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异世当女皇》 第一章 “意外”坠楼 “假如我瘦个十几斤,说不定刚才能抓住楼梯扶手。”杜若的后脑抵在墙上,看着不远处渐渐模糊的人影心想,“不,还是再胖二十斤,把他一起拖下来....” 半天前,医学院二号食堂,正值午餐时间。 杜若拿着她那三层大饭盒,刚走进食堂,就看见秦小雨坐在靠窗的一张餐桌旁朝她玩命地挥手。 “你们下课真早。”杜若快步走过去。秦小雨给她留了座位。同桌还有其他系的几个女生,全部都是和秦小雨住一间宿舍的朋友。 秦小雨摸着手边一根腿骨,白了杜若一眼:“我们正点下课,不像你泡在解剖室不出来。下次不等你吃饭了,就让干尸陪你得了。” 秦小雨是杜若的邻居,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小学、中学,直到大学,从没分开过。她们就像连体婴,好得让秦小雨的妹妹直妒忌,说她们才是亲姐妹。 杜若笑着一巴掌拍在秦小雨后背上:“别光说我。你看看周围,还有谁摸着腿骨啃红烧鸡爪子的?” “哎,疼。你轻点儿行不行?”秦小雨上下扫了眼杜若,叹着气摇摇头,“若,你不是女汉子,你就条汉子。我给你买的瑜伽视频,你是不是都就饭吃了?” 杜若边笑边打开饭盒,也不回嘴。 “啧、啧。”秦小雨看见杜若饭盒里的食物咂舌道,“你也别当医生了,我看厨子更适合你。哎,给我一块杜氏红烧肉。”说着,便拿起筷子从杜若饭盒里夹了块肉。 “好吃吗?” “入口即化。”秦小雨为了保持身材,已经戒掉大肉快一年了,也就杜若做的红烧肉能让她破戒。她闭着眼细细回味,过了一会儿才歪着脑袋问,“这次的肉在后味里有一股奇香。那是什么?” “我用蒸馏提香的方法提取出香砂,广木香,云木香等香料的精华,在收汁时加入到肉汤中。好吃吧?以后娶我的人多有福气,娶个老婆还附赠家庭医生一名,五星级大厨一位。” 看着胖乎乎,一笑眼睛就会变成道缝的杜若,秦小雨只能点点头:“哪个男人真长眼睛,能看见你的好,是他的福气。” “哎。我这不是胖,是匀称。” 秦小雨拍拍杜若的肚子:“我要是男的就娶你,抱着睡觉多舒服。” 杜若打开秦小雨的手,笑骂:“滚,你去抱着腿骨睡去。” “今晚你别回家了,住我宿舍吧。” “为啥?让你抱着睡?” “呸,我还抱我亲爱的骨头呢。若,这不是马上要考试了嘛,我想让你帮我补习解剖学内容。我们第一刀不是只有放学才有时间吗?” “别损我,什么第一刀?这个外号传出去还有哪个长眼睛的男人敢看我?” 正说着,比杜若大一届,今年就要毕业的冯远端着饭从她们这桌旁经过。 杜若眼睛都直了,视线痴痴地跟着学长。直到秦小雨伸手在她眼前摆摆,才回过神。 “你可拉倒吧。”秦小雨用那根腿骨捶在杜若肩膀上,“学长的对象是经贸大学的校花,人家郎才女貌的,别说你了,我也没戏呀。” “有你什么事?你男朋友不是教研室里那副人体骨骼模型吗?哎,不是我说的,那副骨骼属于女性。就你这眼神,你还是抱着这根腿骨好好过吧。再说,我对学长的感情纯属个人崇拜。男神懂吗?能触碰到的最多是偶像,这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才是神。” “天神呀,你擦擦口水。知道的是你正在吃红烧肉,不知道的以为你啃学长这块小鲜肉呢。” 杜若和秦小雨笑着互相你一掌我一大腿骨闹成一团,同桌的其他人都低着头默默加快吃饭速度,并在心里念着,“我不认识她们。” 一个小时前,解剖楼外,放学后。天色已晚,几只麻雀在树枝上吵闹,为空寂的解剖楼添了几分生气,不至于显得那么清肃。 秦小雨下课后在教室耽误了一会儿,等她气喘吁吁跑到解剖楼时,这里已经不见什么人了。 她看着黑黢黢的楼道,缩了缩脖子。虽说对于医学院的学生,解剖是基础,大伙早就习以为常了。夏天天气炎热时,很多同学都喜欢趴在不锈钢桌子上睡觉,图的就是一个凉快。可对于器官或者肌肉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秦小雨更喜欢白森森的骨头。 “对不起,我来晚了。”秦小雨跑进解剖教室时,屋里只剩杜若一人。 杜若放下吃了大半的汉堡,招呼秦小雨过去。 秦小雨看着放在尸体旁边的汉堡,摆摆手示意杜若:“亲,你还是先吃完晚饭,咱再开始吧。” “这不是晚饭,是加餐。”杜若拿起汉堡,三两下吃干净。“咱们抓紧吧,今天李老师心情不好,我只借了一个小时的教室使用时间。” “噢?李老师心情不好?”秦小雨笑着凑到杜若身边,一脸八卦地小声说,“我听说李老师失恋了。具可靠消息讲,她那位男朋友是咱们学校的。不知道是谁敢动解剖学的灭绝师太。” “你这张嘴也太损了。李老师今年才三十出头,模样长得不错,业务能力强,又是校长的女儿,虽然平时为人太严肃,但也算医学院里一枝花呢。” 秦小雨瘪瘪嘴:“好啦,你是她的乖学生,不像我。这次解剖考试我可不能挂科。来吧,第一刀老师,烦请您不吝赐教。” 十分钟前,解剖楼顶层。空空荡荡的楼道,只有杜若一个人。她每走一步,都有回音激荡在她脚下。 杜若帮秦小雨补完课,天几乎完全暗下来了。她让秦小雨在楼门口等她,她去顶楼的教师办公室还钥匙。 办公室的门没锁,杜若敲了几下后推门进去。屋里开着灯,却不见有人。 杜若走出办公室,往左右看看。她不知道李老师不在办公室能去哪里。 楼道里静极了,一点儿声音都会被放大。杜若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寻着声音找过去,一路来到通往楼顶的楼梯处。 楼顶的门开着,交谈声就是从门缝里传出来的。 杜若好奇地走上楼梯。 这扇门平时是上锁的。学校为了防止学生因为学习压力而跳楼,校区内的楼没有哪个楼顶不上锁。 “你必须把孩子打掉。” 杜若先听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为什么?现在大学期间都可以结婚,何况你马上就要成为硕士研究生了。” 这个女人的声音杜若太熟了。是李老师。 杜若大吃一惊,原来李老师的男朋友是学校的学生。她觉得自己不合适继续偷听下去,转身想走。 就在她转身时,无意间透过门缝看见了男生的脸。只一眼,她便僵在原处。 她万万想不到,李老师的男友竟然会是冯远。冯远的女朋友不是经贸大学的校花吗? 男神的形象瞬间崩塌。冯远为什么脚踩两只船?他和李老师偷偷恋爱有什么目的?杜若都不想知道。 杜若第一次有了想把刚吃进去的食物吐出来的感觉。 “你利用我?” “别说那么难听,咱俩算是互利互惠,跟我在一起,你不是挺高兴,挺爽的吗?” 冯远的笑让杜若恶心。她想跑,可慌乱中一脚蹚在堆在门外的箱子上。寂静中发出一阵“叮咣”声。 “谁?” 杜若被身后的吼声吓得一动不敢动。 “杜若?” 杜若回过身,尴尬地拿出钥匙,对李老师说:“老师,我来还钥匙。” “你听见什么了?”冯远冷冷地问。 “什么也没听见。”杜若没出息的回答。她其实特别想破口大骂,冯远你个始乱终弃的大骗子,大渣男!祝你以后每个邻居都姓王! 可她不敢,冯远冷毒的眼神看得她腿都软了。 “真的?”冯远朝杜若一步步逼近。 她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答:“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我警告你,出去后不要到处造谣,我可认识你。” 杜若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因为冯远说认识她,内心产生了一丝欣喜。等反应过来后,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 “知道了。”杜若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到台阶的边缘,退无可退了。 “你不就是解剖室里的巨无霸吗?”冯远挑起眉毛,“看你的表情,你还不知道这个雅号?医学院里成绩最好,也是最胖最能吃的女生,同学们当着你面叫你第一刀,其实背地里都管你叫巨无霸。” 杜若听了冯远的嘲讽并不生气,只是为自己的眼光悲哀,当初怎么就把这么个货当男神了? 杜若急切地想要离开此地,正当她转身时,脚下一滑,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她伸手去抓楼梯扶手,可是由于自身体重和下坠惯性,她虽然抓住了,但下一秒便又脱手了。 “杜若!”李老师跑过来,可她离得远来不及。 此时,冯远一把拉住杜若的手,杜若暂时停止下坠,整个人都靠着冯远的力气悬在楼梯上。 “谢…”杜若的谢谢还没完全说出口,冯远的手就松开了。冯远不但放开了杜若的手,还就势将她抛开。 杜若不可置信地看着冯远。 她从楼梯上摔下去,只用了几秒时间,可对她来说却那么漫长。 她的父母家庭、正在等她的秦小雨、成为医生的愿望、美食、和遥不可及的爱情从她脑海里一一闪过,最后落在冯远冷若冰霜的英俊面庞上。 疼吗?身体的疼比不上内心的痛苦。我居然爱上一个渣到连渣儿都不剩的渣男。杜若苦笑着,在闭上眼睛前想道,“假如有来生,我要变成美女,渣遍天下所有渣男。” 第二章 母胎“病秧子” 杜若睁开眼睛时全身酸痛。周围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还以为死定了,看来多长肉还是有好处。”杜若想试着坐起身,刚一用力,胸腔就传来火烧般的灼热感,接着便咳嗽不止,嘴里还有血腥味。 “我摔出内伤了?”杜若张张嘴,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唤道,“秦小雨,你个骨头精还不来救我?” 声音一出,杜若吓了一跳。这不是她的声音。 她费了好大劲抬起手,摸摸嗓子。难道喉咙也摔坏了? 这一摸不要紧,杜若好不容易才忍住的咳嗽又卷土重来了。 “我那细如绸子的皮肤怎么变得干巴巴的?还那么粗糙?这鸡脖子一样瘦的脖子是谁的?难道我死了?已经风干了?就要变成秦小雨的骨头精了?” 一连串问题伴随着一连串咳嗽回荡在杜若脑子里。 “咳什么咳?丧门星!要死赶紧死,死干净些!天天半死不拉活地耗着,要不是老爷顾虑着陆子白他爹,早把你拖大街上扔了!” 是谁在吵闹?这是骂谁呢?陆子白他爹又是谁?这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我是谁?我在哪儿?说好的貌美如花呢?说好的渣遍天下所有渣男呢?唉,全是套路。 杜若的眼睛开始适应黑暗,周围的环境渐渐有了轮廓。 她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自己正身在何处。 这个地方头上有顶,四周有墙,应该是室内。没看见窗户,仿佛是门的方向有火光从缝隙里溢进来。借着那一点亮光,杜若发现墙面凹凸不平,像是石头的质感。 这里肯定不是学校,也不像医院。杜若的脑子里一团浆糊,越来越糊涂。 她想下地,刚刚勉强翻了个身,就被自己硌着了。 什么情况?杜若想,她向来是压着自己,会硌到不是瘦子的专利吗? 她摸摸这副身体。好在胸还在,而其他的部位堪比干烧小排骨。 我摔掉了身上一半的肉?还是已经摔傻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终于歇了。 骂累了?我还没听累呢。就这嘴皮子段位比跑医院闹事的差远了。 杜若叹口气,“心宽体胖”这个词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有时连秦小雨都骂她窝囊,明明被人欺负到家了,还能傻呵呵笑出来。 “不然呢?跟他们对骂又不能掉肉。动手?我一屁股能坐死他们俩,真动手显得我欺负人。有那功夫还不如剖个人,研究一下细微组织,或者想想给未来的老公做点什么好吃的。” 想着秦小雨,想着过去的情形,杜若忍不住笑出声。只是这陌生的嗓音一出来,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还不知道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边想边动动身体。身下是软软的、毛绒绒的... 毛绒绒?她吃了一惊,随后伸手去摸。 在她身下铺着的确实是一张厚实的毛皮。 坏了!就现在周围的环境,配合屋外的阵仗,我有没有可能是穿越了。 杜若平时没少看穿越小说,每天幻想着能出个车祸穿回古代,遇上一位霸道皇上,演出一场惊世宫斗。 可是....杜若看看周围,心都凉了。如今的情况说不定她穿成了一个营养不良的农家丫头,被抢上山头逼着作压寨夫人呢。 她拉紧盖在身上的被子,咬住被子边,在心里呐喊着:“不要啊……我还不知道山大王长什么样呢。” 杜若给自己编出n多版情节,其中她认为最可行的就是逃跑,然后在逃亡途中遇到命中注定的霸道皇上。 微服私访的皇上对任性无礼的她产生兴趣,二人先是冤家,再由冤家变成小冤家。 越想越美,杜若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一脸花痴。 “对,逃跑。说跑就跑,跑得漂亮”杜若唱着,心都飞到九天外了。 可是一动,她才发现,她现在的身体孱弱如柳,风大些恨不得都要摆三摆。别说跑,就是走,也走不出百步。 但是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她大半个身体都探出床外了。 只听“啊!啪!诶呦~”杜若在十八响后,成功地趴在了地上。 “是不是给你脸了?”门在一声吼后被踹开了。 好几个人举着火把涌进房间。火光摇晃,杜若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就被架起来扔回床上。 这一振不要紧,杜若又咳嗽起来,直咳嗽得气都喘不匀了。她捂着嘴,手心里一热,她摊开手看见一汪鲜血。 不是吧?这么狗血?还没见到男一号呢就得绝症了? 不容杜若多想,“啪”的一声,有人甩了她一巴掌,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疼起来。 “为什么....”打人二字还没出口,又是“啪”的一下子。 杜若被打的头晕脑胀,往后倒去。还没等她倒回床上,衣领就让人抓住了。 这时杜若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那人杏目柳眉,鼻子以下被面纱遮挡,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铁黑色纱裙衬托的像雪一样白。她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虽然是个美人坯子,但目光中的狠绝让与之对望者不寒而栗。 “还折腾不折腾?”女孩厉声问道。 杜若只是动动嘴唇,并没说话,就又挨了两下。 “还折腾不?” 我没遇见霸道皇上,却碰上个小夜叉。杜若不敢再动,只委屈的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我就见不得你这狐媚样子。出了娘胎便一身病,动不动就哭,一点也没有孤风北境女子的样子。也对,你那个狐狸妈就是爹爹从极南异域买回来的舞姬,专门勾搭男人。现在换你个小狐狸装出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勾引我子白哥哥。” 说着女孩扬手又要打。 “六小姐,别打了。这脸上要是留下痕迹,明天白公子见了又要脑你。” “拿垫子来,垫她肚子上我再打。” 杜若听了浑身一个激灵。要说过去的她,那肚子上可是自带游泳圈,还能扛几下揍,但现在…她摸摸干瘪的肚子,吓得又咳嗽起来。 “算了,六小姐,她感染了血咳,估计活不了多久。这病传染,咱们不宜久留呀。” “气死我了!你说我子白哥哥怎么那么傻,这丫头得了血咳,还隔三差五来看她。”女孩跺着脚在杜若床边来回走了两圈,见找不到地方出气,手便再次举起来。 “小姐,用这个。”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将一个壶呈给六小姐。 六小姐哼笑一声,甩开长至地面的皮毛斗篷,转过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翠儿,七小姐渴了,给她喂点水。” 杜若马上就反应过来那个翠儿要干什么了:“我不渴…” “怠慢了主子便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责任。小的现在就伺候您喝水。”翠儿举起手里的壶,缓慢的将水倒在杜若的铺盖上。 此时,六小姐狂妄的笑声已经渐行渐远,拿火把的人也退了出去,最后翠儿重重地关上门。四周重新回到黑暗中。 湿冷的感觉一点点侵入杜若的身体,她的体温慢慢上升,直至滚烫。 “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心、肝,脾、肺、肾、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 杜若背完菜名背人体结构。她咬着牙让自己在黑暗和冰冷病痛中保持清醒。 一定要熬到那个叫陆子白的人来,他恐怕是唯一能帮自己的人了。 杜若暗下决心,虽然不知道孤风北境是什么地方,虽然不清楚这个身体的身世,但她杜若,必须活下去。医治好母胎病秧子的身子,再凭这副狐媚样子一统江湖! 等等,狐媚样子?杜若摸摸粗糙的脸颊。难道我是个美人? 皮肤粗糙些没关系,医学院的女生,谁还没有点护肤的本事? 六小姐?你个小夜叉别急,我头一等的大事就是拿下你子白哥哥! 第三章 杜若瑶是什么鬼 杜若蜷缩在仅存的干燥的角落,不知道熬了多久。 当六小姐带人闯进来时,借着火光她看见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个青石砖搭砌的房屋。房间挑高很高。天顶的木梁用的都是砍去枝干后的整棵树。 因为屋里没有窗户,看不见阳光,时间仿佛不存在了般。 就算杜若平时再是个耳根子软的老好人,此时此景也由不得她继续傻笑着混过去了。 杜若哆哆嗦嗦地抖了一阵子,身体本能地往有热乎气的地方靠。 四面墙都是热的。杜若用手敲了敲,墙壁传出“咚咚”声,里面有空心的夹层。 她把潮湿的铺盖扔到地上,然后将身体紧贴着墙。这类似壁虎的姿势不太雅观,但比较之前冻得瑟瑟发抖舒服多了。 “丫头,你不好好躺着,这是干嘛呢?” 杜若没听见开门声,更没察觉到有人走进来,身后突然响起说话声音,吓得她跟回光返照似的手脚并用往墙上爬。 青石砖墙的表面虽然不平滑,但就凭杜若现在这身子骨半米也爬不上去。 就看她猴窜树一样原地蹦蹬两下,便体力不支歪倒下来。 “丫头!” 身后的人一把揽住杜若的腰。 杜若轻飘飘的被那人横抱着。她觉得此处应该有掌声,不对,是此时应该漫天飞舞着花雨,音乐走起。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人已经被稳稳地放回床上,随后一件银狐大氅便盖在她身上。 床边的墙上插了束火把,应该也是来者带来的。 “你是…?”杜若终于回过神朝那人看去。 眼前的男人身穿水青色衣裳,长着杜若从未见过的俊逸的面庞,双眼澄澈,目光温柔。相比之下,学长真是连渣都算不上了。 “丫头,你流鼻血了。我离境只数日,你的病莫不是又加重了?”男人拿出帕子为杜若擦拭。 “鼻血?”杜若从男人手里夺过手帕,一手擦鼻血一手抠床沿。她想抠出道缝一头钻进去。 她在心里骂道,杜若呀杜若,看个男人你都能看出鼻血,这么丢脸以后还怎么跟人家风花雪月? 男人眉毛紧皱地扫视了一眼四周,最后视线落在被杜若丢掉的铺盖上。 “又是杜若雪干的?”男人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张黑熊毛皮。一摸是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越来越过分了……也是她把你从暖阁转移到这里?” “暖阁?杜若雪?”杜若一头雾水,歪着脑袋看着男人,时不时擦擦流下来的鼻血。 “丫头,从刚才起我就觉得你不太对劲。”男人走到杜若身边,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我离开前明明已经见到起色了。这里太冷,我先带你回暖阁。” 杜若虽然花痴,但男人准备抱她时,她反而不好意思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贼心大贼胆小吧? 男人察觉到杜若的闪躲,淡淡一笑说道:“丫头,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一桌吃饭,一床睡觉。你半夜尿床自己不知道,我怕你挨骂,和你换了位置,结果你把另一边也尿了。没办法,我将你抱到塌上,自己在湿哒哒的床上熬了一晚。那年你四岁。怎么?今年十四了就不让抱了?” 十四?杜若瞪大眼睛。这会不会太幼齿了?除了学习,杜若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十四岁都干过什么了。 “瞪着我看什么呢?不行,我现在就去叫大夫。” “等等!”我就是大夫。作为医学院的学生,不能自救的话太丢母校脸了。“不用去了,我现在肺部感染,有可能患了肺炎,鉴于我从小体弱,抵抗力差,也有可能得了肺结核。这病会通过飞沫传染,你找个东西遮遮口鼻。” 男人一言不发,用审视的目光地看向杜若。 杜若抵不住被那么漂亮的眸子专注的凝视,险些又要流鼻血:“这位公子…少爷…王爷?我能不能先请问你叫什么?敢问贵姓…?” “丫头……你烧糊涂了?什么公子、少爷、王爷?我是陆子白,白鸽子,忘了?” 原来他就是杜子白。白鸽子又是什么梗?等等,这不是重点。杜若指着自己问道:“那我是谁?” “来人!” 陆子白一声招呼,门外马上跑进来位小哥。 “公子,有事您吩咐。” “请大夫去暖阁。”说完,陆子白便不由杜若争辩,用银狐大氅将她裹住,然后一把把她抱起来,大迈步走出这间不见天日的房屋。 “抱错了…”杜若以为能享受到公主抱,结果陆子白是用抱小孩的姿势抱着她。 “你说什么?” “没…我想问我的名字。” “杜若瑶,你叫杜若瑶。是孤风北境首富杜金尊的第七个女儿。” 杜若瑶是什么鬼?这种言情小说女主角的名字是什么鬼?杜若在心里呐喊。 陆子白自然没看见杜若纠结的表情,接着说道:“你有六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家里这么多人,却任由我在小黑屋里等死…可见杜若瑶是爹不疼娘不爱。” “丫头,别这么说。你娘怎么会不爱你?她从四季如夏的异域来,适应不了北境寒冷,在你三岁那年,偶染恶寒撒手人寰。” “那爹呢?” “他?他事务繁忙,或许是顾及不上吧……” 杜若点点头。明白了,也就是娘没了爹不疼。估计这个杜若瑶没少受到其他小妈的欺负。 “弟弟估计还小,那几位姐姐在哪单位?做什么工作的?” 陆子白当杜若说的都是病人的胡言乱语,也不再吃惊,顺着她答道:“你大姐若风、二姐若水、三姐若琴、四姐若琪都已出嫁。分别嫁给了北境的朱郡王、角礁堡的船王、北境第一学士和央都二王爷之子。你的五姐若谷生性孤傲,喜欢研究机关暗器,很小就带着自己的下人搬去聚云峰。你足不出户,平日自然是遇不到的。而六姐若雪…为人霸道强硬了些。她的狩猎本领北境第一,连成年男子也自愧不如。你小弟若锦年纪尚幼,被养在内家,你爹为他请了多位学士,也不常见。” “我懂了。说来说去,家里就杜若瑶最没用,最没出息。” “不要妄自菲薄。跟那些人比起来,你最是乖巧懂事,心地善良。” “这跟面对着女孩子实在没得夸了,就夸她气质好有什么区别?” “丫头这话怎讲?” “意思是说,夸一个人听话、善良,不过就是给个终身安慰奖。屁用没有。” 陆子白拖拖杜若的屁股,让她坐在胳膊上的姿势更舒服些,然后笑道:“你说话的语气和过去大不相同。要是大夫看不出究竟,我就得去请神巫来了。” 杜若坐在陆子白的怀里看着他。他身上有股幽幽的香气,像是冷梅。他脖子的曲线那么好看,还有侧脸和下颌。但是杜若觉得陆子白好像并没有将杜若瑶当女人看待,他对杜若瑶更像是宠爱个孩子。 想到这里,杜若有些泄气。她第一眼看见陆子白就喜欢他了。他身上那种不染凡尘的脱俗气质,对杜若瑶的温柔,都让杜若迷恋。当然他像画似的脸最得杜若的心。 “对了,我为什么叫你白鸽子?” “说来才气人呢。我让你叫子白哥哥,四个字而已,你竟然颠来倒去叫不明白,最后就变成白鸽子了。” 杜若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那种甜蜜里带着酸涩的情绪并不属于她。 她想,这应该是杜若瑶的记忆。杜若瑶怎么可能读不顺四个字呢?无非希望陆子白在她面前并非其他人的陆子白,或者子白哥哥,而是她的白鸽子。 杜若叹口气,将视线从陆子白身上移开。这是她被带出来后第一次观察这个世界。目所及处皆是非黑即白。 黑的是建筑,白的是雪。 孤风北境像它的名字,是个残酷的地方。杜若看着眼前的景物,默默许下愿望:她要在这个世界顽强的活下去,继续自己的梦想,成为一代名医,然后嫁给白鸽子。 “子白哥哥!”远处一声喊叫打断了杜若的思绪。 天爷!是那个小夜叉。杜若慌忙紧闭双眼,歪靠在陆子白肩上,假装昏了过去。 杜若瑶,我杜若一定把本该属于你的日子过好,再不干受别人欺负。那些欺负过你,也欺负我的人,让他们等着瞧吧。 第四章 漫天飘雪陆子白 脚步声由远至今。杜若眯缝着眼睛偷偷看过去。 杜若雪,杜家六小姐像股黑旋风似的一路狂奔而来。 黑旋风?那是李逵。这位是穿一身黑的小夜叉。 “子白哥哥!快把她放下。” “是你将若瑶送到边塔库房的?”陆子白冷冷地问。 “她得了传染病,现在我当家,我得顾及一家子人的安危。再说我请示过爹,爹同意了,我才…”杜若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含混地听不清了。 “既然你怕传染,好,我理解,我不怕,我带她走。” “别!”杜若雪拦在陆子白前面,急得直跺脚,僵持了一会儿,才咬着牙吩咐下人,“把暖阁的火再烧旺一些。快去!没看见我子白哥哥穿的少吗?” 陆子白看也不看杜若雪一眼,从她身边绕过去接着往前走。 “等等我。子白哥哥,你的大氅呢?穿这么少不冷吗?” 陆子白不理睬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杜若觉得自己好像卧在云上飞在空中。那心情,真是好极了。 “小姐,白公子的银狐大氅在杜…在七小姐身上裹着呢。”昨天用水浇杜若的小丫鬟在旁边提醒杜若雪。 杜若心想,我还没找你报仇呢,你倒好,腆着脸往上凑,够会给自己加戏的。 她咳嗽两声,这倒不是装的,然后弱弱地说:“对不起。白公子,你还是披上大氅吧。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口渴,这位六姐的丫鬟昨天也就不会把水洒在我床上。那张黑熊皮还能用的话,现在也就不至于让公子挨冻了。” “醒了?”陆子白收紧手臂,把杜若往怀里带了带,轻声说,“没关系,我不冷,你别一口一个白公子,听着生分。” “你们眼睛都瞎啦!快把杜若瑶给我接过去!让子白哥哥抱着她算怎么回事?” 几个下人听了忙凑上去伸手要将杜若拉走。 陆子白脸色一冷,脚下转移,行走如飞,眨眼间便甩开那些人,来到一棵已经干枯的巨树下。所经之处,地面上的雪连脚印都没留下。 “子白哥哥,等等我!”杜若雪带着一众随从追上了。 “丫头,搂紧了。” 杜若不明就里,但出手速度那是相当惊人,一把搂住陆子白的脖子。 陆子白等杜若雪一行人跟到他近前时,脚下发力,施展轻功。 站在巨树下的众人眼睛一花,只见到陆子白的影子闪过,还未来得及看见人,巨树树冠上厚厚的积雪便如倒水般倾盆而下,将杜若雪他们埋了大半。 “丫头,对方怎么说也是女孩子,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算是替你出口气。” 杜若搂着陆子白的脖子,脸埋在他肩窝里点着头。除了她老爸,还从来没男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缓缓抬起头。陆子白脚尖点在巨树枯枝上,天青色的衣摆随风扬起,满天飘散着雪花。她的耳旁只有陆子白的轻声细语,杜若雪的喊叫被隔绝在外。 时间如果能够静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走,我们回暖阁。”话音未落,陆子白身形已在数十丈外。 风“呼呼”地响在杜若耳边,眨眼间他们便进了一扇非常厚重的门。这门由机关控制,他们进入后,门就自动关合上了。 门内像是桃源仙境般,有冒着热气的河流,郁郁葱葱的树,亭台楼阁错落在假山当中,好一派曲径通幽。杜若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当陆子白停下脚步时,杜若觉得周身一暖,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北境有花?” “北境没花,这是你母亲夏绫夫人从异域带来的花籽,杜老爷专门为了你母亲,在若古的帮助下修建了这栋暖阁。暖阁里的水都是引来的温泉之水,这里四季如春。” “可尽管如此,夏绫夫人还是香消玉殒了。” 陆子白轻叹一声,抱着杜若默默往里走。 第五章 是灵不是病 几乎就在陆子白将杜若放在软床上安顿好的同时,大夫也到了。 “这位哥儿快把老夫放下!” 话音未落,刚才去请大夫的小随从便移花幻影般出现在杜若房内。 他把肩膀上扛着的花白胡子老头放下。 杜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一位看着再普通不过的男孩居然也有如此了得的身手,她现在身处的世界究竟还有多少出乎她意料的情况? 她不禁问道:“你也会轻功?” 小随从显然没把当轻功当回事,憨笑着答道:“陆夫人婚嫁之前是星崖派纳月门的大师姐,轻功独步天下,陆府上下除了陆老爷,谁还没点夜行千里的本事。这不算啥。” 杜若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心里话说,这不还不算啥,那得多那啥才算啥呀? 杜子白一边为杜若放下羽毛垂帘,一边斥责小随从:“今天你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小的还不是见了七小姐太高兴了。哎?可是我记得轻功这事,少爷早就告诉过小姐了?要不怎么叫鸽子呢。” “我…不记得了。” “老先生,烦请您给丫头看看,她身子不见好,现在脑袋好像也出了些问题。” 我脑袋没问题!杜若心里不服气,但还是老老实实把胳膊伸出去让大夫号脉。谁叫她现在是杜若瑶,而不是杜若呢。 要不是没办法进行胸透,手头也没有验痰片,她才不需要请别人给她诊断病情呢。 大夫拔下束发的桃木簪子,从簪子顶端抽出一根金丝。 他将金丝缠在杜若的手腕上,再将一头捻在两指间,中指和无名指悬在金丝之上,为杜若探脉。 “嗯?嗯。”大夫先是一愣,而后心满意足地笑着点点头。 “老先生,怎么样?” “这位小姐真乃奇脉。” “愿闻其详。” 陆子白等了一会儿,却见那大夫只是一面闭目捻须,一面接着探脉,并不说话,不免有些焦急。 “老先生,您要不方便当着丫头面说,我们可以移步到外面再谈。” 杜若一听要背着她说病情,立马不干了:“别!我是病人,我对自身病情享有知情权!” “快瞧!七小姐又说胡话了!大夫您赶紧说说她这是怎么了吧?从前,七小姐最是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现在…现在这该不是中邪了吧?是不是让脏东西附体了?” 你才是脏东西!你们全家都是脏东西!杜若狠狠瞪向小随从。 大夫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这位七小姐身上有两脉。一支死脉,一支活脉。” 死脉应该就是真的杜若瑶。杜若垂下眼皮,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仿佛她霸占了别人的身体和人生。 “七小姐原本应该已绝疾缠身,命不久矣。可这活脉生机勃勃,如灵泉入体,延绵不绝。如今七小姐所染血咳竟然正在自愈,这可谓一奇。另,还有一奇。” 陆子白听闻杜若瑶的病情有缓,脸色比较之前柔和了很多,看得杜若如沐春风。 “老先生所谓的另一奇是何?” 大夫手指轻轻一挑,将金丝从杜若腕上脱下,无论陆子白如何追问,都只笑而不语。 “我懂了。”杜若见状忙在身上摸索寻找。可手到之处,竟无一金半银。她尴尬地笑笑,只能求助于陆子白,“红包,白鸽子,给大夫个红包。” “红包?”陆子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刚放松下来的神情再次紧张起来,“老先生,她脑袋没问题?” 大夫摆摆手,大笑道:“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说着手往身后一背,转身就往屋外走。 他背朝陆子白时,陆子白才看见他后颈上露出的一点文身。陆子白一愣,忙起身追过去:“老先生留步,莫非您就是雀后黑前辈?” “食尽皇王千盅粟,凤凰何少尔何多。”大夫哈哈大笑着出了房门。 “老爷子别走!我送您!” 雀后黑听见陆子白那位小随从的话,原本还慢悠悠迈着的四方步,顿时变成撒丫子就跑了。 “青白,不得无礼,好好送先生回去。” “这位大夫怎么神神叨叨的?” “雀后黑是整个大陆最厉害的大夫。他不但医术高超,灵气悟性也非常人所能及。请他看病不是重金即可,第一要能找的到人,因为他居无定所云游四方,第二要看缘分,投缘者一文不取,无缘者一病难瞧。” “那这次他能来为我把脉就算难得了?他一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的吧?” 陆子白笑着摇摇头:“我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 说话间,青白回来了。 “这么快?你把人家送到哪里了?” “那位老先生跑的比我还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你在哪里遇到他,又是如何能请动他前来为丫头看病的?” “哪儿是我请他,少爷您不是让我去请大夫吗,我出了杜府没多久就瞧见他了。是他把我拦住,问我杜家是不是有位千金病了。我一看他就是大夫,便扛了进来。” “下次不许无礼了。幸亏雀后黑不拘小节。” “他就是雀后黑?!诶呀!早知道让他帮我看看我还有多少上升空间了。” “上升空间?你想升职吗?” “升职是啥?我说的是我的灵气等级。你能听明白吗?” 杜若受不了青白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自己,切了一声答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玩过游戏,不就是体力值、灵力值什么的吗?有什么了不起。刚才那个很厉害的大夫不是形容我是灵泉连绵不绝吗?是吧,白鸽子。” 杜若得意洋洋地说完,见陆子白并未回话,掀开羽毛垂帘看过去。 只见陆子白站在窗前,面色凝重地望着远方。 第六章 习惯暗恋 “白鸽子,你怎么了?”杜若从床上下来。 青白很有眼力见,忙上前搀扶着她走到陆子白身旁。 “杜七小姐,你的药!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身后响起一声沙哑却高亢的声音,随之飞过来一个布囊。 青白一跃而起,将布囊稳稳接住:“七小姐,这是雀后黑给你的药。” 杜若简直服了这位“神医”了。看病开方子抓药,能不能都做完后再走?干嘛非得弄个潇洒的欲说还休的背影?戏太多了。 “我好像好多了。”她对青白说着,把布囊接过去。 打开布囊,里面有两个瓶子。一个锡制的,一个玻璃的。另外还有五个绣包,分别装着五种不同颜色的药丸。 “这药怎么没有说明书?大夫!说好的谨遵医嘱呢?” 杜若的问话自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叹口气把药放在桌子上,心想中药的服用方法应该跟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差不多,等她安下心研究一下这些药的成分也就知道该怎么吃了。 幸亏在医学院时她是个无人问津,全部时间都用来学习的学霸,如今才能不靠旁人医治自身。这事是值得高兴呢?还是值得高兴? 她深吸口气,感受了一下此时的身体状况。跟之前刚刚醒来时的沉重虚弱相比,现在身体还真是轻松了不少。 她思量着可能这位杜若瑶的体质天生惧寒,一旦回到温暖的环境,病情便会得到缓解。加上雀后黑说过杜若瑶体内有一道生脉,随着时间推移,能够慢慢疗愈这幅身子。 她重新看向那些药。既然可以自愈,这些药的药效应该只是催化作用,缩短自愈时间罢了。 这时的杜若并不知道在这片大陆之上,一个人的身体除了健康外,还可以呈现出其他状态,更不知道雀后黑的真实意图。 此时此刻,她的全部时间注意力都在陆子白身上。 她走到陆子白身侧,陆子白却仿佛没感觉到,眼睛还是注视着窗外。她不由得顺着陆子白的视线往外看。 暖阁的最高处全部用琉璃包裹着,既能看到天空,又可以阻隔外面的寒气。而杜若他们所在的流金楼正是暖阁里最高的楼台。站在流金楼窗前能够俯瞰整个杜府的正院。 “白鸽子,你看什么呢?” 陆子白身体一怔,随即挥去脸上的阴霾,转过身又是一派春风般看向杜若:“怎么下床了?” 连我何时下的床都没察觉吗?杜若愈加好奇,伸长脖子往外看。 杜府的院落里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忙碌着,院子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这是要办婚礼吗?” 陆子白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明天季王爷会陪着二皇子和卿羽公主来杜府,你家上上下下都在为迎接皇亲做准备呢。” “那你呢?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回来的?”杜若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杜若雪对她的态度一度让她以为陆子白来杜府都是因为她。 陆子白一眼就看透了杜若的心思,笑着摸摸她的头答道:“公事上我确实受家父之命为此事而来,但如果不是你和…我可能也就推脱掉了。” “和…什么?” 陆子白没接话,把话题转开:“丫头,你身体抱恙,明天倒是可以躲过宴席应酬,我巴不得也不用去呢。” 既然陆子白不想说,杜若觉得自己也不应该再接着追问,便也没执着在陆子白的欲言又止上。她转而很好奇央都的人到此地的原因:“他们那些金贵的人跑来这冰天雪地酷寒之处干什么?” “你可别小看北境。孤风北境虽气候恶劣,但矿产丰富。人们都说西北有孤风,东南是金边。孤风产宝石,金边有金矿。而且北境是边疆要塞,抵御外界的最后一道关卡,对央都至关重要。这次皇上派季王爷来北境有三个目的。其一,检查边防是否稳固,其二,慰问北境王朱录广,其三……” “其三是什么?” “孤风北境除了朱郡王,势力最大的就要数杜家了,更何况郡王妃也是杜家的人,朝廷对北境的势力看得紧,自然也会十分留意杜家。这次一同前来的二皇子还未婚配,虽然我并不肯定,但他们此行的第三个目的我猜可能是想迎娶杜家的一位小姐。” “现在杜家还有五姐、六姐,和…我?”杜若指着自己鼻子。“二皇子多大了?长什么样?” “干嘛?想作皇子妃?” 杜若盯着陆子白。二皇子再好看能好看过白鸽子吗?能有白鸽子对她这么好?杜若基本已经在心里认定要嫁就嫁陆子白了。 想到这里,杜若小脸一红,对着手指对陆子白眨眨眼睛说:“我才不嫁入皇家呢。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要嫁给只一心一意爱我的人。” “丫头,放心吧,你才十四岁。二皇子这次提亲的对象应该是若谷。” “五姐?可我听你描述的她的性格,觉得她对嫁入皇家也该是排斥的…” “丫头,皇命难违。” “也不难,就说五姐已有婚约在身,只待吉日出嫁,不就得了。” “你想得太简单。这不是一男一女的事情,也不是两家的事情,而是关乎国家和杜氏一族上下,甚至其中还关联着北境王、季王爷…丫头,这里面水太深,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病才是。” “要嫁把杜若雪嫁过去。”杜若一想到那个小夜叉,恨不得马上让她从自己身边消失。 “哈哈哈,若雪的性子要是进了皇家那还得了?”陆子白笑着笑着,笑容渐渐变得苦涩,“走一步是一步吧……” 杜若看着陆子白,心里隐约觉得他的心事跟二皇子要迎娶杜若谷有关。 她想问,但又不敢去面对答案。 陆子白一直叫她丫头,她才十四岁,陆子白莫非从没把她当作女人看待?她在陆子白眼里会不会只是需要照顾,和必须疼爱的妹妹?陆子白的心上人…难道是杜若谷? 杜若摇摇脑袋,将这些疑问甩开,仿佛只要不去想,这些问题便不存在了。 逃避是她最擅长的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偷偷暗恋在过去那个世界也早已成为她的习惯。 “白鸽子,你会始终在我身边吗?哪怕我的病痊愈了?”她轻声问着,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陆子白的反应。 她怎么也不敢问出真心想问的问题,那就是如果杜若谷跟二皇子成婚了,你还会来杜府吗?我能成为你前来的唯一理由吗? “想什么呢?当然了。你不记得我立过誓会保护你一生一世吗?” 杜若松了口气。这就够了,她想。 第七章 说好的狐狸精呢?剧情不对呀 陆子白本想守着杜若,陪她一起吃了饭再走,但杜金尊派人来请。 陆子白自知没有问候杜父就去看若瑶已是失了规矩,这会儿再任意妄为,就不单止丢自己的面子了。 “丫头,等下我会命人给你送来饭菜。现在我要去拜见你的父亲,和他商量明天迎接贵客的事宜。” “嗯,你快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 “少爷,让青白留下照顾若瑶小姐吧。” “胡话,你个小厮独自留在闺房之中成何体统。”陆子白敲了下青白的脑袋,然后转向杜若,“我和青白急着赶路,脚程快了些,侍女和随从晚些时候会到。等下我让落白和落桃来伺候你。” 杜若一个堂堂新时代女性,实在不习惯让别人伺候,忙摆手道:“别,别。其实不用麻烦。” 陆子白无奈地笑笑:“你记得吃药,让小脑袋瓜赶紧好起来。快别尽说胡话了,赶明儿我回央都时怎么能放心呢。” “我知道了。”杜若想问他能不能带自己一起走,可转念一想,何必要强人所难,便闭了口。 陆子白又叮嘱了杜若几句才起身出了流金楼。 “若瑶小姐要听少爷的话好好养身体,我们明天再来看你。”青白说完,跟着陆子白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诺大的暖阁,空荡荡的流金楼只剩下杜若一人,她一时间竟无法适应这份安静。 她想爸爸妈妈,想家里那只日天日地的泰迪,想天天抱着大腿骨的秦小雨,想双十一买了但还没来得及吃的各种零食,想解剖教室,想那些不算愉快却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苦闷,杜若又开始咳嗽了,一咳便停不下来。她忙把雀后黑的药拿到跟前,琢磨着该如何服用。 玻璃瓶中的药水呈蓝紫色,有种药草的微香。 她闻了闻,分辨许久,也只能认出里面肯定添加了当归、川穹、乳香和天仙藤,其他的便不得而知了。 而锡瓶里的药液粘稠,呈黑褐色。她用指尖沾了一些放进嘴里,随即呸了几口。 这瓶药是用某种或多种动物的骨肉熬制而成的,还添加了她说不上来的东西,气味极其难闻。 五种药丸,分别是五种颜色,闻不出气味,也尝不出来滋味。 就快吃饭了,等吃完饭再服药吧。想着,她把药收回布囊。 杜若决心要尽快找一些这里的医药书籍,从头学习。 在这个世界上她能做些什么?就这样被养在深闺中?她受不了。何况陆子白又不能常住杜府,等他离开了,不说别人,就是那个小夜叉能给她好? 再说,作为新时代女性,杜若也忍受不了过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混吃等死的生活。 思来想去,有两个职业她是绝对可以胜任的,一个当然是学以致用的医术,她可以在这世界继续梦想,成为治病救人的女华佗。第二个便是厨师。秦小雨那么刁的嘴还不是被她一块肉拿下。 想到这里,杜若才算真正开始有了要在此处生存下去的觉悟了。 什么偶遇霸道皇上,还有好几位为她前仆后继的王爷?她算是看透了,那些套路是不可能从天而降砸在她头上的。 杜若呀,无论在哪里你都要认清自己的位置,自力更生。她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梳理对未来的安排。 就在此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请七小姐用膳。” 一个侍女提着双层食盒走进来。 “好,谢谢。” 送饭的女人面无表情,放下食盒就离开了。 杜若打开食盒,里面的饭菜很丰富,想来是陆子白吩咐过了,所以那些下人也不敢怠慢。 “杜若瑶呀,白鸽子不在杜府时,你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你爸愿意为你妈在冰天雪地中修建这座暖阁,却为何这般待你?”杜若叹口气,虽然胃里不太舒服,但还是把所有食物吃了个干净。 杜若认为天下有两件事不可辜负,一是美色二是美食,既无美色,自然要加倍对待美食,所以她过去不但是个吃货,还是个厨艺相当了得的吃货。 吃了饭,杜若感到胃里愈加不舒服了。可能杜若瑶平日吃的少,这猛地吃多了便受不了了。 要让这副身躯重获健康,看来不只是祛病那么简单。 为了帮助消化,杜若站起来扶着墙面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透过纱帘,她看见外边的厅堂里立着面一人来高的镜子。她忽然想起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杜若瑶长什么模样呢。 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杜若扶着墙一点点挪了过去。 让她失望的是,镜子里的女孩又瘦又矮,身体还没发育好,一头栗色长发假如保养的好应该会很漂亮,但此时那头发就像枯草般没有一点光泽。 说好的狐狸精呢?就这副模样,好像流浪狗似的,跟想象中的剧情发展完全靠不上边呀。 她又朝镜子移了两步,站到近前仔细看。 杜若瑶的脸蛋也许长得还不错。她摸摸自己的脸。 这脸现在过于消瘦,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假如再胖一些,皮肤再白皙一些,肤色再透亮一些就好了。 杜若一看就知道杜若瑶的肤色是因为生病导致的粗糙蜡黄,好好保养就能变得不一样。 “好在这小鼻子小嘴都挺俊。”杜若恨不得趴在镜子上,她使劲眨眨眼睛,“诶呦,这丫头调理好还真有成为狐狸精的潜质。看这双眼睛,居然是蓝色的。” 杜若瑶的双眸不但蓝,还很透彻,像冰一样。 杜若猜想这丫头一定是遗传了母亲的外貌。她妈妈是异域的舞姬,异域在这里可能就是外国,金发碧眼也不奇怪。亚洲人稚嫩的面庞,配上这双眼睛,真想洋娃娃。 要好好保护这双眼睛,希望等长大了能出落成美女。就在杜若舍不得将视线从杜若瑶的眼睛上移开,照着镜子幻想有朝一日丑小鸭变天鹅时,流金楼下一阵细碎脚步声让她回过神。 “谁?”她以为是陆子白的侍女落白和落桃,看过去却发现上来的足有五个人。 杜若惊慌地连连后退:“你们是谁?” “七小姐,老爷让我们来为您沐浴梳妆。” “为什么?老爷,不是,父亲要见我?” 那些人并不答话,其中两个抬着轿椅的小厮把轿椅放下,另外两个丫鬟搀扶着杜若坐上去。 说是搀扶,其实杜若几乎是被她们架了上去。 杜若紧张极了,因为不确定将要发生什么,心里一阵发慌,又咳嗽起来。 “我的药…” 五人中年纪稍大的一位转身进了杜若的房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布囊。 “走吧,移步留鸾泉。”她说。 杜若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摆布的娃娃,没权利提问,不知道去处,前方一片渺茫。 她攥着袖子边,缩在轿椅上,忐忑不安的心随着轿椅晃来晃去。 轿椅并未出暖阁,小厮抬着杜若沿着开满鲜花的小径走到一个用晶石装饰的山洞洞口。 暖阁里只有不是很高的假山,这个洞口会通向哪里?杜若不住回头张望,但是陆子白并没有如她希望的那样翩然而至。 轿椅进入洞口,这里面积不大,仅有十几平米。洞内雾气缭绕,杜若听见潺潺水声,一股浓重的硫磺味扑鼻而来。 “是温泉吗?”她看着年纪稍大的女人,小心地问。 “北境虽酷寒,却多温泉,这是神的馈赠。还请七小姐沐浴吧。” 小厮放下轿椅,等杜若下来后,迅速退了出去。 “阿…姨,我该怎么称呼您?” “七小姐病糊涂了?我是广燕姑姑,以前是这暖阁的管事,后来六小姐说人多反而打扰您休息,便把我们遣到其他各房行事。”广燕姑姑面无表情地回答。 杜若默默地点点头。既然是认识照顾过杜若瑶的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冷漠? 她苦笑着想,人往高处走,总不能怨恨别人识时务。 她任丫鬟为她脱去衣服,然后迈进温泉水中。 这水才会往低处流。 “行了,你们出去吧。这里有我照应就好。”广燕姑姑对另外两个丫鬟说。 “六小姐吩咐过,让我们看紧她。” “留鸾泉总共就这么大,有什么值得看紧的?两位姑娘,这里呆久了憋气,不如在外面一边休息一边吃些糕点。那些可是陆公子从央都带来的红枣雪燕。” 红枣雪燕?肯定是白鸽子给我的。杜若虽觉得委屈,却没开口。 两个小丫鬟互相看了看,然后抛下句“那你把老爷交代的事做好了。另外六小姐的吩咐也别忘了。”便争先恐后地出了留鸾泉。 “姑姑…” “嘘,若瑶,等她们走远些再说话。” 听着广燕姑姑明显区别于之前冷漠的语气,和蔼的像亲姑姑一样温柔的口吻,杜若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在小黑屋挨冷受冻时没哭,被杜若雪欺负,甚至被杜若雪的丫鬟欺负时没哭,陆子白的出现,对她百般体贴时也没哭。但是广燕姑姑让她想起妈妈,之前的苦涩遭遇一股脑倒了出来,便再也忍不住了。 第八章 俊美的魔王 “若瑶,姑姑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受苦了。” 杜若不知该说些什么。杜若瑶和广燕姑姑之间的关系,她一无所知。面对广燕姑姑怜惜的目光,她只能擦掉眼泪摇摇头,轻声说了句:“不会。” “唉,若瑶,姑姑也是没办法。那次我偷偷给你送食物,让六小姐发现了,我挨些责罚不打紧,但连累着你一起被她骂,还一整天不让人给你送饭。经过那件事后,我实在是不再敢接近你了。” “杜若雪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广燕姑姑惊讶地看了杜若一会儿,见到杜若眼里的迷茫,她又重重叹口气:“他们都说你病坏了脑子,我原先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不记事了。”广燕姑姑一边为杜若清洗头发,一边说,“当年六小姐的母亲因夏绫夫人深受老爷宠爱,心存妒恨,性格变得十分扭曲,加上她一心求子,见都不愿意见六小姐,最后干脆将她丢给乳娘抚养。 那孩子成长环境不好,心里很苦,她这是把自己的委屈都怪罪在你头上了。 后来,陆家公子出于一些原因来府上住过一些日子,六小姐甚是钟情于他,可他偏偏疼爱自小就体弱多病的你。或许是将自己与母亲的境遇种种重叠在一起,自此六小姐就更加记恨你了。 近两年老爷忙着外面的事,府里大大小小的家事都是六小姐负责。 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老爷…我父亲为什么不管我?就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也不该由着杜若雪这样折辱我呀。” “你年幼时,老爷是非常宠爱你的。但是夏绫夫人去世前后,也不知是怎么了,老爷完全一反常态,就连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 说完,广燕姑姑觉得话说得过重了,忙解释道:“其实这几年外面的事情太多,我虽然不清楚老爷到底在忙什么,但也是看着他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在府里的日子越来越少。所以,我想老爷或许并不十分清楚小姐的遭遇。” 杜若闷闷的“嗯”了一声。 在温泉里越泡越虚,全身脱力。渐渐的,杜若觉得头昏沉沉的,眼睛也睁不开了。 迷糊中,杜若听见广燕姑姑在叫她:“杜瑶,快起来吧,温泉不易久泡。” 她试了一下,没站起来。 就在她整个人都要滑进水里时,她的身体被捞起来,抱了出去。 “若瑶,你坐在澡盆里,姑姑帮你洗。” 若瑶被广燕姑姑放进一个盛满热水的木盆里。木盆不深,水刚刚没过她的腰。 广燕姑姑往木盆里倒了精油,洒下花瓣,再用一种香膏抹在她的头发上,拿布包好。 木盆里的水比温泉水凉一些,杜若舒适地伸展四肢,感觉干燥的皮肤都变得柔软了。 “刚才那两位姑娘说六小姐有吩咐,杜若雪吩咐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过就是让我们为难你罢了。以你的身体状况,在温泉里泡久了反而对身体不好。轻则昏厥,重了……” 杜若抬手制止广燕姑姑继续说下去。她不想听也已经听够了,何必再自找不痛快。 幸亏是广燕姑姑陪在身旁,否则刚才她就是溺死在泉水里,也不会有人帮她。她在心里记下姑姑的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广燕姑姑仔细梳洗抹在杜若发丝上的香膏,理顺纠结起来的发束时,外面等候的丫鬟进来催促:“还要多长时间?” “快了。老爷下令要七小姐打扮的光彩照人,我可不敢违命。” 丫鬟不耐烦的“啧”了声,转身又出去了。 “姑姑,明天府里招待贵客,今日父亲应该很忙,他这个时候叫我去干嘛?” “听说明日府上所有未婚嫁的女儿都要参加宴会,想必老爷很久没有见到你,今天是想先叮嘱你一些关于宴会上的规矩吧。” “是吗……”杜若心里升起一丝不安的预感。希望明天不要节外生枝,可以平安度过才好。 沐浴后,广燕姑姑搀扶杜若起身,为她擦净身体。随后又拿来套新衣裳,伺候她一一穿戴整齐。 杜若摸着衣服的面料,便知道自己这身行头肯定价格不菲。尤其是最外面的冰蓝色丝质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层层落雪。确实美极了。想来应该跟她眼睛的颜色很配。 “让我为若瑶梳个祥云藏银月的发式吧。” “嗯。姑姑,以后就咱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叫我杜若吧。” “杜若?为什么呀?” “我这次大病之后宛如新生了般,我想改个名字,就叫杜若好了。” “好…杜若…”说着,广燕姑姑又摇摇头,“不好,杜若像男人的名字。” “我就是要叫个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名字。” 广燕姑姑拿她没办法,只好点头应了。 杜若发现广燕姑姑有双巧手,不一会儿功夫,头发就快梳好了。 广燕姑姑拿出一支做工精美、银包着玉的簪子。这簪子形如寒月。广燕姑姑将它别进杜若的头发,一半藏进发髻里,一半露在外面。 “若瑶…杜若打扮好了可真美,长大后一定不会比夏绫夫人差。”广燕姑姑又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确保一切都很完美后,对杜若说,“我去取你的斗篷。你在外面等我,先不要离开暖阁。这身衣裳太单薄,知道吗?” “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对了,姑姑,我穿白…陆公子的银狐大氅就好。” 广燕姑姑看着不知是因为泡了温泉,还是因为害羞,小脸变得红扑扑的杜若,笑着说:“行,我这就去取。” 杜若在广燕姑姑之后出了留鸾泉的洞口。她出来时,广燕姑姑已经走远了。 那两个丫鬟看见她,互相使了个眼色,便一起上前把她架上轿椅。 那两个小厮见了杜若都是一愣,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还磨蹭什么?快走!老爷等着呢。”丫鬟催促小厮起轿。 “姑姑去取我的大氅了,再等一会儿就好。” “总共离得也没多远,小厮脚程快些,冻不着七小姐。行了,起轿。” “等等,姑姑还没回来。我怕她找不见我,会着急。” “急什么?她见你不在此地,自然知道你已经去老爷那里了。” 小厮抬起轿椅,杜若拦也拦不住,眼见着到了暖阁大门处。 大门自动打开,寒风卷着雪从敞开的门外吹进来。杜若身上的衣裳单薄,风像小刀子似地割在她的皮肤上,刚刚软化的身子又皱紧了。 “咳、咳、咳。”杜若见咳疾要发作,忙拿出药丸就着药水服下。 说来也奇了,雀后黑的药真是立竿见影。 杜若吃了药,咳嗽随即就止住了,身上也不冷了。接着一股热流从下体升起,摇摇直上,到达喉咙处后转了圈,又往下涌去。 这股热流在杜若体内转来转去,一会儿又多了另一种很冲的能量,和那股热流彼此交汇冲撞。 杜若感觉这副皮囊都要被两股力量冲破了。她失声喊道:“停下来!快停下来!” “别矫情了,就快到了。”小丫鬟并不理会她,催着小厮快点儿走。 “不行…”杜若不安地在轿椅上动来动去。 “七小姐您坐稳了,再这么折腾怕是要摔下来的。” 小厮的话音还没落,轿椅忽然失去平衡,往一侧歪去。 杜若连叫喊的时间都没有便从上面跌落下去。 她大惊失色,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吓得紧闭双眼。 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觉得身体一轻,腾在了空中。 她慢慢睁开眼睛,迎上的却是一双凤目淡淡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遮在那双眼前,为这眸子添尽了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杜若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抱着。她刚要道谢,那男人却将手一摊,把她丢回到轿椅上。 “坐稳。要是因你失了那花,便是暴殄天物。” 什么花?谁是暴殄?谁是天物?杜若一头雾水,朝地上看去。 原来就在她跌落的地方竟生长着一株暗紫色的小花。在这冰天雪地里确是显得那般非同寻常,妖艳无比。 道理我都懂,可是说我掉地上是暴殄了它,我就不服气了!杜若咬着嘴唇瞪向男人。 刚才离得太近看不清楚,现在再看,眼前这人只能算是位少年。 他大概十八、九岁。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发丝散在肩膀上,与漆黑的长袍融在一起,反衬的他肤色如雪。 杜若的视线移向他的脸。 少年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深邃,蕴藏着锐利的光芒。高挺的鼻子,削薄轻抿的双唇。无一不彰显着他身上那股傲视天地的逼人盛气。 杜若觉得他像行走于暗夜的魔王,周身充满危险的气息,却偏偏让人移不开眼睛。 第九章 赴宴 如果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杜若在日后的某天,会希望有些离别便是永别。 但此刻的她并没意识到,那个注定将她带上一条不归路的混世魔王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她只觉得少年亦冷亦深的视线,让她感到无限的压力。 少年骑在一匹毛色如缎的黑马之上,腰背挺直,居高临下看着杜若。 杜若猜测少年的身份。 从下人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们也不认识此人。 少年虽然神态张扬,但气质高贵,绝不是寻常之人。 “你是…二皇子?”杜若想不出少年还会是谁,以他的年纪总不能是季王爷吧? 少年不屑地轻哼一声,然后抬起执着鞭子的手,指向其中一个丫鬟:“你,把这花移到盆中,送去狩猎木屋。” “它开得好好的,干嘛要移到花盆里?挖出来说不定就活不了了。” “养不养的活是我的事。” “哼,你才是暴殄天物。”杜若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大点声!” 杜若白了少年一眼,就是不开口。 少年扬起鞭子。杜若以为他要抽自己,下意识闭上眼睛,缩起脖子。 但她并没挨打,而是听见少年不屑地说出“废物”两个字。 “说谁呢?!”杜若睁开眼睛,少年却已远去。 虽然杜若瑶只有十四岁,但杜若已经二十一了。被比自己小的男孩骂,杜若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体内两股力量同时往大脑冲去。 她对着少年的背影大声喊道:“记着!山水有相逢!咱俩天地不相容!” 少年头也不回,骑着马踏雪而去。 “你们赶紧送七小姐去见老爷,我…我把花移过去”其中一个小丫鬟说。 结果另一个小丫鬟不干了:“说什么呢?刚才那位公子是让我把花送过去。” “你眼瞎啦?他指的明明是我!” “你不是眼睛瞎了,我看你是疯了吧?你平时照镜子吗?他叫你?哼。除非是他眼睛有毛病。” 杜若无奈地看着争执不休的两个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居然有人抢着往魔王身边凑。 她摆摆手:“别争了,你俩一起把花移过去吧。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挨冻。” “七小姐。”广燕姑姑在这时候抱着银狐大氅跑过来。 “姑姑!” 广燕姑姑把银狐大氅给杜若裹上,责备地瞟了一眼那两个丫鬟:“怎么不等我?” “算了。”杜若拦住广燕姑姑,她不希望姑姑因为她开罪杜若雪。“你送我去父亲那里吧。这两位姑娘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两个丫鬟终于甩掉了杜若这个包袱,脑袋点的像捣蒜一样。 “咱们走。”广燕姑姑示意小厮起轿。临走前她又看了眼蹲在地上围着一株花嘀嘀咕咕的两个丫鬟,不解地问杜若,“她们干嘛呢?” “为了一个神经病犯神经病呢。不用管她们。” 杜若裹着陆子白的大氅,盘算着万一再次跟那个魔王狭路相逢,该如何勇者胜。 就这么想了一路。当体内两股力量逐渐平稳下来的时候,她也刚好来到杜府的主楼前。 这座像碉堡一样的楼,不太像中国古代常见的建筑,倒有几分西洋风格。如果不是房檐上的屋脊走兽和大门上的牌匾,杜若一定会觉得自己走错了片场。 杜若在门前下了轿。 双脚着地的同时,她惊喜地发现,两条腿不再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了。 广燕姑姑刚想伸手扶她,她忙阻止道:“不用。姑姑,我好像能自己走路了。来,我走两步给您瞧瞧。” 杜若笑得没心没肺的。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确认自己没瘫,兴奋之余,她滑了一段太空步。 广燕姑姑看着举止古怪的杜若,一脸狐疑地说:“杜若,你没事吧?要不换个大夫瞧瞧?” “我没事,就是身上有劲了,高兴。” 广燕姑姑打量她半天,看着她的笑容,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看见你高兴,姑姑也高兴。杜若呀,你现在真的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姑姑,若瑶过去是什么样子?” “很安静。话很少,也不常笑。” 见杜若不说话,广燕姑姑忙补充道:“现在这样很好,很好。” 杜若笑着点点头。其实她还在为占了杜若瑶的身体感到愧疚。 “对不起,我会带着你精彩的活下去。”她在心里说。 穿过长长的走廊,杜若和广燕姑姑被下人护送着往宴会厅走去。 宴会厅此时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七小姐到。”有人用高亢的嗓音大声通报。 杜若站在宴会厅门口。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 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厅堂,此时华丽的堂内已坐满宾客。 其中主位之上是位五十多岁,身着华服的男子。 男子的头发胡须虽已花白,但精神依旧十分矍铄。双目炯炯有神。 想来这位就是杜金尊了。 宾客之中除了陆子白和杜若雪,她一概不认识。 杜若过去的生活很简单,一直是从家到学校,两点一线。她见过最大的阵仗也不过是校庆罢了。如今让她站在一群陌生人当中,她多少有点局促不安。 她朝陆子白投去求助的目光,当视线与陆子白相交的一瞬间,她惊奇地发现,陆子白也在一脸不解地看向她。 显然白鸽子对她会出现也很意外。 广燕姑姑向杜若耳语:“快去给老爷和夫人们请安,坐在一侧边席上的依次是你大姐夫、大姐,三姐夫、三姐,五姐,六姐,和陆公子。” 经过广燕姑姑的提醒,杜若忙朝厅内走了几步。 这时,主位上的杜金尊才抬起眼皮。 “来了?”杜金尊看了她一眼,就将视线移开了。 杜金尊的态度让杜若更加紧张。她犹豫着是该上前请安,还是找个角落坐下。 “若瑶身体不好,请安就省了吧。这孩子愣着干嘛?快去坐下。”不知道是杜金尊的哪位夫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杜若感激地快步往陆子白身旁走去。 “往哪去呢?”杜若雪的喝斥又令她停在途中。“去后边坐着。” 杜若这才看见侧席后面还有一排位子,只是还没人落座,所以刚才她没看见。 “不。你就过去坐在我子白贤侄身边。”杜金尊忽然开口。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杜若真想掉头逃跑,可她现在是杜若瑶,而不是杜若。 该怎么办?就在杜若不知所措,怯生生盯着自己脚面纠结时,一只手伸向她。 她抬起头,陆子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 “你身体刚见好转,不易久站,过来吧。”陆子白牵起杜若的手,将她引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顿好她,才又取了一席坐于她身旁。 杜若雪虽然气不过,但也没办法,只能狠狠地瞪着杜若。一张俊俏的小脸涨得通红。 第十章 父命 “既已开席,本王可否讨杯酒?” 一个清亮的声音压过所有器乐之声,群舞者纷纷退让。 杜若朝人们分开避让之处看去,进来的人可不正是那白脸黑魔王。 杜金尊看见他也是一愣,随即马上起身,迅速绕到桌前跪下行礼:“九王爷,您不是说要在自己房内用膳吗?在下不知王爷会来,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赎罪。” “小王自己待着闷得慌,所以改了主意,你也不必多礼了。” 杜若跟随其他人一起下跪行礼,期间忍不住偷瞄这位九王爷。 心道,原来他是王爷,小小年纪轻狂成这样,要是让他当皇上,岂不天下大乱? 不想,杜若这一眼刚好迎上九王爷的视线。 只见他看着杜若,挑起眉毛,唇角撇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我去!杜若想移开视线已经来不及了。那魔王竟大步流星朝她这边走过来。 “你要干嘛?”眼见九王爷来到近前,弯腰伸出手,杜若失声喊道。 “太失礼了。”周围传来窃窃指责的话语。 原来九王爷的手并不是伸向杜若的。 九王爷扶起陆子白:“子白兄,多日未见,今天可要陪小王多饮几杯。” 说着,他便拉着陆子白径直走向杜金尊刚坐的主位。路过杜若身旁时,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废物。” 又来?杜若感到脸颊烫得都能摊鸡蛋了。太丢人了。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杜金尊忙让下人在主位和侧席之间又设一位。 “九王爷为了早一步来杜府安排二皇子的食住,连日赶路,想必已十分劳顿。在下为尊客安排了最好的寝室,不知王爷为何非要住那狩猎木屋?明日让季王爷和二皇子瞧见了,恐怕会怪罪在下怠慢。” “你无须担心。小王喜欢那里住着自在,旁人奈何不了我。” “是。” “今晚是你们家宴,都随意些,不必因小王在此就感拘束。” 杜金尊抬起手,器乐声便再次响起,舞姬们也重新展示曼妙身姿,翩翩起舞。 九王爷像是真的就为美酒而来,落座后便一味拉着陆子白推杯换盏。 “这个黑魔王…九王爷和陆公子是好朋友?”杜若回身问一直伺候在她左右的广燕姑姑。 “陆公子的父亲陆济中在央都做言官,想必他们是在央都结识交好的吧。” “言官?这个差事很容易得罪人。”杜若缕着银狐大氅的毛喃喃自语,“我倒希望他以后不要入朝为官,只作闲云野鹤就好。” “杜若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呀?”广燕姑姑笑着打趣她。 杜若红着脸看向陆子白,可是也怪了,每次她往那里看都会对上九王爷的视线。 “见鬼了。”杜若干脆趴在桌子上看歌舞表演,再也不朝主位方向看了。 她先前在暖阁吃过饭,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歌舞表演更无聊,还没春晚好看,看着看着,人也开始乏了。 她换了个方向趴着,正好原本隔在她和杜若古之间的小夜叉起身去敬酒,杜若古便进了她的视野。 这位五姐姐的身材较之其他女眷要高挑清瘦不少。 杜若觉得她的眉眼非常耐看,绝对担得起“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这样的形容。 不过杜若古可没有一丝病态。相反,席间这位杜家五小姐就没闲着。她面前的小桌上散落着一堆零件。她也不与旁人说话,一味低着头,边吃饭边组装着某样东西。饭吃的漫不经心,组装时倒全神贯注。 杜若喜欢专注研究的人,不知不觉便看出了神,直到广燕姑姑轻轻捅她的胳膊,她才回过头。 “老爷来了。”广燕姑姑低声提醒她。 “啊…”杜若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该如何称呼,犹豫半天才挤出一声,“父亲…” “今天我叫你来,是有事要在家宴上宣布,可如今九王爷在,不太方便。我先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嗯。”杜若低着头,不敢多言语。生怕让杜金尊觉得这个本就不招他喜欢的女儿,如今脑子也不好了。 “我准备向陆家提亲。” “啊?”杜若一惊,下意识抬起头。 “我杜家本就与陆家世代结好,你跟子白贤侄从小一起长大,要是能成就好事,也算两全其美。” “啊?”杜若心里又惊又喜,一下子不知该做何反应。 “啊什么?你五姐将会嫁给二皇子,而陆济中又深得皇上信任,我这样安排也是为了杜家可以在这片大陆上安身立命。” 能够嫁给陆子白,杜若当然一百个愿意,但她觉得好像太急了。 杜若瑶和陆子白也可能并非男女之情,假如此时唐突了陆子白,他们相处起来反而会变得很尴尬,说不定连朋友都难做了。 可杜金尊根本没给杜若表达意见的机会。 “想来子白贤侄也是喜欢你的。我想不如趁他在北境,这几日就把你们的婚事定了,到时候你正好可以跟他一同先返回央都。” “爹!你说什么?”杜若雪把手里的酒杯摔在桌子上。原来她一直竖着耳朵偷听杜金尊和杜若间的交谈。 “不得放肆。你看你哪里还有姑娘家的样子,都是我把你惯坏了。” “爹!你要把这丧门星许配给子白哥哥?我不依!她凭什么?” “九王爷还在此,你收敛点。” “我不管有谁在,谁在我都不怕!我喜欢陆子白,我就是要嫁给他!” “放肆!来人,六小姐醉了,把她扶下去。” “我没醉!” 这一闹,九王爷和陆子白也放下酒杯,朝他们看过来。 杜若雪推开搀扶她的下人,跑到陆子白面前:“子白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陆子白皱起眉毛:“若雪,你既然醉了,就早些回去休息。” “子白哥哥,我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九王爷坐在一旁,一边笑着看戏,一边自斟自饮。 “若雪,别闹了。” “好!我再问你,你喜欢杜若瑶那个死丫头吗?” “这…”陆子白不知道杜若雪为什么突然闹起来。杜若雪虽然骄纵任性,但也不至于在王爷面前失态。他一头雾水地看向杜金尊。 “子白哥哥,我爹要你娶杜若瑶,你赶紧回绝了他!” 陆子白确实有些吃惊,不免开口问道:“杜伯父,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唉,贤侄,这些都是家务事,就不当着王爷面说了。” “但说无妨。既然是子白兄的终身大事,小王倒很想听听。子白兄,”九王爷摇着手里的酒杯,笑眼如斯地看向陆子白,“说不定这杯就是兄弟你的喜酒呢。” “九爷别说笑了。” 杜金尊见过各种场面,此时既然话都起了头,不如干脆说开了:“好,今天这事说开了也好。子白贤侄,我确有向你提亲的打算。你与若瑶青梅竹马,我也希望我们可以亲上加亲。” 听见杜金尊把话挑明了,杜若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她等的答案呼之欲出,直到她从陆子白眼中看到了为难,她便知道答案了。 她攥紧那件银狐大氅,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父亲…”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女儿还年幼,尚不适合婚嫁。况且我与陆公子只是兄妹之情。父亲何苦乱点鸳鸯谱?”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杜金尊冷着脸说,“你不懂什么叫父命难违吗?” “父命?那陆家父亲也有此意吗?你分明想要为己欲强人所难!”杜若不想看见陆子白为难,豁出去跟杜金尊吵了起来。 “你…”杜金尊没想到这个平时病病殃殃,不言不语的小女儿会跳出来跟他作对。气得脸上的肉直颤。 “父亲别动怒。”杜若瑶的三姐跑过来安抚父亲。可没走几步,却忽然捂住腹部动弹不得了。 “若琴!” 一众人一拥而上。 “快请大夫!” “你哪里疼?”杜若挤到杜若琴身旁问。 “肚子,肚子疼的厉害。” 杜若摸摸她的额头,有些低热。 “怎么个疼法?”她问。 “肚脐周围疼,现在好像往下串着疼了。” “若琴早些时候吐了,我们没在意。刚刚她就开始感到闷着疼。” “那怎么不早说?” “若琴说可能是吃错了东西,就没…” “行了,别吵吵。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杜若说着,用手按在杜若琴的腹部,一点一点移动。 当她按到杜若琴右边小腹处时,杜若琴“啊”的叫一声。 “是这里吗?”杜若又重新确认了一遍。 杜若琴艰难地点点头。 “你的右下腹有压痛感,腹肌明显僵硬,伴随低烧,恶心的症状,很可能是急性盲肠炎。等大夫来了,我会建议在确诊后立即进行手术,否则有穿孔的危险。” “什么?” 杜若知道说了他们听不懂,叹口气:“先把三姐抬回寝室。” 杜若的身体还在恢复中,经过一番折腾,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你自己也还病着,剩下的事交给大夫吧。”陆子白扶住杜若开始发软摇摆的身体。“丫头何时学了医术?我竟不知。” “久病成医。”杜若看着陆子白的眼睛。饱含柔情的眼睛里透露出来难道不是对她的爱吗?“白鸽子…” “怎么?不舒服?我送你回暖阁。” 杜若摇摇头。她憋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道:“假如父命难违…” 后半句“你愿意娶我吗?”还没说出口,就被九王爷打断了。 “废物,你说的手术是什么意思?” 第十一章 小王叫萧肃 真是触霉头。杜若偏过脸,朝那白脸黑魔王瞪了一眼。 九王爷就像没看见杜若眼里的小刀子,胳膊搭在陆子白肩膀上,一脸坏笑看着她。 杜若虽然气恼九王爷有事没事就挤兑她,但她也很庆幸。因为九王爷的出现化解了她和陆子白之间的尴尬,也令她顾不上为儿女情伤心。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杜若眼珠一转,决心要把这口气怼回去。 她双手叉腰,仰起头跟那白脸黑魔王对峙。 这样面对面站着,杜若才发现杜若瑶的小身子比九王爷矮了很多。 杜若瑶还不到一米六,而九王爷有一米八冒尖。 她就算踮起脚也无法跟九王爷平视。 这丫头怎么这么矮?她挺直腰杆,使劲往上拔了拔个子,拿出全部气势说道:“废物的话自然是废话,王爷居然连废话都听不明白,可见也是废物。” 九王爷手里拎着酒壶,身子也不似在马背上时挺拔,眼底也被酒暖出了些温度,不变的是嘴角的调笑:“呦,想不到你还挺有自觉,知道废物说废话。” “哼,你这人是不是耳朵没长全?听人说话还带挑着听的,怎么最后一句没听见吗?” “反正是废话,小王无须听那么仔细。” “你…!” 杜若以前就不擅与人争执,嘴皮子上永远讨不到便宜。那时总是秦小雨帮她,而现在她只能干瞪眼。 陆子白看着他俩,就像看着小猫小狗胡闹一样。他宠溺地笑笑,把杜若拉到自己身旁护住:“九爷,您可别再欺负我妹妹了。这两年,我看着您光长个头了,怎么就不长长岁数?” 杜若一面为陆子白护着她感到高兴,一面又为陆子白说她是妹妹失望不已。但说到底,她还是很庆幸刚才那后半句话没有问出口。 刚刚还歌舞升平的宴会厅,此刻人去楼空,一下子显得那么寂静空廖。好好一场家宴全乱套了。 杜若雪被她那房的管事带了回去。 杜金尊把其他几房夫人各自遣走,只留下杜若琴的丈夫谭玄初,大姐杜若风,大姐夫朱录广,一起在杜若琴出嫁前的闺房等大夫。 杜若他们也跟着去了,但因都是未婚配的男女,按照规矩只能在屋外候着。 九王爷非得凑热闹,怎么劝也不走,还把宴席上整整一坛玉液琼浆带了过去,就像怎么也不会醉一样,坐在杜若琴闺房之外,一杯接一杯扬头饮尽。 陆子白搬了椅子让杜若坐下,再找来貂皮褥子盖在她腿上。 杜若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陆子白,怕看见陆子白的春风细雨,便是一眼万年。 “七小姐,要不咱们也回吧。”广燕姑姑心疼杜若,心疼杜若对陆子白的一往情深。她想如果可以让杜若暂时不见陆子白,时间久了,也许就过去了。 “姑姑,我实在放心不下,万一三姐真是急性阑尾炎,已经快发展到溃疡甚至穿孔的程度,就必须动手术。而一般穿孔会发生在症状出现后二十四至三十六小时,也就是十二个时辰至十八个时辰。我无论如何也要等大夫给出诊断结果。” “你一口一个阑尾炎,阑尾炎是什么?小王虽对医术没研究,但各类病症也是听过的,可你说的阑尾炎,我却从未耳闻。” “少见多怪。这病其实就是类似中医所说的肠痈之症。”可能是累了,杜若说着说着话又咳嗽起来。 “丫头,你出暖阁太久了,这里虽生着火,但温度怎么也不比暖阁。你刚好些的病情再反复可如何是好?听话,你先跟姑姑回去。我守在这里,一旦有消息,我马上去接你可好?” 陆子白的关心让杜若心里又暖又难过。 见杜若不说话,陆子白全当她是应了,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来:“我先送你回去。” “等等,人还是让我送吧。”九王爷在陆子白还没反应过来时把杜若从他怀里抢过去,“你不是自告奋勇守在这里吗?小王替你受回累。” “九爷…” 陆子白想拦,可九王爷没给他机会,抱着杜若转身便走。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放。”九王爷将杜若安置在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从后面圈住她。 九王爷的一身酒气在冷冽的空气中竟如此好闻,让人跟着闻之欲醉。 杜若挣不脱,只能别过头:“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因为在这片龙佑大陆之上,我们姓萧的就是理!” “哦,萧九爷,敢问您尊姓大名呀?” “大胆!小王的名字岂是尔等能问的?” “我问都问了,你爱说不说。” 九王爷跟陆子白是至交好友,杜若不希望她和九王爷闹脾气,让陆子白为难,刚想跟这白脸黑魔王和解,就被泼了冷水。 喜怒无常的臭魔王。杜若在心里骂着。 斗嘴的时间过得异常快,转眼便到了暖阁。 九王爷并没进去,只把杜若放在暖阁门口,然后一拉缰绳。黑骏马腾起前蹄饮风长啸,驮着主人转眼消失在黑夜里。 “小王叫萧肃!”清亮的声音随着夜风吹进杜若的耳里。 “萧肃…”杜若念着这名字,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暖阁。 回到流金楼,杜若累极了,身体和心都感到疲惫不堪。 她躺到床榻上,抱着银狐大氅,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几乎在合上眼睛的瞬间,她就坠入梦中。 梦里雾气蒙蒙,人影憧憧,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又遁得无影无踪。 她梦到那段摔下去的楼梯,看见秦小雨抱着她哭;梦见学长冷着脸推她下楼;梦见陆子白像抱孩子一样抱着她飞在天上,然后一撒手她就从天上掉下来;梦见一只通体乌黑发亮的龙接住她,那龙好大,而她只有一片龙鳞那么小;梦见身体撕裂般得疼,有七彩羽毛从皮肤下面伸展开,一只全身燃着火焰的凤凰从她身体里钻出来。 “疼…疼。” “杜若,醒醒,快醒醒。” “啊。”杜若从梦里挣扎着坐起身。全身上下浸满汗水,抖个不停。“姑姑,我真的疼,好疼呀…” 广燕姑姑拿着毛巾一边给杜若擦汗一边焦急地问:“我的小姐,你哪里疼?要不要吃药?我去给你拿来。” 杜若想起上次吃了雀后黑的药,身体便舒服了很多,此时,她已经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点点头。 这种疼跟之前身体因为病痛感受到的不舒服不一样?这是要命的疼。 第十二章 凤石 “我的小祖宗,张嘴呀。” 广燕姑姑把药送到杜若嘴边。可杜若疼痛难耐,牙关紧闭,死活张不开嘴。 “杜若,忍着,姑姑得罪了。”广燕姑姑担心再耽误下去,杜若会疼出个好歹,一狠心掐住她的下巴,硬生生掰开她的嘴把药灌进去。 杜若就像往返于冰山火海中,一会儿冷得打颤,一会儿又全身滚烫滚烫的。那两股力量又开始在她体内打架。 广燕姑姑见杜若虽然不喊疼了,但像打摆子一样,想来不去请大夫给瞧瞧怕是好不了。 她匆忙披上斗篷,准备出门。撩开门帘抬脚往外走,却和陆子白撞个正着。 “姑姑,你这是急着去哪?丫头睡了吗?” “陆公子,你来了。” 广燕姑姑像见了救星,拽着陆子白的胳膊将他拉到杜若床边:“您快给看看,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陆子白看见杜若的情形也是一惊,转头问广燕姑姑:“她可服药?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我刚喂她吃了药。小姐原本睡下了,但梦中惊厥,一直喊疼。吃过药也不见全好,可我看着,她又不像是旧病复发。” “丫头…”陆子白将手放在杜若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有冷热两股气从她的神庭溢出,倒像极了在修炼灵气过程中走火入魔的情况。” “可我家小姐从未修灵呀。” 陆子白扶起杜若,然后在她身后盘腿而坐:“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先用调气的方法帮她稳住体内的灵血二气。” 广燕姑姑点头应允,转身将屋内所有的灯都一一点亮。她心想,没关系,只要今后你能对杜若负责就成。 杜若在昏迷中感到原本乱撞的气,忽然被另一道强劲的气息包成一团,在肚脐周围慢慢打转。 过了一些时候,冷的不再冷,热的也不再热,最终冷热相融,然后朝上下两个方向徐徐流动。 “陆公子,我家小姐怎么样了?”广燕姑姑见杜若终于稳定下来,长吁了口气,为陆子白递上条毛巾。 “暂时没事了。”陆子白扶着杜若躺回床上。 “只是暂时?” “在没弄明白丫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前,只能说是暂时稳住了。我必须找到雀后黑,想来他一定清楚其中原委。” “好。杜府的情况,公子也略知一二,我家小姐的事只能麻烦公子了。” 陆子白为杜若输入不少真气,此时也是满头虚汗。他边擦汗边看着杜若。这个女孩那么柔弱,却命运多舛,怎能不让人怜惜。 “姑姑放心,丫头的事就交给我吧。” “好、好,有您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不知公子深夜到此所谓何事?” “我答应过丫头,若琴姐的病情一旦有了诊断,便会前来如实相告。” “三小姐可还好?” “不太好。大夫说若琴姐热毒过盛,气血瘀滞,化而为脓,恐有性命之忧。” “那大夫可说要如何医治?” “唉,无非就是开了些清热解毒、行气化瘀的方子。行人事,听天命。” “我家小姐不是说要做手术吗?” “大夫不知做手术为何。我来找丫头,也是想问问“做手术”是何药。” “可是现在小姐她……” “我明白。若琴姐的病虽急,但丫头的情况也不乐观。若琴姐那边我再想办法。让丫头好好休息,别再走动了。” 陆子白话音未落,已经安稳入睡的杜若突然又颠来倒去的折腾起来。 床板被这副瘦小的身躯撞击得“哐哐”作响。 “陆公子这又怎么了?” 陆子白见此情景,一刻也没耽误,说了句:“我想办法,你看好丫头。”便施展轻功出了暖阁。 当他站在狩猎木屋外时,靴上未沾一片雪花。他拍打着门板喊道:“九爷!开门!” 屋里一阵“叮呤咣啷”后,门被打开了。 九王爷一脸不爽地看着陆子白:“子白兄,要是旁人扰了小王清梦,小王定会赐他一死。” “如果不是人命关天,我也不会来。” “怎么?那位大学士的夫人撑不住了?即是如此,你找我也没用,去请那位杜七小姐。” “九爷,子白要问你借样东西。” “何物?” “凤石。” “你喝多了?凤石也敢借?此物难求,小王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得了一颗。你多大面子,张嘴就借?” “凤石是女子“得灵、调息、化仙”的奇药,男子人拿着并无一用。此物虽难求,但并非世间仅此一颗。子白承诺必会再得一颗还你。” “究竟谁这么大面子能让你来求我?” “若瑶。她不曾修灵,却灵血不和,今晚要无此药,我怕她这本就病弱的身子会撑不过去。” “若瑶?” “就是杜家七小姐。” “她?”九王爷整整披在肩上散乱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好吧,我就卖你个情面。记着你的承诺,必要还我。” 他回身进屋,从行李里取出个巴掌大小的锦盒,拿在手里走出来。 陆子白伸手去接,九王爷却躲开了。 “九爷,一言九鼎。” “那是自然。小王不是改主意了,小王同你一起去。” “这…那是未出嫁的女子的闺房,九爷…” “我知道。本来我是不该进去,也没准备进去的,但既然你去得,小王为何就去不得?”九王爷盯着陆子白,深黑的双眸里闪着光。“除非你不希望小王进入你未来娘子的闺房。” “九爷,我和若瑶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兄妹。可您不同。如果九爷深夜出入女子闺房被外人知道,对九爷或许无妨,但会坏了若瑶的名誉。” “那个废物有什么名誉!” 陆子白不知道九王爷哪里来的火气,他感到莫名其妙,同时心里也升起一丝不痛快。 “九爷要是这么说话,就当陆子白没来过!”说着转身要走,被九王爷一把拉了回来。 “算了算了。拿走!”九王爷把锦盒丢给陆子白。“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等着,看看这药到底奇在何处总行吧?” 陆子白转过身背对着九王爷:“我背你过去会更快。” “你真行,还背着我?就不怕坏我名誉?你自己滚过去!我骑马。” “九爷放浪形骸,还在乎名誉?” “把药还我。” 陆子白笑着一阵白烟似地往暖阁而去,空留下身后的叫骂声。 流金楼里的灯都让广燕姑姑点亮了。远远看去,竟像天上宫阙,也像万两黄金从楼顶洒落地面般。 流金楼大概正是因此得名。陆子白想着,脚下生风,很快便回到杜若房中。 “姑姑,丫头怎么样了?” “陆公子可回来了,您快来看看吧。” 陆子白掀开纱帘。 杜若此刻的脸红得发烫,露在外面的手脚却青紫青紫的。 “我求了药,希望可以管用。”陆子白打开锦盒,取出那颗凤石。 凤石并不是真正的石头,它是一种名为金翅花的果实。 这种花千年一开,果实落地则废,也不能采摘。 想得凤石唯有等。等到果实落下,用紫金碗接住,经八年零一个月不间断日晒,才能化为凤石。 凤石火烧不烬,水无法化,要服用者直接吞服,再依靠内力运送真气,将其直接作用于灵血中。 陆子白只听闻过凤石的传说,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他扶起意识不清的杜若,把凤石塞进她嘴里,逼她咽下,然后再次将真气输入杜若体内。 可这一次无论陆子白如何运功,他的真气都被杜若体内之气挡在外面。 “看来凭我一人之力帮不了丫头。姑姑,九爷就在暖阁外面,现在顾不了这么许多,你快去请他进来。” 不多时,九王爷那匹坐骑的蹄声就响在楼下了。 “九爷,先救人。”看见九王爷大步流星地走进屋,陆子白起身把杜若身后的位置让给他。 “怎么?凤石不起作用?” “不是凤石的问题。是我内力不够真气不足,被凤石和丫头体内的灵气阻隔在外面了。” “没想到这个废物还挺厉害。”九王爷挑眉一笑,坐在杜若身后。 “子白兄,你所修一派追求轻绝,目的是有朝一日可化有形于无形,力道阴婉绵柔。杜家七小姐此时需要的是雷霆之势,还是小王来吧。” 九王爷卷起袖子,一掌抵在杜若的命门上,另一手放在神庭穴,运功动气,将真气直接打入杜若体内。 这可谓一剂猛药,杜若渐渐恢复了意识。 朦胧中,她看见一条龙将她盘住。 龙首在上龙尾在下,龙体通身漆黑,口含宝珠。 那宝珠遇风便化雨,熄了她身上灼烧的火焰。 第十三章 变数 杜府议事厅的后面,有一间很隐蔽的书房,全家上下,只有杜金尊处理及其微妙的事情时,才会使用此处。 书房里没有窗户,空气不流通,导致朱录广一进去就感到有些胸口发闷。 杜金尊坐在铺着整张熊皮的太师椅上,垂着眼皮,双眸藏在睫毛的阴影中,让人看不出此时他在想着什么。 朱录广走过去为油灯把油添满,灯火摇曳,整间书房沉浸在温暖的光线里,但这并没改变这里阴郁的气氛。 杜金尊白手起家,靠着智慧、毅力、运气,和一股子狠劲才有了今日的财富,以及地位。 他从年轻时起就睡得很少,仿佛身体里有永远不会枯竭的精力,可这半年来,他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了。 “录广,现在是何时?”他轻轻地按压两眼之间,以舒缓疲惫之感。 “已入夜半。” “季王爷一行人此次远道从央都而来,一路之上,必有御医随行。若琴如撑得住,还有一线希望。” “三妹是有福之人,必可化险为夷。” “看她的造化吧。” 眼下,杜金尊最关心的并不是三女儿的安危。他是为了明天迎接尊客的事情焦虑不已。 他的四个女儿都嫁给了非富即贵之人。 大女婿是北境郡王,三女婿是北境第一大学士,而他本人掌握着北境的财富。 在百姓眼里,这疆土面积超过央都的孤风北境,实则已经姓杜了。 杜金尊怎么会不知道树大招风这个简单的道理。何况他的四女儿还是季王爷的儿媳。都城有人对北境心怀不安也正常。 杜金尊转动手腕,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朱录广瞄见杜金尊衣袖下露出的祥龙护腕。 这个护腕是当今皇上还是皇子时,来孤风北境狩猎,途中遭遇一只穷途末路的孤狼的袭击。如果不是杜金尊以己命保护,今天的皇上就不可能是他萧昊了。 杜金尊在与孤狼的对抗中伤了手腕,萧昊亲自摘了自己的翔龙护腕赐予他。现如今,这护腕已成了杜家的“免死牌”。 可“免死牌”也是有时效的。 朱录广坐在杜金尊一侧,见他满怀心事,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岳丈大人,明日季王爷就到了,这二皇子能亲自来我北境向您提亲,是何等荣耀之事,但我见岳丈大人好像并不欢喜。” “欢喜?”杜金尊闷闷地说,“录广,对于皇上此举,你有何看法?” “这…”朱录广转动眼珠,犹豫该不该将内心所想说出来,毕竟有些话对朝廷和皇上是大逆不道的。 杜金尊看出他心有介怀,抬手指向房门:“没关系,在这书房里,你我只是自家人说闲话,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些话不会出了这扇门。” 朱录广不语,起身走到书房门口,遣走了侯在外面的下人,才回到杜金尊身旁低声说:“看似皇恩浩荡,实则是“起着”。 岳丈大人,我冷眼瞧着,咱们那位当今皇上可不是豁达大度的主子。 当年皇位之争,便足显其残暴。登基后清除异己,所用手段也谈不上光明磊落。 他既生性多疑,恐怕对你我是有了忌惮之意。”(起着:象棋术语,意为开局第一着) 朱录广此话一出,房间内顿时陷入了沉默。只有杜金尊的呼吸声回荡在屋里,声音像拉风箱似的。 朱录广眼见着杜金尊脸上浮现出老态,忙劝道:“岳丈大人,您最近劳心劳力,不如先歇了吧。” 朱录广深知他和杜家是一根绳上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杜家这座大金山倒了,他也跑不掉,说不准就被这山压死掩埋了。 朱录广想要过去搀扶杜金尊,却被杜金尊制止了:“不必。现在就是让我睡,我也睡不着。北境疆土辽阔,屯兵护关,税收自治,日益强大,我看有些人是坐不住了。” 朱录广点点头,重新坐回到位子上:“哼,他哪里是送来位皇子,他这是把刀递给了咱们。可这刀刃的方向朝向哪边还不一定呢。” “录广,我不想承认,但年岁不饶人。我老了,不再像年轻时,舞刀弄剑信手而来。现在别说刀,就是筷子,我拿着手都颤。” 杜金尊抬起头,看向朱录广,可眼中的神情依旧意味不明。 “岳丈大人的意思是缓?” “老夫求子多年,才得了赟儿。这孩子还年幼,我不得不为他考虑周全。”(汉字“赟”,读音yun。涵义美好,多用于人名,延指大,形取通文解武有钱。) “录广唯岳丈大人之命是从。” “什么话?咱们相辅相成,同舟共济,何谈唯命是从?不过就是安身立命罢了。希望虎不伤我吧。” 朱录广点头应是,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从杜金尊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生杀戾气,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让朱录广记在心里。 虎无伤人意,人有屠虎心。只不过,谁是人,谁是虎,还没准呢。 “岳丈大人,那小婿先行告退。几个时辰后,还要出城迎接尊客,您也适当休息休息。” 杜金尊“嗯”了一声,抬手摆摆,示意他退下。 朱录广起身告辞。背对杜金尊时,脸上的谦恭全都不见了,转而变得阴测测的。 所谓险中求胜,如果做得好,这次的危机反而可以成为他朱录广的机会。他想着。出了书房,便径直往杜若琴那里找大学士谭玄初去了。 第十四章 火凤双魂 杜若都快忘了,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秦小雨曾拉着她去普宁寺还愿。 那是七月底的某天,清晨的风很舒爽,恰到好处的凉意驱走了周身的燥热。 她们为了节省路费,搭了秦小雨表哥的顺风车,到达时,寺庙还没到对外开放的时间。 杜若和秦小雨坐在普宁寺外的台阶上等着。 她们一个捧着《解剖学基础》,边看边吃自制三明治;一个在地上铺了块布,把五十四块手骨往上一放,开始拼图。 就她俩这形象,但凡正常点的都得绕着走,可不曾想还真有人凑了过去。 “两位姑娘,算个命呗。” 杜若和秦小雨同时抬起头。 只见一个裹着军大衣,看上去像看车大爷的男人蹲在她俩跟前。 秦小雨掷骰子般将几枚指骨撒在布上:“大爷,要不我给您卜一卦,不收钱。” “姑娘,我也不收钱,免费给你们算。” 大爷不理会秦小雨的奚落,两只眼睛眯成缝,盯着杜若眨都不眨一下。 “看啥呢?”秦小雨老母鸡一样护住杜若。 杜若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没事,看呗,又看不掉肉。” “真能给你看掉几斤肉倒好了,我怕他打你主意。” “宝贝儿,人家犯不着为我这种就算论斤卖,都卖不出多少钱的受累打歪主意。” 秦小雨最烦杜若装作满不在乎地自我嘲讽。她朝杜若胳膊狠狠拍了一下:“再轻贱自己,我可抽你了啊。” 那位大爷适时地跟着点头道:“没错!姑娘,你可不是一般人的命。” “哟,您怎么知道?我初高中所在班级都是二班,不是一班的。哎,骨头精,他算得挺准,要不咱俩算算?” 秦小雨翻了个白眼,觉得跟她说话等于拉低智商,便自己玩骨头,不理她了。 “姑娘,你感情上很不顺利呀。一定要小心男人。” “是吗?那您帮我算算,我的真命天子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让我看看…”大爷拉过杜若的右手,“啧”了一声,然后又把杜若的左手翻过来,指着上面的爱情线说,“你的真命天子会在你十四岁时出现,”接着又指指她右手的生命线,“你看这里,在生命线和爱情线之间,这些细纹组成的形状像不像一把利剑?” 杜若盯着看了一会儿,看得越久越觉得确实有那么点像。 “巧合吧……是挺像的。会不会是心理暗示?”她问。 大爷没回答她,自顾自地说:“这代表什么?代表你的生命中会有场事关生死的大劫,而这个劫难跟男人有关。” 杜若一听就泄气了:“大爷,您别告诉我,我当了十八年单身狗,最后还是被男人要了狗命。那我还有啥盼头?” 一旁始终没开口的秦小雨终于说话了:“有盼头呀,人家不是说了,你的盼头在十四岁呢,快点重生穿越吧。” “重生穿越?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医学院,你盼我点好成吗?十四岁…哎,骨头精,我十四岁时遇到过什么特别的男孩吗?” “把挂鞭捆你辫子上点着了的那个算吗?” “好吧,这个先不讨论了,等我回去翻翻同学录,说不定我的他早就出现了,此刻正焦急地等着我呢。” “花痴。”秦小雨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擦擦口水。” “姑娘,这可不是花痴。她的真命天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命天子。” 秦小雨不耐烦地点点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说好了不收钱啊。” “大爷,您刚才说的生死攸关的劫难,我能避开吗?” “姑娘,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我来算算。” “这个可不能随便说。”秦小雨拦住杜若。 大爷收起先前的笑容,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姑娘,你左手掌纹展现出你有通天之命,可右手表现的却是短命,你面相普通,但双目聚有非凡的金光。我看相无数,但也是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互相矛盾的情况。我想也许答案就在你的八字里。” 他目光淡然地注视着杜若。在杜若眼里,他还真有了那么点世外高人的感觉。 杜若用手指在地上写出她的生辰八字。 大爷看了杜若的八字,眉头骤然拧在了一起。 大爷的脸色让秦小雨都跟着紧张起来。她忙问:“怎么了?” “重生之炎,火凤双魂。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大爷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他站起来用脚擦去了地上的字,表情复杂地看着杜若叮嘱她:“姑娘,记着,永远别忘了你自己是谁,永远不要以他人之名称呼自己。不迷失,才不会被人有机可趁,夺你魂魄。” 当日的奇遇,杜若只念着是饭后谈资,没过多久就被她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再次想起却是在梦里,真实得当她睁开眼睛,还以为秦小雨会出现在她眼前。 但这里哪有她的骨头精,她侧过脸看见的是靠在床边,累得轻声打鼾的广燕姑姑。 她坐起身,蹑手蹑脚下了床。透过门帘隐约看见外面屋里还坐着个人。 她出了房才看见是陆子白。 陆子白伏在外间的桌案上,头枕着胳膊,眉头微锁。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杜若轻轻走过去,用手指点在他两眉之间,看着他眉头渐松,才长出口气:“又欠了你一份情。虽然我愿意用全部真心回馈你的恩惠,可你终究并不领情。” 杜若经过昨晚一夜梦魇,心里感念颇多,思绪乱得很。 她走到露台上。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清晨的冷空气透过琉璃顶的缝隙钻进来。 她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去,反复几次后,她觉得犹如浸在清澈的冰水里,整个人精神了很多,头也不再昏昏沉沉的了。 她抬头看向天空。 此时月亮还挂在天上,太阳却已升起。日月同辉,火凤双魂。当年那位高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醒了?” 杜若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有人在她身后问话,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 “嗯。谢谢你又帮了我。” 是陆子白。想来他睡得浅,杜若一走动便将他吵醒了。可杜若还没做好如何面对他的准备。 “你真正要感谢的人应该是九爷。昨日幸亏有他在,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脸黑魔王?难道那时是他?杜若回忆起在神智不清时看见扶着她的人的胳膊。那人的小臂上文着一只活灵活现的黑龙。 “丫头,既然你醒了,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做手术”是何药?,” 杜若听了陆子白的话,“扑哧”笑出了声:“白鸽子,做手术不是药,是一种医疗手段。” 陆子白不解地看着她。 杜若看见陆子白眼里的迷惑,心里不由得窃喜。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一直依赖着别人,百无一用,尽给陆子白添麻烦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让她大显身手,出手助人。虽然不该因此得意,但她还是忍不住跃跃欲试。 “切除阑尾只是小手术,我可以帮她。不过,如果三姐有炎症,则需要先消炎。白鸽子,你先带我去她那里吧。我再想想怎么解决麻醉和消炎的问题。” “丫头,你说的话,我是半点也听不明白。不过我明不明白不打紧,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肯定信你。 你让我带你去若琴姐那里自然没问题,但我担心你。你昨晚发病时的情形真的很不同寻常。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青白去寻雀后黑了。 但是你要出这暖阁,还要做手术,身体吃得消吗?” “我没问题,现在我就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再说,面对急症的病人,身为医生必须要争分夺秒,这可是跟死神较劲,送他手里抢人,一刻也耽误不得。” “丫头,你知道吗?这次我回到北境,发现你较之过往,变得大不同了。” “怎么不同了?你是不是嫌弃我变得没规没矩,胡言乱语?样貌也丑陋了?” “你还挺有自觉。” “白鸽子!”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其实我说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就是话面上的意思,所以别再问我你哪里变了。” “你是说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嗯。我这么说,你不会恼了吧?” “不会。我也觉得自己就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所以白鸽子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别再叫我丫头,我没那么小,也不要叫我若瑶,那不是我的名字。” 陆子白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想我怎么称呼你?” “杜若。你叫我杜若。” 第十五章 季王爷 萧季侧卧在柔软的床褥上,一颗一颗吃着侍女喂到嘴边的榛子。 长路漫漫,他觉得以他的年纪,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离开央都远行了。 毕竟他早已过了盛年。想当年他陪同先皇北征,一口气骑死了三匹马,可现如今,就是坐在这五匹马拉的辇上,都觉得骨头架子快要被颠散了。 他喝了整杯甜酒,等身子暖了,才移到窗前,撩开填充了羽毛的帘子往外看。 外面漫天大雪,天地一色,白得令人不觉中就心升肃敬之意。 自从进入孤风北境,不是刮风就是下雪,还有一天赶上了暴风雪。 好在他们队伍里有很多随从,都是跟着嫁入王府的杜若琪的陪嫁,对北境的天气和地形了如指掌,一路上才能屡次化险为夷,平安无恙地到达北境腹地。 孤风北境好大呀。他将视线投向远方,双眼渐渐地失去了焦距。 这里的土地面积是央都的好几倍,雪季时人们都不愿出家门走得太远,所以才显得人烟稀少。 但曾在孤风北境拼战驻扎很久的萧季知道,此处居民各个骁勇善战,而且非常齐心,平日里不见人影的茫茫雪国,一旦遭遇战事,人们会出其不意地从四面八方涌出来。 他们就像雪花一样人数众多,且连绵不绝,源源不断地前仆后继,直到将入侵者掩埋在厚重的积雪之下。 当年的厮杀声再次回荡在萧季脑海里。孤风北境之外皆为异族,多年来他们犯境之心不死,却从未成功过。 听说现在的镇北大将军是朱录广的亲戚。难怪六弟一直讥讽,说这孤风北境如今不姓“萧”了。 说起来北境郡王朱录广是当今皇上的表亲,皇太后的娘家人。 萧季哼笑一声。心想,这里、央都、整个国家姓不姓“萧”有什么打紧?反正还不是他萧昊的。 从央都出发,到这孤风之地,整支队伍紧走慢走还是走了将近一个月。这次皇上命他陪护二皇子和卿羽公主来北境真是件折腾人的苦差事。 一串马蹄声由远至今,他追着声音看过去,二皇子骑着马从他所乘的辇车旁奔驰而过,扬起一地雪花。 萧季望着二皇子的背影,心想那孩子骑在马背上,策马扬鞭的模样倒像极了他这个叔叔年轻时候的模样。 “主子!不要跑得太远!”二皇子的随身侍卫从后面追过来。 “不碍事,也没剩多少脚程,眼见着就快到城门口了,让他去吧。别扫了皇子兴致。” 寒风灌进辇中。萧季喊完话,忙把帘子放下。只一会功夫,他就觉得快冻僵了,一把搂过伺候在旁的侍女,翻身将这温香暖玉压在身下。 当这支队伍浩浩荡荡来到孤风北境内城城门外时,萧季才懒洋洋地让同样衣裳不整的侍女伺候他穿戴整齐。 萧季从辇车上走下来。一眼望去,城门口迎接的队伍足有二百余人,旗帜招展。地上的雪被清理干净,铺上锦绣地毯,两边有人撑着巨大的伞盖,伞下不见一片落雪。 就算是久住央都的季王爷也不由得感慨,杜家和朱郡王真是好大的排场。 他抬眼看见迎接的队伍里几乎全是熟悉的面孔。 伫立在正中位置,一袭紫袍的是朱郡王。 萧季十分不喜欢这位长着一对细长眼睛的郡王。朱录广的脸上总是挂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表面上一味谄媚讨好,背地里指不定多恶毒。就像他那个在宫里的姑姑,狐媚先皇,迫害其他嫔妃。 萧季只要想到自己母妃在后宫遭受的冷待,就觉得对朱家人的怨恨没办法随着时间流逝而释怀。 他把视线从朱录广身上移开。 站在朱录广侧后方,比朱录广高了将近一个头,披着毛皮斗篷,活像一座小山的男人是他的亲家杜金尊。 萧季越过杜金尊,看向站在迎接队伍后面的陆子白。一众人里最惹眼的就属这位与白茫茫大地融为一体的白衣公子了。 萧季在央都见过他,第一眼便惊为天人,连一向好色,睡过数不清的俊男美女的季王爷都忍不住感慨,此人容貌天下无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萧季顿时觉得心情大好。能在这冰天雪地酷寒之境看见陆子白,好像整个人都没那么疲惫了。 “真是美人如春风。”萧季说着,开始在人群里寻找自己那位九弟弟。找了半天,也不见萧肃人影。 “孤风北境朱录广,恭迎王爷,二皇子,卿羽公主大驾。” 朱录广的话使萧季的关注点重新回到眼前。他挥挥手,示意朱录广不必行礼。然后快步走向杜金尊。 杜金尊就算鞠躬行礼,都没比萧季矮。萧季伸手拉住自己这位亲家:“咱们也算自家人,不必多礼。说起来,这次若琪他们夫妇没能一起回来省亲,你可不要挑理呀。” “我怎么会挑理。若琪那孩子早就来了书信,说我那贤婿受皇命前往金边赈灾。” “是,我那几个孩子里属奕鸣年轻有为。出发前皇上还跟我透露过,如果这次的差事办得好,会给他加爵封地。” 两人站在伞盖下旁若无人地闲话家常时,朱录广开始向二皇子行拜礼,女眷们彼此行礼,互相赞许对方的容貌、举止,甚至连服饰珠宝都没落下。 杜若风走过去为卿羽公主披上用火狐狸皮制成的斗篷。 这位一身华服的小公主,虽然一直昂着头,紧抿朱唇,面带不容侵犯的庄严神情,但俊俏的小脸早已经冻得发紫。 她感激地朝杜若风笑笑。 迎接仪式还没完全结束,二皇子便嫌站得太久,开始不耐烦地跺脚了。 二皇子的一举一动,萧季都看在眼里,但他刻意拖延见面礼的时间,继续与杜金尊交谈:“我那位九弟太不像话了,自告奋勇打头阵,结果偏偏只不见他。肯定是又喝醉了,一味躲懒去了。” “季王爷,杜府三小姐病重,九爷此时正在帮大夫为三小姐医治,故此才没能前来迎接尊驾,还望季王爷不要怪罪。” 萧季看见陆子白,脸上立马笑开了花:“既然陆公子这么说了,我自然不怪他。方御医,这里暂时不需要你陪同,快去三小姐那里帮忙吧。” “小女怎么好劳烦御医?” “咱们是亲家,正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金尊替小女多谢王爷抬爱。” 一旁的二皇子终于发脾气了,语气蛮横地说:“好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吗?非站在这里说?赶紧进城吧!” 萧季与二皇子的母妃是旧相识,又觉得这位皇子很面善,所以打心里喜欢他。但这位皇子被他母亲惯坏了,凡事太由着性子来,容易急躁,还很偏激。他有心帮二皇子矫正不良的品行。 对于皇子无礼的态度,杜金尊倒不在意。他平日往来各地做生意,什么人没见过? “哈哈哈,看我一时高兴,竟怠慢了尊客。”杜金尊用眼色让朱录广引领皇子公主进城,自己则拖住萧季走在后面。 城里歌舞喧嚣,用七彩宣纸做成的花从城楼上撒下,混合着飘雪,徐徐而降。 “亲家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萧季低声问。 第十六章 蓝眼矮丫头 杜若和广燕姑姑搬出杜金尊的藏酒,把暖阁的一间客房上上下下擦了个遍。 “杜若,咱们这是在干什么?” 整间屋子散发着酒味,呛得广燕姑姑直捂鼻子。 杜若一边将整匹白布挂在床盖上,把床围住,一边给广燕姑姑解释:“因为手术需要在无菌环境下进行。虽然现在没这个条件,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地消一下毒。” 广燕姑姑对听不懂杜若说的话已经可以泰然处之了。她把酒坛搬到不碍事的地方,一回身看见杜若两眼有些发直。 她走过去接过杜若手里的布,轻声宽慰她:“小姐,姑姑相信你,你说怎么做,咱就怎么做。” “没事,我就是有点紧张。”杜若嘴上说没事,但身体依旧紧绷着,放松不下来。 “尽心尽力就好,能帮上若琴小姐更好,帮不上也是天意。”广燕姑姑说完,环视四周,屋里的活都做完了。她觉得应该留给杜若一些空间,让她自己冷静下来。“小姐,你先歇一下,我去小厨房看看药煮好没有。” 广燕姑姑出去后,房间里剩下杜若一人,她垂下肩膀,同时深吸了口气。 广燕姑姑说尽力就好,但她并不清楚手术的危险性。哪怕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社会,再小的手术都还存在失败的可能,何况是… 杜若看着用白棉布包围的床,和几坛备用的酒,看着如此简陋条件,心里不免开始打起退堂鼓。 她在想会不会是自己太想要逞能,太想在这个世界找到存在的价值了? 虽然盲肠手术在现代是最简单不过的手术,但此时这里既没有手术器械,也没有合用的药物。万一出了闪失,杜若琴可能就会死在自己手上。 她不停地来回踱步,可徘徊不定的脚步却无法平息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尽管她因为紧张而动摇了进行手术的决心,但她知道如果杜若琴不摘除盲肠,恐怕也撑不过去。 她握了握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杜若同学,别灰心,别动摇,别害怕,尽管你一次手术都没上过,但你是学霸。 想想那些别人恋爱,你在解剖室,别人恋爱,你还在解剖室,别人恋爱,你一直在解剖室的日子,拿出点学霸的气势,可不要像那些首次跟手术就紧张到晕倒的实习医生一样。 杜若同学,加油加油加油哦。” “你在干嘛?”萧肃倚靠在门框上,双手抱于胸前,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看。 杜若握着拳头的手僵在半空,保持着令人尴尬的姿势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说别人恋爱开始。” 要死啦,真丢人!杜若一言不发,憋得满脸通红,愤恨地瞪着萧肃,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让你看着药,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小王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岂是你能指使的?” “喂,你讲点道理好吗?本来白…哥哥要留在这里帮我,是你说他有父命在身,必须去迎接皇子,这里万事有你的!现在你居然不好好煮药。知不知道那药对手术很重的!” “你吼什么?” “你不负责任!等同于草菅人命!” “放肆!谁准你这样跟小王说话?再敢无理,就发配你去教坊司。” “我说错了吗?不想看药没关系,从一开始就别答应别人!你是男的,男人不重承诺最没品!” “诶呀,小姐,”广燕姑姑端着药快步走过来,“王爷已经把药煮好了,是姑姑让他先过来告诉你一声,怎么转眼功夫就吵上了?” 杜若看着广燕姑姑手上的药,刚才还连珠炮似的嘴皮子,此刻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萧肃冷着脸调头就走。 广燕姑姑端着药没法拦萧肃,眼睁睁看萧肃走了才回过头问杜若:“我的小祖宗,你干嘛跟王爷发那么大脾气?他身为九王爷,肯屈尊煮药已实属难得,何况他昨晚还帮了你。” “我其实不是真的想对他发脾气,我是在怪自己。因为一想到要做手术就变得很紧张,还打了退堂鼓,我骂不了自己,就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了…” 杜若一边说一边懊恼地往外追。 她原本想着黑魔王走得快不一定能追上,而且她并不是真的想追上他,毕竟刚才是她做得不对,眼下一想到要面对黑魔王那张冷脸就犯怵。可是她一下楼就看见黑魔王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九王爷。”她用蚊子叫似的声音叫萧肃,心里盼着他听不见。 “叫小王何事?” 见鬼,听力这么好?杜若面对萧肃的臭脸挤出个笑容:“对不起啊。” “什么?” 刚才不是听力很好吗?耍我?“对不起。”杜若又说了一遍。 “大点声,听不到。” “白脸黑魔王。”杜若用同样的音量说。 “看来不把你送到教坊司,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你这不是听得到吗?”杜若撅着嘴问,“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萧肃一脸坏笑朝杜若走过去,直把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他弯下腰,由于离得太近,杜若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 他在杜若耳边用他那副诱人的嗓音徐徐地说“嘉宾能啸咏,官妓巧粧梳。” “臭流氓!”杜若朝萧肃胸膛用力推了一把,但没推动。 萧肃低头看看杜若按在自己胸上的手,笑道:“谁是流氓?” “你!”杜若从萧肃身下钻出去,往回跑,跑两步又停下来,“你快去把杜若琴带过来,我要开始做手术了。” “凭你个蓝眼矮丫头也敢使唤小王?” “你到底去不去?” “我既答应了子白兄,定当全力而为。你可别以为小王是为了你。”说罢,便转身去接杜若琴了。 萧肃今日虽然换了一身衣裳,但仍是一袭黑色。黑底上绣黑色祥云,云间若隐若现九条黑龙。就像龙在云中,翻腾着呼风唤雨般。 天地玄黄,黑色为天。杜若看着萧肃的背影不禁想到,黄袍加身大概也不如这墨般沉郁、冷酷深邃的黑色来得让人肃穆,且倍感压力。 第十七章 用小王的钨钢龙牙 萧肃来到杜若琴暂住的秦轩阁,远远便见两位白衣飘飘的少女等在门外了。 见到九王爷,她们只是淡淡地请了个安:“参见王爷,公子吩咐落白落桃在此恭候,尽听王爷吩咐。” 萧肃早就听陆子白提起过这两个丫鬟,她们除了是陆子白的贴身丫鬟,也是他母亲的师侄,纳月门弟子。所以气质举止都并非寻常女子可比。今日一见,确实不俗。 萧肃刚才来的时候留意过,秦轩阁里里外外竟不见下人走动。应该是陆子白一早安排妥当了。 虽然他还不清楚那个蓝眼矮丫头为什么说,在这个世界,手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既然此事有危险,这危险又涉及到杜府三小姐,他就不得不谨慎行事。 毕竟杜金尊、朱录广、谭玄初,加上一位镇北将军,这样的势力别说他一个王爷,就是当今皇上也要对其忌惮几分。 所以手术之事要避人耳目悄悄地进行。他低声询问落白落桃:“屋里除了杜若琴可还有旁人?” “只留了她的陪嫁丫鬟,其余随从都让公子遣去宴会帮忙了。” “谭玄初呢?” “始终未见。” “好。女人家的房间,小王不便进入,你们去把杜若琴带到暖阁。” “陪嫁丫鬟要一同前往吗?” “不必。想办法打法了她,实在不行,小王再出面。” “是。”落白落桃转身进屋,不消多时便抱着杜若琴从屋里返了回来。 萧肃轻轻将门推开道缝。杜若琴陪嫁的丫鬟正躺在床上昏睡着。他没想到落白落桃办事如此利落,没有半点废话,就把人带出来了。 “没把人打死吧?”他打趣道。 萧肃最喜性格不拘的人,他虽是王爷,但身边的朋友却多是江湖人士。 他这个人平时对人特别冷酷,让人生畏,只有遇到对脾气的才会显露出一些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少年气。 落白落桃对着九王爷还是一副不冷不淡的表情:“会睡几个时辰。” “小王非向子白兄讨了你们不可。” 落白落桃并不理他,多一刻也没耽搁,抱着杜若琴施展轻功,往暖阁而去。 萧肃没骑马,看着两位姑娘转眼便出了几丈开外,脚下发力,也跟了上去。 她们最是擅长轻功,大概从未想过堂堂九王爷居然能轻松地跟上,面上略过诧异的神色,第一次正眼看他。 萧肃双手背在身后,与她们并肩而行,察觉到投向他的视线,无所谓地说:“何来惊讶之有?小王又并非酒肉声色的蠢货。” 暖阁的流金楼充斥着浓重的酒味。落白落桃一进去就蹙起眉头。 萧肃倒觉得甚好,他贪婪地吸着这百年老酒的醇香,一歪头看见正在洗手的杜若。 他这十数年的所经所历,早已成就了他的自控力,自认凡事都可以做到处变不惊,可也不知怎的,第一眼看见杜若,他就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就是这个长相古灵精怪、病苦缠身、脾气又臭的女孩子,却总是能令他出乎意料,不知不觉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朝杜若走过去,刚一靠近,杜若便用那双蓝得像夜空像深海的眸子瞪着他。 杜若此刻以面纱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倒更突显了目光里的凌厉,看得萧肃嘴又痒痒了。 “喂,蓝眼矮丫头,你当真有把握吗?可别白白辜负了这般好酒。” “我叫杜若!你个白脸黑魔王。” “杜若?听着像酒的名字,比什么杜若瑶好听。至于白脸黑魔王,”萧肃冷笑着,“你不觉得跟蓝眼矮丫头很般配,像一家人吗?” “谁跟你一家人?!” 广燕姑姑见这二人又要吵闹起来,忙上前劝阻:“小姐,你怎么又同王爷吵?王爷想说的大概是,请小姐不要辜负了王爷和陆公子为这场手术而做的苦心经营。” 杜若朝萧肃扮了个鬼脸,只不过面孔被遮住大半,看在萧肃眼里更觉得好笑。 广燕姑姑按照杜若的指示,将整栋流金楼能拿来的灯全部拿来放置在床榻四周布围之内,将床上的杜若琴照得清清楚楚。 落白点了杜若琴的穴位,落桃把药给她灌进去。 “小姐,这究竟是何药?” “华佗的麻沸散。”杜若按照记忆里的方子,羊踯躅9克、荣莉花根3克、当归30克、菖蒲0.9克、加入曼陀罗,用水煎煮出这药。“古籍中有记载,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现在没有麻醉剂,也只能用它代替。” “可有把握?”萧肃问。 “我也是第一次使用,应该有作用。” “应该?若是无用,若何?” “嘘。”杜若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同时给了萧肃一个大白眼。 这个蓝眼矮丫头,等下要不好好教训她,她是不会将小王放在眼里了。萧肃正按捺着不发脾气,却看见杜若琴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 他转头看向杜若。 杜若神情专注,不过能看出来她也松了口气。 “麻沸散的药力生效了,此药的麻醉时效有多久,我也不清楚,所以即可就要进行手术。姑姑,我让您准备的刀带过来了吗?” 广燕姑姑拿刀的手直颤,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做手术”要用刀剖开肚子,更想不到即将持刀的人会是她家体弱多病、性情寡独的小姐。 “我已经准备好了,”杜若说话的神色异常严肃,跟之前与萧肃斗嘴时判若两人。 这还是昨晚发病好似中邪般的那人吗?萧肃默默地看着杜若,眼神越来越深沉。 “小祖宗,你可想好了,姑姑活这么大,可从没见过将活人开膛破肚后还能让人活着的事情。” 杜若接过刀,举到烛火下,顾左右而言他:“这刀的钢怎么样?够快吗?” 广燕姑姑从杜若手里夺过刀:“不行,我还是觉得不妥。你就让姑姑先去回禀了老爷和大学士吧。” “姑姑,鉴于我在家里的地位,我实在没信心说服他们相信我,再说也没功夫跟他们解释什么叫手术了,三姐的病情经不住拖延。” 床围内的紧张气氛顿时弥漫开来,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手术无法继续进行下去的时候,萧肃拔出自己随身的匕首,喷了酒又在火上灼烤一番后递给杜若:“用小王的钨钢龙牙。” 火光跳跃在杜若眼中,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肃。 萧肃只觉得杜若眼里好一场冰与火的纠葛,让他无法将视线从她眼中移开。 直到杜若将他手里的龙牙接过去,他才回过神。 “万事有小王在,你大胆地放手去做。”说完,他转身出了床围,搬把椅子坐在外面守着。 第十八章 纠结 陆子白想事情想得出神,以至于杜若雪何时跑到他身边同他讲话的,他都不知道。 “子白哥哥!”杜若雪拉着陆子白的衣袖,攀上他的胳膊,踮起脚在他耳边大声唤道。 陆子白被突如其来的喊声震得耳朵疼,他抽出被杜若雪揽着的胳膊,淡淡地问:“何事?” 杜若雪又把他的胳膊拉回到自己怀里:“没事不能跟你说话吗?我看你一个人闷闷不乐走在后面,特地过来陪你的。” 陆子白一直走在迎接队伍靠后面的位置,暗中观察季王爷和杜金尊。 “我不闷,你去招待客人吧。” 陆子白这次回孤风北境,心境不似往年,他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他矛盾极了,陆家当年遭人迫害,他父亲被远放孤风北境的边界要塞,途中遇上暴风雪,险些死在冰天雪地之中。幸得杜金尊相救,才有了现在的陆家。 可是…陆子白看向杜金尊。 杜金尊和季王爷并肩走在前面。背影还和他记忆里的一样,那么厚实可靠。 希望父亲是错的。陆子白暗自想到。他的视线掠过杜若古和她身边的二皇子。 杜若谷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二皇子倒是眉飞色舞地一直在杜若古耳旁说得起兴。看得出来,二皇子对杜若古第一印象很好。 对这位骄纵惯了的皇子,陆子白在央都时就有耳闻。他相貌堂堂,品行却不佳,实在不是良人的好选择。 只可惜朱录广膝下无女,否则也不会让杜若谷为了杜家违心求全。 二皇子的母亲漪妃和季王爷是儿时相识,这次皇上有意拉拢北境势力,季王爷便提出二皇子尚未婚娶,可以让二皇子娶一位北境的女儿,一来令其感念皇恩浩大,二来也可作为质子,让北境对央都心存忌惮。 陆子白从小到大都没像此时这般焦虑过,仿佛所有麻烦都赶着来让他焦头烂额。 这次临出发前,陆济中曾在深夜将他叫到书房,安排他以协助接待皇族的名义,来孤风北境留意杜金尊、季王爷、二皇子,乃至整个北境的动向。 当今皇上敏感多疑,看似豁达大度,实则心胸狭窄。他一方面想要拉拢安抚北方势力,一方面又要处处提防边疆有变。 陆子白的父亲身为都察院御使,监察各级官吏是他的职责所在。 最近陆济中奉命暗中调查前朝与后宫相互勾结的事情。他告诉陆子白,他查出一些事,但因为牵扯太深,在得到证实前他什么也不会说。就连皇上那边,他也还未禀明。 一边是恩情一边是忠诚,陆济中比陆子白还纠结。 “子白,你一定要找机会提醒你杜伯父,不要牵扯进宫廷斗争。明哲保身,思进退。” 陆济中的嘱托,陆子白还没有机会告诉杜金尊。朱录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不给他单独与杜金尊接触的机会。 一定要在晚宴前跟杜伯父谈谈。陆子白想着,目光追上杜若谷。有什么方法可以组阻止这门亲事吗? 杜若谷好像感应到陆子白似的,回过头,二人视线相交,短短停留便默契地错开,就是那么一瞬,却好似经年。 “子白哥哥!你不理我,我可要脑了!”杜若雪的吵闹打破了静好。 陆子白此时心绪烦扰,不想再跟杜若雪纠缠。他叹口气,郑重地对杜若雪说:“若雪,你对我的感情我无法接受,更不能以同等之心回赠于你,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世间好男儿众多,觅得一位爱你之人可好?” “我谁也不要!就要你!” “是吗?”陆子白淡淡一笑,任谁都能看出他笑容里的疏远,偏偏杜若雪看不明白。他摇头说,“你要的不是我,只是你的执念罢了。”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该不会真的想娶杜若瑶那个死丫头吧?她就是个短命鬼!” “不准胡说!”陆子白厉声喝道。 他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狠戾决绝的表情。杜若雪吓了一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又不是我说的,算命的给她算过,说她活不过十四岁…” “够了。”陆子白加快脚步追上杜金尊和王爷,这是暂时摆脱杜若雪的唯一方法。杜若雪再怎么任性,也不会在王爷和皇子面前造次。 雪一直没停,但伞盖下的锦绣地毯上却只片未落。陆子白无奈地笑笑,心道,何必用方寸间的绚烂白白浪费了宽广的纯净。 他往两边看去,迎接皇亲的重要人物基本都在队伍前面。 刚才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现在仔细一看,如此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竟然不见北境第一大学士谭玄初。 所谓第一大学士,不就是郡王的守城师爷吗?这样重要的场合,他为什么不来? 说起来,他今天打发秦轩阁下人时,也没在若琴姐身边看到他。 陆子白脸色一沉,心中思忖,难道谭玄初在为晚上的宴席做准备?亦或是还有比迎接皇亲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办? “陆公子,一向可好?” 季王爷的声音将陆子白的思绪拉了回来。 “多谢王爷关心,一切都好。” “听闻你与我九弟甚是交好,不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现在何处?竟也不出来迎迎本王?” “九爷昨晚兴致好,多饮了几杯,现下该是还没起。” “他要是有你这般稳重就好了。” “王爷夸奖了。” “你可曾拜见二皇子了?” “今日有太多人听闻皇子和王爷前来北境,都抢着一睹尊容,还未轮到小人正式拜见。但小人遥遥一见,已领其风姿。” “本王一直欣赏你少年英雄,还希望你今后能多多协助皇子呢。”季王爷朝二皇子那边望了望:“诶呦,我们二皇子正跟若谷那孩子聊得欢,等下本王再将你引见给他。” “好。”陆子白低垂眼帘应道。 季王爷话锋一转,像是不经意间问起:“你父亲最近忙什么呢?” 陆子白从容平淡地回答:“家父从不提及朝中政事。” 季王爷听闻感慨不已:“这就是济中不对了。他老来得子,更应该好好栽培你。本王听说你十三岁便中举人,为何不去考个进士,求一官半职,为朝廷效命?” 杜金尊见陆子白不回答,一时间场面尴尬,忙把话接了过去:“王爷有所不知,我那位老弟弟是在恪守弟妹遗愿呢。” “哦?是何遗言呀?” 陆子白原本不想与外人谈论母亲,但为了不让杜金尊难堪,他只得具以实答:“家母去世前让我父亲答应过她三件事,其中之首便是不许我入官场仕途。” “陆夫人如此超脱的性情,也难怪了济中虽在朝中,却始终保持大义凛然、仗义执言的做派。但本王倒觉得为官有为官之道,其中懂得变通也是极其重要的。” 陆子白心头一紧,抬眼看向季王爷。 季王爷却好像只是随便说说,并未上心,一扭脸就笑着和杜金尊闲话去了。 第十九章 不许给男的做手术 萧肃的“龙牙”,刀锋锐利无比,但分量也极重,而且拿得越久越觉得沉重。 杜若使不惯“龙牙”,一场简单的小手术下来,她从手腕一直酸到胳膊。 落白非常利落地把肠线穿在缝衣针上交给杜若。 落桃则举着一盏灯,专门照在杜若琴的伤口处。 广燕姑姑是坚决见不得开肠破肚的,手术刚开始,便逃也似地跑去小厨房看着中药收膏了。 赶制出来的肠线不够细,杜若小心地将伤口缝好:“摘除手术做得很干净,只是缝伤口的肠线有点粗糙,伤疤会比预想的明显。” “别担心,我们门派有效果极佳的祛疤药膏,等她伤口愈合好,坚持用一段时间能恢复七、八成左右。”落白说。 “多谢二位姐姐。” “要谢就谢我家公子吧。” 杜若想着陆子白,不觉心里一暖:“我自然也是要谢谢白哥哥的。” 杜若用金银花煮的水为杜若琴擦净身体。 “小姐,你吩咐熬制的药膏已经差不多了,但由于时间不够,浓度差一些,要现在拿过来吗?”广燕姑姑站在门口,屋里浓烈的酒味都压不住血的腥味,一想到刚才眼见着杜若剖开杜若琴肚子的情景,她就不想进去。 “不浓也没办法,先取一部分过来,剩余的继续熬。” “好。”广燕姑姑转身去取药。 床围中油灯再多,跟手术室里的无影灯比起来,光线依旧不够明亮。 杜若揉揉干涩的双眼,坐在床边。她累了,通过这次手术,她意识到必须制作和手的工具才行。 “若瑶小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别叫我什么若瑶小姐,就叫杜若就行。”杜若伸手探向杜若琴的额头。这个世界没有抗生素,伤口一旦发炎,就容易危及杜若琴的性命。 杜若琴的额上浸了一层薄汗,但并没发烧。杜若这才松了口,朝落白落桃笑着摆摆手:“我就是有点累,不碍事。” 广燕姑姑端来了药。 “小姐,你要的蜂蜜、冰片、散瘀草和田七熬制的药膏我取来了,哪位姑娘来接一下?” “我来吧。”落桃过去把药拿进来交给杜若。 杜若转着药碗试了试药汁的黏稠度。 “果然时候不够,太稀了…” “用这个吧。”落白从腰间的配包里取出蚕丝绢帕,浸泡在药碗里,等帕子吸满药汁后拿出来。“敷在伤口上可以吗?” 落白协助杜若一起把药帕敷在杜若琴的伤口上。 “落白姐姐,你要是在我们那个世界,一定会是位像南丁格尔那般的人物。” “你们的世界?南丁格尔?杜若,你在说什么?” 杜若想起过去的世界已经离自己远去,再也无法返回,就不免感到一丝惆怅。 “里面那什么手术还没做完吗?” 萧肃一直规规矩矩守在外面,杜若都忘了门口还有位黑魔王呢。 “好了,等一下。落白落桃,两位姐姐,麻烦你们帮我看护一下三姐。”说着,杜若把“龙牙”清洗了一遍,拿起刀快步往外跑。 用酒擦过的地面格外干净,也异常滑,她跑到门口,眼见一只脚都迈过门槛了,脚下却打了滑。 好在萧肃及时出手扶住她。 “小心。” 她的脸埋在萧肃的胸膛上,发觉萧肃身上除了已经变淡的酒香,还有股雪松木的香味。 “谢谢…”她从萧肃怀里挣脱出来,都没发现此时她的脸就像天边的晚霞,绯红一片惹人怜爱。 “我是让你小心…”萧肃成心放慢语速,拉长尾音慢慢说道,“别摔了…我的刀。” 杜若原本还像飘在云端,这会儿却又一下子掉到地上,一前一后的反差使她愣在原处,看着手中的“龙牙”被萧肃收了回去。 “萧肃!我刚想谢谢你相信我,还借我刀,你就又戏弄我!” 萧肃眯着眼睛看向她,像猎豹紧盯着猎物般:“你叫小王什么?敢直呼小王名字?胆子不小。” “关系好才直接叫名字的,你要想让我叫你王爷,我便叫你王爷就是了,干嘛咄咄逼人地吓唬我?九王爷,九王爷!” 萧肃捂住耳朵:“别叫唤。你这蓝眼矮丫头个子不大,嗓门倒不小。行了,小王不与你一般见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广燕姑姑在一旁宠溺地看着他俩闹。杜若和九王爷在一起时精神总是特别好,哪怕是拌嘴吵架。她家小姐过去别说嬉笑吵闹,就是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广燕姑姑,你想什么呢?”杜若抬起手在广燕姑姑眼前晃了晃。 广燕不想跟现在的杜若提及太多杜若瑶的情况,虽然她没搞明白杜若瑶怎么生个病就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但她总觉得此事太蹊跷,生怕说多了对她家小姐不好。 她顿了顿问道:“小姐,三小姐割掉那团污物真的就能好起来吗?我担心三小姐如果有闪失,你会惹上大麻烦。” “手术是成功了,但术后恢复也很关键,我会看护着三姐,尽力而为。” “开膛破肚是祖宗大忌,人活着全凭那口气,把身体剖开,那口气就泄出去了,人哪里能好?” “姑姑放心吧,只要有呼吸系统,人就会有气,怎么可能就一口,泄了就没了呢?” “唉,我是不懂,我还是去看着药膏吧。无论如何也得保住三小姐的命。” 广燕姑姑刚走,杜若就想起一件事,她转过头问萧肃:“有纸和笔吗?” “做何?” “我要画一个图样。” “书房应该有。” “书房在哪里?” “你的住处,你不知道书房在哪里?” “这…我问姑姑去。” 杜若往前走了一段,回过头,发现萧肃正跟在她后面。 “你干嘛跟着我?” “你干嘛自作多情?小王坐等了那么多个时辰,腿都麻了,起来走动走动不行吗?” “随便!” 杜若自顾自往前走,萧肃紧紧跟在后面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你要画什么图样?” “我要做一套手术刀。不能每次都拿那么笨重的刀,不和手。” “手术刀?” “就是专门做手术用的刀,等我画好了你就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好,小王拭目以待。” “待着吧。对了,我想求你件事。你那吧“龙牙”的钢很好,做工又精细,你能把工匠介绍给我吗?” “看心情吧。” “你…!算了,我去求白鸽子,他不会敷衍我,也不会捉弄我。” 杜若说完这话,萧肃便不再言语。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就在杜若想问他是不是生气了的时候,萧肃先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再做手术?换个男的做。” “干嘛?” “我好奇,想看看不行吗?是女人的话,小王多有不便。” “哦。”封建。杜若在心里骂道。 “等等!” 萧肃冷不丁提高音量,吓了杜若一跳。 “又怎么了?” “做手术时需要把衣服脱掉吧?” “废话。” “那你不要给男人做。” 杜若白了萧肃一眼:“你这话听着真别扭。什么叫不许给男人做?医生治病不分男女,在医生眼里病人不存在生理性别。”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敢给男人做手术,我就发配你去教坊司!” 第二十章 机巧之术 杜若谷 晚宴前男人们要在昶雅堂议事,所有女眷按照规矩需要暂且回避。 卿羽公主有若风和若雪陪着,杜若谷正好趁机脱身,左右在哪里待着都无所谓,她心里念着聚云峰那只还没制造完成的翠羽木鸢。 有了木鸢就能够自由飞翔在天上,可以不受这片污秽大地束缚。她这只羽翼未丰的雏鸟,梦想着逍遥世外,却终究逃不出被囚进笼中的命运。 杜若谷不知不觉走到后院深处,那里有一汪不冻泉,泉水周围弥漫着水蒸气,方圆几十米内没有积雪却也寸草不生。 多久没来这里了?她环视四周,这里一点都没变。她十三岁离府,于聚云峰醉心研究机巧之术。 父亲眼中只容得下有用的人,自己的母亲也好,其他各位姨娘也罢,不过是为了杜家绵延子嗣的工具。 而女儿在父亲看来是最无用处的,唯有嫁给能帮助杜家获得利益的男人,让他的儿子杜若锦可以富甲天下、永保安康才算尽孝。 杜若谷以为当她凭自己之力在聚云峰建起机巧之城,成为一城之主,就能为自己做主。 痴人说梦。 杜若谷的脸像被寒风冰冻住了,不带一丝表情,多年心血不过是痴心妄想,到头也只能付之东流。 那日在聚云峰上收到父亲信函时,杜若谷正在为木鸢翅膀的羽毛做最后的打磨工作。她的工匠把信交给她,看到信封上有些陌生的笔迹,她做梦都没想到这封信是她父亲写来的。 从未给她写过只字片语的父亲,洋洋洒洒一篇字,写的尽是父命难违。 父命?哼。父亲命她嫁给二皇子,让七妹嫁给陆子白。世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在这片污秽大地上可能比比皆是吧。 杜若谷自嘲地想。也许别的姐妹甘愿作枚棋子,可她杜若谷不愿意,但她的意愿有谁愿意听吗?没有。 泉水不冻,心如飞鸟,日夜轮替,为自由往,足永不着,落地即亡。 杜若谷转身回到通往不冻泉的小路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玩意放在路中间。 “替我看着。”她按下开关,原本不起眼的小玩意“咔嚓咔嚓”几声展开机巧。这是一只乌木为体,尾端嵌着毒针的蝎子。 把木蝎搁下,杜若谷脱掉鞋袜,挽起裤脚,坐在不冻泉边上。双脚泡进泉水,杜若谷的心却没暖起来。 多久没来此处了?她算了算,足有五年了吧。 五年前就是在这里,当泉水的热气升腾向上时,她却看到一缕白烟由天而降。 烟雾散开,一位白衣少年伫立于泉边,身姿不凡,绝世独立。 杜若谷还以为看到了神仙,直到那少年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脱了鞋袜坐在泉边泡脚。 想起那日种种,杜若谷冰封般的脸上有了松动。 少年察觉到还有旁人在场,回身看见杜若谷,随即绽开笑容。 杜若谷住在杜府时并不常离开自己的别院。她听说过陆家公子每年都会来北境探望父亲,也会在府中居住些时日,但她从未相见。 要是能更早点认识他就好了。 “你为什么会飞?”年仅十二岁的杜若谷好奇地问。她的小眉头像沉思中的大人那样皱在一起。 “我不会飞,只是跑得比别人快些,身体比别人轻些。” “比别人轻?”她蹲在陆子白身边,伸出手在他臂膀上按来按去,如同研究一件物品。“不可能,你虽然不胖也算不上壮,但肌肉结实,骨量也正常,为什么会比别人轻?” 陆子白大概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提出这个问题,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把脚伸出来让我看看。” 陆子白觉得眼前这位不认识的姑娘很直率,挺有意思的,他二话不说,便将双脚从泉水中抬起来。白皙的皮肤已经泡得微红,离开热水后在冷空气中冒着白烟。 杜若谷也不忌讳,直接摸过去。 陆子白吃惊不已,他还没见过哪位姑娘如此胆大,看一看没关系,可动手动脚就另当别论了。他稍有迟疑,将脚从杜若谷手上抽出去。 “你躲什么?”杜若谷不解地问,视线倒未从陆子白脚上移开。 陆子白发现自己在这位姑娘眼中根本没有性别,就像物品一样,在恍然大悟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那你又为何要研究我的脚?” “我想看看你的脚和普通人的是否一样?脚下是不是藏着什么我没见过的东西。” 陆子白也不再闪躲,任由杜若谷把他的双脚颠过来倒过去地研究。 “怎样?可有不同?” “没有…”杜若谷更加迷茫了:“那身上呢?” 陆子白看着杜若谷发光的双眼,和跃跃欲试想要研究他身体的样子,忍俊不禁,出手拦住杜若谷:“姑娘,不用看了,我的身体结构也与常人并无不同。” “普通人也可以飞?” “修炼轻功即可。” “那我也行?” 陆子白说了句“得罪”,便伸手探向杜若谷的穴位。 杜若谷并没有像别的女孩那样害羞,她甚至伸开双臂方便陆子白将手按在她的穴位上。 陆子白的动作很快,两指只在杜若谷身上停留不到三秒,便挪开了。 杜若谷看着陆子白略带遗憾的表情,大概猜出答案了:“我不能学轻功?” “倒也不是。谁都可以练轻功,但是…” “但是什么?” “轻功的诀窍可以按照秘籍修炼,但决定轻功等级的高低,完全取决于内力强弱和灵气值。 内力可以通过药物和练习,日益增长,但灵气是天生自带的,虽然灵气值的提高可以仰仗修行,可归根结底它的源头是后天修不出来的。” “哦,明白了,我没有灵气。” 陆子白不置可否。 “没关系,就算不会轻功,我也一样可以想出办法飞上天。”杜若谷的倔强让她对自己资质平庸无法释怀。 “不如现在就试试飞在天上是何感受?”陆子白擦掉脚上的水,穿上鞋袜。 “好啊。”杜若谷牵住伸向她的手。那只手白皙有力,骨节分明,还很温暖。 自从那天之后,杜若谷迷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爽快,那种脱离一切束缚的自由的感觉,时常令她魂牵梦绕。 梦里她会骑在翠羽木鸢上,在层层彩云间随风起伏,追着那缕白烟,踏遍阡陌,看尽繁华。 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白烟一丈踏幻散,飘行灵霄一夜旦。” 这句话是用来形容陆子白的。 陆子白或许可以在一丈烟的功夫,往返于太虚仙境,或许可以在月落日出时,在灵霄宝殿走一趟。可她杜若谷要如何逃出黄金牢笼? 她想过拒绝,想过一走了之,甚至想过削骨还父,削肉还母。逃离不难,死也无惧,可是留下的杜家要怎么办?假如指婚的是普通人,哪怕是达官贵人也好,可偏偏是当今皇上。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哪里有她容身之所? 泉水暖着她的身体,飞雪冷了她的心窍。眼前皆是白茫茫一片。 杜若谷的双眼渐渐迷离起来,她的身体慢慢滑向滚热的泉水中。 那只守着小径的木蝎一阵骚动,杜若谷回过神,她不能死,死亡只能解脱她一人,却会害了全家。 她从不冻泉脱离出来,湿了的衣裤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无比。 她顾不上穿好鞋袜,因为那只木蝎发出一声警鸣,这说明毒针已经发射。 是哪个该死之人?她急匆匆跑过去。 杜府上下都知道见了她的机巧之物要远远地躲开,所以中毒者一定是外人。 坏了!她心里有一瞬希望倒下的是二皇子,但冷静下来后,便知道如果真伤了二皇子,便有可能给杜府招来灭顶之灾。 第二十一章 人工呼吸 “你不是要描画手术刀的图样吗?这是何物?蚯蚓?” 杜若从来没用过毛笔,每画一笔都要抖个三抖,这纸上竟没一条线是直的。 “我用不惯毛笔,姑姑,您帮我找根木炭来。”杜若举起自己画的图样看了又看,别说从没见过手术刀的铁匠,就是她自己也看不出纸上这些歪歪扭扭的是啥东西。 “萧肃,你会用毛笔吧?一会儿我把图样画在地上,你帮我描在纸上呗。” 萧肃“哼”了一声,从她手里把鬼画符似的图样夺过去,展开铺在案几上仔细地研究了一番,然后拿起一支羊毫小楷沾满墨,一笔一笔画出手术刀的白描图样。 杜若惊讶地看着萧肃画的手术刀,这简直是cad级别的艺术品。 她对萧肃越来越另眼相看了。这个白脸黑魔王总是有本事出乎她的意料。 “你画得真好,”她再回头看看自己画的那些“蚯蚓”,有点好奇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能把刀的造型画得那么精准到位?” “因为小王不像你。废物。” “你这人怎么这样?刚觉得你好一点,你就开始讨人厌?” “你还不是一样?小王刚觉得你也不算太废物,你就掉链子。” 杜若刚要张牙舞爪,广燕姑姑就及时返了回来。 她看了眼萧肃的画,对杜若问道:“小姐,这炭是不是不需要了?” “要,给我吧。”杜若狠狠剜了萧肃一眼,接过广燕姑姑手里的木炭,坐到窗前,用刀将木炭削成铅笔的形状,再拿布条缠在上边,只留下方便书写的一小段,最后再小心翼翼地把那部分削尖。 “作甚?”萧肃凑过去眯着眼睛问。他觉得杜若做的每件事都很新奇,都能吊起他的胃口,让他感兴趣。 “做根炭笔。”杜若头也不抬地答道? 萧肃也拾起一根木炭,如法炮制,不一会儿功夫他俩就做了好几支。 萧肃拿着炭笔在宣纸上试着书写,可是写了几次,不是劲小了写不上去,就是劲大了把纸划破了。他悻悻然地把笔丢给杜若:“不好用。” “笨蛋。这笔本来也不能在宣纸上写字,等我做了适合它的纸,你再说好不好用。” “笨蛋?” 杜若眨着眼睛看向一脸茫然的萧肃,心道这个黑魔王可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便打算逗逗他:“笨蛋呀就是夸你的词。类似君子吧。” “胡说!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这不是好词。” “你这么会察言观色?是不是朝廷里的人都擅长微表情心理学?” “说人话!”萧肃脸色暗沉,别过头去,不再搭理杜若。 杜若感到莫名其妙。这人喜怒无常也该有个原由,我说啥了,他就不高兴了?杜若想着自己还要求他帮忙做刀,刚要说句软话哄哄他,就听见窗外有人呼喊。 “萧肃,你听,外面在喊什么?” 萧肃拦住杜若,让她别出声,竖起耳朵仔细分辨。 “有人喊救命。”话音未落萧肃便跑了出去。 “等等我!”杜若跟在后面。 自从昨夜服下凤石,又输了真气,她已经没有体虚气弱的感觉了。 她紧赶慢赶追在萧肃后面,还是被他甩得没影了。正在这时,一缕白梨花的清香从她身后飘来。她在落白身上闻到过这种气味。 回头一看,可不就是落白。 “姐姐怎么来了?”她问。 落白牵起她的手,将她腾空带起:“我们听见有人呼救,便赶来相助,你放心,若琴姑娘有落桃照看着。” 对你们,我放一百个心。杜若想,都说人以群分,现在看来确实是有道理的。凡是陆子白身边的人都像他一样可靠。 一想到陆子白,杜若的心就会跳得很快。她做好了一个心理准备,那就是无论她跟陆子白的婚事成与不成,这次她都要让陆子白带她离开杜府。 等到了央都,就算不能嫁给他,哪怕开间医馆,她杜若也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更何况央都还有他、青白、落白落桃两位姐姐,总比独自一人留在孤风北境,白白让杜若雪欺负强吧。 而且,白脸黑魔王应该也会回央都,他去哪里倒是无所谓,自己并不关心,但那套手术刀可是很重要的。 思忖中,身边的景物从她身边略过,只留下残影,眨眼功夫,她就看见黑魔王的背影,再之后,落白便同她一起稳稳地降落在地上。 这里是杜府后院的深处,距离暖阁很近。 杜若往前跑了两步,看见不远处,杜若谷正跪在路中央,怀里扶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孩。 萧肃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卿羽?怎么回事?公主为何昏迷不醒?她是为何人所伤?” 杜若赶紧跑到近前。此时杜若谷全身都湿透了,还光着脚,在寒风中身体不住地瑟瑟发抖,已经变紫的嘴唇吐不出一个字。 “先别问那么多。救人要紧。” 杜若脱下银狐大氅,走上前给杜若谷裹在身上,然后回头查看卿羽公主的情况。 公主口鼻处粘着异物,像是吐过,肩头的衣服已经被撕开了,露在外面的皮肤呈青紫色,中央有个不明显的针眼。 “中毒了?有解药吗?”她问。 “我已经给公主服用过解药了,毒素没有继续蔓延,但公主突然就吐了,接着呼吸和心跳都越来越弱。”杜若谷暖和过来,终于能开口了。她大致说明了情况。 杜若点点头,伸手摸到卿羽公主的颈动脉,快速对她的心跳及呼吸进行判断,确定对方需要做心脏复苏抢救后,便扶着公主躺平,双手叠扣按在公主两个乳点连线的中间部位。 “作甚?”萧肃拦住她。 “抢救!”杜若推开萧肃的手,继续之前叠扣的手法,腕肘关节伸直,利用全身的重力,垂直向下用力按压。 一旁的三人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施救。现在来不及请御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尤其是萧肃和落白,毕竟他们之前见识过杜若做手术。 按压几次后,杜若将公主的头侧向一方,用食指把她口腔内的异物清理干净,再向上托起她的下巴,使她的气道伸直。 接下来她捏住公主的鼻子,俯低身体,为公主进行人工呼吸。 “你…” 杜若也没听清是谁发出了惊呼声。她全神贯注地观察每次按压心脏和人工呼吸后,公主的机能反应,直到她的情况得到缓解,各项体征平稳后,才起身对落白说:“姐姐,还要烦请您将她带回暖阁,进行进一步观察。” 落白看了杜若和面色苍白的杜若谷,抱起卿羽公主:“九王爷,两位姑娘麻烦您了。” 说完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啧,啧。好轻功。”萧肃感叹一声,便将杜若和杜若谷一胳膊揽过一个,也不问她们是否愿意,便脚下发力,腾空跃起。 “五小姐,回暖阁后,你要将刚才之事一五一十说与小王。公主乃千金之尊,如有闪失,你们杜家也不知担不担待得起。” 第二十二章 喜怒无常 暖阁的客房都快住满了。杜若想,这里或许从没这样热闹过。 “五姐,你把公主出事的来龙去脉说一遍,我也好对症治疗。” 杜若谷没想到自己几年不在家中走动,这个天生体弱,对人冷冰冰的七妹竟学了医术,说话举止也大不似从前了。 “快说。”萧肃不耐烦地催促。 此时广燕姑姑为杜若谷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萧肃烦躁地嘟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在屋外等着。 “五姐,现在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杜若全当杜若谷有难言之隐,不方便在萧肃面前说出实情,见萧肃不在,忙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卿羽公主为何会去哪里。”杜若谷脱下湿衣服,接过广燕姑姑递给她的毛巾擦拭身体。“她应该由大姐和若雪陪着,而且不冻泉那么靠里,她怎么会独自前往?” “大姐她们也在?” 杜若谷迟疑地摇摇头:“我没看到她们。而且如果有她们在旁,公主也不会被木蝎所伤。你是知道的,凡杜府中人见到我的机巧之物,都会避让。但是她们怎么会放公主一人在府中乱走呢?” “五姐,你先告诉我,公主中了什么毒?怎么解的?解毒后又发生了什么?” 杜若谷擦干身体,开始一件一件穿衣服。杜若看见她两边肩膀处分别文着一对翅膀。 “我的木蝎尾端嵌有一根涂了钩吻毒的刺针。我之所以将它放在路中,就是要警告府里的人,我在不冻泉,都不要过来。 这钩吻毒的毒性本就不大,我用量也极少,只会令中毒的人肌肉麻痹,最多还有呕吐腹泻的症状,不会死人。 少量的钩吻毒用荠苠就可以解。我发现中毒倒地的是卿羽公主,便马上为她服下荠苠。 眼看毒素停止漫延,公主的身体也不再有麻痹感,我们都以为没事了,结果公主突然开始呕吐,抽搐,然后便陷入昏迷。” 杜若听着,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对广燕姑姑说:“姑姑,快去准备温盐水和马粪。” “你这是要干嘛?”广燕姑姑显然觉得杜若要马粪这件事有点离谱。 “我要给卿羽公主洗胃。她的情况像是过敏性休克,她本人可能对荠苠过敏,所以毒虽然解了,但又引发了过敏。” “什么?你要拿马粪给我侄女洗胃?” 杜若听见萧肃的声音习惯性地缩起脖子。 杜若谷已然穿戴整齐,杜若便忘了还有个黑魔王等在外面,以至于他何时进来的,杜若竟全然无知。 “对,就是马粪。三国时,郭汜(si)就用马粪洗过胃。我觉得说洗胃或许有点言过其实,它的作用应该等同于催吐,但效果也还可以。” “不成!” “为什么不成?现在公主情况危急,别小看过敏性休克,如果不及时救治,一样会导致患者死亡。 不如趁着现在其他皇亲还不知道公主被五姐的木蝎所伤,抓紧治疗,尽量弥补,等他们发现时,公主的病情已经稳定,他们最多也就是责怪一二,不会太难为五姐,乃至整个杜府上上下下。 我想皇亲里总不会有医闹吧?” 广燕姑姑觉得杜若说的有道理,而且在乡下,很多民间的治病秘方都上不了台面,但疗效却十分惊人。 “我这就去准备。” 这两天广燕姑姑一直跑前跑后地忙着。杜若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身影,深感不忍,想着等事情过去后,一定要给广燕姑姑放两天带薪假。 杜若正琢磨这次去央都该怎么管杜若雪把广燕姑姑要了,陪她一起走,忽然一个黑影压迫而来。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抬头看去。 是萧肃。他眯着眼看向杜若,眼里混合着狠戾和调笑朝她逼近:“趁皇亲不知情?忘了我也是王爷吗?区区一介庶民,敢对皇室倨傲无礼?小王真不应该给你好脸色。医闹又为何指?可与笨蛋同意?” 杜若谷见九王爷对七妹步步紧逼,忙过去挡在他们之间。 “还请九王爷见谅。我七妹从小体弱,不常与人来往,自然疏于礼节。如有冒犯之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萧肃冷冷地看着杜若谷:“你最好祈祷这个矮丫头能治好我侄女,当今皇上的性格可没那么宽宏大度。” 杜若实在搞不懂萧肃这个人了。他前一秒还在尽心尽力帮你,转眼就能对你冷言冷语,判若两人。他什么星座的?性格也太扭曲了。 卿羽公主还昏迷着,杜若没心思跟萧肃斗气,只是刚刚建立起的好印象,又崩塌殆尽了,她心里特别不得劲。 广燕姑姑手脚麻利,这会儿已经取来马粪,并且准备好了温盐水。 “现在该怎么做?”姑姑问。 “给公主灌下去。” “这…”广燕姑姑下不去手。 萧肃双手抱胸冷眼旁观。 杜若叹口气,卷起袖子走上前:“落白姐姐帮我扶着她。” 杜若谷这时也走过来:“我也帮忙吧,毕竟麻烦因我而起。我无论如何也不该在府中来客人时放出机巧,虽是无心之举,但终是伤害了他人。” “哼,无心之举?我看你是有意为之吧?” 杜若实在压不住火,回呛道:“你不帮忙就闭嘴待着!光会吵吵,管用吗?” “小王又不曾与你说话,要你多嘴?” “好了。”落白架起卿羽公主,“先救人,其余的以后再说。” “五姐,你帮忙端着盆,一会儿要让公主吐到吐不出东西为止。姑姑,我知道您累了,但还是请您去厨房找些温和肠胃的面汤。等公主醒过来,胃里会很难受。” “好,我这就去。” “我要灌了。”见大家都各就各位,杜若捏着公主的鼻子,将混合了马粪的温盐水灌进她嘴里。 但灌进嘴里多少,公主便吐出多少,一点也进不到胃里去。 “这可怎么办?”杜若急得恨不得找根管子,把水直接倒进胃里。 “起开!”一直袖手旁观的萧肃走过来,他一指戳在公主的穴位上,公主吃不住疼张开嘴。“灌!” 杜若在萧肃的指示下,把一碗马粪水灌进公主嘴里,眼看公主又要将水吐出来,萧肃便又是一指,公主下意识做了吞咽动作,水才终于进了胃。 “继续!”萧肃厉声命令道。 杜若和他配合着给卿羽公主洗胃。 公主不停地将胃里的东西一点点全部吐出来,几轮过后,杜若看见吐出来的是酸水了,便忙让萧肃住手。 “行了,快让她靠好了,腰那里垫舒服点。我去找薄荷叶过来。” “你待着别动!把人给我看好了,有闪失,小王…” “发配我去教坊司。”杜若没好气地接话道。 “要你小命。”萧肃幽邃的双眸仿佛深渊,凝视久了,便如坠地狱般。让杜若想起与他初次见面的情形,她险些忘了这个少年虽然俊美,偶尔也能从笑容里窥见到一丝天真,但说到底他萧肃并非天使,而是暗夜魔主。 第二十三章 术后 杜若强烈地体会到医护人员的不容易,今天的暖阁特别有急症室的感觉。 虽然累,但杜若觉得特别有成就感、自豪感。 “这个feel倍儿爽!爽爽爽爽!”杜若往返于杜若琴和卿羽公主两边的客房,像打了鸡血似地又唱又跳,直到广燕姑姑觉得看着眼晕,制止了她,她才安静下来。 她在过去的世界,最爱唱大老师的歌,因为他的歌不但朗朗上口,还用不着担心跑调。 杜若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把雀后黑的药服下去。她不允许自己在病人还没清醒前先倒下。 药已经见底了。青白还没回来,说明他还没找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 她盖上药瓶的盖子。在医学院上课时,她就不止一次听说,某位抗癌专家罹患了癌症,某位专供心脑血管手术的大夫因突发脑出血去世,某位知名外科医生死在手术中。 医不自医。医生也无法保障自己的身体一定就是健康的,有时甚至会忽略掉自身已经出现的病症,错失最佳治疗时间。 她眼下就无法为自己确诊,她所学的全部医学知识,没有一种疾病的病症能够对应她身上发生的状况。 现在要想了解自己的情况,掌握杜若瑶的这副身体,除了要找到雀后黑帮忙,更要慢慢来,就算为了自己,也得学会这个世界的这灵那气。 杜若觉得她的病恐怕与她魂穿到杜若瑶的将死之身上有关。不知道杜若瑶的灵魂是不是已经升天了?万一杜若瑶并没有死,那是不是说她正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杜若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杯子里剩下的水已经凉了。她把杯子放下时,手有点不自觉地发抖。 “杜若琴小姐醒了。”落白进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正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鹅毛大雪。 杜若跟着落白赶到客房,看见杜若琴在哭。 她是被肚子上的伤口吓坏了,麻醉效力已过,伤口开始疼痛起来,她眼中充满了恐惧。 杜若琴跟广燕姑姑一样,她没见过手术,只知道开肠破肚是漏了气,人要是没有那口气会死。 这在杜若的意料之中。她掰开了揉碎了为杜若琴解释手术的必要性,和不摘除盲肠的危险性。 杜若说得口干舌燥,杜若琴的脸上渐渐有了颜色,不再那么惨白。 她开始还有些怀疑地看着杜若,可杜若的解释很详细,也非常在理,越往后听她越愿意相信杜若的话。 大夫为她看病时,确实表示这个病能否治愈,她到底活不活的下去,一要看她自身的体质,二要遵医嘱好好服药,但最重要的是三---天意! 说不定杜若站出来为她医治就是天意。 现在杜若还给了她承诺,说不出四、五天的功夫,她就能好起来,并且以后永远不会复发。 而且赞成她这位最小的妹妹为她做手术的,不光有陆子白,还有九王爷,他们两个都愿意站在杜若这边,手术的可信度也就骤然上升。 反正现在木已成舟,怨天尤人没半点作用,不如按照七妹的叮嘱好好休息,暂时只吃流食,等能下床了就多多走动,促进浊气排出。 恐惧感消失后,杜若琴的心里又升起另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失望。 面对依旧默默流泪的杜若琴,杜若自然不能明白她既然选择相信手术,为什么还要哭泣。 “三姐,你怎么还哭?偶尔掉眼泪可以排毒,但手术后总是哭,可不利于术后的身体恢复。” 杜若琴拿着绢帕擦拭掉泪水:“七妹,你还小,所以不懂男女间的问题。男人真靠不住……我生病却不见他人,我差点死了,他也不出现…” “你是说三姐夫?” “唉,不说他了。七妹,虽然我对自己的男人有怨言,但三姐从小看着陆子白长大,我知道他是个难得的好男人。父亲既然把你指配给他,你就该答应。”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强扭的瓜不甜。” 女人或许天生就是八卦的,杜若发现说起感情问题,杜若琴忽然来了精神,也不哭了。 她拉着杜若的手说:“陆子白现在喜不喜欢你不重要,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咱们的父亲对他家的恩情形同再造,父亲肯亲自提亲,陆济中要答应,陆子白也必须娶你。” “我…” “小妹,听三姐一句劝,好男人可遇不可求,碰到了就要抓牢,先把婚结了。 你还这么小,对夏夫人可能没什么印象了,她可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别瞧你现在长得不那么起眼,可你身上流着夏夫人的血,三姐敢肯定等你长大了一定也会出落成非常漂亮的女人。 到那个时候,天下男人都会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还怕陆子白不喜欢你? 而且,别说三姐没提醒你,杜若雪可也盯着陆子白呢! 我还告诉你,她看上陆子白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一向霸道,想要什么就必要得到手,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她为了陆子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要不趁现在跟陆子白离开杜家,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多艰难可想而知。” “三姐,你现在不适合说这么多话,容易牵扯到伤口。” “嘶…”杜若琴终于想起自己肚子上还有个口子,被杜若一说,立马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 杜若赶紧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 杜若琴的伤口虽然敷了药膏,但毕竟没有抗生素,所以还是有发炎的迹象,好在落白落桃随身携带着纳月门的金创药。 “我再开个化瘀消炎的药方。三姐放心吧,没事。” “嗯。”杜若琴看着杜若感慨道“没想到我的小妹妹久病成医,才十四岁就当上大夫了。” 实际上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杜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让三姐取笑了,你好好养身体。至于陆子白…其实我已经决定跟他去央都了,但嫁不嫁…还要从长计议。” 杜若琴笑着点点头:“对,还要看他表现呗。” 杜若正用毛笔哆了哆嗦地给杜若琴开药单。广燕姑姑进来告诉杜若,卿羽公主醒了,让她过去看看情况。 第二十四章 黑暗边缘 “好,我这就过去。落白姐姐,麻烦你帮我按单抓药。”她瞥了眼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迹,简直是深得医大真传,非医者看不懂也。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抓紧时间制作出纸张,省得让那个魔王再有机会奚落她。 杜若安排了落白落桃看护着杜若琴,卿羽公主那边有广燕姑姑和杜若谷。 “姑姑,卿羽公主醒过来后有没有发脾气?”杜若此时最怕公主降罪于若谷。她概念里的公主除了迪斯尼那批和还珠格格外,都是刁蛮不讲道理的。 “公主倒没说什么。其实在我来找你前,她还没开口呢。” 杜若怀揣一颗忐忑的心快步往客房走去。 卿羽公主的病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总之眼下严不严重全凭公主一句话。 杜若在门口碰见端着盆热水的若谷。她在若谷进屋前把她拽到一旁低声问:“五姐姐,公主现在是什么态度?她怪罪你了吗?” “先尽人事吧。”若谷挣开杜若的手,端着水回到卿羽公主身边。 杜若跟在她后面一起进来,在旁边观察卿羽公主的病情。 公主的脸色还是很差,可是她能清醒过来,并且有自主意识,就说明她的过敏症状已经消减了。 “我来给您清理一下。”若谷在热水里加入玫瑰花瓣,然后开始亲手帮公主仔细地清理身上的污物。 整个杜府,甚至孤风北境,也就只有暖阁里种植了玫瑰花。 对这个小细节公主也很受用,她牵起嘴角,用甜糯的声音道了句谢。 杜若发现这位年纪轻轻的公主很害羞,非常容易脸红,行为举止切切诺诺的,或许因为被人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本来就内向的她,更抬不起头了。 杜若松了口气。看来卿羽公主不会怪罪若谷,也不会因为被木蝎所伤而迁怒整个杜府了。 “公主,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下人为您准备洗澡水了。等您身体好转了,我就伺候您沐浴更衣。” “好。”卿羽公主柔声问道,“是谁救了我?” “是我的七妹。”若谷让杜若过来,将她引见给公主,“来,若瑶,快拜见公主。” 杜若不知道该怎么行礼,只能笨拙地按照看电视时学来的姿势行了个请安礼:“参见公主殿下。我叫杜若。” “平身吧。”公主歪着脑袋茫然地看看杜若,又看看若谷,“我究竟该叫你杜若还是若瑶?” “公主叫小的杜若就可以了。” 若谷虽然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但转瞬就恢复正常了。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杜若觉得在若谷眼中姓名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事。那么对她来讲,什么才最重要呢?杜若心里一酸,不想再继续想下去。 “还有谁看见我刚才的样子了?”卿羽公主捏着被角,扭捏半天才把这句话问出口。 杜若看看若谷。 若谷为公主一点点清洗沾上呕吐物的发丝,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别人,只有我和若…我七妹,还有七妹院里的管事姑姑。” 杜若恍然大悟,刚才萧肃在公主清醒前离开时,她还以为萧肃是在跟她赌气。原来萧肃是因为了解公主的性子,知道要是公主醒过来见到他在,事情会变得更复杂。说不定会闹到季王爷他们那里。 若谷忽然问卿羽公主:“殿下为何要去不冻泉?能告诉我吗?” “央都无温泉,这次出发前我就想要来这里泡泡…” “泡温泉去暖阁的留鸾泉呀,不冻泉只有井口那么大,谁带您过去的?” “是若雪小姐给我指的方向。” “若雪?我大姐呢?” “她被安排晚宴的人叫走了,说那边需要有人管事。” “怎么让大姐去?谭玄初没在吗?”若谷嘟囔着,音量小到压根没打算让公主听清楚。 杜若直觉杜若雪让卿羽公主自己去不冻泉没那么简单,但其中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她想直接问公主,但该不该继续问,再问下去会不会惹恼公主?她有些吃不准。 就在她迟疑时,杜若谷先开了口:“公主,您说是若雪给您指的方向,那她人呢?为什么没陪着您?” 杜若看向若谷,她喜欢若谷的果决,也欣赏她的才干,这位机巧之术堪比鲁班墨子的年轻女子,还长着张有魅力的面孔。 她觉得自己连站在若谷面前,都不免自行惭秽。哪怕她刚刚救了被若谷所伤的人,哪怕她刚刚帮若谷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可为什么在若谷面前,自己还是没有半点自信。 她忽然想起症结所在,自嘲地笑笑,她竟然差点忘了在曾经的世界,自卑是她的习惯。 卿羽公主漱完口,接过若谷呈上的薄荷叶放进嘴里咀嚼。听了若谷的问题,她边回忆着边答道:“她本来是跟着我的…然后她突然替我去拿泡温泉时吃的果干,叫我先过去等她…” “可是公主看见路中间的木蝎怎么还往前走?那个木蝎的造型,我刻意做得很吓人,为的就是警告他人不要靠近。” “若雪小姐说家里有位姐姐喜欢做小玩具,让我别见怪的,我不知道小玩具会伤人……” “杜若雪没告诉你机巧之物能伤人?”若谷边问边看向杜若,用眼神告诉杜若答案如她所料。 不会吧?杜若不敢想象这件事真是杜若雪干的。她再刁蛮任性,但并不糊涂,平日杜金尊不在家时,家中无论大事小情都是她拿主意,这样一个擅长管家的女孩怎么可能做出这等糊涂事? 若谷双手举着小碗,让公主把薄荷叶的残渣吐在里面,伺候着她再漱遍口后,示意杜若跟她出去一趟。 “公主,您躺一会儿再沐浴好吗?” 卿羽公主就像只金丝雀,怯怯地点点头。 杜若随若谷来到屋外,把门带上。 “五姐,你觉得六姐是成心的吗?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呀。害死公主,她也一样会被牵连问罪。” “若雪没想害死公主,她知道我会随身带解药,只是这次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想到公主对解药过敏。” “可她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大概是想治我一个大逆不道的罪过。理由?可能是陆子白吧。” “白鸽子?” “你还是这么叫他?”若谷难得露出个笑容。 “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习惯了…可你…皇上已经指婚了,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她可能是担心我会跟陆子白私奔吧?” “啊?”那你会吗?杜若没敢问。 “她真是多虑了,不要说我的做人准则里就没有抛弃家人这一条,就是我真的不想嫁给二皇子,也不是因为陆子白。” “你不爱陆子白?” “小丫头,什么是爱呢?想要占有?想要厮守?” “不是吗?” “不全是。喜欢都没有那么简单地就能说清楚,何况是爱。”若谷看着前方,但杜若觉得她目光所在之处,是一片苍凉的虚空。 “杜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改名字,但既然你说你叫杜若,我就这样叫你。” “嗯。” “你要小心杜若雪。父亲当着她的面为你向陆家提亲时,她恐怕对你就有了杀意。” 杀意?杜若心里一紧。 杜若琴说过若雪为了陆子白什么都敢做,她这样不计后果的行为让杜若感到恐惧,现如今连若谷也这样警告她,说明她必须得提防着杜若雪的陷害。这样一来倒是加强了她想要离开杜府的决心。 不走等着过年吗?她刚从这个世界醒来时,被关在小黑屋里,身染重病,如果不是陆子白,或者不是她这个穿越过来的生魂,想必杜若瑶这个女孩子早就死了。 杜若雪只有十六岁,心肠就能如此狠毒。此刻杜若并不知道表面的狠毒不过是匹饿狼,你还有防范的可能,暗地里的狡诈凶狠才令人防不胜防。 她过去的生活太单纯,虽然世界并不全是美好,在她被学长推下楼时就知道了,但一个世界到底能黑暗到什么程度,她还没领教过。 这种黑暗能够吞噬掉在它边缘徘徊的每一个人,然后靠着这些人的怨恨歹毒越来越强大,它的边界将逐渐向外延展扩张,最终连无辜之人也将被它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第二十五章 杜若的提议 落白在杜若琴的房里烧起艾草,落桃在里面添加了几份香料。奇香怡人,不但可以帮助消炎、止血,还令人心情愉悦,焦躁不安的情绪也能够得以镇静下来。 有她俩照看杜若琴,杜若非常放心。 手术成功的兴奋劲过了,杜若开始感到疲倦。杜若谷也一样,之前在不冻泉湿了衣裤,虽然已经换了干的,也喝下一大碗驱寒药,但她还是出现了头疼的症状。 广燕姑姑将杜若和杜若谷带到流金楼顶层的中庭,安顿她们暂时在此处休息。 流金楼顶层直接面对着琉璃穹顶,中庭正中的位置种了棵龙柏。像座小塔似的龙柏被一圈红叶石楠包围着。此时石楠的叶子如冲天的火光,在“塔”的四周“燃烧”着。 中庭边沿层叠罗列着很多花。 贵妃榻就摆放在繁花锦簇中,这个位置选择得非常好,既能欣赏天空,也可以享受鲜花飘散的芳香。 杜若和杜若谷一同躺下。 雪停了,云也散了。天那么蓝,大朵的云彩在蓝色幕布上变幻着姿态,惹得观望者不愿移开目光。 杜若觉得她身边躺着的是不爱说话版的秦小雨。 她过去只有秦小雨一个好朋友,可以同她躺着聊天的也只有这个人。所以此时此景让她产生了一个幻觉。 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医学院,和秦小雨躺在二号楼前的绿地上,看天聊八卦。 医学院二号楼前的大片绿地有“虐狗圣地”之称,杜若这只单身狗能躺在“圣地”上,还不觉得尴尬,也多亏了有秦小雨的陪伴。 “七妹,给我说说你为三姐做的手术。” “好。”杜若闭上眼睛,用杜若谷听得懂的话,生动地描述着现代与现代医学。 她是真心想给杜若谷说这些听起来天马行空的真实情景。她认为如果杜若谷是听者,一定可以接受这些奇怪的言论。 杜若谷没让杜若失望,她听得很投入,一开始她躺着听,后来干脆坐起来。平时木然的脸上也有表情。她瞪大眼睛,偶尔发出惊叹声,有时会突然提出让杜若都感到措手不及的问题,然后在听到答案时频频点头。 “你说真的?机器人,机器人…”杜若谷站起来围着龙柏团团转,“太有意思了。我一直在假设我的那些木人除了简单的机械行为,是不是能自主行动。太神奇了!杜若,你知道吗?我都等不及想要去研究它们,将它们制造出来。” 杜若看着兴奋不已的杜若谷,心想幸亏自己没讲到计算机、智能终端、人体生化,飞机、航空、星际旅行,否则这位五姐姐还不血压猛升晕过去。 “七妹!你太有出息了!你不但发现了开腹除疾之术,还能将此术运用在治病救人上。姐姐太为你感到自豪了。” 杜若一听杜若谷竟然以为她发明了手术,忙解释道:“手术可不是我研究发明的,是我学习的。” “哦?七妹你师从哪位神医?介绍给姐姐。” 杜若刚想继续解释,却发现杜若谷停下了脚步,脸上兴奋的表情也消失不见了,杜若从她眼中看见萦绕的无限的惆怅。 杜若谷叹口气:“还是算了,姐姐以后想来也没机会再接触这些奇人异士了。” 杜若走向杜若谷,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像杜若谷这样人格独立、有梦想的女孩,却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这不公平。 “五姐,休息半天了,你要是感到身体好些,咱们就一起去探望一下三姐吧。她应该醒着。你不想看看手术的效果吗?” “好。”杜若谷重新打起精神,意气风发地拉着杜若去看杜若琴。 杜若越来越觉得跟杜若谷很合拍,她们都是可以为了喜欢的事物全心投入的人,一旦涉及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就能判若两人的类型。 她们来到杜若琴病榻前时,杜若琴的精神状态很好,她正在跟落白话家常。 “若谷?你来了。” “是。三姐,您感觉怎么样?” 杜若谷一点也像是过来看望三姐的,她基本上是来研究手术。 杜若看得出来杜若谷的心再次因为兴奋泛起涟漪,便为她感到不甘心,特别想为她出头。 在这个男权的世界,要怎么做才能把女人撑起半边天的概念灌输给他们?并且让他们接受? 被动地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不能再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人生岂不是变成了一场默剧。 假如以生和死作为两端,中间的距离就是人的一生,世事无常,人无法控制生死间距离的长短,但可以决定这段距离的宽度。每个人都应该有这个决定权。 杜若谷查看过杜若琴的伤口,问询了一遍她术前术后的感受,杜若琴让杜若谷缠得哭笑不得。 “五妹,你还是老样子。以前我没出府时,你就是这样,除了研究新玩意时话多会笑,平日都板着张脸。没想到一晃数年,你都要嫁人了,还是这个性子。” 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杜若谷,听见杜若琴的话,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杜若以为来杜若琴这里能帮杜若谷暂时忘记烦心事,没想到杜若琴上来就聊谈婚论嫁的事。 她暗自叹口气。这个姐姐太八卦了。 她眼见杜若谷笑得越来越勉强,忙把话题转移开:“五姐,你想看看我为了打造手术刀描画的图样吗?” 杜若谷显然明白杜若的好意,点头应是,起身嘱咐三姐好生修养,然后跟着杜若往书房去。 流金楼的走廊区别于杜府里的任何一处。这里到处雕梁画柱,金漆装点。每隔几步就有一个花架,上面摆着精巧别致的盆景。 杜若在这些回廊过道里往返多次,可心思却从没停留在这些景观上。 此时也是一样,她想了半天,还是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三姐,皇上指婚这件事…他是指定了要你嫁给二皇子吗?” “没有。皇上只指婚了杜家未出阁的女儿,并没有特指哪个。” “既然如此,我提议让杜若雪嫁过去!” “她是你六姐。” “哦。我的意思就是六姐也到了适婚年纪,不一定非你不可。” “皇上确实没有指定是我,但父亲已经决定了。” 第二十六章 相约聚云峰 杜若就想不明白了,杜金尊将六个女儿安排嫁给对他有利的人,为什么唯独这个杜若雪他要留在府里?因为她有治家的本事?还是因为怕她跋扈的性格嫁出去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 “七妹,你别替我发愁了。”杜若谷用平静到略显平淡的口吻劝杜若。“是我的命运,我就坦然以对。” “难道你要接受命运的摆布?你是机巧专家,不该轻信所谓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 “正因我擅长机巧之术才深知没有什么是不能操纵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纵的。至于命运,你真的觉得它虚无缥缈?” 杜若一愣。对呀,如果命运是虚无缥缈的,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以杜家七小姐杜若瑶的身份站在这里? “七妹,你对我的关心,我知道了。 咱俩从小不常往来,你体弱多病,在暖阁养着,几乎足不出户。而我除了醉心在研究新鲜事物上,对周围的人都不太关心。 早知道你是个同样爱钻研、爱探究、爱寻求的女孩,我应该早点来跟你多走动。 但现在也不晚,你说对吗?” 杜若抿紧双唇,“嗯”了一声。除了这一声应答,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杜若谷入宫后,她们要怎么互相多走动呢?一入宫门深似海,所以已经太晚了,不是吗? 两个人默契地闭上嘴,不再交谈,走廊里只有裙摆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直到进入书房。 杜若谷发出一声惊叹,吓了杜若一跳。 “五姐,你这情绪转化也太快了。身上是不是有开关,让我找找。” 杜若伸手就往杜若谷身上摸,这次换杜若谷吓一跳了,她一直与人很疏离,像这种肢体接触,亲密的举动,让她感到新鲜又抗拒。 “七妹,别闹。”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杜若的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到处看。“我第一次来流金楼,过去我只知道父亲为夏凌夫人斥巨资建造了这栋暖阁,这里四季如春,种植着在孤风北境罕见的绿树鲜花,暖阁里更有留鸾泉那样的温泉。 要问我向往吗?有点吧。妒忌吗?我尚好,但我母亲为此郁郁寡欢。 我和其他姐妹都不愿来这里,其实是怕进来后,看见这里的美好,心中的恨会更加蔓延。 姨娘们对你的态度,并不全是对你的,她们大多是因为没办法找你母亲麻烦,胸中积攒多年的怒火无处宣泄。 不说这个,我真没想到流金楼的书房竟如此别致。 我第一次看见用一排排的整棵树做的书架,第一次看见书架上攀附着绿藤,第一次看见书房的天花上生长着紫藤花。 这里书不算多,但简直宛如仙境中的书院,太美了。” 杜若看着杜若谷不加掩饰地表达着赞美之情,跟着杜若谷的描述,再次用心地环视室内每处细节。 之前和萧肃在这里描绘图样时她怎么没留意这间书房如此别致?可能是注意力全被萧肃那个黑魔王牵绊住了。 杜若谷看见书案上那张手术刀的图样:“七妹的白描技法甚好。” “不是我画的,是九王爷。” “这位九王爷虽然只是在昨晚的家宴上遥遥一见,但已觉此人气宇非凡。七妹,你可知这朵画于刀旁的紫色堇莲的花语是何?” “不知道。是什么?” “予若希冀。这位九王爷有心了。” 杜若初次看见白描图样时,就注意到了那朵花,那是萧肃从雪里带走的紫色小花。但她从没想过它的花语。 那个白脸黑魔王干嘛要搞这套?难道因为我吗?杜若想着不觉间脸就红了,她使劲拍拍脸颊,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可能!他肯定只是为了让画面更好看的无心之举。杜若平抚了一下情绪,她可不想自作多情。 虽然不想承认,但从她听见“予若希冀”四个字开始,她的心就在“扑通扑通”地跳着,直到杜若谷开口问话,她才回过神。 “七妹,你这套刀打算交给那位铁匠打制?” “九王爷说他会帮忙。” “九王爷找的人必是手艺极佳的匠人,但是他们用的钢一定比不上聚云峰的,想要做出完美的作品,钢、淬火、千锤百炼、刀引,缺一不可。” 杜若不懂冶金行业,她插不上话,只能听着。 “你把图样交给我的工匠做吧。聚云峰上的金属矿产天下第一,我做刀具会用钻石为刃。七妹,我的人可以做出最完美的手术刀,为你成为天下第一女大夫助一臂之力。” “五姐…”杜若明白杜若谷为何如此,所以内心才会因为杜若谷隐隐作痛。 “好了,你每次哭丧着脸,都显得特别不好看。我的梦想无法实现了,但你还有机会。杜若,你一定要离开杜家。” “我想好了,这次我会跟白鸽子回央都。”说完,杜若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她不该在杜若谷面前提起陆子白,更不应该提起自己要跟陆子白一起。她紧张地看向杜若谷。 “陆子白要是不着急回去,你们可以先去我的聚云峰。等刀做好了再回央都。” “嗯。”杜若谷越是表现得无所谓,杜若就越觉得对她愧疚。 “其实我让你们去一趟聚云峰是有私心的。” “五姐尽管吩咐。” “谈不上吩咐,聚云峰上的工匠需要有人管理和照顾,我的机巧之城也还在建设中,另外,最让我放不下的是那只翠羽木鸢。临回来前,我已经将木鸢的全部零件制出,并打磨好,现在就差组装和试飞了。” “五姐是想让我将木鸢制作完成?” “不光是木鸢。”杜若谷顿了顿,“陆子白一生不入仕途官场,他对充满恩怨的江湖也没兴趣。既然如此,我想把我的机巧之城托付给他。让工匠们继续他们的研究和工作,让我的城堡可以竣工。” “你跟白鸽子说过了吗?” “还没有,一直没找到机会。他可是一回来就跑来照顾你这个小丫头了。” 杜若一时语塞。杜若谷说的没错,陆子白对妹妹的怜惜之情像条链索,将他拴在杜若瑶身边,他的责任感是种拖累。 “今天的晚宴他一定会出席,我找机会告诉他。你呢?去宴会吗?” “我不去了。一来、我要照看三姐,二来、我不适应那样隆重的场合,三来、我也不想碰上六姐。”四来、我要留给你和陆子白更多的相处时间。杜若在心里说。 “两位小姐,卿羽公主说要马上沐浴更衣。”广燕姑姑小跑着来找杜若和杜若谷。 “快去看看吧。”杜若谷随着广燕姑姑往卿羽公主那里去。杜若也忙跟上。 她们赶到时,卿羽公主已经下地了。 公主比杜若高不出多少,长着一张娃娃脸,肉嘟嘟的小脸配上一双大眼睛,一点也看不出她十六岁了,特别是忽闪着长睫毛眨眼的时候。 “公主殿下,您现在虽无大碍,但身体还虚着,应该卧床休息。”杜若劝说卿羽公主。她从医生的角度出发,认为公主此时还不易去嘈杂的场合。 “不可。”卿羽公主尽可能挺拔地站直身体,让小小的人儿显示出威严,“本宫必须出席晚宴。” 第二十七章 昶雅堂 陆子白久居杜府,早已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但每次进入昶雅堂,他仍会由衷地感慨,真是气派呀。 陆子白经常陪同父亲赴宴,央都的各大王府、官吏的宅邸,他几乎都去过。甚至有次太后大寿,他还曾随父前往皇城之中为太后拜寿。 就算已经见了那么多世面,他还是觉得只有昶雅堂最能带给他震撼感。 这并不单是因为昶雅堂里的每个物件,上到梁柱家具,下到地毯摆件,无一不是稀世珍品,更因为昶雅堂整体的气势,犹如龙潭虎穴,刺激着进入者的每根神经。 置身于这间面积不亚于大殿的堂室里,人是很容易眼花缭乱的。 单是吊梁上的珠灯,便用了一百零八颗夜明珠穿制而成。有一盏也就没那么让人称奇了,关键是昶雅堂中,珠灯足有六盏之多。制灯的匠人来自异域,这灯的造型充满异域风情,大气不失妖冶,在堂顶闪着耀目迷离的光。 与珠灯遥相呼应的麒麟献瑞地毯更是价比千金。 这张踩在脚下的地毯出自金边工艺大师之手。宝石蓝为主色的天高海阔之上,一麒一麟腾云驾雾,好不神气。因为地毯里面嵌入了金丝,在灯光照耀下,金光闪动,那麒麟仿佛活了般。 昶雅堂是议事、会客的地方,不适合用小女子的熏香,但孤风北境气候干冷,墙内需常年烧着木炭,还要紧闭门窗,才能保证室内温度可以达到令人感到舒适的程度。 可是这样一来,房屋里的气味会变得没那么清新,时间久了,甚至会不好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昶雅堂的建造者便选用了千年巨树,作为昶雅堂的主要支柱。 树生千年,树死而木不枯。有千年巨树立于堂内,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不烧一香,便让整间昶雅堂弥漫着木质香气的效果。 昶雅堂太贵太大气,陆子白并不认为此处用来会见王爷和皇子是合适之所在。 这就像是在他们面前有意无意地炫耀,你皇城有的,我杜家有,你皇城没有的,我杜家也有。 假如当今皇上是开明大度的圣君还好,可偏偏萧昊生性多疑,又极度自负。杜家的奢靡排场如若传回央都去,还不知会落人怎样的口实呢。 亦或者,这不过是杜金尊的刻意为之?还是那朱录广的主意?借由对方无法嗔责之事,一来试探皇亲对北境的态度,二来以显示财力震慑对方? 杜金尊是商人,商人只看利益。但愿杜伯父不致受他人蛊惑,为眼前利益蒙蔽,做出不利于杜家的判断,近而引火上身。 兽皮制成的坐垫虽然很是松软舒服,但陆子白却觉得如坐针毡。在外面,他可以踏雪无痕,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在这昶雅堂内,他却如飞蝶断翅,困顿其中。 若不是肩负家父嘱托,他便是一刻也不想在此逗留。 看看堂内之人,一如猛虎,一如狡狐,一个张狂,一个糊涂。当他们眼色交递时,陆子白便感觉一片和乐融融的表象下却是暗潮汹涌。 既来之则安之。他抚去垂于肩上的一缕青丝,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面带微笑地应承着,在淡然的眼色下观察着每一个人。 杜金尊将主座留给了季王爷。季王爷推让几番后才坐下。 二皇子坐在主客的位置,另一边依次是朱录广、杜金尊。陆子白坐在尾席,跟杜金尊之间隔了三个座位。 “诶?陆公子为何坐得离本王那么远?本王想与你亲近都难。” 季王爷要陆子白坐到二皇子身边的位子。 听闻此言,不单二皇子,连朱录广的脸色都是一变。陆子白怎会看不出? 假如他坐过去,那么位级便与朱录广算平起平坐了。陆子白刚要起身推却,杜金尊倒先开口帮他挡下。 “王爷不要难为他,我这个贤侄是自在惯了的人。您没见他从进了昶雅堂就一直鞠着呢吗?就连落座后都是浑身的不自在。他愿意陪咱们一起聊聊已实属不易,想来还是敬仰王爷才肯来的。” “是吗?”季王爷大笑几声,然后朝向陆子白看了好一会儿,才拍腿说道,“好,愿意坐哪里便坐哪里。我看着这位陆公子为人洒脱,不趋炎附势,确实不适合入朝为官。陆夫人好斟酌。” 陆子白见此事已过,笑着回了句:“王爷说的是。”也就继续坐在尾席上未动。 当大家都准备开始其他话题时,二皇子却斜了眼陆子白,语气颇为不友善地说:“适不适合为官先放着不说,失了礼节、失了分寸,为人如何都不好说呢。” 陆子白感到简直莫名其妙。他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皇子,他的行为没有半分失礼之处,如果不是皇子刻意针对他,断不会出此言论。 莫不是刚刚季王爷让他坐过去惹得这位皇子不悦了?又或者是在迎接仪式上,二皇子留意到他看向杜若谷的视线,心怀不满? 陆子白想要开口辩解,王爷抬手制止了他。 季王爷皱起眉头,身子歪在座椅上,脸转向二皇子:“皇侄何出此言?本王不过与陆公子闲扯几句罢了,怎么惹来你此番言论?” “本宫认为他怠慢了二叔叔的一番好意。” “我对他是好意也罢,歹意也罢,总是我与他之间的问题,皇侄何须动气?” 昶雅堂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陆子白忙起身行礼,解释道:“禀明王爷,家父虽在朝为官,但子白只是一介臣子,身份与百姓无异。今日这昶雅堂内本无子白之席,但子白钦慕王爷与皇子,逐求了杜伯父,才能在堂中得一位。小人择尾席而坐,正是因小人恪守谦恭之礼,还请王爷和皇子莫要怪罪。” 季王爷不言不语,脸上不耐的神情倒是褪去了,但也没做表态。反而是二皇子不屑地“恒”了一声。 没有得到答复,换了旁人,此刻一定如油锅之蚁般焦躁不安。但陆子白没有,他站于堂内,一袭白衣胜雪,不似进也不思退,倒显得泰然。 杜金尊适时地拍响巴掌,他那双厚实的大手拍打在一起,昶雅堂里顿时回荡起响亮的回音。 “好了,好了。王爷是美意,二皇子是孝心,子白贤侄是钦慕。大家都对、都对!不对的是小人我。我因皇子的年少威风和王爷的尊驾光临,一高兴竟忘了命人奉茶。来人呀,上第一道茶。” 第二十八章 第一道茶 杜家三道茶,苦、甜、杂。以白玉盖碗盛,添水不过三。 陆子白忆起第一次喝三道茶的情景。 那一次不是于昶雅堂中,而是在杜金尊的书房,陆济中和杜金尊就着这三道茶挑灯夜聊。而他还没喝到第三道时就靠在父亲腿上睡着了。 想着那时无忧无虑的日子,陆子白不觉牵起嘴角,时光流影,说不定就这三道茶的功夫呢? 下人端着茶进来,为堂内在座的每一位毕恭毕敬奉上第一道茶,然后保持卑躬的姿势双手托茶盘缓缓退出门外。 透过白玉削薄的杯壁,隐约能看见里面盛着的深琥珀色的茶汤。 陆子白左手拿起茶碗托盘,右手揭开盖子,随着热气从杯中升腾而起,一缕清香淡淡溢出。 他边嗅着茶香边拿盖子在茶汤上轻轻推了几下,把浮起的茶叶滗(bi)去,才将茶杯送到嘴边。 当众人品茶时,堂内很静,不过很快这份安静就被二皇子打破了。 “苦!”二皇子咂舌抱怨道,同时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边桌上。“这是何茶?怎会如此苦涩?” “二皇子觉得苦,吃点蜜饯就是了,何为要摔杯?吓本王一跳。”季王爷呵呵乐着,将茶汤吸进口中,细细品味。 “皇子,苦茶自然要够苦才行。这第一道茶以人参煮水,而后注入茶中用以泡之,最后一步是在合盖前加雪莲花瓣。”朱录广为二皇子讲明苦茶的制作方法。 这时,下人端了茶点送进来。朱录广起身接过下人手里盛了各类蜜饯的莲花盘,亲自呈献给皇子。 二皇子捏了个梅味金桔放进嘴里,脸色缓和了不少,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又回到他脸上。 朱录广没马上返回座位,而是走过去把皇子那杯苦茶的茶盖拿下来,朝外斜靠于茶船。 “此为何意?”皇子问。 朱录广笑着答:“外乡人,遇阻寻助。” “什么?”二皇子眉毛都挑起来了,他大声责问朱录广,“你好大胆子!敢说本宫是外乡人?还咒本宫受阻?” 陆子白一口口喝着茶,冷眼看着,也不去掺合。 朱录广仍旧笑着,不急不躁,慢悠悠地说:“皇子稍安勿躁,这样的茶盖摆放方式确实意指外来者遇到麻烦寻求帮助。微臣这样做是为了告诉下人,二皇子不爱喝茶,快上甜酒来。” 说完,朱录广把手伸向身侧,从下人手里拿过温热的酒壶:“微臣听闻二皇子喜好日出之国的甜杏酒,在下一早就为您备下了。您尝尝?” 甜酒一出,昶雅堂内立马弥漫开酒香,茶味一下子就被取代了。 陆子白微微蹙眉,将手里的茶杯放于桌上。 “陆公子,”季王爷懒洋洋的声音飘过来,倒更像是喝醉了似的。“本王直呼你子白如何?” “好。” “子白,你在杜家住得久,肯定了解三道茶的意味,与本王说说这第一道茶。” “第一道为苦茶,寓意着想立业,先尝苦。此为杜伯父务实之愿。” “对喽!”季王爷拍了把大腿,朝二皇子看去。 二皇子压根没听,他正一口口将甜杏酒灌进嘴里。 朱录广像是完成任务般笑着回到位子上坐下,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下苦茶。 陆子白实在不想听见二皇子喝酒时发出的声音。这个性格乖张、不懂得尊重为何的人,会成为杜若谷的夫君。 一想到这里,陆子白就感到难以抑制的胸闷,最引以为傲的洒脱性情都不在了。 就在杜若谷三个字在他脑海里萦绕不散的时候,身边竟有人叫了这个名字。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他幻听了,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并不是幻听。 说出杜若谷名字的人是季王爷。只见他低垂着眼,边试着抚平衣摆上的皱褶,边对杜金尊说:“行了,金尊,咱们也闲话很久了。 这趟本王不辞辛苦前来孤风北境,还不是因为想赶在旁人前给亲家你道贺吗? 现在茶也喝了,连酒都有人惦记着给温上了,咱们也是时候谈谈指婚一事了。” “是,是。小人从见着您和皇子开始就挂记着此事,但您若不提,小人内心惶恐,不敢多嘴一问呀。” 季王爷摆摆手:“诶。自家人关上门说话,别总一句一个小人的,听着别扭。我叫你金尊,便是没把你当外人。” “是,王爷抬爱。” 季王爷“嗯”了声,磨磨蹭蹭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从袖管里拿出一道圣旨。 见此情景,堂内除季王爷以外的所有人,全部起身走过去跪在地上。 季王爷清清嗓子,大声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有德,成人之合,今皇二子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杜氏,温婉淑仪,待宇闺中,与皇二子堪称天设地造,可为佳偶。着有司吉日,姻昏敦睦,以慰朕心。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谢主隆恩!”杜金尊一头磕在地上,双手举过头接了圣旨。 他们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指婚。陆子白看在眼里,只觉心中一片苍凉。 一道圣旨决定了他们的命运,这不是一卷绫锦织品,而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自此之后,他与那个励志成为机巧城主的女孩,那个想要与他并肩行于天下的女孩,便要秋水依人各一方了。 “金尊,你家闺女不得了,各个嫁得好。本王细想下来,你的佳婿都是非富即贵呀。”季王爷乐呵呵地朝杜金尊抬抬下巴,像是在调侃杜金尊。 杜金尊也大笑起来,笑到最后竟抬手去揉眼睛,也不知道是笑出了眼泪,还是真动了情。他叹气道:“为父之人,对子女的心是天下最无私的。我也不指望嫁出去的女儿能回馈父恩,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为她们觅得良人,全是为她们好。” 季王爷笑了笑。他这个笑容让人看了又觉得不像是在笑,而只是牵了下嘴角:“话不能这么说。你看当年本王的两位妹妹,顺天公主、顺婉公主,分别与冰晶雪域和日出之国联姻后,两国间不但多年无战事,贸易往来也变得频繁起来。所以你看,给自己选一位佳婿,是何其重要的事。” “那是皇家,我们寻常百姓家嫁女儿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诶呀,”季王爷拍着腿,瞪大眼睛把堂内的人都看了一遍,“你们快评评理吧,我这位亲家要是寻常百姓家,那寻常百姓还有地方活吗?” “王爷,您惯会挤兑金尊,可真是折煞我了。来人,上第二道茶。可是先堵住咱们王爷的嘴吧。” 第二十九章 第二道茶 此刻的陆子白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淡然,这些人逐名趋势让他感到唏嘘。 他们之间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他们说的每句话又是所指为何? 陆子白看着他们一言一语,你来我往。 说他们精明,他们在俗世中确也都是将世事弄于股掌的人,说他们不清明,他们还真是活得很好,却没活明白。 堂内所坐之人,均手握权势,腰缠万贯,既有名也有利,但是欲壑难填。 霸权一方还不够,非要只手遮天才能满足吗? 不知何时已经挪坐到二皇子身边的朱录广,正在皇子耳边不知低语着什么,皇子边听边笑着一口喝干杯里的酒。 陆子白只觉得二皇子笑容龌龊,便移开视线再不往那里看。 下人奉上第二道茶。 好甜,却不香。陆子白慢慢饮着品着。 杜家三道茶中第二道为甜茶,茶叶选择未经繁复处理的白茶,配了红枣、核桃、冰糖,意指:先苦后甜。 只是太甜了。陆子白想,红枣味重,加上核桃,便再也品不出茶香,而太甜容易忘本。 居于主位的季王爷也砸吧砸吧嘴,摇摇头,把杯子放下:“这茶甜得过分了些。本王上岁数了,不再似年轻那会儿贪甜。金尊,像你我这样知命之年的人,甜的吃多了可对身体不好。” “王爷说的是。这道甜茶只为予人先苦可后甜的希望,意思一下即可。”杜金尊说着也放下茶杯。 这时二皇子倒是把杯子拿起来,掀开杯盖,将甜茶像喝酒一般灌进嘴里,连同红枣和核桃一起嚼碎了咽下去。 “这茶好喝,再给本宫上一碗!” “禀明皇子,甜茶只一杯,不添水,不加饮。” “你们上岁数不愿多喝就算了,本宫年富力强,说喝得便喝得,你还不舍得了?” “一杯茶,小人怎有不舍之意?何况是皇子要。”杜金尊拍拍手,“来人,为皇子煮一壶甜茶来。再配上些杏仁解甜腻。” 陆子白敏感地察觉到季王爷轻轻叹了口气。 他对自己的皇侄倒也上心。陆子白对季王爷有几分好感,他觉得王爷念在杜伯父是他姻翁的情面上,对其处处提醒,处处维护。不像朱录广让人看不透,给人不可靠的感觉。 “金尊,我可是听说如今央都最大的商铺都是你的,这几年你经商积资,已成巨富,接下来有何打算吗?有好处之事也带着本王一起如何?” “王爷,您看您说的,金尊不过是操计然之术,还要请王爷多行方便呢。” “哦?怎说?” “选择最佳的商贸环境对经商至关重要。央都乃天下之中,我自然将大部分精力和财力都集中投入在央都。如今那里形势稳定,我考虑把生意的重心外移。自从开放了边境贸易,我近几年已在日出之国开设了几家分店试水。王爷人脉通达,随便帮金尊说上几句,就能行了不少方便。” “此事好说,金边、青泽国、角焦堡是央都的附属国,这几个国家里有不少自己人,我可以给你写几封荐函,打通人脉确实好办事。” “多谢王爷,金尊还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金尊希望王爷除了荐函,还能再写几封家书,让金尊也能有幸一睹两位公主的风采。” “你经商,我为你引见负责贸易和通关文牒的官员即可,你见公主做甚?她们如今已为一国之母,怎可轻易会见你?” “怎么不可?”二皇子突然插嘴,在座的人全都齐刷刷看向他。备受瞩目让他愈发得意起来,“未来岳丈有所不知,我的两位姑姑远嫁前,在众多兄弟中,与我父皇关系最好。二叔叔怕是担心自己写了信,你也见不到人,那他多没面子?你要想与那两个弹丸小国做买卖,等我与杜氏大婚后,直接去请求我父皇,岂不更加事半功倍?” “萧恒煜!”季王爷直呼出二皇子的名字。 一向温和,说话不疾不徐,偶尔会没正形嬉笑几句的王爷,猛地大喊一声,连陆子白都吃惊不小。 二皇子更是愣在座位上,一时间不知该做何没反应,嘴巴保持着张开的样子看着季王爷。 季王爷脸色一缓,又笑呵呵地接着说:“我的乖皇侄,朝廷中的事你还没学全呢。 皇上为金尊引见他国皇后? 那可就不再是单纯的生意之事,也不是家事,而是两国的国事了。 今日此番闲话,在这昶雅堂内说完就完了,出了这门,切不可再提。知道吗?” 二皇子可能是让季王爷吓着了,僵硬地点点头。 朱录广见状,忙为二皇子斟满酒:“皇子是何等聪慧之人?他自然懂得其中厉害。刚刚之言,或许是甜酒上头,一时兴起吧?” 二皇子听了朱录广的话,忙不迭地点头道是。 季王爷皱皱眉头,不再理睬他们,转而侧过身面向杜金尊:“金尊,异域疆土辽阔,物资丰富。 咱们国家的商人几乎还未将手伸向那片广袤大地,可本王听闻你已数次往返。 怎么?你难道不是已经在那里设立商局,静等有利时机的出现吗?” “异域,我还值壮年时是去过几次。 那里确实很富饶,非常适合贸易往来,但怎奈路途遥远,途中极易遇见不可预知的突发状况。 每次去往异域,单程都要小半年之久,还要渡洋跨海,万一遇上风暴,全部商船在旦夕间就会被吞没,商品损失不说,命都得搭上。 金尊老了,不愿再为财富冒险。” “是吗?也对,新的疆土留给年轻人去开拓吧。比如,子白。” 陆子白一怔,季王爷突然将话锋引到他身上,令他感到困惑,也有点措手不及。 “王爷何出此言?”他笑问。 “本王都看出来了,杜家六小姐对你可是青睐有加。陆家又与杜家交好。怎么?金尊没有意思将女儿许配予你?可惜我膝下无女,否则定将你拐到我府上。” “王爷,金尊昨晚已向贤侄提亲了。” “哦?那是不是这次本王还能讨杯喜酒喝了再走?今晚要让你家六小姐给本王敬杯酒,本王来给他们做证婚人。” “王爷,金尊想要许配给贤侄的是我那小女儿,她跟子白青梅竹马,从小感情就不一般。” “小女儿…是那位体弱多病,不出阁见人的杜若瑶?” “正是。” 季王爷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看向陆子白。 陆子白觉得他目光深邃,像要将他看穿般。 一时间,昶雅堂内陷入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杜金尊打破沉默,他吩咐道:“上第三道茶。” 第三十章 第三道茶 “为何没有本宫的茶?” 第三道茶端上来后,二皇子发现独独缺了他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杜金尊毕恭毕敬地答道:“您尝此茶年纪尚轻。” 二皇子并非一句话就能打发掉的人。他看向陆子白,见陆子白手里拿了一杯,不爽地问:“不知这位陆公子几岁尝此茶?” 陆子白觉得这位皇子简直不可理喻。他也见过好几位皇子、王爷了,其中就数眼前这位难缠。 二皇子咄咄逼人,陆子白见躲不过去,只能回答他:“五岁。不过是喝着玩的,谈不上尝。” 二皇子听闻,手一摆,用命令的口吻对杜金尊说:“那本宫也要。” “这可是你吵着要喝的。”季王爷示意杜金尊,“就给他上一杯吧。” 陆子白窃笑着心想,这王爷该不会是成心的吧?杜家三道茶,其中第三道杂茶,可不是一般人愿意喝的,因为它实在谈不上好喝。 陆子白还记得他第一次喝杂茶的情景。 那是他喝下甜茶便睡着了的第二天,他醒来后洗漱完毕,猛地想起昨晚还落了最后一道茶没喝。有始有终是陆家家训里的一条。 他跟父亲请求喝完三道茶。当时陆济中说了和今日杜金尊类似的话,“你尚年幼,不宜饮此茶,强饮也尝不出其中滋味。” 父亲虽如此说,但那天还是让他喝了杯杂茶。不过最终结果正如他父亲所说,他除了一整天都不想吃东西外,完全体会不到茶里的寓意。 不需多时,下人再次捧着茶盘走进来。 二皇子没等她走近,便迎过去,从茶盘上一把抄起茶杯,掀开茶盖的瞬间,他停下了动作。 陆子白清楚地看见他的鼻孔一张一翕好几次,随后皱起眉头,环视四周,把堂内的人都打量了一遍。 陆子白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哪怕是翘一下嘴角都没有。他就那么云淡风轻地回视二皇子。 “殿下还是别喝了。”朱录广跨了两步贴上去,伸手仿佛是要夺过二皇子手中的茶杯。 “君子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本宫是皇子!龙之子!”嚷嚷完,他一仰头将杂茶一饮而尽。 “这茶不能这么喝…” 杜金尊的警告姗姗来迟,二皇子已经开始龇牙咧嘴找水喝了。 “这是什么玩意!根本不是茶!” 朱录广赶紧给二皇子递上甜酒:“殿下,杂茶确实是茶,不过它的制法很特殊。要用蜂蜜、山楂、姜片、花椒煮水,水沸后冲入滚茶中,最后加上海盐。” “为什么要泡如此难喝的茶?为客人呈上这样的茶,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二皇子大吵大闹,陆子白却安稳地喝他的茶,全当笑话看。 杜金尊见场面不好看,赶紧站出来解释:“殿下,这三道茶其实各有寓意,又相互承接。 杂茶中包含酸、甜、苦、辣、麻、咸,可谓人生百味全在茶中了。 最后上杂茶,意为回味。 不要因甜忘苦,安乐时忘记人间总有挫折磨难。 殿下现在能体会这三道茶的良苦用心了吗?” 二皇子终于安静下来,但还是有些恼。他撇撇嘴说:“本宫就觉得甜茶好喝,其他两道不喝也罢。” 朱录广忙笑着应承:“殿下是人中之龙,乃天神下凡,自然不必品尝人间疾苦。” “说的好!听说你是太后的外甥,咱们也算远亲,这趟返回央都,我会念着你的好。” “多谢殿下。” 季王爷按按额角,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毕竟车马劳顿,到了杜府也尚未休息。 “金尊,以前怎么不见你用三道茶款待过我?” “杜家三道茶不上桌,只看机缘,感觉是上茶的时候才会奉上。” “哦?”季王爷笑了笑,“这茶倒是很有些玄机,有意思。” “王爷见笑,不过是民间用来自省的小招数,自然是入不了您的法眼的。” 季王爷笑着没说话。 陆子白将杯中剩下的茶送进嘴里,在口中转了一圈才咽下。 陆济中跟他说过杂茶最好在而立之后再品尝,他此时不过弱冠,但怎么就觉得茶里层层滋味都能用舌尖尝出来? “子白倒是难得的沉稳,在这个年纪就能做到凡事皆可淡然处之。” “哼,陆公子真觉得好喝?”二皇子不屑地瞟了眼陆子白。“不把真实想法说出口的人,要本宫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虚伪。” “皇侄,这道茶本来就不是为了好喝,而是要回味。” “二叔叔是不是太偏心了?您定是见这位陆公子容貌生得甚是喜人,才处处维护。我看您要是真有女儿,还不今日就拐了他回去?” “好啦,眼看要成亲的人,怎么还撒娇。”季王爷脸上的笑意随着话音落下也消失了。“聊些正事。朱郡王,今日为何不见您的大学士和镇北大将军?” “王爷,玄初有些边关的紧急事务要处理,昨天就离府了。至于朱元尚…他要操练兵马,晚宴时才能赶到。还请王爷莫怪。” “将军守防辛苦了。哦,对了,不久前,镇南将军上书皇上请求告老还乡。不知郡王可有耳闻?” 陆子白默默喝着茶。镇南将军告老还乡的事,他已经听父亲说过了,此事在朝中震荡颇大。 他暗暗抬眼扫向季王爷。不知道王爷忽然提及此事,意欲何为? “我们这里山高水远,消息没那么灵通,微臣还没有听说此事。想那镇南将军过去何等骁勇善战,为先皇立下战马功劳,但他确实年事已高,该享享儿孙绕膝的清福了。” 杜金尊接着朱录广的话往下问:“皇上恩准了?” “还没有,你们也知道带兵镇守边关的人选对于国家社稷多重要。” “是呀,镇南将军这个位置绝不能空缺,用人也要慎重……不知皇上有何考虑?” “将军本人上书力荐自己的儿子。” “皇上应允了?” “还没,朝中意见不统一。” “有人反对将军荐子的主张?” “这是自然,毕竟事关重要。眼下朝中关于将军人选之事分三派,一派主张慎重择贤,一派拥护老将军的提议,还有一派的意见很有意思。” “哦?王爷快说吧,难不成还要吊我们胃口?” 季王爷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感慨,他重重叹了口气:“有不少官吏主张从王爷或皇子中择一人选接管军权。” “这…开国至今还未有此先河。” “嗯。”季王爷端起茶杯慢慢吸了一口,茶水已经变得不那么滚热了,各种味道反而没先前刺激。 “皇上圣意如何?” “还未有定论。” “那不知王爷可有揣测圣意?” “本王就是名闲王,不愿受政事所累,美食美人还不够我费心吗?何必再添新愁?” “王爷虽生在帝王家,却能如此超脱,录广自愧不如。” “本王虽懒得操心这事,但今天闲聊起来,就胡说几句,听了也别做真。” “还请王爷指教?” “指教谈不上,本王就觉得应该合了老将军的意,子承父业。 一来呢可以安抚军心,让士兵不会觉得咱们人走茶凉,亏了将军。 二来、将军手下的将领们除了效忠陛下外,怎么说也跟随将军征战多年,都是将军一手提拔教育出来的,私心上肯定向着将军。由将军之子继承父业,交接兵权时,不是更加水到渠成吗? 而且俗话说得好,虎父无犬子,老将军的儿子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你们说对吗?” “王爷考虑周全,微臣与王爷之心思缜密比起来,望尘莫及呀。” 陆子白收回视线,额角浮出一层虚汗。他在心里念道,“车辇行于弯道,而速不减,人焉不落辇,唯有附于其上,紧随形势。” 第三十一章 在异世做的第一餐 傍晚时分,杜若独自一人坐在流金楼顶层。白天还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她倒不适应了。 尤其当杜若谷和卿羽公主离开后,连落白都提出他家公子这次来孤风北境只带了她俩和青白,眼下三人全不在他身边,她不太放心。 杜若琴又换了次药后,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下来,落白把落桃留下,继续帮杜若照看杜若琴,自己便回到陆子白那边去了。 广燕姑姑差一点也被杜若雪身边那个翠儿带走,幸好杜若谷当时还没走,她也没多说,只问了翠儿一句:“暖阁里无人照应,如果三姐因此出了差迟,是你个丫鬟领罪?还是你家小姐领罪?” 那翠儿才悻悻然地离开,临走前还不依不饶地对杜若说,她会马上回禀六小姐和老爷,杜若瑶擅自遣走三小姐的随从,然后将病中的三小姐转移到这里的事情。 杜若谷在翠儿身后冷冷地说:“去吧。人是九王爷带来的,我倒要看看你们房里把事情闹大了,要怎么收场?” 看着翠儿走远,杜若才问:“五姐,没事吧?” “放心。杜若雪在老爷面前做事还算有分寸。况且她们不知道你为三姐做手术的事情,现在有九王爷挡着,他们不敢乱来。再说父亲一时半刻也顾不上这边。” 杜若听杜若谷这样说也就放心了:“嗯,等他们得空了,三姐的伤口也差不多该愈合好了,到时候谁也说不出什么。” 雪后的夕阳一点也不吝惜为世人展现它即将落幕的美,它用玫瑰色染红了周围的云,再在上面撒上金黄。 杜若痴痴地看着头上这片犹如浩劫来临前的壮丽景色,禁不住感慨只是少了三个人,却已经足够让流金楼里又一次变得冷冷清清的。 “小姐,晚上想吃点什么?” 杜若看得入神,连广燕姑姑是什么时候上来的都不知道。 她回身拉住广燕姑姑的手说:“我不是说了,就咱俩时,您可以直接叫我杜若吗?”杜若接受了穿越的事实,但还是无法适应一位年长她许多的长辈,管她叫小姐。 “你看,我老是记不住。再说叫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您尽量吧,实在不行您可以像白鸽子那样叫我丫头。” “那可使不得。你要不喜欢我叫你小姐,我努力改就是了。” “这就对了。”杜若拉着广燕姑姑的手摇来摇去,像小姑娘跟自己亲姑姑撒娇似的。“姑姑,今晚我来做饭。” “你哪里会做饭?” “我不但会,而且做得很好。试试看嘛。” 广燕姑姑自然是拗不过她,只能一脸无奈地笑着答应:“好,好。可是三小姐和落桃小姐吃什么?” “三姐的肠道目前仍处于低功能状态,不能进食,给她喝红枣汤补一下血就可以,红枣要去皮。至于落桃姐姐,她自然是跟咱们一起吃。” 广燕姑姑听了,一个劲摇头:“可使不得,你要下厨做饭,姑姑陪你吃,但落桃小姐怎么说也是客人,她的饮食还是由我照顾吧。” “姑姑,您信不过我?放心吧,我是米其林三星无证厨子,保证超值超量完成任务。” 杜若趁广燕姑姑一脸蒙圈时,一蹦一跳奔向小厨房。 小厨房里的灶火已经生好了,她看了看现有的食材,差不多都是根茎类蔬菜,但是在一堆胡萝卜和土豆里,她竟然发现了番茄和洋葱。 “姑姑,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来的番茄?而且我记得番茄是明朝才进入我国的,而洋葱更要等到二十世纪初呢。” “明啥?什么纪初?这些蔬菜是夏夫人从异域带来的,只有咱们暖阁有。” “暖阁里有菜地?” “唉,暖阁曾经有一片不小的菜园,夏夫人在那里种植了很多罕见的蔬菜。” “现在那个菜园还在吗?我去找找还有什么食材可用。” “不用去了,近期疏于管理,菜园已经荒废了,现在只余下这些。” “也是,下人都被杜若雪遣走了,没人打理当然会荒废掉。不过,那些花开得倒很好。” “是老爷念着夏夫人爱花,所以一直让花匠精心护理着,才保留下来了。” 杜若觉得很不能理解,杜若瑶她爹对夏夫人这么好,哪怕人已经死了,还照顾着她的花花草草,可为什么偏偏对女儿这么不闻不问? “杜若,这些肉和粮食都是陆公子命人送来的,大部分的菜和佐料也是,原本咱们厨房里还真的不剩什么了。” “白鸽子送的?” “是呀。陆公子可细心了,我原本想从宴会上带出点吃的就可以了,但陆公子说你身体还虚着,晚宴上的饭菜未必和你胃口,让我专为你做呢。” “如果他不用参加宴席,就能吃上我做的饭了。”杜若轻声说道。 “往后还不是有的是机会” 广燕姑姑的话,杜若听了虽然心里美滋滋的,但面上还是会不好意思,她埋低脑袋在一堆食材里挑选晚饭要用的材料。 她见有一整条上好的牛里脊,她把里脊翻过来倒过去看了一个遍,吞了好几次口水,心里话这肉要不做牛排太浪费了。 说干就干!她脱掉碍事的长裙和纱袍,卷起袖子,但那衣袖太宽,她只能找了一根捆白菜的麻绳把袖子绑住。 “杜若,这样不好吧。” “啊?怎么了?” “你现在穿着内衣,绑着绳子,要是被人看到,有损名誉。” “还有什么人会来暖阁吗?” 广燕姑姑一愣,她不知道杜若早习惯了寂寞,也并不觉人多热闹有什么好的,她只觉得委屈了自家小姐,暗叹了一声后,对杜若说:“那你做饭吧。我去给三小姐煮红枣汤。” 杜若完全没体会到广燕姑姑的心疼,此时她一门心思全在晚餐上。 她已经想好了,要做牛排和罗宋汤,但考虑到广燕姑姑和落桃可能吃不惯西餐,便在食材里又选了鸡肉、冬笋、和干木耳,准备再做道黄焖鸡。 杜若洗菜、备菜、将鸡肉剁成块,然后剔去牛肉上的筋膜,一气呵成,利落得连她自己都想为自己叫个满堂彩。 但到了挑选锅具时,她可犯难了,黄焖鸡还好办,她从砂锅里挑了个容量比较大的刷干净就能用了。可是没有平底锅要怎么煎牛排呢? 她在厨房找了一圈,看见大柴锅的锅盖,便拿了来。这锅盖翻过去倒勉强可以当平底锅使用。 有了厨具,准备好食材,几个火眼同时架锅起灶,这边杜若做饭做得热火朝天,那旁的广燕姑姑却是看呆了。 “杜若,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打小。” “啊?什么小?” 杜若做饭有瘾,秦小雨就骂她是受累的命,这一拿起炒勺,便忘我了。她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我天生就会做饭。” “天生?可是夏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杜老爷也不是厨子,你从哪里遗传到天生会做饭?” “姑姑,您这是强迫性人格吧?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您全当是隔辈遗传。” “哦,好吧,隔辈遗传也有可能。可什么是强迫性人格?” “我去。”杜若简直哭笑不得了,该怎么解释呢?估计要是她真的解释这个心理学词汇,广燕姑姑还能再找到问题。“姑姑,红枣汤煮得怎么样了?三姐这手术做得值,还捎带着就减肥了。” 杜若想要打岔,谁曾想广燕姑姑又问道:“减肥是何意?” “就是减掉身上多余的肥肉。” “那可万万使不得,拿剪子剪肉得多疼呀?你刚才给三小姐做手术时剪她的肉了?三小姐也不胖。” “我滴个天神!姑姑,我服了,您别问了。我这菲力牛排一不留神再烤成十成熟,不就糟践了上好的肉了?” 广燕姑姑张张嘴,显然她又想问什么,最后可能是心疼那肉,硬生生地又把问题咽回肚子里了。 第三十二章 点红烛 拔发簪 杜若做好饭去叫落桃的时候,落桃刚好喂杜若琴喝下红枣汤。 落桃听杜若表明来意后,婉言谢绝了杜若的盛情邀请。 原来她本就食素,且正在断食期。她告诉杜若,纳月门女弟子首次月信后都要断食一个月,以保少女轻巧之气。 杜若知道习武之人多有忌讳,也不强求。 结果就连广燕姑姑也不肯吃那么大一块带血的牛肉。 这在杜若意料之中:“姑姑,我猜您可能暂时还接受不了西餐,所以专门为您做了黄焖鸡,配上米饭那叫一个香,快尝尝。” 广燕姑姑拿起筷子。这黄焖鸡做得色泽漂亮,揭开盖,香味扑鼻,但她斜眼看见那块血了呼啦的牛肉,还是有些担心这黄焖鸡会不会有色、有香、却独独缺了味。 她不想扫杜若的兴,夹了一块,犹豫片刻后还是放进嘴里。 “好吃。”广燕姑姑瞪圆了眼睛看向杜若,惊得赞不绝口。“杜若,你还真是什么小就会做饭。” “打小。姑姑,您帮我在餐桌上点几根蜡烛,再拿壶葡萄酒。我要来个烛光晚餐。” 杜若在等广燕姑姑布置餐桌时,仔细地摆好盘,等她端着牛排进入餐厅,看到广燕姑姑准备好的蜡烛,先是瞠目结舌,而后便哈哈大笑得快抽过去了。 满屋子红色的龙凤呈祥蜡烛,那叫一个喜庆! 广燕姑姑被杜若笑得也不好意思,跟着笑起来:“莫笑莫笑。暖阁里没有别的蜡烛了,我翻了半天才找了几根四小姐出嫁时余下的。要不我把蜡烛撤了?” “别撤,就这么点着。”杜若把牛排和罗宋汤摆好,心道可惜了,如果这会儿能拍照发朋友圈,亲戚们还指不定得炸成什么样呢?估计评论里全是“你这中式婚礼办得挺带劲”的留言。 原本还挺高兴的,但想到家里人,念起此时很可能正在为她伤心落泪的父母,杜若便笑不起来。 “姑姑,葡萄酒呢?”她今晚一直没有发病,所以特别想多喝几杯,以解思家之情。 “全府上下珍藏的葡萄酒都被拿去夜宴了。” “啊,对了,还要招待尊客呢。没关系,整两杯烧刀子也成。” “把刀烧了要干嘛?” 杜若逗着广燕姑姑玩笑几句,心情缓和了不少。她解下绑袖子的麻绳,招呼广燕姑姑坐下:“算了,咱们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黑魔王的声音:“小王有自带的葡萄琼浆,拿来换你顿饭可好?” 杜若猛地回过头,只见萧肃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只身一人,从门外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不用去晚宴吗?”杜若此刻的衣服在过去的世界里比家居服还齐整,她便忘了,在这个世界,就她这身只能算内衣。 “不去也无妨。”说着,萧肃已来到桌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接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杜若。 “小姐,快披上。”还是广燕姑姑眼疾手快,拿了件外面穿的衣服给杜若披上。 这时杜若才想起自己没有穿戴整齐,她赶紧把衣服穿好,边穿边瞪萧肃。 这个流氓怎么也不知道回避一下?不管杜若怎么发狠地瞪,萧肃就是不转过身,也不离开。 好在衣服不难穿,三五下就穿好了。 “你刚才说什么?”杜若把衣服理齐整,没好气地问。 “小王用日出之国进贡的葡萄酒换你顿饭吃。” 杜若这才看清桌子上放着的可不就是两瓶红葡萄酒吗?还是用做工极其精美的琉璃瓶盛着的。 “好吧。”杜若也是真的有点馋酒,反正饭做了也是给人吃的,与其浪费还不如换酒喝。 她往门外看了看:“我说你堂堂一名王爷,怎么从没见你身边前呼后应地跟着随从和侍女?” “小王又不是襁褓中的婴儿,走到哪里都需要人照顾。”萧肃围着屋子走了一圈,忽然笑道,“快坐,饭菜凉了就不可口了。” “你笑什么?”杜若刚好做了两份牛排,她原先想着万一广燕姑姑愿意尝尝呢,没想到白鸽子准备的牛肉要便宜这黑魔王了。她赌气地嘟囔着。 “小姐,你跟王爷用餐吧,小人去偏房吃。” “不用…”杜若话没说完,倒是萧肃摆了摆手,示意广燕姑姑退下。 “你怎么这样?干嘛让姑姑出去吃?” “你是她的主子,她就要守规矩。就算小王不在,她也不能上这张桌,我不让她坏规矩是为你俩好,以后万一习惯了,被其他旁人见了,不定要怎么罚她。至于你,也会落人话柄,说你对下人管教不严。” 杜若被萧肃说的无话可应,只能干瞪眼。 “这是谁做的?”萧肃指着桌上的菜问。 “我!” “你?” “怎么了?” “你从哪里学来茹毛饮血的吃法?” “你懂什么?你要是去西餐厅点一份十成熟的菲力牛排,能把后面的大厨子气出来告诉你,人家不做十成熟的。” “你急什么?小王倒极喜欢大块吃肉。” “嗯,再配个大碗饮酒。” “这日出之国的葡萄酒可不能用大碗饮。”萧肃从怀里摸出两只碧光粼粼的杯子,“葡萄美酒夜光杯。” 萧肃说着给两只杯里都斟上了酒。 “这首诗不好,听着让人感到悲凉,一点都不适合你。” “是吗?那你念首适合小王的。” “我为什么要念?你自己做一首不得了?” “让你念你就念,别惹我生气。” “太霸道了……好吧,我想起几句。万盏美酒浸衷肠,乘醉聊发少年狂。风流多被风吹散,我独一人欺霸王。” “你…”萧肃迟疑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可最后也没说出口。 杜若这时完全没在意萧肃没说出口的话,她正想着另一件事:“萧肃,其实你来的正好,把你的龙牙借给我。” 萧肃二话不说拔出刀递给她。 杜若接过龙牙,在火上烧了烧,而后一手拿勺按住牛排,一手用龙牙将牛排切成小块。 “大胆!敢用小王的龙牙切食物?而且你今天可刚用它切过你姐姐的肚子!” “我消过毒了。” “还给我。” “看给你小气的!”杜若把龙牙还给萧肃。 她看着萧肃把两份牛排都拿到他自己跟前,顿时急了:“喂!你干嘛?我也要吃呢。” 萧肃不理她,熟练地用龙牙切好一份后推到她面前。 “你是帮我切的吗?一开始说明白,不就没误会了。” 萧肃这时也切好了自己的那份。他却不急着吃,先把龙牙擦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给你了!龙牙总被你拿去做奇怪的事情,小王不要了。” “给我?那我不客气了。”杜若马上把龙牙拿过去。这可是一把好刀,求都不一定求得到呢。 “你是不是也该给小王一件物品才公平?” “你这人每次都是这样,刚让人产生点好感,转眼就把这点好感又抹了个干净。” “别废话。” “你想要什么?我也没件像样的东西。” “我看你发髻间的朗月簪子就很好。” “你要女人的首饰干嘛?”杜若不想把朗月簪子给萧肃。朗月簪子应该送给纳月门的人才般配。杜若不想交出簪子,所以只能用奚落萧肃岔开话题,“哦,我知道了,你可真没劲,想用我的首饰去讨好喜爱的女子?” “真啰嗦。”萧肃懒得跟杜若废话,他一伸手,杜若还没反应过来,簪子便已经到了他手上。 没了发簪固定,杜若一头蜜色长发顿时披散下来。 两个人可能都没想到会是这番情景,一时间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龙凤呈祥蜡烛“噼里啪啦”地烧着,暖暖的光笼罩着风华正茂的两人,空气中充满说不尽的暧昧。 面面相觑半天,还是萧肃先开口道:“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你说什么?”杜若读过不少诗词,她当然深知其中含义,可眼下这种时候她也只能装作不明白。 “点红烛,拔发簪,你说是何意?”萧肃眯起眼睛。红色的火光在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跳跃,充满了危险的诱惑力。 杜若早就满脸通红,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流氓!”她大叫一声就要往外跑,却被萧肃一把拉住。 “坐下吃晚饭,要不一会儿万一发病了,你都没力气闹。” 杜若迟疑地看着萧肃,沉吟片刻才恍然大悟道:“难到你是担心我发病才没去宴席,而来了我这里?” 第三十三章 聊天 杜若和萧肃在沉默中吃完饭。 杜若好几次都想和萧肃说说话,可抬起眼却只能看见他始终低垂眼帘,浓黑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挡在眼前,也将杜若隔绝在外。 杜若找不到话题先开口,便闷头喝酒。 她酒量很好,萧肃带来的两瓶酒几乎都被她一人喝了。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若即若离,似远还近。 杜若托着下巴,转动酒杯。 烛火映射,暗红的玉液透过薄如蛋壳的杯壁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她的双眼也随之渐渐迷离起来。人完全放松下来,就会有很多思绪趁机涌现。 白天的时候,她可以理智地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是已经死了的人,全当再活一次,老天待她不薄了,试问有谁能像她一样,gaveover后还能restart? 疾病发作时,尽管会疼得死去活来,但起码也让她顾不上想别的。 而救人中更是无暇去思考,思考那个可怕的答案。 但当夜幕降临,四周变得那么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夜宴上歌乐的声音。正因为它们时有时无地随晚风飘荡而来,又转瞬即逝,才更让杜若在恍惚和清醒中来回摆荡,那个可怕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她已经死了。杜若已经死在自己最熟悉的教学楼里了。 她可能躺在冰冷的停尸间内,也可能正在被送去火化,还有一种可能,父母也许会同意捐出她的遗体,为医学院的学生掌握解剖学和人体知识做出贡献。 无论是哪种,她都已经感受不到了。那副身躯所有的官能体会都不再属于她。但作为杜若的记忆和情绪还完整地保留着。 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她那位工程师出身的,偶尔会很严厉的母亲。话不多,不太擅长表达,但内心却无比关心她的父亲。 她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因为好奇登上那段台阶?父母对她的期望,她对未来的憧憬,都随着她不安分的好奇心一起断送在那段台阶上了。 她问自己是否心存怨恨?她喝了口酒,心里火烧火燎的。看来是有的,她无奈地笑笑。 可怨谁呢?又或者这份怨恨有何意义吗?自己是魂穿重生,又不是化身复仇厉鬼。 想到这里,她又抿了口酒。紫色的葡萄琼浆在她舌尖滑开,仿佛绽放了一朵醉人的花。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认命,却也不甘。明明还活着,可是又不算活着。她还在,她的思想,她的灵魂都在,但却无法回到属于她的生活里。 “想何?” 当杜若陷在痛苦的纠结中时,萧肃的声音帮了她。 “嗯?”杜若抬起眼看向萧肃。尽管她不喜欢萧肃大部分时间的说话语气,但她不得不承认萧肃的声音很好听。 “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想了些过的事情。” 杜若摸摸脸颊,酒劲开始上头了,她觉得整张脸都是麻的。萧肃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但一抬头却发现他的脸离自己很近。 “过去的什么事?”他问。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刚才不是一直冷着脸不肯说话吗?” “食不言。再说你也没说话,小王为何要说话?你当小王是说书卖艺的,供你消遣?” “不说就算了,我也没话跟你说。”杜若没好气地回答。 她也就奇怪了,眼前的少年模样长得不比陆子白差,那双散发着邪气的双眼甚至比陆子白更容易让人移不开视线,但为什么她对萧肃就喜欢不起来呢? 气场,绝对是气场问题。总结下来就是他俩八字不合。 杜若算是看透了,幻想里的霸道总裁和真实情况下遇到霸道的人,完全是两回事。 幻想中的霸道总裁,可以爱你爱到淋漓尽致,为你对抗全世界。 但在现实里碰上这么个货,只会觉得他不可理喻,他一个人就是你要对抗的全世界。 只有亲身经历者才有发言权,杜若想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道,搞了半天,她喜欢的类型其实是温柔忠犬型。 “你究竟在想什么?一时愁眉苦脸,一时若有所思,笑得比哭还难看。” 杜若不想对牛弹琴,闷闷喝掉最后一口酒。 “还有吗?”她把琉璃瓶倒过来,里面已经空了。 “没了,谁想到你这么个小东西竟然酒量如此大。” 杜若无聊的把杯子举到烛火下,看上面碧光流转。 她安慰自己,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好,金银珠宝,随便一样东西就是古董。不像过去跟秦小雨猫在她们宿舍里喝酒,都得用她那个掉了瓷的搪瓷杯。 萧肃从她手里把夜光杯夺走:“不给酒喝便不理人了?” “好吧,反正也没网络,连牌都没得玩,那咱俩聊天吧。” “聊天?” 杜若叹口气,摊开双手:“两个陌生人聊天就是没话找话说,在这个过程中去发现彼此的共同点,然后聊天才能深入下去。这样吧,你先说,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怪道理一套一套的。”萧肃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开口道,“你做的饭虽然口味不太寻常,但还挺好吃的。” “只是挺好吃?男的里面我只给我爸做过饭,你知足吧,连白鸽子都还没吃过呢。” “是吗?”萧肃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扭脸便将笑容隐进暗影之中,没让杜若看到。“我子白兄可比小王有口福。杜府今晚应该请了北境最好的厨子,加上二皇子身边的御厨,宴席上肯定是八珍玉食,想想都过瘾。” “哼,耽误您去晚宴用膳了,真不好意思。”杜若瞥了眼吃得爪干毛净的碗盘,白了萧肃一眼,“我看你也没少吃呀。” “嗯,小王食用的很满意。” 杜若本来就是很好说话的性格,萧肃一句软话,她就不再计较了。 “你跟白鸽子怎么认识的?因为同在央都,他父亲又在朝为官,通过工作接触认识的?” “央都比你想象的大…你这么想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究竟是因为我?还是想打听子白兄的事情?” “就是聊天嘛。” “哦,没话找话?” “学习能力挺强呀,再跟我接触一段时间,保证你轻轻松松达到普通话十级标准。” “还是你先跟小王学习怎么说人话吧。” “嘴损除了占别人点便宜,又不能当饭吃,你就不能积些口德?”杜若挪挪身体,上身往前倾了倾趴在桌子上接着问,“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认识白鸽子的?” “小王跟子白兄算是不打不成交。” “你打他?”杜若“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会儿借着酒劲,她也不觉得疼。 萧肃皱着眉头,抓过她的手。 杜若那一掌简直使出洪荒之力了,现在整个手掌都是红的。 “你不疼吗?能不能淑女点,就你这样的,子白兄怎么可能看得上?” 杜若抽回手,疼痛这件事不禁念叨,让萧肃一说,她还真开始疼起来。 她一边朝手心吹气,一边嘟囔着:“要你管,白鸽子才不喜欢什么淑女呢。” “看来你并不了解子白兄。小王不清楚他喜不喜欢淑女,但小王知道他起码不喜欢黄毛丫头。” “你…算了,女子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对了,刚刚说到哪里了?你打他?” “动动你那个榆木脑袋,就子白兄的轻功造诣,我打得到他吗?” 杜若听了,心里别提多美了,比直接夸她还兴奋。 她在心里念着,就知道白鸽子最厉害了,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萧肃看着杜若听了他的话,连脸色都变得明亮了,眼中一暗。 “怎么?小王夸赞他,你就这般欢喜?” 第三十四章 撩妹高手 萧肃那句我夸赞子白兄你就如此欢喜吗?问得杜若一愣。 她马上反应过来,眼前这位骄傲的少年大概十八、九岁,正是男孩子争强好胜的年纪,自己的态度莫不是伤他自尊了? 她想,我怎么说也比萧肃大几岁,好女子不与熊孩子一般见识。 想到这里,她对萧肃解释道:“白鸽子是我的朋友,有人夸我朋友,我难道不该高兴吗?我倒想夸你,可是我不了解你呀。” 萧肃暗沉的眼中一亮:“你想了解小王?” 真是孩子气。在古代十八、九岁都可以当爹了,怎么感觉这黑魔王的心智只有八、九岁?杜若一头黑线:“了解一下就了解呗。” “堂堂一位王爷,岂是你这个蓝眼矮丫头说想了解就能了解的?” 要说杜若的性子也是很好的,好到可以用软弱来形容,但面对着萧肃这样一位别扭型人格的家伙,她都觉得火往头上冲,刚想要说我还不稀罕了解你呢,萧肃却先开了口。 “今天算你走运,小王是兄弟里最平易近人的,你说想了解点什么吧?” 我去!杜若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头。尽管她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怼他!”,但转念一想,萧肃也帮过她很多次了。 第一次、不管是为了救花,还是为了救她,起码没让她从骄子上掉下去。 第二次、是在雪中她回暖阁。 第三次、拿出那么珍贵的药为她疗伤。 第四次、在手术前她最焦虑的时候,给了她龙牙,也给了她信任,帮她振作。 而此时此刻,他也是为了在她发病时身边有个人照应,才没去那么重要的宴席。 想了这许多,杜若忍了忍火气,强挤出个笑耐着性子说:“萧肃,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先告诉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在我们那个世界,虽然同样存在阶级,但人与人之间基本上是可以平等对话的。 两个陌生人见面,首先要互相为对方介绍自己。这是礼貌。 好吧,我给你示范一下。”说着,杜若站起来,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杜若。很高兴认识你。” 萧肃眯着眼睛,目光从杜若的脸扫到她的手,又从她的手看回她的脸。 “愣着干嘛?”杜若走上前,把萧肃从椅子上拽起来,强行拉住他的手握了握,“重复我刚才的话。” “你好,我叫杜若。很高兴认识你。”萧肃重复道。 “你傻呀?你叫萧肃!” “别用小王没听过的字眼跟小王说话!而且是你让我重复,你讲点道理好吗?” “好吧,是我高估了你的理解力。”杜若扶着额头叹口气。 “接下来呢?在你的世界,说完刚才的话之后就是一直拉着手站着?” 萧肃一问,杜若才意识到她和萧肃握着的手还没放开,她连忙松开手,但萧肃却没有。 “你那个世界,男女间首次见面便可不遵授受不亲之礼?” “松开。”杜若使尽全身力气,想把手抽回来,就在她牟足劲用力的瞬间,萧肃一下子把手松开了。 杜若顿时失去平衡,往后倒去。就在她正想着该变换个什么姿势才不致于摔得太疼时,萧肃重新拉住她的手把她拽了回来。 力量就像松紧带,一来一回间可是会产生弹力的。杜若被萧肃往回一带,便直接扑进萧肃怀里了。 只听萧肃低声问道:“你那个世界在哪里?异域吗?小王对你那个世界很感兴趣。” 杜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缕了缕蓬散的头发,坐回位子上,气呼呼地看着萧肃,心里话说,这小子要是在现代,绝对是个撩妹高手,肯定到处祸害姑娘。 “接下来呢?咱们手也摸过了,抱也抱了,现在还要怎么了解?” 萧肃说话时笑得太坏了,看得杜若牙痒痒。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安慰自己,难得被撩,你也不吃亏。 她轻轻嗓子:“现在先介绍一下各自的基本情况。我先说,你学着点。”杜若沉思片刻。她犹豫着到底是说自己的真实情况,还是说杜若瑶的。最后她选择说自己的。萧肃大可以不相信,当她是病中的胡言乱语。 她直视萧肃的双眼说道:“我今年二十一岁,双鱼座,是一名医学院大三的学生。 除了学业外,我喜欢宅着,还有烹饪美食、看电影和阅读小说。 最近我刚看了一部叫《白日梦想家》的电影。这部影片里的一句座右铭我很喜欢,想听听吗?” 在杜若看着萧肃时,萧肃也不曾有一秒移开过视线,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的聆听让杜若感觉非常安心,她不确定他是否听懂了,起码他在听。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话,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toseetheworld,thingsdangerousteto,toseebehindwalls,todrawcloser,tofindeachotherandtofeel.thatisthepurposeoflife.” “这是你们世界的语言?” “不是,这是英语。意思是说,开拓视野,冲破艰险,洞悉所有,贴近生活,寻找真爱,感受彼此。?这就是人生的目的。” 萧肃没有马上说话,他看上去有些迷茫,杜若猜或许他正在试着理解其中的含义。 过了一会儿,萧肃脸上的茫然终于消失了:“人生的目的?”他问。 杜若点点头:“对,人生的目的很重要,无论生命会在哪里结束,只要在活着的时候我们竭尽全力的活了,闭上眼的那刻就不会留有遗憾。” “竭尽全力地活?” “嗯,因为能活多久最终要看天意,毕竟我们的生命太脆弱,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将它夺走,所以留给我们时间也许是有限的,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活才行。” “为何你说这话时好像很忧伤?” 杜若低下头。说话时她明明始终保持着微笑,可萧肃还是轻易地就看穿了她。 “因为我是在死过一次后,才发觉自己曾经并没有好好活过。” “你死过一次是何意?” “我接着介绍自己,你往后听,能懂多少是多少吧,这也是彼此了解的过程。” “说。” “我在医学院喜欢过一位学长,尽管我没承认,但当时我是喜欢他的。 可是在我需要帮助时,他非但没有救我,反而害死了我。 我的生命结束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地点就在医学院。 也许是老天爷那天格外开眼,可能连他老人家都替我觉得不值。 所以老天保留下我的灵魂,没让它去往黄泉,而是来到这里,进入一位将死之人的身体,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说完,杜若静静地看着萧肃,萧肃沉默着。 有那么一刻,杜若有点后悔说了这么多。她猜一定是自己酒喝多了,酒精上头,所以才会犯糊涂。 告诉萧肃这些在他听来完全云里雾里的话,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毛病?然后建议杜金尊或者陆子白把她关起来。 虽然这个世界可能没有疯人院之说,但应该有中邪的说法。 如果他们以为她中邪了,或者是杜若瑶让一只妖孽附体了的话,轻则会囚禁她,重则是不是会烧死她? 想到这里,杜若打了个寒颤。她连忙开口想说刚才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让萧肃别当真。 她的嘴是张开了,但话还没说出口,萧肃便先说道:“用你们世界的说法,你介绍完自己了,接下来让小王也来自我介绍一下。” 第三十五章 传说中的壁咚 杜若真是摸不透萧肃的脾气,前一秒他还对杜若趾高气扬,后一秒又好像比任何人都理解她。 她开始对萧肃产生了好奇,而这该死的好奇心终会将她拖离原有的人生轨迹。 “好吧,你可以开始了。”杜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王…”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请你直接说“我”,总是以小王开头,等级会成为咱们之间平等交流的障碍。除非这个“小王”是你的绰号。” 萧肃沉着张脸,杜若也不示弱,她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可以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 “我觉得我对你太客气了。” 杜若从萧肃嘴里听到这个“我”字,差点乐出声,但顾及到这位九王爷的面子,她还是忍住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在友谊之路上前进了一小步,万一她的得意忘形又招萧肃生气了,说不定瞬间就能退回到解放前。 “既然说好了用我的方式自我介绍,就好好地说嘛。” 女孩子的撒娇在任何一个世界都是好用的,杜若终于哄着萧肃开口了。 “我叫萧肃。”可能是不习惯,萧肃皱起了眉头,手指也不耐烦地敲在桌面上。“先皇的第九个儿子。今年十八岁…你说的那个星座是什么?” “你几月几号出生的?” “九月十三日。” “这是阴历生日,现在只能按照大概估算一下,你阳历生日差不多在十月底十一初的样子。那你是天蝎座。” “天蝎座?” 杜若一拍脑袋:“你还不知道星座是什么呢吧?” 萧肃抱起胳膊,不回答。 “没关系,我先给你解释一下。人类把三五成群的恒星与他们神话中的人物或器具联系起来,称为星座。星座可以确定天空方位,所以在航海领域应用颇广。它还是占星学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之一。比如说,我是双鱼座,你是天蝎座,都是水象星座,按理说咱们应该可以很合拍。” “按理说?应该?” “所以才显示出互相了解是多么重要,了解之后说不定咱们很合拍呢?”杜若让萧肃接着说。 “我的爱好…” 杜若等了半天,见萧肃始终不往下说,提醒道:“就是平时你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 杜若觉得萧肃的迟疑可能是因为不理解这个词,便给他举例:“比如你喜欢喝酒。” “我喜欢喝酒,但这并非我的爱好。” “诶呦,你挺明白的呀。那为什么说不出来?” “因为小王没有爱好?” 萧肃把称谓又变了回去。这令杜若一下就紧张起来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摸了他的逆鳞。她默默地看着萧肃,不敢接话。 “我仔细想过了,我没有爱好。”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萧肃站起身,手支在桌子上。“因为我连这个世界都不喜欢,这世上既没人喜欢我,也没有我喜欢的人。 我读书,但那不是我的爱好,去做只为了让母亲安心。我骑射练武,但这也不是我的爱好,去做只为了让父皇接纳我。琴棋书画,更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的消遣。” 杜若不傻,她听得出来萧肃话里的意思。皇上总是会有很多子嗣。有他喜爱偏疼的,就一定有他不喜欢,甚至觉得碍眼的。 皇城当中的人最是势力,萧肃和他母亲肯定受了不少欺负。 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她也不便多嘴,只能打岔:“你是堂堂九王爷,虽然脾气怪点,但也不至于没人喜欢吧?那些达官贵人家未出阁的小姐,对潇洒倜傥的九王爷怕都翘首以盼呢。” 萧肃对杜若的夸赞很是受用,他歪过头问杜若:“那你呢?你在你的世界有很多人喜欢吗?” 杜若眨巴眨眼睛,心想怎么可能呢? 她忘不了学长说的那句话,别人当着她的面叫她第一刀,背地里叫她巨无霸的事。过去的她不过是个学习很好的胖子。 她苦笑一下:“也没多少人喜欢,也就我爸妈不嫌弃我,还有秦小雨。” “秦小雨又是谁?”萧肃黑着脸问,“这都第几个了?你尽早告诉我还有谁?刚才有位学长,现在又来了个秦小雨。你在你们世界怎么如此不知检点?” “秦小雨是女的!再说,我哪里不知检点,以我的岁数来说,谈过几次恋爱是很正常的,可我连初恋都还没有!” “何意?”萧肃不依不饶地问。 “我发现一遇到八卦的事情,你就特别有求知欲。就是说我一个男朋友都没交往过。用你能听懂的话讲,大概意思就是无良人、无情郎吧。” 萧肃终于听懂了她的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小王…我也没有男朋友。” “废话!你的话应该说没有女朋友。等等。”杜若狐疑地打量了萧肃一番。回想他对自己的不客气和对陆子白的好,杜若忽然感到有些头晕,“你不会是喜欢我白鸽子吧?” “子白兄甚好,但他并非我爱好。” “关键时刻别跟我扯爱好,我是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萧肃之前脸上的郁闷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他走近杜若。 杜若觉得他走得太近了,想往后退,却发现只要她退一步,萧肃就会往前走一步。 嘿!俩人跟跳舞似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杜若简直哭笑不得。 “你挺有意思。我跟你说话,烦心事便会被其他情绪替代。” 杜若终于不退了,因为她的背已经贴在墙上了。 难道今天终于等来了梦寐以求的壁咚了?杜若的心跳得很快。她想躲开,但又想感受一下传说中的壁咚。 但当壁咚真的到来时,杜若却不敢看萧肃。她用手捂上眼睛,可是遮挡住视觉,其他感官便会变得异常敏感。 她感受萧肃的手臂就在她的脸旁。周围的空气因为萧肃炙热的体温迅速上升,她再次闻到那股松木的香味。 她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场景。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唯有一棵雪松矗立雪中,骄傲顽强地生长着。 “放心,我不喜欢陆子白。”萧肃的声音飘进杜若的耳朵。 杜若觉得她的脸一定红得像滴了血似的。 “行了。你要遮多久?” 杜若的手被萧肃从脸前拽开。 突然重新见到光,她有些不适应,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包括萧肃。 她整个人处在眩晕的状态下,任由萧肃拉着她。 “听说流金楼的顶层能看到星空,你陪我去看看你说的星座吧。” 出了门只见广燕姑姑就站在外面。 “姑姑?”杜若清醒过来,猛地把手抽出来。 萧肃这次并没有阻止她,而是吩咐广燕姑姑:“为你家三小姐做手术时用来消毒的白酒还有吗?” “有。” “拿一坛到顶层。” 广燕姑姑看向杜若。 “看她作甚?小王指使不动你?” “是。”广燕姑姑忙退下去取酒。 有了广燕姑姑做对比,杜若发现萧肃对她说话时没有那么冷了。 陆子白有时也会对其他人冷冷地说话,但那个冷是冷淡,不像萧肃的冷,是冰冷和冷酷。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当杜若和萧肃一起到顶层的中庭时,她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雪后的天空异常通透,银河仿佛就横在眼前。 杜若从小生活在城里,就算没有雾霾的时候,也看不到如此绚丽的星空。 中庭里居然有个类似恭王府沁秋亭里的水渠。白天并不引人注意,可到了夜晚,当星光洒向潺潺流水,十厘米宽的弯曲水渠和天上银河遥相呼应,这才是宛如天上人间。 “暖阁真是个好地方,像孤风北境的绿洲。”萧肃抬头望向星空。 杜若从他的眼中看见了星星。 她刚想说她也这么觉得,却听见萧肃像是在喃喃自语般地问道:“等我回到央都,也在府邸建一栋可好?” 第三十六章 姗姗来迟 晚宴的气氛非常热烈,所有人都很放松。 虽然正位上坐着的是皇子和王爷,但此时这间宴会厅里的人细说起来,几乎都有点沾亲带故。 而且宴席开始前,王爷就发话了,严肃的话题已经留在昶雅堂,今晚大伙只管尽兴,不醉不归。 轮到陆子白敬酒,他起身举起手里的酒杯,一敬王爷福寿安康。 日出之城的葡萄美酒气味香甜,入口微酸,口感润滑,牵动了陆子白的嘴角。 这个笑是由衷的,今天一天都保持着勉强的微笑,已经让他快要累死了,一杯美酒才令他身心都松弛来了。 王爷回举酒杯。他杯中满溢的应该是龙舌烈酒。这酒是用一种大型草本植物为原料蒸馏制作的,口味独特。 陆子白见王爷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朝他挤挤眼睛,哭笑不得地也喝干自己那杯原本打算慢慢品味的葡萄酒。 王爷的性格陆子白有些摸不准。他有时觉得王爷很明白事理,有时又觉得他特别孩子气,有时犯糊涂,有时又好像比任何人都精明。关键是站在杜家的角度看不出他是敌是友。 陆子白重新倒上酒,再次举杯,二敬皇子鸿鹄高飞万宇宁。 二皇子斜睨了他一眼,捏着杯子晃了两下就放心了。 陆子白虽不闹,但却越来越担心杜若谷今后的生活。 他转向杜金尊。杜金尊正在和朱录广耳语,可能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了他。 “贤侄,你先别急着敬我酒,往后有你敬的时候。”杜金尊笑着挥手示意陆子白坐下,“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别拘束着礼节了。” 陆子白应声是,便坐回去,看着满桌的佳肴,却提不起胃口,只一下下啜饮杯中佳酿。 今晚杜家的宴会厅,座无虚席、排场非常。 这里与昶雅堂不同,昶雅堂的布置讲究的是个奇字,而宴会厅则追求大气磅礴的效果。 只不过因为季王爷和二皇子这趟来北境要下榻在杜府,杜金尊不但为他们建了一栋别馆,还把宴会厅翻新了。 宴会厅被翻修的金碧辉煌。 陆子白不无可惜地看着新贴了金箔的柱子,不禁皱起眉头。他觉得这次翻修的风格过于奢侈谄媚,贴满金箔还不如柱上原有的猛虎下山浮雕来得气宇轩昂。 工匠的手艺再精湛,也只能装点这番歌舞升平,衬托出杜家一掷千金的豪气,倒却藏起了杜金尊的霸气。 或许是刻意为之吧。他想。 宴会厅的空气中弥漫着佳肴美酒散发的香味。厅内灯火通明,乐师们奏响丝竹管弦,舞姬穿着薄纱羽衣扭动着曼妙身姿。 声色没有扰乱陆子白的心绪,他稳坐在位子上,留心观察着周围人的一言一行。 为季王爷和二皇子,还有卿羽公主接风洗尘的晚宴已经进行了两个时辰,可是席间却始终不见镇北大将军朱元尚的身影,而且今日一直未露面的谭玄初也依旧没有出现,就连九王爷也不在。 萧肃没来,陆子白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知道这位九爷素来不爱热闹,这时不知又跑去哪里躲清闲去了,可惜自己没这个福气,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坐在这里,觥筹交错。 他让下人再备上一壶葡萄酒,要用冰壶装。二皇子吵着冷,杜府上下便拼命旺火,眼下陆子白倒觉得燥热异常,很不舒服。 他偶尔抬眼就对上朱录广的视线。朱录广朝他笑笑,举杯隔空对饮。 陆子白抿下一口酒,冰凉的琼浆进入胃里,他的心也跟着一冷。 他竟然没察觉朱录广在看他,如果朱录广不是在看着他,也不可能他偶一抬眼就会与其对视。 陆子白所学的功夫是化己身于万物。纳月的其中一个境界便是伸手可抓风,抬臂能抚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他竟没察觉朱录广是何时开始看他的。 朱录广太狡猾,他是不是对我有所提防?陆子白想着,心里对自己也产生诸多怨怼,他的功夫不进益就算了,怎么好像还倒退了? 他回忆着近日哪里有不妥的地方。 说起来也只有为杜若瑶疗伤时运过功。难道那会儿竟亏了真气? 不应该。陆子白摇摇头,他当时并没有气亏的感觉,而且他的真气都被凤石阻隔在外了。 他收回思绪,直念是酒喝急了,影响到官能感受。 再次抬眼,朱录广以转向旁人酩酊交谈去了。 谭玄初没相伴在朱录广左右,到底是去办何事了?今天怎么也算孤风北境重要的日子,谭玄初始终不露面已经十分蹊跷,连朱元尚都姗姗来迟,朱录广究竟耍什么把戏? 他正思忖着,厅外进入一小厮,绕开众人从席位后面快速走到杜金尊身侧,弯腰耳语了两句。杜金尊的眉头微微一皱。 在歌乐喧嚣和杯盏碰撞的嘈杂下,陆子白隐约听到杜金尊说了句“让他等着”。 下人好像有点迟疑,但杜金尊很坚决,不耐烦地摆手命他下去。 下人虽然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退下了。 这是有事?陆子白换了个姿势面朝向厅门。可这一动,他却看见了杜若谷。 今天的晚宴上,他一再控制自己没往杜若谷那里看,此刻见了倒吃了一惊。 杜若谷换掉了白天穿着的罗裙锦袍,她现在穿了一身平日里的打扮。铁灰色衣裙,腰封和马甲都是皮子的,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梳成马尾,发丝间未戴一簪一花。 陆子白心神有些恍惚,这番意气风发的模样才是机巧之城的女城主杜若谷,而不是未来的王妃。 厅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陆子白自顾自的惆怅。宴会厅里的人也都停了动作往门口方向看。 厅外传禀之人还没来得及报出来者名号,那人便大笑着走进来。 “来晚了!来晚了!” 来者身高体壮,穿盔戴甲,腰间挂着佩刀。剑眉入鬓,眸如寒星。 乐师们纷纷停下演奏,舞姬退向两侧,为来者让开一条路。 “下官参见二皇子。参见季王爷。” “镇北大将军,本王还以为今日与你无缘相见呢。” 陆子白看向杜金尊。 只见他脸色颇为不悦,想来刚才应该是下人来报,朱元尚到了,杜金尊让其等到这支歌舞结束后再来觐见,可是朱元尚却违逆了杜府一家之主的意思,擅自闯了进来。 这朱元尚为人行事好狂妄。 第三十七章 血钻 朱元尚是朱录广的表亲,今年三十四了,仍未婚娶。 陆子白听杜金尊说过几次,要朱录广赶紧给他找一家好姑娘,也算为这匹又倔又烈的马配副能收敛他性子的马嚼子。 陆子白虽打小就住在杜府,哪怕之后随父去了央都,每年也必回来一趟,就算如此,对这位朱元尚他也是照过几面,却从未深交。 今日一见,这朱元尚的性格还真是“不好控制”。 朱元尚回季王爷的话:“末将来迟并非存心怠慢,实在是边关守卫需每日例行巡防。 特别是近来边外常有异族骚扰,前几日末将的手下带一小队出关查看,结果始终未归,所以今天末将亲自带队出城找人。” “哦?”季王爷坐直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快些与本王讲明原委。” 陆子白早就留意到朱元尚的盔甲上有血,不过宴会厅里灯火璀璨,照在盔甲上折射出各色光芒,掩去了已经变暗的血迹,所以旁人没发现。 陆子白开始重新审视朱元尚,当朱元尚穿盔戴甲走进来时,他还以为此人鲁莽无礼,现在看来个中原因倒有些别的意味,要再往下接着看。 杜府里杜金尊的嗓门最大,且声音浑厚。陆子白没想到这朱元尚也是声如洪钟,一开口便震得整个宴会厅“嗡嗡”作响。 “边关之外皆是异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边外有异族来扰本是常事,流血事件也偶有发生,可是近几年还从未发生过真正的冲突。” “你坐下说。” 季王爷发话,杜金尊忙命人给朱元尚看座。 朱元尚却并不过去坐,仍是站在厅中。陆子白冷眼看着,心中觉得好笑,朱元尚这是在禀明详情呢?还是想在众人面前演大戏? 但听朱元尚接着说道:“今日末将带一支队伍天不亮便出了关。 军中都有专为自己人之间互通消息使用的特殊标记,末将一路跟着这些标记寻找,怎知标记在途中就没有了。 标记消失的突然,那支失踪的小队定是遭遇突袭,可奇怪的是,末将在周围搜寻,却未果,不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打斗痕迹都没有,更不要说血迹。” 陆子白听到这里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心想,这就奇怪了,难道失踪者当了逃兵?不可能,又不是战乱之时,会因贪生怕死而逃。 陆子白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顺着朱元尚的话往下听。 “末将觉得古怪,想再往深处一探,可是在林子里遭遇了一支异族的斥候,他们人数不多,但却先对我方发起进攻。既然如此,总是难免一战,末将便来迟了。” “原来如此,将军战事如何?” “回禀王爷,算不上战事,几个斥候罢了,已经让末将料理了。不过失踪的小队还没找到,末将明日还要出关。”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将军把守边防不辞辛苦,这几日必要好好休整一番,多陪本王聊聊,这北境可是本王征战过的地方。如今故地重游,本王心中多有感慨,一肚子话想与将军说呢。” “王爷抬爱,末将愧不敢受,自当从命。另外,末将此次出关得一珍宝,愿进献王爷,以表末将一片心意。”朱元尚说完,拍了拍手,一位随从打扮的人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请王爷一看。”朱元尚手一抬,随从打开锦盒,露出里面的物件,在座的人见了都惊叹不已。 “这是今日末将从斥候身上发现的。” 锦盒中是一颗罕见的红色钻石,就连自家开有宝石矿的杜金尊都感叹从没见过如此鲜红似血的钻石。 宴会厅内的人无不赞叹这颗惊世血钻的奇妙,但陆子白的心中却倍感困惑,普通斥候身上怎么会随身携带如此贵重的物品? 朱元尚将血钻献于季王爷,陆子白瞧着二皇子脸上好像有些挂不住了。 他不明白朱元尚只得一颗血钻,如果真想献于季王爷,只私下悄悄给了便是,为何当着二皇子的面,和众目睽睽下献宝? 季王爷接过锦盒,将血钻拿出来。这颗血钻当真是稀世珍宝,色如鲜血,光泽明亮,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季王爷把血钻放在掌心端赏片刻,即将其放回盒中递于二皇子。 “皇叔这是何意?” “镇北大将军的心意,皇子要好好收着。本王已老,如此珍贵之物,如此一片忠心,还要年富力强的人拿着才不辜负。” 见季王爷把礼物转交给二皇子,朱元尚倒是没露出一丝诧异或者尴尬的表情,反而笑着抱拳说道:“还望二皇子喜欢。” 陆子白越看越糊涂,不知道这些人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但对于血钻,他倒是有些印象。他平日饱读诗书,又阅史卷无数,此时倒想起来曾经看过一个关于血钻的传说:天庭之上住着维护四界和谐的神明。然而,四界冲突一直不断,终有一天,这个世界的神耗尽了自己的心力,消失了,只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块血红的钻石。传说得到这颗钻石便会具有统治世界的力量。 今天演得都是哪出呢?陆子白眼明,但仍旧看不透。他并不熟悉这些明争暗斗,互相勾结利用的事情,只能将眼前所见逐一记下,回去告诉父亲,其余事由还是要父亲定夺。 朱元尚这时才走向杜金尊为其准备的座位,端起酒杯,“无论原由为何,末将确是来晚了,理当自罚三杯。” 二皇子虽然接了锦盒,但还是不高兴,他回了朱元尚一杯后问道:“将军,宴席之上有皇子,有王爷,不知将军进入时为何不卸下兵器?” “禀明二皇子,末将镇守边关,一墙之外常有异族骚扰,随时要保持警惕,实在不便除去武器。末将在这边远苦地久了,自然比不得央都的武将们会守规矩。” 杜金尊这时忙起身禀告二皇子:“小人听闻二皇子素来喜欢看剑舞,便请来金边的剑舞艺人早早训练了舞姬们,不知二皇子现在传他们上来表演可好?” 一听剑舞,二皇子顿时两眼直放光,也不再理会朱元尚。他招手道:“那就让他们表演吧。” 第三十八章 十面埋伏 乐师全部撤到后面,一位以纱遮面的女子抱着琵琶走进场内。 她穿着一袭翠色百褶裙,上面用银丝绣了竹子,随着她一步一步走动,裙摆摩挲,那些竹子仿佛在风里发出“沙沙”声,好一派竹影清风。 刚才还因血钻而躁动不安的宴会厅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面前的酒都被换成了仙女寨产的竹酿酒,名为仙竹液,听说观剑舞时饮此佳酿最为相宜。 女子半抱琵琶,眼帘低垂,玉润的指头抚上丝弦。 朱元尚本来就不懂音律,再加上他跟着朱录广听过太多琵琶乐师的弹奏,眼前的女子确实有几分清新脱俗,但他也没多看几眼,直到一记如珠落玉盘般清冷已极的琴音响起。 不但朱元尚一怔,全场人的气息都随之屏住了。 朱元尚心有所动,看向女子。 女子的眼角画着一抹绿色,正配得她指尖丹寇,如夏日里的绿叶鲜花般艳而不娇。 只见她十指翻飞似羽。琴声绕上梁柱,盘旋不多时,当众人的心都随之飘上云霄,它却又突然急转直下,将人从九天带回人间。 朱元尚的心绪被铮铮琴声搅得不得安宁,一会儿澎湃激动,一会儿又愁从心起。 宴会厅里的人都被这曲高山流水弹得心荡神驰,可那抚琴女子却八风不动,眼波淡如茫茫烟水。 朱元尚听到邻桌的陆子白轻声念道:“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水流任急境常静,花落虽频意自闲。” 他没读过几本书,也不能全部理解陆子白话里的意思,但他跟着默默地点点头。 他盯着女子肌如凝脂的手,视线一寸寸往上移,像是要透过翠色罗袖看穿她的肌肤。几杯酒下肚,就在他心弦荡漾时,琴声骤然而停。 身着与乐师同样翠色衣裳的舞者们登场了。 他们戴着面具,个个腰肢纤细,身材像女子般曼妙,但却又散发着男子一样的魄力,四肢长且有力。因为有装饰性的胸甲遮挡,人们根本看不出舞者的性别,正因看不出,才更觉美妙异常。 舞者分主次,领舞的两位居中对峙而立,四名伴舞则分站两排呈打开的扇型。 待舞者就位后,弹奏琵琶的女子再次拨弄弦音。 舞者随音律而动,虽然两手空空,但一招一式都仿佛利剑在手,脚下步子如龙行虎步,琵琶乐音张弛不定,舞者行剑动作行云流水,均匀而有韧性。 十面埋伏曲调激烈,仅有的六位舞者却演出了两军决战的气势。声动天地,震撼着朱元尚的心。他盔甲上遗存的血腥味更是将心底的腾腾杀意全部勾起。 他环视整间宴会厅,人人都被剑舞吸引,恐怕无一位察觉到他此事此景的感受。 就在这时,陆子白忽然转过脸对上他的视线。 “将军何事?”陆子白问。 朱元尚没想到自己无意一瞥竟然惊动了身旁的人,一时也想不出搪塞的话,只能含混地说:“陆公子可知那位弹奏琵琶的乐师是从哪里请来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孤风北境还有如此人物?” “她脚上那双青莲珠丝缎履是央都的款式,此女应该来自央都。” “陆公子如此观察细微,莫不是相中此女?” “将军说笑了。倒是将军似有心事?不知可否告于晚辈,好让晚辈为您分忧解愁?” 朱元尚笑着端起酒:“军中之事不便相告,陆公子可不要见怪。来,朱某敬你一杯。陆公子一表人材,往后必成大器。” 陆子白倒也没客气,举起酒杯,一仰头干了这杯后,转回头继续专注地看剑舞表演,不再多话。 朱元尚本来就挺欣赏陆子白,他早就听说这位陆公子十三岁便中举,文采超群,轻功更是独步天下,如今一接触,陆子白爽快的性格,更让他有心交好,但这会儿他真是没半点心情酩酊交友,他放下酒杯又斟满一杯。 回想今天的遭遇,朱元尚仍旧心有余悸。 起初,失踪的小队没有按时回去,他还认为那些人是因为去了城外不远处的窑馆,所以归营晚了。 可派去抓人的守卫回来禀告,那些失踪的人并没去过窑馆,他心里隐约觉得不好。 那些人如果不是偷懒耍滑,就可能是遭遇了异族斥候,可即便如此,也不应该一个人都回不来。 他思来想去,却没个头绪,才会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亲自带人一路跟着标记去找人。 标记消失的地方,是刚进入森林不久的一处树木比较稀疏的区域。 那里雪最厚的地方足有齐腰高,树木只剩下干巴巴的枝桠,乌鸦嘶哑的叫声此起彼伏,萧索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警告意味。 他麾下一名叫李晋然的部下,是个堂堂七尺的汉子,而且平日素来胆大,可见此情景,都有些犯杵,不禁劝阻他:“将军,看来是咱找错方向了,这里离城门已远,不如先往回查找,看看是不是途中错过标记了。” 朱元尚双手叉腰,来回踱步,冥冥中有股力量吸引着他,犹豫片刻后,他仍然执意要进入这片区域。 雪太厚,马无法前行,所有人便下马徒步继续向深处探索。 齐腰厚的雪对于行人来说,也足以使人寸步难行,但孤风北境的人有自己的方法,他们利用工具清除积雪露出一米见宽够一人走的路。 往前又走了不到百米就出事了。他们在积雪下挖出了一具残尸。 朱元尚命人把那具残尸的周围清理干净。 他们这些常年征战的人都有经验,死者的遗骸可能带有各种致命的病毒,所以在确保安全前,没人会用手去触碰。 当残尸完全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朱元尚松了口气,这具尸体并不属于他麾下,它的身形比普通人宽厚,关节也更加粗大,看外貌倒是符合异族人的体貌特征。 经朱元尚等人察看,尸体有被人挖心掏肺的痕迹,好像还焚烧过,只不过中途火又熄灭了,所以还能看出个大体情形。 “把周围的积雪都清理干净,看看还能有何发现!”朱元尚下令道。 花费很多时间,雪是清了,可除去这具残尸,却并未找到别的线索,倒是让朱元尚得了那颗血钻。而这具残尸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在它不远处会有稀世珍宝?朱元尚便不得而知了。 就在他们讨论是否先返回境内,找谭玄初商量后再做打算时,几个异族人突然闯入。 这些异族人与过去他们交过手的那些不太一样。 他们更高更有力气。皮肤如铁,刀枪难入。 朱元尚这一战,算是险胜,所去之人同归者不剩半余。 他想起这一年来,军中早有传言,说异邦最强大的部落“墨月铁骑”的首领苏奇沙新得了一女子,不过几日,苏奇沙不但让她成为部落女主人,更将其奉为大巫师,尊贵地位甚至在他之上。 传言那女子最大的能力就是让人刀枪不入,勇猛无敌。 朱元尚刚得知此事时,不过当作笑谈,可今日之事,不得不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传闻。 琵琶声突然停下,朱元尚看了过去,只见舞者们已经在燕风台舞的旋转中结束剑舞。 好精彩的十面埋伏。在座众人无不感激,称绝。只有朱元尚出了一身冷汗。 他怔怔地看着弹奏琵琶的女子,多希望此处真的是一片竹林,而坐于其中的只有自己和她。 第三十九章 诈尸 剑舞终了,宴会厅又开始喧嚣热闹起来。尤其是二皇子,看着像是醉了,凭谁也拦不住,竟抄起一壶酒跌跌撞撞地闯进舞者当中嬉戏。 季王爷推说累了,便起身由杜金尊亲自陪着回别馆休息了。 朱元尚一直盯着弹奏琵琶的女子,连陆子白与他闲聊,他都只是听着应着,眼睛却始终未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陆子白十分识趣,见那女子抱着琵琶起身离位,便马上停了跟朱元尚的攀谈,轻声笑道:“将军既然是惜花之人,就不要待花落了再叹息。” 朱元尚听了,拍拍陆子白的肩膀,连称呼都改口了:“贤弟,近日为兄会经常往来杜府,咱们改日再叙。”说罢,不等陆子白回话,他就追着那女子大跨步地出了宴会厅。 厅外又来了一拨下人送上新的菜肴。朱元尚看在眼里,心中甚是不屑。屋里那几位有几张嘴?又能吃下多少?最后还不是都白白浪费了。 朱元尚是镇北将军,按理说跟这杜家并不沾关系,但因为中间夹着个朱录广,私下便有了往来。 杜家一直明里暗里贴补北境守军钱粮。若只是靠央都给的那点军饷,北境守军也扩充不到今日的规模。 朱元尚一贯不喜亲近那些央都来的官吏。 在他眼中,这些人多是酒囊饭袋,根本不懂得守卫边疆的艰辛,还经常挑毛病克扣军饷,贪污受贿之事在他们看来反倒成了最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看着这一道道奢侈的佳肴被白白浪费,朱元尚感到不爽至极。 他不懂弄权之术,好在表兄朱录广在这方面颇有建树,他只要悉听安排就好。 比如今天无意得到的那颗稀世罕见的血钻,要不是朱录广让他呈献给王爷,他才不会交出来。 至于最后血钻到底是落在王爷手上,还是二皇子手里,他都无所谓。但他真是打心底看不上二皇子的做派。 幸亏他们住几日便走,不去与其亲近就是了。 虽想着这些事,但朱元尚脚下的速度却未减,眼见着到了楼梯处,终于看到那女子的背影。 “姑娘请留步。” 女子停下脚步,回过身。此时她已摘下面纱。 朱元尚没想到她看着竟像不足十六岁,一张娃娃脸像初开的海棠般楚楚可人,周身散发着与世无争的干净气质,如同飘在空中未落地的雪,纯粹不污。 “拜见将军。”女子或许是因为抱着琵琶行动不便,只微微欠身算是行礼了。 “不必多礼。”朱元尚想上前搀扶她,可又怕唐突了。他骁勇善战,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柔弱女子。看着对方秋水般的眼睛,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了。 “将军?”见朱元尚久久不语,女子开口唤道。 朱元尚叉着腰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姑娘好琴艺。” 他不知道就他此时的姿势和脸色,任谁看了都会吓着。他的样子像是被谁气着了,正找不到地方撒气呢。 可那女子倒是没有半点闪躲,平静地问:“将军懂琴?” “不懂,但正因为姑娘能打动不懂琴音的人,才是姑娘厉害的地方。我想弹奏技巧再好,也不如姑娘这样人琴合一,心与技巧并存的好。” “将军过赞了。”女子显然并没有因为朱元尚几句好话就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想必这样的赞许之言,她听得多了,早已不会为此有任何触动。 朱元尚一向自视甚高。他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风流倜傥,但也是高大威猛,仪表堂堂。 更何况他身为镇北大将军,手握一方兵权,别人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也有不少姑娘对他春心暗许。可偏偏眼前这位女子却好像并没把他当回事。 男人在面对求而不得时,最容易被激发出征服欲。那女子对朱元尚越是不冷不淡,越让他心痒难耐。 “敢问姑娘芳名?”他迫不及待地问。 还不待女子回答,从宴会厅方向跑来个小厮:“将军,您怎么出来了?郡王看不见您,让小人出来请您回去呢?” “知道了。”朱元尚不耐烦的手一挥,让小厮退下。他清楚朱录广是让他去应酬着二皇子,他暂时还不想把今日之事对朱录广全盘托出。 不调查清楚前就闹得沸沸扬扬可不是他朱元尚的作风。 他打发走传话的小厮,再想寻那女子时,佳人已不见身影。他一下子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更不愿回宴会厅。 “来人!”他大喝一声。 李晋然从楼梯下跑上来:“将军何事?” “你去回了郡王,就说为了防范异族趁有尊客来访时骚扰,我去检查边防了。” “末将遵旨。” 李晋然随朱元尚多次征战沙场,除了主仆身份外,还有份生死之交在其中,对朱元尚的吩咐,李晋然都会照办。 朱元尚今晚还真有些事要做。 他事前已命人将那具被挖心掏肺的残尸带了回来,并命令军医今晚和他一起检查尸体。 心仪的姑娘连名字都没问到就不见了人,他不甘心,便叫住还没走远的李晋然:“厅内有位身穿白衣的翩翩公子,叫陆子白,你去帮我递个话给他,花未落,却觅不得,还劳烦贤弟帮为兄一个忙。” “是。” 李晋然赶着去回话,朱元尚系上斗篷出了杜府主楼。外面的空气清净了不少,他用力呼吸着,吐出在宴会厅里挨受的污浊气息。 朱元尚一回到营中,他的部下就跑过来通报:“将军,两位军医已经在营帐内等您了。” 他的手下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跟他很像。他跟着部下来到一个新搭建的帐篷前。 “这个帐篷是何时支起的?”他问。 “军医担心污染了其他地方,命人赶在尸体运回来前搭的。” “知道了。”朱元尚进入帐篷,看见两位军医正在放着尸体的平台旁。平台是用空了的物资箱堆起来的,上面铺了个木板。他走过去问,“军医,情形如何?” “回禀将军,我们已经将这具尸体清洗干净了,此刻正在检查。” “他的身体被掏空了,是野兽所为吗?” “不是,尸体的伤口均有利刃割刺的痕迹。而且…” “别支支吾吾的,把话说清楚!” “这些伤都是在人活着的时候造成的。” “难道是异族的活祭品?可还有其他发现吗?” “小人刚刚在尸体上看到一些旧伤,伤的地方,小人觉得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你快点说,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是。小人验尸前需要清理整具尸体,在为其剪除头发时,看到他头上有一圈被开过口的刀痕,痕迹之深,必已入骨。小人很是质疑,此人的头部如果在生前受过如此创伤,是如何得以存活下来的?” “头部?指给我看看。” 军医把油灯举到尸体头颅的位置:“将军请看。” 朱元尚走到近前弯腰查看,就在此时,军医手里的灯由于太过倾斜,一滴灯油从里面滴落在尸体头上,随后竟起了火星。 接下来发现的一幕,在场的人都没想到。 那具残尸突然睁开眼睛。眼眶中的眼珠早已没有活人的模样,就像两汪浑水,灰白色里掺合着腐败如烂叶的颜色。 朱元尚虽是朱录广的表亲,但他这个镇北将军可不是走后门得来的,他十九岁便拿下武状元,当今朝野上下无一武将是他的对手。 残尸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已经拔出佩刀。 他在心里骂了句“他娘的”,挥刀便朝已经坐起来的残尸上砍去。 第四十章 坐在宝马上哭 杜若坐在马背上,颠得快吐了,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答应和萧肃一起骑马出城,在这大晚上,任凭凛冽的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脸庞。 半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温暖如春的流金楼看星星,话题到底是怎么扯到出来骑马的? 杜若想着。萧肃那句“我们去兜风吧。”犹在耳畔。 杜若虽胜酒量,可今晚还是喝得多了些。这个世界的酒好像提纯工艺做得更极致,酒的口感非常柔滑,后劲却特别足。 她记得好像是在跟萧肃聊到情感方面的趣闻时,她很是嘴欠地说了“宁可在宝马里哭,不在自行车后座上笑”的梗。 萧肃听完后,就突然提出:“我的马叫暴风雨,可是当今皇上赏赐的汗血宝马,你要不要坐上去哭?” 想着当时自己天真的答应下来的情景,杜若真是要哭了。这坐在宝马上哭的滋味一点也不炫酷好吗? 她大声喊道:“差不多回去吧?你这是要去哪里?咱们离内城越来越远了!” 暴风雨不愧是汗血宝马,撒丫子飞奔起来,速度那是相当惊人。杜若觉得说话的声音都被风声盖过去了,只能扯着嗓子喊。 “我带你去看边疆的城墙,那面墙后就是异邦。 我在央都时,听过一个传闻,说异族人会用很长时间偷偷翻爬过咱们的城墙,然后把附近村庄的孩子抓走。 异族有些部落是吃人的!特别是小孩子,他们认为吃了孩子,便可以获得生命的原力。 尤其是未婚嫁的处女,味道尤为香甜!你长得差点,但吃起来应该还可以。” 萧肃的话比风还冷,杜若听了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可大了,是我们学校最大的!” “哦?怎么个大法?” “我敢睡在解剖室的台子上!” 杜若可没有吹牛,酷夏的中午最难熬,睡在不锈钢的解剖台上确实很凉快,而且神奇之处在于那里没有蚊虫。 所以杜若午休时会跑去解剖室睡觉,这也成了医学院怪谈之一。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哪里大?” “哪里大?”杜若想了想,忽然觉得萧肃话里透着下流的意思。越想越来气,便一巴掌打在他手上,并且怒斥道:“你个白脸黑流氓!” “我脸就那么白吗?”萧肃也不恼,反而得意地问。 杜若回过头看了看,萧肃的脸就像白茫茫的大地,白得那么干净。 “小白脸没好心眼。” “说什么呢?又放肆。”萧肃收紧环住杜若的胳膊,越收越紧,直到杜若反抗,他才大笑着松开。 杜若已经习惯了他的胡闹,别过脸不理他。 雪停了,但树杈上的积雪仍旧会被风吹落,有时甚至是大块大块地掉下来。 偶尔砸在杜若头上,不等她动手,萧肃就帮她抚去了,顺便还要揉乱她那头本就不是很柔顺的头发。 杜若现在最想念她那顶可以护住耳朵,还有个毛球的帽子。要是有帽子,不仅可以保暖,可能挡住萧肃那只欠手。 可能是在外面时间久了,此刻又骑在马背上一路飞驰,尽管身上披着银狐大氅,可她还是感到很冷。 “还没到地方吗?我快冻死了。” 萧肃低头看看她,默默放开一只拉着缰绳的手,将杜若带进怀里,用自己的霸王猇皮斗篷将她包裹住。 “快了,镇北将军的营地就在前面。” 霸王猇皮斗篷里很暖,杜若笑了笑,这一暖和,她话又多了起来。 “其实咱们刚才去晚宴是不是更好些?又暖和又有好吃好喝款待着,还有歌舞看。” “你想见子白兄干嘛不早说?干嘛答应跟我出来?” 天地良心,杜若真没想这么想,她急忙解释道:“刚才不是话赶话吗?我又没想到你真的骑马出城。”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麻烦了,她的解释根本没抓住重点。萧肃话里的重点是陆子白,而杜若回答的重点是为什么答应他出城。完全鸡同鸭讲。 萧肃拉紧缰绳,暴风雨啸叫一声停了下来。 “要回去吗?”他问。 杜若拍拍暴风雨的脑袋,然后指着前方说:“不是快到了吗?我们的征程是星辰大海,走着!” 杜若看见萧肃笑了。这家伙笑起来真好看。她不争气地想到。再好看也是讨厌鬼,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招惹魔王。 暴风雨显然很高兴出来兜风,它在得到继续前进的指示后,便再次撒了欢般地一往无前了。 杜若惊奇地发现,周围虽然没有路灯,但因为有繁星朗月照在雪上,所以一点也不黑。 她能清楚地看见前路和两旁的树,一低头也可以看清萧肃因为怕她冷而攥紧斗篷的手。 她不知该做何感受,心动?感动?紧张?很奇怪,都有,又都没有。为什么呢? 她刚想开口,萧肃却说道:“看前面的灯火,我们到了。” 她往前看去。前方隐约有火光摇曳,是火把。 越来越近,在火光映照下,杜若看见更远的地方有一面好高好宽的墙。它高得仿佛要顶到天际,宽得更是没有边界。 望着那道墙,她没有感到雄伟壮观,只觉得压抑。 当她还是小学生时,学校组织春游,她去过一次长城。 记忆里的长城,每级台阶都那么高,爬上去好累,烽火台上风真的好大。明明已经开春了,可那里却特别冷。 就在其他同学都兴奋地跑来跑去时,唯独她摸着被岁月腐蚀的砖石,不知为何掉下了眼泪。 为此,她被同学们足足嘲笑了一个学期。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去长城了。 暴风雨停下脚步时,杜若还在眺望那道虽然已经能用肉眼看见,但其实还有一段距离的城墙惆怅,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份泪往上涌的情绪从何而来。 “下马了,发什么呆呢?” 她回过神,萧肃那件霸王猇斗篷裹在银狐大氅外面,她就像个包子一样坐在马背上,而只穿着锦衣的萧肃已经站在马下,正伸出手看着她。 她从马上滚下来,没错,是滚下来。 她本来想潇洒地翻身下马,但身上裹得衣服太多,斗篷被马鞍子勾到,加上她个矮,腿也短,便直接以“翻滚吧,杜若”的姿势从马上掉下来了。 幸亏萧肃及时抱住她。 这次就算萧肃笑得惊天动地,她也还是低着头道了谢,毕竟萧肃没有袖手旁观,让她一路滚进营地。 进入营地的路也不好走。 她太矮,而雪有点厚,她差点把靴子陷在雪里拔不出来。 萧肃看不过去,想抱她走。 她觉得这两天的脸已然丢得够够的,说什么也不让萧肃抱。她拒绝了萧肃的好意,不顾周围守卫憋在嗓子里的笑声,坚持着自己走。 “你们大将军呢?就说九王爷驾到,让他出来迎接?” “我们大将军…”守卫话音未落,只听营地后面,教场的深处传来一阵骚动。 杜若其他的没听清,只听见有人大喊:“诈尸啦!” 第四十一章 开颅 “你带杜家七小姐去安全的地方等着。”萧肃把杜若交给一名体型微胖的守卫,自己则跟着其他人往教场那里去。 到达教场时,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帐篷前聚了很多人。 萧肃听见一个男人大声喊道:“都给我滚回岗位去!看什么看?” 帐篷被围观的守军们堵得水泄不通,萧肃站在最外面,没人注意到九王爷来了,自然也没人给他让路。 他叉着腰想了想,最后决定由自己传报:“九王爷驾到。” 这招非常见效,萧肃话音刚落,人群便自动向左右两边分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人群里走出一个男人,他来到萧肃面前,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萧肃:“九王爷?” 来者比萧肃还要高一点,体格也更加魁梧。 萧肃拿出自己的龙形玉佩。 这是先帝赐予每一位皇子用于证明身份的信物,每件都略有不同。只有萧肃这枚最不一样,是黑玉所制,而其他几位兄弟都是最好的羊脂白玉。 男人见了玉佩,马上单膝跪下:“末将朱元尚,参见九王爷。” 周围的人也跟着跪下行礼。 “身在塞外边关,将军无需多礼”萧肃抽动鼻子,他确定有股尸体腐臭的气味从帐篷里飘了出来。“帐中发生何事了?” “九王爷,别听我那些不懂事的手下瞎咋呼,我的军营里很太平,什么事也没发生。” “是吗?”萧肃朝帐篷里看去,可朱元尚挪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个举动反而让他更确认帐篷里藏了什么。 “今晚杜府的宴席可热闹了,九王爷不去好好喝上一杯,跑到我这个破军营可是有事?” 萧肃不想跟镇北将军闹得不愉快,尽管此时朱元尚对他有所隐瞒令他很不满,但他仍就耐着性子说:“小王素来不爱应酬。今晚夜空晴朗,小王突然就想看看要塞雄伟的城墙。外面天寒,将军不请我进帐篷暖和一下吗?” “这是物资帐篷,里面挺脏的,也没有取暖炉子。九王爷还是随末将去镇远城楼吧。 那里不但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城墙,也更舒适,末将愿意为王爷献出珍藏多年的好酒。” 朱元尚边说边用一种在萧肃看来接近胁迫的姿势,准备将萧肃带离此处。 这个举动彻底惹怒了萧肃,他最讨厌别人超过他的安全距离,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他的个人领域里。 这个所谓的个人领域基本上就是他身体半径一米之内。 “让开!小王想去哪里也是你能阻拦的?”说着,萧肃推开朱元尚,径直走进帐篷。 他前脚刚踏进帐篷,身后便再次传来吵闹声。他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是不是军营都是这样,有事没事就爱扯着嗓子喊? 只听有人呵斥道:“你是谁?军营重地岂能容你随便进入?” 而后是朱元尚的声音:“住手!你们要干嘛?她是杜家七小姐。都给老子闪开!” 萧肃没想到杜若竟跟了过来,忙转身出去。 帐外站着的可不就是裹得像包子一样的杜若。 “我不是让你等着吗?”萧肃吼完杜若,又转向那名守卫,语气不善地斥责道,“小王命你将七小姐带到安全的地方,这里就是你认为的安全的地方吗?” 那名守卫无辜地瘪瘪嘴,向朱元尚投去求助的目光。 “跟他没关系,是我不想等着,趁他不注意时跑过来的。” “他是守卫,就你这样的小矮子,他要想拦着,你能跑过来吗?” “小人…小人不敢阻拦王爷您的人。”守卫委屈地说。 萧肃听守卫说杜若是他的人,心情大好,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火气就是没有了,他摆摆手:“算了,就当你是无心之失吧。” 杜若往帐篷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一边看还一边给周围的人科普:“我听见有人说诈尸了?都别慌,所谓诈尸不过是一种神经还具备传导能力,遇到外界刺激,发生微弱的放电现象。” 说着杜若就要往帐篷里走。这次不光是朱元尚阻拦了,连萧肃都挡在她面前。 朱元尚也不隐瞒,他瞪了萧肃一眼,直接了当地说:“帐篷里面停放着一具尸体,请七小姐不要进去。” 萧肃想那朱元尚一定是刚才让自己惹恼了,现在对杜若一个女孩子说这样吓人的话,是把气往杜若身上撒吗? 他并没有当场发作,心想姓朱的,咱们走着瞧。他正色的对杜若说:“你老实等着,我进去看一眼什么情况就出来。” “你们不让我进去,无非是担心我被尸体吓到。 放心吧,我虽然没有立志成为一名法医,但是解剖对我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何况帐篷里不过放着一具尸体。” 话没说完,杜若便仗着个矮,从萧肃和朱元尚中间钻过去,跑进帐篷。 萧肃气得牙痒痒,但他无奈地发现只要面对的是杜若,他就没办法,既然杜若已经进去了,他能做的就是马上跟过去,万一她要晕倒了,还能及时扶着点。 可是当萧肃和朱元尚跟进帐篷时,杜若正在做的事情把他们两个都惊呆了。 她捡起地上的一颗头颅放回台子上。 她回过身对萧肃说:“搭把手,把躯干部分搬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萧肃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尸体的残骸问朱元尚。“尸体为何被砍成了几块?” “它诈尸了。末将不懂何为放电现象,只知道当时这具尸体的破坏力十分惊人,如果不肢解它,便无法阻止它。” 朱元尚的描述超出了萧肃的理解范围。 人已经死了,哪里来的破坏力?可当他看到周围被毁坏的物品,就知道朱元尚所说非虚。 那样的破坏程度不是人为可以做到的,但尸体按理说更不可能,除非妖魔作祟。 萧肃暂时想不出更多的言语,想提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默默地走过去将尸体残骸一件件拾起来,放到台子上。 杜若手脚麻利的让他吃惊,不一会儿,她就把头和躯干其余部分全部拼好了。接着她开始检查这些残骸,帐篷里灯光不太亮,她几乎是趴在尸体上,在那些伤口处摸来摸去。 萧肃实在看不过去了,这具残尸毁坏的程度超出他的想象,令人作呕,可杜若却表现得全然不在意。他转过去对朱元尚吩咐道:“叫人多点几盏灯,没看见七小姐都贴在尸体上了?” 朱元尚“嗯”了声,出了帐篷去取灯。 “你到底看什么呢?”萧肃走到杜若身旁把她拉起来。 “奇怪……” “哪里奇怪?” “这人的器官都被摘除了,你看这些创口和切割位置,手法太专业,像学过解剖的人做的。” “什么?” “这个世界有会外科手术的人吗?” “什么外科手术?就像你给杜若琴做的那个?” “对,有别人掌握这门技术吗?” “没有。开膛破肚是十分忌讳的事情。” “那这是怎么回事?”杜若移向尸体的头部,“你在看这里,像是经历过开颅手术愈合后的痕迹。” 萧肃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杜若的话他能明白一部分,关于手术他也有些了解了,但是还是没办法完全理解她在说什么。 这时,朱元尚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盏灯:“刚才就是火油落在尸体上才诈尸的,虽然它应该动弹不得了,但末将还是不想将灯放得太近,望王爷体谅。” “现在已经亮多了。”萧肃看着站直身体的杜若,心想太好了,她终于肯离尸块远点了,结果却看见杜若把龙牙拔出刀鞘。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了他的心头,“你又要干嘛?” “我需要验证自己的假设。” 朱元尚没听见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解地问:“什么假设?” “假设这人生前做过开颅手术。我想搞明白打开他头颅的人都干了什么。” 萧肃看着朱元尚一脸困惑的表情,心里觉得好笑,终于不止他一人傻站在这里了。 杜若解开斗篷递给萧肃,接着又脱了银狐大氅,让朱元尚拿着。 萧肃看看自己,又看看朱元尚。 杜若把碍事的衣服交给他们后,连句交代都没有,就让他俩傻站着,气得他想朝杜若的屁股狠狠地踹一脚:“你把我俩当小厮吗?站在这里的是九王爷和镇北大将军。” “我知道,我知道。嘘…”杜若用平日制止她家泰迪叫唤的手势示意萧肃闭嘴。 萧肃看不懂杜若的手势,不过未来当他明白这个手势是用在训狗上时,特别后悔没有真的踹她。 此刻,杜若确实让他不再开口了,靠得当然不是一个手势,而是她用龙牙割开尸体头盖骨的行为。 萧肃知道并非只有他感到震惊,因为他清楚地听见堂堂镇北大将军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完全理解朱元尚的反应。 眼前这位身材矮小,才十四岁的少女,竟然面不改色的用刀割开一具尸体的脑袋,是一件比看见诈尸还令人感到吃惊的事。 杜若一点点取下尸体的头盖骨时,萧肃不禁皱起眉头。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然后确定此情此景是他人生里经历过最让他感到不适的事情了。 朱元尚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倒是很快就适应过来了。萧肃见他专注地看着杜若的动作,甚至还往前又走近了两步,站在杜若身后。 萧肃忽然意识到他离杜若是不是太近了? “将军。”他叫了一声。 朱元尚可能因为太投入,所以没听见萧肃在叫他,萧肃见他没有回应自己,干脆直接走过去,把他挤开。 尽管萧肃的做法已经十分粗鲁了,但朱元尚仍旧没有反应。 什么事情这么吸引他的注意?萧肃不解地顺着朱元尚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杜若正小心翼翼地掀起一部分大脑组织。那块无法形容的灰色软肉上,还挂着一种粘粘的液体。 萧肃瞪圆了眼睛,他第一次看见头皮之下的样子。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头顶,心想,这里就长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过了半晌,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杜若正在摆弄的那部分如此眼熟了。 核桃。他想,恐怕今后他再也不会吃核桃了。 第四十二章 月上占 就在杜若和萧肃出了杜府没多久,陆子白也从宴席上离开了。 主楼和别院之间仅一墙之隔,但是要步行走过去,就得从前院绕。雪地难行,陆子白看了眼墙,起脚踩上墙砖一翻身跃了过去。 别馆是按照央都的建筑风格修建的。 陆子白看着这栋庄严大气,很像王府的殿宇,心想,这种木梁结构的房屋,在孤风北境恐怕来年就要废了。 别馆周围有重兵把守,陆子白离正门还有些距离就被侍卫拦住了。这些侍卫是贴身保护季王爷的。 “王爷有令,他和杜老爷在里面说话,任何人不得打扰。” “请帮忙通禀一声,就说陆子白请求觐见。” “王爷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见,陆公子有事请明日再来。” 陆子白不想难为侍卫,更何况他此番前来,主要目的是见杜金尊。 他一直在找和杜金尊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是杜金尊陪着季王爷离席后一直未归,他想越早跟杜金尊谈谈越好,告诫他不要为眼前的利益蒙蔽眼睛,被小人利用,卷进一场可能正在酝酿中的政治纷争,所以才追到别馆。 又白跑一趟。他看向透出亮光的窗棂。看来杜伯父还要很久才会出来。再看看这些侍卫,也不像能让他进去等的样子。 “好,几位大哥辛苦了。麻烦转告杜老爷和季王爷,就说我来过了。还请杜老爷今晚务必来暖阁…探望三小姐的病情。” 他谢过侍卫后决定先去暖阁看看杜若,然后一直等到杜金尊有时间见他为止。 他有种感觉,好像必须在今天之内把心里的忧患告诉杜金尊。不好的预感困扰了他一整天,令他感到心神不宁。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想,某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今晚的天特别清澈,没有乌云,月亮也很明亮。他放松双眼,将灵气集中在眉心处。渐渐的,月亮收敛了光芒,在它正中的位置上出现了一道黑线。 他心里一惊,眼前的景象重新恢复正常。 “怎么会?”他低声自问。一周前,他曾经观过一次月相,那时月亮上只有个黑点。 《月上占》中明显地记载着,月被侵,忧有殡。 现在一点已成一线,这不得不令陆子白心里打鼓。他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月相,这是大不吉的兆头,预示着在与他有亲密关系的人当中,有人性命堪忧。 他虽然很难接受这样的观月结果,可是纳月门以月占卜极少会发生最终结果偏离预测结果太多的事情。他希望这次是他失准了。 门派当中一直流传着关于《月上占》出处的传言。星崖派弟子无论分属哪一支哪一门,归根结底所学基础和最终目标都是百变而不离其宗的。 《月上占》并不是纳月门的独门技法,星崖派弟子相信他们的祖师爷是天上神仙偷下凡尘,以天书为基础,自创心法和武功秘籍,更是留下一本《月上占》供后世传人得以洞晓天机。 可惜的是祖师爷在坐化前不知何故改了主意,一把火烧掉了《月上占》,现在星崖派所知其中玄妙也只剩三成,还是口口相传下来的。 纳月门弟子多为女性,因为女性自身的特质对修炼这个门派的武功更有优势。但是门派中有规定,《月上占》只传男弟子,并且一辈人中只择一位。 之所以会有如此安排,是因为女性天生敏感,但又太容易感情用事,一旦过分投入其中,便不能自拔。 听说曾有位非常有天赋的女弟子,在研学了《月上占》后走火入魔,一夜之间将同门屠杀殆尽,就因为一个预言。 今晚的月亮那么明亮,有谁能想到那份耀眼夺目当中会暗藏杀机呢? 入夜后,北境的室外异常寒冷,陆子白却出了一身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流金楼的。 落桃见陆子白来了,赶紧迎过去:“公子,您来了。落白姐姐怎么没在您身边伺候?” “我让她去找一个人。青白回来了吗?” “没有。您也知道,青白是死心眼,您让他找雀后黑,在没找到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回来。” 陆子白点点头。他想探望杜若琴,可这个时辰,他实在不方便进入杜若琴休息的客房,现下想知道她的情况也只能问落桃:“三小姐可好?她手术时我也不在场,总还是放心不下。” “三小姐睡了。公子哪里是放心不下三小姐,您是替为三小姐做手术的七小姐担心吧?”落桃俏皮地吐吐舌头。 落白和落桃不是亲姐妹,但她们是同门,又是师傅派来专门照看陆子白的,所以总是形影不离。 落白对谁都淡淡的,任她再关心谁,也不会挂在脸上。有落白在时,落桃也总是绷着劲,现在落白不在,她才恢复到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样子。 陆子白笑了,他心里担心的还真是杜若。他问:“那杜若呢?” “要说七小姐,我还真挺佩服的。她很厉害,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医治手法,起初也有点担心,不过现在都处理好了。我相信她说的话,三小姐伤口愈合后肯定能恢复健康。” “她现在人在哪里?自己的房间?”陆子白边问边要去找杜若。 “她跟九王爷出去了。” “九爷?去哪里了?” 落桃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杜若身体不好,外面虽然雪停了,但是很冷,她自己的病刚刚稳定,万一复发怎么办?” “公子不必担心,有九王爷在一旁照料着,七小姐不会有事。” 陆子白一愣,他已经习惯只有他一人关心照顾杜若了:“对。九爷在她身边确实不必担心。” “嗯。落桃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虽然总是拌嘴,可却又默契。而且九王爷表面上老欺负七小姐,可实际上对她是紧张的不得了呢。” 有种焦急的感觉在陆子白心中闪过。他想马上把杜若找回来。他对自己说,已经不早了,丫头今天那么累,该休息了。 可最终他还是决定不去找杜若和萧肃了。 “我去九爷住的狩猎小屋等,要是一会儿他们一起回来暖阁,你就请九爷早点回小屋去,就说我等他呢。” “落桃知道了。” 出了暖阁,陆子白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他并不想去狩猎小屋等萧肃。他思绪很乱,一边担心着身边人的性命安危,一边又因为好像突然间所有他关心的人全都见不到面而苦恼。 “子白哥哥。” 正在这时,暖阁外有个声音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杜若雪。陆子白无奈地看过去,果然是杜若雪朝他跑过来。他叹口气,感慨着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却总是忽热出现。 “你来找我,还是想找你妹妹麻烦?”他冷冷地问。 杜若雪原本笑颜如花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我现在没兴趣找她麻烦,再说我从没找她麻烦,因为她本身就是个麻烦。 子白哥哥,你相信我,那个长得一点也不像我们家人的小祸害,以后一定会害了她身边所有的人。因为她就是麻烦、祸害、妖孽。” “住嘴,你再说这样的话,今后就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杜若雪的声音软下来,像拼命讨好主人的小动物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陆子白:“不说她了好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起她就会火大。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是来找你的。我见你离开宴席,一猜你就是来暖阁了,所以才来这里找你。” “找我何事?” “这次回央都时带上我吧。” 第四十三章 杜若雪 孤风北境的夜晚是残酷的,就算是在夏季,只要太阳落山,空气就会换上一件名叫“寒冷”的外衣。所以出生在孤风北境的人,天生就要和冷酷为伴,他们的骨血如同这片土地一样坚硬不化。 北境之外的人总是打趣说,“要想说服孤风北境的人,除非积雪融化,冻土开出太阳花。” 杜若雪不是第一次向陆子白倾诉衷肠,而陆子白的回绝她也已经习惯了。 当陆子白说出“不行”两个字时,她既不感到意外,也没有难过。 反正他早晚是我的。杜若雪笃定地想。只要陆子白一天未婚,她就还有机会。 从她记忆里第一次有了陆子白的身影后,这个男人便再也没从她心里走出去过。她固执地认定了此生非君不嫁。 陆子白伫立在雪地里,他的身后是幽蓝色的夜空。在杜若雪眼中,天地之间像是唯有此一人了般,在充满喧嚣的世界里让她感受到一份宁静。 陆子白曾经对她说,“你之所以喜欢我,是因为你从出生起,就没走出这孤风北境。等你再长大些,去了更多的地方,见过更多的人,就会发现我也不过如此。” 不可能,杜若雪那时便知道了,就算她见了全天下的男人,可她的心就只有那么小一块地方,只放得下一个人,而那人早就随着北境的落雪一起飘进她的心里了。 “既然你闯进来,本小姐就没打算再让你离开。” 杜若雪一头扎进自己的妄想,殊不知她的“固执”将她困在迷局里,而“霸道”将她的心爱之人越推越远。 她和陆子白之间,注定了是一场永无休止的追逐游戏,直到一方力竭而亡。 “外面冷,假如没别的事,你也早点回房休息吧。”陆子白边说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她伸手去拉陆子白的衣袖。 陆子白不动声色地抬手躲开了。 她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以她的性格,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再次出手时便转而拽住了陆子白挂在腰间的双蝶玉佩。 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阵尖锐的叫声,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杜若雪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鹰隼俯冲而下。 那只猛禽是朝他们而来的。 杜若雪自己也养鹰,正因如此,她才知道鹰的厉害,这只一看就不是她养着玩的那种。 她有些惊慌,下意识后退时竟然将陆子白的双蝶玉佩扯了下来。 她想趁陆子白生气前将其系回去,可是却发现陆子白好像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玉佩被拽下来了。 只见陆子白眉头微皱,抬起胳膊让鹰隼落于他小臂之上。 白色锦袖被这只猛禽尖利的爪子划破了。杜若雪这时才看见,在陆子白的外衣下面还有一层比女子纱衣厚不了多少的金丝薄甲。 这只鹰隼是他养的?杜若雪往前挪了一小步,几乎快贴在陆子白身上了。 这要放在过去,陆子白必是要躲开的,可此时他却好像感觉不到身边还有旁人一样。 只见他脸色凝重,眼中透出一丝紧张的神情,迅速解下绑在鹰隼脚上的信筒,从里面取出一张字条。 是送信的鹰?杜若雪心道不妙,这肯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一般信件都是由人传递的,加急也不过就是挑匹快马。有些大户人家会饲养信鸽,她听说谭玄初就养了不少信鸽,并且安排了专人为他调教这些鸽子。 现在为陆子白送信的竟然是罕见的白嘴鹰隼。 这种猛禽不会受到恶略天气影响,在到达目的地前它们会不眠不休,但因为此类鹰隼极难被驯化,所以很少见到用它们送信的。 她看着陆子白阅完字条后的脸色,便更加肯定是出大事了。 “子白哥哥,怎么了?”她还没见过陆子白如此神不守舍的样子,她也跟着心跳加速起来。 陆子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地踏雪而起,施展轻功,白色身形在同样苍白的积雪中更加难以寻觅,刹那间便失去了踪影。 “来人!”杜若雪大喊道。 那些在不远处候着的侍卫和她的贴身丫头全都跑了过来。 “请六小姐吩咐。” “你们给我把杜若瑶找出来,并且要严加看管,不许她跟子白哥哥接触!” “是。” 那些侍卫分头去找杜若瑶,翠儿没走。她提醒杜若雪说:“小姐,刚刚陆公子去的方向好像是别馆。” 杜若雪吹了声响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便从黑夜中踏雪而来。 “我去找子白哥哥。翠儿,其他人我不放心,你去暖阁守着,带几个人把广燕关起来,万一杜若瑶那个死丫头仗着旁人不肯就范,你就悄悄告诉她,要是不希望下次在留鸾泉沐浴时看见浮尸,就乖乖听话。” “放心吧,小姐。您快去追,小的看陆公子好像不太对劲。” 还用你说!杜若雪拉住马的缰绳。 这匹枣红色的马名叫“寻梅”,是她亲自训出来的,非常通人性。杜若雪一上马,它便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 杜若雪清楚地知道,这个关键时刻必须看住了杜若瑶。因为无论那张字条上写了什么,只要陆子白急着离开北境,返回央都,杜若瑶那丫头一定会趁机跟上,这是她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她愤恨地想,别人可能不了解你,可我早就把你看透了,你这个狠心又阴险的丫头。 “寻梅”的鬃毛让杜若雪辫成了辫子,辫子末端绑着鲜艳的珊瑚珠,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极了“玉子”死时充血的眼睛。 杜若雪不会忘记,当年只有四岁的杜若瑶为了不让陆子白带着杜若雪一起玩,竟亲手掐死了夏夫人那只叫作“玉子”的猫。 她把杜若雪骗过去,再一脸惊恐地喊来陆子白,冤枉杜若雪因为讨厌她,杀死了她母亲留下的猫。 那次是陆子白第一次用不解的目光看杜若雪。再以后,每次杜若瑶陷害她,就会加深陆子白对她的误解。慢慢的,陆子白眼中的不解变成了厌恶。 为什么你会信她,而不信我?就因为我不会柔声细语?因为我脾气硬?还是因为她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子白哥哥,你首次离开北境去央都时,我能让你带不走她,这次也一样。我绝不会让那个害人精在你身边。杜若雪想着,“寻梅”已经来到别馆前。 她翻身下马,侍卫们上前拦住她。 “陆子白来过吗?” “陆公子刚刚进去了。” 杜若雪听闻陆子白果然来了此处,抬腿就要往里走。侍卫却不肯放她通行。 “闪开!” “六小姐请不要难为属下。” “好,我不难为你们,等你们主子问起来,就说我自己闯进去的!”杜若雪抽出系在腰带上的软鞭,跃上马背,长鞭一甩,打在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 侍卫们也不敢伤她,想继续拦住她的去路,怎奈马蹄长鞭均不长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杜家六小姐骑着马,奔上汉白玉的石阶,一路往正殿奔去。 “愣着干嘛?快跟着进去通禀吧。” 第四十四章 噩耗传来 听见那声鹰隼的叫声时,陆子白只觉得全身的血都逆流而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自己这趟来孤风北境,出发时他安排落白落桃留下照看父亲,自己只要青白随同。 可父亲却说央都乃一国之中心,非常安全,倒是他此番路途遥远,吉凶难料,一定要落白他们一并全随了他来才能安心。 那日,陆济中送他出了陆府的宅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小心谨慎。 陆济中虽年逾半百,但依旧精神矍铄,体态清瘦脊背挺拔。在陆子白眼中,他这位在朝为官的父亲,倒更像道骨仙风的世外之人。 他将自己驯养的白嘴鹰隼留给父亲:“家中若有大事发生,还请父亲即刻告于我知。” 当时陆济中还笑着恼他:“怎么?现如今,倒将为父的当作黄头小儿了?” 陆子白看着那只猛禽俯冲而下,心随之紧紧缩成一团。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品尝过恐惧的滋味。联想到先前的占月结果,他害怕预言成真。 陆子白让鹰隼落在他的小臂上,虽然有金丝薄甲保护,但鹰隼的利爪还是令小臂传来一阵疼痛。陆子白靠着这丝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可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咬牙想着。 尽管在看到字条上的内容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旧心存幻想,说不定是朝里有事,父亲想让他给杜金尊传话呢? 抱着一丝侥幸,陆子白展开字条。 白纸黑字写着,老爷意外溺水,昏迷不醒,速归。 陆子白只觉得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顿时停跳了般,他周围的世界变成一片空旷的荒凉之地,没有人,也没有一点声音。 他必须马上回去。父亲现在昏迷不醒,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办。 他用了极短的时间重新振作起来,快速向着别馆移动。 他在回去前要将此事告诉杜金尊。他并不认为父亲溺水是意外。 陆济中十分熟识水性。陆子白认为就算他父亲现在年事已高,但头脑清明得很,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那便是人为。陆子白心里感到一阵恶心,他猜想此番“意外”恐怕跟父亲正在秘密调查的前朝与后宫相互勾结一事有关。 纳月门的轻功最讲究吐息,呼吸要如同静止了般,呼吸乱,则步不稳。 前进中,纳月门的吐息法帮陆子白静下心。心一静,看事物也就更透彻了。 他开始思考,之后有那些事是他力所能及的,还有哪些是他必须去做的。 父亲出事,陆府上下便犹如乘坐在一辆失控的车辇上,假如他没能力让车辇停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护好大伙,不让一众人被疾行的车甩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在离开孤风北境之前,我有两件事必须办。短短几分钟,陆子白已经为杜若做好了打算。 这一次,杜若暂时还不能跟他一起走。因为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央都,假如带上杜若,两个人都会很吃力。而且在杜若琴的身体恢复前,杜若作为帮她治疗的大夫,断不能抛下病人。 所以他打算留下落桃,一来、落桃可以帮助杜若照顾杜若琴,二来、等杜若琴这边不再需要杜若时,落桃便可以护送杜若回央都。到时候,府中应该也已安稳下来,不至于让杜若跟着他着急。 陆子白想,就算他不会娶杜若,也该兑现几年前自己答应带她离开孤风北境,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诺言。 那次,因为阴差阳错没能让丫头离开杜府,杜若雪才能趁自己不在时欺负她,导致她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这一次绝不能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杜若是让陆子白挂心的第一件事,而第二件便是还没完成的父亲的嘱托。 回央都前,他必须见到杜金尊,让杜金尊知道陆济中出事了,并且要将心中的猜测告诉杜金尊,他认为父亲并非因意外昏迷,让杜金尊也要多加防范。 最重要的是把陆济中的担心一并告之,最好杜金尊可以在季王爷一行人离开后,也能动身前往央都,再做打算。 最后,他要留下口信,无论青白找到雀后黑时,杜若是否已经前往央都,他都务必要将雀后黑带回央都。 别馆已在眼前,陆子白收起步式,恢复正常呼吸。心中郁结化作白色蒸汽从口中呼出,有形变作无形,无形渐渐散开,直至消失不见。 别馆外的侍卫见陆子白又回来了,上前询问:“陆公子可有要事?” “劳烦帮我向杜老爷通禀一声,就说我父亲出事了,他一定会见我。” 侍卫一听,也知此事严重,便转身进去传话。 不消多时,侍卫便跑出来:“陆公子,杜老爷和王爷请您赶紧进去说话。” 别馆内部是什么样子,陆子白没心情欣赏,他脚下似藏着风,只瞬间便来到内殿。侍卫们甚至连惊赞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看不见这位陆公子的影子了。 陆子白进入内殿时,杜金尊正往外迎了出来:“贤侄,济中到底出何事了?” 陆子白把字条交给他,趁四下无人,在他耳边低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短地告之于他。 “家父这次命我前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伯父您。” 杜金尊拿着字条反反复复看了半天。陆子白见他双手直抖,刚压抑下去的情绪又重新涌上心头。 过了好一会儿,杜金尊终于平静下来,他把字条捏在手里,使劲地攥紧。 “济中的心思,我懂。 你现在进去向王爷辞行,其余事情我会安排。 请最好的大夫,不用担心花销的问题,央都所有杜家商号,还有我的那些人脉,全部为你所用。”说着,杜金尊摘下自己的金牌交给陆子白,“你父亲醒后,务必转告他,不必为金尊挂心,他也不年轻了,正好趁此机会告老还乡。 前往不要来北境,这里可不适合养老,你带你父亲去金边等我汇合,我安排你们去日出之国。” “伯父,北境莫不是要…” 杜金尊打断陆子白的问话:“贤侄,你要谨记你母亲的临终遗言,不要参与政局之事。你快快先行,若瑶那边今后再说。” “伯父放心,我会命落桃过些日子护送她去央都。我准备回去后一边用真气稳定住父亲的病情,一边调查这件所谓的意外事故。” “不可,为了若瑶,你回到央都后一定不能轻举妄动,假如济中真的是因为朝中的事遭人暗害,你更不能再去触动危机,懂吗?” 陆子白看着杜金尊,沉默不语,让他不去查明真相,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你听我的。暂时别动,济中的事我会想办法调查。你只要保护若瑶和你父亲平安即可。 另外,济中苏醒后,你最好让府中上下对外封锁消息。那歹人若知道济中非但没死,还醒过来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杜金尊说的有道理。陆子白也担心害他父亲的人一次没得手,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父亲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让那些人非要置他于死地的事情。 “好。”陆子白答道。“那家父的事情还请伯父费心。” 杜金尊虽是商人,但人脉甚广,陆子白觉得只要他肯帮忙,一定能把害他父亲的人找出来。 杜金尊点点头,手在陆子白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然后便引领着他去向王爷辞行。 季王爷听了陆子白即将动身返回央都的原因,也很震惊,连连摇头叹道:“无妄之灾,真乃无妄之灾。何时的事?当真是溺水?是否需要本王发话彻查此事?” “多谢王爷抬爱,父亲前些日子一直称眼疾发作,许是因此才失足落水,不劳王爷费心了。小人此番前来就是向王爷辞行。” “唉,尽孝重要,你赶紧去吧。假如发现事情有疑点,也不必与我这位闲王客气,只要子白你命人传个话,本王一定会尽力帮你。” “多谢王爷,那小人告辞了。杜伯父,子白先走了。” “去吧去吧,到家后命人给我捎个信,让我也好安心。” “是。” 陆子白正欲离开,只听见殿外马蹄声响,还有侍卫的叫声。 “这…”他看向杜金尊。 杜金尊同样看了他一眼,眼里也是无奈至极。 来者是谁,他们心照不宣,敢骑马闯殿的人,杜府上下也就唯有杜若雪做的出来了。 “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不成体统!贤侄,你从后殿离开,不必与她纠缠,我这个当爹的今晚要好好教教她规矩。” 陆子白没时间相劝,无奈地叹口气,如移形换影般绕到殿后,杜若雪大声吵闹的声音被远远甩开,越来越轻微,很快便听不见了。 出了别馆,冷空气迎面袭来,陆子白反思刚才与杜金尊的对话。 从杜金尊的话中,陆子白听出对于他父亲的担忧,杜金尊非但不像全无所知,而且应该已经有了打算。 他父亲曾跟他说过,杜金尊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将这份智慧用在了生意上,所以他成为了巨富。 假如他要是把这心思花在仕途上,也一样能如鱼得水,现在恐怕早就成了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了。 但陆济中正是担心杜金尊的聪明,会有一日反过来害了他。 第四十五章 似是故(渣)人(男)来 教场帐篷内,杜若还不知道陆子白就要离开孤风北境了,她正对着尸体的大脑发呆。怎么会这样?她用龙牙挑起一部分脑皮层,看着空荡荡的原本该有前额叶的部位,想了各种可能性,却没有一种能够成立。 “你有何发现?”萧肃的问话将她拉回现实。 她扬起脸,招手让萧肃过去,然后指着那里说:“这人的前额叶被切除了。” 萧肃大抵是最讨厌杜若说这些他听不懂的话了。他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解释。” “人的大脑是非常复杂的,解释起来需要花很长时候。” “就说被切除的那部分。” 杜若见萧肃脸色不好,想来他是不喜欢自己在外人面前,让他因为无知而显得太难堪吧。 杜若举着龙牙,一一指向大脑的各个部位:“好,我先说一下前额叶的功能。 据目前我们已知,前额叶的功能包括:记忆、判断、分析、思考、操作。 大脑每个半球分四个叶,额叶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大约占1/3体积。 切除以后,人会因为失去了很多功能和大部分的性格,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和正常人相比,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还可以呼吸。” 杜若说完,眼巴巴看着萧肃,但萧肃和朱元尚全没有回应,她知道他们可能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解释,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等着。 帐篷内一时间只剩下火在油上发出的“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朱元尚才搓着手在帐内来回踱步:“行尸走肉?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切了这个前额叶,哪怕此人被开肠破肚也还能继续行动?”他问。 “当然不能,我刚才说了,他和正常人唯一相同的是还有呼吸,这句尸体的内脏都被摘除了,还怎么呼吸?没呼吸就不是行尸走肉,而是死人,死人又怎会行动?” “那我倒要请问七小姐,这尸体是怎么动起来的?” “不是,你问我干嘛?又不是我让它动起来的。我是医生,不是法师。” 杜若就纳闷了,她也是好心帮着验尸,怎么这位大将军竟把矛头指向她了? “行了,你们别争了。现在疑问太多,咱们先一件一件解决。”萧肃制止了他们二人的争论,转向朱元尚问,“你在哪里发现他的?” “城墙之外。” “城墙之外已非我国国土。你出去做甚?” “王爷有所不知。从城墙外到异邦聚集的地方还有很广阔的一片大地,这部分区域被双方默认为公共地带,末将麾下巡逻时会经常去哪里看看有没有异族人靠近城墙,对我方构成威胁。” “好,第二个问题,你发现时他的尸体已经是这样了?” “是,当时这具尸体便已被掏空。” “第三个问题,既然尸体有蹊跷,你又为何要将这具尸体带回来?险些在军营当中造成混乱?” 萧肃语气严厉而冷酷。杜若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或者说她多少知道些萧肃的性情,却不懂九王爷。 朱元尚沉默片刻,斟酌了很久才接着说:“当时末将在尸体旁发现了一颗稀世血钻,便对这具尸体的身份多有疑虑,便将其带回让军医检验。” “血钻呢?” “末将已经进献给季王爷了,而王爷又将其转送给了二皇子。” 萧肃笑了一下,杜若看不透他的笑容。她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讨厌萧肃了,可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怕九王爷。 她正想着,萧肃已转向她问道:“你能看出此人是先被切除了前额叶,还是先被摘除掉器官的吗?” “看不出来,我又不是法医。” 萧肃接着问:“假如是你,你能做切除前额叶手术吗?” “不能,我学的不是神经外科。 刚才我是用龙牙硬割开他的头骨,但要是真做起手术的话,需要使用机器钻孔,还要用咬骨钳或者锯打开颅骨。 更何况,开颅手术是高风险手术。说实话,这个手术在你们世界是不太可能完成的。” 朱元尚双手叉腰“哼”了一声:“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有人做到了。” 对此,杜若无话可说,她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她仔细检查过这具尸体,一开始她曾经怀疑此人也是穿越过来的,但检查了他的牙齿和骨骼发育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人不但不可能是现代社会的人,就是放在古代,他也是生长在未开化地区的。 朱元尚忽然冷不丁说了句:“我竟不知七小姐精通巫医之术。” “巫医?开玩笑,我是正经八百的医学院学生,科班出身!你为什么说我是巫医?” “懂得开膛破肚,取人大脑以控制人心魄,不是巫术,是何术?本将军就从未见过如此医术,不知七小姐所说医学院为何处?” 朱元尚咄咄逼人,杜若不知该怎么回答,萧肃见此情形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护住。 “行了。她的医术是照着夏夫人留下的异域医书自学而来的,将军何须多问?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死尸复活一事吗?” “末将正是担心死尸复活与七小姐的异域医术相关。” “哦?将军此话怎讲?” “不知九王爷是否听说过苏奇沙这个人。” “小王对他有所耳闻。他的墨月铁骑是异邦最强大的部落,他继位时还很年轻。” “正是。末将听到一则传闻,说苏奇沙得了一位夫人,此女擅长巫术,具有强大的法力,可让人刀枪不入,无惧生死。” 听到这里,杜若一下子联想到了白莲教,所谓的刀枪不入不过是给那些人用了药。朱元尚说的这个应该也是如此吧。 “传闻不可信。”萧肃摆摆手,表示不信。 “末将今日就遇见了。” “怎么?” “末将今日遇到几个异族人的斥候,在交手过程中,末将发现他们皮似坚铁,个个都像不怕死一样,不懂闪躲,一味攻击。末将实不相瞒,今日若非他们人少,末将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将军说笑了。你当年得武状元时,小王也在场,将军武功绝伦,人人都赞你是二郎真君下凡。那些异族人真厉害到能让将军回不来?”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厉害,可架不住那些人不怕死,又不容易被打死。 刚才七小姐不是说切除前额叶,人就会如同行尸走肉般吗? 末将思量着,那些人恐怕都被切了前额叶。这不就和七小姐会的异域医术相关吗?” 杜若听着朱元尚话里话外又把她稍进去,简直是哭笑不得,但她倒是也能理解朱元尚对她的质疑,毕竟这个世界的人没见过外科手术,见了便当作是巫术也在情理之中。 她耐着性子为朱元尚解释道:“我真的不会做神经外科这方面的手术。 而且将军您不知道,其实去除额叶也不必这么麻烦,可以用冰锥疗法,或者在头颅上钻洞,用空心针头“掏空”额叶的几个区域,这样便不用开颅,甚至连麻醉都不需要。 这具尸体被人大动干戈地做了开颅手术,我倒觉得不会是为了切除前额叶这么简单。” 萧肃暗中拉住杜若的手,轻轻按了一下。杜若明白他的意思,也就不再说话了。 萧肃对朱元尚说:“将军可带回其他尸体了?看看他们的头颅是否被动过手脚。” “末将返回时太匆忙,并未带其他尸体回来。” “那好,小王现在下令,你立即派人去今天与异族人交锋的地方,把其他尸体带回来一并检查。” 朱元尚得令后立即出帐吩咐人马上去办。 “我把这里收拾一下。”杜若低声对萧肃说。 她本着对尸体尊重的习惯,准备将头盖骨扣回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头盖骨里面居然有刻字。 她把头盖骨拿到灯下借着火光一看,顿时手脚冰凉,头盖骨从她手里滚落到地上。 “怎么了?”萧肃过去扶住她。 朱元尚此刻刚好回到帐内,见萧肃正搂着杜若,不知还要不要进来。 进退两难间,他见杜若惊恐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头盖骨,便走上前捡起来翻看。这时,他也看见了刻字:“这是什么?还说不是巫术?” “不是。”杜若觉得呼吸困难,脑中一片混乱,眼泪竟刷地流下来。 “你到底怎么了,别哭好吗?”萧肃为她擦拭眼泪。 杜若废了好大劲才说出话来:“这是缩写。”她说。 “七小姐,你能把话说得让我听明白吗?” “fy,这是一个缩写,代表两个字。” “哪两个?”萧肃问。 “我不确定,因为这不可能,但我唯一能想到的是一个人,他是神经外科高材生,名字叫…” “叫什么?”萧肃的声音变得阴冷异常。 杜若想起自己今晚刚给他讲过自己那位学长的事情。她看着萧肃,眼泪止不住的没完没了往下掉。 “冯远。” 她说完,便感觉萧肃的手一下子收紧了,紧得像恨不得要将手指嵌进她的肉里似的。 第四十六章 头骨里的信息 太荒唐了,这可能吗?冯远也穿越了?这又不是时空之旅同学会。杜若注视着朱元尚手中的头盖骨,耳朵里“嗡嗡”作响,直往脑袋里钻。 记忆里作为杜若所看见的最后的画面,是冯远那张近乎狰狞的面孔,此刻它又出现在杜若眼前,她不觉得打了个寒颤。 帐篷里没有炉子,待久了自然会冷,她忽然意识到刚才为了方便验尸,她把斗篷和银狐大氅都脱掉了。 她想去拿被朱元尚搭在架子上的大氅,却被他拦住了。 “七小姐,冯远是谁?你果然和此事脱不开关系。” 朱元尚给杜若带来的压迫感,令她喘不过气。她后退了一步,支吾着:“我不知道,不可能。” 杜若重复着这两句话,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头绪。 “够了!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她受到惊吓了吗?就算咱们都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也要给她些时间冷静下来。” “保障边疆的安全是末将职责所在,出现了隐患,末将不得不追究。” “有将军领兵把守,咱们这道墙还不至于一夜之间就被推到吧?小王累了,无论何事都等明日再议。” 杜若感受到来自朱元尚充满敌视的目光,更不敢抬头了。 朱元尚再怎么鲁莽,终究还是顾及了王爷的面子。杜若听见朱元尚闷哼了一声问道:“这具尸体该做何处理?继续保留?还是烧掉?” “那些出城搬运尸体的部下已经出发了吗?” “他们应该还没动身。” “好。你让他们将这些残骸拼好了一并带回去,你从哪里发现它的,就放在哪里。然后派人在暗处守着,一旦有人靠近它,马上给小王把人抓了,记得留活口。” “末将遵命。” 萧肃和朱元尚说了什么,杜若没仔细听,她这会儿脑子都懵了,就算拼命听,也听不进去。她走到架子那里去取陆子白那件银狐大氅。 杜若还没把大氅拿到手,身体就先被斗篷裹住了。她回头去看,只见萧肃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双臂抱在胸前。 “谢谢。”她轻声说,然后把银狐大氅从架子上拿下来抱在怀里。 她本来想对萧肃说“外面冷,你也穿上吧”,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只听见萧肃“啧”了一声,伸手把已经给她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 然后一句话不说,自己披上斗篷,掉头就往外走。 杜若没心情猜测萧肃生气的原因,只能跟上去。两人前后脚出了帐篷,身后响起朱元尚的声音,“末将恭送九王爷。” 杜若走在后面,萧肃腿长,他走一步顶上杜若走三步,杜若想要跟上他就必须小跑着,可她现在魂不守舍,压根没留意萧肃,只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晚上开始起风了,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雪,从杜若耳旁呼啸而过。 往前走了一会儿,杜若感觉不对,为什么风那么大,却没有风吹在脸上的疼痛感? 她抬眼往前看过去。萧肃像是刻意放慢脚步,走在她前面,高挑的身材正好替她挡住了风。 杜若很感动,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刻,在她最恐惧和无措的时候,默默挡在她前面,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已经遇见这么多对她好的人,陆子白、广燕姑姑,现在还多了一个萧肃。她不应该继续沉浸在过去那段痛苦的回忆里。 她打起精神快走了两步,来到萧肃身边。 风真大好大,直到面对它时,杜若才发觉。她迎着风吃力地说:“萧肃,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萧肃一把把她拽回到自己身后:“你已经告诉过我了。” 这次,杜若乖乖地躲了在萧肃后面。 “我是说过,但你并不明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究竟指的什么意思。 你可能觉得我的世界是异域,或者某个更远的版图上的一个国家。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的世界是跟这里完全不同。很严肃地告诉你,我是穿越过来的,你不懂什么是穿越吧?要解释穿越的话,我需要先给你讲时间、空间,还有维度的概念。 这些以后再说,你只要记住,我不是这个时间点和这个空间的人,至于到底是不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以暂时先不管。 我穿越到这个世界,是因为我在我的世界已经死了,我的灵魂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依靠杜若瑶的身体重生了。” “嗯。”萧肃闷闷地应着。 杜若猜不透他此刻是什么心情,她也不管她的话会不会让萧肃以为她疯了,她实在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和一堆问题,今晚不吐不快。 她接着说:“我现在有个可怕的念头,说不定当时并不止我一个人穿越了。 冯远,就是那个我喜欢过,却害了我的男人也来到这个世界了。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那个开颅手术和刻在头盖骨里的缩写就都有答案。” “就算他也穿越了,他为何要做这些事?” “这是一个信息。该怎么说呢?这个世界是没有外科医生的,所以一旦我见到这具被摘掉内脏的尸体,首先就会发现这样做的人肯定学过解剖学,然后自然会更加仔细地验尸。所以他通过手术的方法给我留下信息,他在告诉我,他也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他不知道你在孤风北境,又怎么能确定你会看到这具尸体? 尽管对于你所说的时间和空间,我无法完全理解,但我试着想了想,你说你是穿越的,那你既有可能穿到杜若瑶身上,也有可能在其他地方,冯远如何知道你一定就在此地?” “不,我觉得自己不会穿越到其他地方。 我会穿到杜若瑶身上并非意外。我以前算过命,那人说我是火凤双魂。 我一直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我来到这里,雀后黑给我诊断病情时提起过,在这个身体里有一道生魂,一道死魂。 你不觉得这之间是有关联的吗?至于冯远是如何得知的我就不清楚了。” 萧肃没说话,默默地走在前面。 “我害怕。”杜若轻声叹道。 “怕什么?” “不知道,我突然间什么都怕。 我本来已经想好了,我要去央都开医馆,治病救人,好好生活。 但是,冯远有可能也在这里,他用死人给我传话,究竟是想干什么?我还能平静地生活吗? 另外镇北将军说的那些关于异族人和巫师的事,会不会也和他有关?” “别想太多,你也不能确定对方就一定是冯远。你还是按照你的计划去做,到央都开家医馆,离开这孤风北境,就算冯远在这里又如何?” “你让他们把那具尸体放回去,假如被冯远看到,他便会知道我已经知道他在了。” “他不就是想让你知道吗?” “这也是我害怕之处,他为什么找我?找到之后他想要干嘛?” “你别自己吓自己。他找你?我还找他呢。我让人把尸体运回去就是为了找到他。” “然后呢?你找他干嘛?” “他不是杀过你一次吗?” 杜若心里一动,她拉住萧肃的斗篷问:“所以?” “他也得死一回。” 萧肃的侧影是那般狠绝,却又令杜若感到踏实。他说“别怕”,杜若好像就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萧肃话锋一转:“你何时动身去央都。” “最少要七到十天,我得给杜若琴拆了线,看她没有大碍后才能走。不知道白鸽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我得跟他一起走。” “为何?那天在家宴上,你不是说不嫁他吗?” “不是嫁不嫁的问题,去央都路途遥远,我总不能自己去吧?” 萧肃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你担心安全问题?没关系,我和你一路回去。” “你不跟季王爷他们一起走?” “不需要。”萧肃把她抱上马背,而后自己翻身上马。 “你还是先请示一下季王爷比较好。他怎么说也是你兄长,你要听他的意见。” “谁也左右不了小王。”萧肃拉住缰绳,把杜若环在怀抱里。“假如有一天谁能让我甘心俯首听命,那我就把我这人连同这条命一并奉上。” 第四十七章 告别 跟季王爷和杜金尊辞行后,陆子白用最短的时间返回杜府的主楼,此时落白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落白跟随陆子白下山快一年了,陆子白远远看着她不禁感慨,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变化真快,短短不到一年里,她竟出落得如此从容大方。 落桃也不再像还在山上时,只知道成天的满山谷疯跑。虽然她有时还是会口无遮拦,但在大多数场合下,确实成长得稳重多了。 想那日,师父命他带上落白和落桃两位小师妹一起下山,他当即便回绝了,理由很简单,他是师兄,身边终日陪伴着两位师妹多有不便。 除此之外,在他看来,落桃下山的时机并没有到。这个孩子入门虽早,但年纪尚小,还未开蒙,他担心以小师妹如此浅的根基,下山后浮华的世界会影响她的修行。 师父房间内的冷香犹绕身旁,陆子白清楚地记得,那日他盘膝坐在师傅对面,说出心里对让师妹们和他一起下山的顾虑后,师父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将一碟杏干递给他:“别人都说这是甜杏,你觉得如何?” 陆子白素来不爱吃这些干果,他想了一下直接答道:“既然世人皆称其甜,想必是甜的。” “世人是世人,你是你。你怎知世人所说一定就是对的?你先尝尝再回答师父。” 陆子白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随即便皱眉道:“好酸。” “是了,这甜杏虽叫甜杏,但其中有甜也有酸,你不尝又如何知晓?落桃亦是如此,不入世何谈出世?” 陆子白点点头,刚准备应下来,又想到落白,心里仍觉不妥:“落桃尚未成年,弟子可一同带下山去,但落白已满十六,还是与某位师姐相随更为妥当。” “这个为师也思量过,但是因为师父近来念感不悦,你的几位师姐已各自领命行事,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得抽身,而且落桃再过几个月就是关键时刻,身边还是要跟着有经验的女弟子为好。” 尽管陆子白还是不太情愿,但师父话已至此,他也只得回答:“弟子明白了。” “落白明年便十八岁了,她是同辈女弟子中灵气成长最快,领悟力最强的一个,但是为师发现她在最近一次进阶的过程中,屡受阻碍,始终无法突破瓶颈,为师觉得她再次提高的契机在山下。子白,你要助她一臂之力。”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落白仍旧没能有所突破,性子倒是越来越淡然,不似过去那般急于求成了。 陆子白看着迎面走近的师妹,有种强烈的感觉,成就这孩子的时机不远了。 落白停在陆子白面前,青丝上粘着雪,她和师父用的是同一种类型的冷香,不过她的香料里少添加了某样成分,倒显得更加独特纯净。 “师兄,那个女人的身份已经查明了。准确地说,她还不能算是女人。” 陆子白打断了她,朱元尚心仪之人的身份在他看来已不那么非知道不可了,起码此时有更紧急的事情。 “落白,收拾一下,我们即可动身回府。” 落白微愣片刻,随即应道:“好,要叫落桃吗?” “让她留下。” “知道了。”落白不多话,转身去办陆子白交代的事情。 只剩下陆子白一人时,他回身朝主楼里看去。走廊那么长,一眼望不到头。 鼓乐齐鸣的声音从宴会厅传出来,他下意识朝大门走去,心里想着,这场热闹却又无聊的宴会居然还在继续?在等落白回来的这段时间里,要不要进去跟杜若谷告别? 陆子白缓步走进主楼大门,音乐声越来越近,他的脚步一再放慢。 今日一别,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那时的她若已身为王妃,住在宫院深处,今日一别可能便是永别了。既然视对方为知己,就用告别剪断二人间的交集吧。 从前陆子白没深刻地考虑过他对杜若谷的情感究竟是哪种,直到他听说皇帝为二皇子指婚后,他承认自己曾经有过一瞬间要阻止此事的想法,但他尽力抛开了这个念头。 人人都道陆子白年纪轻轻,却超然世外,但谁会想到这颗能与鹅毛比轻重的心,竟然也会产生离经叛道的念头?就是陆子白本人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可这难道不是更加说明在他心里,有多么看重杜若谷这位红颜知己吗? 心事比脚步更加沉重,当他站在宴会厅门外,他彷徨了,仿佛不告别便不会别离,道了再会便永不会再见面了般。 宴会厅里少了几个人,但依旧热闹非常,好像整个北境有权有势的人都来了。 杜若谷坐在不起眼眼的位置,她的周围像是有堵无形的墙,将旁人隔绝开,连二皇子也只顾着喝酒作乐,接受一波一波的恭维奉承,完全没有陪伴未来王妃的打算。 陆子白伫立在门口,没有离开,也不靠近,他静静地看着杜若谷,像是要把她的容貌刻在脑海里。 他恨自己太自制了,虽然也想放纵,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差不多该走了。他在心里道了声珍重,刚要转身时,杜若谷却往他所在的地方看过来。 杜若谷的脸上露出刹那的惊讶表情,马上又恢复平静,她来到陆子白面前。 陆子白的心再也不能似没有涟漪的湖面,因为杜若谷就是那颗掷进湖中的石子。 “怎么不进去?”杜若谷问。 “我马上要回央都了。” “有事?” “我父亲发生了意外,一直昏迷不醒。” 杜若谷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只说出三个字:“快回吧。” 陆子白本来想说完保重就离开,可是鬼使神差的,他将那只白嘴鹰隼放在杜若谷肩上。 杜若谷的牛皮马甲抵住鹰隼锋利的爪子。 鹰隼被陆子白训得非常听话,它停在杜若谷肩上,歪了歪脑袋,眼珠转了一圈,就像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似的,乖乖地停在那里。 “有事,它可以告诉我。” “嗯。”杜若谷从袖筒里取出件微型触发式火药桶,“紧急时刻,此物可助你摆脱困局。” 陆子白想说你留着更好,但看了杜若谷的表现,他还是把火药桶收了起来。 “吉日选在明年,我还有时间,本想邀你和七妹一起前往聚云峰…具体情况我都告诉七妹了,等她与你细讲吧。” “保重。”陆子白终于把这两个字说出口了。可他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有一种情绪忽然从心底翻腾而上,梗在他的喉咙里。他的大脑在此刻失去了冷静的控制,脱口而出,“跟我一起走吗?” 话一出口,不止杜若谷,连陆子白都惊诧不已。 看得出来杜若谷很动容,他们谁也没开口,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几乎要停下了般,但最后杜若谷打破了一切。 她下定决心摇摇头:“这不是一个跑就能解决的问题。一走了之很容易,但那不是担当,是逃避。我不能这样做,你更不能。” 陆子白看着杜若谷,她的懂事,她内在的成熟,她的独立,都让陆子白感到汗颜。 “你也保重。”杜若谷说完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回到宴席上。 陆子白闭上眼睛,周围顿时安静了,再次睁开后,世界又回到了热闹喧嚣中。 他同样转身离开,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前行了。 他出了主楼。 天完全黑下来后,北境变成了黑与白的世界,界限分明,白的是大地,黑的是天空。 陆子白只希望人也可以非黑即白,那么纯粹就好了。可是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戴着灰色的面具,他自问自己也不能避免。 落白打点好一切,回到陆子白身边。她没说话,静静地等着师兄如同哀悼般与孤风北境的所有告完别。 陆子白收回心神,他很感激落白的没有打扰。 “走吧。”他轻声说道。 第四十八章 送信 杜若与陆子白就这样擦肩而过地错过了彼此。 就在杜若回府的同时,陆子白刚好从杜府离开。孤风北境前往央都只有一条大路,可是杜若从军营方向回来,他们注定是无法相遇的。 一回到流金楼,落桃就告诉杜若,陆济中险些溺水身亡,陆子白正在赶回去的路上。 杜若听完简直一分钟都坐不住了,她差点就要让广燕姑姑收拾一下细软,马上出发去央都,就算追不上陆子白,最多也就晚几天。这种时候,自己一定可以帮上忙。 杜若今天除了感到有些疲倦,但病情一直没有反复,这会儿不知是因为说话急了,还是情绪波动太大,她的咳疾又犯了,一咳就止不住,冷热两股力量又开始在她体内互相冲撞。 广燕姑姑和落桃见状,忙过去扶杜若坐到床上。 落桃将自身灵气汇于掌心,然后运真气将其推入杜若体内。 广燕姑姑赶紧去把雀后黑留下的药拿过来,当杜若在落桃的帮助下状况有所缓解后,把药给她服下。 雀后黑的药很管用,加上有落桃助力,杜若很快就安静下来。 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全身都被汗浸湿了,只剩下一丝力气,靠在床头恹恹地,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小祖宗,你的身体刚好点,别任性,听姑姑一句劝,陆老爷遭此灾祸已经够让陆公子焦心了,你现在养好病,就是对陆公子最大的帮助。” 落桃一边用绢帕给杜若拭去额角的汗,一边说:“广燕姑姑说得对,你不用急于一时,师兄让我留下为的就是等杜若琴小姐痊愈后,带你回央都。” “说到三小姐,杜若,不是姑姑责备你,三小姐的伤口都还没愈合,这种时候你作为帮她开刀的大夫可以离开吗?能让其他大夫接手吗?” 杜若当然明白此事不能假手他人,就算她留下药方,让人每日帮杜若琴换药,可拆线的工作呢? 她怎么能放心让没见过外科手术的中医大夫做这件事?而且一日不愈合,伤口就有因照料不当,化脓发炎的危险。 在广燕姑姑和落桃的劝说下,她慢慢冷静下来。杜若琴的伤恢复得好的话,需要七到十天,最迟半个月可痊愈。 “姑姑,从这里到孤风北境需要多长时间?” “正常来说需一月有余,假如车马不休也要大半个月。” 杜若在心里默算着时间:“落桃姑娘,陆伯父的病情你知道多少?” “只知道溺水昏迷,详情我也不清楚。” “等我去央都时间上肯定来不及,姑娘可以帮我代笔一封信吗?” “好。” 广燕姑姑在落桃答应前,已经转身去取笔墨了。 杜若掰着手指,她才穿越两天,却没得一刻安生的时候。一想到接下来恐怕也是前途多舛,她双手十指紧紧交叠,直到指尖发白都没感觉到疼。 “你是在害怕吗?”落桃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抬起头迎上落桃的目光,落桃也显得很紧张。 “我是有些害怕,但你看来也没比我强多少。”她笑着打趣落桃。 “我紧张你是自然的,师兄临走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就得分毫不差地把你交还给他才行。你在怕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让人伤害你。” “真厉害。”杜若看着落桃,她肯定还不满十六岁。“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落桃回答时声音变小了,视线也不自觉地偏到一旁。 杜若敏锐地观察到她细微的改变。 “十三岁呀,那你比我小。这么小就身怀绝技,了不起。” “我在本派中算悟性差的,都十三岁了还未开蒙,落白姐姐在十三岁时,已参透内功秘籍中大半的心法要诀了。”落桃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她低喃道,“师父大概是嫌我笨,才让我下山的,眼不见为净吧?” 原来这个孩子因为这件事而沮丧。杜若不禁回忆自己十三岁时在做什么? 因为性格安静,她朋友很少,不爱出去和其他同学玩耍,所以搜索半天,记忆里都只有数学公式和物理实验,还有秦小雨。 真是枯燥无味呀。她想,假如自己不是穿越,而是重生,她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精彩的人生。 杜若虽然不懂武功,也不懂得修行,但她觉得落桃的师父一定不是出于嫌弃而让她下山。 她喝了口水,咳嗽已经完全止住了,身体也不像之前那般乏力。 她往起坐了坐,对落桃说:“亲,你要知道,在十三岁这个年纪能够闯荡江湖,看见整个世界,而不是山上那一亩三分地,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人如果能在世界里找寻自我,与自我对话,甚至争斗才会成长。 我想你师父跟你想得正好相反,让你下山是出于对你寄予的希望。你师父认为你是可造之材。” “可落白姐姐之前也没下过山,她在山上就完成了你说的这些。” “每个人成才之路本就不同,所以才有因材施教一说,而且我不认为落白姐姐已经完成了成长。”杜若只说到这里,因为她已经看见落桃眼中的光被重新点燃了。 “你也挺了不起,才十四岁就如此会说教,以后可以当个私塾夫子。” 落桃扮了个鬼脸,接过广燕姑姑端来的笔墨纸砚,一边研墨一边问:“你要写何事?” “我的治疗方案。” “何意?” “我说你写,写完我再给你解释。” “好。”落桃将毛笔沾饱墨汁悬于纸上,对杜若说,“可以讲了。” “因为不在现场,没亲眼见到病人,我只能给白鸽子一个保守的治疗方案。 首先,溺水引起的昏迷,多为心脏停跳造成的大脑缺氧,只有恢复大脑神经功能,病情才会明显好转。 鉴于条件有限,我们就用纯天然中药进行治疗。 现在要找拥有可直接作用于脑细胞,促进中枢神经细胞生长发育,加速脑血液循环功能的中草药。 人参、野山参、虫草可扶正固本,鳖甲、龟板、穿山甲、僵蚕、莪术、夏枯草、瓦楞子等可软坚散结,再配合补益肝肾、补血养气的方子,一起调理。 要辅助陆伯父进行功能锻炼,病人还在昏迷,不要随意喂食喂水。” “那他怎么吃饭?”广燕姑姑问。 “昏迷中的病人无法自主进食,应该采取鼻饲,用胃管把营养液通过病人的鼻子直接打进胃里。” 落桃茫然地看着杜若:“我不太能理解,这要怎么写给师兄呢?” 杜若也犯难了,她就是说得再清楚,陆子白也可能无法想象出从没见过的事物,而且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也无法成功地进行鼻饲。 “喂食的事你就别担心了,师兄可以借助真气帮陆老爷。” “啊…好吧。”这次换杜若听不懂了,但她倒是相信陆子白有能力解决。 就在她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还是广燕姑姑先想到一个问题。 “这封信怎么送过去?” “我们师兄有只白嘴鹰隼,不但飞行速度快,一般的恶略天气也不能阻挡它前行。” “鹰隼呢?白鸽子走之前留下了吗?” 杜若一问,落桃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多嘴了。她看看广燕姑姑,又看向杜若,支支吾吾地说:“留下了,在五小姐那里……” 五姐?杜若恍然醒悟,陆子白将通讯工具,相当于手机的鹰隼留给了杜若谷,这意味着什么。 “要不要去向五小姐说明情况?”广燕姑姑问。 杜若把落桃写好的信拿在手里,上面的内容其实也没多大用,她想,自己原本就帮不上忙,却总想拼命在陆子白面前刷存在感,这封信不就是想让他觉得自己特别关心他,自己的存在特别重要吗? “不用了。”她说,“他刚离府,找人快马加鞭或许追得上。”说完,她把信叠好装进信封里交给落桃。 “我去办,我亲自去追。” “不用。”杜若忍着没说她其实已经不想将信送出了。 “杜若姐姐,师兄把鹰隼给了五小姐,但他可是将我留给你了。我轻功很好,比鹰隼管用多了。”落桃把信收好,出门前对杜若说,“而且我更喜欢你。” 第四十九章 我是杜若瑶 杜若睡前嘱咐广燕姑姑明早要在寅时叫她起床。 她给自己做了个异世人生规划表,管理时间是她长项。这两天属于特殊情况,初来乍到就遇上那么多棘手的事情,她就像被人牵着鼻子,在混乱中度过了这三十多个小时。 她要快速调整自己,从做计划开始是个好主意。因为好的计划帮她顺利地通过中考、高考,各种考试。 每当她焦虑时,就会用尺子和带有颜色的笔,亲自画张计划表贴在书桌旁。看着上面用花朵装饰的表格,她就会平静很多。 这份异世人生规划表从寅时开始。 寅时起床,做一小时有氧运动。鉴于此时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太好,快步走就可以了,在这个过程中,她要兼顾背英语。 不能因为穿越了就荒废掉曾经的努力,万一这个世界也有英语国家,她的语言说不定有一天可以帮上大忙。 辰时吃早饭,吃完饭后开始早上的学习。 她要去北境最大的集市,她要买所有能买到的医书,还要找一本草药集册,从头学起。 在杜若琴养病的这段日子里,她还要分别在早上和下午查两次房。 午时吃午饭,然后睡半小时觉,起来后要按照秦小雨给的瑜伽视频进行瑜伽锻炼。 下午继续学习,如果可以找些尸体做解剖练习更好。还要研究化学和如何制出西药。 杜若的计划做到这里时,忽然很后悔当初没有多看看药物工程方面的书,因为专业不同,她只拿了其中几本教材当作消遣,粗略地翻过。 她心里的计划表越来越长。这样不行,她想着,又在计划里加了一项---制纸。没有纸怎么做笔记? 要做的事情很多,有了条理后,杜若若才觉得心里变得很踏实,未来的日子也充实起来。 杜若瑶的身体才十四岁,留给她的时间还很多。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和重生一次也差不了太多。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鲜花的香味从温暖的被子里散发出来。 睡前她洗了个澡。尽管广燕姑姑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昨天刚洗过,今天还要洗?但她还是坚持这样做了,并且捎带着给广燕姑姑普及了一下生活卫生常识。 她在计划里又添了一条,要给自己做一身睡衣。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故事里穿越到古代的姑娘们是怎么适应这些的,她穿着亵衣根本睡不着觉,可是她又没有裸睡的习惯。 因为没有舒服的内衣裤,也没有松软的睡衣,杜若辗转了很久才最终抵不住困倦而渐渐合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杜若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声,“叮铃叮铃”地响在她耳边。 迷迷糊糊中,她把这声音错当成床头柜上的闹表。她伸手去关,却摸了个空。 “早晨了吗?妈,帮我把闹钟关上。”她嘟囔着。自然不会有人回应她。 那个声音“叮铃叮铃”得吵个不停,她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便坐起来。 就在这时,身上极其不舒服的亵衣告诉她,她并没有躺在自己那张挑选很久才买下的公主床上。 尽管那张床还是她初中时买的,已经变得陈旧,但她并没有因为白色漆面开始脱落而换掉它。 “谁呀?”她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她床边。 那是个娇小的女性,手里举着一只铃铛。起初杜若以为对方是卿羽公主。可是转念一想,卿羽公主说过今晚会去别馆。那这是谁? 杜若揉揉眼睛。今晚没有乌云,月光透过窗棱照进来,杜若看到那人的脸,不可置信地再次揉揉眼睛。 她见过这张脸,在镜子里。 “你是…”她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巴,声音一出口,她就更说不下去了。这是她自己的声音,杜若的声音。 怎么可能?她低头看向身体。 “别看了,你的身体不在这里,这里只有我的。” 杜若重新抬起头,没错,她的声音恢复成自己的了,但身体还是杜若瑶的。那眼前这位和杜若瑶长得一摸一样的女孩又是谁?难道杜若瑶是双生子? “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杜若瑶,这副身躯真正的主人。” 杜若动动嘴,却没出声,她无法理解眼下发生的一切。 “你在梦里。”杜若瑶看出她的困惑,很干脆地给出了答案。“首先,我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在白鸽子来之前,我就已经死在边塔的小黑屋里了。” “不客气。”杜若说完就想抽自己两嘴巴。这句别客气说得宛如一个弱智。 “其次,我想请求你。” “什么?请求什么?”杜若忍不住想,她该不会是想要回身体吧? “请你不要再叫陆子白“白鸽子”了,那是我专属的称谓,不是你的,明白吗?” 杜若瑶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个笑容假得好像三流演员的拙劣演技。她说话的声音极度冷静,或者用几近冷酷更合适。 她真的只有十四岁吗?杜若觉得她很像《孤儿怨》里的埃丝特。一想起那个实则三十三岁的“九岁”女孩,脖子上系着的为了遮掩颈纹的缎带,杜若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她小心翼翼地提醒杜若瑶。 杜若瑶嘴角上翘的弧度更大了,但仍旧是皮笑肉不笑,看着愈加古怪。 “我死了?那现在是谁在跟你说话呢?”杜若瑶歪着脑袋,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道。 “鬼…”在黑夜,这个字眼是多么忌讳,当杜若说出这个字时,她甚至感到一股阴风吹过,铃铛再次“叮铃叮铃”的响起来。 “这个铃铛是我母亲的遗物,就算为了死者的遗愿,希望你能戴上它。” 说着,杜若瑶举着铃铛朝杜若慢慢靠过来,越来越近,近得鼻尖都碰到一起了。杜若感到刻骨的寒意,那是来自死人的怨念。 “别!”杜若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周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并没有杜若瑶,也没有她的铃铛。 杜若擦擦脑门上的汗,她做恶梦了,幸好只是个梦,她重新躺下,琢磨了一会儿,倦意逐渐袭来,她再使劲撑着,眼皮还是一个劲地往下落。 可能是不习惯穿着亵衣睡觉才做恶梦了吧?毕竟有的人换个枕头都睡不着,我已经算好的了。杜若边想边重新与周公同游太虚幻境去了。 第五十章 谭玄初与苏奇沙的初接触 谭玄初混在结束巡逻的守卫里回到城内。 他今天不太顺利,本来可以赶在洗尘宴开始时回来,但没想到途中竟然碰见了朱元尚亲带的小队。 好在谭玄初办事从不激进,就像他下棋时一样,第一步必定先是投石问路。 今天为求稳妥,他请苏奇沙派了一支斥候打前阵,显然这样做帮了他一个大忙,假如让朱元尚发现他出城密会异族,事情就复杂了。 他没去杜金尊的宅邸,而是直接前往了郡王府。 此时,朱录广还没有回来,他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命下人准备了一套干净衣服。为了混在守卫里进城,他在雪地里等了很久,衣摆上沾满泥泞,连靴袜都湿透了。 “端一盆雪来。” 他只穿着亵衣裤等在郡王的书房里,下人早已备好了淮山扁豆煲鸡脚,这汤对健脾祛湿、舒筋活络是最好不过的。 他把汤喝下去,身子暖了不少,回想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所经历的所有的事情。他迈出了第一步,非常冒险的一步,这并不是他的风格,但时不我待。 下人用铜盆盛了雪进来。 谭玄初让他留下汗巾,便遣他出去了。 他要一个人想想,一会儿朱录广回来,身为大学士哪些话可以对朱郡王说,而哪些话,作为谭玄初这个人,他不准备告诉朱录广。 他把脚放进雪里用力揉搓,使毛细血管恢复血液畅通,直到脚趾不再僵硬,可以活动自如后,才用汗巾擦拭去雪水,然后起身穿上干净衣服,套上干燥的袜子,用裘皮裹在脚上和膝盖上。 孤风北境的气候跟央都不能比,这里的条件太恶劣了。他很怀念在央都求学的日子,想念他的恩人和老师,但他承认孤风北境给了他更多历练的机会,这里将他的意志打磨得仿佛坚毅的钢铁般。 就在他等得快要睡着时,朱录广才裹挟着室外的冷气快步走进来。 “何时回来的?”朱录广带着一身酒气,但看起来还没喝到酩酊的程度。 “有一个时辰了吧?”谭玄初看着朱录广由下人伺候着脱去厚重的外衣,然后一屁股跌进圈椅坐下扶着额头的样子,不禁皱起眉头,“要不等明日再说吧。” “一个时辰?那怎么不去宴席上露个面?” 看来朱录广没有耐性等到第二天再听他讲述了。谭玄初想着,耸耸肩回答:“既然迟了,不如不去,明天再请罪也无妨。” “坐下说话,站着不累吗?”朱录广抬起手指向旁边的椅子,眼睛微眯着。 谭玄初坐过去。朱录广喊人进来,让他们去准备醒酒汤,顺便给谭玄初煮壶姜茶。 等下人们退出去,朱录广才懒洋洋地看着谭玄初说道:“说实话,第一次跟那群蛮子接触,我是不舍得让你去的,要不是你一再坚持…” 谭玄初打断他的话:“正因为是首次接触,才要显示出咱们的诚意。如果去的人无法代表北境郡王,怎么能得部落首领召见?” “好吧,你是大学士,说什么都对。那就说说此行的收获吧。” “收获就是见到了苏奇沙。” “不会仅此而已吧?他们的部族到底有多大?人数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众多?”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被带进苏奇沙的房间前,眼睛始终被布遮挡着。” 异邦众部落与央都的关系甚是微妙,双方多次交战,多次讲和,就像有个平衡木横在中间,稍有倾斜,便是一场不可避免地争斗,所以两边都在尽量保持平衡木的平衡。 这一次,朱录广决定试探苏奇沙是一步险棋,对方的警惕心也很强,所以谭玄初所言非虚。 他刚进入对方领地,便被扣下随行的侍卫,仅两名侍卫,对方也不允许他们跟着谭玄初一起进入。 而后,他们用一个粗糙厚实的布袋套在谭玄初头上,并且将他的双手绑在身前,用绳子拽着他往里走。 谭玄初当时想,这也就是他来,换成其他学士,必定受不了这种屈辱。 “你觉得苏奇沙对咱们的到访持何种态度?” 回想自己坐在苏奇沙对面的情景,谭玄初仍会有不自在的感觉。 “苏奇沙这个人不容小觑。他能当上首领,据我观察,并不完全因为他是老首领唯一的儿子。 他大概二十五、六岁,仪表堂堂,但很奇怪,他的容貌并不像异族的人。 他为人城府极深,对咱们的态度非常暧昧。表面上看,像有意向和咱们开始沟通往来,但交流时却一直避重就轻。 老实讲,我不喜欢他。” 朱录广哼笑几声,酒气一下子从他鼻腔内喷出,气味浓烈。谭玄初知道他今晚肯定没少喝,此刻却还能保持清醒分析,心想这人也是个不好对付的。 只听朱录广笑着说道:“我的大学士,我不是让你喜欢他,我的目的也并非交朋友,我要从他身上得到我想要的。” 谭玄初也笑了笑,但没接话。他有很多可说的事情,不过想说的就不多了,他决定闭上嘴只等着朱录广问,然后再斟酌如何回答就好。 “他喜欢你带去的东西吗?”朱录广问。 异族人不在乎金银珠宝,他们缺少的是技术,比如耕作和畜牧。 谭玄初这次带去的是诚意,非常大数量的过冬粮草,并且许诺开春时会派人来教他们如何耕作。 “这是我另一个疑惑。”谭玄初揉着太阳穴,他的疲惫不全是因为一天的忙碌,更多的是在与苏奇沙“过招”时,感受到的压力。“他很高兴我带去了粮草,毕竟过些时候孤风北境就要进入暴风雪季了。 但是说到传授技术时,他的态度就像我刚才说的,很暧昧。他表示了感谢,可我看得出来他对此兴趣索然。” “怎么可能?就我所知,他们一直希望我们可以把技术传授过去。” “不知道异族人需求的改变会不会与冬美人有关系。” “冬美人?就是苏奇沙那位新夫人?你这次见到她了?” “我想我是见到了。” “你想?” “嗯,我觉得她就在房间里,在苏奇沙座位后面的帘幕后。” “这女人对咱们不利呀。” “嗯。” “谈判最需要把握对方的需求,而不是把自己的底牌一上来就亮出去,不能让对方发觉我们很迫切。”朱录广紧锁眉头。 谭玄初从他的脸上读出,自己没有给他,他想听到的结果。 朱录广顿了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挑起一边的眉毛问道:“听说那女人会施展巫术?你怎么看?” “起码她没对我施展。” “巫术包罗万象,我听说有一种能洞悉人心。” “你想问冬美人有没有从我心里读出,你与他们接触的真实意图?” “有吗?” “朱郡王,你是在怀疑我吗?” “当然没有,而且我也不相信巫术一说,但美人计倒是有可能。”朱录广话锋一转,“若琴怎么样了?” 假如谭玄初心里有一个棋盘,那在他和朱录广简短对话的过程中,他已数次改变棋局。他懂得周旋于狡诈之人中间的存在定律,表面上你要是一块岩石,而内在则是无法捕捉的风。 “还不清楚。我昨夜离开,直到现在还没见过她,但大夫给的诊断不太乐观。” “我的大学士,你自从娶了杜若琴后,再未纳妾,也不出去喝花酒,要不是我很清楚,你对她并不热情,我一定认为你们情比金坚。” “我一心向学,在情感方面自然比较疏淡。” “所以美人计对你不管用对吧?” 端着醒酒汤和姜茶的下人走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快把姜茶喝了,我的身边唯你可以委以重任,所以千万不要病倒了。” 谭玄初笑着将一壶姜茶灌了下去。热辣的液体进入胃中,冬美人艳红的嘴唇浮现在他眼前。 这片红唇曾在几个时辰前贴在他耳边说着,“你的提议,我很感兴趣。” 第五十一章 早起梳妆。弹弓?不,我要皮筋。 广燕姑姑很准时地叫杜若起床,看天色差不多是清晨六点多不到七点的样子。 杜若在家时,每天六点半肯定能自然醒,但在这里,她就像还没倒过时差,眼睛是睁开了,可还有点发懵。 她坐在床上醒神,看着床尾的位置,渐渐记起昨晚的梦,当时杜若瑶就坐在那里和她说话,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她闭上眼睛回想着梦里的情形。梦总是不完整的,很多时候既没有起因,也不会有结果,连过程都杂乱无章,醒来后更是难以清除地记得当中的所有细节。 但杜若的这个梦不一样,她一闭上眼,当时的画面便全部呈现在她眼前,连声音都仿佛再次响起了。“叮铃叮铃”,是铃铛! 杜若睁开眼喊道:“姑姑,广燕姑姑。” 她把广燕姑姑喊进来。广燕姑姑跑进房间时,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杜若的衣服。 “怎么?不舒服吗?”广燕姑姑放下手里的衣服,转身要去拿桌上的药,“这药剩得不多了,看样子只够坚持三天。不知道那位叫青白的小哥儿找到雀后黑没有。” 杜若看着广燕姑姑紧张的样子,有些内疚,自己的身体太不争气,才会连累身边人大惊小怪。 她下了床,在地上边蹦边说:“姑姑,我现在感觉很好,您看我一点毛病也没有,我叫您不是为了吃药,而是有些事情想跟您打听一下。” “可别瞎蹦了,你不能每次刚刚有了好转就折腾得又反复了,这样只会让病情加重。”广燕姑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你想问何事?”她问。 “夏夫人的遗物里是不是有一个铃铛?” 杜若用手比划着,她知道要想让广燕姑姑明白她说的是何物,应该更详细地描述出这个铃铛具体长什么样子,但是她真的没看清楚,或者说在梦里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杜若瑶身上了。 她只记得铃铛的声音,她补充道:“那铃声很特别,十分具有蛊惑力,像是可以把人催眠了似的。” 听到这里,之前还一头雾水的广燕姑姑点点头应道:“我记得遗物里确实有一件上面缀着铃铛,但那不是一个铃铛,而是许多。老实说,我自始至终也不清楚那铃铛具体是做何用的。也从未见夏夫人使用过它。” “那铃铛现在在哪里?” 广燕姑姑叹气道:“都被六小姐拿去了。” “杜若雪?她凭什么拿走夏夫人的遗物?” “她说你不懂得管理,暖阁中所有贵重物品都由她保管。她现在在家中主事,除了老爷,别人也不能反驳。” “对于夏夫人的遗物,老爷也不闻不问吗?”杜若不敢相信杜金尊怎么能这样对待曾经深爱过的人,她还以为夏夫人的遗物若不是在流金楼,就是在杜金尊那里,却没想到竟然被杜若雪拿走了。 她想去把遗物争取回来,可一想到小夜叉凌厉的模样,心里便打了退堂鼓。 “虽然我对铃铛很好奇,杜若瑶也让我把它戴上,可是我不想招惹杜若雪。” 广燕姑姑表示同意。听见杜若打消了找杜若雪的念头,她显然松了口气,她笑着抚平杜若头上因为睡觉翘起来的头发:“好了,别想那铃铛了。让我伺候你更衣吧。” “不用,我自己来,都多大人了还要别人帮着穿衣服?”说完,她便下床拿起广燕姑姑送进来的衣服。 这不是之前那件水蓝色的华美锦服。当然,她想,她又不需要出去见人。不过尽管衣服看起来已经陈旧了,但很干净,闻起来有种淡淡的香味。 她倒不在乎穿什么,舒服就行,在以前的世界,她也属于对穿着没什么追求的纯宅女。 古代的衣服穿起来真麻烦。她看着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心想,这会儿要是有身运动服就好了。 广燕姑姑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帮她整理,一边给她系上腰封,一边像长辈对家里的孩子那样唠叨着:“还说自己能穿,我看你就是长不大。” 杜若“嘿嘿”地笑着。她记忆里,三岁后妈妈就没再帮她穿过衣服了。 好不容易把衣服穿好,广燕姑姑将杜若按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为她梳头发。 “杜若,昨天我给你的簪子呢?” 广燕姑姑提起,杜若才想起来簪子被萧肃抢走了。 那么好看的簪子,本来还想当作信物送给陆子白呢,想到这里,杜若颇为愤恨地说:“被萧肃那个黑魔王给抢走了。” 广燕姑姑一愣,随后像是生怕谁听见,先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此时这里只有她们,才小心翼翼地问:“九王爷怎么能…杜若,你跟九王爷…” 杜若受不了广燕姑姑这样吞吞吐吐的说话,她快急死了,她回过头问:“姑姑,您有话直说,这样下去非憋死我不可。” 广燕姑姑下了天大的决心般,一咬牙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跟九王爷私定终身了?” 总说风中凌乱,这会儿杜若才真正体会到何为风中凌乱。她把本就不柔顺的头发抓成一团稻草,手指陷在发丝里按着头疼的部位,哭笑不得地说:“您说什么呢?我脑袋又没被驴踢了,为什么跟他私定终身?” “可这女儿家的饰物若赠予哪位男子,便是定情的意思。” “不是我给的!是他抢的!” 杜若死命抓着头发,广燕姑姑可能是担心她把头发扯下来,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说九王爷了。可是这簪子是我以老爷的名义猜从六小姐那边拿回来的,咱流金楼现如今没别的饰物了。小姐要如何打扮呢?” “没事,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做头发,好看是好看,但是梳成那样行动不方便不说,时间久了,脖子还会因为僵硬而酸痛。还是丸子头最好。 姑姑,北境既然盛行打猎,那家里肯定有弹弓一类的工具,您帮我找一个来。” 这两天杜若做了太多广燕姑姑不能理解的事情,以至于当她听杜若说要弹弓时,不禁惊讶地问:“你要把弹弓别头发上?” 这下子连杜若都跟着一脸懵圈地瞪圆了眼睛,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广燕姑姑误会了,忙摆着手解释:“不是,我要皮筋。” “皮筋?唉,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你究竟要何物,姑姑给你取个弹弓便是。” 广燕姑姑走后,杜若站到镜子前,原来夏夫人的遗物里真的有铃铛,那这个梦到底代表什么呢? 第五十二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广燕姑姑很快就找了两个弹弓过来。 杜若从弹弓上拆下皮筋,这是用鹿筋制成的,韧性很好。她把头发梳顺后,直接在脑袋顶扎了个丸子头。 广燕姑姑看得直叹气,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出去给她打洗脸水。 当广燕姑姑把洗脸水用黄铜莲花盆盛着端进来时,杜若发现这个盆竟然是个做工精巧的子母盆。 所谓子母盆就是在莲花造型的主盆旁,还连着一个莲蓬形的桶状结构的子盆。 “这是什么?”杜若试了一下,莲蓬上的盖子可以打开,里面盛着一种灰蓝色的浑浊液体。 “温泉水。先用温泉水洗一遍,再用清水,坚持一段日子,保准你的皮肤又会和从前一样,像脱了壳的鸡蛋般嫩滑。” 广燕姑姑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件用丝绸包着的东西。她小心地将丝绸打开:“这是我今早要来的香皂,因为三小姐在咱们暖阁养病,那些势利眼也不敢怠慢。” 说着,她把香皂递给杜若,然后又从花瓶里折了一朵玫瑰,将花瓣一片片掰下来撒在莲花盆的清水里。 古人就是讲究,杜若在心里给广燕姑姑点了个赞。 她把香皂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香味沁鼻。这真是件好东西。 她早就在古籍中看过中国古代制作香皂的方法,其工艺的繁复程度,所用的草药和香料种类之多,是现代那些洗面奶所不能比拟的。 如此复杂烦琐的配方调制出的香皂不仅可以洗净面部油污,还有活血生肌、芳香开窍的功效,同时又可以滋养皮肤,祛除色斑。简直就是旅行居家必备良品。 她记得古籍中的一个配方光草药就要将近二十种,而此时她手里这块绝不会比那个配方调制出的香皂差。 她下意识摸摸脸,对今后的变化充满期待。 在杜若洗脸时,广燕姑姑就站在旁边,一边剥杨柳枝一边絮叨:“安排三小姐住在暖阁养病,做得太对了,不但生活所需品一律都有了保障,我也可以借此机会留下来照顾你。” “以后会越来越好。您放心,我有一技之长,足以养活咱们。等三姐病好了,咱们就去央都,我要开间医馆,再开一家专门提供药膳的饭馆,生意好的话还能连锁。到时候谁也不能摆布咱们。” 杜若正兴奋地说着,广燕姑姑见她洗完脸了,便把剥好的杨柳枝递给她。 “干嘛?”她接过来,颠来倒去地看了看,可实在看不出广燕姑姑为什么要给她这个,便不解地问。 “清洁牙齿。” “用这个?”杜若瞪圆了眼睛,把露出粗糙纤维的杨柳枝放进嘴里试了试,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行,我不会使,会把牙龈划破的。” “你怎么连如何清洁牙齿都忘了?来,我教你。” “不用了。我还是做个牙刷吧,您帮我做牙膏。” “牙糕?我没听说过这种糕点。再说,吃糕点可以清洁牙齿吗?” “牙膏不是糕点,是为了保持口腔健康的一种用品。 我教您,您先把松脂和茯苓晒干捣成末,再用小筛子筛一下,然后装在有盖子的容器里,每次使用时取一点就可以。” 广燕姑姑点头说好。 杜若接着说:“这种牙膏比较简陋,暂时应个急还行。您有空时,取沉香一两半、白檀香五两、苏合香一两、甲香一两、龙脑香半两、麝香半两,以上香料捣成粉末,用熟蜜调成糊。这种配方制成的牙膏会更好。” “你还是写下来吧,太复杂了姑姑记不住。” 杜若一拍脑门心想,完了,还得先做纸。这个早晨她是没办法依照计划行事了,有太多事情要做,可是帮手却只有广燕姑姑一个人。 更何况,落桃现在也不在这里,为杜若琴换药、吃药、记录她身体状况变化,这些事都得她亲自做。 “姑姑,麻烦您先做简单的那种牙膏吧,复杂那款,等我把配方写好,咱们再一起做。” “好。”广燕姑姑迟疑片刻,才对杜若说,“你知道吗?你生的这场大病真的让你变了很多。” 那是必须的。杜若笑笑没说话。她也没问是变得更好了,还是变坏了。这不重要,因为作为她自己,她并没有任何改变。 清晨起床锻炼身体的计划被打乱了。 杜若在暖阁的储物房里找到一对鹿角。要做牙刷,鹿角是不错的选择。 她用龙牙削下一块长度类似牙刷大小的鹿角,一边打磨一边想,这虽然不是快步走,但基本也算锻炼了,锻炼二头肌。 没想到制作牙刷会是体力活。当她好不容易削出个歪歪扭扭的牙刷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上半身的肌肉都得到了锻炼。 她在角的前端钻了两行孔,植上马尾毛。 “ok!perfect!”她又做了几个,越做越顺手,到后面做的牙刷就很齐整了。“感谢那些没被浪费掉的时间,和曾经看过的所有书籍。” 她打算送给广燕姑姑一支,落桃、落白、三姐、五姐每人一支。 她拿起最后做的那个。这支漂亮的要留给陆子白。想着,不觉中她的嘴角便上扬了。 “已经做好了?”广燕姑姑捧着个小瓷罐来到她身后。 “送给您一个。” 广燕姑姑有点受宠若惊,“送我?”她问着,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才接过牙刷。“这个怎么用?” “瓷罐里是牙膏吧?来,咱们一起刷牙。” 可能是要做的事情太多,时间便显得远远不够用,杜若脑海里蹦出一句话,“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数年之后”。天呀,她在心里叫着,不会下一秒就大结局了吧? 好吧,现在不止早晨,基本上一天的计划都打乱了。 杜若为杜若琴换完药,扶着她下床走路的时候,被她拉着八了好一通卦才脱身。 关键是,那些八卦里的主角们,她一个也不认识。但往好处看,杜若琴如此有精神,说明伤口恢复得很好。 忙忙叨叨一上午,直到吃午饭,杜若才得空坐下喘口气。可是暖阁外吵闹的声音让她心神不宁。 还能不能好了?她放下筷子走到露台上,可还是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她问广燕姑姑:“外面怎么那么乱?不会又出事了吧?” “唉,是六小姐。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天没亮就孤身离府,只留下一封书信。” “她要去哪里?” “说是去追陆公子了。” 杜若一愣。小夜叉去追白鸽子?她要干嘛? 杜若忽然感到很不舒服,她知道自己是在妒忌杜若雪,妒忌到想要打断她的腿,让她再去追!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她不是从来没妒忌过别人,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过。不,这不是她。 “唉,老爷发了好大脾气,已经命人去抓她了,估计跑不了多远。” 广燕姑姑的话帮了杜若一个大忙,杜若从刚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她缓了口气,尽量不去细想为什么会动那么大肝火。 但有一点她想得比其他人明白,那便是没人能把杜若雪带回来。她有心去追,就没什么能阻拦她。 杜若觉得自己跟小夜叉比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只会用借口作为保护的怂货。这让她沮丧极了。 第五十三章 两位“闲”王 暴风雪季来临前,孤风北境的天气总是异常得好,晴空万里,阳光照在积雪上,令原本萧索的大地变得熠熠生辉。 陆子白告诉过萧肃,这样可人的天气仅会维持一个月,接下来便是长达两个月的漫长雪季,暴风雪将频繁光顾这片大陆。 人们会在之前做好准备,当那两个月到来时,除了除雪的役工,便鲜见有人出门了。 难得的好天气,萧肃打心里不想把这样的时光浪费在无聊的人身上,比如二皇子,可是碍着季王爷也在杜府,他无论如何也要去露上一面。 一大早,萧肃便去给自己二哥请安。 从狩猎小屋骑马到别馆,一路上并不经过暖阁,但远远的就能看见暖阁的琉璃穹顶。 他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没做停留,直奔别馆而去。 萧肃原先只道杜金尊家大业大,等他进了别馆,才真正感受到何为巨富。这别馆从里到外,可不是仿着王爷府建造的吗? 只使用这一次便花了如此大的手笔,不简单呀,他想。 萧肃进入季王爷寝宫时,他正在用早膳。 季王爷见萧肃来了,闷闷地问了句:“来了?” “老九给二哥请安。” “哼,做了你爱吃的羊肉丝柳叶汤,赶紧坐下吃饭。” 萧肃看过去,发现桌上已经备下了他的碗筷。此时他还真有点饿,昨晚在杜若那里吃的牛排早就消化了。 “多谢二哥。”他坐过去喝了口汤,肉丝的火候刚好,用的应该是羊羔肉。 在他将碗里的汤喝完前,季王爷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只一味盯着他。渐渐的,萧肃开始感到不自在了。 “您一直看着九弟,九弟倍感压力,连这汤都用不下了。”萧肃来之前便想好了,此番肯定免不了要挨一顿教训。他干脆放下汤匙,“要不还是二哥先说吧。” “昨日一整天你跑到哪里去了?迎接仪式不在就算了,洗尘宴也不到场?你可是九王爷,二皇子的九皇叔,如此没规矩,让其他人怎么看你?” 要是旁的谁这样问萧肃,萧肃一定冷着脸回答,“别人与小王何干?为何要在乎他们如何看小王?” 但问话的是季王爷,萧肃虽然用不喜应酬作为搪塞的借口应付过去,但也算乖乖的如实回答了,只是关于杜若,他只字未提。 季王爷是萧肃的二哥,可岁数足以作他父亲。他看着萧肃长大,因此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便也没再多问,嗔责了几句后,让他今天必须陪二皇子去军营视察,以慰北境驻军。 “这次可是你非要跟来的,给二哥争点气,不要乱来,懂吗?” 季王爷说得语重心长,萧肃却听出了其他意思。他皱着眉问:“我是不是惹那位皇子不满了?” 萧肃这次能来孤风北境,是季王爷出面,皇上才准奏的。如果他表现得太不上心,惹到二皇子,只会让季王爷为难。 萧肃的性格虽然孤傲不群,但在这位二哥面前会收敛不少。 他本就看不上二皇子,现在如果有人要给季王爷小鞋穿,不管这人是谁,他都容不下。 季王爷像是看透了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让他将那点心思收起来。 “二皇子是年少轻狂了些,行为做事又不懂节制,但他没太多心机,生在皇家可如此率直,已是难能可贵。 他没表示出对你有所不满。可是他没有,不代表他身边那些势利小人不会趁机吹风。” “让二哥为弟弟费心了。” “本王为你费的心还少吗?你今年十八岁了,是不是也该娶妻收心了?可否有看上的姑娘?” “怎么?你这当哥哥的还操起当父亲的心了?” “长兄为父,如今大哥已经不在了,我是二哥,不得处处为我这个最小的弟弟顾周全?” 萧肃垂下眼皮,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早就将季王爷当成父亲了,尽管他自己并没察觉到,因为他是那么排斥从未拥有过的父子之情。 季王爷是众兄弟里唯一愿意和萧肃来往的人,在萧肃和他母亲需要帮助时,更是会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萧肃记得他五岁时得了场大病,父皇得知后竟连御医都没派给他,要不是季王爷带了人连夜赶过去为他医治,他可能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二哥就别操心了,我还未考虑娶妻一事。” “也该想想了,你要是没主意,二哥可就为你做主,在管家女子里选个好的,何如?” “娶妻一事对我这个闲王来说,就是头等大事,还是让我自己慢慢选吧。” 季王爷笑了笑:“看来九弟是有主意了,也罢,随你去。但二哥可要提醒你,当今皇上对咱们的防备一刻都没放松过,你早日成家安定下来,也少些话柄落人口舌。要作闲王就得闲得彻底些。” 萧肃心里一动,莫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什么了?他暂时压着没问。 “我这个“闲”自然无法同二哥的“闲”相提并论,二哥是闲散自在,而我是被闲置的人。” “你年纪轻轻就闲散自在岂不浪费人生?再说,闲置又如何?难道不是正好可以不惹人关注?” 下人把早膳撤下去,等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后,季王爷才开口道:“九弟呀,这个“闲”字可是咱们的救命符。 你应该没忘记当父皇久卧病榻时,皇子间展开的那场残酷而惨烈的争储之战吧?” 萧肃怎么可能会忘。先皇一共有十一个儿子,现在只剩下了四位。除了六王本就是当今皇上一党外,只余下他们这两位闲王了。 就萧肃所知,当日是他二哥劝阻萧昊不要对他下手,用的理由正是这个“闲”字。 萧季对萧昊说,九弟一直不得父皇喜爱,又闲养在宫外,对储位完全构不成威胁,哪怕是今后,他也成不了气候。不如让他作他的九王爷,以显示萧昊的宽厚仁德。 就这样,萧昊才将萧肃留下。 在登基后,萧昊不想落下手足相残的名声,还拉上萧肃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的好戏给世人看。他给萧肃的母亲追加了封号,并且重新修缮了肃王爷府。 萧肃觉得太可笑了,萧昊精锐用沾满兄弟鲜血的双手钦赐了萧肃王爷印。 “他不会还想对你我不利吧?”萧肃问。 季王爷起身走到窗边,倚窗远眺。 见季王爷不回答,萧肃也站起来,他走到季王爷身边追问道:“四哥已是当今皇上,这还不够吗?” 季王爷叹口气,转向萧肃,语气有些感慨,更有点急切地说:“虽然你四哥如今已贵为天子,但他仍旧忌惮着咱们这几个流着先皇血液的兄弟。 九弟,你记住了,无论何时,二哥都会护着你,而你在危急时刻,也不能弃了哥哥。明白吗?” 第五十四章 暴风雨VS透骨龙 “二哥,您今日怎会如此感慨?”说着,萧肃放慢语速,他忽然意识到离开央都已经近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可不算短。他有了不好的感觉,莫不是在这段时间里央都出事了? 他将心中疑虑问出口,季王爷摇摇头,但也不似是在否认,看得萧肃快急死了。 “您素来性格温吞,这会儿就别再欲言又止了。” “怎么说话呢?你小子翅膀长硬了,敢挤兑二哥了?” “要不是您今日有点反常,九弟也不会心急。” 季王爷双唇紧抿思忖再三,最后终于在萧肃紧逼不放的注视下开口道:“九弟有所不知,你是兄弟几个里最狂傲不羁的。” 听到季王爷的形容,萧肃不紧皱起眉头。他是不羁,但应该还没到发狂的程度。 季王爷看出他脸色的变化,拍拍他肩膀说道:“这并非贬义之词,二哥想要表达的是,要说几位兄弟里对这天下最无觊觎之心的就是你了。 但你的性格太容易得罪人,不知道在哪里就惹了谁。 现在有人将你视作眼中钉,向皇上进言,谴责你与江湖人士交往过密,有不臣之心。” “何时江湖与朝廷牵扯在一起了?我又没有结党营私。” “我的小弟弟呀,怎么不懂欲加之罪吗?” “二哥就是为此事烦心?”他无所谓地笑笑:“如是为我,二哥大可不必多虑,大不了不要这王爷的虚名,作一介布衣,或农耕畜牧,或行走江湖,九弟都能乐得自在。” 说完,萧肃观察季王爷的反应,季王爷的皱纹仿佛更深了,愁容不改。 他记忆里的二哥从不急躁,也不慌张,他永远慢悠悠地说话,有时还会因为耳背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而打岔。 可以看出季王爷今日有此一番言论肯定不止为他,他低声问道:“二哥,可还有旁的顾虑?” “其实再出发前几个月,皇上就一直在试探我,又是问我还有意带兵否?又是要给我的儿子赐封号。” 季王爷停顿了一下,眼睛注视着房间的某处,但视线却穿过了虚空,不知投往何处了。 萧肃突然觉得二哥老了,不再复当年的飒爽英姿。他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季王爷长吁口气,接着说:“我准备此行之后就向皇上辞行,离开都城,在央都之外讨一片封地。二哥老了,只想远远躲开纷争,可是你不一样。 你太年轻了,而他却在渐渐老去。在他眼里,你比他年轻,比他强壮,终有一天会成为心腹大患。 所以他不敢给你实权,更不敢让你有机会建功立业。 九弟,如果萧昊借口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镇南将军一位不可空缺太久,要给你军权,那必是试探,千万要推掉。” 萧肃点点头,让季王爷安心。他眼里一暗,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天下到底有多大?他萧肃要用自己的脚丈量,而不是坐在大殿之上那方寸之间。 可是,如果有人企图对他不利,他必十倍奉还,任你是谁,他只道自己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九皇子了。 窗外传来侍卫换岗和列队的声音。 看来大部分人都起床了,其中应该也包括二皇子。萧肃和季王爷默契地不再继续之前的交谈,回到饭桌上。 一桌子菜肴,季王爷没动几筷子,倒是萧肃吃了不少。他一口一口吃下饭菜,心想着他就是要成长得一日强过一日。 是龙就要腾于空中,俯视世间万物生灵。 两位王爷各怀着心事用完早膳,出了正殿便看见广场上,二皇子的一队侍卫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往边防驻军的营地进发了。 “两位皇叔来得太迟了!快快上马。本宫听说九皇叔骑术非凡,早就想要跟皇叔比试一番了,今日正是机会。”二皇子看见他们,一手挥舞着马鞭,大声喊道。 萧肃的暴风雨好像被二皇子聒噪的声音吵得不耐烦了,原地抛踏着地面,鼻孔重重地喷出哈气。 萧肃翻身上马,在暴风雨脖子上来回抚摸,用手指按进它的鬃毛里轻轻挠了挠。暴风雨很享受地歪着头,渐渐安静下来。 萧肃抬起眼朝二皇子看去。 只见他正昂首挺胸骑在一匹黄骠马上。萧肃这个侄子跟他同岁,看上去就像只插了孔雀羽毛的山鸡,无时无刻不在招摇着他所没有的东西。 虚张声势。萧肃不屑地哼了一声。跟他比骑马?萧肃轻拍了暴风雨的脖子,轻声说了句:“走,给他点颜色看看。” 暴风雨就像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踏着小步朝那匹黄骠马走过去。萧肃随着暴风雨有节奏的上下颠着,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要说二皇子的马,也是难得一遇的宝马良驹。这种马即使喂饱了草料,肋条也显露在外。所以又名“透骨龙”。 但驯马司养出来的马再厉害,也不如萧肃这匹黑马。 暴风雨原是一匹野马,无人能驯服,只要骑上去的人都会被狠狠地摔下去。除了萧肃,暴风雨几次想把萧肃甩到地上,却怎么也不成功。 萧肃就像粘在它背上一样,驾驭着它无休止地奔跑出马场,跑出都城,甚至出了央都,跑进山里。直到他们都筋疲力尽才停了下来。 那天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暴风雨,连人带马都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在山里到处找避雨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进去后,萧肃脱了自己的衣服给马擦干身体,而马也用它的体温帮萧肃扛过了夜晚的寒冷。 它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了。 假如说二皇子的黄骠马是出身名门的贵族,那萧肃的暴风雨就是闯荡在山间荒野中的混世魔王。 暴风雨踏着清闲的步子走近黄骠马,在场所有人里唯萧肃知道,此刻暴风雨的眼睛中正在发出何种信号。 黄骠马明显感受到来自那匹黑马的威胁,随着暴风雨越走越近,它耐不住暴风雨传达出来的如同乌云压顶般的窒息感,竟然开始节节后退。 就在这时,季王爷的声音从车辇里传出来。声音虽然不强硬,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九弟,你过来陪本王一同前行,这一路上本王还有话跟你说。” 第五十五章 不能稳定的情绪 要不是季王爷及时出手制止,萧肃非得让二皇子在马背上颠到吐血不可。 绣着四爪蟒的黄色旗帜迎风招展,二皇子兴致正高,萧肃不与他比试,还有别人。 季王爷安排了自己的锦衣卫去陪他赛马,自然这名锦衣卫一定会让二皇子赢得天衣无缝。 萧肃看着和他同龄的侄子渐渐跑远的身影,真不知道这小子如此急于证明自己,究竟是为何?他那幅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像是一戳就破的气球,看着十足十的充盈,不过一层薄薄的皮罢了。 “太着急了。”他低声自语道。 今天,这一队人马走的正是昨晚他走过的路,白天看风景自是和夜晚不同。 道路两旁的白桦树覆着雪,笔挺的树干上睁开一只只大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它们身旁经过。 萧肃骑在暴风雨上,慢慢地跟在季王爷的车辇旁。 季王爷哪里是有话要说,萧肃瞥了眼车辇的小窗户,窗户被厚实的帘子遮着,他看不见里面,但偶尔泄露出来的声音,不难猜到此时车辇内一定是春色无边。 萧肃正值懵懂的青春期,哪里能听得了这些。 “二哥,我去前面看看。”说完,不等季王爷回话,他便趱马向前,远远地躲开了季王爷的车辇。 风花雪月的事情,萧肃倒不是一点不懂,他也去青楼喝过酒、听过曲、看过选花魁,只不过虽已十八,却仍未经过男女之事。 萧肃从不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也并非出于洁身自好,他只是单纯的讨厌别人触碰他,特别是那些浑身脂粉香,一味示好谄媚的女人。 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他下意识摸向从前挂着龙牙的地方,现在龙牙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寒月簪。 他昨晚回到狩猎小屋,觉都顾不上睡,在小屋里找到现成的皮料,连夜做了一个大小刚好能放下簪子的皮囊,这个皮囊此时就挂在腰带上。 当他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那上面,冷若冰霜的面庞上出现了难得的笑意。我的眼光不至于如此奇特吧?就那个蓝眼矮丫头哪里有女人的模样? 他比队伍先到达营地,刚到大门,就听见二皇子在对那名锦衣卫大呼小叫。 “本宫赢了!你,亲自带本宫的马去马厩休息,给它梳洗一下,路上的泥泞都把它弄脏了。” 这可不是锦衣卫该做的事。萧肃正要过去,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九王爷,将军让属下等在此处恭候大驾,将军让我给九王爷带个话,他有些事要跟王爷您私下商谈。” 萧肃定睛一看,认出此人正是昨晚跟在朱元尚身边叫李晋然的人。 他想朱元尚这会儿要见他,恐怕和诈尸的事有关,也就没心思管二皇子了,他仰仰下巴示意李晋然带路。 整个驻军营地旌旗招展,官兵们早早列好队,朱元尚的将军楼也插了彩旗装饰。 这些看在萧肃眼里,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像把一匹战马拉进杂耍班似的。 李晋然并没有引领萧肃进到将军楼里面,因为朱元尚就站在楼门口的石狮旁,眼睛看向二皇子所在的方向,撇着嘴,一脸嫌弃的表情。 “别这样。”萧肃摆手让李晋然不用继续陪同了。他独自走到朱元尚近前,“等下可别让尊贵的皇子看见你这张臭脸。” “哼。”朱元尚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萧肃,“尸体不见了。” “都砍成块了还能跑?” “不是说那具。”朱元尚往前上了一步,附在萧肃耳旁说,“昨天发生那场遭遇战的地方被人清理过了,连根毛都没剩。” 萧肃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对方动作挺快呀。那具呢?放回去了?” “嗯,属下也在周围部署好了,一旦有人靠近尸体,必会将其活擒。” “希望有鱼咬饵。” 萧肃双手叉腰,手指在腰间轻轻敲着,思忖是否真能把大鱼引诱过来。 他意识到那些横尸在荒野的异族人确有古怪,否则不会有人抢在他们之前,将尸体转移走。 他还没听说过,会有人在交战后打扫战场的呢,何况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遭遇战。 他甚至怀疑朱元尚的手下,有人里通外敌,把他们要运回尸体的消息出卖给了对方。 萧肃垂着眼皮陷在沉思中,直到朱元尚大声的清清嗓子,他才抬起头。 “怎么了?”他因为被打断了思路,有些不耐烦地问。 朱元尚朝大门那里努努嘴。 他回过头,只见季王爷的车辇在侍卫地拥簇下驶进了营地。 “此事要向季王爷禀明吗?” “等有了眉目再说。” 显然朱元尚也是这个打算,他欣然地点点头,表情放松了许多。 萧肃冷眼瞧着朱元尚大笑着去迎王爷和皇子。 他觉得朱元尚的笑十有八九是装的,但装得不错。想着,他撂下句:“你带着季王爷和皇子阅兵吧,小王进去等。”说完,便抬腿进了将军楼,完全不给朱元尚留多话的余地。 将军楼的内部结构非常硬派,完全是北境的建筑风格。粗旷而厚实的中空墙壁,兽皮缝制的地毯,鹿角做成的灯。 屋里的陈设异常简单,所有物品都是具有实用功能的。房间内几乎没有装饰,除了成架的兵器和立着的盔甲,假如这也算是装饰的话。 萧肃深吸口气,周围全是燃烧着的气味,有劈柴,也有煤油。这种气味不好闻,却令人感觉十分温暖。 走进正堂,他也不管主位是不是要留给季王爷,就一屁股坐进那张铺着熊皮的太师椅上。 他歪依身体,胳膊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看向下面其他空着的座位,心想,不知道坐在龙椅上的视野能比此时强多少,为何那么多人都想坐上去? 萧昊虽然居于龙椅之上,可他一天都没感到过安稳,怀疑着每一个人,不累吗?如果换作是他,他会怎么样? 萧肃深黑色的眸子里闪着黑暗的光,额角一缕发丝滑下来正好挡在眼前,可依旧无法遮盖他心底那股总是无故就升起的杀气。 换作是他,既然无法信任,就绝不久留。 第五十六章 看着你作妖 季王爷和二皇子要检阅完守军才会来将军楼。 萧肃在温暖的室内等得久了,人便开始乏了,正在他闭目养神时,从外面跑进来一名侍卫。 “报!” 侍卫一嗓子扰了萧肃短暂的清梦,他微微抬起眼皮。 下面跪着的侍卫一脸惊慌。 不用报他也猜得到,肯定又是那位皇子在外面作妖呢。他正是懒得看小丑跳梁,才躲进将军楼的,这会儿怕是季王爷派人来找他。 “何事?”他问。 “九王爷!您快出去劝劝吧。原本要在教场上看士兵模仿两军对战的操练,可是二皇子却突然要跟着巡逻小队出城。” “让他去。” “王爷别说笑了,要是让皇子出城,需要派多少人马护驾?那么大动静,让异族人知道,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要出大乱子的。” “季王爷都拦不住,我出面又有何用?” “王爷,您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吧。季王爷命小人来请您,您要是不去,小人没法交差呀。” “行了,不为难你。”萧肃拍了下椅子的扶手,站起身。看来如何也躲不过去,那就去会会那个倒霉玩意儿。 他迈开步子,侍卫紧赶慢赶追在他后面,两人前后脚出了将军楼,往教场去。 教场上的观礼台铺了鲜艳的毯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刺得萧肃眼睛疼。 他眯起双眼,在观礼台上寻找二皇子的身影,但那里除了坐在华盖下的季王爷,却不见二皇子。 列好方阵的队伍按照兵种的不同,分别穿着代表各自身份的彩色软甲,分成几个方队,直挺挺地立在那里。 萧肃从他们旁边经过,看向他们时,这些士兵却目不斜视,个个表情威武肃穆。 朱元尚练兵有素呀。他想,如果没有解散的命令,估计无论发生何事,他们都会一直这样站下去。 “二哥,咱们的皇子殿下呢?”萧肃插着腰,在观礼台下朝上面端坐着的季王爷喊道。 季王爷脸色很不好看,抬手指指马厩方向。 萧肃笑了一下。看样子季王爷被气得够呛。 在几位皇侄中,季王爷对二皇子很是另眼相看,这大概就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吧。 “我去看看。”为了让二哥心安,他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萧肃过去时,朱元尚和一群锦衣卫已经将二皇子挡在马厩外面,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 萧肃没有马上过去,他先站在一旁听了听朱元尚等人是怎么规劝二皇子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只听李晋然说道:“二皇子,城外很危险,除了时有异族人骚扰外,还有很多野兽。”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狼,城外林子里有成群的狼,和准备度过暴风雪季的熊,现在正是它们狩猎囤积食物的时候。” “那些异族人非常凶残,一旦遭遇上便免不了一场恶战。听说他们之中有食人部落,还有剥皮部落,手段极其凶残。” “何况,您贵为皇子,眼下央都与异邦处于平衡状态,但是您要是出城…恐怕会触动这个平衡点。” 说话的全是朱元尚的属下,而朱元尚本人则始终沉默着,他双手抱在胸前,用自己的身躯阻挡着二皇子继续前行。 那些人的话不但没有消减二皇子的兴致,反而让他更加跃跃欲试。他的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当然也可能是冻的。 萧肃心想,北境的室外真冷,他想早点回到暖和的房间里。 “镇北大将军。”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声音比外面的温度要冷酷得多。随着他开口,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纷纷退后给他让出更多空间。连二皇子都不再瞎吵吵了。 “九王爷。”朱元尚放下胳膊,行了礼,却没给二皇子让开路。 “镇北大将军,现在小王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 “属下遵命。” “你们每日出城巡逻几回?” “两回,早晚各一次。” “一月间能见到几次异族人?” “不要说一月,就是全年所见数目也不过三、五次。” “都在何季?” “夏末秋初时居多。” “好。”萧肃自始至终没有看向二皇子,他接着对朱元尚说,“小王在央都时就听说,孤风北境的兵将个个骁勇善战,其中以超强的个人战斗力最为突出,连央都的御林军也不能与之比较。” “王爷盛赞,属下愧不敢当,但是在属下的麾下确有几位能战之人。” “是吗?把这几位请出来演练对战给小王瞧瞧。” “遵命。”朱元尚从二皇子面前离开,笑着去教场点兵了。 此时,萧肃才转向二皇子问道:“皇侄,小王听说你最喜剑舞,可舞蹈再厉害,也不过是花架子。不知你剑术练得如何?” 萧肃问题一出,二皇子立马又变成花孔雀了。他扬起下巴答道:“本宫的师傅可是都城第一武师。” 萧肃听了只觉得可笑。我是问你,谁管你师父怎样?但他并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过去揽住二皇子的肩膀笑道:“那要不要去看看北境的勇士们技艺如何?反正就算出城也只是骑在马上溜一圈,多无聊。” 二皇子一下子被打动了,他马上调转方向,跟着萧肃回到教场。 季王爷见他们回来了,脸色也缓和不少。 萧肃走上观礼台,坐到季王爷身边。 季王爷的身体往他那边靠了靠:“怎么说服他的?” “二皇子是小孩子脾气,不难对付,只要摆明利害,投其所好就可以了。” “还得说是同龄人更加容易沟通,互相了解需求。” “二哥,我可是他皇叔。 而且我会去劝阻,完全是为了不让二哥为难,要是依着我的性子,他想出城,让他去便是。 到时候真出了乱子,正好能让皇上把注意力从咱们身上移开。” “小声点。九弟,你也太敢说了。” “哼。”萧肃看着观礼台下的二皇子,冷笑道,“或许近日压力有点大。我随便说说罢了,二哥不必往心里去。” “十八岁…还是太沉不住气了。你在我面前放肆一下也就算了,对旁人可要留个心眼。” “我懂。” 萧肃就是想让别人觉得他放浪形骸,大胆无谋。哪怕对方是照看他长大的季王爷。 他会念着情谊,知恩图报。但被其左右?他笑了一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想都别想。 朱元尚确实挑了几个好样的。 萧肃看着,那些人的个人战斗力都很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对战时也讲究战术,这点与他结识的江湖侠客不同。 作为要征战沙场的将士,个人能力、战术应用、协作力都是他们的强项。 他斜睨着二皇子,那小子果然热血沸腾的在一旁指手画脚。 看来不惹出点事情,他是不会罢休的。萧肃就等着看他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不出一会儿,二皇子竟然拔出剑跳到对战区。 正在演练的士兵显然没想到皇子竟然会过来,全部停下动作,不知所措地看向朱元尚。 朱元尚一张脸臭得不行。 萧肃强忍着笑,心想,让你昨晚找杜若麻烦,现在就给你个大麻烦,看你如何处理? 第五十七章 杜若第三个病人 杜若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她的第三位病人竟然是位皇子。 这就相当于给首长儿子看病吧? 她把从二皇子锁骨下方取出的箭头扔进水盆。水盆里的水已经被染红了。 “这箭要是再低一点就会伤到肺,现在已经是万幸了。”她一边缝合伤口一边问,“怎么弄的?” “自找的。”一旁的萧肃冷冷地答道。 杜若全神贯注在处理病人伤口上,没有留意萧肃的语气,当然也不可能看到此时萧肃阴沉的脸色。 “要是射穿就好办多了,就怕像他这种情况,箭头留在体内,上面带着倒钩,不能生拔,只能通过手术取出。” 她说这话,并不是想显得自己多牛,她在解剖室时习惯了跟尸体说话,现在面对着服了麻服散,处于昏迷状态的二皇子,她下意识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萧肃不了解她的习惯,当这话是跟他说的。 “所以我才找你,御医束手无策,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保住他的胳膊。”萧肃斜了眼脱去上衣的二皇子,看着杜若的手碰触到他赤裸的上身,萧肃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突然有人回应,杜若一个恍惚,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解剖室,而萧肃始终陪在她身旁。 有萧肃在,她进行手术时踏实了不少。取箭头前,萧肃答应她无论结果怎样,都会护着她,她才放心大胆地做了。 萧肃说她保住了二皇子的胳膊,实在是低估了这类创伤的危险度。她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便正色道:“你错了,我是保了他的命。别的不说,假如箭头在体内引起破伤风,人就必死无疑了。” “我倒宁可你不会医术。”萧肃没好气地说,“要不是那个杜若谷多嘴说你会做手术,能帮二皇子取出箭头,也不会有现在。” 这都哪儿和哪儿呀,简直是我说东,他说西。不过萧肃这番话倒是让杜若终于听出他情绪不好了。 “原来我要感谢的,给了我一鸣惊人机会的人是三姐呀。我还以为是你举荐我的呢。” 萧肃一字一顿狠狠地说道:“我不是说过,我不想让你给男人做手术!” “医生不能挑病人,何况我要是救了二皇子就可以名声大噪,到时候怎么说咱也是上边有人了,医馆肯定可以顺利开张,再让皇子亲自给我提个匾额,发个锦旗啥的,我就坐等生意兴隆了。” 杜若这一次伤口缝合得不错,估计伤好后,二皇子的伤疤应该不会太难看,估计要个锦旗不成问题,就写华佗再世。 她往身后看看,屋里除了她和萧肃并无他人。 萧肃事前把御医轰出去了,他自己给杜若打下手。杜若想来,萧肃定是怕别人偷师,会令她失去谋生之道。 也对,奇货可居。等有了名气,再开馆授徒也不迟。 杜若只觉得自己看不透萧肃,这魔王喜怒无常,好坏都是他。 她收起针线,洗洗手准备给二皇子敷药,洗净了手,接过萧肃递来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又一搭无一搭跟萧肃说话。 “你们今天是遇袭了吗?” 她干活时嘴就闲不住,不说点话搞出些动静就没有安全感。 她以前畅想过,等当了医生,进行手术时一定要在手术室放音乐。太过安静总是令她忍不住联想到死亡。 她原本做好了萧肃不搭理她的准备,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知道答案,但萧肃竟然回答她了。 “哼,要是外人所伤也就罢了。他这是非要模拟两军作战,在对抗演练时,因失误导致受伤的。” “哦?把皇子伤了,那位射箭的士兵该受罚了吧?” “已经被看押了,现在就等皇子或者季王爷下旨定罪。” “会定什么罪?” “依着二皇子的性子,估计死罪难逃。” “啊?因为失误导致受伤,不至于死罪吧?当时到底什么情况。” 萧肃不想说,可杜若一个劲缠着问他,他可能被问烦了,最后还是讲给杜若听。 当时二皇子在教场看士兵对战,兴奋不已,非要跟士兵交手比试。 朱元尚怎么肯?他劝二皇子刀剑无眼,就是平时的训练,也常有误伤发生,皇子乃千金之躯,怎可涉险? 二皇子的性格非常执拗,越不让他干嘛,他就非要干嘛。 朱元尚拦着他,一来是为他安全着想,二来也是怕真出了问题他们北境驻军要担责任。 结果他不劝还好,一劝反而让二皇子觉得镇北将军轻视他,更来劲了,非要进场一试不可。 朱元尚没办法,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还特意嘱咐自己手下要让着这位爷。甚至咬牙命手下全部换成木质兵器,可二皇子用的是真刀真枪,朱元尚心疼手下悍将,但也无可奈何。 萧肃本来可以替他想辙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不过他因为头天晚上的事记着朱元尚的仇,便默不作声看好戏。 季王爷岁数大了,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呆久了,一身旧伤酸疼酸疼的,刚好在此时已经去往将军楼休息了。 一没人管,这二皇子顿时变成脱缰野马,恣意撒欢胡闹。 进行个人战时,朱元尚的手下处处让着皇子,加上他们用的刀剑都是木质的,自然是二皇子占了上风。 几局下来,他都赢了,其中还伤了对方两个人。给朱元尚气得脸都紫了。 萧肃看着他恨不得亲自上阵收拾这毛头小子,却又必须按耐住性子的模样就想笑。 几番赢下来,二皇子非但没就此收手,居然得意忘形,吵着要进行模拟战,矛头直接指向朱元尚。 他命朱元尚带一队人马,他自己带一队,两边布阵对抗。 这下事情闹大了,朱元尚要去请示季王爷,二皇子不同意,说九叔在此,问过九叔就好。 萧肃觉得教训得差不多了,也到了闹剧收场的时刻。他看向朱元尚,等着对方向他示弱,求他出手制止。 可朱元尚可能从萧肃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明白这位王爷坐在观礼台上看了半天猴戏,倔劲也起来了,说什么都不肯服软,居然答应了二皇子。 好在他还有点理智,跟二皇子说,对战可以,但是要遵守模拟战的规则,对战双方必须都换上木头的兵器,包括弩箭,要用箭头包了布的假箭才行。 萧肃这时虽觉得不妥,但人家毕竟没请示他,他也没办法从中调和,只好眼看着双方换了兵器开始布阵。 他对二皇子有些了解,这小子一向求胜心切,经常会耍些不上台面的手段,朱元尚几次不给他好脸子看,这时在二皇子心里恐怕已经结了梁子。 此战,二皇子必是要胜。可对手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不使黑招赢不了。 萧肃冷眼观察二皇子的一举一动,他指挥的方阵并非全是驻军,他安排了几名他的侍卫混在其中。 萧肃看见其中一名侍卫好像将什么物品放进身旁驻军士兵的箭筒里。 萧肃想过去检查,可一扭脸看见朱元尚正仰着脸用下巴对着他。 他的屁股都离开座椅了,看见朱元尚那副神情,他又坐了回去,懒散地伸直腿歪靠在座椅上,手指扶着额角。心想,既然人家不愿领情,那我就看个热闹吧。 不过始料未及的是,二皇子的侍卫偷偷用真箭换了假箭,而这一箭在混战时竟然鬼使神差地射中了二皇子本人。 真可谓自掘坟墓。 “也不知道是谁倒霉。”萧肃冷笑着,“这次够朱元尚喝上一壶,央都本来就对他多有忌惮,他却送了个大把柄给人家。” 听了前因后果,杜若为朱元尚打抱不平起来:“萧肃,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既然能拦就不应该让这样的事发生。” 杜若的话劈头盖脸砸过来,萧肃的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了。 “我是为了谁?” “为谁?” “他针对你,你是看不出来吗?脏水都泼你头上了,你还向着他说话?” “你是说你报复朱元尚是为了我?” “废话,我跟他又没过节。” 萧肃这话一出口,杜若更不干了。 二皇子负伤,有人正等着被判死罪,还有人或许会因此事受累,而萧肃竟然把根结说成是她。这么大一口锅,她怎么背? “你别打着我的幌子欺负人!”她一着急,便对萧肃喊道? “你说什么?” 萧肃狠绝的神情令杜若感到害怕,她刚对萧肃有些好感就被萧肃亲手抹杀了。 魔王果然还是魔王。她咬住下唇,不服气地回瞪着萧肃。 第五十八章 魔王的主意 麻醉劲一过,二皇子就开始嚎着喊疼,快把杜若愁死了,继续给他服用麻服散不是不可以,但是就二皇子这点小伤实在没这个必要。 而且长期服食带有麻醉效果的药物,很容易让人产生依赖性。 一个大男人还不如杜若琴能忍。杜若现在可是能理解萧肃为什么想整他了,就这货作起妖来,还真是让人有种叔可忍婶不能忍的冲动。 二皇子龇牙咧嘴的“诶呦诶呦”叫唤,五官都拧巴到一块了。 杜若仿佛置身在儿科问诊区,一般小孩为了激发家长的怜爱逃避打针吃药,才会拼命地夸大自身感受的闹腾。 御医在旁边一味药一味药的开药方,什么补血滋养、吊神的,把能开得出来的珍贵草药全说了一遍。 杜若在一边听了会儿,实在忍不了了。 “二皇子是箭伤,不是要坐月子,不用大补。” “小姑娘,你懂什么?二皇子失血过多,先是箭伤,后来又挨了你这刀伤,失血又失气,不补身子就亏了。 哼,不知道杜府为何会让女子学医,还学得不知是何处的医术。没规没矩,肯定没拜过祖师爷。女子学医成何体统。” 御医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比唐僧还唐僧,杜若正准备捋胳膊挽袖子跟这腐朽的御医理论三十回合,嘴上也没消停过的二皇子却抢在她前头开口了。 他那张嘴里终于吐出除了嗷嗷以外的动静。 “你闭嘴!尽管本宫还晕着,但也不至于糊涂到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何事!要不是这位…诶,姑娘芳名呀?” “杜若。”杜若决定以后坚决不用杜若瑶这个名字。 “哦,杜若。要不是杜若姑娘华佗再世,把箭头取出来,本宫是不是就得听天由命了?” “二皇子,您是龙子,有天神保佑着,自然可以逢凶化吉。” “闭嘴!闭嘴!你给本宫出去!” 御医擦擦汗,哈着腰退出房间,临了还瞪了杜若一眼。 杜若从他眼神里看出了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 幸亏萧肃在她进行手术时,把御医轰出去了,就连她吩咐下去的药也是由广燕姑姑煎制的,并未经过外人之手,药方保密。 否则就冲御医这副看不起女人,还让女大夫在皇子面前得了头功,气得恨不得跳脚的样子,一旦让他们学会了西医治疗方法,今后绝不会给她机会,到那时哪里还有她混饭吃的可能。 “杜若,你救了本宫,说吧,想要何赏赐?” 杜若脑子里瞬间闪过,钱、央都最繁华街道上的门面房、以皇子现身说法当作推广,等等等等好处。但人就是这样,想要的东西太多时,反而不知道应该要什么了。 她憋了半天,居然给出了令她自己都深感震惊的回答:“不用了,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你能康复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说完这装犊子的话,连她自己都无语了。干站着迎接二皇子不可置信的目光。 她心里话说,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自己都没想我竟然还挺高尚。她生怕皇子一高兴,拍着大腿说句感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能反悔吗?她想说,开医馆需要用钱呀。就杜若瑶在家里的生存境地,想必从杜家要钱是很困难的,难道让她跟陆子白开口吗? 杜若不会隐藏心事,她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了。 看着她特别可笑的,挣扎纠结的面部表情,二皇子连疼都忘了,他招招手让杜若走近一些。 “你是杜金尊的女儿?” “是。”杜若咬着牙答道。 在这个世界上,这具身体可不就是杜金尊的女儿?但是让她亲口承认是另外一回事,杜若觉得有点对不起她真的老爹。 “可你一点也不像他女儿呀。本宫见过几位你的姐姐,她们都没有你这样的眼睛。”二皇子眯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你眼睛特别深邃,是因为颜色的原因吗?越看越觉得好看。” 我去!他不是喜欢上我了吧?杜若一脸黑线,她可不希望把在这个世界的日子过成后宫文。 但事实上她想多了。 二皇子疼劲上来,说话有点大喘气。杜若正发愁万一二皇子看上她了,该怎么拒绝,接着二皇子便帮她解决了这个麻烦。 他在深吸口气后接着说:“你的脸不像杜家人,我看杜若谷和杜若雪长得都挺好看,可你怎么…”可能是找不合适的形容词,二皇子用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最后还颇为遗憾地摇摇头,“你怎么就长得有点奇怪呢?” 啥?杜若抬起手摸摸脸,这脸很奇怪吗?不就是有点混血吗?她再也不相信什么生个混血宝宝改善基因的说法了。 话说回来,这位皇子就这样感谢救命恩人?要说刚才她只是有些后悔没要好处,那现在真可谓痛心疾首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萧肃端着药从外面走进来。 “九叔?那些下人怎么做事的?竟然让九王爷送药?” “别嚷嚷,不疼吗?”萧肃若无其事地挤开站在床边的杜若,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把药递给二皇子。“跟下人无关,是小王担心你的伤口,自作主张过来看你的。” 二皇子一边胳膊动不了,杜若看着萧肃心想这魔王不是成心吗?二皇子此时自己怎么喝药?他不让下人进来喂药,这是打算把药直接泼二皇子脸上?还是打算泼她脸上? 刚才她和萧肃不欢而散后,萧肃阴沉着脸把她一人留在屋里,独自出去了,现在回来是要报复吗? 杜若下意识把手挡在脸前,以免被滚热的药汤烫了。她在外人眼里已经长得很奇怪了,再烫伤了还能见人吗? 萧肃压根没理她,见二皇子不接盛满药的碗,便坐到床边舀起一勺放在嘴前吹了吹,然后送到二皇子嘴边。 二皇子就是熊孩子性格,逮机会就想撒泼耍赖,仿佛天下皆他妈,谁都得惯着他似的。所以萧肃这个举动让他产生一种被疼爱的感觉,他很受用,张开嘴把药喝下去。 药一进嘴,他就皱起眉头:“苦。” “良药苦口,二皇子堂堂男子汉,那般威武神气,怎会怕药苦?” 萧肃没停下,又舀了一勺送过去。杜若这时发现二皇子特别爱听夸奖,萧肃准确地戳在他嗨点上了。 他往起坐直了些,杜若觉得好像看见他翘起的大尾巴了。 他乖乖把药喝下去,然后得意地说:“药是苦,但本宫觉得尚可。” 萧肃嘴角一翘,一勺勺喂二皇子把药全部服下。 杜若看着萧肃那抹笑容,眼睛不由自主眯了起来,心随之空跳了一拍。 他笑得真坏,也真是好看。假如此时有面镜子让杜若照照,她一定会深刻地理解何为色迷迷的表情了。 “看够了吗?” 萧肃略带慵懒,却又显得很霸道的声音把杜若的魂叫了回来。 没有,再给姑娘乐一个。她心里这么想,当然嘴上是不会说的。她就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 “看够了把碗接过去。”萧肃把空碗交给她。然后拿了二皇子最喜爱的蜜饯,“吃一颗?”他像逗小狗一样,举着蜜饯在二皇子眼前晃晃。 “嗯。”二皇子两眼放光。 杜若猜他一定是被苦着了,这会儿要是能吃颗蜜饯,绝对能美上天。 “九叔有一件事求你。”萧肃垂下眼皮,并不急着将手里蜜饯给二皇子。 杜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魔王求人了?今晚的太阳是不是要换个方向落山了? “九叔有事尽管说,本宫怎有不应之理?” “小王当然知道你最是明事理,又深得皇上喜爱,视察边防何等重要,此番皇上委以重任,可见对你是寄予了厚望的。” 二皇子受到鼓舞后频频点头。萧肃像是不经意地将一枚蜜饯放进二皇子嘴里。 “皇兄肯命你二叔和我陪同护送,也是对我们信任有加。”他顿了顿,“平日季王爷对你好吧?” 二皇子边砸吧蜜饯边回答:“自然,宫内众人,唯二叔最疼本宫。” “是呀,他就是因为疼你,才向皇上请命前来孤风北境。 他岁数大了,健康情况又欠佳,可他为了你能不惧严寒,不畏路途遥远,长途跋涉来到苦寒之地,小王都为之感动。” “嗯。” “但是如今你被箭所伤,你二叔和小王都难逃干系。” 杜若站在一旁听着,不知道萧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日之事跟二位皇叔无关。本宫自会禀明父皇,是那朱元尚布阵用兵不当,他的手下在不检查武器的情况下就与本宫模拟对战,才导致本宫遇险。” “这只是因,可果呢?你那么聪慧明智一定早就想到,这果就是季王爷看管不善,擅自离开你身边,而小王在场却未曾保护周全,最终造成你被箭击中受伤,北境守军因此受到斥责,军心受挫。你觉得皇上会不会怪罪呢?” “这…” 萧肃适时又放了一颗蜜饯在二皇子嘴里。 “本宫确实想到这层厉害关系了,不知九叔需要本宫怎么做?你想求本宫的事,便是保全两位皇叔吧?” “小王自然希望你能帮你二叔和我免受皇上责怪,但这也是在帮你自己。 你想想,皇上交给你这么重要的任务,但最后结果并不好,皇上会不会对你感到失望? 二皇子,九叔要提醒你,现在皇上还没有确立储君,朝中虽不少人支持你,可圣意才是关键。对吧? 现下小王有个主意,不但可以保全我们,还能让你因此事在皇上跟前立个头功。你想不想听?” 杜若听到这里已经出了一身汗了。真是伴君如伴虎,不过就是误伤这种小事需要如此麻烦吗?身在皇家也不容易,但魔王给出的主意可信度不太高呀。 她怀疑萧肃的动机,可二皇子却好像对这位九叔的话深信不疑。二皇子在又吃了颗蜜饯后凑近萧肃身旁,忍着疼说:“侄儿愿听九叔教诲。” 第五十九章 与魔王的婚约 我也愿闻其详。杜若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等着萧肃往下讲,听听他是不是又没憋好屁。 萧肃不急着开口,他把一碟蜜饯都给了二皇子,身体慢悠悠地朝后靠在床围上,用眼睛斜睨着杜若。 看什么看?杜若被萧肃看得心里发毛,加上萧肃不知为何摆出一副想笑还强忍着的表情,她就更郁闷了。 她仔细分析了一下萧肃的视线,抬起手往他看的地方摸去。 她摸到梳在头顶的球形发缵,丸子头有些松散了。杜若瑶的头发又厚又干,还有些自来卷,她一直没时间照镜子整理,这会儿发卷已经蓬成了一团毛球。 萧肃八成就是因为这个才笑的吧? 就你会笑!这么多人看见杜若的丸子头都只是诧异一下就过了,只有萧肃这魔王不但盯着看还偷乐。 你以为你笑起来好看,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吗? 她白了眼萧肃,把散下来的头发往一块堆攒攒,然后塞进那个乱七八糟的发缵里。 她不收拾还好,摇摇欲坠的发缵在她强行地“整理”下,反倒“耷拉”着歪到脑袋一边。 丸子从头顶掉到头侧挂着的场景,最终挑断了萧肃的神经,他忍不住笑起来。 看着他那副眼睛眯成道缝的样子,杜若简直恨得牙痒痒。 二皇子性子急,在他的字典里肯定没有等待这个词,他见萧肃迟迟不给出答案,便沉不住气了。【零↑九△小↓說△網】 “九叔别卖关子,快点说。” 杜若报复性地附和二皇子,也催着萧肃比光顾着笑,说正事。 “这位病人家属。”杜若煞有其事地模仿他们教导主任的做派,双手往兜里一插,结果这衣裳没兜,她只能揪着裙子边沿假装把手揣兜里了。 他们教导主任特有派头,每日穿的衣服都熨得很笔挺,双手插兜教训学生的样子简直就是平地起范儿。 杜若这一下没把范儿抖好,她看出来萧肃又要笑。烦死个人,怎么每次都在他面前丢脸?为了换回形象,她加快语速,口气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说:“这位家属,病人刚刚进行完手术,现在最需要休息,术后的探视时间是有限的。你要说什么请抓紧。” 说完,杜若还习惯性地举起胳膊看了眼手腕。嘿,这个小妞真瘦,能看见骨头嘿。她当然不可能在这个骨节分明的手腕上看见手表。诶,今天装b都没成功呀。 “再给你五分钟。”她叹口气。现在啥气势啥医生的尊严都没有了,简直是给医护人员丢脸。她低着头,发缵挂在一边晃来晃去的。 萧肃基本已经适应杜若各种古怪的言行了。 可二皇子这是头一回见杜若,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杜若给他带来强烈的新鲜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看她。 涨疼涨疼的伤口都没碍着他抬头看着杜若笑。 萧肃发觉二皇子正在朝杜若乐,笑容瞬间从他脸上消失了:“有外人在小王不便开口,你先退下吧。” 杜若一听萧肃要撵她走,当然不干了:“病人现在处于术后观察期,我是医生,不便离开。” 二皇子显然也不想让杜若离开:“本宫认为留她在此并不打紧。 其实就在刚刚,本宫有了个新的决定,还要九叔帮忙去作说客。” “说。”萧肃斜睨眼杜若,随即垂下眼皮,用手指掸掉衣上的尘土。 二皇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精神,跟喝了十全大补汤似的:“本宫不知道杜若从哪里学的医术,这样的去病手段,宫里那些老顽固绝不会实施,他们只会一味唠叨此法损伤元气,但本宫倒觉得最有效果的去病方法就是好法子。 而且她很有趣,本宫有意带她进宫。还望九叔帮忙。” “你说什么?”萧肃坐直身体,他就像一团阴影一样压向二皇子,“你带她进宫?” 二皇子的话也吓了杜若一跳。这是什么情况?因为有趣就带进宫?又不是会敲鼓的猴子。等等,他不会真是看上我了吧? 脑洞席卷了杜若的大脑,无数种假设,但她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我不进宫。” 萧肃听见她的回应,眼皮依旧垂着,但眉毛挑了一下。杜若抓住了他这个表情。呦,魔王该不会因为二皇子要我进宫所以紧张了吧? “让她以何种身份进宫?”萧肃不冷不淡地问。 杜若紧张地看着二皇子等待答案。 二皇子长得不像萧肃这种让人一眼就惊其美艳,也不似陆子白君颜如画,但他也不寒碜,有点像学校里那种不太爱学习,却很有人缘的类型。 具体到某个形象,杜若觉得他有些像张一山。余罪确实很帅,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呀,杜若生怕二皇子说要她以王妃的身份进宫。 “自然是御医身份,而且是本宫宫里的御医。” 二皇子的答案让杜若松了口气,但多少也感到有点失望。 截止到目前为止,她遇见的男人都对她没兴趣。 因为我太小了?可十四岁在古代已经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那就是我长得不好看? 她叹口气。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落成可以渣遍天下渣男的美女?等等,好像思想又跑偏了。 她意识到脑洞在不受控制地扩大,便抬手拍了下脑袋。现在根本不是以什么身份进宫的问题,而是坚决不能进宫。 就算是御医,也不能随便出宫吧?那怎么成? “我不进宫。”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主张。 虽然不清楚一个女人坚持主见在古代有没有用,但她必须表达出个人意愿,她做不到放弃自我任人摆布。 除了皇上,没人可以不顾二皇子的面子,当面拒绝他,这更加刺激了他。 “本宫可以许你荣华富贵。不过你是杜家千金,这些你自是看不上眼。” 说到荣华富贵,杜若还真有点心虚,她身上可是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不行。她使劲摇摇头。不能向物质低头。 二皇子越看她越想笑,一边要忍着不能因为笑而撕裂伤口,一边又实在觉得她有趣,所以想笑,导致二皇子的五官都扭曲了。 “你摇头是何意?”二皇子问。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杜若挺着没多大的胸脯把孟子对男子汉大丈夫的三个标准背出来为自己打气加油。 二皇子刚要说点什么,萧肃在他开口前,起身来到杜若身边,将她揽进怀里:“无论你要许她何物或何事都不可,因为她与小王已有婚约,这次便会随小王一同回府。 皇侄,你我还是将话题回到如何向皇上交代今日之事上吧。” 第六十章 别若谷 杜若两眼一抹黑,迷迷瞪瞪地被广燕姑姑从别馆拖回了暖阁。 她大脑里盘旋的全是“我怎么就成黑魔王未过门的媳妇了?”这句话。 从萧肃拿出那支簪子跟二皇子说这是定情信物开始,杜若便再也没听见一个字,后面萧肃说了什么,二皇子又说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她只看见广燕姑姑被萧肃叫进来,然后广燕姑姑连拖带拽把她带出房间,之后呢,她就不知道了,以至于是怎么回到暖阁的都不记得了。 完蛋了,她捂住脸,难道自己让萧肃一句话震失忆了?那怎么不把这句话一起忘了? 婚约这种事在古代是能随便说说就完的吗?他萧肃凭什么? 要说婚约,她跟陆子白已有父母之命,就差媒妁之言了,这会儿萧肃跳出来,貌似是帮她解决二皇子要带她进宫这个燃眉之急,可实质上却是帮了倒忙。 他大可以说,杜若和陆子白有婚约在身,不便进宫为官呀?干嘛把自己扯进去? 难道是怕陆子白人微言轻,挡不住凡事都任意妄为的二皇子,非得是位王爷,二皇子的叔叔出面才可以? 也不对呀,这件事就算出现最糟的情况,还有杜金尊和季王爷可以主持公道呢。 另外北境郡王朱录广身为杜若瑶的姐夫,出面帮忙劝说也是义不容辞的。 加上杜若琴的老公,堂堂北境第一大学士,嘴皮子功夫肯定一等一厉害。怎么也轮不上他萧肃呀。 杜若大脑里电光火石般,一个想法接着一个想法闪现出来,可思来想去都觉得萧肃这事办的不合理。 不合理的话,那是不是合情呢? 我去!萧肃该不会是真爱上我了吧?杜若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不过看萧肃对她的态度,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也不像是真爱呀,难道真爱就这样?杜若没谈过恋爱,她是模范暗恋者,从来只敢想,就没行动过,她哪里懂得爱情。 她仿佛听见大脑里“嘎嘣”一声,随着关于真爱这个太难她答不上来的问题,终于成功地当机了。 “杜若?杜若!” 当机当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得杜若又以为将直接迎来大结局时,有人抓着她的肩膀前后摇晃起来,直到把她摇得回了魂。 “啊?”她下意识跟着摇晃的节奏不住点头。 “快别点了,这里没有事情需要你表达出如此热忱的赞同之意。” 对方捧着杜若的脸,将她小鸡啄米似的脑袋稳定在脖子上。 “你怎么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房间里,我叫了半天,你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杜若扶着被自己点头点晕的脑袋,看向眼前人,一开始她没认出来,眨巴几次眼睛之后才看清来者是杜若谷。 杜若谷利落帅气的打扮,配上她骨架高挑的身材,和有点傲气的举止,杜若冷不丁一见,还以为是谁家小哥儿来了呢。 “我正自己玩脑筋风暴呢,真是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进来。”她走到窗边的塌前坐下,给杜若谷让出一半位子。“五姐是为了二皇子的伤事找我?放心吧,就是取个箭头而已,还没有三姐的手术复杂呢。” 杜若谷勉强地笑了一下,坐到杜若旁边。 杜若虽说线条粗神经大条,但还是从杜若谷脸上看出当她提及二皇子时,杜若谷眉间蹙出的反感。 “我来一是为了看看三姐,二来是顺道跟你辞行。” “啊?他们都在呢,你要去哪里?”这回杜若避开提及二皇子,用他们归了包堆把二皇子、两位王爷、一位公主,和一大队人马都算了进去。 她想着杜若谷虽然不用马上和二皇子完婚,但她总得跟着二皇子回央都面见皇上谢恩吧?现在走能去哪儿呢?她一个人先进宫? “我刚刚请求季王爷允许我在大婚前,先回聚云峰安排我离开后机巧之城的事务该如何继续的问题,容我在大婚之日再一并谢过皇恩。父亲好像不太赞同,但季王爷已经应允了。” “是吗?季王爷人真不错。”杜若一想到之前杜若谷因为无法完成木鸢而深感遗憾,便由衷地为她高兴,“五姐,如果你能回聚云峰,是不是就可以完成翠羽木鸢的制造了?” 提到木鸢,杜若谷眼睛都亮了:“能,不但能将其制成,应该还有时间试飞调试,说不定我可以靠它飞到央都。” “对,飞过去,在婚前彰显出你的威风,犹如天兵下凡,看以后谁敢欺负你?”说完,杜若觉得好像说的不对,忙更正,“是天女下凡。” “天兵天女都可以。” 杜若谷很少笑,笑也是冷冷淡淡的,但杜若这时看着她,觉得她此刻这种发自内心的笑真好看。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地笑了一会儿,直到杜若谷脸上的笑容先退了下去。 “五姐怎么了?” “你已经知道陆伯父的事情了吧?” 杜若从见到杜若谷开始就一直回避着这个话题,她以为只要她不提,杜若谷是不会说起陆子白的,不想杜若谷却这么直截了当地把话题抛了出来。 “是,我知道了。”她就是再二百五也笑不出来了。 关于陆子白,她都不知道该跟杜若谷说些什么。 陆子白已经回央都去了,走之前将白嘴鹰隼留给了杜若谷。 她不愿意想这件事,每次想起来,她就拼命去想另一件事,落桃不是说陆子白将落桃留给她了,鹰隼跟落桃当然没有可比性,可是意义却又那么不同。 这就好比,有个你心仪的男孩送了你一部新手机,却把男孩自己的号码给了另一位女生。意义呀,永远大过价值。 就在她低头搓手都快搓出花儿来了的时候,杜若谷却好像只是随口问问般,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要说我能有机会回聚云峰,还得谢谢二皇子的冒失呢。 他原本应该在孤风北境住些时日,毕竟提亲只是他此次前来的一件小事罢了,除了检阅和慰问边疆守军,他的日程中还包括了解北境商贸与矿石开采等事宜。 可如今,他才来了不到两天就惹出是非,自己受伤不说,还牵连到镇北将军和北境郡王。 捅了篓子就要跑,他也挺没出息。 刚刚,季王爷还说二皇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北境呆下去了,季王爷正为这事生气呢,肝火上升,嗓子都快出不了声了,二皇子却一意孤行,说过个三五日,等伤养得差不多便要动身返回央都。 哦,看我险些忘了,季王爷对你的医术大加赞赏,说想见你,让父亲以你身体欠佳的由头给拦下了。 杜若,我觉得你给三姐和二皇子治病的事情好像惹父亲不高兴了。最近,你自己在言行上要多留意,杜若雪私自离家,父亲本来就发着大火呢,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触霉头。” 杜若想不通她救人为啥就惹了杜金尊了,难道他怕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不受他摆布了?还是担心她太招摇给杜家惹祸? 不过眼下这件事倒不是重中之重,她没时间琢磨,听了杜若谷的话,她忽然意识到要赶紧告诉杜若谷,可能事情会发生转变,毕竟她也没听到萧肃又给二皇子出了什么馊主意。 “五姐,你要打算回聚云峰不如此刻就出发吧,以免那位二皇子又作妖,假如他变卦了,你没准就走不了了。” “怎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还不是萧肃!二皇子闹出幺蛾子,他怕皇上怪罪下来连累他,这不正在别馆给二皇子出谋划策,要把乌鸦说成白的,将演习受伤的事变成一件什么好事呢。 后面说什么了他没让我听,所以我也不知道,反正你赶紧走。” “他怕连累?” “嗯。” 杜若谷笑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他是为了保住那名误伤皇子的士兵和朱元尚呢?” “啊?不可能吧?他明明想整朱元尚。” “是吗?我不在现场,不清楚来龙去脉,小妹自己想去吧。” “他保朱元尚?”杜若顿时觉得她又得脑筋风暴了。唉,这命呀,就说她是学霸,可是在人情世故上,她就是个二等残废,还是不能自理的那种程度。 “不过小妹说的有道理,我此刻便动身回聚云峰,你那套刀的图样我会带回去让工匠为你打造出来。” “谢谢五姐,可我没钱支付报酬,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跟你交换。”杜若说这话时有点窘迫。身为巨富之女,却一穷二白,杜若呀杜若,你也是够了,碰上的是假爹吧?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帮我救回卿羽公主,不是也没问我要一文钱吗?怎么?我为你打造一套刀就要收你的钱?” 杜若谷的形象在杜若眼里一下子变得高大了,堪比雪中送炭的好汉。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三姐!”杜若差点说出两句拜年的吉祥话,最后咬着后槽牙给咽回去了。 杜若谷笑着起身往外走,杜若想跟过去送,却被她拦住。 “小妹留步,不必远送。刀一旦成,我会托人带于你,无论当时你、我各自身在何处。” 杜若谷真是江湖好儿女,可惜野雁却囚金笼中。 杜若感慨万千地抱拳道:“好,五姐保重。” 这时她们还不知道,自此一别,再相见时已沧海桑田。 第六十一章 警报哨子响 陆子白星移电掣地赶了一夜路,途中未停留半刻,身后长路漫漫竟没留下他经过的痕迹,就像这个人从未来过,也未曾离开。 直到第二日正午已过,落白施展了一招“坠星无痕”,脚尖轻点在灌木稍上,身体腾空翻转,从陆子白头顶越过,超到他前面,一转身面朝着他,将他拦下。 “师兄,还是稍作休息,再继续赶路吧。” 陆子白归家心切,一路上连行进到哪里了都没顾上细看,更不要说时间了,这会儿经落白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天黑出发,此刻已经日悬中天了。 落白虽有些气息不稳,但还没到喘的份上,连发丝都没乱,他知道就算不停下休息,他这位师妹也不会有问题。 但纳月门的轻功靠运气而成,如行到气亏不得不停下时再做调息,会更浪费时间。他一时情急竟疏忽了。 “师兄,山那边有炊烟,我计算着以咱们的脚程,现在该走了将近三、四成的路了,前方应该是个镇子,不如去那里休息吧。” “好。” 孤风北境的疆土面积比央都大一倍不止,除了内城之外,界内更是遍布了很多规模不小的镇子,彼彼相连,相互照应。 北境之内全民皆兵,陆子白倒是从小就见识过了。在那些广袤的大地上,和看似荒无人烟的林子里,到处藏着暗堡和地道,有时甚至半座山都被掏空了。 孤风北境的采矿业盛行了百年,已失去开采价值的坑洞无数,这些荒废的坑洞矿道实则都被划入军事布局之中了。 个中情况除了北境本地人和驻军,外人可摸不清里面的门道。 陆子白他们昨晚只顾着天黑赶路,经过几个大镇子,也看到了客栈,却未作停留。他的眼睛早就训练的哪怕是在黑夜里,或者快速行进中,只要需要就可以像白天一样将四周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路上,他发现好几个暗堡和藏匿点,里面执勤的人当然也看到了他们。 孤风北境的夜晚寒冷难耐,当地人很少会在太阳落山后去野外活动,所以这个时刻出现的人便最有可能是外敌的探子。 那些在暗中负责监视的执勤人员,一般见到入夜后还在外面晃悠的家伙,必定会通知附近村镇的守军,设法对该人进行拦截盘问。 好在临出发前,杜金尊把自己的金牌给了陆子白,这块金牌上镶嵌着可以在晚上发光的特殊宝石,这是“自己人”的标志。 陆子白将金牌挂在腰上,便可安心一路无阻了。 翻过山,山脚下确有个不算太大的镇子,这里距离孤风北境边界很近了。 风挺大,但没什么积雪,镇子的主要建筑特色也更贴近央都的风格。 陆子白和落白进了镇子里唯一的客栈—福来客栈。 他们刚找了张把角的桌子坐下,小二便马上拎了一壶茶过来:“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 “好嘞,小店的特色是炭烧野山猪,一看两位就是外来的客人,您们要不要尝尝?还是来点寻常家乡菜?” 陆子白没什么胃口,他想说随便做两样够吃饱就可以了,还没张嘴,落白先回了小二:“好,我们就尝尝山里的野味,再上两道下酒菜,热壶酒。” “得,您歇着,我这就去准备。”小二是个利落的伙计,他吆喝着菜名进了后厨,不多时就提了一壶酒和一个炉子出来了。【零↑九△小↓說△網】 北境人热酒那可是实实在在地热酒,下面拿小炭炉烧着,酒用铁壶盛至半满放在炭炉上,酒盅里会加两片香叶,待酒热了注入酒盅内,酒香混合着香叶的味道,别有一番风情。 “你饿了?” 陆子白知道师妹素来吃得极少,而且很清淡,今日却要了这些饭菜,还有酒。 “我还好,但接下来又是一天一夜的路,算下来回到府中最少也还要几日,如果不摄取足够的能量,我担心你好不容易赶回去见到父亲后,却没精力帮他了。” 陆子白缓缓地点了点头。落白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可此时令他最心慌的是父亲能否撑到他回去。一想到这个,他就吃不下饭。 落白之所以在饭菜上一反常态,想来就是为了让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他苦笑一下,家规家训第三条,浪费食物乃忘民之苦,不仁矣。 炉子里的炭烧得通红通红的,映在乌黑的壶体上,陆子白盯着壶体上粗糙的纹饰,红色的光就像流淌在焦黑上的烈火熔浆。 一壶美酒竟在他眼中变成触目惊心的景象,他此刻的心情可见一斑。 他猛地站起身:“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落白的脸上表露出失望的神色,陆子白又何尝不对自己感到失望呢? 他原以为他是那般洒脱,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是云是风,自在无形,可一旦事情落到珍惜之人身上,他才看清自己仍旧只是俗世中一俗子罢了。 出了客栈,陆子白望向央都方向。 何时才能到家?只需短短几日,但对于内心急切的人来说每一刻都好比度日如年。他甚至痛恨自己必须休息必须吃饭,竟还不如那只白嘴鹰隼。 他不愿意停下脚步,因为只要不在行进中,陆济中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情景就会浮现在他眼前,他生怕一眨眼,这个场景就会变成素车白马。 风太大了,天上一丝云都没有。陆子白抬起头,将视线投向湛蓝的天空,试着把心里一切杂念全部剔除干净。 要是可以像此刻的天那般明静就好了。 正在这时,镇子外响起一声哨子的鸣声,这是警报。 陆子白愣了片刻,当第二次传来哨声时,他马上转身回到客栈,酒刚好滚了,落白已自斟了一杯,送到嘴边。 “你先吃,我去镇外看一眼。” 落白没说话,笑着点点头。 陆子白也笑了,他这爱管闲事的毛病恐怕得抽空治治才成,可此时发作得却刚好。 镇子里的人听到哨声后出来了不少,刚才还不见人的巷子里忽然有了的人,大伙全朝一个方向涌去。 陆子白轻轻一跃上了房顶,在那些人到达前先一步赶到事发地点。 发出警报声的地方在距离镇子近千米之外的山谷。 两个猎户打扮的人一站一蹲,地上还趴伏着一人。 陆子白很快到了跟前,走近才发现地上那位从衣着打扮到五官脸型都不像孤风北境或者央都的人。 “他怎么回事?”陆子白问道。 两名猎户互相看了看,而后又一起警惕地打量着陆子白,竟没一人开口。 他们这是把他当外人防着呢。陆子白无奈之下将金牌亮给他们看。 陆子白摆明身份,两位猎户才告诉他事情的经过:“我俩昨天进山打猎,这会儿刚回来,还没出就看见这里趴着个人。 他不是我们镇上的,看着也不像北境人,又受了刀伤,虽然人还没死,但我俩不知道此人身份,担心他万一是探子呢,便没直接带回镇上。” “我不是探子。”地上那人竟然在猎户和陆子白交谈的过程中苏醒了过来,但听声音便知他伤得不轻。 陆子白想着总不能任他一直趴在地上不管,便单膝跪下将这人翻了个个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腿上。 受伤的男人勉强睁开眼睛,看见陆子白后,用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我不是探子…我是做贸易的商人,我的商队遇到土匪…全都跑散了……大人,救命呀……” 陆子白抬眼看向猎户,用征询意见的口吻说:“人伤得不轻,还是先带回去吧。” 将人带回镇上这件事情,陆子白不能擅自做决定,北境有自己的规矩,镇上的事外人没有说话的权利。 猎户也有些为难,陆子白持有杜家金牌,他们惹不起:“这位公子,我俩也没办法,咱们只能等镇长来了,给个主意才能把人带回去。” 陆子白叹口气:“好吧,等镇长来了再定夺。”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瓶,这里面装着纳月门的金创药,治疗这类刀剑伤最管用。 他把药塞进受伤男人的嘴里:“咽下去便可保命。” 这会儿也没地方找水服药,受伤的男人倒是知道保命要紧,药丸个头不小,他愣是反复几次把药生生地吞了下去。 “怎么回事?为何吹响警报哨?” 陆子白回头看去,镇上的人终于到了,走在最前面,被众人簇拥着的应该就是镇长了。 第六十二章 商人还是探子? 村长看上去已经过了花甲之年,胡子头发全都白了,但身板依旧硬朗,走路呼呼地直带风。 这个村子的人大多是猎户,此时赶来的村民有拿弩的,有拿矛的,人群里还有不少位带着自家猎犬。 这些人不是来帮忙,是来打狼的。陆子白跟村长打了个招呼,表明自己的身份。 老村长点点头,视线移到受伤男子的身上。老爷子一看就不是享清福的人,眉间深壑的川字纹已经难以舒展了。 发现伤者的猎户见村长来了,赶忙解释吹响警报哨子的原因:“村长,我俩看见有人受重伤才吹哨。” 村长示意身边的人上前检查男子的伤口。 “你叫何名?”村长问。 男子的衣服被村民解开,最里面那层亵衣和伤口早就让血粘黏在一起了,揭开时男子发出阵阵痛苦的低吟。 “问你话呢,名字。”村长加重语气重复问道。 陆子白眼见村长面露愠色,眼里的怀疑也愈发明显了,忙低头在男子耳边提醒他:“你的路引和通关文牒呢?交给村长。” 男子这才像想起什么,艰难地摇摇头:“当时我光顾着逃跑,随身的包不知何时遗失了,我的路引和通关文牒都在那里呢。” 周围的村民一听男子无法证明身份,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小声议论。【零↑九△小↓說△網】 陆子白大致听了一下,他们主要分成三类意见,其中竟没有一人不质疑此人身份。 他们中间有些人认为该把他送官查办,有些认为干脆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甚至有人觉得他疑点颇多,应该马上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不知道是太吵了,还是突然冒出来的身份可疑的男子,陆子白觉得老村长的皱纹更深了。 村长清了清嗓子,村民们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收到指令后便全都鸦雀无声了。 “他的伤怎么样?”村长问为男子检查伤口的人。 “看伤口的形状、深度和走势,像是砍柴刀所伤。山匪里确实有不少人持砍刀。” “孤风北境地广不好管理,靠兵更靠民,山匪都是占山劫道,咱们村子里的人各个都会点拳脚功夫,没有山匪敢离开自己地盘跑到此处造次。” 这一点陆子白也想到了,所以当他听受伤的男子说遇到的是山匪而不是游匪,便觉得这男子的话里有纰漏,前后矛盾。 村长接着说:“你既然不能证明身份,我也没办法断定你是不是探子,所以我得把你送官,他们会为你治好伤再调查你的来路。” 男子在陆子白的帮助下往起坐了坐:“我叫侯义遥,我真的不是你们说的探子,只要找到商队其他人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唉,你们实在不相信就把我送官吧。” 最近的官府也要翻好几座山,陆子白计算一番,侯义遥靠他的金创药吊着口气,这才刚缓过来,路上颠簸,他不一定能活着扛到地方。 人命关天,就算他真是探子,也得查明后再办。 “村长,还是先让他在村里把伤养好,您可以派两个人看着他。以他现在的伤情,自己根本走不了路,您要是让人抬他去,不也得需要人手吗?没准半路上他还死了,何必往自己身上揽这样的命债?” 村长斜睨他一眼,目光在金牌上停留了几秒,旁边的人全都默不作声地看着村长,他们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别听他的”四个大字。 陆子白想救人,其实要不是急着回央都,他根本不需要将人送到村子里养伤,他自己一路带着,一边帮他找失散的商队同伴,一边疗伤就可以了。不过此人出现的不是时候。 好在这个侯义遥不傻,他在关键时刻说了句至关重要的话:“我许诺,”他用了全力将声量提到最高,保证在场的人都可以听见,“找到失散的商队后,我会把剩下的货物全部留给你们。” “你这趟办的都是什么货?” 陆子白听到村长的问话心想有戏了,这侯义遥还真挺懂得如何利用价值以达目的。 “上好的香料、葡萄酒和一批绸缎。” 这几样都是北境的奇缺货,一倒手便能赚个盆满钵满。以狩猎为主业的村子不至于贫困,但也绝对不富裕,侯义遥开出的条件对他们极具诱惑力。 “大伙怎么看?”村长转过身征求周围民众的意愿。 陆子白看得出来他基本已经有决断了,便趁机帮侯义遥加大筹码:“你的货要是全被抢走了呢?” 他说的时候,眼睛轻轻眨了一下,侯义遥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 “你们放心,没有货我也会为大伙救我一命支付丰厚的报酬。”说着,侯义遥将手伸进靴筒里,光做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废了他半天劲。他好不容易从靴筒里掏出个袋子,打开后取出一颗浑圆的珍珠。“我有钱,只要你们救了我,我不会亏待你们。” 村长也不客气,把珍珠拿过去,举在眼前端详。 这可是个价值不菲的好东西。陆子白一眼便认出那是颗南海珍珠。旁人没看到,但他离得近,很清楚地看见侯义遥的袋子里还有不少颗同样莹润的珍珠。 “抬回去。” 村长一招手,马上从人群后面挤出俩人。他们抬着担架,看样子是准备万一有自己人受伤了,可以马上带伤员撤离。 陆子白帮着他们一起将侯义遥扶上去。 侯义遥躺在担架上,被两个人抬着往村子里走,他的视线刚好看清陆子白腰上的金牌。 “多谢恩公相助,如果不是你的药,义遥恐怕撑不到现在,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不敢当,鄙姓陆,名子白。” “陆?我见恩公腰牌上分明是个杜字呀。” 陆子白淡淡一笑,没说话。此人底细不明,他不太想与之有过密的攀谈。 侯义遥见陆子白不语,大概也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其实我此番来北境,就是要跟杜金尊杜老板做生意。” 侯义遥说出杜金尊的名字,陆子白微微一顿。 杜金尊的生意做得很大,其中几乎囊括了所有可以进行买卖的物品。 香料、葡萄酒什么的对杜家来说是稀松平常的货,侯义遥千里迢迢带着这些东西见杜金尊?他能见到人吗?除非他的货另有其他,或者这些都不过是探子隐匿身份的说辞。 陆子白依旧默不作声地走在担架旁边。 第六十三章 萧肃的发现 萧肃在别馆外见到朱元尚一点也不感到吃惊,朱元尚就算再不情愿也要来向二皇子请罪,只不过朱录广和谭玄初竟然没有陪同一起前来,倒是让萧肃有些意外。 朱元尚看见萧肃先是一愣,而后进进退退地犹豫片刻,才上前行礼参见。 萧肃瞧他那副见了自己躲也不是,迎又不情愿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一扬,走过去笑道:“将军无需多礼,您这是来领罪的吗?” 他说着,眼见朱元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言不语闷声低着头,干脆也不忍了,直接笑了出来。 他一笑,朱元尚脸上更挂不住了,跟打翻了颜料罐似的五颜六色:“九王爷要是没事,属下先去探望二皇子了。” “你先不要忙着走,小王找你有事。” “可是二皇子…” “他伤得不轻,正在休息,你不会想现在进去打扰他吧?” 朱元尚皱皱眉头,停下前行的脚步问道:“不知九王爷找属下何事?” “好事。”萧肃让站在旁边随时准备伺候着的一名侍女带路,往别馆的偏殿走去。 朱元尚站在原处,没有马上跟上。 这性子有点倔呀。萧肃也不回头,只说了声“来”,便径直往前走了。 走出主殿后,他听见身后传来不小的脚步声,想来那朱元尚也不傻,他堂堂九王爷命他来,他敢不来? 到了偏殿,萧肃便没骨头似地歪倒在塌上,导致朱元尚进来后都不知道该坐在哪里。 萧肃压根也没打算让他坐着。就站着听吧,萧肃心想。 侍女把茶奉上后便退了出去。 萧肃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眼皮都不抬,不用看也知道朱元尚这会儿的脸色好不到哪去。 朱元尚这种无论对方是谁,只要火气上来都敢给对方甩脸子看的性子,萧肃倒挺喜欢。这样的人处起事来,无须防备。 要说朱录广那只狐狸肯用朱元尚,想来除了他们两人沾亲带故外,比起本事,可能更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狐狸配熊,天下谁敢与之比勇。 萧肃放下茶杯,他觉得晒朱元尚晒得也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知道我找你所谓何事吗?” “九王爷不是说有好事。”朱元尚的语气透着不耐烦和烦躁。 这就是萧肃要的效果,他当然不恼。我就是要你不顺心,要不是杜若那个矮丫头跟小王瞪眼睛,小王这次非要你把心不顺到脚后跟去。 他想着,“哼哼”冷笑两声:“可不就是好事,提前还乡,不必等告老,不是好事吗? 在这种环境恶劣的边关守城有什么好的,不如退下来,去温暖如春的金边当个看家护院的教头,或者跟朱郡王多讨点钱响开个镖局,也是不错的出路。 你看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没娶上一房夫人。金边离日出之国不远,中间只隔着道海峡,干脆娶个异国夫人吧。” 萧肃这番话还没说完,朱元尚已经脸色大变了,等他说完,朱元尚便忙争辩:“二皇子要治属下的罪可以,但今日二皇子受伤一事纯属意外,事情的前后因果九王爷都看在眼里,属下有监管不严之责,但罪不至罢官免职吧?” “使皇子受伤一事原本就是可大可小,至于大还是小都取决于皇上怎么看待此事。” “九王爷,依您的意思,这事是会大还是会小?” “哼,大可化小,小可化无,要是依着小王,无里还能生有呢。” 萧肃挑起眉毛斜睨着朱元尚,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包含意味不明的笑,看着朱元尚的脸由阴转晴。 朱元尚走到塌前,二话不说直接一屁股坐下。萧肃没来得及拦,只能“啧”了声把腿收起来。 “属下就知道九王爷足智多谋、体恤下属,还请九王爷赶紧赐教吧。” “诶,你不会拍马屁就别拍。而且小王不是马,更不喜欢别人拍我屁股。” 朱元尚一听萧肃都这样说了,立马也不谄媚了,本来谄媚对他来说就挺困难,脸上笑容一消失,肉就垮下来了。 “九王爷,您说的好事……” “好事要一步一步走。” “是。” “第一、你把异族人屡犯边境一事上奏给皇上,但不要细说,只说凶险,不强调威胁。 第二、关于模拟战事演练的过程,小王已经事先帮你说服二皇子了,就说演练时直接动用了真刀真枪。 第三、演练的目的,不单是为了振奋军心,更是你和二皇子对异邦搞小动作的重视。 练兵是为了实战,所以由二皇子提出一切按照真实情况演练。二皇子一心为国效力,想要冲锋陷阵,你呢,忠于皇上和皇子,为了国家安全也觉得应该让士兵们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地做好面对真实战争的准备。 第四、二皇子受伤不是因为骑射功夫不过关、战术水平不过硬,而是为了在模拟真实战争中救下一名普通战士而受伤。 第五、小王已经说服二皇子,被看押的那位士兵可以放出来了,但你要提醒他,二皇子当时保住了他的性命,他应该知恩图报。 因为受到二皇子英勇仁爱的鼓舞,军心大振,全军上下无不赞赏二皇子的德行,无比拥戴当今皇上,誓死效忠朝廷。 这样一来,君心大悦,事情也就容易解决了” “还是九王爷考虑周全,不知属下该怎么感谢王爷的恩情。” “小王并非自愿帮着将军,将军也不用顾念小王的好。” “那属下该谢谁?” “杜若。”萧肃想起杜若跟他吵得面红耳赤,责骂他为人阴险爱记仇的样子,不觉得皱起眉头。他可不想让外人知道他挨骂的事,便轻描淡写似地说了假话,“她求小王帮将军的忙。” “为何?”朱元尚颇为不解。 “她大概是认为就算双方存在着误会,也不能不讲是非对错吧?” “原来是这样,看来属下轻看她了,这小女子心胸豁达,不是一般人。” 萧肃见朱元尚说起杜若时嘴角的笑,心里忽然感到不痛快了。不等朱元尚提出感谢杜若便道:“杜若那边你就不要去谢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去见还是多有不便的。” “是。”朱元尚点点头。 萧肃看得出来,让朱元尚跟他多坐一会儿,这个朱元尚都跟屁股下面长草了一样。 果然事情解决了,朱元尚也就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了:“九王爷,属下这就回去按照您的意思部署。您看季王爷那边…” “小王自会去说。” 朱元尚得了这句话后马上起身告辞。 萧肃也站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他要去趁热看看自己那位已有婚约的佳人。 俩人并肩走出去,这时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孩迎面走过来。 “九叔。”女孩行了礼,眼睛朝朱元尚那边瞟了一下,随即便又移开了。 “卿羽公主,你来看二皇子?” 朱元尚微微皱起眉头,双眼死死盯着卿羽公主的眼睛。 “是,二哥哥好些了吗?” “他服过药休息了,你明天再请安吧。” “好。那卿羽先告辞了。” “回吧。” 萧肃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朱元尚看卿羽公主的眼神不太对了,而此时,朱元尚更是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卿羽公主离开的背影。 “将军。”萧肃唤道。 朱元尚回过神,看向萧肃。萧肃眯着眼睛琢磨着朱元尚在想什么。就在这时,朱元尚竟单膝跪下:“属下有一事不明,还望九王爷明示。” “何事呀?” “卿羽公主是否擅长弹奏琵琶?” 萧肃一笑,靠在墙上打量朱元尚:“怎么问这个?” 朱元尚不作答,但也不起身。 “你不说,小王也不便回答。” “那日夜宴之上,有位从央都而来的琵琶乐师,当时她以纱遮面,属下刚刚见公主双眼竟与那乐师像是一人。” “你好大胆子!敢拿公主比琴妓?” “属下不敢,属下实在是仰慕那位乐师,所以…” 萧肃抬抬手打断他的话:“此事小王不便回答,将军要想知道大可去问季王爷。” “可九王爷方才也训斥属下了,属下哪里还敢在季王爷面前拿公主与乐师相比较。” “去吧,说不定人家正等着你问呢。” 朱元尚明显没有细琢磨萧肃话里的意思,他只听出好像自己有机会与那位乐师相识,这令他难掩兴奋之情。 “那属下这就去见季王爷。”朱元尚转身便大步往外走,走出去一段,可能是想起还没向九王爷告辞,又折返回来。 萧肃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比自己帮他解围时更甚,不觉看好戏似地笑起来。 “九王爷今日替属下解围,属下没齿难忘。” “今后有你报答的时候,快些去吧,将军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着了。” 第六十四章 去偷铃铛 杜若捂着耳朵趴在床上,强烈的耳鸣让她头疼不已,她觉得再这么下去,精神非得出毛病。 这是怎么了?杜若痛苦地在床上辗转反侧。 从杜若谷跟她辞别后,她就开始耳鸣,本来以为是这两天太累,耳鸣属于身体的正常反应,休息一下就好了,没想到躺了一会儿,症状不但没减退,反而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严重。 我去!不会是中邪了吧? 杜若学的是西医,在穿越之前,她从来不相信灵魂一说,更别说鬼怪、巫术和中邪了,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自打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不仅没死,还借着杜家七小姐的身体又活过来了之后,她还有什么不信的?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耳鸣爆发的时间,昨晚梦到杜若瑶后,她的耳边就总是响起若有似无的铃铛声,铃声渐渐尖锐起来,发展到后来就变成耳鸣了。 刚听到铃铛声时,她也想过这有没有可能是幻听。 幻听一般体现在躯体疲劳上,属于精神科,杜若没有癫痫的病史,她给自己诊断后马上就排除了幻听的可能。 这下子除了中邪,就没有别的更合理的解释了。 要不要请和尚道士来做场法事?杜若把脑袋扎进柔软的被子里,想要阻隔刺耳的声音一个劲儿地往脑子里钻。 可是找个什么理由呢?难不成要跟他们说,杜家七小姐死后身体被她霸占,所以阴魂不散,托梦骚扰她? 这不是要疯了吗?要是这个世界有精神病院,她还不得第一时间去报告吗? 说不定这病症的源头正是那串铃铛,杜若瑶在梦里让她把铃铛戴上,她要是按照杜若瑶的话去做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身子刚坐直,铃铛声便再次响起,每响一下耳鸣就会严重一分,吵得她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时不我待,必须拿到铃铛,管不管用都是后话。 铃铛在杜若雪那里,现在杜若雪出去追陆子白了,杜家的人就算想把她抓回来也得需要些时候,此刻正是把夏夫人的遗物偷出来的好机会。 其实这也算不上偷,这些东西本来就属于杜若瑶,拿回来是天经地义。 杜若拿定主意便裹上银狐大氅出屋了。 杜家宅邸很大,几个姨娘分别住在各自的院落里。 杜家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是二夫人的女儿,这杜若雪的母亲是四夫人。 四夫人住在哪里?杜若雪会把夏夫人的遗物收在自己家里吗? 杜若带着一肚子疑问出了流金楼,她没看见广燕姑姑,广燕姑姑自从回到暖阁帮她后就忙得不可开交,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再麻烦广燕姑姑。 杜若雪住哪里,出暖阁随便问个下人就知道了,至于夏夫人的遗物在不在那里,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明知道没用,还是撕了张宣纸,揉成团儿塞在耳朵里。 刚到暖阁大门,开门的机关便从外面被触发了。她往后退了几步,寒冷的空气从逐渐打开的门缝里灌进来,她把大氅裹得更紧了。 “九王妃这是要去哪?” 一团黑影卷着风闯进她的视野,骑在马上的人高高在上看着她,来者不是黑魔王还能是谁? 杜若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明明她除了鸣叫和铃铛声,什么旁的都听不见,可黑魔王说的话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绷着脸左看右瞧:“我怎么没看见九王妃,你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作为医生,我可得提醒你,妄想症可不是闹着玩的,等赶明儿我有空做个电击帮你治治。” “去哪?”萧肃俯下身,让暴风雨挡在杜若前面不给她让路。 “我…想去给四夫人请安。” “真的?”萧肃挑起眉毛,“请安呀……好,小王受累送你过去。” “不用。”杜若其实巴不得萧肃能送她,可她拉不下脸,要是刚吵完架就坐上人家的马,那多丢面儿呀。 “怕丢脸?” 杜若最讨厌萧肃回回都能戳中她。怎么那么烦人?她白了眼萧肃,打算贴着边儿从暴风雨旁边绕过去。 “别跑。”萧肃一手扶在暴风雨脖子上,一手拉住杜若,“小王都不嫌你丢人,你也别嫌弃自己了。” 杜若只觉得身体一轻,再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暴风雨背上了。 “你放我下去。” “矮丫头,你耳朵怎么了?” 耳朵?杜若回过头,看见萧肃皱着眉头,之前的笑都不见了,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心想,我不舒服,你掉着个脸给谁看?但是他怎么知道我耳朵的事? 杜若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耳朵不舒服?” 萧肃把杜若塞在耳朵里的宣纸拔出来:“小王怎么知道的?你又不用耳朵写字,如果不是有病,干嘛把宣纸往耳朵里放?” “你还挺有眼力见。但是我耳朵难受,你干嘛臭脸?” “只有小王可以让你不舒服,别人都不行,你自己也一样。 小王命令你,从今日开始你要有作为九王妃的自觉,你的身体已经属于小王了,你归我管,以后没有小王允许你不能随便生病,听见没有?” “你的要求是不是过分了?我也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这事能由得我吗? 等等,谁是九王妃?凭什么我就归你管了?你妄想症严重了,知道吗?” “耳朵生病了还这么能说,我看你什么时候嗓子出毛病就安静了。你耳朵到底怎么回事?医不自医,小王先带你去御医那里吧。” “不用,你带我去四夫人那里。” “告诉我真实原因,少拿请安这种理由糊弄我。”萧肃放轻声音,他只有在杜若面前才会以“我”自称,还是得在心情舒畅的时候。 萧肃突然压低声音说话,杜若明白他是在意她的耳朵。杜若其实是个特别容易哄的女生,别人一句好话就能让她心软。 “其实我还不能确定病因,但我有个猜测。” 杜若老老实实地把她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诉萧肃。 “你真的不是杜若瑶本人?” “当然不是,我昨晚都告诉你了,忘了?” “昨晚?没忘。” 萧肃一脸坏笑地看着杜若,杜若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萧肃打进去。 “想点正劲的好吗?堂堂九王爷怎么老往歪处想。” 萧肃用手捂住杜若的耳朵,隔着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帮你去拿夏夫人的遗物,谁让你是我萧肃的王妃呢。” 萧肃的手很暖和,声音也特别好听,杜若的耳鸣一下子消失了,铃铛声也没了。此时她只听得见萧肃清亮的嗓音。 她一把按住萧肃正要从她耳边拿开的手。大哥,你的手是外敷型灵丹妙药,别跑!嘴上嘟囔着:“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知道你为了不让二皇子带我进宫,才在二皇子跟前说和我有婚约。 我谢谢你豁出自己鼎力相助,但你也不能老拿这事说我吧?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第六十五章 不是人找铃铛 而是铃铛找人 萧肃带杜若来到映雪阁,他一路上没再提九王妃的事,杜若也算松了口气。 无论是不是玩笑话,她都不希望萧肃有事没事就把他俩的关系往那方面拐。 本来陆子白就没拿她当女人看,万一要是再误会了她和萧肃的关系,她成为陆夫人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到了。”萧肃翻身下马,接着把杜若抱下来。“一会儿演场戏,我一使眼色你就假装昏过去。” “好,那昏过去之后呢?” “废物!还需要我一一教你?”萧肃看着杜若身上的银狐大氅没好气地问,“你就没别的衣服了?非裹着陆子白的大氅?子白兄的大氅披在你身上,下摆都拖到地面了。” 杜若低头看了一眼。可不是吗,之前她竟然没注意,银狐大氅的下摆已经脏了。 “诶呀。”她叹口气,把大氅往上拉拉,“我没有保暖的衣服,这可怎么办呀。哎,等等,你说谁废物呢?” “你别拽了,脏都脏了。等下记住了,你只要一晕,我就命人将你扶到杜若雪的房间休息,我在外面把四夫人这里的人牵制住,你赶紧找夏夫人的遗物。” “杜若雪会把这些东西放在她房里?” 萧肃“啧”了声:“我说你既然不长个子,就长点脑子行不行? 一般值钱的东西会放在库房,私密的物品不是藏在闺房里,就是收在书房。 杜若雪一个女子,她要是拿走夏夫人的遗物,最有可能收藏的地方就是库房和闺房。 你现在闺房里找找,没有的话,我再想办法进库房。” “明白了。”杜若回答得有些心虚。 萧肃给她指了路,可她不敢告诉萧肃,夏夫人的遗物除了铃铛外,其他究竟都是什么,长什么样,她全都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进了杜若雪的房间,该找什么她还没有头绪,只希望能一下就找到铃铛,要不萧肃又要骂她是废物了。 四夫人见到杜若在九王爷的陪同下前来给她请安,大感吃惊,杜若瑶从来不给她请安,当然她也不稀罕,今日若非有九王爷在,她根本不会让这个妖孽生下的小妖孽进她的屋。 四夫人一点都没掩饰对杜若的嫌厌之意,瞪着眼睛看向杜若。 杜若从她眼里看出怨恨,那是连惊讶都盖不住的恨意。 面对四夫人充满敌意的视线,杜若是哭笑不得。在四夫人眼里,她这位长着和夏夫人一样蓝色眼睛的小丫头是杜若瑶,而非杜若。 幸亏有萧肃跟着,四夫人再不乐意也不能不给九王爷面子。 杜若瞥了眼萧肃,萧肃虽然笑着,但杜若见过他真正笑起来的样子,现在萧肃最多也只能算皮笑肉不笑。在四夫人瞪了杜若后,萧肃的笑就变得更加古怪了。 杜若看着这样的萧肃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人真恐怖。杜若正想着今后还是少得罪这个白脸黑魔王,黑魔王就给她递了个眼色。 她没想到萧肃的暗号来得这么快,心里一紧张,也忘了应该先演段前戏,便“嗷”了一声往地上倒去。 身子一失去平衡,她就后悔了。她既不是演员,也不是国足,假摔不是她的强项,现在可倒好,脸直接朝着地面拍过去了。 完了!杜若紧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我本来长得就是一般人,这下子更没法看了,关键是疼呀。 但想象中会摔个姹紫嫣红的事并没有发生,她闻到一股松木香,是萧肃。 当萧肃抱住她时,她清楚地听见萧肃强压下去的笑声。 她闭着眼睛回想刚才倒下去的姿势,艾玛,想想都觉得滑稽,她怎么能嘎嘣一下就往地上拍,要摔也该摔的优雅一点呀。 “来人!”萧肃把杜若交给下人,“七小姐病着还来给四夫人请安,可见孝心可嘉,可是她身子也太弱了,你们将小姐扶进房里休息一下。” “这…”四夫人不情不愿地说,“她要是病着就回暖阁歇着吧。九王爷,我让下人备轿送七小姐回去。” “轿子?外面有多冷,你不知道? 她现在不省人事,用轿子抬回去的路上再着了凉,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 小王让她休息好了再走,难道四夫人不乐意? 她对您尊敬,您对她这是何种态度呀?还是说,四夫人不想小王留在这映雪阁坐坐?” 萧肃声音冷得像湖面结的冰,连装晕的杜若都扛不住,何况是四夫人。 她吓得马上改口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送七小姐去……若雪房里休息。” “四夫人,小王今日跟七小姐一起来叨扰,其实是因为小王听说六小姐这里有不少子白兄的字画,想要借来一看。” 萧肃的声音渐渐远了。 杜若感觉自己被人抬着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她竖起耳朵听着下人出了房间把门关上后,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往四下看去。确定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便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杜若雪的房间跟她穿衣服的风格一点也不像。杜若雪爱穿黑色、红色这种视觉冲击力很强的衣服,但她的房间却粉粉嫩嫩,跟普通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小夜叉是双子座ab型血吧?杜若下了床就开始翻箱倒柜找铃铛。 杜若雪的衣服和首饰很多,每样都十分精美,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对比自己空荡荡的衣柜、箱子、首饰盒,杜若便更加明确未来的人生路,她要离开杜府自力更生,挣出一片天地。 杜若在杜若雪房间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铃铛,别说一串,连一个都没有。 小夜叉把东西放哪里了?杜若真起腰,抱着胳膊在屋里没有头绪地转来转去。假如无功而返,又要惹萧肃戏弄她了,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阵铃铛声“叮铃叮铃”地响在她耳边。 她以为是耳鸣,捂了捂耳朵,发现并不是,这铃铛声竟然真实存在,像是在给她引路似的“叮铃叮铃”地往房间外移动。 这会儿她怎么敢出去?万一被人发现了多尴尬。 可是那铃声仿佛能催眠般,听得杜若有些恍惚,无法自控地跟着声音往外走。 好在出了门发现,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是被萧肃支开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杜若穿过走廊,爬上楼梯,又拐进另一段走廊。 映雪阁里面像迷宫一样,杜若左拐右拐,上上下下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扇门前面。 铃声就是从门的另一端传出来的。 门上有锁。杜若正不知所措呢,她的身体却自己动了。她摘下素银耳环掰了几下,耳环在她手里成了一根银线。 她把银线插进锁孔里,很快就把锁打开了。 我什么时候会溜门撬锁了?不对,这是我做的。不容杜若多想,她已经进了屋。 这里想必就是库房了,大小不一的箱子整齐地摆放着,上面都贴着封条和编号。房间里还有几个柜子,每个抽屉上也有不同的标注。 铃铛声就是从放在很里面的一个小箱子里发出。 杜若把小箱子搬出来。 这个箱子的尺寸不大,但想要不被人发现地搬走却也不可能。 她毫不犹豫地撕下封条,把箱子打开,里面果然有一串铃铛。 铃铛有圆的,还有长条状的,装饰在一条布和皮子做的腰带上。她把铃铛拿出来,箱子里还有很多首饰和几本书,最下面还有一尊雕像。 杜若想把整个箱子搬回暖阁,可是她没理由这么做,她把那几本书拿出来塞进衣服里,其他的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怎么取回箱子还是要和萧肃商量一下。 为了不让铃铛发出声音,她找了一块布把铃铛包得严严实实,抱着出了库房,回身重新锁上门。 可接下来她就傻眼了。刚才来到库房时,她就跟游魂一样完全没有自主意识。 现在想去杜若雪的房间该走哪条路呢? 第六十七章 杜若瞎了 “没想到你挺有本事呀,竟然能自己摸到库房来了?” 杜若正猫着腰顺墙边往楼梯口出溜呢,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来了这么一句,吓得她一动不敢动,保持着偷地雷的姿势僵在原处。 “诶,是我。” 杜若慢慢回过头,就见萧肃正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着她。不难想象以她此刻的姿势够好几十人笑三月了,也难怪萧肃这副表情。 不过幸亏萧肃在这里,见到萧肃,她便有了一种危机解除的感觉,不禁两腿一软蹲地上。 萧肃憋着笑一抬手:“免礼平身,你就不用给小王请安了。不过你请安的姿势倒是挺独特,你们那个世界都是蹲着问好的?” “滚吧,我们那边蹲着可以干好多事呢,比如蹲着吃饭,蹲着拉屎,蹲着抠土,就是没有蹲着问好的。” “那你现在蹲在这里是打算做你说的那件事呢?” “我…我这不是吓得腿软了嘛。” “真怂。”萧肃一把拉起杜若,捎带着就往她塞得鼓鼓囊囊的怀里看了一眼,“拿到了?” “嗯,还有好多首饰什么的放在一个箱子里,估计还有别的细软,我没顾上找。” “拿到你现在最需要的就行了,咱们这次过来的目的也不是向四夫人讨要夏夫人的全部遗物。 剩下的那些如果你想要,我会帮你要,你不想要,咱们就买新的。” 杜若跟在他身后,越听越觉得奇怪,萧肃说话的口吻怎么好像老公对老婆?她赶紧把话题岔开:“你为什么来库房?” “我猜杜若雪最有可能将夏夫人的遗物放在库房。所以我便找了个由头独自一人去书房,然后从窗户翻出去,再从走廊的窗户翻进来。” “你一开始就想好东西会在库房,干嘛还让我为了进入杜若雪的房间而演一出昏厥戏?” 萧肃想起杜若假装昏过去的样子,又笑起来。 “你该不会是为了看我笑话成心吧?”杜若抡起小拳头朝萧肃后背一连捶了好几下。 “过瘾呢?”萧肃回过身,握住杜若刚举起来的拳头。“我不是为了看你笑话,是我一个人更容易脱身出来找东西。” 说完,萧肃伸手探向她胸前,她“啊”了一身,非礼还没喊出来,萧肃就把她抱在怀里用布抱起来的铃铛夺了去。 “这就是那串萨满铃铛?” 杜若这才发现自己没把铃铛包严实,几个长条状铃铛还露在外面呢。 萧肃把铃铛拿在手里,他一动,整串铃铛便相互碰撞,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 金属和金属脆生生地撞击所产生的高频振动,对萧肃没有任何影响,但是杜若的反应可就大了。 她先是感到一阵眩晕,随即眼前的事物便突如其然地消失了。 怎么回事?从看见到看不见之间连个过程都没有,她就像被人冷不丁往脑袋上套了个密不透光的口袋。 她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往周围摸索着。 “萧肃!萧肃?” 有谁牵起了她的手,但不是萧肃,这是女人的手,摸起来很柔软,皮肤很细腻。 她刚想问你是谁,话没出口就让那手拽着调转了一个方向。 黑暗像一张幕布在她眼前被拉开,她看见白色的建筑,高高的立柱,巨大的翅膀。这番景象很模糊,她只能看见这些,但不能明白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还看见很多人跪在地上,他们面朝的方向有座像金字塔一样的巨大梯状平台,平台上的人金灿灿的,看不出来是金色雕像,还是穿着金色的衣服,在强烈的眼光下刺得人眼睛疼。 牵着她的女人在此时放开了她的手,翩然地穿过人群登上平台,女人金色的头发长至腰间,随着她每往前走一步,铃铛声便从她身上发出。 人群里有人站起来跟着女人往平台上走去,而后又有人站起来,很快所有人都跟在了她身后,人们涌上平台,金色雕像被推翻打碎,还是穿着金色衣服的人被… 杜若使劲眨着眼睛,她想看清那女人长什么样子吧,可是眼前总有一种被薄纱遮住的感觉。 她都忘了刚才的暂时失明,她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幻觉消失后一切都会好起来,自然也就恢复视力了,可是事态发展并没按照她预期的那样发展。 幻觉是消失了,可她仍旧看不见。难道我瞎了?这个念头一出,她顿时吓得手脚冰凉。 “你怎么回事?” “啊?” 有人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你可以呀,什么时候练就睁着眼睛睡觉的?” “萧肃?” “废话!你怎么了?看不见我?” “我还真看不见!萧肃,我是不是瞎了啊!” “别喊!” 杜若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本来就已经受到惊吓的她本能地往两边抓去。 “别折腾!再乱动我就直接把你扔地上。” 知道是萧肃抱着她,她才停止挣扎,伸手摸到萧肃的衣襟,像抓救命稻草似地一把抓住。 萧肃抱着她一路快步走出去,也没跟四夫人废话,只甩下句,“七小姐病疾发作,需马上送医。”便出了映雪阁。 四夫人竟也跟了出来,不依不饶地问:“九王爷,杜若瑶不在雪儿房里歇着,跑出来干嘛?而且怎么还是从库房方向过来?她是不是去…” “你不留人在门外候着,七小姐病发难忍,她又不认得你宅子里的路,只能到处乱走。因为你的下人看护不当,她才伤了眼睛,如今你竟然还敢反过来质问小王?现在小王没时间理你,你候着吧,小王还会前来拜访。” 说这话时,萧肃已经抱着杜若上了马,杜若先是耳鸣,现在又看不见了,她心里慌,也顾不上什么四夫人了。 “萧肃,快送我回去。”她说话时声音都是颤的,她害怕。谁突然瞎了能不害怕呢? “我们这就回去。”萧肃轻声说着,两腿夹紧暴风雨的肚子。 暴风雨啸叫一声,飞奔而去,留下又怕又气,浑身发抖的四夫人。 “到底怎么回事?真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萧肃,你说是不是因为这身体不是原装的,所以现在只是暂时接触不良?” “说我能听懂的话。”萧肃的语气也透着急切。 “这身体可能排斥我。” “敢排斥你?她不想活了?” “你这跟谁发狠呢?”听了萧肃狠叨叨的话,杜若竟然有点安心,不觉得笑了出来。 “谁折腾你我就跟谁发狠。” 说话间,暴风雨已经驮着他们进入暖阁中。 暖阁里好暖,弥漫着像花房中那种潮湿带有泥土清香的气味。杜若看不见,鼻子倒更灵敏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萧肃把她抱回流金楼,放在软床上。 杜若觉得萧肃抓住了她的胳膊,萧肃的气息离她很近,应该就在她面前。 她听见萧肃对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小王不管你为何排斥杜若,小王只说一遍,杜若在你在,杜若亡你必定一同陪她去黄泉。听明白了就休要继续折腾。” 杜若听着萧肃凶狠的话,心里反而暖极了。没想到这个黑魔王对我还挺好的。想着,笑意便不自觉得浮上她的嘴角。 “不许笑,我正说狠话呢,你一笑,我就破功了。”萧肃捏住杜若的脸蛋。“哎,好像长了点肉。” “疼…”杜若抬手打在萧肃手上。萧肃非但没放开,还更使劲了。 “你乖乖躺着,我这就去请御医过来。” “不用了,”杜若抓住萧肃的手,死命地握紧。她现在不想一个人呆着,她害怕被独自丢在黑暗里。“我就是医生,如果真的是因为病疾导致失明,我能够为自己诊断出病因。 现在我看不见的原因却并非生病…你说,会不会是萨满铃铛闹得?要不现在就毁了它。” 萧肃反握住她的手:“毁掉一串铃铛不难,只要你想好了。” 杜若瑶要这串铃铛,万一毁掉铃铛,她让我彻底瞎了怎么办? “等等,我再想想。”杜若垂下眼皮,低声道。 第六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杜若思来想去地拿不准主意。 想从常理上找到头绪,可没来由的突然失明,实在无迹可寻。 但是真要她将此事与怪力乱神联系在一起,又不是她平日所识,根本无从知晓其中的缘由。 “想好了吗?你已经够呆头呆脑的了,可别再发呆了。” “就会挤兑我,这是对待病人的态度吗?”杜若心里急,身为医生,关键时刻不能自救,这种无力感是巨大的。 她闷得慌,想起刚才萧肃对杜若瑶说狠话时的语气,这口气才松懈下来。既然如此,不如找萧肃给自己逗个闷子。想着,她对萧肃说道:“哎,你再说两句狠话听听呗。” “干嘛?” “我就觉你那副狠叨叨的小样儿怪可爱的。” “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我听着可不像是好话。” “是好话。”杜若低下头,她看不见自己的手,这种感受太奇怪了。她没想到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居然连对手指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很难一次做到。恐惧再次袭上她的心头,“萧肃,我要是再也看不见东西了怎么办?无论是做手术、做饭、还是对手指,全干不了了。” “那就什么都别干,其实你看不见了也挺好,省得每次照镜子都糟心。” “萧肃!” 杜若抡起拳头朝面前打过去,但抡空了没打到,她往两边摸了摸,确定萧肃的位置后,重新抡起没什么力气的小拳头,这次是实打实地打在萧肃身上了。 萧肃倒是没躲:“哟,还有精神追着我打,说明问题不大。别担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帮你重新看见。” “谢谢你。对了,我彻底失明前出现过幻觉。” 杜若坐直身体,朝着萧肃所在的大概位置,把看到的幻境全都告诉了他。 “你去过这样的地方吗?或许是在你的世界?” “没有,我从没见过那种风格的建筑群,有些像希腊神庙,却又有点像墨西哥金字塔。” “这样呀……如果不是你的世界,那说不定是异域。” “异域?夏夫人的家乡?” “嗯,我也没去过异域,无法从你的描述里做出判断。 但既然你看见了,可又不是你所见过的,说明这段记忆属于这个身体的主人杜若瑶,或者是夏夫人。 据我所知,杜若瑶从未离开过杜府,那就必定是夏夫人了。所以我推断在你幻觉里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异域。” “可夏夫人的记忆怎么会留在杜若瑶的身体上?” “不,我不认为夏夫人的记忆在杜若瑶身上,我想她的记忆很可能是留在这串萨满铃铛上了。 你回忆一下,是不是当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铃铛响起,你就忽然陷入幻觉中,而后便失明了?” “还真是!那我一开始没猜错,根结就是铃铛。” “既然如此,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么意思?” “你说你是怎么见到杜若瑶的来着?” “梦里…怎么了?” “睡觉。” 杜若原本坐在床上,她还没来得及思考睡觉这件大白天不容易实现的事情,肩膀就被萧肃扳住了,一瞬间杜若便被掀翻在床。 这什么情况?虽然看不见,杜若也知道自己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让人放到,姿势肯定特别难看。这萧肃怎么老是让我出丑?杜若撅着嘴,又举起拳头,她一瞎,脾气倒是长行事了。 “老实点。”萧肃按住她的手。 雪松的香味忽然扑鼻而来,杜若顿时慌了。 但萧肃显然不打算给她反抗的机会,趁她没反应过来时就在她身边躺下来,把她箍进怀里。 杜若一下子跌进暖得有些发烫的怀抱,整个人全懵了,直接进入当机状态,一动也不动,全身僵硬地任凭萧肃抱着她。 “睡觉!快点!” “你干嘛?我…我自己能睡。” “嘘。”萧肃像哄孩子睡觉那样轻轻拍着杜若的后背,“大白天的,不哄能睡着吗? 我母妃在我小时候都这么哄我睡觉。那时我特别淘,只有这样才能老实呆着,一会儿就会睡着。” 萧肃的声音像有魔力似的,杜若渐渐放松下来,身体也不那么紧绷了。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想听?” “嗯。” “叫声好听的就给你讲。” 好听的?啥好听?亲爱的?哈尼?还是…“流氓!” “喊什么?流氓不给讲故事,快睡。” 杜若闭着嘴忍了半天,明明不困,非要睡真是睡不着,还浑身难受。 “我睡不着,你就给讲一个故事吧。” “嗯,叫声好听的。” “你还行不行了。你直说想让我叫你什么?” “肃。” “太肉麻了!” “别喊!你自己嗓门大自己不知道吗?肉麻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轻佻的或虚伪的言语、举动所引起的不舒服的感觉。” “让你叫我名字是轻佻?还是虚伪?你觉得叫我名字不舒服就算了。” 杜若从来没有在萧肃的话里听到过现在这种失落的语气,她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说重了。 “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给出的解释是对肉麻这个词的书面解释,其实肉麻的意思就是让人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害羞。” 杜若听到萧肃轻笑一声。这个魔王的声音怎么那么好听?真讨厌。 “快睡,我给你讲故事。 我有八个哥哥,三个姐妹,还有一群额娘,可是我呀,从来没体会过一家上下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感受。 先皇在每年中秋时会设家宴,所有皇子公主都会到场。我是先皇的九皇子,你知道我中秋时会去哪里吗?” “哪里?” “在母妃的寝宫外守着。 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哭,尤其中秋佳节,她会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哭便是一天。 她不让任何人进去,直到哭的眼泪都没有了,嗓子也哑了,还是停不下来。 哭到最后她会喘不过气,我小时候特别害怕,心里老是有个念头,她会不会就那样哭到把自己憋死? 所以我就外面跪着,我母妃很疼我,我就盼着她能够为了我从寝宫出来,不要再哭了。 可是到头来,每逢中秋我都只能一跪就跪一天,等母妃哭晕过去,我也差不多没办法自己站起来了。” 萧肃讲完,杜若已经开始犯困了。 她的胳膊被萧肃箍着,想拍他两下安慰安慰都不行,她只好用下巴戳了戳萧肃。好在这丫头下巴尖。她边想边开口道:“你真坚强…” “坚强呀?一般人会觉得我可怜吧?” “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从不觉得,这只是我和母妃所经历的一部分人生,人生只有成败,没有可怜。” “嗯…” 真可怜。一个人如果连片刻软弱的机会都不给自己,永远强弩着,好可怜呀。杜若想着,人愈发的昏沉。 她觉得萧肃可怜,但她不会说,因为虽然只有几天的接触,她却知道萧肃强烈的自尊心绝对不容许自哀自怜。 而且她的私心希望萧肃可以无时无刻的强大,她不想触碰这个男人的脆弱,起码不是现在。 因为此刻的她太弱小,自己都还需要依靠,又有什么能力承担另一个人的“重量”呢? 对不起,我这时还不能让自己看到你软弱的一面,你现在对我的恩情和帮助,等我强大起来再报答吧。 杜若想着这些睡了过去,萧肃好像一直再轻声地跟她说话,像摇篮曲一样具有催眠效果。 “没想到注定会帮助我烈焰重生的人竟然是个虚伪懦弱的女人。” “谁?”刚睡着就被吵醒,杜若浑身一激灵,睁开眼睛。 “你不是急着想见我吗?” 杜若瑶抱着胳膊站在床边,眼神阴森地瞟向萧肃。 诶?我可以看见了?杜若眨眨眼睛。 杜若瑶仿佛能够轻而易举地看穿她:“你现在能看见是因为我在。这双眼睛本来就是我的,这个身体也属于我。” “可是你已经死了。” “我没死,我只是暂时蛰伏,你不过是柴火命,我才是凤凰。” “柴火命?还柴火妞呢!人有木命、金命、水命等等,哪里来得柴火命?” “哼,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不管以后,我就问现在,我失明是不是你搞的鬼?” “是不是我搞的鬼呢?”杜若瑶阴测测的一笑,“你戴上铃铛马上动身去央都,雀后黑就在那里等你呢,到了陆府后好好调养,眼睛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你究竟想要干嘛?” “我在帮咱们两个。” “你在帮谁?”半天没有说话的萧肃突然开口,连杜若瑶都吓了一跳。 杜若朝萧肃看过去,萧肃闭着眼睛冷冷地说:“谈条件是吧?好,小王跟你谈。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很是看重铃铛、央都、和陆子白对吧?” 杜若瑶不言语,杜若也不敢随便插话。 “杜若早晚会去央都,她也会好好保管铃铛。 你马上让她复明,否则小王一定会毁了铃铛,不让她去央都,至于子白兄,小王不想害他,所以你不要用伤害杜若来逼小王对付他。” 屋里一下子陷进古怪的寂静中,直到萧肃打破了这份沉默:“小王言出必行,你可以试试,假如在小王睁开眼睛后看不到杜若已经复明,就先拿铃铛开刀。” “你不考虑后果吗?”杜若瑶咬紧后槽牙问道。 “后果?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吗?小王问你,如今杜若是小王护着的人,你折腾她,你就不考虑后果吗?” 第六十八章 晚上来吃饭 “我倒数三个字就睁眼了。一、二、三。” 萧肃睁开眼睛的同时,杜若慌忙地把眼睛闭上了。她生怕再次失望。 “睁开眼睛。”萧肃说。 萧肃越说,杜若闭得越紧了,她摇摇头,也不说话。 “快点!”萧肃的耐心明显被磨没了,他这一嗓子,吓得杜若浑身一哆嗦。 她犹豫着慢慢抬起眼皮,张开一点点缝,还啥也没看见呢,眼皮就被外力完全撑开了。 “啊!”杜若大喊着,被动地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萧肃的脸,和他还没从她眼皮上移开的手。 两人距离太近,杜若觉得自己快要对眼了,便推开萧肃。 “看得见?” “哎?”杜若此时才反应过来她可以看见了。“你不是幻觉吧?” 说着,杜若伸手去掐萧肃的脸。 萧肃一把打开她的手,从床上翻身下地,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斜睨着她:“既然能看见,就别在床上赖着了。” 重获光明的喜悦,旁人是无法切身体会的,尽管失去光明的时间并不长,但所有瞎了的心路历程她可是都感受了个遍。 她窜起来,站在床上蹦来蹦去地叫道:“我看见啦!我又看见啦!” 哎?下半句好像是,这是爱情的力量。想到这句熟悉的台词,杜若立马不蹦蹬了,心虚地看向萧肃。 萧肃倒是很镇静,完全没有刚刚跟她相拥而卧的难堪,这反而让杜若更加尴尬了。 这就好比还在上学的你跟一个并不喜欢的男孩拉着小手爬上山。一路上天也聊了,手也牵了,最要命的是你还害羞了,心里产生了些说不清楚的感觉。但人家男孩子却压根没往心里去,一到山顶立马放开你的手,自己玩去了,留下你一人在山顶吹着风,自己体会你是疯你是傻。 杜若越想越不得劲,拉起长长的裙摆朝床下的萧肃踹过去。 “哎,你刚才能听见杜若瑶的声音,那看见她了吗?” 这一脚还没碰到萧肃,就让人家给抓住了。 “没看见,我只是听见你在自言自语,但细听下两个声音和语气又不太一样,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萧肃攥着她的脚腕子笑着回答。 杜若一条腿站在,顿时失了平衡,靠抱住床围才勉强才站住。 “腿这么短还想着踹人,你够得着我吗?”萧肃的笑愈加放肆了。 “你放手!” “放手?我拉着的明明是脚。” “我去!你有毛病吧?你拿脚拽着我手那?” 萧肃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杜若,研究似的看了好半天,最后做了个总结:“个子矮,长得丑,一身病,也就这张嘴厉害。” “你才矮!你才丑!你才有病!” “是吗?”萧肃翘起嘴角坏坏一笑。 杜若用和萧肃相同的眼神也上下打量了萧肃一番,这个黑魔王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除了确实脑子有病外,其他方面没得挑。 这下子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你不谢谢我?”萧肃帮她把话题转移开。 杜若耷拉着脑袋,盯着还在萧肃手里的脚。 她当然知道应该感谢萧肃,萧肃已经不止一次帮过她了,可是原本感激的话被这黑魔王刺激的一句都说不出口。 “你先放开我。”她试着往回缩自己的脚,萧肃不松手,她自然是没抽出来。 她白了萧肃一眼,使足力气往外拔,萧肃在她力量爆发的瞬间撒手了。 “我去!”杜若差点儿把脏话骂出口。 她试着将倒栽葱的姿势调整得好看些,可事与愿违,她还是以极其奇葩的姿势摔坐在床上。 她怒气冲冲地盯着萧肃,无言地对峙。 萧肃像干了什么脏活一样掸掸手,笑道:“你要暂时没事了,就好好在暖阁呆着,别乱跑。 我要去见季王爷,估计朱元尚已经去过了,他和二皇子,还有卿羽公主的事情,我需要和季王爷再商量着落实一下。” “朱元尚和卿羽公主有什么事?” “好事呗。”萧肃说着转身要走。 “等一下。”杜若从松软的羽毛被里挣扎地爬起来,拽住萧肃的腰带,“先别走。” 萧肃低头看看她手,嘴角又翘起来了。他这座大冰山,只有在和杜若一起时特别爱笑:“拉着小王腰带做何?想替小王宽衣解带?” “好好说话。”杜若忙放开手,“就是你刚才不是提起卿羽公主了吗?关于她,我有件事问你。” “问。” “她真的是当年皇上的嫡出女儿吗?” “你觉得不像?” “也不能说不像。她…看起来挺矛盾的。 比如,我给她治病时,感觉她很怯懦。可是当她穿戴整齐准备赴宴时,举止又很有气质,不但有气质,还有点小气势。 我对她还真的挺好奇。” “有你不好奇的事吗?”萧肃咂舌道,“我要是告诉你,你会不会说给别人听?” “当然不会!我杜若生平最讨厌大嘴巴,我本人可是以嘴严闻名校园的。” “你不是跟我说你以高分闻名校园吗?” “都闻名!快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萧肃沉吟片刻,还是开口告诉杜若了:“她不是皇上嫡出,连庶出都不是,她是我二哥季王爷的养女,卿羽公主是皇上赐的封号。” “养女?”杜若瞪圆了眼睛,“一个养女皇上为什么赐她封号?她干了什么拯救社稷的大事吗?难道这女孩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你眼睛的颜色真好看,但也就颜色好看。” “别打岔!” “什么银河系?社稷如果需要一个小女子拯救,那亡了也罢,还拯救干嘛?”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之前我也搞不清楚其中的原由,不过现在我大概猜到了。” “猜到什么了?你倒是告诉我呀。” “这件事情现在还不能说。”萧肃回身把萨满铃铛用布包好,“这东西暂时不能放在你这里,我先带走,你老实呆着,我走了。” “哎,晚上过来吃饭吗?” “什么?” “那个…就是作为感谢…反正我也要做饭,你来,就多添双筷子。 毕竟我明天还要麻烦你陪我去市场,我要买医书。反正就算你要不吃饭,也得陪我去,我没钱,自己也不放便出门。我…” 不等杜若说完,萧肃便应了声:“好。” “好?好什么?” “我过来吃饭。”说完,萧肃拿着铃铛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他答应啦?杜若低头对着手指,心里想着,这样我就等于有了司机和钱包。晚上做点什么呢?黑魔王有没有忌口的食物?厨房里的食材还够吗? 她回过神时,发现刚才脑袋里想的都是黑魔王,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拍了下脑袋,骂道:“你是不是傻了?一顿谢恩饭而已,想那么多干嘛?” 想着,她小跑着奔向了厨房。 第六十九章 苏奇沙和床上的男人 墨月铁骑的城镇中心是诺大的族长庄园,近两年墨月铁骑在苏奇沙的带领下飞速发展扩张,“吃掉”了周边不少部落,族长庄园也是在新族长苏奇沙的授意下花了很多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的。 庄园很气派,主体宫堡上用的每一块花岗岩全都来自冷荆山,这些石头从开采到搬运死了不少战俘和奴隶。 所以苏奇沙给宫堡命名赤罩宫,寓意着它是座血染就的宫殿。他倒不忌讳所谓的亡灵阴影,反而以此为傲,这座宫堡就是对其他部族的震慑。 “逆我者亡。”这句话常常挂在他嘴边。而言出必行、锱铢必较,是其他部落给他下的定义。 他这招非常见效,如今已经鲜有哪个部落敢与墨月铁骑为敌了。 苏奇沙今天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大殿,他在等一个消息。等待的时间总是容易显得很漫长,好在他最擅长便是专注于一件事,哪怕是等待也不会令他感到心烦意乱。 应该就是这次了。苏奇沙心想。雀后黑是神脉,只要经他的手号过脉,无论那人是谁,有何种本事,在他眼中都会无所遁形。 既然雀后黑指认出杜若瑶,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终于找到你了。他不自知地将手搭在王座王座的扶手上,手指不知不觉中越扣越紧,发出“咔咔”的抓挠声。 他太投入了,完全没觉察到指尖传来的疼痛感。 正在他沉浸于一种可怕的情绪中时,一名战士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当战士在他面前跪下,他才回过神。 “怎么样了?”他问。 “不出您所料,北境的守兵真的把那具尸体运回原处放下了,接下来要怎么做?是否需要把尸体带回来?” 苏奇沙双手一震,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听到战士传递回的消息后,还是无法抑制的心跳加速。 “不必了,我想传达的信息,那边已经收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因为激动微微有些颤抖。 “苏奇沙,您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因为喜悦所以有点兴奋罢了。” “真的不必查看尸体了?” 苏奇沙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这个表情发出的信号可以让每个了解他的人闭嘴:“如果信息没有传递出去,他们何必要大费周章再把尸体放回原处? 好了,你下去吧,我还要降神祈福,任何人都不得进来打扰。” “是。” 看着战士迅速退了出去,苏奇沙才站起身绕到宝座后面。 撩开垂帘,喜欢坐在那里的冬美人今天并没来,虽然不在,但她身上那股秘药散发出的香气还余留着。 苏奇沙贪婪地深吸口气,心想,这女人真难搞。 他为了得到冬美人的芳心,可谓用尽手段,但冬美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外表美艳绝伦,内心却冷若冰封,无论他做什么,都打动不了她分毫。 反正早晚是我的人,何必装矜持?女人摆高姿态,不就是为了让男人俯首称臣,装出高贵的样子,也不过是为了坐地起价,抬高自己。苏奇沙俊朗的面孔隐在阴影中,露出一抹险恶的笑。 “我可以先迁就着你,等到手了咱们再算总账。”他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边转动墙上的机关。 宝座后面的墙随着“嘎吱”一声开了道暗门,他身形一闪,进入门后的密道,随后他从里面将暗门关闭。 密道两侧亮着油灯,据说里面的灯油是从鲛人身上提取的,所以油灯可千年不灭。 苏奇沙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谁在意真假呢?人们只看重结果,正如他这位苏奇沙。 这条暗道悠长蜿蜒,四通八达,苏奇沙对暗道的布局很得意。 错综复杂的暗道是经过几代族长挖掘出来的,而苏奇沙将所有暗道打通链接,并且延续到新的庄园里。 这里就像蚁巢迷宫,外人一旦踏入,便很难再走出去。 苏奇沙熟知这里的每一个分岔路,他悠然地走进其中一条通道。 在这条通道里有几个房间,他来到尽头那间,掏出钥匙打开锁,门里面的潮湿的霉味随即散发出来。 房间不大,里面只摆放着一张床和一组简陋的桌椅。 他径直走到床前,看着躺在上面的男人。 男人二十五、六岁,和他年龄相仿,高眉骨深眼窝,嘴唇微厚,皮肤稍黑。 “嗨,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他伸手探向男人的额头,把男人的头发捋向脸侧。 床上的男人始终睁着眼睛,但他眼睛里一片空洞,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 苏奇沙撑开男人的眼皮,观察他瞳孔的震动和对光的反应。 “很好。”检查结果令苏奇沙感到满意。他把盖在男人身上的被子掀开,翻过他的身体,看有没有褥疮。“很干净。看来盲婆把你照顾得很好。 你放心吧。在我的领导下,如今的墨月铁骑史无前例的壮大,前不久我们刚刚血洗了洛沙克族,赢得了他们的土地,而他们的族人也变成了我们“威猛无惧”的战士。 接下来,我会继续扩张,直至吞掉所有异邦部落,足以与央都抗衡。 你是了解我的,我的理想与抱负,又岂是这片蛮荒之地可以满足? 哦,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要告诉你,我找到她了。 可是过了这些年,我已经改变主意,不再需要那个一开始寻找她的目的了。没想到却在这时发现了她的踪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床上的男人依旧无神地看着上方。 苏奇沙微微皱了皱眉头,叹了声气:“虽然我需要你保持这个样子,但我还是会怀念过去你愿意与我挑灯夜聊的日子。 如果你肯听话,哪怕是不妨碍我,我都不会出此下策,将你软禁在此。等我拿下天下之日…” 苏奇沙话没说完,暗道里便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苏奇沙几步走到门前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动静。那脚步走得有些拖沓,步速也很缓慢。 是盲婆。他明确了来者身份后将门打开。 盲婆就生活在此处,对这里的路线了如指掌,在暗道中她反而像个眼明心亮的人。 她也听到了苏奇沙开门时发出的声响,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但很快便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是你呀。”盲婆的嗓音已经非常苍老了,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根本不符合她的实际年纪,她其实只有四十七岁而已。 苏奇沙没有说话,只侧身给盲婆让出路,看着盲婆缓慢地走进房间,走向男人躺的床铺。 “你好好照看他。”留下这句话,苏奇沙便出了房间。 盲婆对男人低声絮叨着。 苏奇沙则悄然地站在门外。 盲婆说的不过是些跟她相关的生活琐事,苏奇沙听了些许时候才放心地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