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信徒》 第1章 黎明-初雪 http://.biquxs.info/

凌市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 早上还只是落地即融的雪粒子,转眼就变,漫天雪花被骤风裹挟着席天慕地地狂扫,天色黑沉,完全不像是正午。 楼下的共享单车被刮倒一大片,电动车挤在一块疯狂按喇叭,送餐的,取餐的,写字楼门口黑压压一群人,姜黎玫裹紧了大衣好不容易挤进来,骨架都快散了。 十六楼,两个新来的实习生站在窗前看雪景,兴奋地拍照p图: “今天如果是周末就好了,我们可以去故宫拍照!” “是啊,不过今天应该很多人吧,而且下雪虽然好看,也太冷了,在这里看看算啦。” 姜黎玫踏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听到雀跃的叽叽喳喳,她把包放下,转身去打印机印合同,路过时跟着看了一眼窗外。 昏暝天幕,雪正盛。 “想去就去吧,给你们放假。”姜黎玫笑说。 两个实习生同时回头:“老大,早啊。” 姜黎玫的作息时间不大一样,晚睡晚起,别人的中午是她的早晨。 “老大,我们刚刚在说,这是今年的初雪。” “是啊,今年的雪好大。” 姜黎玫望着窗外白茫,突然有些触景生情。 生长于东北的姑娘,小时候见惯了到膝的大雪,满地银装,寒风呼啸。即便很多年没有回过家,还是记忆犹新。 凌市的雪很美,但也不够看。 “思思来了吗?” “思思姐说,怕你还没醒,她先去对方公司附近吃个饭,等你去集合。” 姜黎玫点点头,把刚打印好还温热的合同放进包里,临行之前补了个妆,砖红唇釉勾勒出气场。 “刚刚给你们订了下午茶哦,初雪要有点仪式感,最近不忙,吃完了就早点回家吧,今天放半天假。” 姜黎玫行使自己作为老板的权利,话音刚落,一片欢呼。 创业初期,没必要给员工定太多规矩和条框,自由些,完成工作就好,这是她和吴俞思一早就约定好的。 姜黎玫大学专业是视觉传达,毕业后上了几年班,觉得无趣,恰好认识了同样有创业想法的吴俞思,两人一拍即合,成立了这家文创工作室,主做研发与设计。 两年过去,情况尚可,单子越接越多,今天要去签合同的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单,然后收官,大家安心过年。 写字楼里全是他们这样的小公司,人员密集,又是中午高峰,姜黎玫等了几班电梯才挤进去。 一路下行至车库,不知哪个混蛋在电梯门口洒了一杯饮料没收拾,结了冰,姜黎玫出电梯顾着想合同没看见,高跟靴子一脚踩上,直接摔个狗啃泥。 卡其色大衣上一大片黑污,头发乱了,手掌也被擦破,姜黎玫木然地爬起来,捡回甩出几米远的手机,这才后知后觉,左手肘针刺般地疼痛。 第一个念头,估计是骨折了。 姜黎玫眼睛酸胀,强忍着疼打给吴俞思,让她回来拿合同见客户,她自己打车去医院。 。 雪越下越大,一路上看到好几起追尾或剐蹭。司机谨慎,简直是龟速移动,姜黎玫在最近的三甲医院下车时,胳膊已经没什么知觉,只是木木的。 急诊开了单子,先照x光,再照ct,急诊医生看完片子轻描淡写告知,手肘处骨折,建议手术。 姜黎玫用另一只手抱着大衣,茫然看着观片灯:“必须要手术吗?” 签完合同马上就要出设计元素,这是最关键的环节,她不想全部丢给吴俞思。 “好像......也不是很严重啊。”姜黎玫伸出手指,指了指片子,手肘处好像断了一个小骨茬,小小的,几乎看不见。 “不严重?”啪的一声,观片灯被关掉,医生抬眉看着姜黎玫:“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姜黎玫一下子无语,低头抿了抿唇,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处。 已经肿起来了,纤细胳膊只有手肘处高出一块,本来白皙的皮肤上多了一块青紫,蔓延开来。 “不建议保守治疗,你还年轻,有条件还是手术吧,免得妨碍手臂功能,将来弯曲困难。” 姜黎玫微愣,想象了一下自己将来只能直挺着左臂的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 “那......那就手术吧。” “先打个石膏,再去那边交住院押金。”医生唰唰开了单子,递给姜黎玫,然后拿起座机:“急诊,骨科下来一趟,接个病人。” # 姜黎玫记得自己上学时网上疯传一张图片,把孤独分成等级,最低级是一个人看电影,最高级是一个人住院手术。 没想到她在二十八岁这一年,终于达成了最高成就。 饭卡缴费,手续签字,换病号服,进病房已经是晚上。姜黎玫幸运地分到了靠窗的床位,可惜窗外一片黑寂,也不知道雪是否还在下。 隔壁床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妈,伤了腿,见姜黎玫什么行李也没拿,只拎了个小小的链条包,好心提醒:“姑娘,你得让你家里人给你送点穿的用的呀。” 姜黎玫笑笑,露出一对小小梨涡:“嗯,明天就送来了。” 她垫高枕头,用一只手艰难打字,除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最主要是电脑和充电器,列出来容易,可找谁送来却犯了难。姜黎玫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叶琪打个电话。 姜黎玫就是有这样的神奇能力,能和每一任前男友都保持着朋友关系,好聚好散,分手了也不撕破脸皮。 电话很快被接起,姜黎玫听见听筒里音乐嘈杂,显然在夜店。 “叶琪,我发你微信消息你看下,明天帮我把东西送来医院。” 电话那边愣了下,大喊:“姜大小姐,咱俩分手两个月了吧?” 姜黎玫扣着指甲上的水钻,漫不经心:“只有你知道我家地址,门密码我没换,你还记得吧?江湖救急,算我欠你。” 没待叶琪再说话,姜黎玫已经挂了电话,然后趁着病房还没熄灯,挨个床位借了一圈卸妆水,可惜没人带。 姜黎玫只好用清水草草洗了把脸,朦胧睡下。 睡意袭来的模糊里,她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还惦记着外面的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 不知道停了没有。 第2章 黎明-雪霁 http://.biquxs.info/

任遇值了一个多月的班,一直没轮休。整个人像是重复运动的机械,只剩惯性在强撑。 起床,吃早饭,给猫铲屎放粮,每天早上都重复以上流程,然后拿上手机和车钥匙出门。在路上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听说凌市下雪了,嘱咐他多穿,还给他邮了一些新鲜的栗子,记得拿快递。 任遇连连应着。 到了医院停车场把车停好,他鬼迷心窍地站定,嗅了嗅空气的味道。 冷冽,清涩,冰凉。 再往上看,是经过一夜大雪洗礼后的无垠晴空。 任遇想到了一些不甚明朗的画面,又习惯性地把念头甩开,快步走进住院楼。 。 骨科最怕突如其来的雨雪天。 任遇换上白大褂,拿着病历夹站在走廊等老师时,听见护工阿姨抱怨:“昨晚急诊来了好多骨折的呦,全是路滑摔的......小任大夫,今天你又在啊。” 任遇扶了扶眼镜,抿唇笑笑,没说话。 他是本硕博连读,和同事相比少煎熬了几年,早早升了住院总。这意味着他要更加勤勤恳恳,不敢懈怠。 跟着主任和老师从走廊尽头的病房查起,每天早上都是一样的流程。只是今天病人的确多,所有病床都住了人,花的时间也比平时久。 任遇也鲜少地有些手忙脚乱,一边往本子上写字,一边迈进最后一间病房。 孙主任回头找他:“小任啊,来,纪事给我看看。” 任遇穿越一群同事快步走上去,把手里的本子递给孙主任,几乎同一霎,他目光被左边靠窗的病人吸引。 那是一个瘦削的背影,病号服之下好像空空荡荡,她坐在病床上,胳膊吊着石膏,身子却不像其他病人一样东倒西歪地靠着,而是坐得端正挺直,头发高高绑成松散马尾,露出纤细脖颈。 像一株孤孓的花。 “姜黎玫,是吧?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孙主任看着病床前的姓名卡发问,完全没有在意到,任遇身形猛地一顿。 早上那个被摒弃的念头此刻重新涌了回来。 雪霁初晴的早上,积雪未除的操场。 宽大的蓝白校服,红色马海毛围巾。 吸一口连肺都发凉的空气。 任遇几乎是呆呆愣愣地看着那张转过来的脸,然后任由它与脑海里的人合二为一,轻轻一叩,所有回忆都漫出来。 # 姜黎玫昨晚没有睡好,突然改变的生物钟使她凌晨就清醒,然后坐在病床上看日出,直到医生们来查房。 和她说话的是个头发灰白的医生,应该是个教授之类的吧? 姜黎玫耸耸肩,绾了绾耳边碎发,嗓音透着沙沙的慵懒:“还好,不是很疼,我什么时候能做手术?” 孙主任看了看姜黎玫的病历本:“你的胳膊有外伤,为防感染,外伤愈合才能动手术。” 姜黎玫细眉皱起:“那什么时候才能愈合?” “那要看你自己了,姑娘,每个人伤口愈合速度不同啊。”孙主任笑呵呵地,挪步去询问下一个病人。 姜黎玫将信将疑,歪了歪脑袋,低头看自己的胳膊。 石膏拆下已经是一片青紫,丑得连自己都嫌弃。就算是手术了,估计也要留好大一块疤。 “小任,12床,13床,还有16床,”孙主任指了指昨晚新住进来的几个病人,最后指向姜黎玫:“还有18床,你来负责。” “好。”一群白大褂里,最年轻的开口回应。 姜黎玫昨晚把日抛隐形扔了,今天就是个睁眼瞎,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高高瘦瘦的,架一副细边眼镜,气质斯文又内敛。 姜黎玫目光从那人脸上一扫而过,突觉奇怪,刚想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医生们已经出了门,她转头问隔壁床大妈:“牛阿姨,刚刚说负责咱们的医生叫什么?我没听清。” “叫什么不知道,姓任。”大妈表示认可:“小任大夫人挺好的,虽然年轻,可稳重了。” 姜黎玫思忖了几秒,笑了笑。 她并不知道的是,稳重的小任大夫这一整天都如坐针毡。 按照轮值排班,任遇明天两台手术后,可以有两天休假,师弟黄酉辉在会议散场拦住他:“师哥,明晚出去攒局吃个饭?烤肉?” 可喊了一声没喊住。 任遇仿佛心事重重,跟在老师们身后,第一个冲出会议室,回头冲黄酉辉摆摆手:“我去住院部,叮嘱一下明天手术的病人。” 叮嘱?叮嘱什么?术前谈话不是都做完了吗? 黄酉辉看着任遇的背影快步往住院楼走去,还不忘努力控制仪态,不让白大褂的衣角翻飞。 食堂正在送晚饭,整个病房走廊弥漫着一股饭菜香。 任遇在病房外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拽了拽自己胸前名卡,扶了下眼镜,才推门进去。 靠窗的病床是空的。 任遇先是一愣,注意到床单有人躺过的褶皱,床头柜上还有拆了封的盒饭,这才定了定神。 “牛平娟。”任遇翻开手里的本子,迅速把自己拉回工作状态,向隔壁床大妈淡淡笑了笑:“你的手术是明天上午第二台,我来叮嘱你一些注意事项。” 。 姜黎玫正在走廊遛弯。 她从上学起就吃不惯食堂的大锅饭,总觉得油腻腻的,晚上吃了几口米饭就有些恶心,只好撂了筷子,遛弯消食。 在几个楼层之间溜两个来回,回到骨科这一层,远远看见一个白大褂从她的病房走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高瘦的身影就在门口静静立着,并没马上离开,不知道在等什么,在等谁。 任遇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果决的性格,做好什么决定就不会反复颠倒,只是这一刻,他站在空荡的走廊,突然很胆怯,很犹豫,好像每一根血管和神经都在叫嚣着反叛。 他垂头,指腹不断摩挲着病历本的塑料壳子,天人交战之际,忽然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声音明媚,好像石投泉水: “任医生,找我吗?” 第3章 黎明-心尖 http://.biquxs.info/

她五官明媚,张扬肆意,是那种带有攻击力的美。今天没化妆,素着一张脸,添了一点点温柔,但笑起来还是让人挪不开眼。 是大雪后的晴阳,是冬日里的火焰。 永远不会怯懦,永远不会后退。 “任医生,好久不见。”姜黎玫捅破窗户纸。 早上一见,她以为他没认出自己,几面之缘而已,从高中到现在时隔这么多年,不记得也正常。但看他在病房外徘徊这么久,心里有了答案。 “世界好小啊,任遇。” 简单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莫名就蒙上了一层柔柔的缱绻。任遇揣在口袋里手有些僵,手指发麻,大脑像被温水淌过。 张了张嘴,总算顺利叫出她的名字:“你好,姜黎玫。” 。 姜黎玫笑得更明亮了:“呀,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要去翻我的病历呢。” 任遇维持镇定,抿出一个淡淡的笑。 “任医生一会儿还有事吗?”姜黎玫看了看走廊的电子钟:“快下班了吧,聊两句?” 任遇觉得自己机械运作了这么久的身体终于有了片刻喘息,追随指令即可,她想要他怎样,他就怎样。 他跟着姜黎玫在走廊尽头的窗前站定,可以看到楼下花园未清扫的积雪,还有一些稀稀落落在松枝上,只觉得清白可人,萧瑟枯索一扫而空。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早上你来查房,我差点没认出你。”姜黎玫侧着身子,手指轻轻在窗沿上点着:“你变化好大呀,要不是我盯着你的脸多看了一会,就错过了。” 不会错过的。 任遇在心里想。 姜黎玫抿着唇,认真思考:“我数数哈,高中,大学......我九年没见你了。” “十年。”任遇打断她。 他比姜黎玫大一届,姜黎玫读高三那一年,他刚好来凌市读大学,从那之后,姜黎玫再没见过任遇。 “十年了啊......”姜黎玫有点惆怅:“怎么办,自己不想提年龄这事,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客观事实,我马上奔三了。” 任遇轻抿唇,有些拘谨:“都一样。” “一样,也不一样。”姜黎玫笑意未歇:“你这么年轻就能当主治医生,还是凌市的三甲医院,高考状元诚不欺我。” “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 姜黎玫夸张地拧起眉毛: “你是你们那一届的市理科状元,省第二,还是理综满分,光荣榜在学校贴了一整年,我们那届高考第一虽然也挺厉害的,但跟你没法比。任医生,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任遇有点怔愣地看着姜黎玫娇唇一张一合。 夸赞的话他从小听到大,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就是酥人心的好听蛊惑。他也意外和惊喜,她记得他的事,记得这么多。 姜黎玫不知道任遇心里的风起云涌,只觉得眼前这张脸熟悉又陌生,想起很多年的事情,又觉魔幻。 原来真的有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你弟弟这几年怎么样?”姜黎玫语气淡然,好像在询问一个毫不相关无比疏远的人。 任遇心中一紧,强装镇定:“你们不联系了吗?” “明知故问。”姜黎玫露出嗔怪的表情,格外娇气:“我和任寻分手这么多年啦!而且当初分手删得干净,我去哪联系他?” 任遇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很好,在澳洲留学之后去了瑞士,忙他的画展。” “真厉害。你们兄弟两个都很厉害。” 姜黎玫望向窗外,淡淡夸一句,没什么情绪。 任遇看着姜黎玫的侧脸,非常非常想把这个话题赶快掀过去:“你的胳膊,怎么伤的?” 问出口就后悔了,这是什么鬼问题,她是他的病人,病历纪事写得清清楚楚。 好在姜黎玫没察觉什么,只是抬了抬伤了的左臂:“昨天下雪,路上结冰,不小心摔的。我厉害吧,摔一跤腿没事,反倒把胳膊折了。” 任遇盯着白皙皮肤上的青紫,下意识就要去碰,及时忍住了,手攥了攥拳:“雨雪天,要小心。” 话题到这里就停了。 姜黎玫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窗外始终没有收回来,任遇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一片白茫茫的花园。他觉得他们此刻起了同样的念头。 小心翼翼开口,却被姜黎玫抢先:“你还记得的咱们学校的花园吗?连廊下面的那个,有一树玉兰花。” 任遇当然记得。 他点点头:“那棵树还在,我去年回去了一趟,但没赶上花期。” 姜黎玫眼里闪过惊喜:“还在啊,那种树能活那么久吗?” 任遇也浮现一点笑意。他想向她解释,其实不是的,他上次回母校刚好看到花匠在移栽树木。依旧是玉兰,但却不是他们从前的那棵了。 手机铃声打断他的话,姜黎玫扬了扬手机:“抱歉哦,接个电话。” 她接电话时也有风情,微微偏着头,脸颊一侧的碎发荡阿荡,指甲上是菱形水钻,修剪精致的弧度。 她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看着任遇的眼神就多了点怜怜楚楚:“任医生,这个时间你该下班了吧?” 任遇看着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脸,下意识就点头。 “那我请你帮我个小忙呗?不算耽误你工作。” 病房允许家属每天一次探视,送些日用品,但有固定的时间段。叶琪就是个不靠谱的人,让他帮忙送东西,他硬是错过了探视时间,这时候正被困在楼下。 在姜黎玫面前,任遇学不会拒绝。 任遇乘电梯下楼,绕过工作通道,在一层大厅见到了姜黎玫描述的男人—— 一身明晃晃的潮牌logo,夸张的彩片眼睛遮住半张脸,十根手指起码套了八个指环,蹲在角落玩手机,脚旁边是lv的neverfull,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任遇不动声色打量过后,不自觉拽了拽自己的白大褂,走上前:“你好。” 姜黎玫交代过,她拜托了一位医生帮自己取东西。叶琪抬头看见来人的白大褂,遂站了起来,拎起包,另一只手却还在打字: “你好,她要的东西,都在这了。” 包包开口大,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护肤品,隐形眼镜护理液,还有卸妆巾,看不懂的日文小胶囊,乱七八糟之中还有一个贴了可爱小猫贴纸的笔记本电脑。 都是很私人的物品。 任遇瞟了一眼,没有接。 “你贵姓?” 叶琪刚在和自己刚搭上的妹妹聊天,根本无暇分身,听到问题猛一抬头:“啊......免贵姓叶。” “现在过了探视时间,你不能上去了。”任遇面无表情,细框眼睛下神色无波无澜:“东西我帮你转交。” 叶琪更懵了:“我......没打算上去啊。” 这句话惹了任遇不满,他眉头紧皱:“你是她什么人?” “我......”叶琪咂摸了下他和姜黎玫的关系:“就算......朋友呗?” 轻佻的尾音,轻佻的笑,在任遇看来全都惹人生厌,不可饶恕,他于暗处又攥了攥拳,语气更僵硬了:“给我吧。” “......得,那麻烦您了。”叶琪看看任遇胸前名卡:“任大夫。” 任遇接过东西,极快地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两步后又突然顿住。 他转身看着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语气冷冷:“你不问问她现在的状况吗?” “啊?” “伤口状况怎么样,手术安排在哪天,手术的注意事项,这些你都不关心吗?” 任遇瞟过还亮着的手机屏幕,是花花绿绿的表情包,一来一往,聊得火热。 叶琪被问傻了,下意识跟着任遇的话走:“那......那她现在怎么样?” “手术之前会通知家属来签字,到时候你再问吧。” 任遇甩下一句,转身便走。 叶琪愣愣看着白大褂的背影快步离开,消失在电梯间。说来也怪,就这么一个照面而已,他分明看见任遇眼神里的不善,好像蛰伏着的野兽,极富攻击性。 这是雄性动物之间的默契,不用多言的交流。 “什么玩意......”叶琪挠挠头自言自语:“哎不是,现在三甲医院医生都这么傲的吗?” 。 任遇没有听到叶琪的评价,他心里窝了一股莫名火,来处是何,自己也说不清。姜黎玫的包在他手里沉甸甸的。 推开病房门,姜黎玫果然闲不住,不知去了哪。他拽了两下床单的褶皱,将其铺平,然后把包小心放在床上。 隔壁床牛阿姨提醒道:“小任大夫啊,小姜出去啦,可能在走廊。” 任遇笑笑:“好。” 走廊没人。 楼梯间也没人。 任遇找了遍,忽然听见走廊另一头的拐角,护士站传来清脆的笑声,他鬼迷心窍地跟着声音走,就看到姜黎玫一只胳膊吊着,另一只手撑着护士站的工作台,正在和值班的小护士说着什么,逗得一群人咯咯地笑。 她向来是爱说爱笑的爽朗性格,走到哪里都惹人喜爱,不论处在何地,永远是人群中心。 任遇停下脚步,远远看着。 失神的瞬间,他听见心底清脆的裂帛之声,好多好多过去喧哗而至。 姜黎玫还是姜黎玫。 她永远发着光,始终站在他心尖之上。 第4章 玫瑰-耳钉 http://.biquxs.info/

回溯至原点,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相遇的开始。 他们第一次见是在什么时候? 同样的问题问姜黎玫和任遇,会有不同的答案。任遇记得清清楚楚,是高二那年的开学典礼,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所有教过任遇的老师都这样说任遇: 沉默内向,学习认真,唯一缺点吧,就是太钻牛角尖,不像个年轻人,像个小老头。 年纪小小,心思太重。 演讲稿是任遇提前半个月写好的,当时还在放暑假,他拿到语文老师家里,请老师帮忙润色过,然后背诵。 如今脱稿流利,任遇还是不放心,开学典礼八点开始,他六点半就在操场主/席台一侧等着了,默背稿子,一遍又一遍,生怕出一点纰漏。 安城地处东北,入秋早,头一晚又下了一场大雨,全城大降温,洗干净了夏天最后一点余热,清早寒意逼人。任遇穿安城九中的秋季校服,单薄一层,觉得有点冷,首先担心的竟然不是感冒,而是一会儿上台会不会牙齿打架,吐字不清。 七点,越来越多的学生进校门,先去教室放好书包,然后到操场集合。 三个年级的学生泾渭分明,看外表就看得出来。颓着脑袋直打呵欠的是高三,高一新生还没发校服,穿得五花八门。剩下的就是高二了,嬉笑打闹,用不完的精神。 任遇躲在主/席台后的隐秘处,捂着耳朵一遍遍背稿子,不知背到第多少遍,突然就听见有人喊他: “同学,同学。” 任遇听见了,诧异回头。 “我在这,这。” 主席台靠着操场一侧,背后就是围栏,围栏外面站了个女生,朝他疯狂摆手。 “哎呦喂,你干嘛呢,我喊你好多遍你也听不见。” 女生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露出光洁额头,一双狐狸眼弯弯又灵动,说话是埋怨的,脸上却是笑着的,清早阳光照在她脸上切割出细碎光影,耳垂上小小的耳钉亮晶晶晃人眼。 “同学,你帮我个忙呗。” 任遇的视线从她的耳垂上移开。 “那边,好多砖头,你帮我搬一些好不好,很简单的,就是摞起来,摞高,我垫一下脚。” 女生指了指围栏里头的沙土堆,那是暑假工人们修操场留下的,还有些砖头石子。 “我们年级主任在校门口抓人呢。” “抓什么?”任遇下意识问道。 “......衣冠不整。我们还没发校服,我就随便穿了,可谁知道九中校规这么变态,不让穿裙子?” 女生语气娇嗔,什么戾气也没有。 任遇顺着她的话往她身上瞧,匡威帆布鞋上面是短牛仔裙,露出笔直纤细的一双腿。 他还没说话,女生又开口了,声音甜丝丝地央求:“栏杆太高了,垫一下脚我才敢跳,同学,拜托啊,你帮我搬一下好不好?救人一命,一会儿操场人多我就不好办了。” 身后的大喇叭开始催促学生们,快点到操场集合。 任遇没再犹豫,在女生的指挥下,反复几个来回,把砖头摆成几层,摞高。他还在检查牢不牢固,女生已经把书包扔过来,作势要爬围栏了。 “你转过去啊,我穿裙子呢。” 任遇脸一热,急忙转身,还不忘提醒:“可能不稳,你小心一点。” 女生动作干净利索,三两下攀到顶,话音未落,已经从尖尖的围栏上跳下来了,拍了下任遇的肩膀:“好了好了,下来了。” 任遇回头,被她的马尾扫到脖颈。 女生利落拎起书包,掸了掸上面的灰:“刚开学,班主任还没认全人呢,这会儿教室没人,我在教室躲着不参加典礼了,少我一个估计也没啥事。” 她在任遇的注视里背上书包,偷偷瞧了一眼校门口,年级主任已经抓了一群穿裙子和破洞牛仔裤的学生,正在记名字。 “救命之恩不言谢了同学。” “等一下!”任遇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不对了,叫住女生,指了指自己耳朵:“学校也......也不让戴那个。” 女生愣了一下,摸了摸耳垂上小小一颗的耳钉,笑了: “忘了,这就摘。” 红色身影快速跑远,穿过一群枯燥的蓝白校服,人群之中裙角翻飞,书包跟着马尾一晃一晃。 任遇一直望着那背影,直到消失在高一教学楼,才回过神,把砖头一块一块恢复原位。 那天的开学典礼很成功。 任遇脱稿演讲,作为上学期期末全市统考第一,收获很多夸赞与掌声。他下台,站回班级队伍,低头扶了扶眼镜。 “站直了,不要总低头。”班主任尚老师拍了拍任遇的背:“为什么总是不自信的样子呢?” 任遇挺了挺背。 他不是不自信,只是站在别人的目光里,总是觉得局促。敏感性格的人会比别人多出很多烦恼,他总是不自觉去探究别人眼神里的温度。 担心被人忽视,也害怕太被人重视。 好像天平的两端,哪一侧都会让他不安。 任遇想起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他站在那双眸子里,倒是舒适自在,因为她看着你,就只是认真地看着你,阳光底下一片透明澄澈。 他望了望高一教学楼的方向,突如其来涌来遗憾。 不知道教室喇叭里有没有典礼的转播。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他的名字。 第5章 黎明-婚事 http://.biquxs.info/

叶琪也算可以,虽然东西送迟了,但好在没有丢三落四。姜黎玫一一检查包里的物品,要用的都在,尤其是电脑。 电脑一开,充电器一插,心理安全感到达顶峰。 吴俞思那边进展顺利,合同已签。甲方是凌市一个策展公司,即将迎来十周年庆,想要做历年经手展览文创纪念品。brief已经发过来了,预付金这周末前到账。 当初她和吴俞思开始创业时就定下了分工,姜黎玫主要负责产品设计和把控,吴俞思则负责业务谈判,一个对内一个对外。 分工明确有好也有坏,好处是各展所长,坏处就是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就比如这一单。 甲方只是为了联络客户关系提升公司形象,并不大规模生产,这就注定了沟通难,利润薄,麻烦事一堆,姜黎玫当时就不想接, 但吴俞思想法不同。 今年她们盈利不错,距离年初定下的目标还差一丢丢,接了这一单,就算完成任务了。 “苍蝇腿再小也是肉,姜黎玫你别挡我赚钱路!”吴俞思这样说。 姜黎玫妥协了。 入院第三天早上,护士来抽了血,姜黎玫抽完血吃早饭,然后就开始工作。 她收了邮件里的brief,果然乱七八糟一团乱麻,各种形式的文件,往年的,今年的,光是看着三叉神经都痛,忍不住把头转向窗外,鼠标在空白处嗒嗒嗒地点。 隔壁牛阿姨今天手术,不能吃早饭,正在百无聊赖地发呆,看姜黎玫抱着电脑,问到:“小姜姑娘,你是在工作吗?” 姜黎玫转过头笑笑:“是呀。” “你是做什么行业的?” “嗯......”姜黎玫思忖怎样通俗地跟老人家解释:“我有一家文创工作室,就是帮人设计一些创意产品,别人给钱,我来设计。” 牛阿姨显然抓错重点:“哎呦你有公司啊,太厉害了,年纪轻轻的,自己当老板,赚好多钱呦。” 姜黎玫哈哈大笑,眼睛笑眯起来:“牛阿姨,现在创业的都是穷鬼,又累又没钱赚的,能吃饱就不错啦。您女儿要是相亲碰上说自己创业当老板的,可千万斟酌一下。” 她吊着一条胳膊,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看我就知道了,住院还要工作,哪天人要挂了,也要发完邮件再挂,不然不瞑目啊。” 病房人全都笑起来。 医生们查房到这一间,恰好笑声满屋,孙主任也笑起来:“这屋气氛好啊,大家心情好,身体恢复就快。” 牛阿姨指了指姜黎玫:“小姜呗,这闺女太逗了,人也喜气,每天都乐呵呵的。” 姜黎玫认领下这句评价,伸了个懒腰,嘴角带笑,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整个人娇气又慵懒,像一只乖巧的猫。 人群里的任遇目光闪烁,小心翼翼,盯了姜黎玫半晌才将视线收回。 他走到牛阿姨床前,确认信息:“牛平娟。” “哎对。” “稍后护士会给您打生理盐水,然后去准备室等待。”任遇在本子上勾画,抬头时习惯性扶了扶眼镜:“您的手术是孙主任主刀,我来辅助,手术风险昨天已经告知,您的家属已经签好字了。” 任遇谈起工作时,语速会比平时说话快一个度,认真,专业,但也因此平添了些冷漠。 牛阿姨使劲儿捏了捏病号服的衣角,估计也是觉得今天的小任大夫有些陌生,磕磕绊绊点了点头。 姜黎玫看了看任遇,又看了看牛阿姨的脸色,笑着说:“牛阿姨,您可别怂啊,昨天还跟我说不害怕呢。” 这一打岔,牛阿姨放松了些,瞥她一眼:“谁害怕了,这丫头片子。” 任遇看一眼姜黎玫,她笑得温温柔柔,对他也是一样。视线交汇一瞬,他匆匆低下头,不经意之间,自己也带了笑意: “对,您别紧张,小手术而已,风险不大。” 这话其实不该从医生的口中说出来。手术不分大小,风险也不该预估,任遇参与过很多台手术,他从不随意揣度,随意定论。 但不知怎么,今天他看见姜黎玫脸上云淡风轻的神采,忽然自己也柔软起来。 护士给牛阿姨打上盐水,推去准备室,任遇跟在后面。临出门前,他听见姜黎玫喊了一声: “牛阿姨!加油啊!” 同一个病房的人,有同病相怜的烦恼,短短几天相处,就有了同仇敌忾的默契,要一起努力抗争,打赢一场仗。其他病床的人,坐得起来的坐不起来的,也纷纷给牛阿姨加油: “加油,没事的。” “别害怕,一定成功。” 任遇回头,看见姜黎玫也正巧在望着他: “任医生,加油啊。” 她也为他加油。 隔着空旷、冰凉、弥漫着滞涩气味的病房,她目光轻盈,又真诚可爱。 任遇听见自己心微怦的声音,像是抹了一层粘稠的蜜,惹人发痒。 他静静看着姜黎玫,第一次没有躲避她的注视,在心底长长呼了口气,听见自己说: “好,我会加油的。” # 没有进过手术室的人,都会对手术室有错误的幻想。比如冰冷的器械,比如狭小的床,比如刺眼的灯光。 其实这些东西的确都存在,但也有别的,比如说说笑笑的气氛,几个护士一边整理手术器械一边聊天。 牛阿姨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灯,还是忍不住牙齿打颤: “你们......你们怎么还聊上了呢?” 几个护士笑着回应:“阿姨,你别紧张,放心吧,我们跟你聊聊天,也好让你放松点。” “不......不是,你们越聊我越慌。” “我们聊天说明心里有底,我们要是全体神情肃穆,您不是更害怕啦?” 牛阿姨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今天给您做手术的是我们科里的孙主任,还有任医生,经验很丰富,都是最好的医疗资源。”一个小护士说道。 牛阿姨咂摸了下,想起任遇来,小任大夫的确看上去很专业,对病人也负责,但说他经验丰富...... “小任大夫才多大啊?” 另一个护士接话到:“不到三十,马上就是我们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啦,他本硕博连读,一路成绩第一上来的,当初好多医院抢着要他......” 说话间,孙主任已经换好手术衣走进来了。听见几人在聊任遇,也笑呵呵插话:“可不是,幸亏我下手快准狠,这才把小任留住了。” 任遇就跟在孙主任身后,同样穿着手术衣,口罩遮住脸,看不清神色。 牛阿姨不知正主也在,还继续八卦:“真年轻,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那小任大夫成家了没?” 有轻轻的笑声。 “医生是婚恋市场底层的职业,又忙,又累,顾不了家,”孙主任回头朝自己徒弟抬了抬下巴:“问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成家?” 任遇不说话。 牛阿姨这才看见全副武装的任遇,她眨巴眨巴眼: “小任大夫,等我出院了,我给你介绍女朋友。我闺女就挺好,当老师的,你们就挺合适,还有我同病房的小姜,那姑娘也......” 话说了一半没了声音,牛阿姨已经睡着。麻醉师收起工具,挪步到一边。 孙主任笑着打趣任遇:“小任,你看看,多少人为你婚事操心,你要是有了中意的女孩,可千万把握住啊。” 被cue到的人轻轻嗯了一声,马上投入手术中,一双眼睛平淡无澜,完全瞧不出任何感情,可没人看见任遇藏在口罩下的脸。 他明明笑了一下。 轻快又笃定。 第6章 玫瑰-名字 http://.biquxs.info/

升高二的头等大事,是分文理科。 班主任发意向表,学生带回去和家长商量,然后签字上交。这对于任遇来说没有任何纠结的必要,高一下学期期末他的物理和化学都是满分,学校提前找他聊了高二的分班安排,他可以直接去高二的理科重点班,没有异议。 任寻不甘示弱,自己在意向表上唰唰勾了文科的选项,然后找任父签字。 双胞胎的兄弟俩,光看这张脸有九分相似,可除了这张脸,哪里都不一样。 任遇从小体弱多病,性子不温不火,沉默内向到让人头疼,晚三分钟出生的任寻却像攒了一肚子的火气,连哭声都比他哥哥嘹亮十分。 体育,乐器,画画,什么都爱玩,什么都想学,偏偏让他坐下学习时就像要了他的命。 任父见任寻半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瞎哼哼,无奈地叹气:“文科,你行吗你?” 任寻笑嘻嘻的,半大小伙子已经有了男人的些许模样,伸个懒腰,捋捋抓起的刘海,长腿一支:“放心吧爸,我打算高三去参加美术艺考,艺术生学文科比较适合,我已经和班主任聊过了。” “......聊过,你班主任快要烦死你了,巴不得把你扫地出门吧。”任父瞪他一眼,在意向表上签了字。 任遇一直在房间里做题,没有抬头,也没有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家里阿姨喊吃饭。 饭桌上,任母叮嘱任寻:“文科班女孩子很多的,你可千万不要早恋呀,不要再让爸爸妈妈操心了。” 任寻吊儿郎当嚼着饭,说话呜咽:“九中是重点高中,大家都忙着学习,哪有早恋的。” 咽下一口饭,还不忘用胳膊肘捅捅低头吃饭的任遇:“再说了,女生们要喜欢也是喜欢我哥这样的,学习好,出风头。” 任遇瞥了任寻一眼,眼神不善,可惜任寻没接收到信号,还在自顾自八卦。 “多了去的小姑娘喜欢我哥这款的呢,就说我班,就有几个女生向我打听我哥。学霸光环你们不懂,与其担心我,还是担心下我哥。” 任遇终于忍无可忍,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任寻一脚,然后在痛呼声中若无其事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饱了,做题去了。” 任父任母对视一眼,拧任寻的耳朵:“你哥比你强八百倍,人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我们还巴不得你哥哥多交些朋友。” 任遇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 交朋友。 学校里交朋友简单,同班同学,同学的同学,同学的同学的同学,只要搭得上话,一起去几次食堂,一次上下学几回,就可以无话不谈。 如果按照这个定义,那么任遇的朋友也不少。只是他好像无法体会任寻那样洋溢热闹的生活。 任遇有很多次路过篮球场,看到任寻的身影在场上狂奔,身姿矫健跃起,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滴落,惹场外人加油欢呼,穿着篮球服的男孩子们勾肩搭背,笑得张扬肆意,连路过的风都自由。 任遇看几眼,然后快步离开。 他也有这样受人瞩目的时刻,比如在光荣榜上,在学年成绩单上,他也可以被人用艳羡的目光注视,只是犹嫌不足。好像立于静默的夜里,渴望正午暖洋洋的日头。 他打心底里羡慕任寻。 任遇很艰难地承认这一点。 。 高二忙着考试、分班的这个月,高一在忙着军训。 所有人被大巴车拉走,到郊区的军训基地封闭训练,回来时每人都肉眼可见黑了一大圈,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得出,哦,那一团黑黢黢的,是高一的新生。 紧接而来的是十一假期前的秋游。地点就在安城附近的一座山,学生们分组烧烤野炊,各自分工带食材和工具。 高二已经有秋游经验,迅速占据了山顶通风的好位置,不一会儿就有烤肉的香气飘下来。隔壁组都是男生,无师自通,事先准备了酒精块,也很快支起了火。 姜黎玫这一组全是女孩子,食材准备得全,可在生火时犯了难。 她们准备的木炭有点受潮,不好点着,力气又小,扇一会儿扇子就要换个人,一轮下来,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炉子里还是不见一点火苗。 有男生笑嘻嘻来问:“用酒精块换你们一盒肉行不行?” 几个女孩子坐在大石头上面面相觑,姜黎玫切了一声:“一个酒精块五毛钱,换一盒肉?”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装的是水吗?” 没人能在姜黎玫这里占到便宜,男生讪讪坐了回去。 炉子支在地上,孤零零的。 姜黎玫坐了一会,站起身:“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众人丧气又难过。 姜黎玫从自己包里翻出两盒水果,透明的密封饭盒,里面有黄澄澄的芒果,还有剥了皮的妃子笑,莲雾。 都是这个季节不该有的昂贵水果,也不是安城这样的小城市随处可见的。早上出门时空运的快递刚到,妈妈没让阿姨动手,亲自给她切好的,整整齐齐码在盒子里,上面洒了一层细细的椰蓉。 姜黎玫掂了掂,两盒水果沉甸甸的,她犹豫了一会儿,抱着盒子往山下走。 。 任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再碰到她。 他和左竞到山脚的溪水下游洗碗筷,往回走时,就在狭长小路与姜黎玫打了个照面。 下山的路不止一条,但偏偏就碰上了。 任遇看清迎面走来的人,精致明媚的小狐狸一样的脸,脚步轻快,经历过军训,她好像也黑了一点点。 任遇下意识突然停住,原本正在喋喋不休的左竞还以为他被石头绊了一下。 “没事吧你......姜黎玫?” 左竞下意识去扶任遇,可发现任遇分明好好的,只是脸上挂着错愕望向前面。 左竞也跟着他的视线去瞧,然后便看见了姜黎玫。 “姜黎玫?真是你啊?”左竞觉得真巧,他只听说姜黎玫也来安城九中了,可没想到这么偶然就碰上了。 “嗯,是我,你好啊左撇子。” 姜黎玫只是看了一眼左竞,打了个招呼回应他,目不斜视,脚步不停。 “嘶......死丫头你再喊??” 一些冷门的姓氏,总逃不过被人起外号的厄运,左竞小时候真的是个左撇子,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这样喊他,他很气。 “哎你去哪啊?再往下走就不是学校划的秋游范围了!” 姜黎玫没回头,也没搭话,只是抱着盒子,单手在空中挥了挥。 不好惹的丫头,永远我行我素,和小时候一个样。 左竞耸耸肩,转身却看到任遇在发呆,他望着姜黎玫的背影出神,面朝山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认识吗?”任遇终于开口。 左竞神经大条,没有品出任遇语气里,悄然升起的那一寸小心翼翼。 “认识啊。” 两人继续往山上走,左竞开始回忆姜黎玫这个人: “我小时候和她一个幼儿园,我大班,她中班,我妈妈跟她妈妈很熟的,我们经常一起玩,后来她家搬走了,不在以前那个小区住了,联系就少喽。这死丫头小时候就霸道,抱着我的玩具不撒手,我妈还要我让给她。” 中午阳光炽盛,任遇静静听着,一言不发,鞋底碾过破碎枯叶,发出涩涩的声响,又带起初秋凉风。 “哎对,你知道盛林建材吗?”左竞忽然想起这茬,忙不迭分享给任遇:“盛林建材的大老板就是她爸,巨有钱,贼有钱的那种。” 安城从前的城市规划里,有一大片建材工厂,借着东风养起了一批做建材的生意人,都成了企业家,盛林建材就是其中一个。 左竞还在喋喋不休,说姜黎玫她爸爸的钱越赚越多,人比人气死人,他都快仇富了,一转头,看见任遇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往前走,好像对他的话题兴致缺缺,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任遇?”左竞哎呦一声:“我忘了,你家也做生意来着......所以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穷人???” 左竞左手拿筷子,右手拿空碗,夸张地叮叮当当敲起来: “世界上那么多有钱人,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这也就算了,为什么让我认识一个又一个富二代?故意刺激我吗?” 任遇被吵得头疼,伸手夺过了碗筷。左竞没了作案工具,又看任遇一脸心事重重,只好闭嘴。 左竞没有get到任遇的心事从何而来。 连任遇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明明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可两回了,他被同一个人牵着情绪走,就比如今天,有开心,也有沮丧。 开心在于,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姜黎玫,虽然暂时不知是哪两个字。 至于沮丧...... ......刚刚他都想要开口打招呼了,可她的眼神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没做一丝停留。 原来啊,她根本不记得他。 第7章 黎明-栗子 http://.biquxs.info/

牛阿姨的手术很成功,在观察室里度过四个小时,傍晚推回了病房。但毕竟年纪大了,姜黎玫歪着脑袋看牛阿姨熟睡的侧脸,有肉眼可见的憔悴和萎靡。 她怕电脑屏幕的光会影响牛阿姨睡觉,只好把头蒙在被子里,用手机处理工作消息。不知道几点睡着的,可能是深夜,可能是凌晨,总之第二天早上护工来送早饭时,姜黎玫还没睡醒。 是牛阿姨把她喊醒的。 “小姜,小姜,太阳老高了!”牛阿姨支着一条腿坐在轮椅上,伸手捋着姜黎玫散落在被子外的长发:“乖孩子,怎么总喜欢蒙着被子睡觉,起来了,早饭都凉了。” 头发被人抚着,还被叫做乖孩子。 半梦半醒之间姜黎玫有些困厄,好像自己回到了高中时,每天早上被妈妈喊起床的日子。她总是赖床,天冷更不爱钻出被窝,几乎每天都是拎着牛奶面包,赶着早自习的铃声跑进教室。 她艰难睁开眼,在被窝里愣了一会儿,才回神。 这里没有柔软的牛奶绒毯,没有低低运行的空调声,没有朦胧透亮的纱帘。只有医院苍白的床单被套,隐隐浸着消毒水味,阳光刺眼。 姜黎玫半眯着眼睛,艰难坐起。 “小姜,洗漱去,洗漱完给你吃好东西。”牛阿姨拍了拍柜子上的一个红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家里人送东西来啦?”姜黎玫嗓子有点哑。 “是,老头子给我送来的,他一辈子没做过饭,我住院这几天可给他能耐坏了,竟然还在家自己研究起菜谱了。” 牛阿姨对面床新进来一个短发的大妈,和牛阿姨年纪相仿,这时也伸长了脖子: “送什么好吃的啦?” ...... 姜黎玫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就听病房里格外热闹。 一屋子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老头子,超市打折,儿子考公娶媳妇,孙子幼儿园的饮食...... 姜黎玫刚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清醒了很多,长发松松拢着,两侧碎发沾湿了贴在脸颊,只是尖瘦下巴单薄,看着有气无力。 “小姜,你脸色不大好。” 姜黎玫踢踏着毛茸茸的棉拖鞋,回到床边坐下:“不知道怎么,可能没睡好吧。” “来,吃点。” 牛阿姨递过来一个透明玻璃的密封罐子,满满一罐都是白生生的腰果,外皮裹了一层细细的糖霜。柜子上还有几个饭盒,是番茄醋鱼,剥好的核桃仁,还有切成小块的红糖发糕。 姜黎玫捻起一颗糖霜腰果丢进嘴里嚼着,甜丝丝的香。 “您老伴儿手艺真不错。” “老头了,讲究这个,生病的人要吃甜的,尤其是红糖发糕,吃了好得快。”牛阿姨呵呵笑着,十分珍重地擦了擦饭盒盖子:“其实不准的,不是科学。” 姜黎玫也笑了:“我老家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是吃黄桃罐头。甜食会让人心情好,不过阿姨你得注意血糖了。” 牛阿姨点点头:“小姜你是哪里人?” “小城市,叫安城,您肯定不知道。” 牛阿姨想了想,好像在哪里听过,笑眯眯问姜黎玫:“快过年了,回家过年不?” “回家?”姜黎玫俏皮眨了眨眼睛:“不回了。” “那爸妈不想你呀?” “......不想吧,他们有他们的生活。”姜黎玫笑容如常,一脸轻松地换了话题,扬扬眉毛示意柜子上的腰果:“牛阿姨,再投喂我一些,真好吃。” “来来来!” 牛阿姨给姜黎玫倒了一捧糖霜腰果,然后捧着饭盒挨个床分。有人不好意思拿,就用自己带的东西换,甚至还有人带了一大口袋现炒瓜子来住院,每个人的手里都分了一把。 任遇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姜黎玫抱膝坐在床上,下巴枕在膝盖上,歪着脑袋听人聊天,手里还攥着一把瓜子,时不时插话,偶尔哈哈大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她正在跟病友们普及,东北的黄桃罐头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东西。 任遇不自觉嘴角挂了笑。 “小任大夫啊,”牛阿姨招呼任遇:“来,你也抓一把。” 任遇看了看玻璃罐里的糖霜腰果:“谢谢,我不吃。您也要少吃甜的,您大生化检验结果里,血糖是高的。” 牛阿姨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嗯,刚刚小姜也嘱咐我了。” 任遇告知完术后注意事项,朝姜黎玫看去,发现她已经扔了手里的瓜子皮,掸了掸掌心碎屑,坐回床上打开了电脑,同时盯着手机和电脑屏幕,是在处理工作。 他收回视线,对着牛阿姨淡淡说:“骨头伤到了,最重要就是养和练,但切记不能太过操劳,影响恢复。” 姜黎玫其实听见了。 然而无暇顾及。 吴俞思给她发了几张简历,是来应聘设计师的应届毕业生,问姜黎玫要不要远程一起线上面试。 姜黎玫扫了一眼,觉得大差不差,还是要看作品集的。她对这段时间把所有工作都堆给吴俞思而抱歉,可又觉得她们的关系不需要假模假样。 她半倚在枕头上,沙哑着嗓子发语音,懒洋洋娇滴滴:“辛苦你了我的宝贝,见面给你亲亲抱抱。” 吴俞思秒回:你死远一点啊! 姜黎玫握着手机吃吃地笑,放下手机抬头,正撞上任遇晦暗的目光。 视线相接的一瞬好像海浪撞上礁石,任遇再次溃败,他移开眼:“你的胳膊虽然消肿了,但还是不要太劳累。” 语气里有姜黎玫读不懂的情绪,类似落寞。 “好呀任医生。”她乖乖巧巧地应,撂下手机,作出听话的模样:“请问任医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动手术呀?排也该排到我了呀。” 任遇扶了扶眼镜:“你......你有外伤,外伤好了才能手术,不然感染了更麻烦。” “我觉得也快好了吧......” 手臂的擦伤在手肘后侧,姜黎玫自己看不见,只好拜托任遇: “任医生你帮我看一看?” 任遇往前走了两步,将姜黎玫的衣袖往上褪,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指尖碰到姜黎玫手臂,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浆洗发白的病号服贴着皮肤其实并不是十分舒适,擦到伤处则更难受,姜黎玫皱了皱眉: “快好了吗?任医生?” “我们下午讨论一下。”任遇没有再看姜黎玫的脸,快步走出了病房。 姜黎玫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在意。 她认为任遇的“讨论一下”只是应付的说辞,可没想到吃完晚饭去走廊遛弯,任遇就在护士站等他。 他静静站着,好像知道她一定会来,完全没有等人的焦急。白大褂里面是黑色的打底衫,细框眼镜,从头到脚都是清孑一身,不急不躁。 在姜黎玫意外的神情里,他含蓄笑笑,又或者没笑,嘴角微微勾起:“你的手术排在后天上午第一台,孙主任还有我,一起做,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病人有发言权吗? 姜黎玫突然起了心思逗任遇:“好呀任医生,你主刀吗?” “不是,孙主任主刀,我辅助。”任遇竟然真的认真回答她:“我......暂时没有主刀手术的资格。” 姜黎玫赶紧摆手:“可以了可以了,只要你在手术室就行,我会安心些。” 她声音带着丝丝的哑,永远是一派无所谓的慵懒,但与人说话时习惯盯着人的眼睛,好像极需要依赖。 任遇逃不过姜黎玫的眼神,喉结微滚,磕磕巴巴说了句好,然后弯腰拎起:“这个,给你吧。” 姜黎玫这才注意到,任遇脚边一直搁着个纸袋子。 他是等着她,给她送东西的。 “这什么啊?”姜黎玫打开纸袋往里瞧,入目的是个密封盒。 “......栗子,从安城邮过来的,我简单水煮过了,你尝尝。” 其实是他头一晚熬夜,从一大纸箱里的栗子精心挑出来的,最大的,最饱满的,全都在这了。 安城栗子很有名,赖于土壤和气候,栗子软糯甜似蜜,不需要额外的烹饪,一点点盐加水,煮熟就很好吃。姜黎玫很多年没有吃过了,她曾光顾过写着“安城栗子”的网店,可惜根本不是同一个品种。 她很想念这个味道。 “太棒了也,”姜黎玫把饭盒拿出来,十分宝贝地抱进怀里,笑弯了眼睛道谢:“谢谢你啊任医生,我好久好久没吃过了。” 一盒栗子而已,她也能表现出视若珍宝的样子,而且无比真诚。 “那这个呢......” 姜黎玫再次把手伸向纸袋。 “......黄桃罐头。” 任遇轻轻地说。 是姜黎玫早上和牛阿姨聊天时极力推荐的黄桃罐头,每一个东北孩子生病时最想吃的美味。 姜黎玫简直哑言。 她看见任遇眼里淡淡却光亮的神采。 此刻心境说感动好像些过分,但她手腕挂着纸袋,捧着冰凉的胖嘟嘟的黄桃罐头,心好像添了水的面粉团,突如其来一阵软。 “任医生真是......医者仁心?”她打趣:“谢谢任医生,医病又医心,话说什么时候黄桃罐头能纳入医保啊?” “嗯,我会提议。”他竟然也陪她开玩笑。 姜黎玫哈哈笑起来,把罐头放回纸袋,一齐抱进怀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可以借花献佛吗?请病房的人尝尝我们安城的栗子,毕竟早上我吃了牛阿姨好多零食。” 任遇也笑了:“可以。” “耶!” 姜黎玫巧笑倩兮,眨眨眼,向前走了一步,微微踮脚在任遇耳边:“不过黄桃罐头我会自己吃掉的,偷偷的!”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温热呼吸全都洒在任遇脖颈,荡起一片红。 任遇张了张嘴,嗓子干涸。 什么也没说出口。 第8章 玫瑰-油画 http://.biquxs.info/

开学不到两个月,姜黎玫成了安城九中高一年级的女生“领袖”,走哪都有人喊她: “姜哥!” 起因是那次秋游。 姜黎玫用自己带的两大盒新鲜果切,去山脚村子里借来了生火工具——鼓风机。自家平房生火做饭用的那种,锈迹斑斑,风力巨大。 特别好用,唯一的缺点是特别沉。 姜黎玫一个人扛着——对,是用肩膀扛着,歪着脑袋,表情不大雅观,等扛到山顶上,姜黎玫脸颊都被汗打湿了,校服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也变得灰扑扑。 “是花钱租的吗?” “不是,用水果换的,我和他们商量,借我们半小时,一会儿就送下去。” 姜黎玫蹲在小溪边洗脸,溪水很凉,激得手指尖都发麻。她和同学们解释: “我不知道这东西的价钱,花钱租不大好,给多了他们不会要,给少了人家又会担心我们把东西拿跑,我用水果和吃的来换,再说点好听的话,人家看我们是学生,会帮忙的。” 几个女孩子听了面面相觑,姜黎玫看着娇娇巧巧的,怎么这么多心眼呢? “你真厉害。” “别夸。”姜黎玫把头发重新绑一绑,从灰头土脸又变得干净利落:“一会儿用完了,你们搬下去还给人家,我可不搬了,这东西太沉了。” 有了鼓风机,烧烤炉三下两下就生起了火,姜黎玫有了经验,还发扬精神,给其他班级没能生起火的小组帮忙。 姜哥的名号就是这么喊出来的。 转眼就是十一月。 这一年的冬天奇怪,以往十一月安城已经下了两三场雪了,今年老天爷却像憋了什么脾气一般,气温一路狂跌,冷得人发颤,可偏偏一片雪花都没有。 干冷干冷的,整座城市像被封在冰窖里。 学校里却很热闹。 安城九中作为省重点高中,响应教育/局号召,每年的十一月末会举办校艺术节,以班级为单位报名才艺节目,艺术节当天邀请家长们来观看,顺便参观学校,树立宣传学校形象。 高三要备考,默认是不参加的,任遇所在的高二重点理科班也一样,拒绝一切娱乐活动,艺术节当天在教室里上自习。任凭操场上喧哗热闹,他们只投身于五三模拟,教室里静可听针落。 任遇埋头在解一道函数题,听见班级后门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没回头,直到坐他后座的左竞用笔尖戳他后背: “你弟在外面,找你吧?” 任遇这边清心寡欲,任寻却亢奋又紧张。他所在的文科艺术班,整个班都是要参加艺考的艺术生,学跳舞的,学表演的,学播音主持的,还有和任寻一样学美术的。 任寻作为学生会文娱部/长,格外地忙,除了一幅参与展览的油画,还担任艺术节舞台的调度。 任遇轻手轻脚走出教室,任寻还在喘,他是从操场舞台跑到教学楼的,胸前挂着工作人员证,发丝被汗水浸湿搭在额前,衬得眉眼清俊,身姿拔起。 “哥!你快来帮帮我!” 他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站在一起的时候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壁,像是焰火和冰,任遇轻轻皱了眉头:“在上自习,你小一点声。” 任寻随手抹了一把汗,压低声音说:“我那边忙不开,爸妈到校门口了,说是找不到车位,你去接一下好不好?” 他把工作证从脖子上扯下来,递给任遇:“给你这个,今天学校很乱,门卫管得严,不拿这个证,他不会让你出校门。” 主/席台传来调试音响的噪音,还有人在试用麦克风,刺啦刺啦的,遥远又刺耳。 演出就要开始了。 楼梯拥挤,还有学生在搬运桌椅,任遇抄了近道,走高二楼和高一楼的连廊,从高一楼去校门口,更快也更近便。 艺术节书法和绘画作品的展览,就在高一楼的一楼正厅,摆了数个展示柜。 姜黎玫和姚梦是去厕所换演出服的,出来的时候路过展览,不自觉就慢了脚步。姜黎玫站在一幅油画面前,歪着脑袋细细打量。 姚梦看不懂画,见姜黎玫看得入神,很好奇:“怎么了?” “水平不错。”姜黎玫给出评价。 “怎么看出水平不错?” 油画画的是校园一角——篮球场到高二教学楼的拐角,可以看到升旗杆,和操场看台的彩色遮阳棚。但作者没有用写实的风格,而是把教学楼按照想象的模样来描画,一时间没了学校的严肃,倒像是游乐场,或是田园诗。 “很标准的洛可可风格,讲究用色细腻繁复,很难的。” 姜黎玫指了指教学楼顶端,那原本是个光秃秃的避雷针,在作者的想象中,把它画做了教堂小天使。粉蓝色的天空,薄荷绿的外墙,窗沿勾了金色的边,好像金灿灿的阳光。 夸张又和谐,是一种舍命吟唱的浪漫。 姜黎玫从小学画,对颜色格外敏感,这幅画用色大胆,在一众画作里一眼就能看得到,不知道是不是作者参与展览的小心思,想让自己的画稳居c位。 她很感兴趣,打量那幅画很久。 姚梦百无聊赖,去看右下角的作者名——高二十班,任寻。 “哦,怪不得。”姚梦恍然大悟:“任寻啊,他跟你一样,学画画的,现在在艺术班,应该是要考美术学院的。” 美术生,怪不得水平突出,甩人一大截。 姜黎玫眼睛更亮了,是出于对“圈内人”的好奇:“你认识他?” “认识啊!我初中和他一个班,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生病了,留了一级,否则今年应该跟他一样读高二的。” 姚梦继续和姜黎玫科普任寻: “任寻人缘很好的,朋友一大堆,还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他长得帅,性格好,会画画,会唱歌,又会打球,可惜就是成绩吊车尾。我初中的好朋友还给他写过情书,结果被原件退回了,她哭了好久。” 姜黎玫在心里给素未谋面的任寻盖了个章——buff叠满,又会出风头的学渣。 但这些优点在她看来,都不及这一幅画。她盯着这幅画,有点舍不得移开眼。 美术启蒙老师说过,姜黎玫现在的绘画水平还不足以对别人的作品有客观的评价,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审美。如果碰到符合自己心意的画作,就证明自己和作者的审美接近,她无法控制自己对画背后的人感兴趣。 “哦对了,任寻是双胞胎,他是弟弟,他哥哥任遇就跟他完全不一样,”姚梦还在说:“任遇是学霸,同一个爸妈生的,差距竟然巨大。” 姜黎玫觉得有趣:“有多大?” “任遇也在咱们学校,在理科重点班,就是那种冲清北的苗子,可能学霸满脑子都是学习,对其他事都不感兴趣,有点......有点......” 姚梦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词——天然呆。 好像没什么社交,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淡淡的,清清冷冷,也不爱讲话。大概是学霸不屑与凡人为伍吧。 “他们长得像吗?” “像啊!双胞胎,当然像。” “那身边人分得清他们两个吗?” “分的清。”姚梦很笃定:“熟了就分得清了,而且他们两个除了脸,哪里都不一样,往那一站不用说话,你就知道。” 姜黎玫此刻的好奇登上了顶峰,说来也巧,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双胞胎,很想见见这个任寻,还有任遇。 学生家长三三两两,源源不断从正门走进来,他们有的会驻足在展柜面前欣赏一会儿,然后直奔操场的大舞台。 孩子们的成长过程里,难得有被人瞩目的时刻,很多家长都是带着相机来的,想要记录下来。 任遇逆着人/流走,往校门的方向,路过高一大厅,一眼就看见了姜黎玫。 这是两个月以来,他第三次在偶遇她。三个年级加起来有三千人的学校,他也不知道这个概率是否算高。 姜黎玫穿着火红的长裙,头发盘成一个圆圆的发髻在脑后,袖子上有繁复的装饰,层层叠叠亮晶晶的珠链,那是他们班级节目的演出服,但更捉目光的,是她耳垂上小小的耳钻。 他们第一次见面,任遇就被那一点亮吸引。 他看到姜黎玫正在和身边的女生说话,两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话题是什么,但姜黎玫的视线自始至终在面前的一幅画上流连。 任遇不知道自己犹豫了多久。 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分钟。 他在考试时可以精准控制时间,第多少分钟,应该做到第多少题,可现在脑子里的计时器好像停摆了,他停下脚步远远驻足,只是在纠结,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 其实也不难吧。 说声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开学典礼那天主/席台那里碰见你的人。 我叫任遇。 其实真的不难。比那些套了一堆公式针锋相对的数学题简单太多了。 可任遇的手垂在身侧,攥了又攥,脑子里的声音从嘀咕到叫嚣,他还是没敢迈出一步,朝姜黎玫的方向。 姚梦撸起袖子看手表:“走吧,表演别晚了。” 她拉着姜黎玫,可刚一转身,就看见穿着校服的男孩子默默立在大厅拐角,在乱哄哄的人来人往里,白杨一样安静又挺拔,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们,一言不发。 他站那儿干嘛呢? 姚梦没戴眼镜,眯着眼打量,然后呀了一声:“任遇!” 说曹操曹操到! 姚梦和任寻很熟,和任遇......算是一般熟,但不妨碍她跑上前去:“任......遇?” 最后一个音儿是扬上去的。 她觉得自己没看错,这就是任遇啊,校服拉链拉到下巴底下,没有奇奇怪怪的涂鸦,站着就立正站着,不东倒西歪,也左摇右晃。细框眼镜加持,眼神沉静,乖巧好学生的模样。 可是他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上面清清楚楚的大字和照片:高二十班,任寻。 什么情况! 姚梦停下脚步,有点懵。 “怎么了。”姜黎玫拽她袖子:“这是哥哥还是弟弟?” 姚梦:“我分不清了......” 姜黎玫简直要翻白眼,刚刚谁说一眼就认得出来??? 姚梦也觉得尴尬,又怕认错,干脆拉着姜黎玫扭头就跑,两个小姑娘跑得飞快,火红的鲜艳裙摆晃着,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任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去。 他站在姜黎玫刚刚站过的位置上,看向展柜,迎面是一幅油画,构图考究,用色大胆。 任遇知道这是任寻的,他在家里见过任寻给这幅画打草稿。 他们小时候一起去上兴趣班,任寻背着画板和颜料,而他的书包里是奥数题。 兴趣爱好和性格一样,无迹可寻,天赋为上,没有优劣之分。任遇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但此刻他盯着画纸下方的名卡,还有胸前工作证上的名字,突然很沮丧。 他希望自己也拥有和弟弟一样的天赋,画画,或是别的什么。 起码会让她注意到。 # 同一天,任遇完成了学生生涯中的第一次逃课。 接到爸妈后,他没有回教室上自习,而是偷偷去了操场。 节目按班级顺序表演,任遇等了很久,终于看见了红色的长裙,她们排队上台,在预先设置好的位置上站定。 是合唱。 在深冬的凛风里,穿着红如火焰的裙子,歌唱春天。 姜黎玫是领唱,站在人群最中央,立式麦克风立于身前,她脊背挺直,下巴高高扬起,笑得明媚。 那天的风很大,歌声夹着风声,被麦克风收拢又传播到四面八方,于拥挤嘈杂的操场穿梭而过,任遇却听得清楚,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她好像就在他耳边唱歌,那么近。 合唱获得了很多掌声,姜黎玫走下台,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女人走上前,给她一个拥抱,还有一束花,应该是她的妈妈。 任寻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任遇身边的,他翻着手里的节目单喃喃自语:“这是哪个班啊?”然后递给任遇:“哥你帮我拿一下,我去后台看看。” 任遇接过节目单,指腹不自觉在纸张的边角捻了几下,紧张不亚于看竞赛成绩。 终于还是找到了。 高一八班,合唱,领唱:姜黎玫。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怎样写。黎明的玫瑰。 那天天气不好,冷风肆虐,没有太阳。但任遇清楚感觉到了阳光。 穿破云层,结结实实照到了他的背上。 第9章 黎明-篝火 http://.biquxs.info/

姜黎玫住院的这些日子,多年日夜颠倒的生物钟竟然得以修正,每晚十点睡觉,第二天早上七点起,精神百倍,还能和同病房的一位大爷练一会儿五禽戏。 不过是单手的。 一整个病房的病人,不是吊着胳膊,就是坐着轮椅,一起晨练的场景很有喜感。 任遇下午有门诊,早上先到住院病房,就看见姜黎玫气喘吁吁扶着床尾栏杆歇气儿,她朝任遇摆摆手:“真不行了,任医生,我高中800米还跑全班第一呢,现在就是个废物。” 任遇笑着走上前:“嗯,我记得。” “平时同事喊我去健身房,我不爱去,不喜欢健身房的味道,现在看来不去不行了,回去我就办卡。” 她利落灌了一口水,阳光透窗映在她素面朝天的脸上,明净而稚气,少了点媚。 任遇静静等她喝完水。“任医生找我吗?” “对,你的手术在明天,今天要找你聊一下,关于细节。” “好,走吧。”姜黎玫怕冷,拎了一条卡其色的羊绒披肩,裹在身上,跟在任遇身后走出病房。 谈话室在另一层,电梯里,她一直盯着任遇的背影瞧。 白大褂干净得一尘不染,肩膀平直,走路不疾不徐,怎么看都是一副纯良模样。四个字,人畜无害。 再看她,裹着披肩倚在电梯壁上,身形纤细,东倒西歪。 像个不着调的老妖精。 姜黎玫被自己脑子里奇怪的形容词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电梯里的人都回头,任遇也回头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姜黎玫收不住笑,捂着嘴连连摆手。 谈话室是一个大房间,里面用屏风隔成了数个小隔间,大多都被占用,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坐下。任遇就坐在姜黎玫同侧,把文件夹里的告知单给她看。 密密麻麻的小字,足足十张纸,姜黎玫扫了一眼,脑袋发昏。 “任医生,这什么啊都是......” 任遇一页一页讲给她听: “这个是手术风险告知,术中各种各样的意外状况都有可能发生,现代医学无法完全避免,但医护人员会尽全力救治。” “这是麻/醉知情书,你的手术是全麻。” “这个是手术方案,你的手臂可能会加钢钉或钢板,具体用哪一种要在手术中视情况决定。” 姜黎玫是真的好奇:“那我以后过安检会不会响?滴滴滴滴滴滴?” 任遇愣了一下,笑了:“不会。” “哦,好吧......”姜黎玫竟有点沮丧:“我还以为会像电影里那样。” 任遇一时被她跳跃的思路带着走,幻想那样的画面,竟真觉得有趣,再看她,已经在埋头看那份风险告知书了。 尽管一目十行,但读完这么多页还是需要时间。 隔间并不隔音,隔壁医生与家属的谈话内容清晰落入耳中,似乎是手术风险有些大,姜黎玫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好像戳在人心上。 世人皆苦,姜黎玫住院这几天深刻理解这四个字。 她轻微蹙起了眉尖,瞬间的紧张被任遇捕捉到。 任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暂时放下医生的客观严谨,轻轻提醒: “这些风险理论上是存在的,但现实情况出现几率极小,而且你的手术不算大,不必太紧张。” “是吗......”姜黎玫极轻极快地自语一句,然后笑起来。她笑得毫无破绽,以至于任遇有些错愕,仿佛语气里的低沉和紧张只是他的错觉。 “任医生,借支笔。” 任遇把自己胸前别着的圆珠笔递给她。 姜黎玫手指按着圆珠笔顶端,咯吱咯吱,眼神落在纸上,话却是对着任遇说的: “任医生,是你给我做手术对吧?” 这话任遇说过了,但她莫名其妙就是很想再问一遍。 任遇盯着她的眸子,顿了几秒,认真回应:“是。” “好。” 她不再问,好像潜台词就是对他无限信任,提起笔,唰唰几下在签字处写下自己名字。 姜黎玫有一副温柔妩媚的外表,写字却刚劲有风骨,横平竖直,淬锋一般。 任遇看着她签完字,又看到她裹着披肩坐着,瘦得像柔柔一缕烟一样,对比强烈。他吞咽一下,斟酌着开口: “其实这些签字,应该由你家属来签的,病人自己当然也可以,但是......” 但是有人陪着,总会好一些,心安一些。 任遇想起那个打扮新潮吊儿郎当的男人,不知道他最近几天有没有来送东西。 “我在凌市没有家人呀,让朋友来签字好像也不对。”姜黎玫好像困了,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呵欠:“说起这个,任医生,我可以加你微信吧?” 他们碰到这么多天,竟然一直没找到机会加微信。 姜黎玫坦坦荡荡,任遇反倒迟疑了。他的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手机就在里面,却没拿出来。 “我们有规定......”任遇鲜少出现窘迫的表情。 姜黎玫瞬间明白:“理解理解,医生要避嫌。我没别的意思,老同学而已。” 话音未落,任遇匆匆打断她,他把圆珠笔又递还给她: “你可以写下来,手术过后,我加你。” 真的是......姜黎玫琢磨半晌也没琢磨出一个适合形容任遇的词。有点轴,有点认真,又有点......可爱? 姜黎玫憋着笑,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看着任遇一丝不苟地将那张纸折叠再折叠,放进白大褂的口袋。 他里面穿着黑色的毛衣,很基础的款式,露出圆领一个边。 “任医生......” 姜黎玫眯着眼睛,抬起手,指尖在任遇毛衣领子上一略而过,揿下一根白色的......猫毛? “你养猫?” 任遇整个人都僵了。他似乎闻到她手腕环着的香水味,是温暖的木质香。 “......嗯,抱歉。” 姜黎玫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可抱歉的,家里有毛孩子就是会这样,你养什么猫?” “......田园猫。” “真好,我也喜欢猫。” 姜黎玫没多想,她没有觉察出任遇的紧张,只是觉得有趣。白天拿手术刀,晚上拿猫屎铲,这个反差有意思,好像一下子就把医生的严谨和距离感打破了。 任医生的确严谨。 姜黎玫并不知道,当天晚上,自己的手机号被人在网上搜索了很多遍。 她是公司法人,顺着电话号可以查到公司信息,作品宣传,还有她废弃好几年的微博,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条无关紧要的新闻转发。 任遇打心底里瞧不起自己,像一个无理的混蛋,在暗处窥视别人。 但他抗拒不了。 宛如行走雪地里的旅人,在无尽荒芜里疲惫太久了,突然捡到一壶烈酒。他飘忽着神智,只想饮酒入腹。 最后,他按照姜黎玫的手机号,搜索了微信。 跳出来的昵称是一朵emoji的玫瑰花,头像是她的自拍,似乎是在滑雪场,背后是蓝垠天幕和皑皑雪峰,她笑得开心。 任遇也不自觉地跟着弯起嘴角。 他把那头像图片存在了手机里,早早睡下,第二天早上到医院的时间比平时早了半小时。 黄酉辉昨晚值班,吃完早饭打着呵欠进办公室,见任遇站在窗前发呆。那是他的习惯,每次进手术之前都要发会儿呆,不知道想些什么,大抵是特殊的解压方式? 黄酉辉没在意,也不打扰,隔了半晌“咦”了一声,去翻了手术排班表: “师哥,不对吧,今天是你手术吗?” “是。”任遇淡淡的。 “......什么时候换的,是我记错了吗?” 黄酉辉糊涂了,任遇这几天本来应该轮休的,但他自愿加班,这就算了,竟然还要跟手术。 他翻了翻患者病历才想到:“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你认识的人啊?你朋友?” 任遇没否认。 他难以抑制的紧张,或许是因为手术床上躺着的人与自己有关,所以做不到事不关己。 即便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宛如流水线一样,从他规培开始就记不清接触过多少台。 算算时间,还很宽裕,任遇心念一动。 姜黎玫这个时候应该在手术准备室。 他猜想,按照姜黎玫的性格,这时候应该在和准备室的护士们聊天,可即便她不紧张,他也想去看看。就看看而已。让她安心,也让自己安心。 任遇走到准备室前,推门进去。 最里边的病床上,一抹纤瘦的影。 和他想象的姜黎玫不一样,她安安静静地躺着,只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臂,挂着盐水。见到他来,她只是眨了眨眼,努力挤了个并不自然的笑。 任遇想好的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她苍白凄楚的脸,让他惶恐。 护士诧异地问:“任大夫,怎么来了?” 任遇没说话。 护士看到姜黎玫和任遇之间眼神的交汇,料想应该是认识的人,转头去忙自己的了。 他在姜黎玫近乎求救一般的眼神里,走到病床前站定。 姜黎玫知道自己现在脸色不佳,也就不强撑了,任遇身后是刺眼的白色灯光,眸光里却是月落深海一样的墨色。 “任医生。”术前的禁食禁水让她嗓子喑哑:“你说,如果我现在睡着了,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会疼,也不用怕,醒来一切都好了。”任遇也见过不少术前紧张的病人,大多是没有经历过,所以害怕。 姜黎玫却摇了摇头:“我不是怕疼,我相信你。” 她反复重复,不知是在安慰任遇,还是在安慰自己,最后干脆闭上了眼。 “任医生,我妈妈去世时,就是在手术室。” 任遇呼吸一滞。 “一个小手术而已,但麻醉引起休克,我知道医生已经尽力了,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我只是怕。” 怕重蹈覆辙,怕厄运再临。 任遇总算知道为什么她读手术风险告知书的时候,表情会那样怪异。 姜黎玫要在自己最痛苦的回忆里亲身走一遭,感受不啻于凌迟。 他的那些安慰都成了废话,谁都知道风险极小,但就是那么小小的一点,落在一个人,一个家庭身上,就是毁灭。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任遇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发不出声音。 “任遇。” 姜黎玫叹了一口气,随着呼吸一起落下的,是眼角一滴冷掉的眼泪。她很用力在忍了,可还是破功: “任遇,我没和别人说过这些。” 她第一次讲自己最不想提起的回忆,也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不是任医生,就只是任遇。 任遇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姜黎玫,敛去了所有坚硬和光芒,像一团融化的水雾,脆弱到随时可能消散蒸发。 他没有觉得这样的姜黎玫更易接近了,反倒是从心底里萌生出一种近乎献祭的忠诚。 他很想效忠她,在荒诞痛苦的人生中,投诚于她。 任遇伸手,掌心覆在姜黎玫紧闭的双眼之上。 “有我。” 他声音微冷,却让人信服。 姜黎玫能感觉到他分明的手指骨节,替她抹了那一滴不体面的眼泪,掌心温热,好像冬天雾凇之中燃起的一捧篝火。 姜黎玫不得不承认,她真的贪恋这温度。 第10章 玫瑰-平安 http://.biquxs.info/

高二上学期匆匆忙忙,艺术节后紧接着就是会考。 任遇所在的重点班在赶课程进度,格外辛苦,他们要在寒假前结束高中所有课程,从高二下学期开始,投入漫长的高考总复习。 即便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仍然挡不住十几岁少男少女的小心思,有男生路过女生课桌,偷偷往桌洞里塞杯奶茶或是热狗面包。女生们则喜欢把羞于启齿的话写在漂亮的信纸上,闺蜜之间传阅一轮,看见信纸的主人公在篮球场上奔跑,起哄一番,纷纷跑开。 班主任当然瞧得出,都是从这个阶段走过,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也就懒得管。太明目张胆的,就要按照校规请家长了。 左竞也有了小秘密。 每天课间操的半小时,他都不肯错目地盯着主/席台上的领操员。 领操员平时喜欢扎高高的丸子头,总穿白色帆布鞋,鞋边一尘不染,还特别爱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 左竞觉得自己恋爱了。单方面那种。 那一年,阿凡达刚刚上映大火,左竞求他爸买了两张电影票,说是约任遇一起去看,其实是约了领操员。 “任遇,哥,我认你当哥,我爸如果问你,你千万别说漏了。” 左竞把两张电影票夹在物理书里,生怕压出一点褶皱。 任遇在对完形填空的答案,根本不抬头:“闭嘴,我不想再多个弟弟。” 左竞不接茬,满脑子都是周末的“约会”: “你说徐萦对我印象怎么样?” “她好像和谁关系都挺好的,我有点担心......但她答应跟我去看电影了,我是不是有戏?” “好兄弟,我这双球鞋怎么样?帅吗?” 左竞觉得自己无比认真,凡是跟徐萦有关的事情,他都很上心,就比如,因为她是领操员,他课间操再也没划过水,动作做得比谁都标准。 他像着了魔一样,可任遇默默翻过一篇完形开始做下一页,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不屑地撇撇嘴,装情圣叹气: “任遇,你就是还没碰到那个人,等碰到了你就知道了,暗恋啊,真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了。” 这话说得酸倒牙,按理任遇应该嫌弃,装作没听见,可他不仅听见了,笔也停了,笔尖就顿在纸上。等回过神来,黑色水笔已经把英语单词染黑了一块。 暗恋啊,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 任遇用修正带把那一块黑盖住,好像也盖住了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 左竞无比期待的阿凡达最终是一个人去看的。徐萦在电影开场前一个小时给他打电话,诚恳道歉,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能赴约,但可以把电影票钱还给他。 左竞心碎,面上还要装作云淡风轻,轻描淡写说没事儿,有空再约,然后一个人看完了电影,全程心不在焉,连剧情都没记住。 任遇劝他,放弃吧。 左竞不听。 他买了费列罗和鲜艳好看的蛇果,亲手用彩色镭射包装纸包起来,作为给徐萦的圣诞节礼物。他秉持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理念,并且认为自己有成功经验。 上个学期期末自己物理成绩滑坡,经过自己的努力,这不立马上90了? 任遇不知道怎么劝说一个“坠入爱河”的傻子。 这世上大多事情都可以通过努力得到,但感情,肯定不行。 果然,左竞没挨到圣诞节,在平安夜那天就被迫清醒了。徐萦把巧克力和平安果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附送一句冷冰冰的话—— 心意收到了,但是想专心学习,我们仍然是好朋友。 左竞搓着平安果的包装纸,哧啦哧啦地响。他问任遇:“我是被拒绝了吧?是吧?” “是。”任遇言简意赅。 “我靠,你37度的嘴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不能安慰一下我???” 事实上,左竞没用人安慰。 就连任遇都以为他起码要颓废几天,没想他当场就把包装纸拆了,咵嚓咬了一口苹果,清脆果肉在嘴里大嚼特嚼: “算了,来日方长,再说我也不是拿的起放不下的人,哎,你知道艺术班的周海旭吗?不能像他一样,被人拒绝了还死缠烂打,太没脸了。” 任遇心里藏着事,没听清左竞吐槽的是谁。 。 当晚放学,司机等了很久,却只接到了任寻。 一向听话又准时的任遇,今天却是例外,车子停在校门口等到人群都散了,也没见到他的踪影。 “可能是被什么题困住了,再等等,不急。” 在所有人眼里,能困住任遇的,只有卷子上的难题。 任遇自己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窘迫紧张的时刻。 他趁着所有人都走了,教室都锁了门,才裹紧了外套,往高一楼走。 冬天天黑得早,高一高二楼的连廊又关了灯,好在月光明亮,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紧张是因为环境,更因为即将要做的事。 高一八班在二楼,他第一次来,确定左右没人,十分干脆地后退几步,然后秉着呼吸,助跑攀上了教室上方的高窗。 黑板旁边贴着班级座位表,他找到姜黎玫的座位,轻轻拉开椅子,把外套里抱着的平安果拿了出来。 平安夜送苹果,都是早上送,任遇挑了没人的晚上。只因他知道她的人缘有多好,莫名起了一点促狭的心思,不想自己的心意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 红彤彤的苹果沾染体温,温热温热的,是他挑的最漂亮最大的一颗,藏了一天。包苹果的纸也是他选的,米白色的纹理纸,点缀金箔。 他想了很久很久,才决定写这一句—— ——姜黎玫,祝你平安。 就在包装纸的里侧,并不显眼,如果她转手送人,或是等到一堆苹果都烂了,全部扔掉,那么这句祝福永远都不会示人。 那也没关系。 任遇小心把苹果搁在桌洞最里面,椅子复位。 他只想她平平安安,每天都笑。 如果这笑他能每天都看到,就再好不过。 。 任遇匆忙出校门的时候,校门口已经冷冷清清,马路那边只剩一辆车在等待。 钻进车里,空调暖风迎面,他先跟司机道歉:“不好意思,有点事......” “没事,也没等多久,安全带,出发了啊。” 任寻坐没坐相,脑袋倚在车窗上,歪扭着身子翻手里的画册。脱了校服外套只穿里面的浅灰色连帽卫衣,帽子兜着头,压塌了刘海,挡住少年劲利的眉眼。 十七八岁的年纪,每天都要穿校服,一模一样的装扮,能显示个性的地方不多,男孩子们就喜欢在头发上做文章。任遇注意到家里卫生间镜子旁边多了瓶定型喷雾,任寻的发型每天都不一样,抓个刘海就能抓半小时。 “哥,你饿不饿。” 任寻撂下手里的画册,在包里翻呀翻,捧出一堆零食。 都是精致包装的,苹果,巧克力,饼干,还有一根细细杆的雪人造型的棒棒糖。 任寻拆了一颗巧克力,扔进嘴里嚼着,被齁出痛苦面具:“太甜了,牙疼,你吃不吃?” “不吃。” 任寻又把零食统统塞回了包里,哼着歌:“也是,吃你自己的去,你哪年收的礼物也不比我少。” 任遇人缘也不错,平时谁来问他题,他都不嫌烦,能解答的都会耐心解答,还会附上详细的解题步骤。重点班的学生各自为营,一道函数题能拉开几十名的状况下,像任遇一样“大公无私”的真的少。 因此每年圣诞节,任遇都会收到不少小礼物,但碍于大家都自傲,有些甚至不署名。 晚高峰已过,车子驶在路上很顺畅,路灯影子一盏接一盏落入车内,广播里是交通电台,正在播放今日路况和天气预报。据说明后日,安城会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 任遇望向窗外不说话,其实是在默背文言文,明早自习要默写琵琶行。任寻闲不住,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内存卡,递给司机: “张叔叔,别放电台了,播我的歌单。” 艾薇儿的嗓音在车内回响起来,任寻跟着唱。 idon''tknowwhoyouarebutii''mwithyou,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我要跟随你。 i''mwithyou. 我要跟随你。 ...... 任遇回过神来望向车窗外黑沉沉的天,浓云笼罩,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雪来。 “哎,你知道我们班的周海旭吗?”仿佛是暖洋洋的环境适合八卦,任寻提起话茬。 任遇思考了几秒,只觉得这名字熟,好像在哪听过。 文科班男生少,艺术班就更少,统共两只手就数的过来,任寻很积极地科普:“你肯定记得,挺高挺壮的,戴着眼镜,也是学美术的,跟我一个画室学画?” 任遇直奔重点:“他怎么了?” “他最近缠着高一的一个女生,人家不理他,他就死缠烂打,前几天给那女生买了花,纪梵希的香水还有围巾,当圣诞礼物,结果被原封不动退回来了。” 那是互联网还不算发达的2010年,安城这样的小城市,很多人没听过纪梵希这种奢侈品牌,更何况是高中生。任寻认得,是因为家里梳妆台上有同样logo的护肤品。 但周海旭......家庭条件并不优越。 司机也觉得新奇,把音乐声拧小听热闹。 “在这之前已经送过很多东西了,都被人送回来,有一次那女生直接来我们班教室,当面跟他说不要再纠缠了,他不听,不知道犯什么病了,着魔了还是怎么?” “哎,还是孩子啊,年轻,钻牛角尖。”司机张叔下了个定论。 “谁说不是啊?关键是太丢人了,今天又被拒绝了,竟然在教室里哭了,一男生,坐那噼里啪啦掉眼泪。” 任寻身子前倾,攀着驾驶座的靠背,和张叔吐槽: “班里有人好心去劝,还被他骂了,哭够了又开始发脾气,把班里的粉笔盒都砸了,椅子摔了好几个,他同桌最惨,语文书都被撕了。” “是不是受刺激了?” “受刺激怎么不撕他自己的?专撕别人的?要我说就是欠揍,揍他一顿就好了。” 任遇一直在默默听,这会儿才插话,只是淡淡地一句:“还是告诉你们班主任吧,不要把事情弄大,他......” 任遇没把话说完,他原本是想说,周海旭的精神状态......听上去不大好。 任寻切一声:“不能什么事都告诉老师。” 十几岁的年纪,都爱与老师划清阵营,希望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处理。告老师,是不体面,令人瞧不起的。 任遇没再说话,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 没人把这事放心上,可在所有人都不在意的角落里,事情远远没结束,并且朝着更糟的方向一路飞驰。 第11章 黎明-酒鬼 http://.biquxs.info/

牛阿姨做手术比姜黎玫早,出院也早,这天姜黎玫还没醒,就听身边窸窸窣窣的,是牛阿姨在收拾东西,打包行李。护工要帮忙,牛阿姨不让,老太太倔得很,坐着轮椅也要自己来。 姜黎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牛阿姨有点不好意思:“吵着你啦闺女,我今天出院,上岁数就恋家,早点收拾早点回去。” “没事。”姜黎玫张口,喉咙嘶哑,接连就打了个大喷嚏。 “呀,感冒了?” 姜黎玫在手术之前就有点要感冒的迹象,大雪和降温突如其来,再加上医院的陌生环境,手术结束,终于爆发了。 同病房的病人陆陆续续起床洗漱。 姜黎玫端着保温杯去开水间接了一杯开水,又去护士站借了体温计,示数显示三十八度,发烧了。护士不能擅自给姜黎玫感冒药,要等医生们查房时再看。 姜黎玫踢踏着毛绒拖鞋回病房,只觉得浑身都疼,每个关节都酸胀,滋味比受伤的手臂难受多了,一进病房,隔壁床已经空空荡荡了。牛阿姨已经走了。 姜黎玫竟从心底冒出沮丧来。 她经历过许多许多次分开,单方面的逃离,或者是双方的诀别,理论上早该脱敏。可生来重情的人仿佛自带诅咒,注定要永远被锢在情义里,即便是萍聚萍散的关系,依然会难逃悲怆。 姜黎玫双手捧着保温杯,抿了一口热水,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小姜!” 牛阿姨坐在轮椅上,在病房门口,是去而复返的,手里抱着个玻璃罐子,朝姜黎玫晃晃:“糖霜腰果,我看你爱吃,让我家老头又做了一些,你留着吃。” 姜黎玫接过来,是满满当当的一整罐,沉甸甸的。 她突然就有点眼酸,但是忍住了。 “阿姨,要出院了,跟你留个联系方式吧?” 牛阿姨很乐意,两人扫了微信,牛阿姨的微信昵称叫“帅气大牛”,还有一个emoji的牛牛,姜黎玫乐出声,越来越觉得牛阿姨真酷。 “小姜你也早日康复,然后来阿姨家吃饭,我女儿比你大几岁,也没结婚,虽然自己住,每个周末都要回来蹭饭,你们就一起回来,你在凌市没家人的话,就常来。” 牛阿姨说着,忽然一拍大腿: “呀对,马上过年了,你要回老家看爸爸妈妈吧?” 姜黎玫把玻璃罐子珍重地放进包里,抿唇笑笑,不漏破绽:“......嗯,对。” 。 原来真的快要新年了。得益于牛阿姨的提醒,姜黎玫这才突然意识到时间的加速。 年底是一个接一个的节日,人心松动,如同溪水抵达海洋,人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摆烂,然后笑一句: 急什么,明年再说吧! 全世界都在等待新年,朋友圈每天都是祥和,只有姜黎玫在焦头烂额。 策展公司的case在沟通上出了一点问题。 甲方要求姜黎玫的工作室在年前给出所有产品的设计元素,确定之后,年后可以出demo了。设计元素一共12组,对应12场展览。 姜黎玫对自己和自己招的设计师们有十分的自信,其中11组元素都顺利确定下来,就剩一组,甲方一直不满意,给出的反馈意见是:与展览调性不符,缺乏连接。 这种似是而非的意见,姜黎玫早就见怪不怪了,无非是“方向不够”“感觉不对”,怎么说都有理。 她耐心向甲方对接人解释,这场展览的主题是日本某动漫,当初办展时拿到了动漫作者的ip授权,但这不代表可以生产动漫周边产品,这是很严重的侵权,要吃官司的。 姜黎玫思来想去,只能用一些不大明显的ip元素,进行再次创作,说白了,打擦边球。 本来创作就很艰难了,甲方还频频不满意,最让人抓狂的是,甲方对接人的沟通效率巨慢,想约一个线上的多人会议讨论一下,约了几天都约不到人。 对方趾高气昂,阴阳怪气:“我们公司业务多,你们小工作室反正年底也闲着,着什么急啊?” 把吴俞思气到在办公室锤空气: “姜黎玫你听到没有?他们说不急的,那不做了,去他妈的,过完年再说。” 姜黎玫听着电话里,吴俞思嗓子都劈叉了。 如果是以前,她会比吴俞思更冲,历这一场住院,感觉自己心态都佛了,竟然还可以心平气和安慰吴俞思: “......罢了罢了,他们不着急,但我们不能不急,钱难挣屎难吃,忍了吧。” 任遇走进病房,看到姜黎玫架着黑框眼镜,窝在床上抱着电脑单手敲字,时不时往嘴里塞一片薯片,咯吱咯吱地嚼。 她入院这些天瘦了一圈,原本就尖的下巴更瘦削了,肩膀垂着,好像一阵风就能折断。 姜黎玫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看见任遇,第一反应就是把手边的薯片袋子往身后藏。好像上学时课堂偷吃,被老师发现一样紧张。 任遇扶了扶眼镜,装作没看见,轻咳两声: “听说你发烧了。” 姜黎玫嘴角还有薯片的碎屑,她舔了舔,朝任遇笑: “小感冒,都好了。本来想找你开点感冒药吃,可是他们说你休假了,我也不想去找孙主任,扛着扛着,就好了。” “......我调休了。” “我知道啊。”姜黎玫笑着:“他们说你早就该调休了,是为了给我做手术吧?谢谢你啦任医生。” 又变成了任医生。 手术那天,在准备室里的对话,他们默契地都不再提起。 姜黎玫碰着保温杯,腾腾生气的雾气粘湿她的睫毛。她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在装糊涂,任遇看不懂她,但又忍不住一再接近。 他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不用谢,没什么。” 姜黎玫坐在床上,是低处,自下而上盯着他的时候,好像家里那只祈求猫罐头的橘猫,懵懂又狡黠: “任医生,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手术前盼着手术,手术后又盼着出院,孙主任的意思是,现在床位不紧张,就多住几天,伤口如果没愈合,回家后一旦感染,还要二次手术。 孙主任看着就不好说话,姜黎玫就在任遇身上动心思。 “......孙主任没发话,我也不能擅自让你出院。多住几天其实很好,因为有不少病人都是回家之后没有处理好伤口,更麻烦。” “可是任医生,我在这吃不好也睡不好,真的很想家。” 语气里带了撒娇的意思。 任遇哽了哽,避开她的眼神,转头就看见她手边的薯片袋子,桌子上还有一个带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东西五花八门,各种零食饮料,竟还有易拉罐的啤酒。 姜黎玫顺着任遇视线回头看,赶紧用身子挡住,尴尬一笑: “呀,被发现了。” 要死的吴俞思,好像根本没有常识一样,哪有给刚手术完的病人送酒的,偏偏还振振有词,说西医没有忌口这一说,心情才是最关键的。心情好了,自然就痊愈得快了。 姜黎玫双手举过头顶,夸张地摆了个投降的姿势:“病房不让喝酒,我知道的!” 任遇被她逗笑,心里像被搔了痒,面上仍旧强撑着:“零食也少吃,没了胃口吃饭,摄入营养就会不足,痊愈就慢。” 他一连撞见过好几次了,姜黎玫总是胃口缺缺的样子,食堂按点送来的盒饭,不是只吃几口,就是干脆直接原封不动,送给别人。 “虽然不用按照老一套的说法,食疗进补,但起码要多吃蔬菜水果,进食要定时定量。” “医院的食堂还不错,虽然口味一般,但用料都是好的,也轻油轻盐,出院以后如果可以自己下厨做饭就最好了,现在的外卖,很难甄选。” 姜黎玫静静地听,也不打断,做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任遇职业病发作,说了半晌,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语速加快,语气也变冷,变成公事公办下医嘱的模样,最后被姜黎玫的一声轻笑打断。 姜黎玫把薯片袋子口折了几道,封上口,丢进塑料口袋里。 “任医生,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啊?” 她是真的好奇,医生这种职业,有空自己做饭吗?教育起别人一套一套的。 任遇没有跟上她跳跃的思维,沉吟几秒,答到:“......我休息时间不多,看书,运动,或者看一些美剧......” 任遇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很无趣的人。 在重新遇到姜黎玫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哦,这样啊......”姜黎玫耸耸肩:“那任医生会做饭吗?” “我......平时吃食堂。” “可是我没有食堂可以吃,而且平时又很忙,没有时间回家炒菜做饭。所以啊任医生,我尽量做到按时吃饭,尽量哦,至于外卖,我挑一些清淡的,好不好?” 姜黎玫细数每一条:“不喝酒,不抽烟,少熬夜,多运动,少玩手机,多睡觉。对不对?还有别的吗?” 任遇没有想到话题会发展成这样。 姜黎玫像是哄人一样,她拥有神奇的能力,明明是处于弱势,却完全没有弱者的姿态,带领着话题,让他除了顺从回应,没有什么能做。 任遇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回应他的,是姜黎玫的大笑。她抖着肩膀,笑得咯咯的:“任医生,你知道我刚刚说的这些十有八九是做不到的吧?” 现代人!谁能都做到! 任遇抿唇,看不出表情: “我知道,尽量就好。” 姜黎玫住院这段时间,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除了同病房的病友,见得最多的就是任遇了。 她越发觉得双胞胎这回事真的神奇。 从前她和任寻谈恋爱的时候,曾和大学室友吐槽,任寻这个人,有奇妙的艺术家性格,做什么事都随性自在,可偏偏攻击性和占有欲又很强,好像某种酸性染料,她被沾染了,腐蚀了,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同一个爸妈,任遇却像......一潭永远无波的湖水。 她猜想,就算扔颗鞭炮进去也炸不起水花,任遇好像永远在自己的光谱里,遵循自己的逻辑,不影响别人,也不会让别人影响自己。 姜黎玫在两天后出院。 凌市这么大,如果不是有心,再想遇到就难了,住院那天她想和任遇打声招呼,感谢一下这些日子的关照,可被其他医生告知,任医生参加考核会议去了,不在医院。 黄酉辉知道他们是朋友,于是提醒:“你给师哥发微信吧。” 可哪里来的微信? 姜黎玫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任遇的联系方式。 她给过任遇手机号,却一直没有收到好友申请。 任遇没加她。 姜黎玫无奈摊手,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 转眼便是年末。 项目上和甲方的沟通依旧不顺利,吴俞思痛定思痛,终于认同了姜黎玫的说法——这种零碎的订单,接了还不如不接,赚不到多少钱不说,耗费的人力和精力太大了。 工作室所有员工都对这个甲方颇有微词。吴俞思和姜黎玫作为老板,要安抚员工,就趁着圣诞节的机会在夜店包了卡座,带着大家一起玩。 微信响起的时候,姜黎玫没听见,她正皱着眉头望着音乐声里攒动的人头发呆。 她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上了年纪”这个问题,这家夜店刚开业,音响和氛围都很好,可她完全无法享受,只觉得胸口疼,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没办法,只好抱着一瓶科罗娜,缩在角落里小口小口地抿。 今天没有刻意打扮,是正常通勤的穿搭,杏色针织衫,奶白色条绒阔腿裤,只是为了沾一点点圣诞节的热闹,换了一块枣红色表盘的手表。饶是这样的装束,也引了几位来索要联系方式的男士。 她挑着顺眼的加了,再看手机的时候,任遇的好友申请就躺在一列申请中间。 任遇的昵称就叫任遇,头像也干干净净的,在一众花里胡哨里格外显眼。 姜黎玫先点了同意,然后戳进了朋友圈,然而朋友圈里也没有任何值得偷窥的,背景图是系统自带,访问权限是三天可见。 无趣。 她正要放下手机,对话框却跳了出来。 任遇:[在外面?] 姜黎玫下意识把啤酒瓶子推远了。 莫名其妙,又是被抓包的心虚感。 任遇:[医院有规定,不允许医生加患者或家属的微信,我知道你出院了,前几天开会,一直在忙。] 他是在解释。 姜黎玫觉得好笑,她的朋友里没有这样的人,又温和,又轴,再说得不客气点,还有点......死心眼。 [任医生也在外面吗?] 显示正在输入中,隔了一会儿收到回复: 任遇:[我在家。] 任遇:[我猜你今天会出门,少喝酒,不要太晚,注意安全。] 姜黎玫撇撇嘴,左右巡视了一下,安全。 吴俞思已经嗨了,迈着虚浮的步子挤到姜黎玫身边坐下,夺了手机:“呦,任医生,谁啊,你还勾搭上医生了?” “我住院时的主治医生。”姜黎玫懒洋洋地靠着:“也是我前男友的哥哥,双胞胎哥哥。” “前男友?你哪个前男友?” 她们相识后姜黎玫的每一段情史,吴俞思都清楚。但姜黎玫摇摇头:“你不认得,我上学时候的事。” “妈呀,初恋啊。” 姜黎玫点头。 “嘶......长得像吗?” “双胞胎,你说像不像。” “那你住院这段时间,一直对着一张和你前男友一模一样的脸,不会精神错乱吗?不会有幻觉吗?”吴俞思觉得太难以置信。 姜黎玫想了一下:“偶尔会,但......还好。” 好在任遇和任寻除了脸,哪里都不一样。 手机又震动。 任遇:[你忙吧,我没有别的事。] 任遇:[手臂记得一月一次复查,挂骨科门诊就好,孙主任每周三上午坐诊。] 姜黎玫存了心思逗他:[不能挂你的号吗?] 对面隔了好久才回, 任遇:[也可以,我除周三周五之外每天下午。] 姜黎玫回想了一下他的日程,上午查房,下午门诊,这样看来真的很忙。 [好啊,我记住了。任医生,可以看看你的猫吗?] 她一直好奇,任遇这样寡淡的人,会养一只什么样的猫? 估计也是没什么个性,温吞吞,慢悠悠,和人有距离感,就像任遇一样。 照片很快发过来,是任遇坐在地上拍的。姜黎玫放大再放大,终于在照片角落看到一团毛茸茸。是只很肥的橘猫,黄白相间,躲在烟灰色窗帘里,窝成一团,睡得正香。 任遇:[窗边地热格外烫,它喜欢在那里睡觉。] 果然。 橘猫尾巴圈成了个圈,盖住自己的尾巴,一副不理世事的样子。 姜黎玫笑起来,指甲敲着屏幕嗒嗒响: [他叫什么名字?] 吴俞思喝得有点多,迷迷糊糊找不到自己的包,朝姜黎玫招手,让她帮忙找找,出去醒醒酒。 姜黎玫一边骂吴俞思没出息,一边扶着她出门。 这一条街都是酒吧和餐厅,每一棵树都用彩灯点缀,隔壁店门口在播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圣诞氛围浪漫,呼出的气都变成白雾。 任遇很长时间没有回复。 不知道怎么回。 好在姜黎玫也没有追问,好像只是闲聊,戛然而止也没关系。 橘猫睡够了,睁开眼睛,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慢悠悠朝任遇走过来,没做停留,绕了个圈,自顾自吃饭去了。 任遇也站起来,去添猫粮。 猫粮碗是陶瓷的,去年黄酉辉去jdz旅游,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带给任遇的就是手工烧制的陶瓷小碗。 “师哥,我亲手做的,烧陶可麻烦了。” 他举着小碗给任遇看上面的图案,一个猫头,一个名字: “你家猫一个堂堂男孩子,你给起名叫rose,合适吗?他愿意吗?” 任遇不回答。 猫咪吃得很香,咔吱咔吱嚼猫粮的声音,被空旷的房间放大,同样被放大的还有微信提示音: [圣诞快乐,任医生。] 任遇笑起来。 第12章 玫瑰-急躁 http://.biquxs.info/

圣诞节过后,是三天元旦法定假期。 高一高二正常休三天,高三只休一天,任遇所在重点班也跟着高三的节奏,只有1月1号这一天假期。 一天,对于被圈禁良久的学生们来说也值得巨大兴奋,12月31号,班级气氛就已经逐渐活跃,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泡泡,平时最不爱讲话的女生也交头接耳,计划新年第一天的出行。 教室里四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班主任轻咳一声:“都坐住了啊,凳子长刺了还是怎么着?” 左竞约了人,明天出去踢球,这会儿心里早就长草了。 还剩最后一节自习课,他趁下课去体育组借足球,不一会儿,球没借来,骂骂咧咧地空手跑回来了: “我靠我靠,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呸呸呸,yue......” 左竞一屁股坐回座位,疯狂摇晃任遇的肩膀: “任遇,我不行了,周海旭太恶心了。” 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任遇终于对上了号,他停下笔回头:“怎么了?” 有三三两两结伴去上厕所的女生,从前门走进来,嘴里聊的话题也是周海旭,脸上表情复杂。 左竞压低了声音:“他变态!追女生追不着,就给人家发那种......那种......就是那种消息,表情,还有视频。说白了,性/骚扰。” 最后三个字,左竞挡着嘴说的。 任遇皱紧了眉头。 他一门心思学习,但不代表不懂事,十几岁的年纪,互相传阅u盘,相视一笑,大家都懂,但这仅限于男孩子与男孩子之间,发给女生,就是冒犯了。 安城九中是省重点,招上来的都是各个初中的尖子生,大家都要强,都讲脸面,按理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任遇想起那晚在车上,没说完的半句话——这个周海旭,貌似心里或性格真的有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 左竞瞪着眼睛: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问问整个高二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吗?艺术班教室门口全都是看热闹的人,姜黎玫太刚了,她把所有聊天记录全都打印出来了,这么厚一摞......” 左竞张开手指,比出一个距离:“......直接杀到周海旭班里,交给他们班主任了,好多人都看到了。” 任遇目光僵硬:“谁?” 左竞还在眉飞色舞讲细节,被任遇一打断,卡住了: “谁?我说谁了?” “姜黎玫。” 任遇站了起来,水笔没扣盖子,滚到了地上,笔尖朝地。是日本的百乐笔,在那个时候卖的贵,任遇倒是一盒一盒地用,左竞不舍得买,伸手捞起来,心疼得直吸气。 “你怎么回事任遇,你认识姜黎玫?” 左竞还懵着,他完全忘记了秋游那天和任遇讲过姜黎玫的事: “姜黎玫是我发小,她从小就这狗脾气,我可不敢惹她。估计这次是被周海旭气狠了,又躲不掉,只能告诉老师了。哎对,周海旭不是跟任寻同班吗?你晚上回去问问你弟,他们班主任打算怎么处理这事?找家长?” 上课铃声响起,嘈杂声渐渐歇了下去。 几个课代表去各自老师的办公室搬卷子,一个科目一个科目,从前往后传。只放一天假,却要留几天的作业,教室里一片哀嚎。 卷子在桌面上摊成乱七八糟的一堆,任遇没动,只是眉头紧锁,视线好似没落在实处。 左竞想借五三模拟,在他身后戳了好几下,任遇都想入定了似的,毫无反应。 。 当天晚上,任遇从任寻口中知道了这件事的更多细节。 比如,周海旭给姜黎玫发的qq消息,其实远远不止露骨的文字和表情,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有些是网图,有些是自拍。 再比如,圣诞节那天,周海旭送出的礼物被退回之后,他心有不甘,又准备了另外一份送给姜黎玫,是他贴身穿的衣物,上面还有一些不明来源的污渍...... 任寻讲到这里的时候,有些讳莫如深,那污渍是什么,其实不用说,都明白。 “我真他妈要吐了,周海旭就欠揍,我们班男生早看他不顺眼了。”任寻撂了筷子,恶心到没胃口。 艺术班的男生本来就不多,据任寻所说,这个周海旭平时就奇奇怪怪的,因为小事得罪了很多人,说穿了,就是情商巨低,无法融入集体。 任父任母表情也有些复杂。 可能是同为女性,任母格外心疼故事里的女孩,小心问道:“那那个女孩子还好吗?” 任寻没听见,还在喋喋不休讲周海旭平时的奇怪行径,比如常常不洗澡,比如被发现偷吃同桌的维c片和咖啡。 任父插话:“学习成绩好,未必代表这个孩子未来就有出息,怎样为人处世也是门学问,你这个同学,显然就是家长没有教好,或者心理有问题。你们都要记得,人品,比成绩重要得多。” 任寻点头表示同意。 当晚家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平添沉重。 毕竟是别人的事,听过热闹就算了,只有任遇,一整顿饭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睡前。 任父任母睡得早,早早上了楼,一楼的客厅电视播着地方卫视跨年晚会,不同明星分属不同的战队,主持人在和观众做互动,号召短信投票,一派吵闹。 任寻半躺在沙发上,长腿支着,正在玩手机,忽然伸来一只手,把他手机抢走了。 任遇刚从浴室出来,他的头发比任寻短,接近利落的短寸头,发梢上还带着水滴,一滴滴沿着脖颈没入t恤的领子里。 他举着任寻的手机,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只说了周海旭,姜黎玫怎么样了?” 任寻急了,伸手去够手机,可任遇紧紧攥着,手劲儿竟然奇大,怎么也夺不下来。 “这么隐私的事情,你们班主任为什么会大肆宣扬?还让人在门口看热闹?让当事人怎么自处?” 任遇一连多个问题,语速很快很急: “姜黎玫今天有没有碰到周海旭?周海旭今天上学了吗?” 任寻抢手机无果,干脆把肩上搭着的毛巾一摔,也站了起来。 兄弟两个身高差不多,面对面戳着,站在客厅里对峙。 任寻从来没见过他哥这么急躁,还是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根本摸不着头脑,喘粗气了半晌,蹦出一句: “哎不是,姜黎玫谁啊???” 电视里是跨年倒计时,几个主持人七嘴八舌,赶着最后几秒说完台词,五,四,三,二,一。舞台烟花升空,浪潮般的欢呼。 再见2010,你好2011。 客厅气氛很焦灼,任遇喉咙滚了两滚,把手机还给了任寻,颓然在沙发边坐着发呆。 任寻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疑惑。 看任遇双肘撑在膝盖上,脊背弯下去,像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这么多年任寻从来都觉得扯淡,他哥在想什么,他永远跟不上节奏。 跟不上,就张嘴问吧。 任寻把手机撇到一边去:“谁是姜黎玫啊,我真不认识。” “就是周海旭......欺负的那个女生。”任遇说话间隙似在沉沉叹气,任寻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一声:“哦,她怎么了?没怎么啊?她今天来我们班的时候,周海旭不在,幸亏不在,不然估计那孙子还要狡辩呢。” “......她情绪怎么样?” “情绪?” 任寻回想了一下,印象有点模糊,其实那女生来班里“告状”的时候,他只听了一耳朵,就被几个男生拉走了。男生之间有男生的解决方式,他们撺掇着,寻个由头揍周海旭一顿,泛起公愤的人是该这样下场的。 他甚至记不起那女生长什么样,只记得高高的马尾辫在脑后,发梢落在校服里翻出的卫衣帽子上,随着讲话一翘一翘的,说话干脆利落,把周海旭事情原委讲得条条顺顺,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他们班主任是个上了岁数快退休的女老师,坐在讲桌前,被那女生的节奏带着走,全程插不上话。 如果说还有什么印象...... 那女生说到后面,周海旭送她恶心东西的时候,有点挂脸,两根手指勾着塑料袋,里边是那些恶心东西,嫌弃地往讲台上一丢。 讲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被带到了地上,粉笔盒砸了一地,几张卷子飘飘落下来,她看也没看,扭头就走了。 “她哭了?” “没有没有。” 任寻果断摆摆手: “没哭,不过就是眼圈红了,估计出门就要哭了。遇到这种事,哪个女生能不哭啊?纯纯恶心人呢。周海旭真是万年一遇,真他吗不要脸......” 任寻话茬的结尾,又落到揍周海旭一顿上。 任遇不认识周海旭,也没什么心思去想,只觉得任寻说的那些让他心慌—— ——哪个女生遇到这种事能不哭啊? 姜黎玫就不哭,她宁可憋得红了眼眶,借手里东西发脾气,也不哭,那么多人看着,更不能哭。 任遇当晚没睡好,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高马尾的背影,卫衣帽子,校服底下的身影消瘦但笔直。任遇看不见她的脸,但却感同身受她的痛楚,她的肩膀一抖一抖,好像在隐忍的啜泣,每一下都狠狠戳在他心上。 第13章 黎明-愈合 http://.biquxs.info/

今年春节很早,在一月下旬。 姜黎玫胳膊不方便,吴俞思又有点惫懒,干脆给所有员工放了假,从元旦过后一直到春节假期结束,不需要线下到岗,线上办公就可以了。 大多数员工老家都在外地,可以赶在春运高峰前买票回家过年,大家都很开心。 姜黎玫心情也很好,她每年都会趁着春节假期远途旅行,前年是北海道,去年是巴塞罗那,今年临时决定去香港。提前查了攻略和机票,腊月二十九出发。 吴俞思就是凌市人,平时和父母住在一起,用她的话说,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不嫁人,总在父母眼前晃,是要被嫌弃的。于是今年春节,她说什么也要和姜黎玫一起出去旅行,去哪都行,只要能逃离家里亲戚串门的唠叨就好。 姜黎玫习惯了出远门,轻装上阵,只拎了一个小小的银色行李箱在脚边。吴俞思却一手一个26寸巨大行李箱,用嘴咬着身份证,拉着姜黎玫去托运,机场人多,行李箱上挂着的星黛露被挤掉了好几回,姜黎玫捡了两次就烦了,冲吴俞思喊: “你搬家吗???” “体谅一下体谅一下,我这两个箱子其实都是空的,就是为了去香港多买点东西回来,我妈给我列了个单子,把我当代购了这不是。” 姜黎玫嘴上要骂人,还是帮吴俞思拎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 排队安检的时候来了微信,没手去看,等登了机,等候起飞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 姜黎玫随手接了,那边只喂了一声,其余都是呼呼的风声。 “任医生?” 这年头有什么大事需要打电话? 姜黎玫是极度讨厌接电话的那类人,现代人都是手机24小时不离手的,哪怕天塌了,发个微信也能马上看见,干嘛非要打电话? 主要是手机铃声和闹钟一样,让人心烦。 “任医生,你那边风声很大哦。”姜黎玫没意识到自己蹙起了眉,语气带了一点娇娇的嗔怨。 吴俞思一脸八卦看着她,口型示意:那个医生? 姜黎玫假装没看见,把头扭向窗外。 过了几秒,电话里的风声和噪音终于消停了,她听见任遇在说话,一如既往不紧不慢: “姜黎玫,你在哪里?” 他说她的名字时,咬字缓慢又认真,姜黎玫总能靠声音想起他的脸,细框眼镜,还有白大褂。 “我在飞机上,马上要起飞了,有事吗任医生?” 任遇沉默了一下:“微信......你给我回的微信,我没看懂。” “哈?” 姜黎玫没听明白,点开微信却吓一跳,她刚刚帮吴俞思办托运行李的时候,手机亮着屏幕就揣进外套口袋了,结果误触,给任遇发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表情包,还有一串不知所云的标点符号。 再往上翻,是任遇半小时前给她发的信息,问她回不回安城过年。 姜黎玫先说抱歉,然后回答问题: “我和朋友出去旅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安城了。” 安城没有亲人了,就不再是个需要“回去”的地方。 她猜任遇听懂了,因为他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轻描淡写问她: “去哪里旅行?” “香港。”机舱开始播放避险视频了,姜黎玫换了只手拿手机:“今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任医生要回安城的话,现在还没动身吗?” 安城的高铁是前几年才开通的,往返凌市每天就一趟,春运票格外难抢。 任遇去年春节在医院值班,今年难得有假期,自己开车回,八小时高速,想着问问姜黎玫,要不要顺路一起。 姜黎玫听明白了,笑一笑:“谢谢任医生想着我。” “没什么,你旅行......注意安全。” “好呀。”姜黎玫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小毯子,盖在腿上,懒洋洋地向后靠:“那我先关机啦,想在路上补补觉。” “好。” 顿了几秒,姜黎玫以为任遇挂断了,看看屏幕,通话时长还在继续。 “任医生?” 又隔了一会儿,任遇才开口,淡淡只一句:“姜黎玫,春节愉快。” 姜黎玫觉得自己最近被人喊全名的频率有点高,任遇嗓音清隽好听,好像着重揣摩,细细勾画,她渐渐习惯他叫她的名字。 有来有往,姜黎玫低头笑了:“任遇,春节愉快。” 她想祝他恭喜发财来着,碍于他的职业,又换成了:“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她听见任遇低低的笑: “你也是。” 黄酉辉出来抽烟,在饭店侧门的拐角看见任遇。他刚挂断电话,并没着急回去,而是望着马路上的车流发呆,零下十几度,呼出的气升腾成白雾。 他们是同门,趁着过年不加班,约了其他几个校友出来吃饭,任遇饭吃一半就跑出来了,迟迟也不回。 黄酉辉觉得自己这位师兄最近有那么点不对劲儿,好像心事重重。工作的时候瞧不出来,但休息时间被他撞见好几回发呆了,也不知道琢磨些什么。 他踩灭烟头悄悄走上前,想在背后吓任遇一下,可任遇闻见了烟味,回头: “你什么时候才能戒烟?” 黄酉辉讪讪放下手,撇撇嘴:“戒烟要慢慢戒,我老婆唠叨我,你也唠叨?” 黄酉辉和老婆是高中同学,也是彼此初恋,本科毕业就领了结婚证,成为英勇的早婚人士,感情稳定幸福。 任遇扶了扶眼镜,难得和黄酉辉闲聊些看似没营养的话题: “初恋走到结婚,是不是很不容易?” 这话题开启得太突兀了,黄酉辉有点接不上,磕磕绊绊地答: “分人吧,我和我老婆......还行,挺顺利的,但是高中或者大学同班的校园情侣,最终结婚的没有几对。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很难坚持一段感情。” 任遇神情如常,只是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两个大男人并排站在路边,欣赏来往路人与车水马龙。 “......初恋很难忘记吧。” 黄酉辉终于察觉到bug了,一向少根筋的师哥开始谈论感情话题了?他探究的眼神看着任遇: “你不对劲。” 至于这个不对劲儿是从哪里开始的,他好像也有点印象。是那个手肘骨折的美女,任遇明明可以调休,却偏要亲自跟手术,那几天往病房跑的次数也出奇得多。 再结合今天的聊天,黄酉辉觉得可以抽丝剥茧了。 “师哥,上个月做手术那美女,不会是你初恋吧?” 任遇收回视线,静静看着他。 “对吧!我就知道!你们谈过?分手了?这次在医院偶遇了?对不对!” 任遇不自觉就皱紧了眉头,透过镜片的目光明显有攻击性,黄酉辉被吓了一跳,他没见过这样的任遇: “我靠,你瞪我干嘛?我哪说错了?” 哪里都错了。 任遇呼出一口气,肩膀几不可见地塌陷下去。 “走吧,回了。” # 这是姜黎玫第三次来香港。 上次来是在夏天,为了出差。 再往前数,第一次来香港,是小升初那年的暑假,曹琼带她来的。 那时曹琼刚和盛林领证,一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二婚能找到盛林那样的企业家,大老板,成了亲戚朋友口中的趣事谈资。 大家说当面说曹琼有本事有福气,背后说她老不正经,不守妇道,不知道使的什么骚媚劲儿,说不定离婚就是因为她红杏出墙。 曹琼能忍,但心里还是不痛快,干脆躲避人言,带着姜黎玫出去旅行。 反正盛林有钱,不怕挥霍。她们娘俩去了好多个国家,其中一站就是香港。 姜黎玫这会儿泡在浴缸里。 这间房间的浴缸临窗,单向玻璃可以清楚看到街上的霓虹与车流,她抱着肩膀,游离在樱桃味的香薰里,出神发呆,完全没有伤春悲秋物是人非的苍凉感。 事实上她已经记不清小时候那次来香港,都吃了什么玩了什么,那时候太小,对香港纸醉金迷游戏人间的乐趣没有任何感觉,只记得天气难受,又热又潮,好像桑拿间。 吴俞思下午在文武庙买了一副手写春联,苦于住在酒店房间没地方贴,只能打视频电话给家里人看,顺便展示了她买的点心伴手礼,掰着手指头数还要再买多少份,回去才够分。 一家人嘻嘻哈哈的笑声,格外清楚。 姜黎玫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捞起浴巾擦擦手,给盛林打了个电话。 她有盛林的手机号,备注是盛叔叔,但一直没加微信,这么多年,只有每年大年三十,才会给她这位继父打个电话,按照礼数拜个年。 电话很快接起,姜黎玫耳朵尖,听见了春晚的背景音,还有小孩子的吵闹声。 “小雨吗?” 姜黎玫手一抖,鼻子一瞬酸胀。 曹琼走了之后,除了盛林,没人再知道她的小名叫小雨。 又是一年。 盛林也上了年纪,声音越发有苍老的低沉,他又问一句:“小雨啊,你今年过年在哪呢?” 姜黎玫捏了捏鼻子,克制语气:“盛叔叔,过年好。” “诶,过年好。” “盛叔叔,我在香港,和朋友......出差,顺便旅行。” 盛林笑了两声:“大过年的还出差啊,你注意身体,一人在外也要注意安全。” 每年都是一样的叮嘱,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戒骄戒躁,早点成家。 话音落下,姜黎玫无声点了点头,按照惯例,没回应,这个电话就该结束了,她听见话筒里小孩子的声音,在喊爸爸,我要吃提子。 “盛叔叔,您忙,就是给您拜个年。” “诶好,有空常联系。” 电话挂断。 姜黎玫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把整个身躯没入到热水里,热水包裹着皮肤,有莫名安全感,等到喘不过气了才探出头,趴在浴缸边缘,枕着手臂往下望。 这里是香港中环,有极致的奢靡与浪漫。二十九层的高度,足以让任何人或车辆都变成小小的一点,然后汇聚成光流,朝着未知的终点缓慢流动。 姜黎玫在心里算了算,这是曹琼走的第八年。 曹琼走了之后,她再也没回过安城。 她住过几年的大别墅,那是继父的家,不是她的家。 她没家了。 吴俞思在房间里喊她:“姜黎玫!这里能看春晚!你看不看!” 她应了一声,电视已经响起来了,好像是热闹的小品,搞笑的方言包袱,观众掌声潮涌。 她拿起浴巾擦身子,手指划过手肘外侧,突然想起那里手术的刀疤。细细长长的一条,很明显。 但好在,已经生出了粉色的新肉。 第14章 玫瑰-漂浮 http://.biquxs.info/

2011的第一天,元旦。 任父任母约了人去远郊的一个寺庙拜一拜,早早就出门了。人情往来除了酬酢,还有很多方式可以联络感情。 说白了都是生意。 任遇吃过早饭出门时,任寻还没起。住家阿姨问正在穿鞋的任遇:“怎么不多睡会儿?元旦还上学啊?” 任遇摇摇头:“不去学校。” 九中附近有一条窄巷,叫储巷,出了名的脏乱差。周围盖起新楼盘时也没有规划好,高楼林立四起,就独独剩这么一条泥泞蔽塞的巷道,平时学生放学都不爱往这走。 去年上头下令,整改市容市貌,脏乱不堪的储巷也在其列,摇身一变,成了集餐饮娱乐为一体的休闲街,许多店都赶着元旦第一天开业,图个好彩头。 班里几个男生看准了一家可以坐着聊天打桌游的奶茶店,约好了浩浩荡荡七八个人,来打三国杀。 左竞上午踢球去了,踢到中午才来奶茶店找伙伴们,气喘吁吁爬上二楼的软座,往任遇边上一靠,带来一身热汗。 任遇刚好卸了主公的八卦阵,先一张诸葛连弩,再两张杀。忠臣急吼吼帮出一张桃,任遇静静瞟了一眼,又补了一张杀。 呼,几个人撂了手里牌,纷纷后仰靠向沙发。 谁赢谁洗牌,这是规矩,任遇第n次默默收拢桌上的卡片,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中午饭点。终于有人察觉出饿了,提议去旁边的快餐店解决午饭,下午回来接着打。 几个男生各自拎起外套,有人要先去卫生间放水,让大家等一等。 任遇的位置在窗边,刚好可以看见九中半扇校门,今天学校师生全体放假,按理说不该有人,可偏偏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校门口,从车上下来一对中年人,还有一个男生。 那对中年人和门卫交谈了几句,就站在校门口等,不出两分钟,教学楼里出来人,那人任遇认得,艺术班的班主任季老师,打了个招呼,领着三人一起进了教学楼。 左竞在任遇身后眯着眼睛,很笃定地说:“周海旭。” 任遇皱眉:“你确定?” 左竞不屑地切一声:“我还能认不出他了?你看他那猥琐劲儿。” 那男生跟在父母和老师身后,步速不紧不慢,深深低着头,驼着背。其实看不出什么“猥琐”,只是因为行为引了众怒,人人都想骂他几句踹他一脚。 “估计是他们班主任叫他爸妈来谈话了,这事闹得这么大,是一定要找家长的。该。” 去厕所的几个男生回来了,一行人出门往快餐店走,任遇落在最后面,不知不觉就停了脚步。 有人喊他:“任遇?” 任遇没动,回过神来,摆摆手:“......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去吧,我想先回家。” 大家没觉得奇怪,除了左竞。他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任遇离开的方向,步履匆匆,分明就是朝着学校的方向。 。 放假期间,没有特殊事情不让进校。任遇没从正门走,而是绕到了操场主/席台后侧,那里有一块围栏稍低,那天早上姜黎玫就是从这里翻进来的。 这次翻栏杆的人换成了任遇。 空空荡荡的学校,一个人影都没有,枯树杈上还残留着去年未化尽的雪,被北风一扫,洋洋洒洒全是雪沫子。任遇奔跑起来,肺叶灌进冷风,心跳砰砰,他朝着高一教学楼狂奔,然后整理呼吸,轻手轻脚地上楼。 高一八班的教室里有人声,空无一人的走廊是最好的扩音器。任遇躲在楼梯拐角,也能听得清楚。 周海旭爸妈在尽量说好话,赔小心,上了年纪的季老师教了一辈子书,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除了叹气,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事情不能再扩大了,孩子的前途要紧。” 换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会告诉家长,或是自己班老师,老师与老师之间交涉,私下道歉,这就算了解。 但姜黎玫刚强不好惹,直接打上了门,还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连年级主任都听说了,这下不处理周海旭也不行了。 记大过,或是留校察看都是轻的。 教室里传来女人的啜泣声,是周海旭的妈妈: “季老师,这处分记到档案里,孩子将来不就毁了吗?海旭今年要艺考,还想去军艺,要政审的呀!” 季老师没说话,紧接出声的是周海旭的爸爸: “季老师,我们的孩子我们了解,海旭没什么坏心眼,只不过是青春期孩子懵懂好奇而已,这个代价对于海旭来说太大了,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当面和当事人道歉,赔偿也是可以的。” 再之后就是一段压低了音量的交谈,好像蚊蚋,完全听不清,隔了一会儿,教室门开了,周海旭父母领着周海旭走出来,季老师却留在教室里。 任遇不敢跟得太近了,只站在高一高二楼的连廊,透过窗子往下望。 周海旭父母站在车前和周海旭说了几句,然后上车离开,周海旭则一个人去了校门对面的公交站。 任遇拔腿就跑,朝着校门口,公交站,发足狂奔,路过保安室的时候把门卫大爷吓了一跳,不知道学校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门卫大爷在后面喊,任遇听见了,但完全没办法停下脚步,他一路奔跑到公交站,公交车恰巧堪堪停下。 他跟在周海旭身后上了车。 他们都没穿校服,谁也不认识谁,倒是给任遇的这场“跟踪”提供了便利。 任遇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狼狈地“跟踪”别人,他想起左竞对周海旭的评价,但此刻猥琐的人换成了他。他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头低低埋着。 相比之下,周海旭坦然多了,好像刚刚被老师和家长训话的人并不是他。 任遇注意到,一个人的周海旭,和在家长老师面前的周海旭完全不一样。他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低头玩手机,耳朵里塞着耳机,随着音乐晃头,双肩包放在脚边地上,鞋尖踩着包带,没了胆小慎微,一派悠闲无所谓。 公交行驶到城西最繁华的街区,周海旭和任遇一前一后下了车。 接下来的一下午,任遇跟着周海旭去了很多地方,商场,饭店,还有书店,周海旭买了两本题册。一切都看似正常平平无奇。 任遇有一些懊恼自己跟踪的行径,但又心慌,尤其是想到姜黎玫红着的眼。 他总觉得事情还没完。 终于,周海旭在天擦黑的时候,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街,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就是城西最早建造的独栋别墅区,年头久,但因为地理位置好,在绝对的市中心,所以房价飙升,迟迟降不下来。 住在这里的,都是安城第一批发家的有钱人。 任遇之所以认得,是因为任父曾想举家搬到这里来,带他们来看过房子,但最后因为没有合适的转手而作罢。 他隔着一条马路远远看着,周海旭在小区门口停下了,就蹲在路边,一直在低头摆弄手机,他所担心的被发现,其实是杞人忧天,周海旭轻车熟路,时不时透过小区栏杆往里看,并不知道黄雀在后。 严寒一月,风头如刀,路边随处可见未融化的雪堆,掺杂灰黑色的泥泞。 任遇感觉不到冷,手背裸露在劲风里已经麻木了,脸颊被刀割一样刺痛,他忍不住轻轻跺脚,才不至让整个身子都冻僵。 他料想,周海旭一定和他一样难熬。 紫红的天际泯灭最后一丝光亮,太阳彻底西沉,而后是更加寒冷的夜。 周海旭站的地方很讨巧,刚好躲开小区门口的路灯,将他整个人隐在暗处,不断有车流经过,任遇不得不站得更近些,才能看见周海徐的动作。 周海旭终于站起来了。 同一时刻,从小区安全门走出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身影。因为不上学,姜黎玫披散着长发,带一顶白色毛线帽,帽尖的毛线球很显眼。她没有看见躲在暗处的人,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小区。 任遇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疯了。 零下十五度的夜里,他跟着周海旭,周海旭跟着姜黎玫,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和他不同的是,周海旭一直用手机不断拍着姜黎玫的背影,走路的,等红灯的,过斑马线的,始终和姜黎玫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像个游魂。 最终,姜黎玫走进了离家不远的商场。 暖橙色的灯光从商场里透出,门口的空地还有没收起的圣诞树和小彩灯,洋洋洒洒的节日气氛,姜黎玫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很快,另一个短发女孩快步跑过来。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拥抱了一下,然后拉着手走进商场。 周海旭又拉开了几步距离,但还是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商场的入口是非自动的旋转门,要用手推,任遇慢了些,落在后面,推门时才发现,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和自己挤在同一扇格子里。 他心急地往前推,身后的门扇刚好撞到了那孩子,小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吸引了商场保安。 孩子母亲这才从远处急急跑过来,蹲下揽着自己的孩子,不依不饶地指责任遇:“急什么啊,没看见有人吗?” 任遇已经冻僵的手指死死攥着书包肩带,脸颊也被冻得惨白,不断低头道歉,商场充足的热风空调并没给他丝毫回暖。 保安看到任遇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孩子母亲也有错,各自教育了几句,疏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任遇喉头发紧,他急速喘息着,再望向商场里的一片热闹拥挤。 哪里还有姜黎玫的影子。 元旦假期,商场人满为患,广播里播着轻快音乐,四处张贴打折储值的海报。姜黎玫从卫生间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心里惴惴,不大对劲。 她总觉得今天有人一直跟着她,回头又看不见人影。 就连刚刚在女士卫生间,她清楚听见旁边隔间进去了人,有脚步声和落锁声,可她洗完手等了很久,一直没人走出来。 真的奇怪。 姚梦听了,只说姜黎玫神经过敏:“哇你好变态,人家上厕所你还偷听。” 姜黎玫摇摇头,紧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平下去。这层是卖男装的,本来人就少,刚刚女卫生间里更是空空荡荡的...... “哎呀!”姚梦拉着她:“快走吧,你不是要给你爸买生日礼物吗?” 过完新年,紧接着就是盛林的生日,她在盛林面前永远是乖巧懂事的,生日礼物未曾忘记过。 她拽了拽上衣底摆,深呼吸几下,挽起姚梦的胳膊: “......走吧。” # 任遇极少晚归,今天是例外。 他按下密码锁的时候,明显听到了家里有椅子拖动的声音,还有急迫的脚步声,是朝着门口来的。一推开门,是任母焦急的脸。 “你去哪了!几点了!手机关机?” 任母从不发脾气,是真的急了。 任遇手臂有些僵,声音里也是浓浓的倦意:“......我手机没电了,对不起。” 因为受冷风,又突然吹了暖气,巨大温差使他的脸呈现一种病态的潮红。 客厅的座钟指向十二点半,已经是凌晨了。 刚刚他在商场门口守株待兔,一直等到姜黎玫拎着购物袋出来,往家的方向走,周海旭还是紧跟在后,外套帽子盖得严严实实。 他一直跟,一直跟,跟到姜黎玫回家,跟到周海旭也乘公交离开。 手机早已经关机状态,任遇这才意识到,他在深冬黑夜的室外,熬了整整六个小时。 任寻负责把冒着热气的姜糖水递到任遇床边,还不忘揶揄两句:“也就是你吧,在外面玩这么晚,还关手机,要是换成我,早挨巴掌了。” 任遇从被子里抬手接过杯子,张张口,嗓子嘶哑:“玩?我玩什么了?” “得了吧,你昨天不是说,今天要和左竞出去打桌游?”任寻昂着下巴:“我可没告密,爸妈不知道。” 任遇没解释,低头苦笑了下,仰头喝光了姜糖水。 这一夜任遇因为高烧,睡得很不安稳,朦朦胧胧里,好像任母过来探了几回额头,紧接着就是毛巾的冰凉。 四肢好像生了锈,脚底踩着虚无的云彩,整个人都飘在半空,等到彻底清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任遇坐在床上,看着映射在床沿的光束,猛的一激灵,掀开被子跑下楼。 任寻正在吃午饭,看见任遇慌张的脸也吓一跳:“你干嘛!” “我......去学校,我们班只有一天休假,今天要上课......” “你烧傻了吗?这德行去学校?” 任遇看了看隔断门玻璃上,自己苍白的一张脸,嘴唇干裂出血丝,模样狼狈。 “妈给你请假了,这两天你都不用去学校了。” 任遇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精神些,腾着步子上楼,不一会儿,换了校服穿戴整齐,拎起了书包,还有充了一夜电的手机。检查了下,手机里东西还在。 任寻瞪着眼睛:“?” “......有些课不能落下,我没事了,还是去学校吧。” “随你便。” 任寻懒得管,学霸世界他不懂,瞥一眼任遇微弓的背,气哼哼回头吃自己的饭。 任遇从小就是乖孩子,从来不撒谎从来不骗人的乖孩子,兄弟俩就是天与地的差别,家里有人做坏事了,那一定是他任寻,不是哥哥任遇。 任遇拖着并不舒服的身子走出家门,书包在他肩上从来没有这么沉,他没有往学校的方向,而是坐上了往城西的公交。 这是乖孩子任遇平生第一次说谎。 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快感。 因为是为了他喜欢的女孩。 第15章 黎明-朋友 http://.biquxs.info/

姜黎玫大年初六的回程机票。 回到凌市的第一件事是挂号,复查手臂,她记着任遇说过自己坐门诊的时间,挑了周五上午。 医院人满为患,骨科门诊的候诊区尤其,病人大多缠着绷带,不是架着腿,就是吊着胳膊,姜黎玫穿一件斗篷式大衣,配黑色高筒靴,妆容精致站在其中,有点夺目。 她拎包站起身,把座位让给行动不便的老人,悠悠踱着步,欣赏墙上贴的健康科普。 科普栏旁边是医师团队简介,她眼波流转,一行一行看过去,终于在最后一排看见了任遇,照片下是几行履历。 医生这一行真的是苦,要熬好多年才能混出头,任遇这样优秀,也只能排在末尾。姜黎玫挑挑眉,细细端量玻璃框里的照片。 任遇穿着白大褂,内衬浅蓝衬衫和领带,肩膀平直,小白杨似的挺拔。眼镜不是他平时带的那副,但同样金边细框,透过镜片的目光平淡无澜,好像明月高悬。 姜黎玫早早在心底给任遇下了定义——这人看着不好相处,但其实品质纯良,人畜无害,值得一交。 那高中时怎么没和他成为朋友呢? 姜黎玫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学霸的光环太刺眼了,而且在任寻口中,他哥哥就是个天生冷淡寡然的人,姜黎玫最怕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诊室的叫号广播刚好叫到姜黎玫的名字,她拨了拨头发,推门进去。 桌子后面坐着的人,跟照片里的可不一样。 任遇没抬头,只说了一句“你好请坐”,全程自顾自在键盘上敲字,眉头紧锁,时不时停顿下,然后敲得更快。姜黎玫的视线划过他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再往上,镜片后的一双眼明显挂着红血丝。 证件照上的小白杨,这会儿像是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哪里不舒服?”任遇语速很快,像个毫无感情的问诊机器。 姜黎玫还在打量他,嘴巴张了张,说话就磕绊起来:“我......我来复查。” 任遇抬头,姜黎玫看见他眼神里一晃而过的愕然,然后是慌张。 沉默两秒,两人同时笑起来。 姜黎玫手指敲在桌沿上,笑得直不起腰:“任医生,请问你加了几天班了?” 任遇很鲜少露出这样孩子气的表情,抬手扶上自己的额头,拍了拍:“初三回来的,一直到今天。” “回家一趟,就住两天?不是法定假期吗?” 任遇垂眸笑:“医生......没有法定假这一说。” 他嘴唇单薄,说话的时候微微勾起唇角,有些起皮,姜黎玫注意到了,又飘飘然移走目光。 嘴唇单薄的人都薄情,这成了文学作品里的共识。 姜黎玫耸耸肩,回归正题:“我是来复查的。” 她和任遇讲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从浴缸里钻出来,没有看见地垫上积攒的水,摔了一跤。虽然不是伤的那条胳膊先着地,但还是撑了一下,然后几天就开始隐隐作痛。 她把大衣脱下来,针织打底衫的袖子被卷上去,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伸到任遇面前,晃了晃: “任医生,手术不会白做了吧......” 任遇几不经意捻了捻指腹,然后屏住呼吸,一手抬着姜黎玫的手肘,另一只手锢住她的手腕,轻轻弯曲。 “这样疼吗。?” 姜黎玫摇了摇头。 任遇抿住唇,试探着将胳膊的弯曲角度提高,小心翼翼观察着姜黎玫的表情,待她有微微皱眉的迹象,就停下。 她的皮肤很凉,因为太瘦,腕骨凸出的地方格外明显,任遇下意识用指腹摩挲了一下,细腻如凝脂,姜黎玫没什么反应,他自己惊了一下,惊于自己的无理,迅速收回了手。 “......先去拍个x光吧,应该没什么事。” 任遇坐回椅子,在键盘上敲了两下,不再说话。一时间门诊室里只有打印子吐纸的声音。 姜黎玫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氛围的微妙,拿了单子,排队做x光,等再回到门诊室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任遇第一时间在电脑上看到片子,姜黎玫刚敲门进,他已经在开处方了。 “看过片子了,没什么问题,但你骨头愈合有些慢,跟你平时营养从摄入不够也有原因。” 任遇沉声道: “不用刻意进补,但基本的营养要保证,” “每天进行一些主动的屈肘运动,如果一直不动,骨骼愈合,这条胳膊再想动就难了。” 任遇把开好的处方单连同缴费单一起递给姜黎玫,语气平淡,公事公办:“给你开了一些促进骨骼生长的药,按时吃。” 单子被姜黎玫卷成纸筒,轻轻敲在桌沿上,弯起嘴角,眸光闪烁: “好呀,我知道了,任医生今晚几点下班?” 任遇定定看着她。 “我看看哈......”姜黎玫按亮手机:“现在是十二点半,我在附近咖啡厅工作一会儿,等你下班,或许可以约任医生晚饭?” 她语调轻快,落入他耳中确实无论如何都难以拒绝,她甚至连应邀的理由都替他想好了: “这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铁板烧,我平时不爱吃肉,铁板烧倒是能吃一点,任医生不是让我多补充营养吗?而且今天周五了,周五晚上怎么能不吃大餐?” 任遇望着姜黎玫的精致红唇一张一合,好像塞壬的歌声,他是甲板上最差的水手。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 姜黎玫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点了一杯低因美式,磋磨一下午。 她听吴俞思的意见,一直冷着策展公司,吴俞思的原话是:随便他们,不结尾款也认了,以后这种事儿逼我再也不想打交道了。 姜黎玫哈哈大笑。 她和吴俞思出发的角度不同,她更多站在业务的层面,过完年回来约了设计部门所有员工开了一个脑暴会,大家一起研究,到底如何在不侵权的情况下,设计出符合动漫元素调性的周边。 哪怕真的江湖不再见了,接一单就要做好一单。 她的电脑是用了好几年的airbook,有点卡,办公可以,ps和ai完全打不开,她也不急,新换的梯形穿戴甲轻轻点着咖啡杯口,出神发呆。棕色卷发自然垂下,笔直纤长的双腿好像天生适合长筒靴,慵懒靠在沙发靠背上,就足以吸引目光。 任遇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头顶清脆风铃响,迎面而来的除了清苦的咖啡香,就是角落熠熠夺目的人,夺了他所有注意力。 姜黎玫觉得有趣。 这好像是重逢以后,她第一次看到脱了白大褂的任遇,一件长款黑色羽绒,白色板鞋,长腿笔直,虽然简单随性,但高拔的个子还是撑得起。 四个字,干干净净,好像冬日微冷的清晨。 他朝着姜黎玫走来,坐着的人上下打量一下,笑了。 “任医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不穿白大褂瞬间年轻十岁?” 像个大学生。 任遇也低头微笑,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微微攥起:“在医院工作,老气一点更让人信服。” 他比姜黎玫想的要坦诚,也更开得起玩笑。 铁板烧是新开的,在医院附近的商圈,不远。 任遇的车就停在外面,一辆宝马x系suv,姜黎玫有点意外,单身买suv的年轻人不多,但换个角度想,以后成家了,有了老婆孩子都不用换车。 任遇为她拉开车门,她没进,反倒撑着手臂朝他微微一笑:“任医生啊,我还是先确定好,副驾驶可以坐吗?” 她一双狐狸似的眼,不自知地惑人,就算没感情的交流,也像是抹了一层黏糊糊的蜜。 任遇迎着她挑衅的眼神,咽下这口蜜,笑:“可以。” 车里倒是符合他单身男人的人设,什么挂件什么摆设都没有,他们身上残余的咖啡味道萦绕在车内,一直到餐厅,都还久久不散。 姜黎玫预定的这家日式铁板烧,主打板前料理,他们在板前入座,点完菜,终于步入正题,姜黎玫把拎了很久的纸袋子递给任遇: “任医生,这是给你的。” 纸袋子单薄,但内容丰富,里面是她从香港带回来的伴手礼:排队很久才买到的小熊曲奇,港式点心,还有大陆常常断货的维生素,益生菌......每样都精致,且用了心的。 姜黎玫终于说出请这顿饭的本意: “任医生,其实我没想到会在凌市碰到你,还是以病人和医生的身份,虽然是老同学了,但还是要感谢你,给我手术,还有住院期间的照顾。” 她双手拿着纸袋子,歪头示意任遇接过去。 两人是并排的座位,一递一接,难免手臂相碰,任遇不动声色往后退开一小段距离。 “......不用这么破费,既然是老同学。” 姜黎玫抬臀,将椅子往前拉了拉,并没有察觉任遇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应该的,我还没有和你讲过吧,我和朋友合伙做一家文创工作室,如果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跟我提。” 服务员端上了高脚杯,冰过的大吟酿,姜黎玫示意身边人:“我朋友开车了,麻烦给他换无酒精的,谢谢。” 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她是姜黎玫,一路走哪里,朋友交到哪里,既然这样,他又算什么? 任遇盯着酒杯里酒液摇晃,好像她说话时漫不经心的眼眸。 “任医生?” 高脚杯被端起,姜黎玫笑意盈盈。 任遇喉头干涸,手指相错,碾过指甲边缘的细小倒刺,他抬头,看着姜黎玫:“既然是朋友,那以后,是不是可以叫我任遇?” 姜黎玫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笑起来: “好呀,任遇。” 第16章 玫瑰-尖叫 http://.biquxs.info/

任遇吃了两天药,感冒非但没好,反而加重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高烧不退。 任母开车带任遇去医院吊了水,又开了一些消炎药回来,医嘱交代最近就不要出门了,外面大降温,空气又不好,免得发展成肺炎就麻烦了。 回了家,任母先交代阿姨给全家通风,调一下地暖温度,然后给任遇房间换了更厚的被子,盯着他把一把药片吃下去。 “明明这几天都请假呆在家里,怎么还会加重呢?” 任遇躺在床上,一张脸因为发烧而潮红,眼底也浮一层红血丝,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长睫隐在雾气里。 有人靠着门框,传来轻轻的一声切。 任遇装没听见,余光睨了任寻一眼。 阿姨把任母叫走,讨论晚饭的安排,家里如今有病号,就得吃得清淡些。任母刚下楼,任寻就往任遇房间一钻,把门带上,很不客气捞了转椅来坐,一双长腿踩在桌沿,压得转椅轮子咯吱咯吱地响。 任遇皱眉,哑着嗓子教训弟弟:“你好好坐着。” 任寻才不管,他赏一记白眼给任遇,姿势没变,顺手从书架拿一本书来,看看封皮,奥赛题精选,又嫌弃的扔了回去。 “不要乱动我的书。” “我动了又能怎么着?” 任寻摆一副欠揍的架势,但还是压低了声音,确定门外没人,才开口说道: “......现在全家就只有我知道,你这两天既没老老实实在家休息,也没去学校上课,你去哪了?你敢说?” 任遇看他一眼,闭口不言。 “放心吧哥,我不说,爸妈不会知道。我只是好奇,你到底干嘛去了?” 任寻想不通,偷偷出去上网?打游戏?还是谈恋爱了?随便拎出来一样,都和任遇搭不上边。再看床上躺着的人,病殃殃的没精神,一双眼红得跟兔子一样。 到底外面有什么东西,让他宁可生病,也要往外面跑? 看来再乖的小孩也会有秘密。 这是2011年的一月初,地处东北的安城,一如既往,严寒难耐。天不见云,晦暗犹如一片灰烬。人们都在期待一场大雪,能荡尽所有灰尘与雾霾,洗刷天际。 高二上学期眼看结束,最后一周是考试周。任遇赶在第一科考试开始前回到了学校。 课桌上堆了数不清的卷子和英语报纸,向他宣告他落下的进度,重点班,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桌上还有同桌的一些杂物,任遇动手清了清,一起放回同桌的桌洞里,然后默不作声整理卷纸,每一科分门别类,用长尾夹夹好。 左竞和几个男生抱着足球闹着跑进教室,看见自己座位前站着人,再定睛一看,是任遇,嗷一声扑了过去: “任遇!哥!你是我亲哥!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没有你,我这日子怎么过......” 任遇使劲,抽出被左竞抱紧的胳膊,嫌弃地甩了甩:“别恶心。” “怎么能是恶心呢?”左竞表示自己是认真的。 他和任遇虽然都在重点班,但任遇每一科都很厉害,而他偏科严重,唯独数学,是能够参加竞赛拿保送名额的水平,其他科目都是草草过关。 有任遇在,他还能抄一抄语文作业,英语报纸什么的。 “这几天你不在,我前座空空荡荡的,没人替我挡,语文课都不敢睡觉。” 任遇把卷纸全部放进书包里,没接左竞的话,缄默了一会儿,回头敲敲左竞的桌子:“哎。” “您说您说。”左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那个,您能不能先做英语卷子?那是英语老师提前留的寒假作业,我急着抄。” 任遇无奈,又把卷纸拿了出来,从里面翻检出几张英语的,摊平在桌面上。 考试周,不安排老师上课,都是自习,任遇用半节自习课时间草草结束英语作业,卷成纸筒,递到后座。 “好了,作文我没写,你自己搞定吧。” 左竞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还双手合十拜了拜:“谢谢大佬。” 他急着抄,可任遇并没有把头扭回去,反倒侧着身子低着头,盯着鞋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左竞知道任遇肯定有事要说,也不着急问,自顾自低头猛抄卷子,安静的教室里萦绕着低频的白噪音,细听,是小声背诵古文,还有笔尖落纸的沙沙声。 不知隔了多久,左竞一张卷子都抄完了,任遇终于有了动作。 他吸一口气,看着左竞,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好像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很是艰难。 左竞探着脑袋示意他。 “那个......我不在学校的这几天,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哈?” 左竞拿水笔另一端敲着太阳穴:“发生什么事......每天都有事发生啊,这周咱们班流动红旗没了,老尚气得摔了个水杯,姜棣他们在男厕所抽烟被年级主任抓了,好像要找家长,还有啥......我想想哈......” 一声轻咳,任遇打断他:“......除了咱们班,别班有什么事吗?” 左竞眨巴两下眼,完全get不到任遇的潜台词。 相顾无言,最终还是任遇先塌下了肩膀:“之前,艺术班的周海旭......那件事,有什么进展吗?” 左竞发出“哈”一声疑问:“没什么进展啊,那事不是完了吗?” 其实左竞也是听来的,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学校也不想闹大,尽量控制大家的议论。 据说班主任季老师找了周海旭的父母,在年级主任的见证下,周海旭当面给姜黎玫道了歉,并保证今后不会再有冒犯行为。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没人想毁了孩子的未来,这事儿到这就算结束了。 左竞和众多男生一样义愤填膺,周海旭的行为引了众怒,不要说女孩子,是个人都会嫌弃。他们私下商量好,不论打球,体育课,还是学习小组,都不要带上周海旭,让他彻底社死。 教室安静,左竞压低声线呸了一声:“看他那窝囊样就恶心。” “那姜黎玫呢?”几乎是脱口而出,任遇急急问道。 “姜黎玫?没什么事了应该,周海旭估计也没什么胆子再去惹她了。” 声音还是大了,同桌皱着眉头瞪着左竞,胳膊肘使劲捣他一下。 左竞撇撇嘴,又突然想起什么,问任遇:“艺术班的事,你想知道,直接问你弟不行吗?” 任遇垂在桌下的手攥了攥,面上却装得淡定,摆出不耐烦的样子,伸手去拽英语卷子:“还抄吗?” “抄抄抄抄抄。”左竞果断按住卷纸,啪的一声,惹同桌飞来一记眼刀。 室外北风呼啸,钻进未关严的窗缝,发出刺耳叫嚣,临窗同学站起身,将窗户拉死,也将最后一丝寒冷隔绝在外。 教室里温暖如春。 有人在奋笔疾书,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盯着空空的桌面发呆。 任遇无法和左竞解释,他之所以不向任寻打听,是因为在这件事里,周海旭不是他关心的对象,他关注的,担心的,只有姜黎玫一个人。 左竞认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了,虽然草率,虽然像水沟里的虫子一样让人恶心,甚至事后想起还是会反胃,但起码,是结束了。 任遇不这样想。 说不清到底因何而生的心慌,并且愈发膨胀,他目光落在浅木色的课桌之上,有种错觉,那桌面在扭曲变换,勾画出来的全都是姜黎玫无助慌张的脸。尽管她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那样的情绪。 任遇还是觉出一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他受不了姜黎玫挨欺负,受不了姜黎玫挨了欺负还要忍气吞声。 最受不了的是,她的所有情绪他都无法分担。 她甚至从来不曾记得他,根本不认得他是谁。 # 期末考试一共三天。第一天考语文和英语,一切正常,第二天的数学考完,就有人开始面露颓败了。 题太难了。 饶是任遇所在的重点班也萧条一片,没人打得起精神对答案,甚至有人讨论,这真的是高二的题吗?是不是太超纲了? 班主任抱胸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一个个低着的小脑袋,好气又好笑: “不要忘了,你们已经学完高中所有课程了,比平行班的进度快很多,如果还觉得题难,那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高考就是这么严峻,你们以为闹着玩呢,那么轻松?” 没人说话。 下课铃响,班主任走出教室,一些私语声才冒了头。左竞是最没心没肺的那一个,上完厕所回来路过任遇座位,唰唰唰,毫不客气抽几张任遇的抽纸擦手。 “我说哥几个别颓啊,明天还有物化生三科,要哭明天攒着一起哭。” 有几个女生凑在一块儿聊天,听到左竞的话,没好气地回头狠狠剜他。 啪。一个草稿纸扭成的纸团凌空飞过来,直接砸在左竞头上。 “左竞你闭嘴吧,烦不烦。” “我靠,我又没说错。”左竞坐在自己桌子上,伸出双手来搭在任遇身后,使劲儿摇晃任遇的肩膀:“看我们任遇,什么叫学年第一?人家像你们一样叫苦了吗?” 任遇拽掉耳机线,把肩膀上的手甩开:“你真的很吵。” “本来就是嘛,心理素质要好,这就不行了,高考是不是要上救护车?” 左竞踩着任遇的椅子靠背,用力一蹬,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从桌子上蹦下来。 “哎任遇,我跟你说,刚刚的那个导数题......” 忽然。 走廊传来非常急速的脚步声,还有一声爆裂一般的尖叫。 原本吵嚷的教室瞬间寂静下去,大家面面相觑,好像被那声骇人的尖叫吓到了。 有人问:“出什么事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杂乱,隔壁教室有人跑了出去,路过门口像是一道影子,飞速向楼梯方向跑。 “我靠,着火了?”有人很小声地问。 左竞依旧是最耐不住的那个,起身打算出去看看,却在教室前门撞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同桌。 依旧没人敢说话,气氛有点停滞而觳觫。 同桌是跑回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颤抖,死死拦着左竞: “别出去。” “怎么了?” “......有人,有人跳楼了。” 第17章 黎明-大学 http://.biquxs.info/

姜黎玫很久没和别人讲这么多话了。 讲她刚来凌市时找房子遇到的黑中介,讲她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不给交公积金,讲她创业后遇见的各种奇葩客户。 说话间歇抿一口酒,冰凉酒液顺喉而下,神清气爽。 她觉得今晚之所以表达欲爆棚,和面对的人也有关。 任遇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在听她讲话时全神贯注,时不时点头给她回应,并不插话,也不多言,更不曾讲自己的事,只是静静地诚恳地听,然后消化她的故事。 姜黎玫在心底暗暗给这顿饭打了高分。幸好,离开医院的任遇不像在工作时那样机械无聊,氛围还算轻松愉快。 任遇听她讲话时,望向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好像冬日铺了一层薄冰的湖水,又好像手边高脚杯里,加冰结霜的白葡萄酒。 好像烟熏火燎的铁板烧都变得不那么油腻了。 姜黎玫把米酒和葡萄酒混着喝,很快就有点上头,她能够把握自己的酒量,在微醺刚起时停手,买单结账。 任遇没和她抢。 外头已经入夜,周五的夜晚最是浪漫而混乱,压抑了一整周的情绪需要宣泄,街上行人不少,入眼是各色缥缈的灯光和广告牌,车流如金浆。 姜黎玫从餐厅走到任遇的车上,冷风迎面一击,酒劲儿开始上涌,踩着高跟靴子的脚步有些不稳。 她在副驾驶坐定,把大衣卷起搁在腿上,用手掌扇风,给自己降温。 “你今晚还有别的约会吗?” 白皙脖颈和耳后的一小块皮肤都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任遇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垂下眸光,坐正。 “没有。”他发动车子,提醒道:“安全带。” “唔......”姜黎玫低头把安全带扣好,沉吟了一会儿:“那我们找个地方散散步吧,就当消食,如何?” “好。” “那让我想想,去哪里......” 这附近姜黎玫常来,大多数都是和吴俞思一起,商圈里除了商场,餐厅,还有一整条街排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吧和livehouse,四处都是喧闹,不适合散步。 起码不是姜黎玫想象中的散步。 任遇是一身正气的乖孩子,她不想领他往醉生梦死夜夜笙歌的路上带。 她还在犹豫,任遇先开了口: “......你想不想,去我的大学看看。” “哈?” 姜黎玫没忍住腹诽,果然吧,乖孩子,连饭后散步都要回归朴实校园。 她笑了笑:“当然可以啊,但会不会太远?” 任遇的大学她知道,p大嘛,西北角,往那边去,大概要跨越整个凌市了。她把碎发往耳后拨了拨,想要开窗吹吹风。 “不远,我也很久没回了,去看看吧。” 任遇已经打方向盘拐弯,车子并入潮涌一般的车流里。 。 p大,国内最顶尖的学府,多少学子和家长梦寐已久的地方。姜黎玫也是第一次来,跟在任遇后面,竟然有点胆怯,她把这归结为学渣对学霸的恐惧。 校园有门禁,她看到任遇拿了一个什么卡,滴的刷了一下,门禁应声而开。 “校园卡?你的校园卡这么多年还能用吗?” 任遇挑挑眉,把手里卡片递给她:“校友卡,往届校友都有的,可以回来看一看。” 姜黎玫哇了一声:“还有这种东西,到底是p大,真高级。我记得我们学校进出校门还是手写的条呢。” 当时她频繁去校外做兼职,攒了很多出门条,花花绿绿一大摞。 “而且你们p大学子也真的给面子。” “什么?” “你们真的会回学校来,时不时怀个旧,遛个弯......我从拿完毕业证那天开始就再也没回过学校,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谁爱回啊。” “别这样说,你们学校很美,虽然地理位置有点偏,但校园建设很用心。”任遇说。 漂亮吗? 姜黎玫的大学是在羊城读的,十分标准符合想象的南方城市,充斥着闷热潮湿,四季都是炽烈高温,伴随着一年一度扰人的梅雨季,让无数和姜黎玫一样的北方孩子无尽崩溃。 可能是她缺乏发现美的眼睛,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大学校园哪里美,如今回忆,只有桑拿一样的天气和宿舍里的巨型蟑螂令人记忆犹新。 “哎不对,”姜黎玫一怔,歪头去看寻找停车位的任遇:“你又没来过我们学校,怎么知道?网上看的可不能信。” 倒车镜里映出任遇的脸,他绷紧了嘴唇,瞳仁被侧面驶来的车灯映成淡淡的琥珀色,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有些不自然。 车子倒进车位,开车的人好像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是啊,网上看来的。”他垂头笑了笑,拉上手刹:“美术学院的校园,一定都很美。” 姜黎玫将大衣抖开,披在身上。 并没有看见任遇笑容里渗出的无奈。 他们沿着人多热闹的体育场走,周五晚,不断有学生汽车自行车快速驶过,还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往校门的方向走,听她们在聊,一会儿聚餐吃火锅要多点一份鸭舌。 姜黎玫一开始还觉得怪异,她的年纪如今走在大学校园里,心有惴惴,逐渐也就适应了,一盏盏温黄的路灯之下能藏匿很多东西,比如故事,比如经历。 特别是与她并行的任遇,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肩宽腿长,步速不疾不徐,泰然自若。姜黎玫悄悄打量他的影子,颀长的暗影被拉近远,但始终与她保持着两拳的距离。 把他这样扔在大学校园里,完全不违和。 有的人,不论年纪增长,永远拥有一身飒拓的少年气。 姜黎玫很羡慕。 她的酒已经醒了一半了,但还是很想开口说话:“哎。” 她喊任遇。 “嗯。”灯影在他脸上落在切割线,明暗交接处是高挺拱起的鼻梁,黑睫如鸦羽,有那么一瞬,姜黎玫觉得面前的人换成了任寻。 少年穿着校服在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拍她头顶,笑得肆意桀骜。 姜黎玫在心里骂自己一句,面上不显,往道路里侧靠了靠,靴子细跟踩上凸起的盲道,趔趄了一下,被任遇扶住,扶的地方刚好就是手肘处的手术伤口。 隔着两层衣服,好像还有隐约温热,来自任遇的手掌。 她往回缩了一下,笑着打趣:“这里面可有三万块的钢板,任医生,碰坏了你要赔钱的。” 任遇愣了一下,迅速收回了手。 第18章 黎明-人性 http://.biquxs.info/

又是一段沉默。 姜黎玫哼着歌,断断续续的音调,是刚刚车上电台随机播到的seeyouagian。速度与激情7上映的时候,她刚上大一。如果站在此时此地回望人生来路,她会说,那一年,是她最幸福开心的一年。 顺利考上美术学院,虽然与任寻一南一北,但异地恋也很有滋味。 曹琼和盛林感情顺遂,家庭和睦。 她拎去学校报道的行李箱都要一万块,她可以肆无忌惮买最贵的进口画材,生活费永远花不完。 ...... 但都是毁灭之前的暴烈焰火罢了,烈火烹油之后,什么都不剩,她一点点目睹黑幕渐阖,什么也做不了。 “任遇,你的大学生活过得开心吗?” 姜黎玫狠狠吸了一口冷风,在难过情绪肆虐之前先摆脱掉。她笑着问任遇,微微扬头看着他。 “说不上开心,就是正常的大学生活,有点忙,有点无聊,但也还好。” “你们学校这么大,周围可去的地方也很多,怎么会无聊?” 任遇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医学院的校区不在本部,这里......我只有大一那一年会频繁来这,上基础课。其余时间都不在这边。” 恰好走到十字路口,他们停下,任遇朝左右看了看:“所以我并不熟,就比如现在,我怕是要找找路,看看往哪边走。” 姜黎玫被逗笑,拉住要去看找路牌的任遇:“算啦,又不是要赶路,随便选个方向走就是了。” 无非左右,或是继续向前,姜黎玫想也没想,率先往前走去。 纠结的时候不犹豫,一条路走到黑,她一直是这样。 任遇迟了几步,盯着姜黎玫的背影出神。 她个子高,有北方女孩高挑舒展的骨架,却太瘦,夜风把她的长卷发吹起来,像是旗帜,也像飘扬的帆。 这么一个瘦削的肩膀,为什么会有那样昂扬的生命力?任遇想了很多年,也没想出答案,反倒在这个问题里把自己搞丢了。 他快走几步,追上她。 。 象牙塔中自有一番静谧舒惬,遗世而独立,不管外面的人怎样疲于奔命,校园里的节奏永远是缓慢的,放松的。 姜黎玫离开校园这么久,如今再回到这样的节奏里,刚开始还觉得怪异,渐渐就适应了。 他们走了很远,不设目标地瞎逛。 路过一片人工湖,水静无波,不知是不是结了冰。湖边荷叶枯黄,可惜是冬天,没有半亩风荷的好景致,一片枯败萧条。 “是不是所有大学都有这样一个人工湖啊?我们学校也有。” 姜黎玫放慢了脚步,和任遇讲起她刚上大一那年的趣事,她加入了学校的粤语社,本意是想学粤语,但发现社里全是和她一样的外省人,几十个人大眼瞪小眼,没一个人会讲粤语。 还有大二那年,她们搬了宿舍楼,新宿舍楼蟑螂成灾,她第一次见会飞的蟑螂,飞到衣柜里,吓得她把衣柜所有衣服都丢到楼下垃圾桶 ...... 紧连着人工湖的,是一大片平整的草坪,草芽稀疏,枯槁泛黄,但仍聚集了很多学生,有人铺着野餐布,席地而坐聊着天,也有人拿着手电筒和氛围灯在找角度,似乎是在拍短视频。还有人在奔跑。 年轻人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夜色下聚集的人群,像是一簇簇星点。姜黎玫站在草坪边缘深深呼吸:“原来你们好学生的课余生活也很丰富嘛。” 任遇站在她身侧,清澈的眉眼略显晦暗。 他问:“你只说了你的大一大二,那后来呢?你大学的后半段,过得怎么样?” 姜黎玫心脏一颤,挑眉看着任遇。 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她和任寻分了手。 也是在那个高温焦灼的酷夏,二十岁的她和前二十年的明媚人生告了别,从所有旧友的视线里消失,玩了一出人间蒸发,没人找得到她。 大三大四那两年,她从天堂直坠入地狱,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都不敢回想。 任遇从任寻口中听到的,那些关于姜黎玫的事,就截止到那一年。 “任遇,你弟弟是怎样和你说我的?” 姜黎玫嘴角含笑,看上去很平静: “我相信他一定和你讲过很多我的事,一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仗着家里有点钱,任性妄为,对他死缠烂打,最终他被我感动,我们在一起了一段时间,然后我把他给甩了。” 草坪四面空荡,他们站着的地方正处风口,呼啸夜风刮过,呜咽似低沉的哭声。 任遇听见自己胸腔里咚咚作响的心跳。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听说,你后来删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没人找得到你,包括任寻。他消沉了一段时间,不明白你为什么和他分手,并且消失了。” 任遇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指,那是上手术台握手术刀的手,如今掌心布汗: “我很好奇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你愿意讲......” 姜黎玫摆摆手:“既然都是难言之隐了,我当然不想说啦。” 她勾起的嘴角无懈可击,红唇娇媚,锐如利刃:“不过可以跟你说的是,我和任寻是和平分开,他答应了分手以后,我才删了他的。我可没有对不起你弟弟哦。” 任遇腮骨紧绷,眼底是看不明朗的晦涩。 奇怪,她笑得越是明艳,他就越是气愤,怒气化作剑锋,刀刀捅向他自己。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那种好运,能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好就在她身边? 这种愤恨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从来不曾消散。 姜黎玫没有感受到他的情绪,目光落在远处奔跑的学生们,还在讲着自己的事。 她讲自己高中时是如何追任寻的,如何霸道,如何把任寻烦得头疼。 还讲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蠢,最该好好学习的时候不学习,每天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分心神,艺考也没考好,不然说不定也和任寻考进同一所学校了。 任寻考上的是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她去逛过一次,那才叫艺术氛围拉满,各种艺术展眼花缭乱,根本不舍得离开。 “你们兄弟俩都很厉害,一个从医,一个从艺,叔叔阿姨一定很骄傲吧?” 姜黎玫面向任遇笑着说。 鞋跟点地,嗒嗒轻响。 “任遇,我那几年确实过得很艰难,遇到了一些很糟糕的事,但现在都过去啦,我不想提,是因为痛苦不值得复习。” 她羽睫颤动,在温柔的光线里闪烁: “你的人生顺遂,你的,你弟弟的,你们都应该拥有一帆风顺的轨迹,我也想有那样的人生,但是不行。没人愿意分担别人的痛苦,那太沉重了,不公平。” “你不想让他分担,所以才分手?”任遇盯着姜黎玫的一双眼,直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 “任遇,奇了怪了,你干嘛总对我和你弟弟的事耿耿于怀?” 姜黎玫笑: “他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一段感情而已,会放下的,更何况是学生时代的感情。我后来也有了其他的男朋友,他也会遇到更好的人,然后忘了我。这是人性。” 第19章 黎明-落寞 http://.biquxs.info/

人性如此。 况且,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是爱? 无非是激素波动和多余荷尔蒙的宣泄。 “从前的朋友和同学里,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现状的人,我们碰到是偶然,我不希望你告诉任寻,因为没必要。但如果你想说也无所谓,反正都过去了。” 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姜黎玫只觉得旁边窜来一个黑影,朝她而来,还未有动作,手臂就被牢牢一拧。 她往前蹿了两步,跌进一个宽阔肩膀里。 任遇身上没有任何香水味,甚至连洗衣液的味道都没有,就是干干净净的,一股温暖包裹。她在温暖的体温里抬起头来,看见任遇的下颌分明,有淡淡的青色的胡茬。 镜片下,神色有些紧张。 姜黎玫重新站定,任遇松开她,在几步远之外,从地上拾起一个圆盘。 原来那群奔跑的学生,是在趁着夜色玩飞盘。 这里的光线其实并不好,人也密集,并不是飞盘运动的场地。 一个男生满头大汗从远处跑过来,朝任遇抱歉地笑了笑。 “这不是标准飞盘,加了重的,会伤到人。” 任遇握着那个飞盘,掂了掂,并没还给他: “而且学校禁止在体育场之外玩飞盘,特别是人群集聚的地方。” 那个男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摸了摸头,看任遇的神色凛然,又不像是学生...... “不玩了不玩了,不好意思啊。”男生从任遇手里接过飞盘,尴尬地连连弯腰致歉,然后快速跑远,和远处的人说了几句,玩飞盘的人群立马散开了。 姜黎玫看着任遇的脸,满是严肃和冷冽,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任遇。 “你没事吧?” “我没事。那个,任遇,”她细细端详他的脸:“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原来你也会发脾气啊?而且发脾气还挺吓人的。” 这本是一句玩笑。 但任遇笑不出来。 他定定看着姜黎玫:“一个人尚且不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性格,更何况人性。你又凭什么下定论?” ——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是爱? ——会放下的,这是人性。 任遇调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控制自己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说出口: 如果十几岁的年纪不懂爱情,那他念念不忘的这些年,又算什么? 姜黎玫有点懵。 她不懂今天的任遇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她和任寻的那段过往锱铢必较? 纯粹是给他弟弟抱不平? 任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叹了口气: “起风了,回吧。” 。 走回停车场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 任遇在懊恼,而姜黎玫在疑惑,而后渐渐变成了生气。 什么啊?自己被前男友的哥哥教育了?就因为早就结束的一段初恋? 至此,她的酒劲儿已经完全消散了,一边往前走,一边踢着脚下的碎石子泄愤。 任遇注意到了,提醒她:“小心崴脚。” “崴什么脚,”她走快几步:“就这么点石头,崴什么脚,以前我去见客户,客户拉我去爬山,我穿着高跟鞋,能把景山爬个来回,还怕这?” 任遇哽了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换到了另一侧,让她去走更平整的健步道。 “你住哪里,我送你。” “朝阳路,谢谢。” 走到停车场,姜黎玫裹紧大衣,等任遇把车倒出来。 手机刚好响起,是吴俞思的微信消息,说她爸妈出远门串亲戚了,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又是周五,想让姜黎玫来家里,看个电影喝个小酒。 姜黎玫心里刚好窝了一股火,欣然赴约。 “任遇,不用送我了,我不回家,去我朋友家。” 吴俞思爸妈家就在这附近,两条街的距离,她可以自己走过去,反正今晚的气氛够奇怪了,早点逃离也好。 任遇站在车前,微微皱眉:“......现在很晚了。” “没关系,我住她那里。” 况且是周五,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任遇还是没动,只是手搭在车门之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是那天去医院给你送东西的男人吗?” ? 姜黎玫足足思索了好几秒,才想起那一茬。叶琪,指不定这会儿在哪个夜店里泡着呢。 “他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前男友。 姜黎玫在心里说。 明明是闺蜜夜聊,落在任遇耳朵里,误解成了情侣春宵。她并不想解释,或许是因为气还没消,又或许是因为没必要。 “任医生,你连我现在交往的男朋友都要管吗?” 姜黎玫对任遇的称呼,又换成了冷冰冰的任医生,一顿铁板烧的余温散尽了。 任遇怔怔看了她一会儿,有些颓然:“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那个男人,你或许可以再考虑考虑。” 任遇记得那天在住院楼大厅,看见那男人花哨的穿着,无所谓的姿态,手机里的聊天框一直在跳。他瞄一眼,似乎还有露骨的话。而聊天的另一端显然不是姜黎玫。 “......他貌似并不是很关心你的手术和你的身体状况......” 甚至连问都没问。 姜黎玫听明白了,依旧不想解释,从胸腔里迸出一声冷笑: “不劳任医生费心了,他若是不好,我就甩了他,反正我没心没肝的,甩别人可利落了,没心理负担。” 话音落,她转身就走。 停车场到大路很近,姜黎玫踩着高跟,走得干脆。夜幕低沉,有稀疏闪星,风刮得紧。远处车流如金色缎带,近在眼前。 她琢磨着,真要是走过去并不轻松,还是打个网约车。手机刚从包里拿出来,身后的白色车身快速驶近,在她前方不远停下了。 任遇从车上下来,静静走到她面前。 “上车,我送你。” “我去我男朋友家,你也送我?” 任遇不做声,只是眸色比此刻的天色还要黑沉。半晌,他终于移开目光,帮她拉开车门,重复道: “......我送你。” 姜黎玫看着任遇的背影,只觉得那肩膀有些落寞姿态,一如雪后静默的群山。 第20章 玫瑰-心跳 http://.biquxs.info/

周海旭跳楼了。 高二教学楼,料峭冷风流窜于三楼笔直的走廊里,暖气盖不住室外涌来的干冷,只因走廊尽头的窗户大敞着,风涌入窗口,鬼哭一样的声响。 学校紧急广播,所有学生马上回到自己座位,不允许出教室,由班主任负责,上交所有电子设备,放学时间延后,等待通知。另,各年级主任和校务处学生处老师立即到阶梯教室开会。 教室里鸦雀无声,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不留一丝缝隙,将夕阳红霞隔绝在外。日光灯惨白的光照在每个人脸上。 坐在窗边的学生控制不住好奇,掀了窗帘的一条小缝往外张望,被班主任喝止。 尚老师面色不好看:“不关你们的事,该学习学习,语文课代表上来,领背文言文。” 劝学的背诵声很快响起来,声音不齐,各怀心思。不断有人用眼神示意,也有人悄悄交头接耳。 任遇背后被戳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就听见左竞努力往前倾着身子,靠近他耳边: “......是周海旭。”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任遇身子一震,猛地回头,左竞赶紧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转回去,然后在桌子底下晃了晃手机,给他瞧。 左竞有两部手机,交上去一部,还有另一部,qq群里很热闹,都是各个班的学生,周海旭三个字出现的频率很高。 “不知道怎么了,就从三楼走廊窗户跳下去的,靠近操场那边,楼下就是花坛,有人路过才发现的。” 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听他们班里人说,是因为考试没考好?不能吧,又不是高考,不至于啊。” 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 “你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了吗,听说来了好多人,四楼跳下去,还能活吗......” 啪的一声,是手掌拍桌子的声音,左竞小声说话,完全没在意走到他身边的班主任,尚老师朝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左竞尴尬笑笑,把手机关机,递了过去。尚老师瞪他一眼,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说什么。 没收电子设备,怎么能堵住学生的嘴? 从来按部就班如同一瓢冷水的校园,好像被丢进了一颗鞭炮,轰的一声炸开,而后便是激荡不断的水波。 直到晚上八点半,教室广播才有了丝丝拉拉的声响,是校务处主任的声音,通知各班有序放学,教学楼靠近操场一侧的出口已经锁上,要求学生们从另一侧出楼。 天已经黑透了,傍晚时还铺陈晚霞的天际,如今阴云密布,好像马上要压将下来。 门外人满为患,鸣笛声四起,全都是接孩子的家长们,放学时分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家长们接到自家孩子,步履匆匆,似要争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任遇是跑出校门的,他将书包抱在怀里,从拥挤人潮里钻出来,额头已经满是密汗,刚一上车就问司机:“张叔叔,我弟呢?” 张叔发动车子:“小寻早就放学了,我送他到家了,才回来接你的。” 任遇努力放缓呼吸,听见张叔试探地问道:“你们学校是不是出事了?刚刚听见有几个家长在议论。” “是。”任遇点点头,赶在张叔继续发问之前,把话茬挡了回去:“我困了,先睡一会。” 车内空调舒适,电台广播被调低了音量。任遇端坐着,其实根本无法合眼。 他有些不好的联想,这些联想让他心慌,静谧的车内空间,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如擂鼓。 到了家,快速跑进玄关,连鞋都没来得及换,还好任寻就坐在客厅,换了在家穿的衣服,看来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 任遇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口破出来了,他问的第一句话: “是不是因为姜黎玫?” 任父任母还没回来,阿姨在厨房做饭,客厅的座钟刚好步至九点,厚重钟响,铛的一声。 任寻上下看了看任遇,满头的汗,没换的运动鞋,拉到一半的书包拉链......他觉得难理解,任遇怎么了。 “是,你怎么知道的?” 任遇重重呼了一口气,书包撂在了地上。 猜想得到了印证,原来是这样恐怖,背后的汗水逐渐蒸发,带走一部分体温。他只觉得发冷。 。 消息是捂不住的,安城九中有学生跳楼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任父任母听到风声急忙赶回家,客厅里,任寻讲了事情经过。 其实也没有什么详尽的信息,只是上午课间,班里有人看见周海旭趴在桌上写东西,走过去逗他:“又给小学妹写情书呢?” 教室里发出一阵哄笑。 姜黎玫一事之后,周海旭已经沦为全班的笑柄,用任寻的话说,大家都很善良,没有谁真的热衷于霸凌和排挤,只是周海旭这人实在太过分了,几乎在大事小情里把全班都得罪光了,追女生这件事只是一根稻草而已。 之后,下午有人看见他去高一找了姜黎玫,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周海旭手里拿着一张纸,而姜黎玫双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几步,脸色不好看。 再之后...... 周海旭就跳楼了。 ...... 作为当事人的同班同学,艺术班所有人在事发第一时间就被叫到了会议室,全班四十八人,一个人一个人地问过去,任何和周海旭有关的蛛丝马迹都被记录下来。 会议室里还有穿着警服的人,校长亲自旁听,空气凝重,氛围窒息。 所有人询问完,他们班率先放了学,班主任叮嘱他们,如果想到了什么细节,随时打电话告诉老师,回家告诉爸爸妈妈,不要将这件事外传,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任寻挠了挠头:“姜黎玫也是够惨的,她是最后一个和周海旭说过话的人,所以要调查,就要从她开始。” 几次三番,任寻终于记住了姜黎玫的名字。 没人看见任遇脸上的僵住的神情。 任父任母听完,沉默了很久,任父叹了一口气,看向任寻:“欺负周海旭的事,你有没有参与?” 任寻吓了一跳,坐椅子上站起来:“我没有,我们都没有,我都说了,我们顶天也就是不理他,躲着他,谁会有那闲工夫欺负他?” 任母也有些哀叹,都是当妈妈的人,她任寻的手拉过来,覆上手背: “不说了,不说了。” 因为这件事,全家的气氛都变得低沉,任母去让阿姨热两杯牛奶,两个孩子喝完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的。 说完又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任寻:“你们明天还要去学校吗?” 任寻耸耸肩:“去啊,学校不想把事情弄大,学还是要上的。” 一切如常。明天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 第21章 玫瑰-雪花 http://.biquxs.info/

任母点点头,端着玻璃杯走过来,杯子里清甜温热的牛奶飘一层油皮,经过任遇,发现任遇在原地站着,甚至校裤还没换下来。 “是不是吓到了?”任母伸手探了探任遇的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任遇不像任寻,他懂事,听话,内向又寡言,任母一直觉得懂事的孩子更容易被亏欠,却不知,她欠任遇的是一份了解。 她并不知道这个乖巧的儿子此刻心里着了火,起了风。 “明天是不是还有考试?发生这么大的事,考试心态有波动也是正常的,不要太在意。” 任母把手里牛奶塞到任遇手里,温度透过玻璃杯传来,任遇这才发现,自己掌心汗湿一片。 他仰头把牛奶喝尽。 最后一天的考试是理综三科,这次没人埋怨题难了,因为有更值得讨论的话题。尽管学校明令禁止学生讨论,还是堵不住大家的嘴,很多人在议论猜测,姜黎玫的名字也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被屡次提及。 最后一科生物,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教学楼外传来很尖锐的警笛声,窗边有人小声报信:“又有警车来了,在高一楼下。” 监考老师使劲儿拍了拍黑板。 任遇握着涂卡笔的手在用力,显出发白的指节,另一只手则在桌下紧攥成拳,他快速检查完最后一道选择题,然后在一片急迫的沙沙落笔声里站起身。 监考老师接过答题卡,看着讲台前站着的任遇,有点诧异:“不再看看了?” 任遇,学年第一,老师们都认得。现实里的好学生很少像影视剧或小说里那样自大狂妄,他们往往是最谨慎认真的,提前交卷装b这种事,任遇应该不会做。 况且考试时长才刚刚过半。 “老师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去校医室。” 任遇的表情语气都诚恳,监考老师不疑有他,将答题卡拢在手中:“你去吧。” 走廊里静可听针落,任遇路过一个又一个考场,努力压制着脚步声,却还是无可控制地越走越急,越走越快,最后近乎是跑了起来。 不是朝着校医室的方向,而是跑向高二高一两栋楼之间的连廊,连廊两面窗明几净,任遇堪堪停下脚步,看向窗外。 这是整个校园景观最好的位置,能看到两栋教学楼,连廊下便是遮阴的凉亭,盛夏时,学生们喜欢聚在这里聊天,凉亭立柱之间攀满了紫罗兰和牵牛花的藤蔓,郁葱青翠。 只不过如今是冬日,亭子光秃秃的,荒芜一片,只有细小的雪花触地即融。 终于下雪了。 阴云低沉了几日的天幕,终于落下了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任遇惊愕看向雪中。 白色的警车停在高一楼出口,没有鸣笛了,只是车顶警灯还在刺眼地闪,两个穿着警服的人在等待,姜黎玫被高一的年级主任牵着,好像在解释什么。 任遇努力张望,可雪花越落越大,慢慢占据视线,构成一片白茫苍凉的幕布。姜黎玫站在那幕布之间,红着一双眼。 她努力和警察解释着什么,但警察的回应是频频摇头,并且让开路,示意她上车。 瘦削身形被纷扬的雪花切割得支离破碎,但脊背仍然是挺直的。 任遇在后来的很多年,无数次想起那一幕雪景,好像一副静默的画。 神明赋予人一颗敏感的心,在偌大世界里慢慢经历,像打卡一样集齐所有的情绪,这个过程,谓之感受。而任遇是在那一天,真正感受到了心疼,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心疼一个人,是爱上一个人的开始。 任遇望着那双红透了浮肿的眼。她明明没有流泪,他却尝到了咸。 # 姜黎玫被警车带走了,这让校园里出现了更多传闻,有人开始怀疑,周海旭跳楼是否真的与姜黎玫有关。 任寻作为周海旭的同班同学,也被叫去询问了很多次,每经过一次询问就更气愤一分,原因是周海旭的父母将孩子出事的责任完全归结于学校监管不力,更多的,是指责姜黎玫。 他们觉得如果不是姜黎玫屡次拒绝,屡次恶言相向,或许周海旭不会受刺激,以至自杀。 况且如果姜黎玫没有给过周海旭一些暗示和错觉,周海旭不会这样死缠烂打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是最流氓的逻辑,最粗暴的羞辱。 任寻回到家,将书包摔在地上,气愤不已:“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这样诬赖别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姜黎玫做错什么了?她明明才是受害者啊。” 明明是周海旭骚扰在先,明明是姜黎玫不堪其扰,她已经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摆脱周海旭,却没想到,最后让她背上这么重一顶帽子,永远也没有机会澄清。 在跳楼前,周海旭写给姜黎玫的是一封“信”,信里写满了肉麻的话,一定要姜黎玫收下。姜黎玫拒绝之后,他恼羞成怒,从三楼一跃而下。 不幸中的万幸,周海旭跳下的地方是一片花坛,里面是刚翻新的松软土壤,受了重伤,但保住了一条命。 “要是运气差点,姜黎玫是不是要背上人命了?” 任寻和学校所有人一样,为这件事义愤填膺,但什么也做不了,他们知道的那些信息,完全劝解不了周海旭的爸妈。他们在学校门口拉起横幅,每日都有凶神恶煞的壮汉在校门口围堵。 任父冷哼了一声:“是为了要钱吧?” 否则何以如此? 任寻点点头:“姜黎玫没办法上学了,听说她家里并不缺钱,但就是不想用这种方式低头服软,毕竟不是自己做的事,赔钱了就等于认下了。” 任母抚着胸口连连叹气:“可怜的姑娘啊,那怎么办?” “不知道,听说他们家要起诉。” 寻求法律途径当然是最好的,只是过程漫长,这段时间,姜黎玫又该怎么熬? “我们能帮什么吗?”任母觉得头疼,既惋惜跳楼的孩子,又可怜无辜受牵连的姜黎玫。 任寻摇摇头,颓然坐在沙发上,无力撑着头: “什么都做不了。除非有什么证据,证明周海旭确实是单方面骚扰姜黎玫,姜黎玫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难办了。 ...... 任遇坐在沙发一角安静听完整段故事,眉头紧锁,一言未发。 第22章 玫瑰-暗恋 http://.biquxs.info/

任寻接过任遇递来的东西时,还没睡醒,脑袋发懵。 三张内存卡躺在手心里,两张是小小的,手机内置的内存卡,另外一张是大一点的,任寻认出来,那是家里相机的内存卡。 他打个哈欠,看看时钟,凌晨一点半了。 任父任母已经睡下,他们的卧室都在二楼,任遇敲门时特意压低了声响。 “哥,这什么?” 任遇面色严肃,嘴唇紧紧抿着:“你把这个给你们班主任。” “什么啊?” 任寻还是没反应过来,事实上他完全没往周海旭的事上联想,直到任遇垂着头,似乎很焦灼地开口说: “这个应该能帮姜黎玫。” 元旦假期,他以一场重感冒为代价,跟了周海旭三天。 他一开始不明白周海旭为什么要跟踪姜黎玫,姜黎玫朋友多,社交多,那三天去了很多地方,商场,电影院,还有郊外滑雪场,周海旭都一步不落,并且始终用手机不停地拍。 任遇跟在周海旭身后,虽然疑惑,也只能步步紧随,周海旭拍姜黎玫,他......就拍周海旭。 他甚至有点恍惚,如此不体面的行径,到底是在做什么? 但周海旭不停,他也就不能停。 这种奇怪的跟踪一直持续到第三天,终于明白周海旭要干什么了。那天电影散场,姜黎玫和另外一个女生从电影院出来,转身进了卫生间,周海旭环顾了一下四周,也跟了进去。 周海旭个子不高,又是少年身形,裹了黑色的羽绒服,戴上兜帽,淹没在人堆里根本分不清性别。任遇急急跟上去,却又不得不止住脚步。 穿着保洁衣服的阿姨从卫生间走出来,手上拿着滴水的拖把,被任遇拦住。他指着女士卫生间,尽可能简短地告诉保洁阿姨,刚刚有个男生进去了,可保洁阿姨操着一口外地口音,显然没太听懂。 任遇第一次经历那样窘迫的时刻,他无法自己冲进去,也没有办法找人求助,被他求助的人只会觉得离谱,这是什么小孩子之间的恶作剧? 他双手垂在身侧,紧攥成拳,指甲死死勒进肉里。 还好,还好,姜黎玫很快就出来了,看电影时吃爆米花沾了一些糖浆在手上,她只是去洗了个手而已,走出来时甩着手上的水珠,亲亲热热挽上同行的女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周海旭也跟着走了出来。 经过身边,任遇迅速转过身去。 他从来没有那样想用拳头砸一个人,他从小到大没有打过架,但那天好像突然打开了身上的某个开关。他很想尝尝拳头砸在人身上,血液从血管中崩出来是什么感觉。 还是忍住了。 他继续跟着周海旭,心境却有了变化,他迫不及待想把一切都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看看周海旭到底是个什么杂种,他曾经看过一本心理学科普的书,上面写,反社会人格障碍这一词条并无法适用于青少年,因为十几岁的年纪,社会观还远远未曾形成。 但这就是可以侵犯别人的说辞吗? 他带着内存卡去了派/出所。接待他的警官年纪和任父差不多,推推眼镜,看着他的眼神和长辈叮嘱晚辈没什么不同,拍他的肩膀,说,这些根本构不成立案的标准。 你是未成年,有事情要找老师或者家长,找监护人,当然了,如果只是同学之间闹矛盾,就不要小题大做了。 任遇身形凝固,下颌像即将崩断的弦。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一条路走不通,就试试其他的,他写了一封实名信,打算期末考试结束后,去校长室实名举报。是否有效他也不知道,依据之前学校对周海旭的处理方式,多半也是没什么用的。 但即便没用,也还是要做。 人一旦有了想守护的东西,就会想尽办法,哪怕是严苛的,危险的,甚至是两败俱伤的,都无所谓。 那封实名信至今仍夹在他的物理书里,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任遇站在卧室门旁,客厅微弱的夜灯光线照不清他的脸。 任寻本来想问问内存卡里是什么,见任遇静静立着,周身好像笼一层压抑,双眼深沉如井。 反倒不敢开口了。 任遇在生气,这倒是稀奇。乖孩子生气的样子都和别人不一样,好像一块温润的玉突然有了裂纹。 任寻睡意也清醒了,把内存卡攥手心里:“......好,那我明天给班主任。” 任遇点了点头,忽然又改了口,语气笃定:“不行,你直接给警察,明天就去。” 他忽然改主意,是因为想起那天在教学楼偷听到的话。周海旭父母私下找过季老师,季老师是名师,桃李遍布,她保周海旭的学业,既是出于对一个孩子的仁慈,也是对自己教师生涯的维护。 任寻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来了,他哥给他的这东西应该很关键,关键到足以影响整件事。 “哥,这东西能证明这件事是周海旭自己的错,对吧?” 任遇轻轻动了动唇,没出声,半晌,才蓦地开口:“你给警察就行了。” 言外之意,不要多问了。 说完转身便走,任寻杵在原地,一瞬间福至心灵,喊了一句:“哥!” 任遇回头看着他。 “哥,你是认识那个姜黎玫吗?” 不然为什么对她的事那么在意? 任寻觉得缠成乱麻的球终于有了可拆解的线头,任遇这些日子的反常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们认识?” 任遇继续缄默,表情不明:“不认识。” 她的确不认识他。 也许对于姜黎玫来说,他只是她高中入学第一天,阴差阳错的一面之缘而已,没有认得的必要,更不值得放在心上。 “那你自己去交给警察不行吗?何苦转个弯让我去?” 父母卧室那边传来开灯的声响,不知是任父起夜,还是他们声音太大吵到了人。任遇顿了顿,嗓音平和冷清,却有掩饰不住的焦躁: “你和周海旭是同班,你的话才可信。” 算是个理由,但貌似还是经不住推敲,任寻还想问些别的,任遇又甩下一句:“别提我,就是你拍的。”然后匆匆回了卧室,轻带上门。 走廊另一头,有温黄灯光投过来,是任父的声音:“任寻,你又大半夜不睡觉,梦游啊?” 任寻耸耸肩,中指食指并拢在眉骨,嬉皮笑脸朝任父方向行了个礼:“睡了睡了任总,晚安。” # 任寻本来对内存卡里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在公/安局,当着校长的面把内存卡交给警察的时候,他还是看到了其中的内容。 警察把内存卡里几个g的照片和视频全都导了出来,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周海旭一直在跟踪姜黎玫,场景不限于校内,校外,街上,各种公共场合,甚至还有女卫生间。 在场的校领导和警察都面露严肃,一个警察拉着任寻认真询问:“小伙子,这些都是你拍的?不能骗人。” 任寻刚刚还是懒洋洋的姿态,看完视频和照片也恶心起来了,几乎是十足肯定:“对,我拍的,他能干出这恶心事,还怕人拍啊?”他哼笑一声:“拍的东西都在这了,怎么骗人?” 几个警察对了一下眼色,没再多说什么。 临出询问室的时候,任寻问了一句,会怎么处理周海旭?会不会让他退学? 校长使劲儿拽了一下任寻的袖子,瞪他一眼,拉着他匆匆离开。 。 后来,任寻跟全校师生一起得知了周海旭事件的结果,公示张贴在行政楼一楼大厅,上写对高二艺术班学生周海旭做劝退处理。 校门口的横幅也被撤了下去,周海旭的父母再也没立场闹事,身为父母,他们其实早就知道儿子的一些不良习惯,一些违背社会道德的行为,只是屡禁不止。任寻提交给警察的证据其实只是一部分而已,周海旭的电脑里其实有更多偷拍视频,有很多甚至来源不明,是用隐秘摄像头非法拍摄的。 至于姜黎玫,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任父任母知道证据是任寻递上去的以后,任母气得拧了任寻的耳朵:“怎么什么事都有你?什么事都要出头?” “不是我,是......” 任遇冷着脸,甩来一个眼神。 任寻被噎住,又闭了嘴,摊开手,混不吝倚在沙发上:“行,是我。” “那那个小姑娘呢?还能正常上学吗?” 换做别人,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可能会转学,可能会休学一年调整心情,但那是姜黎玫,不穿铠甲也能战斗的姜黎玫。 “据说她爸妈早就想送她出国,这次正好是个机会,但她偏不,她要在学校找到所有受过骚扰的女生,联合起来,起诉周海旭。” 任寻说到这,自己也愣了一下,他看向任遇,后者面色镇定吃着饭,好像根本没在听。 他终于明白了,任遇何止是想让周海旭退学?那些证据,分明就是支持姜黎玫用法律惩罚小人。 乖孩子对付起人来,又稳又狠。 “哦对了,姜黎玫她爸妈也是安城做实业的,好像很有名......盛林集团?爸你听过吗?” 任父闻言,搁下手里茶杯,思索了一番:“老盛?没听说他有女儿啊。” “重组家庭呗,姜黎玫姓姜,她爸姓盛。”任寻一副早窥得机密的表情:“爸,盛林是很厉害吗?” “没礼貌,那是长辈。” “哦,盛叔叔,盛叔叔他们家做什么实业?” ...... 饭毕,阿姨端上饭后水果,是今年新茬下来的草莓,水灵灵的,任遇没吃,撂下筷子就回了房间。 任母喊他:“任遇,来吃点水果再学习。” 任遇摇摇头,把光盘里英语听力的音量调高了些,足以盖过楼下的聊天声,片刻,又心烦气躁地直接卸掉了光盘。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 他并不想了解姜黎玫的家庭,但又贪心地不想错过有关她的任何细节。 相比之下,任寻更加坦荡,他对姜黎玫起了好奇心。 模糊的聊天声传到二楼,任遇靠在门口静静地听。 任寻说,姜黎玫在整件事情中没有表现出一丝小女生的娇气,甚至和学校和警察的交涉,都是由她自己出面,从来没有躲在父母身后,如今又强硬地要求惩罚周海旭,全都是她的主意。 任寻说,姜黎玫看着娇娇瘦瘦,但浑身都是劲儿劲儿的,面对着学校和周海旭父母的调解,梗着脖子,就是不服。 不似她的名字。 她像黄沙里的芨芨草,不像娇养的玫瑰。 。 高二的上学期结束了,以一场浩荡大雪作为结尾。 日出雪融,万籁凛冽。 期末考试成绩很快下发,任遇依然是学年第一,连同他自己,没谁觉得意外。任父任母说好,晚上带两个孩子出去吃大餐,当做奖励和放松。问任遇想吃什么?他只是淡淡笑,说什么都可以。 至此,高中生涯已经过半,下学期开始,就步入高考总复习。任遇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仪式感,如果说这个学期有什么是值得纪念的,那应该是开学的第一天。 九月清晨,寒凉霜露里,他碰见一个一眼难忘的人。 即便她还不认识他,但好像也没什么要紧。 他路过弟弟房间,听到任寻在里面打电话,语气轻快。他知道,电话那边是姜黎玫。 因为任寻提供证据这件事,姜黎玫和任寻很快熟络起来。姜黎玫为了感谢任寻,送给他一幅油画,是她亲手画的。 同为美术生,送对方自己的作品,真诚又浪漫。 画上是春暖花开的一抹景,任遇他认得,是教学楼底下,那个覆盖着厚重紫罗兰和爬墙虎的凉亭。 姜黎玫的用色和她这个人一样热烈,满张纸全是盎然春色,娇翠嫩黄。 她喜欢春天。 任遇默默看了看,把画还给了任寻。 任寻叫住他:“哥,她该感谢的是你,为什么不跟她说实话呢?” 他垂下头,神色晦涩,谈不上失望,只是淡淡地:“没所谓的。都一样。” 任遇喜欢读书,却很少看言情作品,那些似是而非的爱情哲理他很少共情,但认识姜黎玫这短短几个月,他记住了两句话。 一句是左竞随口说的,暗恋,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 另一句也关于暗恋: 你对一个人的默默喜欢,就是一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冒险。 既然是冒险,就不急于求果。 数学老师说,任何时间任何背景下,投机都是不值得支持的。任遇从前深信不疑,但不知怎么,在这件事上他想当一个投机者。 或许会有一点点获胜的概率呢? 他希望姜黎玫会以其他方式认识他,记得他,而不是挟恩于人。 也想赌一次,赌他的这场暗恋会穿越寒冬,迎来明媚的春天。 第23章 黎明-初春 http://.biquxs.info/

算一算,姜黎玫的文创公司已经成立四年了。 如今回看当初辞职创业的起因,多少有点莽撞。 那时她24岁,刚刚大学毕业两年,在一家不错的互联网大厂做视觉设计师,吴俞思的工位在她背后,做的是ui。 作为职能部门,设计部门往往不用背那么多的kpi,但不代表工作量和烦心事就比别的部门少。最崩溃的点在于,是不是会遇到一些难以理解的需求,比如“这个图标我想让它大一点,但是显得小一点。”“这个海报的背景不要渐变,但要上半段粉色,下半段绿色。” 姜黎玫直接摆两个色块出来:“这样?” “不是不是,”那人摇摇头:“要循序渐进,从粉色过度成绿色。” 姜黎玫:“那不就是渐变?” 还有一段时间,设计圈流行赛博朋克风,线上线下随处可见赛博朋克元素,隔壁项目组来提需求,要求给一款app设计一张赛博朋克风的节日活动海报。 姜黎玫疑惑:“......你们是做婴幼儿早教的,赛博朋克太硬核了,不适合吧?” 对方语气不善:“你是不是不懂流行啊?我不需要你的审美,只要按照我们的需求做就可以了。” 最终姜黎玫拗不过,按照对方要求做了海报出来,结果活动效果不好,姜黎玫也要跟着背锅。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 一次喝酒,吴俞思抱着姜黎玫的胳膊大叫:“这b班我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哪里来的牛马,都敢说我的审美不好,我是设计还是他们是设计?最后搞出来的东西跟屎一样!我都不好意思往作品集里放!” 姜黎玫不说话,只闷头喝酒,一顿酒喝完,借着酒劲儿对吴俞思说:“要不,咱俩辞职吧。” 辞职,创业,自己接单子,自己当老板。刚开始可能会很难,但毕竟是给自己干活,以后在业内有了名气,就有选择的权利,可以筛客户了。 两个人就这么上头且草率地做了决定。 但事实比想象的严峻很多,她们公司成立四年了,还是没能做到当初“筛选客户”的目标,如今依然时不时要被一些奇葩客户提出的傻b需求气得肝疼。 为钱折腰,一如既往。 唯一的好处是,收入比之前上升了一个小小的层级,吴俞思有时在客户那里惹了气,就会买个贵点的礼物奖励自己,奢侈疗法虽然粗暴,但有用。 这一回策展公司的单子,用吴俞思的话说,她怕是要买三个lv才能抚平内心伤痕。 三月初春,她们向对方提供了动漫展文创产品的最终设计稿,产品大多是电子产品周边,兼容动漫ip和甲方公司的调性。但设计稿提上去,对方第n次驳回,而且给出的反馈意见模棱两可,最后和吴俞思明说:他们想做摆件盲盒。 盲盒已经火了好几年,在文创领域早不算个新点子了。 吴俞思转告姜黎玫的时候,被姜黎玫直接拒绝。 “你告诉他们,周边产品我们还可以打擦边球,做人物立绘或者摆件,那就是赤裸裸的侵权了。” 吴俞思也有点为难:“他们说了,不做售卖用途。” “不售卖也不行,如果被原ip告了,他们要负责任,我们也要连坐,”姜黎玫觉得不对劲儿,这次的甲方从合作开始就一直提一些奇奇怪怪的需求,她告诉吴俞思:“你和甲方说,让他们去找日本公司要授权书,没有授权书,肯定做不了。” 其实多半是要不来的。 大ip授权不便宜,甲方又不傻。 门外有人,咚咚咚敲在玻璃门扇上:“外卖!尾号6080!” 姜黎玫站起身:“给我吧,谢谢。” 她午饭订了螺蛳粉,公司楼下新开的,包装盒一打开,整间办公室都是臭香臭香的,有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响起来: “老大!!你又在办公室吃螺蛳粉!臭死了!!!” 姜黎玫随手一挽,将长发扎成髻,吸了吸鼻子:“我司不欢迎反对螺蛳粉人士,我该把这条写在招聘里,再说,螺蛳粉的臭怎么能算臭呢?” 她端着包装盒去了打电话的小隔间:“我蹲这吃行了吧。” 跟姜黎玫呆了几年的老员工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新来的几个实习生伸脑袋望了望隔间里。 姜黎玫穿黑色短裤配麂皮过膝长靴,上半身是杏色毛衣开衫,刚好适合春寒料峭的三月,红髓四叶草项链小小一颗,缀在纤细锁骨上,把肤色衬得更加白皙,好像把春日蔷薇戴在了身上。 这么个尤物般的姐姐,正蹲在地上撕调料包,一脸期待地往螺蛳粉里挤辣椒油。 吴俞思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闻到了浓厚的螺蛳粉味。 “她又吃螺蛳粉了是不是?” 有人点点头,朝小隔间抬了抬下巴。 这时候姜黎玫第一口螺蛳粉还没嗦到嘴里去。 手机响了,是有日子没联系的叶琪,操着一口片儿汤话: “姜总,有空?” 叶琪家家底厚实,外祖家从商,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一家子高知,却养出叶琪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混球,大学时做代购,毕了业开古着店,后来又做原创潮牌,把积蓄赔了个底掉。 和姜黎玫在一起那段时间,好像正和朋友研究合伙开酒吧,直到分手了,酒吧也没开起来。 姜黎玫没好气:“有事就说。” “啧,你看你这态度,不是你求我的时候了?” 姜黎玫住院的时候让他帮忙送东西,害他还被大夫白眼,他一直记到今天。 他和姜黎玫的性格对冲,其实并不适合谈恋爱,忘了是怎么开始的,在朋友的酒局上,成年男女看对眼可能不需要太多思考时间,不过露水情缘,谈的快,分的也快。 也正因为都没走心,所以分手干净利落,过后大家还能做朋友。 姜黎玫耐着性子把螺蛳粉里的香菜和花生米都一一拣出去,手机夹在肩膀:“快说快说。” “我不是找你讨人情的,我是给你送生意来了。” 姜黎玫筷子顿了顿:“详说?” 叶琪给姜黎玫牵的这条线是凌市的某古建筑博物馆,将文创产品纳入了新一年的工作计划,希望拉近与年轻人的距离,提升博物馆知名度,做科普,也顺便创收。 姜黎玫第一反应是:“这是政/府项目吧?” 怎么轮也轮不到她们这种刚起步的小工作室。 对此叶琪的解释是:“负责人是我爸妈的朋友,我随便听了一耳朵,想到你就是干这行的,当然了,也只是帮你搭个线,还是要按正常流程竞标的,你要觉得行,晚上我帮你约,一起吃个饭。” 第24章 黎明-月光 http://.biquxs.info/

政/府项目,利润不会大,却是很好的招牌,做成功这个案例,以后很多客户都好谈了。 姜黎玫手里螺蛳粉还一口未动,只把煎蛋咬了一半,没心情吃了,把事情和吴俞思说了一下,吴俞思表现地比她还要激动。 “那晚上一起去?” “不然呢?我嘴笨。”姜黎玫把发圈拆下来,捧着自己发梢闻了闻,嫌弃地皱眉头:“早知道不订螺蛳粉了,我下楼找个托尼洗个头发。” 洗完头发回来,还要化个妆,办公室放着她一整套护肤化妆品,就是为临时出去见客户准备的。 这边姜黎玫端着镜子细细描眼线,另一边,吴俞思在给几个刚来的实习生普及姜黎玫的情史。 “你们这位姐姐呢,撩过的男人加起来大概能凑个时装周,这次介绍生意的就是她前男友。” 有人举起手:“啊我记得!开大g的?我记得有一次在公司楼下碰见了,那男的送玫玫姐来,挺高挺帅的!” 姜黎玫拔开睫毛膏,插一句:“错了,那个是前前男友。” 吴俞思帮腔:“对,你们玫玫姐择偶只有颜值一个硬性标准。而且她的前男友们风格很雷同,清一色都是小痞子小狼狗那一挂的,文绉绉的她不喜欢。你们有哥哥弟弟之类的,可以给她介绍啊。” 一个实习生小姑娘趴在桌子上,用手撑着脸:“有研究表明,一个人的择偶审美往往与初恋有关,大部分人后来找的伴侣,都有自己初恋的影子。” 姜黎玫秀眉挑起,上挑的眼线锐利难挡,小狐狸一样的媚劲儿又显出来了。她打了个响指: “有道理,我初恋确实是这款,大概我就是喜欢这种风格的?” 小姑娘眼睛唰地就亮了:“玫玫姐你初恋是大学同学?” 姜黎玫哈哈笑:“还要再早点,高中同学。确切点说是高中学长。” 有姜黎玫和吴俞思做例,办公室氛围永远是活跃的,大家聊天百无禁忌,没什么领导和员工的分别,情史也不是不能分享的秘密。可当实习生继续追问初恋的话题,姜黎玫却不漏破绽,十分自然移开了话题: “我记得你男朋友不就是你初恋吗?大学同班?什么时候结婚?” 实习生愣了下,笑容僵了僵:“......在谈结婚的事情了,但他们家很远,我妈觉得不够门当户对,所以不同意......” 她探着身子靠近姜黎玫:“老大,你觉得结婚门当户对重要吗?” 姜黎玫正在上定妆粉,用大刷子在脸颊上扫来扫去,目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地说:“你一定觉得,像我这样换男友换得勤,游戏人间的,会觉得门当户对不重要,对吧?” 实习生不说话。 “但别怪我泼你冷水,门当户对真的太重要了,谈恋爱怎么都行,但结婚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她把化妆品一一收进包里,站起来,已经是全副武装,面庞精致剔透:“我给你的意见就是,别冲动,多听听妈妈的话。恋爱脑一时可以,但以后有了分歧,是会后悔的。” 晚饭约的晚上六点,这会儿已经四点半。 姜黎玫把u盘里的资料和案例导进笔记本里,怕对方不喜欢看电子版,又打印了一份公司资料和案例做备用。一切准备就绪。 ......可闻着自己毛衣上还是有股酸笋味儿。 这时候去商场已经来不及了。 “谁带香水了?”她在办公室征集。 有人递过来一瓶,姜黎玫凑近鼻子闻了闻,是冷调的花香。想着室外风一吹就散了,就往手腕上多喷了几下。 “老大,这香水的宣传语叫——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姜黎玫把方形玻璃瓶推回去,笑到:“......太俗了吧。” “俗吗?就是那种清清冷冷,若即若离的味道,老大你可以的,把你前男友绑回来!” “妈耶!”姜黎玫表情扭曲:“可别,我是去给你们搞单子去,今晚不搞男人。” 而且她有一项自我要求——绝对不吃回头草。 。 黄酉辉在最火的小龙虾订了位,晚上请一众师兄弟吃饭。 去年一整年的考核会议结束,这个三月才出考核指标和培训名单。他第一次进培训名单,走的是师兄任遇走过的路,如果一切顺顺利利,两年后就能参加主治职称考试了。 虽然任遇的光芒不可及,他也不算太差,值得庆贺。 鲜辣热炒,葱蒜爆香,整个包间都弥漫着热腾腾的镬气。 他们一行七个人,六男一女,研究生开始就是同门,难得这一晚都没有值班。平时禁欲正经,救死扶伤,脱了白大褂,也是贪恋烟火气的凡人。 啤酒搬了第二箱,满桌残羹冷炙,塑料桌布上覆了一层油腻。 任遇平时很少喝酒,但老友相见,拒绝不了,转眼间脚边排了几个空啤酒瓶,脸上也染几分淡淡的熏红。 席间话题从学校聊到了医院,又聊到了成家,成年人无法绕开的人生大事无非是买房结婚。桌上除了黄酉辉和另外一个师兄,全是光棍。 有人把目光投到了任遇身上:“任遇还没找女朋友吗?” “没有。”黄酉辉替任遇回答:“天天就忙医院,还有忙他那只猫。有养猫的时间,都能找个女朋友了。” “你养猫啊任遇?什么猫?” “嗯,”嗓音因为酒精,比平时低沉沙哑,任遇轻咳一声:“橘猫。” “男生养猫,好奇怪啊哈哈哈哈,”师兄笑:“你以后女朋友如果不喜欢猫怎么办?要猫还是要女朋友?哎孙宁,你喜欢猫吗?能接受你男朋友养猫吗?” 孙宁是桌上唯一一个女生,也是最小的师妹,眼神往任遇肩膀上飘了下,明明没喝酒,却莫名低头红了脸: “喜欢啊......能接受,猫多可爱啊。” 几个人对视一下,心照不宣偷偷笑。 小师妹这些年对任遇的心思众人皆知,只有主人公不清楚。 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任遇面无表情,找服务生要了一瓶冰矿泉水,拧开灌了一口。 “任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也给别人点参考,考试还有大纲呢。” 数双眼睛齐齐盯着任遇,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来,被盯着的人视线放空,好像根本没在思考,矿泉水瓶被轻捏,发出涩涩的声响,然后被搁在桌边上。 “没有什么类型......” 任遇张了张嘴,有个身影在脑子里闪过,浩荡的穿堂风刮起高高的马尾,发梢起舞,单薄的身形之上是倔强的一张脸,红着眼眶。 “没有什么类型......我不知道她该算是什么类型。” 诶?!她? 向来沉默寡言,不讨论私事的人,今天总算说出点线索,有人起哄:“谁啊谁啊?你初恋?” 任遇嘴角噙着笑:“算是吧。” 如果暗恋也算的话。 话题到这里就截止了,任遇借着去卫生间的由头从包间里出来,到室外吹吹风,顺便醒醒酒,并没发现身后跟着走出来的人。 “任师兄!” 孙宁喊他。 任遇并不怎么意外,只是往一侧挪了几步,给孙宁腾出点位置,两人站在饭店门口,吹着夜风。 一时无话。 孙宁个子不高,是很文静清秀的长相,家里几代从医,其实算是择偶市场里的优秀女青年。 任遇不傻,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只是她没明说,他也就无法戳破,为了女孩子的自尊心,他只能躲。只是今晚...... 人总是容易乘着酒精的力量,做一些平时没胆量做的事。孙宁抱着双臂,压住料峭冷风: “任学长,我有点事跟你说......” 任遇觉得太阳穴有些疼。 或许也是酒精的副作用,对于不常喝酒的人来说,并不能顺利体会微醺的快感。 他望着孙宁,叹了口气:“其实严格意义上讲,我们不算同门,你父亲孙主任是我的恩师,但你不必叫我师兄。” “任师兄......”孙宁愣了下,改口道:“任遇,刚刚你说的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不够优秀,但是如果你现在心里没有人,我是不是可以......” 远远驶来一辆黑色迈巴赫商务,在饭店门口停下了。 任遇原本在听孙宁的话,可是在车门打开的一瞬,就完全走神了。 姜黎玫从副驾驶走了出来。 三月倒春寒,气温并不友好,她穿一件单薄的毛衣开衫,整个人孑孓瘦削,偏偏高跟鞋踩的稳。她笑着和驾驶位下来的男人说话,风吹起柔顺长发,把清冷的香气送来他面前。 疏离,冷淡。 好像这一夜,如纸剪般苍凉的月亮。 第25章 黎明-好运 http://.biquxs.info/

几个月不见,叶琪变化挺大,剪了那一头染成枯草的头发,剃了个寸头,今天还破天荒穿了西装,手背上的纹身也用跌打贴盖住了。 往那一戳,还挺纯良的。 姜黎玫像见了鬼:“你干嘛?要出家?” 叶琪扯扯脖子上的领带,一脸不耐烦:“我家里给我介绍了个姑娘,奔着结婚去的,可人家家里书香门第,看不上我,我老子让我改改毛病,先从外表开始。” 姜黎玫揶揄他:“有用吗?你家不也是书香门第,你要是能改早改了。” “你闭嘴吧。” 姜黎玫哈哈笑,瞄了眼车内配饰,商务车型标配,真皮座椅和黑色描金的中控台,重体面少实用。其实刚上车她就发现了,问叶琪: “你这车也是刚换的?为了结婚这么下血本?” 叶琪转头睨她一眼:“我疯了我?借的,就为你今晚谈生意,人家见过世面的,别太掉价。” 趁着红绿灯,叶琪跟姜黎玫简单说了说博物馆项目的情况,今晚约出来吃饭的是二把手,姓袁,和叶琪父亲是旧友,转行以前在凌市某大学历史系任教授。 姜黎玫安静听着,并不插话,末了才说:“这单如果成了,我按利润百分之三十给你,不多,但这种项目总利润也没有多少,体谅一下。” 叶琪不动声色摸了摸鼻子,拒绝得十分没底气:“......那倒也不用,我不缺钱。” 不缺钱?那之前做生意亏得底掉的是谁? 姜黎玫笑笑,不置可否,视线落向车窗外的夜色,以沉默保护男人不可言明的自尊心。况且姜黎玫的行事准则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尽量不消耗人情。 用钱做交换,收钱的卖力,给钱的也放心。 车子在二环路上越行越远,然后在下一个红绿灯左拐,驶入凌市最有名的一条夜市街。 有无数网红美食餐厅落座于此,引许多老饕和美食博主来打卡,这条街上最人满为患的是一家小龙虾,浩浩荡荡的等位队伍盘踞大半条街。 车子就停在了小龙虾门口。 姜黎玫解开安全带,没下车,望着外面惊诧:“吃小龙虾??” 人是叶琪约的,饭店也是叶琪约的,原本说好晚上六点见,叶琪临时说改到晚上九点,吃夜宵。 约人谈生意,吃夜宵,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龙虾。姜黎玫讶异:“这是干嘛?” “你懂什么。”叶琪正了正领带,倾身向后座帮姜黎玫拿了包,丢她怀里:“袁伯湖南人,就爱吃这个,而且你别搞得太正式了,他们单位忌讳这个。” 其实姜黎玫是有点意外的,叶琪认真起来,原来是个挺通透的人。老话说三十而立,或许男人到了三十岁都会有些危机感,不得不在生计上动脑筋? 她从前交往的男友们,往往有趣看八分,颜值看七分,经济条件看四分,至于家境和自身事业,是完全不考虑的。 毕竟不是奔着结婚,家境事业如何,又关她什么事? 传统择偶观里的那些优势,在姜黎玫眼里完全不算加分项。 叶琪下了车,绕到她这边,十分绅士地帮她开车门。毛衣领宽敞,姜黎玫一弯腰时滑出香肩,叶琪瞄了一眼,不忘讥讽: “袁伯家庭和谐,家风正直,不好这口,你今天白打扮了。” “去nm的。” 叶琪挨了骂也不恼,一幅油盐不进的厚脸皮,姜黎玫脸上持着笑,心里把叶琪骂个底朝天,刚刚对他的改观这会儿荡然无存。 门口等位人多,叫号机器不停在喊,他们提前定了位置,直接进包间就好。 叶琪推开玻璃对门,让姜黎玫先进,可一错身的功夫,从里面走出来个男人,一看就是醉醺醺,推的另一边的门,没瞧见姜黎玫,门上金属把手直接撞上她的胳膊。 这一下力度不小,姜黎玫闷哼一声,皱紧了眉。玻璃门被惯性推得前后摇晃。 “哎哥们儿,你看看路。” 黄酉辉喝得不少,此刻眼神发飘,看人重影,只见眼前一美女抱着胳膊,脚步往后踉跄了两步,黑色卷发盖住半张脸,立马酒醒了一半。 他朝姜黎玫双手合十:“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美女,怪我怪我。” 眼前人抬起头,橙光灯光下罩一张秀丽面庞,巴掌大的脸,妆容精致,只是细眉紧拧。 黄酉辉愣了愣,一是因为美人嗔怒别有风情,而是因为......这张脸有点眼熟。 “算了,没事。”姜黎玫自己推了那半扇门,往里走。 黄酉辉回过神,再次道了歉,站在门口朝门外站着的两人喊:“我说两位,知心话说完没?该撤了啊,任遇你叫个代驾吧,送孙宁回家。” 孙宁话才说了一半,被黄酉辉这样打趣,脸上挂不住,红着脸转过身去。 至于任遇,长身站立,远远望着刚进门的背影,眼眸深黯。 。 姜黎玫其实看见任遇了,就刚刚进门的时候,他站在门口,脸上酒意明显,好像是看着她的方向。他身边还站着个女孩,牛仔外套白色长裙,裙摆随风轻轻晃。 以任遇的工作量,能腾出来空来谈恋爱不容易,姜黎玫想。 她覆上手肘外侧,轻轻碰了碰,又晃了两下,确定没有撞到骨折的伤口。 叶琪问:“没事儿?” “没事儿。” 趁人还没到,他们先把菜点了,叶琪问姜黎玫:“你不是还有个合伙人?不来了?” “来,等会儿到。” 小龙虾油腻上火,除酒之外还点了壶菊普,一壶茶香由浓变淡,博物馆负责人终于到了。 和姜黎玫想象的有点不同,来人年纪不过六十,穿着随意,面容和善,没什么架子,一进门先致歉: “不好意思啊,我迟到了。” “袁伯伯,我可太长时间没见你了!”叶琪迎上去。 看到出来两家关系的确很好,叶琪说的凌市话,一口一个袁baibai,话频嘴也甜,许久之后介绍姜黎玫: “袁伯伯,这是我好朋友,关系特铁,跟你说过的,自己创业开文创公司。” 姜黎玫笑着上前,脱口便称“袁老师”。 从前做过大学教授,必然引此为傲。叶琪扬了扬眉,在背后给姜黎玫比了个大拇指。 类似这样的饭局,其实姜黎玫张罗过不少,但这次的重视程度不一样,她也难免多费些心思。吴俞思在附近等了很久了,收到姜黎玫的微信,才走进饭店,进包间的时候手里还拖着行李箱,盘起的头发被风吹乱几根在额前,风尘仆仆的模样。 姜黎玫站起身做介绍:“这是我们公司另一位合伙人吴总,原本在南城出差的,听说今晚跟您吃饭,买了最近的机票,刚落地就过来了。” 吴俞思笑容比姜黎玫还灿烂,一席饭舌灿莲花,从不让话掉到地上,还找准机会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个纸袋,说是南城特产,特意带回,礼轻情意重,请袁老师务必收下尝尝鲜。 那顿饭过去很久以后,叶琪问过姜黎玫,你那同事真是刚从南城回来的? 姜黎玫嚼着口香糖,抬眼笑他:“南城,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南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况且礼物是远途而来的心意,想拒绝也不好意思。就算被看穿了也不要紧,大家哈哈一笑就翻篇。 姜黎玫想,自己的厚脸皮是怎么练出来的?一部分是因为,创业这几年摸爬滚打,再有是因为她本来就社牛,上学时候就这样。 习惯了。 。 黄酉辉喜事临门,由他买单,没人抢。 一行人在饭店门口告别,各自散去,大家都很有眼色地不去蹭任遇的车,孙宁乖巧跟在任遇身后,宽大身形罩住她一半的影子。 任遇心事摆在脸上,眉头紧锁,打开车门,示意她坐后面,他则坐在副驾驶。 夜空灰寂,等代驾这十五分钟,风就刮得紧了。 孙宁身上的牛仔外套其实很单薄,不得不裹紧了双臂,眼神怯怯盯着任遇的后脑。这男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如冷泉苍竹一样,如今酒醉,也坐得端正,把人在夜里萌生的那点旖思都浇灭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她就是喜欢。 这几年流行一个词,叫智性恋。孙宁觉得她对任遇的喜欢就是这样的。 “任遇,我冷。” 孙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任遇身上的黑夹克,可闻言而动的男人只是倾身向驾驶位,随手按了下,后座的车窗就缓缓升了上去。 风寒露重连同闹市喧嚣一起被隔绝。 车内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惶恐,孙宁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难掩小心翼翼:“任遇......” 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任遇声线寡淡,好像所有感情都被刚刚的那阵风卷走了: “孙宁,我有喜欢的人了。” 孙宁哽了哽,心跳加速:“我知道啊,你的初恋嘛,但你们不是分手了吗?那我......” “没分手。”任遇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侧着头,靠着车窗边缘,手掌撑开按压着太阳穴:“没有分手,我从来没和她在一起过。” 孙宁愣了,没注意到自己声音都在抖:“那你们还有联系?” “有。” 任遇自律又自持,小心而谨慎,他并不屑以酒精为由宣泄欲望,但又不得不承认,今晚血管里好像流淌着平时并不常出现的冲动,有些东西往常不愿表露,今天却好像恰得其所。 “我从高中暗恋她,到现在刚好十年。中间断了几年联系,但最近她又出现了。我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因为不知道怎么描述她,她就算作我心里的标准吧,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孙宁吸了吸鼻子:“为什么断了联系?” 如果真的那样喜欢,那样在意,为什么会舍得断了联系? 车里陷入冗长的沉默。 孙宁有些得意,那是从茫茫题海中抓到考点的得意,可下一秒,她听见任遇开口,嗓音竟染了一层疲惫: “是我没有护好她。” 从远处走来一群年轻人,看着大学生的样子,有男有女,勾肩搭背走过,在车旁留下一串笑声。 任遇长久地望着他们出神。 他已经很少想起姜黎玫上学时的样子了,尤其是在重逢以后,但不知怎么,他今晚频频想起姜黎玫大四那年,剪了短发的模样。 那时他在读研,每天都忙到头脚倒悬,但还是每半个月抽一天时间,从凌市到羊城一个来回。 就为看看她好不好。 那时姜黎玫已经和家里断联,以前从不为生计发愁的人,现在要做多份兼职,才能买画材,交宿舍费。为了省事省时间干脆剪了短发,自行车是她来往校内外的交通工具。 任遇仍记得,有一回她骑车不稳摔在路边,而他就在几步之外,不敢上前。 那种手足无措,他这辈子没有体会过第二次。 谁没有初恋呢?谁没有白月光? 月亮终究只是月亮。 孙宁直起身子,依然心有不甘,她问任遇:“那这么多年,她知道你的心意吗?她知道你喜欢她吗?她就没交过男朋友?” 修长的手搁在膝上,手指骨节分明,微微曲起,又缓缓放平。 “有。” 任遇干涩地应一声,他想起刚刚在饭店门口,护着她的男人,应该就是上次在医院见到的那一位。 既然能得她青眼,必然身上有她喜欢的特点,性格,职业,或是其它。但无论如何,她姜黎玫喜欢的人,不会是他。 “没关系。” “什么?”孙宁没听清。 “没关系,我爱她就行了。” 他多严谨的人啊。 这时候竟也不忘把“喜欢”换成“爱”。 孙宁这时才意识到,今晚的任遇真的温柔得过分了,或许是夜色为他披上神采,他谈论起自己喜欢的人,连神态语气都不同,好像呵护初春萌芽的柳枝与花苞,那样的小心翼翼。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任遇,心底发颤,却又心痒难耐。 “任遇,我真的没机会吗?” 任遇默不作声,半晌,才轻吐一句:“谢谢你。” 不是对不起,而是谢谢你。因为拒绝别人的爱意,不需要对不起。 孙宁迷惑了,他竟维护她到这种程度。 “......麻烦任师兄帮我打辆车吧,今晚你应该想一个人呆着,我就不打扰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要维护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 任遇说了声好,推门下车。孙宁下意识要去拉任遇的手,却被座位阻隔。原来他从上车时就与她保持距离,连并排同座都不肯。 他的温柔和耐心,仅对一个人。留给别人的,还是那个疏离漠然的任遇。 孙宁自嘲地笑出声。白月光的杀伤力,她今天终于窥得一二。 但是,摘得下来的,还叫月亮吗? 她透过车窗看任遇静立的背影。 她的月亮在今晚彻底沉寂了。那么任遇,祝你好运吧。 第26章 黎明-卑劣 http://.biquxs.info/

袁老师完全不像上了年纪,不惧熬夜,交谈甚欢,很多年轻人的梗也信手拈来。这顿饭持续到近午夜十二点,不常熬夜的吴俞思期间打了几个呵欠,姜黎玫偷偷在桌下掐她大腿。 饭毕,一瓶白酒下去三分之二,其实很克制了。 袁老师有车来接,姜黎玫吴俞思还有叶琪并排站在饭店门口相送,把礼节做到位,望着车子走远,叶琪和姜黎玫说:“行,酒量见长。” 姜黎玫呵一声:“不然呢?你一口都不喝。” “我这不是要当司机嘛。”叶琪摊手,远远打开车锁,不急着走,先点了支烟:“一会儿先送你俩回家,我再去玩。” 吴俞思是见过叶琪的,知道他是个玩咖,但没想到瘾这么大:“这都几点了,还要转场?” “周五啊妹妹,大好年华还能玩几年?” 姜黎玫胳膊捣她一下:“甭管他,结婚前最后的疯狂了。” 毛衣领被辣油蹦了个点子,挺刺目的,叶琪刚伸手过来,就被姜黎玫拍了下:“我自己来。” 一来一往的交互,落入别人的眼里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不远处停着的白色suv良久未动,车内坐着的人藏在灯光触不到的暗处,视线投往姜黎玫的方向,表情不明。 一支烟抽完,叶琪接了个电话,不好意思朝姜黎玫挤笑脸:“那什么,要不你俩打车走?” “?” “我在这等个人,她就在附近吃饭……不能送你们了。” 吴俞思心直口快:“我俩碍你桃花了?” “......妹妹别把话戳破啊。” 姜黎玫倒是无所谓,把烟蒂扔进垃圾桶,翻出手机打车。热闹街道,很容易被接单。在车上,吴俞思悄悄问姜黎玫:“我感觉叶琪也还不错啊?你俩还有没有发展机会?” “没有。”姜黎玫靠在椅背上假寐,掀开眼皮瞥吴俞思一眼:“你从哪里看出他不错的?” 吴俞思想了想,列了几个她眼里叶琪的高光时刻,说来说去无非是会讲话,嘴甜,性格大方,长相不赖。 姜黎玫正了正身子,想吐槽又不知从何开始。毕竟她交男友也很看中这些点,只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喜欢这些优点,就势必要接受这些优点的负面作用力,比如花心爱玩,还有满嘴跑火车。 是个不走心恋爱的好选择,她行,吴俞思玩不了。 困意上涌,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子里纠结成团,吴俞思还在喋喋不休讲她前些日子相亲的事。 车上电台是一个晚间音乐分享节目,这会儿正播一首粤语歌,女声婉转。 姜黎玫听过这首,是在大学的时候。林夕的词永远萦绕酸涩哀伤,整首歌最经典的一句是“宁为他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那时与她一同兼职的同事都是羊城人,时间长了,已经能听懂一点点粤语,她当时听到这句傻愣了好久,满脑子都是任寻的脸。 爱意随风涨,随风散,如今再听还是会伤怀,只不过,不再为那段感情,只为她自己。 在一段段感情里进进出出,痛觉真的会迟钝,真心爱一个人,为他生为他死是什么滋味? 姜黎玫没再尝过,早忘了。 。 送走孙宁之后,任遇又接了两通电话,都是代驾。 第一通是和任遇道歉,说自己的自行车坏了,可能要晚点到。第二通是请求任遇,不要取消订单,他这个月接单很少,不想错过。 任遇说没关系,反正已经是深夜,迟一会儿早一会儿都没差别。 凌市二环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任何时间都不缺熙攘人群和热闹烟火,喧喧人声不断过往。 他冷眼瞧着饭店门口进出的客人,胡思乱想了很多,直到寒气使灯光结霜,终于等到了。 姜黎玫从饭店里出来,还是单单薄薄的身影,她和身边的人笑着说话,然后送人离开,可等车子开走,那瘦削肩膀一下子就塌了,好像缺水的花,疲态尽显。 很辛苦吧。 任遇眯着眼睛,盯着那一抹清淡身影,她小心拢起手,点燃一支细细的烟,火星明灭,红唇吐出一口氤氲的烟雾。 她身边的男人伸手帮她掸掸衣领,两人面对面交谈,很般配的一对。不久后,姜黎玫和身边女伴一起上车离开,男人帮她关上车门。 他们之间没有道别,正如所有熟稔的情侣一样。 车门忽而被打开,车外凉薄的风吹进来,任遇这才猛然回神。 “先生你好。” 是代驾到了。 任遇无暇顾及。他不可受控地长久盯着马路对面那男人,其中含了有多少不善他也数不清。 任遇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但又无法忽略,无法拒绝,也无法掩饰人性里藏匿的卑劣。 妒忌是七宗罪之一,他也逃不掉。 男人好像在等人,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代驾师傅查导航的空当,任遇看见那男人终于有了动作,男人朝马路对面挥了挥手,紧接着红绿灯转换,从斑马线跑来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生,蹦蹦跳跳钻进他怀里。 任遇哑然,连代驾师傅在他身边说话都没听见。 “先生?先生?是这个地址吧?” 男人拦着怀中女生的肩膀,俯身在额头亲了亲,然后一起上了车。 “先生?先生?” 任遇清楚听见自己的咚咚心跳,胸腔里火烧火燎,开口说话时竟有些卡顿。 他示意司机师傅,不按导航走了,跟上前面那辆黑色的车。 。 姜黎玫到了家,已经困到脚步拖拉。把耳环戒指摘下来丢进托盘里,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去卸了个妆。忙完瘫倒在床上,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床上用的还是冬天的珊瑚绒被套,如今气温稍稍转暖,但还是冷意逼人。姜黎玫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只觉得鼻尖有些凉,双脚也如冰刺。 或许是在室外呆的久了,这样下去,明天怕是要感冒。 租的这间公寓不是集体供暖,她做了两分钟心理斗争,还是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一边去厨房打开取暖壁挂炉,一边骂自己,明明是安城长大的,却这样怕冷。 壁挂炉工作的声音嗡鸣。 姜黎玫没想到,她这一起床,就再没躺回去的机会,手机忽然响起,铃声在嗡鸣噪音里格外刺耳,惊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是叶琪。 姜黎玫暗想是不是什么东西落他车上了,可刚一接电话,那头是个陌生刚硬的男声: “你是姜黎玫吗?” 她一愣:“啊?” “你是叶琪的家属吧?” 家属?姜黎玫揉揉眼睛:“是......吧,你哪位?” “这里是三里桥派/出所,叶琪和人斗殴,现在在所里,你抓紧来一趟吧。” 第27章 玫瑰-虔诚 http://.biquxs.info/

安城到底有多冷呢? 大概就是姜黎玫已经多年没回去过,还时不时会梦见被严寒围拢的可怕。 尤其是深冬和初春,不论霾尘多重,都会被北风吹散,风头触及裸露的皮肤是会刺痛的,好像开了刃的刀。上高中时每个女生的标配,是宽大的毛绒围巾,手套,耳包,还有雪地靴。 帽子是不戴的,因为会把刘海压塌,不好看。 姜黎玫没有刘海,但也不爱戴帽子,她额头饱满而光滑,那时候也没有发际线的忧愁,扎个花苞头或是马尾辫就可以,清清爽爽。 曹琼学着针织花样,用红色马海毛线给姜黎玫织了一条围巾,火红火红,好像冬日里的火焰,在一众蓝白校服里格外显眼,漂亮又暖和。 后来那条围巾不知道哪里去了,和许多落尘的记忆一起被遗忘了。 姜黎玫忘记了安城的很多东西,无意的,有意的,但安城的冬天,她永远深深记着。 特别是窗外严寒四阖,大雪纷飞,教室里明灯长盈,温暖如春。 。 任遇高二的那个寒假很辛苦,匆匆忙忙过了春节以后就被学校通知,高二重点班和所有高三学生一起,回学校上自习。 高考的紧迫感,他们现在就要体会了。 整座学校被大雪覆盖,落白刺目,只扫出了校门口到教学楼一条细细窄窄的路,供自习的学生进出。 除了去食堂吃饭,任遇基本不出教学楼,他最常去的地方,是高一高二楼之间的连廊。 现在校园里人少,高一高二都不在,连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他习惯站在连廊的第二扇窗子前,因为这里离楼下的凉亭最近,有时是背单词,有时就是纯粹发呆。 如今凉亭檐梁上也覆满了积雪,素白之中,只露一点点木色边缘,还有植物的枯藤随意散落着,等待着春日降临。 其实就是平平无奇的校园一角罢了。 任遇出神望着空无一人的凉亭,感受连廊里穿梭的风,脑海里勾勒出的,是具象的一张脸。他每天都来这里,连着一个礼拜以后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症结所在—— 他喜欢这里,纯粹是因那个人,而不是因景。 相比之下,任寻的寒假要丰富多了。 他为明年的艺考做准备,更换了画室,找了名师指导,其余时间大多约朋友出去打球,看电影,或是打桌游。 他还在卧室里装了一套环绕音响,播一些任母听不懂的躁动的歌,每每任母路过,都要抚着心口皱眉头。 一墙之隔而已,任遇这边的卧室清净得好像禅房,他不让阿姨进来打扫,也很少让任母踏足,一方书桌一本书,够他磋磨一晚时光。 白天有些着凉,晚上回家,他自己泡了感冒灵来喝,可隔壁音乐声震天。 任遇盯着杯子里的棕色的药液,水面似乎都随着节奏荡出波来。 他心烦意乱,去隔壁敲门,任寻开门倒是快,可刚一照面,就被任遇掐了脖子: “小点声,再出一点动静,我就把你和你那破音响一起扔出去。” 兄弟俩身高身形都差不多,但任寻从小被任遇教训惯了,他总觉得自己这哥哥在外人面前沉稳内敛,实际腹黑的一批。小时候不是没打过架,但自己赢得少,输得多。任遇下手狠,不好惹。 任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待到任遇松了手,先去把音响关了,然后吊儿郎当倚着门: “哥,学校食堂现在供午饭吗?” 任遇看他一眼:“不然呢?饿着?” 如今学校只有高三在,外加高二的一个班,但怎么说也是一千多人,食堂菜色虽然不如平时,但也还算丰盛。 任寻撑着门:“我明天想去学校打球,要是中午有饭就在食堂吃了。” 任遇不置可否:“随便。记得穿校服。” 安城九中的规矩,不论是假期还是什么时候,学生只要到校,就要穿校服。 任遇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不过六点半,却被告知,任寻天没亮就出门了,没用车送,骑自行车走的。 任母在熨烫衣服,两件羽绒服并排挂着,一灰一白,把灰色的那件装进袋子里递给任遇: “你弟弟出门时就穿了件校服,羽绒服都不穿,你给他带着吧,去学校给他。” 任遇说好,可是去了学校却没见着任寻,只能先去上课。 外面那样冷的天气,元宵还没过,灰沉沉的天气很容易让人心生疲倦,这是自然。任遇两节自习都不在状态,教室里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呵欠声四起。 不断有人站起身,就站在座位上学习,以求清醒。 第三节课下课,任遇听见操场上传来声响,还有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有人欢快地吹起口哨,大喊:“防他防他!任寻!回防!” 任遇合上笔盖,拎起衣服下楼。 搁在以前,篮球场从不会聚这么多人。大概是因为假期还要回校上课,人心困顿,此刻都像被圈禁的鸟,看热闹的人群围了好几圈,大多都是高三的,有男有女。 球场内气氛正酣。 任寻个子高,在场上还有几个体育生的境况下也并不落弱风,年轻的身体强劲有灵巧,他撸起衣袖,长臂线条流畅,额前碎发盖不住晶灿汗水,在重重围堵中突围上篮,篮球落地,他原地站定,朝人群扬了扬眉。 场边传来女生的欢呼。 任遇挤到球场边,把任寻的羽绒服叠好放在球架底下,而后才发现,别说羽绒服了,任寻这时候连校服都脱了,身上直着一件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的长袖t恤。 风灌进衣服里,鼓起来,像猎猎旗帜。 如果是往常,任遇一定会摘了眼镜,以暴制暴地拽着任寻衣领子把他拎一边,骂他烧包,感冒了还要全家担心。 但今天,这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见了姜黎玫。 白皙剔透的面庞,一双小狐狸一般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她站在场外,离球场最近的边缘,双手拢在嘴边,在给任寻喊加油。 一众蓝白校服里属她最显眼,说不清是因为明媚五官,还是她围到下巴的那条红色围巾。那围巾质地柔软,比新雪还蓬松,她在其中,笑颜明净。 任遇不自觉地屏了一瞬呼吸,在某个失神的瞬间,他觉得姜黎玫颊边因为寒冷而染上的两个红晕,竟比那围巾还要明艳。 空气干燥,清涩冷冽,钻进胸腔好像瞬时就成冰。 隔着一个篮球场的距离,他望着姜黎玫,而姜黎玫的目光始终追着奔跑的任寻。 任遇也未曾料及,这一幕刻印成画,使他禁锢其中很多年,好像藻荇缠绕,不得解脱。 他许下了一个怯懦的愿望,希望有一天,那样温柔清湛的目光,也能落在他的身上。 即便这个愿望不可言说,他也愿意以此为念,虔诚始终。 第28章 玫瑰-小雨 http://.biquxs.info/

一颗篮球朝着密集的人群凌空飞来。 姜黎玫不会接球,只好伸手挡了一下,篮球打着旋儿弹回去,姚梦从姜黎玫身后探出头来:“妈呀妈呀,吓死我了。” 场上人重新开始跑动,在寒冷的室外带起一阵阵热风。 “玫玫......” “别这么叫我,我小名叫小雨,说了多少遍了。”姜黎玫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场上那个白色身影。 “好好好,小雨。”姚梦拽着姜黎玫的校服袖子,将声音压低:“你今天能和他说上话吗?” 姜黎玫咬着嘴唇:“应该能吧......我找找机会。” 任寻今天来学校打球的消息,是姜黎玫拜托姚梦,转了好几手,在初中同学那里打听到的。 她很激动,约姚梦今天一起来,且因为兴奋期待,昨晚都没睡好。 没办法,今早起来用偷偷买的bb霜盖了盖眼下,还学着瑞丽杂志里日本模特的妆,往眼皮上蹭了点亮晶晶的眼影。 眼影当然是曹琼的,她悄悄拿来用。 少女心事,好像一大捧水果味的棉花糖,软软的,蓬松的,又难免酸涩。姜黎玫全部注意力都跟着任寻走,他一跑一跳,翻飞的衣角都好像有魔力。 当然,能感受到魔力的也不止她一个。姚梦对篮球场上的局势不感兴趣,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然后锁定篮球场另一侧站的女生。 “哎哎哎,姜黎玫,姜小雨。”她死命扯姜黎玫的袖口。 “干嘛!” “我跟你说,你看你正对面,球场那头站着的人,丸子头粉色发圈那个女生,” 姚梦贴近姜黎玫的耳边: “你别直接看着她啊!别被发现了!” 姜黎玫莫名其妙也紧张起来,往球场那边扫了一眼,问:“看见了,怎么了?” “那是徐萦,高二领操员,她好像喜欢任寻,任寻去哪她就跟着去哪,口香糖似的。” 姜黎玫拍拍姚梦的手:“别这么讲人家,要是这么说,我不也是口香糖?任寻那么好,有人喜欢他也是正常的。” 姚梦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姜黎玫:“他们都是高二的,近水楼台你懂不懂?” “那也未必。”姜黎玫高高扬着头,拨了拨额边碎发:“这种事可不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她很有信心。 即便两个人现在只是在对方的qq里躺列,但是,就冲任寻曾经给警察提供证据,帮她解围,姜黎玫觉得,任寻对她多多少少是有点不同的。 姚梦摇了摇头。 萝卜白菜论喜好,她不懂任寻有什么好,真要是讲起有光环的男生,她觉着任寻还不如任遇呢。 一样的脸,一样的好看,任遇次次学年第一,牛死了好吧? 她也和姜黎玫说过,其实如果让身边的女生们匿名投票,投票池名为“安城九中校草”,那么任遇票数一定超任寻。毕竟是重点高中,自带学霸标签的男孩子自带魅力。 只不过任遇平时内向少言,见谁都是一副表情,太有距离感罢了。 这些话对深陷暗恋的少女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姜黎玫好像徜徉在自己创造的关于任寻的粉红色泡泡里,旁人一概入不了眼。 姚梦站得有些累,挽着姜黎玫的手臂,将身子大半靠在姜黎玫身上,继续咬耳朵: “姜小雨,你再往右边球架看。” “什么啊?” “哎呀右边!右边!你看的是左边!” 任寻恰好带球跑过,姜黎玫盯着他,目光穿越全场,刚好和右边球架下站着的男生视线撞在一起。 迅猛一霎,两个人都愣住了。 姜黎玫是反应慢半拍的那个,男生比她先一步垂下了头,挪开了目光。 “那是......” “哈哈哈哈哈!那就是任遇!傻了是不是?”姚梦夸张地大笑:“怎么样?是不是一模一样的脸?” 姜黎玫没说话,只是眯起眼睛思索,而任遇就在她的注视下,快步离开了篮球场。 “我没说错吧?任遇和任寻很像,但又不一样。” 姚梦说的话,姜黎玫现在理解了。 任遇步速很快,往远离热闹人群的方向。 少年身形修长,似青松高劲,校服外面罩一件长款白色羽绒服,明明是很暖和的穿扮,却还是难掩单薄清孑。 篮球场上,任寻挥汗如雨,而任遇独身走着,两人好像盛夏与严冬。任遇脊背那样落寞,影子被呼号的风扯得零零碎碎,似乎要坠在这茫茫冬日里。 姜黎玫耸了耸肩,收回目光。场上任寻再进一球,掀起一阵叫好声,姜黎玫看不懂球,但也还是跟着欢呼。 人和植物一样,都有趋光性。 她更喜欢暖洋洋的春景和夏日暖阳。 。 这场球一直没停,球场上人换了几波,就到了午饭时间,大家混在高三的大队伍里,慢腾腾往食堂方向挪。 姚梦啧啧两声:“高三真可怕啊,你看他们。” 像一群被吸干了精神气儿的游魂。 有人走路都不忘手握单词小本,念念叨叨。 “妈呀,我高三可不要这样。” 姜黎玫心思不在这上面。 徐萦刚刚趁散场和任寻说话了,还帮他拿了校服和水。周围有男生起哄,肩膀撞上任寻的,后者有点不好意思,从徐萦手里把校服外套拿了回来,随意搭在脖子上,抹一把额上汗。 姜黎玫跟在人群最后,悄悄拉姚梦:“你帮我看看,眼影还在不在?” 姚梦贴近了,仔细打量姜黎玫的脸:“......眼影还在,但你的睫毛怪怪的。” 其实是天气太冷,睫毛膏结块了。 姜黎玫哎呀一声,低下头挡住脸,拉起姚梦就往教学楼冲。 “去哪?不吃饭了?” 姜黎玫拍她脑门:“我晚上请你吃披萨自助!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 下午他们还要继续打球,姜黎玫打算请任寻和任寻的朋友们喝饮料。 她先去卫生间重新刷了睫毛,确定一张脸完美无瑕,然后直奔一楼小卖部。 在路上,她把主意都打好了,他的朋友们就喝运动饮料,至于任寻,要买一瓶不一样的,亲自递到他手上。 从送给任寻那幅油画以后,他们再没说过话,还没开学,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今天总要打个招呼吧。 姚梦受不了不吃午饭,幸好早饭的面包还没吃,咬一口,椰蓉面包香甜松软,她一边吃,一边打量兴冲冲的姜黎玫,实在搞不懂,有什么比热乎乎的饭菜更好呢? 就算给她十个任寻也不换。 姜黎玫对姚梦也有点抱歉,答应开学以后请姚梦吃一个礼拜的食堂小炒。 姚梦曲起手指,表示ok。 两个女孩子结伴往小卖部跑,赶在午休大部队的前面,姜黎玫伸出一根手指:“阿姨,麻烦你,我要一箱脉动。” 阿姨忙着手里的活,没抬头:“没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现在是假期,学校学生少,我们没进那么多的货,”收银阿姨扬了扬手:“你自己看,货架还剩什么了?” 进门时没注意,姜黎玫这会儿傻眼了。 货架上零零落落的,每个区域只有几样商品,寒酸冷清,像刚被席卷过。 姚梦眼睛尖,指着地上一角:“那不就是吗?那还有一箱!” 小卖部新换了条形码结账系统,阿姨正在调试,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那个不行,那是别人订的,一会儿就来拿了。” 姜黎玫有点丧气:“那还有别的吗......” 其实不用问,肉眼可见,哪里还有什么饮料? 排在姜黎玫身后的学生眼疾手快,拿了货架上最后一瓶青梅绿茶,生怕人抢了似的,结完账就飞快跑走。 姜黎玫抿着嘴唇,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小卖部,根本无计可施。正头疼,身后传来打闹声,还有少年清朗嗓音: “李阿姨!我来拿饮料了!” 任寻和朋友们,显然比姜黎玫有先见之明,一早就来预定了。 姜黎玫听见身后来人,竟然登时红了脸,提前想好的打招呼的词儿,这会儿全飞上云霄了,她呆呆站着,还是任寻先和她招招手: “诶?姜黎玫?” 姜黎玫英勇就义一般转过身,回个微笑,一只手牵着姚梦使劲儿攥。 “我刚在球场就看见你了,你今天怎么也来学校?来干什么?” 姜黎玫张张嘴:“......我来,我来学校买饮料。” 姚梦噗一声笑喷了。 姜黎玫咬着牙,闭了闭眼,很想扇自己两巴掌。 任寻开始也没反应过来,看了看空荡荡的货架,又看了看状如鹌鹑的姜黎玫,笑了笑,把整箱饮料放在地上,从小卖部阿姨那拿来裁纸刀,利落拆了纸箱,从里面掏出两瓶来,递给姜黎玫。 “给,请你和朋友喝。” 大概是在室外放久了,饮料真的很凉,瓶子外侧甚至结了霜。姜黎玫双手接过来,掌心都刺麻。 可是任寻在冲她笑,笑得暖融融的,像是能融化碎冰。 “我先走啦,拜拜!” 姜黎玫脸上烧红一片,朝任寻挥了挥手,喉咙被挂了蜜,那句拜拜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来人走远,徒留高瘦背影。 姚梦终于把手从姜黎玫的魔爪下挣脱出来:“你都给我攥出印子了!有那么紧张吗!” 姚梦今天对姜黎玫有了全新认知——这姑娘装一幅情场老手的模样,其实外强中干,没出息透了! “我说你,就这样还追人呢,你连句整话都说不明白。” 姜黎玫把两瓶脉动往姚梦怀里塞:“你别说了!” 她都快哭出来了。 说好的给任寻送水,搭讪打招呼,现在可好,反手赚人家两瓶饮料。 “太丢人了。” 姚梦摊手:“丢都丢了,走吧,下午还看球吗?” “不看了。”姜黎玫首战败北,斗志被浇灭,就剩一缕烟了,“没意思,走,请你吃披萨。” “不行不行,我太饿了,刚刚面包没吃饱,再买个垫一垫。” 这回换她被姚梦拽着,亦步亦趋,姚梦脑回路清奇,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宽慰姜黎玫,说今天也不算白来,既和任寻说了话,还喝了任寻的饮料。 不亏! 姜黎玫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自己丢脸的窘迫,姚梦递过来的面包嚼起来也毫无滋味。 两人坐在楼梯上,讨论怎么做才能把面子拾回来。 “任遇!” 姚梦咬着面包,用手肘捣姜黎玫,姜黎玫从脑海乱丝中抽身抬头,任遇就站在她们面前,矮几阶的楼梯上。 四目相对,她再次掉进那双冰凉的眸子里。 班主任要他帮忙改卷子,红笔没水了,来小卖部买。 任遇的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现出筋络来,他张口,声音也清淡得像水:“......不好意思,让一下。” 姚梦拉着姜黎玫站起,往旁边挪了两步,让出上下楼梯的空间。任遇顿了顿,抬腿继续往上。 一步,两步,第三步的时候,被姜黎玫叫住: “我见过你!” 任遇猛然停住。 红色围巾将她的脸衬托成如透玉一样的白,她眼尾微微上翘,同样扬起的还有秀气唇角,纤长睫毛如鸦羽,歪着脑袋仰视任遇的时候,能瞧出一点点睫毛膏的痕迹。 任遇呼吸错了一拍,下意识往后退。 可身后依然是楼梯。 姜黎玫这回笃定了,特别是这样近的距离,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上学期,开学第一天,帮我翻栏杆的是不是你?” 其实严格来讲,让她回忆起来那件事的,不是这张脸,毕竟这脸和她喜欢的任寻一模一样。 是因为任遇的小动作。 他只要紧张,就会攥拳,就会扶眼镜。然后手垂下去,继续攥拳。 那天早上,九月初的清晨朝阳里,他的眼镜框上有一抹金色细边。 不待他回答,姜黎玫已经跳起来:“对!就是你!” 姜黎玫表现出的激动出乎任遇的意料,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只是心底有微弱的眩晕,对上她笑眼的时候,呼吸都变清浅,生怕扰了一场好梦。 她还认得他,是他幻想过的好梦。 “原来是你,你是任寻的哥哥。”姜黎玫望向任遇胸前名卡:“任遇。” 细细喃语。原来他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是这样清脆好听,似白云破昼。 “其实说起来,我欠你两个人情啦!”姜黎玫笑着:“上次的证据......也是你给警察的对不对?任寻后来告诉我了,我一直想当面谢谢你的,但是你看起来.....不大好接近,哈哈哈。” 姚梦不知道这些纠葛,只是咬着面包看戏,可下一秒就被姜黎玫拽起来。 “我一会儿要和同学去吃披萨,你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请客,当做感谢。” 姚梦瞪她一眼,一顿饭谢两个人,还真是划算。 “我......我还要上课,就不去了。”任遇把紧攥的手往身后藏了藏:“不用客气。” “那怎么行,这顿饭我一定要请的,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或者可以等你放学?” “......真的不用。” 任遇转身便走。 “哎!” 胸腔里有擂鼓一般的声响,甚至盖过姜黎玫叫他的名字。 “任遇你等一下!” 她伸出双手,指甲纤细干净,覆一层透明指甲油的淡淡光泽。手里,握着两罐旺仔牛奶。 货架上牛奶区域的最后两罐“遗孤”,姜黎玫递到他眼前: “给你一个,另一个,麻烦帮我转交给你弟弟。” 任遇抬起头,眉头不自觉拢起,没接,只是静静看着她。 “哎呀,你给他,他就懂啦。” 姜黎玫摆了摆手: “改天,等开学,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狭窄昏暗的楼梯,有装修工遗留的油漆味,不远处小卖部阿姨在忙着搬货,时不时吆喝,窗外明净的日光照不到这里来,以致于从头到脚都发凉,再厚的外套也抵不住。 任遇接了那两罐旺仔牛奶,也把周围所有细节都一同印在心里。 姜黎玫并不知道,那两罐旺仔牛奶,并没有机会出现在任寻面前。 任遇把它藏了起来,连同他心底见不得光的秘密一起扔进暗处,不见天日。 论迹不论心也好,论心不论迹也罢,任遇当晚失眠所想,除了姜黎玫的脸,还有一点点愧疚。 他想了,也做了。 如若以后报应不爽,他也受着。 第29章 黎明-眼神 http://.biquxs.info/

姜黎玫上一次踏进派/出所,要追溯到大二结束的那年暑假。 盛林陪着她,去注销曹琼的户口和身份证。 她的户口是和曹琼一起的,户籍地不在相对富庶的城西,而是在偏远的城南。那天天气严辣,行走在室外不出半分钟,就要洇一层薄汗。 户籍地派出所在一棵老槐树底下,蝉鸣刺耳,负责户政系统的姐姐看她满头是汗,给她接了一杯纯净水,递到她手上。 天太热了,那水有一股塑料桶味,姜黎玫不在意,几口灌下去,表情木然: “能再给我一杯吗?” 穿警服的姐姐看了看她,又给她接了一杯。 姜黎玫仰头再次喝干,放下杯子的时候,听见一声轻叹。 大家都觉得她可怜。 曹琼走后,她其实流了不少眼泪,但都不是那几天流的,好像应激反应之后的自我保护,她刻意不去想曹琼,不去想安城的一切。 是时隔几个月以后,在学校,她的课堂作业被老师当做范例展示给全班,她突然就在课堂上爆哭出来,把老师同学全都吓住。 因为发现无人可分享了,曹琼再也不会给她发大拇指的表情包了。 姜黎玫后知后觉。 她真的再也没家了。 。 如今再次走进派出所,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凌市的派出所比安城的气派许多,深夜里竟也很热闹,大厅里刚扭送进来两个醉鬼,貌似也是酒后斗殴。 穿警服的人喊姜黎玫:“有什么事?” 那醉鬼额角在冒血,用手捂着,血就从指缝里流出来,看着骇人,姜黎玫倒吸凉气:“我来找人。” 她被领到最里面的屋子。 派出所的灯光都是刺目的白,玻璃门上贴了一人高的磨砂贴纸,姜黎玫只看见里面人影晃动,模模糊糊,然后先听到叶琪的声音: “你他妈有病!” 紧接着是警察的喝止:“别说话!你坐下!” 门被推开。 她出门出得急,没戴眼镜,这会儿看见任遇的脸,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任遇确确实实就在这间屋子里。 他坐在长凳上,长腿曲着,手肘撑着膝盖,抬头看着房间另一头,眼眸被苍白的灯管映成深黑,锐利而充满攻击性。 而另一边的叶琪,被人按着坐回座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朝着任遇: “我他妈找人弄死你!” 领姜黎玫进来的警察指着叶琪: “别再闹了,弄谁?你要弄谁?这是哪?你说这话?” 叶琪愤愤瞪了一眼,转而看见走进来的姜黎玫,嘴唇动了动,似乎总算找到发泄出口,把火全都撒在她身上: “你还知道来啊?!” 这下轮到姜黎玫傻眼了。 她接了电话急匆匆打车过来,竟也忘了琢磨——叶琪在外面打了架,为什么要报她的电话?为什么要她来接人? 还有任遇,为什么会在这? 她看向任遇,视线交汇,他嘴角有伤,渗出丝丝血来,撞上姜黎玫的眼神竟然肉眼可见的慌张,双手交叠,刚刚的攻击性霎时偃旗息鼓。 警察告诉姜黎玫事情经过。 他们接到报案,说某酒吧有人斗殴,打得严重,满地都是血。但其实夸大了,他们出警去到现场,打架的人已经被拉开了,现场除了任遇,叶琪,还有叶琪卡座里的几个朋友,有男有女。 场面确实闹得不小,但因为拉架的人多,酒吧老板怕出事及时把他们分开了,两边伤得都不重。 至于满地红色不是血,是摔碎的红酒。 叶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带女朋友和哥们儿聚一聚,莫名其妙就有个人冲进来,二话不说,一拳砸在他脸上。 那一拳十成力道,没练过是不可能的,身边尖叫声四起,替他出头的朋友群起攻之,竟然也没占上风,他疼得龇牙咧嘴,脑袋发昏,倒在沙发里很久才站起来,身上又挨了好几下。 任遇嘴角紧绷,眼神狠戾像是要吃人,拗着劲儿被几个人拉开了,饶是这样,周身的寒气也让人发瘆。 叶琪顾不上疼,第一个念头是,他哪里得罪人了?第二个念头是细细打量眼前人,好在马上就认出来了—— 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医生。 网上有个说法,外科医生最常去的地方除了家和医院,就是健身房了。如果不锻炼,根本支撑不了一天好几台手术。 被打的地方登时就肿了,叶琪被气急,喉咙里嗬嗬喘粗气:“c他妈的......” 至于为什么通知姜黎玫,也是叶琪要求的。 他脑子活,猜到任遇可能是误会了,替姜黎玫出头来了。 身后玻璃门再次被推开,走廊里的冷风灌入,这次进来的是个女孩,看着年纪不大,妆容都花了,身上白色羽绒服擦了好几块黑污。 她手上拎着药房的塑料口袋,经过姜黎玫,不善地瞥了一眼,然后坐到叶琪身边,拿棉签小心擦着叶琪脖子上的伤。 全是烂摊子。 姜黎玫头疼,她径直路过任遇,瞧都没瞧他一眼,朝叶琪走过去: “严不严重?” 叶琪没好气,抬眼看她:“死不了。” “走吧,带你去医院。” “不去,去什么医院,不够丢人的。”叶琪转了转脖子,疼得嘶嘶吸气:“行了,他妈的,我就当撞鬼了。” 派出所不知道接过多少打架的报案,私了是最好的,况且当事人相互认识,警察拿来纸和笔,让每个人都签了字,例行叮嘱不能冲动,否则就拘留。 姜黎玫是第一次经历“捞人”,耐着性子陪小心。 出了派出所,先给叶琪打了辆车,叶琪小女朋友对姜黎玫满是敌意,临上车言语刺儿了她两句,姜黎玫完全没脾气,只能道歉。好不容易把人送走,看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凌市无夜,街上来往车辆不少,也有行人。 只是天色黑沉。 姜黎玫目送车走远,送了一口气,从外套口袋里翻出烟盒,咬一根在嘴里。 火光闪烁,烟雾袅袅。 她会抽烟,但平时抽得少,只是心烦意乱时来一根。 薄荷味大于烟草味,氛围大于效果。 一根烟燃到底,她把烟蒂扔进垃圾桶,回头,任遇站在她身后。 他就静静站着,嘴角的伤已经不再渗血,结出了暗色痂壳。眼镜片下眉宇清朗,微微倦色,看向姜黎玫的眼神一派清澈无害,刚在派出所对叶琪的那个凶悍模样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姜黎玫很想怼他,你这会儿无辜什么啊?打人时候不是挺猛吗? 她盯着任遇看了一会儿,最终深深呼一口气:“身上有没有伤?去不去医院?” 任遇抿了抿唇:“不用,我回家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姜黎玫又看他一眼,拿手机打车:“你家住哪。” “......我先送你回家。”任遇低声。 “你有毛病啊!” 姜黎玫的怒气压不住了,再在冷风里多站一秒她就要骂人了: “赶紧,自己输地址。” 她把手机递给任遇,这时候才发现任遇外套袖子也破了,他握着手机,手肘明显不敢动。 她眼皮跳了跳:“真不去医院?” 任遇把手机递还给她:“不用。” 快车在2.4公里外,马上到达。 风扫过眼睫,姜黎玫眯起眼。 近视令她不能清晰看见任遇的每一个微表情,但她还是觉得,这家伙眼眸深冷,实际藏着火,他每每盯着她的时候,都好像有温度,微微发烫。 说不清是什么,再这沉寂的黑夜里无限辗转,发酵,升腾。 姜黎玫被那眼神烫到。 干脆不再看他。 第30章 黎明-微光 http://.biquxs.info/

车辆无声行驶在夜色里,车内也静,一片沉默。姜黎玫头靠在一侧,闭眼假寐。 她出来得急,衣服都没换,这会儿身上是浅米色的muji睡衣,外面裹了风衣外套,九分裤腿露出纤细脚踝,踩一双帆布拖,脚跟细腻圆润。 任遇坐在她身边,看她身形单薄,缩成纸片一样的,路灯光影一盏盏落入车内,竟也照不到她身上。 他有心把自己的夹克外套给她披,但无奈衣服被酒瓶子碎片划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只能作罢。 下了车,路过小区底商,药店早已打烊,就剩夜药窗口。姜黎玫问:“家里有碘伏吗?” 任遇微愣:“有。” “纱布,棉签,创可贴?” “......有。” 姜黎玫瞟他一眼,自言自语:“也是,当医生的,还缺这些?” 任遇不说话。 已经是凌晨,小区里静悄悄的,只偶有起早的清洁工路过,路过门卫室时他看了眼led屏幕,右下角显示时间,凌晨四点零八分。 他买的这个房子在五环,去年夏天刚装好搬来,离医院不算太远,且绿化好。 两室一厅,面积不大,是他现在能负担得起的最优选择。 他以为姜黎玫只是看他有伤,送他回来而已,但走在前面的身影步速很快。 她站住回头,秀眉拧着:“哪一栋?” 任遇终于敢走上前,领她进单元门。 一路无话。 任遇在按门密码的时候还在迅速回忆,早上出门的时候是否带了垃圾,客厅是否乱七八糟,会不会冒犯客人。好在他生活习惯还算整洁,嘀嗒,门打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窜了过来。 任遇打开灯,跟在他身后进门的姜黎玫露出了她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呀!小猫!” 其实不算小猫了,任遇养猫完全纵容,罐头零食毫不吝啬,如今这猫体重过十,肥硕圆滚,在看见陌生人的下一秒,飞快往卧室里逃。 “......啧,怎么跑了呢。” “它怕人。”任遇轻轻答,他先进门,在门口鞋柜里翻拖鞋。 “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任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问猫。 “男孩子,三岁了。”他笑了笑。 “买的?” “......不是,那年冬天在医院捡的。” 他翻出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拆了包装,规整摆在姜黎玫脚边: “家里只有这个是新的,别介意。” 姜黎玫不矫情,她今天本来就是穿帆布拖出来的,换鞋很方便,露出一双细白的脚,脚尖有点点枣红色,是她不久前涂的珠光指甲油。 任遇目光落在上面,又匆匆移走。 “家政阿姨很久没来了,最近忙,家里有点乱。”任遇的习惯,进门先换衣服,但今日有姜黎玫在,他有些手足无措,戳在客厅中央,好像等待领导视察。 “不乱啊,你这还叫乱?” 姜黎玫四下打量了一圈,任遇的家装修就米白两色,简单的很,说好听了,是日式侘寂风,但生活气息很足,小家电也一应俱全,甚至有一个透明的柜子,是专门放猫咪用品的。 猫粮,摞起来的猫罐头,冻干桶......地上是猫食碗,雾蓝色,好像是陶瓷的。 处处可见用心。 “小猫叫什么名字?” 卧室没关门,漆黑里一双亮亮的小眼睛,正盯着客厅的方向。 任遇忽然慌张,弯腰把猫粮碗拾起来,转了个方向,放进柜子里。 他喉咙滚了滚:“......没起名字。” “没起名字?那你平时怎么喊他?喵喵?咪咪?” “......就随便喊。” 姜黎玫笑道:“当你的宠物真惨,连个名字都不能有。” 她收回视线,从头到脚打量一圈任遇,这人垂着手,明明他是主人,却像是做客的姿态。 “你不换衣服吗?外套都划破了,应该不能穿了。” 任遇抿唇:“换。你稍等一下。” 他转身去卧室,听见姜黎玫喊:“医药箱也带出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 姜黎玫业务其实不大熟练,好像天生缺乏照顾人的天赋,握着碘伏棉签,手有些抖。 “不疼吧?” 任遇手肘外侧的伤口,跟她骨折的伤口是同一个位置,自己擦不到,她坐在任遇左边,一边吹气,一边小心用棉签擦去血痂。 “不疼。” 她紧张,任遇也紧张。 她是因为怕弄疼他,而任遇紧张的原因却不可言说。 他换下脏衣服,不想在姜黎玫面前太随意邋遢,于是又找了一套在外面穿的衣服换上,衬衫和长裤,正襟危坐像是要开会。 姜黎玫没吭声,只是心里一阵无语。 “你平时健身吗?” 安静得有些诡异了,姜黎玫总要找点话题缓解尴尬。 她看见任遇挽起的袖子下是线条健硕的小臂,竟没想到,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你平时工作那么忙,还有空泡健身房?” 任遇胳膊端正擎着,好让姜黎玫方便操作:“时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嗯,对,学霸嘛,时间管理大师。”姜黎玫咯咯笑着,冰凉的棉签在伤口上轻轻戳着,不疼,反倒细痒。 任遇出神。 他看着姜黎玫在他面前极近的位置,低头皱眉,认真擦药,额边有搭下来的碎发。她素着一张脸,皮肤纹理清晰可见,小巧鼻尖甚至要贴上他的手臂...... “我的天,我要瞎了。” 姜黎玫打断他的发呆,她猛然抬头,甩甩酸疼的腕子,问他: “我没戴眼镜,你眼睛多少度?” 任遇一愣:“四百度。” “那正好,我也四百度。” 姜黎玫伸手而来,极其自然从他脸前划过,指尖捏起,从他鼻梁上利落把眼镜摘下。 待任遇反应过来,眼镜已经被姜黎玫戴上了,她手腕带起的冷香在空气中留下痕迹,好像把淡淡月色带进了家里。 他的眼镜对她来说有些大,她频繁伸手去扶,处理完手臂,又示意他把手伸出来:“你手背上也有伤。” 是被玻璃划的,他自己都没发现。 没人再说话了。 猫咪不知道在卧室里闯什么祸,有细微窸窣的声响,除此之外寂静无声,任遇家里连个时钟都没有。 气氛自然而然发生变化,缓慢而又坚定,往静谧舒缓的氛围里下滑,任遇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生怕扰了这份宁静。 他有点贪恋这一刻的亲近。 姜黎玫专心把伤口处理完,纱布绑得不好看,但好歹是绑上了,她合上医药箱,递给任遇: “不如任医生专业,但我尽力了。” 任遇把卷起的衣袖放下:“很好,谢谢。” “不客气。”姜黎玫耸耸肩。 屋子里很暖和,比她的小公寓暖和,她身上还穿着外套,其实是有点热的,但里面是睡衣,外穿不大好,特别是在男人家里。 她对放好医药箱的任遇说:“给我点水喝好吗?渴了。” 任遇从善如流,去厨房煲水,她就在客厅里安坐,顺便给叶琪发消息,问他是否顺利到家。 任遇家的客厅没有装电视,选了投影仪,沙发对面就只是一面白墙,还有底层矮柜。 矮柜上摆了几样小摆件,也都是简单的风格,唯独两个易拉罐子,红彤彤的格外刺目。 旺仔牛奶的罐子。 姜黎玫心里起疑,起身走了过去,细细端量。 确实就是普普通通的旺仔牛奶的空罐子,两个并排放在一起,里面还插着一支干枯的花,白色花瓣边缘微微泛黄,也不知用什么方式风干的,形状还算完整。 姜黎玫盯着罐子上旺仔的大眼睛,盯了很久,而后望向厨房。任遇在流理台前忙碌,只余一个落拓背影给她。 窗外晨曦既显,天际染了半边橙红。 她心底有些朦胧的念头,正逐渐被涤清,可越是清楚,越是烦恼。 她坐回沙发,看着任遇端了两杯东西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冒着微微热气的水,蜂蜜还未完全融化,正在旋转拉扯,姜黎玫抿了一口,清甜得刚刚好。 “以后晚上如果喝酒了,早上就喝些蜂蜜水。”任遇嗓音温润,如窗外微光。 姜黎玫又抿了一口,将杯子放下,目光在任遇的脸上逡巡,从嘴角的伤,到鼻梁,再到那双月落深海的眼睛。 他的这双眼睛真的很漂亮,如今没了镜片遮盖,更有神采,只是不敢看她。 每每视线交汇,他总要先落败。 姜黎玫蓦地低头笑了。 “任医生,我想问你个问题。” 她持着笑,抿去唇上水迹,柔柔开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第31章 玫瑰-如果 http://.biquxs.info/

接了姜黎玫的两罐旺仔牛奶,任遇竟有些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放学,司机来接,却没见着任寻。 司机发动车子:“小寻先回去了。” “哦。” 任遇抱着书包,旺仔牛奶被稳妥搁在书包最底层。听到任寻不在,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我看小寻刚刚是骑车走的,还说以后都要骑车上下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和任遇闲聊:“他怎么忽然开始骑车了?” 任遇将书包放在脚边,摆正。 “最近有几个同学搞了个骑行社,偶尔一起骑行去远郊。”他解释道。 “呀,那小遇你怎么不参加?” 司机说完就卡住了,又匆匆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接送你们就是我的工作,我就是琢磨着,孩子嘛,多交朋友总是好的,小遇你也别只学习,多好的年纪,该玩也玩玩。” 任遇面色未改,只是淡淡应着:“嗯,我明白张叔叔。” 司机不再说话,剩下的路程车里一直沉默。 任遇靠在座椅上往窗外出神,脚边书包肩带时不时碰着他的小腿。他紧紧攥着拳,隔了一会儿,又俯身把书包重新拿起来,放在腿上。 他是不爱玩,因为觉得没意思。 交朋友没意思,聚会没意思,和人聊天推心置腹没意思,稀里糊涂的合群也没意思。就连学习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只是除了学习,又能做些什么呢? 窗外街景飞逝,庸庸碌碌罢了。 很多年以后他在书上看到一个词,叫做“低欲望人群”,指那些对生活期待较少,兴趣寥寥,基本生存物质即可满足,没有太多欲望的人。 任遇觉得自己就是那一类人。 倒也不是真的什么欲望也没有。 他渴望一束光,能融解寒冬的春光。今天姜黎玫和他说话的时候,邀请他吃饭的时候,他清楚感觉到心情的变化,好像爆裂的焰火,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 有谁不喜欢明媚的光呢? 哪怕那束光不是只照在他身上。 晚上任寻很晚才回来,样子有些狼狈,似乎是骑车摔了,手掌擦破一块,晚饭时握筷子都有些吃力。 任母给他夹菜,顺便一问:“怎么搞的?骑车怎么还会摔?” 任寻低头刨饭,回答得有些含糊:“......不小心,我也是第一次带人坐后座。” “带人?自行车带人很不安全的!” “唔......”任寻依旧没抬头:“社团里有个人不会骑车,我送她回家。” “不会骑,为什么还要入社呢?” 话题就截止到这里,任寻似乎是累极,只不吃饭,平时多话的人今天却不怎么想说话。任母夹了一块鱼,挑了刺,放进任遇的碗里,却发现任遇今天也不对,表情似有心事。 “小遇?” 任遇猛然抬头,好像刚从一些思绪里抽离出来:“妈,我吃饱了。” 他放下筷子上楼,进房间以后轻轻关门,然后反锁。 那两罐旺仔牛奶还安安静静躺在他的书包里,他小心拿出来,细细摩挲,看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把它们并排摆在自己书柜置物架的嘴里层。 他那一晚都沉浸在有关姜黎玫的幻想里,却并不知道,那平平常常的一天,就足以改变很多事。 如果任寻没有骑车上学,如果他应邀和姜黎玫放学一起吃饭......很多个如果积攒在一起,成了推动情节弯曲颠覆的触手。 可惜没有如果。 # 三月逢春,花木扶疏,高二下学期正式开学时,任遇已经在学校上了半个月的自习了。 安城九中是省重点高中,不出意外,每年高考市状元都会在安城九中的重点班里出现。这一届的高三,竞争很激烈,几次期末考试和一模的学年第一都不是同一个人。 相比之下,高二的状况稳定多了,小测稍混乱些,但只要大考,理科班第一永远是任遇。 学年主任和任父任母通了好几次电话,因为知道任家做生意,经济条件上佳,很怕他们提前把任遇送出国去读预科,直升国外名校。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走的这条路。 学年主任委婉的表示,任遇只要接下来的一年保持专注,高考正常发挥,市状元应该没有争议,这个时候出国可就可惜了。 从学校的角度出发,丢了个状元,损失很大。 任母的回答留了些余地,她表示家里一直很民主,孩子的选择比较重要,如果任遇想出国,他们作为父母也不能干涉,只能尽力提供最好的支持。 一切看任遇自己。 任家的家庭氛围,同样也给了任寻很大自由。 步入高二下学期,任寻打算考美术学院的心思越发笃定。寒假找的那个老师水平很高,教学却一般,他退了学费,重新找画室,最终托任父的关系,联系到一位名师。 距离年底的艺考还有九个月,一向混不吝的人也有了斗志,不再得过且过。断了大部社交,每到周末都背着画箱,骑着自行车,急吼吼往画室跑。 不能比哥哥差太多,这成了任寻努力的目标。 。 任父和任母曾在暗地里聊过,彼此到底更偏心哪一个孩子? 虽说做父母要一碗水端平,但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任母说着说着竟哭了,她回想任遇任寻成长的过程,她对任寻付出的心力远大于任遇。 任遇太省心了,可省心的孩子就注定缺少更多关爱。 她觉得亏欠任遇,却又不知道怎么样弥补,因为任遇的性子天生冷淡,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近,即便亲近如父母,也束手无措。 任父安慰任母,孩子只是这样的性格,不代表他与家庭离心,或许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性格会就变,变得开朗阳光些。 任母擦干眼泪,问任父:“你说咱们两个儿子,将来会给咱们挑什么样的儿媳妇回来?” 任父笑:“什么样的都行,他们喜欢就好,现在年轻人成家了也不会和父母一起住,你也用不着操心。” 任母也是这样想。 她觉得任遇这样的性格,应该找一个开朗爱笑的姑娘,最好闹腾一些,带他从一个人的世界里逃出来。 生活扑跌不定,到底还是要乐观些,见万物,然后才能见自己。 至于任寻......有女孩子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烧高香了。 。 任寻在新画室上了几周的课,一次晚上回家,听任父在饭桌上谈起关于盛林集团的事。 任父说盛林集团在临市收了一块林地,做野生生态园,是很好的项目,他打算跟着投些钱,占一点点红利,就当投资。 任父喝一口茶,睨一眼任寻:“你盛叔叔说,他女儿和你在一个画室,你怎么没回来讲呢?” 任寻抓了抓头发:“姜黎玫啊?是,她后年才艺考,现在就开始准备了,老师说她天赋很好,只是基本功不大扎实。” 学美术最好是从小就学,姜黎玫是初二才开始接触画板和颜料,当时和她同班上课的都是低年级小学生,个个比她厉害。她能追赶到这样的水平,已经不容易。 “你们熟吗?”任父问。 “算......熟吧。”任寻含糊其辞:“是之前找警察举证那件事才认识的。她也想考凌市的美术学院,平时偶尔碰见,会说两句话......” 任父点点头,并未起疑,只是叮嘱他: “咱们家和盛叔叔往后会有生意往来,你在学校要多照顾姜黎玫,你比人家大,要更懂事。” 一口黑胡椒牛肉粒呛在喉咙里,任寻剧烈地咳嗽起来,磕磕绊绊回答:“嗯,我知道。” 任遇不置一词,默默吃饭,好像饭桌上的话题皆与他无关,只是回房间做题的时候,落笔频繁做错。 一张英语作文,他写了一个小时,最后皱着眉将纸揉成团,粗躁地扔进垃圾桶,然后起身出门,往任寻卧室走,到门口,敲门的手辅一抬起,又停下了。 他听到任寻在打电话。 语气轻松明快,时不时夹杂着欢快笑声,任遇大概能猜到,任寻此刻应该是开着窗吹风,电话那一边的人和他很熟,又很能聊到一处。 “姜小雨,你爸告诉我爸,我们在同一个画室,我爸让我多照顾你。” “你需要我照顾吗?你不欺负我就谢谢你了。” “学骑车?还学?我教你多长时间了,你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算了,你以后还是坐后座吧。” ...... 一楼客厅传来电视的嘈杂,晚间新闻主持人嗓音沉沉。任父在二楼露台打电话,有淡淡烟味顺风而送。 夜风寂寥,心却不静。 任遇久久沉默,他站在任寻卧室门口,敲门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 最终长长呼了口气,抹了一把眼角,转身回房。 第32章 玫瑰-冒险 http://.biquxs.info/

左竞的生日在四月,四月一号,和愚人节同天,因此每过一回生日都要被人嘲笑一次。 午休时间,他从食堂出来,找任遇找了一圈,没找见,忽然想起二楼连廊,走过去一看,任遇果然在。 楼下那棵高大的玉兰树已经开花了,赶在所有花期之前,枝头上缀着朵朵玉白色的花,花瓣舒展。 最高的一朵,从连廊打开窗子伸手就能摘下。 任遇站在窗前做题,书摊在窗沿上,一支笔也没拿。 他做题很少将步骤写得详细,只看,想思路想公式,不计算结果,逻辑捋明白了就换下一道。左竞放慢脚步,想悄悄吓他一下,结果还剩几步远的时候就被发现。 任遇皱眉看左竞:“你午休不睡觉?” “你不是也不睡?”左竞不知从哪顺了个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咔哧咔哧嚼着:“后天周六,我过生日,你记得吧?” “记得。” “送我什么礼物?”左竞扬扬眉毛:“今年别送我海贼王了,不爱看了。” 任遇扯了下唇:“那今年爱看什么?” “妖尾!或者银魂!”左竞瞬时来了兴趣,一边嚼着苹果一边讲起动漫。他二次元浓度过高,讲起来眉飞色舞,兴致勃勃说了一顿,才发现任遇其实根本没在听。 “我周六约了不少人,你也要来。” 任遇还是没抬头:“去哪?你家?” “不去我家,我家太小了,多几个人都转不开身,而且你们走了我妈还得收拾烂摊子。” 左竞嘿嘿笑: “去我舅舅家的农家乐,听说还能去棚里摘草莓和西红柿,原生态,多好。还能钓鱼,任遇你会钓鱼吗?” 任遇没回答,只是问:“你确定要在室外?听说这周六大降温,很冷。” 左竞还以为任遇是推脱,朝他肩膀来一拳:“你够不够意思啊?连姜黎玫都没说不来。” 任遇一顿:“你请姜黎玫了?” “对啊,她重色轻友,那毕竟是发小,我妈也让我请她来。” “那任寻......” “也请了啊,我都喊上你了,能不喊任寻吗?” 左竞和任遇比较熟,和任寻充其量是点头之交,但请了哥哥就不能不请弟弟,况且就算不叫,姜黎玫也会把任寻拉上的。 “一定要来啊,回头我把地址发你。” 任遇不动声色地把书合上。 窗外玉兰树高挺,枝丫蜿蜒,高处花瓣颤颤巍巍,抚慰不了躁动人心。 # 周六果然大降温了。 一清早,所有的新闻和广播都在提醒市民,倒春寒不容小觑,注意保暖多穿衣。 司机张叔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可上车的只有任遇一个人。任寻一早就走了,顶着寒风出门的,骑着车飞快扎进雾蒙蒙的清晨暗色里。 任母疑惑:“这大冷天的,骑车有什么好?小遇,你们年轻人喜欢的运动不应该是篮球网球什么的吗?” 任遇扶了扶眼镜,朝任母笑笑:“任寻每项运动都很好。” 去农家乐的路上,天气状况愈差,原本还以为是天光未明,可八点多还是阴沉沉的,司机张叔把车速放缓,和路上其他车辆一样,近乎龟速移动: “小遇啊,你可能要迟到一点,和你同学说一声,这雾太大了,看不清路,怕出事故。” 任遇点点头:“张叔叔您慢点开,不急。” 手机里,左竞的短信就没停过,一个劲儿问他到哪里了,怎么还不到,早上没吃饭,好饿,要切蛋糕了。 他订了一个很大的草莓蛋糕,连蛋糕里面的草莓夹心,都是从他舅舅的院子里摘的草莓现做的。 任遇敲字回他:“大家都到了吗?” 左竞说:“人都齐了,就差你了。”还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来。 照片里,所有人围坐在室内的锅庄,中间的炉子噗噗冒着火苗,似乎是因为外面太冷,有人伸手在炉子上烤火。 那双手是姜黎玫的,她坐在任寻左边,身子微微偏向任遇,有些依偎的意味。任寻在低头和她说着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任遇将照片关掉,告诉左竞:“路况不好,我还要半小时,你们先开始吧。” 按照左竞的计划,他们会先切蛋糕,就当做早午饭,然后去舅舅的草莓棚里摘草莓,还有其他水果,说不定还可以在湖里钓上两尾鲫鱼。 下午就在屋子里打桌游,晚上喝热乎乎的鱼汤,还有烧烤。 但一切都没被这糟糕的天气毁了。 任遇到达的时候,天空竟然开始落雨,雨丝冰凉如银丝,垂直坠下,原本就不暖和的四月,更惹寒凉。 他走进室内,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客厅,应该是左竞舅舅家私人的地方,这会儿大家全都聚在窗前看雨,雨雾缠绵,姜黎玫在任寻边上,用手指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画,是一只小猫头。 任寻笑着看着,俯首过来,给她的小猫加上胡须。 “任遇!我还以为你被雨困在路上!”左竞大呼着迎过来。 “还好,没有被淋到。”任遇迅速收回视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张票递给左竞:“我上网查了一下,凌市8月份有一个很大的漫展,我帮你买了去凌市的车票和漫展入门票,算生日礼物。” “卧槽。”左竞瞪大了眼睛:“卧槽!大手笔啊任遇!不愧是我好基友!” 任遇对这个称呼无法消受,皱着眉头把左竞推到一边。左竞十分珍惜地把票揣着兜里,目光在任遇和任寻两人之间扫视一圈: “你们兄弟俩是商量好的给我送礼物?” 任遇看向任寻,任寻慵懒伸了伸胳膊:“没,我送你的那份是姜黎玫建议的,她说你会喜欢,就算我俩一起送的吧。” 任寻送左竞的是一些动漫人物徽章,他不看动漫,并不了解,但据姜黎玫说,这些都是一些绝版正版,一个一个淘来,其实很费时间。 左竞吃惊的表情对着姜黎玫:“你淘来的?” “不然呢。”姜黎玫翻个白眼:“有些人不是说我重色轻友吗?” 左竞一脸堆笑,就差扇自己了:“我有眼无珠,我有口无心。” 外头的鱼淅淅沥沥,没有将停的意思,原本定好的摘草莓的日程也一起泡在了雨水里,更要命的是,负责带桌游的那个同学临出门时忘记把桌游放进包里。 这会儿一圈人大眼瞪小眼,只能发呆,什么娱乐项目都没有。 左竞搬了小板凳,众人围坐在一起,他提议:“要不然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提议一出,有人嫌弃:“什么年代了,能不能玩点高级的。” 左竞双手一摊:“那你们说,玩什么?” 另一个女生捂着嘴咳嗽两声:“哎咳咳,你要是想套徐萦的秘密,直接问我们就得了,何苦绕这么大的弯。” 任遇这才发现,左竞也请了徐萦来,那个领操员。 “别乱说话啊,”左竞鲜见闹了个红脸:“到底玩不玩?” “玩吧。” 不然还能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左竞从舅舅的麻将机里掏出来个骰子,在场刚好六个人,每个人对应一个数字,左竞把骰子递给姜黎玫: “这里只有你是高一的,你最小,从你先开始扔吧。” 第33章 玫瑰-笔记 http://.biquxs.info/

姜黎玫接过骰子,在手心里晃了晃,扔之前,回头看向任寻的脸。 任寻朝她笑笑,手握住她的手腕,往桌子上一甩。骰子打着转儿翻滚,最终落定在五。 左竞爆出一句脏字:“我靠!姜黎玫你就针对我是不是?” 姜黎玫也很意外,咯咯笑着:“可能过生日就注定要走狗屎运吧,别挣扎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左竞挠挠头:“真......真心话!” “好,我问你,去年平安夜你送的第一个平安果,给谁了?” “这哪能记住啊?”左竞脸上挂不住,疯狂冲姜黎玫使眼色:“我不记得了!” “你少来!”姜黎玫身子前倾,和左竞较劲儿,任寻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笑着看她闹。 姜黎玫和左竞从小闹到大,最知道左竞命门,开口就能戳他肺管子: “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换问题了,真心话,你小学二年级下学期被老师罚站找家长,全校皆知,那次是为什么?” 是因为和高年级男同学在厕所打架,还打输了,那时候小学厕所是旱厕,左竞一脚踩进了茅坑里,半条腿惨不忍睹。 这种事,打死他他也不想再提。 “姜黎玫你也算个女的。”左竞啪得拍了下桌子:“我说,不就平安果吗,我谁都没送,就只送了徐萦一个,这有什么意外吗?” 围坐一圈的人发出起哄声,左竞悄悄瞄了瞄身旁人的脸色,徐萦表情淡淡的,双手捧着茶杯喝水,水蒸气遮住眼帘,看不出神色有什么波动。 这让他稍微放下点心,趁着有人去添水,悄悄给姜黎玫发短信:【我让你助攻来了,你这是干嘛?尴不尴尬?】 姜黎玫回消息也回的快,都是在桌子底下进行的:【这不叫助攻吗?左老板,请明白指示。】 左竞眼前发黑,觉得请姜黎玫来生日聚会简直是个错误。 他对徐萦心念未熄,奈何两个人不在一个班,平时连话都说不上,想借着聚会的机会拉近一下距离,要是有个话多的活跃一下气氛就更好了。但姜黎玫......这叫哪门子助攻? 抬头,姜黎玫歪着脑袋朝他挑眉,手里握着手机,使劲儿晃着上面拴着的珠链,示意他看消息。 【我哪知道你们现在什么进展了,你话不说明白,搞得我也尴尬啊!】 左竞扶额,也是,也怪他自己。 姜黎玫这头察觉到徐萦的不自在,都是女生,如果是她在饭桌上被人开玩笑,对象还是自己不喜欢的男生,一定也很为难,秉着愧疚,她站起身: “徐萦,我给你添点水吧。” 水壶在任寻手里,刚给姜黎玫的杯子加了茶叶。左竞舅舅这里的茶叶是自制的果茶,里面有绿茶,蓝莓果干和龙眼果肉,冲泡起来像饮料一样酸酸甜甜,一时间屋子里都是果香。 姜黎玫从任寻手里抢热水壶,而任寻怕烫到她,小心弯着手臂,不把壶给她: “姜小雨你消停点吧,很重。徐萦,我给你倒。” 徐萦淡淡看了任寻一眼,又看了看姜黎玫,把杯子往前递了递:“谢谢。” 左竞抖着腿,吸溜吸溜喝着热茶,看姜黎玫的一脸傻笑,只觉得无语,心里琢磨着,你就笑吧,你是不知道徐萦对任寻什么心思,知道了看你还笑得出来? 徐萦一开始根本不想来,是听说任寻也在,才临时决定参加的。 左竞有点无奈,但也没办法。 姜黎玫比他看得开,她清楚任寻有多瞩目,也不想搞什么莫名其妙的竞争,真的好没意思。 就顺其自然,不是挺好? 锅庄持续燃着火,一壶热水被瓜分,左竞舅舅又送来一壶,还有一些新鲜采摘的水果,热气袅袅升腾,屋子里笼着茶香和果香,总算暖和下来。 可惜外面的雨还没停。 农家乐的杯子也很有趣,据左竞舅舅说,这是自家烧的土陶杯,哪怕注满滚烫的开水,触手也只是温热。 任遇双手捧着杯子,仔细观察杯子上细小的纹路,轮廓好像远处雨雾中的群山。左竞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把他从出神的状态里拉出来: “你今天怎么跟没精神似的?没睡醒?” 任遇摇摇头。 他只是难以摒除自己的不适感,那种在人群里永远透明的自卑,又或许不是自卑,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之在姜黎玫面前,确切地说是在姜黎玫和任寻面前,他无所适从。 一种游离在盛大舞台之外的孤独感,他坐在观众席,灯光照不到他身上。 明明早知道,却偏偏要亲眼看,看完也不会死心。 游戏已经玩了几轮,有姜黎玫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左竞和姜黎玫是一对冤家,偏偏左竞的长辈都很喜欢姜黎玫,左竞舅舅进来送点心和零食,看见两人在互掐,直接伸手拍左竞后脑勺: “能不能不欺负人家?姜黎玫比你小!” 左竞气急,上一把又是他输,大冒险被迫揽下三个人的暑假作业。 这才四月份,已经把暑假给安排出去了。 他愤愤把骰子往桌上一扔,这次骰子停得快,是六。 “哈!姜黎玫!你也有今天!”左竞直接站在了椅子上:“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说来也巧,除了第一轮左竞选了真心话,刚刚几轮输的人都选了大冒险,玩就要玩刺激的。 姜黎玫啧啧两声,双臂抱胸靠在椅背上:“我无所谓啊,你替我选呗。” “那真心话。” “行。” “除了我,你还和多少人打听过任寻?你对任寻图谋不轨多久了?你是不是......” 砰。 一声闷响。空杯子摔在地上。 土陶杯子很易碎,万幸,地上铺着厚实的麻艺地毯。任遇轻敛眉眼,顶着数道目光,弯腰把杯子捡回来。 “不好意思,手滑了。” 左竞愣了愣,回头继续他的问句: “那个,我刚问到哪了来着......” 姜黎玫轻笑起来,笑声好像脆铃:“左竞,你拿这种问题送分来了?” 根本难不住她。 公开自己的心意,对于姜黎玫来说根本毫无难度,喜欢一个人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就连曹琼都说:“小雨,你现在的年纪就是应该享受青春,尝尝爱情的滋味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能受伤。” 姜黎玫不会受伤,她是完完全全的自我主义,“表达”这件事情本身也不会让她有任何难为情。 “除了你,我还和很多人打听过任寻,要任寻的联系方式,篮球队的,艺术班的,都有,我还打听了任寻的兴趣爱好。” “他帮过我,我觉得他人很好,所以对他有好感。”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咯,反正还有一年零两个月,任寻就上大学了,我们会一起考到凌市去。”姜黎玫转头朝任寻笑笑:“对吧,任寻?” 任寻也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张扬肆意:“是,不过你还要两年,小学妹。” 又是一阵起哄声。 左竞夸张地抖着胳膊,好像能把一身鸡皮疙瘩都抖掉,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手把骰子扔给姜黎玫: “我有毛病我,问你这些干嘛,早就说你厚脸皮......快扔,最后一局。” 骰子落在木桌上,快速旋转着。 说好这是最后一局了,舅舅已经准备好了烤炉,准备搭起雨棚开始烧烤。 窗外雨声未停,淅淅沥沥落向地面,骰子好像长了脚,也跟着往地上去,滚落着,最后停在了任遇脚边。 “任遇,在你椅子底下......哎呦我看不见,你捡回来看看。” 长臂伸向地面,将骰子捞起。 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玩真心话,最怕的就是大家都放不开,怕问到什么敏感问题,冒犯了谁的弱点或禁忌,马上就要冷场。 但姜黎玫今天的运气是真不错,两次掷骰子,指向的都是自己认识的人。 一次是左竞,一次是任寻。 任遇没用多久做决定,可能只是下意识地,弯腰到起身的几秒,掌心里的骰子就换了面。 差一个数字而已。 很简单的。 不会被发现的。 他面色如常,暗吐一口气,把骰子放在桌上: “三。” “三?三是谁?”左竞开始点。 任寻摊手:“我是四。” “那三是......” 三从来没出现过。 任遇抿紧了唇,轻声道:“是我。” “芜湖!”左竞拍起了手:“我还以为你今天能逃过呢,看来老天有眼,姜黎玫!问他!问点隐私的!问点劲爆的!学霸的花边新闻多有意思啊!” 左竞的怪叫声里,任遇看向姜黎玫的眼睛。 她今天也涂了淡淡的睫毛膏,或许还精心打理过头发,发梢锋利又轻盈,和望向人的眼神一样灵动。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先让任遇自己选啊,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任遇在那月亮一样的眸光里浮沉,月亮照出他的心,他想选真心话。 他攥紧了手,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致于四肢百骸都在颤。他在想,只要她敢问,他就敢说。 姜黎玫我喜欢你。 我不在乎你喜欢的是谁,反正我喜欢你。 哪怕这话说出来会让几个人都尴尬,无所谓,还是要说。 心跳的上限是多少?任遇不清楚,但他有些飘忽。他盯着姜黎玫的眼睛,直到那双眼睛变得弯弯的,朝他笑起来: “任遇好像有点紧张,算啦,我替你选,大冒险吧,来个简单的。” 她盘算几秒,又好像是根本没盘算,只是随便给他个台阶: “你的大冒险是,把你的高二数学笔记借我,我数学太差了,看看学霸的笔记会不会有帮助。” 几秒之后,众人叹气声起。 “姜黎玫你行不行,平时不见你学习,这时候装勤奋来了。” “这算什么大冒险啊?借个笔记对任遇来说有难度吗?他笔记一摞一摞的,随便给你一本呗。” 姜黎玫重新靠回椅子,捧着茶杯小口喝,依旧笑眯眯地:“怎么不算?学霸的笔记一般不外借的,知识产权懂不懂?” “靠,就算他把所有笔记都给你,你数学也及格不了,我还不知道你......哎我去!疼!!!” 左竞又挨了姜黎玫一掌,两人隔着桌子又闹起来。 左竞舅舅来喊大家准备烧烤,气味已经开始飘散,浑浊而复杂,雨后的泥土苦涩,混着木炭的苍劲,一时间挤满整个屋子。 也挤丢了有人刚刚燃起的一点勇气。 任遇看着姜黎玫裹着任寻的衣服,蹦蹦跳跳去拿烤串,突然沮丧压满胸腔。 他知道,他的这点勇气已经跑了,被外头的大雨浇湿。 怕是再也拢不成形了。 第34章 黎明-水汽 http://.biquxs.info/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晨起雾散,灿阳遍野,马路上的车流逐渐密集,这是城市周而复始的单调节奏。 任遇家楼下不远有家早点,招牌破旧,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客人倒不少。 门口一张很旧很老的大圆桌,拼桌的一共三个人,一个穿着外卖黄马甲,一个背着程序员标配电脑包,不知道是通宵了,还是早起了,总之都闷头吃得飞快。相比之下,姜黎玫穿着睡衣裹风衣的造型简直不要太闲适,一看就是下楼遛弯顺便吃早饭。 她要了一碗豆浆和半屉小笼包,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豆浆还在打,小笼包也还要十五分钟,要不要换豆腐脑或者小馄饨? 姜黎玫皱了皱眉头:“没事,我不着急,等会儿就是了。” 正好,她需要时间梳理一下思路,这一早上好像打仗一样,脑子里满是浆糊。 时间往前腾挪一小时。 一小时前,她还在任遇家里。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姜黎玫承认,问出这话的时候,她有八分是在开玩笑。剩下的两分,是无所谓的探究。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不论答案是什么,在她这里,都是一样的。 她决计,绝对,一定,不会和任遇发生任何。 所以。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姜黎玫笑得云淡风轻,和桌上的那杯带甜味的水一样,清清凉凉。 她把额边碎发往耳后拢了拢: “任医生,你应该不是会和人动手的性格,我住院时你对我的照顾,我理解成老同学的关爱,但为我打架这事,我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不如你给我一个?” 她看着任遇的眼睛,那里蓄满了看不清的深黯,明明阳台那边旭日东升,金橙色的阳光投射进来,明亮得很,可怎么也打不透任遇这眼神。 任遇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她,腮骨紧绷,是她没见过的冷峻。 这一段沉默,让姜黎玫心里发寒。 得,完蛋。 有些问题,没答案比有答案还吓人。 她巴不得任遇点个头,然后用开玩笑的口吻跟她说点渣男语录,然后大家打个哈哈,就把这篇掀了,谁也不再提。 任遇不会的。 他不会开玩笑。 姜黎玫发觉任遇真的完全符合上学时自己对他的想象,又轴又一根筋儿的学霸,什么事情都当做考试一样,一丝不苟的认真。 可男女之间的事,一旦认真了,可就没法收场了。 姜黎玫轻咳了一声,借喝水来躲避他的视线,等把玻璃杯喝空了,她也措好词了: “任医生,我不是暗示你什么,”她捏着空杯子:“我的意思是,我感谢你的出手相助,任医生很有江湖道义,但是你这......容易让人误会。” “所以你误会什么了?”任遇终于开口了。 他的水没怎么动,以致于男性嗓音好像干涸分裂的网,细细密密,沙哑着。 姜黎玫好不容易把气氛往诙谐轻松的方向拉了拉,又被任遇拽回来了。他没有任何表情,反倒把她衬托得像个捣乱的混蛋。 任遇心里有鼓在敲,他手指交叠,拇指在另一只手的虎口死死按着,大动脉不在那里,却奇怪感受到了脉搏一样的颤动。 他盯着姜黎玫水润的唇,吞咽了下: “所以,你没有误会。” “任医生......”姜黎玫摆摆手,想要打断。 “姜黎玫,你没有误会,我喜欢你,确实。” 姜黎玫想骂娘。 她无法直视任遇的眼睛,太清澈太认真的神情了,更戏谑的是,是她亲手把他眼镜摘了的,如今没了镜片的遮挡,不仅神情清晰,她甚至还能感受到那眸子里具实的温度。 是暖的,是热的,与他整个人冷冽的模样割裂开来,犹似窗外晨阳。 她还不死心,试图扭转乾坤,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而指尖轻轻敲在膝盖,干巴巴笑了两声: “那还真是承蒙厚爱,谢谢任医生。我确实有许多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人缘嘛,没办法,我还有个大学学长认我当干妹妹,我去年还参加了他的婚礼,我们......” “姜黎玫。” 任遇再开口,截断她的胡说八道: “我喜欢你,不是把你当朋友,也不是把你当妹妹,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他顿了顿,语速甚至再次放慢: “这样说,够明白吗?” 靠...... 姜黎玫呼出一口气,把头抬了起来: “ok,任医生,你的喜欢我收到了,你还需要什么反馈吗?” 我不能给你什么反馈。 任遇这样聪明的人,用他高考成绩的零头来解这句话,也应该很明白了。 姜黎玫目睹任遇的眼神由温转凉,习惯性伸手扶眼镜,那是紧张的小动作,可抬了手才后知后觉眼镜不在自己鼻梁上。 她乘胜追击:“任遇,你还记得,我是你弟弟的前女友吧?” 她舔了舔嘴唇,还有残留的甜味: “那是你亲弟弟,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我们在一起了好几年。” “可你们也分开了很多年。” 甚至比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姜黎玫自然知道,她尽量用认真的态度回馈任遇,起码,话要说明白,却也不想伤他: “任医生,就算我和任寻没缘分,也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他的双胞胎哥哥,我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我做不到每日面对一张和前男友一模一样的脸而心无杂念,这样对谁都不公平,你明白吗?” 任遇的手又搅在一起了。 姜黎玫其实观察过很多次了,只要他焦虑紧张,就会紧紧攥拳,她也不急,注定的结果,给他一些时间又何妨。 沉默了一分半,确切说,是87秒,姜黎玫一个数一个数点的,之后,任遇终于有了回应。 他微微皱起了眉,唇角轻轻抿着:“我明白,但我不接受。起码,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 姜黎玫笑了,很是无奈:“给你什么机会啊任遇,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只要进程被无限拉长,事物的发展未必会一成不变,这是客观且科学的。” “你别跟我说科学,” 姜黎玫叹了口气: “任医生,我不喜欢你,人的感情总不能用科学解释吧?” 她不想把话说的太直白,因为真话就要伤人,但是执拗如任遇,一切顾左右而言他都会被他像排除错误选项一样除掉。 她只能实话实说,然后发一张无聊的好人卡。 “任医生,真的很谢谢你帮我,替我出头,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但也最多只是朋友了。” 就从这句话开始,任遇眸子里的温度再次变幻,刚刚是凉,如今就是盛满碎冰的冷。 冷,且空。 姜黎玫承认,她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 这些年她身边男友没断过,皮相上等,性格有趣,最好有点闲钱傍身,如此互相慰藉也不是不行。饮食男女,好聚好散,开心就好。 任遇符合这些标准吗? 当然。 除了性格她还不是很了解,其他也算是个不错的约会对象。 但是......不行。 姜黎玫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罪过,然后站了起来,沙发上的米色抱枕随她起身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她弯腰拾起,重新放回原位,瞄一眼任遇,好像还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自此,直到她出门,任遇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跟着她,要开车送她回家。 “你一夜没睡了,还有伤,开车很不安全,而且我也想自己呆着,可以吗?” 姜黎玫觉得自己摸到任遇的命门了,凡事就要实话实说,哪怕会伤人。 任遇果然顿住了脚步,没再跟上来,只是半敞着门,在门边目送她,清隽身影未染一丝颓累,好像未曾一夜不眠。 只是姜黎玫下了一层楼梯在拐角回头看时,门边的清寂肩膀有微微的塌陷,注意到她的视线,又瞬间挺直。 地上还有个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 客人走了,任遇的猫终于敢露头,站在主人脚边,四只眼睛一起望着姜黎玫的背影。 就因为这一幕,姜黎玫心情瞬间下坠,说不清为什么。 拒绝别人明明很简单,姜黎玫业务很熟练,可今天莫名其妙在任遇身上犯了难。 什么事一旦谈起感情,真的烦。 “来!豆浆好了,小心烫!” 老板吆喝着,端来满满一碗豆浆,冒着汩汩的热气,也驱散了姜黎玫的烦心,她需要一顿热乎乎的早餐来暂时麻痹自己,可刚一低头,眼前瞬间模糊一片。 姜黎玫把布满水汽的眼镜摘下来,握在手里愣了半晌,然后重重叹一口气。 第35章 黎明-蝉鸣 http://.biquxs.info/

任遇的眼镜被姜黎玫仔细擦净后,用闲置的眼镜盒装好,然后邮寄出去。 她没给任遇发信息,因为没必要。同样的,那个尴尬的早上之后,整整两个月,姜黎玫也再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任遇的消息。 好像大家都很体面,彼此都深谙江湖儿女的规矩,有些事揭过去,就都不再提了。 转眼便是五月末。 暮春初夏,气温逐渐攀升,办公室已经有年轻女孩子引领换季潮流,换上了热裤和短裙。姜黎玫还穿着长袖,站在写字楼的窗前晒太阳。 自从手术之后,她有点不习惯露胳膊,手肘外侧那条长长的手术刀疤实在算不上好看,好像一条蜿蜒扭曲的虫子。 除此之外,也确实到了两个月复查的时间。最近太忙,差点忘记。 策展公司的单子还在跟,只是进度逐渐放缓,姜黎玫除了把握几个关键时间点和流程,其他全权交给别人来做,她和吴俞思则全身投入叶琪介绍的博物馆项目里。 叶琪很快忘记了那天晚上的无妄之灾,因为姜黎玫又拿出五个点的利润做“赔偿”,叶琪不会跟钱过不去,况且也不想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只是有一次跟姜黎玫聊起时,他问起任遇: “那个大夫是在追你吗?把老子当沙袋,他谁啊他,轮得到他替你打抱不平?我跟你说姜黎玫,也就是碍着你这层关系,不然我非搞他。” 姜黎玫听着直点头,也不发表意见,只是在心里暗自腹诽,真打起来,叶琪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少爷,任遇应该能一打五。 “什么时候再约袁老师出来吃个饭吧,谢谢人家。” 姜黎玫知道自己顺利中标,除了工作室的实力,袁老师应该多少出了力的,但被叶琪拒绝: “袁伯说了,这是靠你们自己的,他没帮忙,而且项目开始了,再私下约他就不好了,等结束再说。” 姜黎玫点点头表示理解,之后则严格按照schedule往前推进程,摆在最先的,是博物馆吉祥物形象的设计,合作细则里,还包括了一套表情包和线下投放。 这是她和吴俞思的老本行,理所应当亲自上阵。 一连半个月,她们在办公室吃在办公室住,搭行军床和小帐篷,一整面墙的白板写了擦,擦了再写,一整个昼夜颠倒,好像回到了大学肝期末作业的时候。 姜黎玫对着办公室的一片狼藉拍了张照,发了朋友圈,配文:年轻十岁。 当然是对所有客户不可见的,工作室规模本来就不大,不能不把自己人设立得高端点,这种打仗一样的场面,不足为外人道。 吃完自热火锅,姜黎玫倚在懒人沙发上玩手机消化食儿,一会儿工夫,接连收到了两条微信,来自不同的人。 先是许久没联系的牛阿姨。 出院之后虽然加了微信,却一直没有说过话,以至于姜黎玫看着“漂亮大牛”的微信名,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牛阿姨发来了两条长长的语音,告诉姜黎玫,自己去三亚疗养了很久,最近刚回凌市,看姜黎玫这么忙,肯定最近没有好好吃饭,请她来周末来家里,给她做爱吃的菜。 “你家远,父母也不在身边,闲着没事就来牛阿姨这里,不要客气。” 姜黎玫是打算客气客气的,可一句婉拒,换来牛阿姨五六句劝说: “你这丫头,就当过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她无奈,只好答应周末去拜访。 第二条信息,也是来自许久没有联系的人。 姜黎玫有定期清理对话框的习惯,她和任遇之前的聊天停在哪里,她已经不记得了,总之这是空白界面的第一条信息。 任遇言简意赅,问她什么时候来复查。 姜黎玫一拍脑袋,明明早上还想起这茬的,半天时间就忘在脑后了,她打字回复任遇,最近忙,这周末也有安排,只能下周末去。 迟迟没有回复,姜黎玫连“正在输入”的字样都没看到。 她退出聊天框,去线上小程序挂号,指尖从主治医师任遇的名字上划过,顿了几秒,果断选了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医生。 无他,只是觉得和任遇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只是复查而已,见面也是徒增尴尬。 挂完号,姜黎玫把窗户打开吹风,顺便散一散办公室里自热火锅的味道,吴俞思在午休,她只能轻手轻脚,可手机还是猛的一震,微信提示音让趴在桌上徜徉梦中的吴俞思微微皱了眉。 姜黎玫捞起手机,看到是任遇的回复。 他只回了一个字,好。 午后其实无风,反倒空气里弥漫并不清朗的尾气和热气腾腾的韵脚,姜黎玫望着远处另一栋写字楼,微怔出神。 她也是刚回了任遇的消息才意识到,其实他们自从在凌市碰到,统共也就见过几面,说过的话也不多。 就这样,任遇就说喜欢她,那这份喜欢应该也没什么重量吧。 或许是她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或许任遇根本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当回事,是她着相了。 怪得了谁呢? 怪就怪任遇的眼睛会说话。 那天,那双浴在金灿灿晨光里的眸子太有迷惑性,让她险些以为,他的“喜欢”很认真。 。 姜黎玫在周六下午提着水果,按地址找到了牛阿姨的家。 牛阿姨家住在三环里,年头很长的老楼,小区不是封闭的,楼底下有密集的自行车棚,姜黎玫去的时候,楼外还在做修缮改造,满天尘土飞扬。 她被牛阿姨请进家里,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家里只有牛阿姨自己。 “我老头子出去钓鱼了,从早钓到晚,再从晚上迪钓到早上,管不住,随他。” 姜黎玫换鞋,然后把水果放在桌上:“牛阿姨,您女儿呢?周末不休息呀?” 牛阿姨说过,自己女儿年纪和姜黎玫差不多大,姜黎玫看到客厅沙发罩布上摆了几个颜团子的玩偶,是正版,应该是牛阿姨女儿的。 “她不跟我们一起住,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和父母住一起的,再说,他们学校在北边,通勤不方便,索性搬出去租房子啦。” “周末也不回?” “不回,她忙着出去逛街。” “所以您太无聊了,没人说话,找我解闷来了。” 牛阿姨啪一巴掌拍在姜黎玫脑门上:“好心当成驴肝肺!为你来,我大清早上出去买菜买鱼!” “好好好,我错了,菜搁哪呢?我去端。” 姜黎玫从小就有个脸皮厚的优点,曹琼夸过她,女孩子,面皮不能太薄了,没皮没脸些反倒能闯,也招人喜欢。 她记着这句话,并且将厚脸皮发扬光大。 牛阿姨菜没少做,两个人吃饭,竟也是标准的四菜一汤,且都是荤菜,红烧肉油亮油亮的,还有一条黄花鱼。奈何姜黎玫胃口实在有限,勉强将牛阿姨夹给她的鱼肉都吃了,就已经八分饱了。 饭间,两个人聊天不停,什么话题都能聊两句,咯咯地乐。只是姜黎玫创业这些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她知道牛阿姨应该是有要紧事的。 果然,她放下筷子,表示自己实在吃不下了,牛阿姨也跟着放了筷子,面上写着四个字,欲言又止。 “牛阿姨,有什么事就说呗?” 牛阿姨看了看姜黎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住院的时候,咱们病房的小任大夫,是不是你同学来着?” 姜黎玫其实并没想到,会和任遇有关。她猜测牛阿姨是有事相求,但不知道是这茬。 牛阿姨一一列举了自己女儿的履历,师大本科,硕士留学经历,工作稳定性格好,就是求偶老大难。而她真心觉得任遇不错,如果也还单身,是不是可以和自己女儿见个面,认识认识? 姜黎玫哑言半晌,才挤出一句:“那我......能帮上什么?” “害,我出院的时候忘记加小任大夫的微信了,又去了两趟医院,都没赶上他的班,你们是同学,能不能把小任大夫的联系方式给我?电话也行,微信也行。” 姜黎玫这才算明白过来。 她是借了任遇的光,吃的今天这顿饭。 或许看出她的面色波澜,牛阿姨急急解释:“不是啊小姜,你别多想,我就是问问罢了,要是不方便也没事的。” 姜黎玫喝了口水,回了个笑容:“我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要先问问他,他觉得行,我就把微信推给你。” “诶,行行,对,这样有礼貌。” 从牛阿姨家里出来已是晚上八点。 姜黎玫在回程路上一直琢磨,任遇这人,各个维度看都是婚配的好选项,现在还单身,属实是挺奇怪的。 真的是医生太忙,不好谈恋爱? 她想起那晚在饭店门口,撞见任遇身边站着的女孩子,他们是否是情侣?任遇真的是单身吗? 如果不是单身,那么那一晚他的告白,是不是可以算作耍流氓了? 趁着一个九十多秒的红绿灯,姜黎玫拿手机给任遇发消息,先打了一句“你是单身吗?”,想想又觉不妥,删掉了。 【任医生,你还记得我住院时隔壁床的牛阿姨吗?】 她捻了捻发梢,不知道任遇还能不能想起来,毕竟每天都要接触那么多病人。 好在,任遇很快就有了回复,他问:【怎么了?】 姜黎玫快速敲字:【我们今天见面了,她向我索要你的联系方式,我可以给吗?】 然后又补一句:【应该是私事,牛阿姨问你是不是单身,她有一个女儿。】 姜黎玫觉得自己说的很明白了,至于任遇愿不愿意,都是他自己的事。她觉得自己想法真的很多,谁的心都要操,思来想去,趁发动车子的前几秒,又补了一句: 【不是单身的话,我替你说明白。】 任遇迟迟没有回复。 姜黎玫专心开车,却把车内音响调到静音,生怕错过任遇的回复,可车一直开到家楼下,都没有回应。 她把车泊在车位,没急着下车,坐在车里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微信终于响了。 任遇回了两个字:【给吧。】 ? 姜黎玫不知道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是从哪里来的,事实上,她还想不屑地切一声。 指间的烟袅袅升腾起薄荷味的细薄烟雾,她锁车,站在路边完整吸完这半支烟,烟蒂燃尽,火星消退。 六月盛夏,露天停车位上方是浓密樟木枝叶,蝉鸣扰人。 姜黎玫跺了跺脚,快速回了个好,又把他的微信名片推给牛阿姨,手机扔回包里。 一套操作,终于是把憋着的一声冷哼发泄出来。 烟蒂被她凌空投进垃圾桶,然后快步往家走去。 第36章 玫瑰-娇养 http://.biquxs.info/

曹琼没读过什么书,对于孩子的教育也没甚心得。 姜黎玫有时会想,身为妈妈,曹琼真的非常开明,给她无限的自由。学习不好没关系,高考失利没关系,只要她每天都开心,每天都笑,这就够了。 倒也不是没冲姜黎玫发过脾气,有那么一回,姜黎玫印象很深,是在初三的第一个学期。 那一天,学校组织运动会,所有同学都要自带零食和便当到学校。早上出发前,保姆阿姨问姜黎玫,中午的便当想带什么菜?要中式还是西式?需不需要甜点饮料? 姜黎玫拒绝了,她书包里还有前天买的切片吐司,只吃了两片,还剩很多,她还从冰箱里拿了午餐肉罐头,中午用切片吐司夹午餐肉就是一餐。 又简单,又省钱。 可问题就出在那半袋吐司上。 她忘记了,那吐司从超市买回来时就是特价临期产品,再加上在书包里磋磨了两天,已经起了细小黑色的霉点。 姜黎玫觉得浪费,就把霉点扣下去,草草吃进了肚,结果当天下午食物中毒,又泻又吐,被送去了医院挂点滴。 她躺在医院,浑身难受,满心期待见到曹琼,可真的见到了,却挨了生平最狠的一顿骂。 她的书包,她的零钱包,她的饭卡,书本,保温杯,全都被曹琼倒在地上,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曹琼红着眼眶指责她,为什么要图便宜买临期食物?为什么不让家里阿姨准备午餐?为什么要可怜兮兮把自己搞成这幅穷酸样? 姜黎玫被吓到了,抽抽噎噎着,听见曹琼对她说: “小雨,妈妈被人骂,被人戳脊梁骨,被人抹大粪都不要紧,妈妈只想让你过人上人的生活。” “你记着姜黎玫,你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过回以前的日子。” 那是姜黎玫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曹琼。 曹琼应当一直都是温驯的,柔软的,美丽易碎的,从前被亲生父亲家暴,硬邦邦的椅子砸在身上,家里仅剩的生活费被拿走打牌,曹琼也只不过是跪坐在地上,抱着小小的姜黎玫掉眼泪。 这是姜黎玫第一次见到曹琼的眼里有这样的光彩,一种坚韧的狠劲儿,好像酝酿许久的火山口。 这也是姜黎玫第一次意识到,邻居亲戚之间相传的八卦故事或许是真的。他们说,曹琼是卧薪尝胆,其实早就在着手给姜黎玫找后爹了,找到了就离婚,然后带着姜黎玫过好日子去。 真正婚内出轨的人其实是曹琼。姜黎玫的亲爸是被戴了绿帽子。 姜黎玫不敢这样揣测曹琼,但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曹琼前脚离了婚,后脚就能带她住进豪奢别墅。 曹琼骂够了她,又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她吃粥。 粥是保姆阿姨炖了很久的,米粒都已经熬化了,绵软香甜,入口即化,姜黎玫吃着吃着就掉眼泪。 曹琼放下碗,用并不细滑的满是纹路薄茧的手掌使劲儿抹她的脸,把眼泪痕迹都抹干。 她对姜黎玫说:咱们以后都是好日子了,不会再挨打了,也不需要委屈自己省钱了,你盛叔叔会养我们。 所有事情都有妈妈,你只需要做你的大小姐。 从前妈妈亏你的娇生惯养,都会一点点补给你的。 姜黎玫着实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学会如何当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娇生惯养”四个字对她来说,是一门并不容易的功课。 曹琼不要求她学习成绩,吊车尾都无所谓,却一定要送她去全世界旅行,看许许多多的风景,学各种各样的才艺和本领。 她好像个从没吃饱饭的恶鬼,一下子被按在了满汉全席桌前。 竖琴,油画,大提琴,国际象棋,高尔夫,网球,马术,歌剧...... 什么冷门高端学什么,什么贵学什么。安城这样的小城市找不到老师,就去省会,或者假期去凌市学,总之,一定要和从前的生活拉开距离。 姜黎玫也真的争气,学什么就有什么样,曹琼很骄傲地夸她,女大十八变,越来越靓,越来越有气质,越来越像从小就金尊玉贵的女孩了。 曹琼不知道的是,姜黎玫其实不想模仿任何人。 如果一定要立一个标杆在前头,那她的标杆就是曹琼。 曹琼是她心里最坚韧的女人,那双漂亮妖娆的凤眼里含着的狠莽和隐忍,是她一辈子要学的东西。 娇纵的花有什么意思,顶风冒雪的玫瑰才值得夸耀。 她躺在曹琼腿上,任由曹琼给她捋头发,她闭上眼睛,细细数自己的心愿。 高中这三年,她有两个心愿亟待实现,而这两个心愿又恰好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她想和任寻一起,考去凌市的美术学院。 姜黎玫和曹琼之间没有秘密,她拨弄着自己的发梢,含羞地描述自己的心事,关于任寻,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任寻有多照顾她,性格有多好。 曹琼耐心听着,也时不时插话问上一两句。 姜黎玫以为这就是单纯的母女时光,和妈妈讲讲自己暗恋的人,可没想到隔了两天的那个周末,曹琼就攒了一个饭局,邀请任家一家四口一起出席。 “任寻的爸爸本来就和你盛叔叔有生意往来,你和任寻又是好朋友,既然之前那件事任寻帮了你,我们就该表示感谢。” 曹琼帮姜黎玫挑了最漂亮的衣服: “就当是家宴,也顺便让妈妈看看,任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姜黎玫始终记得那日的心情。 她挽着曹琼的手臂,跟在盛林身后走进包间,任父任母和任寻到得早,已经入座了,明明只是生意伙伴的聚餐,可硬生生让她咂摸出一丝“见家长”的意味来。 这种联想让她愈发飘飘然,她小心在桌下扯曹琼的裙摆。 曹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越过圆桌看任寻,高挑少年英气俊秀,的确是很好的男孩子。 任母先跟他们道歉,说任遇去补课了,可能晚些才能到,大家不必等他。 “次次都考学年第一,周末还要补课?也太自律了。”大人们说着无聊的场面话:“早听说这兄弟俩都很优秀,今天第一次见,果然。” 任母笑着应下,朝任寻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去告诉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任寻刚出包间门,姜黎玫也跟着溜了出来,她快走几步追上任寻,然后把自己手心里攥了很久的餐巾纸递给他:“你是不是刚又打球去了?怎么满脸是汗。” 酒店走廊十足静谧,一点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任遇在走廊另一端的拐角楼梯跑上来,没来得及喘匀气,恰好看见几乎要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迅速顿住脚步,下意识躲藏。 他听见姜黎玫的声音说,任寻,我们要分文理啦,我要和你一样,学文科。 她说,我告诉我妈妈了,我想和你一起考美术学院,你先去了,可一定要等我。 她说,任寻,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任遇背靠着冰凉的墙,张着口无声喘息着,胸口起伏,心脏也好像被一只手拽下去一截。 那是一种细肉攀爬纠缠的痛楚,不足言道,但刻骨铭心。 他手里的数学笔记抄了一个礼拜,本打算趁今天给姜黎玫的,如今看来也派不上用场了。文科数学和理科数学,完全是不一样的知识点。 可能只是一句替他解围的玩笑话而已。 她也未必真的需要什么数学笔记吧。 姜黎玫的确从来没有想过,任遇会把那天的大冒险履行完,那是又一个礼拜后,她在班级教室课桌上,收到了一本未曾署名的笔记。 16开大小,足足两指宽的厚度,塑料皮的笔记本,里面详尽写满了文科数学高考的每一个知识点,配例题和高考真题,正楷端方,工整洁净。 姜黎玫足足愣了几秒。 姚梦咦了一声,拿起笔记翻阅一番,瞪圆了眼:“哇,太牛了,你找谁借的?” “任遇。”姜黎玫迟疑着解释:“之前玩游戏他输了,就把他的笔记借给我。” “得了吧,任遇一个理科生,可这笔记分明都是文科数学知识点,完全不一样的,要么......就是他重新写了一本新的笔记给你。” 姚梦把笔记塞姜黎玫怀里: “你发达了姜小雨,这笔记都能卖钱了。” 姜黎玫也懵着,细细翻着,在最后一页的角落找到了一句简短的寄语——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她眨眨眼,一时间没参透奥义,只是疑惑学霸都不说人话吗?能不能留点简单易懂的,比如,前程似锦,心想事成什么的? 摸摸那句号,墨迹都没干透,应该是刚写上不久的。 她小心吹了吹,然后将笔记合起来,搁在了桌洞最里边。 第37章 玫瑰-妥协 http://.biquxs.info/

那本笔记帮了姜黎玫大忙。 暑假过后,姜黎玫升了高二,头等大事就是文理分班。姚梦跟着姜黎玫一起学了文,两个人又很有缘分地分在了同一个班。 文科班阴盛阳衰是自然规律,姜黎玫的新班级一共三十九个人,只有五个男生,数学老师倒是个络腮胡大汉,是隔壁市学校新调来的,讲课节奏飞快,且有自己的一套体系。 这对于学渣姜黎玫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本来数学就是难题,这次彻底跟不上了。 分班后第一次摸底考试,她在班里排第十四名,一个月后,干脆掉到倒数次列里了。 数学单科55,历史新低。 虽说家里没人要求她的学习成绩,可这分数也太丢人了,姜黎玫痛定思痛,每天抱着数学笔记不撒手,做梦都在画辅助线。 九月芳菲尽,秋风起,半袖夏季校服换成了长袖外套。凉亭的长椅是木头的,坐着会有丝丝凉意刺骨,姜黎玫不敢久坐,抱着笔记倚着立柱。 偶有银杏叶子擦过额头,掉在摊开的笔记上,被她伸手胡乱拨走。 食堂一楼新开了奶茶店,五颜六色的粉粉调的,加上半生不熟的珍珠,味道一般,但不缺生意,姚梦嘬一口自己的,再嘬一口姜黎玫的,百无聊赖四处张望,然后悄悄戳姜黎玫后背: “姜黎玫,你往楼上看。” 姜黎玫闻言抬头,正对上二楼连廊投射过来的一束目光。 任遇站在第二扇窗户后面,望着她的方向,只是对视的那一刻,快步走开了。 “怎么走了?”姜黎玫刚把笔记举过头顶,想朝他摆摆手,可一眨眼的功夫,人没了,窗户那只剩玉兰树光秃秃的枝干,点缀几片浓绿肥硕的叶片。 “他总站那,也不知道看什么。”姚梦嚼着珍珠豆:“你说,任遇帮你这么大一忙,不会是暗恋你吧?” 姜黎玫睃了姚梦一眼:“游戏而已,况且我追他弟,全校都知道,然后他暗恋我?” “也是......不可能。” 多尴尬的事啊,任遇那样聪明的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高三开始竞赛保送了,你知道吗?” 姜黎玫继续看笔记,低着头嗯了一声。 竞赛生,人中龙凤,反正和她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按照安城九中的鄙视链,最顶端是任遇这样的全科学霸,他们每一科都很厉害,不需要依仗任何竞赛,加分,或是自主招生,光靠高考成绩就能登上六月末的安城晚报。 其次就是竞赛生和自主招生,他们不用挤高考这条独木桥,只要有一项极其突出,也能进名校。 再往后是普通学生,至于姜黎玫这种艺术生和体育生,萎靡在鄙视链的最底端。 姜黎玫因为数学成绩着急上火,曹琼帮不上忙,只能给姜黎玫买许多补脑的保健品还有食补方子,堆满了半个厨房,告诉家里阿姨,每餐每顿都要给姜黎玫按照方子做菜吃。 姜黎玫不想喝那些苦巴巴的汤,本来就食欲不振,这下更是吃不进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曹琼耐心地把饭菜端到姜黎玫房间,却撞见姜黎玫一边抹眼泪,一边埋头写题,一张草稿纸已经被墨水和眼泪洇湿得不成样子。 曹琼把纸和笔都收走,掰着姜黎玫肩膀朝向自己,掌心底下的骨骼都硌人。 “你不爱吃这些,那就不吃了,你告诉妈妈,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姜黎玫鼻子都被鼻涕糊住了,嗡着声音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 “左竞妈妈说你们学校附近那条储街上新开了牛排,左竞很喜欢,妈妈带你去吃好不好?” “左竞保送南大了,妈妈。” 曹琼皱起眉:“那又怎么样?那家店是只有成绩好的才能去吃吗?” 姜黎玫红肿着一双眼望着曹琼,然后听见一声叹息:“小雨,太要强了不是好事,妈妈宁愿你少点骨气,以后烦恼会少很多。” 那时的姜黎玫不懂这句话。 事实上她一生都未必懂。 人的性格究竟是先天形成还是后天培养的,科学都无法给出定论。 “妈,我好怕,我怕我艺考考不好,也怕我文化成绩不够线,我怕我考不上美院。” 曹琼摘掉姜黎玫睫毛上粘着的纸屑,轻轻拍她的背,心里想着的却是,这孩子的性格怎么就跟名字不一样呢? 姜黎玫的名字是曹琼怀孕的时候取的,黎明的玫瑰,就该娇气温柔才对。 这样看来,人如其名四个字也不尽然。 姜黎玫后来还是跟曹琼去吃了储街那家牛排,洋洋洒洒点了一大桌子,作为期中考试前的激励。 十一月,初冬来临,安城的冬日永远似笼昏朦的灰蓝色,灰暗萧索,霜风不歇。高一高二期中考试结束,姜黎玫分班后的第一次大考,总算有了些进步。 左竞坐在操场看台最高一层,戴着耳机听歌。那里晒太阳最惬意,是整个校园唯一一处明媚光景,顺便可以欣赏午休时间来往忙碌的人。 他保送南大,至此可以把自己从喘不过气的高考中抽离出来。 任遇坐在他旁边,手里抱着一本他没见过的真题集。 所有人都以为学霸靠天赋,只有左竞为任遇抱不平,任遇是他见过的最努力的人,因此获得什么样的成绩他都不羡慕,甚至还会因为自己不用和任遇一同参加高考而庆幸。 “任遇,那些艺术生真轻松啊,四百分也能上名校。” 任遇语气淡淡的:“他们也很辛苦,不能横向比较。” 不远处的篮球场又是人满为患,高三还有闲心趁午休打球的,也就只有艺术班那些人。左竞眯起眼睛仔细瞧,一眼就看见了任寻。 这么冷的天气,高挑挺拔的小伙子永远穿一件单薄卫衣,累得一头汗水,不断呼喊着,大笑着,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左竞看了一会儿任寻,又看了看身边的任遇,一动不动盯着书页,盯够了,似乎是解明白了,轻轻翻下一页。 真的是截然不同的双胞胎。 他吹起口哨,脑海里想的是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可怎么也吹不成调,断断续续的音调被风声切割,散落在空中。 “任遇,我觉得我和徐萦是彻底没戏了。” 任遇难得从真题集里抽身,抬头看了左竞一眼。 左竞双臂向后,撑着身子望天,语气里尽是少年惆怅:“我去南城比赛的时候,给徐萦买了好吃的点心,南城特产,跨越大半个中国带回来了,但她不要。” 风声呜呜的。 “徐萦跟我再次重申,她只把我当朋友,我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她以后想去凌市读大学,我们一南一北,更没戏了。任遇,这世界上靠努力就能做到的事,还真的不多。” 任遇没说话,当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左竞也觉得自己矫情,可是又难掩失落,年少时的喜欢轻轻薄薄的,可笼在心上会绕一辈子。 “怎么办任遇,我是不是魔怔了,她拒绝我我其实不生气,反倒心疼她,她满心都是任寻,可是任寻看都不看她一眼。”左竞挠挠头:“你弟弟和姜黎玫......” 话没说完,因为任遇把书阖上了。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任遇阖书的力气不小,砰的一声。 左竞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还以为任遇是听腻了他的碎碎念,赶忙住了嘴。 “你去哪?” 任遇从看台高处快步往下走,没有回头:“跑步。” “......你有病啊?大中午你跑什么步,今天风好大。” “你不跑就回教室去。” 左竞啐一声:“跑跑跑,你等等我。” 正午日头正盛,却怎么也穿不透浓密的云层,冬日的安城,连空气都是冰冻的,凝滞的。穿着校服的少年一圈圈绕着操场奔跑,把不可言说的心事藏在风里,藏在鼓起的校服衣摆里。 这世上靠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真的不多,但即便结果摆在那,也有人心甘情愿前赴后继。 十几岁的年纪,任遇学了人生沉重的一课,叫妥协。 然而好学生永远会延伸题意,举一反三,他还自学了另外一个词,叫执念。 第38章 黎明-暗涌 http://.biquxs.info/

牛阿姨发来信息的时候,姜黎玫正在和供应商开会。 就在公司楼下的餐吧,简单的午饭,确定细则为主,吃饭只是顺便,因为供应商也是朋友介绍的,因此不想搞得太正式。没有一次性的生意,只有永远的伙伴,这是吴俞思的生意信条。 姜黎玫的手机就放在手边,随着微信一条一条蹦,紫粉色的迪士尼城堡壁纸一直在闪,供应商对她笑笑: “是不是有急事?你先处理。” “不好意思啊。”姜黎玫拿起手机解锁,牛阿姨的一串语音争先恐后地挤进来,每一条都是五十秒以上。 姜黎玫站起身笑笑:“你们闲聊,我去卫生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姜黎玫觉得牛阿姨是平时没人聊天,憋坏了,恰好她又是个捧场王。 牛阿姨在语音里告诉她,琳琳正在和任遇约会,俩人约在商场的一家泰餐,说不定一会儿还会一起逛街。 琳琳是牛阿姨的女儿。 洗手池的水哗哗流着,姜黎玫关了水龙头,拽一张纸擦手,然后回复:【进展这么快?】 任遇今天竟然难得休大周末。这是姜黎玫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狗男人。 姜黎玫的心里莫名其妙冒出这三个字来,然后被自己吓了一跳。 任遇跟谁约会是他的自由,跟她有一毛钱关系吗? 牛阿姨消息回得快,可这次换成了文字消息; 【是我把小任大夫骗出来的。】 姜黎玫疑惑,这还能骗的?能怎么骗? 紧接着,牛阿姨发来了一张照片,姜黎玫点开大图,一眼就看见了照片正中的任遇。 虽然只是个背影。 餐厅环境不错,很有异域风情,红色格子餐布,清透光线来自于吊顶的水晶灯,菜还没上,桌上就一壶柠檬草水。 任遇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脊背一如既往的挺拔,对面坐着的美女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精致,笑容温婉。 两人好像相谈甚欢,只是这照片的拍摄角度有点奇怪。 姜黎玫仔细放大,明白了: 【牛阿姨,你这是偷拍吧?您女儿约会您怎么还跟着去了。】 牛阿姨回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我不放心,跟来看看,看他们聊上了我就放心了,马上就走。】 姜黎玫回了一个大拇指,关了手机,对着卫生间镜子扯了扯嘴角,却莫名地笑不大出来。 她把这归结于午餐吃的油腻了。 快餐,烟熏三文鱼三明治,能油腻到哪里去?姜黎玫思绪飘走,竟然联想到刚刚那照片里的餐厅。泰餐,一定很清爽。 那家店她也认识,刚开不久的网红店,就在附近的商场楼上,香茅烤鸡和蛋黄流沙虾是招牌。 任遇还挺会挑地方。 回到饭桌,供应商一眼看出姜黎玫补了妆,斑驳的口红这会儿又熠熠生辉了。男人对女人的目光,就算是甲方和乙方,也难掩欣赏,他客气夸赞姜黎玫和吴俞思,年轻有为,巾帼不让。 姜黎玫要了一杯美式小口抿着,权当消化食儿,也对供应商回以微笑: “要是你的夸奖能顶项目预算就好了。” 策展公司和姜黎玫签的是全包合同,需要姜黎玫全权把控产品设计和商品生产,最后交付成品,这意味着姜黎玫和吴俞思要亲自去寻靠谱的供应商。 这一家报价其实不算低,但好在朋友介绍,很多麻烦事能省掉,姜黎玫最近忙着博物馆项目,无暇分身,不想为了仨瓜俩枣纠结。 供应商听了哈哈笑,说着场面话:“第一次合作,下次合作我就能申请折扣了,姜总总不至于跟我们一锤子买卖吧。” 姜黎玫挑挑眉:“不好说,我对钱看得最重了。” “是吗?不像。我看人很准,姜总一看家境就很好,不知道令尊令堂哪里高就啊?” 姜黎玫最听不得这种尊称,都一张桌吃饭了,干嘛不说人话。她摇摇头:“我不仅财迷,而且叛逆,从小就跟爸妈断绝关系了,他们不认我了。” 其实都能听出是玩笑话,可偏偏姜黎玫说得时候极其正经,反倒让供应商一时间陷入尴尬,不敢接话。 吴俞思在桌子底下狠狠拧姜黎玫大腿,又瞪她一眼。 那眼神姜黎玫看明白了,是让她歇会儿,别他娘的满嘴跑火车了。 。 一顿饭结束,送走供应商,姜黎玫胃里还是腻腻的,手掌做扇子扇风,往公司走。 吴俞思拿手机查导航,对姜黎玫说:“我下午不回公司了,去趟商场。我买的鞋到了,柜姐让我去拿。” 姜黎玫脚步停下:“最近那家?” “对啊,我不是一直在那买东西吗。” 午后阳光金灿灿,落在皮肤上就有点蒸烤灼热了,就在门口站那么一会儿,姜黎玫胸前一片皮肤就被烤得微微发红。 她低头盯着自己脚尖,鞋尖蹭蹭路沿: “我跟你一起去吧。” 吴俞思问:“你也去?干嘛?逛街?” “太热了,吃得腻,我去买杯奶茶,消化消化。” 吴俞思没懂姜黎玫的脑回路,公司楼底下明明有那么多奶茶店。更让她不明白的是,一向不喜欢在线下店买东西的姜黎玫今天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起了不小的购物欲。 先是陪她在商场一楼柜台拿了鞋,然后去星爸爸一人买了杯冰摇柠檬茶。 周末商场人不少,她们路过香水柜台,闻到空气里有浅浅淡淡的铃兰和琥珀香。吴俞思察觉到姜黎玫好像很亢奋,被她拉着一路上了滚梯,听她在讲最近哪里在打折,哪里积分要赶紧兑换,过期了就可惜了。 商场的背景音乐这会儿刚好播到一首粤语歌,吴俞思听了两句,随口一问:“这什么歌?” “暗涌。” 姜黎玫好像也只是随口一答,眼睛没看她,而是盯着另外一侧。 扶梯一上一下,迎面而行。 这个时间段,上楼的人比较多,吴俞思看见对面一对男女正在下行,女生在前,回过身仰头朝男人说着什么。 男人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可目光掠过正在上行的她和姜黎玫,神色明显一怔。紧接着就好像吞了吸铁石一样,眼神紧紧盯着姜黎玫,一刻也不松懈。 滚梯交错的那一霎,吴俞思以为自己听错了,姜黎玫好像从喉咙里冒出一句凉丝丝的冷哼。 再看表情,倒是无懈可击,姜黎玫昂着头,全程镇定自若,一只手撑着扶梯,另一只手里的柠檬茶晃啊晃,冰块摩擦,哗啦哗啦响。 “认识啊?” 吴俞思看那男人挺高挺帅的,电梯都往下走了,还在回头看。 “不认识。” “哦,我还以为又是你哪朵烂桃花。”吴俞思回过神,又问姜黎玫:“你刚刚说那歌叫什么?” “暗涌。” 王菲的声音空灵迷幻。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走吧,回了。” 吴俞思瞪眼:“不是逛街吗?” “不逛了,消化好了。” 姜黎玫坐在楼上休息区的长椅,一点一点把柠檬茶喝光。 最后一口是碎冰和柠檬片。她面无表情嚼了,把空杯子投进垃圾桶,咚的一声。 第39章 黎明-急诊 http://.biquxs.info/

姜黎玫晚上险些昏倒在家里。 她在跑了六趟厕所,上吐下泻之后终于意识到,白天的烟熏三文鱼的确出问题了。 深夜十一点多,她连走出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叫跑腿买了治胃肠的冲剂,冲了两袋喝下去,终于能稍微安稳地睡上两个小时。 再次醒来,是被吴俞思的电话吵醒的,通话记录显示,还有几通未接来电。 听筒里人声嘈杂,似乎还有争吵,伴随着尖叫,姜黎玫原本昏沉的神经一下子清醒了,她听见吴俞思大喊: “姜黎玫!库房出事了!” 策展公司的产品已经到了生产阶段,有一些制作材料比较复杂,甚至用到了3d打印,姜黎玫她们通过供应商租了一个库房,暂存那些半成品。 库房位置在凌市近郊的一个村里,周围荒凉,租金便宜,上一任租户是水果商,库房用来放置水果的,她们算是二手租户。 吴俞思也是临时接到电话,说村民围了他们的库房,要把货物搬空,理由是他们没有收到租金,现在要把库房收回来。 姜黎玫捂着胃,趴在床上听得云里雾里,皱着眉头告诉吴俞思:“不要发生冲突,现在给供应商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你别插手。” 租库房搁置产品,也包括在和供应商的合作流程之内,她们是甲方,没必要淌这趟浑水。 “现在就打电话,如果产品有损失,也是供应商的责任,和我们没关系。”姜黎玫想起那些吵闹声,有些担心吴俞思:“你现在马上离开现场,不要激怒他们。” 没有回应。 “吴俞思?吴俞思???” 姜黎玫心里发慌,顾不得胃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急忙找拖鞋:“吴俞思?你说话!” 又是一阵嘈杂,吴俞思再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腔: “姜黎玫,我被打了。” 。 当地村子有一半的自建房都对外出租了,村民们把房子租给二房东,二房东再转手租给姜黎玫这样的租户,然而这一年,村民们没有收到一分钱房租,二房东也找不见人影。 他们觉得遇到了骗子,于是联合起来要收回库房。 姜黎玫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误闯了什么垃圾站或是电影拍摄现场,路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看样子被“强制驱逐”的不止她们一家,车子再往里开就进不去了,远处有警车顶灯在闪。 姜黎玫下车往里面跑,在自家库房门口见到了吴俞思。吴俞思坐在路边石上,低着头,披散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短裤没遮住的小腿外侧有长长一道血痕,像是被划伤的。 姜黎玫冲过去把她拉起来,却发现吴俞思眼眶红红,被头发遮住的耳朵也满是血迹,与发丝黏连在一起,看着吓人。 姜黎玫吓坏了,血液直冲大脑,以至于急忙赶到的供应商拉她一把,她都没反应,等回过神来,朝供应商大吼: “你为什么来得比我还要慢!这是你们的责任,为什么要给吴俞思打电话?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来处理?!” 吴俞思也只是个女孩子而已,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何况还挨了打。 姜黎玫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眼睛都在充血,这会儿胃肠的不舒服也抛在脑后了,她冲供应商发了脾气,然后看见还有村民在搬他们的货,一个又一个纸箱,被胡乱堆在路边。 她疯了一样冲上去拦住:“把东西放下,给我放下!” 村民嘟囔一句什么,姜黎玫没听清,却在她冲上去的时候隔着箱子搡了她一下。这一下不重,但姜黎玫还是往后踉跄了两步,供应商和搬箱子的村民吵起来,骚动之中引来了远处的警察。 “别再动手了!要一起上车吗!” 后来姜黎玫才知道,当天晚上动手打起来的人不少,村民们团结,前来处理货物的租户都没拗得过,有些脾气爆的,更是直接打了群架,主要动手的几个人已经被带走了,还有的去了医院。 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租户们委屈,村民们也委屈,乱成一锅粥。 供应商拽着姜黎玫的手腕,让她冷静:“咱们的货都在这,我带人来了,不会丢,你们先去医院,这里我处理。” 姜黎玫昏了头,吴俞思耳朵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她抖着声音跟供应商交代货物单据,然后载着吴俞思离开现场。 去医院的路上,姜黎玫车开得凶,吴俞思拽紧了安全带反倒安慰她:“我没事,没有任何不舒服,你慢点开,我害怕。” 扶手箱里有几天前剩的半瓶矿泉水,姜黎玫顾不上干净,趁红灯时灌了,强制自己冷静。 她和吴俞思创业这几年筚路蓝缕,乱七八糟的事和客户都遇了不少,但受伤挨打还是第一次。她以为自己被磨炼得有一定修为,可以宠辱不惊了,但现实给她一巴掌。 姜黎玫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青涩,凡事不慌张的心境,她够不上。 深夜的医院急诊简直像战场,姜黎玫和吴俞思都是第一次见识。 到处都是喊叫,拿着单子的人慌慌张张,有浑身是血的人躺在病床上,还有满身酒气的人拉着穿白大褂的医生不撒手:“医生,医生,他是不是要死了,你快救救他啊。” 医生皱着眉头不耐烦:“他没事!包扎一下就好了!你要我说多少遍!” 吴俞思站在急诊大厅,拽姜黎玫胳膊:“......要不我们回家吧,我应该也没什么事。” “不行。” “他们打架,我纯粹是被误伤,出了点血,我真的没事。” “不行。” 姜黎玫冷着脸,让吴俞思坐在椅子上,她去挂号。 等了十五分钟总算排到,外科诊室外轮到吴俞思的名字,姜黎玫拿着排号单子推着吴俞思进去,医生从电脑前抬起头,是一张熟脸。 “你好,怎么了?” 姜黎玫没来得及想这张熟脸,指着吴俞思的耳朵:“她流血了。” 话没说清楚,黄酉辉吓了一跳:“耳朵里流血了??” “不是不是。”吴俞思解释:“外伤,被划伤的,还有腿。” 黄酉辉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吴俞思腿上的血迹,松了一口气。他最怕急诊遇到棘手病人,还好还好,外伤而已。 他敲着键盘,时不时抬头看姜黎玫,姜黎玫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担忧吴俞思。 “做个核磁?看看脑部有没有其他伤。” “不用了吧......” 吴俞思话没说完,就被姜黎玫打断:“做,我们做。” 她接了单据,对吴俞思说:“检查一下也放心,不管有没有问题,我们都要追究责任的,是他们先动手的。” 两个人搀扶着走出诊室,黄酉辉盯着两个女孩子的背影,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思来想去还是拿起手机,给任遇发了个消息: 【你老同学干什么的?怎么还打架。】 任遇回了个问号。 黄酉辉了解任遇,不值班也睡得晚。 【就是那个美女,你老同学,你还给人做过手术,忘了?她在急诊。】 消息发完,手机就撂到了一边,继续接诊病人,完全忘了这码事,再有空看手机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 难得有空闲的五分钟,黄酉辉去接了杯水,想起自己表述不清,怕是要吓到任遇。 又补了一条消息: 【我话没说清楚,你老同学没事,你别担心。】 任遇向来没有秒回的习惯,今天是例外,消息刚发出,黄酉辉就得到了回复,简单几个字: 【我到急诊了。】 第40章 玫瑰-高考 http://.biquxs.info/

十二月底,高三总复习进入中程,整个高三年级好像掉入冰窖,即便暖气充足,气氛也凝滞上冻。 每个人桌上的书和卷子都有好几摞,埋头其中根本看不见脑袋,除了上厕所,基本没人出教室,连课间操队伍都稀稀落落的。 学校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城九中的老传统了,和高考比起来,课间操算得了什么。 高三教学楼,只有一间教室是空的,就是任寻所在的艺术班。 十二月是艺考招生的时段,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二月份,艺术生们最辛苦的几个月。比如任寻,要先参加本省省考,然后远赴全国各地,参加各高校的自己组织的校考。 拿到合格证,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入大学,再之后,高考分数只要过线,万事大吉。 很多父母会陪着孩子一起参加考试,为了孩子的未来,一家人奔波在路上,但不适用于任寻,任父任母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任寻也想自己体验一下远行。 整个艺考期间,他都独自在外,每隔几天更新新的定位,上周还在南城,这周就在川市,好像丝毫没有考试的压力,反倒像十八岁的旅行,充满了仪式感。 任遇在学校结束期末考试的时候,任寻刚落地凌市,准备参加美院的校考。 这是他最理想的学校,也是竞争最激烈的,数万美术生以笔为刀,画板为盾,披荆斩棘。 那是2012年初,任母在新闻上看到,美院考生人数创历史新高。 任父任母瞒着任寻订了去凌市的机票,任遇自然同行,除此之外,任母还邀请了姜黎玫。 “寒假了,让孩子跟我们一起去吧,玫玫明年也要参加艺考的,就当提前探探路。”任母如此和曹琼说:“玫玫也想考美院,对不对?” 姜黎玫很高兴,她可以提前看看美院是什么样子,更重要的,她两个月没见到任寻了,有点想他。 凌市很大很繁华,马路比安城宽那么多,有她最喜欢的夜景,车流好似缓慢流动的金浆,灯火惶惶如白昼。 她和任父任母一起站在美院门口,幻想自己的未来,应该是和任寻一起在这座城市读书,立业,安家,一切都按部就班,又理所应当。 一切都值得期待。 结束考试的考生步履匆匆走出考场,任寻混在其中,高高的个子却仍然夺目。 她一眼就看见,飞扑过去,险些被对冲的人群撞倒,一只手拉了她一把。 任遇在姜黎玫站稳以后,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小心。” “谢谢” 姜黎玫心不在焉朝任遇笑笑,再回头,任寻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他比她高不少,一抬手,很自然就拍她的头顶:“就知道你会来。” 那种相视而对,默契的笑容落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反应,任父任母等人群差不多散了才走上前,任父推了任遇后背一下: “怎么发呆?去看看你弟弟。” 任遇迅速回神,摇摇头:“没事。” 他们那样合适,站在一起好像匹配度极高的色彩搭配,所有人和景都成了陪衬,他不忍上前,因为觉得自己好像是画里的一根刺。 突兀,刺眼,不合群。 任遇跟在任父任母身后,视线越过,能看到姜黎玫欢快的脚步,她穿着白色面包服,系着那条红彤彤的针织围巾,在任寻身边叽叽喳喳,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他无意偷听,偏偏交谈落入耳中,他听见姜黎玫故作嗔怒的问句:“你怎么都不给我发照片呢?” 任寻怎么回答的,任遇不知道,但不论他回答什么,姜黎玫都很高兴,她甚至从包里拿出拍立得来,拜托任父任母给他们拍一张照片。 就在学校北门,他们站得很近,笑得都很开心。 按照任父任母的规划,他们会在凌市待三天,陪任寻和姜黎玫逛逛美院,在陪任遇逛逛p大。 “玫玫不知道,任遇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医生。”任母笑着跟姜黎玫说话。 “哇,那好厉害啊,任医生?” 哄笑过去,只剩任遇红了脸。 任遇也未曾想到,从她口中说的这句清脆的任医生,他会记很多年。 那时的风扫过枯枝,那时的云缓缓推移,他记得那一天的天气很好,是凌市难得的没有雾霾的好天气。 仰起头,天湛蓝如洗。 他们坐在p大的草坪边休息,任母去买水,任寻和姜黎玫在枯黄的草坪上拍照。 是姜黎玫的主意,说即便这辈子考不上p大,也算是来此一游了无遗憾。 任父坐在任遇身边,揽住任遇肩膀,语气淡淡: “小遇,你要知道,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能预测,时移世易,世事如此,凡事不能钻牛角尖。” 任遇看向任父。 “爸爸相信你,你的未来会特别特别精彩,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和事,当然,也会遇到更多优秀的女孩子。” 任遇一愣,只觉草坪冰凉,土壤是被冻住的。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焦躁,还有莫名地窘迫。 任父拍拍他的背。 夕阳迎面而来,烤热了他的脸,他揪着自己的裤腿,长久地无言。 姜黎玫不知和任寻聊起了什么,两个人站在阳光下笑得畅快,她站着的地方似乎土地都绵软,有草芽正在酝酿而生。 任遇喉头哽咽,极低了声音说了句: “知道了。” 。 春光晴好,连廊下玉兰花再次开放的时候,艺考成绩出炉了。 高三艺术班里,美术专业考生占一多半,只有两个人拿到美院合格证,任寻是名次较高的那一个,全国排名第十三。 此时距离高考只有两个月时间。 二模结束,和一模相同的剧情,从来都稳坐学年第一的任遇突然遭遇波折,连着两次模拟考试都排在学年十名开外。 一次十五,一次十六。 如果高考也是这个名次,名校无疑,但清北无望。 班主任尚老师急坏了,好好的状元苗子怎么突然就蔫儿了?和年级主任一起,给任母打了几次电话,沟通任遇的学习和心理状态。 在所有老师看来,任遇还是任遇,谦逊有礼,认真努力,只是不知道怎么了,连着两次模拟考试都不稳,尚老师语重心长: “高考是孩子一生中遇到的第一次大挑战,压力之下心理很正常,家长一定要多引导。” 任母站在任遇房间门口,敲门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任遇一切都正常,看上去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能说他什么呢? 高考是一场硬仗,可也没必要逼着孩子战场厮杀,尽力就可以了,这是任家教育孩子的一贯方式。 所有人都不知道任遇到底怎么了,除了左竞。 左竞作为高考编外人员,偏偏坚持每天来上学,美其名曰,人的一生只有一次高三,要完整体会。 他趁班里没人,倚着任遇的书桌,小声念叨:“任遇,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 他抢过任遇的笔,在手里转着:“任遇,你是在控分。” 会控分的学霸才是真的可怕。 左竞偷偷看过任遇的答题卡,连着两回了,理综的选择题都只错倒数第二道,数学最后一题第二问只拿过程分,计算结果莫名其妙就是错的。 至于英语,完形填空有关介词的,全错,搞得英语老师很头疼,拉着任遇问,是不是介词没学明白? 任遇静静看着左竞,摊开手:“笔,还我。” “任遇,什么剧情啊?卧薪尝胆,还是扮猪吃老虎?”左竞觉得有意思,但又搞不明白任遇的意图:“你是单纯觉得好玩呢?还是藏什么鬼心眼了?” 任遇把笔抢了回来,继续在草稿纸上埋头写字。 他在练英语作文的字体,机器阅卷,好看的英文字体会加印象分,英语老师提前给他们发了字帖,是很火的衡水体,要他们照着练。 他不想告诉左竞,他模拟考试故意考不好,其实是不想再上台讲话了。 高考前一个礼拜,高三会举行送考大会,不成文的规矩是,几次模拟考试的学年第一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寒假从凌市回来以后,任遇莫名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任何风头,尤其,姜黎玫也会在台下。 学会放下是一个很难的课题,任遇不知道如何攻克,也无法循序渐进,只能逼着自己一次断个干净,好像戒烟,或是戒掉什么多年的瘾。 他再也没去过连廊窗户那里背单词了,偶尔路过,也是步履匆匆,绝对不停留。 姜黎玫或许还在连廊下的凉亭坐着,或许在聊天,听歌,打闹玩笑。 但都跟他没关系了。 任遇单方面做了一个了断,关于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玉兰花盛放,探入二楼窗户,递来一蓬一蓬的幽香。他把香气记在心里,但永远也不会提起了。 卧室书柜最里层,藏着他最后一点关于姜黎玫的珍藏记忆,他舍不得,但还是在高考前一晚拿了出来。 两罐旺仔牛奶,他小心翼翼,慢慢喝完,然后帮易拉罐涮干净,看了一会儿,把空罐子放回书柜里。 2012年高考,任遇拿了全市理科状元,省第二,理综满分,照片在光荣榜上挂了整整一年。 任父任母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报高考志愿不必等到公布成绩,提前一周就有源源不断的电话打来,还有各高校招生组的人要登门拜访。 任母没经历过这样的架势,又紧张又骄傲,反倒是任遇很淡定。 他告诉任母,再有电话打来,就说他要报医学专业,其他都不用多说。 盛夏最热的时候,任寻的好消息也来了,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邮寄到家,兄弟两个即将一起奔赴凌市,开始人生新篇章。 任家办了体面的升学宴,宴请亲朋好友,其中也包括盛林曹琼夫妇,当然还有姜黎玫。 酒桌上,任遇任寻被亲戚起哄,一人喝了一小杯白酒,辛辣酒液下肚,脸马上就红了起来。有亲戚打趣任遇,以后前途无量,救死扶伤。 任遇腼腆笑笑,白酒划过的胸腔像被火烧,却看见姜黎玫悄悄给任寻递了一小盘果切,让他解酒,两人相视一笑。 任遇的笑容僵在脸上,匆匆扭过头。 有学弟学妹找到任遇,提出高价购买他的笔记,价格不低。任遇不缺钱,也不想赚这一笔,把所有笔记打包好进纸箱,送给了班主任尚老师,由尚老师支配。 尚老师拍拍任遇肩膀,眉眼骄傲,给自己的得意门生最后嘱托: “任遇,老师一直很看好你,只是有一句话你要记得,以后要昂首挺胸,你很优秀,不能自卑,不能妄自菲薄,人生路很长,老师祝你一路顺风。” 任遇站正,挺直肩膀,认真点了点头。 p大新生入学时间比美院早了十天,任遇先出发,飞机去凌市。临出发的前一晚,他敲响弟弟的房间门,递上去一个纸袋。 里面沉甸甸的,是三本笔记,涵盖语数外三科知识点。数学那一本格外厚,任寻随手翻了翻,愣住了。 上面都是文科数学的知识点,按照高三总复习的进度,思路流畅,字迹工整。 他不解望向任遇,却看自己哥哥面色如常,一如既往,清寂身影浴在温黄的灯光下。 “之前玩游戏我输了,答应给姜黎玫笔记。” 任寻掂着手里的大本子:“不是给过了吗?” “之前的那一本太粗糙了,你把这些给她,高三能帮得上忙。”任遇把纸袋子递过去,语气淡淡,好像只是交代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给她就行了,不用说别的。” 任寻盯着任遇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蓦地笑了:“行,那我要不要告诉她,笔记是你给的?” “不用了,”任遇垂下目光:“不重要。” 任寻打了个响指:“行,听你的。” 那是2012年。 任遇的十八岁,他目睹过连廊下玉兰花的盛开,便再也忘不掉。高考前,趁着暮春一场冷雨,他捡了被雨打落的玉兰花瓣,风干,最后珍重地夹在了数学笔记里。 花瓣有没有被发现,任遇一直没答案。不过似乎也无所谓。 姜黎玫不需要了解那是什么花,不需要了解那些笔记的来历,也不需要知晓他花了整个暑假,在别人肆意放纵的时候,埋首两个月,为她重新整理了文科数学所有知识点。 她不需要了解,什么是告别的重量。 任遇把旺仔牛奶空罐子塞进行李箱最里面一起带走,除此之外,所有见不得光的小心思,都留在了安城。 飞机爬升时,有轻微耳鸣,他在心里祝自己一路顺风。 如果可以,他以后再也不要想起姜黎玫了。 第41章 黎明-苍白 http://.biquxs.info/

医院是空旷冰冷的,不管有多少病人,再怎么拥挤,也让人觉得无端发寒。 姜黎玫不喜欢在医院久待,甚至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她坐在吴俞思旁边,身子微微前倾。 “你没事吧?又胃疼了?” “没事,中午那家饭店别再去了,不新鲜。” 姜黎玫出门没换衣服,身上是件宽大t恤,平时只在家里穿,图个舒服方便,胸前还有一块污渍,好像是她呕吐时沾上的。 她有些嫌弃自己,揪着衣服扇了扇。 核磁共振室外排了不少人,还有加塞的,等了很久,总算轮到了吴俞思,护士出来,把吴俞思带进去。 姜黎玫站起身,走了几步,去护士台询问:“您好,请问这里有卖热饮的机器吗?自动贩卖机那种?” 护士抬眼,纳闷中带着无语:“女士,这是急诊。” 不是超市。 姜黎玫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胃病犯了。”她感觉自己再不喝点热的东西,怕是要比吴俞思先躺下。 两个小护士对看一眼,又瞧了瞧姜黎玫苍白脸色,不像是装的。 “我们这有热水,给你倒一杯吧。” 姜黎玫连连点头:“麻烦你们了,谢谢。” 一次性纸杯不隔热,反倒便于取暖,急诊在地下一层,即便室外酷暑,这里气温也低,姜黎玫指尖都发凉。她坐回长椅,十分珍惜地小口抿着热水。 任遇快步冲进急诊大厅,迎面撞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姜黎玫坐在长椅最边上的位置,头是低着的,脊背却是挺直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发髻不圆,横七竖八的发梢参差出来,吊着一晃一晃。 她双手捧着纸杯,好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任遇走近,她也刚好抬起头。 两个人的眼神撞在一起,都怔住了。 这是他们今天第二次见面了。白天在商场,两个人都人模狗样,现在却是一个比一个憔悴疲惫。 说任遇是风尘仆仆一点都不为过,他好像把夏日晚风和夜色一起披在肩上,带进了急诊大厅,姜黎玫在气味冗杂的急诊大厅闻到一阵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这是她第一次把任遇和某种气味联系在一起。 干干净净不染尘。 再瞧,任遇穿了件棉麻质地的muji风半袖,还有运动裤,额前碎发没整理,自然耷拉着,显然和她一样,是刚从家里跑出来的。 姜黎玫一下子想起来,刚刚那急诊大夫为什么眼熟了。她站起身,朝任遇扯了扯嘴角: “任医生,你同事告诉你我在这?” 任遇抿了抿唇,浅浅嗯了一声,目光始终落在姜黎玫身上。 从脸颊,到肩膀,视线划过她白t胸前的污渍,轻轻皱了皱眉。再然后是宽大t恤下的两条笔直长腿,白得刺眼。 他移开目光,轻声问:“你伤到哪里了?” 姜黎玫耸耸肩,纸杯里的水在晃。 “我没事,我朋友在里面做核磁。” “出什么事了?” “没事,误伤。” “你和人打架了?” 姜黎玫没回答,她对人的语气的敏感度极高,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任遇话语渐冷,一时间觉得好笑:“如果我没记错,不久之前和人动手,搞了一身伤的人是任医生你吧?”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打架受伤这事也轮番做东。她把纸杯里的水喝了,走几步,纸杯扔进垃圾桶,再回来,任遇还站在原地。 “任医生,多谢关心,只是和人有点误会而已。” 姜黎玫尽量用简短的描述,向任遇解释了今晚发生的事,关于仓库,关于那废物一样的供应商,关于她创业路上的难免遇到的挫折与波澜。 今晚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她以后备不住还会遇到更多艰难。 她背倚靠着墙壁,看着任遇清澈的眼,忽然就起了点促狭的心思,故意逗他: “放心吧任医生,我没有和人动手的习惯,毕竟不了解情况就冲上去和人打架,不是君子所为,您说是不是?” 任遇知道她故意的,低头笑了笑:“上次是我冲动了,对不住你朋友。” “朋友?用词不准确,那是我男朋友。”姜黎玫不咸不淡哼了一声。 任遇不傻,上回在派/出所,姜黎玫一来,他就知道两人关系不是情侣了,只是当时借了点酒劲儿,又有些赌气。 他很少赌气,偶尔的出格,大抵因为面对的是姜黎玫。 他又扫一眼姜黎玫光着的大腿,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她抱着双臂,素着一张脸,仰头望着核磁共振室的辐射警示牌。 “我车上有外套,我去拿。” 她该是有点冷的。 姜黎玫没什么闲心瞎客气,对任遇说:“麻烦任医生,能不能顺便帮我买点热的喝的?水或者饮料什么的?” 她捂着胃:“我有点不舒服。” 任遇点点头,却没出医院大门,离开急诊,转身去了门诊大楼。 他办公室里有热水,也有一些常备的药,他把自己的保温杯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洗干净,十分钟后,又去了一趟停车场,把自己的薄外套拎出来。 吴俞思刚巧做完检查,姜黎玫拉着吴俞思在门口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又拨开她耳朵边上的头发,瞧了又瞧。 “医生怎么说?” 吴俞思整理衣服下摆:“不知道啊,检查结果一会儿才能出来呢,哪有那么快。” 任遇走过去,把衣服和保温杯塞到姜黎玫怀里,朝吴俞思微微点头,权当打招呼: “你们稍等,我去看一下。” 说完推门进了检查室。 吴俞思喜欢看帅哥,只吃颜,在兵荒马乱的深夜医院忽然见到这等脸蛋,有点惊喜,检查室门合上,她拽着姜黎玫胳膊眉飞色舞: “这谁啊?谁啊谁啊?” 姜黎玫把胳膊抽出来:“朋友。” “什么朋友?” “医生。” “医生朋友?”吴俞思脑子转的飞快,受伤的那点疼已经完全消散了,她捂住嘴巴,故作惊讶:“妈耶,你前男友的哥哥?是他吗?” 姜黎玫点点头,把保温杯盖子拧开,热气噗上来,里面居然是棕色的药,闻起来的味道她很熟悉,是胃痛冲剂。 “可以啊姜黎玫,这张脸真不赖,你前男友就没有丑的,打包起来都能成团出道了。” 姜黎玫瞪她一眼,小口喝药:“他是他,他弟是他弟。” “那也是共享一张脸,哎姜黎玫,你不出戏吗?” “而且那是初恋诶,肯定很难忘,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你跟他哥哥从前就认识吗?他什么时候对你有意思的?我天。” 吴俞思看上去真的是一点事儿都没,精神百倍。姜黎玫再瞥她一眼,告诉她,再多说一句,就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自己跟医生交流感情去吧。 吴俞思闭了嘴,任遇也刚好推门出来。 “看过片子了,没什么事,外伤而已,包扎一下就可以。” 没待姜黎玫说话,吴俞思先冲了上去,和任遇握手:“谢谢你啊医生,请问医生贵姓?” 姜黎玫恨恨咬牙。 “免贵姓任。”任遇轻轻看一眼姜黎玫,把手抽出来:“你好,我是姜黎玫的朋友。” “朋友啊。”吴俞思啧啧两声:“朋友好,我也是姜黎玫的朋友,那我们就都是朋友了?” 姜黎玫拧着吴俞思的手腕:“少在这阴阳怪气了,去包扎。” 吴俞思包扎伤口的时候,姜黎玫接了个供应商的电话。 供应商告诉她,事情都处理好了,货物的确损失了一些,,不过告诉姜黎玫不要担心,货损由他们负责,库房也由他们重新找。 那语气,好像姜黎玫应该千恩万谢才对。 姜黎玫身上披着任遇的外套,她背过身,尽量挑僻静处,声音压低,但说话是带锋芒的: “货损有多少我不管,新库房在哪里也和我无关,但我要求你们按照正常时间点交付,其它随便你们。” 供应商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扯什么意外,什么不可抗力。 姜黎玫早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她一手握手机,另一只手攥着外套上的拉链头,焦躁地捻来捻去。 “就这样吧,另外,我现在在医院急诊,吴俞思要休息几天,估计下周会回公司上班。” 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姜黎玫平时总是做卑微乙方,面对供应商的时候,身份换位成了甲方,以己度人,她其实很不想摆谱拿乔。但今晚供应商的处事行为让她生了大气了。 本来是和她们没有关系的事,莫名其妙给吴俞思打了电话,让她们两个女人深夜去处理打架现场。事后还要推卸责任,态度不清。 她故意那样说,稍微有点情商长点心的,都知道要拎点东西去探望一下受了无妄之灾的吴俞思。 她挂了电话,气还是不顺,回头看见任遇就站在她身后,眼神幽幽的,一声不吭。 她吓了一跳:“你要吓死我啊!” 任遇摸摸鼻梁:“需要帮忙吗?” 姜黎玫平静了一下,摆摆手:“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白天在商场偶遇的那一幕,满打满算还没过去24小时呢,可他的眼睛那样真诚澄澈,姜黎玫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怪怪的。 “谢谢你任医生,工作上的事而已,我不是刚出校门的小姑娘了。” 她上班几年,创业又是几年,见过的牛鬼蛇神数不清有多少,摸爬滚打过来,自有一套生存逻辑与技巧,该文雅的时候文雅,该流氓的时候流氓。 和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没法比。 牛阿姨说过,她女儿师范毕业,留学几年,回来就直接进学校站讲台,性格很软糯,白天见那一面姜黎玫就理解了牛阿姨眼里的骄傲。 琳琳披着头发,白色束腰连衣裙干净利落,脸上着淡妆,仰头和任遇讲话的时候会认真盯着他的眼睛。 姜黎玫心里不舒服。 一方面是因为任遇刚对自己示爱,转眼就和别人相亲,另一方面,她发觉自己有点牙酸。 这不是她应该出现的情绪,她也没立场。 她再次朝任遇道谢:“我朋友没事了,麻烦你大晚上跑一趟,改天我和我朋友一起请你吃饭。” 任遇站着没动:“我明天休息,不急回去。” 姜黎玫看着任遇的脸,那的确是一张值得吴俞思这样的颜控发出惊呼的脸。她越发觉得任遇和任寻一点都不相像了。 任遇就是任遇,他落拓的气质足以给他贴上特别的标签。 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姜黎玫抱臂站着,全然忘了任遇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她歪了歪脑袋,没忍住问出口: “你白天的相亲怎么样?” 任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她。他平时的情绪好像都藏在眼镜片底下,没人窥得一二,但只要他认真起来,眼神就变得汹涌有力度,好像能穿透她。 姜黎玫莫名一阵心慌,紧接着就是后悔。 她多这一句嘴干嘛啊! “我没有相亲。” 任遇在她慌张找借口圆场的时候,淡淡开口: “医院有回访指标,牛阿姨算是其中一个,她要加我微信我没理由拒绝。但她约我见面原本是说自己术后恢复不好,又挂不上医院的号,找我见一面。” 但真正和他赴约见面的,却是牛阿姨的女儿琳琳。 他们其实并没吃饭,喝了两杯饮料就走了,走之前任遇没加联系方式,那条好友申请一直在他列表里躺着。 关于这些,任遇没有告诉姜黎玫,他在探索,在研究,好像解一道很难的方程式,要用心花时间,步步拆解。 如今他终于从姜黎玫的反应里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他解题的关键—— 姜黎玫不高兴了,因为撞见他和别的女人站在一起。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他喜出望外。 但姜黎玫是什么人呢?一张利嘴比什么都硬。 她看了任遇一眼,切了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好奇问一句,没别的意思。任医生单身,相亲自由,挺好的,牛阿姨当初和我说起她女儿,和任医生很合适。”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黔驴技穷,说多错多,懒得再看任遇,干脆侧过身去。 第42章 黎明-十年 http://.biquxs.info/

吴俞思的伤口包扎好了,已经是凌晨,天都快亮了。 三个人一起往地下车库走,远处一辆车刚驶进车位,车上下来两个人。 “思思!”吴父吴母从车上下来,表情急切。 “爸,妈,我没事了。”吴俞思嘴上说着没事,还是吸了吸鼻子。 吴俞思其实是个很小女生的性格,在工作上再强势,生活里也是个小姑娘,她自称“妈宝女”,平时和父母撒娇惯了,遇到什么事都要回家哭一哭闹一闹。 就比如深夜受伤,她是绝对不会因为怕爸妈担心就瞒着,一个人扛。 她一定要告诉爸妈,然后在妈妈怀里掉两颗金豆豆。 姜黎玫并不觉得吴俞思不懂事。 没人想当懂事的大人,如果可以,人人都想永远活成小孩子,吴俞思这样,也是幸福的原生家庭带给她的底气,姜黎玫很羡慕。 吴妈妈认识姜黎玫,查看完自己女儿的伤,确定没什么事,又拉起姜黎玫的手: “小姜受没受伤?” 姜黎玫笑笑:“阿姨我没事,你快带吴俞思回去吧,这些天不用来上班了,公司有我。” “我就说你逞什么能呢?爸爸妈妈都在身边,靠你出去赚钱过日子吗?小小姑娘家,创什么业。” 吴妈妈看了吴俞思大腿上的血痕,眼里心疼满溢,不停数落女儿: “当初大学毕业让你出去留学,你说读不下去书,那你爸找关系让你进银行,你不去,要自己闯,你跟我讲讲,你现在闯出什么名堂了?” 吴俞思挽着妈妈手臂,头靠在妈妈肩膀上:“我这不是也挺好的嘛。” “好?哪里好?大半夜还要去库房,还受了伤。你和小姜两个女孩子家,就不该逞强出头,你们公司就没有男员工吗?” “哎呀,我们是老板呀。” “老板?呸!你这是在爸爸妈妈身边,小姜呢,家那么远,爸妈能不担心吗?都是一家一个的宝,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做爸妈的还活不活了......” 吴俞思爸妈一直对女儿开公司的事情颇有微词,老一辈的思想,管你融资几轮title多牛,也不如在家门口银行当个柜员踏实稳妥。 “小姜你也给你爸妈打电话报个平安吧,一个人在外,不能报喜不报忧。你们啊,都不懂当父母的心啊......” “妈!咱吃早饭去呗?”吴俞思很突兀地出言打断。 她和姜黎玫是很好的朋友,又是创业伙伴,但不代表无话不谈。 姜黎玫从来没有和她讲过自己家里的事,也从来不曾提过父母,才加上逢年过节从来不回家,她猜到或许有什么隐情,不想戳人隐痛,那样很没礼貌。 吴妈妈的话茬被带着跑:“吃什么早饭,你爸给你炸油条,回家吃。” “不要,我想吃家楼下的鸡蛋灌饼。” “那买一个拎回家吃,家里还有现打的豆浆。” 吴妈妈招呼姜黎玫:“小姜,一起吧。”然后看见姜黎玫身后还跟了个男人,高瘦白净的,不多话。 “走吧,都一起去,你吴叔叔炸油条的手艺是这个。”吴妈妈竖起大拇指。 “不了阿姨,我们就不去了。”姜黎玫笑着拒绝:“我回家补个觉去,您带思思回去,让她好好休息。” 吴俞思帮腔,拉着妈妈的胳膊上车:“哎呀妈,人家有人家的事,你别打扰。” 说着朝姜黎玫使劲儿眨眨眼睛,一步三回头,还用力往任遇那边使眼色,生怕姜黎玫不明白。 姜黎玫无语,摆摆手让她快走。 “妈,你晚上给我做糖醋小排呗,要甜一点的,我得补一补。” “不是皮外伤吗?补什么,不做。” “爸!你看我妈!” 吴爸爸呵呵笑着,把女儿的包挂在肩膀上,走在最前面去开车:“你这时候想起你有个爸了?有好事的时候永远想不起你爸。” “爸我还想吃糖馅的小饼,你给我烙几张......” 一家三口一起往前走,昏暗的地下车库,只剩亮红色的汽车尾灯逐渐远去,最终变成一个遥远的点。 姜黎玫站在车子旁,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她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任遇:“谢谢任医生,本来应该请你吃个早饭的,可我太困了,年纪大了真的不能通宵。改日约你。” 任遇接过衣服,有些探寻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胃好些了吗?记得回去吃点东西再睡觉。” “嗯,好多了。” 多亏任遇的胃痛冲剂,她好多了。 “你车在前面吧?快去吧,拜拜任医生。”姜黎玫朝任遇告别。 这是一场预料之外的见面,但任遇得到了一句改日再约的约定。 拐了两个拐角,去到另一个区找到自己的车。任遇拉开车门,把衣服扔回车里,并没有急着上车,而是静静立在车前。 两分钟过去了,他没听见有车子启动的声音。 清早的地下车库那样安静,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可偏偏,除了空气的流动什么也没有。 任遇无声叹了口气,原路回去。 姜黎玫背靠着车门站着,深深低着头。 这辆新能源车是她和吴俞思一起买的,为了方便平时出行和见人,此刻她倚靠着车门,黑色车漆把她的冷白皮肤映得更加刺目,在晦暗不明的地下空间,如同深海浮舟。 孤独,易折,脆弱不堪。 有淡淡的烟味,源于姜黎玫手里将要燃尽的一支烟。她吸完最后一口,将带着猩红一点的烟蒂扔在地上。 未散开的浅蓝色烟雾朦朦胧胧,遮了她的半张脸,抬起头的一瞬,任遇的心跳忽然迅猛起来。 他看见了姜黎玫满脸的泪水,好像积雪融化于雪山之巅,一滴,两滴,从脸颊滑下来,洇在白色t恤上,消失不见。 “又被你看见了。” 姜黎玫哭着笑,笑着哭,扯着嘴角,声音在抖: “我从小到大就没哭过几回,怎么每次都能被你抓包呢,任遇。” 她唤他的名字,任遇。 上一次她掉眼泪是在手术前,也是因为想起了曹琼。 真的巧,那一次帮她擦眼泪的也是任遇。 她姜黎玫是谁啊,是从来都不信奉眼泪的女战士,泪腺在她身上是个无用的器官,可偏偏这样为数不多的丢脸时刻都被任遇看在眼里。 “我知道。” 任遇当然知道。 他从十几岁时就知道,姜黎玫不爱哭,她是全世界最明媚最勇敢的人。 任遇清楚听见自己心跳轰然,在这静谧空间里有如擂鼓。他向前几步,直到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姜黎玫。”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男人清隽嗓音染了一层雾,有冰冰凉凉的温柔。 姜黎玫抬头,莹莹泪眼跌进他的眸光里。 任遇想要擦去她眼下的一滴冷掉的眼泪,刚抬手,却被姜黎玫挡住: “任遇,你是不是以为你很了解我啊?” 任遇愣住,随后变得坚定,姜黎玫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完整的自己,身后的灯光好像一轮昏黄的月亮。 “姜黎玫,我就是很了解你。”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我一直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的每一步怎么迈,每一条路怎么走,我都知道,这算不算了解?” “姜黎玫,这对我不公平。” 姜黎玫从没有听过任遇这样讲话,好像带着愠怒和不忍,来回拉扯。 至于话的内容,她没听懂,什么十八岁二十八岁,什么公不公平。 她疑惑地嗯了一声,可下一秒手腕就被攥住,她整个人往前跌去,扑进任遇的怀里。 任遇手臂锁住她,不许她挣脱,怀抱像是一张网,细细密密缠绕编织。身高差使她的额头磕在任遇肩上,她闻见洗衣粉的味道,盖住了她身上的烟味。 原来月亮不是寒冷的,冰凉的,而是滚烫炽热的,她在任遇的怀里动弹不得,昏昏沉沉好像坠进月亮里。 “姜黎玫,我了解你的所有。你永远可以在我面前掉眼泪,不丢人。” 姜黎玫不想承认,任遇的怀里那样暖,把她所有的理智都烫化了,她泪腺失守,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些什么,只剩源源不断的眼泪断线一样落下来。 任遇感受到她低下了头,眼泪洇湿他胸前一片,低低的啜泣声好像长针刺透心脏。他抱得更紧,想要把她叩进身体里。 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任遇脑海里构出的,竟然是高二的那年初雪。姜黎玫站在学校凉亭边,漫天大雪纷飞,警车在一旁,刺目警灯闪烁着。她被人那样欺负冤枉,单薄校服下依然脊背挺直,只是红了眼眶。 那时十七岁的他站在连廊窗户前手足无措。如果,如果他能在她想哭的时候,借她一个肩膀就好了。 隔了十年,整整十年。 任遇掌心覆上姜黎玫后脑,将她的哭声没入胸口。 得偿所愿,原来是这样的心痛滋味。 第43章 黎明-银杏 http://.biquxs.info/

一个意料之外的拥抱。 拥抱过后,气氛陷入了黏着状态。 姜黎玫借口自己太困了,要回家补觉,火速上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逃离这个诡异的停车场清晨。 可怎么睡得着呢? 姜黎玫想起那天早上,从任遇家出来吃了豆浆和小笼包。打开外卖软件,在自家附近随便找了家连锁快餐店,一笼素包子,再加一碗小馄饨,加上配送费不便宜。 她家和任遇家离得其实挺远,在凌市的一东一北。姜黎玫喜欢热闹,当初租公寓忽略溢价也要住在这里。这是凌市最有名的商圈,不分日夜的金迷纸醉。 任遇家附近则安静许多了,隔两条街有不错的附中和附小,周围小区都高端且隐私,适合举家常住。 姜黎玫一边呼噜呼噜吃馄饨一边在想,她和任遇真的不同,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性格不同,哪儿哪儿都不同。 她可以突破自己道德底线,抱着缓解寂寞的目的和任遇进行一场不求结果的关系,毕竟她刚刚被任遇按进怀里的时候,陡然加快的心跳不是假的,她对任遇怀里的温度有贪恋,也是真的。 荒唐的想法在她一碗馄饨吃完之前就被打消了。 任遇不是那样的人。 他应该找一个牛阿姨女儿那样的女朋友,两个人都有高学历和稳定的工作,性格温柔,有礼有节,顺顺利利的恋爱结婚,生个孩子也是学霸,然后一家子高知。 她在幻想中,把任遇的婚姻都安排明白了。 一碗馄饨吃了一半,小笼包还剩两个,姜黎玫把外卖盒收拾好,又吃了一遍胃药,然后洗漱,拉好窗帘,钻进被窝。 下午必须要去趟公司,她可以睡几个小时。 手机有两条未读微信,一条来自任遇,一个小时之前,问她到家没有。 姜黎玫没回,戳开第二个红点,是吴俞思刚发的,问她在干什么。 【准备睡觉。】 姜黎玫回一个累瘫的表情,然后嘱咐吴俞思,记得伤口不要碰水。 吴俞思火速回复: 【睡觉???你俩进展速度可以啊!】 姜黎玫嗤笑一声:【你满脑子黄色废料。】 吴俞思:【怎么?你俩从医院出来就散了?小任医生不行啊......连我都看出来他心思了,他眼睛都快挂你身上了。】 吴俞思:【三甲医院的医生,算得上年轻有为,还有那么一张脸,他弟弟是他弟弟,他是他,你千万不要庸人自扰。】 有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落在床单边缘,成一束温润的光斑。卧室里开了空调,身上的夏凉被柔软蓬松,姜黎玫困意上涌,心也好像被夏日晨光晒得柔软几分。 她破天荒地和吴俞思耐心解释感情问题: 【那只是一个方面,就算没有他弟弟,我和他也没可能。我们不是一路人,别耽误人家。】 吴俞思回了一个问号:【我靠,你差在哪儿了?要钱有钱要条儿有条儿,什么叫耽误?】 这故事聊起来可就太长太长了,步步荆棘,她蹚过来不容易,如今甚至都不愿回想。姜黎玫打了一个呵欠,随便回了一句: 【不想说了,总之我和任遇不一样,我找男朋友总该找和我一个路子的,不然谈不长的。】 吴俞思也在琢磨,合适姜黎玫的男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有钱有颜,社交圈广阔,爱玩爱笑,有魅力有个性,关键是要和姜黎玫有共同语言,差不多的爱好...... ......越想越觉得不对,姜黎玫这些年身边绕着的男人不少,随便拎一个都是这样的呀。 可和谁都没超过半年。 最长的一个是个刚留学回来的独立摄影师,笑起来两颗小虎牙,和姜黎玫谈了五个月,之后再没出现过。她问过姜黎玫分手原因,姜黎玫耸耸肩,只说是好聚好散。 姜黎玫快睡着了,又被微信提示音吵醒。她摸过手机,点开吴俞思发来的语音。 吴俞思应该也是在吃早饭,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姜黎玫,你怎么就知道任遇跟你不合适呢?你以为的那些合适的人,最后也都没缘分啊。” 空调设置的定时关闭到了,滴的一声,出风口缓缓关上,房间里温度适宜,可姜黎玫莫名其妙出了一身汗。 她再次想起任寻,她曾经以为任寻是世界上最适合她的人,矫情点说,或许是命中注定的soulmate,但到头来,还是中途退场。 你说什么是合适?什么是缘分? 姜黎玫没有回答吴俞思的问题,只回她一个睡觉的表情包。翻了翻聊天列表,忙碌的早上,大家都静悄悄的,除了工作群有动静,有同事问要不要拼咖啡。 她思来想去,还是给任遇回了消息: 【早就到家了,没看手机,吃了早饭,现在要睡了。】 屏幕上方几乎是瞬间出现“正在输入中”,一个字: 【好。】 姜黎玫盯着这条秒回的消息,盯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蒙头睡去。 白天睡觉其实并不踏实,姜黎玫习惯了,只不过今天睡眠格外虚浮,她爬起来两次,一次是打开空调,一次去倒水。一杯凉水灌下去,重新坠入梦境中。 梦很真实,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但不算清晰,好像蒙了一层胶片滤镜,一帧一帧飞速闪过。一会儿是羊城茂盛的行道芒和木棉,浓绿的叶子在细密雨幕中摇晃,一会儿又是凌市狂扫的秋风,现代建筑群里藏着的朱红飞檐。 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肿着一双眼站在美术学院门口。 从羊城飞往凌市要3小时,在那之前,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没有吃饭了。 任寻身边同行的女孩子留着利落的短发,露出耳骨上两颗水钻,耳后到脖颈有一块小小的纹身图案。他们从校门口走出来,不知在聊些什么,任寻很开心,女孩子也时不时放声大笑。 他们就那样经过,任寻没有看见她。 校门口风很大,秋风带起一地灰尘。她站在纷飞的银杏叶里,一滴眼泪也没掉。 第44章 黎明-晚风 http://.biquxs.info/

吴俞思根本没有机会休息,没几天就去了公司,耳朵上的伤口还有药水的颜色,哭丧着一张脸。 整个会议室没人敢出声,过了午饭点也没人订餐,大家面面相觑,气氛近乎凝固。 姜黎玫从电脑前抬起头,率先开口,故意把语气放轻松: “别发呆了,发呆解决不了问题,先把手里的进度汇总一下,彼此都有个数。” 策展公司给他们发来了律师函,以交货延迟和乙方未履行合同事宜为由要求赔偿。交货延迟是因仓库货损问题,姜黎玫无话可说,但未履行合同,指的是拒绝ip二创。 吴俞思戳着额头有气无力:“我真的跟他们解释过无数遍了,ip所属权在国外,且不说沟通困难,的,咱们拿不到授权,就算拿到了我们也不能做,概念品和零售品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他们这是占咱们便宜。” 非卖概念品和零售品的设计费用差太多了。 姜黎玫和吴俞思都明白甲方发来律师函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起诉走法律程序,他们没有任何损失,真正目的无非是想打压尾款。 她们开公司这几年认识了不少同行,听过类似的手段,却是第一次迎面碰上。 有员工很委屈:“思思姐,咱们当初是不是就不该接这一单?自从接了就麻烦不断,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他们根本就没有合作态度。” 姜黎玫和吴俞思对视了一眼,姜黎玫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没事儿,吃一堑长一智,起码我们下次知道在合同里加什么样的补充条款了。” 她是老板,这个时候只能站出来稳定军心。 公司员工平均年龄不大,姜黎玫招聘时第一点考虑的是年轻人更会玩梗,第二点,坦白讲,因为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薪资低,她要控制用人成本。 年轻的副作用是历事少,姜黎玫看见桌子对面的实习生都快哭出来了。 她绕到桌子那头,双手捏小姑娘的肩膀按摩: “别紧张啊,就算赔钱咱也赔得起,我和思思还打算今年年底带大家去旅行,说到做到,这只是小插曲,多大的事啊。” 姜黎玫不知道,她在一众弟弟妹妹心里的人设又高大了几分。有个新招的bp是姜黎玫学弟,刚从羊城美院毕业,也是公司里为数不多的男孩,学弟学着姜黎玫的样子,站起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老大说的对,咱。们又不能指着这一单活着,浪费时间对不起我的okr,我去干活了,这直接关系到咱年底旅行是去凌市郊区还是北海道。” “北海道?你前女友留学的地方不是鹿儿岛吗?”有人插话。 “谁说我要去找她了?早就不想了。” “啊?上个周末喝点猫尿就在办公室哭得跟孙子一样,谁啊?”气氛总算好起来,有人大喊姜黎玫:“老大!调监控!” 创业团队就是氛围好,再加上大部分伙伴都是单身,上班日的晚上和周末常常有人在办公室聚会,姜黎玫不阻止,她觉得这样挺好。 “等着,马上查。”姜黎玫也起了玩心,竟真的去公用电脑上查联机监控,一群人围在屏幕前看。另外两个小伙子架着几哇乱叫的学弟:“姐!别啊!” 晚了。 监控里,小学弟把腿搭在办公桌上,显然已经醉醺醺,一副为情所困的可怜模样,发胶抓过的头发塌下来,抓着另一个人喋喋不休。 “我靠,就是这!老大!这孙子跟我说他前女友去日本留学了,他也想去,鼻涕蹭我一手,恶心死了。” 小学弟语气有点急:“我没有!”然后看看姜黎玫:“老大,我没想辞职。” 姜黎玫一脸看热闹:“没关系啊,趁年轻追爱挺好的,要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男生追我追到国外,我肯定感动。” “我不,我俩当初说好和平分手的,我再缠着人家有点没脸。” “谈不上什么有脸没脸,你放不下就得去追,不然就是个一辈子的梗,过不去的。” 吴俞思抱着电脑站起来,晃了晃手机:“走吧,我定了位置,下楼吃火锅,边吃边聊,今天情感局。”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团结一心,姜黎玫每年划的团建费用不低,她和吴俞思一样,渴望把公司变成一个真正的团体。 她们从前上班的时候是小团体,如今可以组建自己的大团体,这很有成就感。 已经过了饭点,楼下火锅店客人不多,他们占了最大的桌子,点了两个鸳鸯锅,席间话题果真都是围绕感情话题。 大家在给学弟出主意,有一些跨国追爱的戏码。 隔着蒸腾热辣的火锅雾气,姜黎玫忽然感慨时间的力量。时间会改变很多,很多恋爱在刚结束时被描述得惊天动地,其实几年以后回头来看,只是寻常。 她吃不了辣,怕胃疼,只夹了几筷子就起身先去结账,吴俞思跟过来,站在收银台前问她: “订单的事,就这么算了?给赔偿?” 姜黎玫扫完码,淡淡道:“我在网上约了个擅长合同纠纷的律师,明天问问再看。” 果然还是姜黎玫,吃什么都不吃哑巴亏,吴俞思放下心来,问她:“明天几点?跟你一起去。” 明天是周末,但姜黎玫在网上约的这位律师不休息。她填了发票信息把手机放回包里:“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家里周末不是还要聚餐吗?” 吴俞思家里亲戚多,平时联络也密切,几乎每周六都要家庭小聚一下。吴俞思啧了一声: “行吧,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本来我妈还说,让你来家里一起吃饭呢。” 姜黎玫笑了笑,她的长辈缘是真的好,牛阿姨昨晚还给她发信息,也邀她去家里吃涮羊肉。 “替我谢谢阿姨,等忙过这阵我去看她。” “成。” 吃到下午四点多,一行人带着一身火锅味回了办公室。姜黎玫把空气净化器打开,觉得不够,又推开了窗。 夏风烘热,夹着浓烈的草木气,办公楼下是一排巨大的榆木行道树,枝繁叶盛。 和策展公司对接人拉的群没有一丝动静,索性彻底不去看,也不去想。好在博物馆项目进展顺利,袁老师等她和旅文局接洽,一同出线上活动策划。 忙起来就没了时间的概念,电脑电量示红,她摘了眼镜从屏幕前抬起头才发现,办公室已经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 外面的工位也都走空了。 浪漫的夏夜,借着周五多了一点纵情声色的快乐,没人愿意在工作上浪费时间。工作是维生手段,生活才是自己的,姜黎玫合上电脑,准备把策划案挪到明天再写。 空气净化器还在运转,黑暗中一抹蓝色的光亮,趁没人,她给自己一支烟的时间放松,适当的烟草使人快乐。 微信上有不少邀约,新友旧交都有,谁的酒吧刚开业,哪里牌局三缺一,有很久不联系的男性朋友问她是否赏脸吃个夜宵. 姜黎玫觉得自己最近日子过得太素了,或许一些本不该萌生的念头也是因为日子太素,荷尔蒙无处发泄才会跑出来。 她需要一些精彩的夜生活,刺激一下软掉的心肠。 最近几天总会想起那晚在停车场的拥抱,有时是在梦里,有时是在偶尔出神的瞬间。任遇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就在她眼前晃,好像在井水里洗过一番似的。 有那样的一双眼,说什么谎话都会信手拈来,让人信服吧? 任遇说他知道她十年的波折,姜黎玫一开始没有细细品味这句话,过后想起来,只觉得好笑。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物种,求偶时百无禁忌,上下嘴皮一碰,什么鬼话都往外窜。 她这样想着,突然就对手机里的异性邀约没什么兴趣了,反正也很久不联系,顺手就点了删除好友。 公司群里,小学弟发了一家新开的密室逃脱测评,正在组人。 姜黎玫没玩过密室逃脱。 这几年密室兴起,她朋友圈还有人跟风开了密室逃脱和剧本杀的店,也不知道亏不亏钱。 她在群里说话:【能带我一个吗?】 小学弟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回道:【来啊老大,正好还差一个人。】 还有人插话:【老大你坦吗?】 这是什么黑话?姜黎玫不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细带凉鞋:【我穿高跟鞋,能玩吗?】 学弟:【能啊,没事,今天这个本是微恐,轻微追逐。】 他又在群里发了一遍定位,然后私聊姜黎玫:【老大这个地方有点不好找,要我接你吗?】 姜黎玫说:【不用,半小时到。】 照例检查了一遍电器和开关,确保安全后,锁上办公室门,然后把开放工位的窗户一一关上。在这期间,微信又响了两声。 任遇的头像是空白底,寥寥几笔黑色简笔画,能看出是个男人的背影。 此时正顶着未读消息,在她聊天列表的最上面。 姜黎玫点开对话框,先发来的是一个地址定位,是任遇他们医院的体检中心。紧接着第二条是任遇的文字消息: 【明天周末,你休息,对吧?】 姜黎玫回了一个问号。 【我们医院有一年两次员工家属体检,我登记了你的信息,如果你明天休息,可以早上去,记得空腹,两小时左右就会结束。】 姜黎玫多少有点摸不到头脑,一边把桌上零七碎八的小东西扔进包里,一边拨语音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任遇的声音一如既往干净澄澈,只是似乎身处闹市,四面八方都是嘈杂人声。 “喂?” “什么意思啊。”姜黎玫顺手补了个唇釉,问任遇:“莫名其妙,干嘛要让我体检?” “胃好些了吗?” 姜黎玫一愣,她胃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隔三差五就要闹毛病,她自己都忘了。 “不用你安排,我给我司员工每年都安排体检,我也每年都会参加,我身体没毛病。”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 “外面的体检机构套餐一般没有胃镜检查,如果胃长时间不舒服,应该做一个胃镜。” 任遇语气依旧平缓,却又和对待病人时不同。他上班接诊时机械得像个蜡像,好像那身白大褂就是什么神奇的结界。 话筒里递来温柔晚风的气息。他说的明明是笃定的陈述句,可经夜色一熏,并不让人反感。 隔了一条街的商场顶层新装了led屏幕,此刻在播放广告,花花绿绿的光束投射过来,姜黎玫站在窗前,脚下踩着影。 她盯着自己鞋尖:“我不想做胃镜。” 伸个管子进去,多难受。 任遇似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几乎是同时开口:“现在的内镜都是无痛的,没有任何感觉。” 噤声两秒,任遇又说: “我并不是逼你或是催你,只是医院胃肠镜需要预约到三个月后了,体检中心现在还没有排队,你用员工家属名额比较方便。” 姜黎玫扯了下唇:“.那也再说吧,我明天有事,抽不出空。” “可以,我发你链接,随时在线上约时间。” “行,那谢谢你了任医生。” 电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两边谁也没有先挂断,手机就这么端着,姜黎玫不自觉地放缓呼吸。 办公室里静可听针落,16层的高度隔绝了楼外大部分噪音,反倒是任遇那边,人声不断,似乎还有车辆鸣笛。 “你在哪?”她问。 “姜黎玫。”他说。 同时开口,他们的声线撞在一起。姜黎玫笑了两声:“你先说吧。” “姜黎玫,你下班了吗?” 姜黎玫看看桌上的夜光时钟,已经快八点了。 “就快下班了,怎么?” “如果你今晚没有约会,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不可以,我要跟你保持距离,我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 我怕我色心冲破理智,对你做一些突破道德底线的事,也怕我们不能露水情缘即停即止。 我怕你玩不起。 姜黎玫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嘴上却无论如何不能这样说,从停车场那一晚过后,确切地说,是在被任遇揽入怀里的时候,任遇衣服上的洗衣液味道钻进她鼻腔,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喜欢任遇的。 可能只有一点点,但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可能萌生于任何地方,说一千道一万,无非依赖或崇拜。 姜黎玫对任遇绝谈不上崇拜。纵使他少年时便那么优秀,如今事业有成,可她也没有多差。这样一想,可能是依赖多一点吧。 真奇怪,她一个人闯荡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渴求过谁的肩膀和拥抱,兵荒马乱她从来也不怕。 任遇有什么特殊魔力? 不知道。 “任遇,现在很晚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随便找个借口: “我晚上常常加班,没有吃晚饭的习惯,而且我在东四环,你过来,我们再去找餐厅,就更晚了。” 她把最后一扇窗拉回来,拧上锁:“而且约人起码要提前一天,才不算失礼吧。” 话是这样说,姜黎玫其实并没有很生气,毕竟她也常常临时赴约,或临时约别人。 “我给你发过微信了,在昨晚,还有今天上午。”任遇淡淡地:“你没有回我。” 姜黎玫微讶,当即往上翻聊天记录,果然,大概是电脑端和手机端的消息没有同步,她也就忽略掉了一些信息。 “.抱歉,我没看见。” “没关系。” 心底泛起那么点愧疚,阴阳怪气一番,结果失礼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姜黎玫抿紧双唇,纤长指甲敲着手机背面,轻声问:“你现在在哪呢?今晚不值班吗?” “今天不是我轮值。”隔了几秒:“姜黎玫,我在你楼下。” 手指停住,姜黎玫下意识问:“我楼下?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 任遇嗓音里含了笑:“不是你家,是你公司。你说过你公司的大概位置,这附近的写字楼只有这一栋。” 姜黎玫心跳怦然,快步走回窗前,推开窗子,勉强探出头: “我在16楼,你能看到我吗?” 开玩笑,怎么能看得见,从她的高度往下望,只能看见接连不断如缎面的车流,行人好像一个个移动的黑点。 满城灯火如碎星,夜风熏人。 高大茂盛的榆木,枝叶相连,姜黎玫勉强看到树影之下站了个人。 周围过客来来往往,他站在树下,清孑一身,好像这热辣夏夜里最后一处荫凉。 “你等了多久?” “没多久,下班就过来了。” 那大概两个小时?三伏天,积攒了白日一整天的暑气,傍晚最不好受。姜黎玫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过于耿直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下班?如果我早就走了呢?” “没关系,或许会等到。” “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真的只为约我一起吃顿饭?” “是,只是约晚饭。” 任遇回答得果断,只不过片刻,又补一句: “抱歉,我不会说谎。” 姜黎玫单手撑着窗沿,望着男人站立的方向,一阵清凉晚风冲破闷滞,拂过她面颊: “姜黎玫,我只是想见你。” (本章完) 第45章 黎明-醒悟 http://.biquxs.info/

从写字楼走出去,推门的瞬间就有热浪迎面。 姜黎玫今天穿港风挂颈吊带背心,纤细手臂和背裸露在空气中,立刻就被热度裹挟,起了一层薄汗。 今晚是真的很热。 任遇站在树影下,白t休闲裤,身形修长落拓,似乎要和树干比一比谁站得更直。姜黎玫觉得好笑,现在还有这样站姿的人吗? 看见她走过来,任遇往前迎了几步,姜黎玫这才借着路灯光线看见他额前细密的汗珠。 “你是不是有点傻。”姜黎玫微微扬着下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娇嗔:“热不热?别中暑了,去给你买瓶水。” “还好。”任遇笑了笑,摸摸鼻梁:“你胃不好,就要少吃辣。” “?” 姜黎玫愣了一瞬,揪了揪自己衣服下摆,又抬起手臂闻了闻,忍不住皱起眉毛: “中午和同事吃的,火锅味太难散了”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姜黎玫耸耸肩:“不是啊,就是普通的工作日,我司年轻人多,氛围好,经常聚餐。” 不只是聚餐,我一会儿还要和年轻人们一起去体验密室逃脱呢。姜黎玫心里想着,手机刚好震动,是学弟给她发的微信,说是有个朋友大堵车,要比预定时间玩一个小时到,告诉姜黎玫不要着急,慢慢来。 有外卖员贴着他们身边路过,摩托车前灯照亮任遇侧脸,姜黎玫目光从他下颌弧度划至脖颈,微突的喉结,再到布着微汗的锁骨,蜿蜒至衣领之下。 姜黎玫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只觉得这夏夜越发热辣。 “走吧,渴了,去买喝的。” 两个人走在去便利店的路上,姜黎玫攥着包上链条,对任遇说: “我今晚约了公司同事出去玩,所以不能和你一起吃饭。” 她其实考虑过要不要带任遇一起去,密室逃脱临时加个人应该问题不大吧?但又想到同事们八卦陋习,说不定下周一她就成了办公室话题中心。 况且任遇也不像会喜欢玩密室的人。想想还是作罢。 她从货架上拿了一瓶无糖苏打水。本来想拿冰柜里的,碍于有个唠叨医生在旁边,手又缩了回来。任遇拿了一样的,姜黎玫把他的拿过来,一起扫码结账。任遇并没有和她抢。 便利店有临窗座位,方便顾客在这里吃便当,这会儿过了饭点,座位都空。 他们并排坐着,透明玻璃之外,外卖员快递员各忙各的,带着箱子的摩托车来来往往,也有刚下班的人步履匆匆,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斑驳交错在一起。 这里是凌市,加班工作到八.九点简直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事了。姜黎玫没有用多少时间就适应了这座城市的节奏。 可能是因为她强大茂盛的活力和生命力,也有可能是因为身后无人,因此了无牵挂。 “抱歉,我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只能请你喝瓶水了。” “没关系,是我没有提前约你时间。”任遇淡淡地说。 如果提前约了时间,她就会欣然赴约吗?姜黎玫心知肚明,不会的。 她其实在斟酌,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和任遇彻谈一次,说明白自己拒绝他的真实缘由,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任遇的坚持在她意料之外。 她不是没遇到过固执的追求者,曾经有个开餐厅的年下男,给她连续订了一个月的花,天天不重样,她每天都把花从办公室抱到楼下垃圾桶,然后拍一张照片发给对方,连续一个月,对方终于偃旗息鼓。 姜黎玫扪心自问,她无法对任遇做到这种程度。 任遇很有分寸感,而且很神奇地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他的追求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困扰,她无法撕破脸皮。 苏打水汩汩冒着气泡,思绪也跟着气泡起伏不定。 姜黎玫静静看着玻璃外灯火阑珊,忽然叹口气:“这是我来凌市这些年,最热的一个夏天。” 任遇视线和她落在一处:“嗯,今年高温预警很频繁。” 高温预警?姜黎玫笑了:“我在羊城读的大学,羊城你应该有概念,那热的程度和北方城市不是一个概念。” 她试图让任遇理解羊城的盛夏有多恐怖:“夏天最热的时候,有一半时间都在下雨,落下来的雨滴是热的,走在室外只要几分钟就会一身汗,就好像在桑拿房里,根本透不过气。” 她撇着嘴角看向任遇:“你去过羊城吗?” 任遇握着瓶子的手紧了紧,塑料瓶子发出一声滞涩的声响。 “没有。我没去过。” “那挺可惜的,羊城热是热,好吃的不少。艇仔粥,肠粉,老火靓汤,还有很多甜点。我们学校门口有一家蛋挞王,简直绝了。” 羊城美院是不错的学校,虽然不是她当时梦寐以求想去的,但也算圆满了她的大学四年。 她和任遇讲起羊城的风物,任遇一如既往,是个完美的倾听者。说到羊城老城区和新城区差别很大,姜黎玫手机响了,是吴俞思。 吴俞思告诉她,策展公司给她打了电话,说已经交付的一部分设计稿没有被客户过审,需要推翻重来。吴俞思拒绝,表示双方来往稿件确认都有备份,临时推翻不是她们的责任。如果重新设计,她们工期和成本都要加倍。 “姜黎玫,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这还用说么? 一点情面都不留,丝毫不考虑日后江湖好相见,摆明了觉得姜黎玫她们是小工作室,笃定她们会权衡过后退让。 “你先不要回他们,就说我们要开会研究,而且周末不工作。具体怎么办,等我见过律师再说。” 挂断电话,她意识到任遇在看她,晃了晃手机:“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姜黎玫有点火大,苏打水浇不灭她的怒气。她自诩见过数不清的混蛋,这年头赚钱不容易,可永远有更不要脸的刷新她的认知,让她见识江湖险恶。 她用简洁的话描述给任遇听,其实讲故事只是其次,她也在借着讲故事来发泄。 说到这一单薄到不能再薄的利润时,姜黎玫自嘲苦笑:“你敢相信吗?如果真的打官司,我这一单的利润甚至不够付律师费。” 任遇静静听着,始终没说话,只是在她歇口气喝水的时候,拿手机给黄酉辉发了个微信。 “你们公司有法务吗?” “有,挂名的,指望不上,你明白吧?”姜黎玫挑挑眉。 任遇点头。 “你找了律师?” “是啊,明天见面聊,所以那个体检要推迟到后天,下周也有可能。” 任遇在手机上点了两下,然后放在桌面上推给她,屏幕朝着她的方向: “如果你时间方便,明天见完你约的律师,或许可以再见一位。毕竟这官司打不打,怎么打,还是要多斟酌,多个人出主意是好事。” 姜黎玫看见任遇手机屏幕停在聊天界面,任遇只说了有一起公司合同纠纷,对面几乎秒回: 【你朋友?行,那什么时候见面,我告诉我老婆一声。】 她不解望向任遇。 “我师弟他太太在知名律所做律师,擅长商业纠纷,应该可以帮上忙。” 看出姜黎玫在犹豫,他又说: “不要担心人情,我们之间不需要考虑这些。” 姜黎玫一时不知道,任遇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他和自己,还是他和他的朋友。 犹豫的片刻,微信又响: 【今晚行不行?约个夜宵呗?明天我要和我老婆去泡温泉,难得休息日,我俩一个月没二人世界了,你体谅体谅好不好?】 任遇的提议其实帮了姜黎玫大忙,打官司这种事,有个熟识且专业的人出主意,比按时付咨询费的律师要好,有些话,他们会讲的更直白,更设身处地。 她交叠着双手,没有过多纠结。 现在不是纠结矫情的时候。 “你等下。” 姜黎玫给小学弟发了信息,临时爽约实在没品,她跟小学弟道歉:【你们好好玩,今晚密室和夜宵的钱算我的。】 小学弟回她,这有什么的,今晚这个本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关系不大,老大你忙你的。 姜黎玫安抚完这边,又打开大众点评找餐厅。 “他们在哪里?我们现在过去,这个时候过晚高峰了,不会堵车。” 她抬头,看见任遇正盯着她: “你师弟他们喜欢吃什么?” 现在还营业的高端餐厅姜黎玫在大众点评上一页一页翻过去,然后点商家详情看营业时间,一只手攥住她手腕,温热触感盖过便利店里汹涌的冷气。 “我来安排吧。”任遇说。 “不行。”姜黎玫拒绝:“我请人帮忙,当然要我来。” “真的不用。” 任遇的手没放开,就那么箍着她手腕,笑容里有点无奈: “听我这一次,我们之间不需要讲那些,排场之类的更无用。” 姜黎玫终于问出口:“我们?谁们?” “都有,”任遇看着她:“你不需要和我客气,能帮上你,我很高兴。” 这个时候的姜黎玫陷于头疼的事业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和任遇的界限已经岌岌可危,划清关系的那条线已经被她亲自扯断了。 任遇无声无息引领着她,一步步走进他的世界,他的社交圈。 而她毫不自知。 (本章完) 第46章 黎明-躲闪 http://.biquxs.info/

先回办公室拿合同,然后按照导航开车过去,目的地是一家小酒吧。距离不算近,周围大学不少。 姜黎玫在大众点评查了一下,人均消费不过二百块,酒水便宜,还有小食简餐,面对的主要群体应该就是附近的大学生。 她问任遇:“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失礼?” 任遇给她吃定心丸:“放心。” 他说放心,她就竟然真的踏实了一些。 到了地方,姜黎玫发现这间清吧虽然小,但从门头到里面装潢都很有设计感,暖调灯光下,爵士乐流淌着,现场乐队正在演奏《lostinparadise》,女主唱的嗓音和王若琳有相像之处,慵懒而缥缈。 一进门是调酒台,往里是用工业风框架区分出的沙发卡座,每一个卡座都摆一盏小小的陶瓷烛台,香薰蜡烛把空气装点成淡淡金桂香。 是个聊天说话的好地方。 姜黎玫有些惊喜地回头望向任遇,任遇伸手,手掌虚虚拢在她背上往前带了带,“小心。”躲开端着啤酒的服务生。 最里边的卡座,有人站起来朝他们挥手。 “你好,黄酉辉。” “你好,姜黎玫。”姜黎玫伸手过去,两人浅浅握了一下。不记得这是第几回偶遇了,倒是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绍,两个人都以任遇朋友的身份。 “你术后恢复怎么样?”黄酉辉问。 “挺好的。” “你朋友呢?上次急诊那个。” “也挺好的,没什么事。”姜黎玫笑笑:“挂心了。” “来,介绍一下,金雅,我媳妇儿。”黄酉辉把身边女士介绍给姜黎玫:“她主要接商业纠纷的案子,一会儿你们两个详聊,别客气。” “你好金律。” 姜黎玫客客气气打招呼,窝在沙发角里的美女却急忙摆手。 确实是美女,金雅是朝鲜族,一头黑发垂顺,眉眼好似精雕细琢,自有一番风情。 来的路上,任遇简单介绍过黄酉辉的家庭。黄酉辉早婚,和金雅是高中同学,两人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岳父岳母是都是从事法律相关的研究工作。 “千万别这么喊,就叫名字吧,我们都是朋友。” 金雅开门见山,比姜黎玫想得直接,也让姜黎玫提前准备的客套话全噎住了。 “来,咱们先说正事,说完了再聊天。” 金雅从姜黎玫手里接过合同,还有一摞合作以来的来往沟通记录。姜黎玫资料准备得全,给金雅看过,明天还要见别的律师。 酒吧灯光昏暗,姜黎玫和任遇坐一侧,黄酉辉和金雅坐对面。黄酉辉十分狗腿拿起小烛台给金雅照明,火苗刚照亮金雅的脸,被她噗一下吹灭。 “你有毛病啊,烧着了呢?”金雅抖抖手里的a4纸,瞪黄酉辉一眼。 “嗻,您慢看,我错了。”黄酉辉双手合十拜了拜,往一边靠着,不给老婆添乱。 姜黎玫看着眼前两人,没忍住低头抿嘴乐。 按照任遇的讲述,面前这两人恋爱加结婚少说也在一起十几年了,看上去感情依旧正盛,关键是黄酉辉这人爱耍宝,好像脱了白大褂,就是第二重人格了。 任遇有第二重人格吗? 姜黎玫暂时没发觉出来。 黄酉辉见她一直盯着台上的演出,主动给她介绍:“这里是不是不错?” 姜黎玫回神,笑着点点头:“是,我没想到大学附近的酒吧也有这样的水准。” “这里很有名的,开了很多年,我和任遇上学的时候经常来这,是吧师哥?” 黄酉辉比划着周围: “那个时候这里还不这样呢,装修俗得要命,跟城乡结合部ktv似的,但是酒便宜,环境也不闹,所以很多学生来这聚会。” “后来换老板了,装潢全拆了重改,还请了乐队来演出,生意比以前还要好。” 姜黎玫点点头。台上的女主唱应该是王若琳的忠粉,一首接一首,都是王若琳的代表作,这会儿唱到了《lemontree》,节奏欢快,时不时举杯向台下示意。 再看台下,有一大半人的面孔都是年轻的,应该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借着周五晚的时间,宣泄与消耗。时间是他们最不缺也最不吝啬的东西。 姜黎玫其实很少回头看来路,但这一晚,她在旖旎歌声里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第一次深刻感知到,她的青春好年华在慢慢溜走,曾经百般嫌弃想要逃离的学生时代,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姜”黄酉辉话停在嘴边。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姜黎玫,直接叫大名好像有点不礼貌。 “没关系,就叫我名字就行了。”姜黎玫看出他的纠结:“我朋友都这么喊我,而且我觉得我的名字也挺好听的。” “是好听,”黄酉辉乐了:“你大学也在凌市读的?我算了算,咱俩应该是同岁,同届。” 姜黎玫低头笑笑:“不是,我学习不好,考不上凌市的大学,比不上你们。” “害,毕了业都是在单位当牛做马,有什么区别。” 黄酉辉有心和姜黎玫聊聊学生时代,可话没说出口就被打断,“点喝的吧。”任遇正了正坐姿,面色如常。 “啊?哦,好。老婆你喝什么?” 黄酉辉先照顾还在看合同的金雅,最后四个人点了三瓶精酿还有一些小食,姜黎玫以开车为由,点了无酒精的饮料:“你们喝,我今天当司机,结束了送你们回家。” 在饮料上来之前,金雅合上了文件,用长尾夹重新固定好,递回给姜黎玫,同时递上的还有一句:“要我看,算了吧。” 姜黎玫想到了,并没有多少意外。 “你们的合同太草率了,也不怪对方钻空子,越是小公司越应该在合同上留心,我不知道你们的利润有多少,但应该在我的猜测范围之内,我建议尽快交付,结束合作。” 金雅话说得直白且不客气,然而姜黎玫准确接收她的意思——这亏只能咽下去,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还约了别的律师吗?” 姜黎玫实话实说:“是,我在网上约了咨询,明天见面。” “ok,可以见见,多听听建议。但你记得我的话,不要因小失大,对方光是耗时间就能耗死你们,拖尾款可太容易了。” 她处理了数不清的因合同不完整而引发的商业纠纷,丢车保帅已经算是好结局。 “好,谢谢你。” “不客气,有问题随时找我。”金雅喝了一口酒,从包里翻出手机来:“加个微信?” 两个人就这么加上了联系方式。 正事讲完,剩下的就是闲聊了,姜黎玫见识了朝鲜族姑娘的好酒量,金雅是真能喝酒,喜欢喝酒,每一款啤酒的酒精度和口味都能品得出来。 姜黎玫不懂酒,尚有一点酒量也是这几年应酬中练出来的,她感受不到金雅说的酒的香气,什么麦芽香酒花香,完全体会不到,只有淡淡的苦辣,算不上好喝。 “冰的可以吗?”任遇倾身而来,姜黎玫吓了一跳,可他只是伸手,以手背碰了碰姜黎玫面前的果汁。 “哦,没没事。” 姜黎玫耳朵烘得一下热起来,因为任遇身上的热度离她有点近,他喝了酒,可碍于昏暗的灯光,看不出面色的变化。 “胃不好,就少吃生冷的。”嗓音有一点点颗粒感,好像月光照耀下被浸湿的沙砾。 姜黎玫不掩饰自己的色心,赏心悦目的男人谁不喜欢,她纳闷的是,任遇总让她想起月亮,那种清清冷冷挂在天幕的圆月。月亮不是冰冷的,是炽热的,滚烫的,能在无声无息中温暖山河。 她不小心碰到任遇搭在沙发上的手,被烫到,然后快速移开。 小动作被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看在眼里。聊天之中,黄酉辉悄无声息发微信给金雅。 他知道他这了不得的师哥哪里都好,唯独孤家寡人没对象,他也知道任遇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面前的这位了。 他问金雅: 【老婆,你觉得他们有戏吗?】 【你不觉得我这师哥在美女面前有点怯场吗?人家美女好像不怎么爱搭理她呢?】 金雅咽下一口酒,看见姜黎玫躲躲闪闪的眼,泛红的耳垂,噗嗤一声笑出来,给黄酉辉回消息: 【你懂个屁。】 第47章 黎明-偷听 http://.biquxs.info/

姜黎玫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全被人看去了。她努力往沙发另一侧挪了挪,两人座的沙发,她和任遇之间隔了一条东非大裂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被那滚烫的温度伤到。 任遇今晚意外地话多,也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人就会变得松弛,他和黄酉辉时不时碰杯,讲的都是上学时候的事,对工作以后的经历却闭口不谈。 “我们当医生的,下了班就再也不想提在医院里的事,太压抑了,要是总活在岗位上,怕是活不长。”黄酉辉嘿嘿笑着。 “是吗?”姜黎玫问任遇。 “是。”任遇低着头,勾唇笑了笑。 桌上加冰的莓果汁被任遇换成了热饮,姜黎玫喝了一半,寻了个卫生间的借口起身,实际是去结账。刚走到吧台,身后有人喊她。 黄酉辉酒量不济,这时已经有点醉醺醺,把手机付款码递给吧台里的服务生。 “我们常来这里,有储值卡,打折的,不能让你了。” 姜黎玫也不矫情,有来有往才叫人情,“好,那下次我请你们去我常去的地方,有一家鸡尾酒还不错,金雅会喜欢。” 黄酉辉说好,又问她:“你酒量怎么样?” “还行吧,小打小闹尚可,和金雅是没法比。” 姜黎玫没说假话,她喝得最多的一次是在外地出差,客户请客,那是她第一次喝白酒,呛辣劲道的酒顺着喉咙滑下去,当时没觉得如何,片刻过后才知道厉害。 那一晚,她全靠意志力撑着才回到酒店。进了房间,安全锁插上,一下就跪在地毯上了。 吧台后面的酒墙上挂着夜光手写小黑板,上面写着储值和活动优惠。姜黎玫真的在认真思考,要不要自己也办张卡,这里的环境和音乐她都喜欢,如果有客户公司在这附近,聊天说话也方便。 “你应酬很多吗?” “是啊,不过要喝酒的应酬不多。” 这几年娱乐项目变多,单纯的饭局酒局已经登不上台面了,打牌,夜店,spa,招待客户像打仗,随处都是战场。 “你们公司没有男员工?” 姜黎玫撩了撩头发,从上到下都精致的人儿,说话却是很实在的:“有男员工,但都是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不指望他们出去挡酒,不现实。除此之外,我招的员工还是女性居多,应酬的事,不能让她们上。” 她刚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曾被hr询问过恋爱和婚姻状况,关系到员工稳定性,她觉得无可厚非。可发offer的时候,她辗转得知,和她同批进公司的男生薪资比她多1.5k。 姜黎玫毕业院校更好,成绩和作品集更好,唯一不好的,大概自己是个女生。 用人单位有考量,加班,例假,怀孕,哺乳这些成了应聘扣分项。 所以当姜黎玫自己出来创业时,和吴俞思达成共识,不把性别作为影响招聘的因素,甚至在一些方面给女员工优待。 因为自己受过委屈,所以不能把刀朝向别人。 结账系统有点卡顿,姜黎玫和黄酉辉站在吧台前等,顺便聊起自己创业时的趣事。创业好似江湖厮杀,这对于一直读书然后直接进医院工作的黄酉辉来说,好像异世界的故事。 姜黎玫讲得也风轻云淡,很多事情,当初觉得比天大,真过去了,也就变成谈资了。 她给黄酉辉说起公司刚起步的时候,他们人少,办公室也小,在商住两用的大厦里租了一小间。楼上是一家私人影院,没装吸音棉,从早到晚噪音不断。 她们投诉到物业,管不了,报警,管不了,她和吴俞思上楼找过,反倒被老板骂回来,对方操着听不懂的口音,把她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姜黎玫笑着说,自己从来没听过那么脏的话,语言的创造力啊,真是太厉害了。 “然后呢?”黄酉辉收回手机,听故事的兴趣被勾起。 “然后,我们搬走了。” “啊?怎么搬走了?不解气啊!” “是啊,就是搬走了。” 生活不是爽文,难过委屈的沟壑多了去了,哪有那么多解气的剧情? 她们又去吵了几架,没过几天,就发现办公室常常断电,后来才知道,电井在走廊,楼上老板悄悄把她们的电闸给拉了。办公室不知道多少台电脑在绘图,图没保存,屡次三番,大家都要疯了。 斗不过,就只能走了。 “我靠,太缺德了。”黄酉辉咂舌:“哪行都不容易啊,真的是哎,你是商科毕业吗?” “不是,我是学美术的。” 姜黎玫笑着,她明白黄酉辉的意思: “很标准的美术生,我们大学没有任何商业相关的课程,创业一开始也是什么都不懂,硬着头皮就上了,租办公室这种麻烦只是小事,像今天,如果不是金雅帮忙,我不知道还要吃什么亏。” “害,这有什么的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学画画的应该毕了业就出国留学,然后开画展,什么法国啊,澳洲啊,到处飞。就很.很.” “很洋气,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吧” 姜黎玫倚靠着吧台的玻璃幕墙,单薄身影像是要融入晦暗的灯光里: “我的很多同学是那样的,我.不大行。” 她没钱。 大三大四那两年,全靠她自己兼职打工赚学费,供自己读完销金窟一样的美术专业。她甚至没有资格考虑继续读研或是出国深造的事。 她必须快点找到工作,闲着一天都有饿死的风险。 黄酉辉话痨,还在继续追问:“哎,那你爸妈也不干涉你的事业吗?我其实就不想学医,我家老头子偏让我学.哎哎哎!”任遇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从背后揽住黄酉辉的肩膀:“结个账要这么久?” 黄酉辉话说一半被打断,看看姜黎玫,又看看任遇,一拳打在任遇胸口上:“我俩就说几句话,你这小气劲儿的” 黄酉辉摇摇晃晃走回卡座,任遇落在后面等姜黎玫。 姜黎玫扬了扬下巴,身影伶俜,从他身边经过,乜着眼留下一句: “偷听的贼。” 她早看见任遇了,她和黄酉辉聊天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暗处。 娇娇俏俏的声音,发梢扫过他手臂,好像蝴蝶振翅,轻舞而过。 任遇摸了摸鼻梁,向上扶起眼镜,无声笑了。 姜黎玫尽职尽责当司机,先把黄酉辉和金雅送回家。 明明金雅喝得更多,却步履稳当,面色不改,再看黄酉辉,已经是醉醺醺的模样,他喝醉了的表现就是多话,姜黎玫和坐在副驾驶的任遇倒是无所谓,却把金雅烦得要命。 “你再叨一句就滚下去,扫辆共享单车骑回家。” 姜黎玫憋着乐,歪头瞥一眼,任遇也在抿嘴笑。 金雅的性格太直来直往,或许是职业习惯,说话语速又很快很有气场。 姜黎玫喜欢金雅,甚至有点崇拜。 把夫妇俩送回家,姜黎玫在手机上输任遇家小区的地址,被任遇拦下。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任遇的眼睛有点红,声音还是有点沙沙的。 “你不用送我,直接回家吧,我陪你,然后我打车回去。”他解释:“车库黑,不安全。” 姜黎玫有点好笑地看他:“怎么?任医生这么绅士,自己喝酒了也要先送我?” “叫我名字。” “哈?” “叫我名字。”任遇重复道。他定定看着姜黎玫的脸,眼里有晦暗不明的神色。 “姜黎玫,叫我名字,我是谁。” 姜黎玫抿着唇,细眉轻轻拧起:“任遇,你喝假酒喝傻了?” 任遇屏了一瞬呼吸,随后似乎泄了气,后背重重靠在椅背上,头转向窗外。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姜黎玫启动车子,心里暗骂一句。她最讨厌借着酒劲撒疯的男人,真的很没品,不过任遇应该不会的。 他是任遇,有强烈的道德感和自我约束力,一辈子都在自己划定的框里。他干不出酒后失德的事。 凌市没有安静深夜,目之所及,金黄色的车流时时刻刻蜿蜒不断,拔地高楼仍有未歇的灯光,永远有忙碌的人正在奔波。 这是这座城市的残酷和浪漫。 姜黎玫随手打开歌单,音乐声响起来,接续上一次听到一半的歌,单曲循环的《人非草木》。宁为他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她看了看一旁始终安静的男人,任遇似乎很累,呼吸清浅,头靠在椅背,歪向一边,轻轻阖着眼。 月亮。 安静的,清和的。 姜黎玫再一次想起这个意象,她轻轻把音量调小,怕吵到身旁的人。 第48章 黎明-蛰伏 http://.biquxs.info/

“明天约了律师几点?” 姜黎玫专心开车,被吓一跳:“你没睡啊?” 此时已经快到家了。 姜黎玫住的这个公寓远不如任遇家小区高端,压根没有私密性可言,地下车库的出租车位连个地锁都没有,她远远看见自己车位上停着一辆白色雪佛兰,下车按照号码牌给车主打电话。 任遇也跟着下了车,站在她身后,被夹杂薄荷的烟草味儿扑了一脸。 姜黎玫单手撑着满是乱七八糟涂鸦的墙壁,细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不耐烦握着手机: “下来挪车,你占我车位了。”不多废话。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就挂了。姜黎玫吐一口细细烟雾,和任遇吐槽,也像是自言自语:“他妈的,一个月六百停车费,有一半时间都给别人停了。” “公共车位和私人车位没有区分吗?” “有个屁。” 姜黎玫伸手转一圈,示意任遇: “你看这破烂的,连个灯泡都不换,还指望物业做人啊?” 头顶倒是有私人车位的标识,可是不显眼,车位又紧,经常有车装瞎乱停。姜黎玫不堪其扰,本想自己安个地锁的,奈何忙起来就忘。 他们等了十分钟,一个高大男人穿着人字拖从电梯口出来,头发潦草,脚步拖拉,甩着车钥匙,乜一眼姜黎玫: “这大半夜的,你就不能找别的地方停?将就将就不行啊?” 有点耍无赖的意思。 姜黎玫毫不在意,按灭了烟头哼笑一声:“嗯,隔这两条街,露天有车位,你把车挪出来,去那将就将就行不行?” 男人嘿一声,还想和姜黎玫继续抬杠,任遇往前上了一步,半个身子护在姜黎玫身前。 男人上下打量一下任遇,终是什么都没说。 电梯里,姜黎玫打了个呵欠:“抱歉,家里很乱,不请你上去了。谢谢你陪我回来,正门出去就能打网约车。” 任遇没说话,站在她身后,幽深一双眼落在她皙白肩颈,电梯顶灯将她的皮肤镀一层浅金,像娇嫩的还未成熟的果实。 刚刚停车场男人的目光也是这样落在她身上的,那目光让他不舒服。 漆黑的车库,没有任何安保措施的公寓楼,四处张贴的小广告和涂鸦,楼体老旧,人员复杂。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藏于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他有些冲动,脱口而出:“你每天都是这么晚下班吗?” 叮,电梯从b1到f1只要十几秒。 电梯门打开,姜黎玫率先走出去,飘来一句:“是啊,怎么?” 她只是要去正门口的快递柜拿快递。 输取件码时,任遇在她身后,声音低低地:“你或许可以搬个家,这里环境并不好。” 他斟酌着说话的分寸:“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在其他地方找房子,不需要你操心,我找好告诉你。” “不用。”姜黎玫轻描淡写:“我喜欢热闹,这楼乱是乱了点,却是这个地段我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房子。” 她不觉得有什么好掩饰的,转身朝任遇笑:“凌市的房租有多离谱你是知道的,毕竟不是谁都有丰厚的家底,能买得起高档的小区,我们不一样,任遇,我不是富二代。” 她曾经是。 现在不是了。 在继父家的那段日子,好像平凡人生里做的一场荼靡的梦,梦醒了,阳光照耀床榻的那一刻,一切回归现实。 有些东西不该你拥有,迟早要还回去。 东西是,人也是。 姜黎玫忽然有些烦躁。她掂着手里的快递盒,目光随意落在别处: “任遇,我们讲清楚好不好。” 任遇神情冷静,但眼眸深黯:“你说。” “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我都记着,很多份人情,我会斟酌着一一还你,但你实在不必屡次干涉我的生活,我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我能照顾好自己,这些年我活得好好的。” “有你没你,这些年,我也这么过来了。” “我过得很好。” 姜黎玫说完最后一句,仰头盯着任遇。她再次在任遇的深眸里清楚地看见自己,过分清澈的眸子也让她所有的欲盖弥彰都无处遁形。 任遇明明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他看着别人的时候,神情专注而认真,这样的眼神往往具有迷惑性,让人误以为有多么深情。 所以刚刚在酒吧,姜黎玫和黄酉辉聊起自己的创业血泪史时,她看见站在灯光暗处的任遇,心忽然轻轻钝痛了那么一下。 任遇听见了,才会流露出那样的怜悯。 可她真的不需要怜悯。 “任遇,我并不可怜,也不需要你来当救世主,好像没你的时候我的生活就是一团乱麻。你帮我,我感谢,但就到此为止了,我不想你对我的生活有任何指指点点,什么体检,什么搬家,我都不需要,还有很可笑的替我打架。” “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追求者,你对我的关心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片刻安静。 公寓一楼正门,有人推着电动车钻进电梯。电动车不让上楼的规定,在这里就是个笑话。 电梯门发出涩耳的噪音,也打破令人心窒的沉默。 任遇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他下颌绷紧,喉结滚了滚:“我没有可怜你。” 我只是心疼你。 姜黎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仓促挪开眼:“算了,无所谓。” 她曾经的追求者里,也出现过贴心型的男士,帮她解决一些棘手的困难。 公司刚起步的时候资金匮乏,她什么都要做,应酬做方案绘图财务执行那时有位事业有成的海龟站出来,说可以揽下她们天使轮的投资,这样一来,她可以招员工,公司可以步入正轨。姜黎玫犹豫过,但还是拒绝了。 她惧怕任何黏连的人际关系。 世上没有永恒的陪伴和交往,少一点瓜葛,免得分别时连皮肉都牵痛。 她垂下眸子,把情绪压下去,给任遇指了哪里更好打车。这里的红绿灯复杂,有些网约车为了方便掉头,都不往这边路口走的。 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姜黎玫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很难说是不是欺软怕硬,任遇看上去温柔有礼又谦卑,她朝他发脾气一点压力都没有。 “抱歉。” 她甩下一句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的致歉,转身便走。电梯刚好自动归位到一层,她快步想赶上这一趟,却被任遇仓惶拉住手腕。 伶仃腕骨上有银质手链,编制红绳串着小小的如意,本命年时吴俞思送的,她一直戴着。此刻那一枚小如意硌在手腕的细肉上,生疼生疼。 任遇握得紧,且在察觉她皱眉时也没有松手的迹象。 “姜黎玫,”他沉声:“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深夜空旷的大厅,说话都有微微回音,嗓音像被投进深潭的石子,波纹一层层荡开,撞进耳朵,酥酥麻麻。 “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你有你的事业你的生活,可我只是想知道,在这之前,最艰难的那几年,都是怎么走过来的。” 姜黎玫心跳有一霎猛跃,她屏住呼吸,甩开被握着的手: “说大话了吧任遇,你自己说过,我的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每一步你都知道,现在又来问?” “是,是我说的。” 任遇胸口微微起伏: “可总有我不知道的,你大二那年家里出事,又和任寻分手,删了所有老同学的联系方式,你在学校附近一天做三份兼职,那个时候你怎么熬的?” “你大四那年拿了学位证,连毕业照都没拍突然就消失了,我跟导师请了假,在羊城找了你半个月,没人知道你在哪。你告诉你,你那时候躲去哪了?” “之后我一直没你的消息,直到你自己开公司,我才知道你也在凌市,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又有多害怕。” “你不想被人知道你的现状,我怕我冲到你面前,你又要躲到我找不见的地方去了。” 任遇忽然大声,漆黑一双眉眼,里面蛰伏着骇人的波涛: “姜黎玫,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本章完) 第49章 黎明-夏夜 http://.biquxs.info/

姜黎玫喘着粗气,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她怒气值攒满,她紧紧咬着牙,仰头看着任遇的脸,齿间将将迸出一句: “你tm有病!” 眼圈都红了。 姜黎玫不会吵架,从小就是。从前在学校,她是女生里的头头,没人敢惹她生气,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吵架废,一张巧嘴毒是毒,可真的吵起来,嘴就跟不上。 脑子里骂人的话已经满天飞了,可上下牙齿一碰,怎么也说不出来。常常是话没撩两句,眼泪就要下来了。 很久以后,她在网上看到一个词,叫“泪失禁体质”,她踹一踹被子另一端正看书的人,问,我是不是就算这种体质? 那时的任遇扶了扶眼镜,接过手机看了一下,摇摇头:“不算。” 她只是格外不会控制愤怒这门情绪罢了,碍于礼貌和受过的教育,又不能把脏字挂在嘴边,因此一激动,就要把眼泪急出来。 她是他见过的最有韧性的姑娘,以致于人生漫漫,他始终忘不掉大雪里挺直的脊梁,还有那双红着的眼眶。 伤心泪这东西,对她来说太稀有了,也太没必要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此地的姜黎玫并不知道自己在任遇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是极度气愤,本来很阴凉空旷的大厅压不住她的火气,她用尽力气把任遇的手甩开,难以置信盯着任遇: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这些事,就连任寻也未必知道,更别提任遇。 在姜黎玫的记忆里,任遇只是疏离得不能再疏离的路人,决计不是她故事里的主角,甚至没有几个镜头,几句台词。 她有点懵,脑子被任遇噼里啪啦一顿追问给搅得混混沌沌,千头万绪,远的近的,乱七八糟的回忆像缠乱的线头,偏偏他们四目相对,任遇眸子里的火焰好像要燎伤她。 姜黎玫没有见过那样的任遇,满是骇人的攻击性,从圆润的壳子里露出锋利的棱角。 莫名其妙,她忽然就有些腿软,往后退了两步,两人之间隔出几步远: “任遇,你让我害怕。” 原来有那么一个人,你在明,他在暗,他知晓你大半人生轨迹,这不算恐怖吗? 姜黎玫心乱如麻,任遇的话好像一把锋利的刃,蛮力地撬开她许许多多不想再提的过往,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尽量平稳心跳,而后听见任遇说: “对不起。” 他的道歉是真诚的,夹杂着慌张的神色,敛去了刚刚的锋芒, “如果你想听,我愿意讲,就从2012年开始。” 2012年?为什么是2012年?2012年发生了什么事?姜黎玫怔愣一瞬,2012年是任遇任寻高考离家的那一年,她读高二,貌似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她仰头看着任遇,目光里疑惑诧异,碰巧有外卖小哥拎着夜宵从正门小跑进楼,往左右电梯间各看了看,开口问道: “不好意思啊,这是c栋吗?” 大厅里只有她和任遇两个人。姜黎玫手指了指左边电梯:“从这上。” “诶好,谢谢。” 感谢外卖小哥,打破这窒息的氛围,姜黎玫忽然有点冷,在这暑气上涌的三伏天。等电梯门合上,数字跳动起来,她抱着快递盒,往右边电梯间挪了半步: “改天再说吧,太晚了,行吗?” 姜黎玫不是鸵鸟心态的人,事情不是拖着拖着就会消失,要解决的问题早晚要解决,她明白这一点,只是任遇的攻击性她无法招架。他变得不一样。 又或许,只是在她心里变得不一样。 所以,爱谁谁,等她捋顺了思绪再说,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她进了房间却没开灯,窘迫又小心翼翼,躲在窗帘后面张望。过了很久,她看见任遇出现在视野里,男人高挑背影被路灯拉长,染了几分落寞。车流依旧不歇,把城市夜景编织成画。 姜黎玫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任遇,把他看做整幅画的中心,原来是这样的风貌。 开水冒着氤氲热气,玫瑰花茶包投进去,激起粉红色的波浪,姜黎玫抿一口,觉得晚上自己没喝酒或许是个错误,至少酒精让人好眠,她不用被迫动脑思考棘手的问题,倒头睡就是了。 手机上有两条未读微信,分别来自金雅和吴俞思。金雅询问她是否安全到家?姜黎玫回了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 至于吴俞思,发来了几张图片,是别人朋友圈的截图,看得出来,朋友圈的主人是个年轻男人,热爱电竞和足球,是英超球迷,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生活日常照片,姜黎玫眼尖,看见照片角落放着个数位板,电脑屏幕上有未完成的线稿。 “?” 吴俞思:【我妈给我介绍的新.相亲对象,据说和我是同行,你看看朋友圈,有没有什么雷?】 在看男人方面,吴俞思无比相信姜黎玫,她虽然也谈过短暂的恋爱,是大学时候为了跟风,并不走心,自诩母胎solo,因此需要恋爱教练。 姜黎玫撑着下巴等茶水凉,顺便给吴俞思发语音消息:“从朋友圈看来暂无雷点,爱好健康,兴趣广泛,至于其他,起码要见了面才能知道。” 吴俞思回了个ok的表情。 金雅回话,问姜黎玫:【方便语音?】 姜黎玫愣了一下,已经很晚了,她坐直了身子给金雅拨去语音电话,那头秒接,金雅轻轻咳嗽了一声: “姜黎玫,我想了一下,建议你们公司还是找专业律师来拟合同吧,以后每一次签合同都要重新拟条款,切忌偷懒用模板,最近我接了不少这样的案子,得不偿失,你是聪明人。” 姜黎玫抿着唇,无声点着头:“我明白,谢谢你金雅,或许你可以接这种单子?拟合同审合同?” “你需要的话,我给你介绍其他律师,我就算了,我太贵。” 姜黎玫愣了一下,随后噗嗤笑出声,金雅开玩笑自己从来都不笑,板着脸,效果加倍。 “行吧。” 电话里传来男人的说话声,还有一些水流噪音。 “怎么了?” “没事,黄酉辉吐了,正在撒酒疯。”金雅似乎是扭过头去,朝黄酉辉喊,声音隔出一段距离:“你再胡搅蛮缠,我就把你吐出来的都喂你吃回去。” 姜黎玫这才知道,她送金雅黄酉辉夫妇俩到小区门口,俩人并没回家,而是绕了一个路口,去家附近的露天烧烤摊又喝了一顿。 金雅的酒量无须担心,黄酉辉彻底歇了。 姜黎玫听见男人沙哑的破锣嗓子,醉醺醺的,好像隔着话筒都能闻到酒味: “姜黎玫,是姜黎玫吗?老婆你把电话给我,我要和小姜说话” “说个屁,滚蛋。” “求你了老婆小姜你能听见吗?” 姜黎玫哭笑不得:“能,你说吧。” “能听见吗?” “能!” “真能吗?别骗我。” “.没骗你。” 彻底喝大了。 “小姜,我跟你说啊,任遇那点破事儿我都知道,我叫他一声师哥,反正他现在又不在,我跟你讲哈” 姜黎玫吹了吹茶水热气,小口抿着喝,玫瑰花茶的味道有点涩。这一晚真迷幻,她听一个醉鬼说醉话。 黄酉辉大着舌头,讲遍了任遇的糗事,姜黎玫只听,不插话,一杯苦涩的茶水见底,竟也品出一点微甘的回味。 原来任遇不是生下来就有学霸光环的,黄酉辉告诉她,任遇是他见过最刻苦的人,他只是从来不把辛苦放在嘴上,所以让人觉得他貌似很轻松。 他是八年制留院生,天之骄子,博导把他夸上天,却在人人夸任遇天才的时候站出来反驳,说任遇并不算他门下聪明的学生,只是格外努力。 “你是没见过,在学校的时候,他连吃饭喝水都在看书,早上起来雷打不动bews,有几个人能做到?” 姜黎玫把一片卸妆棉敷在眼睛上:“当医生也要学英语吗?” “.小姜,我们论文文献都是英文。” “哦,好吧,我本科都是勉强毕业的。”姜黎玫耐心擦掉唇上口红:“然后呢?后来?” 后来,后来任遇实习规培,一路第一,他当医生这条路似乎无比顺利,一点点波折都未曾出现,任医生的生活和他这个人一样,是被抹去了棱角的玉,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是无风的湖。 “嗯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任遇真的很优秀。这点我已经知道了。” “不是不是。”黄酉辉说渴了,灌了一口水,姜黎玫听见金雅骂人的声音。 “我其实是想告诉你,再牛b的人,也有做不到的事。” 姜黎玫怔了怔,镜子里映出她寡素白皙的一张脸,没了妆容加持,气场都柔软下来。 “我跟任遇认识也八.九年了,别人不知道的事,我可知道,任遇暗恋你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你住院做手术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就没对人这么上心过,你做手术那天之前,他已经一个半月没轮休了,还是强撑着上你手术,交给别人他应该不放心。” “医院有不少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都拒绝,后来有一次喝多了才说,自己有段初恋,我就知道肯定是你!我要是没猜错,他上一回脸上有伤,应该也是因为你吧。” “还有,他家里养的那只猫你知道吧?你知道那猫叫什么名字吗” 姜黎玫就站在镜子前,微愣地听黄酉辉细细讲任遇,如果说人都是多面体,那他口中的任遇,是她未曾见过的那一面。 她没听清猫咪大名,黄酉辉说话越来越模糊,最终结束语是: “我师哥这个人,只做,不说,嘴笨得要命。姜黎玫,你可细掂量,我师哥真挺你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突然就被打断了。 金雅骂了一句:“我洗个脸的空档,你话怎么这么多?男人嘴碎,烦不烦?” 紧接着对姜黎玫说:“他喝多了,你别理他。早点睡。” 姜黎玫指甲抠着理石台面的边缘,轻轻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却毫无睡意,原地站了很久。 吴俞思的消息还在继续,在她和金雅通语音的时候,又发来好几条: 【我妈把那男的照片发我了,卧槽,好帅,真的,精准踩我心尖,我觉得我又行了。】 【照片.jpg】 【但我又有点害怕,这哥们一脸骚包样,长成这样还用相亲?我怕有诈。】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姜黎玫戳开照片看了看,的确挺帅,年纪不大,看着像男大学生,狼狗既视感。 她敲字:【试试。】 吴俞思:【?】 吴俞思:【嗯也对,试试嘛,试试又不亏。谈恋爱嘛,合不合适,总要试了才知道。】 姜黎玫笑了笑:【冲。注意安全。】 吴俞思:【明白。】 放下手机,姜黎玫完成日常护肤,本想再泡个脚,可实在没力气了。 她脑子里一直在盘旋黄酉辉的那一句“我师哥嘴笨的要命”。 任遇嘴笨吗? 刚刚在楼下,夺命三连问把她震住的时候,嘴可不笨。 她打开空调,盯着空调出风口缓缓降下,有凉风送来眼前,吹得睫毛痒痒的,盯着发了一会儿呆,她拿起手机,给任遇发了消息: 【你下周末有空吗?】 她在非上班时间给任遇发消息,永远能得到秒回, 任遇:【有。】 姜黎玫火速敲字:【好,周六见,你不是要听我讲故事吗?】 屏幕上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闪烁好几回,任遇似乎有些纠结回复,最终还是只回了一个字:【好。】 姜黎玫:【你有个心理准备,我要预约你全天时间,从早到晚。】 讲故事当然用不上这么长时间,姜黎玫有自己的打算。她看见任遇这回没有犹豫,回一句:【可以,周六见。】 试试嘛。 试试又不亏。 姜黎玫把手机一扔,落在床单上一声闷响,她把空调被蒙过头顶,被子里有浅淡的洗衣液香,不同于任遇身上的,姜黎玫仔细闻了闻,又觉得好笑,她竟然还记得任遇身上的味道。 窗帘没拉,窗外可以看见鳞次栉比的楼厦,永远有亮如航灯的光,未眠人的故事永远在接力,今天是你,明天是他。 姜黎玫就着灯光入睡,入睡前,脑海中朦胧勾画出的竟是想象中任遇的模样。 他在看书,长睫垂下,眉目清隽。 有志者,事竟成,这或许会是任遇的座右铭吧。 姜黎玫在梦里握了握拳,她并不忍心,却一定要往任遇身上插这一刀,她想告诉他一个或许他早已知晓的道理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通过努力来做到。 得不偿失,那就不如不要开始。 第50章 玫瑰-雪停 http://.biquxs.info/

任遇的大学生活,其实要比高中生活丰富很多的。原因有二。 第一在于p大的确是个好学校,各种各样的课余活动能够填满时间,只要你想,你可以从早忙到晚,见数不清的人,穿梭于各个阶梯教室,参加眼花缭乱的社团,听各种各样的讲座。 第二在于,任遇在刻意做出改变。 他加入了天文社和桌游社,刚成了应一个学长的求助,成了学校广播台编外人员,在夜间广播节目里做临时导播,这样一来,所有的闲暇时间全部打发。每天第一个出宿舍门,最晚一个回,图书馆的休息区是第二个家。 忙到晕头转向的时候,人会极度亢奋,有种晕乎乎的飘然感。 任遇在食堂认错过人。 有个女生的背影特别像扎着高马尾的姜黎玫,他追了一路,挤出刚下课奔向食堂的人群,最终被路人一撞,撞清醒了。 这里是凌市,他和姜黎玫隔着850公里,这是空间距离,事实上,他们之间又何止隔着这些。 大一第一个学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左竞从南城飞来凌市。 他的小组在那一年的大学生编程大赛里获奖,而他是整个比赛里唯一一个大一新生,作为代表,来凌市参加线下的颁奖仪式。他拎着行李箱等在p大门口,看见任遇骑着单车远远而来,车子停下,轻巧上锁,任遇扶了扶眼镜,身形修长立在车旁,朝左竞笑笑。 “诶?我记得你不会骑自行车啊?” 左竞觉得惊奇。 其实学霸任遇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左竞和他认识这么久,对他有点了解,他不会骑自行车。左竞人还没车高的时候就敢骑他爸的大二八自行车满街晃了,而任遇.大概是家里有钱的小孩都有车接车送,不需要自行车这项技能吧。 “学校太大,有的时候赶课来不及,自行车很方便。”任遇淡淡解释。 “我前几天看你弟发朋友圈了,他搞了辆摩托车,川崎,我靠好拉风。” “我知道。” 任遇知道。 任寻买那台车花了不少钱,加上头盔什么的,小十五万,任寻没有攒钱的习惯,小金库不够,还差点,任父任母担心安全不给买,只好找亲哥借了几万块。 “要我说,你弟那才叫富二代的生活,朋友圈里每天不是摩托就是游戏,要么就是什么画展啊之类的,高端大气,你这.” 一个家庭出来的孩子,任遇低调得像是路人。 左竞上下打量了任遇一圈。 其实任遇也有变化的,脱了校服的禁锢,逐渐显现自己的审美和风格,他喜欢穿白色,白色连帽卫衣和黑裤,身量高俊,挺拔清隽,放在人堆里其实很显眼,是那种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却不失少年感。 好似青竹拔起,风袭不弯。 左竞吞咽了下,把吐槽的话咽回了肚子。 真不公平,这兄弟俩,要钱有钱,要脸有脸,他想象不出任遇的生活会有什么烦恼,上帝或许根本没给他关窗,反倒赐他一间360度无死角阳光房。 人比人要气死人的。 左竞推着自己的行李箱,把话题转开:“饿了,你请我吃什么?” 任遇:“你想吃什么?食堂有.” “不吃,我大老远来的,你请我吃食堂?”左竞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发信息,眼皮都不抬:“这附近有烤肉吗?我要吃烤肉。” 任遇点点头:“学校附近就有一家。” “好吃吗?” “还好吧”任遇回忆了一下,那家烤肉店是天文社迎新聚餐时一起去的,大学附近的饭店都差不多,主打价位便宜,穷学生,都没什么钱,论起味道倒是一般般,合格线以上。 “给我挑好吃的,贵的。”左竞晃晃手机,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放心,这顿我请,当然了,你也别替我省钱,一定要好一点的餐厅,越贵越好。” 任遇不明白左竞,却在他一脸浪笑的时候注意到他的头发,掀上去的刘海是用心抓过的,有发胶的痕迹,眼珠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冰蓝色。那时彩瞳片流行起来,左竞是步入了潮流,配上横须贺夹克,一整个不良少年。 任遇吸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左竞这幅孔雀开屏的架势是为哪般,最终,还是挑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韩式烤肉,晚饭时间,客人不少,有学生也有附近公司来聚餐的人。任遇和左竞刚在二楼坐下,左竞接了个电话,然后匆匆下了楼。 一个人下楼,两个人回来。 任遇看见左竞十分狗腿地跟在一个女生身边,帮忙拎包。 他站了起来,未曾开口,只觉得眼熟。 “你好任遇。” 女生一头银色短发,干净利落,左眉上打了一颗眉钉,随着她打招呼的笑容和挑眉动作,在灯光下闪着金属的银光。 “不认识我啦?我徐萦啊。” 任遇有点怔愣,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把眼前这个酷酷的少女和领操台上习惯扎丸子头的女生在脑海里合二为一。 “你别管他,他不认识你,高中三年他把谁放眼里啊。”左竞帮徐萦拉开椅子,还十分体贴地把提前晾好的大麦茶往徐萦身边挪了挪。 “怎么说话。”徐萦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杯子遮住下巴,眨着一双乌蒙的眼冲任遇乐:“真不认识我啊?你见我不眼熟?” 任遇当然认识眼熟徐萦,却是因为左竞在他耳朵边喋喋不休了好几年,徐萦这样,徐萦那样,想不眼熟都难。 徐萦放下杯子又说:“也正常,搁半年前我也不长这样。” 她转头的时候,任遇看见徐萦耳后到脖颈那里有一块纹身图案从衣领里蜿蜒上来,貌似是浮世绘的一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脱下高中校服的那一刻,是人生中第一次包涵重大意义的成长。 十八.九岁的年纪,被赋予从未有过的自由,这种自由以“选择”的方式呈现出来,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作息,装扮,爱好,社交,把你身体里的骨骼和血肉以自己满意的模样重新排列组合,组成一个新的你。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大家变化都很大。 后来有个机会,左竞悄悄告诉任遇,徐萦的原生家庭存在一些问题,父母对她的掌控已经到了极端可怕的地步,从小到大,她都以父母期望的淑女样子长大,学大提琴,练艺术体操,晚上睡觉不可以蹬被子,因为那样睡相不雅。 天知道,徐萦根本不是这种性子的人,她在高考结束之后做了件非常勇敢的事,也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反抗——她放弃父母给她联系好的专业和院校,偷偷改了报考志愿,最终来了凌市一所不上不下的理工科大学。 这和她的高考分数有些不匹配,起码浪费了几十分。但徐萦觉得很值得,甚至在父母暴跳如雷的时候,心里漾起一种奇异的快感。 “总之呢,我就是这么个人,你说我摆烂也行,说我冤种我也不生气,反正上学时候的我都是装的,现在的我才是真的我。” 大一报道前,徐萦跟左竞聊视频的时候,正躺在刺青工作室的躺椅上,带着手套的男人在她脖颈上涂涂画画,她朝手机屏幕里瞠目结舌的左竞勾了勾嘴角: “你要是喜欢我以前那个样子,那真的不好意思,回不去。要是你能接受现在的我,那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 左竞简直要飞起来了,他后来和任遇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理活动:“接受!怎么可能不接受!这太牛了好吗!” 左竞和真实的徐萦在一起,感觉自己的魂魄也被绑上了永动机,他们一南一北异地,却并妨碍两个人一起尝试很酷的事。去海边蹦极,批发t恤去夜市摆摊,在校园里兜售二手讲座票被辅导员追着敲打,去刺青工作室做兼职,在一大块猪皮上戳来戳去.徐萦做什么,左竞跟着做什么,并乐此不疲。 “任遇,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大学没来凌市,这样还能离徐萦近一点,异地恋钱包遭不住啊,我比赛奖金只能cover一次往返机票。” 话是这样说,左竞只要一聊起徐萦,痴汉附体,眼冒绿光。 “徐萦说,她高中的时候觉得任寻很自由,能自在做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对他有好感,可能也根本谈不上喜欢吧。”左竞作为徐萦准男友,拿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给任遇做当代男大学生情感小课堂: “人啊,总是会主动靠近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有的特质你身上没有,所以就会喜欢拥有那种特质的人。” 你缺少什么?你想要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词呼啸着闯进任遇脑海里——生命力,磅礴如大江大河一样,永远不歇的生命力。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以忙碌为关键词,很快结束了。凌市好歹算是北方城市,可冬天却很少下雪,即便有,也是零星的雪花,落地就化了,融成湿哒哒的水,一地都是泥泞。 这一年的初雪发生在期末考试周的第三天,任遇考完基础化学,从教学楼走出来,有冰凉的细小的雪落进他的外套兜帽。 室友走得慢,约好一起去食堂,他站在楼檐下等待,顺便刷手机看下午的考试时间。 那一年微信刚刚兴起,任遇也注册了微信,好友列表里除了要好的同学,便是家人,此刻朋友圈上有刺目的红点,他点开,任寻的动态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生站在中央,笑出一排白牙,身后便是美院校门,照片拍不出细碎的雪,只是觉得朦朦胧胧。照片的配文是: “未来的小学妹,加油。” 任遇把照片点开,放大再放大,努力看清姜黎玫的脸。她又瘦了些,还戴了眼镜,高三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一场公平的屠戮和磋磨,但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 任遇后知后觉,原来到了姜黎玫艺考的季节。 此刻,他们站在同一座城市的土地上。 身边人声不断,有人在讨论考试题,有人在聊寒假回家的火车票。任遇僵着手指,指尖垂在照片上方,有微信跳出来,是任寻的消息,问p大期末考试结束了吗?要不要来美院一起吃饭。 消息里没说,任遇却知道会遇见谁,他回一句不了,然后把手机放回包里。 室友终于姗姗来迟,揽住任遇的肩膀哀嚎:题太难了靠。走,去食堂。 任遇笑笑,脚步却仿佛被心事绊着,逐渐落在人群后面。他抬头,雪早停了,只剩天幕灰沉,一如高中时从窗户望出去的光景。 没什么两样。 第51章 玫瑰-缺氧 http://.biquxs.info/

那年寒假,任遇没有回家过年。 和他一样假期不回家的学生有很多,各有各的打算,也各有各的苦衷。任遇不说自己的苦衷,他只是想趁假期做实践项目,这样可以省去开学后的时间。 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时间真的很紧,饶是从小到大一路第一的任遇也有些紧张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话永远不会错。 任遇有一个室友家很远,在西南,寒假也不回家,在学校附近餐厅做兼职,托他的福,除夕那天晚上从餐厅带回来了手工饺子。两个人就在宿舍吃了一顿简单的年夜饭,配披萨和榨菜,土不土洋不洋,倒是挺有意思。 当晚熄了灯,室友躺在床上用家乡话给家里人打电话,方言语调很有意思,句句上扬,只是晦涩难懂。 任遇只听懂了一句,是室友妈妈问室友,宿舍有没有人一起过年?室友说有,室友妈妈又问,是哪里人呀? 室友说了一句安城,又伸长了脖子隔空问任遇:“安城在哪里来着?” “东北,小城市。”任遇笑笑。 电话那头室友妈妈用带方言的普通话喟叹一声:“东北喔,那好远。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东北和西南,跨越一整个中国的山河湖海,缘分是有多妙不可言,那是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把天南海北的人用奇妙的方式聚拢在一起。 这条线单薄孱弱,却又诡谲。 你想靠近的人未必得偿所愿,但若想扯断它,可太容易了。 寒假结束,开启大一的第二学期,任遇依旧忙碌,七分无奈,三分刻意。凌市的春秋两季都特别短,风扫两天,气温骤热,步入了这一年的初夏。 报纸上报道,今年高考考生人数再创新高,六月七号八号那两天,任遇恰好在忙解剖课程,每次下课都要去操场跑两圈,才能把心里那股郁郁之气散出去,同实验室有个四川男生,一边狂吐一边说自己再也不吃兔脑壳了。 晚上回到寝室,发现手机上有任寻的两通未接来电,拨过去,被挂断,又隔了五分钟,电话回过来,任寻那头人声嘈杂,还有机场大厅的电子播报音。 “哥,我在机场,临时买了机票回趟家,我身份证找不着了,还以为在你那,现在没事了,找到了。” 任遇拉开椅子坐下:“你今天没课吗?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哦,没事,就是想回去一趟.”任寻多少有点吞吞吐吐,广播里传出登机提示:“好了哥,先不说了,我先登机。” 任寻回家了几天,才重返凌市,准备期末作品。大一的第二个学期在蝉鸣声里步入尾声。 任遇也终于知道了任寻急急忙忙回家的缘由——姜黎玫的高考不理想,尤其政史地综合,一塌糊涂。 那一年的全国卷文科题很难,姜黎玫自己心里有数,几乎是在交卷的最后一刻就有预感了。 她考不上美院了,她去不了凌市了。 失意的人当晚没回家,跑去郊区公园哭了大半宿,全家出动,也找不见人。最终是深夜下飞机的任寻风尘仆仆赶到,才找到趴在象棋桌上睡着了的姜黎玫。 任遇听到整个事情经过时,已经是暑假,他和任寻一起,陪任父任母去水库钓鱼,路上任母说起这遭事,语气颇为可惜: “那孩子也怪可怜的,被你曹阿姨养得太娇气了,受不住波折。只是一次考试而已,又不能决定终身,凡事还是要想开,不能钻牛角尖。” 任遇心里暗揣。 她哪里娇气。 对于不在意的东西,她明明豁达而爽利,只是因为太在乎,才会崩溃。 高考成绩早已下发。 姜黎玫的预感没错,她没过线。加上艺考成绩,排名31,而那一年美院在全国只招25人。 任父在开车,任母和任寻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大学生活。凌市的高校两极分化太严重了,好的学校特别好,分数线高得吓人,剩下的学校就一般,综合类院校基本都在二本以下。以姜黎玫的分数,要强行报考凌市,只能浪费分数,就和徐萦一样。 任遇望着窗外风景刷刷后退,从城市高楼到草木欣欣,水库近在眼前。 他攥紧了拳,忽然开口: “其实不来凌市也好。” 他插话插得太突兀了,任母和任寻齐刷刷看向他: “你说什么?” 任遇抿了抿唇,车窗被他开了一条缝,水库沾了凉爽水意的风顺着缝递进来,灌进他的衣领里。 “我说,全国还有很多不错的美术院校,不一定非要来凌市。” 任遇心跳砰砰,喉头有点梗,强装着镇定: “浪费分数太可惜了,何况现在交通很发达,有飞机,也有动车高铁。” 话说的很明白,任母也点头: “是呀,我也是这个意思,等有空我和曹阿姨聊一聊,还是前途重要,大学四年而已,小寻,如果你和玫玫以后想考研或者留学,还是可以在一处的。” 任父停好车,一家人下了车。 这附近是新开的垂钓园和农家乐,毗邻水库,这会儿客人不少,竟很热闹。任母先去订晚饭的包间,任父揽着任寻的肩膀去考察钓位,回头朝任遇招手:“小遇!快跟上!” 任遇觉得心头堵得慌。 “你们先去吧爸,我站一会儿。” 当日微风,骄阳热辣,阳光洒在宽广水面上,一片粼粼灿灿,好像能把人心熬煎。 任遇自愧,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男孩子就要坦坦荡荡,不可怀小人之心,更不能行小人之事。可今天,却实实在在当了一回小人。 他提议姜黎玫不要来凌市,自然是为姜黎玫考虑,但又无法否认,还有一部分龌龊的私心。 或许,两个人隔得远了,异地恋没那么容易坚持呢? 毕竟左竞和徐萦就常常吵架。 如果,仅仅是如果,她和任寻走不到结果,那他还能不能有一丝机会? 远处,任寻在伸懒腰,转身朝任遇的方向喊:“哥!把车上的矿泉水搬下来!” 任遇忽然一怔,一阵凉风自水面吹来,把他的小心思全吹散了。 一下午,他都坐在烈日之下,看着波动的水面发呆,身侧影子被越拉越远,额头布一层薄汗,阳光下闪着光。 任寻喊任母:“妈,我哥傻了,晒不晒啊?” 任母也觉得任遇这几年越来越内向了,好像总有心事,自己这两个儿子性格真的相差太多。 “晒晒好,补钙,你也去晒晒。” “不,热死了。” 任遇没觉得热。 他脑袋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在阳光底下,那些丢脸的,龌龊的,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就能蒸发掉了。 任父钓上来的鱼获不少,一尾尾浑身银鳞的鱼张着嘴,在缺氧的边缘扑腾,任遇舔了舔干涩的唇,幻想自己就是桶里的鱼。 过分觊觎,就活该受煎熬。 第52章 玫瑰-冷汗 http://.biquxs.info/

大二的生活乏善可陈,日子像被充满气的氢气球,任遇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空闲时间可以填充了,但总能有新的事情接踵而至。 课程越来越多,公共课程和专业课程并行,补学分的选修课成了最放松的时刻,可以小小地打个盹儿,老师不会过多苛责。 为什么说是氢气球呢?因为压力只自己知道,搁外头看不出什么,大二春节时家里来了不少亲戚,任遇的p大校园卡被传阅了两圈,人人脸上都是艳羡的神色,那神色很真诚,不夹杂一丝丝的阴阳怪气和嫉妒。 谁家赚钱多会招人恨,但谁家有孩子考上了p大,却是羡慕不来。 年初五那天,任遇再次见到了姜黎玫,是在两家的家宴上。 餐厅定在安城最气派的酒店,小辈们先给长辈们拜年,曹琼除了给红包之外,还给任遇和任寻一人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是很漂亮的滑雪板。 任遇礼貌道谢,任寻则很激动,他这一年又对滑雪起了兴趣,各种滑雪装备把地下车库的一半全部占用,他左侧坐着姜黎玫,两个人歪着脑袋叽叽喳喳,任遇坐在任寻的另一侧,隐约听见,是约明年一起去国外滑雪,去奥地利或是塞尔维亚。 两方家长似乎已经对任寻和姜黎玫的恋爱默许了,任母打趣说,不如大家一起去,明年可以旅行过年。 这一年,全国大部分城市开始颁布限制烟花令,缺少了烟花鞭炮,年味儿似乎一下子销声匿迹了,然而喜庆之家,从来不缺热闹。 包间里觥筹交谈不绝于耳,任遇游离在话题之外,默默夹菜,喝水,偶尔被提起,就淡淡笑笑,换一句“这孩子一直这么内向”的客观评价。 余光里,姜黎玫的头发似乎又长了一些,浓密棕发有微卷的弧度,搭在单薄纤弱的肩膀上,似乎要把骨架都淹没其中。她正和一只难剥的黑虎虾作斗争,拿筷子的手皙白而纤细,酱料溅到手腕上,红通通一个点,她蹙着眉低头吮去,明明是小孩子一样的举动,偏偏旖旎而风情。 她学会了化妆,高中时代的一点点娇憨已经不见,姣美脸庞让人心烦意乱。 任遇匆匆忙收回目光。 “我来吧,这虾难剥。” 出声的是任寻。 任母在一旁看着,视线不动声色地逡巡,而后笑着道:“玫玫又瘦了,是大学生活不适应吗?” 姜黎玫解放了双手,朝任母笑笑:“有一点吧,不过还好,能适应。” “还嘴硬呢。”曹琼揭短儿:“刚去学校的时候天天晚上都要给我打电话哭,说羊城太热了,气候不适应,本地同学说粤语她也听不懂,委屈得不行。” “妈!” 姜黎玫有点不好意思:“我哪里哭了!” “是是是,我们小雨就这点好,从来不掉金豆豆,只不过在妈妈这里,哭一哭也没什么的呀!女孩子娇气一点,命好。” 命定这回事,不信还好,如果信了,一辈子都要被掣肘。 姜黎玫没考上凌市的学校,转到去了羊城,羊城美院也是很好的,只是和她所想还有距离,她和任寻悄悄议论,想在考研的时候再冲一次,说什么也要挤进全国最高的美术学府。 “我就是运气差了一点点,我天赋不比你差吧?” “嗯,不差,你最厉害,你天才,谁能跟你比。”任寻把剥得光溜溜的虾放进姜黎玫的碟子里:“快吃吧天才。” 冬去春来,而后夏尽。 树上蝉鸣声嘶力竭喊没了一条命,再之后便是荒凉萧条的秋。 凌市的秋很短暂,但却有种荡气回肠的美,秋风起,荡尽灰霾,露出难得一见的碧海蓝天。银杏叶子光华漫天,沿凌市笔直的道路铺开,一场秋雨把落叶打湿,脚下是湿漉漉的碎金,好像居于天上人间。 任遇开学大三,作为学长第一次参加了医学院的迎新活动。 本不想去,他已经再难挤出哪怕一点时间,无奈师兄下楼摔了腿,他被临时推上去,结果成了当天聚会的焦点,不仅医学院,其他学院的人也来打听,大家都听说了任遇的名字,八年连读生本来就少之又少,拎出一个都是神话一般的存在。 何况任遇又长得好看。 用左竞的话说,任遇在大学几年好像炼磨出自己的一副皮与骨。 他谦卑自持,姿态却又高不可攀,有天之骄子的一份自傲,这份自傲赖于他优秀的涵养和家教,并不让人生厌,反倒让人心生趋近。 用大一小学妹的话来说:“任遇学长呀,就是高高在上的月亮,你说他温柔吧,可是又对谁都冷冷的,月亮嘛,就该如此。” 任遇是白月光这句话传颂了好几年,最后传到黄酉辉耳朵里,黄酉辉不服: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那张脸。” 一语道破,学妹脸红了:“是啊,长得好看有错吗?” 没错,当然没错,温柔又清隽的学霸,谁能不喜欢。 可即便追求者趋之若鹜,校园表白墙上的名字换了一轮又一轮,任遇一直没有谈恋爱,任母甚至有些担心,悄悄和任父交流过意见,孩子是真的太忙了呢,还是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呢? “我儿子,只要一生平安顺遂,开心就好,就算他告诉我他喜欢男孩子,我也能接受。”任母给自己做了很久心里建设,才说出这一番话。 “你别瞎操心。”任父并没在意:“孩子还没碰上喜欢的,现阶段还是学业为重,不着急。” 任父说得云淡风轻,任母悄悄看他一眼,发现孩子爸未免有些太淡定了,就好像.有什么信息是她不知道的似的。 日子平稳无波,好似顺利入冬的天气,一场细微秋雨,打落了十一月初最后的黄叶。 任遇越发忙碌,越忙碌,就越是无波无澜,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重复每天的必要流程。重压之下,终于感冒了。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同学打趣任遇,这也太虚了,要不趁这个机会,自己给自己建档写病历,权当复习了。 任遇发起烧来,流感的尾巴扫到他。发烧时心跳加快,难免有些心慌,任遇虽然自己就是医学生,知道这是难免的,是正常情况,可还是有些乱。 就好像有点什么事情要发生。 那天凌市风很大,天幕阴沉,那是隆冬的开场,任遇吃了退烧药,坚持去上课,一个半小时的课昏昏沉沉,他刚下课,手机就响起,好像预计好时间一样。 手机那头是任寻。 在此之前,任寻在跟学校油画工作室的老师设展,忙到头角倒悬,兄弟俩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过,就连家庭群都是屏蔽状态。 任遇不自觉皱起眉头,电话另一端,任寻语气很急: “哥,你有没有高中老师的联系方式?我记得毕业时有个本子,尚老师的电话你有没有?” 任遇也记得,安城九中的传统,每一届毕业生都会收到一份精美的花名册,有学年每一位同学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自然也有任教老师的。 可是尚老师。 任遇只觉得熟,却想不起哪一科的老师姓尚。 “你怎么了?有急事?”任遇握紧了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亲兄弟都是这样的,做弟弟的天不怕地不怕,对哥哥总是一脸不服气,只有自己闯了货,有收拾不了的烂摊子,才会想起找哥哥帮忙。 任遇头有点疼,是感冒的连带反应,他鲜见地有些急躁不耐烦,再次问道:“尚老师是谁?我不记得了。你有什么事?” 任寻沉默了,好像在思考,也好像在踌躇,最后的最后,才模棱两可地回答:“尚老师是姜黎玫的高中班主任,我想问问他的联系方式。” 任遇疑惑:“为什么找高中老师?” 任寻那边又急急顿住,语气的末尾,有些崩溃的况味: “哥,怎么办,我找不着姜黎玫了,她家三个月前就出事了,我现在才知道。” 从教学楼走出来,正对风口,冷风呼号着。 任遇一整天都没降下来的高烧体温,这会儿直坠冰窖,他明明脚下发软,却僵直站立如钉子,什么找不着,什么出事? 这些词放在一起,为什么这么吓人? 托退烧药的福,任遇背后洇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打湿了衣服,也结结实实把人冻住了。 (本章完) 第53章 玫瑰-告别 http://.biquxs.info/

室友从食堂回来,带了粥和几样小菜,一次性饭盒外面罩的那层塑料袋被热气熏蒸出密密麻麻的水珠,室友把袋子放在桌上,不停搓着手: “冷死了冷死了,怎么跟寒冬腊月一样,这才几月份啊?” 没人回应。 “任遇,你退烧没有?给你带了粥。” 还是没回应。 室友咦一声,往后退几步,伸长脖子去看任遇的床铺。 哪里还有人?被子有盖过的痕迹,桌上的东西,书,双肩包,什么都没动,甚至连电脑都还在待机状态,它的主人甚至没腾出空来给它关机,待机按钮泛着蓝莹莹的光。 另一个室友刚好从洗衣房回来,手上还端着塑料盆。 “任遇呢?” “不在吗?不知道啊,刚刚还在。” “去哪了?他不是发烧了吗?发烧还出门?” “我哪知道!你给他打个电话,辅导员在群里要统计入dang申请书,他是不是还没交?” “.靠。” 两个男生分别坐下,没了话说,温热的粥兀自散发着热气,可等到晚上,等到粥冷掉,等到上了一天课的其他室友全都回来了,宿舍楼又变得闹哄哄,任遇的床铺依然是空的。 有人起哄:“任遇谈恋爱了?” 这是三年来任遇第一次无故夜不归宿。 宿舍微信群里,几个室友好奇心越发旺盛,疯狂讨论,被艾特的人始终没有说话。不但如此,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任遇音信全无,他的~室友们只在群里收到了一句简短的交代: “我请假了,家里有事。” 医学院的课真的很紧,学生们还会自发组织早晚自习,节奏紧凑和辛苦程度比起高三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一向勤奋的任遇请了半个月的假,这成了室友们的谈资。 家里有事?家里出了什么事? 两年的相处,他们大概了解任遇家庭条件很好,父母都是做生意的,称一句富二代也不为过,这样的男孩子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会有什么烦恼?即便是有,多数也是庸人自扰的矫情病罢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这是什么荒唐言。少年心事恰恰最酸楚,且因为无处消解而百般加剧。 任遇从任寻的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不久前,姜黎玫的母亲在一场小手术中遭遇意外,任寻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是从姜黎玫的声嘶力竭里大概理清,是麻醉原因,并非医疗事故,不是医院的责任。 手术麻醉理论上是有休克风险的,概率极低,可一旦撞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彼时任寻正在跟一切颇负盛名的教授跑展,身在青海,那是西宁塔尔寺和藏文化博物馆的合作展览,非常复杂且辛苦。在路上接到姜黎玫的电话,平日里再有主意,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这样的年纪哪里经历过生死大事?任寻手足无措,他一边安抚姜黎玫,一边给任父任母打电话,希望自己爸妈帮帮忙。 哪怕只是帮忙稳住姜黎玫,她在电话里的状态几近癫狂,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完完全全是情绪突遭重创的应激反应。 安城那么小,生意人们自有一个圈子,谁家出了什么事都掖藏不住,任父任母知道消息比任寻早得多,任母只是安抚自己的儿子:“不要乱,稳住心神,我们去看看你盛叔叔,晚点再说。” 成年人与成年人的社交礼仪,更何况任家和盛家还有生意在合作,他们首先要关心的是丧偶的盛林,而不是丧母的姜黎玫。 “那姜黎玫?”青海的天空真辽远,让人心里空空的,一把火点起来,都找不到燃烧的路径。带他的教授脾气古怪,非常严格,任寻躲在博物馆外停车场打电话,头顶有飞机划过的一条银线蜿蜒,他告诉任母:“我现在买机票回去,我去陪着姜小雨。” 姜黎玫偷偷告诉过任寻,自己的乳名叫小雨,是妈妈起的,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她亮晶晶的眼睛像从水里捞起来的星星。 任母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沉沉:“小寻,你先忙你的,前途重要。” 与这位教授搭线废了一番功夫,如果能入画册创作者名录,哪怕是最末次的落款位置,也是不容易的,这意味着可以得到国外一流艺术院校的推荐,任寻是要出国深造的,不能浪费天赋和热情。 这是任寻一早就想好的路。 他想和姜黎玫一起。 许多年后在异国他乡,任寻也趁着夜深人静细细思量过,年少爱情的分离并非像文学作品里说的那样不知不觉,一切都有契机,一切都有源头。 他那时犹豫了,在未完成的画展项目和姜黎玫之间选择了前者,缘分多细薄,其实从那时起,就已经断了。 任寻白天忙画展,晚上回去给姜黎玫打电话,远程尽到一个男友的责任,他告诉姜黎玫,最多一周,他就可以回去了,他会陪她处理那些棘手的事情,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论什么事,都可以给任母打电话求助。 姜黎玫愣了愣,只哑着嗓子说好。 任寻并没听出来,姜黎玫停顿的那几秒里如灰散漫天的失落,或许还有不能为人道的绝望。 妈妈的后事都已经处理完,来家中吊唁安慰的亲友颇多,盛林叔叔在操持,哪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她一个半大孩子来操心? 如果说有,那就是铺天盖地难以排解的情绪,伤心孤独如同巨大的阴影兜头罩下,姜黎玫不知如何自处。 偏偏这时候,她身边无人。 任遇从没见过她哭,他在暗处陪她经历过很多次挫折和崩坏,可她从来没有哭过,最多最多只是红了眼眶,任寻说姜黎玫嗓子哑了,是哑到什么程度?她哭了多少回?又是多少夜没有睡觉? 任遇觉得自己心里烧着了一把火,可一想到姜黎玫苍白的脸和眼泪,烈火又被浇灭了,挪到冰窟里去。四肢百骸都被冰冻住,寒意迫人。 任寻崩溃了,可任遇却拿不出身为兄长的耐心了,他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凛冽语气质问弟弟: “然后呢?你就真的丢她一个人?” “画展结束,我到学校送完材料就请假回了家,可是盛林叔说姜黎玫已经回羊城了。”任寻痛苦地抱住脑袋:“我给她室友打过电话了,她根本没回学校,我不知道她去哪了,没人有她的消息。” 从前在安城九中,姜黎玫最好的朋友叫什么来着?任寻想不起来了,不过既然大学同学没消息,那就寄希望于高中同学。任寻拜托九中相熟的老师找了一圈,也联系了和姜黎玫玩得很好的女生。 杳无音讯。 “你不是姜黎玫男朋友吗?她最亲近的人是你,你问我们?” 任寻被堵得没话说。 他是在半个月后收到姜黎玫的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那边人声嘈杂,又像是露天的什么公园。任寻不知道,他只是听到了他听不懂的粤语,还有吵嚷,甚至还夹杂着象棋落到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他知道姜黎玫回羊城了。 任寻认为自己了解姜黎玫,她娇气,却坚韧,遇到事情或许会慌乱,会崩溃,但很快会收拾好心情重新出发,她肯给他打电话,就说明她已经调整好了。他问她现在在哪里,姜黎玫没说话。 她那边似乎天气晴好,没有一丝风声,羊城的夏天那么冗长,她就站在浓绿的梧桐叶下,在一片午后的安静中,和任寻提了分手。 “我知道你找过我啦,但是以后都不要再这样了,我的高中同学都吓坏了,他们以为我轻生了,还有人差点报警。” 姜黎玫声音清亮,和半个月前判若两人。 她好像赖以昂扬的生命力又活过来了。 任寻不理解姜黎玫执意要分手的原因,他明白或许是自己没有尽到男朋友的责任,然而他的道歉被姜黎玫尽数奉还回去: “我又没有怪你,只是你知道,人生真的好长,每一个阶段要攻克的关卡都不一样,我们只是不顺路了。” 任寻不懂这句不顺路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他不迟疑,当机立断飞去羊城,却在宿舍楼下被姜黎玫的室友告知,姜黎玫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是什么意思?她休学了?还是什么?” 室友上下打量任寻,帅气高大的男孩子,额角渗出汗珠,眼里的焦急不是假的,他站在这灼灼日头下站了很久。 “不是啦,她办了退宿手续,据说是出去租房子住啦,我们学校附近很多出租房呀”大多是和男朋友出去合租的。这句室友没有说出口,她猜想面前的人或许就是姜黎玫的男朋友。 “.要不,我给你一份我们的课表?你可以去教学楼找她,她总还是要上课的。你贵姓?” 任寻收下了那份课表,却在第二天收到姜黎玫的短信。 短信言简意赅:“我们现在不方便见面,你先回去,过段时间,或许是寒假,我们回安城见好吗?” 任寻相信了。 姜黎玫的妈妈去世了,她少了一个家人,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当她的家人。 那时的任寻意气风发,未来的画卷在他面前一览无余,待他填色铺陈,如果有一个人能与他一起拿起画笔,那个人一定是姜黎玫。 可他并不了解姜黎玫,他太过自信和自负了,和这个年龄的绝大部分男孩子一样。 姜黎玫自此再也没回过安城,也再没有见过他。 那个联系过他的电话号后来成了空号,没人知道姜黎玫辗转更换了多少联系方式,总之,在安城的所有老朋友都与她失联。 大四毕业季,任寻再次飞了羊城,大批大批穿着学士服的学生在操场和图书馆门口拍照,毕业典礼这样重要的日子,任寻猜测姜黎玫不会缺席,却被告知姜黎玫最早一批拿了毕业证签了三方,早早离开了羊城。 室友远远看见一个高挑的男生背影,抱着学士帽抹了一把汗跑过去:“哎!你怎么又来了?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你累不累啊?姜黎玫不在。” 任寻不明白:“是说我吗?” “废话。”室友是羊城本地姑娘,说话语调可爱,她跑走,又跑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钱都在这了,还给你。” 任寻全然迷惑,没接,姑娘却把信封塞他手里,不容置疑的姿态:“行行好吧,别再让我做传声筒了,跟你说实话吧,这几年你给姜黎玫的钱她一分都没收,存在我这里,让我找机会一起还给你。” 姑娘如释重负地甩甩手:“都在这了啊,一块钱都不少,你点点吧,反正我也要离校了。幸亏你今天来了。” 任寻有心问明白,姑娘却已经快步跑远了。他想以姜黎玫的名义把钱存到学校,学校以毕业生联系不上为由拒绝。最终,任寻把那笔钱寄到了姜黎玫在安城的家,虽然不知道姜黎玫什么时候才会回去。 那是2016年,微信支付开始大面积覆盖,共享科技铺陈开来,世界在变好,在旋转着上升,绽放出绚丽的焰火,递到每一个人眼前。 是时候告别。 也是时候启程。 (本章完) 第54章 黎明-确认 http://.biquxs.info/

姜黎玫周六起很早。 她没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前一晚重温了星际穿越,漫长但感动的片子,每次再看都会有新的触动,这些触动好像雨露划过叶片,刷新心脏的纹路,让她焕然新生,也泪流满面。 夏天天亮得早,她睡时望见天际已泛青,太阳就要出来。八点闹钟响起,满打满算睡了不过三四个小时,却并不觉得困。 或许是因为今天有重要的事。 醒来画了一个淡妆,临出门时给任遇发了条信息:“体检的抽血项目是不是需要空腹?”没指望他秒回,可消息刚发出去,任遇的回复就回来了,好像手机一直捏在他手里似的。 “是的,空腹更准确。” 姜黎玫对着镜子搭配鞋子,“好,那麻烦你给我带你家楼下的小笼包和豆浆,不要糖谢谢,我体检结束补充一下。”最终选定一双平底鞋。 今天应该会走很多路。 任遇比姜黎玫到得早。体检中心竟然在排队,任遇白t休闲裤站在人来人往中,左手还拎着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姜黎玫的早饭。 晨光不吝啬地洒在每一个人的肩头,却偏心地在任遇身上多留一隅,姜黎玫沿着光影轨迹描摹他脸颊轮廓,只觉养眼,好像迎着太阳一株干干净净的小白杨。 难得,太难得了,在社会中浸淫这么多年,还能保留几分清澈的少年气。 “嘿。”阳光太好了,姜黎玫心情似乎似乎也变好,她朝任遇打招呼:“早,睡得好吗?” 有些明知故问了,她一走近便能看见他眼里倦色。 她深夜的随便一句邀约,就足以让他枕戈待旦,一夜辗转。姜黎玫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坏透了,对于今天的安排有些打退堂鼓。 定了定神,还是沉下心来:“我们进去吧,先说好啊,我怕抽血,你得陪着我。” 外科b超排队人多,姜黎玫排队排得百无聊赖,索性拿手机刷短视频,单耳带着蓝牙耳机,时不时轻声笑,余光瞥见任遇陪她站在同一列队伍里,就那么静静站着,不玩手机,也不四处张望,只是盯着排队最多的甲乳b超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黎玫被逗笑了,这人好玩儿,让他陪着,真就亦步亦趋一步不落。 她顺着任遇视线往那边看,b超室外大多都是女性,她用肩膀撞他:“看美女呢?” “没有。”任遇神情认真:“在查时长和人数。” “?” 任遇笑了:“前几天被催交对医院硬件及便民措施升级意见,正愁怎么写。体检中心用的检查设备和门诊是一样的,但效率低太多,这才导致排长队,这样看来,是患者分诊分流的程序出了问题。” 姜黎玫没意识到自己拧起了眉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就听明白了大概,问任遇:“你不是骨科医生吗?”言外之意,接诊做手术不就行了? “不只要和病人打交道的,其他事情也不少。” 就好比站讲台的不仅仅要备课上课,还要听公开课写报告写季总年总,现在的社会,每一个行业每一个职位都不是轻松的。 “好吧。”姜黎玫继续低头玩手机:“小时候大人们都说,老师医生银行这样的铁饭碗最轻松,现在看来也不是嘛。我大学还想过以后美术老师,逃过一劫。” 任遇静静看着姜黎玫,没说话。 她今天把头发扎起来,波浪卷发在脑后成一束马尾,棕栗色使整个人都柔软缱绻,从任遇的身高角度,刚好看到她垂下的睫毛,淡妆也有风情。 “当美术老师是你的梦想吗?” “什么?”姜黎玫没听清。 “你读书的时候,你上学的时候,小时候,还有什么梦想?现在的生活是你以前梦想过的吗?”任遇再问。 谁没写过几篇《我的梦想》,真的论起来,姜黎玫读初中以前都没什么关于自己的梦想,她每天想的都是父母早点离婚,连11岁生日愿望都是这个。 父亲赌成那副德行,输了钱就回来砸锅砸碗,打人骂人,把菜刀横在家门口,逼问姜黎玫,你妈把金戒指放哪了? 是在初二以后,曹琼带着姜黎玫搬离了那个逼仄的每到冬天墙壁都会渗污水并结冰的工业区家属楼。 离开的那天,姜黎玫什么都没带,曹琼也是,只拿了必要证件,手指上套着一个金戒指,上面带雕刻镂空凤凰图案。那是曹琼仅剩的嫁妆了,其余早被姜黎玫爸爸投向了赌桌。 姜黎玫也没问去哪,盛林亲自开车来接,体面的穿西装的生意人,朝姜黎玫友好的笑笑。 她多聪明啊,好像学习上没用到的脑子这会儿都开始运转,抖擞精神,绽开一个懂事的乖巧的笑,说,叔叔你好,我叫小雨。 刻意避开自己的姓和大名。 “其实也没什么梦想,衣食无忧,吃好喝好,现代社畜哪有什么梦想。”姜黎玫云淡风轻,在窗口播报到她的名字时,刚好走到门外。 “帮我拿包。” 现场有不少家属,不乏男生帮女朋友拎包拿单据的,任遇就站在他们中间,却很显眼,姜黎玫笑了笑,又把他往另一侧推了推: “先帮我去交下一项的单子。” 终于到了抽血。 姜黎玫没说谎,她不晕血,晕针头,上回住院的时候吊盐水都没敢看。 细皙手臂伸出去,止血带一绑,指尖就开始发凉。护士拍拍姜黎玫紧攥的拳头:“哎姑娘,你放松,你这样没法下针啊。” 姜黎玫拧着头不肯看窗口里自己的胳膊:“不好意思啊,我尽量。” “那谁,让你男朋友跟你说说话,转移下注意力。” 姜黎玫听见了,也不想反驳,拽拽任遇的t恤下摆:“你跟我说话。” 把手术室当第二个家的医生,平日里见的场面那样多,竟也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姜黎玫看见他喉结清晰滚动了下,顿感无语:“大哥!说话!” “.我有梦想。” “?” 姜黎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进行刚刚未尽的话题。 “你有什么梦想,当医生是吧?为什么要当医生?” “没什么理由,小时候觉得医生都挺酷的,戴着口罩穿白大褂,不苟言笑,就像成为那样的人,救死扶伤。” 意料之中的答案,挺无趣。也不知道护士怎么了,准备工作做这么久,针还没刺进去,碘伏冰冰凉凉,在她胳膊上擦了一圈又一圈。 “还有别的吗?”姜黎玫如坐针毡,仰头看任遇:“别的梦想?还有吗?说点你没实现的。” 梦想之所以被传颂歌咏,总要有点遗憾夹在其中鼓动着,抓挠着,让你人生百年难得其法,方能牢牢记得。 关山难越,正因难越。 姜黎玫想得有点多了,任遇还没给她回答,她自己就把思绪送远了,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梦想开咖啡店来着,那种装潢浪漫四处氤氲咖啡香的小店,捧本书,做个手冲,身在烟火人间,却过喝露水的生活。 后来懂事了,知道开咖啡店是最不赚钱的生意,喝露水真要把自己饿死,遂果断放弃。 臂上皮肤一阵刺痛,针头冰凉,这位护士手有点重,姜黎玫嘶了一声,下意识就缩胳膊,被护士厉声喝止:“别动!” 任遇到底用的什么洗衣液,为什么永远是一股好闻的说不清楚是花香还是木香的调子,甚至能掩盖住空气中的消毒水味。t恤衣料擦过鼻尖的时候,姜黎玫有一瞬大的失神,好像夏日高悬的日头之下,碎冰浮动的一隅。 待她回过神来,意识到彼此距离太近时,任遇已经将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怕还看。” 拿手术刀的手,骨节分明,细致修长,掌心纹路之下流淌的温度却不似那些言情里写的,什么冰凉的,清冷的。 分明是温暖的,如同任遇这个人本身。 另一只手是空的,姜黎玫抬手去挡:“把我眼妆蹭花了!”真是很煞风景,但姜黎玫满脑子都是那根在自己手臂上游走的的针头,顾不上什么旖旎瞬间:“怎么还没好.” “快了,马上。”应声的是任遇。姜黎玫血管很细,不好找,任遇仍然没注意到自己也在紧张,他下意识地说:“除了当医生,我还有个梦想,不过一直没实现。” 姜黎玫大口大口深呼吸:“什么?刮刮乐一夜暴富?”男人的梦想么,钱权色,还能是什么别的。 “好了好了。”护士将胶条贴好,拍拍姜黎玫的手臂:“压十分钟。” 姜黎玫将手缩回来,眼前终于得见天光,她站起身,发觉任遇在看她。 “看什么,看我这一脑袋冷汗。” “没。”任遇说:“手,别压太重,会瘀血。” 抽血就是最后一个项目了,姜黎玫和任遇在休息区坐了一会儿,撕了胶条走出体检中心。等电梯的时候姜黎玫接了个电话,不是什么大事,是吴俞思告诉她有个合作商办公司十周年庆,给他们寄了pr礼盒,还有个冷餐会,时间就在今晚,请柬和礼盒放在一块都没拆,幸亏她今天刚好看到了。 “去吗?” “.去吧。”姜黎玫掂量了下双方合作的频率和未来可能,告诉吴俞思:“不过我今天有事,你去吧,再找个人陪你。” “你有事?今天不来公司啦?什么事?” 姜黎玫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任遇,压低了声音:“约会。” “哇!!!”电话那头吴俞思夸张地大叫:“你约会!你又有新欢了!牵出来溜溜!” 这一嗓子透过手机都异常清晰,电梯里很安静,姜黎玫捂住听筒迅速瞄一眼电梯墙照出的任遇的脸,发现他也正看着她,心里一惊,赶紧挂了电话。 出了体检中心大门,太阳已经挺高了,热辣的气息逐渐升腾起来,凌市的夏天跟羊城比起来温柔太多,但也是不舒服。 姜黎玫伸手去拿已经凉透的小笼包和豆浆,任遇不给她。 “别吃了,总吃冷食所以会胃疼。” 姜黎玫才不听:“那就浪费了。”胃镜约在下周,她夺过杯装豆浆,插上吸管:“做胃镜之前我再放纵几天,做完检查医生叫我怎样我就怎样,保证听话。” 她胡搅蛮缠有一套,偏偏叫人生不起气,任遇拿她没办法:“饿了先去吃饭吧。” “行啊,你和女生约会一般吃什么?” 话说出口,姜黎玫自己都愣了,看任遇也怔住,心一横,索性摊牌。 反正迟早要摊牌,今天把他约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嗯,就是约会,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没谈过恋爱,没跟女生约过会之类的嗷。”姜黎玫拿手机出来看附近收藏的餐厅:“云南菜行不行?有一家我去过,不远。” 任遇眼里点燃的星星点点没有被她捕捉到,连同嘴角漾起的笑一同被她忽略了。 “好。” “吃完午饭陪我逛街。” “好。” “这附近有一家书店,我一直想去没时间,也趁今天吧。” “好。” “你除了好就不会说别的了?”姜黎玫抬头看见任遇表情微妙,索性摊开来讲:“你以为我今天约你出来干什么?” 任遇抿唇:“都好。” 做什么都好。 “我再确认一下,我现在单身,任医生你现在也单身对不对?单身男女是可以出来单独约会,不犯法,不受道德约束,对吧?” 任遇不做声,姜黎玫摆了摆手:“那就走吧,今天你的时间归我,你不许有异议,能做到吗?” “好。” 又是一句好。 姜黎玫没话了。等上了车,空调打开,稍稍压下了些许燥热,她福至心灵,忽然就想起在体检中心未尽的话题, “你刚刚说,你有什么梦想来着?没实现的。”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姜黎玫从手机屏幕里抬首,恰好撞上任遇的目光,红灯在倒数,任遇单手撑着方向盘,他看着她,眼里分明是有内容的,呼之欲出。 “算了算了。” 还是不听了。姜黎玫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急忙刹住车。 是要说明白的,却不急于这一刻,如果是真的,这么多年都过了,也不差这一天。 姜黎玫开始思索开场白,身为学渣,逻辑有点差,希望任遇听得明白,大家都体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