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所以,那个什么翔为什么从露台上跳下去? 凌晨五点不到,那轮圆月终于半隐入了云端,似乎顺利的完成了它这一夜的任务。 “陆……陆离……”那个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的身体感觉到电话在枕边震动,便皱着眉看也不看的按下了接听键,接着把手机又扔回了枕头旁边,结果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接着是一个嘶哑的女声在说,“……陆离……陆离……你能来医院一趟吗?” 名叫陆离的男人一下子被惊醒了,迅速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正是“陈令仪”的名字,然后赶忙又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了,在问清了地址之后便急匆匆的冲出了房间。 陆离家离陈令仪说的医院并不近,但是只用了10分钟陆离便到达了医院的急诊室。他远远的便望见了墙角处那个将自己抱成了一团的瘦高身影,蜷曲的长发像海藻一样披散着。 她在颤抖。 陆离快步走了过去,轻声叫:“令仪?” 听见有人叫她,女人像是吓了一跳,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把陆离吓了一跳。只见陈令仪那张本是小巧精致的脸,现在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和嘴唇更是糊成了一片,而那纤细的鼻子红红的皱皱的,大滴大滴的眼睛一个劲儿往下滑落。 陈令仪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就要碎成碎片了一样,更可怕的是她的连衣裙上沾满了血迹和泥污,而此刻她竟然光着脚。 陆大少爷虽然三天两头的给自己惹麻烦,可是这情形还是给他吓得够戗,于是他赶忙在陈令仪身前蹲下,一边伸手去牵她的手,一边问:“出什么事儿了令仪?” 陈令仪躲了一下,双手紧紧的抓住了领口,一边抽泣一边说:“周……周凌翔从……从露台上跳了下去……还在里面……抢救。” “谁?” 陆离很困惑,他和陈令仪顶多刚分开了3个小时,怎么出来了个周什么翔还跳了楼?可是他却又不敢大声问陈令仪,怕再次吓着她。 “就是……就是那个侍酒的,昨天……昨天在餐厅里我给了他100块钱小费的那个男孩儿。”陈令仪将脸埋在了蜷起的膝盖上,海藻一样的乌黑头发又披散了下来。 陆离站起身,觉得可能是睡得太晚又起得太早,现在脑子完全不够用。 脑袋不够用嘴够用就行了。 于是陆离小心的坐在了陈令仪的身边,问:“他为什么会在你家?” 陈令仪似乎又吓了一跳,却不回答陆离,而是磕磕巴巴的说:“警……警察说……警察说过会儿要做笔录。” “哦,正常程序,我在呢,别怕。”陆离应着,脑子还在不停的转。 对于现在这个状况,陆离感到很困惑。他当然有一个最初的判断,但是他又觉得陈令仪怎么也不可能干出他脑袋里现在出现的那种勾当,因为她毕竟不是叶老太太。 于是陆离又问轻声了一遍:“所以,那个什么翔为什么从露台上跳下去?” 陈令仪依旧抱着长腿低声啜泣。 “令仪,不论发生什么事儿都有我在呢。警察那边你放心,我会去找人关照的。” “……他说他饿了,我就给他吃了些东西……”陈令仪眼神涣散,没头没脑的说着,小鼻子又皱了起来,像是在努力回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似的。 陆离皱了皱眉头:“也就是说,你给他吃了些东西,然后他就从露台上跳下去了,是个意思吗?” 陈令仪放声大哭了起来。 “别哭,这儿人有点儿多,等会儿再哭。”陆离没敢再去碰陈令仪,而是站起身来问她,“用我扶你吗?咱们先走,别在这儿了。你伤口处理过了吗?” “警察说……警察说一会儿过来做笔录,而且他也还没有出来呢。”陈令仪扭过头,固执的看着远处的手术室的门。 “那你别哭,我先打电话叫人过来盯着,他出来会有人告诉我的。然后我会去找警察打个招呼,然后咱们去我车里等他。别担心。”陆离想了想,还是轻轻的摸了摸陈令仪的头顶,然后再次叮嘱她,“你稍微坐一会儿,警察如果这会儿来什么也别说,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好吗?别哭,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不一会儿陆离果然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以及一位警察和一位医生模样的人。远远的,陆离指着陈令仪的方向和他们交待了一些什么,然后快步朝陈令仪走来。 “安排好了,咱们先走,有事儿会给我打电话的。先找地儿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陈令仪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斜斜的依在陆离怀里,随着他的牵引往前机械的迈着步子。光着脚的陈令仪,似乎还是比陆离高出一小块儿。 “我真的是疯了!”在陆离将车开出了将近一公里以后,陈令仪终于开了口,只见她紧闭着眼睛,头斜靠在车门上,一边忍着眼泪一边说,“可是当时我真的没这么觉得。那时候我肯定是疯了!” 说着陈令仪干呕了起来。 “坚持一下,咱们马上到了。”陆离赶快拿起水瓶递给陈令仪,“先喝点儿水。” 一口水刚喝下旋即被吐了出来,而陈令仪吐出来的似乎不止是水,还有昨天晚上吃的东西,味道实在不好闻。 而她那条本就脏兮兮的裙子,更是让人不忍卒睹了。 当然,陆离这辆“新宠”也算是毁了。 “没事儿,吐出来就好受点儿了吧?”陆离并不在意他这辆车,而是尽量平稳且快速的把车往前开,“咱们先不说了。这就到了。” 这似乎是家私人医院,不过现在时间尚早,并没有看见任何病人,只有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在门口迎候。 那两个医护人员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处世原则,除了必要的话一句都不多说也一句话都不多问,连档案都没给陈令仪建就迅速处理完了她脸上、手上、身上的几处伤口。紧接着那个女护士帮陈令仪换上病号服,让她坐上一辆轮椅之后迅速的给她做了一系列更详细的检查,该拍的片子也都全拍了一通,还给她吃了一粒紧急避孕药,最后才把她送到了一间像是会客室的地方,然后便关上门离开了。 陆离正在那儿吃早餐,看见陈令仪被送进来赶快迎了上去,小心的从轮椅上搀起她,把她安顿在桌子前坐好后,回身去旁边帮她取热牛奶和面包。 陆离一边忙着一边嘴上叨叨着:“没事儿,大夫说都是皮外伤,上几天药就好了,药我已经帮你拿了。骨头、内脏什么的都没事儿,放心。刚才啊,我让人给你去买了衣服和鞋,合不合适的先凑合穿。你呢,要是想在这儿住一阵子,我给你安排病房,但是我觉得在医院住挺晦气的,主要是没劲,没的玩儿。你要是不想在这儿住,吃完东西把衣服换好,我带你走。” 陈令仪双手捧着那杯热牛奶并没有喝,然后身体便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她就这样默默的流了会儿眼泪后突然问:“陆离,你还记得昨天你在我车里……就是你下车之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陆离恍然大悟,他脑袋里的一部分疑问都在这一瞬间解开了——那粒药的事儿,医生当然已经汇报给他了。 地主家的傻儿子 事情还得从一天前说起。 当那轮圆月在天空中升起了一会儿之后,陈令仪才迈着款款的脚步抵达餐厅。结果她却发现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到的,于是赶快向在座的各位道歉,说自己开车技术不好。 实际上到也不完全是因为陈令仪车技不好她才迟到的,而是因为赵涤非打乱了原本的安排:先是说他接到了命令马上就要走,接着又来了一个求婚,彻底打乱了陈令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与心境,所以她本能的不愿意单独出席今天的晚宴,可这事又是早定好的推不掉,这么一耽误,她就迟到了。 这不,今天晚宴的女主人金太太这会儿就话里有话的“安慰”上了陈令仪:“你开惯右舵车自然不习惯。所以还是得找个司机,省心。你那个司机老赵,今天属于玩忽职守,下次他来必须罚酒三杯!” 金太太本姓叶,据说是皇室后裔,祖上是正经的镶黄旗。她虽然人已过古稀、长得也算不上漂亮,但气质绝伦,想必当年满清大格格就是她这个劲儿。据说他老公金先生也是皇室后裔,并且比她的血统更尊贵,只是他已经去世二三十年了,不过关于他当年戴的那些绿帽子却是到现在还在流传。至于金太太她本人,在陈令仪看来简直就是王熙凤本凤,因为她不仅伶牙俐齿,而且八面玲珑:她认识每个她想要认识的人,而每个她认识的人又都喜欢她。 这次晚宴上的大部分宾客陈令仪之前都见过,没见过的那两位金太太也帮她做了介绍。所以现在这张桌上,坐在东边的是金太太,然后依次排下来是田将军和太太,吴总和太太,崔教授和崔太太,陈令仪左手是金太太,右手则是那位出了名的富二代花花公子陆离。 “我是临时被叶老太太抓来补你那司机老赵的空儿的。”当陈令仪向陆离点头打招呼的时候,陆离小声对她说。 陈令仪回北京这三个月来,和陆离已经相当熟了,因为他自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自来熟的围着她转悠,以至于陈令仪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那么“碰巧”的遇见陆离。 所以陈令仪觉得陆离确实如传闻中的那么无聊、那么闲,败家子这个名声看来是名不虚传。 “还不是陆公子肯赏脸?”金太太的一张利嘴开始了今天的表演,“我接到涤非的电话说他要去南美以后,就马上打电话给陆公子,想问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安排。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陆公子马上就推掉了他本来的约会,而且今天他可是第一个就到了的。你们瞅瞅,咱们有名的迟到大王今天变成模范生了!” “叶阿姨,您只要约我,就算是天王老子的约会我也肯定得推了来您这儿啊。”陆离一副乖孩子的模样说到。 看着陆离那乖巧的样子,金太太却冷哼了一声,然后转而对着陈令仪说:“哼,我跟你说,别看这臭离子现在嘴上说得好听,当时他那可是逼着我啊,非让我先告诉他今天晚上都有谁来,他才肯决定他赏不赏这个脸!” “我们能够承蒙陆公子不弃,真是荣幸之至。”陈令仪笑着说。 于是金太太给了陆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接着却感叹了起来:“小离子你要是能再帅那么一丁点儿该多好啊,你看你爸妈长得也都挺精神的啊。令仪你不知道,我们小离子小时候长得可漂亮了,结果谁知道,出国上个学就丑成这样儿了,也就那双眼睛还能看。不过小离子,你就是再丑点儿,阿姨也还是喜欢你,真没辙。” 的确,陆离长得确实不怎么样。他身材比例还算不错,但是在他这代人中他的个子可算是偏矮了,1米75的陈令仪穿上高跟鞋恐怕比他还要高出一块儿。陆离的脸其实长得也并不算真的难看,尤其一双眼睛长得出奇的好,而他其他的五官单挑出来看其实也都算得上精致:眉毛够浓、睫毛还挺长,鼻子也够挺,就连嘴巴、牙齿和耳朵长得也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把所有五官都放在一张脸上的时候,就好像一切都乱了套一样。 所以虽然陆离是城中有名的年轻公子哥儿,可是他在大众眼中的形象一点儿都不好。他唯一几张拿得出手的照片,是疫情期间他戴着口罩、帽子,捂得严严实实被偷拍的那几张。其实吃瓜群众也并不太在意他的长相,因为一个多金的公子哥儿即使长得不帅,其实也无伤大雅,总还是有幻想的空间。 但是咱们的陆公子好像连一点的幻想的空间也不想给大众留,因为他那张嘴实在是太欠了,隔三差五在网上骂人,好像强行刷存在感一样。所以吃瓜群众们天天就等着看陆公子笑话,觉得这是茶余饭后最有趣的消遣了。看完他的笑话之后呢,还能感叹一句老天有眼,在给某些人开了一扇门的同时必定要给他关上一扇窗。 哈,在商界呼风唤雨的陆昭荣,怕不是养了个傻儿子吧? 于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几乎成了陆离的代名词。 地主家的傻儿子陆离这人爱交朋友,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他跟什么人都能聊,而且往往大多数的人,尤其是女人,只要跟他上半个小时,准能改变对他的刻板印象。 不过朋友嘛,有真的也有假的。陆离的那些真朋友一致认为陆离这兄弟值得交,他不仅为人大方,还很仗义,古道热肠,只不过是生不逢时,如果他能穿越回古代就好了,那样他就能做个仗义疏财、快意江湖的大侠了。 不过要是让陆离朋友们说陆离这人有什么不太好的地方,他们也会毫不留情且众口一词的说:陆离这人虽然挺有主见也挺有原则的,比如毒和赌他绝不沾,因为玩车他酒也很少沾,但是在男女问题上他却完全没有一点原则性可言,简直就是一团糟! 陆离刚满20岁、还在德国读书的时候,便结过一次婚。公子哥儿年纪轻轻便结婚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可奇怪的是和他结婚的那位少女在此之前已经跟别人订过婚了,所以和他结婚属于私奔。更奇怪的是2年后陆离又因为一件离婚案在英国被告上了法庭,告他的是一位英国绅士,据说陆离与他的老婆通奸。也正是因为这一案件,使得陆离的德国老婆与他离婚了。接着没过多久陆离又结婚了,这次新娘是个乌克兰的模特,个子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可是没两年俩人又掰了。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陆离也不过才26岁,连学业都还没完成呢。 10年前,也就是陆离28岁那年,他似乎终于结束了他过于漫长的学业,与此同时,他被他爹陆昭荣亲自押回了国。当时陆昭荣高调的对外界宣布让陆离进入陆氏集团董事会,大有让他接班的意思。可没过多久,陆离的接班大计似乎悄悄的被搁置了,因为他被他爸踢出了董事会。再然后陆昭荣就几乎再也没有对外界提过他儿子陆离,每当有记者问起陆离的消息的时候,他都会巧妙的转换话题,大有他陆昭荣从没生过这个儿子的架势。 可这边厢撤了职的陆离却玩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三天两头有狗仔拍到他带不同的女子出入不同的场所,和不少网红、明星传了一个又一个真真假假的绯闻,但是婚却再也没有结过。不过也正是因为陆离在国内没结过婚,为他招来了更多的骂名:他肯定是歧视并且玩弄国内女性! 一晃,陆离已经年近40岁了,声名则早被他自己败光了。 同桌的那个一脸严肃的田将军就不明白,为什么金太太会请他和他太太与陆离这样的小混蛋一起吃饭,他也配!田将军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如果不是金太太和他说赵涤非会来,他才不会来吃这顿饭呢!田将军虽然已卸甲归田,但还心系国家,因此能有机会和赵涤非交流一下他很高兴。但是谁承想,赵涤非没来,却来了个陆离! 于是田将军对着陆离的方向冷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幸亏金太太一早就安排好了宾客的座次,所以田将军和陆离之间隔着好几个人,以至于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不至于在饭桌上揍陆离一顿。 好吧,坦白的说,田将军和陆离其实是亲戚,还得算是近亲。因此刚才陆离一见田将军和田太太进来,便马上站起身,彬彬有礼的请安:“三舅好,三舅妈好。” 田将军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目不斜视的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落座好便假装查看起菜单,谁都不搭理。不过田太太到是对陆离很热情,把他最近的八卦绯闻拐弯抹角的问了个够。 田将军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人能看上陆离这样的混蛋。所以他每次看见陆离只能自认倒霉,然后安慰自己说每家都得有一两个败类。他那个小妹妹就是太宠陆离了,才会把他宠成这副人嫌狗不待见的德性。 想是这么想,可是田将军还是隔着那么多人又瞪了陆离两眼。心里念叨着:你看看他像个什么样子?一个正正经经的晚宴,他竟然又穿得跟修车的一样就来了! 陆离这个人好像真的不在乎穿着,或者也许他根本不懂打扮,要不然就是因为别管多好的牌子,穿他身上都像汽车修理工的工装,所以他也就彻底不在乎了。 他就是这么个人,好像对什么事儿都无所谓,这也是吃瓜群众们最不喜欢他的一点: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这么嚣张啊?有钱就能赤裸裸的跟公狗一样啊?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陆离要是追谁,无非就是为了那点儿事儿! 可也正是因为陆离那股子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劲儿,才让他那些真朋友那么的喜欢他。他们都说陆离的嚣张中有一股文雅之气,而他的嬉皮笑脸之间又带着感人的热情。况且,说到底他还有败不光的钱、一张能无理搅三分的嘴,与一双眼波流转的桃花眼。 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疯狂的爱上你了吗? “陆家那小离子确实是个混蛋,一个十足的混蛋!不过要是我再年轻30岁的话,他叫我跟他私奔,我绝不犹豫,就算知道他一个礼拜之后就把我甩了、我这辈子都毁了,我也绝不会犹豫的。”金太太不止一次这么说。 不过金太太更喜欢会在宴会上宾主尽欢,因此当她看所有宾客都坐定好了之后,她大声的对陈令仪说:“今天涤非不能光临,真是遗憾啊。” “他也很遗憾,他让我代他再次向您表示抱歉,可他也是没办法今天必须走。” 金太太成功的把桌上其他客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们这边来。 “一个大秘密!今天在座的各位出去之后可别对任何人说啊——我们的赵涤非先生,马上就正式要升职并长驻南美了!” “噢?太好了!”田将军立刻大叫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好事儿!” “这么突然吗?那他之前是谁?犯错误了?”和陈令仪第一次见面的吴总问到。 “没有没有,就是正常的人事安排。”陈令仪说到,“他之前也知道他是被考虑的人选之一。” “前任是老魏,人肯定没有问题,政治觉悟极高,是不是要回来再升一级了?这个位置啊,涤非坐也算是名至实归的。这肯定没有问题,”田将军为吴总讲解这其中的道理,“如果涤非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好,将来回国之后再往上升,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赵先生有40了吗?”吴太太问到,“40岁就能坐上这个位置可真是年轻有为!” “哪啊,涤非今年都54了!”金太太说,“比我们家老大还大四岁呢。” 吴太太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是吗?可真不像啊!我一直以为他顶多才40岁呢!” “人家会保养,”金太太斜了眼陈令仪,接着笑盈盈的说,“让我说啊,再没有什么能比做涤非这种级别的夫人能更让人开心的事儿了。” “那您嫁给涤非不就好了?”陈令仪笑着说。 “哦?赵先生50多了还没结婚吗?”吴太太继续问。 “没有,”金太太又向陈令仪抛了个眼神,转而对吴太太说,“不瞒你说,他回来的这俩月,一直在拼命追我。” 陆离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同时他也从他那长长的睫毛底下斜了陈令仪一眼。 深受震惊的吴太太继缓了缓神,问金太太:“那您答应他了吗?” “天作之合。”陈令仪被陆离的表情弄得也直想笑,于是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陈令仪当然明白金太太和陆离在拿她开玩笑,她和赵涤非的关系在城中的社交圈中不算什么秘密。尤其是这位金太太,几次三番在私底下向陈令仪打探她与赵涤非的进展情况。而陈令仪也相信,只要是金太太掌握的情况,那么在社交圈中就算是透明的了。至于那位吴总和总太太,陈令仪想可能他们此前与赵涤非交往并不多,看得出来,他们在社交圈中也算得上是比较边缘的人物,因此才会问出这些问题来。 “不知道那边的风土人情怎么样,”凡事认真的崔太太突然对金太太说,“我去南极旅游的时候在阿根廷经停过一阵子,我是真受不了那边的男人,毛那么多。” “毛多好啊,你应该试试!”金太太说了这句话之后仿佛突然觉有些不妥,于是不动声色的接着说:“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不求什么天长地久了。我和你不一样,你有老崔这么好的男人对不对?我呢,我只能及时行乐了。我和你说,我之所以喜欢小离子也是这个原因,他也一直在动我的歪脑筋。” 田将军望着他眼前的加利西亚章鱼直皱眉头——这些中老年妇女可真讨厌!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而且为什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个陆离! 田太太担忧的将手放到了她老公的膝盖上,拍了拍。 “哎对了,你们看见那个侍酒师了吗?长得特别精神,而且讲酒讲得特别好,他在抖音上专门讲餐酒搭配,已经有几百万个粉丝了呢。”金太太一边说一边招呼餐厅经理,“那个叫carlos的小伙子呢?怎么今天没看见他?为什么今天连酒都没有?” “对不起金太太,他今天没来。” “真讨厌!我特意请我这些朋友来看看他的,听他讲讲酒,怎么能不在呢?我请他们来这里吃饭就是为了看他,你真以为你们的饭很好吃、酒很好喝吗?” “我们这儿最近来了个新的服务员,我让他过来帮您侍酒,他的西班牙语说得非常好。对了,有您喜欢的桃乐丝王冠,今天新到的。” “去吧去吧。”金太太不耐烦的对餐厅经理挥了挥手,“让那个新来的把酒先拿来给我看看,还有别的什么新酒也让他介绍一下。” 上前侍酒的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俊脸,可身形却过于高挑瘦弱,而且面色苍白,神情冷漠,更让人不得不注意的则是他眼中闪露着一股与他的面容极不相符的躁动的光芒。 他并没有讲今天这餐应该搭配什么酒,也没有推荐任何酒,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可怎么觉得这么吓人呢,我得和他们经理说说,选人不能只看脸。”金太太低声对陈令仪嘀咕着,然后抬起头脸上便挂上了笑容,对那个侍酒的男孩儿说,“miguel是吧?谢谢你,我想先开这瓶贝加西西利亚好了,请那位田将军先尝尝,如果他满意就帮我的客人们斟上。这位小姐她酒精过敏她不要,帮她拿一些巴黎水过来。然后如果有需要,我再招呼你,好吗?” 趁着金太太选酒,陆离低声对陈令仪说到:“今天晚上你可真漂亮啊,这条披肩很衬你。” “谢谢。”陈令仪温柔一笑。 可是突然间陆离歪着嘴邪魅一笑,低声的骂了句“操”,然后问陈令仪:“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陈令仪笑着摇了摇头,准备洗耳恭听他怎么瞎掰。 “你不装,我最喜欢你不装,不像有的女人,人家一夸她漂亮,她就假装说‘没有啦没有啦’,好像真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似的。你这孩子实在,你能老实承认自己漂亮,不装,也不扭捏,这点儿特别好,就跟我承认自己丑一样。” “不漂亮我怎么当演员?我爸妈去世得早,得亏长了这张脸,要不然我都活不到现在。” “你呀,要不是早早就结了婚,而是去上大银幕,说不定就没国际章什么事儿了呢。你,国际陈。” 陆离这个比陈令仪结婚还早的人,此刻却煞有介事的对陈令仪说。 听他这么一说,陈令仪也顾不上那些餐桌礼仪,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着陈令仪的笑声,桌子那边的田将军,眉头皱得更紧了。 “人家当影后的时候我还上小学呢,而且我真跟人家比不了,我一点儿演技都没有。除了长相以外,我什么本事也没有,上学的时候表演课的老师都放弃我了,说我永远解放不了天性。但是我可能运气好,老能接到一些不用演技的广告和烂剧。不过,要是那四年我能好好上学,不接那些广告行和烂剧的话,说不定也能慢慢学会一些表演技巧。可惜我一毕业就结婚了,再也没演过戏,所以,就这样喽。” 说着说着,陈令仪脸上仿佛笼起了一片阴霾,她一时沮丧的回忆了起过去的一切来:如果爸爸没有死、如果妈妈没有死、如果她没有被星探发掘、如果她真能考上美院、如果她好好上大学、如果她没有认识庄兆康…… 庄兆康……陈令仪想起了庄兆康的债务最终清理完的那天,香港鼎鼎大名的胡大状胡律师、她和庄兆康要叫一声胡世伯的那位老人对她说的那番话了:“庄太,其实这样也好,不用再烦什么了。你还年轻,长得又漂亮,只要调养一阵子恢复健康和精力就好了。以后你不论是再去做明星还是嫁人,都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只不过……下次不要再为了爱情而结婚了。你应该找个有权有势的成熟归宿,为了结婚再去结婚。” 陆离专注的盯着正在走神的陈令仪,一时竟然入了迷,不由的感叹到:“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哈?你对多少女人说过这话?”陈令仪一扫阴霾,笑了起来。 “很多,记不清了,”陆离毫不掩饰,“可这并不代表我现在对你说的就不是真话。” 于是陈令仪又笑了:“我也没说你说的是假话啊。我们聊点儿别的吧。” “怎么了?”陆离扬了扬眉,“我觉得这话题特有意思啊。” “从我16岁起,所有见过我的人就会夸我长得如何如何漂亮,所以夸我漂亮已经不会让我有什么感觉了。相貌是我的本钱,我知道它的价值。不过……也有不好的一面。”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嗯!这种恭维话就让我觉得受用许多了。”陈令仪又笑了。 “我可没有恭维你的意思。” “哦?真的吗?你刚才这种口气就像我以前听惯了的那种开场白,怎么说来着?哦对,‘看见美女就叫她才女,看见才女就叫她美女’。你刚才是这意思吧?” 陈令仪这话说得多少有点儿咄咄逼人了,可是陆离却一点儿也不恼,只是说:“你今天晚上有点儿牙尖嘴利啊,是不是受叶老太太传染了?” “你这么觉得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道歉,”陈令仪直视着陆离的眼睛说,“我其实只是想直接告诉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疯狂的爱上你了吗?”陆离换上了一副看似无赖的表情。 “要我说,恐怕不止疯狂吧?这几个月来你满脸都写着想跟我滚床单。我给你分析一下啊,我,一个寡妇,年轻漂亮,不会有道德上的负担,也没有家人约束,还是独居——是不是特符合你的标准?” “这能怪我吗?”陆离看似委屈,“春天到了,我这么一个年富力强的单身男青年,看见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一下子变成恋爱脑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 陆离的态度实在让人无可奈何,而且他又看上去那么坦率自然,于是陈令仪只好又笑了:“我没怪你,我的意思是说你目标错了,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时间。” “这么说你这还是一片好心咯?但你知道,我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富二代……”说着陆离示意陈令仪注意桌对面一直瞪着他们看的田将军,低声且快速的对陈令仪说,“那田老头儿是我三舅,你听过外甥似舅这句话吧?其实那老混蛋和我一个德性,全世界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陈令仪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看怒目圆睁的田将军,又转头看了一眼陆离,然后低下头拼命的忍住笑。 “我穷得除了有时间和钱,什么都没有了,你别怕我在你身上花时间!”陆离大声的补充,声音高得足以能让田将军听清楚。 这会儿陈令仪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抬起头正色对陆离说:“从我16岁到现在,有过无数追求过我的男人。可是无论哪一个,不管他们是老是少,是丑是美,在他们的心目中,我好像单纯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性欲才会存在的似的。” “你从没爱过任何男人吗?” “爱过,一次。” “谁?” “我老公。因为爱他,所以我才嫁给了他。” 陈令仪和陆离两个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似乎谁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于是沉默了起来。还好,金太太突然插嘴进来,说了句什么,然后宴会上的客套话、场面话又开始大讲特讲了起来。 你准备嫁给赵涤非了? 这一群人的晚饭吃到很晚才结束。将近11点,金太太让经理把账单送来,扫了两眼之前便把她那张黑卡甩给了经理。当他们一行人就要动身离开的时候,刚才那个侍酒的男孩儿再次来到房间,依旧冷着一张脸,不过这次说了两句话:感谢各位今天在这里用餐,欢迎下次再来。 “是不是要给些小费?”从香港回来的陈令仪似乎一直没有适应国内的电子支付习惯与餐厅服务习惯,手袋中总会装些钱,作为小费之用。 “不用,”陆离阻止她,“国内没有付小费的习惯。” “可是人家都过来了。”陈令仪一边小声对陆离说着,一边伸手将一张100元的大钞递给了刚才那个侍酒的男孩儿。 那个一直冷着脸的男孩儿似乎吃了一惊,仔细的端详了一阵子陈令仪,才接过那张钱,然后微微的对陈令仪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开了。 “你看你给人家孩子吓的。”陆离把陈令仪拦下,确定跟其他往外走的宾客都拉开了一段距离,才低声对她耳语,“人家过来就是走个过场,肯定是他们那个经理要求的。这叶老太太又矫情又喜欢漂亮小男孩儿谁不知道啊,不哄好了下次还能来吗?您到好,翻出100块钱给人家孩子,吓着人家孩子了吧?而且,这钱要给也应该是叶老太太给,您来这么一下子,叶老太太肯定以为您也好这口儿呢。有瞧的了。” “哎呀,我也没想这么多,金太太不会……“陈令仪有点儿慌张,“我就是觉得那男孩儿的样子特可怜。” 陆离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营养不良。说不定这钱对他能有帮助呢?说不定他拿了以了这钱以后日子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呢?说不定他就不会那么愁眉苦脸的了……”陈令仪一边走一边像是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神仙姐姐,这您就想太多了。您这100块钱吧说少不能算少,但说多吧……够您今天晚上的停车费吗?还营养不良!您听说过有服务员饿死在饭馆的吗?” 此时田将军已经气哼哼的钻进了司机给他打开的后车门,然后按下窗玻璃喊正准备和陆离寒暄的田太太赶快上车。别的宾客则也都相继上了司机开来的车,向外面驶去了。 门口只剩下今天女主人金太太,以及陈令仪和陆离这三个人了。 “令仪,”金太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跟她告完别准备去取车的陈令仪,“你能顺道把小离子捎回去吗?我和他不顺路,今天闹得有点儿晚我是真累了,懒得再拐那么老远去送他了。” 陈令仪不解的看向陆离:“你没开车吗?” “我车今儿限号。”陆离又摆出一副无赖的劲头,“行吗?行吗?神仙姐姐,咱们真顺路。” 陈令仪有些怀疑这是陆离和金太太事先安排好的,首先,这个以好买车而出名的富二代肯定不可能只有一辆车,好事媒体早就帮他盘点过了,他至少有不下十辆超跑,不可能这十辆车尾号都相同,今天全都不能开。其次,陈令仪知道金太太就好给人拉拢风流韵事,况且金太太又那么喜欢陆离,如果陆离事先求过她,她一定同意帮他的。 可是陈令仪又不好意思拒绝看起来如此合理的要求,只能表示当然没问题。于是他们俩坐进了陈令仪那辆粉红色的小车里,一路向西开去。 那轮圆月亮在他们的头顶散发着圣洁的银色光芒。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陆离能感觉得到陈令仪在想心事,不过她这心事里可没有他的份儿,所以他便乖乖的闭嘴,不去打扰她的思路。 但是当车快要开到他家的时候,陆离突然觉得不想再做个乖孩子了,于是赶快说:“今儿这月色可真美啊,不好好欣赏欣赏而去睡觉简直就是罪犯。再往前开一段怎么样?你不累吧令仪。” “不累。”说实在的,陈令仪也被今天这月色迷住了。 “那咱们去看卢沟晓月吧怎么样?” “现在开去卢沟桥?太晚了吧?” “我打赌,你现在害怕了。你怕我是不是?” “切,你有什么好怕的?”陈令仪不服气的说到,“把导航打开,我不知道怎么走。” 于是陈令仪按照导航继续把车往前开。陆离特意把路线设定为避开高速,而是选的乡间公路,于是不一会儿,路边只有高大的树木、运河,而圆圆的月亮则一直追随着他们,一切都安静极了,也美极了。 “你准备嫁给赵涤非了?”突然间,陆离问到。 他的死让我们都解脱了 “你准备嫁给赵涤非了?”突然间,陆离问到。 陈令仪转头看了看他,不解的问到:“你怎么知道我在想涤非?” 陆离没好气的反问:“我怎么知道?!” 陈令仪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陆离:“他今天走之前向我求婚来着。我跟他说等他回来给他答复。” “那你就是不爱他呗。”陆离笑了。 陆离的反应和赵涤非当时的反应完全相反,因为当赵涤非听到陈令仪说等他回来才告诉他答案的时候,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我想这样也是最合理的。婚姻大事你应该多想想再答复我。不过我觉得,如果你已经打定主意拒绝我的话,就不会花时间去考虑了。” 为什么对同一句话,两个不同的人会有两种不同的理解呢? 于是陈令仪踩了脚刹车,将车速慢了下来,有些犹豫的问陆离:“为什么这么说?” “要是你真爱他的话,就不会考虑一个礼拜了,当场你不就得答应他?” “你说的对,我确实不爱他。”陈令仪坦白。 “不过赵大爷爱你。”陆离阴阳怪气的说。 “他以前是我爸爸的学生,我从小就认识他。而且他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直都在,他是真的非常关心我,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他。” “老哥比你得大30岁吧?我刚才听他们说他好像54了是吧?” “你可真会说话,”陈令仪笑了,“他比我大21岁。” “哎我说,你是不是被他那头衔迷住了?” “也许吧。好多女孩儿从小就梦想着能成为高干夫人,我也想。” “高干夫人,”陆离嗤笑的复重了一遍,然后问,“但是,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啊?” “我不需要爱情。我已经爱过了。” 陈令仪这句话说得过于认真,以至于把陆离吓了一跳。 “妹妹,您刚几岁啊就这么说,太吓人了!” 此时陈令仪已经把车开到了卢沟桥附近,但是人家把桥圈了起来,他们进不去。于是她只好把车停在了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将车椅靠背稍稍放平了一些,双手垫在脑后,静静的看着天空中的那了轮圆圆的明月。 陆离手欠的扭开了车载收音机,于是里面传出沉闷的男声: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那样的夜色太美你太温柔 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陈令仪伸手关掉了收音机,幽幽的说了起来:“我大二的时候认识我老公的,然后我们便疯狂的相爱了。” 于是陆离也学着陈令仪的样子,将座椅稍稍放平,舒服的仰在那里看月亮——这也算是看过卢沟晓月了,陆离想。然后他便安安静静的听陈令仪讲她的故事: “那时候我接了一个服装品牌的广告,你可能没听说过那个牌子,早没了。那个牌子是我老公他们家当时推出的低端品牌。你知道他们家是做高定的吧?我公公的爸爸,也就是我老公他爷爷,被称为裁缝大王,30年代的时候就在中环开了家洋服店,听说那时候就连港督都要找他做衣服。我公公那个人呢很有生意头脑,所以到了他这代生意越做越大,几乎垄断了整个港澳地区的高定市场,但是大陆市场一直拿不下来。我大伯,就是我老公他大哥,他那个人野心大,也敢想敢干,和我老公完全不一样。他一直想进军大陆市场,可是一直找不准机会。我上学那阵子流行快销品,于以我大伯就提出要创立一个快销的牌子,做一些年轻的设计,靠价格抢占大陆低端市场,所以便就把我老公发到大陆来了。 那会儿我老公其实已经在他们家香港总部做了一阵子了,可是做得很不开心,于是正好也想来大陆干出一些成绩来给他爸看。他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研究生读的市场行销,其实专业和他们家的业务都很对口,但是我大伯总说他设计不行、销售更是干不了,反正一无是处。我老公那个人本身确实是没什么生意头脑,他在做生意这方面不太随我公公,更比不上他大哥。反正就是他被派到大陆这边来了,做市场、做渠道之类的吧。 我能接那个广告不是因为我老公,后期拍摄的时候他才加入团队的,结果我们两个一见钟情,然后就自然而然的谈起了恋爱。 我们交往了两年多以后吧,大陆市场一直没起色,他大哥决定放弃这块低端的业务,继续专门做他们的高定,所以他爸便想让他回香港。而那时候我也快要大学毕业了,他就想让我和他去香港。我有些犹豫,因为当时有个特别有名的电影导演在找我试戏。一看我犹豫,他立马就向我求婚了,而我当场就答应他了。等到我一毕业,我就和他回香港结了婚。” 陆离问了一下陈令仪意见,见她不反对就点起了一支烟,然后继续听她的故事。 “其实那时候好多人都劝我别那么早结婚,一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二就是觉得我事业正在上升期,一结婚就全耽误了。可我就是不管,就是要嫁给他,因为他那么爱我,我也那么爱他。 然后就有人说我是看上了他的钱,一心想嫁入豪门做少奶奶享清福。确实,他爸爸那时还在,他家是有不少钱,可即使他一分钱都没有,我也还是会嫁给他的。你不知道他那时候有多迷人——他那么有才华、那么帅气、那么风趣,每天都是兴高采烈的。 他在大陆的时候确实天天过得都很高兴,但是回香港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想是因为他爸和他大哥。 他大哥说他什么都不行,最不行的就是他的设计能力,但我觉得他的设计其实特别好,只是有些过于前卫,他十几年前的作品,如果放到今天或者再过几年,也许刚刚好。其实在这设计方面他真的非常有天赋,只是他大哥或许不懂,或许不想懂吧。 我真想念那时候的日子,想念他画画时的样子。他那个人真的很温柔、总是温文尔雅的,不过那是他清醒的时候。其实在我们恋爱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酗过酒。他真正开始酗酒是在我们结婚差不多2年以后,因为他在工作上一直不顺,他爸和他哥又一直都不认同他,他那会儿真的是做什么都不对。所以他就开始喝酒,然后只要喝醉了,他就会开始吹牛、大吵大闹,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可我就是恨不起他来,因为他过后总是会跟我认错,然后跟我保证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陈令仪轻轻的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也是因为他那帮狐朋狗友,他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可是只要跟别人在一起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两三杯酒一下肚以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所以在那种场合,我便只好随他去,等他尽兴之后,再把他弄回家,弄上床。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他戒酒,可就是没用,于是我就变成了他的护士和管家婆。再后来,我一管他,他就大发雷霆。可我也是人,我也会烦、会累啊,于是到最后我们总会大吵一架。 其实如果他只是喝酒也还好,可谁知道他爸去世之后他竟然开始赌博,这就让他大哥更看不上他了,于是两人最终分了家产,他分到了一些钱和不动产,但是公司实权全在他大哥手中,说好听点儿他就是个高级打工仔。 又酗酒又赌博,实在太可怕了,就像是个恶性循环。他与他那帮狐朋狗友一起喝完酒,接着就会去赌钱,有时候一晚上就能输掉几百万。 其实我怨过我公公和我大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公正的看待他呢?他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他本性也不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可为什么非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呢?就算他和他大哥不是一个妈妈生的,但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他吧?不过这或许就是他们香港大家族贯有的斗争吧,我不懂。” 陈令仪自嘲的笑了一下,向陆离要了支烟,悠悠的吸了一口后,继续说到:“他的债务清算用了差不多10个月的时间。他去世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其实已经基本上已经算是破产了,在外面还欠了不少债。不过还好有一位老世伯,是我公公的律师,他肯帮我,最后我竟然还得到了一小笔遗产。 其实最让我难受的是我们最后那几年,大概就是疫情开始那阵子吧,他开始整夜整夜的不回家,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会感染上,可后来我才知道我多虑了。你也知道,香港就那么小,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所以很快就有人告诉我他那个情妇是谁、住在哪里、是什么背景了,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其实一开始知道他竟然在外面有情妇的时候我简直气疯了,我又气又恨又难受,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背叛我们的爱情——我们明明那么相爱过。可后来,我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省得他醉醺醺的回来和我纠缠,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爱,他的吻使我想吐,而他的欲望更让我感觉害怕,我没办法……” 陈令仪又吸了口烟,将头转向车窗外,似乎用手指偷偷的擦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过头来笑着问陆离:“你刚才说我说得太吓人了,现在你还这么觉得吗?反正这些年来,我觉得爱变成了一种羞辱。我妈说的对,爱情本质上是龌龊的。”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陈令仪的故事颇出乎陆离意料。 “我怎么离开他啊?他根本就离不开我。他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别管是挨他爸骂还是被他哥欺负,或者有个小病小灾、小坎小坷,都得要我陪着他才行,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离不开我。” 突然间,陈令仪的声音变了,变得异常温柔:“他是个特别脆弱的人,性格也敏感,像他那样才华横溢的人似好像都特别脆弱、敏感,所以有点儿小事儿就能让他崩溃。每当我看见他那么无依无靠、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似的我就特别心疼。所以即使他对我不忠,即使他背着我酗酒、赌博,即使他有时候真的快要把我气死了,即使他恨我因为我管他不让他喝酒不让他赌博,可我知道,在他在心底他始终还是爱着我的,而且他吃准了我不会不管他,他吃准了我是天底下唯一会管他死活的人。只要他不喝酒,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他知道要不是我管着他,他早就完了。他曾经说过,我就是那根能让他不至于彻底坠落到地狱里去的绳子。所以当我在殓房里看到他的尸体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陈令仪想到了她在殓房中看到的庄兆康,想到了庄兆康追思会上他大哥差人送去的那个简简单单的花圈,想到了她那几个月在警署、法院、律师楼、会计事务所之间的来回奔波,想到了她心甘情愿支付的那笔与庄兆康一同殒命的情妇的赔偿金,想到了黄家蕙大骂她菩萨心肠,想到了她这10年看似奢华的婚姻生活…… 当然,她也想到了她对于现在的生活有多满意:凭着她手中的珠宝首饰、艺术藏品以及她做演员时存下的私房钱,还有康兆康给她留下的那一小笔遗产,虽然和她在香港时的生活水准不能比,但也足够她下半辈子在什么也不干的情况下继续现在的生活了。 所以,她不需要男人、不需要爱情,更不需要婚姻。 可是眼泪还是从陈令仪的脸上滑落了下来,她也不再去用力的忍住,而任那眼泪奔流。 陆离觉得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好,这一年,不,是多年来她一定在用尽全力的压抑着自己,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表面上的这么快乐。 因此陆离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响。然后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再给我一支,我……抱歉,我刚才失态了。”陈令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忍着泪憋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陆离说。 于是陆离又从烟盒中抽出支烟,递给她。 “麻烦把纸巾递给我,在那里,谢谢。” 接过纸巾,陈令仪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向陆离道歉:“我不知道怎么就激动上了,对不起。” “你老公……去世有一年了?” “15个月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候该有多绝望。还好,他的死让我们都解脱了。” 接着陈令仪和陆离便并排仰在车座上继续抽起烟来。陆离很快点燃了第三支烟。 “不过……你如果你嫁给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你不是同样会痛苦吗?”又抽了一会儿烟陆离才问,就好像他们一直在继续聊着天、从没有中断过一样。 要想知道小离子的味道,就得亲口尝一尝 “你跟涤非熟吗?”陈令仪问陆离。 “他围着你转的这俩月,我老能见着他。不过我对他那个人没什么兴趣。”陆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他跟我三舅属于一挂的人。” 于是陈令仪哈哈笑了起来,问陆离:“田将军真是你三舅吗?你们俩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啊。” “我骗你这干嘛啊?你当我愿意有他那样的老古董当舅舅啊?”说着陆离也嬉皮笑脸了起来,“我长得随我爸,我爸精神。哎你说,哥们儿我是不是长得玉树临风?他们老说我丑那是不懂欣赏!” “得了吧,你爸比你精神多了!” “你见过我爸?”陆离吃惊的问。 “手机上啊、网上啊、电视上啊,老能见着。” “他们给他修图,精修,不给我修。” “切!”陈令仪嗤笑了一声,接着正色说,“其实我也知道你对涤非不感兴趣。不过他那个人,怎么说呢?真的是非常……嗯,优秀,他坚毅、聪明,而且特靠谱儿。总之我跟他在一起才不会痛苦呢。” “一句话,老哥跟我就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人呗。” “能不能别老把你们俩扯在一起?” “行吧,那你继续给我说说他还有啥优点?我也好学习学习。” “你可真讨厌!”陈令仪虽然这么说着,却也真的给陆离细数上了赵涤非的优点,“他成熟,知书达礼,而且温柔、体贴,嗯……他吧,志向远大。他干过大事儿,而且将来还要干更大的事儿。说不定我也能对他的工作有帮助呢,你知道,做他的夫人平日里也会有一些公务的。哎,如果我跟你说,我也希望能为这个世界做一些贡献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特装?” “老实说令仪,你对我的印象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好。”陈令仪笑嘻嘻的回答,“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对你的印象就不好。” “这是为什么啊?”陆离一脸的委屈,“所有人都这样,就算根本不认识我的人,也对我印象不好!我真有那么差劲吗?” “我要是说真话的话,你可不能翻脸啊。” “我这个人从来不对女人翻脸,尤其是漂亮女人。”陆离保证。 “你瞧你,老是这样,说话也没点儿正形儿。”陈令仪埋怨到,“大家之所以对你印象不好,我觉得主要是因为你太得瑟了。大家都觉得你吧,就是个花花公子,除了家里有钱什么本事都没有。而且看你那些新闻,反正我在不认识你之前就觉得你这个人又无聊又无趣,天天除了买车、泡女明星、女网红,哦对,还有怼人,除了这些以外你好像什么正经事儿都没有,你到底有没有工作啊?” “哎呀,要说群众的眼睛还真是雪亮的。”陆离又没正经的笑了起来,“我觉得大家说得挺对的啊,我这个人吧确实爱得瑟。我是这么琢磨的,既然我爸有钱又花不完,我们家一时半会儿也破不了产,那我干嘛非得苦哈哈的上班挣钱去啊?令仪你看看现在这世道,就业率多低啊。你觉得我应该去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然后挤兑走人家一个本来指望着工资过日子的人吗?这不道德对吧?我的意思是说,人活一辈子,我要是不充分利用我这好狗命来,我不就是一个臭傻逼吗?还有就说我喜欢女人这件事儿,不是我自夸,女人也喜欢我,那你说我要是天天跟和尚似的不近女色,这不是资源浪费吗?说起来哥们儿还不算老,可哥们儿也知道‘好花不常开’这个道理。所以你说我不趁着有这个时候享受我的人生,那我活着为哪般啊?” “哼,你真是属于无理搅三分,黑的都能让你说成白的,我第一次听人能把游手好闲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陈令仪哼了一声,“你和涤非真是鲜明对比。” “你看,我不把我们俩往一块扯,你又开始扯。不过你说的这个我承认,我们俩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陆离坏笑了一下,继续说,“要不这样吧,你考虑一下我这建议怎么样?你呀,跟我在一起肯定比跟赵大爷在一起有意思多了。说起来,他们说我什么我都认,但是说我无聊无趣我绝对不认,你要是跟我在一起你就知道我多有趣了。要不你试试我?老话可都说了,要想知道我小离子的滋味,就得亲口尝一尝。” “越说越不靠谱儿了。”陈令仪埋怨,“你忘了吗涤非可是要娶我的,而你只不过是想和我玩玩,你当我傻啊?” “哦?你怎么知道我只是想和你玩玩的?” “首先,你不是不娶中国女的吗?” “这都他妈谁造的谣啊?”陆离佯怒,“不是我不娶中国姑娘,而是洋妞开放说结婚就结婚,人家自己能做主,不得把爹妈全请出来。咱们这儿不一样,婚聘嫁娶这套程序太复杂了,往往我还没走完流程呢,人家就把我给甩了。” “人家把你甩了?说得你还挺无辜的。”陈令仪又嗤笑了一声接着说,“再说了,就算你想结婚,你们这个阶层的,家里得给你安排联姻吧?你们家就你一孩子是吧?” “对,我是老陆家一根独苗儿。”陆离笑着点了点头,“联姻,按理说我们这个倒霉阶层的婚是这么个结法儿,完全没有感情可言。我爹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陆邵韩江四大家族,随便联一联也不错哈?问题是那三家儿的丫头片子就没有一个能看上我的。” 听着陆离这话陈令仪笑了起来。 “不过后来我爹也打消这念头了,说我不配那三家儿的老小姐。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我当时就不愿意了,我说老陆啊你这样就不对了……” 陈令仪被陆离那语气给气乐了:“你还不愿意!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哥们儿我可是为了爱情才肯结婚的主儿,就算是那三家的丫头片子看得上我,我还看不上她们呢!” “我怎么听着这话这么酸啊?” “真不酸。你是不知道我受过多少情伤,我要是把我的故事说出来,那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那您还是甭讲了。” “说老实话啊,我觉得你们女人对于婚姻有很多可笑的观念。其实如果世界上没有婚姻这一制度,好多事儿就变得方便多了。你好好想想刚才咱俩聊的那些,问题肯定是出在婚姻制度上了,不是别的。” “我懂了,你在pua我,”陈令仪笑着说,“你给我灌输这么可怕的观念,是不是想暗示我,如果我守规矩又能让您老满意的话,您陆大少爷将有可能赏赐给我一枚结婚戒指?” “宝贝儿,我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而你也是个聪明人,所以咱别这儿语带机锋行不行?” “别叫我宝贝儿。” “哎呀我的个活祖宗!我这是在向您求婚呢!” 去嫁你的国家栋梁吧!去见你的穷鬼吧! “是吗?为什么啊?” 听陆离说他是在向她求婚以后,陈令仪憋住笑,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陆离。 “我觉着和你结婚这个想法挺不赖的,您怎么想?” “少来,你怎么会有结婚这个念头呢?你不是说婚姻制度有问题吗?” “这事儿吧,就是自然而然想起来的,制度是制度的问题,事在人为。”陆离贫了一句之后突然变得深情起来,“你刚才给我讲你和你老公那些事儿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特别特别喜欢你。当然,我知道喜欢不等于爱,可我发现我确实爱上你了。我现在对你有无限的深情……” “打住!”陈令仪不等陆离把话说完,赶紧叫停,“金太太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混蛋,你知道怎么让女人感动。” “我真的是有感而发,而且我是真的这么觉得的,才这么和你说的。” “求你了,快别说了。幸亏我头脑还算冷静,而且也还算识逗,我知道你逗我玩呢。可我跟你说,你要是这么和香港的太太小姐们说话,你就完了。得,我还是送您回家得了。” “姑奶奶,您的意思是您拒绝我啦?”陆离看似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陈令仪。 “exactly.” “为什么啊?why?”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爱你啊。” “不是,我没奇怪,我早知道你不爱我,可你不是也不爱赵大爷吗?这事儿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如果你试着和我交往交往,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您倒还挺谦虚的。”陈令仪哼了一声,“谢谢您,我可不准备和您交往。” “那你已经决定嫁给赵大爷了吗?“ “是的,我现在已经决定了。多谢你陪我聊天哈,”陈令仪点了点头,“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能和谁聊聊这事儿,所以才会下不了决心的。谢谢你帮我拿定了主意。” “他奶奶的!我他妈……!”陆离急赤白脸。 “女人的脑回路和你们男人的不一样。你所说的一切,我所说的一切,以及我跟我老公在一起时的种种回忆,痛苦啊、屈辱啊……在这一切面前,我突然觉得我对涤非更坚定了起来。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他对我而言会是非常有力的依靠,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我知道我可以永远信赖他,他永远都不会辜负我,而且他也不可能辜负我。他能给我保障。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现在突然对他有了之前从来没有的感觉,我想我可能爱上他了。” “不带这样的!”陆离吼了一句之后赶快说,”哎哎,走错路了吧?人家导航里说的前边那个路口拐,还差10米呢。大姐这条路太窄了别再往前开了,调头调头,要不就倒回去?哎哎慢点儿,我帮你握着方向盘啊?哥哥可是玩车的你知道吧?” “多谢你,我能把握好自己的方向!” 陆离那句看似双关的话让陈令仪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他小看她驾驶技术,而是这话让陈令仪感觉陆离是在暗示她,说她连自己的人生都把握不住,而这话再往深里想就是她选择和赵涤非结婚这件事是错的。 “姑奶奶,咱们现在左边是条沟,右边也是条沟,甭管你把我摔哪条沟里我都得破相儿,哥们儿可是靠脸吃饭的!” “你闭嘴!”陈令仪吼了一句,却感自己的觉脑门儿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可是她的牛脾气此时让陆离给激起来了,即使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在这么窄的路上调不了头,而在路两边都是沟的情况下让她倒着开回去她又实在不敢,所以她使劲的打着方向盘,不肯放弃。 于是陆离真的闭上了嘴,然后又点上了一支烟,北京瘫在副驾驶座位上,就像看笑话似的看着陈令仪使尽全身力气打轮、踩煞车、踩油门、踩皱车、挂倒档……她在急出一身之后,终子把车调了个头,开回到了原路上。 到陆离家门口的时候已过午夜,可是陆离却不肯下车。 “到了。“陈令仪说。 “我知道。“ 陆离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前面,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 陈令仪疑惑的转头看了陆离一眼,就见他笑了笑,也转过身来,接着正色的对陈令仪说:“你是个傻丫头。令仪,你拒绝我的求婚也就算了,虽然说咱俩要是结婚的话,婚后的生活肯定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好。可是如果你偏要嫁给一个比你大21岁的老头儿的话,那可真是傻到家了!你几岁?最多30岁吧?你又不是一根木头。你多爱笑啊!而且只要看看你的脸、你的嘴、看看你眼中那股劲儿,看看你这身材就知道你绝对是个热情奔放的姑娘。丫头,我知道你受过特别大的打击,可是在你这个岁数,那些打击一下子就过去了。你还是会爱的,你有这个权力,你可以重新坠入情网。你不能因为一个打击就抛弃你作为人的本性,对吧?你漂亮的脸、美丽的身体就是为了爱情而存在的,你别急着否认。你这个岁数,怎么可能就一门心思要过清心寡欲的生活了呢?” “你说来说去,好像人生唯一的目的只有滚床单一样。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你……从来没出过轨吗?没有过情人吗?” “没。” “可是除了你老公,一定还有好多男人爱你啊。” “我不知道。确实有些人说过他们爱我,但是whocares?我不是非要标榜我这个人怎么怎么样,我也并不是像以前那个时候的人那样保守,可是我压根儿就没感觉到被谁吸引过,除了我老公。” “哎,丫头,你为什么非得要辜负你的青春和美貌呢?‘好花不长开’啊。就像我说的,有钱不花,那要它干啥?丫头,你是个好姑娘,而且气量大,那什么……你就没有过要施舍点儿你的财富什么的意思吗?” 卑微陆大少在线乞讨,只想要点儿陈令仪大小姐的爱啊! 可是陈令仪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陆离是在向她“乞讨”,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对陆离说:“如果我说了,你可能会觉得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傻。” “很有可能,”卑微陆离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大概是真没戏了,可还是说,“不过你先说说看。” “如果我要说我不知道自己比一般人长得好看,那我不是傻就是装,对吧?” 听陈令仪这么说,陆离肯定的点了点头。 “所以,就像你说的,有时候我确实觉得我可以给出去一点儿什么,不一定是我的相貌,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我说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就觉得吧,我能给出去东西还得是有一定分量的,而且接受的人也不能不把它当回事儿,反正这个东西得是他们特别想要的。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太自以为是了?“ “不,你说的对,我懂,所以我老惦记烧钱。“ “最近我比较闲,大部分时间我就会胡思乱想。所以我也想过,如果我真要找个男人……不是结婚啊,其实如果不是涤非下午和我求婚,我本来并没想过结婚的,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嗯……所以就算是……你说的那种情人吧,肯定不会是像你这样的。对不起陆离,可你这样有钱有闲的富家公子哥儿真的不是我理想中的……情人。我总想,如果我能遇到一个特别穷的、特别孤单的、特别不幸的人,而且那个人的人生中一点儿欢乐、希望都没有了,那我就可以给他一些……嗯,绝无仅有的……我可以给他一个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而且是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有的那种……享受,应该叫享受吧?反正要是那样的话,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 “什么鬼?!您还能更不靠谱点儿吗?!”陆离叫了起来,“要不您叫陆离得了,您比我可怪多了!” “好了,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了。”陈令仪干脆笑了起来,“下去吧,我得回家了。” “你自己开回去没事儿?” “看不起谁呢?” “那得,撒由那拉!去嫁你的国家栋梁吧!去见你的穷鬼吧!“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陆离还是绅士的帮陈令仪轻轻关好车门,看她安全的驶上了大路,才转身上了楼。 那男的不是醒了吗?他怎么说? 因为刚才陈令仪在车上吐了,所以再带陈令仪从私人医院出来的时候,陆离换了辆新车,这辆新车是刚才那个来送衣服来的男人帮他开来的。 要说这两辆车还真不一样,但是细想起来却又一样,因为它们一样的夸张,一样的扎眼,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不过即使这辆车再夸张,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个人没有注意到的,那个人就是心力憔悴的陈令仪。 虽然陆离看陈令这样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听医生提了刚才那粒药的事儿,料到了陈令仪在这段时间里可能发生了并不是出于自愿且不愉快的经历。但是出了这种事儿,人家姑娘不说,他也不方便去安慰。 所以一路上陈令仪不说话,陆离便也不去打扰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当司机。 结果陆离和陈令仪前脚刚到陈令仪的别墅,警察后脚便也到了。 从警车上下来的那位年轻警察,看到陆离停在前院的车,连脚都迈不动了,围着那车绕了好几圈,又想摸又不敢摸,弯着腰、张着嘴,对着车一个劲的默默的在心里发出“wow”的感叹,心想也不知道这车是谁的,可真好看!简直就是自己的dreamcar!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没意思的,因为自己就是努力干一辈子,估计也买不起这辆车的一扇门的。 要不是那个年长一些的警察回身去扒拉这位年轻的警察,他可能得在那呆呆的看一上午。 这会儿,年轻警察终于踏进了别墅的大厅,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这栋空荡荡的“侘寂风”大宅,刚想再感叹一下,却发现了坐在那边布艺沙发上的陆离,惊诧之余却也明白了外面那辆车的车主是谁,接着便在心底里嘲笑起那辆车真是又浮夸又俗气,地主家的傻儿子的审美果真是差。 不过该工作还是得工作。年轻警察看了一眼手中的记录,确认凌晨叫救护车的是一位姓陈的女士,便理也没理陆离,打开执法记录仪后问缩在陆离身后的陈令仪: “陈小姐吧?我们想了解一下发生在这里的那起坠楼事件,麻烦您说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男的不是醒了吗?他怎么说?”不等陈令仪回话,陆离便抢着反问警察。 虽然年轻警察是第一次见到陆离真人,但是长久以来他对他的印象一直不好——说起来,恐怕没有哪个人尤其是男人会对陆离第一印象好的——所以他并不理陆离,继续向陈令仪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 结果他发现这个一直躲在陆离身后的女人竟然一脸都是伤,他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入室盗窃案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了,于是再一次对陈令仪说:“我想了解一下陈小姐的伤,您刚才在医院验伤了吗?我好像没有看到记录……” 一听警察这话,本来一直低声抽泣的陈令仪突然求救似的看向了陆离。 于是陆离回身拍了拍陈令仪的手,也不管警察理不理他就继续说:“这位同志您应该先和我们说一下最新进展情况怎么样了,我听说那男的已经醒了,这情况您了解吗?” “我当然……“ “他说他喝醉了,入室行窃未果,从楼上掉下去了。”这会儿,一个从门外匆忙赶来的男人对陆离大声的说到。 年轻警察生气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说:“如果两位先生当时不在现场,麻烦请先回避一下,我们需要向当事人了解一下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 “我是陈小姐的律师。”那个刚进门的男人对警察说,“我叫冯斌,这是我的证件。我刚从医院那边过来,你们的人也在,他们刚才给周凌翔做了笔录,他说他今天凌晨喝醉了,翻墙进的陈小姐的别墅想要偷点儿东西,结果听见卧室有动静,一慌就从露台上掉下去了。” 只见陆离对冯斌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一边的陈令仪,然后又皱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的当事人之前受了惊吓,现在不方便回答问题。” “不是,我就是简单的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有没有财产损失,以及陈小姐的伤情和怎么受的伤,陈小姐您不要有任何顾虑,我现在可以带您去验伤。” 年轻警察突然觉得现在可能不是一起案子,而是两起案子了。其中一起案子是简单的入室行窃未果,疑犯坠楼摔伤;另一起案子则要复杂的多——家暴。 也不能怪警察多想,毕竟现在构成犯罪的元素很多:声名狼藉的陆离、一脸伤又不敢说话的女人,以及一位莫名其妙的律师。 陈令仪还是没有说话,于是那个叫冯斌的律师继续对警察说:“我当事人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她受到了太多的惊吓,请先不要再刺激她了。等她状态好转一些以后,我们肯定会积极配合你们的工作。况且我们也希望警察同志能尽快把这个案子结了,好给我当事人一个交待。当然,您也可以先给领导打个电话看看这样做合不合乎规章制度。据我所知,现在医院那边有了新进展,您这边可能也需要更新一下数据什么的。” 这会儿,那个一直在勘察现场的年长警察走了过来,悄声对年轻警察说了些什么之后看着陆离和冯斌俩人说:“是,那边笔录做完了我们知道,这但是我们还要再取一些证。” “请。”陆离说着做了个手势,“楼上卧室您检查完了吗?如果检查完了我要先扶陈小姐回房间休息了,你们请自便,有问题找冯斌,他全权代理这个案子。” 不一会儿那两位警察便拍完照片、取完证,收队了。冯斌在楼下仰着头冲楼上喊:“小离子,离子,他们都撤了,我也先颠儿了啊。你下午有时间吗?这案子咱们俩得聊聊。” “我送你。”陆离说着便从楼上下来,“下午可能不成,晚点儿找你吧。” 送走冯斌,陆离也不急着上楼,因为陈令仪刚刚睡下,他不想打扰她。 陈令仪这座别墅陆离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他一直不喜欢这种日式风格,觉得太冷清,所以也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儿。这会儿闲着没事儿干陆离就在庭院里散起了步来,也想自己先捋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到现在,陆离脑子里还是一团乱。 可是转悠来转悠去,总躲不开正对着二楼露台那块草坪上的血迹,而且越看越不顺眼,于是陆大少决定今天得干点儿体力活儿了。 体力活儿这事儿陆大少爷不是不在行,他最拿手的体力活是鼓捣他那些车,但是这清理血迹的活儿显然和鼓捣车不是一回事儿。陆大少光找能洗草坪的工具就找了大半天,最后竟然溜达到了厨房里。 一走进厨房,陆离就看到了陈令仪说的她给周凌翔的那些“吃的”了:一只用过的脏碗和一双用过的筷子;两只用过的酒杯,以及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当然,灶台上还有一口没有刷的碗,旁边放着两个磕碎了的鸡蛋壳,锅里还剩下一口糊在了锅底的蛋炒饭。陆离看了看那炒饭,觉得猪才会吃。接着他又拿起那瓶产自新世界的红酒看了看,接着咧了下嘴以示不屑——除了赵涤非,谁还会买这种烂酒?陆离想。 可接着不知道为什么,陆离竟然动手清理起了那些锅碗瓢盆,还把那半瓶他并不欣赏的酒收回到了酒柜里。 干完了厨房里的活儿,陆离觉得那块草坪还是让工人洗吧,他应该去看看露台的事发现场。 不看还不生气,一看这现场陆离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片狼藉啊都没法形容了! 满地扔的都是纸巾,有带血的有不带血的,陈令仪昨天披的那条漂亮的披肩也在地上扔着,而且团成了一团,旁迷则倒着昨天陈令仪穿的那双高跟鞋。而露台上原本摆放得整整齐齐地垫、躺椅、梵高椅、茶几甚至地灯都是七扭八歪的躺倒在了地上。一瓶洒了满地的白葡萄酒瓶躺在茶几下面,旁边还有两个打翻了的酒杯。而靠近木栏杆的地方还有一只男人的鞋。 陆离小心的迈着步子朝木栏杆走了几步,发现栏杆已经有些松动了,得找个人来修。接着他再往下一低头,又看到了草坪上那滩讨厌的血迹。 陆离心里再一次默念陈令仪干不出那种事儿来,这很明显就是一件入室抢劫加强奸的案子。那孙子的真该死,陆离恶狠狠的想,怎么没摔死那孙子啊!况且从这个高度跳下去根本就摔不死,那孙子闹这么一手是不是有病啊?! 陆离正站在这儿胡思乱想呢,却听见陈令仪卧室那边传出了什么动静。 于是陆离急忙跑了过去,轻轻悄门问:“令仪?令仪?出什么事儿了?我能进去吗?“ 陆离听见陈令仪哑着嗓子应了一声之后赶快推门进去,只见陈令仪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呆呆的蜷缩在墙角处,满脸都是泪水。 “怎么没睡会儿?”陆离走过去,蹲在陈令仪面前小心翼翼的问。 “我害怕,我……我一闭眼就全是周凌翔趴在草地上的样子。”陈令仪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儿不能待了,“陆离扶着陈令仪站起来说,”收拾两件衣服,我带你走。算了,别收拾了,咱们现在就走,东西再买。“ “不行,一会儿王叔和王婶就回来了,”陈令仪说着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我得把这儿收拾好了……我……我……” 陈令仪话虽这么说着,但是却呆站着没有动。 陆离看陈令仪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脑袋里一团乱,她心里确实着急却根本不知道该何从下手。 “他们是赵大爷的人?”陆离扶赵令仪在床边坐好,问,“这别墅也是赵大爷的?没想到他这个级别能有这么多钱。这房子不值钱,装修可没少下本儿,老哥也不是那么正吧?” 陆离说着打量了一下陈令仪这间粉红少女风的卧室,然后又想起了她那辆粉红色的minicooper,觉得这姑娘心里肯定有不少缺失,她并没有她看起来的那么成熟。 “不是不是,”听陆离这么一问,陈令仪急得直摇头说,“这别墅是我香港一个姐妹的,是她老公自己盖的。” “我去!”陆离大为吃惊,“哥们儿可真有把子力气,我刚才想修修草坪都没干了。” 陈令仪住的座别墅建在城西边一座小山的山顶上。别墅小巧而精致。从陈令仪最爱的露台、也就是今天凌晨“凶案”现场望出去,是西山醉人的美景。环绕着别墅的则是一座不算小的日式庭院,里面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不过种的花儿却不多,此外有几棵不错的罗汉松,连通前后院的则是一条白色砾石小道。院子里还有一座小巧的假山喷泉,不过陈令仪嫌水泵声吵人,便将这喷泉弃置了。别墅的后院是一座能容纳3辆汽车的车库,如今只停着陈令仪新近购置的那辆粉红色minicooper。 这栋别墅是陈令仪在香港的闺蜜黄家蕙家那位孩子气的意大利老公pippo亲手盖的。pippo疯狂迷恋日本文化,因此差不多十年前他们俩买下了这栋使用期限只有20年的小产权别墅。据说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pippo先是把旧房子全拆了,然后才打造出这么一座侘寂风的日式庭院及别墅来。结果别墅盖好后只住过一晚上,黄家蕙便埋怨北京太冷、太干燥,一年四季都不适合居住,更把这别墅称为“破房子”,说什么也不肯把家和工坊搬过来,哪怕是小住也不肯。于是pippo只好扔下别墅和黄家蕙回了香港。 黄家蕙家在香港上流社会是排得上名的大户,她爸爸做餐饮起家,名下的酒楼食肆遍布全世界。不过这个黄家蕙却不像香港那些名媛一般的虚荣势利,也不热衷于舞会派队,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理她的陶艺工坊,也正因此结缘了意大利雕塑家pippo。 陈令仪初到香港的时候便结识了与她老公庄兆康家是世交的黄家,虽然和庄兆康同岁的黄家蕙比陈令仪大了不少岁,可这两位热爱艺术的“文艺女青年”还是一见如故了。 这次听说陈令仪要回北京,黄家蕙马上大方的把别墅借给了陈令仪住,连房租都说什么也不肯要,还怕陈令仪嫌这破房子寒酸,于是索性把一对儿佣人也留给了陈令仪。 王叔和王婶是一对夫妻,家就住在山下的村子里,这十年来他们一直帮黄家照看这座空置的别墅。黄家蕙说这对夫妻人很实在,要不是有他们在这破房子早就塌了。 所以陈令仪搬来以后,黄家蕙安排王叔和王婶陪着陈令仪一起住在这里,她一是怕陈令仪自己一个女人住在山上的破房子里不安全,二是平时王婶可以帮助陈令仪洗衣、做饭、收拾屋子,王叔则可以负责采买、房屋维修以及庭院维护,偶尔还能充当陈令仪的司机。黄家蕙这种天生的大小姐无法想象没有佣人照顾的生活会有多可怕,所以叮嘱陈令仪千万不要辞掉这两个人。至于他们的工钱,黄大小姐早就付好了。 不过以陈令仪现在的状态来说,她很难给陆离说清楚这座别墅的来历和两位佣人的来历,她能把为什么昨天晚上给王叔王婶放了假、而他们为什么一会儿就要回来这事儿说清楚就很不容易了。 “行吧,把他们电话给我,我交待一下。” 陆离要了王叔的电话,准备交待一下他们先不用来上班了,结果却意外听说附近几个村子都传遍了陈令仪的别墅昨天夜里遭了抢劫这件事儿。老两口说是给陈令仪打了一上午电话,她也不接,现在正从儿子家往这边赶,生怕陈令仪有事儿。 既然如此陆离就改变了他原来的方案,还是让老两口正常回来照看着别墅,顺便让他们也把现场打扫干净,省得他再找人。陆离不怕找人干活得单花钱,他怕人多嘴杂出点儿什么乱子。然后他又和老两口说陈令仪被抢劫这事儿吓得够戗,他现在要带她去别的地方先小住两天,好让她压压惊,最近要是有什么事儿联系他就行,别打扰陈令仪。 “走吧,安排好了。”陆离说着稳住了还在团团转,却又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的陈令仪。 陆离觉得自己当侦探都绰绰有余了 “丫头,你是住酒店还是……?” 陆离将车开出一段后,扭头看着蜷缩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陈令仪问到。 “我……我不知道。”陈令仪带着哭腔儿,一脸茫然。 “我是这么想的啊,”陆离沉吟了一下对陈令仪说,“酒店呢还是不太安全,人多嘴杂是吧。我呢……我家地儿大,房间也多,有你住的地方,而且咱俩也能相互间有个照应。要不去我那儿?” 陈令仪低头着没有言声,像是根本没听见陆离的话。 陆离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耐心的跟陈令仪解释:“没别的意思啊,我这人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会做趁人之危的事儿。能相信我吗?” 陈令仪依然没有言声,似乎还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转悠。 “你要是不言声,咱们可就这么定了啊。” 抵达陆离家的时候,陈令仪还是昏昏沉沉、抽抽泣泣的。陆离将她在客房中安顿好后,又拿了瓶药转了回来:“行了,事儿都过去了。吃片褪黑素,别胡思乱想了。先瞇一觉,离吃饭的时间还早。中午啊哥哥给你露一手。” “我好像再也睡不着觉了。”陈令仪抱着头回答。 “所以让你吃褪黑素。一会儿饭得我叫你。” 看陈令仪睡下了,陆离也赶紧到客厅沙发上小瞇了一阵——陆大少每天的生活是从上午10点或者10点半才开始的,像今天这样5点不到就被薅起来的情况实在不常见。所以陆大少觉得他今天起得太早,又经历了一大堆他想不明白的事儿,现在脑袋里都是浆糊,必须补一觉才行。 也就睡了半个小时的功夫,陆大少神清气爽的起来了,在客房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下里面没有动静,便连犹豫都没犹豫就钻进了厨房。 说起来,陆大少私底下还真不太像是个五体不勤的少爷秧子,做起饭来有模有样,不一会儿有荤有素的四菜一汤就做好了。他看了看表已经下午2点多了,觉得陈令仪这觉也该补得差不多了,便敲了敲客房的门,叫陈令仪起来吃饭。 一顿饭,两人相对无言。陈令仪吃得很少,只喝了小半碗汤就什么都不肯再吃了,然后又坐在那里对着那饭碗垂泪。 “得了,别哭了,这眼泪怎么跟不要钱似的?”陆离说着也放下了筷子,安慰陈令仪,“没事儿了,那孙子已经认了入室抢劫这件事儿了,警察那边也不会烦你了,冯斌那边全都会帮你处理好的。嗯……可是吧,还是有些细节,冯斌,就是刚才那傻逼律师要是问起来,我得知道怎么和他聊,就这一两天我和丫必须把这事儿聊明白了,他才好给警察那边个交待。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陆离一想起陈令仪这一身一脸的伤还有那“春光旖旎”的案发现场就气不打一处来。刚才睡了一觉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清楚一点儿了,一边做饭也就一边把事情理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陆离最终还是推翻了一开始他以为是、但又觉得肯定不可能的那条线索:陈令仪在餐厅的时候趁所有人不注意约了那孙子一夜春宵。 所以陆离现在的思路是这样的:大概是因为那100块小费惹出来的事儿,那孙子见陈令仪人美心善,于是当他们离开餐厅以后就跟踪上了陈令仪——但是这么老远,他和陈令仪又绕了一趟卢沟桥,那孙子是怎么跟的呢,这块儿陆离想不明白,于是就跳过了去了——总之那孙子跟踪陈令仪,在别墅门口堵住陈令仪并装可怜向她讨吃的。因为昨天晚上王叔王婶都不在,而陈令仪又好心眼儿,便让那孙子进了别墅,然后给他做了饭,期间俩人还喝了酒,两轮,一轮红的一轮白的,混着喝的——这可能是事件发展到这一步的另一诱因。然后那孙子应该是酒壮怂人胆,见色起意,强奸了陈令仪。当然,那孙子可能一开始真的只是想抢点儿东西就完事儿了,没承想陈令仪的警惕性这么低,于是又来了这么一手。但是陆离觉得那孙子如果只认入室抢劫罪也好,因为这样大家面子上都能好看些,毕竟陈令仪曾经也是个公众人物、又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年轻寡妇、而且还嫁入过老牌豪门,真要说是被强奸了传出去了,以后的麻烦肯定更多,说不定她那个翻脸不认人的大伯子还要来找她的麻烦呢。 陆离顺着他这条思路继续想,觉得当时陈令仪肯定是不愿意,然后就反抗来着,所以才受了伤。看来那孙子的精神确实不太正常,说不定是有什么暴力倾向,要不然不能对一个女人下这么重的手。再然后那孙子得手以后大概是酒醒了,一害怕就跳楼了。他不是想求死,而是想要逃跑——毕竟二楼露台那么矮摔不死人,除非是寸了,所以跳楼逃跑才是当时的真实情况。结果那孙子没想到喝了酒之后他的弹跳力没那么好,所以摔断了腿的同时把头还磕破了,陈令仪看到血迹之后以德报怨的叫了救护车,但是与此同时她也被吓坏了——是啊,哪个人在短短几个小时间经历了这些不会被吓坏呢?——然后就出现了早上医院里的那一幕。 对!事情肯定就是这样的! 陆离觉得凭着自己这股大聪明的劲儿,当侦探都绰绰有余了,他推理了几次之后估计自己推论得八九不离十了。但是吧,这事儿好像又不能细琢磨,陆离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况且冯斌还等着和他聊这个案子,他如果不知道真相就不好决定接下来怎么办。所以他得知道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而不是要打探陈令仪的隐私。 “太……太丢人,我说不出口……”陈令仪说着便用双手捂住了脸,“可是当时我却以为……却以为我做了一件好事儿。” 听陈令仪这么一说,陆离感觉他刚才的推理思路可能还是不太对,因为他心中的疑团好像变了。 见陆离并不言声,陈令仪深吸了一口气,才再次开口:“我再也没脸见人了,涤非他肯定……他肯定……” “没那么糟。” “周凌翔不是贼!他没有入室抢劫!我已经害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了,不能再给他安上这样一个恶名了,这样一来他就真的完了!”突然间陈令仪激动了起来,伸手抓住了陆离的手,“一切罪过都应该由我来承担,我应该接受所有后果!” 那你要去我那儿参观一下庭院和罗汉松吗? 事情还要从前一晚陈令仪把陆离送回家之后说起…… 那时已经过了午夜12点了,路上的车并不多,尤其是这段河边的山路。 陈令仪的车子穿过运河边的小道,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她的别墅驶去。结果当车开到山坡一半的位置,陈令仪发现一个景观台,半圆形的平台伸出山坡,旁边立着一棵古柏,前面则是一排围栏。从这个观景台上正好可以看到山对面的村落,以及远处那轮躲在山间的圆月。 这一夜,陈令仪再一次被月色吸引了,于是她把车子停到路边,走到景观台上向对山远眺——真美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激起了一阵悲伤的震颤——好像从小时候开始,每到月圆之时她都会有一种很悲伤的感觉。 心里正震颤着,突然间陈令你发现柏树的阴影下有个人站在那里。只见那人手中的烟头火光闪了一下,然后就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陈令仪有点儿害怕,于是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往后退了一小步,她迅速的估算了一下——她应该来不及跑回车上,于是脸上露出了她自以为是镇定表情。 “对不起,吓到您了?”那个人影问,“您就是刚才在餐厅里的那位小姐吧?谢谢您给的小费,它对我很重要。” 陈令仪认出了这个人,他那张漂亮的脸和那过于高挑瘦弱的身形,让人过目不忘。 “哦,是你呀。”说着,陈令仪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紧绷着的神经,“marco是吧。” 这会儿那个男孩儿已经换掉了在餐厅中他穿着的那身并不合身的服务员的制服。不过此刻他穿着一身比陆离还要随便的衣服,总之又破又烂,即使在黑暗中看起来也好像不太干净的样子。 “是miguel,不过您叫我周凌翔、凌翔都可以,就是凌空飞翔的那个凌翔。那个名牌是经理拿别人的给我的,我不叫那个名字。”男孩儿的普通话说得不错,只不过带有一些南方的口音。 “哦抱歉凌翔,刚才在餐厅我没太听清楚。” “谢谢您给的小费,我欠了房东的钱,这下可以他了。” 陈令仪一时也弄不清楚什么房租能只欠100块钱就够了的,她这会儿也没兴趣去问这些,因为她突然又警觉了起来,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回家,走到这儿看月亮很美,就停下来歇一会儿。” “你住在附近?” “我就住在离您别墅不远的那个村子里。” 可是听周凌翔这么一说陈令仪更加紧张了:“你知道我住在哪儿?” “我小时候看您演过的电视剧,很喜欢您演的角色。”周凌翔腼腆一笑,“而且我也经常看见您开车在这边经过。我知道您家那个漂亮的庭院,里面还有漂亮的罗汉松。” “你进去过?” “当然没有了,我怎么进得去。村子里那些人告诉我的。” 此时陈令仪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因为她发现这是个很有礼貌、甚至说有些害羞的男孩子。然后她就想起了刚才在餐厅里,他最后走进来讲话的时候那副又高傲又冷漠可又带了一丝窘迫的样子了——看来没错,陆离说得对,一定是餐厅经理安排他进来,想要让他哄好金太太的。 “那你要去我那儿参观一下庭院和罗汉松吗?”这么想着,陈令仪就问出了声音。 “真的吗?太好了!”周凌翔高兴的欢呼了一声,“那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刚才陆离突然间向陈令仪求婚以及和她说的那些话,让陈令仪此刻感觉又好笑又兴奋,所以她现在并不想睡觉。 于是一时冲动,陈令仪对周凌翔说:“就现在吧。” “就现在?”周凌翔似乎吃了一惊,重复了一遍陈令仪的话。 “不好吗?没有什么比一轮圆月下的罗汉松更美的景致了。” “那真是不胜荣幸。”周凌翔一本正经的回答。 “上车,我带你去看罗汉松。” 周凌翔上了陈令仪的车,安静的在副驾驶座位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他们的车经过半山一片像是临时搭建的棚户区,周凌翔指着那片房子说:“我就住在那里。” 于是陈令仪特意将车速减慢,细细的打量了一阵子那片真正的破房子,然后才继续将车向山上开去。 不一会儿,他们达到了别墅门口,扫描过车牌后,铁闸自动打开了。 陈令仪把车停好,带着周凌翔顺砾石小道绕到前院。周凌翔仔细的欣赏起了这座庭院,尤其对那几棵罗汉松的品相赞不绝口。 “你懂这些?”陈令仪看着细细端详罗汉松的周凌翔,不解得问到。 “我们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周凌翔解释到,“我们那边几乎家家都种罗汉松。” “哦?”陈令仪挑了挑眉,她一直以为这几棵树是pippo从日本弄回来的,从没想到竟然产地是中国,于是继续问,“你哪里人?” 周凌翔说了一个陈令仪完全不知道在哪里的南方城市,又补充说他们那边除了产罗汉松还产桂花。 看完庭院和罗汉松,陈令仪把周凌翔带进了别墅里面,她想带他去看看那个漂亮的露台。露台上的圆月,与这松间的圆月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致。 “咦?怎么会有这么多画?”可还没走上露台,周凌翔便发现了陈令仪堆在二楼屋角的一堆半成品。 陈令仪自幼跟着父亲学画,曾经立志要当画家,结果最近没什么事可做就想起了童年时的这个志愿,画起了画来。 她3月底刚回来的时候,一个人可着城里的大街小巷跑了个遍:逛商店啊、博物馆啊、看电影啊、去网红的创意园区啊,还在附近的体育馆里找了个网球陪练陪她打网球……她使劲的在这个城市里寻找着她的前20年。不过也就正在那会儿,她几乎每星期都能“偶遇”陆离一回,也不知道陆离一个大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满城的泡咖啡馆。于是陈令仪心里不由得暗笑陆离自以为是哲学家。11年前她和庄兆康的蜜月是在欧洲渡过的,那是她第一次出国,看什么都新鲜,于是当他们在维也纳的时候庄兆康给她讲了哲学家咖啡馆之后,陈令仪就认准只有游手好闲的人以及哲学家才会整日泡在咖啡馆中。 不过最近陈令仪好像失去了闲逛的热情,连网球就不打了、咖啡馆也不泡了。除了吃饭应酬之外,她懒得再进城了。更多的时候她会在这个日式庭院里散散步、帮着王叔修剪修剪那几棵罗汉松,有时也会开着她那辆粉红色的小车在四周的山间兜风,更多的时候便是站在露台上画西山的风景。 或许是功力不够,陈令仪从没有真真正正的完成过一幅画,总是画到一半就把画扔在一边,然后重新画再一张新的,接着画不下去了便又把这张画扔到一边。于是二楼墙角的半成品就越来越多了。 “怎么样?”陈令仪满心期待着周凌翔的夸赞。因为对那几棵罗汉松讲得头头是道,所以陈令仪觉得周凌翔的审美很好,便也希望他能肯定一下她的画技。 “很烂,”没想到周凌翔头也不抬的一边翻着那些作品,一边回答,“小学生水平。” 听周凌翔这么一说陈令仪泄了气,可是突然间又生了气,于是语气不善的问:“你懂画画吗?” “当然,”周凌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陈令仪的语气变化,而是说,“我是学油画的,刚毕业。这些画比我小学时画得还差劲。” 兴许是一直有不自知的绘画情结,所以陈令仪才会爱上庄兆康。而这会儿,当陈令仪听说周凌翔是绘画专业的毕业生的时候,竟然一扫刚才的不快,对周凌翔说:“来,先喝杯酒。喝完带你去看我的藏品,有一些好作品,你见过毕加索的真迹吗?” 陈令仪手里确实有一些不错的收藏品,这也是她之所以在她老公去世却没有留给她下多少遗产的情况下,还能悠闲的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原因——那些藏品大部分是陈令仪老公庄兆康在世的时候送给她的,还有一小部分是赵涤非在过去的一二十年间陆续送给她的。只不过赵涤非此前不过是一介小小文官,能买得起的作品价格有限,而且他对于艺术品的眼光也不太好,所以他送给陈令仪的那些画品,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收藏价值。 不过庄兆康和赵涤非之所以总是送给陈令仪画作,倒不是出于什么投资的目的,而是为了弥补陈令仪的遗憾。 所以,事情要从陈令仪小时候说起。 在陈令仪人生最初的印象中,她是个幸福的孩子,因为她爸爸又高又帅又很疼她,每天都会陪她玩、教她读书写字,当然还教她画画。大概就是从那时起,陈令仪便立志长大后要当一名画家。 不过可惜的是陈父去世的早,在陈令仪6岁的时候,陈父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突发心梗,抢救无效去世了。于是陈令仪学画之路就此中断了,但是她依旧喜欢没事的时候拿着画笔瞎画。 陈母并不反对陈令仪画画,但也没有表示赞同,更不会给她找老师系统的学习画画。实际上陈母对于陈令仪根本没有任何要求,因为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虽然陈令仪与陈母后来又相依为命的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可是每当想起陈母来,陈令仪都会感到浑身一阵发冷——她从来没有在母亲身上感受过那种被称之为“母爱”的感情。。 陈母比陈父年轻二三十岁,听说她曾经是陈父的学生,可是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和陈父偷尝了禁果并且还怀了孕。那年代保守,师生恋、未婚先孕都是不得了的大事。因此,陈母不仅没能拿到毕业证,还与家里断绝了联系;而陈父也因此事受了极大的处份,甚至离开了以前的城市、以前的学校。 不过很快陈父陈母便结婚了,在新的环境中陈父的事业发展得很好,可谓连升三级,做起了研究生导师;学术之路也是相当顺利,接连出版了几本学术专著且颇受业内好评,因此陈母一直没有外出工作过。 陈令仪一直不明白一件事:到底是因为这不伦之恋,妈妈才变得性格古怪,还是因为妈妈一直性格都古怪所以迷住了爸爸呢?不过陈令仪承认,妈妈是个大美人,虽然个子没有她高,但样貌比她还要美,因此就算爸爸单单只是因为妈妈的样貌而不是因为她的性格而爱上了她,在陈令仪看来也合情合理。 总之,在陈令仪的记忆中,陈母就是个冰美人,对谁都很冷漠,尤其是在面对陈令仪的时候,似乎对她还带着点儿恨意。所以在陈令仪的记忆中,妈妈几乎就是个陌生人,总是一个人呆在卧室里很少出来,她从不陪陈令仪玩,也不会给陈令仪做饭吃。就连爸爸的学生来家里做客,妈妈也从来不招待这些客人,甚至不和他们打招呼。而爸爸则一再叮嘱陈令仪,妈妈身体不好,不要去打扰她。 陈父去世以后陈母就变得更加冷漠了,她依旧没有去工作,而是开始整日整夜的整理陈父的文稿,似乎想要整理出一套理论或者一本专著去发表似的。可是整理了十几年,陈母依旧没有整理出头绪来。 也正因为这样的原因,这对母女俩的日子其实过得挺紧的。虽然住在学校公寓,一日三餐也都能在学校食堂解决,可是日子一久坐吃山空,陈父的那些积蓄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好在有赵涤非的帮衬。 赵涤非是陈父最得意的门生。不过在陈令仪的记忆中,当年的赵涤非可与现在这个成熟稳重的驻外官员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赵涤非活泼好动,好像一刻都停不下来似的,不是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就是在网球场上与人捉对拼杀。陈父总是说赵涤非属于精力过于旺盛的年轻人,应该干脆去学体育。不过每次赵涤非来陈家蹭饭的时候却都表现得老老实实的,只不过他蹭饭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每个星期都得过来蹭那么三四顿饭,作为一个本地学生却老是上老师家来蹭饭,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合理。 不过也得亏有了赵涤非,陈父去世后陪伴着陈令仪长大的其实是赵涤非而不是陈母。陈令仪如今擅长的那些运动都是赵涤非教她的:网球啦、游泳啦、滑冰啦,甚至篮球陈令仪也打得像模像样。陈令仪总想,她之所以能长这么高的个子,除了父母的遗传基因以外,恐怕和赵涤非天天带着她运动也有关系。 除了运动之外,赵涤非还带陈令仪去公园、动物园、游乐园;当她上了中学以后,便带她去看电影、听演唱会、逛博物馆,当然。每年她过生日的时候,赵涤非都会给她送礼物、送贺卡。礼物多是一些不知名画家的小品画作,陈令仪把每张画作都收藏得好好的,就像每个女孩子在童年的时候收藏的那些小玩艺一样。 因此,赵涤非对于陈令仪来说,亦兄亦父。 不过在当年,赵涤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往孤儿寡母家跑这件事,还在高校中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甚至引起了校领导的关注。已经留校工作的赵涤非本来就是很引人注目的运动健将,这么一来更惹人非议了,有人说赵涤非肯定是看上了与他年龄相近的陈师母。可一直深居简出、置身事外的陈母,却不这么认为。 赵涤非总不会是在她3岁的时候就爱上她了吧 “离那个赵涤非远点儿,他爱上你了。” 陈令仪高二的时候,有一天正准备出门上学,她那个永远埋头于故纸堆中的母亲突然归位于“母亲”的身份,对陈令仪说。 “啊?”陈令仪一脸的茫然。 陈令仪之所以茫然,一是因为陈母似乎很久没和她主动说过话了,二是因为陈母说的这个话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爱情的本质只有龌龊。”陈母阴沉着脸对陈令仪说到,“如果我是你,就会离赵涤非和他那所谓的爱情远远的。” 这回陈令仪大笑了起来:“赵涤非爱上我了?怎么可能?他都是个老头儿了啊!” “他刚38岁!”陈母尖刻的回道。 正是从那天以后,赵涤非再也没有在陈家出现过,不久之后他便调离了学校,正式进入官场,再不久之后便被派去了远东国家做文官。 而在这边厢,某天上学途中的陈令仪被星探发掘,拍了条牙膏广告之后一炮而红,因此本来想考美术系的她听取了陈母这辈子帮她做过的唯一一个决定,考上了知名艺术学院的表演系。 陈令仪刚进入大学还在军训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被辅导员叫走,只见辅导员面有难色的告诉她刚接到电话,说陈母自杀了。 陈母没有留下什么遗书,当然也没有给陈令仪留下任何遗产——陈父的遗产,在那一年刚刚好花光了。 陈母的自杀没有造成陈令仪太多困扰,因为本来这个母亲也像似有似无一样。但毕竟她只是一个18岁的少女,就这样成了孤女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了,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不过也许还要说幸亏是过往的那些经历,造就了陈令仪独立、乐观的性格,况且那时候她已经可以靠拍广告、拍片什么的养活自己了。所以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日子也还是过得下去,她一边接工作、一边完成了自己的大学学业,其间还和庄兆康谈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其实赵涤非在进入官场以后和陈令仪私底下还是有联系的,只不过是些远距离、彬彬有礼的、靠着网络电子邮件的联系罢了。比如陈令仪考上大学的时候赵涤非送了她一幅远东不知名艺术家的画作。陈母去世的时候,赵涤非虽然人回不来,却安排了朋友帮助陈令仪一起料理陈母的后事,那是赵涤非这辈子给陈令仪打电话最密集的一段日子,他几乎天天给陈令仪打电话,嘘寒问暖。至于当陈令仪向赵涤非宣布她与庄兆康的婚讯的时候,正在印度工作的赵涤非似乎非常开心,送了幅印度画家的作品给陈令仪。 今年,在陈令仪从香港回来一个月后,也就是两个月前,赵涤非也回来了。 这次赵涤非回国,名义上说是探亲、休假,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工作将有大的变动因此进入了一个过度期。而赵涤非在这相对悠闲的这两个月时间里,并没有把时间真的花在探亲访友上,而是一趟一趟来找陈令仪。 这挺不像是一个54岁、位高权重的人应该做的事。 确实,赵涤非看起来并不像是54岁的人,他身材欣长、体格健硕,常年坚持运动使他保持着良好的身体状态,略黑的肤色却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精神,而他瘦削的面颊、清晰的下颌线、尖尖的鼻头、乌黑的黑眼睛,无不显示着他的年轻与朝气。最让人羡慕的是赵涤非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虽然鬓角处已添了几丝白发,却又平添了一份儒雅的气质。 严格的说来,赵涤非正是当下最流行的那款帅气大叔,最难得的是他并不油腻。 如今已经33岁的陈令仪自然已不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了,她已经非常肯定当年陈母说的是对的,赵涤非是爱上了她,要不然他怎么会在他升迁已定、马上就要前往南美交接之际向她求婚呢? 这会儿,在面对听说有毕加索真迹可看因此一脸不可置信周凌翔的时候,陈令仪不由得想起了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情…… 本来,赵涤非和陈令仪说好晚上一起去参加金太太的晚宴,他五点左右会过来接她;可谁知道陈令仪刚吃过午饭,准备在露台上小睡一会儿的时候,赵涤非却突然出现了。 “今天早上接到的电话,让我马上飞南美。他们决定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那边需要一个熟悉情况的人去接任。” “那只有你最合适了。” “当然了。这个职位也是我一直梦想的,在那边我会更有发挥的余地。” “真为你高兴。”陈令仪由衷的说。 “不过还有好些事情还要讨论,任命不会这么快下来。他们觉得我歇得太久了,得先重新进入状态,所以明天到了之后要先开会,老魏,就是我那前任说有一些重要的问题要当面对接。然后我还要再回趟非洲,那边也有一些事情需要最后处理。也许半个月后我有机会能回来一趟。” “你不用这么赶。” 赵涤非眼中荡起了一丝温柔的光芒,而微薄的嘴唇上也带出了一丝笑意:“小令你知道,这个职位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干得好对我来说将是一种莫大的肯定。” “你当然能干得好。” “这个职位有许多具体工作要做,而且责任重大。不过这些正是我喜欢的,也是我擅长的。当然了,过那边之后相应的我的待遇也会提高很多。不瞒你说,那边的府邸简直就是一座皇宫,而我将少不了在那边举办一些宴会,招待各方宾客。” 陈令仪隐约已经知道赵涤非将要把这句话引到什么方向上去。不过她却装作不明所以,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他,一派天真。 不过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个苹果——为什么她会这么激动呢?她也说不上来。 “一个人担任这样的职责,少不了要有一位太太在他身边帮衬,”赵涤非看似平静的说道,“一个单身汉很难应付那种复杂的社交场面。” 陈令仪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像是随口一答:“我想,一定有不少优秀的女士愿意帮你分担这份重责大任的。” “我在世界各地差不多转了小二十年了,也的确遇到过不少像你说的那种优秀的女士。不过可惜的是,天底下只有一个女士最合乎我所有的梦想。” 球抛过来了,陈令仪心想她该接这个球还是不接呢?这可真是个问题。而此刻陈令仪发现赵涤非还向她略显顽皮的眨了眨眼睛——完全一副老外作风。 “小令,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赵涤非换了一副少有的腔调继续说道,“当你还留着短头发,像个假小子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你难道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发觉吗?” 对于这样的话到底该怎么接?陈令仪只好哈哈笑了一声,然后说:“涤非,你可真会胡说。”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真的,而且还是最可爱、最天真、最善良却又是最端庄的。但是我年轻的时候觉得我和你是完全不可能的,我不配,毕竟我比你大21岁,和你妈妈岁数差不多。按理说我应该是你的父辈,我不应该对你这样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陈令仪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 不过好在赵涤非的话并没有停,而是问陈令仪:“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呃……你小时候,是不是一直把我当怪叔叔?”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陈令仪连忙否认,“我一直当你是我哥哥。” 不过陈令仪也想起来了,那时候赵涤非不过才38岁,也不过是现在陆离那个年岁,她却对陈母说赵涤非是个“老头儿”。 “不过,当时你说你要结婚,对象是个大不了你几岁的年轻人,我真的觉得挺欣慰的,我自然觉得你选一个和你同辈的人结婚是对的。相信我,当你告诉我你要结婚的时候,我是真心希望你幸福的。不过后来当我知道你并不幸福的时候,我心理挺难过的。” “也许我和兆康结婚的时候都太年轻了。”陈令仪不由得感叹到。 “时间过得真快。”赵涤非很自然的将话题转换了,“我不知道你现在对咱们俩年龄相差这么多,还像以前一样看得那么重吗?” 这个问题很好,17岁的萝莉和38岁的大叔在一起,自然与33岁的少妇和54岁的成熟男人在一起是不同的。虽然他们之间依然相差21岁,可是现在看起来他们之间的差距缩小了许多。 不过这个问题依然不好回答,所以陈令仪干脆一言不发,让赵涤非自己继续说下去,他今天似乎很喜欢说话。 “我一向都注重保养身体,比你们90后都会养生。”果然,赵涤非并不等陈令仪回答,继续说了下去,“小令,这几年我并不觉得自己变老了,前阵子我刚做过体检,身体年龄只有32岁。问题出在你,这些年来你不仅没受到年龄影响,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年轻、更漂亮了,这可怎么办?” 陈令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涤非,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紧张啊?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紧张过。” “是啊是啊,你说的对,我真的很紧张,比我述职的时候都紧张。小令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在你手中就像是一只小蚂蚁。” 陈令仪终于受不了这样没完没了的兜圈子了,于是直接问赵涤非:“你是不是要向我求婚?” 只见赵涤非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抬起眼睛问到:“是啊……是不是太唐突了?” “唐突?没有没有,”陈令仪赶忙摆明态度,“涤非,我很尊敬你,我一直都认为你是最了不起的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说过,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你能向我求婚,我觉得是我的荣幸。” 虽然赵涤非注意到陈令仪的用词很怪,可是他并不愿意就此罢休,于是紧接着问:“那么你愿意吗?” 陈令仪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疑虑:赵涤非的确英俊潇洒、事业有成、位高权重,他们俩又是知根知底,而且能做他这个级别的驻外官员的太太更是多少女人的梦想,可是…… “你说,半个月后你也许会回来一趟?” “大概没问题。”赵涤非肯定的说。 赵涤非这种位置上的人说话都留有余地,他口中的“大概”,其实是80%以上的机率。 “那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答案怎么样?”陈令仪说完,还顽皮的笑了一下。 “好,”赵涤非爽快的答应了,“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我想这样是最合理的。婚姻大事你应该多想想再答复我。不过我觉得,如果你已经打定主意拒绝我的话,就不会花时间去考虑了。” “你说的对。”陈令仪真的笑了起来,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讲求效率的赵涤非站起身来,“我得马上走了,否则就赶不上飞机了。” 赵涤非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准备走了,走之前一个劲儿的叮嘱陈令仪晚上一定要去参加金太太的宴会,并让王叔当司机接送她去。不过陈令仪拒绝了,告诉赵涤非王叔和王婶今晚要去给她们的小孙子过周岁生日,她已经答应给他们放假了。 可是当赵涤非真的走了以后,陈令仪却又像个小女生一样忍不住琢磨了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他总不会是在她3岁的时候就爱上她了吧?要不然是在她升入高中开始留起长发、不再像是个假小子的时候爱上她的?否则陈母怎么会突然间对陈令仪说那些话呢? 对于这件事,陈令仪怎么也想不明白。 陈令仪虽然长得漂亮,多年来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中的训练也使她的言谈举止大方,但她的性格其实像小男孩一样的直率、爽朗,对于爱情这种事情也是不太敏感。也是,陈令仪从小没有母亲的教导、陪她长大的是个半大的小伙子、而且还经历过不少苦难,因此性格中便缺失了一些相对于女性的东西。 可是这么瞎琢磨了一通之后陈令仪竟然对赵涤非感动了起来——那么长时间忠贞不渝的爱情难道不够感人吗? 可是紧接着陈令仪却突然觉得有一些理解当年的陈母了,或许是因为爱情才让她崩溃的——早在她自杀前的十几年,她就已经崩溃了。 其实陈令仪一直不太了解父母间的故事具体是什么样的,因为她的父母在她出生之前便离开了以前的城市、离开了自己原本的家庭,在新的环境中组成只有他们三个人且相对封闭的小家庭,之后父亲早逝,而母亲则对这一切闭口不谈。所以关于父母之间的事情,陈令仪听到的都只是些不清不楚的传闻,然后自行拼凑到了一起。 不过无论如何,陈令仪不想要像陈母一样崩溃,她只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亲人。可是自庄兆康去世以后,陈令仪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了,除了赵涤非。 吃完饭我给你看你想要看的一切 听说陈令仪要请他喝酒,周凌翔赶快拒绝:“谢谢,不了,我没吃晚饭一喝酒就上头。我以为您酒精过敏呢。” “他们怕我开车出事儿所以才这么说,”陈令仪打量着周凌翔问,“哎?你为什么不吃晚饭?你不会还需要减肥吧?” 于是周凌翔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的笑了起来:“我没钱啊。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有钱了,明天吃。” “饭店不管饭?”陈令仪不可置信的问。 “我今天是第一天试用,经理没说我可以吃,所以我也没好意思吃。” “来吧,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可吃的。” “我不饿。让我看看毕加索吧。” “不行,不吃饭怎么行?快来。吃完饭我给你看你想要看的一切。” 于是周凌翔跟着陈令仪来到了楼下院子一角的厨房。厨房非常大,洋灰地面,宽阔的老式灶台,陈令仪觉得那个灶够烧50个人的饭的——这个厨房是pippo唯一没有染指的地方,他似乎觉得他家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用不着吃饭。不过这个老灶台却是王婶对于栋座别墅最满意的地方,她做惯了大锅饭,真要是给她一个小的日式燃气炉,她倒不会用了。 不过说起来王婶的饭做得是真不好吃,她会做的只不过是农村最基本的家常菜,以大锅乱炖为主,不过每每陈令仪吃得都津津有味。说起来陈令仪对食物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这是大多数吃食堂、剧组盒饭长大的人的通病,因此她刚嫁到香港的时候没少受佣人们私底下的嘲笑,因为她连燕窝怎么选都不会。而也正因为这一点,让陈令仪那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嫂打骨子里瞧不起她。 这会儿,整座别墅里只有陈令仪和周凌翔两个人。陈令仪在这个她也非常陌生的厨房里找啊找,竟然翻出了红酒、米饭和鸡蛋。接着陈令仪鼓捣了半天那个灶台,终于点着了火,然后用她那几乎为零的厨艺,给周凌翔做了个蛋炒饭。 陈令仪不会做饭,虽然她爸去世后她和她妈相依为命那几年日子过得挺紧的,但是那会儿有学校的食堂可吃,所以她没必要学做饭。后来嫁到香港,更是有佣人伺候,当然就更没有学做饭的机会了。 “啊……你尝尝熟没熟?”陈令仪不太放心的盯着她自己的“作品”。 “好吃!”周凌翔竟然狼吞虎咽了起来。 看着周凌翔那大快朵颐的架势,陈令仪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做饭的天赋了。 “真没想到您竟然会做这个。”大半碗饭下肚,周凌翔对陈令仪说。 “会做什么?” “做饭。” “如果我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做饭,你会失望吗?” “那我真是太荣幸了。公主殿下本来就不应该做饭的。” “公正殿下?”陈令仪笑了起来,“最近这个到底是个什么梗?” “我没有在玩梗,我在说真的!”周凌翔急忙说,“我记得您在以前那个电视里演的就是公主。” “那都是假的,”陈令仪笑着说,“那是演戏。难道你还真的以为我是个公主,每天身后跟着一帮随从?” “是呀,我真的这么觉得。” 此时一碗蛋炒蛋已一扫而光。陈令仪和周凌翔坐在那里又喝了两杯酒,陈令仪才招呼周凌翔去看她的藏品。 一部分画放在了三楼的储藏间里,而那幅毕加索的小小的素描作品,陈令仪则放在了她的卧室里。 周令仪的卧室很大,对于这栋别墅,她唯一做过改动的就是这间卧室。因为嫌侘寂风太冷清,她特意找工人在卧室里贴上了粉白相间的碎花壁布,地上则是铺上了厚厚的米白色真皮地毯,她还在房间里堆满了毛绒绒的公仔,总之整个房间都是粉粉嫩嫩的,一派少女气息。 陈令仪也自知这样的装修风格很俗气,可是她从小就想有这样一间卧室,这是她一个梦想。可是她小时候别说家里没有富裕钱给她装修卧室了,就算有这个钱,她妈那么冷淡的一个人也不会同意她这么装的。至于结婚后,她确实有钱可以装修了,但是房子是庄家的,怎么装修她没有发言权。再后来她和庄兆康分家之后出去单住到是有钱也有权利这么做了,但是庄兆康又天天喝得烂醉需要她照看,所以根本没时间装修。现在她终于把卧室装饰成了小时候梦想中的样子,觉得是对自己童年的一个补偿。 “我……我就不进去了吧。”周凌翔手足无措的看着那米白色的地毯,面带窘色的说到,“看了刚才那些收藏品我已经很满足了。 “没关系,明天我家阿姨本来也是要大扫除的。”陈令仪把周凌翔拉进了她的卧室,“不止有毕加索,还有一幅据说是齐白石的真迹,是前一阵子我刚淘的。不过我不太肯定,他的画太多了,真真假假不好说。” 那两幅画都让周凌翔大受震撼,他尤其仔细的端详了那幅署名白石老人的作品,觉得像是真迹。 终于,所以藏品都欣赏完了,陈令仪和周凌翔坐在露台上喝起了第二轮酒,这一轮的酒是从三楼储藏室中找到的白葡萄酒。 “今天晚上真美好,”周凌翔端着酒杯吮了一口之后喃喃的说,“我从来没想过在博物馆以外还能看到这么多收藏品。我以前总是觉得私人是不可能拥有这么多好藏品的。” 听周凌翔这么一说,陈令仪不由得想到了前不久和赵涤非一起去拜访的那位名叫王无极的老先生,他那个气派的四合院和其中的藏品,才真的称得上是私人博物馆。 于是陈令仪笑着对周凌翔说:“我这个算不了什么,在真正的收藏家眼中这就是九牛一毛。我不过是小时候学过几天画画,自己画不好,于是就喜欢收集一些作品。于是我老公还有我一位好朋友,知道我喜欢这些就送给我咯。” “真好。”周凌翔像是在自言自语,“真希望时间能永远能停留在这一刻。” 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公主殿下 周凌翔衣衫褴褛,破牛仔裤烂得丝丝缕缕,是真的破,而不是那种有设计感的破;他的领口半敞着,好像是纽扣掉了,而不是诚心想要露出他那纤细锁骨;一双破球鞋上则沾满了泥土,也不知道从餐厅到半山这么远的一段路他是不是真的走过来的。 虽然喝了两轮酒,但是周凌翔的脸色依然苍白,他那双闪烁着躁动的光芒的眼睛,在露台幽暗的地灯的映衬下,显得特别漆黑凹陷,而他那一头墨一般黑却又稍有些长的发丝,使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晕倒了一样,模样怪惹人怜的。 陈令仪想,如果周凌翔换一身漂亮的衣服,他都可以去演《暮光之城》里帅气的吸血鬼了。 “你几岁了?”陈令仪问。 “23。” “年轻真好,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陈令仪感叹到。 “也不一定,”周凌翔冷哼了一声,“像我,虽然年轻却生活在地狱中,永不得超生,哪还有什么资本可言。” “年纪轻轻的,别瞎说。”陈令仪说着赶紧伸手敲了敲木地板,“所以你为什么会去当侍酒师?你喜欢酒?那你觉得这个酒和刚才厨房里的酒比哪个更好?” “都还不错吧,其实我不太懂酒,我不是侍酒师。”周凌翔坦言,“我只是会说几句西班牙语,看那家餐厅招人就去面试了,然后他们让我试用一阵子。” “你学油画的为什么会去餐厅应试?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不用再勤工俭学了吧?” “因为我找不着别的工作,”周凌翔冷笑了一声,“现在想当老师很难,想当画家就更难了。” 听了周凌翔这话陈令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便假装没听见,继续刚才的话题:“西班牙语很难学吧?” “挺难的,比英语难。” “那你为什么会学?” “我想去西班牙,我喜欢达利。” “唔,”陈令仪点了点头,“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你的眼睛像他。”陈令仪笑嘻嘻的冲着周凌翔眼睛的方向比了比,“那你什么时候走?” “走不了了,”周凌翔低下头,似乎在衣袖上蹭了一下眼睛,然后带着浓重的鼻音对陈令仪说,“本来我去年就应该走的。” “那为什么……”周凌翔情绪变化太出乎陈令仪的预料了,于是她不能再假装没注意到,只得小心翼翼的问了周凌翔一句,然后赶快递了纸巾给他。 “这几年其实我们那边的企业破产的挺多的,我们家本来做得就不算大,受影响也当然就是最早的,可这也没办法,大家都这样。但是我爸不死心,他总觉得他的手艺没问题,他的经营方法也没问题,他总觉得如果有钱周转一下就会好起来,他就能翻身。于是他抵押了我们家的几处房产和厂房去借钱。” 陈令仪默默的听着,又递了一张纸巾给周凌翔。 “……但是借了钱也没用,那些钱没用多久就打水漂了。然后有一天,我爸开车带我妈出去办事,走在河边山路上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超一辆拉着货的大卡车,没有人告诉我他们那天到底是去办什么事,而他又为什么非要超车……反正就是车没超过去,他们的车……他们……掉到了水里……” “啊!”陈令仪不由得轻轻的叫了一声,然后连忙用手捂上了嘴。 “我爸爬上岸了,但……但我妈没上来。”周凌翔哭出了声音,“我妈本来就不会游泳……这种事属于刑事案件,我的一个伯父托了关系,警察才没有抓我爸。我接到消息就往家里赶。我们那边这种事情办得很隆重,一般要办七天,结果在第七天晚上我爸……我爸自杀了……” 陈令仪站了起来,轻轻的伸出手,将周凌翔揽到了她的怀里。她想起了以前的那些日子,她想到了陈母,于是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了——她觉得周凌翔就像当年的自己,她很想抱抱当年那个小女孩,然后告诉她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 于是她便这样告诉了周凌翔:“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年轻。” “我妈才54岁,她也很年轻!可是年轻有什么用?”周凌翔大声的哭喊了起来。 陈令仪更紧的搂住了周凌翔。 周凌翔也伸出了手臂揽住了陈令仪的腰,把头扎在了她的小腹上:“而且……我爸不是向银行借的钱,我们那边流行民间借贷,所以我们家那几处房子已经被收了,厂子也倒了,但是钱还没还上。” “没关系,我可以……”陈令仪捧住周凌翔的脸,对他说。 可是他没让她把话说完,仰起头看着她,然后伸出食指在唇边比划了一下:“嘘。现在别让我再想这些了。求你了,让我享受享受这宝贵的一刻吧。你那么美,月亮也那么美,还有这个庭院、以及你的那些收藏品,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让我好好享受这一刻吧,这样,以后无论我遇到什么,我都会想起这美好的一刻,这样在我的生命中起码有一刻是快乐的。我会把这一刻永远珍藏在我的心底。” 陈令仪直直的盯着周凌翔那漆黑却又躁动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嘭嘭嘭的跳得厉害。她想起了刚才和陆离说的那些话…… 她觉得她说的那个人出现了! 陈令仪其实平时很少喝酒,她顶多喝点百利甜兑咖啡或者冰淇淋。结果现在两轮不同牌子的红白葡萄酒下肚以后,她觉得上头了。而面对着面前这个又忧伤又痛苦、却又漂亮得惊人的男孩子的时候,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心,也荡漾了起来。 此时早已过了凌晨两点,不过吹向露台的风又细腻又温柔,仿佛还带有一丝丝甜甜的鲜花味道。陈令仪感觉自己的头晕晕乎乎的,可是她又兴奋又难过,血液也似乎在她的血管中奔腾了起来,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搂着这个男孩儿站在这里了。 “现在我带你再去看看那个假山喷泉,然后你就得走了。” 赵令仪领着周凌翔从露台的另一侧楼梯往下走,这样去看喷泉很方便,只不过要穿过那间不怎么使用的茶室。 “没想到马勺和wabi-sabi还挺搭。”跟着陈令仪走过茶室的时候,周凌翔突然说。 “天儿暖了,我有时候会去那片草坪上做瑜伽,拿它放音乐。” “那我现在可以打开吗?”周凌翔问。 “连你手机试试吧,不过把声音调小一点儿,也许下面那间别墅有人的话能听得到,别吵到人家。” 周凌翔鼓捣了一通,将音箱连上了他的手机,结果里面放出来的正是一首西班牙舞曲。 周凌翔睁着炯炯发光的眼睛望着陈令仪,一扫脸上的痛伤与愁苦。 陈令仪突然读懂了周凌翔脸上的表情,她知道他想请求她什么,于是她便微笑的看着他,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勇气说出口。 “你会跳舞吗?”等了半天,见周凌翔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陈令仪只好开口。 “会,我会。”周凌翔急忙回答。 “那你跳一段让我看看。” 周凌翔伸出手臂,微微的向陈令仪鞠了个躬,然后将她揽到了怀里。他很高,比陈令仪高出小一头的样子,不过这看起来似乎是最美好的身高差。他就用他那高大却瘦弱的身体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陈令仪,翩翩起舞起来。不一会儿,她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那几棵修整得漂漂亮亮的罗汉松附近。那团明亮的圆月下,一切都那么的美好浪漫。 这一刻,真的是太美了。陈令仪甚至相信那月亮是有魔力的了。 于是当音乐声停止以后,他们两个手牵着手,默默的沿着那条白色砾石小路散起了步来。 “真美,”周凌翔轻声打破了夜的寂静,“美得都叫人受不了了。你一定非常快乐!” “快乐。”陈令仪微笑着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真高兴。真没想到你又亲切、又大方、又善良,你确实应该快乐。我想,在这世界上,你已经拥有了你想要的一切了吧?真好!”周凌翔与陈令仪面对面,拉着她的双手,把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的说。 陈令仪在心底暗笑了一下,然后说:“是啊,我想要拥有的一切都有了。” 周凌翔低低的叹了口气,松开了他牵着的手:“我真希望今夜能死去,因为从今以后我的人生中再也不会有这么美好的时刻了。今晚已经够我怀念一辈子了,我将永远永远怀念这个夜晚。我会永远想念这么美好的你,我也会想念这个可爱的庭院、想念那个漂亮的露台、想念那些收藏品。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公主殿下。” 说着,周凌翔又慌张的牵起了陈令仪的手,然后把她的手捉到他的嘴边。 周凌冰翔那慌张的动作让陈令仪觉得他太可怜了。 然后他又再次向她微微的鞠了个躬,最后轻轻的吻了吻陈令仪的手。 陈令仪顺势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周凌翔的面颊。结果突然间周凌翔跪了下去,然后开始亲吻陈令仪的裙角。 一阵兴奋点燃了陈令仪,她觉得她刚才喝的那些酒又再次上头了。接着她用双手揍起了周凌翔的头,把他拉着站起来,把他的嘴凑到她嘴边。她开始吻他的眼睛、吻他的嘴。 陈令仪觉得她的吻是仪式,其中充满了严肃与神秘。而此刻,她的心中充盈着的不是性爱,而是神圣的仁慈之爱。 她觉得自己像圣母一样,将用亲吻解救这个苦痛的男孩子。 周凌翔终于站直了身子,将陈令仪狠狠的裹入了他的怀中。他并没有感受到陈令仪的仁爱,他只有23岁,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性的刺激。 此刻,她不再是她的公主殿下了,而是那个他必须要占有的女人。 他抱起她,回到了那暴露在月光下的空旷露台——他要在这圣洁的月亮下占有她。 你永远不会忘记今晚吧? 露台上的那盏地灯刚才被周凌翔关掉了,此刻他们沐浴在圣洁的月光中。 陈令仪坐在那张带靠背的梵高椅上,而周凌翔则坐在她脚前的地垫上,头倚着她的小腿。他抽着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着红光。 他对她讲了一遍他的人生,原原本本。毕竟,23岁的人生本也没什么复杂的故事可讲,除了他这混乱的一年。所以他又向她讲了他的梦想、讲那些他画过的画、讲那些只存在于他脑海中却还没有画出来的画,讲到最后他又讲起了他爸,讲起了他的自杀。 “就在这,就是你手指按着的地方,”周凌翔拿起陈令仪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腹部,“第四根和第五根肋骨之间,你知道大卫的《马拉之死》吧?就像那样,他在浴缸里扎死了自己。” “别说这些了。”陈令仪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指抽了回来。 “我要是有勇气,我也早给自己这里来那么一下了。”周凌翔抬起头,对着陈令仪凄然一笑,“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望着运河,心想有一天我总会跳下去的,这样就一了百了了。” 陈令仪深深的吸了口气,虽然她也经历过丧亲之痛,但是周凌翔的命运显然比她要悲惨得多,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安慰的话,对他都是徒然的。于是任他更紧的捏着她的手。 “别叹气,”周凌翔看着陈令仪的眼睛温柔的说,“能有今晚,一切都值了。我就是现在死了也甘心了。”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 可是陈令仪的脑袋里乱乱的,她一直在想着他悲惨的故事。她该怎么做呢?给他钱吗?那笔高利债虽然数目不小,但陈令仪凑一凑还是可以拿得出来的。可是这之后呢?陈令仪已经看出来了,周凌翔虽然总是摆着一张高傲的冷脸,可本性却浪漫得很,而且孩子气十足。虽然他已经经历过一些命运的捉弄,但依然傲气十足,所以就算她愿意帮他还账,恐怕他也会一口回绝的。 “喔喔喔!” 突然从山下村子里传来一阵鸡叫,那昂扬的声音尖锐的刺破了寂静的夜,把陈令仪吓了一跳,她把自己的手从周凌翔的手中挣了出来。 “你得走了。”陈令仪对周凌翔说。 “不!不要!”周凌翔撒娇,“我还不想走,我的公主殿下!” “天快要亮了,你看,月亮都快要不见了。” “还早着呢!”周凌翔爬起身子又跪到了陈令仪的脚下,低头边亲吻她的脚趾边说,“我爱你!” 陈令仪收缩了一下小腿,摆脱了周凌翔:“不行,你得走了。” 陈令仪看见,或者说她察觉到周凌翔那原本一直紧绷的嘴角舒展了,随后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他终于站起了身来,到处找着他的衣服和鞋。陈令仪打开了地灯。就着亮光,他穿好了衣裤,接着又把她搂进了他的怀里。 “宝贝,”他低声唤她,“我爱你,能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陈令仪下意识的回答。 “你让我的人生有了意义,我有了你,就有了一切,未来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你说的对,人生没那么绝望,我才23岁,我还年轻!我会成为一名被载入史册的伟大画家,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永远不会忘记今晚吧?”不知道为什么,陈令仪就是想再确认一下。 “当然,永远不会。” 于是她把嘴凑上了他的嘴唇,在一记轻吻后,她说:“那么,再见。” “什么时候再见?”周凌翔往前又凑了凑继续讨着吻,然后热情的问她。 “永远不会再见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最多半个月吧,我想。”陈令仪似乎很难把这些话说出口一样,谨慎的措着词,“我们永远不能再见了。我并不像你一样……无牵无挂。” “可是你没戴戒指啊!你根本就没有结婚、没有老公对不对?”周凌翔不可置信看着陈令仪,“你别想骗我,村里人说了,那个老来这里的大官不过是包养你的情夫,他没有权力限制你的自由的!亲爱的,你可以离开他啊!你有那么多藏品,而且未来我的画也会很值钱的,只要给我时间和机遇我一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画家的,到时候我就可以养活你……” “他们都是胡说!我告诉你,我们绝不可能再见面了!”陈令仪第一次听到她被赵涤非包养的传闻很震惊,她生怕这样的传闻会对赵涤非的仕途造成什么影响。可是激动了一下她又冷静了下来,对周凌翔好言相劝,“我说的无牵无挂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你……总不想毁了我一辈子吧?我有我的人生……” “可是我们一定要再见一面!就一面!”周凌翔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大声的哭叫了起来,“再见一面就好!否则我会死的!” “你别这么不讲理!我和你说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分手,永远分手!” “但是我爱你呀!”周凌翔继续大叫,“你难道不爱我吗?” 陈令仪楞了一下,她并不是一个冷酷绝情的人,但是她更不想欺骗一个小男孩儿的感情,于是她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回答:“不爱。” 周凌翔呆呆的看着陈令仪,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过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问她:“那……那你干嘛要和我做呢?” “我看你那么难过,那么不快乐。我想让你拥有一段快乐的回忆。” “哈!”听了陈令仪这话,只见周凌翔冷笑了起来,“想让我拥有一段快乐的回忆?!” 陈令仪的声音变温柔了,她轻声的对周凌翔说:“别这样。我真的并没有想骗你,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我想要对你好。” “我并不需要你的可怜!收起你那假仁假义吧!”突然间周凌翔发怒了,“你把我带上了天堂,然后又把我踢回到了地狱里!” 当周凌翔向陈令仪吼叫的时候,陈令仪感觉他那原本瘦弱的身体突然间变得魁梧有力了。 周凌翔是那么的愤怒,而那愤怒中又带着绝望的悲伤。 陈令仪为周翔翔而心疼了,因为她从来没想到他会这样理解这件事儿。 “对不起,”她喃喃的说,“我真的没想到这样会伤害到你。” 此刻周凌翔的眼中再也没有了爱,他现在的眼神比前一天晚上在餐厅时更阴冷、更黑暗,而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就像他这个人真的已经死去了一样。 这让陈令仪惊慌了起来,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陈令仪颤抖了起来,她很想放声大叫,可又不敢,因为她不知道山下面那栋别墅里的人是不是能听到她的叫声,况且那栋别墅也许根本就没人住,要不然刚才他们放音乐为什么没有人来投诉呢? 疯了!陈令仪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于是她在心里默念着要镇定,然后使劲忍住颤抖的身体,脸上也摆出了坚定的表情,不让周凌翔看出她的恐惧。 “对不起,”陈令仪强装镇定的说,“我真的不是存心让你伤心的。如果我能补偿你的话,你想要什么都行。” 周凌翔狠狠的皱起了眉毛,似乎有些不解的盯着陈令仪,过了一阵子才问:“所以,你想怎么打发我?给我钱?你有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