 渐渐地,他注意到了自己太过虚弱,但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如果一具已经接近彻底腐烂的尸体整天趴在你的背上,成群的蛆虫掉到你的衣裳里,无数的寄生虫借着尸体的温床往你身上迁徙,想来你也不会好过。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之罔还是越来越睁不开眼,他已经不管白日黑夜,不去想会不会遇到恶贼拦道,只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只要五天时间一到,他就停下马来,把竹影烧了。 五天很快就到了,然后李之罔擅自更改期限,提到了十天。 只是他并没有等到第十天,在第七天的时候他身下的马就死了,怀疑是被竹影身上的各种寄生虫给感染了。 李之罔没管野马,只是把竹影重新背起来,继续往前走。 如果他回头看的话,或许会停下脚步,因为那匹野马全身都绽放着灰绿色的花朵,就如此时的他一样。 但李之罔没有,他佝偻着身子,一遍遍地喊道,“齐暮,我找到竹影了,你在哪儿?” ... “齐暮,我找到竹影了,你在哪儿?” 李之罔终于再坚持不住,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他想着,只能到这儿了,先好好睡一觉,醒了就把竹影烧了。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随后就再无所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身子的种种不舒服已经荡然无存,齐暮跪坐在旁边,凝视着眼前燃起的熊熊大火。 李之罔坐起来,喘上口气,也盯着大火,他知道,这是竹影的尸体。 大火熄灭之前,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或许,你该给我个解释。”当齐暮起身去收拾竹影骨灰的时候,李之罔终于承受不住沉默的迷茫,开口质问。 “有朝一日,再回到拒敌城,我要把竹影埋在她最喜欢的那棵杏树下。” 李之罔摇摇头,有些生气,“你明白,我不是问这个。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齐暮捡骨殖的手顿了顿,又恢复到原来的速度,淡淡道,“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你去了几天,我以为公子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才离开,何谈不辞而别。” “满嘴谎言!”李之罔有些不耐,站起身来抓住齐暮的手,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离开。” “没有为什么。”齐暮从始至终都表现地很从容,像一位大彻大悟后获得永恒平静的贤者,“你捏疼我了。” “这是你自找的!”李之罔狠盯齐暮一眼,还是放开,回到原位坐下。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中,直到下起细雨来。 齐暮伸出手来感受雨点打在肌肤上的触感,忽得察觉到头上多了把油纸伞,诧异地往身旁看去,随即莫名地移了移身子。 “谢谢你把竹影的尸体带了回来,也让我见到了她的最后一面。” “刚才我不该对你这么凶。” “没事。”齐暮摇摇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按下去。 李之罔伸出手来,触碰到雨滴,看向她道,“下雨天,似乎总会让人感到孤单和冷淡,好像这些雨丝,把我们每个人都隔绝开了。” “即便没有雨丝,每个人还是一样的孤独。” “是啊,雨丝并不重要,有或没有,都是一样的。”李之罔轻笑声,继续道,“可是我却能伸出手来截住雨丝,就像现在我正在做的这样。” 齐暮有如颤栗般抬起头来,终是摇头,复埋下头去,“雨太冷了,收回去吧,肯定会把你冻疼的。” “不怕,只要手心足够滚烫,别说冷雨,就是人心也能捂热。” 齐暮从未听过这样的话,顿时有些慌乱,但还是下意识地抵抗般小声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值得你这么做。” “正是你什么也没有了,才值得。”李之罔一步步走入她的心,拉起她的手,用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的赤诚道,“如果你什么也没有了,那就先拥有我吧。” 少女感受着男人指尖厚厚的茧子,好多年了,她终于触碰到了比她更为温热的体温,让人倦怠与怀念。 天上的癔神看到这幕,终于是满意地收回目光,虽然有些曲折,但大致还是朝着祂所预想的方向前进。至于额外加了些佐料这件事,那也没办法,毕竟错过这一次,这小女孩儿可就真没救了。虽然这小女孩儿以后还是一样没救,可现在她得活着才行。 第69章 齐暮1 在齐暮短暂的十七年岁月里,她只待在两个地方,一是妙月神学院,二则是拒敌城。 兆天年,齐暮出生于四方洲大陆南仙洲的拒敌城,对于七岁以前的记忆,她总是记不太清,只隐约感觉年幼的自己并不如现在这么般冷漠和孤傲,相当长的时间里,她都会缠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而父母也赐予了她足够的慈爱和偏袒,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在母亲死亡后,齐暮有三年的时间没有开口,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年。她拒绝和任何人交谈,也拒绝做任何事,只维持着基本的生活需求。在空无一人黝黑漆暗的屋子里,齐暮养成了三个习惯。 她拒绝吃任何肉制品,包括一切有肉味但实际上是以素菜制成的食物,这导致她的发育远不如同龄人,在步入青春期后逐渐呈现出一种纤细苗条但却羸弱将死的诡异样子,事实上,如果离得近些,能很明显得看到她皮肤上的静脉血管,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她能活到成年,但囿于身份尊贵,没有人敢更改她的决定。在早些时候,齐元明曾做出过努力,他会把晚饭的地点改到女儿的小院,同时配上一些看起来就十分有食欲的佳肴,轻声呼唤女儿出来,但齐暮从来没有答应过,齐元明只得老老实实的夹些肉菜放在碗上,走进屋里亲自喂她吃下去。齐暮死死地抵住牙关,怎么也不开口,但她不过七岁,如何拗得过大人,终于还是被强迫性地塞下了满满一大嘴肉。然后没有征兆地,她的胃部传来一股震颤,随即直接将肉吐了出来,伴随而来的还有绿色的胃液。齐元明惊呆了,终于接受了自己女儿再也不能吃肉的事实。 其次,她还养成了熬夜的习惯。自兆天后,齐暮就几乎没有闭过眼,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却以极大地毅力坚持了下来,甚至越到深时,就越精神抖擞。她没有黑眼圈,导致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不睡觉,相反,所有人包括齐元明,都以为她在长期有如监禁的生活里获得了救赎,能够重新向前看。很遗憾,齐暮从来没有忘记过去。在三年闭口的时间里,她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去感知时光的流逝,其余什么也不想,这让她更为适应盲人的生活,比正常人更能敏锐地察觉到外界的变化,同时也察觉到自己已在逐渐崩坏的身体。 第三,不眠和禁肉带来了另一个坏习惯,吃土。她执着于院子里湿土和用指甲刮下的石灰墙皮的气味,因为心有愧疚,总是藏起口粮来等没人时再享用。她仍记得被父亲抓住的那一天,她被迫吃下数种颜色难看味道难闻的药剂,吐得死去活来。从那天以后,父亲开始对她实施严厉监视,在院子里洒牛胆汁,往墙壁上涂辣椒油,相信用这些办法可以遏制她的恶习。仅为了避免再次经受这种摧残,她谎称自己已对泥土再无半分冲动,又经过长达数月的监视后,才再次拥有独自入睡的权利。 禁肉、不眠、吃土是她对自己的惩戒,只有这样,她才能产生罪恶缓解的幻觉。只是她一直没有去想、也没注意到,种种的错误行径充分地暴露了她强烈的自毁倾向,换言之,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该活下来,但却没有一件事能促使她献出生命。 时间来到兆天年,她的学伴东方云梦、陈迓、巫马湘早已归家,齐元明为了拯救她日益阴沉的性格,终于做出了一个违背旧例的决定,送她进入神学院,期盼在人多的环境里她能有所改变。 齐暮只在妙月神学院待了一年,做了两件事,一是成为了坚定的疫病女神信徒,二则是培养了一个持续终生的爱好——阅读。随着鲜奉王朝统御的日久,疫病女神信仰已成为四方洲信仰人数最多且唯一为官方所尊崇的信仰,来到神学院后,齐暮很快就了解到有关于疫病女神的诸多事迹。她了解到永知女王乃是疫病女神在四方洲的使徒,而永知女王济危扶贫、拯救万民于水火中,将人族从其他族群的压迫中解救出来,很快,永知女王便成为了她的偶像,她决定认真地活下去,做出像永知女王那样的功绩,以此来为自己赎罪。也就是在这之后,她不再埋怨自己为何天生眼盲,接受目盲乃是疫病女神的恩惠。她发自真心地认为恩惠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她无时无刻地意识到她一直背负着罪恶。至于阅读的爱好则是由于她的表姐,这点容后再提。 作为齐元明的独女,也是板上钉钉的第三十九代拒敌城主,齐暮不可能一个人去神学院,她的表姐“梓喉”蓝煜燕(兆天年——兆天年)适时出现,尽管,在来到妙月神学院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表姐。她曾一度怀疑这是父亲为了体面地监视自己而伪造的一个人物,但在私下的打听下,她最终还是确认这位活泼狡黠、比她大上五岁的少女确实来自岚望城的蓝氏一族,是她母亲的堂姐的女儿。虽然齐暮一直试图保持距离,但显然蓝煜燕得到了私下的命令,一直跟在她身旁形影不离,最后她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她从不觉得与自家表姐足够亲近,但在神学院的生活里,蓝煜燕又是与她最为亲近的人。 齐暮并不住在神学院为学生们分发的洞府,在教师们居住的区域,她拥有一块极大的土地,可以做任何事,但最后只是建了一间小院,其他地方仍是荒土,加上贴身女仆、看院护卫、扈从、庖厨也不过三十二人,当然这些仆役的一尽开支全都由齐元明供给。她一般在寅时一刻假装醒来,但不会起床,也不动弹,仅如夜里般盯着藻井,什么也不想。一刻以后,女仆竹影会准时敲响房门,提醒她该起床了。虽然眼疾天生,但她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仅凭自己的努力便能清楚地分辨出房间中各样物件的摆放位置,穿搭衣服,收拢头发,全不在话下。寻常奴仆都将齐暮私下的努力作为心眼通天的证据,对她更加地尊敬,但只有她知晓自己为了泡了一杯茶水喝,手心被烫伤过多少次。随着修为逐渐增长、并学习过众多灵术后,她几乎不会再犯错,但却也曾为此懊恼,因为她总感觉自己与这个毫不相干的世界靠得太近,而她拒绝与一切事物亲近。因此在接下来的生活里,她刻意地不使用灵力,仅凭以往锻炼出来的技能行事,但一样没发生任何差错。 在神学院里,齐暮的生活规律而枯燥,上午学习经文,下午修炼灵术,晚上静思,从来没有任何突发情况。只有水曜日的晚上有所变化,而这还是蓝煜燕努力争取的结果。每逢这天,蓝煜燕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把半推半就的齐暮带往鹤湖小居,只为一睹神学院内风云人物厉文谦的风采。 在表姐的身上,齐暮第一次知晓了爱情的存在。厉文谦早有婚约,但蓝煜燕痴心不改,甚至以割腕为威胁,只渴望得到他的一丝爱意。厉文谦是一位谦谦君子,礼貌且有风度地拒绝了蓝煜燕,这致使她有数周的时间都称病在家,靠着爱情诗集和市井小说弥合创伤。从那个时候起,齐暮便下定决心绝不沾染爱情这倒霉的玩意儿,因为她觉得这会令人失去自我。 在蓝煜燕终于开始好好上学后,为了不被同学们嘲笑,她经常去集文馆打发时间,自然而然地齐暮有时候也会去集文馆。看见浩渺如烟的书海后,齐暮切实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在随意摊开本书并彻底沉迷后,她爱上了这种汲取知识的感觉,不仅仅是由于能博文广知,更多地则是进入脑海中的知识能促使她不停止地去思考,进而去忘记那一直努力忘记却一直紧跟着她的凄惨往事。可以说,短短一年的神学院生活,她有大半的时间都待在集文馆。 神学院只在冬季放假。齐暮还记得,她在放假的三天前暂时停下了修行,开始收拾行李,之后和蓝煜燕去山水阁吃了一顿晚餐。第二日早上目送表姐离开,她则等到正式放假的时间开始才在女仆竹影和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返回拒敌城。 虽然宗族一直施压,但丧偶之后,齐元明并未续弦,将一切精力都放在拒敌城的庶务及兴盛上,因此齐暮回家后并没有看见自家父亲。回到拒敌城,她第一件事便是到先祖祠堂上香祷告,随后不理亲族的邀请,一个人跑到城外的山庄准备度过同样枯燥的放假时日。尽管父女二人的关系并不算融洽,且多年不曾私下谈心,但齐元明回到拒敌城的第一件事还是和齐暮一起吃一顿家庭间的私人晚餐。在餐桌上,齐元明问了一些学院中的事,齐暮则将自己的学习情况如实相告,至于其他事,她并不知晓。父女二人的谈话遂在沉默中结束。 因此,齐暮对齐元明的印象并不算清晰,唯有此前她偷吃泥土被发现,父亲愤怒和心痛交织的面目偶尔想起。 但是感觉到手心的温暖,齐暮却发现记忆一下清晰起来,小时候被救回来后父亲既担忧又关切的容颜,餐桌上父亲欲言又止落寞的神情,疫病女神神殿里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望伤患时小心翼翼的话语,一切有关父亲的回忆都如风吹回来般萦绕在脑海。直到此时,她才发现父亲深沉的爱,而她也从未做到绝情,却因愧疚自掘囚陵,拒绝着一切。 “对不起,我...没办法答应你,至少,现在不行。”好不容易把回忆全部驱散干净,齐暮终于回过神来。 此时雨还下着,二人的手仍牢牢得握在一起。 “为什么?”李之罔不以为忤,笑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没有,你...很好。”齐暮一瞬间想到她的表姐和表姐曾追逐过的爱情,摇摇头,“是我有问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担当不起你的爱意。” “我不在意这个,你应该明白的。其实之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偏偏会想保护你,抓住你的手使我明白,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便已为你倾倒。” “可是,我真的无法答应。” 少女没想明白,一个人只有在爱上别人时,才会慌张隐藏自己的缺陷,企图以艺术品般的无暇绽放于爱人的心间。 “我等得起,等你什么时候答应了再告诉我不迟,就算日后你不愿,我也无悔。” 李之罔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齐暮惊讶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怎么会有人准备以一生的时间去爱她,她应该遭人唾弃才是。 “请让我思考一阵,好吗?无论如何,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好啊。” 兆天年,李之罔重新回到南仙洲,走了很长的路,过了许多道关卡才终于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齐暮。那时齐暮已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的脸皮松弛,已经有淡淡的皱纹,身子像根竹竿般杵着,似乎根本无法撑起套在身上的盔甲,一切过往的痕迹都在岁月的碾磨下彻底消散。但他仍然爱着她。 “那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了吗?”二人的手已经松开,距离却比之前任意时刻都近得多,李之罔便问道。 “我要去岭山,不想拖累你。” “岭山?”李之罔有些诧异。 齐暮点点头,以示她没有说谎,“很长的时间,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在你讲了岭山的事后,我便想去看看,打听山妖们的想法,这也算...我这无用之人能为王朝、为我齐氏做的一点小事。”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绝不能阻止齐暮,否则一定会让她再次失去活下去的动力,便道,“岭山只有山妖能参加,我们俩又是人族,混不进去,不如直接去高望城,在那儿我们...” “我有方法。”齐暮打断道,“之前我学了一门灵术,能将面目和气息全都转换成山妖的样子,他们绝不会怀疑的。” “那行,我陪你去。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若是发生危险,必须要听我的。” “好...” 李之罔却不知道,齐暮再一次对他撒了谎。她从来就没有活下去的想法,只在罪恶的侵蚀和赎罪的动机下,想让自己这条已无足轻重的生命能够绽放得有价值。 第70章 宴席 齐暮默念咒语,只见一本散发出莹莹灰光的法典从她手心飞出,光耀之下,无论她还是李之罔都变成了蝎子模样的山妖。 “记住了,你叫幽潜,我叫幽游,乃是浮潜地下的蛇蝎一族,久不通人事,能来参加岭山大会只是凑巧。” 李之罔点点头,再问道,“那我们俩的关系?” “你是我哥哥,我是你的妹妹。” “好。” 等着雨歇了,二人便往岭山前进。在途中时,两人还碰巧遇见了倒毙路边的山妖,在提取其身上的妖气后,二人的伪装更加天衣无缝,在最后几日甚至还与诸山妖同行,一同前往岭山。 李之罔推开窗户,遥望岭山,感叹道,“岭山魔君道行虽不高,但待人做事却有一番论道,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召开大会了。” 这番感叹却是因为这两日的经历。话说二人刚看见岭山,便有小妖招旗引道,追问之下才知道岭山魔君在八方要道皆安排了小妖引道,并各建客栈以供来客歇息,其间宴享不断,不愧是东道主的慷慨做派。 “确实,我本以为妖族粗鄙不堪,如今看来,其中亦有聪颖之辈,无法小觑。”齐暮应和道。 “有件事或许你要知晓。”这几日来齐暮都待在卧房里,反而李之罔结交了些妖族,打听到些情况,“岭山魔君虽然在这片地区算是最大势力,但有几个山妖家族对其很是不满,好像要砸他的场子。” “那与我们关系不大。”齐暮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试探道,“若是起了冲突,你觉得该如何做?” “自是护住你我二人的安全,趁乱离开,反正这次过来,只是想知道山妖的打算,并不为生事而来。” 齐暮点点头,又摇头,走上前去,站到李之罔的身旁,月光刚好洒在她身上,她看着岭山方向,但不再是岭山。 “你知道吗?拒敌城就在岭山的正南方,但离得很远,远到那似乎是一个再也到达不了的地方。初王第一次征伐南仙洲的时候在平顶山建了这座城,从此屹立不倒,摇摇俯瞰着这片大陆上所有的生灵。危难刚兴时,我软弱无能,不知该如何做,只能在父亲的命令下逃开,如今终于想做点什么,但却已无颜再见父亲,我愧对王朝,愧对女神大人...” “城主大人是希望你活下来的。”李之罔按住齐暮颤微将崩的肩头,安慰道,“拒敌城不会消亡,齐氏也不会亡,只要你活着。” 很显然,依据后面发生的事,齐暮显然并未听进去。 但李之罔却未想到,他的无心之言竟然一语成谶,在齐暮身死魂灭的第二年,拒敌城就彻底地从地图上抹去身影,成为时代车轮的泡影,万千年后与一封情书扯上关联。 第二日,岭山上终于传来消息,岭山魔君已经布置好会场,邀请各家族、散人上山相会,共商大事。 此刻的岭山与昨夜判若两样,旌旗招展,彩芒四溢,光是这个场面,岭山魔君就有雄主之势。 李之罔和齐暮沉默着往上走,听着身旁有人低声道,“这木老头一向抠抠搜搜,今日却大费手笔,莫非真起了收服各家的心思?” 另一人应道,“怕是如此了,木老头这几年来修为见长,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又有战功加持,有此念乃是常理。” “大家聚在一块儿倒能互助论道,还有靠山依仗,像我等散人游客委身其下,也不失一大良策。” 另一人苦笑声,“我不比你藻茗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管着三潭湖那三五百口,由不得我不认真思虑啊。” “且看木老头怎么个打算吧,若仅是口头给利,我才不应。” 李之罔和齐暮互看一眼,看来大家伙都是各怀鬼胎,自有自的谋划。 上了山门,众人一改之前的喧哗,全都静息迈步,却是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众人。 方才那叫藻茗的山妖低声道,“这股气息不是木老头的,也不是岭山的功法,看来是有强援镇场,今日归顺恐怕已成定势。” “且看。”另一人虽也噤若寒蝉,但却仍是不满,道,“大家都是妖族,若真是强压我等为其效力,谁也不能答应。” 这次岭山大会无论大妖小妖一律欢迎,来者甚多,故此有贵贱之分,像方才三潭湖的当家还能进内堂,藻茗这样的孤家寡人则只能露天吃席了,李之罔和齐暮假托身份,自然也是在外头。 二人强自镇定,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席,看着席上同样一言不发的小妖,陷入沉默中。 那股灵力波动从出现开始就一直持续,众人皆不敢言,从晌午坐到傍晚,灯火通明时,才有个声音从里面传来,宣布大会开始。 僵直的众人好像这时候才不再是塑像,拼命地鼓掌。 “开宴!” 随后,无数个端菜小妖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他们从容不迫,姿态婉转,游荡在宴席之间,每过一处便随意地抛下一道菜肴。盘碟相击,汤汁菜品肆意逃窜,有的泼洒在地,有的直接撞上宾客正脸,整个宴席乱成一锅大粥。与此同时,一股温暖的香气弥漫在会场中,宾客为这佳肴胃腹震动,对传菜小妖的冒失行径避之又忍。 三十二道菜肴悉数上齐,端菜小妖如潮水般散去。在场宾客回顾场中,只见菜碟堆叠有序,互不干扰,毫无方才混乱模样。不待主人招呼,众宾客纷纷手持筷筹,夹菜捧饭,大快朵颐,一阵温暖下肚,皆道“仅吃今日这一顿饭,便是不虚此行!” 李之罔拿起筷子,对毫无所动的齐暮道,“我们也动筷吧。” 齐暮摇摇头,示意李之罔不用管她。她已经近六、七日未进食,但没有丝毫饥饿无力的迹象,还是在前两日的深夜,她趁着李之罔熟睡之际,在墙角刮了些潮湿的石灰,那种苦涩的滋味光是想到就让她浑身颤栗。 再者说了,菜肴里全是各种肉食,只能让她产生呕吐的欲望,却不会有半分动筷的想法。 看着李之罔吃得不亦乐乎,一种隐约的危险却浮上了她的心头,不由得蹙紧眉头。她坐立难安,不知道危险到底从何而来,但她知道必须要离开。 “齐暮,我们得离开这儿。” 李之罔和她有一样的感觉。二人互看一眼,李之罔站起身来,齐暮却并未动弹,仍是坐在原地。 “怎么了?”他埋下头去,小声道,“我感觉有人冲着我们来了,得快点走才行。” “我...不走,之罔你走吧。” 李之罔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他往外看去,注意到数名绿袍小妖从内堂中窜出,目的明确的穿行在宴席中,将几名宾客按倒在地,吆喝间押回内堂。 与此同时,有两名小妖正朝他俩过来,齐暮正襟危坐,不为所动,李之罔轻叹口气,复坐下来,如今已是晚了。 绿袍小妖却并没像对待其他人那么粗暴,反而彬彬有礼,拱手道,“两位可是敬日山的幽潜兄妹,我家主人有请。” 敬日山确有其名,但并未听过有山妖盘桓,故此齐暮才选了这个地方作为二人的来身之地。听绿袍小妖所言,似乎是敬日山勾起了岭山魔君的兴趣。 李之罔屏住口气,冷静答道,“魔君相邀,何有不从之礼。只是主家菜肴珍奇可口,我妹妹舍之难受,不如就让我前去,留我妹妹在这儿享宴?” “应是可以的。”绿袍小妖答道,“只是若魔君有唤,令妹也要过去才行。” 李之罔感觉到齐暮正捏住他的大腿,赶忙站起来,跟上绿袍小妖,似叮嘱般对她道,“若是我回来得晚了,便回客栈等我。” 言下之意便是要齐暮找机会立刻离开。 待进了内堂,李之罔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坐在正席唯二的两人。一位鹿头老叟坐在主位,想来就是只闻其名的岭山魔君,一位面容严峻的中年人坐在客位,但气势比起岭山魔君更像主人,不知道是谁。 绿袍小妖领着李之罔上去,向岭山魔君汇报道,“魔君大人,敬日山的客人已经带到。” 岭山魔君(兆天年——兆天年)摆摆手,待绿袍小妖听话退下,他才看住李之罔, 打量一阵道,“小友就是出身敬日山的幽潜?这次是和妹妹幽游一起来参加老夫举办的岭山大会?” 听对方意思并无敌意,李之罔抱拳,作后辈状答道,“正如魔君所言,我和妹妹皆出自敬日山,不知魔君唤我过来,有何事吩咐。” “听说你二人醉心修炼,少晓外事,没曾想却如此懂礼数。”岭山魔君抹把颌下胡须,说出本次的目的,“是这样的,敬日山有位叫做‘冕日’的妖族巨擘,你知道吧。老夫仰慕冕日前辈久矣,遂也递了请帖过去,但冕日前辈却未有答复,这次便是想叫小友回去后顺便替老夫再带封书信,你看如何?” “顺手之事,自当为魔君效劳。”李之罔长舒口气,他还以为两人的伪装被发现了,原来竟是虚惊一场。 “好,那你就先下去,待老夫写好书信,再唤人叫小友来拿。”岭山魔君说着,又道,“对了,既已进来,小友便在内堂享宴,不用再出去受风吹之苦。” 李之罔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面上只能拱手称是。 岭山魔君有令,下面小妖自然去办,很快就把李之罔领到一处稍微偏僻的圆桌,甚至还贴心地备了两把椅子。 李之罔向绿袍小妖谢过,便依着木椅坐下,寻思再待会儿便找个由头出去,再带着齐暮离开。一时,倒是颇有些无聊。 “诶,你看那些山妖,怎地被抓了?”同桌的客人聊起天来,钻入他的耳朵。 “谁知道,兴许是包藏祸心的山妖家族,被木老头抓来杀鸡儆猴。” 李之罔抬头看去,注意到有七八名妖族被捆了按住跪在内堂中央,正是方才他进来时一同被捉的那些山妖。 “诸位,今日岭山大会,乃是我妖族幸事,却有宵小造次,为防机密泄露,只能先捉了这些人。”岭山魔君轻咳两声,待整个内堂都安静下来,才郎朗开口。 说罢,只见方才坐在岭山魔君身旁的中年男人轻挥下手,跪着的几名妖族便原形毕露,竟皆是人族假扮。 “哈大人慧眼识珠,替老朽抓出这么多敌族间细。”岭山魔君向中年男人恭维一声,随后向手下命令道,“今日群妖大会,欲谋事,则必先清奸除佞,木瑟,让其受剖肝挖心之痛。” 手下小妖当即领命行事。 只见唤做木瑟的鹿头小妖抓起一名人族少年,捂住其口舌,活生生将这少年的左掌掰断,又塞入其口中。木瑟享受着人族少年的呻吟,随即踹断其腿骨,捏碎其肩骨。 人族少年当即瘫倒在地,但还是缓慢地往外面爬。木瑟又将他抓起,向在场妖族宾客炫耀少年的惨状。转了一圈之后,木瑟将少年的上衣撕开,拿出匕首在少年的肝脏处和心脏处滑走。 在场众人无不能感受到少年的畏惧,因为其正像条濒死的鱼般毫无益效地打颤,一股若有若无地尿骚味弥漫在场中。 “木瑟,你是要臭死你家爷爷是吧,速速杀了!”有人喊道。 “杀了杀了!人族就该杀!”又有人附和道。 “小的扰了各位当家雅兴,该打。”小妖木瑟给上自己一巴掌,随时不再戏耍人族少年,在其心肺处划开两道十字,空手探入其中,抓出还在砰砰跳动的血红心脏。 接下来的人族都死得极其痛快,但也颇受折磨,幸好木瑟早有准备,没有将内堂变为腌脏的粪池。 看完折磨般的屠杀,李之罔不由得握紧双拳,从这一刻起,他才算清楚得明白,拒敌之乱给南洲带来了多大的祸乱,而他,也不再是南仙洲的过路客。 第71章 擂台之上 李之罔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回过身去,发现不知何时齐暮竟然进来了。她也在盯着中央的处刑,但看起来比他要平和得多。 二十九年后,南仙陆沉,在日后被称为南妖洲的大陆上,齐暮陆续发动了三十二场武装起义,无一成功。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从不放弃。 “你进来干嘛?”李之罔看周围山妖没注意二人,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不是说了让你找机会走吗?” “我说了,不走。”齐暮义正言辞。 “你!”李之罔还没幼稚到会觉着齐暮是在担心他,又不敢高声语,只能继续低下声音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告诉我。” “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齐暮指向场中。 这时候,岭山魔君再次清了清嗓子,示意全场安静,介绍起身旁中年男人的身份,原来叫做哈奴曼。 哈奴曼(兆天5423年——兆天年)面色严峻,有些消瘦过头,但声音中气十足,只见他站起来,随意地四面拱了拱手,便大声道,“诸位英杰,今日相聚于此,乃为共图大业,再造妖族。” 说罢,哈奴曼停了停,待内堂此起彼伏的鼓掌喝彩声逐渐消散,才继续讲话。 “百年之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相继隐匿,诸侯各立,鲜奉王朝已大不如从前。前任拒敌城主殁于王城黑纱,现任拒敌城主又古板顽固,无有顺统各士族之能,如此看来,南仙洲必乱,人族必乱。人族既乱,妖族当兴。” “故此,我深海妖族当朝三太子罗摩大人率亲将百名潜渡上岸,历数年之艰,已将现任拒敌城主齐元明斩于拒敌城,悬其头颅于都门。” 说到这儿,李之罔注意到齐暮的身子很明显地晃了晃,随后低下脑袋。 除了齐暮外,如此劲爆地消息也瞬间震慑住众人,此前尚捕风捉影地推测拒敌之乱乃是有深海妖族插手,谁料竟是妖朝太子登岸。 哈奴曼抬手止住在场众人的喧哗,继续道,“罗摩太子神威无当,枭首齐元明只是举手小事。但齐元明难为南仙之主,杀其只可安南仙三份,余下七分才是某此次来的目的。” “大人直说便是,在下定当效死不退。”有人甘为马前卒,立时附和道。 但群妖自有聪颖之辈,故有人问道,“太子之威,寻常难当,就是不知飞龙将出世,神朝又有几分把握伏杀之。” 哈奴曼对这样的质问早有腹稿,婉婉解释道,“南仙洲飞龙将有三,然除鹿角大将外,另两位皆万余年未曾出世,故无需忧虑。至于鹿角大将,罗摩大人也已探明,其出世之日尚有数年之久。只要在这期间拿下南仙洲,届时神朝登岸,清剿区区一位飞龙将自然易如反掌。” 下面的妖族有些沉默,毕竟哈奴曼的话并不算实打实的保证,难以让他们死心塌地追随深海妖族。 哈奴曼继续说下去,“说回之前的七分。齐元明算三分,剩下的七分便是各士族。除某之外,此刻还有十数名同僚奔赴各地,联络各家,十日之后,八月二十七日,各处妖族大军共袭士族,届时,神朝将与诸位共享南仙洲!” “神朝威武!共享南仙洲!” 不知道谁先喊了起来,随后欢呼声此起彼伏,从内堂传到堂外,又从堂外传到山脚,最后又传回内堂来。 至于那些想要问询海岸监视塔如何处理、另两位飞龙将出世怎么的妖族都被这欢呼淹没。 哈奴曼暗道这些土妖尚有可用之处,至于神朝登岸,等此番大事功成,倒还真有可能。当然,这些话就不是眼前的断草碎石所能听闻得了。除此外,罗摩令他来此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他再次抬手镇住群妖,拿出卷卷轴打开,上面是一个少女的画像,说道,“传闻齐元明独女如今在东郭士族的封地,便是这等样貌,诸位若发现,无论是死是活,只要报予我,皆有世袭罔替将军之位。” 其上,赫然正是齐暮的样子,白发盲眼。 “走吧!你绝不能再待下去了!”李之罔回身看向齐暮,以近乎恳求地语气道。 “我不走。”齐暮仍是拒绝,有些颓丧道,“很抱歉一直在欺骗你,现在我能对你说实话了,我要把生命终结在这儿。” “为什么?只要活着,就一定比现在要好啊!” “有些时候,只要活着就是一种罪过。但是,死亡,却可以创造更大的价值,我的死亡更是如此。”恍惚间,李之罔感觉到齐暮摸了摸他的脸颊,她的声音有如冬季的溪河般干涸,“我已经辜负了太多人,见过了太多的灾祸,对不起,我不能再辜负我自己了。”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举手道,“我愿登台挑战。” 却是刚才二人说话之际,岭山魔君宣布了一件事。为庆祝罗摩斩杀齐元明,此次岭山大会特意设立了比武夺灵环节,夺魁者可以获得一匹上好的代步灵兽,此时已经牵到一旁。灵兽白皙如圣,神光暗藏,顿时激起众人比武的求胜心思。 李之罔站起来去抓齐暮的手,她却如早有意料般躲开,随后毅然决然地往正中央已经摆好的比武台走去。 走到台上,齐暮先向岭山魔君和哈奴曼行礼,随后看向台下众人道,“小女子乃是来自敬日山的幽游,何人敢上台一试?” 她伪装的妖族外表毫无攻击性,虽有着蝎子的刺角,但总体上来说却是人畜无害,当即就有人跳了上来,自报名号,乃是鬼手潭的扎雀。 扎雀生得矮小,细胳膊细腿,猥琐着脸笑道,“小美人,我下手会轻些得,等比试结束后老哥哥请你饮酒。” 齐暮不答,默念咒语,一本散发着灰光的法典顿时从她手心飞出,只见灰光零落,刹那间就幻化为数百武器,一齐冲向扎雀。 哈奴曼看到这一幕,微点点头,朝岭山魔君道,“竟是疫病灵术,妖族中可是少见得紧,魔君觉得这人如何?” “实在不错,修为虽只在武道五等,但却占据着战斗的主动,不是寻常山妖,等比试结束老夫招揽一下此人,看她愿不愿投入麾下。” “嗯,看她对疫病灵术的了解不低,我妖族正缺这样的人才,绝不能放走。” 二人说话间,齐暮已经将扎雀压制到台边,只见她手微举,一柄雕满符文的大矛立时出现在场中,随即手一挥,大矛便直往扎雀面门而去。 李之罔就在台下,而且离得很近。他清楚得看到,扎雀一直在艰难抵抗齐暮的攻势,当大矛飞到其脸上时竟没有发觉,就那么被大矛扎穿了脸。 见到这样的结局,本来还在闹腾的群妖顿时安静下来,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杀生。 反倒是台上的齐暮没有丝毫惊讶,只淡淡道,“小女子初出茅庐,不知轻重,还望诸位勿怪。” “好胆,敢杀我鬼手潭的人,且纳命来!”说着,又是一人上来,却是扎雀的同族。 “那便来。” 齐暮说罢,当即与其大战起来。 台上争斗不歇,台下也是热闹非凡。妖族一向行事火爆,能用拳头解决的就不用口舌,斗殴了结恩怨乃是寻常,故此血脉贲张的比武一下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待在外头的宾客也聚到门口,伸出脑袋往里瞧,只见欢呼怒骂声不歇,更有甚者还坐庄开赌,原本肃穆的内堂集会一下变成熙攘杂乱的地下赌庄。 李之罔没有关注这些,只是盯着台上。在他眼中,之前看似柔弱的齐暮现在有如一尊冷酷的女武神,她的一举一动都冷静至极,每一分灵力在她手中都得到了精妙的发挥,绝不多用但也不会少一丝丝,便看她的对手在她猛烈的攻势下被打得上蹿下跳,惹得台下人全都哄笑不已。 李之罔却在想,她到底要做什么? 又是一根大矛穿过,扎雀的同族也被钉死在台上,所有人都知道了齐暮不是好惹的。 有人看她不惯,跳将上来,道,“我乃是茧丝洞的白灰灰,好让阁下知晓。阁下就这么想要灵兽?竟连续杀死两人,要知道我妖族生存本就艰苦,不应损于内斗。” “劣者没有生存的权利。” 这是齐暮的回答。 白灰灰比前面两人强些,但也不是齐暮的对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也扑尸在地。 接下来齐暮连战连捷,一连诛杀了十几名山妖,有人告负跳到台下,竟也被她幻化的乱箭射成个刺猬。所有人的心里都升起同一个心思:台上的女子不是为灵兽而来,她出现在这儿只是为了杀戮。 趁着没人上台的空当,齐暮轻喘口气,没有看向台下,她怕面对李之罔的目光,那里面只有她的影子。她已感觉身子有些晃荡,体质这么差,能坚持到这儿已是难得,再想多杀些山妖怕是难了。她轻叹口气,摇摇头的瞬间飞速瞥了眼台下,转身向哈奴曼道,“哈大人,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哈大人答应。” “哦?有何请求,尽且说来。”哈奴曼和岭山魔君对齐暮在台上的表现很是满意,甚至还暗中商量她若力竭不敌,怎么都要救下来,故此是笑着回答得。 “小女子想校验自己的修炼成果,故此希望与哈大人同修为对战,还望哈大人成全。” 哈奴曼微微蹙了下眉,刚想说话,却发现另一人跳了上来,他也是见过的,知道叫做幽潜,好像是幽游的哥哥。 此人正是李之罔,他拦在哈奴曼和齐暮中间,抱拳道,“我妹妹太过狂妄,还望哈大人不与她一般计较,我这就领妹妹下去。” 说着,他又转过身去,抓住齐暮的手,既恳求又命令道,“好了妹妹,今日你已胜下多场,实不能再战了。” 齐暮却不答应,蛮横般甩脱,仍是向哈奴曼道,“还望哈大人成全。” 哈奴曼轻笑声,摆摆手,“你战心可鉴,我明了,但今日确实连战甚久,不宜再战。且下去歇息,等休息好了,我私下必与你对练。” 这番话一出,满堂震动,任谁都能听出哈奴曼口中的青睐之意,顿时对齐暮投来嫉妒目光。 齐暮却没半点欢喜,想说些什么,瞥见身旁的李之罔,终归是摇摇头,跳下擂台。 李之罔长舒口气,向哈奴曼谢过,也跳下擂台,跟上齐暮。 “哈奴曼的修为超过我二人太多,今日杀不了他,不如从长计议。”待回到原位坐下,李之罔赶忙道,“只要离开此处,我怎么都听你得。” 齐暮别过脸去,不言。 刚刚只在一瞬间,她几乎马上就要撤去伪装,以拒敌城主之女的身份与哈奴曼单挑。她当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杀不了哈奴曼,但活着实在太煎熬了,仆从的鲜血、家族的重担、黎生的期望,这种种的一切都不是她这已丧失了所有的诸侯之女所能承受的。可自小的教育就让她明白,她是多么的重要,她是南洲百姓的希望、是南洲将来的主人、是替王朝提防深海妖族的守望者,责任不允许她轻易抛弃生命。在重任和过往的双重压力下,她已无法再去想更多,只想以自己仅唯一能奉献的生命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然后进入永恒的安眠和无尽的悔恨中。 只是可惜,一个人的出现让她在最后时刻怯懦了。 “之罔,离开岭山后,我们就分道而行吧。”沉默了好一段时间,齐暮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之罔完全没能理解齐暮的意思,前几天他还能握住她的手,现在就要他走? 他刚想说些话,好让齐暮收回前言,内堂里忽然传来巨大的轰动声,比起先前哈奴曼说话有过之而无不及。 山妖群情激奋,李之罔连续几次都没能张得了口,只能凑凑热闹往前面看去,只见木瑟提了只狐妖站在擂台上,经哈奴曼一挥手,狐妖模样便变化为一十五六的小姑娘,看起来与齐暮差不多大。 “诸位,又发现一名人族间细。”木瑟已得到岭山魔君的吩咐,朗声道,“魔君和哈大人有令,今日夺魁者,不仅能得灵兽,还能获得这女孩的所有权。诸位努力,爆发出你们最强的实力吧!” 仅一瞬间,李之罔便想到女孩可能有的各种下场,他一拳砸在餐桌上,压抑着愤怒道,“我要上台!” 第72章 相胁 随着齐暮的下台,其他山妖再次争台,如今守擂之人乃是映照山的虎拳痴,其将挑战者一拳轰出场外,随后向李之罔比划手指,嗤道,“小小毛孩儿,上来让虎爷爷试下斤两。” “哼!”李之罔冷哼一声,拔剑出鞘,跳上台来,举剑便刺。 虎拳痴犹然不惧,两对铁臂挡住利剑,双臂出力,竟将李之罔震飞数丈之远。 “你虎爷爷我在映照山上熬炼筋骨数十载,早不惧金石。”虎拳痴双拳对击,迸发出一阵热气,缓步上前道,“就凭这种三脚猫功夫,堪受得了爷爷一拳?!” 说罢,飞身上前,一拳砸下。 虎拳痴双拳如疾风惊雷,速度奇快,铿锵一声砸下,虽未击中李之罔,但也在地上留下一个丈许深的坑洞。 虎拳痴摸摸鼻子,讪笑道,“逃窜功夫还算了得。” 说罢,又是飞身袭来,击出数拳。 李之罔再次堪堪躲过,同时刺出一剑,正中虎拳痴心肺,但怎么都刺不进去,再想返身,却为时已晚。 只见虎拳痴一双铁拳抓住利剑,使劲往前一拉,随后一拳打出,击中李之罔小腹,将其震飞,砸入墙壁中。 围观群妖纷纷往墙壁上的深坑中看去,但却没发现丝毫的心肺呼吸、脉搏迹象,就在要宣布虎拳痴三连大胜时,才有个身影吃力地从墙壁裂缝中爬出。 李之罔弯着腰,用剑杵着地道,“我还未死,尚能战。” 说罢,他身子缓慢蹲下,一个腾挪跳回擂台上,只见剑光如雨,竟一改之前被动挨打的局面,将虎拳痴的招招攻势全数拦回。 “虎拳痴修为尚浅,但一身皮肉却淬炼得不似凡物,这幽潜虽说攻杀有力,但却留不下丝毫伤口,多少有些可惜。”虎拳痴是岭山魔君之前收服的战将,对其比较了解,便向哈奴曼解释道。 哈奴曼摇摇头,似乎看出了更多的东西,但并未说话。 “小毛孩,就这?”二人说话之际,台上仍是争斗不歇,只见虎拳痴两对拳头肿大如斗,迸发出阵阵罡气,一下逼退李之罔。虎拳痴长笑数声,不屑道,“招式迅捷,但却疲弱无力,真真废物,不知万事力为先的道理。” 李之罔把剑背到身后,问道,“你学得是什么功法?” “金石虎爪功,听过?”虎拳痴自顾自解释起来,“我这门功法求自族中老辈,不仅可将周身硬化如金,而且还能蕴积金石之力,再经双爪释放而出,寻常难挡。就凭你这枯瘦身子,不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摇摇头,似叹息般道,“确实修炼得不错,但毕竟驽钝,我刚才戳刺你周身各处,发现三处破绽尚未修炼圆满,便在肩头、左手指头...” “住嘴!” 尚未说完,虎拳痴便勃然大怒,飞扑上来。 “还有一处乃是大腿内侧。”说着,李之罔左脚掂出,一剑如光耀般刺出,正是《背棺温剑诀》中的温剑式,正中虎拳痴大腿。 便见得前一瞬还生龙活虎的虎拳痴动作立时停了,整个身子如戳破的气球般缓缓跪跌在地,再无动弹迹象。 见到此景,哈奴曼双眼圆睁,口中呢喃道,“剑道...天才?” “哈大人何意?”岭山魔君问询道。 “莫看其只刺出一剑,但这一剑中杀招频出,虎拳痴接下来三息动作皆被其算计在内,无论如何逃窜,皆无以避之。”哈奴曼颇有些欢喜道,“神朝中亦有年轻辈修习剑术,但此番天赋实乃生平仅见,若是同境界争斗,他们皆不是这少年一合之敌。如此看来,这幽氏兄妹皆是良才,魔君可切莫要放走了。” 岭山魔君点点头,应和道,“等宴席一结束,我便邀请这对兄妹入我麾下。” “不,立刻。”哈奴曼抬下手,“现在就请幽游过来,无论如何一定要说动他俩。” 说回台上。虽然此招剑法极费精力,但李之罔毕竟已磨砺了数年之久,脑袋虽有些昏沉,但还没到诱发癫痫的地步,果断收紧呼吸,走上近前砍下虎拳痴头颅,提起对台下人道,“谁欲同享此福?” 李之罔一战即锋芒毕露,场下数百人皆无一人敢吱声作态,生怕被其点名,邀上台赴死。一时间,偌大的内堂竟如昏黄之际的乱葬坟岗般凄凉无声。 “无人?” 李之罔眼望四周,见没人动弹,便走到木瑟面前,示意他放开人族小姑娘。 木瑟识趣地让开半个身位,却没照做,而是看向了另一边的岭山魔君。 李之罔转回头去,发现不知何时齐暮已经站到了岭山魔君身旁,正拿出她的那本法典来,似乎是在向岭山魔君和哈奴曼演示功法奥妙,但他知道她绝不会这么做。 “不要!” 李之罔大呼出声,或许齐暮能够偷袭成功,杀死两人,但只要在岭山地界,她也活不下去,而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只短暂的时间,李之罔看到齐暮的肩头顿了一顿,随后不再迟疑,法典中爆发出无数灰光,瞬间淹没整个内堂。 当光芒尽去,李之罔看见岭山魔君躺倒在地,胸口汩汩冒着热血,而哈奴曼却毫发无伤,手里提着齐暮,她已变回原来的模样。 “之罔,走!” 这是齐暮生平第一次咆哮。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是盯住她,呢喃却坚定着道,“哈奴曼,把她还给我。” 哈奴曼狂笑一声,将齐暮扔在地上,一脚踩住她背脊,重新坐回椅子上,道,“某今日很高兴,原想着两位天才横空出世,太子定然欢喜。谁料却都是人族假扮,而这其中一人还是某苦苦在找的齐氏大小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的们,不用再公平搏杀了,尽上台去,将此人给我捉住杀了。” 方才单挑,谁都不敢保证能胜过李之罔,但现在却是群殴,立时便跳上来一堆人,将他团团围住。 李之罔怒吼一声,将虎拳痴脑袋向其中一只山妖掷出,欺身上前,一剑斩断其头颅。 “再来!” 他战意不灭,连斩七妖,意气风发间群妖无一人敢上前,皆后退三丈,惶惶不安。 哈奴曼眼见于此,心中震怒,双手几乎要捏碎扶手,不由暗骂这些山妖皆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他眼露锋芒,哼笑一声道,“确是良才,不过也躲不开四手之坚。众人听令,只要取了这人族少年首级,某赏链沫一万,太子近前听调。” 此言一出,群妖莫不逼近,但无人愿作出头鸟,皆扶器躬身,只待勇猛之辈上前,众人再抽身而上,将李之罔乱刀砍死。 “他们不敢,或者是你?”李之罔剑指向哈奴曼,随后又微微摇头,“同境界你不是我对手,不过比我多活些岁月的庸人罢了。” “好小子。”哈奴曼虽被激起血性,但并未动作,只脚踩得更加用力,朝群妖喊道,“小的们,速速将其拿下!再不动作,休怪某不念同族之情分!” 说罢,在场所有人皆感觉到一股威压,虽比之前的要弱,但还是有蜉蝣望青天之感,不由得迈出脚步。 李之罔紧皱住眉,看眼再度围拢过来的群妖,再不掩饰,周身灵气尽数放出,与群妖战在一块儿。 剩下的群妖观战一阵,见李之罔竟渐入下风,有不支迹象,再耐受不住诱惑,纷纷跳上台去。短短时间,数十丈大小的擂台上竟有数百名妖族鏖战其中,一时间竟分辨不出遭受围攻者的存在。 “停!”哈奴曼怒喝一声,顿时镇住在场群妖,纷纷收手束立。 只安静了片刻,擂台上忽得剑光如雨,幸存的群妖竟然全部伏首,而李之罔虽满身鲜血,但仍四肢完好地站在正中。 “好剑法,叫什么?” “舟剑式。” “这名字不赖。那你的名字呢,某登岸以来,确实没见过如你般的对手,告诉某,日后坟茔中也不用做那无名之人。” “说这么多作甚?”李之罔轻笑声,猜测道,“我看你面色虽无碍,但却一直不肯亲自出手,只佯装声势,想来真正的情况不会如你表现地这般从容。” 哈奴曼面色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但仍未有动作,只道,“若真如你猜测的这般,就过来,且看是你剑快,还是我碾死这小丫头快。” 这便是一切的结症所在,无论哈奴曼有没有受伤,齐暮都在他的手上,而李之罔不可能去冒这个风险。 “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放了她?” 沉默阵,李之罔只能提出个交易来。 “哈哈!”哈奴曼大笑不已,有些不屑地看向李之罔道,“只要她死了,南洲便尽入我神朝之手,你觉得我会答应?” “我保证,只要你放了她,余生她都不会再出现在人前。” “某如何相信你?”哈奴曼再次摇头。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答应,他所有的话语只不过为了拖住李之罔,好回复伤势。 “我们可以立下天地约契,只要有人反悔,必遭横死。” “这样?”哈奴曼微眯住眼,道,“且让某想想。” 二人都沉默住,一人站在妖尸遍地的擂台上,一人安然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不知生死的岭山魔君,脚下是一直没有动静的齐暮。 内堂的山妖几乎死绝,外头的山妖在听见响动后也都逃散开,偌大个岭山竟然安静如陵。 “算了,某想了想,不能放走你二人。”哈奴曼突得站起来,“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才不辜负太子栽培之恩。” 李之罔不为所动,跟着说道,“我也想了想,你不过拖延时间罢了,实则虚与委蛇。今日,我们都别走了。” 说罢,他从神府中拿出一枚白如皓日的石卵,作势就要将其捏爆。 “等等!”石卵一出来,哈奴曼就感觉到一阵不安,连忙道,“你手中的是何物?” “蛊雕精魄,我此前所得。”李之罔将精魄高举,好让哈奴曼看得更清楚些,“我听人说,地神的精魄蕴含了巨大的能量,有诸般功效。只可惜我没问太多便将那人杀了,遂不知道用精魄增进修为的方法。但那人也说了,只要输入外力,精魄便能自爆,今日你既不想放我二人走,那大家就都不活了,尽做烟云吧。” 说罢,他又作势要捏爆精魄。 “且慢!”哈奴曼不敢再动弹,石卵中散发出的力量让他不敢去怀疑李之罔话中的真假,勉强笑道,“少年郎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咱们有商有量。” “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捂住脑袋,长时间的战斗已让他预感癫痫很快就会降临,趁还有理智,他赶快道,“是放我们走,还是大家都死在这儿,你来选。一刻钟以后,我来选。” 哈奴曼慌了。作为罗摩的亲将,他有勇气跟着太子登岸,有觉悟为神朝的复兴而死,但他无法接受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与他自认卑劣的人族同死,即便他的死亡能够扫清拒敌齐氏的最后一条血脉,让神朝的计划得以更快实现。 他几乎是以哽咽的语气说道,“某...放你们离开,但你要答应某一个条件。” “你说。” “日后若有人问起,你只能说你二人是趁乱逃开,绝不可说是某放走了你二人。” “我答应你。” 两边唇枪舌剑,虽经历一番缠斗,但还是达成了交易,并很快立下天地约契。哈奴曼的誓约是在李之罔二人离开岭山前他不得动手,也不能离开岭山;李之罔的契约则是离开岭山前他绝不能催动蛊雕精魄。 没有了其余的担忧,李之罔很快把齐暮带回身边,幸好,她虽陷入昏迷,但尚有呼吸。只要活着,总能往更好处去想。 “灵兽我便骑走了,阁下应该不会介意吧。”李之罔指了指栓在一旁的灵兽,见哈奴曼没动静,便又道,“至于你们抓到的那人族小姑娘,我也一并带走了,阁下应该也没意见。” 哈奴曼别过头去,不看他,只摆摆手。 见此,李之罔抱住齐暮把她放到灵兽上,又返身去把人族小姑娘身上的锁拷解开,也把她放到灵兽上,便骑住灵兽直出内堂,只剩下一句话在空中回荡: “哈奴曼,记住了,我叫李之罔,来日我必杀你。” 哈奴曼跺跺脚,想回讥两句,想到别人已经走远了还是省下话头。他走到一旁,踢了踢一直躺倒在地的岭山魔君,不悦道,“人都走了,还在这儿装死。” 岭山魔君爬将起来,赔笑道,“刚那妮子把法典自爆了,属实难挡,这才醒来,哈大人勿怪啊,勿怪。” “哼!”哈奴曼不悦至极,让岭山魔君倒上茶,抿口水道,“齐家大小姐自爆法典,这辈子都无法再修行,就算走了,也掀不起风浪来。” “是,是,是。哈大人神机妙算,一个黄毛小子怎能读懂大人的心思。” “好了。”哈奴曼打住道,“少说些应承话,现在快派人手去追,走得再快,多少也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马上,马上。” 岭山魔君苦笑一声,不知该如何说起,一场突如其来的剧变,他手下哪还有山妖可用哟。 至于另一边,在架着灵兽逃开岭山不久,李之罔便坚持不住,忍受癫痫的痛苦比他预想得更为剧烈,只来得及让人族小姑娘握紧缰绳,便彻底昏死过去。 第73章 羊灵珑 “滚!给我滚开!” 李之罔忽得睁开眼来,朝空气打出一拳,旋即发现是自己做了噩梦,所谓的恶徒不过幻梦潮汐下以做掩饰的泡沫。他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迅速回顾往事,很快就将一切重新拾起:他和齐暮化作山妖赶往岭山参加大会,其间听到了妖族打算。齐暮抱有必死决心,企图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杀伤妖族,导致二人身份皆暴露,幸好他用蛊雕精魄威胁住了哈奴曼,二人才得以成功出逃。 虽事有波折,但二人还是活了下来。 对了,齐暮呢? 李之罔扯开被子,刚迈出腿便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他才注意到自己腰上捆了好几道绳子,伸手去解却全身无力,只能朝外呼喊道,“有人没?来个人帮帮忙!” 很快,门就打开来,一个脆生生的姑娘端着碗水从外往里瞅,看到李之罔的窘境,赶忙把碗放在桌上,过来将他扶起。 “为什么把我捆住?”李之罔没好气道。 他已经认了出来,眼前这人就是当时他顺带一起救出来的那位人族小姑娘,没曾想却恩将仇报。 小姑娘撇撇嘴,张牙舞爪地比划一番,谁也不知道她在干嘛。 “哑巴?”李之罔有些疑惑。 小姑娘摇摇头,以示她不是。 “那就说话!”李之罔低喝一声,觉得不能先管这个,忙问道,“算了,齐暮在哪儿?对,就是之前我一起带走的那个少女。我先给你说好,她但凡少了一丝头发,我都不会饶过你!” 小姑娘再次撇撇嘴,还是不说话,但是却把绳子给解了,示意随她走。 李之罔穿好鞋,打开小姑娘递过来的手,便自己往外走,结果没走几步,又是一个踉跄,幸好小姑娘身子利索,提前把他给扶住了。 “我的身子怎会这么虚弱?你给我...下药了?” 小姑娘不答,捏住李之罔腰间肉狠狠揪上一把,顿时让他不敢再乱说话。 出了屋子,李之罔发现这是一个破败的农家村子,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仅漏风的茅屋和村子外蛮荒生长的菜地证明曾经有一群农户在这儿繁衍生息。 齐暮并没有消失,就睡在他隔壁的茅屋里。小姑娘又是比划一番,李之罔这次勉强看懂了,大概就是自从来到这儿,齐暮一直昏睡,虽然有呼吸,但一直没有醒过来。 李之罔端详着齐暮的容颜,看了好一阵,才回身道,“谢谢你了,还帮她洗脸漱面。我们俩,一个癫痫,一个昏睡不起,真是多亏了你,才没被野外豺狼所食。” 小姑娘摆摆手,示意不算什么。 对方一直不说话,交流起来还真是费劲,李之罔只得道,“姑娘既然并非哑巴,又不厌恶与我交流,为何一直闭口紧舌,若有话想说,大可直言。” 小姑娘听了,埋下头去,半晌才抬起来,鼓足两颊,含糊道,“握...我...痕酒...没...烁华,幽...幽些...忘了。” 虽然对方说得断断续续,又模糊得紧,但说得也很缓慢,李之罔倒是大概听懂了,轻笑道,“你是说,你很久没说话,有些忘了?” 小姑娘赶忙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颇为甜美的笑容。 “那就慢慢来,只要说得多了,总能顺畅得。”李之罔鼓励道,“对了,还忘了问姑娘名字。” “我...握叫......羊...灵...珑。” 羊灵珑(兆天年——兆天年)珍视代表自己一尽过去的名字,说得缓慢而坚定。 “好名字,与姑娘很是相配。”李之罔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对方带着些许尘埃的脑袋,“姑娘还有事要忙吗,我想单独陪齐暮一会儿。” “嗯...那窝...去做饭,毫了...再...灾来叫...哥...哥哥。” 说着,羊灵珑便出去了,并轻声关上房门。 在只剩二人的房间里,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沉默。齐暮的状况并不算好,将法典自爆后,她的右手腕整个炸裂开来,虽然经过了粗陋的包扎,但还是能隐约看见嶙峋白骨。除此之外,她的右大腿和右边胸膛也受到了法典自爆的冲击,虽然没有像手腕那般严重,但皮肤却也全被烧伤,露出狰狞模样。 若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伤创,定然夜夜哀嚎,不得丁点安眠。但齐暮却没有这样,她的面容祥和而安静,似乎这些伤口全不在她的身上,就如她已不存在这个世间。 李之罔牵住她的手,黯然道,“齐暮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想寻死,若是你能醒过来,无论怎样,我都要帮你重新唤起对生命的热爱。” “从逆流河上苏醒过来,已过了快六年,我也遇见了好多人,有很多人都帮助了我,但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特殊,甚至让我有种错觉,我来到南洲,不是为了寻找家乡,也不是为了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只仅仅是为了遇见你。” “说来可笑,虽认识并没有多久,但不知不觉你在我心里已占据了相当多的分量,我...我已经无法接受没有你的世界。所以,请醒过来,届时你要做什么都行,我都依你,只要你决定活下去。好吗?” 但无论他如何诉说,床榻之上的齐暮都没有半点反应,似乎她已流连于那片生死之间盛开着彼岸花的鲜红平原,不愿再归。 李之罔轻叹口气,将齐暮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又给她捂紧,整整面部表情,才出了茅屋。 羊灵珑站在门旁边,见他出来,赶忙别过头去。 李之罔没管她是否有听见,长吐口气,把心情回复好,拍拍她的肩头,笑道,“等久了吧,走,咱们去吃饭。” 羊灵珑虽然才十三岁,但经历颇多,几乎样样都做得,就连做菜也很拿手。来到餐桌前,便看见有好几样菜,南瓜汤,炒豆角,拌青菜。 她有些拘谨地解释道,“农户们离开时都把粮食带走了,我没找着,只能用农田里还长着的蔬菜做菜,哥哥不要介意。” 李之罔倒没在意这个,反倒有些惊奇,她这么快的时间就能顺畅说话了。 “这个啊,烧菜的时候我就强迫自己一直说话,逐渐就流利了。” 李之罔点点头,不再多问,让羊灵珑也坐下,接过筷子便默默吃起饭来。 因为缺少调料的缘故,各色菜肴并不算多么可口,但他大病初醒,还是吃下许多,就连吃完了南瓜的南瓜汤也一并喝干饮进。 “我来洗碗吧。”李之罔把碗筷堆叠到一块儿,说道,“你照顾我们也有一段日子,真是辛苦,我不能做什么。既然今天你做了饭,余下的清洗工作便交给我。” “不用!”羊灵珑喊叫着把碗抢过去,像护着小羊羔一般道,“哥哥和姐姐救了我,才让我不至于死在岭山上,这是多大的付出都不能偿还的。哥哥你去休息,这些事交给我做便好了。” 李之罔确实有些疲惫,虽没再强硬坚持,但也没回去躺着,而是趁羊灵珑去井边洗碗的时候,从附近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她旁边。 “姑娘你年纪不大,但却做上了间细,莫非不知其中凶险?” “哪是什么间细,我是义士。”羊灵珑嘟起个嘴,显得有些不满,“山妖残害我族黎生,不知多少户人家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舍身赴险乃是为义而行,不可用间细二字污蔑我。” “有道理,是我谬言了。”李之罔点点头,“但这些话,真的是你想出来的?” “额...”羊灵珑顿时语塞,手上洗碗动作不停,瞥眼李之罔,有些心虚道,“是别人告诉我的...但是,别人说得没错,我才不是什么间细。我...我为大义才赴险,绝对是义士。” “这是自然,若我在姑娘这个年纪,绝对不敢孤身到山妖遍地的岭山去。南洲虽有此劫,但有姑娘这样的人在,人族终将再次兴盛,姑娘请受我一拜。” 说罢,李之罔真的站起来朝羊灵珑行了一个拜礼。 羊灵珑有些傻住,好一会儿才痴笑道,“啊...哥哥,你拜我作甚,我...我担当不起的。” “担当得起,这是我替那些因你的情报而活下来的人行得礼。”李之罔复又坐下,继续道,“但我看你不过十五六岁,这种年纪绝不该做这种危险之事,即便世道如何仓皇,也轮不到你来出马,自然有我们这些年纪大得人顶在前头。” “我是自愿的。”羊灵珑埋下头去,带着哭腔道,“我母亲被山妖掳走,父亲亲眼死在我的面前,弟弟把最后的食物让给我,他们都拼尽了所有想让我活下去。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哥哥,没有人逼我,你相信我。” 李之罔见过太多身世凄苦之人,但还是头一次听人亲口说出,半晌才道,“即便这样,我也不想你再做这种事。现在,你应该去修行,去学习,去武装自己,而不是把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失之即逝的危险中,这不是救赎过去的方法,我想你的家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可是,可是...”羊灵珑抬起头来,她那对淡琥珀色的眼眸是如此无神,“我想不出还能怎样才能向山妖复仇...” “想不出,就去找。”李之罔按住她的肩头,鼓励道,“这世界很大的,有很多东西你都还没见过,总有适合你的道路去向山妖复仇,而不是在比我还小的年纪就一个人去冒险。” “我...我想想。” 李之罔欣慰地笑起来,终于他能稍微劝住一个人了,若是齐暮也能这样就好了,他如是想到。殊不知,齐暮的执拗胜过世间任何一人,她若转变,要么是自己想通,要么是在虚与委蛇,没有任何人能替她做出决定,即便李之罔也不行。 接下来的时间羊灵珑明显变得更加活泼,在等待齐暮苏醒的日子里,李之罔也逐渐知道了她的过去。 比他预想的还要年轻,羊灵珑今年只有十三岁,但已经独立生活了四年之久。四年之前,在埋好弟弟后,她漫无目的的倒在了金燕堡的大门口。金燕堡的人收留了她,在了解到她的一尽亲族皆因山妖而死后,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金燕堡情报部门下的一名间细,专门负责打听山妖情报。 作为不受太多注意的小孩,近三年的情报工作羊灵珑取得的成果相比其他同辈来说尤为显着,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些超乎常人预料的天赋,由此,作为金燕堡冉冉升起的新星,她被派到了岭山,负责打听势头正好的岭山魔君到底意欲何为。 除此之外,因为家世渊源,她还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医药常识和医理,在李之罔尚未苏醒的日子里,便是她到外面寻来药草压制住齐暮身上的烧伤。 “我知道的,有个有名的医师叫湖中僧,就住在前面的婆娑湖。”在李之罔问她知不知道哪有医师后,她答道,“等姐姐醒了,我就带你们过去。就是不知道祸乱持续这么久,湖中僧还在不在那儿,但父亲以前给我说过婆娑湖,我知道该怎么去。” 李之罔点点头以示知晓。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三,在这之后,时间已来到了腊月二十号,这代表自从离开岭山后,齐暮已经整整沉睡了三个月,由不得他不担忧。 “我有个法子,灵珑你听听。”两个月的相处,二人已熟络很多,李之罔直呼其名道,“你守在这儿,把去婆娑湖的路告诉我,我去把湖中僧请过来。” “为什么不是哥哥守在这儿,我去呢?”羊灵珑吐吐舌,“我知道了,你肯定又要说我年纪小,不能独自出去是不是。” “额...”李之罔还真是这么想的,也准备这么做,叹口气道,“齐暮沉睡太久,不能再拖了,你把路告诉我,我去找便好。” “好吧,从这儿往北走有座山,到了后不要上山,往山的左边走...”羊灵珑说到一半,忽得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听见什么没?” “没,我什么也没听见。”李之罔摇摇头。 “我听见了,有人好像在喊你的名字。” 李之罔狐疑地往四周看去,又静下心来,果真隐隐约约听到有“之罔”二字。 忽得,他福至心灵,起身冲到齐暮待着的茅屋,开门一看,齐暮正侧着脑袋往他这边“看”来,顿时呆在原地。 第74章 和解 虽然李之罔很快地就把泪水给抹去,但机灵鬼羊灵珑还是看见了,只不过她懂事早,倒没说出来,只缓缓退出去,给二人留下点空间。 “灵珑别走,帮我看看齐暮现在状况怎么样?”李之罔回过头来,道。 “哦,好。”羊灵珑抬起头来,认真观察下李之罔,确认他确实要这么干,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齐暮身边坐下,用自己尚记得的医术知识检查过后道,“姐姐状态不错,脑子很清醒,只是太过虚弱。哥哥,你先照顾姐姐,我去做碗南瓜粥来。” 说罢,她拔腿就走,和之前一样细心,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怎么,不认得我了吗?”齐暮说道。 李之罔摇摇头,走上前去坐下,强自按住激动道,“我...我一直等着这天,结果真的到来,却失态了。” 齐暮没有那么激动,甚至有些失落,她用病恹恹的话声沮着气道,“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还是没死成,而你又一次救下了我。” “活着究竟有什么不好?” 齐暮叹息一声,过往一尽的记忆又如风卷落叶般席踏而来,活下去意味着必须要背负责任和承受罪恶,但她背负不起责任,也承担不了罪恶,更为可憎地是,极高的自尊持续地哄骗她不要将压在心中的话语说出来,终归无言。 李之罔自然不知道齐暮内心深处的想法,只能尽可能开解道,“我知道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但那都不是你的原因,不要将一尽发生了的过往尽数归咎到你的身上,要明白,你也只是一位十七岁的小姑娘,很多事不能也不应该由你来担责。” 齐暮没有说话,但其实可以得,至少在这个叫做李之罔的男人面前,但那可恶的自尊心,还在窃窃低语。最终,她又是长叹一声,以告别一切的勇气道,“出去吧,我想再睡会儿。至于刚刚那位姑娘的南瓜粥,替我谢谢她,只是我还不饿。” 当李之罔关好房门的时候,羊灵珑正端着粥过来,说来好笑,里面其实只是南瓜配水加了些白糖罢了,至于大米是见不得分毫的。 “唉,哥哥怎么出来了?喏,你把粥拿给姐姐吧。” 羊灵珑从未问过李之罔和齐暮之间的关系,但她下意识地以为两人是夫妻,至少也是恋人,不然不会一个人醒了就要去见另一个人,一个人醒了口中呼喊着的又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还不饿,你自己喝了吧。” 羊灵珑察觉出了李之罔话中的不悦,但一个人三个月没吃东西怎么可能不饿,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们俩,吵架了?”羊灵珑一看李之罔眼神不善,立马改口,“那就让我这老人家费些力送进去吧,姐姐这么美,不会追我出来的。” 说罢,她就推开房门,然后李之罔见到了他一生中都不愿再想起的画面。 半裸着身子的齐暮站在床上,白发披散,一直蒙在眼上的纱布被她紧紧咬在口中,两只似栖息过动物如今却早已远逃的空洞眼眸孤单地盯着房梁。她黑色的常服交叠在白皙的皮肤上,从右肩到大腿内侧的烧伤暴露在空气中,像火焰在翻腾,好似要把她彻底焚毁。以衣服做成的绳子已被甩到梁上,她踮起带着些灰尘的脚尖,虽然门已经打开,光正散射进来,但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把绳子放到脖子下,然后往床边迈出一步,随后又迈出下一步。 如果能够重新来过,你还愿意拯救她吗,一个注定因命运而主动抛弃所有的人。癔神死前,向无上王问道。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救下她。” 而这也是李之罔现在在做的事,他一把推开羊灵珑,以生平未有的速度冲到床前,拖住齐暮细瘦的双腿,在确认她还没有因空气稀薄而窒息后一只脚踏在床上,恼怒却小心地把她抱下来。 李之罔没有看齐暮,只把她放在床上,便对羊灵珑吼道,“把衣服给她穿上!” 说罢,他气呼呼地走出门去,如扔砖般“砰”得一声关上大门,至于南瓜粥,已和那还能勉强辨别出些许条纹的老旧瓷碗一同碎在地上。 “哥哥,弄好了。” 如果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那羊灵珑就实在是傻得可怜,她几乎是以自己能达到得最为小心谨慎的语气说道。 李之罔没说话,饮下最后一口酒,把葫芦别回腰上,进到屋内关上门,把椅子搬到门口附近坐下,压抑着愤怒道,“从今往后,你不能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接下来,二人都没说话,而李之罔也践行了他的话,除了必须要出去做的事,其他所有时间都待在齐暮的屋子里,就连吃饭也让羊灵珑把方桌搬到门口。 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腊月二十九,年三十的前一天。 其间羊灵珑试图做些什么以缓和目前的情况,但无论李之罔还是齐暮都不搭理她,气得她大叫一声不管了,连饭也不做了,就跑开不见。 “收拾收拾,明天天亮就动身。”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齐暮有些诧异,她还以为李之罔准备一辈子都不和她说话了。不过她没答应,反而道,“不,我哪儿也不去。” “你!能不能好好想一下现在的状况,我是为了救你的命!” “可是,我从未要求你这样做过。” 李之罔瞬间怒极,站起身来,这几天里第一次看向齐暮,恨恨道,“好!你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走!本来我来南州也不是为了陪你这矫情的小姑娘过家家!” 说罢,他抓起椅子一把扔到屋外,而齐暮仍躺在床上,甚至连动弹也没动弹。 李之罔长吸口气,果真说走就走,刚走出没几步,却见着羊灵珑背着好些东西回来了。他立在原地,没好气道,“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干嘛!” “谁说我跑了!谁说得!”羊灵珑把东西扔在地上,奔上前来欢喜道,“哥哥你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发现好几里外还有一大片荒田,虽然没人打理,但还是结了好些菜,长势虽都不太好,但总有些像样的。我这不寻思吗,马上就要过年了,总得吃顿好的,这才出去了嘛。” “...辛苦你了。” 羊灵珑摆摆手,显得丝毫不在意,凑到他身边踮起脚低声道,“这几天和姐姐如何了呀,关系好点没?” “老样子。”李之罔不愿再提,简短道,“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别呀!”羊灵珑抓住他的手不放开,急道,“再怎么样,也得吃完年夜饭了再说吧,明天可就是除夕了!” “我没有过年的习惯。” 说罢,李之罔扯开羊灵珑的手,固执地往村外走去。 来到村子外,他忽得感觉自己是否做得太过火了,不应该把对齐暮的失望发泄在无辜的小姑娘身上。回身看去,羊灵珑仍待在刚才的地方,不过已经跪坐在地,头深深埋着,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个心情。 李之罔轻叹口气,返身回去,顺道把菜都捡起来,拍拍她肩头,道,“哭了?” 羊灵珑抬起头来,泪眼汪汪,赶忙用袖子抹去,带着哭腔道,“才没有呢。” “过了年再走,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至于齐暮,就由她吧。” 因为事起仓促,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营造过年的欢喜氛围,只简单分工,由羊灵珑去做菜,李之罔来写对联、提喜字,至于被人遗忘的齐暮,仍躺在准备老死的床上。 结果第二天的晚上,李之罔竟然看见齐暮坐在了桌边,他看向羊灵珑道,“她怎么在这儿?” “哥哥说得是什么话。”羊灵珑吐吐舌头,示意李之罔破坏气氛,道,“姐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要跟我们一起过年咯。你别看了,快坐下吧。” 李之罔才没看,他几乎就是瞥了一眼便坐到齐暮对面,同时升起一个疑惑,羊灵珑到底是怎么劝说齐暮的,她竟然会答应。 虽然人都到齐了,但总体来说,饭桌上的情绪还是压抑,除了佳节无丝竹以悦耳,主要还是由于李之罔的沉默和齐暮的无动于衷。 一人只默默吃饭,连头都不抬,一人更好,来是来了,筷子也拿了,但根本就不动筷,幸好是在屋内,要是在外头,说不得会被人认做冰雕。 终于,羊灵珑受不了了,哀嚎一声,大呼道,“这么喜庆的日子,结果哥哥姐姐一句话都不说,我好伤心!” “新年快乐。” 李之罔没理羊灵珑,他抬起头来,只因为上一句话竟然是齐暮说得,他跟着也道,“新年快乐。” “虽然还有几个时辰才到新年,但灵珑也很高兴,谢谢哥哥姐姐啦!” 羊灵珑放下筷子,继续道,“今年灵珑很开心,因为遇到了哥哥姐姐,让灵珑久违地体会到了温馨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灵珑真想和哥哥姐姐一辈子都待在荒村。但灵珑也知道,哥哥姐姐都不是普通人,不会陪灵珑玩一辈子过家家的,哥哥姐姐总有一天会离开,而灵珑也接受了这一点。” “所以,灵珑希望在离开前哥哥姐姐不要再吵架了。”羊灵珑看向齐暮,“以前的时候,灵珑埋怨过很多人,特别是拒敌齐氏的人,因为灵珑总觉得是他们才让灵珑过上了苦生活。但是在岭山上的时候,灵珑知道了姐姐的身份,才知道姐姐过得比灵珑更不好,比灵珑承担了更大的压力,比灵珑遭受了更多的苦难,所以灵珑不恨姐姐。” “相反,灵珑把姐姐看做家人,当然,也包括哥哥。家人总是会吵架的,就像灵珑和弟弟一样,几乎每天都拌嘴,但每次睡觉前,我们就会和好,根本不会留到过夜,第二天一醒来就又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所以,可以的话,姐姐和哥哥可以把话说开吗,不要再生彼此的气了。灵珑敢保证,你们俩都互相担心着对方。” 好长的一段话说完,羊灵珑抬起希冀的目光看向二人。 李之罔很早就放下了筷子,听罢,先看向羊灵珑,欣慰地道,“灵珑,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的,以后别人介绍我,肯定都会说这是羊灵珑的哥哥。” “哥哥,你又说俏皮话。” 羊灵珑使个眼神,示意重点才不是她。 李之罔无声地叹口气,羊灵珑说这么多话,不就是为了给他二人制造和好的时机吗?但扪心自问,在面对齐暮时,他已谦让太多,甚至接连的欺骗,他都没质问过半句,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与他交过心。 但无论如何不能辜负羊灵珑的一片苦心,李之罔决定再努力一次,看向齐暮,以最为庄重的语气道,“之前我说了些气话,或许你已忘了,或许还深深记在心中,无论如何,我都得先给你道歉,对不起,齐暮。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俩能好好地交谈,你觉得我什么做得不好就直接给我说,你有什么担忧、苦楚也不要自己担着压着,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齐暮沉默了,就像往常的大多数时候一样,你不知道她是不想回答,还是没有想好。 “来,哥哥,先吃菜,不然等会儿就凉了。” 羊灵珑看气氛马上就又要冷下去,赶忙找话。 结果齐暮突然说话了,只听她道,“对不起。之前,我总是认为是因为我的存在,才导致很多人死去,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或许都还活着。但在听了灵珑今早的话和反思后,我才明白,恰恰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才会让身边的人遭受苦难,我只有坚强和振作起来,才能在以后避免这样的情况。之罔,你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从未抛弃我的人,我之前...不该对你这么冷漠的。” “没事,你面冷心热,我明白的。”数日以来,李之罔脸上终于是出现了笑容,招呼道,“来,先吃饭,今晚我们好好过个除夕夜!” 第75章 誓言 夜深了,在好不容易撑到新年,羊灵珑终于是坚持不住,拜托李之罔把剩菜和碗筷收好,便自个儿回去睡了。 “兆天年了啊,真是时光如流水,想想过往,几如梦幻。”李之罔边收拾碗筷边说道,“细思下来,我一直在四处流浪,还没在一处安稳过太久。” “说说你的故事吧,之罔。”一路过来,齐暮还不知道李之罔的身份,多少有些好奇。 这个世上知道李之罔来历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李杓、李坊、苏年锦三人而已,今夜理所当然会多出一个人来。 他把剩菜用瓷碗扣上,又往火盆里扔了点木柴,才把椅子搬到齐暮身边坐下,缓缓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是从一个地下洞窟苏醒过来得,那时是兆天年,逃亡过程中我虽断了只手,但侥幸被晦朔殿下所救,并因祸得福续上了儡肢。” 说着,他张开右手,火光炙烤下的儡肢充盈着金属光泽,每一处关节都毫无保留地展示出万年前的儡肢工艺。 齐暮抚摸上去,好一阵才道,“果然有些不一样,接下来呢?” “之后我便跟着偃师——就是给我接儡肢的前辈——去黑狮城参加永安王的寿辰,并由此结识了你的先祖齐雨思齐老前辈,她和你一样,也是天生灰白色的头发,但没有你美,至少在我看来。” 齐暮轻笑一声,有些不信,手抽离开去,继续问道,“那你就从兆天年一直活到现在,我才不信。”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后来晦朔殿下和齐城主去逆流河的咫尺天涯观景,我机缘巧合下得知了晦朔殿下正为某件事忧愁,为拯救她跳入了逆流河中,再醒过来就已来到了兆天年的中洲。” “逆流河的传闻是真的啊。”齐暮做起惊奇状,很难让人看出来她只是故作,“南洲有条河叫做逆往河,也有和逆流河一样的传说。” “我亲身实验过,应该是真的了。”李之罔继续说起来,“后来,我便在中洲定居下来,并打听去东仙洲的方法。结果谁料去往东仙洲的唯一通路,也就是登仙河在许多年前就被晦朔、北河两殿下联手掩埋,我只得退而求次去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因为晦朔殿下已经多年没有显露人前。” “所以你到了南洲?” 李之罔点点头,“怎么,你有听过?” “听过得,但也仅是听过。我父亲曾召见过他,当时我并不在,是后来听人说起得,只知道姓姬,具体的样貌我实在不知晓。” “没事,只要他在南仙就好,疆域虽大,总有找到他的那一天。”李之罔说着,又加上几块木柴,茅屋里顿时更暖上些。 “那你找到姬行走后,就要直接去东洲吗?” 李之罔摇头,盯住她道,“南洲是我的家乡,我准备做完一些事再离开。” “哪些事?”齐暮紧追不舍。 “找到我的族人,以及,等你安全后。” 曾经,无论出现什么状况、遭遇多大的劫难都无法阻止李之罔寻找晦朔公主,但在盲眼的姑娘面前,他第一次迟疑了。 “你真的对我很好。”齐暮重新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能去把门打开些吗,我听到下雪的声音了。” 李之罔照做,只见在火光的映射下,漆黑无物的夜色正飘零着鹅毛大雪,他伸出手来,接上一朵,拿回去道,“要摸摸看吗?” 齐暮伸出一只手指,在触碰到的瞬间又缩回去,笑吟吟道,“真冷。” “我发现你比之前爱笑了。”二人的手重新合在一起,“是今早灵珑对你说得那些话吗?” 齐暮摇摇头,又点头,“有一部分,但很多是我自己想的。灵珑是个好孩子,过于严酷的生活并没有摧毁她的善良,相反,她还保有纯真的底色,比我强上很多。而且,在听了她的故事后,我才知道,受苦受难的不止我一个,南洲的百姓有太多比我更为凄惨,我的生命不应该消散于杀戮几只山妖,应该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那你准备做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齐暮苦笑一声,“还没想好,但至少要先活下来,而且...我已经无法再修炼了。” “法典?” “是的。”齐暮点点头,“圣叹法典是我的主修功法,在将其自爆后,我至少有一半的经脉也跟着粉碎,这代表我以后无法再吸纳灵气,自然也就没办法修炼了。” “没关系,灵珑说得那位医师颇有名气,他一定有办法的。”李之罔的脸僵了僵,他虽早有预感,但听齐暮亲口说出,还是全然接受不了。 “不了,就算能治好,想必也要耗时费力,我不准备医治。”齐暮冷静得好像受伤得不是她一般,说起之后的打算,“我准备把烧伤和手腕上的伤治好后,就去岚望城,那是我母亲的娘家,他们不会把我拒之门外。” “到时候再说吧,能不能治、要花多少时间我们都先问过医师再说,说不定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的。” 李之罔知道了,和齐暮说话绝对不能跟她犟着来,否则她肯定比你还犟。 齐暮点点头,显得不置可否。她把头靠在李之罔肩膀上,“眼睛”朝着门外的雪花,说出终于不再求死的原因,“在很久之前,我犯了错,从那一天开始,我便觉得我的存在玷污了家族的名声,我不配姓齐,不配享受因家族带来的一尽优待,也不配去继承统御南洲百姓的拒敌城主之位。这让我在灾祸刚兴时直接沉沦、绝望。” “但在一尽光明散尽、亲族死绝,特别是听了灵珑的往事后,我才幡然醒悟,南洲百姓仍承受着比我所遭受过得更为沉重的灾难,而我已经成为了那唯一一个能让光明再现于南洲的人。我必须得振作起来,必须得坚强起来,这样才能无愧先祖、无愧历代拒敌城主艰难守护的南洲大陆、更无愧于期盼齐氏能重整山河的黎生九民。” “虽然还没想明白后面要走的路,但我清楚那一定异常艰辛,以我现在的样子,说不得根本就走不到最后。即便这样,你也要陪在我身边吗?” 这一次李之罔没有丝毫迟疑,他几乎脱口而出,“愿意。如果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会跟随一辈子。” “谢谢你。”齐暮慵懒着嗓音喃喃道,“或许,此生遇见你,就是最好的幸事。”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的脸越来越红,他多想狡辩不过火炭耀目,但内心的震荡却让他停下了诉说的勇气。伴着斑驳的火光和寂寥的夜色,两人靠得越来越近,直至脸都贴在一起,亲密无间地分享彼此的体温。 就这样,第三十九任拒敌城主略施巧舌便轻易地捕获了她此生唯一的骑士。 “昨天怎样啊?”一大早醒来,羊灵珑就打听个没完,“昨夜我可一点睡意没有,为了给你俩创造机会才去睡得。” 李之罔有些哭笑不得,弹下她脑门,故作严肃道,“小孩子家家,打听个什么,这是大人的事。” “我...我才不是小孩咧!”羊灵珑涨红住脸,吐吐舌头,“我连男女那种事都看过,才不是小孩。” “可你现在的行为就很像小孩。”李之罔把洗了头道的碗递给羊灵珑,道,“若是大人都知道分寸二字,不该问的绝不去多嘴。” “哼!”羊灵珑接过碗扔进装满清水的盆子里,忽然贱兮兮地笑道,“我知道了!定是和好了,不然哥哥你才没兴趣陪我聊天呢,定然拿着那个酒葫芦在那儿自怨自艾。” “好好洗碗。” 反正不管羊灵珑怎么追问,他是不会透露半句的。 之后,又吃了顿剩饭,三人便迎着风雪踏上了去婆娑湖的路。其中由于从岭山抢来的灵兽在刚到荒村便跑不见了,只能由李之罔背着齐暮上路,羊灵珑则在前头领路。 靠在温暖的后背上,齐暮回望荒村,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兆天年的大年初一,她在地图上标注不出的荒村许下了诺言,在止风城腹背受敌时她不曾背弃,在面对芥灵之都的崩塌时她不曾背弃,在迦楼罗山孤军作战时她不曾背弃,在南妖洲上组织抵抗军时她不曾放弃,她始终持之以恒地朝着目标前进,直至兆天年献出自己的生命为止。 ... “青貂,这就是婆娑湖?” 李之罔有些狐疑地盯住羊灵珑,面前的虽说确实是个湖,但却死尸遍地、虫蝇飞天,与她讲述中的“婆娑”二字根本毫无关联。 “就是这儿啊,我保证!”羊灵珑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但仍坚持自己带的路没错,甚至还举起手发誓。 “那我们就在周围转转看吧。” 李之罔叹息一声,那所谓的湖中僧多半已不在此处,但走都走到这儿,也不可能打道回府,还是多待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 走了一阵,不但没发现任何人迹,还撞见了几个坟堆,三人都有些沉默。 齐暮忽然说道,“灵珑,你的修号叫起来有些别扭。” “哪儿别扭了?”羊灵珑对齐暮可就是乖宝宝样,从来不惹她生气,说道,“我觉得很好听啊,青貂,天青色般的小貂鼠,不正和我很配吗?” 说着,一只小貂鼠从她脖子里钻出来紧张地往外瞅,正是天青色,仔细看得话,能注意到貂鼠脖颈上套了圈细细的绳子,分明是强抓来得。 在来婆娑湖的路上,羊灵珑偶然抓住了这只伤了后腿的小貂鼠,见其可爱,喜欢得不行。不仅如此,还当场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修号,而且还让李之罔和齐暮两人都得这么叫她。 “这修号不能随意取得。以前都是长辈赐予,寄托了长辈们的殷殷期盼,现在流行自取,但也有所忌讳,便不可以国,不以山川,不以官职,不以畜生,不以隐疾,不以器币,你这犯得便是不以畜生的忌讳。不过这都是故纸堆里的老话了,你若硬要坚持也是可以的。” “我再想想吧。”羊灵珑埋下头去,又抬起来好奇道,“那姐姐你的修号呢,我还不知道呢。” “我吗?盲女,很早的时候就取了,是依据取名五法里的以名生为信。” “有些普通呢。”羊灵珑没想到齐暮的修号这么随意简单,又看向李之罔道,“那哥哥你呢。” “没有。”李之罔回答句,指住前方道,“你们看那儿是不是坐着个戴草笠的人?” “真的有人诶,我们快过去。”羊灵珑跑在前头,边跑边远远喊道,“那哥哥你现想一个!” “之罔你没有吗?”齐暮也有些好奇。 李之罔摇摇头,跟上羊灵珑走的方向道,“自从苏醒过来就太多事,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也就一直没想。” “那趁着现在空闲想一想?” “...”李之罔想了想,有些苦闷道,“你突然让我去想,就感觉脑袋一下空白了,却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那我给你说一下取名五法,便是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以名生为信,以德名为义,以类命为象,取于物为假,取于父为类。你看看有没有头绪。” “你觉得...溯命这个修号怎么样?” “溯命?”齐暮边点头边道,“溯者,逆水而行也,命者,莫之致而至也。溯是人为的努力,命却是非人为的发生,既矛盾又辩证,真真是个好名字。而且之罔你自万年前穿越过来,要寻故里家乡,不正合了‘溯’这一字吗?” 李之罔没想到,自己随意想的修号齐暮竟然能说出这么多门道来,不禁有些欢喜,“那我便叫溯命吧,等会儿说给青貂听,看是她的好还是我的好。” 二人闲聊间,已到了戴草笠人的面前,其正垂钓于湖,但细细去看,那鱼竿竟只是一根长树枝,既无鱼线也无鱼钩,更无鱼饵。 第76章 试炼 “嗟夫,今四方疲敝,诸侯皆损,纷乱盛于蝇,死寂幽于潭,凡夫俗子无以避,王公贵胄无堪用,何也?何也?” 李之罔尚未开口,便听到戴草笠人这样一番话,拱手道,“前辈高论。只是大事非我等寻常人敢妄议,还请问前辈垂钓于此,可知道这湖中名医湖中僧在何处?” “寻常人。”戴草笠人嗤笑声,“你这背上的齐家小娃娃也是寻常人?” 李之罔顿时戒备,无声摆手让羊灵珑往后站,自己也缓步后撤,离开好几个身位才道,“前辈是?” “山中俗夫罢了。”戴草笠人将树枝从水中拿出,发现空无一物,又放下去道,“齐家小娃娃,你觉着若欲平息纷争,该以何为?” “此人非是常人,切莫回答。”李之罔小声向齐暮说道。“我们且走,不要与他产生瓜葛。” 齐暮也是这样想的,微微点头便让李之罔带他走。 “想走?汝心志不坚,逃往别处亦是毁身,便葬身此地吧。” 只见随着戴草笠人一语落下,顿时天翻地覆、湖倾海泄,仰望高天,竟全都是掺杂着绿黄颜色的湖水从天而降,一时不能视物。 李之罔把齐暮放下,掏出油纸伞挡在她前面,待湖水彻底落尽,有些凄惨地笑道,“我们好像招惹到了什么大人物。” “外面发生什么了吗?” 齐暮经脉受损,已无法通过灵术视物,故此不知道具体是怎样,只感觉有些雨水滴在了她衣服上。 “人移景换,不似在婆娑湖。”李之罔只简单说上这么一句,便又把她背起,油纸伞则交给她拿着。 “灵珑呢?”齐暮忽得说道。 “对啊。”李之罔看眼前面景象,有些踌躇道,“方才那戴草笠人把我们带到此处,灵珑恐怕也是在这儿,我们得尽快找到她才行。” 随即齐暮听到了拔剑出鞘的声响,再次问道,“前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在李之罔的眼中,是如漆黑渣油般往远处延伸的万千蜿蜒小道,细细看去,能隐约感觉各条道路最后都会在看不见的某一点收束。小道上方彩云连绵,神只现慈眉善目状,往下布施恩惠;其下则黑水滔滔,恶鬼作穷凶极恶状,往上不断攀爬,不似人间之景。 这样的景象他不敢告诉齐暮。 “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李之罔背起齐暮开始上路,“你一直喊灵珑的名字,其余的不要管,听见什么也不要回应。” “那你呢?”齐暮珍惜这种怜爱,“玩游戏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自然有我的份了,你每喊一声,我就击剑相合,这样才算玩游戏嘛。若是我慢了半拍,你便拧一下我的耳朵。” “依你。” 齐暮答应下来,两人很快就走上小道,但听到她呼唤羊灵珑一声,则必有剑光闪过,同时伴随有一声锐利的吭哧声。除此之外,刀光剑影几乎没停过,只因二人一走上小道,小道两旁的各色恶鬼便似嗅到了生人味儿般猛扑过来,齐暮懂事得没有多问李之罔为何走走停停。 “你出汗了。”齐暮感觉到背着她的身影变得更为温暖,把袖子卷在手心,细心地帮忙去抹干热汗。 “有些颠簸吧。”李之罔笑笑,“路不太好走,是有些艰辛。” “没事儿,我...感觉有你在,好像去哪儿都会变得简单。” 恶鬼虽有些威胁,但对李之罔来说并不算多么难缠,仅凭单手他就能不让任何一只近身,只是随着二人走得愈发深入,天上的神只竟也降下了各式攻击,导致他们俩上蹿下跳,数次险象环生。 “没有灵珑的身影啊。”李之罔叹口气,犹豫道,“算了,我们且先顾好自己吧,特别是你,有伤在身,又一直呼喊,总是不好。” “没事儿,我还能坚持一阵。” 齐暮的嗓音已有些沙哑。 恶鬼和神只的攻击愈发猛烈,李之罔已不能再顾及齐暮,渐渐地也就没再关注她是否还在呼喊。 “齐暮,帮我擦下汗。” 李之罔说道,没有回头。忽得他感觉到点不同,背上轻了好一些,虽然齐暮并不太重,但也有一定的重量,但现在却如释重负般地轻松。 他一剑斩掉前面的恶鬼,忙往回望,可哪还有齐暮的身影,她竟然就这么从他背上消失了。 “齐暮!” 李之罔呼喊一声,见没有任何回应,赶忙原路回返。 当他终于找到齐暮的时候,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一刻钟,但方才还好好的齐暮现在却已趴倒在地,无数的恶鬼在她身上啃食,只有一只白皙的手从骨堆中穿出来,上面跳动的青筋证明她还活着。 “你们这些混账!” 李之罔大喝一声,双眼发红,狂奔上前,不用任何剑法,只胡乱砍剁,斩出点空隙,一把将齐暮从恶鬼堆里拉出来。 他不敢看齐暮现在是什么样子,把她抱在怀中一路狂奔,同时开始怨恨那戴草笠人为何要这么折磨二人。 渐渐地,他发现随着越来越深入,漫天神只还是道下恶鬼都逐渐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了一条漆黑的羊肠小道。 这时候,李之罔才敢看向怀中的齐暮。 只见她神色痛苦,周身打颤,像是在一场不会再停的暴风雪中,也像是被吹向天涯不再归的蒲公英种子。恶鬼在她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先是下巴被咬掉了一半,正噗噗往外喷着鲜血,其次周身其他处也全是咬痕,甚至还有半截牙齿嵌在她的皮肤上,大部分都在她身子的右半部分,刚好与此前的烧伤相应和,咬痕密密麻麻地排布在起了褶皱的皮肤上,让人不忍去想双重的痛苦堆积在一个人身上是有多么的痛苦。 面对这样的情况,李之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力地抱紧齐暮,希冀自己的体温能带来些许的帮助。 人虽然不能存在于真空中,但爱意或许能通过接触传递,好一会儿后,齐暮竟然传来了动静。 她带着些歉意推开李之罔,单手撑在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齐暮,你要去哪儿?” 齐暮置若罔闻,只在她的脚步后留下一串血迹。 李之罔追上去,忽得发现齐暮身边围了许许多多的人,他竟然根本就挤不进去分毫。 “齐暮,我是李之罔啊!” 他又是喊上一声,这时齐暮才转过身来,除了她以外,她身边的所有人竟然也都转向看着他,顿时被数百双眼睛给盯着。 “你...怎么样?”李之罔试探性地说道,“还记得我们现在在哪儿吗?” 齐暮摇摇头,埋下头去,只能听到声音传来,“我...见到好多人,有些以前见过,有些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都在给我说,说我不配,说我不能...” “不要信别人说得!”齐暮周围出现的人开始推着把李之罔往外挤,他只能边退边说。 “不行了...我看到了太多人...父亲...母亲,他们都在朝我招手,让我一起过去。我对不起你,之罔。” 李之罔被推得越来越远,远到很快只能看到齐暮的脑袋,而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楚。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看到了齐雨思,她也在人群中,不过要靠外头些。 联想到齐暮说得话,李之罔突然有了预想,这些所有人很有可能都是她的臆想,但不知为何他也能看见。 他果断把邪首剑拔将出来,只见剑上青光四溢,正是癔神赠予他能看破一切虚妄的癔神之力,他运行起舟剑式,配合上破障锋芒,剑光闪过,一众人影尽皆湮灭。 但齐暮仍站在原地,喋喋不休。 李之罔眼见于此,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握在剑上,顿时一切烟消云散,他们仍在婆娑湖边,戴草笠人仍坐着钓鱼,羊灵珑则在一旁乖巧地跪坐着。 “给我一个解释。”李之罔瞥眼羊灵珑,见她并无损伤,以剑指住戴草笠人。 戴草笠人侧过头来,看眼李之罔,随后手指打个转,他便骤然倒在地上,而一直在他身边的齐暮就这么眼睁睁地从他面前逐渐下落。 李之罔爬将起来,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圆洞缓缓缩小,最后化为一个圆点飞回戴草笠人手心。 “前辈既然没杀我二人,定然无仇。还请放我二人一条生路,日后定然退避三舍。”李之罔果断跪倒在地,仅刚刚那一瞬间他就已明了,若戴草笠人要杀他们,绝不会费吹灰之力。 戴草笠人轻叹口气,“放过?若放过这齐家小娃娃,谁来放过南洲百姓?方才若不是因为你剑上那股玄妙之力,那女娃娃定然过不去那关。” “前辈这是设下考验,试炼我二人?”李之罔抬起头来,分明有些不信。 “是也不是。”戴草笠人应道,“若齐家小娃娃这么简单的试炼都过不去,那她也没必要再活着了。” “可她只是齐家小辈,南洲乱象实非她之过啊。” “背负着齐氏的血脉,便意味着要为南仙洲献上一切,这是食肉者的宿命,她需要认识到这点,若不然,既不配姓齐,也不配再活着。” 戴草笠人如何都不愿放齐暮出来,李之罔只能转而恳求道,“若可以,还请前辈将我一齐收了,我答应过她要与她一起共渡任何难关。” 戴草笠人斜眼看过来,嗤笑一声,“你也信齐?不信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休在我面前表演爱情伎俩。” 但李之罔实在又太过担忧齐暮,她此前就有烧伤,再加上天生目盲,今日又被恶鬼撕咬,怎么看都命悬一线,而戴草笠人还说要弄什么“试炼”,天知道她怎么才能活下来。 他瞥眼附近,突得注意到羊灵珑一直没说话,拍拍她,发现又毫无反应,便问道,“敢问前辈,我这妹子是怎么了?” “太过吵闹,我让她安静了下,不过,现在既然你已回来,应该有把握管教好她吧。” 随着戴笠草人的话声落下,不见其有任何动作,羊灵珑就“活”了过来,然后瞬间向戴笠草人扑了过去。 幸好李之罔眼快手疾,一下把她扯住。 二人走到外头些,李之罔当先问道,“刚才那怪人没对你做什么吧?” 羊灵珑摇摇头,同样担忧地问道,“姐姐呢,怎么就哥哥一个人回来了。” “她...又被那怪人给抓进去了,说是一场试炼。” “我就知道!”羊灵珑气愤得不行,嚷嚷着就要去教训对方,幸亏有李之罔扯着,但她还是忿忿道,“方才他使了个灵术,可以让我看到哥哥姐姐在里面的遭遇,也给我说是什么试炼,我急坏了,这才被他给制住了。” “你意思我们在外面可以看到齐暮现在的情况?” “应该可以吧...不过得去问问这个怪人,看他愿不愿意。” 既然能了解到齐暮的情况,李之罔自不会在意唐突,当即拉着羊灵珑回到湖边,向戴笠草人拱手道,“方才多有不妥之处,望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我等。还请前辈施展法术,让我二人能一知齐暮如今情况。” 出乎意料,戴草笠人并没反对,只道,“且先记住,看见什么不是你们所能阻止的,要明白,并非什么事你二人都能帮得上忙,她若是合格的齐氏后裔,总要学会自己成长。若强行要我停下试炼,则我不介意把你二位,不,就你一个,变做湖中浮尸。” 李之罔点头答应,但心里想得却是,若齐暮真要死去,他拼尽所有都要阻止戴草笠人。 只见戴草笠人把树枝从湖中抬起,在湖面轻点一下,一个未曾见过的画面骤然随着涟漪展开,齐暮的样貌也出现在湖面上。 她的样子比之前好上许多,既看不出被恶鬼撕咬的齿痕,也察觉不出有烧伤的迹象,此时她正站在周围开着彼岸花的螺旋天梯上,头往下望,嘴中轻轻说着什么。 “哥哥,姐姐在叫你的名字!” 羊灵珑间细出生,通过嘴唇动作便知晓对方在说什么全然不在话下。 但李之罔却没感到半点安心,他分明感觉齐暮朝下望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77章 幻觉 “前辈,请问此次试炼是什么?” 李之罔看齐暮一直伫立不动,并没有什么危险,转而向戴草笠人问道。 “我怎知之?”戴草笠人轻笑声,低着头道,“此中幻景皆为齐家小娃娃所想象,与外人无关,不过看她心志是否坚定罢了。” “若是不坚会如何?” “自是幻景塌陷,无立足之地,幽惧而死。” 李之罔和羊灵珑互看一眼,俱是惊悚,赶忙又盯住湖面中的齐暮。 她仍待在原地,不过已经坐了下来,在采摘旁边鲜艳的彼岸花。 “姐姐在干嘛呀,哥哥,莫非她想编个花环吗?”羊灵珑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含糊道,“我也不清楚,看她准备怎么做吧,只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彼岸花瓣细长而卷曲,只见齐暮将花朵摘下后放在手心,一点一点地将花瓣扯下,随后一片一片地放入口中,就这么咀嚼起来。随着咀嚼的渐进,天梯周围的彼岸花开始逐次枯萎,而她白如雪的秀发也一点点化做灰红色,就像她吸收了胃里面沾染着粘稠胃液的彼岸花色素般。 伴随彼岸花的枯败,天梯上如之前般也出现诸多人影,只是并不清晰,全都黑黝黝的,而且也没有围住她,而是站定在原处,就好似要她去问候般。 果然,齐暮把及腰的长发束在脑后,看起来比之前要阳光些,很快走到一个虚影前。 “灵珑,你快读读,齐暮要说什么!” 比起动作来,李之罔明白话语更为浅显明了,赶忙说道。 “说了要叫我青貂啦!”羊灵珑不满地嘟嘟嘴,还是照做,“姐姐她说...” “之罔,谢谢你。其实遇见你的那天,我尚拥有圣叹法典,完全拥有自愈的能力,但那时我已不堪求生,只求一死而已。可是你没有放弃我,不止一次次地救下我,还想方设法地想让我产生活下去的动力,谢谢你,你做到了。近半年的时光,我最是怀念你手心的温热和倚在你肩头感受到的安稳。” 随着齐暮话语落下,她面前的虚影也愈发清晰,与李之罔差不多高,但打扮和面貌都颇为不同,若与李之罔相比较,实在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就连羊灵珑都说道,“哇,姐姐把哥哥你想得这么俊啊,而且还这么年轻!若是有朝一日姐姐亲眼看到哥哥你,肯定会又把眼睛戳瞎去!” 李之罔没理她,仍盯着齐暮,从她话中,能感觉出她情绪平稳,甚至承认了已有生的动力,但不知为何,他仍品出话里透着淡淡离别的味道。 接下来齐暮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半都是她与李之罔的回忆,以及自己在其中做得不对的地方。 在面对李之罔的虚影时,她的结束语是这样的:“之罔,我还想再说声谢谢你。有朝一日,你会是南洲的大功臣,因为你拯救了我,而我将不负任何人的期待,把深海妖族重新扫回深海。” “好样的,姐姐!” 这样一番豪言壮语,不仅羊灵珑出言喝彩,就连一直埋着头的戴草笠人都抬了抬目光。 紧接着,齐暮走向下一道虚影,只到上一道虚影的腰间,李之罔事先预言,这是齐暮想象中的羊灵珑,事实也是如此,羊灵珑颇有些不满,因为她既没那么矮,也没那么幼稚地扎着两个冲天鬏。 “姐姐刻板印象真重,把哥哥想成一个大帅哥,把我就想成个小丫头片子。等姐姐出来,我一定要让她好好摸摸我!” 李之罔不理羊灵珑的抱怨,让她赶快“翻译”齐暮接下来的话。 “灵珑,如果真要对你说什么,应该是对不起。如果我能再强大些,再有能力些,事情的结局或许会大不一样,而你的命运也会有所改变,只是,一切已经发生。不说前事,之罔给我说你幼时跟在你父亲身边有学习医术,所以才能暂时抑制住我身上的烧伤,等到了岚望城,你便随我留下,我会拜托最好的医师带你学习医术。” 羊灵珑复述完,看看李之罔,又看看齐暮,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暮并没对羊灵珑说太多,很快就继续往天梯上走,向下一处虚影走去。 趁着这个空当,戴草笠人开口道,“这小姑娘不能跟你们去岚望城,她得留下来。” “我才不要!”羊灵珑当先反对。 “前辈,这...灵珑一个小孩子,对前辈没什么用处,不如让她跟在我们身边,省得跟您添麻烦。”李之罔也连忙跟上。 “我说出的话尚未有收回来过。” 戴草笠人仅一句话便堵住二人的口。 没办法,二人只能又看回湖面里的齐暮。 她正在和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的少女说话。最开始,李之罔并没有认出来那是竹影,直到齐暮答应少女会把她的骨殖好生安葬,他才知晓。面对竹影,齐暮表现出更多得是悔恨,她单方面地认为是因为她选择了竹影作为她的贴身女仆,才导致竹影惨死在外。 之后,齐暮又往上走去,每走几阶就会有一个虚影等着她,而她也会停下,或长或短地与虚影说上几句话,且随着她说得越多,虚影就越发地清晰,只是李之罔一个都不认识,想来是她过往生活中围在四周的护卫和家仆,后面紧跟的是一些面有菜色、衣服肮脏的老幼,李之罔也不认识,后来才从齐暮的口中得知那是她在疫病女神神殿坚守时看望过得病患。 越过一长串人后,齐暮已走了有十几圈的天梯,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模糊着样子的中年男人。 她先是颤抖起来,脸别过去不看虚影,然后飞一般地越过,上气不接下气地连续奔跑数圈天梯,当她感觉逃了有一段距离,才停下,然后发现中年男子的虚影仍在她身旁,她没有逃出一丁点的距离。 齐暮认命了,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跌跪在地。她紧闭的嘴唇一直没有张开,但虚影的面目却愈发清晰,与齐暮一样,是天生的灰白发色,虽是中年模样,但却尤为地沧桑和忧愁,只眼中目光坚毅,证明这正是她的父亲齐元明,已崩于拒敌城的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 齐暮有太多的话想对父亲说,但刚上喉咙又顺着口水咽下,终归是默默起身,继续往上走去。 李之罔和羊灵珑都有些沉默,知晓这是齐暮最为深重的伤口,不敢随意置论,反倒是戴草笠人颇有兴趣地道,“齐元明这小子小时候我就见过他,古板得很,谁做事都要按规矩来,当时我就下定论南洲不会在他手中兴盛,结果没想到,反而是亡在了他手中。” “前辈是?” 李之罔才想起来一直没问戴草笠人的身份,见其说话大小不尊,猜测来头定然不小。 “湖中僧,你们远道过来不就是来找我的吗?”戴草笠人将草笠揭下,露出点有六个戒疤的光头,“我与齐氏打了不知多少交道,自然知道些始末。” “那前辈为何还要让齐暮受这试炼,揭她伤疤。” 湖中僧傻笑两声,比比指头,“老相识可不代表就是关系好,若论起来,齐氏得罪我的地方可比给我的好处要多得多。” 湖中僧言谈不知真假,善敌不辨,李之罔只得转而继续看着齐暮,她已离开齐元明的虚影,来到下一处虚影。 这道虚影从最开始就显出特别之处,其并不完整。其他的虚影虽看不清面目,但至少是个完整的人形,而这虚影很明显地就能看出其手臂和大腿上有好几处残缺,观其轮廓像是被人活生生咬下来似得,但若是这样,残缺又实在太大了,应当不是。 “不要翻译,也不要看!” 李之罔挡住羊灵珑的眼睛,自己也闭上眼去。齐暮对他父亲的愧疚李之罔是知道的,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在虚影面前说出一句话。但在下一个虚影面前,齐暮却泪流满面、滔滔不绝,甚至即便如此,虚影也未有丝毫显形的迹象,仍是如浓雾般深藏,这时李之罔才想明白,在齐暮的论述中,至始至终都缺少一个身份的存在,那就是她的母亲,是比她对父亲的愧疚隐藏得更深的东西。 “看不太清,应该是这娃娃的母亲,当时岚望城赫赫有名的兰绘霰。”李之罔和羊灵珑没盯着,湖中僧倒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说起来,“想来你们俩不知道,兆天年的时候,这娃娃跟她母亲回去省亲,途中却遭遇了刺杀,她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死,或许这才是哭得那么伤心的原因吧。” “当时齐元明大发雷霆,几乎将整个南洲都掀了个翻,可你们猜怎么着,就这样还是没能找到刺客是谁派出来的,反而是把拒敌城与士族的关系搞得更僵。这样看来,拒敌齐氏的衰亡怕是早有定数哟。” 李之罔听了个明明白白,羊灵珑倒是没听到丝毫,就在湖中僧开始说话的时候,他就让羊灵珑自己捂住耳朵,他则继续盖住她的眼睛。 “前辈,齐暮起身离开了吗?” “还没有,额,刚起身,你们可以睁眼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看了眼齐暮,发现确如湖中僧所说后,转而看向羊灵珑道,“等会儿齐暮出来,一定不要说我们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听到没?” 羊灵珑心思细腻,知道这时候不是耍宝的时候,赶忙点头。 “就这么相信这娃娃能通过试炼?” “我相信她。”李之罔注意到齐暮走得愈发稳健,沿途任何人都不能止下她的步伐,“上一次是因为我才从幻境中救出了她,而这次她依靠自己的力量走了出来,直面任何的过往,她拥有比我更强的力量。” “是吗?你且再看看。” 李之罔循目看去,发现齐暮已来到了天梯的尽头,在一扇打开了个细缝的大门静静站立着。透过来的微光打在她身上,给她蒙上一层神圣的气息,只要拨开大门,便预示着她通过了湖中僧设下的试炼。 “姐姐加油啊!” 虽然齐暮注定听不到,但羊灵珑还是情不自禁地为她加油。 就连李之罔也捏足口气,齐暮已在大门前站立了整整一刻钟,其间她甚至没有动弹一下,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姐姐动了!” 李之罔一直在盯着,也注意到了齐暮的动静。她微微弯下腰,从阴影遮盖的地方捡起一个东西,在光明的散射下,旁人才注意到她捡起的竟是一朵早已枯萎殆尽的彼岸花。她轻吹口气,彼岸花立时绽放,成为光与暗中唯二的两抹红。 从中途开始看的湖中僧见到此景,止不住惊奇,连道,“真是不可思议!这娃娃不仅看出了此地乃是幻境,甚至还依托她所构想出的彼岸花夺去了我对幻境的控制权,灵道天赋当真不可小觑!” 李之罔没接话,他现在只想齐暮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只见齐暮一个转身,所有的螺旋天梯和虚影全部消失不见,就连散落一地的枯败彼岸枝叶也化为粉齑,只有那一具让羊灵珑大呼比其本尊更帅气的虚影留在场中。 齐暮把彼岸花递给虚影,便要去解自己脸上的纱布,刚解下一半却停止了,旋即摇摇头,轻声说上一句什么话,消失的大门骤然出现,她不再有丝毫迟疑地迈步出去。 “那天你说了什么?” 在南妖洲的土地上,在忍受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雨水的冲刷后,在经受了太多的惨败和背叛后,李之罔和齐暮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当她依偎在他的臂膀时,他问道。 “我那时说啊,有一天我会亲自看到你长什么样子的。” 湖中僧的大笑打破了李之罔对未来的遐想,他不得不回归到注定的现实中来。 只见湖中僧舍掉手中树枝,头一次站将起来道,“小娃娃不愧流着齐鸢的血,还是通过了我的试炼。”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晚辈身上伤势竟已全部完好。” 果然如齐暮所说,她现在就如方才幻境中一样,既没有恶鬼撕咬的痕迹,也没有了烧伤留下的疤痕,只有发色又从灰红转变为了灰白。 “不过小事而已,不值一提。你虽通过试炼,但我有一事很是不满。” “前辈请说。” “为何依据你自身所形成的幻境,只有对过去的悔恨。从你身上,我看不到半点对未来的期许。” 第78章 猜测 面对湖中僧的诘问,齐暮在沉默中埋下头去,好一会儿才抬起来,“晚辈无能,对未来不敢轻易幻想。” “可以,算你通过。” 湖中僧微微点头,不知是认可还是不置可否。只见其大手一挥,从众人站立的方位开始,婆娑湖竟分出一条延伸进湖中央的宽敞大道,湖中僧一马当先,也不招呼众人,疾踏而入。 两女自然而然地看向李之罔,他先道,“湖中僧前辈似无恶意,我们且进去,看他有何安排。” 说罢,他又半跪下来,示意齐暮趴在他肩上。 “不用了,如今身上的烧伤都完好如初,就不需要之罔你再劳身,妹妹拉我便好。” 说着,齐暮绕开李之罔,牵住羊灵珑的手,往里走去,灵活地不像一个盲人。 李之罔抬起头来得时候,正巧羊灵珑回过头来朝他比了一个鬼脸,被他发现又赶忙转头回去。他摸摸脑袋,不想太多,快步跟上去。 湖中僧住在湖下,是一座倒悬寺,虽大,但也只住了一人而已。里面建筑广大,佛像密且杂,但又不仅如此,除了佛像外,还供奉着一些其他神只的塑像,不过大多尘蛛结云,反倒是一座被挡在后头的疫病女神雕像有时常擦拭的痕迹,似乎湖中僧并非一名虔诚的僧人。 看三人都进来了,湖中僧倒也不藏着掖着,很快就现身,与往常大能现身不一样地是,他躺在一张大床上,盖着叠了几层的厚厚的被子,喝着热水,还顺带捎上了三张椅子。 待三人坐下,他便道,“这里苦寒之地,不能招待各位,见谅。现在直入正题,你们想问什么,想做什么,与我直说。” 李之罔看向齐暮,想着由她先说。 齐暮倒也没推辞,向湖中僧拱手作个礼,便也客随主便,单刀直入,“敢问前辈身份,又支持哪方,拒敌齐氏还是深海妖族。” “湖中僧,就这三字,其余不能再说。”湖中僧放下茶杯,侧躺在床上,“至于支持谁,你们两方我谁也不支持。” “那...那为何前辈还要帮我医治伤口?”在齐暮的料想中,湖中僧一定是与拒敌齐氏有着深厚的交情,不然不会出手相助,听其言,顿时有些迟疑。 “说来话长也简单。长得来说,我与你家先祖多少有些交情,至少算不得仇人,短得来说,你们闯入我这附近,我又发现了,故人遗脉总不能不搭把手。” “原来前辈已经知晓了...拒敌之乱。”齐暮埋下头去,显得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抬起来,以富有自信的口气道,“前辈似有伤病在身,若助我再兴齐氏,我定遣方士广游四方诸陆,为前辈求来灵药。” 湖中僧听了,笑个不停,连咳嗽都笑出来,指住面不改色的齐暮道,“记住咯,要想以言语打动人,最为重要地是力量先胜过对方,现在你嘛,很明显不够格。” “但很明显,我与前辈正在一张桌上论事,我自认为既然在桌上,就该更文雅些,不然前辈也不会邀我上桌了。” 湖中僧笑着的脸顿了顿,变得严肃些,他听明白了齐暮的意思,既然你邀我三人入寺,那就代表你绝对有所企图,这不是由虚无缥缈时过境迁的交情所能决定的。 “你有些齐枭的样子和影子,但还没有她蛮横,尚能听懂人话。”湖中僧如是对齐暮评判道,“我找你来,自然有一份私心,不过,先说另一件事吧,我欲收她为徒。” 他指向的是在场的另一名女子,羊灵珑。 “我吗?”羊灵珑指指自己,随即摇头,冷哼道,“我才不要,我要和哥哥姐姐去岚望城,才不在你这破烂地待呢。” “我这儿可有独步南洲的医术,你不想学?再者说了,在我这儿不受外界烦忧,学成后任你自去,你真不想学?” 面对湖中僧的循循善诱,羊灵珑明显迟疑了,她看看李之罔,又看看齐暮,又想起李之罔曾在荒村对她说过得话,却怎么都拿不下主意。 眼见于此,湖中僧继续道,“若是有一伤者伤在大腿,必须截肢才能残活,此时你若为医者,犹豫不决会造成何等后果?” “伤者出血而死。” “那现在你应该怎么做?” “我...我...我...”羊灵珑连续三次都没能说下去,下意识地望向李之罔,见他竟然转过头去,又抓救命稻草般看向齐暮,结果她也适时埋下了头。事到临头,只能靠自己,羊灵珑只能遵从自己的本心,答应道,“我愿意做你这老光头的徒弟,这样好了吧。” “颇有青春活力,正合年纪,既然如此,先去看书吧。” 湖中僧大手一挥,一只大手兀得从羊灵珑背后钻出,一下不知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前辈,灵珑远路过来,尚未休息,这么快就开始学习,怕是欲速不达。”李之罔见此,出言劝阻道。 “我自有考量,你不用太作担忧。”湖中僧以一句草草打发李之罔,转而看向齐暮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与其他两人不同,没有违背初心,故此才会出手助你。若你能使齐氏重临拒敌城,届时我会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这样,世人也知晓我,即便远遁也没忘记誓言。” 齐暮点点头,虽感觉湖中僧迷雾重重,但并没过多纠结,而是道,“既如前辈所说,前辈能帮我什么?我只需要货真价实的帮助,至于什么藏于深山、埋于隐溪的法宝经卷,就留给前辈自己享用便可。” “你们齐家人,就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要稍占点上风就猛打狠追,真真是流有齐鸢的血才能这样。”湖中僧倒没介意齐暮的冒犯,反而来了点兴趣,坐正身子,“我不会帮你出谋划策,现在要做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以后要做什么,得由你自己的脑袋瓜子去想,明白吗?” 齐暮点点头,以示自己完全听懂。 “我唯一能做得就是尽力把你的身子治好。依我肉眼看来,你把主用的法宝给自爆了,导致手腕损伤、皮肤大面积烧伤,以及由此引发的经脉缺失和闭塞。烧伤最为简单,在幻境中时我就已给你治好了,手腕处的损伤在其次,你应该是少了些肌腱和手骨,用儡肢的方式医治就可,至于经脉,应该有法子,但我得去想。大概就是这样,你们二人可明白了?” “那意思是说我二人要在此处待着?”齐暮追问道。 “对。”湖中僧点点头,“治好手腕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至于因经脉残缺导致不能再修行的问题,短时间解决不了,几年后我会去岚望城一趟,到时候看再能不能解决。” 齐暮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湖中僧的安排。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羊灵珑接受湖中僧的教导,齐暮则开始调养身体准备手术,至于李之罔则被安排了一个苦力活,清理湖中堆积的尸体。 说来好笑,婆娑湖中尸体虽众多,但并非湖中僧所杀,皆是他从四面八方一点点搬运过来得,幸好是在隆冬时节,全凝结成大冰棱子,不然定是臭不可闻,腐虫如沙。说是清理,但湖中僧却要求必须好生掩埋,让人摸不清他的打算,还是后来聊起天来,羊灵珑一语道破玄机,原来湖中僧虽有善心,但过于懒散,将尸体搬回来后又懒得埋下,恰好李之罔这个壮小伙出现,便交给他来做。 在婆娑湖的三个月时间里,李之罔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武道修为也顺利地进入到五等。他最喜欢忙活完一天后,躺在小舟上静静地看晚霞划过,耳边还有羊灵珑远远传来的开饭的声音。 齐暮最是不忙,除了治伤,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湖中僧的藏书室里,也不需要眼睛去看,书像扇动翅膀的精灵,只要她一招手,想看的书就会自主飞过来,朗诵给她。李之罔曾想加深与齐暮的联系,陪她一起看书,但总是看着看着就会睡着,只好放弃了这项努力。 “你知道齐鸢吗?”齐暮把耳边的鬓发往后拢了拢,轻轻敲响一旁趴着睡觉的李之罔,待他抬起头来后问道。 “那不是你的先祖吗,我是知晓的。” 李之罔曾在黑狮城读过四方洲历史,知道齐鸢此人在世泰初期很是活跃,乃是南洲土着出身,后追随初王平定天下。 “按道理来说,鸢祖距离我们已有数万年的时间,但我偶然读到一本书,其中竟然隐晦地提及湖中僧前辈与鸢祖曾共同猎杀过妖王。”说着,齐暮轻抬下手,一本黑皮封面的书籍便自主飞过来,她接过翻到第三百七十二页。 李之罔凑过去看,见果真如齐暮所说,喃喃道,“那这意思不就是说,湖中僧前辈已活了数万年之久?” “我算算,兆天现在有两万余年,明德是四千一百年,便算四千年,世泰也有两万年,而湖中僧前辈与鸢祖的事迹是在鲜奉立朝之前,这便是有四万四千多年,能活这么久的人我大概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李之罔刚想追问,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打断了二人的密谋,竟就是湖中僧。 齐暮坦然应对,道,“晚辈是说前辈藏书浩瀚如海,知道了便是一生禁足于此,也难看完十之一二。” “不过些许粗陋浅作,不值当皓首穷经。”湖中僧没有再多追问,说起正事来,“修补你手腕的儡肢材料我已准备好,不日就可以进行手术,让你完好如初。特意过来,是因为儡肢材料多了些,便寻思要不要再多做双眼睛,毕竟摸黑在外,总是不方便。” “多谢前辈好意,但晚辈目盲久远,已是习惯,再添义眼,恐生不便,便不劳烦前辈。”齐暮拒绝掉,反而提起另件事,“之前前辈说我发色太过显眼,有心人很容易便能看出是拒敌齐氏出身,便恳请前辈将我发色置为黑色,与寻常人无异。” “你既不要义眼,我便不多计较,至于发色,小事一桩,待手术之时,我一并做了。” 湖中僧说罢,大床一摆,顿时又不见踪迹。 “为何不安上眼睛,我看许多受恩惠者都会加装儡肢、义体以避免不便。”李之罔多有不解,遂问道。 “你不觉得,看不见才能看见更多吗?” “我以为,你会想看看我。” “...”齐暮有些无语,怎么这时候还打情骂俏,有些不满道,“待了时机,我总会装上眼睛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但或许只有她知道,只要一日不摆脱藏在她骨髓中温如母乳却冰冷如潮的灵魂,她就不可能再次睁眼看世界。 “好吧,我听你的。湖中僧前辈也走了,便说说刚才你的发现呗。” “我的猜测就是,飞龙将。” “又是飞龙将?”李之罔有些迷糊,“岭山的时候我也听到哈奴曼在说飞龙将。” “毕竟余威慑人。”齐暮说起飞龙将的来历,“初王征战四方时有降服、招募大将,其中有一十六位,俱是前代遗种,因其战功显赫,便将这十六人特称为飞龙将,皆有降龙伏妖之能。晦祛之夜发生,再加初王崩殂,有三位飞龙将大闹王城,被永知女王诛杀,其余飞龙将纷纷寻土陷眠,南洲便有三位。” “所以你猜测湖中僧前辈是这三位飞龙将之一?” “对,因为时间太久,要对上也只有这个身份了。只是飞龙将皆是杀生戮敌之人,从未听过有人擅长医术,我一时也猜测不出。” 李之罔有些不解,“即便知道湖中僧前辈是飞龙将,对我们又有什么帮助?” “之罔你要明白这点,飞龙将是效忠于初王、效忠于王朝的,而我齐氏乃是王朝敕封实权诸侯,便与飞龙将是同一阵线,我想这就是湖中僧前辈相助我等的原因。”齐暮说着,又摇摇头,“你还记得吗,此前湖中僧前辈说他与另两人不同,没有忘记初心,这代表什么?” “另两位飞龙将已不再向王朝效忠?” “大有可能。”齐暮小声道,“世泰时代结束便是因为初王被永知女王废黜王位,囚于碧沉湖下,而飞龙将皆是初王发掘,见到此景,说不得兔死狐悲,再加上又大闹王城,生了异心不是不可能。” “因此,如果湖中僧前辈仍效忠于王朝,那么他对我们就绝对没有坏处,反而还有天大的好处,你之前担忧留灵珑一个人在此,也就不用再忧愁了。飞龙将年岁太大,行将就木,要灵珑留下,许就是要留下一个传人,不使一身秘术失传。” “如果这么考虑的话,我们就要结交好灵珑,争取让湖中僧前辈始终站在我们这边。这样,日后就算他不出面,仅凭往日威名也可震慑住宵小,对我们大有益处。” 李之罔默默地看着齐暮滔滔不绝,不知为何泛起一阵忧伤。在拾起向未来前进的勇气后,他对面的女孩或许已经产生了一种变化,逐渐向权势和笼络的阴云靠拢,只是他不知道,这种变化将会持续一辈子。多年之后齐暮回首往事,已再找不到原来的自己,只是那时她已坦然。 第79章 车厢与夜晚 兆天年三月二十六 婆娑湖 日晴 “青貂啊,我们这可就走了,你一个人留下,多得注意点,少给前辈添乱子。学好医术,救治世人,比当间细好很多。也别想着枯燥乏味,修炼便是这样的,你年纪尚小,多磨个几年就好了。还有啊...” “打住!”羊灵珑推上李之罔一把,有些不乐意,“明明要分别了,你却一直叨叨个没完,气氛都被你霍霍完了!” “好吧,我去边上候着,你姐姐还有话给你说。” 李之罔摸摸鼻子,识趣地走到一边去伺候湖中僧赠的红毛马。 过了好一阵,齐暮才拿着两个香囊过来,他回望过去,羊灵珑已经登上了小舟,正往湖中划去,看他望过来,还不忘停下船桨挥手回礼。 李之罔也挥手致意,直到再见不到幽幽船影,才停下来,招呼齐暮上马。 “怎么,不想知道我和灵珑说了什么吗?” 齐暮牵住李之罔的手跨上马去,不免说道。 “你们俩姐妹定是有些体己话,我怎好意思多问?”李之罔跳上马去,又回望湖心,见无人影,随即猛拍马背,顿时骏马疾驰,“不过,她有没有说我些什么?” “自是有了。”齐暮抱住李之罔的腰,但又保持适当的距离,“她说,你嫉恶如仇,爱打抱不平,要我看好你,不要什么事都去管,省得自添麻烦。喏,这是她私下绣的香囊,我们一人一个。” 李之罔接过去揣在怀里,“这小丫头片子多少还是有点良心,知道临别的时候送点东西。” “我也送了,你没有吗?” 李之罔摇摇头,又想到齐暮如今没有修为,感知不到他的动作,紧接着道,“这个,我倒是忘了,等她日后来岚望城,再送她吧,她不会介意的。对了,岚望城便是一直往南?” “对啊,很远很远,我想,大概是需要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到吧。” “那就快到兆天年了,听起来,就感觉很远啊。” “你不愿意吗?”齐暮适时地靠近些,好让李之罔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就我们俩,在漫长的一年半里共度一切。” “自是愿意的,可,确实有些...”李之罔最终还是将“远了”两个字咽下,只不停抽打马背,督促马儿跑得更快些。 两个人的身影在日光的牵扯下越拉越长,直到越过山丘,再看不到丝毫。 多年之后的兆天年,李之罔克服一切苦难终于重新回到南仙洲。 他气急败坏,找到齐暮的第一句便是,“意思是说,你爱上我仅是为了让我为你效忠,替你光复你齐氏的基业?!” 彼时齐暮正被二人心知肚明的疾病所折磨,虽然在日夜的煎熬下她已消瘦如柴,但威严不改,应道,“本就是这样,当时我什么都没有,而身边也只有你,不这样,怎会有人愿意以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将我送到岚望城。至于其间的爱情,这是小孩子才会说得东西。之罔,你该长大些了。” ... 踏上旅途,两人发现与他们的预想竟然天差地别。临行之前,二人曾就哈奴曼在岭山上的讲话特意分析过,讨论了多种情况,最后统一认定如今外头肯定是民不聊生、山妖侵袭,甚至比前几年更坏。这种想法在离开广源州前都没有丝毫改变,他们俩没有见到一个人,偶尔还会遇到两三只离散的山妖,幸好李之罔修为精进,收拾这些小妖不在话下,并且在齐暮的特意要求下,所有看见的山妖都没能活着,还被以跪着的姿态摆在路边,按齐暮的原话来说,这叫以儆效尤。 “不然呢?南洲的土地是我先祖从妖族手中抢下来的,这些山妖磕碎了脑袋、供奉了一切才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权利,现在却公然背叛齐氏、背叛王朝,我将代替鸢祖收回他们继续活下去的权利。” 在李之罔觉得她做得太过火、甚至有些残暴,只得出言劝解时,她是这样回答的。 “可是怎么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吧,当时我们在卢虹山,方氏一族不就把我们招待得好好的,也没在意我们俩人族的身份。无论怎么说,人族有好的坏的,山妖们也是这样。” 齐暮难得沉默了,她没有再多说,只接下来的几天对李之罔明显冷淡许多,而这导致又花了两倍的时间才把她哄好。 不过,她还是稍有改观,不再一味地喊打喊杀,只有当面犯下恶行的山妖才会让李之罔出手惩戒。 “能不能不要说‘请’这个字了,我们俩有这么生分吗?” “不然呢,我不说请,你会愿意?”齐暮没好气道,“幸亏我是个瞎子,是个盲女,看不到你的样子,不然谁知道你是不是也是那山妖,长着个兔耳朵,背后还有条狐狸尾巴。” 见齐暮还要再说,李之罔只得喊停,走到红毛马前抓住她垂下的手,“来,摸摸看,我是不是山妖?” 仅在触碰到肌肤的一瞬间,齐暮便如触电般缩回去,几乎察觉不出的红晕出现在她脸颊上,但她嘴上不肯求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是长了张人脸,但我不要碰你。” “那你天天抱着的人是谁啊?” 齐暮别过头,不答话。过了一阵,李之罔都没上马来,她反而有些急躁,没转身喊道,“你人呢?” “在旁边呢。我看到具半新的车厢,车轴坏了,看能不能修好,若是可以,便也算有辆马车,后面的路你舒服些。” 齐暮感觉到一股暖流流窜于体,不免想到,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吗? 皇天不负,花了半个时辰,李之罔顺利地把车轴给修好了,便把车厢从路边拖到大道上,又来牵红毛马。 齐暮仍坐在马上,感知到动静,开口道,“你知道的,我看不见。” “啊,我知道啊,怎么了吗?” “所以,以后你要做什么,要跟我说,这样我才知道,不然,我会...” 下面的话不用齐暮再说,李之罔已明白,他温柔地把她抱下来,用食指划划她鼻子,笑道,“知道了,以后什么都不瞒着你。” 有了马车后,二人物理上的距离虽远了些,但心间的距离却明显更近上些,而且因为车厢原本是做货运的,空间比寻常车厢大上许多,这就意味着二人可以借着马车歇息,再不用去找破败的民居或是隐蔽的山洞,甚至露天将就一晚。 但李之罔一直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节,即无论如何都不与齐暮共睡一张床,这并非翩翩公子的做派或是禁欲的需求,仅缘于对人最基本的尊重。因此,在拥有马车后,他只在铺床的第一天有进去过,其余的时间都待在外头,即便要睡觉,也是靠坐在车轼上,将就着对付,顺便守夜。 作为大家闺秀,齐暮自然明白更多的礼节细末,但她的做法却截然不同,她曾不止一次地邀请李之罔进来休息。有两个原因驱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是作为路上的武力保障,李之罔必须要得到良好的睡眠,这样才能应对突发情况。 二则是,她一直藏于人后如今却不得不说出的事。 “停下来?”李之罔确认自己没听错,反复问了两遍后,把马车停到路边,有些担忧地道,“怎么了,是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有些,你进来帮我看看吧。” 李之罔踌躇再三,还是打开车门钻进去,里面和之前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齐暮夹着双腿坐在车厢角,看起来有些不安。 “其实,我是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李之罔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好,安抚道,“是有什么不痛快是吧,没事儿,说出来,我左耳进右耳出便好。” 齐暮摇摇头,显得很是犹豫,她抬起头,又埋下去,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是我有些问题。” “说吧,这么憋着干嘛呢。”李之罔抓起她的手合在手心,“无论你怎么样,在我心里,你都是完美的。” 少女想用爱情的名义牵住别人,却没发现自己也被爱情的丝线缠绕,不想破坏那虚假的完美形象,提振起的情绪还是消耗掉,拔出手去,“没事了,你去驾车吧,我休息下就好。” 李之罔没办法,只能出去。 接下来,齐暮变得异常沉默,几个昼夜都不曾说一句话,本来就几乎不吃饭的她看起来更为消瘦,也更为黯淡。 李之罔忍受不了这样的情况,在一个下过雨阴沉的午后把她强行拉到车外,一起坐到车轼上。 风吹过,齐暮已染成黑色的长发飘散,她却没有心情打理,仍埋着头。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这个世上,除了神明以外,想来也没有完美的。比如说我,就很喜欢喝酒,就连在岭山,也偷装了些酒藏在葫芦里。而且,我还有个缺点,就是不怎么看得进去书,若是像你一样整天待在藏书室,怕是大半天都在睡觉。但你看这改变了我什么吗,我仍然在路上,仍然在朝目标前进。所以,缺点造就了我们的不完美,却也让我们成为尘世中唯一特殊的那人。” “你想告诉我什么,说就好了,我都会接受的。” 齐暮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嘴微张,终于克服心中的恐惧,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没有再睡过觉了。” 不眠之外,少女将戒肉和吃土隐藏得严严实实。 这次轮到李之罔震惊了,在他并不广大的认知中,简单地认为只要是生灵那就需要睡觉,而眼前的少年至少已有数年未曾真正休息,这如何会可能? 齐暮见他不信,继续道,“所以之前你让我睡在车厢里,我都很是内疚,明明我一直没睡,却占据了弥足珍贵的空间。所以,我想让你睡在车厢里,晚上则让我去外面守夜。” 李之罔立马摇头,“不可以,我不答应,守夜是男人的工作,哪能让你来干!” “你这是轻视女性。” “我正是尊重你,考虑到你的情况,才不答应。”李之罔看齐暮还想再说,一口打死对话,“好了,不用再说了,无论你睡不睡觉,晚上你都必须待在车厢里。” 齐暮果真不说了。她仍待在车上,但不进车厢,坐在另一边的车轼上,早中晚全是一副模样。 这一次李之罔决意不再主动求饶,原因并不在以往每次冷战都是他主动和解,再如此做会丢脸面的想法,他只是认为对他而言,齐暮是一个弱者,必须要得到他的保护,而车厢适合弱者,夜晚属于比她强的强者。 两人谁也不进马车,就像回到了没有车厢的日子,只是再没有和谐的谈话和紧靠的身躯以及其中暧昧的体温。 唯有轰隆的车轮声和飞洒而后的长发证明时间尚在流淌,他们离广源州的边界越来越近。 “我讨厌你。” 齐暮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之罔正牵住红毛马停在一个路边自然形成的弧形水潭饮水,在他听来,此时她才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十八岁少女。 所以他并不在意,甚至不想回话,但想到这是齐暮十几日以来头一次讲话,还是应道,“等你长大些,就知道我做的没有错,虽然你想得也没差,但不适合现在。” “我看的书比你多,更明白规划的道理,由不到你来教训我。” 李之罔笑了,但不是被气的,他把缰绳栓在旁边的树上,放任红毛马自己饮水,走到齐暮身边坐下,问道,“那你说说你的道理,我听听。” “不想说。”齐暮别过头去。 “说说嘛。” 每次一被抓住手心,齐暮就又恼又羞,满头神智几乎要遁天而走,这次还是一样。按现在冷战的状态,她应该极为恼怒地甩开才对,但她反而抓得更紧,像一个冬日里失温的孩童渴望壁炉的温暖,哪怕最终会将她彻底焚烧殆尽。 第80章 政令 “和你比起来,我只是个无用之人,不用为了我而反驳我,至少暂时看来,是这样的。你既是车夫,也是我的护卫,更是我的...算了,反正,比起我而言,你更需要充足的睡眠,这样才能应对意外情况。而我,晚上并不需要睡觉,刚好就可以守夜,反正守夜又不是什么难事,若是有事叫醒你便可以了。” 齐暮一番话下来,意思很简单,李之罔比她更有用,所以更应该享受舒适的睡眠。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呢,守夜并不是一门简单的工作。”李之罔越看身旁的少女越可人,便是白如霜雪的嘴唇也诱人深重,他强行按下冲动,劝解道,“守夜可不是看到什么吼一嗓子便行了,要能够自己主动解决突发情况,而不是一有变化就把人喊起来。你如今修为未复,若是有强人暗地里摸过来把你绑了去,我却浑然不觉,你觉得我该如何想?” “你会哭吗?” 突然之间,齐暮好想知道一下窜进脑子里的问题的答案。 “不会。”李之罔摇摇头,“我会给自己无数个巴掌,质问自己为何要答应让你去守夜的请求,然后不顾一切地找到你。” “那你会怪我吗?” “也不会,这是我的问题,而不是你的。而且,在去岚望城的路上,你比我更重要,你更应该待在车厢里。” “我...听不明白。” “是因为你,我才走上了这条路,才有勇气面对路上出现的各种情况,若没有你,我不会去岚望城。只有你在,我们这趟旅程的目的才有意义,所以你理所当然比我更为重要,你说呢?” 说着话,两个人已靠得越来越近,鼻翼的喘息和口中呼出的热气近得发烫。两人都被夕阳晒红了脸,却不想停止,只越来越近,想亲近到对方的血肉彻底浸润入自身的魂灵中来。 “再晚点...好吗?” 紧要关头,齐暮率先泄气。 “啊!那个...红毛马,这个畜生,饮水饮这么久,我去把它牵回来!” 李之罔则落荒而逃。 齐暮难得的笑了,摆荡起双腿,虽然看不见,但她竟已能想象到少年郎慌张的窘态。 经过此事,二人的关系又再次亲密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好。每到夜时不再上路,他们便靠在一起,手紧紧攥住,李之罔指点繁星,给她诉说星穹的美妙和玄奇,齐暮则将从书上学到的知识倾囊相授,每到这时,少年郎就会像个乖宝宝般躺在她的怀中,吸吮她不多的体温和萦绕于体的香气,而少女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就像四方洲上任何一对初坠情网的男女,爱慕对方一切的优点,拼命掩饰自己满身的缺点。 “你真瘦,多吃点饭嘛。” “嗯,会的。” 少女不会改变,但她愿意为了少年郎而置谎伪真。 接下来的路一切顺畅,在没有什么波折的情况下,经过两个月的跋涉,二人终于出了广源州,来到司寇士族的封地——镇渊州,然而一路过去,却与广源州的情形大相径庭。 第一天,他们没有看到人迹,但也没看到山妖,这很正常,山妖不一定处处都有,人却肯定不会在乱世抛头露面。 但第二天、第三天...乃至之后的十好几天都是这样的情况,这不由得让二人犯了难,山妖就算再怎么能藏,总是有的,不可能一只都看不见,难道全都灭绝了不成? “你还记得岭山的时候,哈奴曼说过得话没?当时他说要纠合各州山妖结为同盟,袭击各州的士族家族,现在看不见一只,怕是都被带走了,在别处杀虐。” 面对人、妖皆无踪迹的局面,齐暮是这样解释的。 李之罔认为挺有道理,与此同时更加小心谨慎,因为若真按齐暮所说,他们再遇到山妖时绝不会是孤零零的几个,而是遮云蔽日的妖族大军。 直到遇到生人之前,他们都是这样如临大敌。 那是个背着锄头从土路转到官道上的少年农夫,看见一辆马车从远处驶过来,把锄头丢在一旁,热情地挥手。 李之罔理所当然地停下车来,笑问道,“兄弟,这个时节还务农呢,不怕活不到收成那一天?” “你们不是来通商的?”少年郎往后看去,见车厢虽大,承重却明显不多,便道,“我看你们是从那边来的,以为是卖货的,便想买些盐油,原来是我会错意了。哥们儿你们再上路,打扰了。” 说罢,少年农夫捡起锄头,自顾自往前走去。 齐暮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掀开车帘低声道,“好像有些不对,我们跟上去问问。” 李之罔答应声,驱马追上少年农夫,道,“兄弟你家在前方?不如上来歇息下,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家绕个坡就到,不远,自个儿走就行。” “来,接着!” 少年农夫下意识接过,定睛一看竟是包亮晶晶的食盐,顿时笑开了花。却是在婆娑湖的时候,羊灵珑怕二人在路上过得艰辛,把湖中僧无论柴米油盐还是被褥衣套全都打包交给了李之罔。 少年农夫知道没有白受人恩惠的道理,把盐揣在怀里,不上车,就快步跟在马车旁边,道,“哥们有话要问?尽管问,知道得我一定说。” 李之罔确实有些问题,整了整主次道,“我看兄弟是刚从坡上回来,应是在忙农事,莫非这镇渊州没有山妖肆虐,可以正常生活?” “哪有的事儿哦!”少年农夫摆摆手,眼角露出点伤意,“前几年这边山妖多得很,我们这边的司寇老爷你不知道,脑袋都被摘了做成浆糊刷在城墙上了。但咱们贱民有贱民的活法嘛,拼着命还是活下来了,这才安生下来。” “咋安生下来的呀,我在广源州可是见尽了山妖的残暴,可一进这镇渊州,你猜怎么着,愣是一只山妖没见着。” “现在都没了。不知道是司寇老爷们显了圣还是请下神来了,所有的山妖啊,都回自己的老窝里待着了,这样咱们这种两条腿都栽在土里的才敢出来挖田嘛。之前我去集市上的时候倒是有听到人在聊,但媳妇儿催得紧,便也只听了个半句就被拉走了,至今不知道祸乱这么久的山妖们怎么就安生了,真是怪事。” 李之罔心有激荡,面色不改,抓住少年农夫话中关键,道,“兄弟说得那个集市在哪儿没,我跟我...内人出来日久,要补充点物资,可否指条路?” “这哪不行啊。”少年农夫停下步来,指住远处道,“你看那边,跟着这条路一直过去,有个叫石坪坝的地方,集市就在那儿。不过都是一旬才开那么一次,离下次可还有八九日呢,等得了不?” “这就不劳兄弟操心了。谢谢了哈,咱们来日再会。”李之罔轻挥马鞭,向少年农夫略微一拱手,便疾驰出去。 “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走远了,一直默默听着的齐暮冷不丁发声道。 “内人啊,这个借口我觉着挺好的,别人肯定不会怀疑。” “只是借口?” 李之罔顿时感觉额头冒汗,不禁想问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只好转移话题道,“刚刚的话你都听了吧,和我们之前预想的不太一样,似乎是司寇士族镇压下了封地里的山妖。” “不见得。”齐暮分得清孰轻孰重,没再纠缠,根据往日的记忆道,“司寇一族虽然治地不错,但在南洲诸士族中一向修为偏低,如此大的祸乱,仅凭他们绝不能行。” “那怎么说?” “去石坪坝等赶集的日子吧,方才那人读书不多,说话没个侧重,还是问问其他人比较好。” 就这样,二人赶到石坪坝后把马车停在偏僻处,便暂时歇了下来。 集市未开的时候,李之罔去看过,其实就是一块大空地,不过能看出来摊位摆放的痕迹,证明集市已开了至少数次,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与苏年锦在乐岛州驻马城卖“神仙鱼”的日子,那时二人也是起早贪黑地撑开门面,卖力地吆喝。 二人又等了几天,石坪坝赶集的日子终于是到了。 李之罔搀住齐暮的手,和她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偶尔止步打量商品,大部分时候都浅略即止。 因为齐暮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缘故,他解释道,“卖的货物都是农产品和鱼虾,并没有如你说得加工制品,现在看过来,就只有豆腐,要吃吗?” “说正事。”齐暮拧了他一把腰间肉,“那这样的话,就证明大家确实都是刚从浩劫中活下来,尚只能产出最基本的商品。” “是这样的。而且基本上都是农户,并没你说得那种人,我们怕是问不出太多的消息来。” “不急。”齐暮倒不焦躁,“既然这里形成了集市,自然而然地就会推举出所谓的管理者,他们一般见识多些,我们边走边瞧。” 李之罔答应下来,却觉得概率不大。在他看来,石坪坝就是一个常见的乡下集市,大家只是觉得这里宽敞好卖货,才聚集到这儿,时间一过就各自散去,根本不需要谁来管理。 结果二人没去寻人,反倒有人找上门来了。 李之罔打量一眼面前家仆打扮模样的黑面少年,不动声色地把齐暮护在身后,道,“方才的话,请再说一遍。” “我家小姐在集市外面,看见二位不凡,故想请二位过去。” “怎么说?”李之罔低声问向齐暮。 “去呗,难道你还怕护不着我吗?” 李之罔点点头,对黑面少年道,“还请在前引路。” 想见李之罔二人的人叫做罗芸,穿着粗衣,看起来并不出彩,不过一张脸比较白净,和在集市里看到的黄脸百姓大不一样。 “两位请坐。”罗芸已经摆好茶水,看二人过来起身相迎,待二人坐下后才跟着坐下道,“乡野粗陋,茶水也甚是简陋,两位远客请慢用。” 齐暮没动,李之罔示好性地抿上一口,拱手道,“在下与罗小姐素昧平生,却得茶水相迎,真是人间幸事。” “阁下谈吐不凡,怎会在此乡野集市逗留,似非常理。” 罗芸细细打量二人,不说李之罔,便是齐暮就是从未劳作过的瘦弱模样,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儿。故此,她也不打插诨科,直入主题。 “便是顺路而已,明日一早我与内人便启程动身,不叨扰主家。”李之罔隐隐感觉出罗芸对她二人有一丝敌意。 “那阁下此是去往何处?” 李之罔双目一冷,把茶杯放下,“这与罗小姐无关,还是不多打听为好。” 听罢,罗芸不恼,反而笑了出来,摆着头道,“抱歉,最近才刚安生下来,对外来人总要敏感些,这才追问,并非有意刺探。” 李之罔瞬间也懂了,原来这罗芸是怕二人包藏祸心。只是见二人面相不凡才当面相问,若是长相猥琐之人,说不得是直接拿下再说。 他拱拱手,不喜不怒,“非常之时,行非常事,在下了解。不过在下也有一事想问,阁下可能回答?” “且说,自是有来有往。” “我与内人是自广源州过来,沿途山妖不少,入了镇渊州却未见山妖踪迹,罗小姐可知其中缘由?” 罗芸不答,反问道,“大概是几月动身的?” “三月末。” “那就说得通了。”罗芸解释道,“镇渊州离拒敌城近些,二月便有政令传来,广源州远些,当是政令还未过去。” “是何政令?”李之罔尚未说话,一旁的齐暮忽然说道。 “便是解释了祸乱兴起的由来。”罗芸不知道她面前的少女正是拒敌齐氏出身,毫不掩饰地说道,“政令上说上任烈王丹药毁心,将整个拒敌城付之一炬,更动摇山脉水势根基,使南洲震荡,才有此次祸乱,罪在上任烈王。如今已有新任烈王即位,四方安稳,下令要求各山妖不得再作乱,否则即赶尽杀绝,这才让祸乱停了下来。” 拒敌齐氏世袭爵位实际上是其先祖——红发的齐鸢——的烈王爵位,但世间人一般都叫拒敌城主,仅在书面上会规范使用烈王二字。 “你...再说一遍?” 闯入耳中的消息与实际知晓的事实截然相反,让一直勉强支撑的齐暮再也坚持不住,竟骤然昏死过去。 第81章 不合 这样的情况不仅让李之罔吓了一跳,便是罗芸也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倒有主人家的豪迈,主动联系医师来为齐暮看病。 情况还不错,齐暮只是怒火攻心,并没有其他问题,只是医师离开前,还是照例提了一嘴她的身子很差。她仍是照例不管,一醒来就要去见罗芸,让她好好说下所谓的“政令”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之罔自然不允,但齐暮又强硬要求,他只得去主动拜访罗芸,幸好罗芸是个好商量的性子,没多做思量便答应过来。 “罗小姐,你能再详细解释下那天说得政令内容吗?” 齐暮靠坐在床上,李之罔在床边,罗芸作为客人,则是坐在桌旁。 “我也是听长辈说得,不一定就十成真,两位且听便好。”罗芸清清嗓子,解释起来,“众所周知,上任烈王妃遭刺客袭杀而死,已故烈王齐元明思妻心切,听信方士谗言,竟遂沉迷丹鼎之道,期冀丹药能够复活烈王妃。在方士的劝说下,齐元明更抽取南仙洲山川湖海之灵气,以拒敌城全城百姓为药引,要炼得那传说中的还仙丹,以复活烈王妃。还听说,齐元明甚至将自己唯一的独女也献祭其中,当真歹毒。” 李之罔听着都胆战心惊,越发地不敢去看齐暮的脸色,只牢牢抓住她的柔夷,希望能抚平她骨髓中的颤抖。 罗芸不知有异,见二人无异议,便继续道,“因齐元明抽取了山川灵气,导致山妖混乱,屠戮百姓,而其又强行封锁拒敌城,使南洲无令可从,混乱更剧。就在这时,新任烈王站了出来,他本也是被献祭的人中的一员,却抓住了唯一的机会,在丹药将成之际将齐元明钉死在城墙上,这才避免了悲剧。虽然上代烈王昏庸无能,但新任烈王却行政有方、慈爱百姓,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都感念他的恩情。” 这一次齐暮静静地听完了,微颤的身体代表她绝不接受这个结果,但她不哭不喊,不闹不张,只是很冷静地道,“请问新任拒敌城主是谁?” “自是姓齐,讳轩,听说修号是‘慈眉’。” “齐轩,我知道他。”齐暮冷笑声,“罗小姐说错了件事,他的修号乃是‘儒雅’,并非‘慈眉’。” “这...我就不知晓了,全是道听途说而已。” 齐暮摇摇头,决意先不纠结这个,而是道,“意思就是说,如今齐轩上位,南洲已重归和平?” “差不多吧。”罗芸点点头,“只不过死得人太多,活下来的人都很是悲痛,再复兴到以前的模样怕是要走很长的路。不过嘛,再难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受恩惠者得往前看才行。” 没想到,罗芸还是个乐天性子。 齐暮就没这么好心情了,甚至表现地极为冷淡,“多谢罗小姐解惑,我刚近苏醒,周身不适,不便起送。之罔,送罗小姐回去。” 李之罔只得赔着笑脸送罗芸出去。 出了借住的小屋,罗芸没提要走的意思,反而邀请道,“李公子,聊聊?” 李之罔回看一眼小屋,注意到齐暮已经熄灭了烛火,答应下来。 二人走在林间的小道上,偶有月下竹影掠过,他开口道,“抱歉,内人甚少与外人打交道,少了些礼数,让罗小姐见笑。” “其实,你们不是夫妻吧?”罗芸回身过来,轻笑声,“你们伪装得不错,但有些细节尚不到位,我倒是注意到了。” 李之罔摸摸鼻子,不承认,岔开话题道,“其实在下一直有个疑问,罗小姐既为受恩惠者,优于常人,为何身着粗衣,又在石坪坝集市待着。” “这...说来话长,其实也简单。”罗芸指向远处道,“这一块都是我们罗家的封地,山妖来袭时,我没能做到什么,只是跟着大人们躲在地窖里,艰难苟活。再出来的时候,附近却都变了样,我认识或知晓的很多人都死去了。当时我便想着做点什么,至少让大家过得更好些,才推动附近的农户都到石坪坝来做生意,顺便帮大伙儿盯着点坏人嘛。” “罗小姐...真是个好人。” “没有的事啦。”罗芸埋下头去,“我...太胆小了,当时,担不起这个名号。” “不,我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如果南洲像罗小姐这样的人再多些,就算经历太多的祸乱,也会重新走向兴盛的。” 罗芸止下步来,认真回望李之罔,“感觉李公子有股不太寻常的魔力呢,和你聊会儿天,一直积压在胸中的闷气竟然消散一空了。我想,李公子也是个好人。” ... 除了不可抗力的原因,齐暮从不睡觉,所以尽管火烛未明,李之罔知道她尚醒着,轻敲房门三声便推门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分隔后再见到齐暮,李之罔总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就好像她是块易碎的琉璃,如果不在他的视线中,就会因各种原因而破碎,不复存在。 “我把火点上?” “不了。”齐暮摇摇头,“黑点,感觉要安全些。” “方才罗小姐说得...肯定有其他缘由,你不要听进去了。”李之罔把火烛放下,坐到床边。 “我很脆弱吗?”齐暮呛上一句,“比这更糟糕的事我都想到过,就算罗芸说得是真的,也吓不倒我。我只是气愤,为何要把我父亲塑造成这样的人,好似全天下的过错都是他一人造就的。” “成王败寇,就是...这样吧,输了得人就再不能让别人公正地评价自己。” “所以,这次我绝不能再输了。”齐暮抬起手来,抓紧虚空,“即便死去,我也要让世人知晓真相,不能让父亲被污名所玷。” 李之罔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斥责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或是指责她从来不会想着自己?亦或是告诉她人生还有其他的选择? 就在一瞬间,他忽然注意到他正在做着怎么一件事:李之罔——一个还不知道多少岁的年轻人——正在将另一个人——至少要比他小一些的少女——送到岚望城,以此让她未来的生活再无选择余地。 “如果,如果我说,我们不去岚望城了,你会怎么做?” 李之罔抓住齐暮伸直的手,好能借此发现黑暗中的她。 “我会去的,就算双腿断掉,手被砍掉,脸被剥掉,我也会去。你,不愿意了吗?” “不愿意。”李之罔诚恳地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就想明白了,如果把你送到那儿,你就只会想着怎么杀掉妖族、怎么复兴家族、怎么把那个齐轩赶下台,你再也不会关注自己了,也不会在乎其他任何事。” 齐暮并不愚笨,很快就想到了对方的担忧,反握住他的手,“不要有罪恶感,这是我选择的路,与你无关,即便再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我也会感激你把我送到了岚望城,而不是怨恨。” “不是这样,我...我...不希望你为了家族、王朝这些太过虚无的东西去牺牲自己,我们可以像罗芸罗小姐那样,找一块地定居下来,帮助周围的人,这不也是为了南洲做贡献吗?” “对啊,这样也挺好的。”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有些颤抖道,“你...你答应了?” 齐暮缩回手去,以告诫自己的口吻道,“不,我不能那样,我的决心,不能被动摇。齐轩苟且了,我不能,因为我知道真相,我知道先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牺牲了多少代人才有现在的南仙洲,这是属于齐氏、属于王朝、属于南洲百姓的土地,不能被妖族窃取。” “父亲已故,亲族不存,我不能畏缩,我要挺身而出,承担起这份责任。我没有失去自我,永远不会,正是拒敌齐氏的血流淌在我身上,才有现今的我。我不会受任何人的挑拨离间,偏离既定的目标一步,我得前进,必须前进,这才是我活下去的目的。” 或许,在不为人知的深夜齐暮也曾动摇过、放弃过,但她一次次地撑了下来,不停地督促自己不要停下。 “你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有天下,有苍生,有王朝,有使命,有灵珑,有我。可是,透过你的双眼,我看不到里面有你。” 从没拥有过眼睛的齐暮轻笑出声,“正是因为这样,才不能有我啊。” “一定得这样吗?” 少年郎的声音软弱无力,像接待了三十个客人后低着头数钱的雏妓。 “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宿命,没有办法的。乖,躺上来,对人都说我们是夫妻,不睡一张床可不行。” 少年郎与少女第一次的同床共枕,竟是这么沉默和苦涩,以至于若干年回想起来,李之罔总会忘记这一天,而当齐暮也对世事彻底失望,靠着回忆度日时,不止一次地把时间往前拨,好让少年郎知晓她从来不曾忘记点点滴滴。 “李公子、李夫人一路顺风!” 单方面认定李之罔是好人后,罗芸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在得知二人是去那么遥远的地方(虽然没有提及岚望城,但也要穿过数个士族封地)后,她不仅提供了相当分量的瓜果鲜蔬以使二人行路无忧,甚至还派家族里的能工巧匠把那架半路捡到的破陋车厢修缮一新,而且还赠送了一匹正在壮年的骏马,以增进马力。 齐暮投桃报李,拉住车帘,对罗芸“笑”道,“罗小姐也请保重。待我夫妻再归之时,罗小姐定已将此地建设得焕然一新。”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旁人的视线,她才松下车帘,随即传出一阵叹息。 “怎么了,因为离别吗?” “没有,一直装着笑很累。” “那更应该多笑不是?”李之罔没想到反而是这个理由,“一直笑的话,日后看到人就能自然而然地笑出来了。” 齐暮再叹息一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周围人畏惧我的身份也从不敢议论我,所以我从不知晓自己长得是丑还是美,而做表情更不知道是合宜还是滑稽,所以,我一直都习惯冷着脸,这样,就算长得很丑,那也不至于出洋相。” “没有,你很美,就像一个词般,我见犹怜。” “你在恭维我,我知道得。”齐暮的声音比刚才小上些,让人明显察觉出其中的不自信,“一个目盲蒙着纱布的女子,谁会觉得美呢。” “我觉得,够不够分量?” “自是够了。可是,为什么我们每次谈正事,你就想打情骂俏,这样很不好。” 李之罔哈哈大笑,一向冷静的齐暮竟也有这么俏皮的一面。 “之罔,有你在我的生活里,似乎比以前更好些。” 少年郎没能听到这句话,因为这只是花季少女的心间自话。 即便这样,二人的关系也没能一帆风顺,可以说,到后面只比在荒村的时候好上一点,这都得归咎于李之罔触碰到了齐暮的逆鳞。最开始的时候,齐暮还没有发觉,毕竟寻常人就很难注意到,更何况她这目盲之人,再加上李之罔“马儿性子野,不愿走路”的借口后,她更难发觉。 若是这样还好些,毕竟虽是比以前慢,但至少也在向岚望城前进,让齐暮无法接受的是,李之罔竟然瞒着他在原地绕圈子,这意味着离开石坪坝的十七天里二人竟然只走了七十多里。 最初,齐暮虽然生气,但并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她清楚得认识到只有依附李之罔她才有可能顺利地到达岚望城。她采取了各种迂回战术,旁敲侧击,以“今天的味道和昨天的味道有些相近”、“昨日也是爬坡,今日也是爬坡,感觉高度还有些相似”等借口好让李之罔明白她已注意到了他的把戏。 只是一切都是无用功,唯一有用的便是齐暮知晓了李之罔不仅是一个稍一靠近便会脸红讷言、与她一样的情场新手,更在关键时刻能长出厚厚的脸皮,他全当听不见。 第82章 pain in past 若仅是这样,齐暮还能再容忍一段时间,至少没有往回走。但不知是不是要测试她的容忍度,李之罔竟就在她这么想没多久后开始往回走,甚至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还编造出“东西落在昨天休息的地方了”、“车轮有些松动,我们回昨天路过的那个村镇去修一下”等诸多谎言。 理所当然地,她爆发了。 “李之罔,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登上这架马车。”齐暮强硬地让李之罔停车,脸色发青地跳下车来,扶着马身走到车夫坐的位置,然后让他下车。 李之罔摸摸鼻子,没有任何解释地跳下来,并将马鞭递给她。或许在他看来,失去一切的齐暮应该知道在面对外界的艰辛时要学会妥协,可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尚活着的比你更明白她的犟脾气呢? 于是,他就眼睁睁的看着齐暮胡乱挥动马鞭,把马车开下了道。 当李之罔把她从车下抱出来时,她虽因淤伤而面色痛苦,但还是一把推开,然后又颤微着要去扶正马车。李之罔屡次去抓她的手,但她每次都敏锐地躲开,同时心中下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你怎么了?”他还想掩饰。 “没什么,只是想体验一下盲女驾车是什么感觉。”齐暮强压着怒火,决定用冷漠来压过不忿。 李之罔顺着说道,“已经尝试过了,便还是由我来驾车吧。” “不用。”齐暮再次打开他的手,“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总得学会驾车。说实话,现在我有点后悔没有听取湖中僧前辈的建议,安上一对好看的眼睛了。” “那我们再回去吧?” “李之罔!”这一次齐暮是真的生气了,“你以为我没注意到你耍得小把戏是吗?你以为我瞎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以为我没有修为就是个废物了?我现在告诉你,没有你我一样能去岚望城,一样能完成我的使命。没有你!我的未来里绝不会再有你!” “你...早就注意到了?” 李之罔慌了,他想靠近却不敢,伸出手来却畏畏缩缩。 “我对你真的很失望,真的。”一切过往瞬间烟消云散,如同回到二人初见的那个下着雨的早晨,倔强、一心求死的少女用薄冰般的冷漠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现在,请你离开,不要挡我的路。” “对不起,但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做的,我不想你去岚望城。” “爱?”齐暮回过头来,显得那么不屑,“你爱我的什么,爱我的外表,还是爱我的形体,还是爱我那孤独到只要任何一个人就能闯进来的怀抱。或许吧,你真的爱我,但你的爱只是囚禁我的笼子罢了。” “不要这样...”李之罔靠上来些,但还是隔了些距离,“你有想过吗,一旦到了岚望城你将要面对什么。隐藏在暗处的深海妖族、时时刻刻蠢蠢欲动的山妖、被扶植起来的拒敌城主齐轩,这些凭你现在的实力怎么对抗得过,我们先去别处,等修为高些、势力壮大些再行动不迟。” “真的不迟吗?”齐暮突然发现眼前的男人是如此地陌生,陌生到她已不敢再相信,“我们曾推测过齐轩是被深海妖族推到台前来的,若是我再不行动,再不做出些事来,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拒敌齐氏?你的打算我明白,不过就是想着拖延,企图让我在时间的侵蚀下逐渐忘却一切。” 李之罔还想再解释,齐暮却继续道,“你如果真的爱我,就应该明白,你爱的齐暮只有一心想着复仇的齐暮才是真的,其他的绝不会是我,也不可能是我。可是,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一次次地想把我给改变,让我再做不成齐暮。” “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害怕你太危险,我不能想象没有你存在的世界。” 齐暮呆在原地,两颊滚烫,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就这么闯入了她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眸里。 “我们做个约定吧。”她亮出手腕抬起小拇指,“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先对方而死,另一人都将跟随而去,因为无论是没有你的世界、还是没有我的世界,我们都无法忍受。你答应吗?” 不知道多少次握过她的手,但勾住小拇指的时候李之罔还是感觉到一阵颤栗,“我答应。我将为齐暮献出生命中的一切,以使她的生命长久、运道昌隆。” 从不避讳“死亡”二字的少女,最终还是用死来构筑起两人不散的纽带。 只可惜,后面确凿无疑的历史已经证明,无论少年郎还是少女,都没能遵守这个约定。兆天年,李之罔代替齐暮而死,而她没能做到同去,擦干眼泪后选择回到新南仙洲,重新拉起一支军队。兆天年,李之罔背着慕玄机回到南仙洲,得知齐暮的死讯,他也没能做到同去,而是选择北上王城。 他们从未忘记在兆天年的七月十三日许下的约定,只是一个早就想明白,一个很久之后才明白,漫长的人生中总有些事比爱情更重要。 波折虽起,路在前方。经过此事,李之罔再也不阻拦齐暮前往岚望城,反而比之前更快,他终于认识到了,他所爱的齐暮正是这样的齐暮,畏缩不前的齐暮从没停在他心中。 更由于之前隐隐的作对,齐暮这次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要守夜的想法。 李之罔没有反对,并非对齐暮的亏欠作祟,这还无法让他忽视外界的隐患,更为主要的是在镇渊州的日子,他切实看到了普通百姓在世家大族的领导下逐步恢复生产的过程,良善之辈如田中青瓜俯拾可得,同时由于对刚尽结束浩劫的畏惧与胆怯,世家大族并不敢立刻开始盘剥,整个州域反而显出一种欣欣向荣、万物共生的诡异感。 倘若这一切注定将要毁灭,你还会不改初心一砖一瓦地将它建得好看吗? 虽然答应让齐暮出来守夜,但李之罔并没蠢到把夜晚的危险全都丢给她,而是极尽所能地聊天,一边缓解她在夜深无眠的寂寞,一边抵御齐暮一直催促他睡觉的叮咛。不过上述的问题是齐暮提出来的。 实话实说,李之罔不太喜欢这样的问题,总感觉太过形而上,他更喜欢考虑明天做哪些菜,或许其中一道就是齐暮喜欢的菜肴,这样她就会动筷。但既然是她问得,他不能不答,沉思好一阵答道,“应该会的,结果虽然也很重要,但过程却也不可或缺,就像以悲剧结尾的绘本中不时出现的笑料,虽然主人公在故事终结时不免妻离子散、爱侣分道,但再回味过来时反而是其中的欢乐最为动容与难以忘怀。” “那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呢。”其实,齐暮如果没有生气得话,你能从她平淡的语调里感到一丝淡淡的爱意,“我不在意过程,只想要结果。如果付出了所有,却终是一无所得,那么在最开始我就会收手。就像害怕看见花的凋落,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种下它。” “你这话我有点耳熟。”在漫长的路上,李之罔曾提起过苏年锦以让她了解他的过去,“年锦姐很喜欢看绘本,之前我运镖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地让我顺道购买只在当地生产出售的独有绘本。无聊的时候,我便也翻阅过几次,其中一章短篇故事后面有首诗,倒是还记得些许。” “那你念啊,是有关爱情的吗?” “虽然我也很想吟出爱你的诗句,但很可惜不是。”李之罔轻笑出声,“故事后面的诗是这样的...”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 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有点怪吧,就是这样我才记下了。” 李之罔之前看得都是什么七律、五绝,这么怪异的诗还是头次见。 “我知道,这是新体诗,不讲究声律和对偶的,你呀,一看就是不喜欢读书。”齐暮挠了挠李之罔的手心,一到夜晚他们的手就自然而然靠在一起,“听说是碎链战争结束后出现的,我其实也不大理解,但书上说是因人们对未来的迷茫、对自己命运动荡的不安所创造出来的。” “未来啊,真是有点遥远,不敢去想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命运又会如何流转。” “未来就在脚下,你看,我刚说完的下一秒不就是未来吗,只要一点点走,它就到了。” “有你在,我感觉好安心。齐暮,你像黑暗中的明灯一样,既给我指引方向,也让我感到温暖。” “你总是变着花样的夸我,好似我是天上的繁星、水中的昙花般。我真有你说得那么美好吗?” 李之罔本是躺着的,闻言坐起来,扯开车帘,看着她道,“就是这样,整个四方洲没有人比你更好,我见过的美人没有人比你更美,你是完美的。” “躺下,你要睡觉啦。”齐暮无声笑笑,虽然没说,但她喜欢这种被夸耀的感觉,“好几次了,你总是坐起来,就不能放心让我守夜吗?” “好吧,我这就躺下。对了...” 不知道聊了多少,齐暮感觉到握着的手已经松开,便把他的手抓住塞回车厢里。这是李之罔答应她守夜的其中一个要求,必须要握紧手,但很多时候都是她悄无声息地抓住了他的手,渴望温暖的往往是那个更为冷漠的人。 听到轻微的鼾声后,齐暮的脸瞬间暗了下去,这代表李之罔已经熟睡,也代表属于她的夜晚又是到来。以前,她会刻意的不去想任何事,因为无论想到什么,被压在箱底的记忆还是会从各个无法联想到的角度从她的神经末梢钻出,让她被海岸洞窟中的游魂压倒。但现在,每一次夜晚她都会回顾此前与少年郎的对话,分析其中说得不好、说得又不错的地方,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让自己谈话的水平得到提升,以能更好地笼络住少年郎,却没想过,爱意总在蔚蓝海面之下,滔滔浪花不过伪装的图饰。 今日也是如此。 当回忆到“齐暮,你像黑暗中的明灯一样,既给我指引方向,也让我感到温暖”时,她忽得想到,这不是母亲的职责吗,又进而联想到莫非少年郎把她当做了遗失记忆中的母亲?再进一步,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潮汐规律的声音,想到了洞窟中的游魂。 然后那被数次尘封却又屡遭打开的记忆从联系着万物的土地中钻出来,在她尚未发觉的时候已经攀上她的裤脚,进而顺着身体的曲线掠过她不再发育的乳房,最终撬开她紧闭着的苍白嘴唇,打碎她的额舌肌,碾碎她的舌骨,混合着被海水浸泡过腐朽而腥臭的尸臭味闯入她的喉咙,一下浸满气管和食管,最终在干瘪的胃袋和挤压干净空气的左右两肺沉积。 齐暮感觉到了呼吸困难,但她没有叫出声来,现在是李之罔的睡觉时间,她不能打扰他。况且这是她自身的原因,没有任何外界的逼迫,她的守夜工作没有出现丝毫纰漏,更不能叫醒他,她如是想到。 “母亲,我对不起你,但请...您再宽恕暮儿一阵。暮儿这次必须得活下去了,王朝和父亲都在等我,我还没到陪您的时候。更何况...” 齐暮昏死之前,打开了车帘,想再看李之罔一眼。 可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齐暮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就像不翼而飞的飞鸟,既没留下踪迹,也没指明要去的方向。 “齐暮!” 李之罔高喊数声,没有答复,只有两匹马嫌他吵闹跺了跺马蹄。 他又连喊数声,仍是没有回应,无神地蹲在地上,给了自己一巴掌。他质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答应她的请求,为什么不能再强硬些,为什么她消失时还大睡不醒。 可是,没有答案。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一直在寻找齐暮。他以她消失的地点为圆心,横跨数十里来回寻找。他不相信她会离开,他知道无论如何她不会自己离开,只是,为什么他找不到,为什么她没有留下一点讯息。 当他又一次回到马车附近时,已心如死灰。 就在他终于又一次抬起力气想再往外找时,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83章 饥饿病 “阁下是这架马车的主人?同时有一位同行的女伴,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黑色长发、黑色深衣?” 来人三十来岁,面色憔悴、苍白,嘴唇有些发青,看起来很虚弱,比较惹人注意的一点,他的发尾末梢带有一些灰红色。 “你们抓了齐暮?!”李之罔站将起来,拔出剑按在来人咽喉,红着泛血丝的眼吼道,“她在哪儿,现在告诉我!” “暮吗?真是不太好的名字,听说是先人模拟太阳沉于草木之中,感觉一切将尽,总归是个不太适宜的字。”来人不为所动,“还不知道阁下高姓大名,在下余靖。” “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告诉我她在哪儿!” “阁下似乎有些激动,这样,我先让阁下安静下来,之后我们再谈正事。” 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余靖有太高的修为,但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就感觉到身体虚弱无力,进而跌跪在地,甚至连紧握的邪首剑也“铛”得一声砸在地上。 余靖把剑捡起,端详一阵,随即插在腰间,便把李之罔扛在肩上,往外走去。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齐暮...是不是...也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李之罔倔强抬起的头颅只能看到马车离他越来越远,同时一股来自心灵深处的饥饿感开始占据他的心神,让他无法再思考任何,只想着赶快吃东西。 ... “阁下醒了?” 李之罔感觉脸被轻推了几下,进而睁开眼来,是一间狭小的房间,余靖站在对面,他的身前坐着一位和他有些相肖但年纪明显偏大的中年人。 看李之罔醒过来,中年人介绍道,“老夫余喘,这位是劣侄余靖,请公子来此,是有些事想告予公子,我们并无恶意。” “无恶意?请?那敢问阁下为何要把我绑着?” “余靖说公子并不太配合,为了避免更多的摩擦,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公子体谅。” 李之罔强迫冷静下来,如今处势不利,不能乱发脾气,低沉着道,“那还请告诉我,你们是把齐暮带走的人吗?” “是的。”余喘点点头,“如果公子说得是与公子同行的女伴,那我能确定她就在这。” “她现在怎么样?我马上立刻就要见到她!” 一提到齐暮,李之罔又失去了冷静。 余喘摇摇头,似乎看过太多这样的人,“很遗憾,以那位姑娘的状态,公子应该是无法再见到她的。” “放你妈的屁!要么杀了我,要么现在就让我见到她!”李之罔口不择言。 余喘没有一点情绪浮动,甚至和最开始一样平静,反而是余靖皱了皱眉。他不再提齐暮,反而说起另一件事,“公子知道此处叫什么吗?” “我知道你妈!” “此处叫做饥病村,是用来治疗、关护、以及关押饥饿病人的村子,很可惜,公子的那位齐姓女伴就患有饥饿病。” “她正常得很,有什么病?!饥饿病,我从来没有听过!” 余喘瞥眼李之罔,沉思阵,还是说道,“她在吃土。” 李之罔瞬间呆在原地,双目圆睁着缓缓低下头去,伴随余喘使人昏睡的嗓音,一段自未来而来的投影姗姗来迟又恰到时机地投射到他脑中: 二十五岁的木生风并没有上高中,不是因为成绩太差,仅因为他总看不太去书,虽然这在外人看来,没有两样。或许他的母亲能够分清这两种情况的不同,但在考虑到他父亲昂贵的致幻剂戒断药物和成绩极为优异的妹妹后,他的母亲毫不犹豫地把他送到了市郊的公立中专,在联邦的补贴下,不用花费多少金钱就能学到一门手艺。 万幸地是,虽然整座中专乌烟瘴气,男的打架、婊子卖肉,但木生风还是顺利地毕业了,并学到了一门手艺,同时在工作四年后搬离了家里,住进了以“集装箱”戏称的偏远社区。 他的“集装箱”在地下三层,没有窗户,没有阳光,而电费又太昂贵,所以每次看杂志的时候他都会走楼梯到地上一层,铺张印着成人广告的报纸在地上,然后靠住墙壁来读。 但今天没有,他带的是一本书,很厚,封皮写着《遗传病与突发病的判断、诊治与简单处理》。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母亲时隔半年的电话,内容不算复杂,她托店铺里的同事给木生风介绍了一门亲事,女方叫做桐桐,比他小,忘了在哪儿上班。 “肯定不是个真名,要么是陪酒的,要么是坐台的。” 木生风简单评价了一下晚上要见的相亲对象,随即不再去想,翻开书本,做一回医学博士。他看书会先看一下序论,读一下作者自吹自擂的过往经历,然后随机地翻到其中任意一页,今天翻到的是第327页,开头用二号黑体写着饥饿病三个大字。 饥饿病,一种尚未查清致病缘由的可怖慢性疾病,据弗雷克博士推论,该疾病很有可能是隔代遗传的遗传病。饥饿病存在相当长的潜伏期,时间通常由数年到数十年不止,在潜伏期期间,患者通常不会有任何的症状,但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一种是食欲相比普通人更显旺盛,食物种类变得多样,同时每餐的间隔由平均的六小时缩小到二到四小时不等;另一种则是食欲减弱,患者拒绝吃任何东西,对食物产生发自内心的恶心,而为了抵抗终将到来的饥饿感,患者通常会采纳不包含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质等有机质构成的物质为食物。对于第一种情况,笔者认为比较容易注意到,因此不在这儿过多赘述,若读者有异,可跳至本书尾页第799页,上有详细鉴别方法。至于第二种情况,则很难甄别,比较普通的办法是让患者接触尚未烹制的食材和已做好的食品,一般的饥饿病患者会出现恶心、呕吐等现象,严重者则会昏厥,更为精准的方法是将患者进行隔离,对患者采取隐蔽性监视,以观察患者在一个人独处的空间中是否会吞食异物,大部分为木屑、墙皮、手指垢等。 饥饿病早期发作时有以下几个主要特征:首先是头发末梢变为灰红色,医学界一般认为是被称作thv—079的饥饿病毒开始显性,改变了身体的激素水平;其次无论是哪一种潜伏期表现的患者,都会出现食欲进一步增强的变化,第一种患者的食物种类不再局限于一般食物,桌椅建材等一般性常见材料都会成为患者进食的对象,第二种患者的表现则会趋近于正常人,开始能够接受各种食物,不再有此前面对一般食物的不良反应,因此,很难从正常人中分辨出第二种饥饿病患者,这要求医学界加强对饥饿病潜伏期的研究,而饥饿病检查项目加入联邦医保已是刻不容缓;再者,饥饿病患者还会出现啃手指、流口水、沉思等无意识行为。对于早期患者,主动应对永远是最为有效的治疗方法。由于强烈的进食欲望,饥饿病人普遍脾气暴躁、易怒,这就要求我们面对病人必须采取捆绑治疗的治疗方法,同时配以哈森—志远药厂出产的复方奎宁普定氨酚烷胺片等药物,再加上严格控制饮食频率、数量,一部分的早期饥饿病患者都能得到良好的控制。 但很可惜,根据统计,只有17.6%的早期饥饿病患者在经过治疗后能回归正常生活,大部分患者都会进入中期以及晚期阶段,这表明在饥饿病面前现代医学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中晚期饥饿病人具有较为明显的外部特征,一般是发色全部变为灰红色,头发有着明显的馊味;眼眸逐渐缩小,畏光,病情严重者瞳孔会完全消失,并且不时流出灰黄色、浓厚苦味的眼泪;周身皮下各处还会出现隐隐约约的如荆棘般的细纹;还有则是身体的各个器官陷入极度的枯竭,全身骨瘦如柴,即使进食也无力回天。总之,饥饿病是一种难以治疗的疾病,要以早发现、早治疗的严肃态度来面对,数百年来,联邦的科学家都致力于攻克此疾病,譬如着名的查维礼、约克翰、肖孟瞳,但可惜的是尚未找到致病根源以及建立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 木生风看到这儿便把书给合上,老毛病了,稍微读几页就有些犯困。干脆再去洗个澡吧,顺便把头发剪短点,毕竟是要去相亲,他如是想到。 “所以公子现在懂了吗,根据我们的观察,公子的女伴已切实地患上了饥饿病。” 伴随余喘的声音,李之罔从记忆中苏醒过来,盯住他道,“我知道了,现在请让我见她。” “可以。”余喘点点头,“但请公子明白,我们饥病村是受拒敌城资助的,与病患见面时不要做出不切实际的行动,这对我们两方都不是一个能接受的结果。” 李之罔点头应下,然后很快,齐暮就出现在他的眼中,在不知道是否有第三只眼监视的情况下二人独处。 虽然隔着一道铁栏,但齐暮的面容很清晰。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脸上和衣服上都弄满了尘土,看起来很是脏乱,除了四肢上的镣铐以限制她的行动外,其实她与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无论李之罔怎么呼唤她,关切还是急躁,激动还是担忧,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就在他即将放弃时,齐暮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有些冷呢~” “齐暮!”李之罔抬起头来,靠近铁栏,紧盯住她,“你现在怎么样,别急,我一定把你救出来!” “我很好啊,只是好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呢。”齐暮的声音透着些疑惑,这是她身上少有的情绪,“为什么要救我,我一直都在这儿啊。还有,我叫齐暮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呢。” “你...你...失忆了?” “没有吧,我知道很多呢。” “那我叫什么,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我没有见过你呀,怎么会记得你的声音呢。不过啊,你的声音有些好听呢,让我从心底泛起一阵温暖。” 虽然令人难以相信,但一切都明白齐暮失忆了,她已然忘记了一切。 迷茫中李之罔离开了关押着齐暮的病房,余喘在外候着。 “能不能救她?”他问道。 “只能说有希望。公子的女伴现在处在早期阶段,若干涉有利,有一定的几率可以抑制其身上的饥饿病。” “我能帮忙吗?” “这个嘛,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救治饥饿病人是一项困难、繁杂的工作,公子恐怕要付出许多才行。” “没事,我有时间,还望余大夫不计前嫌,将一切方法传授于我。” 如此,李之罔暂时在饥病村住了下来。他了解到,饥饿病在四方洲早有流传,为了抵御这类疾病的扩大,王朝分拨了部分资金予地方,余喘负责的饥病村便是其中一例,而且他与其侄子余靖也是饥饿病人,但已得到良好的控制,能够正常生活,这让李之罔燃起了一丝希望,齐暮是有可能离开这儿的。 让他忧愁的是齐暮的失忆症。不知道那天的夜晚发生了什么,她竟然把一切的过往全都抛之脑后,无论是之前念念叨叨的使命还是独属于她的冷漠,全都荡然无踪。她热情,开朗,爱笑,是另一个齐暮了,或者说已不再是齐暮。 “之罔,我怎么是瞎子呢,好可惜呀,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很想看星星呢。” “有机会的,来,乖,喝药,喝了药就能治好病,我就能带你去看星星了。” 齐暮吐吐舌头,还是苦着脸接过一勺勺地黑乎乎的药剂。 “好苦,还要喝多久啊,齐暮要受不了了!” “快了,来,我给你把脸擦一下,擦干净就能看到星星了。” 第84章 lie to you 齐暮的失忆,既带来了麻烦,也裹挟一点好处,一方面是对于过往的认知,一方面则是对于疾病的治疗上。李之罔以私心为前提,将他所知道的有关齐暮的大部分事情都隐藏掩埋,她仍然出身在拒敌城,但只是一个普通家庭,为了去岚望城投奔亲戚才上路,至于李之罔则是途中撞见,二人的关系被他定义为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存在,他虽私心满腹,但还没有下贱到去欺骗一个失忆少女的地步。 “我父亲已经不在了啊。”齐暮靠在椅子上,头微侧,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打下光芒,从她肩头延伸到地上,“那我母亲呢,之罔你知道吗?” “她...”李之罔从未听过齐暮谈论过她的母亲丝毫,顿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好胡编乱造,“她还活着,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是吗,那是不是在岚望城呢,不然我失忆前怎么会想着去那儿呢。之罔,难道我没给你说过我要去那儿的原因吗?” 她投来探寻的“目光”,好似要把少年郎仅剩的良知彻底碾碎。 “这个...你说过得。”李之罔埋下头去,心道既然已走上这遭,就不要再多踌躇,“你觉得岚望城这个名字很好听,所以才想过去。” “是吗?”齐暮嘟起小嘴,食指压过苍白的下嘴唇,有些不可思议道,“仅觉得名字好听就想去见一见,很难想象我之前是这样的人呢。不过算了,幸好有之罔在,能告诉我,我之前是怎样的一个人,不然真是伤脑筋。” “等病好了,我们就去其他地方吧,我知道有好几个地方都比岚望城要美。” “可以是可以,但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之罔你说不去岚望城,我就感觉心有点痛呢。” 齐暮指住自己的心脏,渐次下滑的语调显得有些伤悲。 “那是病啦,只要治好了,就没事了。那我就先出去了,你先待着,下午我再来看你。” 李之罔端上托盘,向齐暮挥了挥手才关上病房的大门,一瞬间如失力般靠住墙壁,缓缓坐到地上。 从最开始,他就没有告诉她,她得的是饥饿病。 让李之罔深信齐暮已患上饥饿病的并非她与余喘提过的种种症状相吻合,而是在卢虹山上的记忆。那时她仍一心寻死,在得知齐元明的死讯后,神智陷入不清的地步,就在那里,李之罔头一次看到了她身上的异变。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原来那些都是饥饿病的征兆。 如果回顾过去,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透露出了古怪。她不吃肉,甚至闻到肉味就会泛起呕吐的欲望,若仅仅如此还好,但无论是在卢虹山,还是岭山,还是荒村,还是离开婆娑湖的路上,她都很少吃东西,李之罔是知道的,但他只以为是自己做的菜不合对方的胃口,从未想过是她自身的情况。 直到现在,李之罔才明白,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饥饿病,并非她不想吃,而是她潜藏着病灶的身子拒绝一切食物。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患上了这样的一种疾病,因此面对每一次追问都含糊其辞,这反而带来了一个好迹象,失忆的齐暮不拒绝任何食物,无论鲜蔬还是烹肉都吃得津津有味,表现地仿佛她根本就没有饥饿病一样。 “我看到了,但或许要再过段时间才行。”在李之罔把上述的情况汇报后,余喘是这样回答的,“她有可能是第二种饥饿病患者,现在已经进入到早期发作阶段,因此食欲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 李之罔也想知道是否是这样,因此也就停下来,继续喂食少女,不过在他强烈的建议下,只有他一人接触齐暮,这让他实打实地成为了新生少女向外望的“眼睛”。 饥病村并不算大,若不知道其具体的作用,在外人看来不过一个普通寻常的小村庄罢了。事实也是如此,村长余喘除了救治饥饿病人外,同时也要主管生产建设工作,这主要是由于拒敌之乱以来,王朝已不再下拨资金,为维持饥病村的正常运转,余喘等人只能自力更生,将仅剩的链沫用于购买饥饿病人所需的药品。 同时,像余喘、余靖等人都是饥饿病人,或许应该这么说,除了李之罔外,待在饥病村的全都是饥饿病人。有些人幸运地将饥饿病压制住了,举止行为都与正常人无异,这样的人就能参与饥病村的生产建设工作,余喘、余靖就是此例。这让李之罔燃起了希望,就算齐暮有饥饿病,他也相信他可以帮助她将饥饿病压下。但有些人是不幸的,这些人李之罔从没见过,据说他们都待在村子后面的屋子里,被捆住手脚,只有专门的人才能进去给他们喂食。不过,在一次私下的谈话中,余靖曾表示那种已进入中期和晚期的饥饿病人根本坚持不了几年,很快屋子就会被腾空,并送进去下一位饥饿病人。 “我给你说,为什么要把他们捆住。”一次,余靖背着锄头从村外回来,看见李之罔正往村子后眺望,拉住他道,“这些人都饿疯了,若不捆住,他们连自己都要吃,都要啃。之前发生过一件不好的事,一个病人没有拷紧,等再注意到的时候,那位病人已经把自己的两条腿活生生咬了下来,甚至还...” 余靖没有再讲下去,但后续的惨状却出现在了李之罔的梦中,起初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后面却逐渐清晰,变成了齐暮的模样,吓得他大汗淋漓,粗气连出。 但幸好,齐暮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每天吃三顿,睡足四个时辰,作息良好,简直就像一个正常人,甚至连此前持怀疑态度的余喘也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看走眼了。 “李公子,很是抱歉,看来公子的女伴并未罹患饥饿病,是我等失误了。” 最终,余喘接受了这个结果。 李之罔并未过多解释,只要能离开就好。在收拾好一切后,齐暮却不走了。 她蹲在地上,用手指画着圈,有些不满道,“人家要看雪啦!” “雪?”李之罔有些疑惑,虽然时间已来到了十一月初,但还没有下雪的迹象啊。他推开门,也没发现下雪,便道,“走吧,已近冬,路上也是有雪的。” 齐暮有些不快,但还是抓住了李之罔递过来的手。 决定在饥病村待上一阵后,李之罔便抽空把马车牵了过来,再次上路,仍是那匹红毛马,仍是半路上捡到的货运车厢。 与之前相比,齐暮变化太多,甚至已不像同一个人。本来她内敛沉默,但失忆后却开朗乐观,好似要把之前没讲过的话全部补偿回来,有时候就连李之罔也承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除此,她的身体开始再次发育,之前消瘦的身子在数月的修养下开始显出丰腴的迹象,这一点,李之罔最是清楚不过,因为一直都是他在给她换衣服。 所以,若是以前的齐暮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在车厢里待着,现在的齐暮却非要坐在外头,和李之罔挤在一起,按她的话来说,“今天会下雪,我要第一时间就碰到!” 对于这一点,李之罔是不相信的,毕竟齐暮现在连修为都没有,连灵气都感知不到,如何能够预言天气的转变呢。 可是,就在落日即将淹没在群山之际,他却分明感觉到了鼻尖的一抹寒意。他抬起头,漫天的雪花在夕阳的映照下正纷哗而下,兆天年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出现。 “是雪呀!”齐暮虽看不到,但还是撑开双手去接,叫唤道,“老天爷是个好人呢,知道我想看雪,就下雪了。” 李之罔不管她,继续驾车,“看会儿就进去了,外头冷。” “我看不见嘛,之罔帮帮忙,捡片雪花放到我手心来。”齐暮熟稔地抓住他的衣角,撒娇道。 李之罔照做,然后他看见齐暮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好似碰到的不是片仅以体温便能快速融化的雪花,而是块臻冰。 “冷吧?”他说道,暗示她快点进去了。 “是有点啦,但是呢...” 李之罔侧过头去,发现她把头埋在膝盖上,“但是什么?” “雪花融化之后反而感觉很温暖,就像...”齐暮觉得自己形容的很不到位,但不知为什么只能想到这个,踌躇着道,“就像围在火盆旁一样,能听到木头噼里啪啦裂开的声音,还有小火星飞到手上的奇异触感。” 瞬间,李之罔呆在原地。 十一个月前,他也曾抓住片雪花让少女感受,那时是在荒村,二人靠坐在一起,脚边放着个火盆。 “进去!” 身旁少年郎突然地情绪激动,吓了齐暮一跳,她低哼一声,骂句“有什么了不起”,还是乖乖钻进车厢里。 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对自己的拷问。齐暮失忆了,对他而言是件好事,这样她就再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岚望城,不用再为了那因宏大而虚伪的王朝和家族去牺牲自己,能成为真实的自己。她可以停在任意一座城镇,去买花,去购物,可以把头发染成任何颜色,可以装上眼睛,不需别人的言语而认识世界。她自由了,如果这是以抛弃过去为代价的话。 “我们离开饥病村了,可以去任何地方,现在开心吗?” “不开心!”齐暮颇具中气的话从车厢里传出来,“因为你刚才很大声地喊我进去,但是,如果你道歉的话,我就好好回答你。”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齐暮,若真的是她,她绝不会回话。可那样的她,真的会幸福吗? 李之罔知道答案,终于下定决心,进而泪流满面,他要一个人保守着过去的齐暮,让她一直在去岚望城的路上,但却一辈子无法到达。 “你会怨恨我的,我知道。” “你说什么了?”齐暮从车厢里钻出来,手指戳住他的脊柱,“说这么小声,不是在偷偷骂我吧。” “没有。”李之罔赶忙把眼泪抹去,掩饰道,“现在终于离开村子了,有想好要去哪儿没?” “没有呢,我一直想离开那间屋子,但等真的到这一天,反而很迷茫,好像一下子就没有地方去了。之罔,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李之罔摇头,尽管在埋葬方削离的那天他也曾如此迷惘,“那我们在地图上随便选个地方吧,你选到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地图在你旁边的枕头下面压着的。” 齐暮答应一声,摸索阵,把地图拿出来展开,手指头在上面游走着道,“我要开始选了哦,选到哪个就是哪个,就算是在北仙洲,你也得送我过去,这可是你答应过得。” “我会的。” 李之罔微笑着注视齐暮的动作,只见她的食指在地图上面不停画圈,一会儿划过西仙洲的终焉沙漠,一会儿划到北仙洲的巨大巨人冰塑群,随着圈的缩小,她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只游离在南仙洲的区域。然后,她的手突然停下,而李之罔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齐暮喊道,“之罔,我选得是哪儿啊,快点告诉我!” “你指到海洋上了。”他别过头去。 “真的?我才不信。”齐暮有些不开心道,“不会是我指得地方太远,你不想送我吧?” “没有的事,真的在海上。” 心虚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算了。”齐暮突然心情全无,一把将地图揉成一团,扔回车厢里,“反正我也是个瞎子,纠结真的还是假的干嘛呢?” “你不相信我。” “这...我就是个瞎子,你让我信或是不信,我都很难选啊。而且,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之罔你就像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里一样,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不管你遇到多少人,只有我值得信任。”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兄妹。” 第85章 坦诚 事实上,李之罔更想将二人的关系定义为恋人,即我绝不能失去你的存在。但考虑到齐暮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包含二人共度的一尽时光,口不择言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兄妹”的模糊关系留在她身边。 “你真会开玩笑,我们俩一个姓齐,一个姓李,怎么可能是兄妹?” “不是,是因为...”李之罔还想再做补充,齐暮却已经缩回车厢里,不听他的任何解释。 沉默持续到晚饭之前。若是以往,李之罔只需要做一人份的晚餐就行,因为无论他如何劝说,齐暮都不会吃哪怕一口,她只会以淑女的做派低埋下头,坐到餐桌的另一旁,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食欲旺盛,对食材充斥着兴趣,很快就把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嚷嚷着要帮李之罔一起做饭,尽管她从未做过哪怕一次。 “来,我教你。”李之罔抓住她的手,让她拿紧筷子,“搅散鸡蛋最重要的就是力道均匀,你看,像我这样左晃三圈,右晃三圈...” 虽然看不见,但齐暮还是拥有极大的热忱,而李之罔也顺水推舟,几乎每一道必须的工序都带着她一起做,让她充分感受到食物的美妙。 “你说啊,是不是因为失忆的原因,我总感觉好些东西都是第一次吃。” 李之罔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没有的事,这些东西你之前都吃过得,有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因为失忆了。” 齐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起另件事,“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回从前的记忆呢,虽然哈,以前的记忆有可能不很快乐,但找回来才算真正的我。你觉得呢,之罔?” “你之前的事我都知道,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了,不用去找。” 齐暮再点点头,却不说话了,只默默吃饭。 无论做的算对还是错,李之罔都不希望她想起过往,因此在后面的几天里,面对齐暮的各种旁敲侧击,他都装作听不见,实在掩饰不下去,便依靠编造更多的谎言来维持住二人的关系。他自以为自己是天生的织线工,仅凭一张巧嘴便可弥合一切来龙去脉,却没注意到齐暮已变得越来越沉默,从而导致了她的出逃。 那是在离开饥病村的十天后,二人来到了一个从废墟上重新建立起的村镇。由于冬日的提前降临,之前贮存的草料已不太够,李之罔便想着去向当地人再购买些,并询问齐暮要不要与他一起去,并暗示可以额外购买一些她喜欢的小物件。 在他的预料中,齐暮应该会欣然同行,因为她总是对未知抱有极大的兴趣,街市上流动的人群和比邻相去的货摊多半会让她流连忘返。 齐暮拒绝了。她显出一种难以察觉的犹豫,以商榷的口吻道,“我...我就不去了吧,那个...马车还得有人看着,我就待着好了。” 李之罔不疑有他,只当是她的羞涩,便让她好好守着,并嘱咐她无论谁叫都不要应,俨然是把她以小孩子来对待。 但当他抱着好大一捆草料回来时,齐暮却已不见踪影。 李之罔有些错愕,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不辞而别,然后把草料丢在一旁,漫无目的地开始寻她。 只是一个双目失明、修为尽失的女子能跑到哪儿去呢,李之罔很快就在村镇的外围发现了她,彼时她正被几个满脸疙瘩的乡下糙汉围在正中。 没有多说,李之罔快步上前,没留这几人一个活口,随即抓紧她,冷声道,“跟我走。” “不要!”齐暮一口咬在他手上,跌在混着鲜血和灰粒的乌雪上,近乎哭泣般道,“我不要和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待在一块儿!” 李之罔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扶她,只默默地盯着,哪怕虎口上的齿状伤口正往下滴着血。 齐暮也呆住了,她本以为对方还会纠缠她。但很快她就醒转过来,不再多想,像只滑脚的熊一样爬起来,然后往不知哪个方向走,不过几步就因绊到尸体而又跌到地上。 李之罔听到了她的哭啼,这本该不会出现在齐暮身上的事儿。 当她再次爬起来时,李之罔走过去扶住了她,声音虽还冷着,但语气已经软下来,“跟我走吧。” “不要...” 她仍在抵抗,但已认清自己没有独立生存的资格。 李之罔背着她往回走,期间二人没有说一句话,哪怕呼出的热气就在脸庞,也羞于吮吸。 “马车不见了。” 面对马车被偷的事实,他没有一点怒意,只是单纯地说出来,好让齐暮知道。 “放我下来。”齐暮重新站到地上,眼泪已被北风吹干,“之前你让我指地图的时候,我指到哪儿了?” “海上。” 齐暮笑了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终于确认了,你果真在骗我,和之前骗我的语气一模一样呢。” 李之罔有些失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敏锐,为什么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你想做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样你会死。” “那也比被别人骗得团团转好,你觉得呢?” “你和她一样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之罔呆住了,原来他从来没把两个齐暮当做一个人。 “看来你很讨厌从前的我呢,千方百计地不想让我想起来,却又不想放开我,为什么,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还是我的身子曼妙?” 李之罔没理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去把马车追回来,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跟上,不然就走。” 说罢,他不再管齐暮的想法,独自走开,只是很快就发现身后并没有响起脚步声,但也没回头,而是攥紧了拳头。 冬天比夏天好,下雪的冬天比不下雪的冬天好,因为痕迹不可能彻底掩埋,所以李之罔很快就找到了失窃的马车,是被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姑娘所窃,彼时这对父女正把脾气相对较差的红毛马往院子里拽。 他本已做好打算,因今日心情太差,无论是谁都直接杀了了事,结果不知为何,并没有拔剑,只是把冲上来的男人一拳打倒在地,然后抢回马车。 李之罔想一走了之,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齐暮,况且再回去,她恐怕早已走了,何必再伤回心。可失去她,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于是他不想再管,只给上红毛马一鞭子,让它胡乱寻路,自己则闭眼假寐。 结果随着时间过去,他反而闻到了那股不会忘怀的体香,睁开眼来,穿着冬装的少女正在抚摸红毛马,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原地。 “上车吧。”他跳下车轼,走到少女身旁,“天气冷了,等春日你再离开。” 齐暮意识到了少年郎的软弱与怯懦,但不想取笑,只是允许他抓起她的手,“春日到了,夏天也就紧随而至了。” 虽然没有分开,但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加冷淡,这并非谁的错,只是二人坚持的方向有所差别,自然摩擦重重。 齐暮没有再要求李之罔给他诉说真实的过去,她已然认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同时生出一种悲哀,除非她自己想起来,否则永生永世她都不可能再找到真正的自己,这导致她变得愈发沉默和孤僻,除了必要,她不会多说一句话,久而久之连饭也不想吃,大半时间都躲在车厢里。只是她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已与往日的她越来越像。 这让李之罔愈发痛苦,曾提起过数次又强自按下的勇气终于占据上风。 他停下马车,进到车厢里,牵住齐暮的手,“问吧,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 齐暮惨笑一声,不屑一顾,“勇气能让你进来,却没有让你再继续的能力。” 李之罔知道这是事实,低下头来,抓紧的手也随之抽离开。 良久他才痛苦道,“相信我,你的过去并不美好,我不想让你再那样,求你,相信我。” “你竟然说了句真话?”齐暮有些意外,“但你想过没有,现在的我是真正的我吗?我每一天都活在彷徨和无助中,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 “你没有,你只是想当然地为我好,觉着这么做我就能比之前好了,但根本没考虑过我是否有在像行尸走肉般活着。” “为什么不行?什么都不知道地活着不好吗,难道一定要活得朝不保夕、小心翼翼才算真的活着?况且,你之前的生活,也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那我现在就是为了自己活着了?”齐暮愈发生气,站起来,“我就像一只宠物般,被你哄着,被你圈着,不能离开,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什么都得被你规划好,就连,就连我的过去!也要经由你的编造才能被知晓,这算个什么活着,你告诉我!” 说着,她竟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很快就什么也不剩。 “穿上。” “把头别过来。”齐暮看不见,但知道面前这个惺惺作态的小人肯定不敢看她,“你难道不想检验一下你圈养宠物的成果?她的胸部发育的如何了,她的小腹够不够平整,她的...来啊,你的所思所想,不就是想把我变成你的所有物,我满足你。” 李之罔转过头来,就那么看着她,好似要越过她贫瘠的躯田,进入她的内心,“我认识的齐暮不会这样作贱自己,如果你想找回自己,就把衣服穿上。” “呵呵,太晚了。”齐暮靠过来,身子抵在他脸上,手往下伸,一直到欲望的权杖,“我能感觉到,你侵略性的目光,从始至终地就想占据我。你肯定做过这样的梦,把我撕开,脸陷进我的盆骨里。” 李之罔脸有些涨红,既是被掌控的屈辱,也有另一部分原因。他反抱住齐暮,把她压倒在床上,急切地去脱自己的衣服,好似要用欲望的波潮去遗忘一切。 忽得,他注意到她在无声的涕泪,嘴角无声地闭合。 “你们男人都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这是他解读出的信息,进而欲望消解,像做了什么错事般缩到角落。 “继续吧,我承受得住。” 齐暮虽也有些脸红,但并不为此而悸动,反而有些遗憾,在她的设想中,她要在情欲中死去,好让她的“主人”一辈子愧疚。 “你是傻子吗?”李之罔爬将过来,把顺路拾捡的衣物盖在她身上,“我们是恋人,从来不是什么兄妹,我曾发誓要一辈子好好对你。” “还有吗?” “我们相识在郭旗县,当时你被人追杀,受了风寒,并且不知为何,没有丝毫活下去的勇气。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害怕你不告而别,从那时我就爱上了你,尽管你还不知道,我已准备为你而死。” “还有吗?” 齐暮抚上少年郎的脸,让他靠得近些,这不止是倾诉,也是少年郎的忏悔。 “你骗我,骗我去焚香峡谷,又骗我去岭山,实际上都是为了一个人寻死。现在想起来,你那时心里就有我了,因为你不想我因你而死。万幸,我们俩从岭山上逃了出来,还有个叫羊灵珑的小姑娘,并在一个叫荒村的地方暂时待了下来。” “我以前有那么吓人吗?”齐暮有些不相信,但怀中少年郎颤抖的声线却不容忽视。 “不,你不吓人,是我没有发现你的苦,都是我的问题。”李之罔抬起头来,以爱慕的眼光扫视她,“醒来后,你仍执意寻死,是灵珑的故事打动了你,让你觉得比你过得差的人还有很多,而你作为拒敌齐氏最后的血脉一定要振作起来,才拜托我带你去岚望城搬救兵。” “这样不是很好吗?有一个目标,这样活得很真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李之罔坐起身子来,好挣脱齐暮的怀抱,“你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光是看到你那样,我就觉得你活得并不开心。” 齐暮也顺势坐起,不管衣裳跌落,靠在他的肩头。 “说吧,既然你说我们是恋人,那我之前肯定爱着你,爱人之间,从来只需要坦诚。” 第86章 花叶炽热子 “在你心中,家族的血仇、王朝的权柄最为重要,就算失去了修为,你也不想着修复,反而急切地往岚望城赶,只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李之罔抱住她,“之前我说过一句话,你肯定不记得,你的眼里有太多的东西,但没有你自己的身影。如果这样,就算你想起来了,那也不比现在好到哪儿去。” “我以前是那样的人吗?”齐暮确实有些意外,呆了一瞬,进而问道,“那为什么我醒来会待在那个村子里呢?” 从始至终,齐暮都待在独属于她的病房里,因此李之罔把饥病村和饥饿病都隐藏得很好,这是一种保护,而并非欺骗。故此他以真实的口吻道,“在路上我们遇到了一群怪人,他们发现你身上有一种不太常见的疾病,并向我证实了,因此我们才留了下来,别担心,现在你身上的病已经好了。” “真的?” “千真万确。”李之罔举起手来发誓,“患病会导致发色变红,你现在还是纯黑,就是治愈的标志。” “好吧。”齐暮显得不置可否,她能感觉到他并没有欺骗她,但也没有说完全,“之罔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这时,暧昧的空气才重新流转,李之罔的脸瞬间唰红,然后如逃窜般跳出车厢。 齐暮轻笑一声,拿起衣服边穿衣边陷入沉思。虽然李之罔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但并没有如她所愿,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对过往萌生出疏离和隔阂。她和李之罔一样,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做到不顾一切、仅考虑外物,但她毕竟聪慧,很快就猜出大半原因,一切的根源或许都来自她所遗忘的遥远过去,而这些记忆是李之罔也不知晓的。 “之罔,进来下。”穿好衣服,她说道。 “你...穿好了?” “大半吧,不过你可以帮我再整理下。”齐暮还没有找回以往能自主照顾自己的能力,对自己的装束尚不够自信,“还有我有事要给你说。” 李之罔进到车厢来,坐到她旁边,边给她把身上的衣物拾掇拾掇,边道,“你说。” “我们要去岚望城。” 这一次李之罔没有再问为什么,他明白尽管记忆丧失,齐暮永远是齐暮,执拗而倔强,只是说道,“你确定吗?” “自然,我想了想,若要寻回记忆,多半只能去岚望城,说不得碰到些过往的事物,就能想起来。不然的话,我的记忆只留在你与我相识之后,很多事情既无从谈起,也无从做起。” “那行。”李之罔显得有些伤悲,但还是迅速调整好心情,“你每一次都选择要去岚望城,这一次,我不会再阻拦你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别。”齐暮抓住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你那么粗鲁,让我好费力气,有些饿了。” 李之罔爽朗一笑,“那我现在就去做饭,吃饱了再动身!” ... 齐暮重新背负起了家族的使命,但又与以往不同,她仍乐观开朗、食欲旺盛,简单来看,她就像两个齐暮的糅杂,分别提取出了最为重要的部分整合而成。从本质上来说,在历经失忆狂潮后,齐暮并没有丧失本色,虽然尚不明白为何如此,但仍一心前往岚望城。 这让李之罔更加地爱她。她没有了之前的各种缺点,譬如沉默、自卑、戒食,甚至在李之罔的特意观察下,她也并未出现吃土的行为,一切征兆都表明在与过去诀别后,她已彻底地成为了一个正常的女孩,只与常人稍有不同,便是她仍继承了凄惨的家族血脉和必肩权柄。但李之罔相信,如果是如今的齐暮,不再会为艰辛和苦难自怨自艾,而是充满想象力地主动去克服。 只是因世事遗忘过往之人,也必然因世事而苏醒一切记忆,这一点无论是齐暮还是李之罔都无法避免,只是有早有晚。而她的转机出现在一个夏夜,那时已来到兆天年,距离岚望城仅有数个月的路程。 “我听说附近有座很有名的山,要去看看吗?” 白天采购物资时,李之罔听见附近人在讨论什么拜圣节,便驻足听了一阵,想到这几个月来都在埋头赶路,并没有怎么好好休息,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齐暮。 “我也听到了,朝圣山是吧。”齐暮歪着头,显得有点可爱,“但他们说要去的人很多呢,我怕太挤了,要不就算了吧。” 若是以前的齐暮,定然知道朝圣山的存在。这是南仙洲北部的一座名山,但不仅如此,在山腰更立有第一次征服战争期间依山而塑的疫病女神石刻,足有数百丈高,从此香火不断,无论是明德元年的“婉川之乱”,还是绵延三千五百年的第四次征服战争,都不能阻止南洲人民朝拜疫病女神,在数万年的演变下,自然而然地在每年的七月初三自发聚集起来,向疫病女神献礼,便是后世所说的拜圣节,传说这一天乃是疫病女神的生辰。 “没事儿,我看了地图,刚好是顺路的事。”李之罔把菜摆到桌案上,扶起齐暮坐下道,“而且,我看最近你太辛苦了,还是休息下比较好,逛一逛朝圣山也有好处。等一下,我先去盛饭。” 若是以往,齐暮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自己吃饭,但现在却不行了,记忆遗失的代价包含了一部分她拼尽全力才掌握的本能。 “我要吃炒豆角和煎豆腐。”齐暮嘱托一句,“那我们得为女神大人准备礼物才行了,不然空手去她说不得不高兴呢。” “礼物?”李之罔按她的吩咐把豆角和豆腐夹到碗里,又拿住筷子让她抓住,一时也有些犯难,“我们可没什么积蓄,突然要准备,还真有些麻烦。” “花怎么样?” “吃完了再说,别噎着了。” 李之罔把她嘴边的饭粒拿下放到嘴里,便这么看着她,他一向都是等着齐暮吃完再动筷。 饭后,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以花作为疫病女神的献礼。但齐暮看不见,李之罔又不太知道花的种类,二人一路往朝圣山而去,把沿途看到的花都采摘一空,大半在途中就已枯萎,坚挺下来的是一种花朵呈淡黄色,花瓣呈倒卵形的不知名花束,后经炽热子之手才知原来是种叫做月见草的花,甚至在他的絮叨下知晓了月见草的花语,乃是“默默的爱”。 “怎么样啊,我听着声音很嘈杂呢。”齐暮倚靠住李之罔,脸有些潮红,她不太适应人多的地方。 “是有些人。” 事实上,满目所及,皆是人影。虽然因为拒敌之乱,拜圣节中断了数年,但祸乱刚一停歇,为了重新凝聚人心,拒敌城便派出了官员在官方层面重开拜圣节,若二人早一年过来,能看到更为恢宏震撼的场面。不过今年人依然很多,夜色之中,能看到朝圣山脚下布满了灯火,没有人睡觉,全在跪拜祈祷,都在等着第二天一到便向山上进发。 李之罔收回目光,建议道,“我们去远些的地方歇息吧,反正只是上去逛逛,没有必要争头一班车。” “嗯,晚些上去也没事儿。”齐暮答应下来,随即在李之罔的搀扶下进到车厢里。 二人本就在外围,但齐暮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故此又往外走了三里地,等到几乎只能通过夜幕看到朝圣山脚下的灯火才停下来。 李之罔把马车停到一旁,去附近的山林里拾捡了些干柴,点起篝火,才把齐暮接下来。 二人围着篝火坐下,商讨起未来。 “按之罔你的说法,岚望城是我母亲兰氏的娘家,我们这次过去是为了获得他们的帮助,推翻深海妖族和依附其建立起来的齐轩政权?” “差不多是这样。”李之罔点点头,“不过按我们之前了解到的情报来说,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齐轩是一个傀儡人物,更不知道南洲已有了深海妖族的存在。我最是担心,岚望城的人也不知晓这个。” 齐暮沉思阵,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或许借不到力量,毕竟在他们看来,我寻求帮助只是齐轩抢了我的位子。” “那就说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只有你才是拒敌齐氏唯一的后继者。” “这也是个法子吧,但我总觉得不太能行,毕竟嘛,我现在对岚望城一点都不了解,虽说是我母亲的娘家,但也不知道关系如何。” 李之罔想顺势说点什么,忽得注意到有草动的迹象,赶忙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少顷,一个头戴铁盔,身披乌蓬的覆甲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其手里抬着本书,看起来没有敌意。 不过李之罔还是握住剑,低喝道,“敢问阁下大名,夜色之中行迹鬼祟,怕是不妥。” 覆甲男人走到篝火旁坐下,虽仍埋头看着书,但不耽误他回答,“我乃‘花叶’炽热子,李之罔李公子自岭山一闹便不知去向,原来竟是到了这儿。” 李之罔瞬间站将起来把齐暮护在身后,对方既知晓他的身份,那肯定也知道齐暮的身份。 果然,炽热子(兆天年——兆天年)紧接着说道,“你旁边那位便是拒敌齐氏的齐暮齐大小姐吧,与情报有些许不同,虽是目盲,头发却是黑的,染了?” “说这么多作甚,看剑!” 李之罔怒吼一声,低声嘱咐让齐暮后撤,自己则连连释放灵力,一记温剑式旋即击出,便见在倏剑式的加持下,一道白绫剑气自平地而起,越过篝火暗光,直袭炽热子面门。 “岭山时你尚在武道四等,如今两年过去,却只在五等,真真有些失望。” 只见炽热子乌蓬一甩,剑气竟然寻觅无踪,只有四散而飞的柴火余烬证明确有一击。 李之罔眉头不由紧皱,他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对方的修为,这代表炽热子的实力超过他不知多少。 “阁下既知晓我二人的身份,来此定非偶然,敢问阁下意欲何为?若一定要杀我二人,便是明知不敌,在下也决绝不退。” 炽热子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抬起来,“确是偶然。”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个脑袋来,扔到近前,乃是个妙龄女子,十分好看,只是脸上的惊悚证明其死得很惨。他指着女子脑袋道,“此人唤作娄芳影,五个月前曾杀了四拐山满门二百七十五口山妖,我听说她要来朝圣山,故此等候。至于遇见你二人,不过属下汇报,兴起一见。” “阁下是敌是友?” “既非敌也非友。”炽热子又把头埋下去,好像那书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般,“我是恩享王旗下秘密部队山楂花骑士团南仙洲分团长,为王铲除有为王之潜能的英雄,你在岭山上的作为有些英雄气,但尚不能称作英雄,故此我不杀你。” 李之罔稍喘口气,追问道,“那阁下也并非为齐暮而来?” 炽热子摇摇头,“我们不管政权更迭,自然不为她而来,况且,据我了解,她没有成为英雄的期望,不在名单上。” 李之罔彻底安心,对方实力远胜于他,没必要以言语为阱。他把躲在后方的齐暮带回来,重新点起篝火,致歉道,“方才出手,只为自保,还望炽热子阁下不要怪罪。” 炽热子轻笑一声,没抬头,“没事,这笔账我记在后头了,等你成为英雄的那一天,我会亲自上门的。” 李之罔有些无语,这炽热子真是怪异,人就在他面前不杀,非要等到成为什么英雄了再动手。 “阁下就不怕到时候我修为不同往日?” “你意思是到时候我杀不了你?”炽热子抬起头来,在火光的映照下露出两只不似人的眸子,“若真是如此,你便拎着我的头颅北上王城,恩享王殿下会亲自考验你是否能为王。” “王?” “对,自初王和征战王之后的第三位四方洲之王。” 第87章 寻忆 齐暮一直安静地听着,看二人都不说话了,才开口道,“炽热子阁下,方才你说岭山一事,莫非已人尽皆知?” “少部分人知道吧。”炽热子应道,“知道的人应该都明白了真正的齐暮还没有如政令上说得魂归蒿里,而且,你们俩的名字绑得很紧。不过,我倒有个疑问,岭山之后你为何没回拒敌城,反而出现在此处,要知道从岭山到朝圣山可是相反的路。” 李之罔和齐暮对视一眼,明白了炽热子并不知道深海妖族的存在。 齐暮矫言道,“尚有其他事要办,未到归去之时。” 炽热子没过多纠缠,提出一个请求,“我一直在翻这本书,却没找到需要的信息,两位帮个忙?” 李之罔接过书本,发现竟是本花语辑录,盯盯炽热子又盯盯书本,感觉两者极为不匹配,还是问道,“阁下需要帮忙找什么?” “额,就是山楂花,对,山楂花的花语是什么,你帮我翻翻。” “书里面说是守护唯一的爱。” “守护唯一的爱?”炽热子跟着念叨一句,显得不太理解,“就这样吧,我自己去想明白,书就送给你们俩了,要留着还是丢掉随你二人心意。” 说罢,炽热子飞腾而起,几步掠空之下很快就不见踪影。 “怪人。”齐暮评价道。 “确实很怪,不过我有种预感,以后还会再遇见他。” “你想他来杀你啊?”齐暮推了李之罔一把,“他可说了,等你成为英雄的时候就要上门杀你。” “英雄吗?”李之罔显得不置可否,“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英雄,守护你的英雄。” “哎呀,你真是的,每次别人跟你好好说话呢,你就要打情骂俏,烦死了。”齐暮脸有些红,一把抢过花语辑录,转移话题道,“让我看看,我们前面采摘的花叫什么。” “你又看不见,别想跑。”李之罔把她环抱住,“让我来找,读给你听。找到了,月见草,别名待宵草、山芝麻...” 那个夜晚,李之罔和齐暮认识了很多花的花语,而他也没把书扔掉,反而是好好地保存了下来,等他好不容易从南妖洲归来后才把书连同炽热子的尸体埋进了坟茔里,而那时他已为许多人分下花朵,齐暮的彼岸花,慕玄机的白罂粟,薪南的龙舌兰... ... “马车怎么办?” 既然要参加拜圣节,自然得梳洗得体,两人看花语辑录到半夜,实在看时间要来不及,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紧接着就换衣、洗漱,中间自然有些暧昧举止,不过正事要紧,按下不表。只说齐暮换了新衣后,才想到马车还没安置。 李之罔一拍脑袋,也是忘了这茬,寻思着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们把马儿放了,等回来再把它唤过来。” “能行?”齐暮想抽李之罔一下,但抱着的可是要献给疫病女神的月见草,还是作罢。 “怎么不行,红毛马陪我们这么久,肯定有灵性了。”李之罔回望过去,注意到朝圣山那边已人声鼎沸,怕是都在往山上走,有些着急道,“就这样吧,时间要来不及了。” 结果他刚这么做,迎面便驶来辆马车,上面的车夫有些奇怪道,“前面便有专门停车的地方,公子是在?” “啊...这...”李之罔顿时知道出了大丑,赶忙把齐暮扶进马车里,跟上已往朝圣山开去的马车。 前面的马车似得到主家吩咐,看二人驾着马车跟上来了才加快速度,大概一个时辰以后,两架马车才一前一后得停到朝圣山脚下,甚至还有专人过来牵马,自然是要链沫开道。 李之罔将缰绳丢给小厮,把齐暮扶下来,和她一起去向前面马车的主家道谢。 主家蓄着短须,看面貌在三十多岁,姓苏,遂称苏掌柜,除苏掌柜外,其还带着妻子和女儿,乃是一家三口来祈福。 “道谢就不必了,不过行一小善而已。”苏掌柜摆摆手,道,“我看二位似是远道而来,对朝圣山不太清楚。我生长在附近,对朝圣山颇为熟悉,若两位不嫌弃,可顺道同游。” “这...”李之罔回看一眼齐暮,见她点点头,才拱手道,“多谢苏掌柜。” 别说,这苏掌柜还真不愧土着之名,众人只在刚上山的时候经历了人潮拥挤,随着苏掌柜的数次改道,人流竟渐次减少,前后路上很快就只剩他们几人。 “两位来朝圣山定是为了观摩疫病女神石刻。”苏掌柜找话道,“但其实,朝圣山除此以外,尚有三景三刻。” “何三景,何三刻?”李之罔接话道。 “三景便是峰顶光、含幽泉、迎客松,三刻则是烈王石刻、初王凯旋石刻以及鲜为人知的妖王石刻。” “烈王?莫非朝圣山上还有历代拒敌城主的石刻塑像?”李之罔一听到烈王,便知道是与拒敌齐氏有关,遂问道。 “哪有的事,既是烈王石刻,便只有货真价实的烈王才可塑像为后人所敬。”苏掌柜还以为李之罔会打听妖王石刻,不过烈王石刻他也熟知,便解释道,“拒敌齐氏绵延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代,历代拒敌城主虽皆被封为烈王,但对我等南洲百姓而言,仅有四位拒敌城主可称烈王而已,朝圣山上的烈王石刻便是专门为纪念这四位烈王所刻。” 随着苏掌柜的介绍,李之罔注意到一直紧抓着他手的齐暮握得更紧了些,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感觉有东西往脑袋里钻,好像...记忆要回来般。” 李之罔见此,轻抚她手背,向苏掌柜道,“苏掌柜可否介绍得再详细些,是哪四位拒敌城主。” 恰在此时苏掌柜的女儿喊着脚疼,他便把她抱在肩上,解释道,“其一自然是拒敌齐氏的先祖齐鸢,她自南洲而起,追随初王平定天下,南洲百姓有今日之福祉皆有她之功德,便是第一位烈王。其二则是第六代拒敌城主齐戮邪,其出生在世泰年间,彼时第一次征服战争结束不过千年,在其任上,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兴族续脉,如今的世家大族大半都是从那时延续下来的,故此得称烈王。其三嘛,则是第十九代拒敌城主齐罂,因为是明德年间的事,记载很少,但无论如何对南仙洲都有大功。这第四位,离我们近些,乃是第三十一代拒敌城主,人称‘红龙’的...” “齐枭。” “对,姑娘说得不错,就是齐枭。”苏掌柜向齐暮投去赞赏的目光,继续道,“传说他年少时屡犯大错,被其兄长放逐至中洲,后独自游历西仙洲,竟习得化龙秘术,更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继任拒敌城主之位,连立天功,这才有烈王之名。” 苏掌柜的女儿听着枯燥,连扯其袖子,苏掌柜没办法,便不再详解,而是陪着他女儿解闷。 李之罔见此,便把步伐放缓,待与苏家三口离了点距离开口道,“全都想起来了?” “少半。”齐暮摇摇头,显得有点沮丧,“只回忆起了家族有关的部分,像方才枭祖的经历,就是突然出现。” “怎么说,那我们去烈王石刻看看,说不得能想起更多来。” 齐暮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李之罔便向苏掌柜询问去烈王石刻的路,由于苏掌柜一家是要去向疫病女神祈福,并不顺路,因此在指明方向后两伙人便分道扬镳,不过苏掌柜也提及他们会在疫病女神石刻停留一阵,到时候可以再次同游。 与李之罔设想的不太一样,烈王石刻前并没有多少人,偌大的空地里仅有三三两两的人分散站着,看来大伙儿来朝圣山并非为齐氏而来。 因为齐暮看不见,所以只能由李之罔把石刻上的内容转述给她:“这一面应该是烈王齐鸢,她有着一头齐肩的红色长发,穿着亮金的铠甲,手持一把以白羽装饰的大剑,显得英姿飒爽。她的身后有很多人形,应该代表跟随她的南洲人民,脚下则是各种妖族的尸骸,以彰显她的功绩,总而言之...” 话未说尽,一声刺耳的锐评忽得传入两人耳中,“若前代烈王见到南洲如今面貌,怕是要从坟陵里跳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去,见是两个持扇的年轻人从小道进到烈王石刻,有说有笑的,与众人刻意保持的沉默显得格格不入。 他想上前理论,却发现齐暮抓紧了他的手,并对他缓缓摇头,只能按下心思,带她往下一处石刻走。 可两个年轻人话声不小,且不知守德,句句入人耳。 便听其中一人说道,“可怜那齐元明为复活亡妻竟欲祭炼拒敌城一众百姓,不配为拒敌城主,亦羞以烈王称之。” 另一人和道,“确如大兄所言,且依我看来,拒敌齐氏德不配位久矣,到齐轩一代已绵延有三十九代,可堪称烈王便只有这壁上四位,其余不过尸位素餐,仅因家族血脉得以居高位,不似我龙氏,以有德者有能者为先。” “话也不能这样说。那齐暮听说并未死,前阵子还在岭山大闹了一阵,可现在的拒敌城主却是齐轩,不也是有德者居之吗?” “张兄说得有理,传言那齐暮将岭山一众山妖尽皆屠戮干净,真是随了她父亲嗜杀的性子。” “若是让我碰见,且要会会,驯服一匹烈马的机会可不常有。” 李之罔能感觉到齐暮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终于忍耐不住,松开她的手,回身向两个年轻人喝道,“尔等在烈王石刻前口出狂言,可曾想过正是有拒敌齐氏,你等才可踏足于此?” 两人中个子稍高的那人像看傻子般看着李之罔,笑道,“哪来的外地破落户,也敢在我张氏面前饶舌。但小爷今日心情不错,你若闭口滚开,便放你一条生路。” “好胆!” 李之罔话不多说,提剑便斩,一道剑气疾驰而出,两个年轻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到近前,不过他也知道分寸,剑气只到额前便消散干净,但也把两个年轻人吓得直冒冷汗。 他看二人不敢再说,丢下话来,“出门在外,嘴且放干净点。” 说着,他牵住齐暮的手,往下一面石刻走去。 “何必这样?”谁料齐暮并不感激,反而有些怪罪,“我二人身份不可现于外人,你惹是生非,气顺只在一时,祸却可能延漫日久。” 李之罔张口欲言,想到齐暮如今正处于记忆复苏的状态,压力和心情都不会太好,还是按下,强笑道,“至少他们不敢再随意乱言了,我带你去看齐戮邪的石刻。” 当他把有关齐戮邪的石刻内容讲完时,一个人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是方才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但不是高个子,而是来自龙氏的矮个子。 来人介绍道,“在下乃是来自龙守龙氏的‘挥霍’龙炻,见过兄台与这位小姐。” “有事?”李之罔对龙炻并不感兴趣,不过既敢过来,定是有事要说。 果然,龙炻(兆天年——兆天年)挥挥手中竹扇,小声道,“兄台不知,方才那位是梅溪张氏的张克己。这梅溪张氏虽说不算望族,但巧在梅溪便在朝圣山不远,兄台可懂其中意味?” “地头蛇,或是他已去寻人要截杀我二人?” “兄台明白人。”龙炻哈哈一笑,“那张克己是个蠢人,这点折辱都承受不了,已回去搬救兵,兄台可是大祸在即啊。不过,我忝为龙氏出身,倒有些分量,可为兄台解难,不过嘛...” 说着,龙炻比了个数钱的动作。 齐暮听得完全,但看不见龙炻的动作,便问道,“不过什么?” “为人消灾自然是要些酬劳,一千链沫怎么样?” “我家他说了算,你问他。”齐暮指指李之罔。 李之罔没想到齐暮这么直白,顿时有些语塞,看龙炻直勾勾盯着他,只好道,“出门在外,链沫仅够安身,龙兄还需要什么才可为我二人说情?” “这个...”龙炻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我看两位相貌堂堂,不是能少链沫的主儿,没曾想竟是这般...不过说了这么多,还忘问兄台高姓大名,不知出身哪家?” 李之罔记得炽热子说过得话,他的名字在岭山一事后已与齐暮牢牢绑在一起,便把偶尔使用的化名“王治”讲出。 “你确定,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龙炻听到后惊吓得不行,甚至身子都往前探了探,仔细打量李之罔的面貌。 第88章 哭诉 “像,真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龙炻连叹不已,却又像发现了什么,后退半步狐疑道,“兄台是否去过龙守城?” “没有,甚至都没听过。”李之罔有些不太乐意,催促道,“龙兄何必在意我之名字,且回到正题比较好。” 龙炻大手一甩,“那一千链沫我便不要了,张克己的事也会帮二位摆平,不过王兄要答应我一个请求,那就是在三年之内必须要来龙守城,最好是在十二月初二左右。” “龙兄可否说得明白些,莫要一直打哑谜。”虽然龙炻还没说,但李之罔感觉大半原因与他的脸有关。 “是这样的,我龙守城有三圣信仰,王兄便与其中的智圣相肖,而十二月初三乃是龙守城的三圣祭典日,到时王兄过来,与我演出智圣降凡的好戏,这能赚到的财货可比一千链沫多上太多。” 李之罔没有反对,但也没直接答应,毕竟谁知道三年之后他在哪儿,便道,“三年太短,便做五年如何,五年之内,我一定去龙守城一趟,龙兄可与我立下天地约契。” “也行。”龙炻点点头,“倒也无需太过恶毒的天地约契,若王兄五年未至,便一年之内倒霉连连吧。” 也多亏了龙炻没有要求被雷崩死、疽发背而亡等恶毒誓约,毕竟当李之罔第一次站上龙守城的土地时,时间已来到兆天年,距离他们在朝圣山的首次会面,已过去整整十二年。不过五年之后的兆天年,李之罔还是因违背誓约在止风城度过了一段相对苦痛的岁月。 立下天地约契后,龙炻便告辞离去,不打扰二人。 齐暮一直在旁听,期间甚至想开口。她注意到李之罔并没有联想到太多,而她却敏锐地抓到了其中的关键点,龙守城或许与他的家乡有莫大干系,可她却满怀恶意地不执一言,她要身旁的少年郎一辈子都被她所驱使。 “事处理完了,我们继续看石刻吧。”李之罔再次牵住她的手。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我想去看看疫病女神大人。” “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李之罔再愚钝,也察觉到了齐暮的变化,她偶尔流露出的冷漠已表明她正逐步拥抱过去的自己,她正在成为真正的自己。 齐暮点点头,随即开始迈步,这在之前,是不会发生的。 李之罔叹息一声,也赶忙跟上,至始至终,他都不确定对她而言这是否是件好事,却没想过,对他而言,这绝不是件好事。 ... 作为被冠以朝圣山之名的首要原因,疫病女神石刻面前自然人满为患。但齐暮并未如之前般对人潮感到不安,只让李之罔把她带到一个人稍少的角落,便将月见草放在一旁,然后虔诚地双膝跪倒在地,以双手合十的姿势向疫病女神祈祷,这让他再次确信真正的齐暮已经回来。 李之罔并非疫病信徒,对疫病女神并不感冒,况且他所修炼的《玄都天经》也不允许他跪拜神只,故此就守卫在齐暮身边,并尝试找找苏掌柜一家。 只是人实在太多,各种祈祷、低吟,放眼望去,石刻面前的广场全是跪倒的人群,他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家子是苏掌柜一家。 李之罔不想被当做异类,便半蹲下来,想着祈祷也不会太久,结果出乎他的预料,广场上的人群足足跪拜了三天才有减缓的趋势,而齐暮更是在跪拜了七天后才起身,那时广场上已没有多少人。 若是之前,她一定会嚷着饿极了,并死命地拉住李之罔,让他给她炒最爱的菜吃,但现在她只是平静地摇摇头,对李之罔的问询别无回应。 “既然已经想起来了,那我们就走吧,离岚望城尚有些距离。” 虽然她说不饿,但李之罔还是感觉出她有些身体发虚,便把她扶住。 “再坐坐。”齐暮抬起头来,不知道是倔强还是强撑,“还有一点记忆没想起来。” “那行,我扶你过去坐着。” 等坐下来后,齐暮突然开口道,“什么都想起来了,却只有一点,便是我七岁时候的记忆,怎么去想,都像片漆黑的大海把一切掩盖,好似我突然从六岁越过了一年,直接就到了七岁的年纪。” 七岁?齐暮是在兆天年出生的,那她七岁时便是兆天年,按湖中僧所说,她母亲也是在那时候死去的。李之罔想到这点,赶忙说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 齐暮察觉到了他的关心,但毫不在意,“没事,我知道母亲在那一年不在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在知道母亲的死讯后,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年,而一想到这点,我便不能再想更多的了,就好似,不理清这一点,我就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 齐暮说得很是平淡,但李之罔却能感受到其中的苦涩,只能紧握住她的手,表示与她同在。 “两位在这儿呢。” 二人坐了一阵,身后突然响起声音,李之罔回身过去,却是苏掌柜一家。 他赶忙站起身来,拱手道,“之前本想寻苏掌柜的,人却实在太多,还以为苏掌柜已经走了,没想到还能见到,真是幸事。” “确实。”苏掌柜抚须一笑,“既能再遇,便是缘分,我俩家便下山一聚,好成再会之缘。而且,我女儿还是家族里唯一的受恩惠者,自是要庆贺一番,此次上山便是有这个缘故。” “这是好事啊。”李之罔附和一句,尚不知恩惠是疫病女神对所有受恩惠者设下的囚笼,“那我与内人便恭敬不如从命。” “好说,好说,今夜不醉不归。” 齐暮虽还没想明白兆天年发生的事儿,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扫兴反对,一行人便沿着来时路下去。 其间,都是李之罔与苏掌柜在聊天,不过李之罔倒没怎么透露他二人的来历,反而是苏掌柜乐意上头,将自己的底细透个一干二净,甚至还将其女儿的恩惠都透露出,乃是哮喘。 李之罔思虑再三,还是说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苏掌柜或许对受恩惠者不太了解,但我与内人皆是受恩惠者,知道恩惠乃是一位受恩惠者最为重要且必需要隐藏的部分,日后苏掌柜最好不要再提及此点,省得有贼人包藏祸心。” 苏掌柜只是一普通寻常人,自是不太明白这些,见李之罔面色严肃,便点头道,“公子说得是,我日后一定注意。” 经过此事,苏掌柜对李之罔二人更为亲密,甚至还让他抱抱自家女儿。苏掌柜的女儿在五、六岁的样子,正是憨态可掬的年纪,虽因为连日的跪拜脸有些红,但更显可爱,而且在李之罔抱住她后不吵不闹,甚至还伸手来摸他的鼻子。 一旁的苏夫人见此,笑道,“其他人囡囡都不让碰,在公子怀里却这么乖巧,看来真是与公子有缘呢。” 李之罔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一个劲地傻笑。 抱上一阵,他便把囡囡递给齐暮,想着也让她来抱抱,虽然看不见,但至少也能摸摸嘛。 就连囡囡也喊着“姐姐,抱抱~” 谁料齐暮却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整个人止不住地往后缩,甚至差一点就撞到了脚下的石梯槛,跌倒在地。 “抱歉,内人最近心绪不稳,让苏掌柜与苏夫人见笑了。”李之罔赶忙找补道,把囡囡抱回给苏夫人,又把齐暮拉住。 “没事。”苏夫人尴尬一笑,“你们俩还年轻,不知道孩子的可贵,不碍事的。” 本来这样这件事就算翻篇了,可童言无忌,往下走一会儿,囡囡突然说道,“妈妈,刚刚姐姐好可怕,我感觉...她要把我吃了一样。” 囡囡毫不避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傻孩子说什么呢,快向姐姐道歉。”苏夫人板住个脸教训完囡囡,又连忙向李之罔和齐暮赔罪,“小孩子乱说话,两位别跟她一般计较,等回去后我们一定好好教她。” 李之罔自然是没什么,反正小孩说得话都只是玩笑话,不用放在心上。 齐暮却如临大敌,一下僵在原地,手抬起来指住小姑娘,以极为忐忑而恐怖的语气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吃过任何人!没有!我...没有吃过任何人!” 说罢,她竟夺路而逃,而且不是向下跑走,反而是窜进周边的树林子里,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但她并没放弃,像是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逐般,立刻又站起来往外逃去。 “这...”李之罔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没章法,赶忙解释道,“内人心理状况不是很好,我先去追。苏掌柜,你们自行下山吧,等有机会咱们再聚,到时候我请。” 说完,李之罔也不管苏掌柜一家的想法和答复,赶忙沿着齐暮闯出的小径前往寻找。 齐暮逃得极快,一路上全都是被她踩倒压扁的树木丛浆,虽然看不见她的身影,但也为李之罔指明了方向,不至于跟丢。只是偶尔捡起的衣服碎角和溅在草叶上的鲜血证明她的逃跑并不轻松。 李之罔一路追寻,终于在一处断壁前止步。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齐暮跑到这儿后应该是脚底打滑,从土坡上足足滚了十数丈后摔下了断壁。 他探出头往下望去,发现下面是个碧色的小水潭,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以面朝下的姿势伏在水中,不是齐暮还能是谁? 李之罔再不能保持冷静,飞跳而下,在短暂的滞空后跌入水中,随即探出头来,奋力向已经昏迷的齐暮游去。李之罔用手环抱住她的腰肢,把她顶在自己背上,然后快速游往湖边。 幸好齐暮只是呛水过多,在按压腹部,将潭水全部吐出后,她很快就醒了过来。 然后,李之罔注意到,除了身上的幽幽潭水外,她的眼角也有水滴滑落,自然只能是眼泪。瞬间,种种想苛责的情绪一散而尽。 他轻叹一声,先不管齐暮,而是去附近找了些干柴。等火点起来,夜也将暮,他把她抱起扶坐到火堆旁,道,“先把衣服换了吧,现在你没有修为,不要冻伤了。” 因为自爆圣叹法典的缘故,齐暮除了丧失修为外,也不能再使用神府,因此她的所有物品都交由李之罔保管。 李之罔把替换的衣物拿出来,发现她仍没有半点动静,再次叹息一声。 “我全都想起来了...”齐暮忽得抬起头来,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心如死灰,“母亲当时虽然重伤,但不会死的。是我太饿了,把母亲...” 说到这儿,她再次哭啼起来,无论再怎么坚强,她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更遑论罪恶过往的重压。 李之罔赶忙把她抱住,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就那么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最后默默地闭上眼睛。母亲在那个时候,才真的死了...” “很小的时候其实我有着义眼,但之后,我就摘了下来,因为我不敢再看母亲的样子,反而是把母亲最爱的纱巾蒙在了眼上,那上面有母亲的鲜血。”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我不该活着,是个罪人,父亲厌恶我更是理所当然。但我还是活下来了,以齐家人最后血脉的身份活了下来。” “我明白了,我的罪恶是能够消解的,只要让拒敌齐氏重新君临南仙,只要把深海妖族彻底赶回大海,我获得的荣光就能让我彻底忘却过往任何的罪恶,这是女神对我的恩赐,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忘记一切,又让我全部想起...或许,我的罪恶永远无法消解,就像母亲的亡魂永远伴我左右一般。” “那就让我们一起承受。” 齐暮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吓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少年郎,边挣脱他的怀抱边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 李之罔把她抱得更紧,再次重申,“无论是罪恶还是荣光,我都将与你一同承受,只要你不抛弃我。不,即便你抛弃了我,我也要一辈子守在你的身边,替你舔舐脸颊上的泪水。” “不,我不值得。”齐暮埋下头去,“这是只有我能独自承受的罪恶,你...不能妄想,放过我吧...我不想再活着了。” “如果你执意选择去死,我陪你。” 第89章 抵临 齐暮切实地感受到了少年郎的决绝,进而颤抖不停,并非失温的痛苦,而是心灵的摇晃。 “我不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你的痛苦,但能做些别得。如果你想活着,我会是你最锐利的剑和最坚实的盾,如果你已无法再活下去,我会是你去往碧沉湖上忠实的陪伴。” “你真的那么爱我吗,爱我这样一个罪人,爱我这样一个不配为人女的人。” “我发誓,这一辈子我只爱齐暮,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就算她要我...” 齐暮堵住他的嘴,眼泪漫过纱布,顺着丧失胶原蛋白的脸颊流下,在滢滢月光下反射出令人感伤的眩光。李之罔先是诧异,进而闭上眼,静静体会寂霾中的一切。他感觉到眼泪沾湿他的下颌,感觉到两只笨拙的舌头分开又交合,感觉到命运终于在这一刻点头,许诺他和她的过去不再孤单,未来更会牢牢捆绑。 良久,二人才不舍地分开。 “为了你,我会努力活下去的。”齐暮靠在他怀中,“而且,我也爱你。” 从兆天年六月初七的雨日相逢,到兆天年的七月十号的月夜今晚,历经两年一个月零二十二天,年轻的少女终于确信她与他的相遇不是偶然,上天注定只有他才能拯救她。 “我们先把衣服换了吧,天这么黑了,怕是要冻凉。”李之罔还是比较务实。 “嗯,你帮我。” 尽管齐暮在回想起一尽过往后已切实地拾起丢失的本能,但她却不想再故作逞强,而只想极尽所能地依靠少年郎。 ... 在帮助齐暮重新拾起生存的动力后,二人很快就离开了朝圣山。出乎他们的预料,苏掌柜一家并没有离开,在确认齐暮已经恢复正常后,替囡囡向她道了歉。随后苏夫人便贴心地带齐暮去洗浴,毕竟她虽更了衣,但奔逃途中身上还是沾了些污秽碎叶,而且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擦伤和划口,这是身为男子的李之罔难以注意到的。至于李之罔,则是去和苏掌柜饮酒,并在宴席上得到了一个消息,原来苏掌柜的家乡离朝圣山有一段距离,恰好就在与岚望城一样的方向,两家遂决定并做一伙,一起上路。 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可赘述,李之罔与齐暮的长篇爱情故事即将划上一个短暂的句号。 唯一值得提笔的便是齐暮的状态,她彻底抛弃了丧失记忆时候的自己,重新变得沉默内敛,戒肉、失眠、啃土再次回到了她的生命中,而了解诱因的李之罔对此虽然感到痛苦,但并没有阻止。 终于,在苏掌柜的家乡小住了十数日后,二人再次上路,并在兆天年的二月十七号赶到了岚望城。 “我们怎么联系兰氏?” 面对李之罔提出的问题,齐暮解释得很简单。她的表姐兰煜燕曾邀请过她来岚望城,但一想到这是母亲的娘家她便无法应允。不过兰煜燕还是给她留下了一个方法,只要她用出来,兰煜燕就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接她,唯一的问题只是历经变故之后,兰煜燕是否还活着,又是否在城中。 李之罔按着齐暮提供的地址和方位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名叫来往斋的隐蔽酒家,据齐暮介绍,这是兰煜燕投资的,用来赚取链沫并提供一个可以不用让她时时刻刻回家的休憩地。 当往来斋的小厮出来牵马时,李之罔摆手打住,道,“去向你家掌柜传句话,便说妙月神学院的客人来访,要一瓶一年期的澜陵春。” “客人,我家没有澜陵春,您怕是走错了。” “让你去办便办,废什么话。” 李之罔扔几块链沫给小厮,小厮也不管了,赶忙回去向掌柜的传话。 齐暮掀开车帘道,“澜陵春许是我表姐乱想的,她就是这个性子,总是先想再落实,甚至这个暗号都有可能是她先告诉我,然后再知会下人的。” “来往斋里有人在观察我们。”李之罔把车帘拉下去,“还是小心点为好。” 二人并没有等待多久,很快观察二人的人就走了出来,正是来往斋的掌柜,是个妙龄少妇,也姓兰,不过并非兰氏出身,而是祖父被赐姓得来,便称兰掌柜。 兰掌柜恭敬作礼,以小声谨慎地声音道,“妾身已派人去向小姐传报,贵客还请进里歇息。” “不用了,我们在外等候就是。” 齐暮的声音从车厢里面传出来,连车帘都没掀开。 兰掌柜见此没有再做强求,但也没回去,而是恭敬地站到一旁,在两个时辰后,才有一个骑着骏马的年轻女子奔驰过来。 李之罔第一时间便确认其就是兰煜燕,不仅仅是由于其黯蓝色的头发,更在于她与齐暮讲述的过去中几乎吻合无二,只有年纪产生了差别。 兰煜燕跳下马来,没看马车,向兰掌柜问道,“客人呢?” “姐姐,我在这儿。”兰掌柜尚未答话,齐暮便率先开口。 兰煜燕见此,先瞥了眼李之罔,随即进到车厢里,没过一会儿,便带着齐暮出来,两人紧接着进到来往斋里,兰掌柜也赶忙跟上,至于李之罔则从头没人管。 “我一直打听不到你的消息,甚至以为你不在了,幸好之前有岭山的动静传过来,才知道妹妹还活着。”兰煜燕拉着齐暮的手进到密室里,一脸欣慰道,“那个车夫是谁,是他一路护送你过来的吗?” 齐暮点点头,道,“他叫李之罔,是中洲人。” “李之罔?我记得岭山里也有他的身影,你们俩,莫非?” “姐姐别说这些了,我这次是有正事过来。”齐暮不想与任何人分享李之罔,直入正题,“如今兰氏的族长还是兰茜吗,我要见她。” “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毫不待见我去追求别人的,现在怎么也...”兰煜燕看齐暮面色不善,赶忙改口,“自然是我奶奶了,兰氏这次又没受什么波折,还轮不到我父亲上位呢。” “没有受什么波折,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劫难起来时,安淮州也有山妖横行,但很快就被奶奶镇压下去了,说起来,安淮州或许是这次拒敌...劫难里受波及最小的州域了。” “那为什么没有派人来拒敌城?”齐暮继续追问,“难道岚望城不知道拒敌城发生了什么?” “这个...政令上不是都说了吗,因为伯父...丹药毁心,而且妹妹你也知道的,奶奶与伯父的关系一向闹得很僵,就算拒敌城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派兵的。” 齐暮明白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拒敌城的真相,都以为这次的祸乱是她父亲齐元明导致的。 兰煜燕看她不说话,以为触到了什么伤心事,找补道,“我知道是齐轩那小子成了新一任的拒敌城主,本来该你继任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齐轩这厮排挤你,不然你不会过来的。我这就去找奶奶,要她给你主持公道,毕竟你怎么也算我兰家的半个人。” “不。”齐暮拉住她的手,缓缓道,“我是要去见兰茜,但你先给我说一下目前的状况。” “哪方面的,你说,知道的我绝不隐瞒。”兰煜燕重新坐下。 “神学院吧,先说一说神学院的情况。” “这个嘛,拒敌城封锁后停了数年的课,因为很多地方都有山妖在闹,大部分学子都不肯学习,直到前两年才陆续开院。至于神学院有没有派人去拒敌城,我只知道妙月是没有的,妹妹你大概也听过那件事,伯父削减了神学院的经费开支,为此院长屡次上书,但都被驳了回来,自然不会去管拒敌城的情况。” “其他士族呢,都和兰氏一样?” “也不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士族都受到了冲击,像广源州的东郭士族就荡然无存,不过听说齐轩继任拒敌城主后,已找到东郭士族的遗脉,并派人助其重建东郭。至于南边,有好些士族也被彻底摧毁,但都是一些小士族,像兰氏、东方氏这样的大士族虽然也不免疲于应付山妖,但本身并没受到多大的冲击。” 齐暮点点头,显得不置可否,“也就是说随着齐轩即位,大部分山妖都偃旗息鼓,进而诸士族也回归以往?” “确实是这样,有些山妖一听到齐轩即位,便宣布向其效忠,很老实地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而且齐轩还下令让我等士族不能再屠戮山妖,没办法,我们也只能握手言和,毕竟再怎么说,诸士族都是效忠拒敌城、效忠王朝的。” 齐暮轻笑一声,显得有些讽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变化吗?” “还有一件大事,这几年来海岸监视塔战火更盛,各个士族都在向海岸监视塔输送兵力,月前我三叔才刚带走两千名受恩惠者。” 海岸监视塔,处在南仙洲的最南方,是在与大海接壤的海面处修建起来的白色巨塔群,既是防备深海妖族的进攻,也是监视深海妖族的动向。自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便矗立不倒,距今已有一万多年的历史,直到兆天年才重燃战火。齐暮知道齐轩上位的背后定然有着深海妖族的影子,再想到持续了五十多年的战争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很难不去猜测深海妖族背后肯定有着更大的谋划。 想及于此,她站将起来,斩钉截铁道,“现在,我现在就要见到兰茜。” “黯辰”兰茜(兆天年——兆天年),如今岚望兰氏的家主,兰绘霰之母,同时也是齐暮的外婆。齐暮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兰茜一次,除了一直板着脸,对其没有一点额外的印象。由于兰绘霰之死,齐兰两家关系跌入谷底,除了还维持着基本的效忠关系,两家来往极少,但在兰煜燕将齐暮潜掠而来的消息通报给兰茜后,她还是第一时间接见了齐暮。 若齐暮看得见,她能注意到兰茜与她印象中大差不差,老态的脸庞加上紧锁的眉头证明这位兰氏家主过得并不轻松,事实上也是如此。 “你的身子怎么了?”兰茜的第一句话说得很平静,以她的修为能很轻易看出齐暮身体里没有一丝灵力转动的迹象。 “来岚望城的路上出了点差错,如今无法修行。”齐暮与她外婆一样冷静,事实上,两人虽流着相同的血脉,但使二人得以见面的只是亲族的名分,而非普通人家祖孙的亲昵,“我想兰家主应该知道岭山上发生的事,毕竟表姐也知晓。” “岭山?有所听闻。”兰茜道,“但拒敌城那边传来消息,说岭山上的你是假的,真正的你已感染瘟疫而死。不过现在我女儿的女儿站在我面前,便证明拒敌城说了假话,齐轩那厮抢了你的位子?” “如果仅是这样,我不会来岚望城,权柄之争尚不值得我倚赖外族。但兰氏是我母亲的娘家,亦应是我最后的依仗,作为拒敌齐氏最后的不被邪魔所欺的血脉,我不得不委身来此,向兰家主求援。” 兰茜听明白了齐暮的意思,但仍有些许疑惑,“莫非如今的拒敌城主,亦是你堂兄的齐轩便不能称之为齐家人?” “齐家人?”齐暮讥讽一笑,“我齐氏发迹于南洲齐地,鸢祖遂以地名为氏,经万载而成不朽霸业。霸业何以铸,便是南击妖族、北尊王令,更有安抚山妖、分封士族等诸多功绩,其中尤以将妖族赶回深海最得世人传颂,可以说,齐氏自我已传三十九代,始终为南洲之主、拒敌城主、王朝烈王,便是踩着无数深海妖族的尸骨得成。” “你齐氏大名世人皆晓,何需在我小小兰氏面前摆谱。”兰茜显出一丝不快。 “即便如此,齐氏亦有覆亡之忧。”齐暮终于说出此行目的,“根据我所知晓的拒敌之乱真相,我有理由怀疑齐轩得以自为拒敌城主,其背后有着深海妖族的扶持,齐轩践踏了先祖的血脉和骄傲,他绝不配继任拒敌城主之位。” 第90章 你一生的奴隶 兰茜有些沉默,但并没有多么得诧异,沉思段时间后,问道,“拒敌之乱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算齐元明再怎么爱绘霰,我始终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错事。” 齐暮紧接着便把她所知晓的一尽讲出。 “如此有些事便解释得通了。”兰茜点着头道,“这些深海妖族恐怕上岸已久,否则不会拒敌城一乱,整个南洲便全是山妖暴动,定是私下串联,只待拒敌一乱,便应势响应。而且齐轩即位时,有数个士族宣布向其效忠,这些士族恐怕早被深海妖族策反,再有暴动的山妖撤回领地并也向齐轩宣誓效忠,种种行径绝不是巧合,你所说我信了十之八九。” 齐暮叹息一声,显得有些轻松,至少自己想传达的表达出去了,“若我未能逃出,则天下人皆会以为拒敌之乱乃是我父之过,齐轩即位乃是顺理成章,根本不明白深海妖族已改变以往强攻的策略,企图从内部将我南洲瓦解。因此,我齐暮,第三十九代拒敌城主,亦是齐氏目前的家主,请求兰家主伸出援手,非因荣主之位,实为南洲黎生、百代士族。” 兰茜望过来,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少女会有如此心志,缓缓道,“此事需得徐图缓计,非是一日之功,齐暮,你且先住下来,我兰氏会护卫好你的安全。” 齐暮微微点头,并没有多大的意外,随即告辞离开,至于多此一举的寒暄自是不必效行。 ... “谈得任何?”李之罔自然不可能旁听齐暮与兰茜的谈话,当齐暮回来时,便问道。 她摇摇头,显得有些疲惫,坐到椅子上,强撑着精力道,“只算有个开篇,但不算多么顺利。” “辛苦了。”李之罔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背后,双手轻放在她肩上,轻按道,“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急总是没用的。” “我自是知道!”齐暮抬高语调,又觉着不该对李之罔置气,缓声道,“我之前觉着,来岚望城不是个好想法,如今来看,恐怕也是如此。” “从何得来?”李之罔有些困惑,毕竟兰茜可是当天就接见了她。 “我把深海妖族的事告诉了兰茜,她虽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么诧异,就像,就像她早就知道了一样。” “也不一定,她毕竟是兰氏的家主,喜怒不显于色也是正常。” “可这是深海妖族。之罔你不懂,我南洲世代都在防备他们,没有谁提到不是如临大敌,我有六成的把握兰茜已经嗅到了些什么,只是没我掌握得那么细致。” “不能仅凭猜测下断定,怎么说我们也应该找到点实际的证据才行。”李之罔劝诫道,“若仅觉得兰茜对我们有所隐瞒便离开岚望城,说不得就少了一大助力,还是谨慎为好。” “之罔你说得有道理。”齐暮搭住李之罔的手,“你提了个好方法,我们就应该去找些实在的证据,而岚望城里唯一能帮到我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兰煜燕?” “对啊,表姐头脑简单,对我又赤诚,若我虚意恳求,她不会拒绝的。”齐暮说完才感觉有些不好,但更多地是怕身后人把她想得糟糕,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虚伪了?” “不会的,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表姐日后醒悟,应也会理解我们。” “那就好。” 齐暮说干就干,很快就联系上兰煜燕,恳求对方帮她调查兰氏在各州的安排和动向,明面上自然是以拒敌之乱延绵日久,她不悉世事为缘由,而兰煜燕不知实情,当即拍胸应下。另一方面,她也让李之罔在岚望城中走动,通过结识仆役、商贾等不同阶级的人士,企图摸清兰氏内部的动静。 两件事耗时一月之久,其间兰茜甚至都没有召见过她,这自然让她怨恨在心,但在得知了从兰煜燕和李之罔处打听来得情报后,一切随之烟消云散。 先是兰煜燕那边,她在委托了几个身肩要务的亲戚后,以家族小辈的身份很轻易地便获取到了兰氏过去一年的人事安排,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正常的工作之外,被分配到了额外的任务,根据整理,全都分布在南仙洲的南部地区,毗邻海岸监视塔。齐暮将这些人前往的州域及城县整理起来,发现与率先向齐轩效忠的士族群体大致吻合,其中尤以南部重城的遵王城为先。 “从这点上,至少我们能得知兰茜对这些率先效忠的士族持有怀疑态度,不然也不会特意派人以正常工作为掩护,又另行其他任务,大概率是调查这些士族如今的情况。”齐暮对此总结道。 李之罔点点头,汇报起自己得知的另一件事,“自齐轩即位以来,兰茜便对岚望城内部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和小族打压,根据我对情报整合下来得出的判断,此举除了限制某些新生力量权势超出掌控外,更多的则是在趁机清除其他士族以及拒敌城潜伏过来的探子。” 齐暮从不怀疑李之罔,而且二人一向同心同德,故此对他的判断视若己想,遂将两件事合二为一道,“这样看来,兰茜既对外不明,对内亦不信任,证明什么,便是有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以使她不得不努力回到敌不知己方明的优势局面,而能让她这么做的,除了早就知道有深海妖族潜伏在南仙大陆,其他的我想不出来。” “若是如此,那在听了你的话之后,她应该明白齐轩只是傀儡,只有支持你才能将深海妖族赶出,何必假意安抚?”李之罔提出质疑。 “这段时间我也有在想,前面怎么都想不通,但后来却突然明悟,紧接着一切疑问迎刃而解。”齐暮叹息一声,缓缓道,“让我们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来看,碎链战争之后的王朝如何?” “四方震荡,危在旦夕。” “确实如此,但更直白来说,便是诸王自立,不听朝令。仅以我知晓的来说,西仙洲杀生王自立为王,扼沙将军不见踪迹;东仙洲晦朔、北河两公主早早隐匿;中洲永安王幽居黑狮,不理朝政;唯有恩享王停留王城,但无人尊他。南仙洲的情况我便更为了解了,我祖父齐准陨殁于碎链战争,其后我父即位,因王、后皆匿,故并未上书王城,虽仍称烈王,实为自立。如今齐轩即位,与我父情况如出一辙,皆属自立,在外人看来,会做何想法,便是王朝已名存实亡,虽仍信疫病,仍尊鲜奉,但不过冢中枯骨而已。如果你要乘坐的是一艘破船,你会如何选择?” 李之罔老实答道,“想来有三种情况,一是换一艘新船,二是把破船补好,三则是就上这艘破船,但做好随时跳河的准备。” “就是这样。”齐暮比个大拇指,有些凄凉地笑道,“但我把这三种情况叫成其他的,分别是投降派、抵抗派和中立派。投降派自然是遵王城这种率先向齐轩效忠的士族,他们预见到了王朝已不堪中兴,决意投靠外族;抵抗派便是仍相信王朝与齐氏的士族,但说实话,到现在我不根本不清楚谁会支持我;中立派则是岚望兰氏,他们既不愿妖族占据南仙大陆,但也不期冀拒敌齐氏能重整山河,只能看一步走一步,这种最是无耻,至少投降派已经舍去了脸面,而中立派呢,既要又要,若有朝一日我君临南仙,定要这些中立派付出十足的代价。” “你表姐也算?” 齐暮顿了顿,摆摆手,“我会放过她的。” “既然能放过她,为什么不能把其他人也放过?”面对齐暮的不解,李之罔解释道,“投降派固然可耻,但中立派却并非不可饶恕的。你想过没,你所说的抵抗派到现在我们都没见到一个,这代表什么,我们仍然势单力薄,而自古成大事者不可凭一军定江山,这就要求我们去主动地接纳中立派,把他们转变成抵抗派,这样才有坚实的盟友,才能达成你的梦想。”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笑出声来,“即便是投降派,也有可能转变成我们的盟友。” “我懂了。”齐暮点点头,“之前我有个想法,如果兰氏不接纳我,我们便立刻动身,去找别人。但经过之罔你的一番教导,我萌生出了新的想法,你要听吗?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们也可以从长再议。” “没事,你说。” 李之罔预感到,齐暮要说的绝对有关二人的未来。 “目前的情况来说,抵抗派是我们天然的盟友,只要我竖起拒敌齐氏这面旗帜,他们就会望风来投,唯一的问题是还有很多的士族不知道深海妖族已经上岸,故无法分辨其是否属于抵抗派。而中立派和投降派都比较好分辨,这就要求我们俩不得不做两方面的工作,一是寻找到抵抗派,二则是拉拢中立派。但抵抗派与中立派分属两方,若要完成上述的两项目标,我们俩必须要分开。” 分开,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字眼,自从在兆天的雨日相逢后,近三年的时光里他们俩只短短分开过数天,余下的日子没有一天不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中,而随着齐暮的话语落下,已代表这趟旅程是时候落下帷幕。 李之罔没有因为即将的离别而伤感,归根结底,相别只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就像失去只是渴望拥有更好,故此他几乎是立刻就说道,“那我们下一次在哪儿见面,总不至于再也见不到了吧?” “自然不会了。”齐暮轻笑一声,竟显得有些伤感,“我听说数年之后止凤城将会举行风神祭典,到时候我们便在那儿相见。” “数年,具体是哪一年。”李之罔接着问道。 “六年后,也就是兆天年。” 李之罔重重点头,“无论六年后我在何方,我都会去到止风城,若你不出现我便一直等你。” “不用担心,六年虽远却近,届时形势或许一如当下,或许已逆转皆明,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出现在那儿的。”齐暮抓起李之罔的手,放在自己胸上,“而且此次你除了寻找到抵抗派外,还有一个任务。作为我最信任也是唯一信任之人,以及我最为锋利的剑刃,你必须要尽快地提高自己的修为,以防未来不备。在此,我将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向你发出询问,你,是否愿意宣誓效忠于我?” “我愿意。” 李之罔将邪首剑拔出,双手高举过头顶,然后缓缓下跪,最后头低下。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齐暮还是没有来抓住剑,李之罔不得不抬起头来,发现她竟然在那儿胡乱摸索,如果她足够冷静的话,是不会犯这种失误的。他轻笑一声,抓住她的手,让她握紧剑柄,随后又正跪在地。 齐暮深吸口气,把邪首剑斜放在李之罔右肩头,以严肃地口吻道: “疫病女神大人在上,‘盲女’齐暮忝为鲜奉王朝第三十九代拒敌城主、敕封烈王,今在此与‘溯命’李之罔立下天地约契,若他不弃我,则我亦不会弃他,若他护我周全,则我亦会护他周全,若他助我君临南仙,则我亦会佑他子孙万代。溯命,现在请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将你的未来、生命、乃至全部献予我?” “我愿意!”李之罔大声答道: “‘溯命’李之罔在此宣誓向‘盲女’齐暮效忠。我将用鲜血为盲女开辟道路,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我的未来将与盲女牢牢捆绑,在达成她的目标前绝不松懈与放松;我将始终侍卫在盲女左右,为她献上一切,没有丝毫怨言。溯命在此立誓,无论如何,我都将是盲女最为锋利的剑刃和最为坚实的后盾。” 誓言说完,无论李之罔还是齐暮竟都感到一阵轻松,不由得相视一笑。 “来,收好你的剑。”齐暮把剑递回来,“没有剑,可完成不了目标哦。” 李之罔依言收下,却没有止步,而是越靠越近,直到二人鼻子碰到一处,才开口道,“我的公主,嫁给我吧。” 齐暮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随即竟升起一团云雾,这让她难以思考,本能之下一脚踢出,毫无防备的李之罔就这么摔在地上。 听到响声,齐暮便知道自己搞砸了,但本性让她羞于认错,胡乱解释道,“这...你...耍赖。对,你耍赖了,我们明明刚刚才庄重地宣完誓,你结果就要向我求婚,这是赤裸裸地耍赖。所以,不能怪我,是你的问题...”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歪理连篇,语气渐次减弱,直到最后不可耳闻。 李之罔不以为忤,爬起来后再次靠过去,这次不给她机会,直接将她抱住,耳语道,“我知道你定是愿意的。” “愿意自然是...愿意,可你...不能这时候提啊,我们...应该以正事为重。” “结婚是正事,生孩子也是正事,你觉得呢?”李之罔轻笑一声,决意不再逗她,抽离道,“等一切忙完了,我再重新向你求婚。” “别走!” 齐暮恼羞成怒,一把按在李之罔的肩头,然后重重地吻上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愈来愈浓的喘息。 第1章 雾民之夏 既已定下约定,李之罔便不再停留,在一个平白无奇的白日离开了岚望城,随身所带不过腰间宝剑和满壶烈酒,胯下则仍是那匹自湖中僧处得来的红毛马,如今已取名“赤电”,至于齐暮驻足挥别的身影,在未来的数年里都占据着他蜃梦的中心。 虽说要出去历练,并寻找抵抗派,但甫一动身,却不知该往何处,李之罔信马由缰,且停且走,大致仍是在往南而行,毕竟这几年他活动的范围都在南洲北部。 一日,距离岚望城已有数百里远,他忽得察觉到邪首剑上有黑光浮现,这是自捡到后首次发生的情况。他将其拔出,邪首剑立时脱手而出,直飞不见,李之罔大呼一声“停下”,拍马前追。 邪首剑速度虽快,但轨迹之后尚有道黑色幽光凝而不散,故此一直不曾迷失方向,大概经过将近一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邪首剑速度减慢,然后骤然下跌,进入一片密林中。 他跳下马来,牵马进去,进到深处,发现邪首剑竟被一人攥在手中,想及此剑非他所有,便致礼问道,“阁下莫非就是此剑主人?” 那人摇摇头,将邪首剑扔回。 李之罔这才仔细打量眼前人。此人头戴花冠,面覆铁具,身形萧索,只一细观便知非是正常人,不过王朝破败如此,祸乱不止,再有多少奇怪,也实属正常。 “打量完了?我名‘雾民’之夏,乃是寂暗君王在人世间行走的仆从。”之夏(兆天年——兆天年)介绍道,“你手中剑乃君上亲手所铸,有彻天盈海之妙能,只可惜阁下榆木脑袋,只做寻常剑使,十之一二功效未发,当是糟蹋。” 之夏所言,信息颇多,李之罔没一一理会,只道,“听阁下所言,似能助我通晓此剑奥妙?” “世间一切事,机缘为先,缘未至,纵有通天贯地之德,亦开门不见。”之夏缓缓摇头,随即身子如云雾般散开,只余下最后一句话,“此间西北五十里处有一古城遗址,唤做奉义,阁下若想会缘,子时三刻请至,过时不候。” 待之夏的声音彻底散尽,李之罔才回去骑马,然后一路往西北而去。 邪首剑乃是他苏醒后在地窟中捡得,当时只觉得造型奇骏,拿在手中更有合身之感,才一直久佩不弃,况且无数次的战斗也证明了邪首剑非是凡品,如今机运就在眼前,怎能不奋起直追? 赶到奉义城时已是日暮,只见四无人烟,云雾弥漫,数丈之内仅瞥到些许断壁残垣,鸟兽行迹,虫鸣蛇嘶,皆不入耳。 李之罔想着距离子时尚有些时辰,便躲到一栋破屋后面,靠住墙壁打发时间。 不歇还好,一歇却又是念起齐暮来,只恨不得立刻就回返岚望,日日厮守在她身边。渐渐地,他又志短气泄,想着什么家国、王朝都不及齐暮重要分毫,可若是回了头,便是弃诺夸谈,定是再见不到她一面。 李之罔叹息一声,睁开眼来,只见入目皆黑,没有一丝光亮。他有些诧异,抬望云天,竟也是漆黑一片,莫说月盘,便是一粒苍星也不存。 “坏事,这奉义城有些古怪。” 他靠住墙壁站将起来,忽得一阵怪力打在他腰间,来不及应对,整个人倒飞出去,不过幸好对方使得是棍子,虽疼痛无比,但没割肉喷出血来。 “谁!”李之罔撑地跳起,拔出邪首剑,大声喝道。更为可怖地是,他除了看不见以外,竟然连对方的灵力波动也感知不到,又是喝道,“鬼鬼祟祟,意欲何为,有胆现出真身!” 来人不答,只欺身而上,李之罔被一击打在额头,又是倒飞出去。 虽头痛欲裂,但尚留些清醒,他明白了,他看不见别人,别人却能看见他。 敌在暗,己在明,李之罔不再停留,爬身起来赶忙后撤,结果他刚跑几步便撞到石柱上,顿时七晕八素,揉头之际,来人又至,乱棍打在他后背,顿时再起不能,只剩无意识的呢喃。 来人见轻巧制敌,心下大悦,将棍子收到背上,拔出腰间长刀,便一脚踩在李之罔背上,往他后颈砍去。 就在这时,李之罔睁开眼来,心中默数一二,待听到风声呼啸,一个侧身躲开来人长刀,随即站起,将邪首剑猛掷而出。他不看是否有中,拔出腰间匕首,紧接着扑身过去,抱住来人不让其逃脱,紧攥住匕首便往其脏腑捅。 “该你胜...” 来人留下遗言一句,随即身子一僵,却是死了。 李之罔不敢冒失,用匕首又在其脖颈划了一道,才精神松懈大口喘气。 这柄匕首本是齐暮的,就是此前在郭旗县她欲自杀时所用,后被李之罔夺了下来。虽然后面还给了她,但她念着李之罔独自游历定不轻松,便在他离开岚望城时送给了他。 李之罔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忽得发现自己竟看得见了。只见夜色虽朦胧,但其中杀气凛然,十数道气息在奉义城遗址中碰撞,仅一瞬间,他便确定定是那之夏搞得鬼,否则一座埋在深山中的古城怎会一时间聚集如此多人? 还没弄清楚之夏所欲何为,李之罔先搞清楚了自己为何能看得见的缘由。却是他方才捅刺袭击他的人时另只手按在了其身后的长棍上,只要手离开长棍,就又回到视线皆黑的窘况,而再握住,又是正常,这古怪便是在长棍上。 他将尸体踹开,拿走长棍,只稍一打量便确认长棍与邪首剑使用的是同一种材料,甚至有可能是一人所铸,无他,长棍上亦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与邪首剑上如出一辙。只是为何他的邪首剑没有这般神秘功效,而对方的长棍却有此效用,莫非兵器还分公母、真伪不成? 来不及考虑这点,李之罔伏下身子躲到桌下,按住呼吸,却是听到了有脚步声在缓慢靠近。 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一个女子的脑袋从断墙后冒了出来,其长相清纯,面目阴沉,刚一冒头便打量四处。 “方才听到这儿有响动,怎一过来便不见了,莫非已走了?” 女子没有发现李之罔的存在,嘀咕一声便转身离去,随后响起的脚步声证明其已走远。 李之罔见女子消失不见,却是有些急了,到现在他还不明白来聚义城何为,而那女子与他修为相当,多半是打不过他,不若擒下来问个清楚。想到这点,他赶忙起身,贴住断墙,缓缓踱步,准备跟上那女子。 谁料他甫一探出身子,墙后便传来一股灵力波动,紧接着一柄翠碧长枪横扫而出,从墙后直接钻出,进而划出一个大口子。 幸亏李之罔小心谨慎,一直不曾懈怠,才险之又险地避开来。 待硝烟散尽,越过断墙裂隙,他凝目看去,正是那名女子,其原来是假意离去,诱敌深入,不由道,“方才你便发现我了?” “不然呢?你倒是有些幸运,躲开了我一击,且看看你还有没其他手段。” 女子冷声一答,骤然提速,反手拿住长枪,呼啸而上。 李之罔自不退避,一手持剑,一手拿棍,便是一记温剑式使出,但见剑气纵横,光芒四溢,一下便将周围照亮。剑气速度极快,女子尚未反应过来便从她身边穿过,幸亏李之罔是想着打听消息,才没动杀心,不然对方此时已是头分两断、身不合弥。 女子停下步来,微眯着眼睛后怕道,“你...真在剑道五等?我听闻剑气要在举剑击雷者级才可用出,那已是到了武道...十六等!” 李之罔才不想回答对方,摆手止住,低喝道,“我有些问题,你好生作答,我便放过你。你是不是也是受名为之夏的怪异男子蛊惑才到这奉义城?” “我才没空陪你问答玩乐,你且...” 女子说着便要退步离开,李之罔又是一招温剑式挥出,打断她余下的话。 “老实回答,不然阁下怕是见不到黎明晨光。” 女子恼怒望过来,愤恨跺脚,但知道形势比人强,只得答道,“我知道有之夏这个人,但来此并非因他之言,而是其他原因,至于为何,阁下手握黑剑,当是知晓的。” “我便是不知,才发问,请阁下详解。” “那行。”女子埋下头去,很快又抬起来,“便是...” “便是什么?”李之罔缓步靠过去。 “便是,便是你奶奶给头,且试试我幻影长枪的威力!” 女子话未毕,势已至,只见其高举长枪,一个散发着碧光的幻影巨像自她背后显形,顿时灵气呼嚎,皆往其涌去,随着女子的动作,幻影巨像也缓缓举起长枪,正正瞄准李之罔。 李之罔不敢托大,赶忙后撤,但幻影巨像拿住的长枪却似锁定了他一般,他移到哪处,便指向哪处。 眼见于此,他不再逃窜,将邪首剑拿在身前开始积蓄灵气,想来就算看着恐怖,但一个武道五等女子所用招式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威力。 待灵力积聚地差不多,那边幻影巨像也蓄势待发,便见其身子后仰,长枪一掷而出,李之罔不再迟疑,亦是将灵力全部放出,转瞬之后,剑气与长枪碰撞在场中一处,光芒四溢,霎时淹没所有。 仅过了一小阵,那幻影巨像就消失无踪,根本不似其外表所应该表现出来地实力。 就在李之罔疑惑之际,传来那女子嘲弄的声音,“出门在外,就想着拼死拼活,回去多练练吧你。不过看你有些本事,便提点你一句,寅时之前至少得拿到一颗头颅,否则下面的试炼是参加不了的。” 李之罔循着声音看过去,女子正割下方才袭杀他那人的头颅,原来幻影巨像只是障眼法,女子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死人的脑袋。 但他也没追上去,一方面是为时已晚,女子已经把脑袋栓在腰间,跳到断墙上,另一方面则是二人又无深仇大恨,女子还提点了他一句,犯不着穷追猛打。 故此,他便挥手道,“多谢阁下解惑,那脑袋就送予阁下了。” “说得什么话,我凭实力得来,何有送予之理。”女子挥挥手,跳下墙去,远远传来句话,“此时相争,下一刻说不得就协力共击,我们接下来再见。” 李之罔轻笑声,摇摇头,这女子还有些有趣,若不是在这奉义城会面,说不得能聊得来。 不过方才二人争斗时,他就察觉到有人窥探,如今又有头颅之需,正正是困了便有人递枕头,也不再久待,顺势追上去,看能不能杀个几人。 直到寅时之前,李之罔足足杀了三人,皆系在腰上。本来他只杀了一人便准备收手,碰巧在割头颅时有人欲过来争抢,还是一对兄妹,他便一不做二不休,顺势将两兄妹也送上西天。 接下来他便躲到暗处,静静等着时间过去,耳中偶尔响起厮杀与怒吼,大部分时间仅有风声飘掠。 随着寅时的到来,奉义城上方竟升起一个白球,煌煌如日,将阴霾与黑暗全部驱散干净。 “这便是代表时间到了吧。”李之罔站将起来,默默遥望。 此时城中尚有人在争斗,见时间已到,厮杀更盛,而且不再掩饰,功法与灵术接连使出,瞬间就吸引住了隐在暗处的众人的目光。 李之罔也是其中之一,看清争斗的是一男一女,皆披伤在身,血流不止,且二人皆有不支迹象,一时间竟分不出谁胜谁负。 本想着总有一人要获胜,但忽然间飘来一阵黯黑雾气,以极快地速度笼罩住二人,待雾气散去后,那两人皆消失不见,连骨骸也未留下,只有戴着花冠的之夏现出身形。 其伸手“抚日”,悬于上空的白球迅速下行到他手中,光芒也一并散去,只在黑暗中留下这句话: “时辰已至,再莫争斗,若起杀戮,便如前例。有头颅者到城西枯井来,下一试炼即刻便开。” 闻言,李之罔看了看腰间的头颅,确认在三颗之数,便往城西过去。 第2章 王冠典歆 既有之夏之言,众人也就偃旗息鼓,各寻路径往城西过去,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竟然隐藏了这么多人,不下五十之数,而且没一人修为比他低,最差的都在武道七等,比他足足高上两个境界。 其中有些人散发着十足的血气,腰间挂满了脑袋,少者七八,多者二十有三,一看便知晓不是好惹的。之夏虽说不能再做争斗,但也说不准这些人杀红了眼,突然暴起杀人,李之罔便缓步后撤,离这些人有段距离,走在后头。 走着,他忽得看见了之前抢她头颅的女子,正从敞开的灶台里钻出来,脸被烟尘抹黑了些,看起来倒似个假小子,其腰间仍是只有一个脑袋,看来是抢了头颅后便躲了起来。 女子也看见了他,二人倒也算不打不相识,自主合到一处,女子率先道,“栗山典氏‘王冠’典歆,有礼了。” “在下‘溯命’李之罔,见过典小姐。” 典歆(兆天年——兆天年)停下步来,有些好奇地瞥眼李之罔,低声道,“和齐家小姐大闹岭山的便是你?都这个状况了,你还敢用大名行走,真是不知死活。” 说罢,典歆便快步向前,似不想与其有所牵惹。 李之罔有些奇怪,追上前去,求问道,“典小姐是何意思,莫非在下与齐家小姐有所交集,乃是犯了大错?” “你个傻子,谁管你与那齐暮有何瓜葛,是另件东西。”典歆稍稍止步,待二人步伐同调,才告予道,“如今道上都在传你身上有件宝物,有玄妙之能,你竟敢招摇过市,不是想死了不成?” 李之罔哑舌,一瞬间便明白典歆所指是他一直藏住的蛊雕精魄,想来多半是哈奴曼被他威慑,心下愤恨,才将他怀揣宝物的消息透露出去。 他摇头笑笑,“那典小姐便叫我王治好了,这是我一个化名。” 既然李之罔这个名字如此惹人耳目,他便提起好久不用的化名王治来。 典歆发笑不已,走在前头的人不少都回望过来,她连忙摆手,止下笑意,不解道,“难道你就不担心我将这消息透露出去,要知道,你那宝物被传得神乎其神,说不得比当下的黑堡试炼更为诱人呢。” “自不担心,我相信在典小姐说出去之前,我至少能将典小姐的喉舌割去,就算再晚上些,应也能将典小姐的脑袋砍掉。” 典歆怒极,立马就想大声暴吼,但想到对方仅仅武道五等便能催发剑气,还是硬生生忍下来。 李之罔看胁言已作效,也不再施压,转而问起她方才话中提到的东西,“刚刚典小姐说得黑堡试炼是何玩意,我怎一次都没听过。” “哈?”这次轮到典歆诧异了,她好生打量身旁少年郎,确认他是真不知晓,才解释道,“黑堡试炼便是此次试炼的名称,说来已是第二次,这第一次便是取得黑器的试炼,你的黑剑难道不是从第一次黑堡试炼中得来的?” 典歆话毕,李之罔最开始的记忆霎时清晰起来。他想到当时自蛇蟒地窟苏醒过来后便进入了一处诡异的烛火道场,而邪首剑便是在中途捡的,那老鬼欲杀他,才捣毁了道场,出逃而去。故此,他应道,“我想了想,邪首剑还真有可能是第一次黑堡试炼时所得,但却是中途拾捡而来,倒没通过第一次试炼。不过这个先不论,典小姐且先给我说说这黑堡试炼有何用处。” “黑堡试炼传言乃是某位大能所设,是为了挑选符合其心意的受恩惠者,那之夏便是大能麾下之人。”典歆解释起来,“参加第一次试炼并通过可以获得一把黑器以及一本心法,可使修为迅速,当到达某一个门槛后,黑器便会自主传达下一次黑堡试炼的时间和地点,至于通过有何奖赏,便是不得而知了。” “那大能好似叫做寂暗君王,如此怪异的名字典小姐就不担心对方有所企图?”李之罔觉得天下没有白送的晚餐,别人既赠武器又予心法,定是心怀不轨,出言阻止道,“我看不若抽身而走,不可再淌这趟浑水。” “这谁不知晓?”典歆凝眸看来,“但世间修行艰难,王朝又破败如此,若不抓紧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何以为人上人御天下人?再者说了,我辈既为受恩惠者,超脱凡人之外,自该砥砺前行,畏难止步实不该为。” 李之罔一想,也是。他此番独行,一大原因本就是为了增进修为,若觉得稍有危险便止步不前,如何对得起齐暮的殷殷期盼,遂不再迟疑,再次追步上前,拱手道,“多谢典小姐固我道心,有此一言,胜过寒冬暖日。” “不用了。”典歆摆摆手,“虽是对你说,但也是对我自己说得罢了。我的修为比起其他人差不多算倒数,实在不知如何能通过接下来的试炼,且看一步走一步了。” “若是有缘,我定会相助典小姐,让我二人一同通关。” 典歆点点头,不再多言,二人遂一路沉默到城西枯井。 因为两人谈话的缘故,走在人群后头,当到达目的地时,枯井旁已围了近有百人,之夏则坐在枯井上。他看李之罔和典歆过来,抬手示意众人看向他,“今城中昏迷不醒者有七人,不配觐见王上,通过黑夜者有九十六人,俱已在此。接下来我会为尔等分组,分批进入枯井之下。” 李之罔小声嘀咕道,“看来接下来会是共战迎敌,希望我能与典小姐分到同一队。” 典歆倒没多说,不过也点点头,示意她亦有同想。 之夏分队并未按着点名的方式,而是随意地往人身上撒放光点,众人既能来到枯井前,便也不需要有人指挥,只看自己身上光点放出的光芒颜色,便自主汇到一处。 李之罔身上的光点先放出了橘红色的光芒,他不多说,向典歆拱拱手,便往已聚集起两个同样是橘红色光点的小队靠近。 众人不知前路有何,分不清是敌是友,照例相互介绍一番,两人分别叫做李扩和罗希,李之罔亦是报上王治的化名。 气氛肃杀,导致众人皆有些沉默,但他还是感觉到李罗二人对自己相当冷漠,起初还不理解,随着后面人的到来,却又立时懂了。 后来人分别叫做邓羽和王非凡,修为都在武道七等,腰间皆系了五个脑袋,相比起李之罔的三颗脑袋和武道五等的修为,他瞬时便成了小队中的吊车尾,怪不得李罗二人对他如此不上心,反倒是和邓王二人不时聊上几句。 “我看了看,小队都是六人为组,我们现在就五个人,是还差了一个。”李扩修为最高,在武道八等,脑袋也最多,理所当然地成为队长,发言道,“大家伙儿把招子放亮点,看看咱们最后一人是在何处。” 众人闻言,各自散开些,开始寻找最后一人。 此时众人基本上都分好队,各自聚成一团,但李之罔怎么看,也没看见胸前同样散发橘红色光芒的人,他走来走去,忽得发现典歆躲在人后,手按在胸前,挡住了光芒。 凭借手缝外露出的些许光芒,他已能确信典歆便是他们小队的最后一名成员,走上前去道,“典小姐怎躲在此处,大家伙儿都在找你呢。” 典歆抬起头来,脸上现出犹豫和苦涩,叹口气道,“我知道,但是...方才那些人里有我的仇人,我没想到他也会在这儿。” “何人?” “便是那邓羽。” 邓羽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也颇有风度,李之罔倒没想到是与他有仇。沉思少顷,说道,“这样,典小姐随我过去,若他欲图生事,我必会为你出头。再者,若是不按之夏说得分好队,怕是众人皆有大祸临头,典小姐可得思量好。” 典歆亦是明白此理,故此踌躇不前,既不敢离去,又不愿成队。 李之罔便接着说道,“莫看他在武道七等,若真论实力,不是我的对手,典小姐放一万个心,有我在,他绝奈何不了你。” 两权相害取其轻,典歆只能无奈点头,随李之罔一同回去。 果然,邓羽一看见典歆便两眼放光,暗含淫邪之色,不过李之罔把她挡在后头,避免了邓羽有可能的下一步举动。 李扩看众人都已聚齐,便挥挥手,以首领自居道,“大家此前虽素不相识,但既分到同一队,便须统力奋进,共克艰辛,若有人胆敢捣乱,行荒唐事,休怪李某不客气。” 罗希率先应道,“李郎说得有理,大家伙儿既是同一个小队的,那么就在同一艘船上,自然得有个领事的,其他人不知晓,但李郎说什么我是都认得。”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除了王非凡嘀咕几句,剩下三人都未说话,王非凡便也没出头,这样一来,大伙儿都算认了李扩头头的名号。 这边小队收拢完毕,枯井那边已有小队分批次跳下去,李之罔这边也紧随其上,很快也跳到枯井之下。 枯井不算深,仅有七八丈的高度,众人跳下来都毫发无伤。只是里面幽暗无光,抬头望去,井口竟已消失不见,就好似来到了另一个时空般。 众人打起火来,视野瞬时清晰。枯井之下是一片幽暗的空间,铺满了沙子,就如一片小型的沙漠,趟在黄沙上的并非棺椁、干尸,而是李之罔之前见过的邪兽塑像。除他之外,其余几人也没有诧异,想来是在第一次黑堡试炼时都曾见到过。 李扩率先道,“我看除了我们小队成员外,此处并没有其他人,之夏大人也并未提及试炼法子,想来是要靠我们自个去悟,诸位有何想法?” 王非凡已走到远处,火把递到一尊邪兽塑像前,观摩着道,“枯井之下并无外物,仅这邪兽塑像颇为怪异,玄机多半就在这塑像上。” 说罢,他探手往邪兽塑像身上一摸,身子一颤,整个人如遭雷击般跌倒在地,火把也顺势落到他身上,把鞋底子点燃起来。 众人见此,赶忙拥过去,一面把火把拿开火焰扑灭,一面把他扶起,见其神情恍惚,但尚能说话,“不碍事,只是有些古怪,这邪兽塑像怕是碰不得。” 李扩不信邪,也伸手去碰,结果与王非凡一般,也是跌地颤抖不停,这下众人都信了,邪兽塑像不可随意触碰。 李之罔便想着往里面走点,看能不能找到些其他线索,又想及典歆也在,回望过去,发现她和邓羽落在后头,刚才并没有跟上来,快跑回去,故作亲昵道,“典小姐,我们一起往里面探索吧。” 典歆如蒙大赦,欢喜道,“这便与王公子同往。” 说罢,二人不看恼羞成怒的邓羽,往别处走去,临行之际李之罔还不忘知会李扩一声。 待走到远处,众人手持的火把已缩聚为微末般的光点,李之罔想了想问道,“典小姐与那邓羽有何仇怨,我看你不敢违抗于他,似是有把柄在其手中。” “这如何说来?”典歆叹息一声,苦涩道,“我栗山典氏虽是士族出身,但中落已久,故此我甫一成年便出来自谋生计,邓羽那厮便是在数年前认识的。彼时我正在一家典当行谋生,那邓羽对我一见钟情,屡屡上门相邀,我想着他是本地出身,不好拒绝,便答应了。如此数月过去,倒也结下一番情缘,不过我也知晓他仅是馋我身子,从未真心相待,遂一直虚与委蛇,没给他占半点便宜。” “那后面如何,莫非他是用强?” “差不多就是这样。”典歆点点头,“他看我屡次不从,便诱骗我去了偏僻地,甚至还暗中布下迷香,幸好我一直保有警惕,才险之又险地脱困而出,但不敢再在那处待了,换到其他地界谋生,还机缘巧合地度过了第一次黑堡试炼,却没曾想又在这儿撞见了他,而且修为也胜过我好些。” “多得我不敢说,此次试炼结束之前,若他敢有非分之举,我定让其离不开这奉义城。”李之罔拍拍典歆肩头,指向前方道,“那处似有幽光闪烁,恐是关窍所在,我们过去看看。” 第3章 邪兽 二人来到幽光处, 发现只是几团荧荧鬼火,顿时有些气泄。 李之罔提议再去别处看看,典歆却蹲将下来,将黄沙抹去,随即会心一笑,“李公子,你来看看。” 李之罔止步回去,蹲下来,一看,竟是几个大小不一的坑洞,小的有拳头大小,大的则有车轱辘大小,一时看不出有何效用,不免问道,“典小姐觉得这便是此次试炼玄机所在?” “且让我试试再说。” 典歆将腰间的脑袋取下,放入中间的坑洞里,随即神奇的一幕发生,只见脑袋进入坑洞后顷刻间便化为血泥,她见果真有效,便将手也伸到坑洞里,血泥立刻挥发为一条黑线绕到她手臂上,最后定格到她脸上,便如一根漆黑的茅草般,从左眼直插下颌。 见典歆并无任何异常反应,李之罔便问道,“如何,感觉有什么变化?” “修为增进了好一些,我之前只在武道六等,将脑袋炼化后,感觉已到了六等的一半。” 李之罔点点头,“如此看来,将脑袋全部炼化了才能进入下一步,且让我来试试。” 他说着也解下脑袋放进坑洞里,却没有如典歆般发生什么变化,脑袋仍是脑袋,坑洞依旧是坑洞。 “这...”李之罔颇有些诧异,又重复一次,见还是无任何变化,只好道,“看来因为我并未通过第一次黑堡试炼,这坑洞不认我,也罢,我们回去吧,把这一消息告诉他们。” “倒不见得。”典歆摇摇头,指着坑洞边缘道,“李公子且看,方才我未使用前,坑洞的外围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白斑,使用后这些白斑便荡然无存了,许是这处坑洞已不能再用,我们去找下一处试试。” 李之罔心想也有可能,便跟着典歆去寻找下一处鬼火。 二人不像之前没有目标漫无目的地游荡,眼尖步疾,很快就找到下一处坑洞,李之罔一试,竟然又成了,看来果真是白斑的问题。因为他有三颗脑袋的原因,炼化完一颗便赶忙去寻下一处坑洞,其间还碰到了李扩和罗希二人,想着大伙儿如今都是一个小队的,便将这一情报也告予了他二人,四人便分作两组各寻坑洞。 “炼化完两颗,我感觉自己已快到武道六等了。”李之罔说着,把最后一颗脑袋放到坑洞里,“不过按道理来说从武道五等跨到六等是需要突破的,但我并没有这样的桎梏,多半是这脑袋提供的修为只在这片空间有所效用,一出去便又与之前一般,终归做不得数。” “我想应也是这样,不然世间修行何以这么艰难。”典歆赞同道,“往常提升一半的武道等级,少则半年,多则数年,怎可能一朝...” 她话未说完,整个人竟直接倒飞出去,而李之罔甚至没能提前注意到是从哪处来的袭击。 他丢下脑袋,快步跑过去,将典歆扶住,注意到她小臂处插了一支漆黑的箭羽,关切道,“伤得如何,自己能坚持下来不?” 典歆冒着冷汗,点点头,“可以,李公子...先看是何人所为...” 见此,李之罔把她放下,拔出剑来,回望过去,与他料想地一样,正是邓羽,而且他脸上也有好几道茅草般的黑线,已是将脑袋炼化了。 本来邓羽的修为就高他两等,如今又将脑袋炼化,差距更大,但他犹然不惧,举剑喝道,“你前番欲图轻薄典小姐,如今又在暗处伤人,当真该死!” 说罢,便是一记温剑式使出,只见一道两丈来高的剑气在沙地上疾驰而出,直往邓羽面门而去。 邓羽还未见过李之罔的招式,不知他能使出剑气,多少有些诧异,但他修为毕竟不低,还是险而又险地避开,紧接着拿出弓箭,一箭回射过来。 因为典歆受伤的缘故,他已知晓邓羽所用的乃是弓箭,故此见温剑式没中,果断运行起《惊鸿步》,躲开了箭矢。 接下来二人一言不发,一方使剑气,一方使弓,打得你来我往,但见沙漠上黄沙弥天,几乎无法视物。 远距离交战对李之罔来说极为不利,一方面是使用温剑式负担大,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远程手段相对贫乏很多,而邓羽主用弓箭,近战手段肯定不如他。 李之罔屡次逼近,但邓羽早有预料,每一次主动进攻都射下弓箭将他击退,使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此,他便激将道,“无胆鼠辈,有胆子地便与我真刀真枪做上一场,躲在后面射箭算甚大丈夫!” 邓羽亦有血气在,见他修为远胜李之罔却只能成平局事态,也不免怒上心头,冷哼道,“方才只是戏耍于你,现在便让你看看我的真功夫!” 说着,邓羽的攻势已是停了,看来正在准备接下来的强力攻击。 李之罔果断前逐,此时已是他与邓羽决胜的一回合。若他能在邓羽蓄起攻势前赶到他面前,便是他胜,但若他慢上分毫,便是他输了。 因此,他几乎一分力气和灵气都没有保留,如饿虎逐食般狂追而上,疯狂运行《惊鸿步》,只看能否抢到先机。 此时场上尘烟尚未消散,又加空间黑暗,此前几乎都看不见对方所在,只能通过灵气波动来判断位置,而随着李之罔的步步逼近,邓羽的模样已经愈发清晰,只见其一手平举握着弓身,一手后拉扯着弓弦,弓箭上一支由灵气凝聚而成的漆黑箭羽正蓄势待发。 “且死吧你!” 眼看只有数步之遥,李之罔再不拖沓,猛往前踏步,进而邪首剑挥砍如雨下。 就在即将切断邓羽脖颈之际,他手中弓矢终于蓄力完毕,便见漆黑箭羽喷薄而出,往前射来,而且他犹不泄力,又是猛拉数次弓弦,漆黑箭羽速度猛增,何有倍止。 若李之罔不收手,两人必然皆是身死结局,但他还犯不着为了刚认识地典歆便将性命交代在此,只能强行收力,喷出口鲜血地同时后跳撤步,然后抬起右手挡住漆黑箭羽。 “我这三速箭乃家传秘术,轻易不现于人,如今你既已见到,也算不虚此生。” 邓羽佝偻着身子,喘着粗气,浑身冒着热气,看来这三速箭对他亦是消耗甚大,只能使出一次。不过他也有信心,一个武道五等的人敢用肉体凡躯去抵挡,必然是血肉不存,尽为粉齑,故此他只歇口气就抬起头来,好一览李之罔的惨状,可越看却越皱目,连呼不可能。 在邓羽的眼中,李之罔虽被漆黑箭羽杀得节节后退,但却始终没能更进一步,漆黑箭羽就那么停在他手心推着他后撤,除了右臂衣物爆裂开来竟无任何地损伤。 李之罔死死抵住,被推数十步后终于是感觉漆黑箭羽灵气耗尽,随即一把抓住,揉成粉碎,然后反扔向邓羽。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挡下我的三速箭?!这绝不可能!!” 李之罔不答,只看一眼右臂,偃师给他的儡肢当真不凡,面对如此大的冲击只划了道痕。他甩甩右手,发现使用无碍,赶忙提起口气,前奔上去,如今邓羽已无力再战,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将他斩杀了。 邓羽满脸惊悚,但却没逃,看来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目前情况。 就在这时,黝黑的空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白光,李之罔为之一滞,再回过神来,邓羽竟然已消失无踪,只余下句话: “王治,你被这贱婢迷了神魂,为她出头,若有机会,我定要万般凌辱你二人!” 见邓羽已逃,李之罔再支撑不住,骤然跪倒在地,方才他虽用儡肢挡住了漆黑箭羽,但拼命抵御地力量却是来自周身的灵力,面上看着无损,但内里其实早已中空。 过了一阵,他注意到有人过来,抬起头来,原来是典歆靠了过来。她已把箭矢给拔了出来,敷上药,只是面色痛苦,看起来不是很好。 “多谢李公子仗义出手,险些让公子遭遇不测。” 李之罔摆摆手,不欲多言,让典歆将他扶起,道,“先带我回去把最后一颗脑袋炼化了,现在枯井之下亮如白昼,定是起了变化,要抓紧每一分时间。” 待典歆把他扶过去后,趁着炼化地空当,她便走到外面去打探情况,很快就又飞奔回来,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你意思是说,北面出现了一个二十丈高的牛头邪兽?” 典歆点点头,继续道,“不仅如此,那邪兽浑身散发着黑气,所到之处皆留下如泥泞般得淤泥,看着就不好惹,而且,那邪兽还在追罗希。” 李之罔大概明白典歆的意思,牛头邪物仅凭他二人根本对付不了,就算罗希是他们的队友,也犯不着去相救,若是在平时,他差不多也会是这样的想法。 但现在是在试炼之中,而通关地关窍还没掌握,又出现了黑天作白和牛头邪物的变化,怎么都得去瞅上一眼,他便说道,“无论如何,去是必须要去得,能救不能救,之后再论。” 李之罔这般说道,典歆却迟疑不应,最后终于是摇头道,“那李公子去吧,我就算了,没有必要为了一场试炼搭上性命。” 说罢,她就径直离开。 李之罔抬起手来,终归还是放下,没有再强求,毕竟人各有志。将脑袋炼化后,他已感觉灵力恢复了些,轻叹口气,站将起来,果断往北而去。 越过几道沙丘,牛头邪兽的面貌率先出现在他眼中。邪兽头上长着两个巨大的弯曲着的犄角,向下延伸,密密麻麻地铺着人体的手臂,眼睛通红,鼻子冒着粗气,一看就极为不适。邪兽浑身散发着几如实质的黑气,黑气落到地面,便化作淤泥,站在下风口,熏天臭气即刻扑面而来。在邪兽的前方,惊恐的罗希正仓皇逃窜,只观察一下,李之罔便确信,若他不出手,罗希定会被追上。 说实话,只有真正看见牛头邪兽,才能理解典歆退却的心境,别说她,就连一向迎难而上的李之罔都觉得不可战胜,转身便想退。 “李公子,救我!” 就在这时,罗希却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果断开口。 李之罔长叹口气,天人交战之际想起曾经做过得梦,当时他没能保护好王者,而今有人陷于险地,他还是不能保护住任何人吗? “罗小姐,我这就来救你。” 只想了一瞬,李之罔便再不迟疑,果断顺着沙丘往下滑去,在途中起身狂奔,同时连续挥出温剑式,以抵住牛头邪兽的步伐。 眼看罗希力竭,倒地不起,他步伐更快,最后一记温剑式挥出打在牛头邪兽的脚踝,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飞扑过去抱住对方摔在一旁。 打起身来,牛头邪兽已经抬步又踩,李之罔一把将罗希扛在肩上,飞速奔逃。 如此危险之际,哪能留手,无论是灵力还是身法,他都未有保留分毫,但脚下沙丘颤微不歇,身后危险步步紧逼,还是让他愈感力竭,眼看牛头邪兽投下得阴影越来越巨大和黑暗,他猛一吸气,竟就这么将罗希扔了出去。 伴随罗希摔到地上的低哼,李之罔也再坚持不住,周身一萎,倒地不起。 “若是能活下来,定要改改这喜欢乱救人地坏性子。”临死之际,他如是想到。 但周身爆裂地痛苦久未传来,甚至有呼哧风声响起,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是被王非凡救了。 “王兄,多谢...” “这种关头还说什么话!”王非凡大口喘着粗气,“我比你早到,却迟迟不敢出手,见到王兄勇姿,当才明白在人世间走一遭总要任性一回。” 却是个率真汉子。 “那王兄有把握逃开吗?”极速奔驰地后遗症已经出来,李之罔只感周身痉挛,连话都要说不出来。 “这时候哪还管有没有把握,大不了咱们一起去碧沉湖投胎!” “好,那我就将性命托付给王兄了!” 第4章 剥脸 既然已决定将性命交付给王非凡,李之罔果真不再关注牛头邪兽,也不去思索能死还是能活了,只尽可能地去回忆幻想中的齐暮,那么就算真得不在了,也好在来生早到她。 “想啥呢,咱们安全了!” 李之罔的脸被扇了一巴掌,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一看,他已被放了下来,王非凡正蹲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回望过去,发现离自己被背起的沙丘只有数十丈距离,而牛头邪兽竟然在倒退回去,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禁锢锁住了它,使其无法离开太远。 确认安全,李之罔顺势躺倒在地上,感慨活着真好,王非凡在一旁瞥见了,也一个侧躺趴在地上。 二人躺上一阵,没有其他任何动静,本觉着美好无比,忽得响起杂音来,坐起身来,便见到罗希哭哭啼啼地跑过来,人未近,声先至,“两位大哥救救李郎啊!” 刚说完,她就跌跪在地上,又是哭起来。 二人面面相觑,互相搀扶起来,靠拢过去,安抚罗希一阵,王非凡开口问道,“到底是发生何事了?” “李郎被抓住了,就在那邪兽身上,一定得救救他啊,我们才定亲不到两月!” 罗希说得没头没尾,王非凡看上一言,怒喝道,“从头说来,不好好说我们俩现在就走!” 罗希立马便被吓住了,强行忍下哭啼,缓缓说道,“李公子告诉我和李郎可以寻找坑洞将脑袋炼化以增进己身,我们俩便去四处游荡。前面都很顺利,当李郎将所有脑袋全部炼化后,坑洞里忽得冒出股黑气将他笼罩住,那牛头邪兽便忽得出现了。李郎就在那邪兽中啊,两位大哥,求求你们,一定要救他出来啊!” 李之罔注意到罗希脸上并没有如茅草般的黑线,这说明她并未炼化脑袋,便问道,“罗小姐你没有按我说得做?” 罗希摇摇头,埋下去,沙哑着声音道,“我...把所有脑袋都给了李郎,想着他炼化多些,修为就能更强些,是我害了他...” 李之罔不再多说,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随后无声地挥挥手,带着王非凡走到罗希听不到的地方。 “你怎么看?”他取下腰间葫芦,灌上一口,然后递给王非凡。 王非凡倒不忌口,也是满下一大口,抹把嘴巴,将葫芦递回去道,“她没说假话,但是,有所隐瞒。” “我也是这样想。”李之罔附和地点点头,“这个先不论,自从我们跳到枯井下面,还不知道如何通过试炼,这才是首要的。” “可以肯定地是,与牛头邪兽一定有着莫大的干系。”王非凡紧跟着说道,“而根据目前情况来看,牛头邪兽并不能走出我们面前的沙丘,如果可以,我们得进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但仅凭我们俩是不行的,邓羽和典歆你有看见吗,现在我们必须要集结起来了。” 李之罔长叹口气,并未将之前的摩擦和盘托出,只简短道,“他们俩...怕是不会答应和我们一起行动,典歆还好说,邓羽与我起了纠葛,说不得就躲在阴暗处想杀我呢。” 王非凡识趣地没有多问,乐观道,“那就我们三人进去吧,你,我,再加上罗希,一面寻找通关的线索,一面去查清楚她到底隐瞒了什么,当然,后面这个可不能告诉她。” 二人商议一阵,便过去找罗希,把要再回去的打算告诉她。一看有机会能救出李扩,罗希自然欢喜异常,不过她尚保有理智,问道,“就我们三人吗,要不把邓羽和典歆两也叫过来,多些人总多些机会。” “不用了。”王非凡拿出不容质疑地态度,大手一摆,“他二人尚有要事要办,无法前来,我们先休息一个时辰,待灵力恢复完毕,便进去一探。” 说起来,王非凡此前还想与李扩争一下队长之职,如今李扩被邪兽所拘,王非凡便理所当然地接任了队长之位,而李之罔也乐见其成,毕竟他一向充当地都是听人吩咐的角色。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王非凡睁开眼来,看李之罔和罗希都已修整得差不多,便招呼两人上路。 三人走得极为小心,都生怕牛头邪兽又追过来。但当三人回到此前罗希被追的地方时,牛头邪兽并未有任何异动,仍是停在远处,见此,王非凡提出他的猜想,“牛头邪兽应该是有一个范围,只有进入那个范围它才会攻击我们,而它追逐的范围要比这个能感知到的范围大些。”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过分深入,便是安全的?”李之罔应道。 “应该是这样。”王非凡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说起来,这沙丘之上除了邪兽塑像以外,竟是空无一物,我们且走近些,看看牛头邪兽旁边是不是也随着此前的变化产生了一些新东西。” 三人遂沉默着往里进发,当只离牛头邪兽五十丈远时不约而同地停下步伐来。三人站在沙丘顶,往前看去,这是一个低洼地带,牛头邪兽便站在正中,看起来毫无生命迹象,与之前狂暴逐人的凶猛样大相径庭。 “便只能到这儿了。”王非凡观察阵,“再进去些,牛头邪兽怕是就要暴起伤人。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牛头邪兽附近围了一圈的邪兽塑像,与我们之前见到的不同,塑像上的邪兽所持武器皆对着牛头邪兽,似是一种指引。” 李之罔一想,也是,此前所见邪兽塑像皆是把武器从口中贯入,从脏腑插出,与这儿所见大有不同,不能不说是一种暗示。但想到此前无论王非凡还是李扩都尝试去抓武器,反如遭雷击般跪地不起,一时竟是想不明白邪兽塑像的作用。 这边李之罔还在想着,王非凡却已大大咧咧地再次尝试去拿武器,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刚一触碰就如触电般松开,随即跌在地上。 罗希将王非凡扶起来,苦着脸道,“这怕是不行。” “我来试试。”事到临头,怎么都得亲身尝试一遭,李之罔说着,一手按在武器柄上。 出人意料地事情发生了,他竟未如王非凡般被弹开,而是如握寻常武器般牢牢抓住。 “莫非...这武器是认主的?” 王非凡见此,不顾之前创伤,跑到下一处邪兽塑像去拿武器,可他没有李之罔的好运,仍是根本握不住。他犹不信邪,挨个去试,直到头发都被烫卷了才认下命来,这武器只有李之罔才拿得。 李之罔却不是这样想得,他方才是用儡肢的右手去握得,虽是没有意外发生,但却根本取不下来,而换用左手之后,便遭遇了与王非凡一样的情况。 一番忙活却毫无进展,三人不由得都有些气泄,围坐下来,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罗希突然抬起头来,看看李之罔又看看王非凡,建议道,“既然邪兽塑像没有半分用处,我们要不在牛头邪兽身上下下功夫,毕竟满眼所望,也就只有这两样东西是不一样的了。” 罗希说得不无道理,但若敢贸然接近牛头邪兽必是身死下场,李之罔还是王非凡都觉得不能冒这个险,否决了这个提议。 对此,罗希倒没再坚持。 休息一阵,王非凡又去折腾邪兽塑像,李之罔便也跟着过去,二人想得一样,邪兽塑像定有玄机在身,只是尚未发现罢了。 虽还是和之前一样,稍一触碰便被弹开,但两人都没说放弃的话,总想着要牢牢握上那么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都不再关注外物,痴迷于与邪兽塑像作斗争,直到一声惊破天地的嘶吼响起才回过神来。 李之罔回望过去,首先注意到牛头邪兽竟然已动了起来,然后才看到罗希相对矮小的身子出现在了牛头邪兽附近。 “这人,不听她的,便要独自行动,当真不可理喻。”他不由骂道,不过骂归骂,身子还是往前追去,想着把罗希叫回来。 “别去!”李之罔已跑出段距离,身后突然响起王非凡的声音,回过身去,只听他继续说道,“罗希有古怪,先看看情况。” 话是这么说着,但李之罔也不想他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人立马殒身,焦急着道,“现在这个时候哪还能顾上这个,先把她拉回来再说。” 说罢,他便继续前奔,同时狂呼罗希的名字,但她却置若罔闻,仍在往前走着,甚至速度还要比方才更快上些,李之罔又焦又急,把《惊鸿步》也使了出来,才堪堪追上。 “怎么只有你一个?”罗希回过身来,脸上竟是笑着,“不过也算了,能骗到一个是一个,其他的之后再说。” 不用多说,李之罔便明白是有诈,赶忙后撤,却已是晚了。 只见牛头邪兽狂嚎一声,将头上两根以人手臂镶嵌的巨大犄角拔下来,其中一根掷出挡住李之罔后路,另一根则往他劈来。 虽然有把握仅凭儡肢便能扛住牛头邪兽的攻势,但若真的去硬顶,怕是其他身体都碎了,只剩儡肢还完好。故此李之罔想也没想,只怨恨地朝罗希望上一眼,便飞跳出去,幸好牛头邪兽身子巨大,挥舞速度相对要慢些,这才堪堪躲了过去。 接下来牛头邪兽的数次攻击李之罔都一一躲过,他本来还以为对方不过如此,但又过上一阵,才注意到随着牛头邪兽的每一次攻击,沙地上被挥砍到的地方都冒着腾腾黑泥,而他可再躲避的地方已越来越小。 如此下去定然覆身亡命,李之罔只得往外逃去,同时注意躲避牛头邪兽的攻击。 他越过层层黑泥,眼看就要逃出去了,牛头邪兽忽然变招,竟将此前一直插在地上的犄角拔了出来,两根犄角一齐向下砸来,眼看再无所躲,李之罔只得跳到黑泥里。 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沁入骨髓,疼得他都忘了现在正处在战场上,身子直打滚,结果反而导致更多地黑泥沾到身上。 “李之罔,抓住!”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地声音响起来。 李之罔勉力睁开眼来,发现竟是消失了好一阵的典歆,她手握长枪站在沙丘顶,枪尖延伸出一道白色丝线,一直丢到他面前。来不及多想,李之罔一把抓住,丝线瞬间将他裹得个严严实实,然后只感觉身子在沙地上疾驰。 等到感觉没了危险,他回望过去,发现牛头邪兽竟然没有如之前般追上来,而罗希也并未在方才的战斗中遭受波劫,完好无损地站在牛头邪兽的肩头。 “还是多亏了典小姐,不然李公子这次是真遭劫了。”王非凡因为没有救人的方法,只能在外头干看着,待安生下来,便说道。 “只可惜了我的丝雨线,算了,李公子之前救我一命,我还他一次,也算两清。” 李之罔凝眸看去,典歆所用白色丝线竟已沾染上黑泥,已不堪用。 “哎呦,李公子,你现在还有心情担心这个呢。”王非凡说上一句,把李之罔推倒在地,一脚踩在他胸口,便对典歆道,“来吧,典小姐。” 只一会儿,本就因黑泥而痛苦万分得李之罔更加痛苦,只觉魂灵离体,即将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王非凡的声音响起来,“好了,我们俩给你把黑泥全都剥了下来,应该是无碍了,只是这脸怕是...” “我...脸...怎样了?”李之罔虚弱着声音道。 “全毁了吧,不过咱们男儿在外,本就不靠美色娱人,这点损失应是承受得住。” 李之罔却瞬间弹坐起来,连周身的疼痛都忘了,对着典歆道,“你,对,你身上有镜子吧,给我,快让我看看!” 接过镜子一看,他脸色瞬间一黑,却是脸上除了两只瞳眸,其他地方没剩一块好肉,甚至嘴角下还挂着片血皮,不用想,身子其他被黑泥沾到的地方怕应也是这样。 结果就这样,王非凡还不忘补刀,“没事儿,就脸上多点,身子上因为有衣服遮掩,要少许多。” 闻言,李之罔不由哀嚎一声,“我要结婚的啊!虽然她是个瞎子!” 第5章 巨像化 两人看李之罔这时候还能说笑,知道看着虽恐怖,但并没伤到根本,一时都有些放松,典歆轻推他一把,从神府中拿出个药罐道,“这是我家传的伤药,对皮外伤颇有助益,你别动,我先给你把药涂在脸上。” 李之罔便由着典歆给他敷药,不时因疼痛呲呲牙,大多数时候都盯着镜子。虽说他确实是在说笑,但也有着分担忧,若真是实实在在地毁容了,到时候他怎么面对齐暮,难道怯而不见吗? 典歆把药敷上,看李之罔还在盯着镜子,把镜子一收,药罐推到他手中,道,“脸上擦好了,剩下的你就自己弄吧。我之前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专门帮人清疤的师傅,你若实在介意,到时候我给你介绍。” 要说不介意肯定是假的,但现在肯定不算当务之急,李之罔边擦着药,边问道,“典小姐不是离开了吗,怎突然出现,还救了我一命。” “便是四处游荡,恰巧撞见了而已。”典歆别过头去,不欲多言。 李之罔轻笑声,没多纠结,转而看向王非凡道,“我猜王兄定是在想罗希的事。” “倒瞒不过你。”王非凡苦笑一声,分析起目前的情况来,“我推测,之前罗希被牛头邪兽所逐,乃是故意诈我二人,其目的应是诱我等进入牛头邪兽的范围,好杀死我等,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应该大差不差。再据此推测,则可假定李扩仍保留意识,甚至牛头邪兽就是受他驱使,否则不能说明为何罗希会反叛我等。” 李之罔点点头,对王非凡所言颇为信服,就其推测继续道,“若真是这样,则罗希与李扩肯定掌握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情报,而就这一点,便很有可能意味着是通过试炼的关键。” “其实,我们甚至可以想得更大胆些,这牛头邪兽便是对我们的考验,只有杀了它才算通过试炼。当然,只是推测罢了。” “推测来推测去作甚。”典歆不满两个大男人在这儿毫无根据地猜测,大手一指,“去问问她不就行了。” 两人循手看去,薪南所指正是站在牛头邪兽肩头的罗希。 李之罔一拍脑袋,后知后觉道,“是啊,既然她的意图暴露了,也不会再隐匿想法,去问问不就是了。” 说罢,他便坐起身来,王非凡赶忙扶住他,二人靠拢过去。两人还是站在此前安全的位置,见牛头邪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便大胆质问。 罗希听罢,冷哼一声,直言道,“我确实对你们有所隐瞒。此前有之夏的话语传过来,言这邪兽乃是通过试炼的关键,要么你们合力将邪兽杀了,要么便是邪兽将你们杀了,只有这两种情况才算通过试炼。” 李之罔敏锐地抓住其中的关键,再次问道,“邪兽将我们杀了也算通过试炼,那意思是说李扩仍活着?可只有李扩化做了邪兽,若是他将我们杀了,你如何能活?” “哼。”罗希不屑一笑,“我与李郎情比金坚,我不会杀他,他亦不会杀我,就算之夏过来,我们也有理来说。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这场试炼是有时间限制的,若邪兽出现六个时辰后并未被消灭,便也算你们输,我们俩虽被困锢在此,但谅你们也不敢进来,就好好去享受这最后的时间吧。” 说罢,她竟狂笑不止,与之前沉默少言的样子判若两人。 无论李之罔还是王非凡都紧皱住眉,又沉默着回去。 典歆见二人如此气泄,知道是打探到了极为不好地消息,她作为小队的一份子,自然也要知晓缘由,便向二人询问。 王非凡哀叹一声,全盘托出,甚至已悲观到定论无论他们三人如何努力都无法战胜牛头邪兽,更遑论将其杀死。 典歆听罢不为所动,站将起来,以鼓舞士气地姿态喝道,“如今我们是在一场试炼中,而非横遭杀劫,这意味着什么,便是无论哪一方都有机会获胜,而绝非毫无可能的惨败。现在如果我们再自怨自艾,便是绝无机会了,动起来,想起来,找一切的机会!” 李之罔只感觉羞愧无比,事到临头,他竟然还不如一位女子有决断。 “那典小姐有什么高论?” 王非凡这倒并非讥讽之言,实在是情势危急,而他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首先一点是人齐。”典歆回过身去,朝远处大声喊道,“邓羽,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附近,也肯定能听到我现在的话。从前的仇怨先不论,如今你再不出来,无论我们还是你都会死,你若但凡有为自己考虑几分,便出来相谈。” 随着典歆的话语落下,却并未出现她料想得情况,跺脚骂上句“懦夫”,转回身去。 “你个贱婢,可曾记得从前做下得事,如今势弱了,竟又想着求助于我,可还知道廉耻二字如何写!” 邓羽并未现身,却有声音传来,证明典歆的猜测并无错误。 她眼含暴戾之色,强行按下,但还是呛着怒火道,“你既敢应便也明白如今情况非同儿戏,唯有同舟共济才可脱险,再不现身,我便联合李、王二公子先将你斩杀了,省得你阴蛆蛆地躲在后头捡便宜。”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邓羽也无法故作姿态,他从沙地中钻出来,提着弓箭,含恨地望上典歆和李之罔各一眼,快步走上前道,“方才你们的谈话我听了有大半,便直说该如何办。” “按罗希所说,牛头邪兽出现之后只有六个时辰的时间,现在已耗费不少,仅余两个时辰。我们四人各往四方而去,看这枯井之下有何异处,无论找到与否,一个时辰之后必须回返,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既然是试炼,便肯定有通关的秘诀所在。” 典歆顺理成章地“抢”走王非凡的队长之位,开始下发号令,李之罔与王非凡没有反对,邓羽面有不愿,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照办。 四人或携着怒气、或带着伤病,各自散去。 李之罔去得是西面。虽说有典歆的家传伤药相助,但只有缓解之效,而无根除之益,四人之中他受创最重,走得也最慢,刚走上一阵便大汗淋漓,腿脚都不甚利索,便且停且走,缓上一阵再往前继续探索。 大概走了有个一刻钟,他实在是坚持不住,缓缓跪倒在地,然后气一泄,便径直摔在地上。虽说身子疲惫,但头脑还算清醒,他便想着先休息阵,缓上口气再说。 就在这时,李之罔忽得察觉到一股灵力波动,撑起脑袋往波动传来的方向看去,注意到竟然是邓羽,其正手握弓箭向他瞄准。 虽说只在一瞬间他就想明白邓羽先前是在虚与委蛇,但实在是动弹不得,连骂都不想骂,短短几息便感觉身子受到了冲击,凭感觉应该是小腿被射中了。 本来一点力气都没了,邓羽的攻击却点燃了李之罔最后一丝血气,怒得他回光返照般坐直身子,然后一道温剑式甩出,激起沙气数里。 随即他把小腿上的箭矢拔出来甩在地上,拔腿就跑。毕竟再怎么生怒,也要看清目前情况,几乎油尽灯枯的他此时绝不可能是邓羽的对手。 邓羽似是有心捉弄,虽一直在后追逐,而且箭羽不断,但每每都慢上那么一点,只要李之罔速度慢下来,就必然中箭。 李之罔几乎是仓皇逃窜,既不看方向,也不寻找救援,只是凭着本能尽力奔逃。 过上一阵,邓羽似是倦了,停下脚步,抬起弓箭瞄准着道,“见到你这丑陋样子,倒是缓了我一波怒气,这便送你归西,来生再至我门前叩跪。” 邓羽的话本就是为讥讽李之罔而言,他自然是听见了。他便不再逃,停下步来,发现自己一直在往来时的方向逃,竟回到了此前四人商议的地方。 此时邓羽已经蓄势待发,李之罔再不迟疑,在弓弦震动的一瞬间飞身而出,几个翻滚躲到一座邪兽塑像后面。 堪堪躲过,邓羽毫不在意,边往前缓步边道,“我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再往前走就是牛头邪兽的范围,且认命吧,你现在是进无生门,退无逃路。” 李之罔捏紧拳头,提起口气回骂道,“你杀了我,典歆和王非凡也一定会杀你,且等着!” “哈哈!”邓羽大笑不已,甚至眼泪都笑出来,“待我把你杀了,他们便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对他二人而言,活着的我可比死去的你有用多了。” 众人不过萍水相逢,因黑堡试炼而聚首,并无甚情分,李之罔也确信典歆和王非凡不会为他报仇,虽然明白,但切真想到,还是有几分伤感。 听着邓羽缓缓靠过来的脚步声,李之罔知道时间已所剩无几。想着若被他捉住,定是一番折磨,他死自是死得,但绝不能屈辱而死,望一眼邪兽塑像,心一横将手搭在塑像上的武器上,却是起了自戕的心思。 此前每每去握,皆会身体如触电般震颤,进而被迫松开,但这次不知为何,却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反而是感觉到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从手心窜进他体内。 李之罔惊喜异常,竟一把将武器给拔了出来,正正巧巧是柄剑,不过并非他所常用的长剑,而是柄巨剑。巨剑通体黝黑,隐有黑气弥漫,上雕蔷薇花纹,与邪首剑乃是同一造物。 “邓羽,你趁我伤重,竟欲杀我,如今我灵力皆复,你还敢战?” 握紧大剑后,李之罔便不再躲到邪兽塑像后面,傲然前驱。 “你!!!” 不知为何,邓羽一见到李之罔便战心破裂,连挣扎都不做转身即走。 而在李之罔的眼中,也出现了些变化,邓羽竟然变小了,他使上《惊鸿步》,几个跃身便追上,然后手一抓,便将邓羽攥住。 李之罔攥攥手心,掌中的邓羽便疼得嘎吱作响,他把邓羽扔在地上,一脚踩下,分析起目前的情况。 原来不是邓羽变小了,而是李之罔变大了,原因自然只能是他将邪兽塑像上的武器拔了出来,但为何能拔出来,却是不得而知。 这个疑问在典歆和王非凡回来后得到了解答。 两人一回来,先是看见了李之罔变化为三丈来高的小巨人,进而才注意到被他踩在脚下的邓羽。经李之罔一番解释,二人先是对邓羽的无良行径大加痛斥,然后才关注起他为何会变大,以及身体竟全部康复的原因。 “我想,很有可能是此前沾染到的黑泥的缘故。”典歆指指自己的脸,“李公子先前因为黑泥脸皮所剩无几,现在虽不算好,但却产生了变化,便是破损的部位全都变得黝黑。除了身子变大以为,公子还有其他感觉吗?” “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立马就冲进去与牛头邪兽大战三百回合。” 典歆点点头,“那这样看来,取下塑像上的武器正是战胜牛头邪兽的关键,而要拿下武器,便需依靠牛头邪兽上的黑泥,李公子倒也算因祸得福,竟阴差阳错地解开了谜底。” “那我们试一试?”王非凡走到一旁,指着此前被剥离一地的黑泥说道。 “自然。” 典歆点点头,率先捡起黑泥,然后往自己两手上抹去。 瞬间,她便因疼痛而呻吟一声,但并没有就此停下,渐渐地把黑泥全涂抹在两条手臂上,然后便去抓邪兽塑像上的武器,与她预料得一样,也是轻而易举地就取了下来,随即身子变大,但不如李之罔,只有不到两丈高。 王非凡亦是如此行事,结果他变化得比李之罔和典歆都要高,足有近五丈。 “应该是与我们之前炼化的脑袋数量有关,我最少,故身形最小,王兄炼化得最多,故此身形最大。”典歆解释道。 “那现在怎么说,要不要把邓羽唤起来?”王非凡指指被李之罔踩昏的邓羽,建议道,“多一分力量多一分胜算。” “不,我不信任他。”李之罔摇摇头,“他屡次在背后偷袭,这一次绝不能再信他,典小姐,你那丝雨线可还能用,若是可以,便将这厮绑了,就我们三人进去讨伐牛头邪兽。” 第6章 联手 典歆的雨丝线虽说被黑泥所污,但要用上也是简单,几下便将邓羽捆绑结实,其间他还苏醒了过来,嘴里冒出恶毒秽言,气得典歆一脚踹在邓羽下面,又捡了把沙子把他嘴堵住,气才算消。 李之罔和王非凡互看一眼,皆有下体一寒的感觉,赶忙别过头去不看,待得典歆忙活完才再次商议起正事来。 李之罔之前是为活命才去触碰塑像上的武器,因此选择的武器是他并不算熟练的巨剑,而典歆和王非凡乃是效仿行之,故选择的武器都是惯用的长枪和大刀。 三人商议一阵,便向牛头邪兽进发。 罗希对三人体型的改变并无甚意外,似乎早就明白取胜的方法,但因为她希望李扩——即牛头邪兽获胜才故意隐去,若非邓羽怀恨在心,偷袭李之罔,不然他们三人还真找不出这个法子。 王非凡回过头去,看眼二人,沉声道,“等会儿若是打起来,便依着我说得行事,若是有所变化,便机灵点。” 看李之罔和典歆皆是点头应下,王非凡不再多虑,一步踏出。被人闯入领地范围,牛头邪兽顿时苏醒过来,随即发出一声冲天咆哮,双眼冒出凶煞红光,又是如之前般拔下两根犄角挥砍过来。 “我来!” 王非凡大呼一声,快步上前,抽出大刀挡住牛头邪兽携风而至的攻势。 李之罔和典歆见他抵挡得住,便从他身后往两处跑,目标正是牛头邪兽的脚踝。 就在这时,牛头邪兽肋下兀得窜出两只手臂来,往胸口掏出滩黑泥,立时凝结为两把十数丈长的黑刀,分别向李之罔和典歆袭去。 李之罔见此,把背上巨剑抽出,高高跃起,一个跳劈撞在黑刀上,虽立马便被击飞倒地,但也打退了黑刀的攻势。 如今变化为巨人姿态,这般冲击对他只算挠痒痒,背上使力坐起身来便继续往前面跑,同时认真观察黑刀接下来的轨迹,不再强行对刀,而是能躲得便躲。 他趁着空隙,望向典歆那边,注意到她虽然没受伤,但却是被黑刀给缠上了,一直无法突破。 收回神来,李之罔继续前奔,同时估算温剑式的大致范围,眼瞅着牛头邪兽的脚踝已进入到他攻击范围之内,竟原地不动,只将巨剑重新背到身后,熟悉他的人都知晓,这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势。 黑刀挥去又至,裹挟着巨大的威势而来,同时伴随着投下足以摄人心魄的阴影,但李之罔毫不畏惧,仍立在原处,这般举动就连在外头拼死抵挡牛头犄角的王非凡也注意到了,连连出言,但李之罔却像未听见般,仍是不动。 眼看着黑刀已快斩到头皮,李之罔才用起《惊鸿步》险之又险地避开,随即出人意料地跳到黑刀上,趁着黑刀收回去的瞬间借力高高跳起,足有十数丈高,而他仍保持着将巨剑背在身后的动作。 就在跃到最高点的时候,李之罔一直积蓄的气势也终于是达到顶峰,他以极快地速度将巨剑挥出,便见一道混着黑白两色的剑气从剑尖冒出,然后骤然扩大至两丈来宽,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砸到牛头邪兽脚踝上。 牛头邪兽只靠两条腿站着,其中一条腿遭到冲击,立时全身都踉跄不稳,幸好其急中生智,将黑刀插在地上,才避免了倒地的下场。王非凡与典歆抓住机会,各有突破,一人斩碎其中一根牛头犄角,一人则趁着黑刀无暇顾及之际飞速奔到另一处脚踝,将长枪捅进去。 至于李之罔,在挥出一记温剑式后便重重跌在地上,好一段时间都无法动弹,却是身子巨像化后,需调用的灵力比之前更甚,饶是他根基扎实,灵力相对同境界的人来说也颇多,但仅这一招还是用了小一半的灵力。 “你们既不肯乖乖伏首,便别顾我不念情面!” 就在松口气之际,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传出来,细细一听,能辨别出李扩的声音,原来是牛头邪兽开口了。 李之罔赶忙坐起,只见牛头邪兽已重新站立起来,两把黑刀已经消失不见,后长出来的两只手正往胸口里掏。伴随牛头邪兽的动作,无穷无尽的黑泥被抛洒到四周,附近数十丈范围内全被黑泥所污,而且不仅如此,黑泥甚至还自主燃烧,升腾出乌臭烟气。 李之罔赶忙呼道,“你们感觉如何?” “黑泥倒无妨,短时间接触没什么影响,但这烟气轻易不能吸入,我方才吸了一点,便感觉头晕脑沉,乏力得紧。”王非凡的声音传过来。 “知道了!典歆你也听着!”李之罔答应道,“现在烟气起来,能见度降低不少,你们俩注意点,别阴沟里翻了船,继续按着计划来。” 三人的计划并不算怎么复杂,便是由王非凡顶在前头,吸引牛头邪兽的攻势,李之罔和典歆则各从一只脚出发,争取对其造成更多破坏,当牛头邪兽站不起来时便趁机上行,寻找要害部位予以致命一击。 因此,在简单交换情报后,大家伙就又忙起来,各行其是。 如今没有了黑刀,牛头邪兽的脚踝没有防护,虽需要顶着烟气的威胁,但比起之前压力要小上许多,李之罔赶上去后连续挥斩数刀,便见牛头邪兽脚踝破损甚多,一下心上欢喜。 就在这时,他忽得感觉到周围多了些其他的声音,但并未多么注意,毕竟只要将脚踝砍碎,牛头邪兽就动弹不得,胜算立时多上许多。 故此,李之罔尽力屏蔽外界的影响,只专心挥剑,不知挥动了多少下,他忽得发现面前的脚踝竟然变成了典歆的样子,随即赶忙收手。 “你怎么在这儿!”李之罔赶忙把她扶起来,只见她脸上满是伤口,周身处处崩裂,完全就是一副将死的样子,不由恼怒,“受了伤怎不告知我和王兄一声,非要拼成这个样子。” “我想说...”典歆虚弱至极,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李之罔只得靠近些才听见她的话,“我想说,你...要死了!” 几乎来不及丝毫地反应,典歆一口咬在李之罔脖颈上,瞬间撕下好一大块血肉,疼得他不由哀嚎,一脚将典歆踢开,随即便抬起巨剑想把她宰了。 就在瞬间,他便发觉自己竟动不了了,再一摇头,却见王非凡正横举长刀抵在他面前,典歆则在一旁应付着什么。 他喘息一口,问道,“我刚才怎么了?” 王非凡摇摇头,“不知道,我们俩看你突然对着空气挥砍,才过来,结果你连我们俩都要杀。幸好是醒了过来。” 李之罔点点头,感觉后颈像有只虫子在撕咬般,手往后伸捉下来,发现只是条三寸来长的小蛇。他一脚踩死,往外看去,烟气里全都是席卷过来的蛇群,三人被团团围在正中,方才典歆忙活就为了此物。 “这应该是罗希的灵术。” 随着王非凡的话,李之罔抬头看去,站在牛头邪兽肩头的罗希正双手高举,白唇大开,口水往下低淌,其中混杂着好些如微芥般的蛇卵。 他回过神来,问道,“牛头邪兽怎么回事,突然间不动了。” “也是因为罗希。”王非凡应道,“我能感知到牛头邪兽正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渡给她,她对这一招应该极有把握,誓要斩杀我三人。” “不管了。”李之罔不去多想,拿住巨剑快步站到典歆身边,替她分担些压力,边道,“反正不管罗希做得什么打算,只要将这些小蛇全部杀绝,她如何也奈何不了我们。” 说是这般说,做也是这般做,可无论三人如何努力,蛇群却像扑杀不绝般层出不穷,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力竭而死。 李之罔抿下嘴唇,下定决心,“由我爬上去吧。现在来看,需得擒贼先擒王,不将罗希杀了,我们绝绝出不去。” “不行!”典歆没回头,阻止道,“那牛头邪兽身上全是黑泥,根本就待不了多久,不然我们也不会采用首取脚踝的策略。实在不行,我们就先逃出去,等她灵力用尽了再回来。” 这下可真是身处两难境地,无有安身之机。若选择爬上去,说不得没到一半就殒身殆命,但若是逃开,距离试炼结束的时间也近在眼前,当真是没有好的选择,只有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 “算了,我冒险一试。” 有时候是必须要做抉择的,没有绥靖安抚的机会,李之罔觉得还是要去试上一试,便将巨剑插在牛头邪兽腿上,开始顺着往上爬。 典歆不由回望过来,一时间竟停下了攻击,当即就有两条小蛇钻到她小腿上,顺着大腿往上,以极快地速度绕到她脖子上,对准喉咙便是一口。 几乎就在瞬间,典歆就如呆滞般原地不动,幸好王非凡在她身旁,帮她挡住了蛇群,又给她把身下的小蛇捉下,不然她绝对会在短短几息之内被吞噬殆尽。 “王兄,出意外了,你先别急,快下来看看!” 听到王非凡的求救,李之罔提目下望,心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赶忙取下大剑跳下来,奔到典歆身边,检查她的情况。 她双目失神,黯淡无光,周身肌肉松软,就连之前一直紧握着的长枪也丢在地上,简直就像魂被勾走了般。 “有法子没?!”如今只剩王非凡一人抵挡蛇群,不免有些捉襟见肘,焦急不已。 “我在想!”李之罔应上一句,却实在没什么法子。 就在这时,典歆突然张口说话了,却与现在的情况分毫不相关,全是要弟弟妹妹在家里面乖些,姐姐出去挣钱的嘱托话语。 李之罔逐渐有了猜测,将邪首剑拿出来,在典歆的额头轻轻划过,没过多久,她就苏醒过来,不禁大喜过望。 “我刚才怎么了,竟然看见了弟弟妹妹们。” “幻觉。”李之罔解释道,“这小蛇咬到人后能诱使对方产生幻觉,若是寻常人遇见,肯定没有活路,但幸好,我这贴身佩剑正有破除幻觉的能力,罗希已拿不下我等。” 说罢,他紧握邪首剑开始积聚灵气,待感觉差不多,才叫王非凡撤开,一道灰绿色剑气喷薄而出,正是他好久不曾用过的破障锋芒。 只见剑气所过之处,一众小蛇尽皆破碎,伏地不起。 李之罔见大有效果,果断用上舟剑式,与破瘴锋芒相互配合,仅一招便将困扰三人的蛇群全部消灭干净,三人长舒口气,皆不禁出声欢呼。 “罗希,你的灵术已被破了,还有何压箱底的,尽且放出来!” 众人士气正盛,王非凡不由讥讽一句。 “破这小道又如何,且让你们看看牛头邪兽真正的威力。” 随着罗希话语落下,牛头邪兽哀嚎一声,周身黑泥和皮肤开始往下脱落,三人害怕黑泥侵染,只得远远跳开。 只见牛头邪兽身形不断缩小,从之前的二十丈高逐渐凝缩为五丈大小,且面目更迭变换,最终定格为李扩的模样。其背上长出十数只手臂,往四方黑泥一抓,便凝结为诸般兵器,咆哮一声,向三人冲过来。 牛头邪兽,不,应该称呼为李扩,使住各般武器,毫无生疏之感,甫一交手,便占尽上风,虽以一敌三,却掌控着战场上的局势,李之罔三人竟只能勉强招架,既无法突破,也逃不开。 “典歆,你过去缠住罗希!”紧要关头,李之罔仍在注意着四周,看见罗希停在远处,似又要施展方才的灵术,便命令道,“我和王兄先撑着,你去把罗希解决掉,省得她又偷袭我们。” 典歆答应一声,趁着李扩攻势空当后撤开来,随即奔向罗希,李之罔则主动前驱,挡住李扩,给她争取时间和空间。 只是如此压力便是陡增,无论他还是王非凡短短几息之内就披伤甚多,隐有不支态势,见此,李之罔再呼一声,“王兄,我们分开,你在前头挡住,我绕后偷袭!” 第7章 坠下 王非凡点头应下,用上灵术,将手中漆黑长刀一分为二,左右各持一柄拦住李扩,且只攻不守,勇武之下,一时之间竟稳住了局势。 见此,李之罔撤到李扩身后,手中巨剑一斩,便斩断其背上两条手臂。李扩顿时哀嚎一声,身子踉跄不稳,李之罔抓住机会,再斩一剑,又有两条手臂应声而断。 “王兄,继续!” 王非凡大呼一声,一刀斩在李扩肩头,随即竟死死抱住他,不让其逃窜开来。王非凡这般以命换命的举动可谓凶险至极,胸口立时便被捅了个对穿,血水如泉迸堰破,哗哗流个不停。 李之罔没有多说,死命去挥手中巨剑,便见李扩背后长出的手臂悉数断落,顷刻之间就没了战斗下去的力气,甚至连捅进王非凡体内的长枪都拔不出来。李之罔乘胜追击,抬起巨剑横刺直入,从李扩后心钻入,前心破体而出,听得哀嚎一声,随即李扩便如泄气般跪倒在地。 王非凡一脚将李扩踢飞,连带胸口的长枪也一并反带而出,他不由躬下身子,捂住创口道,“若要杀他,还真的这般法子才可。” 李之罔看向倒飞了十数丈的李扩,只见其虽无法起身,但胸口仍有起伏,便道,“我去把他头斩下来,省得夜长梦多,王兄你先休息,处理完我再过来帮你处理伤口。” “不用。”王非凡虽因痛苦而面色扭曲,还是摆摆手,“我与你一同过去,小心他还有后手。” 二人来到李扩面前,话不多说,各抬起手中武器,便朝致命部位刺下。 就在这时,被踹飞开后就一直闭着眼的李扩忽然睁开眼来,只见其眼白全无,眼眶里漆黑一片,分外渗人,不仅如此,他全身各处也长出一般无二的眼睛,眼眸随机转动,最终死死盯住李之罔和王非凡。 巨剑和长刀已经急速而下,无法再收手,李之罔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数百只眼睛同时射出的黑色光束在不同的方向洞穿他们的身体,直到最后,巨剑和长刀还是没能贯穿李扩。 随着李之罔和王非凡先后躺倒在地,李扩缓缓站了起来,只见其周身各处连同脸上的眼睛都已闭上,但仍能看出眼眶的形状,粗看还好,细看只觉骇人无比。虽是站了起来,但李扩却久久没有动弹,想来方才那招已是他最后的手段,消耗甚大,需得先喘息阵。 典歆在另一边与罗希鏖战,但也关注着这边的情况,立时便知道情势危急。其实身形变大后,一对一地对上罗希她可以说稳操胜券,但她却只是攻而不破,营造势均力敌的假象,归根到底只是为了保存实力。 但如今李之罔和王非凡即将被杀,而若仅剩她,怕是打不过李扩。想罢,她不再藏拙,将周身修为全部爆发出来,只两招便将罗希按倒在地,然后长枪点过,在其大腿上刺出两个血窟窿,便跑动回来。 这时,李扩已恢复了些力气,他先将王非凡拎起来,勒住其脖子吐上口唾沫,嘲弄道,“开始的时候你还想跟我争队长,就凭你?现在知道了吗,我们是不等的造物,我就是比你高贵!” “呸!”王非凡不屑一笑,“不过是被试炼改造成的怪物罢了,即便你杀了我们所有人,通过了试炼,这副鬼样子还能在外头生存?!你记着,余生的时间你都会世家大族追杀,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这就是你沦为怪物的代价!” 李扩面色一黯,鼻子不断喷出粗气,王非凡的话正正好好地踩在了他的雷区。 “就算如此,我也要把你们杀掉再说!” 李扩怒吼一声,随即将王非凡的咽喉捏碎,即便如此,他仍不打算就此放过,紧接着重新用黑泥凝结成一柄长刀,先是一刀砸穿王非凡的脑门,然后径直往下,竟直接将王非凡的脑门砍去一半,脑浆顺着他的脸留下,青的白的不一而足。 李扩仍觉不过瘾,将王非凡放下,一脚将其脑袋踩爆,然后用大刀在其身上胡乱挥砍,便见血肉横飞、筋散骨离,很快王非凡的尸体就不成样子,甚至无法分辨是个人形。 典歆将一切看在眼中,忍着呕吐的欲望停在距离李扩十丈远的地方,在她身后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幻影,正是此前捉弄过李之罔但实为她最强杀招的幻影长枪。 李扩察觉到灵力波动,回过身来,顿时便有如临大敌之感,却是这幻影长枪除了威力巨大之外,更有自主瞄准的威能,瞬时,他便想逃开。 可刚迈开步,却发现动弹不得,一看,不知何时李之罔竟然醒了过来,正抱住他的脚脖子。 李扩怒意更盛,一脚踩下,竟直接将李之罔左胸活生生踩塌下去,手也随之松开。 结果他刚走上几步,李之罔又爬了起来,死死抓住他的脚,而且“变本加厉”,以极快地速度抱住他的腰,甚至为了以防其挣脱,还用巨剑抵在前面。 “典歆,快!” 听到李之罔的呼喊,典歆也更为着急,但她这招幻影长枪若想发出全部威力,需得蓄力良久,故此根本记不得,只能乞求李之罔再多坚持下。 “你们...这些怪人,就算这样了也想杀我吗?!”李扩大吼一声,一刀将李之罔左手斩断,“那我就不逃了,非要把你们...” 话未说尽,一道闪光突然亮起,尘烟骤生,李扩立时栽倒在地,连同李之罔也躺倒在其身上。 待烟尘散去,典歆看到无论李之罔还是李扩胸口都有一个大洞,血肉不存。她顺着闪光传来的方向看去,竟然发现是此前被捆住手脚的邓羽,其正将弓箭重新背到背上。 “有些好奇吧,我是如何脱困得?”邓羽体型变化得有五丈来高,满面春风,边走过来边道,“你怕是忘了那丝雨线上有黑泥存在,虽灼得我生疼,但也使我像你等一样能取下塑像上的武器,这才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典歆咬咬牙,继续问道,“你是何时脱困得?” “有段时间了,这不看着大势将定,才出手嘛。”邓羽笑意不绝,“不过也是多亏了我,不然怕是你也活不下来。那李扩虽是强弩之末,但也有番勇力,说不得拼着鱼死网破也会杀了你。” 如今在场所有人死得死,伤得伤,仅邓羽还保留着近乎全盛的实力,典歆只能委曲求全,轻声谢过,转而道,“之前的事是我有错在先,还望邓公子莫要计较,若是肯放我一命,定日夜侍奉公子左右。” 邓羽走过来,有些不信,“此前你是如何将我骗得晕头转向,我可还是历历在目,如今又说这些话,我如何信得过来?” “便立下...天地约契,只求公子勿要杀我。” 典歆话中带情,显得楚楚可怜,邓羽不应,走到李之罔和李扩面前,一瞅,发现二人竟都未死,便道,“之前我欲临幸于你,却被你施计所骗,待杀了这二人,再与你成周公之礼。” “别...”典歆劝阻一句,又生怕邓羽误会了她的意思,多嘴解释道,“能不能留李之罔一条性命,他是个良善子。” “呵,莫非...你已留情于他?”邓羽朝典歆望过来,见其摇头,哂笑道,“那不就结了,我与他虽算不上有什么仇怨,但打过几番仗便也算仇人,留不得。不过,你既求我,我便也卖你分情面,待杀了李扩再杀他,让他多活一阵。” 典歆无力阻拦,别过头去不看,邓羽笑意更甚,一箭将李扩脑袋射成稀碎,随即指向李之罔。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只见随着李扩的死去,整个地面骤然破裂,无论沙石还是邪兽塑像都无立足之地,纷纷下陷,至于李之罔等人也一并坠下。 紧接着之夏毫无感情的声音响彻在地下空间:“尔等勇猛可嘉,此关已过,但试炼尚未终结,再往前行,可觐见君上。” 邓羽怒吼不已,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杀了李之罔,可他偏偏选择先杀李扩,才导致试炼骤然终结。典歆则有些欢喜,王非凡虽说死的不能再死,但至少李之罔是活了下来,但她也有些担忧,毕竟看不见下面具体是什么,说不得一摔下去就直接死了。 至于我们的正主,李之罔,在被一块沙石打在脸上后,终于是醒了过来,他有感知到自己正在飞速下落,但实在是没有力气去调整,只能随着惯性继续下坠,眼睛则盯着上空。 天幕不再如之前般漆黑得如同死寂,而是如星空般璀璨,但又不似星辰,若有眼尖的在此,能看出所谓的星辰竟是一些夹杂着人类肢体的兽型生物,整片天幕似乎都是那寂暗君王对于自己造物的展示柜。 星空虽美丽,但并不算多么震撼,真正吸引人的是天幕正中独自盛放的巨型黑蔷薇,其貌昳丽,其形奇俊,只稍一注意到便无法再移开目光,只是并不让人感到亲切,反而盯得越久,越觉得绝望。 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了炽热子赠给他的那本花语辑录,里面有记载,黑蔷薇正代表着绝望的爱,或许那所谓的寂暗君王,曾经也对人有过爱慕。 李之罔所看见的最后一眼便是黑蔷薇颤抖了一下,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顺着花瓣流下,滴往下方,不过一会儿,他就如直挺挺砸在地上般掉进了一片漆黑的湖泊里,旋即昏死过去。 没过多久,他便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并未沉到湖泊底,反而是飘在湖面上,而且身上的伤势尽皆恢复,断掉的左手甚至重新生长出来,就连邓羽射穿他胸口的大洞也荡然无存。不仅如此,他还感觉身子比起之前强健许多,疲惫也消散一空,如获新生般,甚至连修为也迈入了武道六等。 李之罔先没考虑这些,而是往湖泊中间游,在正中央有一个湖心岛,矗立着一座古朴至极的宫殿,应就是接下来试炼所在。 等游到湖边,他赶忙开始检查身体。之前不慎被黑泥所污,皮肤大半脱落,在握住邪兽塑像上的武器后,这些皮肤全都变得黝黑,而现在却恢复如新,简直就像新生了一层皮肤,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自己的体型已恢复到原本正常大小。 李之罔围绕湖心岛轻跑一小会儿,只觉身子轻盈无比,弹跳也比以往更为利索,不由欢喜,这次试炼总算是没白来,总归是有点收获。 他望向湖泊,看来就是这漆黑无光的湖水给予了他这一切,想到这点,他干脆脱下衣裳又跑回湖泊里待着,只是却再没什么变化,不禁自嘲自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都有了还想着更多。 待重新穿上衣裳,他便朝着宫殿进发。因为除了典歆以外,还有邓羽活着,故此并没有大声呼喊,而是独自来到宫殿前。 走到近前,才能明白宫殿的雄伟,便是宫门就有他十个那么高,只是蛛网遍布,显得极为破败,似久无人居。 李之罔抬起头来,宫门顶部的匾额写着三个字,前两个字都被抹去大半,辨别不出,反而是最后一个毫无任何信息的“宫”字尤为清晰。 他没多想,沉思阵便敲响宫殿大门,旋即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大门朝内打开,抬眼望去,没有任何一个人,竟是自主开合。 “都到这儿了,总不能打道回府,况且也没路可回,且进去看看。” 里面造型古朴,隐隐散发着一股霉味,仅几道火烛点亮前院,李之罔给自己打气一句,便进到宫殿内,而随着他的进入,前门也立时关闭,一时更显幽暗。 他在前院转悠一阵,注意到宫殿采取的是极为严格的中轴对称的布局方式,正前方是修心殿,左右则是西东两配殿,修心殿的后头应该就是寝居的后室。 李之罔先没往大殿里钻,而是有些疑惑地打量前院里的花草。这些花草他虽认不出名字,但都种植有序,草叶合宜,一看便知道定有花匠按时打理。唯一古怪地是,这些花草全都枯败,此种枯败并非季节性的花落草靡,恰恰相反,这些花草正在盛放之际,但却全部枯黄,傲然开着,驻足其上的只有死气。 第8章 寂暗君王 就在这时,响起有人谈话的声音,李之罔赶忙躲到花坛后面蹲下。 “那怪物真是不省心,今日的饭菜不过多放了点盐,便令人将郝厨子的手给剁去喂狗。” “可不止如此咧,我还听说,那怪物之后又叫人把狗给杀了,用盐腌制好,逼郝厨子吃下去。” “我是受不了在这儿待着了,等有机会,一定要托徐管事把我调走。” “咱们人老珠黄,徐管事怎么会看得上,还是认真做事吧,省得又惹那怪物不满。” 听着,是两个女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到这儿,两人都是叹口气。 李之罔抬起头来,遥遥望去,见是两个穿着统一制式衣服的宫女,衣服颜色有所分别,便称黄宫女与青宫女,两人看外貌都在三十来许,怀里抱着两大盆衣物,正要去洗衣服。 他紧紧跟在后头,一直到水井旁,便继续躲下来,偷听宫女的谈话。 其中的黄宫女说道,“已在这儿足足待了十年,还有多久啊,我不会老死在这儿吧。” 青宫女低声应道,“如今看来是没有指望了。我那日出去领布匹,听说女王大人对那怪物十分不满,若他一直这般,便要关他一辈子,我们便也要待上一辈子了。” “你靠拢过来,我有话给你说。”黄宫女似是想到什么,让青宫女把耳朵贴过来,声音虽小,但李之罔恰好能听见,“那怪物不招人待见,我们何不寻人串通起来,将他杀了,这宫内没一个人喜欢他,定不会说出去。” “这如何能行?!”青宫女惊诧至极,不满道,“就算那怪物如何不讨喜,但也是女王大人的血脉,他若死了,我们绝对活不成!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安心洗衣。” 随后,黄青两宫女便不再交谈,默默浣衣,但不知为何,从水井里打上来得水桶根本没有水,两位宫女却似没有发现异常般照常洗衣。 “你知道她们口中的怪物是谁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李之罔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长相极为妖艳俊秀的男子正蹲在他旁边,而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出现的,顿时寒毛林立,除此以外,他还发现周边的世界竟随着男子的出现暂停下来,声声入耳的捣衣声也消失不见。 他拔出剑来,抵在身前,喝道,“阁下是?” “孤?一个过路人罢了,不过,外人大多称孤寂暗君王。”男子站起身来,暗紫色的眸子透出些许兴趣,“孤在你身上闻到些故人的味道,故此来见,若你能通过试炼,倒也算一番美事。” 说罢,寂暗君王(世泰年——兆天年)将头伸过来,吸吮李之罔的体味,竟一脸陶醉道,“你在她身边待了四年,真是幸福。孤活如此之久,却只见得她寥寥几面,还不如她的一个下人。” 李之罔不敢相信所谓的寂暗君王如此俊美,在他想象中对方应该又老又丑,佝偻着身子,只有一对阴沉的眼珠似个人样才对。但对方的气场却像天下共主般自然,由不得他不相信,更不敢动弹分毫。 寂暗君王品尝完毕,笑道,“你知道我说得她是谁吗?” “不知道,我认识好一些人,但应该都不认识殿下。” “败兴,让我亲自给你找出来。”说着,寂暗君王伸手一抓,按在李之罔脑门上,他便不听使唤,任由其翻阅过往一尽记忆。 李之罔能感觉到脑袋有些昏沉,但也感觉极为兴奋,就好似一根银针在他脑浆里肆意穿行。 过上一阵,寂暗君王将手放下,摇头笑道,“怪不得你不知道,原来是失忆了。” “殿下所说的故人便是我在我丧失的记忆里?若是可以,还请告予我!”李之罔敏锐地抓住其中关键,这或许是他寻回记忆的第一步。 “倒无不行,但若是你未通过试炼,告诉你又有何用处。”寂暗君王摇摇头,走开道,“待你真正的通过试炼,我会将你的记忆作为赏赐赏给你,继续搏命吧。” 话一说尽,寂暗君王便消失不见,就像他从未来过般。 兆天年的四月二十,无上王与寂暗君王完成了历史上的第一次会面,不在王城黑纱,不在千岛群地,不在千层地下,就在二人都不该出现的南仙大陆。 无上王不会想到寂暗君王竟是他站上觐天台的最后一块踏板,而寂暗君王也不会知道,他今日戏弄的这个年轻人,会在兆天年把他的心脏掏出,揉碎吃尽。 随着寂暗君王的离开,此前停下的世界骤然活过来。 这时两位宫女已经站起来,低下头颅,显得噤若寒蝉,皆因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男孩,李之罔则趁着没人注意赶忙蹲下,探出个脑袋继续观察眼前情况。 男孩十岁大小,却怪异得紧。最先引起注意的便是他的肢体,极其肥大,简直就像人死亡数十天后高度腐败所形成的尸体,想来等到他死的时候,这肥胖的躯体连巨人观都形成不了,便会爆裂一地。其次小男孩面目扭曲而丑恶,鼻子大却塌着,嘴唇宽大却斜着,两只眼睛甚至都没长在同一水平线上,简直就像个低智儿,甚至左边额头上还长着三个大小不一的石制硬角。除此之外,小男孩身子不高却佝偻着身子,还喘着粗气,不知是因异于常人的体重还是有其他更为隐秘的原因,但无论如何,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男孩绝不会讨人喜欢。 小男孩的声音极其难听,就像嘴里嚼着个车轮还往喉咙里咽口水一样,断续而让人浑身不适,只听他说道,“你二人在这议论何事,如实说来。” “禀告殿下,我们...我们什么也没说。”其中的黄宫女颤抖着身子答道。 “是吗?”小男孩低下头去,双手握紧,沉着声音道,“你,对,就是你,靠过来点,头低下。” 黄宫女不知小男孩要做什么,囿于主仆尊卑,还是低下头来。 结果小男孩一把抓住她的咽喉,拽住她往水井边拖,黄宫女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不断求饶,两脚死死撑在地上,但小男孩力气齐大,黄宫女的身子还是不断被拖过去,甚至在僵持的过程中,黄宫女的咽喉便被捏碎了。 她的尸体一下软下来,小男孩却不管,直到把她的尸体扔进水井里才罢休,只是不知为何,并没传来扑通入水的声音,只有一声沉重的坠地声。 青宫女目睹了整个过程,但没有一丝动弹,只有颤抖的双手证明其内心的害怕。 “你想活吗?”小男孩用手指勾起她的下颌,以使她看着他。 青宫女立刻点头如捣蒜。 “那便去将他杀了!” 小男孩手一指,正是李之罔隐蔽身形的方向。 虽说算不上有什么功法佑身,但李之罔对自己藏匿的本事还是有把握的,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发现。不过他也没逃,无论青宫女还是小男孩都没有修为,奈何不了他,干脆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拔出剑来。 青宫女从头上取下簪子,缓步过来,虽是要杀人,但却行步有调,只怨毒的眼睛表明她对将命令执行下去的决心。 李之罔自然不惧,踏步上前,一剑击出,随即便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他的一身修为竟荡然无存,《背棺温剑诀》骤然降级为寻常武学,至于纵横剑气更是无从谈起。二是青宫女步伐虽慢,反应却极快,在躲开攻击后便立马将簪子掷出。 李之罔自是注意到了,但却躲不开,剑将将抬起簪子便插在了他胸口上,疼得他不由低吼一声,身子也随即倒飞出去。 他将簪子拔出丢开,随即站起身来,却见青宫女一招手,簪子又回到她手中,略一瞄准,便又射过来。 这次倒是没中,却并非是李之罔反应迅速,而是他一起身便往后逃去,青宫女没料到他如此怯懦,一时竟失了手。 不过接下来几道飞簪他就没能躲掉,背上立马多了几个小窟窿。 若是一直逃窜,怕是直接就被射死了,李之罔心一横,待飞簪又扎到他背上时,一把拿下,便紧紧握在手里,顶住飞簪回去的压力继续逃窜。 青宫女见此,面上倒是浮出一丝怒意,不过她也不怕,只要簪子还在李之罔手上,她就能时时刻刻掌握他的位置,故此二人的距离虽然越拉越远,但青宫女一直在往正确的地方走。 李之罔见青宫女消失不见,以为她跟丢了,一路逃到前院才停下喘口气。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他立马又开始再次逃窜,只不过这一次只能进西东配殿或者正前的修心殿,配殿稍小,不易藏身,他便推开了修心殿的大门。 和整个宫殿一样,修心殿也是一副破败景象,仅有的几根火烛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其他大半区域都隐在黑暗之中。李之罔一进去便蹲下来,摸着墙壁往里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摸,像是人的手臂。他沿着撞到的东西往上摸,又摸到了人的脸、胸、大腿,毫无疑问,面前的是一个倒吊起来的人,而且还有体温。 看对方没什么反应,他赶忙重新蹲下,绕过对方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声惊悚的咆哮在他背后响起,随即便感觉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李之罔再不敢静步缓行,头皮发麻之下拔腿就跑。 身后的人速度极快,没跑上几步李之罔便被扑倒在地。他挺起身子想把对方甩下去,脖子忽得一疼,却是对方一嘴利齿直接咬掉了他的一块血肉。 这反而激起了李之罔的血性,他一个肘击打在对方小腹,趁着对方稍有泄力的空当站起身来,然后一脚踩下,直接将对方的左手腕踩断。 这时李之罔已看清对方的模样,是个面相平和的女子,只是嘴是裂开的。女子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又张口来咬,李之罔又是一脚抬起,直接踹在女子嘴上,他不收力,继续下踩,竟将一只大脚都塞在对方的嘴里。 但即便是这样,女子仍是没死,甚至还抬起两只手来抓,嘴也用力,将李之罔的脚都咬出几个窟窿。 他面色一厉,拔出剑来,一剑将女子的脑袋斩去。 可即便是这样,女子仍是没死,嘴上还在用力,李之罔只得把剑塞进她嘴里,企图撬开来。 忽得,他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抱住,回头一看,竟是女子的无头尸身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李之罔把剑从女子的嘴里拿出来,左右各下一剑便将对方手臂斩断,可女子的手还是牢牢抓在他腰间,甚至还用长着长指甲的指头往他小腹里掏。 见此,李之罔只能暂时先不管还在咬着他脚的女子脑袋,当即把对方的手指全部斩掉,然后才又把剑插进对方嘴里继续去撬。 只是女子牙齿极为坚固,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撬不开。 “真是怪物,是你逼我的!” 李之罔骂上一句,重新把剑拔出来,又刺下去,这次却不是对住嘴,而是往女子鼻梁处。 邪首剑极为锋利,再兼他势头正猛,虽暂时没有修为,但还是刺了进去,不过只刺进去了一小许。他倒没有失望,又把剑拔出来,继续往下刺,如此反复数十下,终于是把女子的脑袋整个切开来。 诡异的是,即便女子被肢解成如此多份,却没有丝毫鲜血溢出,能看到的鲜血都是李之罔脚被咬破洒在一旁的。 李之罔没有多去考虑这个疑点,继续努力,很快就将女子脑袋彻底削没,只剩还牢牢咬着他脚的两圈牙齿。这次他把剑再插进去,轻而易举地便撬开,为了以防万一,又把牙齿也斩成数段。 女子脑袋被削成几十块,手臂也断成数截,手指更是不成样子,可都这样了,她所有的血肉还是以极慢地速度向李之罔爬来。 李之罔厌恶地看上一眼,一脚把靠近他的其中一根手指踩成稀碎,便不再多管,拖着条伤腿继续往里走。 第9章 敌友 里面有更多倒吊起来的女子,但李之罔发现只要不碰到她们,她们就不会有任何反应,因此,虽然惊悚异常,但还是有惊无险地走了好一段路。 当他走到一座偏室的时候,听到屋内有人在说话,便在窗户纸上捅出个眼,眯眼看去。 里面的两人是典歆和邓羽,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进到这儿来的。典歆坐在椅子上,头别向一旁,邓羽正用手指着她,二人似乎正在吵架。 便听邓羽低喝道,“我却是明白了,你这人真是极度虚伪,先前见我得势,便百般讨好,而今进到这宫殿,一看我没了修为,便又摆上个臭脸。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邓羽,你省点力气吧。”典歆斜睨过来,冷笑一声,“我练长枪,你使弓箭,如今我们都没修为,真打起来你觉着有把握胜过我?还不如找法子怎么离开这邪门的宫殿。” 邓羽捏紧拳头,面露青筋,终归是没再往下说,反而是把一旁的椅子别过来懒散坐下。二人沉默一阵,他忽得说道,“你走得这两年,我其实一直有在找你,甚至还去了你给我说的家乡,谁知道...竟是假的。” 典歆口微张,为之一滞,方才还嚣张的面目骤得低沉下来,“你不恨我?” “恨你什么?恨你面上投情于我,实为骗我邓氏链沫?恨你向同辈诋毁我,使得我受尽白眼?”邓羽看向她,尽显柔情,“让我们重新回到过去吧,这些挫折只是我们接下来漫长路上的一丁点坎坷,我从来不曾怨你,只是想着能早一点见到你,倾诉衷肠。” 典歆没想到邓羽竟然会是如此看她,她还以为自己做下这么多事,他定是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一时被羞愧和悔恨冲昏头脑,竟不知如何启齿。 而邓羽已经主动上前,揽住她的腰肢,温言道,“原谅我之前说得那些恶语秽言,只怪我把你实在看得太重,不能想象见不到你的日子。” “我...” 典歆想说些什么,气息忽得一滞,往下看去,她腰腹上竟插上了柄匕首,而邓羽面目已改,一脸阴谋得逞的坏笑。 这些李之罔都看在眼中,甚至在典歆被邓羽言语所惑时,他就注意到了邓羽掏匕首的小动作,第一时间就踹开木门冲了进去。可是当他挥下邪首剑时,剑锋竟然直接从邓羽的身上穿了过去,他又去扶典歆,手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身子。 李之罔顿时明白了,他所看见的典歆和邓羽也身处此间宫殿一角,但他面前的二人只不过是投影而已,只能摇摇头,静待事态的结果。 “邓羽,你好生恶毒。” “无毒不丈夫。”邓羽拔出匕首,一脚把典歆踹倒在地,用脚在她渗出鲜血的伤口上踩踏,“你骗了我整整两万链沫,我母亲为此终日以泪洗面,甚至连眼睛都哭瞎了,你真以为我会原谅你,还系情于你?链沫在不在你身上,还是藏到哪儿去了,告诉我!我可知道你的恩惠是耳朵,若是想落得个好死,便如实招来。” 典歆不为所动,长舒口气,大笑起来,“若你真是那般痴情儿,我恐怕真有愧疚,如今本性暴露,却使我安心了。” “我问得是你链沫在哪儿!”邓羽面上一寒,踩得更加用力。 典歆虽因疼痛而面色扭曲,但却毫不在意,只是淡淡道,“自是用了,没留下一点。今日落到你手里算我认栽,给我个痛快便是。” “你!!”邓羽怒吼两声,一脚将典歆踹开两丈远,疼得她抱住小腹不住打滚。他走上前来,忽然一笑,“我要带你出去,把你卖到青楼里,什么时候还上那笔链沫,我便什么时候放你,但若是不够,即便你到了八十岁、两百岁,也得给我日日接客!” 随着邓羽的话落下,他们二人骤然消失不见,看来果真是投影而已。 李之罔无法得知眼前刚近发生的事是实时发生的,还是已经过去了,虽对典歆的遭遇抱有同情,但冷静下来后他还是觉得要谨慎行事,若真是撞见,再试图营救不急。 刚这么想没多久,他便遇到了属于他的劫难,却是在这儿耽搁的时候,那青宫女竟是追了上来,惊得他三魂出逃、七魄离体,拔腿即跑。 慌不择路之下,他注意到这修心殿竟有二楼存在,赶忙转换方向,往楼上跑去。 结果确是慌张,外加灯光又实在昏暗,他甫一站到二楼便撞到了其中一具倒吊起来的女子。 那女子当即就伸手来抓,李之罔这次倒是学乖了,不与其蛮斗,使上身法躲开,然后一脚将其踢往楼下,听着一声闷响,应该是与青宫女撞了个满怀。 紧接着,李之罔便往里面跑去,只见隔上几步便有一个倒吊着的女子,这些离楼梯稍远,他没有把握能丢过去,便避过不碰,速度一时便有些慢了。 这时他忽得感觉手上一直紧攥的簪子传来一股巨力,一下没拉紧放脱手去,簪子立时倒飞而出。他回望过去,青宫女已经上到二楼,正探出手来,簪子正正巧巧躺在她手心。 不用多想,李之罔拔腿就走,没过一息便感觉后脑勺一疼,不用猜便知道是青宫女又射出簪子来。他往后去抓,这次青宫女倒是学乖了,很快就把簪子收回去,倒让他扑了个空。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躲到倒吊的女子后面,拖延了一阵。可这也带来件坏事,便是簪子扎到这些女子身上,她们也就“活”了起来,李之罔只得趁着还没抓到他的空当把她们抬起扔过去,倒是又拖延了些时间。 只是倒吊的女子虽多,毕竟不是无穷,他一边退,一边扔,可堪一用的女子已是越来越少,而且这些倒吊的女子并不会攻击青宫女,扔过去后便爬回来找他,使得他越显匆乱,直到最后快靠近过道角的时候,险些被那倒吊的女子咬断手。 此时,摆在他面前的可谓“人潮汹涌”,青宫女慢条斯理地走在后头,簪子在手中打转,似乎是知道李之罔逃无可逃,干脆就不再射了;而那些倒吊的女子皆四肢趴地,或是在地上窜行,或是在天花板上爬行,无一例外地都是朝着他冲来。 李之罔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的烛台,不再多考虑,抓起来便扔出去,正正打在青宫女的额头顶。烛台上火烛只有三根,根本没有多大的威力,但不知为何,火星子掉在青宫女身上唰得一下就烧起来,瞬间便把她的头发和衣物烧为乌有,身子也黝黑一片。 虽看不出来,但李之罔却有种感觉,被火烧了的青宫女实力更加强大,他不敢再多待,踹开身旁的一间房屋门,便钻进去。 里面并没有太大的空间,一眼便入底,李之罔走到窗户旁打开一看,是朝着后室,漆黑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出院落甚多。他再望眼门口,数十具爬行着的女子正拥着从狭小的房门往里钻,再不多待,几个腾挪跳下窗户,拖着跛脚往后室里钻。 这一次他可谓是用足了全力,直到力气竭尽才在其中一个院落止步,而后方追逐的女子不过没灵智的怪物,早在中途便被他甩开。 “这邪门的宫殿,好不讲道理,说是试炼,结果连个正常人都没有。” 李之罔吐槽一句,心情更加郁闷。这和当时对战牛头邪兽的情况大差不差,什么也不知道就突然开始了试炼,结果却连具体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得自己去探索,去寻找,否则便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方向地乱转,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撞在梁柱上,摔个神魂俱灭。 因此,在短暂的休息后,李之罔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顾自己进入宫殿后的一尽情况。首先自然是那怪异的小男孩,其虽长得奇形怪状,但身份尊贵,按黄青两宫女所言推测,整座宫殿乃是关押他的监牢,其身上肯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若要通过试炼,恐怕必须要与其会上一会。其次则是一个偶尔出现但却一直存在的怪异现象,那便是整座宫殿里都没有水的存在,花是枯的,井是空的,倒吊的女人身体里没有血液,一切都表明这座宫殿忌讳水的存在,虽不知为何,但李之罔已决定要找到水,这说不得会是一招杀手锏。再者便是此前典歆和邓羽的投影,事物出现便有其道理,他不相信这投影只是一件无用的玩具,肯定有着相应的作用。 就在这时,院落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李之罔赶忙拔出剑来,却响起个熟悉的声音,瞬间松口气,重新坐到门槛上。 来人是罗希,她之前只是大腿被典歆给打断了,并没有死,后面经湖水浸泡后伤势也顺势复原,而且进到宫殿后,她极为小心,到现在都没有受一点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预感告诉李之罔,罗希并非是胡乱推开一道门便撞见了他,“莫非你是看到了我的投影?” “嗯,我恰巧看见了,注意到你在我附近,便过来了。”罗希点点头,靠近些,“我先给你把脚包扎下?” “你不怨恨我们杀了李扩?”李之罔并不算意外,想活着离开宫殿只能互帮互助,这时候再起内讧极为不智。不过他也不信任罗希,摇头拒绝,“这点伤不算什么。” “自然恨,可是已经发生了那又有什么办法。”罗希坐到一旁,两个人隔了有好几个人的距离,“在李扩成为牛头邪兽的那一刻其实便表明了,我和他只能活下来一个,当时我并没有想通。或许这便是命运吧,总是后知后觉,以至追悔莫及。” “所以你现在是来找我求援?” “合作。”罗希摇摇头,以使二人的地位是平等的,“光凭一个人的力量难以离开这间宫殿,我们需要合作。” 李之罔点点头,没有太多纠结这个,转而问道,“我心中有些想法,你把进入宫殿后看见的事给我说说,我看能不能整合出什么。” “推开宫殿门后没多久,我便听到了两位宫女谈话的声音......” 与李之罔一样,罗希也是从正门进入的,甚至一样跟在宫女后面偷听她们的谈话,但并非他所遇见的青黄宫女,她们也并非去洗衣,而是去偏殿上香。在偏殿里,罗希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但并没有被发现,在小男孩杀死黄宫女离开后,她也顺势离开,只不过没有进修心殿,而是从偏殿外绕了一个大圈到后室。 “你说在路上看见了许多人体的残肢,甚至还在后室的一些院落里发现了被吊起来的人体器官,那你有没有注意过,这些残肢器官上可有鲜血?” 罗希想上一阵,认真回忆,摇头道,“没有,我能确信,一滴鲜血都没看到,简直就像被抽干了般。” “那有些说法了,这间宫殿没有水的存在,连鲜血也不允许,我们需要去搞清楚这个问题才行。” 李之罔提到这个,反而使罗希想到了她之前进入过的一间院落,开口道,“有间很小的庭院,在偏殿后面不远,我在里面见到些东西,或许你需要去瞧瞧。” 李之罔自然是欣然允下,跟随罗希过去,途中还撞见了那些倒吊的女子,正在漫无目的地爬,二人谨小慎微,倒没被发现,时快时慢,终于还是来到罗希所说的庭院前。 “你来开门吧。”李之罔站得稍后些。 罗希明白他的想法,害怕她设计阴他,不多说,径直上前推开门。 庭院里很是简陋,可以说空无一物,反倒是后头的屋子里亮着烛火。 李之罔指着屋子道,“便是在那儿?” “对。” 罗希走在前头,推开房门,顿时便看见一个小孩子坐在床上。 不用多说,李之罔一眼便认出眼前的小孩正是他之前撞见的那个小男孩,两人头上的石质硬角一模一样。但眼前的小孩看起来要小很多,大概只在三、四岁,也没有那么胖,其正拿着柄匕首企图把额头上的角给割下来,一缕鲜血缓缓地从额头流到下颚线上。 第10章 血是水 “你觉得这是什么?”李之罔看向罗希。 “往日重现?”她以不确定的口吻道,“这个小孩从头到尾都只在做割角这一件事,而且能够看出明显的起始标志,简直就像一件事周而复始地重演般。” 确如罗希所说,房间里的小孩虽然在割角,但从来没有一次切下来过,过上一阵,就会回到他重新拿住刀的时候,继续重复割角这一件事。 “这...或许是那个小男孩的记忆,而后室里的庭院将这些记忆分隔开来,故此我们只能看到看到一小部分。”李之罔解释道。 “那怎么说,去其他院落瞧瞧?” 李之罔点点头,走到外面,推开旁边一间庭院的大门。 很可惜,里面并没有小男孩的记忆,只有一些尸体横七倒八地堆叠在一块儿。 他们俩没有放弃,继续去其他庭院探索,经过数间庭院后,终于再次见到了小男孩的记忆,此时他已长大成人。小男孩披着宽大的袍子,整张脸埋在暗处,使人看不清,其正手拿钳子和镊子在解剖一只天牛。 “似乎没什么用,都是很零散的记忆。”罗希提出这点。 “是这样。”李之罔也显得有些精神不振,但没有放弃,而是道,“现在也没什么可做的,尽量多找一些,说不得就有玄机在其间。” 二人遂继续去其他的庭院,好巧不巧,在又看了几间庭院后,正巧撞见了小男孩。 小男孩站在一间庭院前,埋住头不知在干什么。幸好李之罔和罗希静步蔽形,小心得紧,刚看见小男孩便躲到墙后,才没被发现。 二人不敢说话,也不敢去望,只偶尔瞄上一眼,过上一会儿,小男孩竟然消失不见,却是走了。 李之罔走出来,赶忙去推门,嘴上道,“其在这儿待了一阵,里面定是有不得了的东西,我们快去看看。” 不知为何,罗希竟然没回话,他转过身去,却发现小男孩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捏住罗希的脖颈把她提起,另一只手则已抓进了她的胸膛里。 只转瞬之间,罗希破开的胸口便冒出一大团漆黑的如干草般的物质,整个人也像脱水般干瘪起来。 恐惧瞬间就占据了李之罔的大脑,双脚不住地打颤,但还是掏出剑来,强撑着冲上前去,一剑斩下。 小男孩肢体肥大,动作缓慢,根本就来不及躲开,邪首剑结结实实斩在他脑袋上,顿时就瘪下去大半,但小男孩却像没什么事般,将罗希扔到地上,便来抓李之罔。 李之罔后撤一步便躲开来,同时瞥见罗希并没有死,当即不再想着要杀了小男孩,再一剑斩在其脑袋上,便快跑过去将罗希扛在肩上,疾步远退。 逃上一阵,李之罔听到后面再没传来动静,便推开旁边庭院大门,钻了进去,又把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床柜台梁全搬到外头堆在大门口,才去看罗希的状况。 此时罗希已虚弱得不行,整个身子像被碾压过干瘪得不成样子,微眯着的眼再睁不开,在李之罔检查她身体挡住火光时,她的眸子里才带上点神采,艰难地摆摆手,“不行了...救不回来得...” 李之罔自然是明白,但看到一个人逐渐脱水而死,总觉得心里不痛快,不自觉想做点什么。 “这样也不错...至少不是一个人孤寂地死去。”罗希咧开嘴角,想尽力扯出个笑容,终归是不行,“帮忙把我的尸体收敛下,若是出去了,便埋在山涧旁。” 李之罔赶忙点头,并问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那小男孩把我身子里的水份都给吸干了,我有感觉,他一定怕水,去找到水,帮我...报仇!” 说罢,罗希脑袋一歪,仅剩的一点神采瞬间荡然无踪,已是死了。但她的尸体并没有停下变化,胸口的茅草逐渐覆盖了她的全身,本已瘦弱无比的身子更为干瘪,就连眼珠子也爆开来,当茅草重新钻回她胸口时,曾经立体丰满的罗希已变成了一张人皮。 虽说二人有仇,但罗希既已死去,便不用再提前尘诸事,李之罔果断地把她的“尸体”捡起来,卷成圆筒形栓在腰间的束带上。 随即他就离开了庭院,按着罗希的遗言在宫殿里寻找水。 但就像他之前经历过的一样,哪里都没有水,花荷枯败,水塘干涸,便是庭院里那些堆积起来的尸体也全都是干尸,这让他再一次确定,这座宫殿决不允许有水的存在。 不过他并没有被这给压倒,反而是在撞到南墙后,找到了绕过南墙的方法,并由此重新更换目标,需要找到典歆和邓羽。 若是接受过联邦公立中专教育的木生风在此,定然很快就会想到人体含有60%到70%的水份,虽然依据小孩、成年人、老年人所占比例有所差别,但确凿无疑地是人体含有相当的水份。而李之罔由于失忆忘事,将这些基本的知识点都抛之脑后,又兼之苏醒后从来没入过学,才如此后知后觉。 至于如何找到二人,自然是从投影着手,而且为了防止他们俩通过投影知道他的想法,在想到这点后,他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便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没过多久他就再次看到了邓羽的投影,典歆则不知所踪,而且李之罔还发现邓羽所处的地方他之前才经过没多久。 因此,他赶忙回返,并在拐角处猝不及防地撞见了邓羽。 李之罔赶忙后退几步,佯做惊讶,“邓兄,你竟在此处。真是运道来了,让我二人得以相遇,不用一个人在这宫殿里担惊受怕。” “是啊,真是运气。”邓羽拱手道,“前番仇怨不计,我二人既是撞见,便得互相守望才可。对了,王兄,你脚是怎么回事,似是跛了?” “不碍事。”李之罔摆摆右手,稍微侧身,另只手悄无声息地按在剑柄上,问道,“进宫殿时间也不少了,邓兄可有撞见其他人?” “尚没有,王兄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邓羽说了谎。 “我也是。”李之罔埋下头去,显出点刻意的伤悲,“他们说不定已不在了,只剩我们二人,更得协力共进才是。” 说着,他走上前去,想与邓羽维持出亲昵的样子。 谁料邓羽竟后撤了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口中解释道,“方才趟过了一个乱尸堆,身上臭烘烘的,为王兄鼻子好,还是不要靠近得好。” “不碍事的,现在这种情况哪还能在意这些。”说着,李之罔又往前靠。 这次,邓羽不再维持表面祥和,拔出匕首来,冷声道,“虽有可能只剩我二人,但我此前毕竟两度袭杀王兄,若李兄还念着旧仇,我怕是难以幸免。我与王兄可结伴同行,但还请保持住距离。” 李之罔耸耸肩,显得有点无可奈何,也就止下步来,问道,“邓兄现在是要去哪儿?” “前面。”邓羽指指拐角处不远的庭院,“外头都是邪物,我大半时间都是在屋子里待着,走,王兄随我进去。” 邓羽虽言未动,只伸出只手来,示意李之罔先行。 李之罔自是不愿,现在没有修为,把后背交给别人便是自找死路,也伸出只手来,示意邓羽在前带路。 “那我们就同行。” 邓羽如此说到,李之罔自然不再坚持,二人并列同行,隔开好几个人的距离。 待进到庭院,二人都是这样,相互提防。 “李兄稍待,我且进去拿两把椅子出来。”邓羽指指打开房门的屋子。 李之罔自然是点头答应,站到一旁等着,同时开始盘算,怎么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将邓羽给拿下。 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物件摔在地上的沉闷响声,他便问道,“邓兄,怎么了,可要小弟来帮忙?” “没事儿!”邓羽声音稍大,自己也发觉到了,缓下来道,“桌上的柜子不小心摔在地上了,我这就扶起来,王兄不用插手。” “行,我就在此等着。” 虽是这样说着,李之罔已开始动起来。他猫下身,不发出一点声音,缓步向屋子靠拢过去。邓羽使箭,他亦是使剑,但二人的本领在狭小的屋子里可不能相提并论,若将邓羽围杀在屋子里,他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拿下。 可当他进到屋子里时,却发现邓羽正紧握着弓箭,箭头抵在他的眉心,逼得他只能直起身子,同时仓皇笑道,“邓兄,这是何意啊?” “何意?”邓羽嗤笑一声,“不凑巧,罗希死前的投影我刚好撞见,你来找我,还不明白其中意思?” “我听不懂邓兄的话,我不过碰巧过来,有幸见得邓兄,更没遇见过罗希。”李之罔打死不认。 “王兄,都到这个份上了,就别再狡辩了。”邓羽抬着弓矢往前走,逼得李之罔只能跟着退到门外,“你不就是想找到我把我熬成血水,好杀死那个小男孩吗,不凑巧,我与你也是同样的想法。对了,手别动,否则我怕我攥不紧弓弦。” 李之罔叹口气,只能停下去摸剑的手,同时问道,“典歆呢,我知道她在你手中。” “就在屋子里头呢,刚才那响声就是她发出来的,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你,真是个蠢货。” “若是我的血水能杀死小男孩,待通过试炼,放了典歆可好,我知道你与她曾经有段感情,没必要闹到这个份上。” 邓羽鼻子喷出口长气,面色骤红,吼道,“你知道个什么,她完全就是虚与委蛇,与我结识只是为了链沫!根本就没投入过丝毫感情!放过她,我怎么会放过...” “可即便这样,你还是爱她,我看得出来。” “...” 邓羽不欲再说,别过头去,可颤抖的双手还是证明了他心中的动摇。 李之罔抓住这个唯一的机会,在邓羽尚未反应过来时一把打开弓箭,随后一脚踢起,将他踢回屋内。紧接着李之罔拔出剑来,轻身而上,两剑剁在邓羽的手腕上,切断两只手掌的同时也让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一时攻守势异。 李之罔不看邓羽愤恨的目光,找来张帕子堵住他的嘴,主要是为了不让他乱说话,省得乱他道心。接着他又去梁上找来两根粗绳,分别在其断腕处打个死结,邓羽的血有大用,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流走了。 忙完这些,李之罔才去看一旁的典歆,她被捆了手脚堵了嘴,侧倒在床边,刚才应该就是从床上摔下来。 “怎么样,还好?”待给典歆把绳子解掉,帕子掏出来后,他如是问道。 “还行,就是肚子上被捅了个洞,没什么力气。”典歆摆摆手,自己站起来,走到邓羽身旁,回望李之罔道,“我和他的事总归算我欠他的,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李之罔摇头,强硬着道,“不行,要想活下去总得有个人要死,不是他,就是你我。但如果你选择替他死的话,我能答应。” 这下轮到典歆不说话了,她还没愧疚到奉献自己的地步,想上阵道,“要杀那小男孩,需要这么多水吗,说不得仅一条手臂就够了。李兄,你觉得呢?” 李之罔再次摇头,“凡事需得以防万一,若仅按着够便好,事到临头,定是不备。再者说了,现在他被我斩去双手,出去也是个废人,更有报仇之忧,绝放不得。” 说着,李之罔站起身来,拿起邪首剑,走到邓羽旁。 邓羽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拼命地蠕动身子,瞳眸不由得缩小,惊慌至极,若不是堵住嘴,恐怕早就开始求饶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立志不可回头望,李之罔别过头去,一剑插下,正中心口,邓羽当即就不动了,只从其下体传来一股骚臭味。 实话实说,邓羽与他并没有仇,一切都是因典歆而起。 而典歆此前给他讲的故事,恐怕也是杜撰为多,故此,在将邓羽的尸体抬起来的时候,他顺便问道,“你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章 典歆的过去 典歆没有答话,在邓羽如虫子般死去的瞬间便瘫坐在地,头无力地埋下去。 李之罔看了一眼便没再多管,把邓羽的衣服扒下来,尸体反吊在梁上,然后又去院子里提了两个大桶来,找准邓羽第三和第四肋骨间的软骨连接处,猛得一插,拔出剑的同时再用破布堵住伤口,不一会儿就有汩汩鲜血沿着胸口往下滴躺,最后顺着散开成几道的长发汇聚到早已布置好的木桶里。 忙活完这一切,李之罔瞬间萎靡,坐回到门口,解下葫芦来想喝上一口,却发现不知何时葫芦底破了个洞,烈酒早就漏光。 “你...好恶心。”典歆看见他像放血杀猪般对待邓羽,不由泛起一阵呕吐的欲望。 “这就算恶心了?”李之罔靠住房门,舒着气道,“几百具尸体在池塘里腐臭成蝇,饿极了的百姓在路边刨腐尸肚子,吃饭的时候从盘子里夹起根脚趾,战友的脑袋在你面前被炮火轰成粉碎,这些你经历过没,我都经历过。如果这就算恶心了,那这个世界一定还很美好,可是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所以这根本算不得恶心,只是为了活下去的手段,对,活下去,拼劲一切都要活下去。” “你是为了自己吗,野心?欲望?” 李之罔摇摇头,望向天空中转动不歇的黑蔷薇,“我与一个人做下了约定,只有我活着才能履行的约定。” “莫非是那个你说要娶的盲眼女子?” 典歆捂住肚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到李之罔旁边。 “对的。”一想起齐暮,李之罔不由笑起来,“她是天地间最美的人,我不想辜负她,所以无论经历什么都得活下来,这样才有机会再见到她。” “你们...分开了?” “也不算,只是各有各要做的事,不得不暂且分离。但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说,我到这奉义城就是为了她,因此,数年之后,我们一定会相见,为了那一天,可不得活下去吗?” “真好,有你爱着她,她一定很幸福。”典歆把头靠在膝盖上,忽得说起自己的事来,“我给你说过吧,我来自栗山典氏,曾经也是士族出身。” “有说过得。” “但我们家族中落很久了,大部分人都只能耕田为生,只有极少数的受恩惠者有能力出去工作,补贴家族,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是家里最大的女儿,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三个弟弟,从没有得到太多的关爱,爹爹和娘亲总给我说要顾着弟弟妹妹们,而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大概在兆天年,也就是我十五岁的时候,我便离开了栗山,外出求学和务工。你想一想,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对外界全然不了解,手中握着的只有家族学堂里书本上的知识和父母长辈的叮嘱,全身的家当只够一个月的盘缠,还得省吃俭用,花了多少功夫,受了多少的累才能勉强立足。” “所以你才骗了邓羽的链沫?” “倒也不是只因为这个原因,那可是整整两万链沫,送回家里可以让弟弟妹妹们过上多好的生活啊。”典歆轻笑声,“其实在兆天年的时候,我碰巧通过了涯辉神学院的入学测试,但因为天赋不够高,所要的链沫不菲,就没能入学。但我没有放弃,在拒敌之乱结束不久就开始琢磨干些大活,挣下一大笔链沫,圆个神学院的梦。可是我年纪轻,修为又不高,谁都不要我,只能打起坏心思来,这才盯上了邓羽。” “那为什么你又出现在了这里?”李之罔投来疑惑,害怕典歆又在骗他。 “链沫骗到手后我本是准备即刻就走的,却想到了邓羽的母亲。伯母是个大好人,对我极好,我每次去都会亲自下厨,还抓住我的手给我讲邓羽以前的糗事,俨然已是把我当做了儿媳妇对待。你说怪不怪,有胆量做下恶事,却不敢把链沫用出去。” 李之罔摇头,“这代表你心中还有一丝善念,能成为一个好人。那你最后是把链沫还回去了?” “是的。”典歆点点头,“虽然不敢用,但我也不敢还回去,只能把链沫藏到邓府的偏僻角落里,然后留了封信给邓羽把事情原委讲清楚。只是按之前的情况来看,邓羽并没有见到那封信。” 李之罔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等活着出去,便去看看邓伯母吧,顺便调查下那失踪的信件,既是为曾经的自己画下句点,也是迈上行善之路的第一步。” 此时,一具赤裸着的尸体正倒吊在房里,鲜血已滴满大半桶,而杀了那具尸体的人竟正在开解导致生者变成尸体的另一个人,真让人觉得荒诞不经。不过,幸好,在尸体无声而无情的咒骂下,无论李之罔(??——兆天年)还是典歆(兆天年——兆天年)的结局都不算美好,至少,没有得到善终,一个惨死,一个丧失意识。 典歆沉默一阵,走出心结,笑道,“谢谢你了,竟然主动开解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等出去了,我请你喝酒。” “好说。”李之罔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去换一下桶。” 就在这时,大门忽得被推开,青宫女站在前头,小男孩则站后一个身位。 “你去把桶拿过来!”李之罔命令一声,拔出邪首剑,挡在屋门前。 青宫女二话不说,簪子又是飞来,幸好李之罔已被戳了多次,逐渐掌握对方的节奏,提前侧身躲开。青宫女尝试数次,皆是不中,趴将下来,杏口裂开,竟变得与那些倒吊的女子一样,四肢用力,一个猛扑便将李之罔压在身下。 青宫女与倒吊的女子稍有点不同,似乎仍保留着意志,不似她们般用嘴来啃,反而是抓紧簪子往李之罔的脑袋扎。 李之罔用膝盖撑住青宫女,不让她下压,同时狂呼道,“典歆,好了没?!” “好了!” 典歆答应一声,单手提着木桶出来,忽得一个踉跄,却是牵扯到了肚子上的创口,整个人瞬间不稳,连着木桶一齐摔在地上,大半鲜血尽皆扑涌到李之罔和青宫女身上。 李之罔自然怒极,但这时候不能在意这个,只得喊道,“我来拖住这边,你再去接一桶!” 说罢,他泛起一股勇力,竟将青宫女反压在身下,一手按在其头上,另一边举剑即斩,青宫女立时头身分离。 李之罔知道这些怪物不是斩掉脑袋就能杀死的存在,直起一脚将青宫女的脑袋踢进屋里,同时飞速肢解其身体,不多时就斩成七、八段。就在这时,青宫女身上忽得冒出数百眼眸,便是被其用邪首剑剁开的横断面也有,李之罔瞬间便想到了李扩最后的杀招,口中喊着典歆趴下,自己则连滚数圈,如此才堪堪躲过青宫女的攻击。 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到小男孩已站到了他面前,来不及多少反应,便感觉胸口一疼,往下看去,却是小男孩的右手已插了进来。 顿时李之罔便感觉周身虚弱,魂要离体。他注意到小男孩插入的地方避开了他身上的鲜血,提起最后一口气,喊道,“典歆,再来一次,这厮就是怕血!” 小男孩似有神智,闻言在李之罔胸口猛抓一把,便想后撤,但李之罔哪能由得了他,死死将其抱住,便是胸口再疼也不松手,甚至还逼迫小男孩与他互换位置,好让小男孩的背部正对典歆来的方向。 而这时典歆也已出来,一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连自身伤口也不顾了,猛跑几步将木桶扔出,便见漫天血水如秋雨直下,将李之罔和小男孩浇了个透心凉。 小男孩被血水淋到,顿时就哀嚎不已,身子逐渐下跌,最终趴在地上,李之罔自然是顺势松开。 便见小男孩被血水碰到的地方全都升腾起浓浓黑烟,身子扭曲成弓形,显然极为痛苦,渐渐地,小男孩动弹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趴着不再动弹。 见此,李之罔长舒口气,“罗希的想法是对的,这怪物就是怕水。” 典歆也走过来,庆幸道,“那这样看来,我们是通过试炼了,真是难得。” 说着,她一脚踹在小男孩脑袋上,竟将小男孩踹翻个面,看来对在这儿的遭遇极为不悦。 “好了,我们这就出去,小男孩一死,宫殿大门应该就能重新开启了。对了,扶我一下。” 小男孩虽是死了,但李之罔被破开的胸口还是如当时罗希一样,冒出诸多茅草,虚弱不少,典歆自然不会多说,让李之罔把手放在她肩上,便搀扶着他往庭院外走。 当二人走到庭院大门时,后面突然传来声吼叫,回望过去,只见小男孩竟死而复生,正撑着地站起来,一直披着的黑袍子消失不见,露出了背上不规则的硬壳,不用多说,正是这硬壳替其挡下了大半血水。 二人对视一眼,皆感觉到对方眼中的绝望,脚下不停,拿出全力往外逃去。 小男孩身体肥大,行动缓慢,但李之罔和典歆也是重伤状态,虽一直在逃,但却根本甩不脱后方沉闷的脚步声。 走上一段路,李之罔下定决心,将手从典歆肩上拿开,对她道,“你走吧,我在这儿给你拖住。” “你...”典歆双眼几乎就要泛出泪光,摇头道,“不行,怎么都得我们俩一起走才行。” “我...真的不行了,不骗你。”李之罔已虚弱到极点,勉强提上口气,“罗希就是这样死的,再过一阵,我也会脱水而死,没必要再走了。你还有机会,听我的,快走。” 典歆还想再说什么,但李之罔只是一个劲地摆手,打断她腹中言。见此,典歆只能紧抿住下唇,无声地握了握李之罔的手,随后捂住小腹快步离开。 待典歆的脚步声消失,一直微眯着眼的李之罔拿手指推推上眼皮,往逃过来的方向看去,小男孩已离他不到二十丈远。等距他只有十丈远时,他才靠住墙站起来,但还是倚着墙壁,颤巍巍的拿住邪首剑。 结果才刚走没两步,就踉跄倒地,想起来却没有更多地力气,拼尽全力也只翻了个面,而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茅草已经快长满他整个胸口。 结果,就在他闭眼等死的时候,忽得感觉身子一轻,却是有人把他扶了起来,涣散眼神看去,竟是去而复归的典歆。 “怎么又回来了?” “走不了了。”典歆面上亦是沮色满满,“前面全是趴在地上的怪物。” 李之罔放眼看去,回路是小男孩,前路是那些倒吊着的女子,一时,竟是上无生门,下无逃路。但既然典歆回来了,还能再搏上一搏,他便指着旁边的庭院道,“进去躲躲。” 二人合力推门进去,待一关上门,李之罔便没了力气,怏怏坐下,典歆则去屋子里搬些物件,结果没进去多久,便传来一声惊吼。 他抬起眼来,问道,“看见什么了?” 典歆没应,反而是把李之罔扶进去。 进去一看,竟是小男孩的一段回忆,其正被两位宫女按住脖颈压在装满水的盂盆里。 典歆抱怨一句,“怎么没把他给淹死,省得我们在这儿受苦受累。” “这应该就是小男孩怕水的原因了。”李之罔感到阵失落,“但就算知道了这个,对我们也没甚帮助。” “不止。”典歆指指床头,“那里有光芒放出,似有隐藏空间。” 李之罔心上一喜,赶忙和典歆把床给移开,便见到一扇满是白光的拱门。这时庭院门已被打开,小男孩正迈步进来,身后则是无穷无尽的倒吊女子,二人再不迟疑,相互看上一眼,相互搀扶着进去。 进去之后,尚未看清是何景象,之夏的声音忽然响起,“恭喜二位,顺利通过此次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