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绵绵》 第1章你,快些 昏暗的喜房里,桌上的红烛燃烧着,在帷幔下勾缠的男女身上映出淡淡的火光。 “……你,快些!” 谢姝被动承受着这样的欢愉,染血的红唇难以启齿的出声。 男人的背影将身下的女人遮掩,汗珠沿着他的鬓边滑落而下,俯下身,半是暧昧半是惩罚的咬住了她的耳垂。 “不许开口。”男人的声音粗哑带着喘息,他的动作非但没快,还慢腾腾的故意折磨着她。 谢姝死死的咬住牙齿,按耐不住的就要发出声音,两人几乎融为一体。 她直勾勾的盯着头顶的帷幔,身子不住的发冷。 从头到尾,他不许她取下她脸上的面纱,更不许她说话发出声音。 在他的床上,她只是一个任由他索取的玩物。 “岁岁……”情到深处,男人在她的耳畔温柔地叫了一声。 “我终于娶到你了。” 一字一句,带着深情和缱绻。 谢姝身体颤抖着,那一股冷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她闭了闭眼,手指用力的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可是眼角依旧克制不住的泛红。 他亲吻着她的眉眼,深邃的双眸里氤氲开朦胧的笑意。 “你怎么哭了,别哭,好不好?” 谢姝嘴唇紧紧抿着。 顾岁岁,是他的心上人,也是他今日迎娶的王妃。 今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可她不是顾岁岁,不是他如今的心上人,她,只是谢姝。 谢姝是谁? 曾经将军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但如今谢家谋反获罪,她一个被从牢里捞出来的罪人,进府没几天,就爬上了主子的床。 谢姝不敢想,等会若是被外人看到了,不知道要传得多难听。 她不在意自己的一条烂命,但是将军府一世清誉,还有她那处境艰难的嫂嫂和侄儿…… “别哭,我轻一点……好不好?”他弯弯嘴角,极尽所有的柔声哄着。 那是谢姝在床上从未见过的眼神,沉静温柔。 顾岁岁一直都是他挚爱。 哪怕她之前为了他试药,差一点死去,终于将他感动。 最后求来了她和他的一份婚约,他纵然对她也很好,可却没有……如此的温柔缠绵。 男人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如同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像要将她吞噬。 接下来,他的动作的确很轻缓,甚至让谢姝体会不到疼了,几乎要溺死在他的柔情蜜意里。 身体酸软得如同被巨石碾压过,她的意识逐渐清醒,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忍不住抬手,触碰英挺得令人惊心的眉眼和鼻梁。 视线,一点点柔软下来。 …… 不知过去多久,楚同裳才餍足了,松开了她。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头有些疼,大概也是酒醒了,一把将人推到地上去。 谢姝抖了两抖,拢着衣服,知道今天的折磨已经结束了。 楚同裳的目光落在了谢姝的身上,拉她近身,带着茧子的指腹抚过她身体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笑着问,“疼么?” 谢姝低着头,内心不知在想什么。 男人看她不应,手下的力气越来越重,终于将她的一双眸子逼得抬了起来。 “不。”她张了张口,声音温和沙哑,听不出半分的情绪。 他眼神一顿,眉目间多了些阴郁。 “看来还不够。” 谢姝心口重重一停滞。 不够? 他是在说她的伤,还是在说她的家? 他派人在牢狱里对她用重刑,逼她招供是否知道谢家谋反的阴谋! 她的爹爹,兄长,待她如命的奶娘和丫鬟。 在他逐渐收紧的囚笼里,一点一点流干了泪,流干了血……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谢姝的头垂得很低,她的牙咬的很紧,一双柔夷却又轻又软,被男人肆意把玩在掌心里。 突然,面纱被风卷起,露出那张脸被火烧毁过,丑陋不堪。 男人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怎么还没治好!” “岁岁胆子小,以前就被你的丑脸吓到过。” “以后遮好不许吓到了岁岁。” “我——”知道了。 此时,他也看不清她的脸色。 “嘭”的一声,男人将玉枕砸了过来,迸裂在她的脚边。 “我?一个罪奴,也敢自称我?”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温度。 谢姝身体紧绷如石,额头磕在地上。 “奴婢知错。” “来人,带她下去好好教教规矩。” 床榻上的男人一脸冷酷绝情,眉梢眼角都流转着刺骨的冷意。 他起身,甩袖而去。 衣袖间挥舞起的冷风,将他冰冷的声音递到耳畔,“明日若是冲撞了岁岁,本王打断你的腿。” 他再说了什么,谢姝已经听不到了,那一抹身影消失在眼前,她的呼吸也被剥夺了。 染血的唇角慢慢地扯开。 空白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反复复的碾压过。 岁岁。 他的岁岁。 门一打开的瞬间,冷风狂卷而来,谢姝冷得如坠冰窖。 她缓了一下,哆嗦着捡起衣裙穿上,但是脖子上的暧昧痕迹是遮掩不住的。 左腿痛得钻心,差点站不起来。 廊下传来了两个婆子的私语声。 “你说王爷是怎么想的?谢家栽赃王爷通敌卖国,差点害得王爷死在边关,王爷好不容易洗清了冤屈,除掉了谢家。为什么还要让这个丑八怪入府为奴?!” “你懂什么?听说新王妃为了救王爷,生生挨了一刀,无法再为王爷生儿育女。王爷宠幸这谢姝,怕不是要生个孩子过继给王妃,到时去母留子,以全二人天伦……” 第2章他的囚笼 两个婆子的讥笑声和着夜里的风雪吹过谢姝的耳畔,本就疼得厉害的左腿更是隐隐发抖。 她迎着夜色,慢慢地抬起头,脸上面纱翻飞,那一张脸被火烧伤,令人骇然。 一双眼睛,如古井死气沉沉,分明是二八年华的姑娘,却枯败颓丧。 眼底,仿佛沉淀了许多深沉的情绪。 “要不然呢?这谢姝也是犯贱,谢家通敌谋反,她身为谢家女,本来也该一起去死。” “看她那一身浪样,那么丑的一张脸,还能把王爷勾得下不来床!什么将军府大小姐,怕不是烟花巷子养起来的下贱胚?” “我呸,你等着看吧,新王妃入府了,她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是吗? 谢姝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楚同裳,那就,如你所愿。 谢姝穿好衣物,僵硬地走出房门,左腿疼得厉害,跨过门槛的时候头一晕,险些栽了下去。 或许是在牢狱里受的酷刑太多了,疼得多了,竟也不觉得疼了。 她只是觉得刺骨得冷。 两个婆子在雪地里笑得不怀好意。 “走快点,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要是迟了惹王妃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谢姝无话,也没什么反应,她从小就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捧高踩低,墙倒众人推。 她已经不是当初的谢大小姐,只是苟活在王府的一个罪奴,连活下去都要看楚同裳的脸色和心情,自然也没必要去端着什么小姐身份。 谢姝跟着两个婆子走,越来越快。 腿疼得厉害,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刃上。 她每一步,都在想。 活下去,帮着嫂嫂养大侄儿,为了这个念想活下去。 至于旁的,她顾不上,也不想去管了。 …… 翌日一大早,谢姝就醒了过来,腿还是疼得很,但幸好昨天楚同裳说了。 她的脸不能吓到了王妃。 谢姝戴了面纱便去了同心院伺候。 同心院很是热闹,屋子里的人已经传早膳了。 谢姝来得太迟,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走进去,眼角余光下意识的看向桌边。 “谢姐姐,你来了。” “谢姐姐你戴面纱干什么啊?” 顾岁岁疑惑地看着她,白净的鹅蛋脸衬得她娇憨可爱,眼睛干净得如同一汪泉水。 顾太傅的嫡女,单纯天真,温软可爱。 这一声谢姐姐,让谢姝如鲠在喉。 “谢姐姐?”楚同裳冷嗤了一声。 谢姝却敛着眉目,一言不发。 楚同裳没看她,拉过顾岁岁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好了,你闹着要见她,她来了,现在该好好的用膳了吧?” 顾岁岁撅着粉嫩的嘴唇,气呼呼地说,“王爷,你就知道凶谢姐姐,你以后可不许欺负谢姐姐了。” “我要谢姐姐哄我喝,我最讨厌喝红糖水了,甜得齁人。”顾岁岁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气氛骤然一凝。 谢姝屏住呼吸,尽量克制住了心里的情绪。 她有些生疏的做起了伺候人的举动。 一碗滚烫的红枣糖水捧到顾岁岁的面前。 “请王妃用膳。” 谢姝再无之前的傲骨,姿态尽是恭敬谦卑。 顾岁岁脸都红了,大眼睛闪闪的,“谢姐姐,你别这样,你别伺候我……” “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我可以自己喝的,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她看起来很紧张。 “哦……是。”楚同裳捏了捏顾岁岁的圆脸,“你不是小女孩了,你已经是本王的王妃了。” 楚同裳话里暧昧,一语双关。 顾岁岁更是羞了个大红脸,捂着脸。 “王爷别说了!” “昨夜你不是来身子了?”楚同裳嘴角含笑,深邃细长的桃花眼里满是柔情,“太医说了,喝了才不会疼。” “你还欠本王一个洞房花烛夜呢。” 第3章求来的爱,不长久 楚同裳言语间都是撩拨和调笑,顾岁岁已经不敢见人了,天真烂漫得紧。 伺候的一众下人看得红了脸,唯独谢姝背脊挺直,双手维持着捧碗的动作。 糖水烫得谢姝的手指火辣辣的疼着,但谢姝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裙边上。 比起牢狱里的酷刑,这点,又算什么? 她不知道顾岁岁是不是故意的,但谁又不知道是谢姝活该呢? 她之前明知道楚同裳有心上人,她硬是求着他为了试药之恩让他娶她。 求来的婚约,终究是不长久的。 顾岁岁害羞的笑了,“谢姐姐我自己喝,你别听王爷的,我不用你伺候。” 谢姝眼观鼻鼻观心,弯腰将碗递过去。 “嘭!” 就是这一刻,碗从顾岁岁的手中脱落,不小心弄湿了谢姝的面纱,有些还溅湿到了脸上。 脸颊滚烫,让谢姝隐约间想起了小时候被火毁容的痛苦,浑身僵硬,手指尖紧紧的攥在一起。 “岁岁,你没事吧?”楚同裳目光一沉,将顾岁岁拉了过来。 顾岁岁急得推开他,焦急地走向谢姝。 “谢姐姐对不起,你的脸有没有被烫到?我让人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楚同裳拉住了顾岁岁,他目光都是宠溺和担忧:“你啊,你怎么还是那么好心肠,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伤到?” 谢姝屈膝跪下去,“奴婢多谢王妃关心,奴婢没事。” 楚同裳捧起顾岁岁的脸,极其温柔的为她吹了吹。 顾岁岁很不好意思。 “我不相信,你是不是骗我的?谢姐姐……”顾岁岁很紧张她,真诚无比,“除非你取下面纱给我看看,我就相信你。” 谢姝一顿。 脸颊隐隐作疼,望着顾岁岁一时间忘记了回话。 “既然岁岁关心你,你就取下面纱给岁岁看看。”楚同裳温柔的摸了摸顾岁岁的发顶。 话音落下。 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 谢姝跪着没动。 楚同裳的目光冷了下去,“听不到话?” 过了好半天,谢姝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僵冷的手指慢慢地取下了面纱。 “啊!” “谢姐姐……你的脸!” 顾岁岁的眼睛都红了,泛起了泪光。 “快让人拿烫伤膏来,谢姐姐你的脸烫到了。” 谢姝面不改色。 “多谢王妃,奴婢无碍。” 她就算是再能忍,但心底那些难堪和屈辱还是像怪物一样,在疯狂的咆哮着。 顾岁岁局促不安,“谢姐姐,女孩子的脸是最重要的,不然还怎么嫁人呢?” “我等会让人把烫伤膏送到你那里去。” 一番话说得好听又温暖,情真意切的。 周围的下人看谢姝的眼神愈发的鄙夷,王妃娘娘这么单纯可爱,居然对一个勾引男人的奴婢这么好! 这么一对比,谢姝就是个白眼狼,还要抢别人的未婚夫。 谢姝低头谢恩。 随后她又戴上了面纱,和个透明人似的,站在一边候着。 “王爷,过两天就是回门了,我等会去库房看看。”顾岁岁拉着他的袖子撒娇。 谢姝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袖子上。 忽然想起,他从不喜欢别人触碰他。 之前她为他试药身体虚弱,差点昏迷摔倒,她拉了他的衣袖。 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穿那件衣衫了。 第4章曾经的婚约是个笑话 “你这么瘦,身体不好,先吃饱了再去。” 男人伸手触到她的嘴边,将糕点碎屑擦去。 “让谢姝带你去挑,她一向眼光好,你喜欢什么尽管拿。”楚同裳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谢姝身上。 谢姝猝不及防的对上他的目光,喉咙动了动,但没说出话来。 “那就太好了,谢姐姐我正好还有一些体己话还想和你说!”顾岁岁甜甜笑着。 谢姝深呼吸一口气,手指甲一点点的扣抠着掌心。 “奴婢遵命。” 等到顾岁岁用完了早膳,她便带着顾岁岁去库房了。 挑选回门礼这是大事,自然是马虎不得的。 在谢姝面前,顾岁岁一点都没有王妃的架子,她温软笑着,声音带着哭腔。 “谢姐姐,我要向你说一句对不起,当初我母亲到牢里看你的事,我不知道……对不起。” “我不知道她会为了让你认罪,让人打断你的左腿,我真的不知道。” 顾岁岁哭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伤心至极。 左腿。 谢姝呼吸一顿,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净。 猛然间,就又想起了那血腥的一幕,连手指都在发冷。 楚同裳随老楚王带兵出征,军营里出了奸细,他险些战死边关。 楚王为救楚同裳而死, 楚同裳最后力挽狂澜,大胜而归,还将谢家谋反卖国的证据送到了皇上面前。 谢家满门入狱,顾夫人逼她承认她也曾参与谋害他! 她被打断了一条腿。 手指尖一点点的绷紧,谢姝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姐姐,你放心,在王府里我会护着你的,我会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腿的。”顾岁岁就差给她跪下来了。 顾岁岁眼睛更红了,“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王爷,你没有招供害他,是我母亲屈打成招。” “道歉?”她的声音更低,轻柔如飘渺的烟雾。 她要的不是一句道歉,而是血债血偿! 谢姝抿着唇瓣,强压下心脏的窒闷,没理会顾岁岁还在追问她说了什么,继续带路去库房。 她对王府比顾岁岁熟悉多了。 毕竟,曾经有过短暂的婚约呢。 转眼间就到了库房,谢姝的思绪戛然而止,蓦然回神。 库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品,书画,摆件,以及各种名家的真迹。 还有逢年过节宫里赏下来的赏赐。 “顾太傅喜爱诗书,不爱这些贵重之物,奴婢建议王妃选一些诗集画册,真迹。” 谢姝谨记着自己来库房的目地,自然也不能怠慢。 “画吗?我爹爹那个老古董……他不喜欢奇珍古玩,就喜欢这些没用的酸东西。”顾岁岁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她在库房里走来走去的,挑挑拣拣的。 “这是什么?”顾岁岁发现了放在角落里的一幅画卷。 放在库房应当很久了,落满了灰尘。 婢女巧儿伸手就要去拿—— “这个,不可以。”一直恭谨隐忍的谢姝却先她一步,将画卷握在了手里。 她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空气里的冷意不断地钻入骨头缝里。 第5章以下犯上 那双灰暗的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波澜壮阔。 什么东西都可以给顾岁岁,可是…… 这幅画不行。 “谢姐姐……这是?”顾岁岁疑惑的盯着她,“这画卷是什么?你这么喜欢吗?” 谢姝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一幅画而已。 “你大胆,这库房里的东西都是王府的,王爷都说了任由王妃挑选,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来说不可以?”巧儿板着脸怒斥。 顾岁岁回头冷声,“巧儿,不许这样和谢姐姐说话。” “谢姐姐你喜欢你拿去就好了,岁岁不会和你争的。” 顾岁岁笑着摆手,落落大方。 “争什么?”雪中走来一人,身形高大挺拔。 风雪里,那是一张清隽俊美的脸庞,即便只是一身简单的月白色衣袍,却难掩他周身的清冷气息。 清冷矜贵,风姿卓越。 巧儿趁机告状,“王爷,谢姝好大的胆子,竟敢和王妃抢画!” 随着楚同裳的到来,现场的氛围骤然变得压抑。 下一刻,落在谢姝身上的眼神如同淬了毒。 谢姝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手指尖发冷。 “把画拿过来本王看看。”楚同裳道。 侍卫领命,过去硬生生的将画卷从谢姝的手指尖抽出。 那一刻,谢姝红着眼睛,几乎喘不过气。 画卷被人展开,她的瞳孔赫然震住,眼底有被深藏的情绪在翻涌,近乎克制不住。 画中人,眉眼清隽俊秀,白衫长发,眸光清冷如雾,端的是天姿毓秀。 可不是正是少年时的楚同裳吗? “解释一下?” 楚同裳冷漠的声音炸开在空气里,所有人都是一怔,他瞥了一眼那画卷,双眼里仿佛氤氲开了狂风暴雨。 男人面容清俊,衣摆划过谢姝眼前,他周身的气场,如同凌厉锋快的刀子,扫荡着现场的每一寸空气。 空气骤然就冷了下去。 顾岁岁不明白,“王爷……” “把画还我。”谢姝被按压在地上,情绪一点点的崩溃。 是她的画。 这是她的。 手指在雪地里狠抓着,坚韧的小草划破了指尖,她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泪来。 楚同裳的目光愈发的冷酷嘲讽。 他将画卷撕碎。 随手撒向了呆滞的谢姝,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一幅画,也敢忤逆王妃的意思?”楚同裳挑眉,薄唇里的话语如同冰渣刺骨。 谢姝好像没听到他说什么,只看到他嘴唇一张一阖的,脑海是空白而麻木的。 她僵着身体,一点点卑微的俯在地上,指尖才触碰到碎纸。 男人冷笑了一声,扯开嘴角,“学了这么久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以下犯上,该如何处置?” 话音落下,谢姝好似要被击碎了,赤红的眼底涌出悲愤。 这就是楚同裳对顾岁岁的偏爱。 她怎么现在才知道呢? 谢姝死死的抿着嘴唇,说不出来一个字,喉咙间气血翻涌。 “奴婢……不敢。”她一点点的收回了理智。 楚同裳云淡风轻地道,“不敢?” 这话一说出来,谢姝哪里还能不知道他是来为顾岁岁撑腰了。 他在为难她,让她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啪!”谢姝闭了闭眼,随后用力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第6章她的机会 “啪!” 一声又一声。 楚同裳没喊停,谢姝就不能停,直到五六巴掌之后。 楚同裳毫无顾忌地盯着她。 “够了。” “在此处跪足两个时辰给王妃赔罪,本王警告你,若是再招惹岁岁生气,谢家余孽也就不用活了。” 楚同裳收回眼神,牵着顾岁岁的手离去。 顾岁岁频频回头看谢姝,她哑着声音,“王爷,这不关谢姐……” 楚同裳搂着她的腰肢,直接就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岁岁,你不必怕她。” “本王为你撑腰。” 男人低柔的话语一点点的钻入了谢姝的耳朵里。 谢姝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泪崩塌,她看着满地的碎纸,心底透着冷意。 好像随着画卷的消失,她记忆里的少年也被撕碎。 两个时辰本来眨眼就过,但如今是冰天雪地,这院子里又没有遮挡寒风的地方。 谢姝跪在雪中,膝盖骨生生作痛,每一分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越是寒冷,她的思绪反而开始更清晰了。 她因为那幅画差一点就失控了。 险些拖累了大嫂…… 谢家的人死有余辜,但是大嫂……不一样。 谢姝闭上眼睛,驱散了眼睛里的滚烫,随后睁开,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断腿之痛,她会一点点的从顾家人的身上讨回来的! 楚同裳和顾岁岁是皇上赐婚,他们一定会进宫谢恩。 那就是她的机会! 跪完两个时辰,谢姝的腿已经红肿得走不了路了,她扶着柱子起身,抖落了满身的雪,一拐一瘸的离开库房。 现在还没到她休息的时候,还得继续去伺候楚同裳。 腿实在是疼,伤口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渗血了,每走一步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回到楚同裳的同心院,管事的婆子严厉的告诫她。 “王妃娘娘已经入府了,你要是聪明的,以后就和王爷保持距离。” “否则,以后的日子……” 谢姝垂着头,静静的听着,手指尖一点点的扣紧。 以后的日子只会比今天更难过。 可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管事婆子也没继续说下去,摇摇头走了,“王爷带着王妃去马场了,去休息片刻吧。” 谢姝回到下人房,小心翼翼的撩起裙摆,伤口的确裂开了,两条腿的膝盖又红又肿,轻轻动一下都疼得厉害。 她没有药,只能向别人借了一点酒,轻轻的揉搓着膝盖,以此来缓解膝盖的酸痛。 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安静到针落可闻,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太过安静,就会让人胡思乱想起来。 楚同裳带顾岁岁去骑马了,楚同裳……曾说过,等他的身体好了以后。 他会教她骑马。 他定然不会像她兄长谢况一样笑话她,身为将门虎女,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谢姝陡然就笑开了来,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只有化不开的阴翳。 誓言,终究变成了戏言。 不知道楚同裳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浑浑噩噩的想着,就这样,眼皮一点点的合上,谢姝只是想眯了一会,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自从谢家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她从没睡过一个好觉,身体随时随刻都像是绷紧的弦。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又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烈火灼烧身体的痛楚,让她喘不过气。 她像是看到了那个年幼时被烈火焚烧的自己。 第7章她还小 橘黄色的暖光映亮了楚同裳清隽的侧脸,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 可这烛光的温度和火影,让谢姝脸色煞白。 她声音艰涩,浑身冰冷。 “奴婢不敢痴心妄想,只是怕火。” 楚同裳睥睨着她,打断了她的话。 “你以为本王在关心你?” 谢姝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更是惨白,衬得那手指印更是鲜明。 男人寡淡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本王是来告诉你。” “过几日本王要带着岁岁进宫谢恩,岁岁一向不得皇后娘娘喜欢,这几日你为岁岁抄写一本佛经,献给皇后娘娘,助岁岁得到皇后娘娘的喜爱。” 一句一句的话落下来,谢姝仍旧虚弱喘息着,怕极了烛台。 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不管顾岁岁是不是真的毫不知情,可她的左腿好不了,她要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我明白了。”谢姝抬眼,慢慢地问,“这件事若是办好了,能让奴婢见一见谢家人么?” 侄儿才出生没多久,她连一眼都没看到过,不知道冷院那样的日子,大嫂才生完孩子,她身体不好,熬得住吗? “你是在和本王讲条件?”他扫了她一眼,说这话时没什么情绪。 看她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件物品。 谢姝怔愣了一下,那双眸子又垂下去。 “奴婢不敢——” “想见谢家人,看本王心情。” 如何不知道他是在刁难她,谢姝眉头蹙着,“王爷要如何心情才会好?” 话一出口,下一刻,脸色冷淡的男人已经将她欺在了身下,手指她的下巴抵住。 “你不是最了解本王的喜好吗?” 铺天盖地的气息涌来,谢姝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依旧英俊,她脑袋有些空空的。 “不过一副皮囊,王爷若是喜欢,便拿去吧。”她没什么情绪的说,一点也不觉得难堪。 “呵!” “喜欢?” 男人的话语带着嘲弄,让谢姝的身子一僵。 她看着头顶的帷幔放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过了片刻,她忍着疼。 在他的注视里,一点点的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将衣衫一件一件的往外拉开。 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反抗。 楚同裳盯着她看了会,乌黑的瞳孔里,都是冷意。 他突然烦躁的推开了她,忽然就转了话锋。 “岁岁还小,从小是被顾家骄纵惯了的,难免有些地方惹皇后娘娘不悦,皇后娘娘的喜好你最清楚,你好好教教她。” 闻言。 谢姝安静地看着他,“奴婢明白。” 此刻,房间里压抑的空气也被门外的声音打破。 “王爷,王妃说她脚疼得厉害,睡不着觉。”有下人在门外说话。 话音才落下,男人的身影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偏房。 空气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门没有关,外面的寒风呼啸着刮来。 谢姝又想到了那几个婆子的话,眼睛一点点的沉入了黑暗里,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波动。 她在床榻上坐了很久。 脸上的巴掌印,衬得她此刻的神色冷漠至极。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往日,她为他试药的时候,也和顾岁岁一样大的年纪。 第8章她算什么呢 她的声音都哑了,“如果这样王爷可以高兴,那就如你所愿。” “只是王妃那边……” 楚同裳盯着她看了会,乌黑的瞳孔里,都是冷意。 他突然烦躁的推开了她。 “岁岁还小。” 闻言。 谢姝的心一下就往下沉去,呼吸都放轻了。 那她呢? 顾岁岁还小,所以他怜惜顾岁岁,哪怕她曾经为他试了整整三年的药,整个人都成了药罐子,她连性命都押上了。 他就是舍不得动顾岁岁,所以才来她的身上找欢愉。 她算什么呢? 又想到了那几个婆子的话,眼睛一点点的沉入了黑暗里,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波动。 此刻,房间里压抑的空气也被门外的声音打破。 “王爷,王妃说她脚疼得厉害,睡不着觉。”有下人在门外说话。 话音才落下,男人的身影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偏房。 空气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门没有关,外面的寒风呼啸着刮来。 很冷,冷得谢姝连呼吸都要被冻住了。 谢姝在床榻上坐了很久,细微发抖的身体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脸上的巴掌印,衬得她此刻的神色憔悴而狼狈。 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那一句‘岁岁还小’碾压而过,那个伤口越来越疼。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往日,她为他试药的时候,也和顾岁岁一样大的年纪。 还未曾及笄。 寒风逼退了她眼里的泪意,她麻木地起身,过去把门关上,这才重新回到被窝里。 谢姝这一夜睡得不安稳。 翌日,她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因为穿得单薄,以前那双纤细如青葱的手指,长满了冻疮,红肿鼓起来,有些还破皮流血。 她被婆子叫去书房时,正在干洗衣服的粗活。 几步路就到了书房,隔着门板,书房里传出来顾岁岁委屈而柔软的话语。 “王爷,我的字怎么总是写不好呢?” “谢姐姐的字就很好,我太笨了,我一定会给你丢脸的。” 回应她的,是楚同裳宠溺无奈的的声音,“岁岁你和她比什么?” “她是一个奴婢,你是我的王妃,谁敢说你丢脸?” “无碍,字不好,本王慢慢地教你。” 谢姝垂首而立,身后是漫天的飘雪,阴影笼罩着她。 叫人看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咯吱——” 书房的门开了,有人出来传话:“进去吧。” 她好像没听到似的,反应都慢了半拍,长满冻疮的手指掐得紧紧的,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手指尖,还有汨汨的血往下滴。 谢姝抬眼,看向书房。 顾岁岁脸颊通红,一张脸俏丽如三月之桃。 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中,衣摆交缠在一起,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他正在专心致志的教顾岁岁练字。 顾岁岁红着脸,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男人眉眼间,顿时就溢满了春风笑意。 他教顾岁岁写完了好几个字,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谢姝,脸色微沉。 “偷听?”他皱着眉头,语气不太好。 谢姝张了张嘴唇,愣在那里,身体宛如生锈了一样,无法动弹。 偷听? 第9章苦肉计? 谢姝反应过来,嘴角扯开:“不是。” “过来。” 楚同裳目光又冷又沉,索性就让顾岁岁坐在了他的腿上。 谢姝走过去,敛着眸子。 “谢姐姐你终于来了!”顾岁岁立刻就紧张的看了过来。 “谢姐姐,过两天可以陪我一起回门吗?爹娘总说我不够稳重,怕我给王爷添麻烦,谢姐姐最沉稳了。” 顾岁岁仰着脸看她,无辜又天真。 谢姝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看向楚同裳,只是片刻,就又很快移开。 “……这恐怕不合规矩。” 顾夫人的手段她见识过了,她去不过是羊入虎口,加之顾家之前和将军府也有一些旧怨。 她若是去了,凶多吉少。 楚同裳掀了眼皮,不冷不淡:“王妃的话就是规矩。” “别听王爷的,谢姐姐你要是不想陪我,不用为难的。”顾岁岁温柔道。 谢姝沉默。 楚同裳瞥来满是警告地一眼。 她心中一怔,垂下眼睫。 “不为难的。” 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楚同裳都默许了,她若是让顾岁岁不高兴了,她的大嫂和侄儿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她希望顾岁岁高兴,他就高兴,到时候……可以早一点看到才出生的侄儿。 三朝回门这天,王府准备了很多的回门礼,足足拉了几辆马车,这代表王府对王妃的看重。 兴许是要回家的关系,顾岁岁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灿烂。 谢姝作为婢女跟着一起过去伺候。 要上马车时,谢姝上前扶她,顾岁岁一脚踩到了裙摆,突然就失去了平衡,趔趄着马车下摔去! 谢姝心口一跳,毫不犹豫地去接。 心底只有一个想法,顾岁岁不能出事! “嘭”的一声。 谢姝的左腿受伤严重站不稳,被这一撞,她成为了肉垫子,顾岁岁则倒在了她的身上。 后脑勺重重的砸在地上,眼前有片刻的晕眩感。 “王妃……” 王府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从门口赶来的楚同裳看到了这一幕。 “岁岁。” 他率先托住了顾岁岁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哪里伤着了?”他拧着眉头,声音低沉,“怎么会摔着了?” “我没事。”顾岁岁勉强露出笑容。 楚同裳还是不放心她,左右检查了一下,周围的下人都围着顾岁岁。 谢姝宛如被众人遗忘了一般,在冰冷的雪地里躺了好一会,这才咬着牙,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腿颤得发抖。 后脑勺有些疼,她揉了揉,并没有放在心上。 “阿裳。”说话的人是顾岁岁,“我真的没事。” 阿裳? 谢姝的动作顿住,眼睫毛一颤,看着手上的鲜血发怔。 冻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破溃了,她的眼睛有些红。 “你没事,衣裙上怎会有血?”楚同裳问。 顾岁岁也很诧异,低头一看,脸色一白,“不是我的血,是谢姐姐——” 闻言,楚同裳这才看向杵在马车边的谢姝,她青色的衣衫下摆隐约透出血红。 他眼神没什么情绪,只是开口却有些嘲弄,“苦肉计?” 只有三个字,寒风吹过,她的骨头都在泛冷,她的腿好像更疼了。 他以为,她是故意自导自演? 第10章下辈子都要嫁给他 谢姝嘴唇微动,正要说话。 “上马车。” 男人淡漠的声音打断了谢姝的思绪,她压下了心绪,呼吸也跟着重了几分,跟着队伍一起去顾府了。 但路上,她的腿一直火辣辣的疼。谢姝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撞得狠了,裙上的血迹有血明显。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顾府门前。 顾太傅虽说是文臣,没有掌握兵权,但是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乃是宫中几位皇子的老师,众人都很尊重他。 哪怕是楚同裳,他袭了王位,也得在顾太傅面前放低姿态。 顾府门口只有顾夫人带着家眷在外迎接顾岁岁。 “娘,我好想你啊。”顾岁岁一下马车就开始撒娇。 顾夫人嘴角含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没礼节的丫头,都是出嫁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 顾夫人在京城的交际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 在看到谢姝的那一刻,顾夫人的眼神一冷。 谢姝和她对视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画面,让她的后背浸出了冷汗。 “王爷里面请。”顾夫人安抚了几句顾岁岁,便是又扭头招呼起楚同裳。 她当家主母,端庄凌厉。 顾太傅位极人臣,却没有一个庶子庶女,可见她的手段。 顾夫人已经张罗好了午膳,顾家人少,但饭桌上的膳食还是精致美味。 谢姝今日是不能走的,她是奴婢,只能留下来伺候他们用膳。 顾府还有很多的下人,但顾夫人这么安排,还能有别的意思吗?无非是敲打谢姝,让谢姝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许再肖想楚同裳。 当年的谢姝为了那个病弱的世子爷,连命都不要了。 谁不怕? 顾太傅先入座了。 顾夫人坐在一侧,吩咐谢姝,“倒酒吧。” “王爷,我把岁岁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爱护岁岁。”顾太傅捋了捋胡子,先打开了话匣子。 顾岁岁一脸的羞怯,“爹,阿裳对我很好!” “嫁给阿裳,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下辈子还要嫁给阿裳。” 叫阿裳,她是叫得越来越顺口,还有几分柔软旖旎的味道。 顾岁岁的话语,掷地有声。 谢姝就立在他们的身后,听得清清楚楚,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捏着酒壶的手指尖发冷。 这饭厅里的氛围太压抑了,她透不过气。 顾夫人面带笑意的训了一句,一点也不生气。 “不可直呼王爷名讳。” “阿裳说我可以这样叫他,这是他给我的特权。” “只有我一个人能叫。” 顾岁岁更活泼了一些,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身边为她挑鱼刺的男人。 “阿裳,对不对?” 楚同裳把挑好的鱼肉夹到她碗里,“是,岁岁叫什么本王都喜欢。” 谢姝的目光看了过去,落在了那盘子鱼肉上,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过,一瞬间。 她就收了回去。 楚同裳现在对谁好,已经和她毫无关系了。 酒后三巡。 顾太傅的眼里也有了醉意,“圣上已经下旨,让远在南疆的八皇子回朝。” “这京城的局势更乱了。” “太子之位悬而不决,京城怎么会太平?” 听到这句话时,谢姝正在给楚同裳倒酒。 八皇子。 南宫胤。 她走神了,酒水溢满出来,打湿了楚同裳的衣摆。 第11章我不这个人不记仇 谢姝心一横,这也是在赌。 皇后之前的确很喜欢她,皇后尤其钟爱佛经。 而她的佛经抄得好,隔三差五的去宫里陪皇后礼佛。 本来她也该一同在牢里等着秋后处斩,是皇后为她说了话,这才逃过一死。 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知顾夫人会不会被吓住。 一个老婆子很不客气的拿起一杯茶,慢慢地从谢姝的头上浇下来。 幸好,茶水是早已经冷却的,如若不然,谢姝的脸要被烫伤。 “拿皇后来威胁本夫人,你很有胆色呢。”顾夫人玩味笑着,“你这样心思深沉,本夫人倒是怕你记仇呢。” 谢姝的眼神忽地锋利了。 “夫人放心,奴婢这个人不记仇。” “我有仇,当场就报了!” 话音一落,她迅速起身,抢过老婆子手里的托盘,狠狠地砸到了老婆子的头上! 谢姝砸得狠! 顿时间,老婆子被砸得头破血流,惊恐大叫。 整个房间里都乱作一团。 “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顾夫人狂怒,气得不轻。 谢姝冷冷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我谢姝,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动我?你有个脑袋?”她蹲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满脸是血的老婆子。 今日是动不了顾夫人的。 但是动这个婆子,也是在打顾夫人的脸,偏偏顾夫人不能动她。 皇后要见她,成了她的保命符。 闻言。 顾夫人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得惨白,眼前一黑,几乎摇摇欲坠。 这个谢姝! 绝不能活!就是一个祸害。 “夫人,奴婢告退了,放心,奴婢不会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说八道的。” 谢姝平静的行礼告退。 没走几步,听到了身后的巨大破碎声。 顾夫人气得都要失去教养了,她好歹是世家贵妇,一向隐忍克制。 可谢姝敢在她面前动手! 走得远了,就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谢姝却心情很好地勾起唇角。 她的眼底铺开的,是一眼看不到边的血红和阴翳。 顾岁岁她暂时动不得的,否则按照楚同裳的性子,她的大嫂危已。 不代表不可以打顾夫人的狗! 谢姝沉下心绪,起身离开书房,她往外院走。 走过花园的台阶时,谢姝的心思恍惚,没注意就崴了脚。 尖锐火辣的钝痛从脚踝蔓延而来,谢姝脸色顿时就白了,一个趔趄就要栽下去。 一道阴影笼罩而来,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拉了过去,身体撞上了男人坚硬的胸膛。 与此同时,一股深幽的檀香溢入鼻尖。 她的心狠狠地一跳。 谢姝还没抬眼,头顶就传来了男人嘲讽的冷嗤声。 “怎么?” “连路都不会走,你在想谁?” 谢姝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感觉到了他的愠怒,她用力的抿唇,终于和他对望。 “没有想谁。”她听到自己很闷哑的说。 男人乌沉的黑眸里,闪过的是冷意。 “本王看你是在想南宫胤,知道他要回来了,很高兴?” 谢姝的目光骤然间就定住,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就觉得委屈了?需要本王提醒一下你么?凭你如今的待罪之身,南宫胤一个不受宠的八皇子,就算是回来了。” “这个八皇子妃的位置你也坐不了!” 八皇子妃,这一句话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谢姝面无血色。 楚同裳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冷漠又刻薄。 即便同样是清隽英俊的,可他的眼神太冷寒了,如同散发着冷意的刀尖。 第12章你疼不疼? 和她脑海里的那个人,相去甚远。 谢姝喉咙紧涩,知道说什么他都会讽刺自己,她索性就不说话了。 曾经,她是差一点就被指婚给了南宫胤。 可她为了楚同裳,她拒婚了。 京城里的人哪个不笑她脑子有问题?简直就是一个蠢货,一个丑女,即便是嫡女,攀上了这么好的婚事。 她居然去求皇后拒婚! 所以今天楚同裳如此对她,都是她咎由自取。 楚同裳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谢姝被那锋利寒冷的目光看得直打颤,张了张嘴。 要说什么时,她看到顾岁岁带着人走了过来。 “阿裳,我找你好久。”顾岁岁软着嗓子娇嗔。 楚同裳这才松开谢姝的手臂,拾级而下。 他低声哄她,眉眼之间的戾气都化作了温暖。 “找我做什么?你不是在陪岳母说体己话么?” 顾岁岁拉着他的衣袖,大大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声音羞怯,“娘让我带了很多药方回去,仔细调理好身体,早日为……” “阿裳生个一儿半女。” 楚同裳眉梢微扬,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急。” “之前你受伤还没好,再加上岁岁还小。” “本王舍不得岁岁疼。” 这话,也落入了谢姝的耳畔,她攥紧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 …… 整整一下午,谢姝就在外院等着回府。 两个时辰,谢姝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色暗了下来,用过晚膳之后,楚同裳才和顾岁岁一起走出来。 顾夫人很宠爱顾岁岁,今日来伺候的下人回府之后都有许多的赏赐。 就连谢姝这个眼中钉都有。 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是每一人一份桂花糕。 顾岁岁亲自把东西送了过来,脸上都是愧疚。 “谢姐姐,这是我娘亲让我送给你的糕点,每个人都有的,请你接受我娘的歉意!” 逼仄阴暗的偏房里,烛火摇晃着,顾岁岁站在门口和这里格格不入。 但顾岁岁圆润的脸上,都是真诚的歉意。 光线阴暗极了,谢姝低下头,整个人都沦陷在阴影里,有些冷厉。 顾岁岁提着食盒往里走了几步,眼圈又开始发红:“谢姐姐,我真的很喜欢阿裳,你可不可以……接受我的歉意,我已经派人去找最药王谷的大夫了,他们一定可以治好你的腿。” 谢姝听着窗外的风声,目光一点点的放空。 她不知道该说顾岁岁什么,打断她一条腿,一份糕点就可以弥补吗? “谢姐姐,我是真的想求你的原谅。” 顾岁岁把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来,一点点的递到谢姝面前。 可是,谢姝看到那盘桂花糕时,她脑海里紧绷着的那一根线断裂。 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地砸入她的心中,脑海里炸开一团血雾。 她几乎失控,猛地起身,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我不要!” “嘭!” 一盘桂花糕被谢姝撞倒,散落了一地。 瓷片碎裂。 谢姝抱着头,如同躲避厉鬼似的,蜷缩到了墙角里,她痛苦不已。 第13章解释什么 即便是在牢狱里被打断腿的那一刻,她也没有爆发出这样的绝望过。 谢姝是那么的不安。 “谢姐姐……” 顾岁岁盯着她,“你别这样。” “我知道我娘亲做的一切不可原谅,你别这样……” “我这就走,你别生气,是我不好。” 顾岁岁转身就往外走。 痛苦在谢姝的眸子里一寸寸的蔓延,脑袋浑浑噩噩的。 她根本就没听到顾岁岁说了什么,只是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试图驱逐脑海里那恐怖的记忆。 无边无际的血色在眼前铺开,地上散落的糕点,漆黑深沉的夜,呼啸的冷冽寒风。 她有些魔怔了,分不清这是过去还是现实。 眼前这一切和五年前的噩梦重叠。 “别吃……” “别吃啊……” 她声音破碎哽咽得不成模样,一拳一拳的砸着自己的胸口。 “你不要死啊。” 喉咙里发出来的,是令人心疼的呜咽声。 谢姝陡然就疯了似的冲过去,将地上的糕点捏碎。 她胡乱地捏着,手指尖抓住了瓷片,被划破流血。 她如同失了智,丝毫不顾满手的血。 她只想……把这些糕点都毁掉! 好像,他就不会死。 大约是手指尖太疼了,尖锐的疼痛不断地从手指尖弥漫开,谢姝反而从噩梦里走了出来。 她冷静了下来,看着自己满手的伤口和鲜血。 她平静空洞宛如死人。 她不能再想了。 都过去了。 不是吗? 谢姝这一夜一直没能睡着,手指尖的疼痛一直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 时间过得很漫长,她几乎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的,梳妆之后,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她还要帮顾岁岁抄写佛经,是偷不得懒的。 只是,她的手伤得有些严重,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她一直觉得有些不舒服,头痛得很,头重脚轻的。 但她还是去了书房。 今日楚同裳和顾岁岁都不在,她可以安心抄佛经了。 手指很疼,身体也不舒服,但谢姝咬着牙坚持,她必须让楚同裳看到自己的价值。 谢姝从天不亮就一直抄到了午膳时分,抄了这么久,手指早就疼得不行了,纱布又染出了点点的血红。 旁边磨墨的丫鬟抱琴看了都直心疼,“谢姐姐,不如休息片刻吧?” 谢姝和抱琴关系还不错,早前她试药曾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抱琴照顾过她。 抱琴也是王府里,为数不多还愿意给她一个笑脸的人。 “不用。”谢姝垂下眼,继续抄写佛经。 抱琴性子善良,也忍不住为她说话,“谢姐姐,我们都以为你才是未来的楚王妃。” “王爷这么对你,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谢姐姐……为何不向王爷解释?王爷会听你——”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中的狼毫笔却是一顿。 解释? “王爷回来了。”门外守着的丫鬟给抱琴使了一个眼神。 抱琴立刻闭嘴,哪里还敢说什么? 穿着黑色常服的楚同裳大步流星的走进来,男人面庞英俊如玉,双眼深邃如黑曜石,周身气息冷沉。 他进书房,看到抄写佛经的谢姝,眉头一皱。 “王妃的赏赐你为何拒绝?” 第14章撑腰 谢姝脑子空空,一时间脑子有些迟钝,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她眸子一暗,这才想起来昨晚的桂花糕。 想不得。 一想到桂花糕,心中的裂缝只会越来越深。 疼痛让她拧眉,声音沙哑,“不想吃,不可以拒绝吗?” 楚同裳语气不好,眼神冷意森森。 “如果不可以呢?” 所以…… 昨晚顾岁是向他告状了吗?就因为一碟桂花糕。 他就要来为顾岁岁撑腰了? 谢姝顿住,执毛笔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伤口再次崩裂。 纱布已经被染得很红。 “那王爷……想要如何呢?”谢姝慢慢地皱紧眉心。 话没说完,楚同裳突然伸出手,抽走了她面前的佛经。 上面的字迹未干,还有点点的血迹,十分的突兀。 他像是才看到她受伤了,一眼就收了回来。 眼神落到了佛经上,恰好看到了一个桢字。 他神色不耐,冷冷地道:“就打算拿这样的东西糊弄皇后娘娘?” 话音一落。 在谢姝的注视下,男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顺手就把谢姝一上午的心血丢到了火盆里。 “轰”的一下。 火盆里的灼热火光就吞噬了那一叠佛经。 “重写。” 他丢下两个字。 谢姝怔在那,一眨不眨地看着火盆,心脏像是被是烈火包围。 滚烫得要被烧化。 她顿了下,忍着身体的不舒服重新铺开宣纸。 动作略微大了一些。 头又开始痛起来,眼前景象一晃,腿一软就往下跌去。 男人遒劲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的手肘。 那张清俊的脸庞在眼前放大。 谢姝的心脏好似被什么重击了一下。 她瞳孔里蔓延开春风化雨般的柔软。 楚同裳盯着她,嗤笑。 “这又是你的苦肉计?” “阿裳!” 不等谢姝说话,顾岁岁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很惶恐地看着他们,脸色不是很好看。 “你们……在做什么?”她很委屈。 “岁岁!” 楚同裳突然松了手,大步走了出去。 “嘭!” 谢姝身体脱了力,幸好她抓住了桌角,平衡自己稳住了身体。 她脸色越来越白。 门口的顾岁岁怎么肯听他解释,哭着往外跑。 男人扣住了她的手腕。 “岁岁,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他沉缓道,“刚才她要晕倒。” 顾岁岁并不满意这个解释。 “阿裳,谢姐姐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她低垂着脑袋。 楚同裳看着她,面上毫无波澜。 “你不喜欢她,那本王让她以后不许来这边伺候了。” 顾岁岁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自己比不上谢姐姐。” “她之前为你试了整整三年的药,这份情谊,我比不过——” 她哀怨又愧疚,和小兔子似的一样楚楚可怜。 楚同裳垂下眼,声音很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 “是她一厢情愿。” “我从没喜欢过她。” 书房门口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这些话,也一字不落的传到了谢姝的耳朵里。 她脸上的表情僵住。 头似乎,更痛了。 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一瞬间被抽干,谢姝眼前一黑,就那么栽了下去,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第15章是她一厢情愿啊 谢姝病了,左腿的伤一直就没有好过,因为伤口感染引起了高热,她连着烧了好几天。 高热一直不退,她整个人都昏沉滚烫,有时候痛得狠了。 她在梦中都痛苦地呓语着。 “娘……” “大嫂,我一定……会救你的。” “我会活下去的。” 抱琴一直都在照顾谢姝,生怕谢姝撑不下去了。 谢姝是罪女,是不能死在王府里的。 所以王府也派了很多大夫来诊治她,但情况还是不见好,汤药喂进去了也没见任何的效果。 幸好有抱琴的求情,楚同裳答应让谢家的少夫人来看看谢姝。 谢姝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嫂。 谢姝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半梦半醒间看到了坐在床榻边的妇人。 谢况的妻子,容浅。 她面色苍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羸弱病态。 “嫂嫂……” “啪!” 回应谢姝的,是狠而重的一巴掌! 谢姝用力地咬住嘴唇,仓皇抬起眼,只是这一瞬间,觉得很心酸。 “你还有脸叫我嫂嫂?如果不是因为你,楚同裳会这样报复谢家吗?你父兄如今还在牢狱里,你为什么不一起去死?”容浅端丽沉静的脸上,只剩下了刻骨的厌恶和恨。 容浅乃是大周前朝北汉的贵女,容家没落,谢家也落难了。 但她气度依旧在那。 “谢姝,父亲早就告诉过你,楚同裳不是良人!现在,你为了楚同裳,你搭上了我们谢家所有人!” “看看你这个模样,当初为了让父亲放过楚同裳,你都敢拿怀孕的事来威胁我们,你看看……此时此刻楚同裳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为他连孽种都怀了,他还不是不爱你?迎娶了新的王妃?” 容浅痛恨她。 她是后宅妇人,她只以为……是楚同裳恨谢姝逼他娶她,所以要报复谢家。 她不知道,是谢家先陷害楚王府,把这一切的怒意都发泄到了谢姝的身上。 谢姝的头垂得很低,嘴里弥漫开一股血腥气。 她声音很低很低:“不是……” “我告诉你,你当初怎么威胁我们的,你现在就怎么诓骗楚同裳。假孕也好,真怀孕也罢,你得想办法让皇上在秋后之前将你兄长放出来。” 谢姝耳膜嗡鸣不已,艰难地呼吸着。 “我……做不到。” 她没有那个本事改变生意,本来也是谢家……不仁不义在先。 至于曾经的那个孩子,还重要吗? 她闭上眼,沉了沉呼吸。 “你做不到?你害我们成这样,你还敢说这样的话?” 容浅气急,扬起手就要打她一巴掌! “咳。” 一道轻轻的咳嗽声刻意响起,容浅的巴掌顿在空中。 谢姝和她同时看过去,便看到长身玉立的楚同裳。 男人面容依旧清隽俊美,身姿笔挺,风姿卓绝。 “少夫人,打狗还要看主人。”楚同裳目光淡淡的,玩味地勾了唇。 容浅面色愤怒,嘶声道:“楚同裳,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东西!谢姝对你不好吗?她为了你四处求医,拒婚也要嫁你,为你试药,你就是这样对她?” “嫂嫂!” 谢姝猛地抬眼,打断了她。 气息急促了些,谢姝眼前又是一黑,重新跌回到床榻上坐着。 楚同裳的眼神落到了谢姝的身上,语气很轻缓。 “后悔了?” 他眯了一下眼。 谢姝面不改色,抿着嘴唇不回答这个问题。 后悔了。 他指的是什么呢? 第16章从来都是自取其辱 “你还有脸叫我嫂嫂?如果不是因为你,楚同裳会这样报复谢家吗?你父兄如今还在牢狱里,你为什么不一起去死?”容浅端丽沉静的脸上,只剩下了刻骨的厌恶和恨。 容浅乃是大周前朝北汉的贵女,容家没落,谢家也落难了。 但她气度依旧在那。 “谢姝,父亲早就告诉过你,楚同裳不是良人!现在,你为了楚同裳,你搭上了我们谢家所有人!” “看看你这个模样,当初为了让父亲放过楚同裳,你都敢拿怀孕的事来威胁我们,你看看……此时此刻楚同裳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为他连孽种都怀了,他还不是不爱你?迎娶了新的王妃?” 容浅痛恨她。 她是后宅妇人,她只以为……是楚同裳恨谢姝逼他娶她,所以要报复谢家。 她不知道,是谢家先陷害楚王府,把这一切的怒意都发泄到了谢姝的身上。 谢姝的头垂得很低,嘴里弥漫开一股血腥气。 她声音很低很低:“不是……” “我告诉你,你当初怎么威胁我们的,你现在就怎么诓骗楚同裳。假孕也好,真怀孕也罢,你得想办法让皇上在秋后之前将你兄长放出来。” 谢姝耳膜嗡鸣不已,艰难地呼吸着。 “我……做不到。” 她没有那个本事改变生意,本来也是谢家……不仁不义在先。 至于曾经的那个孩子,还重要吗? 楚同裳还会多看她一眼吗? 她闭上眼,沉了沉呼吸。 就想到了一句话:是她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都是她,自取其辱。 “你做不到?你害我们成这样,你还敢说这样的话?” 容浅气急,扬起手就要打她一巴掌! “咳。” 一道轻轻的咳嗽声刻意响起,容浅的巴掌顿在空中。 谢姝和她同时看过去,便看到长身玉立的楚同裳。 男人面容依旧清隽俊美,身姿笔挺,风姿卓绝。 谢姝的心口狠狠地一紧。 他,听到了多少? 此刻,她并不愿意他知道那件事,绝不能。 她只会让自己更难堪,更痛苦。 “少夫人,打狗还要看主人。”楚同裳目光淡淡的,玩味地勾了唇。 容浅面色愤怒,嘶声道:“楚同裳,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东西!谢姝对你不好吗?她为了你四处求医,拒婚也要嫁你,为你试药,你就是这样对她?” “嫂嫂!” 谢姝猛地抬眼,打断了她。 气息急促了些,谢姝眼前又是一黑,重新跌回到床榻上坐着。 楚同裳的眼神落到了谢姝的身上,语气很轻缓。 “后悔了?” 他眯了一下眼。 谢姝面不改色,抿着嘴唇不回答这个问题。 后悔了。 他指的是什么呢? 救他吗? 可她后悔吗?不后悔啊,因为……她只有他了啊。 容浅更怒。 楚同裳却突然淡声笑了起来,他的眼里下起了薄雾。 “若是后悔了,毒酒还是白绫,本王可以帮你选。” 冷淡的声线,每一个字都直戳谢姝的胸口。 她不觉得疼,只是要被滞闷压得喘不过气,曾经喝过的那三年药,苦得她连呼吸都提不起来。 “若是还没有死,那就去你该去的地方。” 楚同裳不屑地嗤笑,丢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侍卫也很快进来带走了容浅。 谢姝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目光恍惚。 毒酒。 白绫。 他帮她选择。 真是好啊。 第17章你来接我了吗 活像是谢姝把她怎么了似的。 “解释一下。” 楚同裳安抚了顾岁岁,扫了一眼谢姝。 “解释什么?”她不为所动。 这一路上接触过经书的人就只有她和巧儿,她没有动手。 那动手的人会是谁? 顾岁岁……她真的很不简单啊。 若是皇后以为经书是她故意损毁,那受罚的人就会是她。 顾岁岁只是算错了一步。 姜皇后心如明镜。 “本王是让你助岁岁得到皇后喜欢的,而不是让你推卸责任。” 楚同裳眸子沉了下来,咬字十分的清晰,满是压迫性。 谢姝垂着眸子,睫毛颤了一下,又想解释了。 “阿裳算了……我知道谢姐姐只是心底不舒服,所以损毁了佛经,毕竟王妃之位应该是她的。只是……”她很苦恼,“谢姐姐,皇后娘娘惩罚我可以,但是因此而以为楚王府不敬,那就不好了。” 谢姝不看她,只是紧紧盯着楚同裳。 她据理力争,“我没有,这对我没有好处。” 楚同裳反问她:“难道你不是因为顾夫人在牢狱里命人打断了你的腿而记恨岁岁?” 谢姝僵住,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张开嘴,冷空气侵袭而入,冷得发抖。 所以。 他知道顾夫人如此对她,但她的这一条腿,比不过顾岁岁被皇后责骂两句。 “那你——”她蠕动嘴唇。 “我们小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们小姐!你就是个白眼狼!”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侧的巧儿已经忍不住怒气,扬起手就要朝她打来! 谢姝目光一厉,瞬间就捉住了巧儿的手腕。 巴掌落空了。 “啪!” 谢姝反手一巴掌抽了回去,巴掌又快又狠! 这一幕震惊了在场的人。 “你敢打我?”巧儿骇然。 谢姝攥紧她的手腕,脸上的笑意很淡,也很凉薄。 “你我同为奴婢,这还是在皇宫之中,即便是要管教我,也容不得你动手。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们可以去找皇后娘娘做主!”谢姝的声线很是平稳。 她既然看透了顾岁岁是什么人,那就也不会再忍。 楚同裳可以锉磨她,可是顾岁岁凭什么?! 顾岁岁终于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了,是吗? 沉不住气了。 巧儿捂着脸,气急:“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偏袒你——” “啪!” 谢姝目光愈发的冷厉,又是一巴掌劈了过来。 巧儿脸颊红肿,连疼都不敢喊,一双眼睛里都是恐慌。 谢姝:“皇后娘娘掌管六宫,母仪天下。她最是公正,你说皇后娘娘偏袒我?那你岂不是在说皇后娘娘是非不分?!” 这么大一顶帽子戴上来,别说巧儿了,就连顾岁岁也慌了,更何况这还是在宫中。 “谢姐姐,巧儿不是这个意思,佛经的事我不计较了。”顾岁岁一脸的柔弱。 “再如何,谢姐姐也不该动手打巧儿,她是我的贴身丫鬟。” 顾岁岁垂下眸子,声音多了几分委屈。 打巧儿,就是在打她楚王妃的脸。 谢姝慢慢地屈膝,跪在了地上,“奴婢打她是为了她好,教她谨言慎行,免得以后为王妃带来祸事。” 顾岁岁辨不过她,只能拉扯楚同裳的衣袖。 “阿裳。”她可怜兮兮的。 四下寂静,楚同裳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既然你如此懂规矩,那你抄写佛经不利,是不是也该受到惩罚?” 谢姝凝住。 佛经是顾岁岁授意的,就是要皇后治她大不敬之罪。 可楚同裳的态度很明显,认定是她的错。 “岁岁,别难过。”他轻笑,“你不是最喜欢太液池里的睡莲吗?我让谢姝去摘一朵来给你赔罪。” 随后,他目光扫过跪得笔直的谢姝。 “还不去?” 谢姝迟迟没有回应,垂落在裙摆两侧的手,一点点的攥紧,几乎要扣入肉里。 太液池里的水很深,曾经淹死过人,可他明知道她腿重伤,偏偏要她在这样寒冷的季节下太液池去摘花! 即便是腿没有受伤,也会留下寒疾的。 “阿裳算了吧,谢姐姐的左腿受伤了。” 男人回答得直接:“不是还有一条腿?” 这话一出,一直垂眸的谢姝终于起身,一头扎入冰冷刺骨的太液池里。 太液池里的水很深,而且下面都是淤泥,谢姝水性好,但也架不住腿受伤,所以动作很慢。 她往最近的湖面游去,冻得直哆嗦,本想摘最近的那一朵睡莲。 左腿脚上忽然使不上劲,谢姝往前一蹬腿,大腿火辣辣的痛,她下意识的张开嘴。 “咳咳!” 吸住的那一口气就破了,湿冷的湖水疯狂涌入口鼻,胸腔是炸裂的痛。 挣脱不开脚腕上的东西,窒息的疼痛让她不断地挣扎。 水花四溅。 “谢姐姐她怎么了?不是识水性吗?”顾岁岁很是紧张。 楚同裳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面上毫无波澜。 又来使苦肉计? 谢姝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身体不断地脱力,一点点的往池底沉去。 就在谢姝要昏迷过去那一刻,有人跳入了太液池里。 来人恍如天神,拨开了她眼前的黑云,温柔的,一点点的,将她搂入了怀里。 那一刻。 谢姝仿佛看到了他。 她呢喃着,抓住了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和微弱。 “你……来……接我走了吗?” 第18章八皇子 谢姝倒在男人的怀里,气息急促,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死死抓着他胳膊的衣衫,仿佛是怕他丢下她。 她太绝望了。 此刻分明还活着,却叫人觉得她在男人的怀里一点点的碎掉。 男人抱着落水的谢姝回到岸边上,他抱得很小心,仿佛怀里的人就是他的全部。 太液池的宫人都刷刷地跪了一地。 “参见八皇子。” 就连顾岁岁和楚同裳也不得不行礼。 “楚同裳,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南宫胤一身玄色的锦衣,自漫天大雪里慢慢地走来。 湿淋淋的谢姝靠在他的怀...... 第19章她曾经的未婚夫 谢姝倒在男人的怀里,气息急促,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死死抓着他胳膊的衣衫,仿佛是怕他丢下她。 她太绝望了。 此刻分明还活着,却叫人觉得她在男人的怀里一点点的碎掉。 男人抱着落水的谢姝回到岸边上,他抱得很小心,仿佛怀里的人就是他的全部。 太液池的宫人都刷刷地跪了一地。 “参见八皇子。” 就连顾岁岁和楚同裳也不得不行礼。 “楚同裳,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南宫胤一身玄色的锦衣,自漫天大雪里慢慢地走来。 湿淋淋的谢姝靠在他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大约是太痛苦了,抓着他衣衫的手指没有一刻放松过。 阳光挥洒到他俊美邪肆的脸上,他整个人都像是浸染了光辉的玉,疏狂的眉眼间是令人惊心动魄的桀骜和轻狂。 妖孽,风流。 八皇子。 南宫胤。 元帝儿子多,但最不受宠的就是他,母妃早逝,在宫中活得和透明人似的。 八九岁就被元帝驱逐出京都,放逐到了苦寒的南疆。 元帝不喜欢他,所以谢姝之前风评不好,这么丑,也能被指婚给他! 谢姝被指婚给他时,京城里的人都当是一个笑话。 丑女配废物,天生一对! 谁知道这个丑女都看不上这个废物,拒婚要嫁楚同裳。 南宫胤因为拒婚,好长一段时间都是京城里这些人口中的笑柄。 楚同裳扶着顾岁岁起身,他淡漠道:“不过是一介罪人,本王如何对她都是理所当然。” 谢姝半眯着眼,奄奄一息,在他的怀里显得脆弱极了。 这么冷漠的声音,不是楚同裳又是谁呢? 原来是梦啊……只是一场梦。 她以为……见到他了。 她垂下眼睛。 “楚同裳!”南宫胤俊美的眉目一沉,气势凛冽:“你说过你要娶她为世子妃,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世子妃…… 这更让谢姝觉得难堪。 谢姝拉了拉他的衣袖,虚弱喘息:“时过境迁,请八皇子——” 楚同裳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一句玩笑话,也值得八皇子如此为她劳师动众?” 楚同裳的语气很平缓,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有淡嘲。 四周忽然更安静了。 谢姝手指僵了下,指节蜷缩,心脏狠狠地被揪住了。 满脑子都回荡着一句玩笑话。 以前他教她下棋,他们一起在树下埋桂花酒,为她放上元节的花灯,床第之间的温声软语。 原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吗?婚约是假的吗? 他都是骗她的吗? 她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喉咙里的话咽下去了。 她静静的看着他。 南宫胤声音染上了冷意,他目光扫过低头不作声的顾岁岁。 他抱着谢姝转身就走。 “好一句玩笑话!” “既然你不珍惜姝姝,那我来娶她!”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只怕是不行。”楚同裳淡声,“她是楚王府的奴婢。” “她得留在楚王府赎罪。” 南宫胤微顿,凤眸里浮现出寒气,“她欠你什么了?她为你试了三年的药,连命都差点搭上了,你要这样羞辱她?” “有我在,你休想再动她。” 丢下这一句话,南宫胤抱着谢姝就离开了太液池出宫了。 楚同裳收回了眼神,带着顾岁岁也一起离去。 谢家的人都在牢狱里,南宫胤没有被封王,宫里又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所以他只能住在宫外驿站里。 元帝十个儿子,夭折了五个,如今还剩下了五个。 其余的四子都被封王,只有南宫胤不得帝心,每一次被召回京都只会成为几个兄弟的笑话。 废物,就是他的代名词。 因为他小时候被他的兄弟羞辱,逼着他学狗爬,钻裤裆。 一上马车,南宫胤就脱掉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谢姝的身上。 “姝姝。”他那漆黑的凤眸里溢出疼惜,甚至都不忍多看一眼她的裙摆。 裙子湿漉漉的,上面有着淡淡的血红。 “我带你回南疆,跟我走,好不好?” “我去求父皇,我带你走,只要我南宫胤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姝姝。” “只要你不觉得我是窝囊废……我可以为了姝姝,顶天立地。” 向来狂放不羁,风流妖孽的南宫胤,他望着谢姝时,那神色是柔软的,缱绻的,甚至还是虔诚的。 谢姝便是他的掌心宝。 谢姝眼睛泛红,之前都没有过想哭的感觉。 此刻对上他满是炽热和爱意的双眼,她忍不住了,眼睛顷刻间就模糊了。 谢姝死死的咬着嘴唇。 “在谢姝眼里,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八皇子从来不是窝囊废。” “我就知道。”他声音低哑,“所有人都会嘲笑我的出身,你不会。” 谢姝很感激他,“可是我不能和你离开京城。” 南宫胤的眼神暗淡无光,“你还是为了楚同裳是不是?” “我知道我比不上他,但我——” “八皇子就是八皇子,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需要和任何人相比。”谢姝字字珠玑。 南宫胤心疼她,“他负了你。” “不重要了。”谢姝露出了一抹疲惫的笑容。 南宫胤心口一窒。 马车很快就到了医馆,谢姝本不想去,但她还是很在乎自己这条腿,她在王府里得不到好的救治,她得去看大夫。 大腿的伤口再次恶化,伤口又开始化脓流血。 大夫叮嘱她,“这腿,姑娘得小心养着,不然……” 大夫摇摇头,不肯再继续说下去了。 南宫胤不方便在里面一起看诊,谢姝撑着身体出去时,又恢复了那淡然的模样。 南宫胤以为她伤得不严重。 到了楚王府的门口。 他先跳下马车。 随后,他冲她伸出骨节修长的手。 “小心。” 谢姝不想逞强,抓住他的手掌,借了他的力道下马车。 结果。 谢姝才站稳,抬眼就看到了王府门口站着的人。 楚同裳和顾岁岁只比他们先到一点。 “谢姐姐,你终于回来了。”顾岁岁眼睛一亮,“你的腿还疼不疼?这是阿裳陪我去城南买的糖炒栗子,很香,要吃一点吗?” 顾岁岁笑得乖巧。 如果忽略掉今天在椒房殿发生的那一切,谢姝还真的以为顾岁岁是个天真的姑娘。 糖炒栗子。 只是一份普通的糖炒栗子,没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但确实,谢姝没有拥有过。 更别提要绕这么远的路去…… 她很冷淡,“不用了。” 楚同裳掀起眼皮看了她们一眼,眼神扫过谢姝身上的黑色外衣。 他便收回了目光。 “谢姐姐,你和八皇子……你们……” 顾岁岁欲言又止。 第20章兔死狐悲 大约是因为南宫胤回来的原因,谢姝在王府里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她只是在书房里伺候楚同裳的衣食起居而已。 洗衣房那边不再要她了,谢姝的手也好了很多,冻疮还有,但没那么烂了。 楚同裳的院子里,下人比较少,但日子还不算太难过。 前提是楚同裳没有回来。 谢姝乐得清闲,趁着日子修养身体,在嫂嫂和侄儿没有脱离楚王府以前,她还不能死。 谢姝在书房去伺候了,每天倒是都能见到顾岁岁过来。 顾岁岁一向都装得很乖巧,温顺,至少从不和楚同裳顶嘴。 这天竟然罕见的红着眼睛从书房里走出来。 谢姝拿着摘下来的几支珍珠梅,被顾岁岁撞了个正着。 “谢姐姐,你现在满意了吗?你都有八皇子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阿裳?” 顾岁岁路过她身边,顿了顿脚步。 谢姝一头雾水。 顾岁岁又提起裙摆,气冲冲的离开了同心院。 顾岁岁和楚同裳争吵,和她有什么关系?! 谢姝意识到书房现在不能去,去了那就是另外一个修罗场了。 她拐着弯便要换方向。 “谢姐姐,王爷让你进来研墨。” 是抱琴的声音。 谢姝垂下头,轻抚过珍珠梅的花瓣,气息沉了几分。 现在是躲也躲不过去了。 谢姝打起精神,面色淡然的走入了书房。 情况的确不好,地上有一堆碎片,是墙角书架上,楚同裳最喜欢的那一只陶土花瓶。 插上几支浅绿色的珍珠梅,是最好看的了。 可惜了。 顾岁岁怎么会和楚同裳发脾气? “谁让你摘花的?”书案后响起男人清冷的嗓音。 谢姝冷不丁的一惊,但还是如实回答:“插在书房里好看。” 她最近在楚同裳的面前格外的恭顺,谨小慎微。 抱琴告诉她,嫂嫂和侄儿在冷院里过得尚可,最近还有炭火供给了。 她怕自己做得不好,楚同裳会借机发作。 楚同裳微微皱眉,眼神从她身上扫过,“过来抄书。” “花,扔了!”他瞳孔里,骤然就浮现出几分戾气。 谢姝也不问为什么,直接就把花丢了再进来。 但她也还是忍不住疑惑。 珍珠梅是极为稀罕的品种,整个京城也就只有楚王府和皇宫里种有的,当初还是别国送来的。 这代表的是当初元帝和楚王共享天下的荣宠和誓言。 但现在,楚王府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陪着元帝打天下的左膀右臂了。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谢姝坐在另外一侧,抄写楚同裳给的书。 又是佛经。 倘若不是谢姝确定自己最近没招惹他,她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在整她? 谢姝也不多问,凝神屏气的抄书。 抱琴收拾好碎片之后就退出去了,静悄悄的书房里只有侍卫青裁在埋怨。 “王爷,你说皇上是什么意思?您不过是在朝廷上要求彻查谢家党羽,皇上居然赏了您几本佛经回来,楚家军死了那么多人,难道王爷还不能找出幕后主使吗?” 楚同裳静静坐着,往后靠着,鸦青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姿笔挺如松。 那张正脸,在冬日的天光下如雕如琢,清绝逼人。 他手中捧着茶盏,眸色淡漠:“皇上是说本王戾气过重。” 给佛经,是在敲打他,要他适可而止。 他父亲已死,楚家军近乎全军覆没,若不是那份谢家罪证,他即便是回到了京城,也翻不了身。 他怎么能不揪出所有人? 戾气过重又如何! 青裁也是义愤填膺的:“我们难道就这样算了?” 楚同裳嗤笑,并不回应。 但那瞳孔里的目光,如水中寒月,冷意刺骨。 怎么可能算了? 一个谢家就够了吗? 谢姝极力忽略主仆两人的对话,她把周围的一切都屏蔽了。 她并不想听到这些,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如今,已是谢家罪人。 青裁很快走了。 书房里又静寂了下去。 谢姝一直垂眸抄书,波澜不惊的。 和楚同裳相处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令人窒息。 她手指尖有些发抖,一本抄写得好好的佛经都染了几个墨点。 书房里放了炭火,暖洋洋的,谢姝的冻疮就又开始痒了。 “你就没有什么可说的?”楚同裳偏偏不肯放过她,故意问她。 谢姝心口一紧,抬眸看他,嘴唇又抿紧了几分:“说……什么?” 说谢家?还是说他们?又有什么可说的? 第21章投怀送抱 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神冷了下去,他方才放下茶盏,冷漠道:“本王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向来就这么会装糊涂?” 男人的瞳孔忽然变红,眉宇之间闪过阴沉,他死死的盯着谢姝抄写的佛经。 谢姝的字很好看,但却一点不像是女儿家的字。 淡云流水的,带着一股缥缈之感,有着几分男儿家的锋芒。 “这么嘴硬,也不知道你嫂嫂和你小侄儿的嘴有没有你硬。” 他脸色难看得很。 谢姝宛如被隐形的巨人打了一拳,脸色惨白如纸。 她喉咙吞咽,眼底浮现的是复杂晦涩:“奴婢不知道王爷想要听我说什么。” 谢家不是都入大牢了吗?她还要怎么样呢? 去死吗? “王爷和王妃吵架了,便要拿我出气吗?” 谢姝忍不下去了。 谢姝自认为自己已经够能忍了。 但她却还是有些暴躁,她知道,顾岁岁和他吵架了,他心里不痛快,总是要找一点麻烦的。 话一出口的瞬间,谢姝有些后悔了,只能不甘心地垂下头,倔强地沉默着。 “呵!”男人嗤了一声,那双清冷平寂的黑眸里看不出来喜怒,可紧绷着的下颌透着几分压抑。 “有人撑腰了,脾气都大了。” 谢姝拿着狼毫笔的动作一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糊涂?”他问,语气听起来不太好。 谢姝拧着眉头:“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她面上淡定,心脏却不住的收紧,楚同裳为什么会这么说?是不是南宫胤在外面做了什么? 可她被困在王府里,连外界的消息都得不到,只能从楚同裳这里得知一些消息。 她攥紧了手指,极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楚同裳晒笑了一声,“想不想知道南宫胤在外面干了什么?” 她瞳孔缩了缩,声音染了几分冷意。 “八皇子即便是被驱逐,他是君,这就是王爷的君臣之道?” 不知道是哪个字戳中了楚同裳的心窝,男人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桌面。 “南宫胤为你招来元帝震怒,今晨还是从太极殿被抬出去的,他身子骨硬朗,想来区区四十大板不成问题。” 楚同裳慢条斯理的说出这些话,脸上的神色要多遗憾有多遗憾,仿佛觉得南宫胤没死真的是可惜了。 谢姝呼吸骤然就顿住,停顿了许久,她才颤抖着声音:“因为我?” 她眼底闪过担忧和慌乱,被楚同裳清楚地捕捉到。 南宫胤被杖责四十大板! 元帝怎么能那么狠心地对南宫胤? 谢姝知道南宫胤小时候在宫中的日子就不好过,到了南疆以后,只是日子苦了一点,但好歹不用被那些拥有高贵出身的皇子欺负折辱。 可她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变好。 而今还是为了她,又惹来了责打。 谢姝心里那一口气憋住。 楚同裳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心疼了?” 谢姝嘴唇颤抖着。 她窒息,但已经说不出来一个字了。 她以为南宫胤只是说说而已。 “走吧,本王带你去驿站看看八皇子,免得你日夜担心他。”他眼神若有所思的,从她颈部间流连而过。 谢姝愣了一下,心跳忽然就变得很慢。 他的眼神带着玩弄。 也是这一刻,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她的脖子上还有…… “去门外等本王。” 书房里的空气冷凝得像是结冰了,谢姝透不过气,她霍然起身,转身离开了书房。 可以去见南宫胤,但是他主动带她去,定然不是为了探病。 他看着她离开,视线慢慢地落在地那本抄写的佛经上。 笔墨未干,上面的字迹全然不像是一个女子的字。 行云流水,却苍劲有力,一笔一画,几乎力透纸背。 楚同裳的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一点点的沉暗了下去。 谢姝的字迹很眼熟,他像是在哪里看到过。 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 楚同裳说到做到,真的带谢姝上了马车,亲自去看望挨打的南宫胤。 谢姝逼不得已和他坐在一辆马车上,但是离他很远,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往驿站行去。 楚同裳一上马车,就闭目休憩。 即便是闭着眼睛,但谢姝不得不承认,楚同裳自从经历九凝山一战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锋利如剑,气势迫人。 在他的身上,她已经看不到当初那个清风朗月的病弱世子了。 谢姝看得入神。 忽地,马车一阵颠簸,谢姝没坐稳,不受控制的往他的面前撞去。 她猛地闭上眼睛,心脏差一点跳出了胸腔。 下一瞬,她已经撞到了他的胸膛,鼻子撞得生疼。 因为惯性谢姝往后跌去,猝不及防的,一只冰冷的手指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了眼皮,语调散漫,“投怀送抱?你不是要和本王划清界限么?” 谢姝拧着眉头,声音平静。 “奴婢不敢。” 楚同裳冷嗤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腕。 谢姝低垂着头,退回到马车一侧的位置上坐好。 这一次,却是怎么都不敢走神了。 谢姝去门口等楚同裳的时候,听说了京城发生的大事。 南宫胤回来之后,京城因为他而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两天一直都不太平静。 换句话说,不是因为南宫胤不平静,是南宫胤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事。 南宫胤这次回来京城,元帝就是为了给他指婚的。 可他在太极殿上,偏偏要求娶一个罪人为皇子妃! 这触怒了元帝。 这四十大板,南宫胤挨得一点都不冤枉。 其他四王倒也没有针对他,因为他是最没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人,就算元帝指婚也改变不了南宫胤没有母族支撑的事实。 元帝是大周的开国之君,但是前朝北汉沉疴已久,世家大族不可小觑。 哪怕是皇族,世家大族也不看在眼里。 元帝好不容易拉拢了世家大族,若是储君是其他人,他们都不会放心。 南宫胤的母妃宣妃乃是元帝争夺天下之前的糟糠之妻,若不是占着一个原配的名分。 元帝甚至都不会将她迎入皇宫,宣妃因为生南宫胤而亡。 宣妃只是一个秀才的女儿,怎么和北汉首富姜皇后相比? 第22章本王乐意成人之美 更别提,苏,陈,裴,顾四大世家了。 小时候谢姝在宫里见到南宫胤,他经常都是鼻青脸肿的,但没有人护着他,几个兄弟都一起欺负他。 他母妃早逝,他没有背景,其他诸王认为他是身份卑微之人,根本就不配和他们平起平坐。 谢姝一想到南宫胤的处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充满了愧疚。 到了驿站已是入夜了。 夜色深浓,迷雾笼罩着驿站,如梦似幻。 南宫胤的侍卫并不敢拦楚同裳,恭敬的将他请了进去。 侍卫本想去通报,楚同裳没什么语气地说:“不用了,本王自己进去便是。” 到了南宫胤的房间门口。 谢姝伸手推门,结果和房间里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霎时间,便撞到了来人的怀抱里去。 淡淡的桃花香很有辨识度,其中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姝姝!”南宫胤闷哼一声,俊美妖孽的面容苍白如旧纸。 他单手扶着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撑着门。 谢姝抬眼,眼睛里总是难免有情绪波动:“受伤了怎么不好好躺着?” “快回去躺下。” 她不等他说话,已经主动搀扶住他的手臂,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南宫胤俊美的眉目一沉,口中的语气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模样。 “姝姝,我没事。” 他没敢真的压在她的身上,她的腿受伤了,牢狱里施了重刑。 他怎么舍得? 不过,他南宫胤发誓! 有朝一日,他会杀尽那些伤害过她,负她的人。 谢姝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他喜欢穿红衣,这会光线昏暗,她看不到伤口是不是又流血了。 四十大板。 谢姝又皱起了眉。 南宫胤抓住她的手,笑容满面,“不要担心我,我不疼,一点都不疼的。” 一道淡漠的声音插了进来,“看来皇上那四十大板是打少了。” “八皇子还不觉疼。” 南宫胤猛地看向门口,楚同裳缓步而来,脸上神色丝毫都没有变换。 仍旧那副,矜贵如竹的模样。 南宫胤目光冷冷,“你来这里干什么?” “谢姝心系你,本王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他笑了一下,声音很淡很淡。 南宫胤顿时觉得狐疑,这厮有这么好心? 谢姝顿了一下,“奴婢去给八皇子端药来。” 她可不认为楚同裳是认真的,适时的找个借口先离开。 谢姝行礼告退。 南宫胤动了动嘴唇,不经意间眼角余光扫过她脖子上的痕迹,他强压下怒意。 等谢姝走了,他才厉声:“你敢强迫她!” 楚同裳也笑,四两拨千斤地回答:“你觉得若是她不愿意,本王能强迫她?” 南宫胤更愤怒了,双眼染着怒火。 “你什么意思!” 他:“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她是自愿的。” 南宫胤气得砸了枕头,“你胡说八道。” 楚同裳却冷了神色,警告他,“若是八皇子想平安无事的离开京城回南疆,还是早些回去吧。” “再继续耽搁下去,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南宫胤的视线再次落在他身上,瞳孔紧缩,呼吸逐渐粗重。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本王只是怕你死了,谢姝就没人要了。”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云淡风轻的回了过去。 南宫胤更愤怒了,咬牙切齿,“贞洁对女子来说何等重要,你……要了她。” “你还不打算娶她?!” 这不是戏耍姝姝吗? 楚同裳只是掀了一下眼皮,语气轻得如同在开玩笑。 “为何要娶?” 语气里的玩味,好似谢姝只是一件供人把玩的物件。 南宫胤握紧拳头,下颚紧绷着,脸上充满了戾气。 死死盯着楚同裳。 为何要娶? 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娶? 房间里的氛围有些压抑。 直到谢姝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她恍若没有觉察到他们之间的气氛。 “八皇子,汤药来了,旁边是奴婢找人配的一点蜜饯,解解口。” 下一刻,南宫胤已经将碗端过去,将汤药一口饮尽。 他生得俊美昳丽,那张脸风华绝代,天地间都困不住他的潇洒和恣意。 “姝姝端来的药,都没有那么苦了……” 他嬉皮笑脸的,漆黑的丹凤眼里盛开是如春水的笑意。 南宫胤一向就是这个狂放不羁的性格,谢姝已经习惯了。 一边的楚同裳收回了眼神,勾了勾唇,“既然谢姝伺候得这么好,本王就让谢姝在这里伺候八皇子。” 伺候两个字,轻柔而暧昧,仿佛含着不一样的意思。 “奴婢——” 楚同裳轻嗤了一声,“好好伺候八皇子。” 他走出了房间。 真的就把谢姝放在了这里。 …… 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谢姝这才重新看向南宫胤。 谢姝的声线四平八稳的,“南宫胤。” “嗯?”他抿唇,眸子里泛滥起细碎的波澜,温柔得不像话。 谢姝吸了一口气,“不要再做这样糊涂的事了行了吗?我在楚王府很好,你不需要再为我去触怒皇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好好的。” “不要管我。” “生死有命。” 她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了,还要说什么。 但南宫胤已经冷肃了神色,打断了她:“你在楚王府里很好?” 深冬的寒夜里,谢姝在男人的眼瞳里窥到了最炽烈的火光。 谢姝身上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这样犀利的目光戳破。 她眼底忽然就溢满了泪水。 他眸色灼灼,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姝姝,你告诉我你在王府里很好?楚同裳他不是以前的楚同裳了!他大权在握,他要联合顾岁岁的家族做他的大事,他根本就不会管你的死活。” “他让人在牢狱里对你用重刑,眼睁睁的看着顾夫人打瘸了你的腿,他让你下河去给顾岁岁摘花,他根本就不是那个……” “说要娶你为世子妃,只娶你一人的楚同裳了啊!” 字字句句,夹杂着男人雷霆之怒灌入谢姝的耳膜里。 她吃力的呼吸着,空气化作了锋锐的刀子,穿过了她的血肉身躯。 谢姝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滚了出来,泪水滚过脸上的褶皱和烧伤,不见天日。 这一刻,就连从窗户外照耀而来的月色都慢慢变得冰冷了。 然而这还不够,南宫胤转而捏住她的肩膀,逼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他心疼了,“姝姝。” 第23章忘了以前 京城,是夜。 寒风凛冽,细白的雪粒飘飘扬扬地洒落,近乎淹没了满地的残花。 前院传来的丝竹声响个不停,院里处处都贴满了大红喜字。 冬夜寒冷,谢姝已经硬生生在喜房门口站了半日了,站得太久,左腿传来钻心的疼。 刚想缓一下,廊下传来了两个婆子的私语声。 “你说王爷是怎么想的?谢家栽赃王爷通敌卖国,差点害得王爷死在边关,王爷好不容易洗清了冤屈,除掉了谢家。为什么还要让这个丑八怪入府为奴?!” “你懂什么?这谢姝如此不知羞耻,成日里围着王爷追,在全京城的百姓面前丢尽了王爷的脸面,还死活要嫁给王爷!王爷留着她就是为了折磨她,死可比活着简单。” “说得也是,谢家年后就要满门抄斩,这谢姝一个丑八怪还想做我们的王妃,做梦呢。” 两个婆子的讥笑声和着夜里的风雪吹过谢姝的耳畔,本就疼得厉害的左腿更是隐隐发抖。 她迎着夜色,慢慢地抬起头,那一张脸被火烧伤,令人骇然。 那一双眼睛,却如古井死气沉沉,分明是二八年华的姑娘,却枯败颓丧。 眼底,仿佛沉淀了许多深沉的情绪。 “要不然呢?这谢姝也是犯贱,谢家通敌谋反,她身为谢家女,也该一起去死!她还有脸苟活着,果然是没骨气的货色。” “看着吧,王妃入府了……她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是吗? 谢姝的脸上毫无血色,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或许是在牢狱里受的酷刑太多了,疼得多了,竟也不觉得疼了。 她只是觉得冷,很冷……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个婆子的对话声戛然而止。 她们在暗处盯着谢姝,笑得不怀好意。 楚同裳的侍卫从雪中走来,扫了一眼冻得和冰雕似的谢姝。 “王爷让你去伺候!” 侍卫冷冰冰的话语当头砸下来,唤醒了谢姝飘远的思绪。 她不敢说不去。 她已经不是当初的谢大小姐。 只是苟活在王府的一个罪奴。 谢姝拖着疼痛的左腿,一拐一瘸的跟着侍卫走。 腿疼得厉害,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 她每走一步,就在想啊。 谢姝。 楚同裳恨你啊。 哪怕你在牢狱里受尽了酷刑,他也不会相信你从没想过害他。 …… 好不容易来到了书房,谢姝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站不甚稳了,但依旧挺着背脊,透着几分坚韧。 “奴婢——” 谢姝喘息着,张了张口,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人拽住。 她被男人甩到了床榻上去,头晕目眩间。 楚同裳已经压在了她疲惫不堪的身上。 谢姝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那是一张清隽俊美的脸庞,即便只是一身宽松的衣袍,却难掩他周身的清冷气息。 哪怕是做这这么不雅的事,他也仍旧清冷矜贵,风姿卓越。 “叫出来。” 他掐住了她的下颌,右手已经撕开了她的衣衫。 谢姝迎上他的眼眸,艰难地出声。 “顾小姐……还在喜房等——” 他的新婚之夜,若是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明日…… 只怕顾岁岁会扒了她的皮。 “若不是岁岁身体不适,你以为本王愿意碰你这个丑女?”他俯下身,阴沉沉的撕裂了她。 熟悉的疼痛贯穿了身体,谢姝的身体发抖,牙齿死死的咬着嘴唇,防止自己叫出声来。 身体很疼,但他刻薄冷冽的话语,却让她的心揪在了一起。 丑女。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么看她的吗? 哪怕她曾经违背谢家的命令,背着重伤的他在山谷里走了一天一夜,双脚磨破出血。 02章:丑女,倒尽胃口 他百般无情地折磨着她,在她的身子上留下淤青痕迹,谢姝很疼,脸色愈发的惨白,呼吸也很弱。 “疼……”她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楚同裳眼神很凉薄,说出来的话语也变成了刀子扎到了她的耳膜里。 “疼?你也会知道疼?” 他的动作愈发的粗鲁,谢姝觉得身子仿佛要散架了,双眼无神的盯着头顶的帷幔。 她的目光一点点的放空,整个人都如同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云消雨歇。 男人瞥见谢姝浑身的鞭伤,忽然眼神一冷,他掐着她伤口,痛得谢姝一哆嗦。 “这满身的伤,真是让人倒尽胃口!” 谢姝心口重重一痛,虚弱喘息着,她身上的伤口不都是因为他留下的吗? 他让人在牢狱里对她用重刑,逼她招供是否知道谢家谋害楚王府的阴谋! 她垂着眼,声音木木的,“我自知卑贱——” “嘭”的一声,床榻上的谢姝被人一脚踹了下来。 谢姝强忍着身体的酸痛,在地上躺了好一会,这才挣扎着爬起来,捡起散落的衣物穿好。 “我?一个罪奴,也敢自称我?”男人嘲讽笑了。 谢姝浑身一颤,额头磕在地上,卑微如狗。 “奴婢知错。” “掌嘴!” 床榻上的男人一脸冷酷绝情,眉梢眼角都流转着刺骨的冷意。 转变猝不及防,门外候着的下人进来,对着谢姝那张本就毁容的脸,左右开弓! 巴掌落下,谢姝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 她却没了以前的那一副烈性子,低贱又可恨。 “奴婢——”知错。 “再掌!” 楚同裳落在谢姝脸上的眼神,宛如在寒冰里浸泡的刀子,又冷又快。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痛到了他的逆鳞。 又是两巴掌落下! 谢姝眼神恍惚,脸已经肿了起来。 楚同裳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 “就算你不知你父兄谋害本王,本王也不会放过你,谢姝,你该死!” 那双深邃茶褐色的瞳孔里,逐渐翻涌起的是凛冽的寒气。 “奴婢……无话可说。”谢姝脸颊火辣辣的疼着,“若是王爷不信奴婢,依旧可以上酷刑。” 楚同裳的眼底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 下颌骤然一痛,她手指甲猛地嵌入了掌心。 “一个贱奴,还想要本王的信任?你也配?” 听到这里,楚同裳嫌恶的推开了她,如同看到了令人恶心的东西。 事到如今,她依旧满口谎言,哪怕是证据确凿! 他看到了她的签字画押的认罪书,她还能说她无罪? 谢姝闭了闭眼,磕头不起。 楚同裳冷笑了一声,“把她拖下去,好好的教教她规矩!” 他起身,甩袖而去。 衣袖间挥舞起的冷风,将他冰冷的声音递到耳畔,“若是不懂规矩冲撞了岁岁,本王打断你的腿!” 岁岁…… 他再说了什么,谢姝已经听不到了,那一抹身影消失在眼前,她的呼吸也被剥夺。 染血的唇角慢慢地扯开。 空白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反复复的碾压过。 岁岁,顾岁岁…… 那,她谢姝又算什么? 只是一个让他厌恶的丑女吗? 意识逐渐的模糊,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不知道睡了多久。 “哗啦——” 刺骨的冷水泼了下来,谢姝在床上颤抖着,打湿的睫毛微微张开,冷意让她的思绪都变得很迟钝。 第24章同生共死的是我 谢姝本来以为顾岁岁是要把她私自见过南宫胤这事捅到楚同裳面前的,但出乎谢姝的意料,楚同裳竟然没有找她的麻烦。 谢姝才暂时放下心来,至少麻烦不会暂时找来。 她也想明白了一点,楚同裳高兴,她嫂嫂的日子就好过一点。 这几日楚同裳都是半夜才回王府的,都是一个人歇在同心院的。 至于顾岁岁那春秋馆,他是一晚也没去过。 看来是那次吵架后,他们还是没有和好。 但这些谢姝不关心。 楚同裳这几日都在外忙碌,谢姝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为了讨好他,她给他熬了一些养身的药,那是之前圣手如来留给她的方子。 他的身体她是了解的。 之前他体弱,倒也不是真的体弱,而是老王妃怀着他的时候就中毒了,导致他也带病。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很难治,这也是为什么楚同裳一直体弱。 谢姝之前给他试药三年,其实就是做试验品。 因为那位圣手如来也不知道什么药对他的身体有用,但又不敢贸然用药。 谢姝还用自己的血混在药中,圣手如来在她的身体里用了很多种药,他说过,她的血比补药更甚。 而且所有的血,都是针对他的毒。 谢姝正在熬药,抱琴急匆匆的跑到厨房。 她剧烈喘气,手扶着门框几乎站不稳。 “谢姐姐,不好了,你的小侄儿病重了,危在旦夕。” “你快去求求王爷吧!” 抱琴和她关系好,谢姝也经常帮她干活,这才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个消息传了过来。 “啪!” 谢姝手里的勺子转瞬就就掉落在地上,身体吓得一抖。 “我嫂嫂和侄儿怎么了?” 上次不是说在冷院的待遇已经变好了吗?为什么突然就重病了? 抱琴满脸焦急,也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偷偷听到的,情况不太好。” “你也知道,冷院的侍卫都是捧高踩低的东西,是圣上的命令要监管他们,听说少夫人磕破了头,才换来他们传话。” “要是王爷真的不管……” 谢姝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身体也变得僵硬。 回过神后,她踉踉跄跄的往书房的方向跑去。 可来到书房外,谢姝却突然没有勇气进去,她死死的咬着嘴唇,脸色煞白。 谢家所犯是重罪,谢家所有人都被株连,现在都羁押在大牢里,只等着来年秋日处斩。 只有谢姝和容浅是意外。 容浅身怀有孕,谢姝求楚同裳看在三年的试药之恩上为她保住嫂嫂一命。 可现在呢? 侄儿重病了,她已经用恩情要挟了他一次,现在又要用什么理由去要求他出手相助? 害他的人是谢家,他的父王是死在那场战役里的。 她凭什么……还能求他看在过往的情份上,为她的侄儿请个大夫呢? 谢姝她说不出口,血腥味在唇齿间反复窜动。 “你在这里干什么?”青裁抱着剑从房间里走出来。 看到谢姝,青裁从来就没有好脸色,若不是试药之恩,他恨不得杀了谢姝。 谢姝强颜欢笑,“王爷他——” “王妃正在里面陪王爷用膳,不许进去打扰他们。” 青裁就那么堵住了谢姝的去路。 很显然,是不许谢姝进去破坏他们培养感情了。 青裁巴不得王爷和谢姝断得干干净净! 谢姝目不斜视,双手一点点的紧握成拳:“我有要事要见王爷。” 青裁斜她一眼,语气轻蔑,“你的要事就是救你侄儿的命吧?” 他啧啧两声,上下打量着谢姝,最后几乎冷笑。 “谢姝我发现你们谢家的人都很不要脸。” “谢青阳那个老匹夫是,你也是!你们把我们王爷害得这么惨,你还要他为救你侄儿被圣上猜忌?你们哪里来的那么厚的脸皮啊?” “你是不是又打算故技重施,要王爷看在你救命之恩的份上,如何如何——” 谢姝惨白着脸,心脏被他的话,一寸寸的捏紧。 她手冷冰冰的,整个人如同浸在冰窖里。 “不是……” 不是什么呢? 她救他,是因为喜欢他啊,真的好喜欢啊。 她为他试药,哪怕九死一生,也从没想过从他身上索取过什么。 可现在她却无法反驳,因为都是真的。 这些话,比刀剑和耳光伤得谢姝更狠更重。 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和愚蠢。 “不是那你就滚。” 谢姝不走,呼吸一点点的凝固,嗓子一阵颤。 怎么能走呢? 她救不了那个人,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不能看着嫂嫂也和那个人一样的结果。 他一定会对她很失望。 他的亲人,她也保不住。 “嘎吱。” 门打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清冷如水的嗓音打碎了空气。 紧接着,一身月白色长袍的男人迎着雪色走了出来,身姿颀长,一垂眸,眉梢眼角都是疏冷。 楚同裳的目光落在了谢姝身上,她只觉得难以启齿。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爷,她肯定是为了容浅的事来的,你不要再被她骗了,她又想要用救命之恩要挟你!” 青裁嘴快,没好气的说出来了。 楚同裳一直盯着她,那双眼宛如深渊。 “谢姐姐,你给王爷熬的药忘拿了!” 突地,抱琴的声音又响起在了耳边。 谢姝眼前一阵晕眩,眉头蹙得死死的,台阶上的男人气势更冷冽迫人。 场面是诡异的沉默。 “谢姐姐,阿裳没生病,你给他熬药做什么?他的病不是早好了吗?” 顾岁岁也从书房里走出来,眉头皱着,不解问:“你即便是要讨好王爷为少夫人求情,可你让阿裳没病喝药,这不是在诅咒阿裳吗?” 最后一句话,脆生生的落下。 谢姝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更冷冽了,她眉头蹙得更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尽是嘲弄。 谢姝顿了一下开口,眼神忽然变得锋利冷酷。 “王爷的身体有没有问题,我很清楚。” “毕竟,曾经试药三年,和他同生共死的人是我!” 她不再龟缩隐忍,每一句都直戳顾岁岁的胸口! 顾岁岁作为他的心上人,他的青梅竹马。 他时日无多时,她豁出性命来为他试药。 顾岁岁躲在寺庙里为他‘祈福。’ 说好听是祈福。 说难听,是……躲他。 刁难她是吗? 那就看谁更没脸! 第25章别怕,握紧我的手 谢姝的话语掷地有声,现场众人都愣住,无一人出声。 然而随着他们的沉默,空气里仿佛笼罩着一层极低的气压。 顾岁岁在那样冷淡锋利的眼神里,委屈的垂下头,最后走向谢姝。 她扑通一下就跪在了谢姝的面前。 众人骇然。 她鼻子红红的,声音也很低,“谢姐姐,我知道我和阿裳都欠你救命之恩,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给你的。” “我不是说你要害阿裳的意思,我只是……担心阿裳,我说错了话,我给你道歉,你不要生气好吗?是我不好——” 堂堂王妃,竟然给谢姝一个罪人下跪。 这不是要陷谢姝于不义之地吗? 谢姝却不急不慌,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顾岁岁的脸。 她笑了,目光冷凝如寒冰:“什么都可以补偿给我?让出王妃之位怎么样?” “谢姐姐……我可以让阿裳纳你为妾。”顾岁岁压抑住了眼底的愤然,委屈可怜地说。 “妾?”她忽然回头,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楚同裳的脸上。 她平静地道:“若我说的,我要的是这王妃之位呢?” 看似是在和顾岁岁说话,更像在问楚同裳。 顾岁岁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呆滞在那,大约是谢姝今日牙尖嘴利的模样,超过了她的意料。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招了。 顾岁岁怎么可能是真的天真?她是世家贵女,母亲精心教养,她不会错。 一步都不能错。 “岁岁,还不快起来?”楚同裳走下来,将顾岁岁扶起来。 顾岁岁眼睛通红,“阿裳,当初我也不是不想为你试药的,我只是……” 她哽咽得说不出来话,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 只是什么?只是顾家不允许她把后半身搭在一个病秧子的身上,更不可能让她为了一个男人耗费自己的身体。 说是去寺庙祈福,不过是为了不和楚王府撕破脸。 顾家是前朝北汉的贵族,四大世家之一。 顾岁岁的身份,本就堪比皇子公主。 顾太傅不是顾阀世家的直系,但即便是旁系,也不是一般的人家。 “别哭。” 他打断了她,一双泛冷的黑瞳里,流转着的是柔和的波澜。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就算她为本王试药,本王也从没想过娶她。” “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是她一厢情愿,你永远都是本王的妻子。” “一生一世,只许一人。” 那些曾被谢姝忘记的话,又一点点的碾磨过她的心口,疼得发颤。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这一句话划过谢姝的耳膜,她原本挺直的背脊,现在只剩下了僵硬。 她还是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只觉得,身体忽然失去了力气,从心底翻涌而出的苦涩,差一点将她吞噬。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就算为他试药,求来了那一份婚约。 可他说……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娶她。 所以,那婚约只是缓兵之计吗?只是为了看她像个傻子一样为他牺牲付出。 她偏偏不求回报。 谢姝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她这个不重要的人,为他几乎没了一条命。 到头来…… 却抵不过顾岁岁的一滴眼泪。 “岁岁,前些日子是本王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他极力安抚顾岁岁,声音很轻缓,生怕吓到了她。 顾岁岁楚楚可怜,无辜又单纯。 谢姝垂下眼睫毛,淡然无波,像是早就习惯了。 最后怕顾岁岁不相信他的话,男人看向谢姝,轻嗤一声。 他直接就说:“本王会派人去冷院看谢家余孽。” “但本王有一个要求,过几日景王殿下要在狩猎场举行射箭比赛,彩头是一株千年人参。” “岁岁的身子不好,本王要你赢回这支人参。”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的语气,谢姝几乎没有拒绝的空间。 她再次僵在那,抬眸看向了他。 景王。 那是她曾经得罪过最狠的人,是她的死对头! 她入牢狱之后,景王差点砍了她的手。 那是仇敌啊。 为了给顾岁岁养身体,要她去景王的围猎夺彩头? 顾岁岁靠在他的怀里,脸色发白,眼睛含泪,活脱脱的一只小白兔。 她像是很怕谢姝,手指还用力的攥着楚同裳的衣袖。 “阿裳,可是景王他的猎场,必定会有很多能人异士,谢姐姐能行吗?” “她若是不行,谢家余孽的命也就别要了。” 楚同裳丢下了这一句话,搂着委屈得不行的顾岁岁重新回了书房。 至于那一碗用谢姝心血熬成的药。 和谢姝的心一样,一点点的在冬日里冷却。 她花了好一会时间才理清楚了,楚同裳不是在开玩笑。 真的是要她去夺彩头的。 她是会射箭,可她为了他,做了三年的试药人,已经三年没有碰过弓箭了。 如今这一双手满是冻疮的手,还拉得开弓箭吗? 他就是要看她热闹,看她如何垂死挣扎。 等到青裁都走了,抱琴才放下托盘扶她起来。 “谢姐姐,景王不是好相与的,你若是去了……” “真的要去夺彩头吗?” 谢姝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浑身一颤,脑海里有什么记忆一点一点剥离开。 ‘小姑娘,我教你射箭,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无人可信。’ “我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自保。” ‘别怕,握紧我的手。’ 她用力的咬着嘴唇,血迹淋漓,眼睛里的疼痛化作了泪水冲出来。 脑海里的回忆也顷刻间就破碎一片。 她数十年如一日的练习射箭,只是想做到最好! 当初那人悉心教授,让她用来自保的东西,现在却成了楚同裳讨好顾岁岁的工具,也是他对她的羞辱。 谢姝猛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直到跑得累了,喘不过气了,她才摇着头蜷缩到了无人的角落里。 她抓着自己的衣领,心口空洞洞的。 她不能坐以待毙,可是侄儿又怎么办? 若得不了第一名拿到彩头,那又要怎么办? 谢姝想去找南宫胤,可她不敢,不能再拖累他了。 再苦,再难,都是她一个人该承受的东西。 谢姝擦干了眼泪,在墙角里仰起头看着一方狭窄的天空。 她心如死灰。 为什么,她没有死呢?为什么他要丢下她一个人。 她真的,很想他啊。 第26章不屑 …… 至于那一碗用谢姝心血熬成的药。 和谢姝的心一样,一点点的在冬日里冷却。 她花了好一会时间才理清楚了,楚同裳不是在开玩笑。 真的是要她去夺彩头的。 她是会射箭,可她为了他,做了三年的试药人,已经三年没有碰过弓箭了。 如今这一双手满是冻疮的手,还拉得开弓箭吗? 他就是要看她热闹,看她如何垂死挣扎。 等到青裁都走了,抱琴才放下托盘扶她起来。 “谢姐姐,景王不是好相与的,你若是去了……” “真的要去夺彩头吗?” 谢姝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浑身一颤,脑海里有什么记忆一点一点剥离开。 ‘小姑娘,我教你射箭,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无人可信。’ “我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自保。” ‘别怕,握紧我的手。’ 谢姝猛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直到跑得累了,喘不过气了,她才摇着头蜷缩到了无人的角落里。 她抓着自己的衣领,心口空洞洞的。 她不能坐以待毙,可是侄儿又怎么办? 若得不了第一名拿到彩头,那又要怎么办? 谢姝想去找南宫胤,可她不敢,不能再拖累他了。 再苦,再难,都是她一个人该承受的东西。 谢姝擦干了眼泪,在墙角里仰起头看着一方狭窄的天空。 谢姝这一夜又没能安眠,翌日一早,她就拜托抱琴帮她告假了,她又匆匆离开了王府去冷院那边看嫂嫂。 她必须得亲自去看一眼,否则她不会安心的。 楚同裳……倘若只是骗她的呢?倘若……他并没有给嫂嫂请大夫来呢? 冷院在京郊,谢姝拿出唯一的银钗坐了马车过去。 冷院负责看守容浅的守卫都是楚同裳的人。 侍卫将谢姝拦在外面。 谢姝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函。 “还不放我进去?瞎了你们的狗眼,这可是楚王的亲笔字迹!” 谢姝眉目一冷,十分威严地道。 几个侍卫面面相对,有个领头的拿过信函一看。 “这的确是王爷的字迹,可这没有加盖私章——” 谢姝唇角抿起,“这字还不能代表王爷的意思吗?私章我来得匆忙,并未曾盖上。” “还不快放我进去?” 谢姝加重了声音,面容冷峻。 侍卫哪里还敢再拦她,毕竟有这封信函在。 他们让开了路。 谢姝提着裙摆就往里走,她问抱琴借了一些银两,不知道侄儿和嫂嫂缺什么,只能先进去看看。 至于这封楚同裳的亲笔信函,那是假的。 谢姝也只是蒙混过关的,她跟在楚同裳身边三年,每日看他练字,也跟着学。 所以,她也能学他的字。 但只能蒙混这些守卫,定然是骗不过楚同裳的。 入了院子里,映入眼帘的是杂草丛生的荒凉,昨夜雪下得大,四处都堆了雪。 这冷院说是院子,但实际上就是一处荒废的房屋,厨房都是没有屋顶的,四面漏风。 谢姝心下一痛。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打开,容浅端着木盆从里面出来。 看到谢姝那一刻,手里的木盆掉在地上。 “嘭。” 容浅明显吃惊,着急地冲过去,“是不是楚同裳肯放我们离开这里了?” “谢姝,你去想办法啊!照儿还这么小,还没有满月,我可以在这里受苦,可是照儿不行啊。” 她奶水很少,照儿每天都吃不饱,嗷嗷哭。 最近天气太冷了,照儿生病了,一直发热不退。 谢姝垂在大腿侧的手指紧了一下,“不是……” “那你来干什么!”容浅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冷漠了。 她眼底是滔天的恨意。 “你没有办法带我们离开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和照儿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要不知羞耻的倒贴楚同裳,让他对我们谢家赶尽杀绝!” 容浅悲痛又愤怒,她狠狠地攥住谢姝的手腕。 手腕恰好昨日被割伤放血,冷不丁的被握紧,谢姝呼吸都是一重。 “楚同裳没有对不起谢家。”她闭上眼,平稳地说。 容浅用力的推开她。 谢姝身体失去平衡,就那么跌下台阶,狼狈的坐在了雪地上。 容浅张牙舞爪的,脸上是令人恐怖的恨意和冰冷:“都到了今天,你还在为那个薄情寡幸的人说话!” “谢姝,最该死的人是你!我不是让你想办法勾引楚同裳吗?让你再给他怀一个孩子啊,他说不定会看在那个孩子的份上,放过我的照儿呢?” 容浅仰天悲鸣,眼泪簌簌而落,她嘴唇已经干裂起皮。 谢姝重新睁开眼睛,努力地让自己忽视容浅语气里的怒意。 她重新站起来,伸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裙,将雪都抖落下去。 她没什么语气,“嫂嫂,我进去看看侄儿。” 容浅却不甘心。 在她看来,谢姝怀孕,这是最好最快速的办法。 谢姝不愿意! 她一个害得谢家满门入狱的贱人,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得帮谢姝一把。 谢姝到房间里,看到了襁褓里的照儿。 谢照。 孩子很瘦小,怀胎足月生产,却只有五斤重,现在看着和猫一样大。 闭着眼睛微弱的哭着,也看不出来到底像谁。 这么无辜的孩子。 偏偏出生在了恶贯满盈的谢家。 照儿还在发烧,大夫昨晚已经来过了,但是这里的环境太恶劣了。 孩子能挺过来这一次,第二次呢? “倘若照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容浅拖着疲惫的脚步进来,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她一张脸惨白,眼睛红红的,脆弱又悲痛。 谢姝拧着眉心,手指摸了摸孩子的脸蛋。 “我回去……想办法。” 她眼底的目光渐渐深沉。 她没有资格伤春悲秋,这一次,她必须得到景王的彩头。 千年人参。 是她和楚同裳谈判的资本。 她会赢的,她只能赢。 嫂嫂和照儿必须离开这里,否则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谢姝……你到底得罪了谁?说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们断了我们的炭火,你叫我们怎么熬过去?”容浅眼瞳泛红。 没有炭火,这么寒冷的冬天,是会冷死人的。 听到这里,谢姝豁然开朗。 她目光一点点的冷下去,脑海里迸出来了一个人的名字。 顾岁岁。 楚同裳一个男人,还不屑阳奉阴违这种事。 第27章有眼无珠 只有…… 她忽然知道,顾岁岁昨日的笑容代表什么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你能不能去大牢里帮我看看你大哥。”容浅还在继续哀求。 “好歹让他知道,我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谢姝垂眸,久久没有说话,手掌心已经渗出了黏糊糊的汗。 如果有可能的话。 她这辈子都不想在回到大理寺的牢狱里去。 那是她这一辈子最害怕的地方。 过了很久。 她才轻轻的“恩”了一声。 谢姝不能在这里久留,看过他们之后,她就准备走了。 …… 才刚回到下人房,顾岁岁身边的婢女来传话。 王妃有请。 谢姝眼神寒冷,顾岁岁不找她,她也是要找上门去的。 拿她的侄儿威胁她。 这一笔账,她今天就要讨回来。 谢姝跟着婢女来到春秋馆,一路上少不得听婢女的阴阳怪气。 顾岁岁的婢女都是顾夫人精挑细选的家生子。 “哟,长这么丑也不知道王爷看上你哪一点了。” “不过啊。” “可惜了,王爷以后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了,知道我们王妃传你过去做什么吗?王妃知晓你曾经伺候过王爷,想向你学学,王爷喜欢的招数呢。” 谢姝垂着头,一步一步的跟着走,对这些话没有任何的表示,脸上甚至没有情绪波动。 顾岁岁想要侍寝。 那怎么行呢? 她让顾岁岁如愿了,侄儿岂不是白受苦了? “谢姐姐,你终于来了。”顾岁岁清甜的嗓音如黄鹂鸟的叫声一样突然就炸开在谢姝的耳边。 谢姝猛然回过神来,人已经跟着婢女到了顾岁岁的面前了。 顾岁岁笑容明媚,眉眼之间是一闪而过的阴霾。 顾岁岁柔柔道,“对了,谢姐姐,你和阿裳在一起这么多年……” 她突然垂下脸,耳根子覆上了一抹红霜,如同艳红的冰糖葫芦。 “第一次……是不是特别疼啊?今晚谢姐姐可以留在这里陪我吗?” “我很害怕,我怕……而且,我不知道阿裳喜欢什么我什么样……” 顾岁岁那副模样分明是按耐不住的激动,可她却忐忑期待的看着谢姝。 让谢姝留下来陪她。 让谢姝亲眼看着她和楚同裳圆房—— 顾岁岁知道如何去诛灭谢姝心底的希望。 顾岁岁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终于换来了楚同裳的点头。 她之前自导自演为救他遇刺受伤,这才换来他的温柔,她不能放任谢姝继续在楚同裳的身边。 她是会装乖,天真和善,但她已经受不了。 她之前去寺庙祈福,没有为他试药,那段时间刻意的和他断了距离。 她知道的,他心中是有心结的。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刀,她用了苦肉计,他怎么可能会娶她? 但是没关系,她会一点点的打动他的。 毕竟,他也说过,他根本就不喜欢谢姝。 是谢姝非要缠着他,心甘情愿的为他送死。 她心中多了很多的优越感,谢姝就算试药了又怎么样? 阿裳照旧念着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情谊。 还因为她的隐忍退让,换来了今晚圆房的机会。 圆房之后,她总还有机会去弥补他,牢牢抓住他的心。 谢姝紧紧盯着她,眼神化作了冰冷的刀子,仿佛要贯穿顾岁岁脸上的血肉,直达灵魂深处。 她已经想不太起来了,因为她经历了比那疼痛一百倍,一万倍的事。 顾岁岁的话,让谢姝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谢姐姐!”突然,顾岁岁的声音又提高了很多。 窗外辗转而来的日光映到她的瞳孔里,她眼底还有来不及收起的恍惚和茫然。 随之而来,是心口重重的堵塞感。 “王妃放心,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很快就整理好了思绪。 顾岁岁对她的回应很满意。 “那就劳烦谢姐姐多多指点我了。” 谢姝冲她招了招手,“王妃让他们都下去吧,有些话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 顾岁岁不疑有他,照做了。 一屋子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顾岁岁太想知道那些过去了,她雀跃地靠过去,“谢姐姐现在没有人了……” 谢姝眼底闪过一抹刺骨的寒气,当她靠近时,一把攥住了顾岁岁的头发。 她几乎蛮横的拉扯顾岁岁到了铜镜前。 顾岁岁惊叫了起来,一张脸煞白,“你想干什么——” 谢姝攥紧她的头发,重重的两巴掌落到了顾岁岁的脸上。 顾岁岁惊恐。 谢姝的目光逐渐冷凝,几乎结成了冰:“王妃娘娘,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本不想和你为敌,只想安安份份的救我嫂嫂和侄儿。你暗中断了我嫂嫂他们的炭火,让我侄儿重病,你难道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 顾岁岁心跳如狂,脑海空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王妃,你敢打我!” 谢姝露出了很冷酷的笑容,和铜镜里的顾岁岁对望。 她半眯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嘘!” “千万不要大喊大叫,否则啊,等会引来了那么多的人……就不好收场了。” “我们的事,我们悄悄的解决。否则,楚同裳只怕就会知道……你们是如何在大理寺牢狱里,打掉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这样不太好。” 顾岁岁一口气提不起来,从没见过谢姝这么凶悍的模样。 她脸色更白了,挨打了但也不敢叫了。 若是真的让楚同裳知道了……那还得了吗?! 顾岁岁故作镇静,可身体却抖动得厉害。 “你想怎么样……” “这个秘密我不说,不代表我就可以任你揉捏搓扁了。王妃娘娘,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和你为敌。但你若是算计我,欺负我身边的人,我会以牙还牙的。” 谢姝手中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把顾岁岁的头皮撕裂。 “这两巴掌只是告诉你,以后不要试图动我的人。” “知道吗?” 谢姝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脸,好整以暇地为她整理一下发髻。 顾岁岁全程发抖,浑身冷汗。 谢姝在威胁她。 她怎么敢去找楚同裳告状?这个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 “哎呀!” 谢姝忽然慌了,着急道,“王妃娘娘,您怎么不小心点?怎么撞到墙上去了?” “以后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前面的路啊,不要走错了,到时候摔得……鼻青脸肿的。” 字字句句,都在暗指她有眼无珠! 顾岁岁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她捂住自己红肿的脸,火辣辣的疼。 这巴掌印只怕是今天消不下去了。 谢姝打开门,平静的往外走。 没走几步,回头对顾岁岁笑了笑,“王妃娘娘好些养伤吧,这些日子不要轻易动怒了。” 顾岁岁牙齿都要咬碎了,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那个秘密就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 她不能让谢姝活着了,围猎,就要谢姝有去无回! 这两巴掌,她要还回来的。 谢姝离开了春秋馆,晚上的时候,听说王妃病了。 她嗤笑。 侍寝? 顾岁岁敢顶着那巴掌印的脸去侍寝吗? 第28章一往情深 谢姝在冷水泡了太久,她身子没有大好。 起来以后谢姝觉得头晕,昏沉沉的。 她倒在床上,连衣衫都没有系好,就那么抱着自己的薄被睡了过去。 “嘭!” 房门被人踹开,谢姝睡得太沉,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朝她走近,夜色里男人的脸模糊不清,唯独那一双黑眸,如同星辰一般明亮。 顷刻间,她的心跳就猛地停滞。 “你……来了。”她眼睛变红,就那么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的视线变得格外的柔软灼热。 楚同裳面无表情。 谢姝的呼吸凝滞着,一点点的往他面前爬。 她撑着身子跪在他面前,恍惚陷入了美梦里,手指描绘过他清俊英挺的眉眼。 她说。 “你……终于来了啊。” “别走了好不好?” “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楚同裳拧着眉头,眼睛里跳动着怒火。 可谢姝衣衫半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和细致的锁骨。 她身上香气怡人,是她最爱的桂花香。 她呢喃着,“你娶我,好不好?” “我……好想你啊!” “别走。” 她仰着头,拉着他的衣袖撒娇,眸子里星辰璀璨。 “谢——” 楚同裳的眉头更紧。 可下一瞬,女人的香气再次传来,一张脸在眼前放大,她的唇含住了他的。 楚同裳再也忍不住,轻轻一推,就将人按倒在了床榻上。 他很粗暴,一点也不温柔,甚至还为了泄愤似的,一口咬在了她的锁骨上。 直到咬出了血,谢姝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衣衫不整的倒在他身下。 疼痛唤醒了谢姝的意识,她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她狼狈地推开他,不肯让他再近一步。 “走开……” 谢姝脸上毫无血色,白到如同旧纸。 眼前是男人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可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顾岁岁说的话。 圆房。 他们已经圆房了,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 他不是只爱顾岁岁吗?为什么还能碰她? 她不接受了。 不愿再让他羞辱自己,自甘下贱! 楚同裳毫无顾忌的掐着她的下颌,“你是王府的人,是本王的人,本王要如何就如何。” “都睡了那么多次了,怎么,如今你还想留着这一副残花败柳的身躯去做南宫胤的皇子妃吗?” 楚同裳的眼睛里,都是阴鸷如暗夜的颜色。 是她先挑起火的。 如今,清醒过来之后就想要推开他了? 她把他看成谁了?不是南宫胤,她很失望吗? 谢姝盯着头顶的帷幔,耳畔嗡嗡地响着,突然有些头晕眼花。 他坚实的臂膀钳制住了她,身上明明是滚烫炽热的温度。 但她却如坠冰窖。 残花败柳。 看吧。 连他都唾弃她呢。 “啪!” 谢姝闭上眼,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男人愣住。 谢姝死死盯着他,有些报复性的道:“我为什么不能做南宫胤的皇子妃?南宫胤他对我好,他尊我,敬我,爱我。” “他从不羞辱我,他不会骂我残花败柳!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此话一出。 楚同裳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整个人冷怒得可怕。 他更紧的捏住了她的下巴,语气寒冷:“看来是本王太纵容你了。” 果然。 她给岁岁催情香,就是为了撮合他们,让他早一点放过她。 她是真的想和南宫胤走了,也是为了南宫胤要留住这最后的清白? 呵。 可笑。 谢姝闭着眼睛,不看他。 楚同裳更怒,“你若是敢和南宫胤离开楚王府,本王不介意让你谢家余孽在大牢里受尽折磨。” “想必是本王对你太好了,让你不记得了你的身份。” 谢姝又慌了,“你想做什么——” 楚同裳很反感她这模样,在她眼里,谢家人什么都是对的,谢家人比谁都重要。 所以。 当初她明知道她父亲派人截杀他,她告诉谢管家,她根本就不爱他,不过是一个男人,死不足惜! 她有没有为他想过? 楚同裳抓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床榻上拽起来。 今夜,他就要看她看清楚,谢家人是如何跪在他的脚下的! 谢姝抓着他的衣袖,浑身发冷,她挣脱不开,只能嘶着声音。 “你放开我。” 楚同裳充耳不闻,盛怒之下带着谢姝坐上马车,到了大理寺里。 谢家的人作为要犯,都被看守在这里。 大理寺里的犯人都是重犯,这里又阴暗得很,空气里都是腐烂和血腥味。 谢姝一进大牢里克制不住的发抖,这味道太熟悉了。 她不肯进去。 那张脸上是楚同裳从未看到过的恐惧,她尽可能的抓住所有能抓的东西,手指甲几乎泛白,在墙壁上划出痕迹。 “我不……” “我不去……” 她的嗓子破音了。 谢姝想起了太多不好不好的事了,她如何被顾夫人下令打断腿,在牢狱里苟延残喘。 更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哀求经过的守卫,求他们找个大夫来。 她求不到人,肚子越来越痛,血流了一地。 那样的绝望,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啊。 楚同裳听不进去她的话,连拖带拽的把人带到了刑堂里。 他坐在太师椅上,冷酷开口:“本王要亲自审问谢青阳。” “把他带上来。” 谢姝逃不过,她跌倒在地上,摇着头,瑟缩的往墙角里躲去。 可楚同裳让人抓住谢姝,逼她仰起头,睁大眼睛看清楚谢家人今日的下场。 刑堂里所有的刑具,都是血淋淋的。 谢姝已经要被这样的恐惧折磨到窒息。 狱卒把谢青阳拖了上来,他已经被定罪,在牢狱里每日都要受刑罚。 楚同裳吩咐了,不许对谢青阳客气。 谢青阳已是中年,浑身是血,头发杂乱不堪,还凝结起了血块 即便是成了阶下囚,也有着那种金戈铁马的肃杀气息。 看到被桎梏住的谢姝,谢青阳暴怒,武力过人的他硬生生的挣脱了狱卒,不顾脚上的镣铐,疯了似的抓向谢姝。 眼看着那只手要抓到谢姝的脖子。 谢姝生生的闭上眼。 “嘭!” 又听到剧烈的碰撞声,再睁开眼,谢青阳已经撞在墙上滚落下来,口吐鲜血。 而楚同裳负手而立,站在她的面前。 是他救了她。 “孽障!”谢青阳咆哮大吼,恨不得杀了谢姝。 可随后,他又古怪的看着楚同裳。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愿意护着这个孽女?楚世子对她倒是一往情深啊。” 第29章真是好女儿 说了这一句话, 谢青阳诡异的笑声回荡在阴暗逼仄的牢房里。 “好女儿,我的好女儿……论本事还是你狠!” 谢青阳的眼神扫过谢姝,面容几乎扭曲,“你不愧是我谢青阳的女儿,论起你的心狠,为父万万不及你。” 谢姝脸上丝毫无惧色,冷漠得如同陌生人。 她对这个父亲,没有敬爱,只有源源不断的恨。 蚀骨抓心的恨。 谢青阳叹息一声,抹了一把唇边的血迹,“就是可惜啊。” “楚世子对你一往情深,现在都还要护着你。却成了你布局的棋子,你对得起楚世子的情深似海吗?哈哈……” 谢青阳疯狂笑着,双眼凸起,眼底是无法遏制的狂怒。 “楚世子啊,我女儿可比我心狠多了,他对她这么好,她亲自献计让我如何围堵你,你说她是不是狼心狗肺?” “她从头到尾就只是把你当作一枚棋子,你说你可笑吗?楚世子,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怜,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满腹阴谋的人啊!” 谢姝胸口不断起伏,面色如常,只有额头上还有黏糊糊的汗。 她的手指尖开始变冷。 谢青阳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 所以,谢青阳故意说一些让楚同裳误会的话。 谢姝反而冷静下来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谢家的人本就该死啊,不能死在她的手里,但是可以死在楚同裳的手里。 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哪怕楚同裳恨她,她也毫无怨言。 “呵呵。” 楚同裳仍旧面无表情,可周身都涌出强大冰冷的气息,整个刑堂的空气如同寒冬腊月一样,冰冻三尺。 “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看到你们父女互相攀咬。”楚同裳一甩衣袖,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坐姿恣意放松,很是松弛,偏偏举手投足间都是杀伐气息。 他半眯着眼睛,“看来谢将军是想通了要交代了,那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吧。” “本王倒是还想知道,你们还要攀咬到什么时候。” 这不过是他们父女之间演的一场戏,故意反目成仇,只是为了让他保下谢姝而已。 老匹夫果然毒辣。 只可惜,谢姝这人,他已经看不上去了。 谢青阳再次被狱卒押到了刑具上去绑着,当初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现在沦落成阶下囚,狼狈如狗。 他朝地上淬了一口唾沫,“楚世子,要我说出背后的秘密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你就杀了这个孽障!老夫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不甘心,严厉冷峻的眸子甚至要把谢姝的身体戳得鲜血淋漓。 最后一眼,目光如炬。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扳倒被圣上猜忌的楚王府,顺理成章的得到接管名震天下的寒铁骑。 所有的证据,都被他的‘好女儿’偷了出去,全部献给了楚同裳。 一想到谢家有今日,都是谢姝的错,谢青阳恨不得将谢姝大卸八块。 他养了这么多年,居然养了一只白眼狼。 谢姝身体一僵,面上还是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谢青阳报复她,出卖谢家之恨。 可是。 楚同裳会杀了她吗? 她不自觉地看向了面容冷漠的他,牢房里的火光摇晃,衬得男人目光幽深。 楚同裳有多想知道幕后操纵之人究竟是谁,谢姝比谁都知道。 她也不是不能死,但不是现在。 沉默了太久,很久楚同裳都没有说话。 谢姝身体开始发抖。 夜里寒冷,她穿得很单薄,嘴唇都冻发紫。 等待着他的回答,牢房里的时间都像是卡壳了,变得格外的漫长。 “谢将军到了今天还不知死活,你们以为你们父女俩演这反目成仇的戏码,本王就会被你们蒙骗?”楚同裳拧着眉头,眼神毫无顾忌的盯着谢姝。 他像是在说给她听,语气刻薄而锋利。 “不知死活。” “给本王继续打,大理寺的招数如果不够多,前朝提督府的花样也可以拿出来,好好的伺候谢将军。” 一声令下,狱卒又开始鞭打谢青阳了。 鞭子打在肉体上,那种声音,让谢姝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多么熟悉的声音。 每一下都让她格外的紧张,脸色煞白。 楚同裳来大理寺一趟似乎就是为了折磨谢家人。 他以为可以在谢姝的脸上看到除却漠然和冷凝之外的其他情绪,比如恐慌,痛苦。 可她没有。 看着谢青阳被打得皮开肉绽,谢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那不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罪人。 谢姝的心肠究竟是冷硬,还是这只是她在做戏? 他们父女俩人,又想故技重施? 谢姝就那么站在刑堂里听着,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楚同裳的兴致很好。 等到刑罚终于结束了,谢青阳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只剩下了微弱的呼吸。 狱卒把人拖走。 血水流淌了一地。 他仍旧在骂谢姝。 “狼心狗肺……的东西……” “白眼狼。” 谢姝好像没听到,思绪有些恍惚。 白眼狼? 她是吗? 一片沉寂里,楚同裳起身往外走,他走两步,回头盯着谢姝,补了一句。 “你父亲骂得不对,你不仅白眼狼,你根本就是铁石心肠。” 谢姝闭眼,沉默了片刻。 “奴婢的确是这般铁石心肠的人,所以王爷为了王府好,最好还是把我这样不忠不孝的人赶出王府,以免祸害了楚王府。” 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 楚同裳目光一寒。 他语气散漫,“果然是没心没肺的东西,你拿本王做棋子,这笔帐本王迟早让你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景王知你箭法绝技,早就想领教了。” “那本王也告诉你好了,景王的围猎你夺不了彩头,就死在猎场里吧。” 言下之意。 是只要她死了,她拿他当棋子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吗? 谢姝眼底没有波澜:“王爷请放心。” “奴婢一定会活着回来,一定会带着嫂嫂和侄儿离开这里。” 楚同裳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谢姝却疲惫的吐出一口气,垂着眼睫,慢慢地跟了出去。 …… 没过几天,就到了景王举行冬猎的日子。 景王的母妃是四大世家之一的顾淑妃,景王和顾岁岁也还有着几分血亲。 冬猎是前朝经常举行的活动,只是元帝这几年身体不好了,所以才不举行了。 景王在朝堂上可谓是一呼百应,民间也称赞他是赫赫有名的贤王,民心直逼当今的圣上。 谢姝却知道,那不过是虚伪皮囊。 她见过景王下棋输给那人后,如何气急败坏的模样,更见过景王狠辣的手段。 所有人,都比不过他。 第30章下马威 围猎在京郊举行,来参加的人数不胜数,更别提顾淑妃的母家,顾阀本就是大周贵族。 足可见景王在朝堂上的威望深重。 景王贤明之名在外,今日就连一向不太对付的其他王爷也都来了。 谢姝戴着面纱,像个透明人一样跟在楚同裳的身后。 顾岁岁也来了,这会正在和顾夫人借着机会聊天叙家常。 冬日白雪皑皑,整个猎场都是银装素裹,天寒地冻的,来参加的贵女却也不少。 三三两两的贵女们在休息处喝着茶,吃着糕点,谈笑风生。 她们的眼神时不时的盯向营地入口的方向。 谢姝若不是为了所谓的千年人参,根本就不想这样的地方受冻吃苦,简直给自己找罪受。 她也很清楚,这些贵女不畏严寒都来露脸,谁不知道几个王爷都还未婚?别说正妃了,就是捞个侧妃也是镀金了。 四大家族的眼睛可谓是长到顶了,一般的千金小姐他们自然看不上的。 楚同裳要去主营帐,谢姝在外面等候,太冷了,没有个遮挡寒风的地方。 谢姝也去到搭建好的休息处躲风,这里架了火盆,没有外面那么冷。 她自知自己的如今的身份不配进入,也没进去,只是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没曾想,还是有人让她不安生。 “我当是谁,原来是曾经的谢小姐啊。” 声音拉得很长,营地里这会许多家眷都在这里休息,一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谢姝淡然睁开眼睛,望过去。 “怎么?这是不认识我了么?”身着湖蓝色亮片广绣长裙的女子面容娇媚,眉间一粒红痣,嘴角扬起,盛气凌人。 眉眼间和顾岁岁有些相似,但是比顾岁岁张扬。 顾朝朝。 怎么可能不认识? 顾岁岁的堂妹,顾阀直系唯一的大小姐,也是景王的表妹,身份贵重。 谢姝垂下眼,“奴婢见过顾小姐。” 顾朝朝玩味的盯着她,也不叫她起。 只是佯装不解地和身边的顾夫人说话。 “叔母,瞧瞧,这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她不是挺懂规矩吗?” “怎么?她真的敢拿托盘砸伤你的人?我倒是觉得不像呢。” 顾朝朝话里话外都在提那天的事,谢姝皱眉,今日怕是麻烦了。 顾夫人摆摆手,眼底闪过冷光,“朝朝,你可别和她撒气,你是不知道啊,谢姝可不是一般的婢女。就算是罪女,人家还有皇后娘娘撑腰,我们哪里敢动啊!” 顾朝朝柳眉倒竖,冷哼一声。 “皇后娘娘?” “我看是有些人狐假虎威,来人啊,给谢姝赐茶。” 顾朝朝转头又人畜无害的笑,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 下人心领神会,顿时提着一壶烧得滚烫的茶过来。 茶杯就在眼前,谢姝生生接过,抬起眸子,凉凉地看着顾夫人和顾朝朝。 她们身后,是躲着的顾岁岁。 一场危机,蔓延开来。 “谢姝,我们小姐赐茶,这可是天大的福气,若是端不稳洒出一滴,都是要趴在地上喝干净的。” 下人趾高气扬地道。 谢姝屏住呼吸,仍旧岿然不动,目光慢慢地落在了茶壶上。 然而,下一刻,茶壶的沸水不断地倒入茶杯里。 很快就溢了出来,但是谢姝却挺直了背脊,一动不动的。 滚烫的沸水,茶杯都是炙热的,流淌过皮肤,火烧火辣的。 冻疮的伤口几乎被烫破,一双手,又红又肿。 很疼,但是谢姝咬牙忍住。 这是顾朝朝给的下马威。 “叔母,你看,有些人就是贱皮子,就是要好好的教规矩。不然还以为,她自己是千金大小姐。” “什么东西?一个罪女,就算南宫胤那个废物回来了,她还能做八皇子妃?” 气氛有瞬间的僵持,顾朝朝冷笑不已。 顾朝朝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顾夫人和顾岁岁也幸灾乐祸的看着。 顾朝朝乐意来做这个出头鸟,那她们坐收渔翁之利。 谢姝紧抿着嘴唇,瞳孔里冷意弥漫。 顾朝朝更怒了,“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很不满?” 谢姝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已经被烫得没有知觉。 顾朝朝向来无法无天,仗着景王撑腰,恶毒残忍。 该杀! “敢对我叔母不敬,这就是给你的教训。别以为废物回来了,就有人给你撑腰了——” “啊!” 谢姝的眼神变得冷酷,手中端的滚烫茶水就那么泼到了顾朝朝的脸上! 下一刻,她抬起脚,就踹翻了婢女手中的茶壶,果决利落的砸向了顾夫人和顾岁岁的方向。 现场一片混乱,顾夫人护着顾岁岁,生怕顾岁岁被热水烫到了。 而顾朝朝捂着被茶烫到了的一张脸,鬼哭狼嚎,痛得四处乱窜。 “我的脸!” “啊,我的脸啊!谢姝你这贱人,你敢拿这么烫的东西泼我!” “给我把谢姝抓主!我要扒了她的皮!” 顾朝朝最爱的就是她那张脸了,这会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的。 她的脸只是被烫红了一点皮肤,就这么激动。 谢姝一双手都在渗血,即便被蜂拥而来的侍卫按在地上,偏偏她镇静如山。 “小姐,我这就去叫王爷。” 有人飞快地去请几个王爷了,也有人去请太医了。 众人也都围着顾朝朝,嘘寒问暖的。 “顾小姐你没事吧?” “这谢姝都是丧家之犬了,怎么还这么大的胆子啊,竟然敢烫伤顾小姐,景王殿下一向爱护顾小姐,等会谢姝一定难逃一死。” “谢姝敢如此做,就是不把整个顾阀放在眼里,这要是让顾小姐的脸上留疤了,死一百次也赎罪不了。” “她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容貌丑陋,所以妒忌顾小姐?这才找着机会报复?顾小姐好心赐茶,她怎么不知道天高地厚?” “要我说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当初在外流落了那么久,才找回了谢家,整个根都烂坏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但毫无意外的都是在帮顾朝朝说话。 弱者,永远是没有公道的。 更何况,她谢姝只是一个……丧家之犬! 她的满手的鲜血,无人看得见。 第31章砍手 谢姝死死的咬着嘴唇,一双眼睛却冷得可怕,分明大难临头,她却是格外的冷静,好似再大的暴风雨都可以从容面对。 今日是景王的主场,顾朝朝还是景王母家的人,今日谢姝敢当面泼顾朝朝的茶,实在是该死! 所有人都认为谢姝死定了,顾夫人和顾岁岁更是躲在后面露出了笑容。 一阵人仰马翻后,在营帐里的景王和楚同裳等人都急步而来。 景王穿着墨绿色的劲装,面如冠玉,温润儒雅,通身都是清贵之气。 唯独,那一双眼睛,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顾朝朝的脸其实已经不疼了,就那么一杯热茶而已。 但是她还是大哭大闹的,十分的凄惨,“表哥!” “我的脸毁容了,这个贱婢,好大的胆子,我给她赐茶……” “她竟然用茶泼我!她想害我毁容!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给我砍她一只手,我不要她的命!” 顾朝朝添油加醋的哭喊,整个现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被按倒在地上的谢姝。 听到砍手时,她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心中一凛,不愧是表兄妹,折磨人的手段都一模一样。 无数道目光落到了谢姝的身上,如芒在背。 可这个时候,谢姝眼角余光注意到了楚同裳。 他低头,温柔的为顾岁岁擦去眼角的泪,神色温柔缱绻。 谢姝垂下眼睫。 景王脸色冷凝,看了一眼谢姝,又安抚了顾朝朝。 这才冷冷地问:“谢姝,你有何话可说?” 谢姝抿唇,思绪这一刻很清楚。 顾朝朝急眼了,“表哥,您怎么还要问谢姝?受害者是我啊,是她对我动手,以下犯上!别说我只是要她一只手了,我……” 景王沉下脸,顾朝朝连忙闭上嘴,乖乖坐好。 “景王殿下,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为顾小姐作证,的确是谢姝先动手,以下犯上!” 众人异口同声。 这无疑是又将谢姝推上风口浪尖。 景王阴沉沉的盯着她,“你可还有话说?若是没有,那本王便依法处置了。” 以下犯上。 砍掉一只手。 偏偏,顾朝朝找了一个赐茶的好名头。 顾朝朝瞳孔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顾夫人却有些惋惜。 按顾朝朝的性格竟然没把人整死?只是要一只手? 这祸害还活着做什么? 满室寂静,现场的气压低得可怕。 侍卫松开了谢姝,她额头触地,声音平稳无波:“奴婢承认,是奴婢先动手。” “奴婢无话可说。” 顾朝朝痛快极了,拍椅大吼,愤然道:“还不把人给我拖下去,好好的教训她一番。” “以下犯上,就是要挨打的。” “谢姝,一只手,便宜你了。” 顾朝朝像是一只斗胜的公鸡,得意洋洋的,脸上皮肤泛红,衬得她神色狰狞如恶魔。 躲在楚同裳怀里的顾岁岁扬起了嘴角,眼神偷偷地往谢姝那边看。 谢姝,这就是你得罪我的代价。 那两巴掌,我还给你了。 这口气,我出了。 然而,就在众人谢姝的惩罚就是砍一只手时。 “王爷,奴婢还有一句话要说。” 谢姝慢慢地抬起头,目光和景王对视。 顿时间,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 谢姝都死定了,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说什么? 顾朝朝气急,声色俱厉,“你还要说什么?” “表哥,不要听她狡辩了,把人拖下去砍了!” “这口气我不出,我就不叫顾朝朝!她敢这么对我,分明是没把顾家放在眼里,也没把表哥你放在眼里。” 顾朝朝太恨谢姝了,抛却以前的恩怨不谈。 一个罪人也敢反抗她,她就是要擦碎谢姝的骨头! 谢姝毫不畏惧。 “反正奴婢也逃不出顾小姐的手掌心,顾小姐还不如等奴婢说完?” “难道是顾小姐做贼心虚?” 第32章师从何人 回应谢姝的,是所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刷刷刷地,所有人都看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就连楚同裳都忍不住看了过来,他的瞳孔很深邃,冷若寒潭。 顾岁岁脸上挂着担忧,心底都要高兴疯了。 “阿裳,谢姐姐怎么会……说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她大可不必的,阿裳你帮帮她吧。” “她是无礼了一些,但我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楚同裳收回眼神,拍了拍她的手背。 “闲事莫管。” 谢姝往日里是个丑女,只知道追着楚同裳跑,京城里的人知道她,但知道得更多的是她不知羞耻,为楚同裳要死要活的。 景王的棋艺,可是连元帝都夸过的,一个谢姝也敢大言不惭的说要对弈? 比棋艺,谢姝分明就是自取其辱! “她是疯了吗?她是什么东西?她不就只知道追男人吗?怎么……还敢和景王对弈?” “你快恰恰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居然有人要挑战王爷的棋艺,这……太玄幻了。” “哈哈哈……” “你别说,我觉得这个笑话挺好笑的。” “对弈,就她?!” “只怕她怎么会哭的都不知道,为了逃脱惩罚,还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众人反应过来之后,都毫不客气的哄堂大笑。 每个人落在谢姝身上的眼神都充满了恶意和嘲讽。 景王身为贤王,自然还是克制的,但微微扬起的嘴角,也昭示他内心的不屑。 谢姝毫不在乎外人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景王。 “奴婢斗胆。” “恳请王爷应允。” 景王不答应也要答应,谢姝都把高帽子给他戴上去了,他若是拒绝,岂不是有损自己贤王的名声? 一侧的顾朝朝也目露得意,拉着景王的衣袖,“表哥,这贱人居然不知死活的要和你对弈,你好好的搓她的锐气!她自己不要脸,也怪不得我们,就她……” “也算是人才?我看她是个蠢才!蠢到自找死路!”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起哄,“王爷,既然她这么想要挑战王爷的棋艺,不如和她对弈一番。” “不过,我还有一个好玩的提议,她要是输了,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那惩罚加倍,剁她两只手!” 一时间,现场安静了下去。 景王问,“你意下如何?” “奴婢没意见。”谢姝额头触地,行了跪拜大礼。 一盘棋,输了,就是两只手。 赢了,也就是躲过了这次的惩罚。 “但奴婢若是赢了,还请王爷作保,日后顾小姐不可再找奴婢麻烦。” 谢姝讲条件。 景王目光一沉,“本王允了。” 顾朝朝气得都要咬碎牙齿了,谢姝这贱人怎么知道,即便是赢了棋,她也要收拾她? …… 今日的围猎还没开始就如此的精彩,景王的棋艺师从名师,谢姝……熟悉她的人也都知道,她从来就不擅棋艺。 只怕,死得很惨。 顾岁岁也在抹着眼泪,“阿裳,谢姐姐怎么那么草率啊,这可是两只手啊,她就这么答应了?” “阿裳,你快想想办法。” 顾岁岁焦急得很,眼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楚同裳脸上没什么表情,无动于衷。 “愿赌服输。” 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顿了一下。 谢姝不像是这么轻易会认输的人。 连他都可以利用。 谢姝什么时候会下棋的?还敢和景王对弈? …… 棋盘很快就摆好了,景王和谢姝分别对坐,下的是围棋。 景王的身后围了不少的人,谢姝身后,空无一人。 谢姝的手疼得狠了,血一直都没有止,拿白棋的时候,手指都疼得厉害。 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景王为表示自己的风度,让谢姝先走一步。 “王爷真的是好气度。” “这个时候还想着君子之风,让了谢姝一步。” “就算让了谢姝一步,我看谢姝也赢不了,她要是赢了,我光着腚在雪场里跑上几圈!” “这可是你说的啊。” 众人嬉笑怒骂。 谢姝强压住情绪,因为手指很疼,所以缓缓地落着棋子。 很奇怪,她很平静,哪怕现在孤立无援,可她一分慌张都没有。 这不是她第一次下棋。 她是会棋的,只是有人告诉她,擅棋者,也擅谋。 古往今来,权贵帝皇最忌讳擅棋者! 轻易不可泄于人前,会为她带来祸害。 但今天,她必须和景王对弈,否则就真的要失去一只手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众人本来以为,景王棋艺高超,对于谢姝不过是片刻的事。 但很快,众人发现了端倪。 谢姝一直都很沉静,一下一下的落着子。 棋子上沾染了血,她的目光愈发的坚毅。 有看的懂棋势的人也沉寂了下来,不由自主的看向谢姝那边。 局势紧迫,黑子和白子相遇厮杀,黑棋一开始就包围了白棋,却不想,这只是谢姝的诱敌之计! 转眼间,白棋就撕开了黑棋的包围之势,反而还不断地吞并了黑棋。 一炷香过去了。 众人有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看着谢姝。 她竟然已经坚持住了一炷香? 这不可能。 谢姝一个草包,也能坚持这么久?是不是景王在放水? 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场面一度有些凝滞。 谢姝还在继续下子,额头上冒出了些许的细汗。 她也是紧张的,景王果然棋艺无双,除了那个人,无人再胜他。 即便她是那人亲手教出来的,棋风深得他的精髓,可是好几年未曾对弈了,她竟然也有一种危机感了。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周围一片死寂,无人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不仅谢姝紧张,就连观棋的人也忐忑,每落下一个子,呼吸就紧一分。 这对弈的时间太长了,长得不正常。 景王还是很冷静的,不过这几次看向谢姝的眼神,反而多了几分凝重和探究。 之前的轻视已经褪去。 顾朝朝已经忍不住了,“表哥,你是不是在让她啊?你可不要心软啊,让她狂,就要付出代价。” 景王投去冷冷的一瞥。 顾朝朝瞬间噤若寒蝉,绞着裙边,脸色煞白。 第33章这么爱出风头 景王喜欢下棋,但最讨厌下棋的时候周围有人叽叽喳喳的。 “不知道谢姝你师从何人?本王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棋艺精湛。”景王意味深长地道。 谢姝拿棋子的手指一顿,睫毛垂下,在眼部投下阴影。 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之前奴婢曾经在佛寺养病了好几年,有幸和佛寺的一位住持了学习了一些时间。” 闻言。 景王笑着点头,又落下了一子,然而当他纵观棋盘,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说谎。 谢姝分明在说谎。 她到底是什么人?看来,之前不应该那么轻易的放过了谢姝,还是该让谢姝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牢狱里。 最后已经到了最后的几枚棋子了,已经到了要绝胜负的时候了。 越是到了最后,他们就越是冷静,忍耐。 不知道是不是谢姝的错觉,总觉得景王看她的眼神,藏着冷意,像是在看另外的一个人。 谢姝更是不敢露出任何的破绽。 “看来王爷遇见了敌手了。”眼前有阴影笼来。 谢姝抬起眼,便看到了楚同裳。 他的眼神也落在了棋盘上,仿佛对这一盘棋很感兴趣。 可那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雾气,还有凛冽的寒气。 谢姝顿了一下,避开他的注视。 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厮杀,景王的棋子很有技术,一看就是精通的。 另外一人凌厉激进,杂乱无章,每一子都看似无心而落。 但却精妙无比,自然而然的连成局势,逼得人无法喘息。 谢姝的棋风,淡然里有带着凌厉。 这一下大家更是吃惊,连楚同裳都这么说了。 谢姝还真的是有两把刷子? 最后一枚白子落下,谢姝退了一步,起身跪地。 “平局了,奴婢能求王爷那个恩典吗?” 她不能赢,只能输,或者平局,景王装得仁义贤明,实则根本就没有容人之量。 众人心中狠狠地颤抖。 “平局了?就凭她都能平局吗?真的不是王爷在让她?” 顾岁岁更是差点咬断了舌头。 平手? 方才那个说要光着屁股跑两圈的男人也不开口了。 景王温和一笑,“起来吧,你是楚王府的人,处置你也要看一看楚王的面子上。” 一场危机揭过。 景王很聪明的为自己找回了面子,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像是在告诉众人,平局是他让的,是看在楚王府的面子上。 而不是谢姝自己的真本事。 “我就说……” 顾朝朝愤恨不已。 顾夫人拉住了她,不让她继续生事。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谁不知道谢姝之前为了楚王试药,喝了三年的汤药,王爷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还是王爷心善,留了谢姝一命。” “是啊,谢姝虽说是个草包,但是……对楚王却是一番情深意切,楚王若是不管不顾,倒不对……” 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又扯到了楚同裳的身上。 顾岁岁脸色很不好看,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楚同裳他面无表情。 谢姝则卑躬屈膝的退了出去,手指已经疼得麻木了,上面还有一颗一颗透明的水泡。 她不知道等会还能不能拉开弓。 谢姝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眼前忽然笼了一道阴影。 她慢慢地抬起头。 楚同裳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的脸色很冷漠。 谢姝拢眉。 “怎么本王以前不知道你如此爱出风头?” “因为你出风头,如今岁岁又一次的被人拉出来议论,你高兴了?” 谢姝就不说话了。 第34章动我的人? 诚然,她的沉默让男人不满意,捏着她下颌的手指用了几分力道。 有些疼。 谢姝仍旧低眉顺眼的,连一声疼都欠奉。 楚同裳心烦意乱的冷哼一声,“不说话就是承认了?为了出风头,便要踩在岁岁的名声上?” 谢姝只觉得无奈,攥紧了手指,“王爷心中很清楚,奴婢今日无人可靠,我只是断尾求生,而不是出风头。” 下一秒,身子一个趔趄。 楚同裳推开了她,黑眸里弥漫着沉沉的煞气,“本王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本王也不清楚你的事。” 这话一说出来,谢姝抿着唇瓣不说话了。 她有些疲惫。 她真的很累了,那些人为什么议论顾岁岁,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就因为她为楚同裳试了药,现在别人拿出来说一说,也打击到了顾岁岁那可怜的自信心了吗? 但辩驳的话,一句都不必说。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的。 沉默之间,一瓶药丢到了谢姝的面前。 她瞳孔微动。 男人已经负手而去,“这是烫伤膏,岁岁的千年人参不要忘了。” 声音传来的时候,谢姝低垂着头,没什么情绪的盯着地上的药瓶。 过了好一会,她才僵硬的蹲下身,捡起来打开一看。 这是一瓶药膏。 楚同裳打她一巴掌,又给她一颗糖吃。 “奴婢……一定会赢。”她低低地回应,也不管已经走远的他是否听得到。 按照景王和顾家的关系,什么彩头,都是虚名而已。 若是顾家人开口需要,景王不会不卖这个人情。 只不过是他们这些权贵,故意拿来戏弄人的罢了。 北汉的四大世家,看来沉疴已久,早就该除了。 顾家最是张扬,几乎一手垄断了所有的文臣,朝中大部分的文臣都是顾家的人。 至于武将,裴阀是北汉的降臣,元帝推翻了北汉之后,建立新的大周朝。 一直在削弱裴家的势力,楚王府是中流砥柱,谢家便是新贵。 这谢家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但如今,谢姝已经不关心朝堂的走向了。 …… 景王举行的围猎,最先进行射箭比赛,若是谁能一举夺魁,不仅能够得到千年人参,还能被景王推荐到军营里去。 现在,景王的手已经伸得太长了。 掌控了朝堂的文官势力还不够,已经妄图染指军营。 众人听到这个景王宣布这个消息,个个都兴奋不已。 顾阀是如今风头最盛的家族,有了景王的推荐,他们已经等同于是拿到了一张金牌! 是以。 重赏之下,勇夫更多,很多寒门庶子,也都来了。 谢姝一介女子之身出现在其中,招来了男人的嘲笑。 “我说谢姝,你不要来凑热闹了行不行?你这小身板,你拉得开弓吗?” “怎么?莫非你也想和我们争夺去军营的机会?” “我可从来没听说女子还能从军的,你还是比较擅长追男人。” 他们围着谢姝嗤笑,一点不留情面。 更有甚者,还对谢姝动手动脚的。 “楚王怎么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啊?看你,纵然容貌丑了一些,但到底还是个女人啊,怎么让你比赛?” “跟着他不如跟着我,虽说我是庶子,但好歹不用……” 谢姝垂着眼,盘腿坐在地上,她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的擦拭锋利的箭头。 好几个纨绔子弟将她围住,谢姝也不慌。 “你也知道你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拿什么和一战成名的楚王相提并论?”谢姝的目光仿佛凝结了冰霜。 她的眼神,竟比她手中的箭头更冷,更锐利。 这个男人她认得,陈阀里的一名的庶子。 叫什么她都不记得了,败类,又有什么记得的必要? 只记得,结仇的原因是因为他仗着自己是陈阀的人,活活虐死了一名青楼女子,双眼都被刺瞎了。 世家大族一手遮天,连元帝都不敢轻易动,更何况青楼女子命贱如草。 纵谢姝有心想为她伸冤,谢青阳怎么会允许她得罪世家大族?谢家虽说是新贵,但终究只是一个……没有根基的暴发户。 谢姝觉得齿冷,她现在也最卑贱的奴婢,所以……连生死都不能自主。 陈楮听得一呆,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你说我上不得台面?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谢姝勾唇冷笑,慢慢地将箭搭上弓,手臂蓄力。 她眼神透着一种尖锐的冷意,“陈公子难不成还是要喝奶的三岁孩子吗?” “贱人,我今天——”陈楮更暴躁了,眼底闪过狰狞和恶毒。 谢姝的弓箭对准了他。 她目不斜视:“陈公子想试试我的箭法吗?能不能刺瞎你的一只眼?!” 谢姝神情淡漠,像是在说笑。 但偏偏那气势逼人。 陈楮不怕死的继续走过去,一脸狂怒。 一步,两步。 越来越近了。 “嘭!” 红色身影如流霞一般在眼前飘过,陈楮的身体被人一脚踹飞,摔出去很远,倒在了雪地里。 谢姝看到他,这才松开了弓箭。 陈楮发出痛苦的叫声。 “敢对我的姝姝动手动脚的?你当我南宫胤是死的吗?再敢碰姝姝一根手指头,我可不管你是姓陈,还是顾,我剁了你!” 南宫胤面容妖孽如桃花,一身艳丽红色,是这冰天雪地里的一抹绝艳之色。 缓缓走到陈楮面前,一脚踩中了陈楮的胸膛。 硬生生的。 将陈楮狠狠踩在了地上。 “呕——”陈楮白着脸,喷出了一口血。 周围的人都大气不敢出,难以置信的看着这杀神一般的八皇子。 不是说是废物吗?就连谢姝都不肯嫁,为什么看着比景王更狠? 本来比赛场闹哄哄的,这会南宫胤一来,这飞扬跋扈的一脚,顿时就震住了场子。 围观的人都不敢伸出援手,生怕南宫胤发起疯起来找自己算账。 毕竟,他们刚才都有嘲笑谢姝。 陈楮敢怒不敢言,氛围一片凝滞。 “皇弟,怎么一来就这么大的火气?是谁招惹你了?既然你来捧为兄的场,谁若是你惹你动气了,拖出去责罚便是。” 景王领着一大队人姗姗来迟,及时打破了沉默。 第35章保不住她 “你受伤还未曾痊愈,可不能在动手,太医说过得顾忌着点。” 景王面容儒雅,目光真诚,像是真的很担心南宫胤动气伤到了身体。 谢姝也皱眉,眼睛盯着他的后背,要看个清清楚楚。 “托皇兄的福,我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不过……”他眸子一眯,眼神扫过景王身后的顾家众人,最后划过了楚同裳的脸。 南宫胤的语调冷冽了起来,“即便是我伤没好,我也得爬过来为姝姝撑腰,毕竟,这里牛鬼蛇神太多了。” “我的姝姝柔弱不能自理,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这一句话,是故意盯着顾朝朝说的。 顾朝朝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赶忙缩到了景王的背后。 空气再次冷凝。 谢姝觉得南宫胤太过张扬了,缓缓地走过去,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衫。 刚想说什么,抬起头就发现对面的楚同裳正看着自己。 他眉心微微拧着。 两人目光触及的一瞬,他便又收了回去。 “皇弟,你这是说的何话?谢姝可不需要你的撑腰,她有勇有谋,棋艺精湛,连本王都要高看她一眼,她可不是普通的弱女子。”景王若有所思的扫了谢姝一眼。 谢姝下意识的攥紧了南宫胤的衣衫。 景王怀疑她了? 她已经尽力不去回想那人的下法,怎么还是让……景王抓住到了破绽? 下一刻,谢姝肩膀被人搂住,失神间,跌入了南宫胤的怀抱里。 他暧昧的用额头抵着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皇兄可别这么夸她,姝姝胆子小,会被吓坏的。” 顾朝朝差点被气死。 谢姝都敢泼她的茶,拿水壶砸她们,临危不乱的和她表哥谈条件。 这叫胆小? 这难道不叫胆大包天吗? 南宫胤和景王之间的你来我往,虽说还算克制压抑,但是懂的人已经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景王不得已打圆场,“罢了罢了,不高兴的事就都过去吧。” “今日谢姝也要参加射箭比赛的,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入座为她鼓掌吧。” 在景王的带领下,一行人又去原本搭建好的台子上休息。 众人经过谢姝和南宫胤的面前,很多人都在好奇的打量他们。 众目睽睽下,南宫胤就这么搂着谢姝,该不是还不死心吧? 等到楚同裳的身影。 南宫胤没好气的道,“你抽什么疯?你让她来比赛射箭?你不知道她手受伤了吗?” “楚同裳,我真的是看错你了!你要去比赛,你自己上不行?你刁难一个弱女子,你脑子有问题?” 南宫胤不客气的骂过去。 楚同裳没什么反应,投来一个淡然的目光。 “你心疼她,那不如让我们看看八皇子的箭法。” 他嗤了一声便离去了。 南宫胤的身体微微紧绷,谢姝对上他的的丹凤眼,呼吸沉了几分。 “不用为我担心,我有分寸。” 谢姝退出了他的怀抱。 气氛骤然就冷了。 南宫胤欲言又止,瞳孔里翻涌着暗流。 他不是没想过为谢姝出手。 可他若是出手,会引来其他人的猜忌。 窝囊废,就该好好的当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窝囊废。 楚同裳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楚王在时,一向不和四大世家亲近,只效忠他父皇一个人。 绝对的忠于皇权。 那楚同裳是为什么要和景王走近?到底想做什么? 南宫胤的目光很复杂深沉,再也不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谢姝垂目。 “真的不用担心我,输了也没事的。” 她从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南宫胤自有他不出手的道理。 有人教过她,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只有她自己! 南宫胤罕见地沉默了下来,慢吞吞的走到位置上坐下。 他身边正好就是坐的楚同裳。 比赛即将开始。 他们心不在焉的看着比赛,各自交锋。 “不是心疼她么?本王可没告诉她,不许你帮她夺人参。”楚同裳神情自若,语气散漫。 南宫胤收回视线,抿了一下唇,“你要夺人参你自己不会去?为什么非要作践她?” 楚同裳没回答他,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 “你不觉得你管得宽?” “你可以代她上场。” 可偏偏,南宫胤不能上。 很快就到了谢姝上场,今日的比赛里也不是没有女子,只是很少。 有一位苏家贵女,苏细蕊,从小就习武,可以说武功高强。 她的志向就是入军营,偏偏苏阀都是文人,苏老先生桃李满天下,苏家什么不多,就是藏书古卷最多! 苏阀,是四大世家里,唯一的清流人家,并不手握重权,只重在教书育人。 苏细蕊,女扮男装,顶着整个家族的压力来了。 女子从未有入军营的先例,苏阀反对,她只能剑走偏锋。 看到谢姝,苏细蕊抱拳致礼,同为女子,她知道女子走到这里有多艰难,承受了多大的勇气。 但是她也一定要赢。 比赛并不是只有一轮,射箭是开场,第二轮是围猎,比谁的猎物最多。 第三轮,还是未知,这是景王藏得迷底。 只有在第一轮赢了的人,才有资格进入第二轮围猎。 谢姝不会骑射,没想过第二轮,她只是要人参,夺了第一轮的冠就行。 第一轮的彩头就是人参。 高台上坐了许许多多的人,谢姝凝神屏气,闭上眼,将所有的思绪都驱逐。 这是时隔多年后的的第一次拉弓,她对弓箭还是熟悉的。 曾经在佛寺里苦练过无数次,终于有一天,连古老的榕树都应声而断。 在这辽阔的雪地里,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风声。 可她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小姑娘。’ ‘你看一遍,这是我燕氏一族的绝技,穿云箭法。’ ‘不用怕。’ ‘你可以退,我在你身后。’ 轰然间。 “开始!” 有人喊了。 她睁眼,正要拉弓,可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桃花香。 有人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让我来射。” “你不行。” 若是让人知道,谢姝会穿云箭法,谢姝会死。 燕桢就保不住她了。 第36章杀谋 众人大惊。 然而紧接着,万箭齐发,对面的箭靶子上,有好几支箭都正中靶心! 其中有一支,竟是将箭靶子都射穿—— 负责检查成绩的侍卫一脸震惊,向着赛道的方向看过去,恰好就看到了红衣翩翩的南宫胤。 他衣袖张开好似盛开的蝴蝶,将谢姝拥在怀里。 那么亲密暧昧的姿势,一箭就穿了靶心! 他是掌控着谢姝的手拉开弓箭的。 高台上看他们射箭的观众都惊呆了,不过都没怎么关注谢姝,更多的是在讨论南宫胤。 就连景王看到被穿透的靶心,瞳孔里也赫然闪过一抹诧异,随后便是很深的神色。 顾朝朝嘴快,她身份尊贵,说话也不给人留情面。 “这是真的吗?那个被欺负只知道钻裤裆的窝囊废,他居然……一箭穿箭靶子?” “这八皇子不是不会武功吗?没想到箭法如此精湛。” “好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八皇子射箭,今日为了美人,也是豁出去了。” “表哥,我不相信!一个废物也能把箭射得这么好?” 是啊。 更何况,这箭还穿透了箭靶中心。 这更难得了,除非是军营里久经训练的神箭手,才有这个本事。 那么,这证明了一个什么呢? 景王很快就恢复了神色,看向楚同裳。 景王眼底藏着不明的笑意,“不知楚王你觉得八皇子的箭法如何?比起楚家军的神箭营,谁更胜一筹呢?” “不分伯仲。”楚同裳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算是肯定了南宫胤的箭法。 但这肯定,更像是一把尖刀,刺向了南宫胤。 谁不知道景王如今风头正盛,十有八九这储君之位就会落到他头上? 虽说一个没有背景的皇子不成气候但是到了非常之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令景王紧张。 就算南宫胤箭法如神这也改变不了什么,不算什么。 景王忌讳的是另外一点,都以为最没威胁的就是这个被放逐到南疆的老八。 谁曾想,老八这个‘窝囊废’到底在想什么呢? 景王唇边的笑意扩大,偏偏眼底却是毫无情绪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冰冷。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南宫胤出手,谢姝和他一组,自然得了第一名。 但是,景王临时加赛,站出来缓缓地道:“老八,你贸然为这谢姝出手,也不是皇兄不给你面子,但……你们这两人一组,似乎对其他参赛的人有些不公平呢?第一轮的奖励是千年人参。” “也不是皇兄舍不得这东西,老八,若你和谢姝一起围猎,再次获胜的话,皇兄就将这彩头给了谢姝。” 景王温和,目光扫过南宫胤时,充满了探究之意。 尽管他藏得很好。 南宫胤还是感觉到了。 围猎。 景王怕是对他起疑心了,不过,他本就不在乎了。 他还可以周旋,可是谢姝……若是在众目睽睽下出手了,那才是不测。 南宫胤让谢姝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他堂堂皇子,反而在一边站着,只是站姿慵懒,没什么品相。 “围猎啊,这要看我们姝姝喜欢不了。” 他拖着长长的腔调,笑眯眯的低头看着谢姝。 “敢不敢去?” 谢姝抿唇不言。 景王突然加赛,是因为南宫胤来帮她了。 他们先犯了规矩,也怨不得景王。 只是…… 围猎啊。 谢姝垂下眼,一点点的攥紧了他的衣袖,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她不会骑马。 她什么都肯去学,但这辈子就怕骑马,这是她永远都无法克服的魔咒。 “敢。”谢姝坚定地望着他。 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不会骑马又怎么样,楚同裳也不会放过她,不要那千年人参了。 就是这话音落下的一刻,谢姝感觉到一抹冷意绞在自己的身上。 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撞上了楚同裳那双锋利而冷漠的眼。 谢姝很快就收回目光。 南宫胤勾唇一笑,敲了敲她的额头。 “既然姝姝作伴,我也来凑个热闹。” “还望皇兄到时候把这千年人参给姝姝。” “自然。”景王见好就收。 第二轮的围猎,进行的时间比较长,虽说是皇家猎场。 但是这里猎场里也有一些野性动物,谁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 乱箭伤人的事,也时有发生。 围猎是比较热闹的,就连景王都亲自下场了。 顾岁岁一脸的好奇,“阿裳,谢姐姐怎么也去猎场里了?她会不会遇见危险?” “阿裳,不如叫谢姐姐出来吧……别去了,就算八皇子会保护好她,可是万一有什么意外……” 顾岁岁故意把话题扯到了谢姝的身上。 哪怕谢姝这会都不在,也不忘记编排谢姝和南宫胤的关系。 这大可不必。 今日之后,他们的流言只会越来越多。 楚同裳的眼神扫过了远处入口的红色身影,谢姝和他共乘一骑往猎场里去。 顾岁岁也看到了他们,露出羡慕的笑容。 “我真羡慕谢姐姐,有那样好的身体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去围猎,我就不行了……” 她很落寞,眼睛里藏着遮掩不住的冷笑。 她的声音都是沙哑委屈的,“阿裳,我总是给你拖后腿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可以去围猎的。” 楚同裳低下头,握住她冰冷的手,声音沉而柔,如同古琴声。 他很有耐心的哄她,“说什么呢?这围猎都是以往的活动,本王也没兴趣,。” “喜欢什么?本王让谢姝猎出来给你。” 顾岁岁长得和小白兔一样,太单纯温软了,十分的惹人心软。 “这……可以吗?会不会为难谢姐姐……” “有什么为难的?” 他冷嗤了一声。 “你别太小看她了。” 顾岁岁笑得高兴,说要一张白狐皮。 侍卫转头就去追谢姝了。 会点武功的人都去围猎了,看台上就没留下多少人了。 不过,奇怪的是顾朝朝这个不会武功的人却也消失不见了。 顾岁岁没找到顾朝朝,但也没声张,不知想到了什么,顾岁岁的心情忽然就晴朗了起来。 她坐在看台上,慢慢地品茶,享受着。 谢姝惹了顾朝朝。 这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啊。 营帐里。 顾朝朝叫来自己身边的暗卫,一脸阴冷的吩咐:“给我把谢姝弄死在猎场里。” “我不想看到她活着出来!” 暗卫闪身离去。 顾朝朝笑得张狂。 敢泼我的茶,几个窝囊废都保不住你。 第37章是你吗 谢姝不会骑马,但是也没有成为南宫胤的拖累。 南宫胤负责御马,谢姝则射猎。 前面的地盘都没什么东西了,南宫胤夹着马深入腹地,打算去更远的地方涉猎。 猎物倒也不用他们去捡,最后会有侍卫清理猎场,会把所有的猎物都清理出去。 很多人都进来了,几乎两两三三的结伴,就怕中途出个什么意外,到时候也好喊人。 陈楮等人也来了,像个臭屁虫一样跟在景王的身后。 “姝姝,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把我当成男人看啊。”南宫胤无奈地叹气。 若是一般女人和男人共乘一骑,还要对着他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只怕都要芳心暗许了。 可他家姝姝呢! 她沉着冷静,只知道找猎物,百发百中,根本就没有功夫看他一眼。 他终于忍不住了,问她,“难道猎物比我这张脸更好看?” 谢姝:“你不要闹。” 这一场若是再赢不了,那楚同裳还要折磨她的嫂嫂。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密林深处了,周围已经没人了。 参天大树林立,整个林子深处没有光,只有昏暗。 冬日里的天色本就不好,更何况阴暗潮湿的森林,更是诡异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每个树叶的缝隙间,都仿佛藏满了人。 马儿忽然不肯前进,在原地绕着圈子。 谢姝感觉到了什么,也不敢放松,顿时用力拉弓,箭头缓缓地瞄准了空气里的每一处。 南宫胤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俯下身,在她的耳畔。 “今天想陪你狩猎,看来有些人是成心不让我清净了。” “姝姝。” “我下去看看。” 他动作行云流水的翻身下马,红衣就要往密林深处走去。 谢姝心脏紧绷,眼前的阴暗更浓了,她嗓子发紧。 “南宫胤,你别去,我们一起!” 他头也不回,潇洒恣意。 “你担心个什么劲啊,快去围猎,我就是去看看那里有没有更好的猎物。” 他回答得漫不经心的,玩味又吊儿郎当的。 谢姝怎么可能让他去? 可突然间,他回头,一枚石头打中了马屁股。 马儿痛得仰天长啸,疯了似的往另外一侧冲了过去。 谢姝霎时间就白了脸,马儿狂奔,一路往前疾驰着,穿过了带刺的荆棘,跟疯了似的根本就不受控制了。 谢姝俯下身,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马脖子,随着马儿的狂奔,寒风擦过脸颊,谢姝叫不出来,心脏都要飞奔出身体了。 南宫胤他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他都能为她出手,为什么就觉得,她是贪生怕死的人? 他能护她。 她也能。 眼前的阴暗忽然散去,出现了一片雪地。 再往前就是悬崖! 谢姝心脏狂跳,马儿的颠簸让她的肺部疼痛无比。 “跳马!” 混乱一片的脑海,陡然就被男人清冷的嗓音划破。 谢姝在狂风里睁不开眼,可莫名觉得这声音熟悉。 但又不可能是楚同裳。 她已然顾不了那么多,眼睛一闭,心一横,松开了马脖子。 “嘭!” 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摔下去,顺着斜坡一直往下滚。 不断地滚落,撞击到了石头上,忽然,就在这样的剧痛里有人抱住了她。 谢姝眼睛血红,迷瞪的看着他。 她惨白着脸,眼睛湿润了,扬起疼痛的手指,抚摸上他的脸。 “是你吗?” 第38章大乱,遇刺 回到营地,顾岁岁就带着人迎了上来。 顾岁岁看到楚同裳的伤,眼睛一下就红了。 “谢姐姐……” “阿裳受伤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姝抿着嘴唇,“奴婢不知,王爷自行去狩猎了。” 顾岁岁语气不太好,“你不知?” 谢姝睫毛轻颤,一双眼睛看着顾岁岁。 她该知道什么? “你应该照顾好阿裳的,你怎么能让他受伤了……就算你不在乎阿裳,可是——” 顾岁岁眉心蹙着,心疼得脸色都白了。 她话里是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可是落在众人的眼里,却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好了,没什么事,小伤而已。”楚同裳的黑眸轻轻的收缩了一下,他一开口,声音仍旧是清冷的。 顾岁岁眼泪跟着往下掉。 “我们赶紧让太医来。” 楚同裳神色自若,微微点了点头。 顾岁岁火急火燎的要扶着他去帐篷里休息。 才走几步,营地入口又是一阵剧烈的骚动。 有人惊慌地大喊。 “快请太医来,八皇子遇刺了,快请太医!” 几乎是一瞬间,谢姝的神经紧绷,她的心脏也狠狠地被颤了一下,随后脚步虚浮的往营地入口跑去。 遇刺! 南宫胤怎么会遇刺?难道真的有人在猎场里安排了刺杀吗? 顾岁岁愣了一下,随后抿唇,“谢姐姐……真的很担心八皇子。” 楚同裳没多说什么,反而轻轻抓紧了顾岁岁的手指。 “既然八皇子遇刺了,那我们不必去看太医了,回王府吧。” 他的眼眸,冷若寒潭,里面仿佛尘封了冰霜。 好像在看谢姝,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楚同裳的眼神从人群里收回来,沉了沉呼吸,他没什么情绪的转身离去。 顾岁岁心疼坏了,提脚追上去,“好,我们现在就回府。” 两人携手而去,然而整个猎场都因为南宫胤遇刺而乱成一锅粥了。 谢姝看着满身是血的南宫胤被几个侍卫抬出来,她的腿一下就软了,跌跌撞撞的走过去,耳畔嗡嗡的作响。 谢姝来不及多想什么,满眼都是那绚烂的红。 她声音很浅,比平日里多几分关切。 “南宫胤……” 他的红衣被血染得更是鲜红,整个人倒在担架上,一张俊美妖孽的脸布满血污。 仍旧那么吊儿郎当的笑着,除却呼吸比较微弱而已,竟然没有受伤的模样。 “不……哭。” “我皮厚……一点都不疼。” 谢姝垂下头,手指一点点的扣紧了掌心。 都怪她,若是早一点去找到南宫胤,他就不会受伤了。 “快把老八抬到帐篷里去救治,若是他有什么事,本王摘了你们的脑袋!” 景王勃然大怒,但看到南宫胤的片刻,眼神就沉了下来。 “老八你放心,今日围猎是为兄主持的,为兄势必把潜伏在猎场里的贼人抓到,为你出这一口气!” “你好好治伤,旁的都不要管。” 景王愤怒异常,一开口就是冰冷阴沉的气息。 很快,南宫胤被抬到了帐篷里去,为表示歉意,景王甚至把那一支人参都拿了出来。 谢姝也跟了过去,她不能不闻不问。 景王亲自带着人去猎场里查看,将猎场围得和铁桶一样,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皇子遇刺,这罪名可大可小。 南宫胤就算不受宠的八皇子,可到底是元帝的血脉。 今日的围猎是景王一手主持的,猎场也是景王的人负责清理的,若是景王不把这事办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唯恐元帝会猜忌他容不下兄弟手足,以为他是心狠手辣之辈。 所以,景王必须亲自彻查。 然而,一到了猎场里,景王就变了脸色,温润的脸爬上了狰狞。 他一巴掌甩在侍卫的脸上! “本王是叫你把握好分寸试探一下他,这些年是不是都在藏锋,而不是要你们这群没长脑子的给本王下死手!” “蠢货,今日围猎是本王主持,但凡是他出事了,这叫外人怎么想本王?本王和母妃多年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景王暴怒。 侍卫刷刷地跪了下去,声音哆嗦,“属下没有下死手,也没有伤到八皇子,是……点到即止。” “他受那么重的伤,真的不是属下!” 侍卫担惊受怕的为自己辩驳。 景王顿了一下,有些愣。 随后,他阴沉沉地道:“不是你们,会是谁?” 他没有吩咐动手,谁敢—— 陡然间,景王想到了什么,后背爬上了一股冷意。 “楚王呢?”他压低了声音。 侍卫连忙回答,“说是猎白狐受伤了,这会回王府去了。” 景王心脏一沉。 他本想借着这次的围猎比赛邀请楚同裳,最后安插了比赛的人到楚同裳的军营里去。 现在,南宫胤遇刺,闹这么一出,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错过了这个绝佳的机会,要再想让楚同裳妥协他的人进军营,怕是难上加难。 “去给本王查,仔仔细细的查老八。” 景王的面容瞬间就变得阴恻恻的,和温润谦和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怀疑。 是老八自导自演。 看来,还真的是他小瞧了老八,当了这么多年的窝囊废,终于忍不住了! “还有那个谢姝,一并去查一查。” “本王怀疑她和那人有所勾结!” 那可是颠覆国本的大事。 若真的是他想的这样,那只要顺着谢姝这一条线,楚同裳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他就能铲除了楚同裳。 为父皇了却心头大患! …… 南宫胤的伤挺严重的,刺得很深,差一点就伤到了心脉了。 谢姝一直陪着他。 他很虚弱,望着她的眼神仍旧温柔如春风。 “你别……担心我。” “我真的没事,这人参……你可以带回去交差了。” “我就是……好想吃江南的红豆饼啊,你能给我做吗?” 洗干净了脸,男人的脸色白如宣纸,没有半点血色。 南宫胤的阴柔昳丽,艳绝天下。 谢姝喉咙哽了哽,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南宫胤温柔的凝视着她,但笑不语。 “回去给我做红豆饼……” “我的伤真的不严重啊,我不是还没死吗?” 他还能打趣她,甚至将手扬起来,摸了摸她的脸。 他不会告诉她。 其实楚同裳,伤得比他还要严重。 第39章我很疼啊 虽说这不是做红豆饼的时候,但是南宫胤都提了这个要求了,谢姝很明白,他应是不想要自己难受,也一声不吭地回王府做红豆饼。 谢姝的厨艺尚可,红豆饼是江南的特产,谢姝半路出家也能做得香甜软糯。 她正要带着蒸好的红豆饼去驿站,在大门口却撞到了一波一波赶进来的大夫。 “你们都给我快点,王爷又吐血了,若是王爷旧疾复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小心你们的脑袋。” 侍卫冷冰冰的呵斥着。 谢姝的脚步顿了顿,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 吐血? 楚同裳不就是猎狐受伤了吗?能有这么严重? 谢姝压下心绪,提着食盒便要走了。 顾岁岁的声音传了过来,“谢姐姐,留步。” “有事?”谢姝垂着眼。 顾岁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突然拉住谢姝的手,哀求:“青裁说谢姐姐的血可以入药,王爷受伤引发了陈年旧伤,请谢姐姐割血救一救王爷。” 闻言,谢姝的眉头一跳。 青裁连这个都说了? “谢姐姐,就算你和八皇子情投意合,可是我也求求你,你不能见死不救的对不对?你们曾经有过婚约的啊。” 顾岁岁一脸的柔弱和无辜。 谢姝放下食盒,声音平直,“带路。” 她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这个时候也没有太多心思顾忌顾岁岁的别有用心了。 楚同裳不能死。 他的命,是她的。 …… 同心院的主屋里,一进去便是浓浓的血腥气。 顾岁岁自告奋勇的在外面守着,把所有人都屏退了下去。 自然,她也不希望让别人知道,是谢姝放血救楚同裳。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谢姝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昏迷的男人,白色的里衣敞开,露出精瘦的胸膛。 一道狰狞的伤闯入眼帘,伤口大约是又发作了,原本愈合的伤疤又开始渗血。 仍旧是那张清隽如竹的脸,只是太过苍白羸弱了。 谢姝抿唇,吞咽了喉咙里的酸涩感,她用匕首割开了手腕。 就那么用手腕对准了他干裂苍白的嘴唇,任由鲜血一滴滴的落进去。 疼痛感很强烈,可是谢姝早就不怕疼了。 当初圣手如来问她愿不愿意成为他的药人。 她那个时候就发誓了。 他绝对不能死。 想来九凝山和南唐的那一战,一定很惨烈。 如若不然,楚同裳的胸口也不会留下这么深的伤。 都三四个月了,还是看得到。 不知道放了多少的血,谢姝的视野有些发黑,她腿软到只能跌坐在床边,没有走路的力气,只能将手腕用帕子轻轻的缠住。 倒在床边,她有些艰难地抬起手,近乎眷恋的描绘过他苍白的容颜。 好像在看他。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失血过多,谢姝沉沉地昏睡过去,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轻轻抚过她的发顶。 那样如水般的温柔,几乎要将谢姝沉溺到深海里。 在她发神间。 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慵懒,开口就是浓浓的疼惜。 “疼不疼啊,你疼不疼……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怎么能不要我呢……” 谢姝被吵醒了,睁开眼,却撞入了一双迷离朦胧的眸子里。 他脸上还有不曾收起的悲伤,和那个意气风发的楚王是天壤之别。 谢姝发怔。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是那么的温柔耐心,“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你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谢姝喉咙开始发紧,眼神却还是平静疏离的。 这一刻心跳停止,她甚至都忘记了他的手是滚烫的。 如同烈火要焚烧她的肌肤。 “楚……”她刚开口,“我不是顾岁岁。” 他挣扎着,将她抱入怀里,整个人痛苦而危险。 他却不理她,只是心疼的去亲吻她的脸,从眉眼,到鼻子,唇瓣。 他吻得小心而温柔,“你就算这样对我,可我还是喜欢你啊。” “你知道吗?被一剑穿心的时候,我真的很疼。” “可我不能死,我要回来,我要回来见你。” 谢姝沉默如石,鼻子却开始发酸了。 他现在是高热了,所以意识不清醒了。 可他却一直抱着她,不肯松开,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她的鼻尖。 最后,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他抓住她的手,笑容灿烂,“你别难过。” “我现在好好的,我给你……猎的白狐,你喜欢吗?” “只要你喜欢,我受多少伤都不疼,只要你开心就好。” 谢姝眼神变了,浑身冰冷。 第40章引火烧身 “呕——” 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来,气息微弱。 顾岁岁方寸大乱,“阿裳,你这是怎么了?” 楚同裳仿佛入了魔,听不到顾岁岁的声音,只是直直地盯着谢姝离开的方向。 他乌黑的瞳孔里交织着闪过冷意。 “你答应了……她什么?”他的气息不稳。 顾岁岁拉住他的手,心疼地道:“阿裳,你好好休息。” “你不要怪谢姐姐,虽说她放血救你是有条件的,可为了你,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的。” 顾岁岁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招人心软得很。 楚同裳终于收回眼神,拧起了眉头。 他看着顾岁岁,嘴唇动了动,最终闭上了眼睛。 “以后不要求她了,没有她的血,我也能好起来。” “我不想你求人,哪怕是为了我。” 顾岁岁抿了嘴角。 “我知道了。” …… 知道楚同裳吐血,谢姝也没有停留,还是赶去了驿站,把红豆饼送了过去。 楚同裳身边仆人无数,还有一个顾岁岁嘘寒问暖。 她没必要在这里自讨没趣。 谢姝看完南宫胤回来,已经是子时了,她还带回来了那支千年人参。 南宫胤伤重,但还是把这人参给她了。 没有人参,她不能回来交差。 …… 翌日一早,谢姝就去同心院见楚同裳。 他重病,被青裁拦在了门外。 谢姝迫不及待的要去冷院见嫂嫂,又去找顾岁岁。 春秋馆。 顾岁岁不知道听说了什么消息,气得砸了很多的花瓶瓷器。 巧儿在一边劝她,“王妃,您可得忍啊。” “巧儿,你说。”顾岁岁头疼无比,眼神冰冷,“在猎场里到底是谁救了谢姝?” “朝朝说她安排了暗卫进去要谢姝的命,可她的暗卫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猎场里。” “到底是谁……帮着谢姝那贱人?” 顾岁岁已经不再忍耐,言语间都是刻薄,“她就算会射箭,可那是顾阀的死士,谢姝背后难道还有什么高人?” 巧儿身体发抖,“王妃,这暗卫死得很惨,猎场里能救谢姝的怕是只有八皇子。” 顾岁岁眯着眼睛。 “要真的是南宫胤,这就坏了。” “走,我们去顾阀一趟。” 顾岁岁领着人去看顾朝朝了。 顾朝朝从来跋扈,但是这一次被吓病了,她的死士没有回来,被人发现的时候死得很惨。 顾阀最近也不顺利,朝堂上有人在弹劾景王。 景王举行的围猎,八皇子却重伤,让刺客混进去了,这事可大可小。 很显然,这事被有心之人捅在了朝堂上去,就是不打算大事化小。 景王为平息朝堂的风波,亲自请旨调查刺客一案。 出人意料的,是元帝否了。 元帝重新安排了人选,传旨的太监到了楚王府去。 点名要楚同裳去调查这遇刺一案,再次把楚王府放到了众人面前。 不管刺客是谁安排的,楚王府去调查真相,楚同裳都免不得要得罪幕后之人。 总会有一些人,不希望楚同裳调查到真相。 谢姝看到传旨的太监来,跪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她下意识的担心起了南宫胤。 楚同裳若是真的调查到了什么…… 别人不知道南宫胤的本事,可她知道,南宫胤会不会引火烧身? 第41章景王对她感兴趣 传旨的太监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谢姝跪在地上仍旧没回过神,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她的脸色很难看。 接旨的楚同裳已经起身,目光在谢姝的身上落了一瞬。 “这么担心南宫胤,本王许你去照顾他,不必回来了。” 楚同裳没什么语气的说。 谢姝陡然抬起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她抿了一下嘴唇,什么都没说,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脸色这样苍白,该不是你知道南宫胤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男人的身躯缓缓地逼近,淡漠地开口询问。 谢姝垂下眼睛,“我只是奴婢,怎么可能知道八皇子的事呢?” 她的手指扣得更紧了一些。 总觉得楚同裳的眼神是有深意的,难道……他真的知道什么吗?知道并没有所谓的遇刺,南宫胤只是自导自演,为了反将景王一军! 这一步,的确走得很险,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局势混乱。 如果让景王觉察到了什么,南宫胤的处境会更危险。 谢姝很不安,竭力克制自己的呼吸。 “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本王可不会为你兜底。” 楚同裳嗤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和她擦肩而过。 谢姝不得不低声回答:“奴婢明白。” 话音才落。 原本已经走出去的男人,忽然又折返回来。 他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到了柱子边。 楚同裳的语调很沉冷,“你若是知道,你就该知道以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下次看到顾朝朝绕路走,再得罪顾阀,没有人会救你。” 谢姝屏住呼吸,心底有些火气。 她后背抵着冰冷的柱子,却抬起头直视着他。 “王爷是觉得奴婢反击做错了?奴婢就该命如草芥,任由他们践踏?我偏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王爷放心,奴婢会一人认下所有罪名。” 这话一出,场面有片刻的僵持。 谢姝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锋利了几分。 她慢慢地垂下头,眼神暗了下去。 不能得罪楚同裳,不能以卵击石。 嫂嫂和侄儿的日子不能再难过了…… 就在谢姝以为楚同裳要发作时,他却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的棋艺是谁教你的?” 他问得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谢姝微顿,呼吸变得很浅。 “是佛寺的僧人教我的。” 下一刻,她的下颌骤然被人捏住,撞入眼帘的是他冰冷暗沉的眼。 “说谎。” “本王派人去查证过,菩提寺的僧人就没有会下棋的。” 谢姝抿着嘴唇回望着他。 “菩提寺的僧人很多,教我的那名僧人已经去云游了。”她睁着眼说瞎话。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楚同裳意义不明的嗤笑了一声。 谢姝皱眉,下意识的辩驳,“奴婢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王爷若是不相信,可以去查证。” 楚同裳嗓音清冷,“用不着本王去查,你还不知道吧。” “景王对你很感兴趣,已经派人去调查你了。” “用不了多久,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他像是看热闹似的,眼神一刻都没有移开过谢姝的脸,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反应。 谢姝面色还是不变。 “奴婢还是那句话,奴婢身上没什么秘密。” 试探她? 第42章一剑穿心 谢姝的身体陡然一僵,眸子收缩着。 原本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她的肌肤。 曾经床第之间,他最喜欢便是如此的小动作。 “你没有秘密就好,本王还担心你会做贼心虚。”他嘲了一句。 谢姝往后退,后背抵着木柱,无路可退。 她只能低眉,“请王爷自重。” 顾不得去听楚同裳话里的其他意思,她并不希望顾岁岁因为她而继续针对嫂嫂他们。 所以必要得和楚同裳保持距离。 “自重?”楚同裳慢慢地收回了手,乌黑的瞳孔里仿佛裹了寒意。 他的视线很犀利,“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求人的时候了?” 谢姝垂着眼睛,也不应声。 “希望你的骨头和你的嘴一样硬。” 楚同裳的眼神又冷沉了几分,松开她,甩袖离去。 下一刻。 谢姝猛地伸出手,满是冻疮的手指,就那么不经意地攥住了的楚同裳的衣袖。 她攥得很紧,骨节几乎泛白。 她的声音也低,“你要的人参我已经拿到了,我可以去大理寺见一见谢况么?” “还有我的嫂嫂和侄儿,你要言而有信,不能再任由顾岁岁为难他们。” 男人的步伐顿住,目光垂落,没有丁点的情绪,就那么看着衣袖上多出来的那一只手。 谢姝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眸子里的神彩变得很淡。 她一点点的松开了他的衣袖。 “是奴婢失礼了。” 她一直都记得,楚同裳最排斥别人触碰他的衣衫。 只有顾岁岁是那个意外。 楚同裳冷笑了一下,然后说:“岁岁不是那种人。” “……你那么相信顾岁岁?” 他挑眉,言辞冷淡,“本王不相信她,难道还相信你?” 谢姝嘴唇张了张,但什么都没说。 空气僵持了片刻。 那股压迫的气势骤然消失了,脚步声逐渐远去,谢姝紧绷着的身体一点点的放松下来。 她贴着柱子滑落到地,双手冷得发抖。 谢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却渐生疑惑。 他究竟是在试探她?还是……景王真的因为一场对弈看出什么来了? 如果真的看出什么了,那她就算是带着嫂嫂和侄儿离开,也永远得不到安宁的。 谢姝的心,沉入了冰窖里。 因为楚同裳要调查猎场遇刺一事,最近这几天都格外的忙碌。 但查来查去,却愈发的扑朔迷离,根据现场的杀手尸体来看,竟然还牵涉到了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 青铜门。 这若是再继续查下去,也是没有任何进展的。 牵涉到了江湖,那就更远了。 谢姝这几天也很关注这个消息,她担心以楚同裳的本事真的挖到什么。 南宫胤走这一步险棋,若是楚同裳查到了,南宫胤会四面楚歌。 不仅元帝震怒,就连顾阀也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谢姝这几日都有些不在状态,甚至还和抱琴换了值守的时间,这几天都由她负责伺候楚同裳。 为了多进楚同裳的书房,她一天送好几次汤药进去。 除夕夜过几天就要到了,这两天还是谢姝守夜。 王府里到处都在布置了,张灯结彩的,喜气洋洋的一片。 楚同裳今晚回来得很晚,谢姝知道他的习惯,不管多晚回来都必须要沐浴。 准备洗澡水之后,谢姝就要退出去。 “本王让你走了么?”他像是没看到她似的,抬起手就开始解腰带。 谢姝倒也不怕,谨守本分,“王爷之前不喜——” “给本王按一按。” 他语气也很疲惫,褪掉了衣衫,就那么进入了浴桶里。 楚同裳闭着眼睛放松。 谢姝走过去给他揉捏头部,力道适中,按得很是舒服。 楚同裳随口一说,“和以前按得一样好。” 谢姝的动作有些迟钝。 大约是太久了,太久没从楚同裳的口中听到所谓的以前了。 以前他要吃很多的药来解毒,谢姝特意在圣手如来那里学了按摩,在他痛苦的时候为他缓解一下症状。 不知道按了多久,谢姝的手指都有些酸痛了。 她侧首看过去,发现楚同裳竟然已经睡着了。 哪怕是睡着了,他的眉头也是皱着的。 灯光氤氲开在他的脸上,那股杀伐之气淡化了很多。 她收起手,他胸口那道刀疤却闯入了她的视野里。 谢姝的思绪放空。 他之前说,他被一剑穿心了。 这个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吗? 谢姝慢慢地扯开了嘴角,她的手指慢慢地触碰到他的刀疤,轻轻地抚摸过,好似如同涟漪温柔,在心疼他一般。 幸好。 他活着回来了。 幸好。 他没有死。 他的命,是她的。 …… 谢姝她最近一直都在打探消息,所以和楚同裳接触得多了一些,甚至还顶了抱琴的班。 院子里的人传了出去,却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了。 谢姝贼心不死,使尽了浑身解数要勾引楚同裳。 成日成夜都在他身边伺候,狐媚子一个。 这传来传去的,最后也传到了顾岁岁的耳朵里。 顾岁岁还没采取行动。 同心院就又传来了风声。 “明夜景王在芳菲阁设宴,点名要你和本王一起出席,你准备一下。”楚同裳言简意赅。 谢姝愣了愣。 楚同裳的语气和往日一样,冷漠平直:“不想去?” 她很平静,“奴婢去。” 看来,景王是真的想调查她了,明夜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她就算这次不去,躲得了这一次,可是躲不过第二次。 本是景王点名要见她,最后整个王府都在传。 王爷要带着谢姝一个婢女去参加宴会,这简直是把顾岁岁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作为主母,她竟然没有参加宴会的资格吗? 对方还是权势滔天的景王,下一任的储君。 顾岁岁再能忍,这一次也忍不了,翌日入夜,在谢姝和楚同裳要出门前。 她亲自带着婢女找上来。 倒也不是发作,而是十分体贴的给谢姝送了一套衣裙。 湖蓝色的锦绣云缎,淡雅宜人的广袖长裙。 “谢姐姐,王爷等会要带你出去参加晚宴,我料想你必定来不及做衣服了,这是我做好的新衣,你收下吧。” “景王设宴可不能马虎,你跟在王爷的身边,代表的是王爷的脸面。” 顾岁岁说得头头是道,婴儿肥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妒忌,温柔乖顺。 谢姝垂目,长睫遮住了眼底的冷厉。 她走过去接过了衣裙。 “奴婢谢过王妃。” “阿裳。”顾岁岁笑盈盈的,亲密的挽住楚同裳的胳膊。 “你这些日子都在忙着查案子,没有好好陪我。” “要过年了,街上愈发热闹了,今晚我来芳菲阁接阿裳好不好?你陪我去放河灯好不好呀?” 楚同裳摸了摸她的脑袋,宠溺:“有心愿对我许就好了,你有什么心愿我都会帮你实现,河神也听不到啊。” 谢姝捧着衣衫折返回房间换衣服,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 她看到,楚同裳小心的将顾岁岁的披风系好。 第43章不过一个奴婢 芳菲阁今晚被景王包场,一共有四层楼。 景王定下了最大的包间。 在这个节骨眼上,景王明知道楚同裳负责调查南宫胤遇刺一案,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惹人猜忌。 但景王聪明就聪明在,还特意邀请了受害者南宫胤一起来赴宴。 美其名曰,是为了给南宫胤赔罪。 就连那日刁难谢姝的陈楮都在受邀的行列。 谢姝和楚同裳在楼下下了马车,一下马车,就遇见了靖王,陈德妃的儿子。 “南宫胤,你一个庶人之子也配皇兄设宴款待你?”靖王双手插着腰带,一脸的不屑和嘲弄。 “你母亲出身最低,你就是贱民之子,今日要我让路也可以,皇兄我今日不刁难你了,不让你钻我的胯下,你从我的马下爬过去就行!”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大方。 靖王就是欺负南宫胤欺负得最狠的那一个,景王好歹还会为了自己贤王的名声掩饰一下,靖王那就是一条毒蛇。 靖王收拾南宫胤的时候,从不掩饰。 芳菲阁处于京城的中心地带,人潮如织。 靖王这一刁难,南宫胤明日就会成为京城里的笑话。 身为皇子,还要钻人胯下。 南宫胤本就受伤未愈,这会和侍卫都被靖王的侍卫拦在酒楼门口。 谢姝眉头蹙起,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 手腕猝不及防的人被人攫住。 她回眸,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楚同裳,“本王不会为你善后。” 谢姝垂下眼,“靖王找麻烦,是因为南宫胤他帮我对付了陈阀的人。” 楚同裳侧目,半张英俊的脸庞沦陷在了光暗交织的阴影里,给人几分戾气的感觉。 “呵。”他轻笑了一下,目光玩味,“听你的口气,是在怪本王当初没有出手相救?” 他松开了手。 谢姝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过一会,他又补了一句,“你也值得本王为你得罪陈阀?” 语气轻描淡写的,好似谢姝只是一个物件。 谢姝沉默下来,手心被指甲抠出了痕迹。 她脚下僵硬,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靖王好大喜功,最爱面子,陈楮即便是陈阀的庶子。 但是南宫胤打陈楮的脸,就是得罪了靖王。 局势愈发的危险,空气宛如一张绷紧的织网。 靖王带着人不肯后退,门口是一匹马。 南宫胤凝视着靖王,声音轻飘飘的:“今日是景王设宴,皇兄如此作为,是景王的意思么?” 他脸上没有表情。 那张绝艳的脸,只剩下了阴沉的戾气。 景王和靖王都是一丘之貉,只是景王习惯戴一张人皮面具。 靖王如此为难,也不过是景王默许了。 今日若不是谢姝要来,他是不会来的。 可他又怕,楚同裳不会管谢姝的死活。 “少拿皇兄来压本王,本王就是要告诉你,窝囊废永远都是窝囊废,本王永远都记得你钻本王胯裆的时候。” 靖王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眼角扫过谢姝。 他咧嘴一笑,“看不出来,谢姝都变成一只破鞋了,你这个废物倒还是对她惺惺相惜。” “楚王碰过的女人,你也要?” 南宫胤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偏偏他压下了怒意,笑得风华绝代的。 那一脸的艳色,生生地将周围的灯光都压了下去。 “我钟情于一人,也比皇兄你博爱府中三十八房姬妾好,皇兄你得小心你的身体。” “不要哪日精尽人亡了。” 靖王好色,众所皆知。 南宫胤这也是撕破了脸皮。 靖王脸色一变,黑眸满是戾气,“你这废物……口出狂言。” 他暴怒,扬起手中的鞭子就朝南宫胤的方向甩来。 冷风凌厉。 南宫胤岿然不动,目光都没有动半分。 就在鞭子即将落到南宫胤身上,一道纤瘦的身影义无反顾的挡在了南宫胤的面前。 鞭子抽在了谢姝的身上,衣衫破裂,划过脸颊,绽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谢姝站得笔直,连一声呻吟都欠奉。 “姝姝!” 谢姝不动,直视着靖王。 “靖王殿下还请息怒,开玩笑也要有一个度,今日之事若是闹大了,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只怕对靖王不好,八皇子也是皇家之人,这样有损皇家颜面,圣上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皇家颜面,圣上颜面。 谢姝拿捏住了靖王的死穴。 靖王的脸色变换了几番,随后冷笑一声,把鞭子丢给了身边的侍卫。 “你倒是提醒本王了。” 靖王阴冷一笑,转身入了芳菲阁。 众目睽睽下,这么刁难窝囊废,的确不太好听。 可废物敢动他陈阀的人,那他也必然也要还以颜色的。 背地里,就不代表不能做什么了。 还有谢姝那个丑女! …… “疼不疼?”南宫胤脸上尽是心疼和担忧。 他伸手,触碰了她的伤。 谢姝和他对视,恰好便错过了楚同裳望来的目光。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就算是疼,我也会站出来。” “如你对我一般。” 话音才落下,楚同裳抬脚走了,将他们晾晒在了门口。 青裁跟上去,时不时回头看谢姝。 他吐槽:“不要脸的女人,当着我们王爷的面还敢和别人卿卿我我的。” 谢姝就当没听到一样,询问他。 “你的伤好了吗?” “今日你不该来的。” 南宫胤目光深沉,“我知道你会来,若我不在,你怎么办?” 谢姝瞬间愣住,静默无声。 南宫胤还是为了她…… …… 包厢里,美味佳肴摆满了一桌,席间坐了很多人了。 景王坐在主位,楚同裳身份贵重,坐在了他的左手边。 依次是陈楮,靖王等人。 南宫胤让清风回去取膏药,他自己带着谢姝上楼。 两人一同出现,顿时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只剩下了最末的两个位置。 谢姝被南宫胤推过去坐下,他坐在她的身边。 “八皇子这样不可。” 谢姝自然推拒。 这满桌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她如今一个罪人,她的身份怎么配和他们坐在一起? 南宫胤无所谓地道:“怎么不可以?我说你可以就可以。” “皇兄,你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他还故意去问温润的景王。 “老八如此钟爱谢姝,怎么不向楚王讨要了她?”景王语调温和。 话题一下又扯到了楚同裳身上。 谢姝看向楚同裳。 他睫毛落了一下,淡漠道:“何需讨要?不过一个奴婢,八皇子喜欢拿去便是。” 言语间,都是轻贱。 景王心领神会,淡淡笑着:“不过楚王你这个奴婢可不简单啊。” “那日她和本王对弈都能成平局,棋风倒是让本王想起来了一个人。” 突然,包厢的门被店小二推开。 “各位爷,桂花酒来了。” 伴随小儿的声音响起,谢姝整个人都顿在那。 下人们将每个人的酒杯里斟满了桂花酒。 桂花香味格外的浓郁,其中还夹杂着酒香。 谢姝手一抖,忽然就打翻了眼前的桂花酒。 她死死抓着南宫胤的袖子,身体不受控制地抖。 席间的人都看了过来。 楚同裳的眼神很深邃,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瞬的。 桂花酒。 桂花糕…… 她今日的反应,让他想到了一些往日。 第44章求你救他 还不等楚同裳说什么,南宫胤已经吊儿郎当地把谢姝面前的桂花酒一饮而尽。 “芳菲阁的桂花酒果然不错,姝姝不会饮酒,我代她。” 南宫胤一只手执着杯子,另外一只手,则轻轻地握住了谢姝颤抖冰冷的手。 衣袖遮掩了两人的亲密动作,但楚同裳早就注意到了。 他忽然皱了一下眉头,没什么语气地开口:“八皇子和谢姝是什么关系?喝酒也能代替她?” 很显然,楚同裳是不打算揭过了。 靖王等人也跟着起哄,不怀好意的眼神扫过他们两人。 “楚王说得不错,这喝酒也能代么?” “谁不知道谢姝之前在宫宴上为楚王挡酒,那叫一个千杯不醉。怎么今日……”靖王故意挑拨,眸光如同刀子一样划过谢姝。 “皇兄设宴,谢姝就不会饮酒了?是真的不会饮酒,还是只是不屑和我们一起喝酒?” “谢姝你说呢?” 靖王态度愈发的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那么挑破了曾经的往事。 这么一说,也就让人都想起来了,谢姝曾经不知羞耻的追着楚同裳,讨好他,就差把心捧出来了。 众人都看向东道主景王,他一脸温润儒雅,“不会饮酒也少喝一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桂花酒清香,不会醉人。” 言下之意,谢姝还得必须要喝一杯酒了。 若是不喝,那就是蔑视景王,不敬皇室。 谢姝眉心慢慢地拧起,呼吸比起刚才轻缓了很多。 她垂眸盯着杯子里的桂花酒,一瞬不瞬地望着,灵魂好似也被抽走了。 “别为难姝姝,我喝还不行?”南宫胤已经语气不善了。 他按住了谢姝的手,不打算逼谢姝妥协。 没有人比南宫胤更清楚,桂花酒对于谢姝来说等同于说什么。 毒药。 不过如此。 “这样么?”楚同裳轻笑了一下,不轻不重地说。 喝一杯酒,不算是为难。 但谁也不知道,谢姝为什么突然就杠上了似的,就是不肯松口。 “算了算了,难得八皇子这么维护一个人,既然八皇子有这个诚意要英雄救美,那不如……我们玩一笔大的。” “来人啊,上酒,让我们八皇子今日开怀畅饮。” 靖王眼底闪过恶意,给侍卫一个眼神。 众人都静默看着,心知肚明这是靖王借着这事为难南宫胤了。 侍卫很快就搬来了二十多坛子的烈酒,不是特制的桂花酒,而是烈酒。 是前朝北汉有名的【归梦】,只要喝上一坛,就会醉生梦死。 有一个人挑战了芳菲阁的拼酒比赛,最高战绩就是喝了十坛归梦。 但是那人整整醉了三天三夜,吐了个昏天黑地。 若是二十多坛喝下去,只怕要喝得吐血了。 归梦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多了几分玩味。 南宫胤却来者不拒,桃花眼笑如春山,妖孽无双。 “不过是二十坛归梦而已,我喝便是。就当是为了姝姝赔罪了。” 谢姝一怔,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不可!” “别怕,你不知道我的酒量有多好,你用不着担心我。” “小样,小爷在南疆最喜欢喝酒了。” 南宫胤潇洒的起身,打开一坛归梦,就往喉咙里灌去。 归梦是烈酒,一打开屋子里就都是浓烈的香气。 窗户半开,寒风呼啸而来,南宫胤红衣如画,发带飘扬在灯光里。 他如同神祇临世。 谢姝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地回头看楚同裳。 他蹙着眉心,脸色沉沉,宛如夜色一般漆黑的瞳孔里弥漫着雾气。 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南宫胤重伤未愈,楚同裳刻意引导下,靖王对南宫胤怀恨在心。 二十坛归梦,那会要了人命。 谢姝宁愿喝这二十坛归梦醉死在梦里,她也不愿意去碰桂花酒。 那是她的噩梦。 那是她的禁忌。 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在看笑话,谢姝的心忽而平静下来。 她收回眼神,猛然起身,走到南宫胤身边就夺走了他手里的酒坛。 她声音很冷。 “我也喜欢喝归梦,八皇子可不能一个人独享。” 场面安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看向他们。 谢姝仰起头,往喉咙里灌醉,酒太烈了,辣得她喉咙和五脏六腑都要燃烧了起来。 她就算会喝酒,但平日里顶多是小酌,之前为楚同裳挡酒,那喝的酒也不是归梦。 归梦太烈了,谢姝没喝完一坛子,就腿软得站不稳。 她靠在南宫胤的身上,醉意一阵阵的袭来,头痛欲裂。 南宫胤已经喝了一坛又一坛了,他还能保持理智,是因为他用内功推出了酒气。 谢姝没有内力,一坛归梦都会要她醉死。 可南宫胤却很高兴,他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种揪心的眼神。 她在担心他。 谢姝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一坛喝完后,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头昏得找不到方向。 她还是去抱酒坛子。 这些人的脸,在她的视线里都变得模糊。 头沉重无比,眼睛根本就睁不开。 南宫胤也站不稳了,一个趔趄就栽倒在地,他昏死在地上,衣衫半湿。 靖王饶有兴致的看着,众人都没动。 谢姝强撑着一丝理智,软着手去拍南宫胤的脸。 她眼睛通红。 “你醒醒……” 南宫胤没有反应。 谢姝急了,她连滚带爬的走向楚同裳,急得抓住了楚同裳的手臂。 “救救他……” “呕!”谢姝也低头吐出了一大滩酒水。 即便是如此,肚子还是涨得要爆炸一般。 楚同裳不动声色,就那么低眸看着醉酒的谢姝。 他面沉如水。 哪怕是谢家满门入狱,谢青阳受重刑,他也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痛苦揪心的表情。 “你在求我?”他拉长了声音,意义不明地笑,可却显得整个人很薄情寡淡。 谢姝紧紧盯着他,本还想说什么,可她膝盖一软,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她身形摇摇欲坠。 “我……求你。” 第45章不识好歹 我求你,三个字如雷贯耳。 谢姝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要被醉意淹没,但那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却是一分都不肯松开。 那双波光潋滟的眼,只剩下了楚同裳一个人。 天地万物,都在眼前淡化模糊。 她直愣愣地望他。 楚同裳勾了嘴角,一字一句是从未有过的凉薄。 像是春夜里的冷风,又薄又冷,却也锋利,可以撕开所有的一切。 “靖王殿下,八皇子重伤未愈,饮酒过量恐伤身体。” “这剩下的归梦就作罢吧。” 楚同裳扫了两眼,忽又淡淡道,“若靖王殿下觉得不过瘾,那本王来饮剩下的。” “不知靖王意下如何?” 说是在询问靖王的意思,可明眼人都知道,楚同裳的雷霆手段。 就连景王都在拉拢他,他就算娶了顾岁岁,但也没有和顾阀并肩。 楚同裳掌握兵权,是他们轻易得罪不起的。 气氛陡然变了。 景王压下思绪,出来做了和事佬,话语间带着威压。 “楚王何必客气,本来饮归梦也是老八贪杯,既然喝醉了那就送回驿站去,怎么还有楚王善后的道理?” 靖王自然也卖楚同裳这个好,他陈阀也没必要得罪楚王府。 “皇兄说得对,都是老八贪杯,这和楚王有什么关系?” 楚同裳眉头轻挑。 “那就让人把八皇子送回去吧,请个大夫看看。” 有眼尖的侍卫出去喊清风进来背走醉酒的南宫胤。 青裁也进来把谢姝带下去了。 而今晚真正属于楚同裳的局才开始。 景王眯起黑眸,嗓音微哑:“听说楚王调查遇刺一事,已经有一些眉目了,一定要早日捉到凶手,还本王和老八一个公道。” 提到遇刺一案,众人全神贯注的盯着。 景王又冷声:“不管是谁背后算计,企图挑拨本王和老八,本王绝不会放过他。楚王若是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本王和顾阀都一定会鼎力相助。” 看似是关心,实则却是暗戳戳的威胁。 这无非是在警告楚同裳,不管遇刺一案到底有多少人想要插手。 但,必须和顾阀和他,没有任何的干系。 景王今日设的是鸿门宴。 楚同裳垂下眼,瞳孔里掠过冷冽的光:“今日是小聚,不提公事也罢,清者自清。” “景王相信本王,本王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这并不是景王想要的答案,不过是楚同裳打的官腔。 都娶了他顾阀的人,偏偏在行事上却还要和顾阀划清关系。 若是楚同裳肯明面上支持他和顾阀,那靖王和另外一个草包,就还算什么威胁? 可楚同裳无数次不咸不淡的挡回去,就是不插手储君之争。 那楚同裳娶顾岁岁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就是所谓的爱?青梅竹马的情谊? 景王有些不痛快,但也只能忍。 “本王自然是相信你的。”他眉头蹙了一下,笑着举杯。 靖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了一句,“说什么政事?皇兄你没做便是没做,还怕什么调查?” “倒不如来说美人。” 靖王和景王是一派,靖王对自己定位很准确,皇位定然是和他无缘的。 既然如此,他早早投诚,以争取陈阀日后在朝堂上的地位,还不如卖给景王一个好。 “本王有事不明。”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楚同裳。 “那谢姝貌丑如鬼,楚王还能大发慈悲把人留在王府里,也不怕吓坏了岁岁?更不怕岁岁吃醋么?” 靖王是故意贬低身为楚王府下人的谢姝。 贬低谢姝,就是在踩楚王府的脸。 楚同裳轻阖双目,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平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凌厉。 “靖王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本王府中的琐事了?” 他睁开了眼,俊脸轮廓分明,气势凛冽逼人。 靖王身体一僵,竟然有些畏惧他的眼神。 “不过是开个玩笑。”靖王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只是想要为景王出口气,谁叫楚同裳几次三番的不给皇兄面子! 也是。 谢姝即便是再如何下贱,那也是楚王府的人。 楚同裳怎么能纵容别人践踏楚王府的人? …… 一场宴会不欢而散,景王摆出了这大的阵仗,却碰了一鼻子的灰。 楚同裳半点消息也不透露,也不接受他的好。 景王尽管修养良好,但也冷了眼神。 “皇兄,楚同裳如此不给顾阀面子,他是不是打算站到老七那边?” 一上马车,靖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景王目光冰寒彻骨,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变得冷硬。 “老七一个坐轮椅的废人,还想和本王争储君之位?” 靖王也跟着附和,“老七就算是个废人,但是架不住……这些年父皇格外的心疼他,关照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靖王的声音低了几分。 “何况老七是姜皇后正儿八经的养子,姜家……” 富可敌国。 虽说姜家为了支持父皇打天下,已经元气大伤了。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还真的不得不防备一下那个坐轮椅的废人。 之前北汉定下的什么士农工商,可大周朝已经打破了这种阶级观念。 商人之女,稳坐后位。 景王的手掌骤然收拢,呼吸有些沉:“走一步看一步。” “本王钓到了谢姝这一条大鱼,楚同裳也跑不了。” 为他所用,那他会留下楚王府。 可若是楚同裳有异心,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再来一场九凝山战事也不是不可。 也不知道楚同裳,若是知道……谢家诬陷谋反的证据,是谢姝从将军府里偷出来的。 楚同裳会是什么表情? 谢姝也是硬气,当初宁死不肯说出证据在哪里。 哪怕差点被他打断一只手。 …… 宴会散得有些早。 谢姝在马车里歇息了好一会,又被灌了醒酒汤,虽说清醒了一点,但人还是难受得紧,有种胸闷喘不过气的感觉。 所以楚同裳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她有点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他不是要陪顾岁岁去放花灯吗? “酒醒了?”他看着她,自然的落座在马车一侧。 谢姝抿了抿嘴角,“还好。” 话音才落,他忽然俯下身,伸手去触碰她的衣领。 距离拉近,那一刻,她清楚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心跳也停止了片刻。 她往后躲,然而楚同裳却收回了手。 楚同裳脸上没什么表情,玩味道:“躲什么?以为我想碰你?” 谢姝抿着嘴唇不动 他讽刺了一句,“少在本王面前玩什么苦肉计。” “本王对现在的你,毫无兴趣。” 又是一句话砸了下来。 谢姝听出了他话里的怒意,一点点的揪着手指。 她垂下目光。 忽然就僵住了,裸露在外的脖子和胸口都是密密麻麻的红斑。 她又看自己的手,也出现了一部分的红疹。 头脑顿时就清醒了。 衣服有问题。 顾岁岁故意让人在出发之前送来衣服,她换衣服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但没想到,原来顾岁岁用的花粉浸泡。 所以导致她出了这么多疹子了,怪不得她觉得胸闷。 顾岁岁想要她出丑, “这是衣服的问题。”她平铺直叙。 楚同裳扫向她,眸子冷冽。 “你怎么不说是你人有问题?岁岁好心送你衣衫,还要被你污蔑?” 场面僵持。 谢姝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脑子忽然就很迟钝,想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可他又沉沉道:“下去。” “头脑如此不清醒,不识好歹,那就吹风好好冷静一下。” 第46章只是顾岁岁的楚同裳 短暂的沉默后。 谢姝打起精神,慢吞吞的下了马车。 凛冽的寒风吹过脸颊,她慢慢地垂下眼,一言不发地站在了马车边。 冷风如刀子剐脸,在寒冷里她越来越清醒。 她不够清醒吗? 她眸子带着一丝茫然,环顾向四周。 街道上人流如织,华灯初上,繁华似锦。 红尘烟火映入眼帘,她眼底只有空洞和颓废。 这热闹的美景离自己很远很远。 楚同裳不是不知道衣服是什么原因,他只是在所有的事情上,无差别地相信顾岁岁。 谢姝的身体都有些冻得麻木了。 马车里传来楚同裳淡漠的声音,“去接王妃。” 青裁愣了一下。 “可是谢姝她……” 男人的声音很淡,“她长了腿,难道不知道自己回去?” 于是,马车就在谢姝眼前扬长而去。 她默了一下,眼底漫上一抹自嘲。 果然,他是在为顾岁岁出气。 谢姝微顿,目送马车消失在了街道转角。 她刚要转身离开,嘴唇忽然被人捂住。 一股大力钳制住了谢姝,将她拖到了阴暗逼仄的巷子里。 谢姝浑身发冷,抬手就要反抗。 “谢姑娘,是属下!” 耳畔钻入一道熟悉的声音,谢姝整个人都僵住。 太熟悉了。 她忽然转过身,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黑衣人。 蒙面人屈膝跪在她面前。 “谢姑娘,您受苦了,今晚我们就杀了楚王。” “然后带着您和夫人离开京城!” 谢姝眉心一跳,心脏也狠狠地沉入了谷底。 “不行!”她喉咙发紧。 蒙面人诧异,“为什么?楚王忘恩负义,如此羞辱您,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谢姝深吸收一口气,眼神锋利:“老虞,你们早就该离开京城,不要为我涉险。” “你们安排了多少人去刺杀?快告诉我。” 蒙面人一把扯下了面纱,老虞胡子拉碴的,是个大老粗。 可他身形健壮,目光如炬,一看就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杀手。 “在放河灯的岸边,我们的人伪装成了摊贩。” 谢姝听完,头也不回地拔腿往外跑,寒风扑面而来。 她的心一点点的冷静下去。 楚同裳不能死。 他的命是她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怎么能让他死? 而且,若是刺杀失败,老虞他们也会暴露的。 已经三年了,老虞他们为什么还没有离开京城? 她不能害了老虞他们。 谢姝的腿受伤了,她几乎是不要命的往前跑,放河灯的位置在河岸的中心,那是专门放河灯的位置。 人太多了! 谢姝艰难地挤过人群,人头攢动,她连楚同裳和顾岁岁的身影都没有看到。 谢姝彻底慌了,在人群里寻找着他们的身影。 周围充斥着百姓们的欢笑声,摊贩的吆喝声。 她分不清楚,到底哪些摊贩才是老虞的人。 忽地。 就在谢姝焦急无比时,红尘烟火里,她看到了一张清俊的脸。 那一张脸,即便是和她隔了这么远的距离。 可每一次看到,都有一种心脏被撞击的感觉。 她眼眶骤然一烫。 她一拐一瘸的跑过去,楚同裳也发现了她。 谢姝嘶哑着大喊,那模样是他从没见过的恐慌。 “快回去……” 可暗处已经有人拉起了弓箭,直指人群里的楚同裳。 寒光阵阵。 “嗖——” 利箭穿破夜风,闪烁着刺骨的寒光。 同时也惊扰了人群,就那么直直地射向了人群里的楚同裳。 尖叫声,痛哭声,碰撞声,嘶喊声。 人群如作鸟兽四处逃散。 顿时间,原本还热闹非凡的街道就一片杂乱。 而那一箭,被楚同裳险险避开,他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带着顾岁岁往后退。 谢姝跨过满地狼藉跑向他,却不料,暗处的人又是一箭。 与此同时,之前隐藏起来的那些摊贩也拔出了刀剑,纷纷刺向了楚同裳。 箭擦过了楚同裳的手臂,喷洒出一片血红。 顾岁岁急得哭。 “阿裳!” 楚同裳被持剑的摊贩围住,他们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兵刃相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招招致命。 谢姝心惊肉跳,反应也快,在暗处射箭的人要射出下一箭时。 她几乎是不要命的用血肉之躯替楚同裳遮挡。 老虞的人认识她,不会对她下手的。 可今天,无论如何楚同裳也不能死。 眼前刀光剑影不绝,楚同裳的武功好,面对这么几个杀手依旧不落下风。 可谁知道他们盯上了躲在楚同裳身后的顾岁岁。 顿时间,杀手的眼神一凛,纷纷默契的攻向顾岁岁。 楚同裳凛声:“岁岁快走!” 顾岁岁心乱如麻,从小到大哪里经历过这些阴暗的刺杀? 她忙不迭是的往街道两边的人群里跑去。 楚同裳一边应付他们,一边对谢姝厉声道。 “保护好岁岁!” 谢姝的反应慢了半拍,心头起伏不定。 楚同裳坚决的眼神,堪比今夜的刀光剑影,深深地刺入了谢姝的脑海里。 她往一侧退去。 有杀手对着顾岁岁挥了一把暗器! 谢姝和顾岁岁离得近,也在一瞬间被波及。 顾岁岁躲闪不及。 “阿裳,救命!” 在谢姝还没反应过来时,暗器已经钉入了自己的肩膀! 而顾岁岁毫发无损,因为那枚暗器被楚同裳的剑打掉! 一瞬间,谢姝的肩膀渗出鲜血,她嘴唇发白,脑海一片空白,她颤抖着躲到了街边的商铺里,伤口流血不止。 她仿佛感受到了那凛冽的杀气。 心脏,冷得发紧。 她的瞳孔看向街道上厮杀的楚同裳,谢姝的眼里,仿佛盛满了惊涛骇浪。 最后,那些波澜壮阔都变成了平寂。 她跌坐在地上,额头冒出冷汗,她想了很多很多,微微喘息着。 其实…… 也不是第一次被楚同裳舍弃,她没什么好难过的。 她该庆幸,幸好这次的杀手不是冲着她来的,只是误伤。 没有要她的命。 否则,楚同裳也不会管她的死活。 受伤了,谢姝反而很冷静,伤口的疼痛一次次的告诉她。 楚同裳。 只是顾岁岁的楚同裳。 混乱持续了很久,没过一会京兆府就派兵过来了。 但是京兆府的兵来得太晚,杀手见楚同裳一直游刃有余,也就快速的撤退了。 谢姝脸色苍白,背靠着木柱子,额头挂着冷汗。 她昏昏沉沉时。 眼前的光影暗了一瞬,面前出现了一双染血的黑色靴子。 楚同裳提着剑,血顺着剑锋坠落在脚边。 他黑眸锁着她的脸。 “你是如何知道有人刺杀?”字字句句,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谢姝捂住肩膀的伤口,手指血淋淋的。 她身体更冷更僵,张开的嘴唇却说不出来什么。 “阿裳,你受伤了啊,我们快回王府。”顾岁岁的声音凭空插了进来。 她哭着抓住他染血的衣袖。 楚同裳丢下了手里的剑,他将顾岁岁左右检查,随后将人抱在怀里。 “岁岁。” “还好你没事。” 男人似乎力竭,声音又轻又哑。 谢姝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抬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脸上只剩下了晦涩。 是啊。 还好顾岁岁没事,有事的是她。 第47章生生不见,岁岁平安 谢姝慢慢地移开了目光,肩膀插着暗器,血染红衣领。 她好像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就那么颓废的靠着柱子,身影都笼罩在浓浓的黑暗里。 “王爷,我们已经派人去追刺客了。” 京兆府的人来了。 楚同裳凌厉的眼神一瞬间就定格在谢姝的身上。 他看着谢姝,话却是对着京兆府的人说的。 “追!” “若是抓到了幕后之人,杀无赦!” 每一个字,都渗出狠戾的气息。 连带着寒夜里的风也跟着一静,空气好似都凝固了一般,只等着什么来打破这压抑的氛围。 谢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麻木地仰起头,和他在漫长的夜里对望。 大约是伤口太痛了,失血过多,脸色白得透明。 她扶着柱子的手,手背青筋凸起。 沉默,陡然变得漫长。 顾岁岁心疼的握住他的手,为难地道:“阿裳。” “你和谢姐姐都受伤了,我们先回王府去。” “只是你说……今夜会是谁的人?难道是谢家的余孽?不然为什么只冲着我们来,不伤谢姐姐?” 顾岁岁拧着眉头。 下一刻,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怀疑谢姐姐。” 她眼睛里都是着急和慌乱,火急火燎的解释。 “今夜的刺杀必定和谢姐姐没有关系的,就算是谢家的人,也不会是谢姐姐……谢姐姐怎么可能会让人刺杀你?我们先回去……” 顾岁岁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仿佛真的很担心谢姝的伤。 谢姝不言不语。 就那么扫了一眼顾岁岁,黑眸里风波骤然起。 楚同裳回握住她的手,给了谢姝冷漠而刻薄的神色。 “岁岁,你还不知道人心险恶。” “她这么恰好出现,没有所谓的巧合。至于她到底知道什么,那就去大理寺好好的交代。” 他说到最后,竟然是淡漠地笑了。 顾岁岁有些错愕,但瞳孔里也是遮掩不住的得意。 大理寺? 谢姝的身形定住,睫毛颤了一下,偏偏脸上没有一丝恐惧。 “阿裳,谢姐姐……也受伤了,去大理寺会不会不好?” “我们要相信谢姐姐是清白的,她不会……” 顾岁岁语气惋惜。 可楚同裳头也不回,冷漠的声音截断了谢姝的思绪。 “张大人还愣着干什么?本王怀疑今夜的刺杀是谢家余孽还潜伏在外,将谢姝关入大理寺,好好的审!” 楚同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有看谢姝一眼。 那背影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格外的不近人情。 笔直如刀剑。 谢姝的喉咙梗住,瞳孔里浮现出很多复杂的神色。 她扣紧了自己的手掌心,忽然就慢慢地明白过来了。 楚同裳是要审她,来挖出谢家的余孽。 只是可惜。 今晚的刺杀不是谢家余孽,而是……老虞他们。 楚同裳将她当作了一枚棋子。 “谢姐姐,就委屈你在大理寺待几天了,你放心,只要你是清白的,王爷一定会让人放你出来的。” 顾岁岁故意安慰她。 谢姝仿若没听到似的,就那么愣在那里。 只是,她的眼底还是漫上了淡淡地嘲讽。 “谢姝,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大人板着一张脸,冷硬地说了一句。 话音一落。 京兆府的侍卫就将谢姝押往了大理寺。 这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那就不归他们京兆府管了。 京兆府只是管京城治安,刑部已经判谢家卖国的罪,大理寺审核了,现在只要是牵扯到了谢家余孽的事,都统一交到大理寺那边。 谢姝才出大理寺没三个月,又一次的被遣送回来。 她怕这个地方,血肉之躯,怎么能不怕大理寺那些折磨人的招供刑罚。 只是谢姝想不明白,楚同裳原来……真的比她想象中的更要恨她。 明明他还有其他的办法调查,偏偏就将她交给了大理寺。 …… 又一次踏入阴暗血腥的大理寺。 谢姝被关到了谢青阳的隔壁,谢青阳草莽出身,心甘情愿的当元帝的走狗,现在被元帝舍弃,他更是暴躁狂怒。 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可以光宗耀祖了,却成为了阶下囚。 谢姝的伤口没有人给她处理,谢姝强撑着理智,咬着牙拔出了暗器,身子痛得一哆嗦。 她流着冷汗,将身上的布料撕开,艰难地缠住了肩膀。 她的动作很慢,安静的牢房里都能听到她虚弱的喘息声。 但越是痛苦,谢姝就越是清晰。 刺客本就不是谢家余孽,没过几天她就会被放出去的。 大约,就是要吃一点皮肉之苦了。 包扎完了伤口,谢姝累得昏了过去,她的身体一直都很虚弱。 痛得模糊了,半梦半醒间,像是做了一个迷糊的梦。 下雪天。 她仿佛间好像看到了一个少年,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他的身上,是飘飘洒洒落下来的雪。 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痛苦地张开嘴,似乎在对她说什么。 距离太远,她听不清楚。 她下意识的朝他跑过去。 可双手还没能触碰到少年的脸,他又是一口一口的血呕出来,染红了血,触目惊心的红。 “小……姑娘。” 他忽然温柔地叫她。 “以后的路,就算……没有我,也要一个人走下去。” “别怕。”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如梦惊醒,谢姝擦掉他脸上的血,终于看清楚了他是谁。 她抱着他撕心裂肺的大哭,可他在她怀里不断地吐血。 “别……哭。”他无力地抬起手,为她擦拭眼泪。 他声音微弱,“以后,就没有人……陪着你了。” “小哭包。” “即便……生生不见,你也要……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 少年在她的怀里失去了所有的气息,为她擦泪的手垂到了地上。 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 她满手都是血,拼命地哭着摇头。 “不要……” “别……丢下我!” 喉咙忽然就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住,痛到几乎窒息。 她像是跌入了深海里,痛苦的窒息炸裂在胸腔。 谢姝猛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谢青阳那一张狰狞恐怖的脸。 他如同恶鬼,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无法呼吸到新鲜空气,她脸色发紫,眼前视野颠倒,疯了似的抬起手挣扎! 可谢青阳却掐得愈发的用力,恨不得扭断她的脖子! “贱人!” “你去死!” 第48章博弈的棋子 她从噩梦里清醒过来,还没摆脱那一股空茫的抓心之痛,又如坠地狱。 谢青阳的怒骂声仿佛是天际传来的,飘渺模糊。 这一刻,脑子几乎要炸开! 谢青阳满身血污,掐着她脖子的手指不断地收紧。 “你去死!” 谢青阳眼底没有所谓的父女柔情,只有恨不能将她杀死的愤恨。 呼吸一点点的变得稀薄,因为缺氧,她的思绪忽然很迟钝凌乱。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不断地有黑云翻涌而来,吞噬她眼前的光明。 她在苦痛和折磨里挣扎,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但……眼前的视野像是被血液糊住了,她怎么都逃脱不开这绝望的地狱。 就在谢姝要陷入黑暗时。 “扑哧——” 利剑穿透血肉的声音响彻牢狱,突然谢青阳的手松开了。 谢姝迷茫地睁开眼。 一把利剑穿透了谢青阳的胸口,剑锋正往下流淌着血红。 谢姝心跳猛地一停,身子因为脱力瘫软在地。 “楚……”谢青阳张嘴呕出血。 他回头,一脸的恨意。 只说了一个字,谢青阳就轰地一声倒地。 如同大山倒塌。 牢房门口有一抹衣角显现,两侧的蜡烛映出柔和的灯火,光影里,男人清绝的眉眼慢慢地出现在谢姝的视线里。 如同雨后青竹,清隽挺拔。 插入谢青阳胸膛的那一把剑,就是楚同裳的佩剑。 眼前人和她梦里的那个少年,脸庞慢慢地重叠在一起。 眨眼间。 一眼万年。 她红着眼睛,好像走火入魔了一样。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从牢房外走来的男人,瘦弱的身体开始自上而下的发抖,仿佛记起了什么惨烈痛苦的记忆。 谢青阳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你你……” 他狰狞大笑,面容阴冷。 “楚……同裳……” “你以为……这个女人……真的爱你吗?” “你怕是不知道……吧,她就是借你的手,来铲除我谢家——” “她根本就不爱你!” “你在她的眼里,就是一个——” 楚同裳眼底满是阴霾,他抬起手,又是一掌击中谢青阳的胸膛! “呕!” 重创之下,谢青阳又呕吐了血,就那么不甘心地瞪着谢姝。 气绝身亡。 他最后想要说出什么秘密,可是楚同裳显然并不愿意听。 谢青阳死了。 死在楚同裳的手下。 那双眼睛到死都没有闭上,一直看着谢姝,好似要冲谢姝索命。 谢姝并不害怕。 她反而觉得释然。 谢青阳终于死了! 她背负血海深仇,在谢青阳的身边蛰伏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抓到对付谢家的机会。 只是,就这么让谢青阳死了,太便宜谢青阳了。 “啧啧。”楚同裳他拧着眉头,目光寒冷,“还真的是冷血。” “谢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只白眼狼?你父亲死了,你都不会哭的么?” 谢姝蹙了一下眉,眼神微微涣散。 她声音低不可闻。 “你很……想看我哭吗?” 楚同裳蹲下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他眼底毫无笑意:“你是个什么东西?” 薄凉的语气,像是一块尖锐的寒冰,刺入了谢姝痛得麻木的肺腑间。 谢姝按住伤口,木着脸看他。 她想了很多很多,但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相似的一张脸,可楚同裳却和那个人截然不同。 “本王来,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他又道。 她没表情,“你……想说什么?” 楚同裳不咸不淡地道:“花街参与刺杀的黑衣人都逃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 “没有人能证明这是你谢家余孽做的,本王来放你出去。” 她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瞳孔里的血色。 老虞他们没被抓住就好。 她只是来大理寺住了一晚,只要老虞他们……没事。 “看起来,你不是很高兴?”他语气不太好。 谢姝直视他,“要怎么样才叫高兴?” 他意味不明地说,“自然是笑了。” 她的父亲死在眼前。 他要她笑。 轻描淡写的五个字,轻易间就能压垮一个人的脊梁骨。 他以为她会绝望,会痛苦不堪。 但谢姝真的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好似死在眼前的谢青阳,是她的仇人,不是父亲。 她忘不掉。 年幼的她是如何用火烧毁自己的脸,故意毁容,又如何战乱之中潜伏在了谢青阳的身边。 只是。 这些都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没必要告诉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 谢姝跟着楚同裳离开大理寺,谢青阳死在牢狱里,也必须要给一个交代。 可谢姝没想到,楚同裳带她离开大理寺的理由。 竟然宣告所有人,谢姝亲自动手杀死其父,大义灭亲,力证她的清白。 谢家余孽策划刺杀之事,和她毫无关系。 不过短短几天,所有人都知道,谢姝杀害亲生父亲,证明清白。 京城里的人都传遍了,更为离谱的,是他们还骂谢姝。 “你们不知道啊,那谢家大小姐才是心狠手辣啊,身为人子却行猪狗之事!” “就算谢青阳犯了杀头的重罪,可谢姝怎么也是他的女儿,连自己亲父都能杀死的女人,这心肠得多狠啊。” “你不知道,这谢姝是为了一个男人才这么做的。” “这楚王也是有胆量,还敢把谢姝留在身边。” “我呸,太贱了,怎么那么没出息?” 按理说,谢青阳即便是死在了牢狱里。 但他是罪犯,事后大理寺也会被元帝问责的。 可楚同裳不知道做了什么,死了一个谢青阳没有掀起任何风浪。 元帝没有过问这事。 只是,谢姝的名声却差到了极点,王府里的人更是变着法的锉磨她。 谢姝通通都忍下来了。 她很清楚,楚同裳故意宣扬她杀父这件事情,只是为了让潜逃在外的谢家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楚同裳借她引出那些余孽。 这一次,她是真的变成了鱼肉。 楚同裳和谢家余孽博弈的棋子。 第49章阿桢,我的阿桢 转眼间,除夕这天就到了。 这段时间关注谢姝的人太多了,在府里的任何角落,她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谢姝肩上的伤没好,暂时也做不了什么,闲来无事,她在房间里剪纸。 她剪的彩纸很漂亮,活灵活现的。 王府里早就开始放鞭炮了,今晚京城的烟火是不断的,说要燃放到子时。 本来除夕这天,即便是再热闹也该和她毫无关系的。 顾岁岁知道刺客不是谢家的人,故意在团圆宴这天叫她一起乐一乐。 楚同裳参加完宫宴回来,特意带回来了宫里的赏赐。 顾岁岁在饭厅门口等他,一见人回来,顾岁岁连忙拿着披风迎上去。 “阿裳,你终于回来了。” 楚同裳点头,微笑着看她给自己系披风。 “不是说了天冷了,让你别出来等我么?” 顾岁岁娇羞又柔弱,“不就一会吗?没事。” 两人携手进入饭厅,十指紧扣。 谢姝站起来行礼,一举一动规规矩矩,找不出任何的错处。 楚同裳目光扫过她。 顾岁岁先开口了。 “谢姐姐今晚和我一起包了很多的元宵,阿裳和我们一起用一点吧!” “都说要吃了元宵,才能团团圆圆的。” “芝麻味的哦,可甜了。”她巧笑倩兮。 谢姝也看向了他们,只是眼神很沉暗,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楚同裳不喜欢吃甜的。 尤其是最讨厌包了芝麻的元宵。 她以为楚同裳会拒绝,毕竟之前她为了打动他,处处变着法的讨好他。 那时候,他把她包的元宵都倒了。 后来她才知道是他不喜欢芝麻馅的,她特意为他做了鲜花馅的。 思绪收回时。 她看到楚同裳摸了摸顾岁岁的脑袋,浅浅笑了。 “真的那么甜?” 顾岁岁撒娇,“是啊,我亲手包的哦。” “好。”他眉眼柔和了下来。 顾岁岁似乎想到了什么,热情地给他舀了几个元宵。 她还对着谢姝碎碎念,“谢姐姐,你跟我说阿裳最讨厌芝麻馅的元宵,你看。” “他不是喜欢吃吗?” 低低地一句话,问得谢姝几乎噎住。 她抬起眼皮,看了看楚同裳,最终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能是……奴婢记错了吧。” 顾岁岁很满意她的回答,顺势坐在楚同裳的身边,她和楚同裳挨得很近。 顾岁岁没什么顾忌地补了一句,“谢姐姐你现在要伺候阿裳,那就要把阿裳的喜好都记住,总是忘记可不行。” “难道阿裳就是这么无关紧要的人?” 谢姝不接招了。 顾岁岁故意这般,其实只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不让她争楚同裳。 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可她已经不想和顾岁岁计较了。 她想要争的从来就不是楚同裳一人。 大约是顾岁岁话里的敌意太明显,就连楚同裳都看了过来。 “谢姐姐,我说话急了些,你不会生气的吧?” “奴婢不敢。”她低下眉。 饭厅里的氛围有些不和谐。 楚同裳吃了几个元宵,后放下碗。 “岁岁回去换身衣服,等会我带你去城楼上看烟花。” 顾岁岁喜不自胜,“真的吗?还可以去看烟花?” “当然。” 顾岁岁倒不是说喜欢放烟花,只是为了刺激谢姝而已。 楚同裳对她越好,谢姝心里就越难受! 顾岁岁欢天喜地去换衣服了,饭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楚同裳皱眉看她,“你的伤还没好?” “很快就好了。”她无波无澜。 她以为他在关心她。 然而,下一刻。 “过来。” “给本王按一按,今日饮酒有些多了。”他闭上眼,慵懒地靠着椅背。 谢姝有些迟疑,还是慢吞吞的走过去了。 手指触及他的额头,力度适中的揉捏着。 伤口并没有完全好,所以会有些疼。 “等到大年十五一过,南宫胤就得回南疆了。” 他慢悠悠地开口。 谢姝的动作一顿。 他瞳孔睁开,眸子里带着冷意:“他倒是很舍不得你,还托本王给你最好的伤药,知道你遇刺了,恨不能代你受伤。”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他有些好笑的看着她,语气轻嘲。 谢姝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但她克制着自己。 “比起王爷见死不救,八皇子如此关怀我,我自然是感动的。”她看也没看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男人忽然起身,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近到自己的面前。 另外一只手,则轻轻地抚过她肩膀的伤。 他眸色阴暗不定,“本王没救你,你有意见了?” 谢姝抬眼,清醒而理智的提醒他。 “我的意见重要吗?” 他语气不太好,一把推开了她,“当然不重要。” “幸好伤的是你而不是岁岁,岁岁怕疼。” 谢姝一个趔趄,往一侧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体。 袖子里的彩纸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红色的彩纸剪出来一个男人的小像。 两人同时看过去。 谢姝心口一慌,率先蹲下身去捡。 楚同裳已经先她一步,将那个小像捡起来。 迎着灯火,他注视着手里的小像,身上陡然就弥漫出冷气。 隐约可以看出来,那是他的模样。 “还给我。”谢姝上前去夺。 楚同裳顺手就丢到了火盆里去。 谢姝的瞳孔几乎裂开。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可还是晚了一步,烈火吻过手指尖,烫出血泡。 那红色小像还是被火焰吞噬。 “你疯了?” 楚同裳一脚踹翻了火盆,火花飞溅了一地。 谢姝如同走火入魔了,呆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满手的血。 他立刻来到她面前,蹲下身,捏住她的手腕。 入眼,是血淋淋的手指。 “青裁,去找大夫!”楚同裳沉下眉眼,立刻就吩咐门外的人。 谢姝很疼。 疼得说不出来话,可她的眼神近乎贪婪地停驻在他脸上。 她的眼睛里,藏着很深很深的爱意。 她看着他,好像又没有看他。 她的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喉咙堵塞得厉害。 多少年了呢?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担忧了呢? 她眼睛泛红,另外一只受伤的手,猝不及防的抚过他的眉眼。 她为他舒展眉心,一下又一下的。 “别……担心。” “我不疼。” “一点也不……疼。” 阿桢。 我的阿桢。 这一幕,落到了顾岁岁的眼瞳里,她垂下头,手指捏得发白。 谢姝为什么在猎场里就是没死呢? 顾阀的暗卫死了,谢姝好好活着! 她不甘心。 第50章阿桢,我想你了 大约是谢姝的眼神太过沉痛,太过缱绻。 温柔到楚同裳一瞬间忘记了他是谁,他竟然忘记了推开她。 “阿裳!” 门口忽然传来顾岁岁甜软的声音。 谢姝如遭雷劈。 空白一片的脑海里,回荡着顾岁岁的声音。 “阿裳。” 阿裳…… 顾岁岁提起裙摆走进来,彩色裙摆像极了云霞坠在她的眼前。 她的手这一刻还停在他的脸上。 如此暧昧而又亲密的姿势,就连空气都变得灼热。 她忽然惊醒过来,瞳孔里的温柔和笑意都顷刻间就破碎,眼底仿佛有了很深很深的裂痕。 裂痕,吞没了所有的一切。 她触电般的收回手,双手死死的扣在一起,瘦弱的肩膀在沉寂的空气里狠狠地战栗着。 血肉淋漓,十指连心的剧痛。 可怎么都救赎不了她心中的半分疼。 心脏好似被人挖开了一个大洞,血流不止。 是……阿裳。 是阿裳,是楚同裳…… 他不是她的阿桢,不是…… 当头一棒,逼得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她好像清醒了,所以一瞬间她的喉咙哽咽了。 楚同裳站起身,目光沉冷,“岁岁。” “谢姐姐的手怎么受伤了?” 顾岁岁压下心里的不悦,强颜欢笑。 楚同裳毫不在乎,语调冷淡:“管她做什么?就当她神智不清吧。” 他没再看她一眼,牵过顾岁岁的手,和她十指紧扣。 转过身,带着顾岁岁往外走。 “别耽误了好时辰,你最喜欢看烟花了。” “可是谢姐姐她受伤了。”顾岁岁频频回头。 楚同裳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必管她。” “流点血而已,死不了人。” 他的语调几乎是没有情绪的,但是对于谢姝来说,却淡漠近乎刻薄尖锐。 死不了人。 眼前视野逆转,最终汇聚成了一句话。 谢姝宛如提线木偶,眼睛也不会动一下,就那么呆滞的盯着他们的背影。 门大开。 穿堂风吹过,谢姝的身影单薄成了一张纸。 手上的疼抵不过心口的疼,额头冒出来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眼底是麻木空洞的。 那是一种看透生死,看破红尘的空寂。 等到青裁把大夫找来了,大夫正要给她看手。 青裁眉眼一沉,呵斥道:“不必给她看了。” “比起王爷所承受的痛,谢姝你连活着都不配。” 青裁是随着楚同裳去了战场的,知道谢家忘恩负义,更知道谢姝如何…… 他对谢姝没有怜悯。 他觉得谢姝活该。 大夫有些不确定,又挎着药箱走了。 谢姝自己处理了手上的伤,宝琴帮她用酒擦拭了,又把水泡挑破,最后裹了一层薄薄的纱布。 整个过程就连抱琴都差点哭了,但是谢姝却一言不发的忍了下来。 她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疼。 “谢姐姐,您这又是何苦呢?王爷已经有了王妃了。” 抱琴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宽慰她。 “人都要往前看的,不要总是揪着过去不放。” “今晚是除夕,我们也有一晚上的假,我们去逛街吧?” 抱琴变着法的哄她,“街上有很多的好吃的,好玩的,谢姐姐学识好,去帮我赢一盏花灯好不好?” 谢姝转动了眼眸。 抱琴一脸的笑容。 “好。”她迟钝的点了点头。 今晚的假期不能浪费,谢姝陪抱琴一起出府去游玩了。 抱琴一路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谢姝却提不起什么精神。 抱琴只以为她是因为楚同裳而难过。 街道上繁华喧嚣,摊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吃喝玩乐的东西。 抱琴几乎走不动路。 谢姝对于猜字谜是真的一点也不在行。 她从不觉得自己聪明,比起身边的这些人,她最是愚笨了。 “看来谢家小姐也不喜欢读书啊,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不喜欢读书写字呢!” 人群外陡然传出来一道陌生的女声。 谢姝看向声源,赫然看到了一张清丽英气的脸。 不是多么漂亮的脸,但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充满了阳光和朝气,生气蓬勃。 苏细蕊。 谢姝认识,苏细蕊是苏阀离经叛道的大小姐。 苏老太爷的学生满天下,苏阀个个都是惊才绝艳之人。 苏家门风清正,但偏偏出了苏细蕊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五彩的辉煌灯光下,苏细蕊做男装打扮,一身青色的长衫更衬她英气利落,潇洒倜傥。 “奴婢见过苏小姐。” 谢姝腿一弯,刚要行礼。 “可不要叫我小姐,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小姐了!没想到在这碰着你了。” 苏细蕊摆手,让她不要行礼。 她大剌剌地道,“现在怎么这么温顺了?那天在围猎的现场,可谓是女中豪杰啊。” “你砸顾朝朝那一杯子,我觉得很爽!就该照她的脸上砸下去,让她乱咬人!” 苏细蕊混账,可好歹也只是不爱学习什么四书五经,琴棋书画。 但她人品是极好的,在京城的名媛圈子里也吃得比较开。 至少很多人都是愿意和她交朋友的,顾朝朝……就太心狠手辣了! 抱琴扑哧一声笑了。 谢姝只是抿唇,“往事不要再提。” 苏细蕊嬉皮笑脸的跟上她,“你的箭法真的很厉害吗?还是八皇子帮你的?” “要不然哪日我们来切磋一下?” 谢姝扭开了头。 “苏小姐觉得呢?” 她把问题丢了回去。 苏细蕊看着正直,但是,关于南宫胤会武功的事,她不敢多说。 大年十五南宫胤就走了,那他就安全了。 至于储君之位,现在顾阀风头大盛。 实在没必要留下来。 苏细蕊真的太活泼了,一路上都有说不完的话。 尽管谢姝不想多说。 可架不住苏细蕊热情,话痨。 “谢姝,你跟我做朋友吧,我们都不喜欢读书识字,这猜什么灯谜,我们还不如出去比划两下!” “谢姝,你是怎么看上楚世子的啊?他满身都是病,还是自大狂,就那么一张脸,还算看得下去。” 谢姝不想理她。 这个人的废话真的太多了。 “男色误人啊!果然是,男色误人……你要和我一样,一生都以立军功为目标,不要贪恋男色。”苏细蕊扼腕叹息,像是知道谢姝为什么跟着楚同裳的原因了。 “咳咳……” 抱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谢姝也觉得好笑。 苏细蕊的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 “到了月老庙,谢姐姐要不要进去写个姻缘牌?” 抱琴一脸兴奋。 谢姝还没表态,苏细蕊在一边调笑道,“小美人,看来你是想嫁人了啊,可是这嫁人有什么好?狗男人三妻四妾,这对我们不公平!” “等我日后我就不嫁人,我要养个十七八个的面首。” “那才叫快活似神仙。” 苏细蕊满口的虎狼之词,前来月老庙的男男女女都很多,听到她说的话,都躲了很远。 “呸呸!”抱琴脸红了,“苏小姐你你……” 苏细蕊挑眉笑了,也不再说什么了。 “谢姐姐……” “去吧,我和你一起去。”她回头看着苏细蕊,“劳烦苏公子替我们将姻缘牌挂到姻缘树的最高处。” 苏细蕊跟着她们往里走。 “你想开了也好,楚同裳左拥右抱,你也该给自己求一段新姻缘!” 谢姝的心莫名被这一句话刺了一下。 新姻缘? 姻缘树下来了很多的男女,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谢姝仓皇地垂下了眼,接过抱琴递过来的姻缘牌。 她的目光顿了顿。 随后,谢姝在姻缘牌上落下了一个人的名字。 【阿桢。】 【我想你了。】 第51章放开她 落完笔,谢姝陡然有些失控的将姻缘牌攥紧,手指节一点点的变白,在这喧嚣的红尘烟火里,当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谢姝已经不复往日的沉着冷静,整个人都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阿桢。 她将姻缘牌抵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人的余温。 “轰隆——” 此时,火树银花绽放在天际,谢姝猛然抬起头,呆呆地看着。 烟火和着喧嚣一起落入了瞳孔里。 “阿裳,你看……” “那不是谢姐姐吗?谢姐姐怎么来月老庙了?也是来求姻缘的吗?” 耳畔一瞬间很吵闹,但同时顾岁岁疑惑的声音也那么钻入了耳朵里。 太过清晰,想忽略都做不到。 她发怔,在烟火那一刻转过头看去。 灯火阑珊处。 那张脸清隽无双,是一眼就能捕捉到的存在。 人群熙攘里,楚同裳握着顾岁岁的手拾级而上。 两人站在月老庙的入口处,宛如一对璧人。 谢姝好似被夺去了魂魄和呼吸,看着那一抹高挑的身影很久很久。 她都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 然后,一瞬间就从高处跌落了下来。 为什么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可是她还是无法接受楚同裳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和顾岁岁站在一起呢? 她真的无法接受。 那张脸啊。 眉眼,五官,明明那么像她的阿桢。 谢姝的眼神慢慢地暗淡。 这世上总有太多不该再遇的巧合。 沉默间,顾岁岁已经和楚同裳一起走过来了。 男人的眼神微冷,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她手中的姻缘牌。 顾岁岁讨巧笑着,“谢姐姐,你怎么不早说你也要来月老庙?我们可以一起来的。” 谢姝的眉心蹙了蹙,她的声音很轻,“随意走走。” 顾岁岁仿佛示威一样抓紧了楚同裳的手指。 “谢姐姐的姻缘牌都写好了,阿裳,我们也一起去写一块,我们要白头到老。” “你帮我和谢姐姐一起放上去。” 谢姝的身体僵住。 她顿了一下,迎上楚同裳的眼神。 “不必,苏公子可以帮我们挂上去,不敢劳烦王爷。” 楚同裳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开口有些锋利。 “是不敢劳烦本王,还是不敢让本王知道你的肮脏心思?” 谢姝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 “只是一个姻缘牌而已,是我所念之人,何来的肮脏?” 谢姝反问了回去。 若是往日的她,自然是默念三百次忍! 可是一旦牵扯到了阿桢,她就没了冷静。 顾岁岁说:“谢姐姐,王爷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想帮你而已。” 楚同裳面色微冷。 “算了,不必管她,我们去许愿吧。” 他执起她的手,往月老庙里走去。 谢姝垂目。 “多谢王爷,但实在不必。” 她避开他们的眼神,走到了姻缘树的另外一头。 手中的姻缘牌递给了苏细蕊。 苏细蕊倒也没说什么,自然也不会偷看,这点操守她还是有的。 苏细蕊飞身上树顶,将姻缘牌挂了上去。 姻缘树上挂满了牌子,都是痴男怨女的爱。 谢姝双手合十,在姻缘树前许愿。 她闭上眼,无比的虔诚。 【阿桢,你听到了吗?我想你了……真的很想你。】 【你离去已经五年了,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入我梦来?你是不是……生气了?生气……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被一个……男人如此……】 可是。 楚同裳即便是再像阿桢,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阿桢了。 她最深爱的那个少年郎,就那么在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后来,她遇见的所有人都不是他。 她却又觉得,好像都是他。 遇见阿桢,这一生的好运都用完了。 无人再像阿桢那样对她好,疼她,护她。 她永远的失去了阿桢。 …… 楚同裳和顾岁岁写完姻缘牌出来,月老庙里已经没有了谢姝等人的身影了。 挂完姻缘牌,楚同裳在姻缘树下站了很久。 他的身影,几乎都要化成一具石头。 苏细蕊性子豪爽,还请谢姝和抱琴去酒肆里喝酒。 苏细蕊这人性子的确好,从她嘴里总是说出来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坐下给我喝酒,今天既然遇见了,那你和我做朋友,那我们就是兄弟,人人平等。” “在我面前没有尊贵卑贱之分,若是……我能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尊贵卑贱,再也没有所谓的人上人……那该——” 谢姝眼神一沉,“苏公子慎言,喝酒。” 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苏细蕊是真的不怕死吗? 人人平等? 再也没有人上人? 可能吗?真的会有那样的一天吗? 北汉最后一位皇帝君乾,昏庸无道,民不聊生,为了追求可笑的长生。 他派了很多人在民间大肆寻找炼丹师,甚至他宠信大字不识几个的炼丹师,让国师掌权。 北汉风雨飘摇。水灾旱灾,他都不管,一心痴迷修道成仙。 南唐和民风彪悍的句迟虎视眈眈,总是派兵骚扰边关,百姓苦不堪言。 最后君乾因为吃过多的丹药而暴毙,君氏皇族灭亡。 元帝是揭竿而起,他是毫无背景的寒族,有着雄才大略,但是也不能消除沉疴。 只要还有帝皇在,还有士族和门阀,又怎么会有真正的人人平等? 苏细蕊喝得一脸通红,但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眼中是谢姝没见过的目光,仿佛还有着更为远大的目标和信仰,值得她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 “喝!” “干杯!” 三人共同举杯,喝了一个痛快。 谢姝酒量不算好,但喝得慢,而且这也不是归梦。 她还好,不算醉。 谁知道苏细蕊喝醉了,谢姝正愁着怎么把人送回苏阀去。 苏细蕊的暗卫出现了。 谢姝松了一口气。 她正打算和抱琴回府,渐渐冷静的街道上行驶来一辆马车。 “姝姝。” 人未至,声先到。 张扬如烈火的南宫胤来了,他还是穿着那一身红衣,潇洒不羁。 他狂放的坐在马车前面,和清风一起驾马车。 他是没什么架子的。 成日里都是玩世不恭的。 “你怎么来了?伤好了吗?”谢姝四下看了看,还是走过去了。 南宫胤冲她挑眉,“小爷我皮厚着呢,能有什么事?” “走,我们去城楼上看烟花。”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京城和你一起过年。” 谢姝摇头,“我不去了。” 南宫胤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跳下车窗,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 “啊!” 谢姝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抱住了她的脖子。 南宫胤笑得更绝艳,那张脸即便是在夜色里也熠熠生辉。 “看烟花去喽!” 谢姝急了,“你放开我,我可以自己走!” “我不想去看烟花,你别这样——” 忽然,谢姝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酒肆门口。 天色阴沉如墨,时不时的有烟花绽放。 楚同裳一袭白色锦衣立在夜色里,淡淡地看向她。 不知是不是谢姝看错了,总觉得……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的他,仿佛凶戾得如同一头野兽。 “放开她。” 他慢慢地走过来,周身都弥漫出威压。 第52章本王从不言而无信 楚同裳就那么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可南宫胤素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他故意搂紧了谢姝。 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一勾,在暗夜里风情无限。 “她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要求我放开她?就算她是你楚王府的下人,但今晚她放假了,这也是自由的吧。” 南宫胤挑衅道,“我想带她去哪里就去哪里。” “还是……楚王觉得,城楼上的烟花只有你和顾岁岁看得,我的姝姝就看不得?” 南宫胤话里针对的意味太过明显了。 楚同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谢姝再次重复一次,语调克制:“八皇子,请你放开我。” “我并不想去看烟花,时候不早了。” 她并不是怕楚同裳误会,她只是……本能的排斥和别人这样的亲近。 她无法习惯,这样亲密的距离。 楚同裳动了动嘴角,“看来连一个下人都嫌弃八皇子你呢。” “废物之名,名扬天下。本王若是八皇子,立刻早些滚回南疆去夹着尾巴做人。免得得罪了各位诸王,最后还要惹来祸端。” 楚同裳的眸光愈发的阴凉,字字句句直戳南宫胤的伪装。 谢姝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刀光剑影。 但是他们两人很清楚。 楚同裳调查到了南宫胤遇刺的刺客,最后的目标指向江湖上的青铜门。 本来是要继续查下去的,是元帝下令不再彻查,并且宣布景王年后去泰山祈福。 自古往来,能够去泰山祈福的人,那便是储君的人选。 元帝的态度也很暧昧,不管这事是不是景王做的,和景王有没有关系。 最后查下去怕闹得不好看,索性就快刀斩乱麻,谁都不许调查下去了。 文武百官看在眼里,如何能不知道元帝这是在偏袒呢? 也罢,谁都知道南宫胤不受宠,也没有人会为了他而执意彻查,忤逆君心。 这是今晚在宫宴上元帝宣布的,所有人都吃惊了。 没想到元帝如此看重景王,已经将他内定为储君人选了。 这样一来,即便是老七,也要避其锋芒。 气氛逐渐凝重。 大约是看出来谢姝真的不愿意,南宫胤脸上难得的多了一丝冷凝。 他将人放下来,散漫扬眉。 “楚王多虑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废物,那谁又会针对一个废物呢?” 他觉得可笑,目光又停留在谢姝的身上。 “倒是有些人,自己处境也没比我好多少,看来一直都喜欢多管闲事。” 这便是呛了楚同裳。 景王的背后是顾阀,可楚同裳娶了顾岁岁,却不愿意投身景王的阵营。 日后,景王真的成了未来的天子,那也少不得是要穿小鞋的。 楚同裳素来耐心极好,不和他争辩。 他转眸,看着谢姝。 “还走不走?” “本王是来兑现自己的诺言的。”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谢姝恍然想起了什么。 她垂目,小心翼翼的压抑着呼吸。 “奴婢以为王爷不记得了。” 楚同裳反问她,“本王可不像某些人,言而无信,满口谎言。” 谢姝听得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有反驳回去。 她同南宫胤说,“我的确还有事,就不和八皇子去看烟花了。” “烟花很美,但八皇子适合找一个合适的人陪你欣赏。” 谢姝的眼神冷绝。 她转过身,走向了楚同裳的身后。 她差一点就忘记了。 每年的除夕夜她都会带楚同裳去菩提寺给父母上一炷香,再点一盏长明灯。 她想告诉父母。 如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阿桢对她很好很好…… 在她父母被屠戮之后,她自毁容貌,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来到水深火热的谢府。 她的阿桢,护她,爱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他将所有的一切倾囊相授,一点点的将满心只有仇恨的她重新塑造成一个完整的人。 而且。 阿桢,如今也还陪在她的身边。 她希望她的父母,可以得到安慰。 是了。 楚同裳,从开始到现在,从第一眼遇见。 她就知道,她非他不可。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像阿桢的人了。 她一定要留住他,哪怕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这样,不管是以什么身份留在他的身边,好像看到他,就和看到了阿桢一样。 阿桢。 每念一次这个名字,心口的疼痛几乎让她的呼吸凝滞。 第53章我该为她顶天立地 春秋馆。 顾岁岁一脸狂怒,她难以置信的询问巧儿。 “你说什么?” “阿裳居然带着那个贱人去了佛寺?” “阿裳并不是去祭拜老楚王,而是去和那贱人……” 顾岁岁几乎不敢相信巧儿的话,可她又不得不相信。 她本来以为自己和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开端了,谢姝根本就不足为惧。 可谁知道谢姝居然功夫这么深。 “暗卫偷偷地回来了,不敢再跟上去,您也知道的……” 巧儿欲言又止,也气得揪紧了手帕。 “若是跟得太近了,王爷会发现了。所以暗卫回来了,不敢再跟了。” “啪!” 顾岁岁抓起身边的茶杯就砸向了地面,她浑身发抖,胸腔被怒意填满,目光一瞬间阴鸷到可怕。 “不敢再跟……” “好一个不敢再跟了。” 顾岁岁身子陡然软了下来,无力地看着满地的碎片,眼睛里都是愤恨和不甘。 “小姐,您要小心身体啊,夫人会担心你。”巧儿下意识的去安慰她。 顾岁岁深呼吸一口气,怒火中烧。 “我要忍。” “你派人,等他们下山之后,又悄悄的上去看看,他们去佛寺到底做了什么。” “谢姝……实在是一个祸害。” 多让谢姝活一天,顾岁岁都接受不了。 谢姝的存在,让她感受到了威胁。 巧儿从没见过顾岁岁这么失控抓狂的样子,忙不迭是地下去了。 顾岁岁枯坐在椅子上,泪水涟涟。 谢姝欺人太甚。 她如此容忍谢姝,谢姝还是要勾引不属于她的人。 谢姝该死。 她不会放过谢姝的,她要来一招釜底抽薪! …… 谢姝和楚同裳一起来到了菩提寺,她和楚同裳一起去正殿里给父母的长明灯上香。 上完香楚同裳先离开了。 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内心的汹涌忽然渐渐停止,很平静。 在长明灯前,她跪了很久很久。 等她再出来时。 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她本来以为,楚同裳已经离开了。 毕竟,他以往每年答应陪她来,但是他只是来一趟,上一炷香,他从不会在外面等她。 当谢姝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正殿,清冷夜色里,他高挑的身影在古老的榕树下几乎融入到了漆黑里。 那一抹身影,模糊却也深刻。 在这四下无人的古寺里,无端显得有些寂寥。 她下意识的愣了,没想到他还没有走。 “长明灯你是为谁点的?”他看着她走出来,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没有泪痕,她脸上只有冷静,没有哭。 她冷静得有些麻木了。 谢姝脚步顿了下,随后走过去。 她手指尖发冷,慢慢地蜷缩起来,“一位……故人。” 她闭上了眼,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泄露。 今晚,她已经太过脆弱了。 正殿里的人是她的亲生父母,她本来也不是真正的谢姝…… 如今的她,是一个连姓名都没有的怪物。 楚同裳脸色冷下来,语气不太好的开口说道:“不知是什么故人有这样的荣幸,让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人日夜挂念。” “谢姝,本王真的很好奇,你的心脏是什么颜色的?” 谢姝垂下眼。 夜风吹乱了她的发,她的声音也格外的沙哑。 “或许……奴婢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楚同裳冷哼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 他走近她,居高临下的审视她。 “本王告诉你。”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眼神里有些不耐烦,“今晚是本王答应陪你的最后一次。” “以后,本王永远都不会再来。” “……都不来了吗?”谢姝整个人僵住,脸色白得可怕。 他扯下唇角,“怎么?脸还没治好,耳朵又坏了?” 这样的他,太恶劣了。 恶劣到,她根本就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记忆里的阿桢想成一个人。 阿桢从来不会这样冷嘲热讽。 阿桢只会在她最害怕的时候,让她抓紧他的衣袖。 他一遍又一遍的拍着她的背脊。 【小姑娘,别怕。】 【好看的皮囊之下也不过是一片片血肉堆砌而成的,这也没什么好看的。】 【你别哭,女子哭多了眼泪便不会让人心疼了。】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没有人爱你,我来爱你。没有人做你的亲人,我来做你的亲人。】 【我知道你的全部,我接受你的全部。】 她经历过那么多的黑暗和创伤之后,只有阿桢会用所有的温柔叫出她的名字。 她的眼神忽而有些波动,只是清醒过来时,眼底的那些波澜壮阔又被压抑了下去。 “王爷不是说过,你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么?” 她嗓子忽然很干涩,直直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个答案。 “王爷忘记了,这是我试药之后,命悬一线时,你亲口答应的。” 那一刻,历历在目。 为了解除他体内生来就带有的胎毒,圣手如来拿她试药三年,最后一张药方下得极重。 她高热得都糊涂了,不断地吐血,在疼痛里醒来,又在疼痛里昏迷。 是他,答应她的。 楚同裳意义不明地冷笑了一下,他捏紧了她的下颌,眼神锋利。 “岁岁不喜欢本王和你单独相处,本王可以用其他的补偿你。” 他的语气好转了一点。 谢姝双手都缠着薄薄的纱布,手掌的烫伤一夕之间又疼了起来。 她看着他,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他。 他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但是顾岁岁,可以让他摒弃自己的原则。 也是。 她断腿的时候,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 可是谢姝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所以,对于王爷而言,救命之恩和承诺都比不过顾岁岁?” 楚同裳毫不犹豫。 “岁岁是本王的唯一。” 他说得斩钉截铁,那一刻谢姝清楚看到了他眼底的坚决。 她自嘲的笑了。 她忽然发现,楚同裳再像阿桢,可他不是。 他是顾岁岁的夫君。 不是谢姝的阿桢。 “可顾岁岁……她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爱你。” 她的声音低弱了下去,眼睛变得湿润。 他低眸看着她,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需要为本王做任何的牺牲。” “我是她的夫君,自然应该为她顶天立地。” 这一刻,谢姝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钝刀割肉了。 第54章谢况逃了 冷风袭来,谢姝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 谢姝再回过神来时。 榕树下已经没有了楚同裳的身影,他已经走到了菩提寺大门口去了。 谢姝缓了许久,才提起脚慢慢地跟了过去。 顾岁岁做什么都是对的。 哪怕顾岁岁在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弃了他。 当谢姝和楚同裳一起回到城内,已经是天明了。 这菩提寺本就离城内比较远,要一个时辰。 这一来一回耽误,京城已经大乱。 楚同裳才入王府,就有下人来报! “王爷,不好了!” “昨晚有人劫大理寺的监狱了,罪犯谢况被人救走了!” 一瞬间,楚同裳的脸色就变了。 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谢姝。 谢况被人救走了! 大理寺是何等森严的地方?能够在大理寺救走谢况,那就证明…… 谢家在外的余孽,数量必然不少! “还有一事……”下人又急吼吼的,“王妃娘娘也遇刺了,这会正要拔刀。” “您快去看看王妃吧。” 猝不及防的,又是一个大消息炸开。 别说楚同裳了,谢姝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她无法想象,谢况私逃,顾岁岁遇刺,这两件事怎么会同时发生? 谢家在外的旧部,难道真的还有漏网之鱼吗? 可若是谢家人做的,为什么不急着离开京城,反而是跑来王府行刺? 这里面不对劲。 楚同裳立刻往春秋馆走,谢姝也跟着过去。 她要弄清楚,不然这要是栽赃到了她的身上。 对她不利。 如果真的是谢况动手,这不正常。 逃出大理寺以后,谢况应该有多远跑多远,何必要来…… 春秋馆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谢姝没有进去,巧儿守在门外,一看到谢姝就恨不得扑上来杀了她。 谢姝柳眉轻皱,只是静默地站在一边。 在这样紧张危险的时刻,她不能轻举妄动。 顾岁岁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头青丝凌乱地散在枕上,胸口正中一刀,血肉往外翻着,格外的恐怖渗人。 整个屋子里都是血腥气,太医早就来了。 顾夫人在屋里啜泣着。 “太医,您可一定要救救我的岁岁啊。”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一定不能出事。” 顾岁岁出事了,楚同裳是最后一个人到的。 顾太傅亲自进宫去请太医的,这会顾夫人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见是已经过去了很久。 谢姝在门外看着,心底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 好像是冲着谢家来的,不,说不定是冲着她来的。 她也是谢家人。 楚同裳也走了进去,双眸漆黑。 “岳母放心,岁岁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顾夫人抹着眼泪,把位置让给了楚同裳。 她几乎站不稳,眼睛通红,“王爷你终于回来了,你来陪陪岁岁吧,这孩子打小就怕疼,这一刀得扎得多疼啊。” “上次她才挨了一刀,怎么又伤到旧处了?我恨不得为她挨这一刀啊。” 顾夫人眼泪如断线的珍珠。 提到之前的旧伤,让楚同裳的眼神多了几分暗淡。 他坐在床边,握紧了顾岁岁冰冷苍白的手。 “岁岁。” “不管是谁伤的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话是这么说,现在凶手是谁都没有抓到。 但是联想谢况逃狱,所以很难不将谢家和顾岁岁遇刺联想在一起。 于是,顾夫人的眼神落到了谢姝的身上。 “当务之急是要救岁岁,还有派人去找凶手,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原本意识涣散的顾岁岁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浑身细微颤抖着,嘴里呕出一口血。 “阿……裳……” “阿裳……你回来了……你别担心,我没事……” 众人都激动了。 “岁岁,我在这里。”楚同裳的眼神满是心疼。 顾岁岁不断地往外呕血,好似只剩下了一口气。 她忽然抽噎,哽咽,带着满腹的委屈和绝望。 “王爷……为什么谢姐姐……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声惊雷平地起。 顾岁岁昏死又醒来,受害者的证词一瞬间就把谢姝列为了犯罪的那个人。 众人都很诧异,震惊。 顾夫人更是勃然大怒,“你说什么?是谢姝……” 一片诡异凝重的氛围里,所有人都看向了谢姝。 顾岁岁目光涣散,虚弱开口。 “谢姐姐……我对你……不薄啊!” 如此满腹的委屈,让谢姝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楚同裳目光一冷。 “岁岁,你看清楚了?可有证据?” 顾岁岁艰难的道,“那人……我认识……” “是谢家的人……” “他说,是奉命而来,是我挡了谢姐姐的路……” “呕!” 受伤太严重,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时不时的吐出一口血。 谢姝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保持理智。 她踏入房门,冷静地道:“王爷,这是栽赃,这是陷害。没有哪一个凶手会故意暴露自己的目地,这不是——” “啪!” 顾夫人愤恨不已,一巴掌将谢姝的脸都扇红肿了。 “你还有脸说这是栽赃陷害?我女儿危在旦夕,她还来栽赃你?你若是也冲你的胸口扎一刀,我就相信你!” 顾夫人愤怒的打断了她。 谢姝的脸骤然间就苍白。 顾夫人如此武断的态度,让她渐渐明白了什么。 她也不再为自己辩解,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楚同裳。 “或许是谢家人做的,但不是我指使的。” 顾夫人杀人诛心,“不是你做的,但是有人为你卖命!你是谢家人,谢况昨夜逃了,你们谢家人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谢姝还想要说什么。 楚同裳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那张清隽的脸,布满了浓郁的杀气。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面前。 “很好。” “不愧是你谢姝,每一步都算计到了。” 他眼神凌厉如刀锋,“谢况越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知。”她木然。 其实,她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想到了。 有很多人一定会猜测是她。 可她不是,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楚同裳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冷怒:“你不知道?你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来人啊,把谢姝关到地牢里去,岁岁没有脱离危险,就不许给她送吃的。” “本王要亲自审她!” 谢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然诡异的松了一口气。 是王府的地牢。 不是大理寺的大牢。 可庆幸过后,她心中生出了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不管刺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顾岁岁口中说的,楚同裳全部都信了。 她忽然明白了,如果顾岁岁真的脱离不了危险。 她也……会死。 楚同裳的眼神,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狠戾冰冷。 第55章借刀杀人 说是把谢姝押入楚王府的地牢,可仅仅只过了一天。 大理寺来提人了,这次上门的人是景王,他亲自带着大理寺来抓人。 谢况是钦犯,钦犯逃跑,那谢姝这个罪女也逃不过。 楚王府里的人不敢对她用刑,但是到了大理寺就不一样了。 他们要对谢姝严刑逼供。 谢姝浑浑噩噩的被押上了马车,大约是给了她一丝体面,没有用囚车。 不然这会路边都是等着丢她臭鸡蛋和烂菜叶的人了。 人到绝境,谢姝不服输,她昨晚在地牢里想了一夜。 这次的事情一点也不简单。 上马车之前,她回头看着立在廊下的楚同裳,想扯开嘴角笑,但是眼睛却红了。 她压下了眼底多余的情绪,很轻很轻地问他。 “你真的相信顾岁岁说的话吗?” 只要楚同裳不信,她就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楚同裳信了,她进了大理寺,那就是难逃一死了。 楚同裳很久很久都没开口,但眉心却一点点的蹙起来。 过了很久。 他才毫无情绪的看着她说,“你凭什么让本王信你?” “凭你谢家通敌陷害楚王府?还是凭你玩弄本王,将本王视做棋子?” 昨晚她故意在菩提寺说那些话,拖延时间,其实……就是为了帮谢况吧? 她口口声声说不在乎谢家人的生死,可她依旧在骗他。 不是吗? 极好的演技,连他都差点被骗过了,以为她真的和谢家人没有关系。 谢姝吸了吸鼻子,陡然就笑了,眼睛里好似落入了满天星河。 她再开口,声音低弱不可闻。 “楚……同裳。” “相识五载,在你眼中,谢姝当真如此不堪吗?” 她控制不住开口,想求一个为什么。 没有任何的证据,顾岁岁说了什么他就信什么。 多深的爱啊。 只可惜。 这是属于顾岁岁的,她的阿桢若是还活着…… 也会毫无保留的相信她。 楚同裳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为首的景王。 他声音清冷,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人景王可以带走。” “但是这人不能死在大理寺里,要死也要死在本王的手里。” “本王要留着她为岁岁出一口气!” 极冷,极凉薄。 原来说话也是能伤人的,并且会把人扎得千疮百孔。 这是真的。 谢姝怔怔看着面容淡漠的男人,脑海里千万种念头翻转。 谢姝心口不疼,只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顶着和阿桢相似的脸,却能说出这样残忍刻薄的话。 他不让她死,是要给顾岁岁出口气。 幸好…… 幸好…… 她从来不爱他,幸好,他在她眼里,从开始到现在就只是阿桢的替代品,就只是……她慰藉的存在。 如若不然,她的心得多痛啊。 试了三年的药,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了,到头来还是捂不热他的心。 她闭了闭眼,提起裙摆,往外走。 她没有回头。 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替代品有什么好让人难过的?她得让自己脱身,不能牵连到了照儿和嫂嫂。 如果真的脱不了身,那就…… 去见阿桢吧。 左右,她也想他了,很想很想。 …… 楚王府到大理寺的路程不长,谢姝却觉得走了很久。 一到大理寺,温润平和的景王就褪下了那一副君子面孔。 他变了神色,让人把谢姝押到了刑堂。 “本王亲自来审问。” “另外……将南疆供上来的‘浮生’给谢小姐拿上来。” 南疆有巫族,巫族最擅长研究一一些蛊虫,还有一些毒药,最能够令人生不如死。 浮生。 就是南疆的第一奇药,服下浮生的人,会产幻,但是不会死。 可以这么说,浮生会让人梦到自己最痛苦的过去。 多吃几次,人就疯癫了,分不清楚过去和现在,会一直活在最痛苦的时候。 谢姝听过浮生的名字,她整个人都被绳索束缚在木桩子上,四肢都无法动弹,可心还是一点点的沉入了谷底里。 景王显然是审讯的高手,她之前偷走了谢家书房里的那些证据,让楚同裳翻身了。 景王想要抢走那些证据,无非是不希望楚同裳继续调查下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 眼下,景王应该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了吧。 “谢小姐对楚王一往情深,本王佩服。但是谢小姐若是不想吃太多苦的话,就好好回答本王的问题。” 景王穿着金色的蟒袍,头戴王冠,面如冠玉,周身气势凛人。 他笑吟吟的坐在太师椅上,眼神扫过五花大绑的谢姝。 “你的棋艺到底是跟学的?” 谢姝紧紧抿唇,“奴婢已经回答过王爷这个问题了。” 景王眼神一狠,“给本王打,看来她是嘴硬了。” 一鞭子打到谢姝身上,她死死咬着嘴唇,并没有叫出来,但是鞭子所过之处,还是皮开肉绽,衣衫都破烂了。 谢姝身子抽搐一下,仍旧无话可说。 景王温润的脸在一明一暗的灯火里显得格外的阴沉狰狞。 “那就换个问题,谢况去哪儿了?” 谢姝摇头。 她气若游丝,“我不知道。” 谢家若真的有旧部在,但之前楚同裳宣扬她大义灭亲杀了谢青阳,谢家人怎么会告诉她这种计划? “继续打。” 景王风轻云淡的。 和那日同谢姝下棋的人形成了天壤之别。 不断地有鞭子落下来,谢姝浑身是血,她或许早就经历过这种酷刑,她已经麻木了,连哭都不哭。 景王欣赏着她的惨状,淡淡笑道:“你说楚同裳这一次会不会救你?” 谢姝仰起头,头发丝凌乱的贴在毫无血色的面孔上。 她毫无反应。 像是没听到景王的问题。 景王意味深长,“谢姝,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你死,或许你都不知道,你的价值。” 谢姝引不引得出来谢家余孽,他不知道。 但是。 楚同裳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楚同裳若是真的想救谢姝,那就入了他的圈套了。 上次,围猎的时候,朝朝说安排了顾阀的暗卫去追杀谢姝。 谢姝平安无忧,反倒是那暗卫死妆凄惨。 他事后派人去查了,楚同裳重伤! 能够以一己之力击杀顾阀的死士,南宫胤没那个本事。 试问。 如果杀暗卫救谢姝的人是楚同裳,那楚同裳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56章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谢姝好似没听到景王的话,鞭子打过的地方痛得近乎麻木。 她连抽搐都没有了,宛如一具冰冷的尸体。 整个牢房里都回荡着啪啪的声音,景王看得腻了。 “算了,她一向都是硬骨头,既然不肯交代,那就给她吃药吧,量下大一点,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景王一向沉静温润,此刻眉宇之间也萦绕着一股戾气。 如果真的是楚同裳杀了暗卫救了谢姝,那就证明楚同裳在乎谢姝。 这就好办了。 谢姝是楚同裳的软肋,他有办法为父皇铲除楚王府这个心腹大患。 幸好,随着老楚王的战死沙场,当年赐给楚王府的免死金牌和丹书铁券已经没有用了。 现在父皇若不是顾忌大周百姓,怎么会轻易放过楚同裳呢? 楚家军,也是赫赫有名的寒铁骑,这支军队是他父皇的忌讳。 楚家风头太盛,父皇已经容不下他们了。 边关将士只知楚王,而不知圣旨。 这让哪个帝王容得下? 景王背着手离开了大理寺的牢狱。 谢姝被打了一个半死不活,身上的伤加在一起爆发了,可更致命的是那‘浮生’剧毒。 不会要人命,但吃多了会产幻,会陷入这一生最痛苦的回忆里。 肉体上的疼痛谢姝一向是可以抗的,可是一包又一包的药粉就那么塞入嘴里,谢姝差点被呛死。 连水都没有,只能生吞。 不知道被喂了多少包,谢姝才被这群狱卒松开。 她死死的扣喉咙,试图把那些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可药效发作得很快,身上到处都疼,喉咙火烧火辣的,仿佛被撕裂了。 她弓成一团,蜷缩在墙角里,手指再次血肉模糊,纱布也被血染红。 她只能发出一声一声的哀嚎。 渐渐地,在她心中最恐怖痛苦的记忆,也慢慢地浮现在了眼前。 谢姝气若游丝,黑与白在脑海里交织,残存的理智像是被挤压破碎。 她纤细的睫毛落了一下,眼前恍惚间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好像,她又闻到了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好像,又见到了阿桢。 他喜欢和桂花一切有关的东西,桂花糕,桂花酒,桂花茶—— 他的身上,都是她最爱的桂花香。 他好像就坐在桂花树下,清隽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角下方一枚红色的泪痣,骨相清绝又高贵。 他点点的黄色桂花被风吹落,点缀在他白色的衣衫上。 衣袖间的仙鹤,也栩栩如生。 他冲她微微招手,笑意如春风淡淡。 “小姑娘。” “今天你今天又是爬狗洞过来的?” “小姑娘,你知道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你总是爬狗洞过来找我,会给你自己带来危险的。” 他低声说着话,但并不像是训斥,而是柔哄。 他眉眼清俊如画,坐在明灭的光影里,自成无边的风姿绰约。 唯一可惜的,便是他的双脚上戴着明晃晃的脚镣。 但谢姝还是觉得,他浊世无双。 他不嫌她的手指脏兮兮的,让她坐在他的面前。 他就拿自己的衣袖一点点的为她擦去手指的泥土,擦干净她脸上的汗水。 “为何来找我?” 望着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她忽然哭了。 “阿……桢。” 小女孩忽然叫了一声。 然而景象转变,她看到清风霁月的少年在那个幽闭的佛寺里。 他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下棋,教她穿云箭法,教她抄写佛经。 他教她如何独立自强,教她如何谋算人心,教她如何设局报仇。 他在她晚上不敢睡觉的时候,会让她抓着他的衣袖。 他说,他一直都在。 脸上的烧伤疼起来了,她满地打滚,他陪她一起痛,一起熬。 他让她咬他的手臂,不要咬疼了自己的舌头。 他允许她拿狼毫笔,在他练字的时候在一边捣乱。 他教她学会的第一个字。 是桢。 阿桢。 她喜欢画画,他就任由她画,总是温柔宠溺地笑着。 在每一年的除夕,她都会跑回到菩提寺,从那个狗洞爬进去。 她会从外面市集带来各种的新鲜玩意。 面具,糖人,冰糖葫芦,花灯。 三年啊。 整整三年。 忽然,画面又变了。 就在最后一个除夕。 少年陪她一起过新年,一起吃桂花糕的时候。 他忽然就吐出来一口血,染红了碗碟里的桂花糕。 他对她说。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如果可以,帮我……多照顾一下容浅。” “别哭,我早就知道我会有这一天,你……好好活着。” “想我了,就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我会……变成星星陪着你。” “小姑娘。” “即便生生不见,你也要岁岁平安。” 他抚摸着她的脸,鲜血从唇边漫流出来。 谢姝只是哭,绝望哀嚎。 “阿桢,阿桢……你别闭上眼睛啊,你答应过我,你说要教我酿桂花酒的,你忘了吗?我还没学会你教的东西,你不能死啊。” “阿桢,你不在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啊!” “你不能言而无信啊,你说过的,你要带我去你的家乡,你的家乡四季如春,一座都城里都种满了桂花,你说……你要带我去的。” “我求求你,别吐血了,我求你了!” 她和疯了已经没什么两样了,重新塑造起来的希望再次被碾碎。 穿心而过的疼痛让她的眼泪尽数砸到了他的脸上。 他吐血不止,但还是在为她擦眼泪。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 “去……不了……我们都去不了了。” 谢姝说不出话来,手不受控制的发抖。 “阿桢,你还没有带我回家。你说过,没有人爱我,你来爱我。你来做我的家人,你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了……” 她流着泪擦他嘴角的血,低声呢喃自语。 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 少年的气息渐渐微弱,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 “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只是……那个人,不会是我了。” …… 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只是那个人不会是我了。 …… “啊!” “啊!” 心中最绝望的回忆翻涌而来,在药物的折磨下,谢姝仿佛又回到那一天。 他死在她的怀里。 可她不能去安葬他,只能眼睁睁的别人把他的尸体带走! 她就藏在狗洞里,看着他被人带走。 那是她的月亮啊。 那是她的阿桢啊。 眼泪来得无声无息,谢姝眼眶赤红,巨大的痛苦让她不断地用额头去撞墙。 “砰砰” 冰冷剧烈的碰撞声回荡在牢房里,谢姝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令人肝胆俱裂。 她太痛苦了啊! 好像又一次次的在做和阿桢相遇的美梦,相遇,分开,死别。 一次次的重复。 她受不了啊。 极大的痛苦交织在她的胸腔,她不断继续撞墙,赤红的双眸里满是红血丝,几乎要爆裂开。 不能再想了啊。 可以不要想了吗? 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于是,她一次的去撞墙,试图用更剧烈的疼痛来遏止这样的折磨。 额头很快就红肿,她浑然不觉。 在又一次去撞墙时,朦胧间,似乎有人冲过来,一把将她抱住,不允许她再自残。 第57章当做不曾见过 心真的好痛啊。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真的忘记了…… 可是,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她心中所爱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阿桢,是她的月亮。 但她的月亮消沉了,纵然楚同裳的出现缓解了她的痛苦,但是世上不会找到两朵一样的花。 楚同裳……尽管顶着相似的脸,她也很清楚。 她的阿桢死在了她的怀里,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没有阿桢,就没有人爱她。 谢姝这个时候比疯了都还可怕,她忍不住按住胸口,整个人都在痛得筋挛。 “姝姝!” 南宫胤死死抱着她,力道从未有过的紧。 “你怎么样?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耳畔的声音虚虚实实的,一点也听不真切。 可摇摇欲坠的谢姝,在抬眼看到他那一刻,大约是浮生的药效,她好像又看到了阿桢。 她投入到他的怀抱里,双手抱着他的脖子。 她忽然就嚎啕大哭,哭得歇斯底里。 谢姝哭得浑身颤抖。 她如置身在修罗地狱里,“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不肯来我的梦里呢?” “我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救你啊!” “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你别走,好不好?我听你的话,我会好好活着,我会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活下去。” “你别对我失望,你来我的梦里看看我啊!” “整整五年了啊,五年了……你从来就不肯来看我,你说会有人比你更爱我,可是,我从头到尾就只想要你啊。” 谢姝攥着他的衣领,泪水滚滚而落,她疯得彻底。 “我只想要你。” “就算拿我的性命去换你回来都可以!” 他是阿桢。 所以千金不换。 南宫胤从没见过这样失控绝望的她,哪怕是楚同裳羞辱她,她也是漠视的。 谢家人都没有让她如此的失态痛哭,那她……口中的人又是谁呢? 还能是谁呢? 只能是那一个人…… 夺去了谢姝魂魄的他。 “别哭,别哭……”他眼底缀满了苦涩,但还是放缓了声音安抚她。 “我不是在这里吗?我来了,你莫哭。” “天塌下来了,我来顶着。” 谢姝胸闷得声音都变了,她的手抚摸他的脸。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谢姝眼神倏地就亮了起来。 “真的吗?” “嗯,是真的。”他笑意浅浅,不经意间就抚平了谢姝心中的创伤和黑暗。 她还是抱着他不肯松手,在清醒和疯狂的边缘挣扎。 “你……真的不会走了吗?” “那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南宫胤抱着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抬起衣袖为她擦眼泪,她却如同惊弓之鸟将他的衣袖抓得死死的,眼睫毛战栗着。 “你别走……” “我不走。”他顿住。 她抓着他的衣袖,只是害怕他要走吗? 不是害怕他要走,而是她把他当做了另外一个人。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践踏自己的身体的,我只是……太想你了啊。” 她又欲语泪先流,心痛得不能说话。 她已经失去了阿桢。 她不能再看着另外一个替身,眼睁睁的从她眼前死去。 那样毁天灭地的痛,她再也不想要经历第二次了。 她沙哑着声音哄他,“我喜欢你……” “谢姝,从头到尾,心中只喜欢你一人。” 南宫胤抿紧嘴唇,呼吸又沉重了几分。 他的眼底,也有什么东西在破碎,化成水消失。 浮生的药物作用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她所爱只有一人。 从开始到现在,只有一人。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呼吸间的血腥气愈演愈烈。 她:“你别难过啊。” “只要你回来了,我受过的所有伤都不疼了,你回来,我就会好好的活下去。” “你……可以不要再丢下我了吗?我想和你一起走,我想去你的家乡,和你一起去酿桂花酒。” “我们去看那满城盛放的桂花,我们去……骑马。” “你曾说过,你会教我骑马的,你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教会我,你可以不要走了吗?” 她像是被丢弃的孤儿,就那么可怜兮兮的盯着他,手中自始自终不肯松开他的袖子。 声音又低又嘶,还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虔诚。 仿佛。 他不是人,而是她心中的神明。 是一座圣洁的神明,是她的信仰,是她的力量源泉。 “那……楚同裳呢?”他问。 谢姝睁大的眼睛有片刻的迷茫,而后她咧嘴一笑。 宛如灿烂的夏花。 “我……不要他……” “我只要你。” 她还是在哭,痛苦得奄奄一息。 安静压抑的空气里,谢姝的声音纵然很微弱,可是墙角走廊处的男人依旧听到了这一句话。 我不要他。 我只要你。 他披着昏黄的灯火从黑暗里走出来,一身的清冷气息宛如刀锋,将周身的黑暗都撕碎。 楚同裳。 他走到牢房外,隔着护栏和牢房里的对望。 南宫胤将谢姝护在身后,他厉声:“楚同裳,你来干什么?难不成你是还想动用私刑?” 南宫胤神色冷酷,如临大敌。 “她已经被景王打成这样了,神志不清了,你还要怎么样?难不成你是真的要打残她?你可别忘记了,你能站在这里,是谁不顾一切的为你试药!是谁为你做了三年的药人!” 南宫胤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担心楚同裳会因为顾岁岁的事迁怒谢姝。 谢姝如今伤痕累累,再经不起第二次这样的折磨了。 相较于南宫胤的紧张愤怒,楚同裳清俊的脸上连半分的愠色都没有,冷淡如一片死水。 他眼底却透出浅薄的笑意。 如同寒霜刺骨。 “大理寺不是八皇子你该来的地方,若是不希望景王等人找到错处去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楚同裳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淡淡道:“你若是不走,本王有的办法让你走。” “若八皇子识趣,那本王可以当作今晚没有见到你。” 第58章为她收尸 “你!”南宫胤眸色一沉,眼神变得如同刀子锐利。 楚同裳怎么变得这么冷血了? 谢姝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不帮忙就算了,还要落井下石? 楚同裳又没什么语气的说,“你若是真的想救谢姝离开这里,想办法证明她和谢况越狱没有关系,否则,你就等着来为她收尸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么残忍的事实。 一瞬间,就掐住了南宫胤的心脏。 是的。 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和楚同裳硬碰硬,而是找到谢况越狱的证据。 只要证明和谢姝无关,他父皇自然会下令放人。 楚同裳不打算插手,那他不能不管! 南宫胤又低眸,目光在满头汗水的谢姝身上落了一瞬。 他瞳孔里弥漫开疼惜之色,袖子擦掉她的冷汗。 他吻她的额头。 “我现在就去找证据,但如果你们敢再对她动用私刑,我会一个一个地宰了你们!” “楚同裳,你不要她。” “她是我的女人,我要她,我会来带她走!” 南宫胤说完,就慢慢地抽出了衣袖,让谢姝靠着墙壁。 他不忍心,回头看了一眼,还是快速离开。 这的确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谢姝如今有难,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景王对猎场的事耿耿于怀,他必须得万事小心。 临走,他还是对楚同裳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但凡是动了她哪里,我都会在顾岁岁的身上讨回来。” 一字一句,满是压迫性。 楚同裳连目光都没有变换,嗤笑了一声。 很明显。 他对这样的威胁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一个青铜门。 又算得了什么? 南宫胤既然要插手谢姝的事,那就且看吧。 谢姝疼得昏睡了过去,不,也不能说是疼。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让她无法摆脱。 她倒在墙角,烛火落在她的身上,那些伤痕更是刺眼,她好像只剩下这一口气了,那双缠着纱布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像是要用力的抓住些什么。 楚同裳在黑暗里看了她很久很久。 有狱卒走了过来。 “她怎么了?”他不经意地问。 狱卒一脸的谄媚,“王爷您放心,景王让我们在她的身上用了南疆蛮族献上来的秘药浮生,保管她多吃几次,她就会什么都交代出来了。” 狱卒知道谢家陷害楚王府,所以谢况逃了,楚同裳必然也很盛怒。 他比任何人都要想知道谢况的下落。 楚同裳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看着气若游丝的谢姝,他垂目冷笑了一下。 “甚好。” 浮生。 让人产幻,药发时会引起人心底最绝望痛苦的回忆,导致他们承受不住过去而自残。 的确是一味狠毒的药。 不。 这是诛心。 狱卒笑了笑,讨好道,“王爷您放心。” “进了我们大理寺,就算是再硬的骨头,我们也有办法让她交代清楚,卑职绝不会让王爷您失望的。” “当初谢姝进来的时候,还不是什么都不肯招呢?各种酷刑一下,不出三天,她就签字画押了。” 狱卒这模样,像是很急着要邀功。 楚同裳却没再说什么,连牢房都没进,转过身也往外走了。 狱卒一脸的讪笑送他离开。 没得到楚同裳的褒奖,也有些挂不住脸。 “王爷您慢走,我们一定加快审问,争取早日破案。” 走出大理寺。 楚同裳赫然变了脸色,乌黑的瞳孔里流转着冷冽的寒气。 第59章好好关照你 楚王府。 顾夫人已经守在顾岁岁的床边很久了,女儿遭受的苦,她发誓都会从谢姝的身上讨回来的。 “娘……谢姝这次是不是真的死定了?”顾岁岁脸色苍白,虚弱的看着顾夫人,眼底噙着泪水。 顾夫人握紧她的手,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放心。” “那个贱人这一次休想翻身了,就算你中刀,是我们自导自演。可加上谢况越狱了,她这一次是插翅难飞。” 顾岁岁心神不宁,呼吸微弱。 “娘,我很害怕,我害怕……阿裳迟早知道谢姝的孩子被我们活生生的打得流产。” 顾岁岁不安极了,“我容不下谢姝了,若是阿裳知道了怎么办?” 这是顾岁岁急着动手的理由,她甚至都恨不得谢姝立刻就死在大理寺里,这样谢姝流产才会一直变成秘密。 顾夫人呼吸沉了沉,安抚着她。 “你别怕,这次牵涉到了钦犯越狱,不好救人。” “你好好养伤,娘为你筹谋好一切。” “楚同裳若是真的知道了谢姝流产了,他难道还能和我们顾阀撕破脸皮吗?谁知道谢姝和谁无媒苟合,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个孽种呢?” 听顾夫人这么一说,顾岁岁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是啊,孩子都没有了。 谁知道是不是阿裳的呢?阿裳是不会为了一个孽种怪罪她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楚同裳离开了大理寺,便赶去了冷院。 事到如今可以逼出谢况自投罗网的人只有容浅和那个孩子。 谢姝要死。 但是只能死在他的手里,不是现在。 容浅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谢况逃了,她也不知。 待遇好了起来,她就安安心心的带孩子。 容浅自然是抗拒的,冷着脸看着楚同裳。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楚同裳在浓浓夜色负手而立,护卫们手持火把,驱散了点点的黑暗。 楚同裳拾级而上,一双眸子宛如寒潭。 “本王来送你们母子上路!”他语气冷冽,每一个字都直压人的心头。 容浅顷刻间就失神,听到这些话的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成了寒冰。 她死死的抱紧了孩子,瞳孔里都是惊恐。 “你说什么?皇上并没有旨意处决我们,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同裳嘴角勾着耐人寻味的笑容。 “你们谢家罪该万死,连谢青阳都死了,你们还活着做什么?谢况都越狱不要你们了,本王是来帮你早日解脱的。” “轰隆——” 容浅脸色煞白,如遭雷劈,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这一刻,容浅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她和孩子虽说是元帝法外开恩,但是,她夫君越狱,也难保元帝一怒之下杀了他们孤儿寡母。 容浅艰难呼吸,后背都爬上了一股寒气。 她不管不顾:“楚同裳,我求求你……你可以杀我,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他没做错什么,他才是两个月的婴儿,他什么都不知道!” 容浅再骄傲,面对自己的孩子还是狼狈的跪倒在了楚同裳面前。 楚同裳冷笑。 “无辜?死在九凝山的大周士兵就不无辜了吗?” 谢青阳通敌卖国,让他们惨遭南唐军队围攻,几乎全军覆没。 容浅浑身都在颤抖,抱着孩子不断地给他磕头。 她心乱如麻,“你放过我的孩子,你放过他……我求求你,谢姝呢?她不是说……她会救我和孩子吗?她去哪里了?谢姝那个白眼狼,若不是她……” 容浅忽然想到了什么,白着脸跪行到他面前,冷汗一滴滴的从额头流下来。 她眼底爆发出了一抹希冀,更为小心惊恐的哀求他。 “我容浅这辈子没求过谁,可我求求你。你放过我的孩子吧,你就看在……谢姝……”她脸色白得吓人,声音也是哆嗦破碎的。 “谢姝也为你怀孕过,你放过我的孩子!我来世当牛做马来回报你。” 容浅已经哭成了泪人,不停地砰砰磕头,额头很快就红肿淤青。 然而,她话音一落。 冷院的氛围就变得很诡异,安静得有些可怕。 楚同裳的眼神瞬间变得凛厉,近乎凶狠地攫在她的脸上。 他蹲下身,一把掐住容浅的下巴。 对视这一瞬,容浅身体颤抖不已,男人墨色的眼瞳里仿佛压制着一头潜伏在黑暗里的猛兽。 不经意间就要冲出来,将人撕咬成残渣碎片。 “你说什么?”极致的安静里,他的声音异常的清晰。 一个字一个字的,响彻了容浅的耳膜。 此刻,楚容裳的脑海一片空白,全然分不清容浅刚才说了什么。 他几乎僵硬成了一座石雕。 容浅不敢抬起头看他,心脏差点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颤抖着哭泣:“我说……你看在……” “谢姝有孕,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瞳孔墨黑得好似这漆黑的夜,看不到半分的明亮。 每一个字,都很艰难,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呼吸间几乎要在肺部扯出血丝来。 谢姝有孕! 她何时怀过孩子? 这一刻时间过得很缓慢,容浅见他这冷峻逼人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脸色变了变,眼泪还是跟着往下流。 “在你……去边关之后,她就怀孕了。孩子……在大理寺里没有了,想来是……经不住那样的酷刑。” 寥寥数语。 万般念头在楚同裳的脑海里翻转,一句比一句深刻。 孩子……是在大理寺里没有了的? 谢姝她! 楚同裳猛地松开了容浅,他豁然起身,快速而利落的转过身往外走。 脚步匆匆。 这样的干脆利落里,也给人几分忐忑和不安。 谢姝怀孕了。 在大理寺里孩子没有了。 在去大理寺的路上,楚同裳的内心很平静,眼神越来越复杂难辨。 容浅一脸茫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楚同裳一直都不知道谢姝流产过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大批的护卫都走了,冷院再次恢复了死寂。 容浅抱着孩子哭泣不止,她缓了好久,才从恐惧里缓过神来。 她既高兴夫君逃了,可又为自己的处境感到难过。 夫妻多年,琴瑟和鸣。 她自是不怕死,可照儿还小,照儿怎么办? 楚同裳这一次走了,下一次呢?只要夫君不回来,这个危机就永远不会解除。 …… 景王下了死命令,必须要让谢姝交代谢况的下落。 狱卒们不分昼夜的对她进行严刑逼供,每一次刑罚,她都忍了下来。 最让她痛苦的是浮生发作时的绝望。 “我说谢小姐,你还真的以为你是千金大小姐?谢况都跑了,你一个人死咬着不交代也没有任何用啊。” “你一介罪人之身,还敢刺伤楚王妃,你知道吗?楚王亲自来交代过了,要我们‘好好关照’你。” 第60章本来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谢姝被铐在木桩上,满身血迹,头发盖住了脏污的脸,凌乱的乱发下是一双清明的眼。 她现在是清醒的。 正因为清醒,所以做那一场黄粱美梦才让人觉得心痛。 她没有力气说话,连嘴角都扯不开。 她只是沉默。 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不管什么刑罚,她都感觉不到疼。 她又不爱楚同裳。 楚同裳为了顾岁岁,不管怎么对她,她又怎么可能会有半分的心痛呢? 她喜欢的人,她在乎的人,这一生都回不来了。 血肉,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地掏去了一团。 忽然,狱卒不知道是看到谁了,放下了手里的刑具。 “卑职参见王爷。” 楚同裳缓缓地走来,声音毫无情绪:“都下去。” “本王亲自来审。” 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麻溜地走了。 楚王身份虽说比不上景王贵重,但楚王可是大周第一个异性王。 他们谁敢小觑? 脚步声不断远去。 谢姝不知道是谁来了,艰难抬眼,头发垂落在两侧。 来人走近了她,阴影也笼罩在了眼前。 光影黯了一瞬。 她看到了楚同裳,又是那一张和阿桢很相似的脸。 可谢姝这时候清醒,她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蹙了蹙眉,声音嘶哑。 “谢况越狱,我……不知道。” “顾岁岁……也不是我策划的,若是我,我不会让她有被救治的机会。” 楚同裳没说话,眼神复杂的盯着她。 这一刻,谢姝有些茫然,她不知道楚同裳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除此之外呢?”他气息沉了一瞬,抬起手为她别开脸上的乱发。 她更清晰的看到了他。 两人就在咫尺之间。 谢姝淡淡地笑了一下,“没了。” 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她从不爱他。 他对她而言,只是阿桢的替代品。 她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的。 男人身上萦绕着的寒气又浓烈了许多。 他阴沉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阴恻恻地逼问:“谢姝!” “到了今天你还想瞒我,那个孩子呢?”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很多。 谢姝神色怔愣了片刻,随后,她慢慢地垂目。 眼神落在了满地的鲜血上,眼睫毛落了一下。 她神态自若。 “哦……” “你说那个孩子啊。” “没了。” 她还是很风轻云淡的语气,好像那个孩子从来就没有来过,又或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所以她提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半点的悲伤。 “谢姝——” 他的手指骤然就贴上她的下颌,逼得她和他对视。 他面上情绪不显,深邃如古井。 谢姝的声音很轻,她还在对他笑。 “你很介意?” 他扯了一下嘴角,松开了她。 楚同裳脸上淡漠,尽是冷淡和疏离。 “介意什么?” “有什么好介意的?本王只是担心岁岁知道了会难过,所以,你最好明白。”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吗?” 谢姝哑然。 这一刻,是穿心刺骨的冷。 贴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像是变成了冰刀,插入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异常的安静,甚至还温顺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我不会说的。”她抿唇,声音轻又淡,“反正,本来我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第61章还是不肯说? 随后。 满是血腥气的牢房里是一阵漫长的死寂。 而男人和她对视的眸光,在这片刻间无比的锐利,可以戳破世间所有一切的伪装。 谢姝却只有沉默,迎着男人的眼神,她苍白的脸上只有淡淡的疲惫和虚弱。 “这样正好。”他抿着唇瓣,声音又沉又沙哑。 “这件事是我亏欠了你。” “我会想办法让你洗清冤屈的。” 谢姝像是忍不住这疼了,呼吸渐渐微弱。 她顿了顿,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眼前男人背光而立,一身黑衣,如同莅临人间的神祗,神秘又矜贵,高不可攀。 她张了张嘴唇,想笑,可笑不出来。 “你……不欠我……什么。” 谢姝疲惫不堪的垂下眼,其实她很想告诉楚同裳。 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我在你身上不过是想要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我们是……各取所需。 至于……小产流掉的那个孩子,他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是的。 谢姝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心中真的没有太大的情感起伏。 楚同裳却截断了她的话。 “够了。” 他罕见地发怒了。 谢姝低垂着头,一身狼狈,不明所以。 他叫来了狱卒。 “把她送回到牢房里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对她动用私刑。” 这话一出,狱卒都傻眼了,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楚同裳冷下脸,“本王说的话你们听不懂?” 狱卒连忙点头。 “卑职明白!” 谢姝被放了下来,身上都是鲜血淋漓,狱卒每碰她一下,她的呼吸就要颤几下。 “楚同裳,你若是真的觉得亏欠我,我只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因为这次的事情迁怒我……嫂嫂和侄儿,我可以一个人扛下来所有的罪责。” 谢姝眼睛越来越红,人却愈发的冷静理智。 “你也不用……太自责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当初,都是你情我愿,我也没什么好怨的。这世上小产的也不止我一人。”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 是真的觉得不在乎,比起流产的孩子,她更在乎的是嫂嫂。 阿桢……他死前没有求她什么,唯一的要求。 是希望她日后在容浅有难的时候,帮上一把。 她和容浅的关系也算不得多好,普通的关系不能让她这样牺牲自己。 可是阿桢的一句话,她愿意用自己的血肉,用自己的性命去兑现。 她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阿桢的遗言。 那就不行! 一向淡漠的楚同裳却皱了眉头,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怒意。 “你一个人扛下来?” 他蹲下身,再次掐住她的下巴,“谢况越狱你知道是什么罪?你还妄图用你的命来保住容浅?” 他眸色更加的冷酷阴鸷,“容浅到底是你什么人?她对你有什么大恩大德,值得你这样关心她?” “你连谢青阳死的时候,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区区一个嫂嫂,怎么就值得让谢姝不要命的守护? 谢姝冲他无力地笑,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仿佛,落入了烂漫的桃花雨。 “她……很重要。” “她比我重要多了,我……可以死……她不能。” 她更加平静了,“所以……你真的觉得你愧对我,你帮我救她……我可以去死。” “我认下所有的罪名,她是不是就安全了?” 楚同裳沉默,冷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无形之中的压迫感像是要压垮谢姝的背脊。 谢姝红着眼睛望着他。 他捏着她下巴的力气逐渐加大,漆黑的眸子里仍旧是一片冰冷阴沉。 “谢姝。” “我再问你一次,容浅究竟是你什么人?你不惜这样保护她?” 语气咄咄逼人。 谢姝的心慢慢地揪了起来,通红的瞳孔里翻涌起惊涛骇浪,最终都汇聚成平静。 她压抑着情绪。 “她是我……嫂嫂,这个理由够了吗?” 不够。 这事处处都透着诡异,谢姝这么狼心狗肺的人,会在乎一个容浅? “不说是吗?”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手指在她的下巴上掐出了红印子。 谢姝呼吸有些吃力,仍旧保持着这样不堪又狼狈的姿势看着他。 这一刻,他的黑眸里酝酿开了瘆人的暴风雨。 那一双眼,宛如两座地狱深渊。 “我说……的就是真话。”疼极了,她的手指尖蜷缩了一下,无意识的攥住了他的衣角。 下一刻。 楚同裳的嘴角勾开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他黑眸里只剩下了嗜血,一把将她甩开。 那瞬间,楚同裳身上的冷怒气场,几乎要扫荡整个牢房。 他堪比阎罗。 “这么在乎容浅和那个余孽啊?那真的是可惜了,本王怎么会让你如愿?” “本王说过了,你不会死。你说,用容浅和那余孽的命做要挟,逃跑的谢况还会不会为了她们回来?” 他居高临下的审视她,双眼染了血色,异常的狠戾可怕。 谢姝紧紧抓着衣衫,脸上只剩下了慌乱和紧张。 “楚同裳……” 她眼眶一烫,不顾重伤的身体就那么爬行到他的脚边。 她扬起手,攥住他的衣角。 “我求你!” “你为什么总是要为难一对无辜的妇孺呢?我求你啊,你别伤害他们,我可以扛下所有,你别……牵扯到他们身上。容浅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这关乎到她对阿桢的承诺。 此刻宛如疯子一样的谢姝,和刚才那个风轻云淡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层虚伪的面具,已经被撕裂。 她在楚同裳的记忆里,总是坚毅隐忍的,不管别人怎么对她,多少的折磨多少的欺凌,腿断了都没这么痛苦过。 只是一个容浅,就让她方寸大乱。 “告诉我,你想保护的人到底是谁?”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蹲下身,又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 谢姝痛得一哆嗦,她眼中终于流下眼泪来。 她甚至没有尊严的哀求他,眼睛红得要滴血了。 “你……告诉我。” “要怎么样……才可以放过她呢?” “还是不肯说是吗?”楚同裳眉梢眼角俱是戾气。 第62章下贱 偏偏同她说话时,音调却没什么温度。 谢姝更是仓皇失措,望着他的眼神悲戚又伤心。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谢姝,清亮的瞳孔里蒙上了一层沉沉的灰烬,只有令人心碎的寂然。 她怎么能说呢? 她不能说的,若是楚同裳知道阿桢的存在。 他这么骄傲的人,知道她所有所做的一切,都是把他当作棋子,只是拿他当替身。 他会把这一切都迁怒在嫂嫂身上。 所以她,就算是死也不能说出来。 脑海里万千思绪搅动在一起,谢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她抬起手为他抚平皱在一起的眉。 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我为你生个孩子。” 轰—— 楚同裳心跳一停滞,瞳孔剧烈收缩。 她的声音再次传来,“顾岁岁不是……伤了身体,生育很艰难了吗?” “我为你生个孩子,你放过他们……” “可以吗?” 话音砸落。 空气沉寂了半晌。 谢姝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明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楚,可她还是害怕他会拒绝。 这是她现在所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是。 就是全部。 然而,回应她的。 是男人抬起手,毫不犹豫地一巴掌! “啪!” 脸颊一瞬间麻木,浮现出鲜明的手指印。 她的脸偏向一边,眼底凝结的泪光也坠落。 这一巴掌,像是抽得她的灵魂都在震颤。 气氛彻底变了。 “谢姝,本王不是你的棋子。”他逼她抬眼看自己,声音低沉而阴冷,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怒意。 “本王的孩子只有岁岁能生,你也配?” “本王告诉你,本王不知道你到底想保护谁,但容浅必定是死定了!谢况若是不回来自投罗网,三日后,本王就将容浅和你那侄儿吊死在城楼上。” “为了救你想要保护的人,你敢拿本王做棋子,本王偏就要一样一样的毁掉你在乎的东西!三天后,就要容浅死在你的眼前!你一定要给本王睁大眼睛,好好的看着!” 楚同裳自从九凝山一战后,就变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楚王了。 可谢姝的话还是让他盛怒。 谢姝彻底僵在那,甚至失去了理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他之前……强迫她侍寝,难道不就是想要她为顾岁岁生个孩子养吗? 她……现在答应了,他为什么…… 脑海乱成一团,她眼睛酸涩无比,看着他,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别伤她……”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情绪有些失控得厉害。 泪水,流淌满了一张脸。 她没有办法了,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可以用任何方法让容浅活下去,哪怕是把自己当作工具。 如果只有这样才可以为嫂嫂求来一线生机,她愿意。 她是真的愿意…… 答应阿桢的事,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必须办到。 她不想,也不能让阿桢对她失望。 阿桢已经不肯入她梦看她了,他一定……是还没原谅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楚同裳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他拿出一张绣帕,将自己的手指从里到外,还有刚才谢姝触碰过的地方。 他一点点的擦了干净。 然后。 他就那么把帕子丢到了谢姝的脸上! “下贱!” 第63章侍妾 楚同裳甩袖而去。 衣袖间挥舞而来的冷风,像是重重的一巴掌,再次打在了她的脸颊上。 痛到近乎麻木。 下贱…… 冬天就要过去了,可这一刻谢姝觉得很冷,心脏都直发颤。 她一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是无法抑制的悲伤。 他不答应,她又该怎么办? 身体很疲惫,这个时候的谢姝其实已经很累了。 …… 皇宫。 御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南宫胤在殿外跪了已经整整一天了,海公公来来回回的都跑了好几次,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焦急。 “八皇子,您这是何苦呢?圣上说了不会见您,让您赶紧回南疆去,明白吗?” 跪了一天了,南宫胤的身躯仍旧笔直,原本是吊儿郎当的他,现在满身上下都萦绕着一股沉冷的气息。 他那双桃花眼目光如炬。 “还请公公转告我父皇,我一定要娶谢姝为妻,她和谢况越狱绝无关联,我愿意为她担保。” 海公公的脸色变了又变,声音压低了很多。 “八皇子,这不是您该掺合的时候,谢姝是楚王要的人,您这……” “您还是先回南疆吧,谢家本就是重罪。” 海公公对南宫胤倒是格外的恭敬。 南宫胤有一千种办法救谢姝,可眼下他的势力不能动用,青铜门已经被楚同裳和景王的人盯上。 他只能采取这么迂腐又愚蠢的办法。 自然,同样也是演给他那几位好皇兄看的,他要美人不爱江山,他就是一个不足为据的窝囊废。 这样他才能徐徐图之。 不管谢姝犯了什么罪,就算真的包庇谢况。 可他若真的要了谢姝去,谢姝那就是皇家的人了,只能这样脱险。 南宫胤跪行到御书房门口。 他身上散发出极低的气压,额头触地,行了君臣大礼。 “父皇!” “儿臣只要谢姝一人,若是不能娶她,儿臣终身不娶!” “父皇,儿臣终身不娶!” 跪了快一天了,南宫胤的身姿还是未有片刻的佝偻。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坚韧的锋芒。 海公公瞬间就慌了神,哪怕一直都是伺候元帝的老人了,这会却被南宫胤的言语吓得腿哆嗦。 元帝那是何等精明睿智的人物?帝王之怒,流血千里。 “八皇子,您哎……”海公公都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 “楚王一早就进了御书房了,这会楚王在里面,您这么大吼大叫的,叫别人笑话啊。” 海公公见阻止不了他,只能又小心翼翼的去里面通报。 谁不知道今日元帝因为南宫胤来求恩典的事,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元帝推翻了前朝的暴行才有今日的海晏河清,所以他对待宫人都格外宽容,非是重罪不能随意处罚。 人人都说那是一位好的君王,可海公公还是畏惧。 帝王就是帝王,本质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御书房中,本就压抑的氛围彻底变了。 元帝正和楚同裳对弈。 外面南宫胤的话语声,回荡在空荡的御书房里。 元帝的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没什么动作,仍旧慢悠悠地落着棋子。 “同裳,你父亲是朕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他战死沙场,朕知你恨死了谢家满门,你为何要……向朕求纳了谢姝的旨意?” 元帝年过半百,俊美的面容已经苍老,一双眼微微眯着眼,眼尾泛起细细的皱纹,给人一种很亲切温和的感觉。 他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常服,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浑身气息都是威严的。 只是看楚同裳的眼神却卸掉了锋利和探究,温和慈爱得就像是在看自己最疼惜的晚辈。 元帝除了上朝,平日里都是着常服,他的衣袖甚至还有一些补丁。 周围伺候的下人也很少,人人都说元帝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至少他在位,从不曾有过任何的暴政。 “到底她曾为我试药三年,不管怎么说,我都欠她一条命。”楚同裳又下了一枚白子。 他低垂下头,语气恭顺:“谢况越狱之事和她无关,除夕夜她和我在一起。” “我能为她作证。” “哦?”元帝眼角的笑意变得很淡,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似是随意一说,“朕以为你恨她。” “公是公,私是私,微臣分得清楚的。” 他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至少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 他装作自己看不懂元帝的试探,这位……曾经和他父王以兄弟相称的伯父,早就变了。 打天下的时候,可以许下共享天下的誓言。 一旦坐上了那一把龙椅,每个人都会变的。 元帝……他也终于忍不住了。 “既然是你亲自来求这道旨意,朕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但是……”元帝眸子倏然深邃了许多,暗处有冷光闪过。 他似笑非笑:“你想明白了吗?一旦纳谢姝为侧妃,顾阀那边可不好交代啊。” “你和王妃可是新婚燕尔,这让顾阀……” 他眉头皱紧,看似是在为楚同裳担忧,表面上很忧虑,可实则,楚同裳心里清楚无比。 元帝却巴不得他和顾阀决裂! 顾岁岁嫁了他,就等同于是顾阀和楚王府连成一线。 楚王府是新朝有着从龙之功的重臣,顾阀是几百年屹立不倒的门阀世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楚同裳微垂脸庞,眼神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落了一瞬。 他轻描淡写:“皇上说笑了,谢姝乃是罪人,怎么配侧妃之位?” “我相信岁岁大度,不会和一个侍妾计较的。” “侍妾?”元帝目光一深,有些捉摸不定。 楚同裳没什么语气,“自然是侍妾了,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若是所求再多,会让皇上为难。” 元帝一直紧盯着他,眸色逐渐犀利,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出去了冷漠之外的其他表情。 门外的声音又大了许多。 元帝怔了片刻,又低声笑了起来,他的眼神异常的严厉冷峻。 “既然这是你的意思,那朕这就下旨,让大理寺把谢姝送到楚王府去。” 一个侍妾,也足够让顾阀和楚王府产生隔阂了。 更何况,谁不知道这乃是楚同裳亲自来求的旨意。 只怕顾阀和楚同裳的隔阂更深了。 第64章恩宠是毒药 他也没什么好阻拦的,他乐见其成。 “微臣,谢皇上隆恩。”楚同裳起身,掀起衣摆跪在地上谢恩。 元帝懒洋洋的笑道,“快起来吧。” “你是大哥唯一的血脉,朕也是把你当作半个儿子看待的,身体可大好了?我大周还等着你。” 楚同裳心脏一沉,声音仍旧是平静的。 “多亏谢姝试药,虽说余毒清了,但是身体受损严重,圣手如来也没办法,能撑到三十再说吧。” 元帝面上多了几分可惜之色,很是惋惜。 他的声音有些变调,疲惫又沉重的。 “这样,朕每个月都让宫里的太医去给你诊脉,兴许那圣手如来就是一个医术不精的,太医的本事朕还是信得过的。” “微臣谢主隆恩!” 楚同裳仍旧垂着头,目光扫过元帝的衣摆,眼底暗潮汹涌。 试探他? 怕他的病真的好了,从此楚王府又得以延续,成为他的心腹大患吗? 呵。 想到此,楚同裳的眼神愈发的冰冷阴鸷。 元帝摆摆手,叹了一声,“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怎么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回去好好养着,老八遇刺那案子也不用查了,江湖上的组织,难免挖出来更多。” “微臣明白。” 楚同裳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海公公去而复返,正想禀报关于南宫胤的事。 元帝已经换了位置,落坐到楚同裳方才坐过的软垫上,他执起白子,继续这一盘没有胜负的棋局。 “你挑几个得力的,亲自去楚王府布置一番。” 元帝有下一没一下的丢着棋子,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眼抬起,方才那双还满是温和笑意的瞳孔,如今只有阴沉和歹毒,宛如剧毒的毒蛇。 “纳谢姝为侍妾的旨意是楚王亲自求的,怎么说也是喜事,你去好好布置一下,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他们。” 海公公卑躬屈膝。 “老奴明白了。” “那八皇子那边……” 元帝又懒洋洋的丢下一枚棋子,眼神已经归于平静。 “让他给朕滚出京城,滚回南疆去!” 下一刻。 元帝额头的青筋暴起,猛地就掀翻了棋盘。 黑白棋子洒落了一地。 海公公连忙跪地,小心翼翼的,呼吸发紧。 “皇上息怒啊,八皇子他只是……”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他是什么东西,朕清楚得很。他是朕的儿子,朕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元帝冷哼一声,眼底灌满了血色,愈发显得他阴狠可怕。 “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海公公的心肝都在颤,这叫好消息吗?这不是刺激八皇子吗? 明明知道八皇子在跪着要人,但圣上还是把人赐给了楚同裳。 他可不敢置喙。 圣上自有圣上的用意。 只是啊,这赐婚,看似是天大的荣耀,可实际上这份恩宠是毒药啊。 …… 短短的一下午,谢姝被赐给楚同裳为侍妾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这可是惊动了京城里的各方势力。 但最为震荡的还是顾阀,因为,他们听说了这圣旨是楚同裳去求的! 这代表什么? 别说其他人了,顾岁岁听到赐婚的消息,当场就呕出了一口血,差点昏死过去。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冰冷。 春秋馆里众人面色骇然无比,几乎不敢相信。 “楚王是疯了吗?谢姝让谢家余孽刺杀你,他还去求圣上赐婚?这不是分明不把我们顾阀放在眼里?”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顾夫人。 第65章都回不去了 顾夫人平日里很疼爱顾岁岁,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虽说把女儿嫁给楚同裳,也有她自己的私心,但是还是想要女儿幸福的。 可现在,楚同裳无异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顾阀的脸上。 他们本是同气连枝,如今所作所为,根本就是把顾阀踩在脚下! 顾岁岁也不能相信,颤巍巍的抓着顾夫人的手臂,她的眼神锋利如刀俎。 “巧儿,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你再去打听一下,是不是你听错了什么!” 不可能的。 顾岁岁眼里泪水摇摇欲坠,一面装作坚强,可心底在滴血。 她不认为楚同裳会娶谢姝。 就算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妾,可他答应过她,此生不会再另娶。 就算另娶,她可以给他纳妾,但是那个人绝对不能是谢姝。 此刻,顾岁岁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巧儿也觉得荒谬,可还是点头如捣蒜。 “奴婢没有听错,宫里派的人已经来了,皇后那边也赏赐了许多东西,宫里……专门派人来为谢姝布置喜房。” 轰—— 恍如惊雷劈过,顾岁岁僵滞了半天,手指都在细微的发抖。 “皇后都派人送赏赐来了?” 顾朝朝拍案而起,满头的珠翠花枝乱颤。 “叔母,我就说当初谢姝那贱人就该死在猎场里,可我至今不知道是谁救了她,要是她当初死了,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了。”顾朝朝恨得咬牙切齿的,“他们如此对我们顾阀的人,摆明了就是要欺负我们。” “谢姝此人,绝不能活。” 顾夫人瞳孔也是一缩,帕子都揪成了一团。 她慢慢地眯着眼睛,此时心跳得十分厉害。 “皇上赐婚,我们不能如何。但是……”顾夫人总算是清醒平复了情绪,拍了拍顾岁岁的手背。 她冷笑,眸子里都是阴鸷和偏执。 “岁岁你放心。” “谢姝进府不过是一个侍妾,怎么也不能越过了你去。” “拿出你正室的态度来。” 顾岁岁呼吸急促,还是无法平静,哑着声音:“她是不能越过我去,可是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阿裳亲自去请旨的,说明了楚王府要保谢姝啊,阿裳的……心里是不是还有谢姝?” “娘,你要帮我,我不能把阿裳拱手相让。我容不下谢姝,哪怕她只是一个侍妾!” 他们根本就不懂,她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她担忧的只是谢姝的存在,会一点点占据楚同裳心里的地位。 顾夫人还是想劝她冷静,可顾岁岁显然是没听进去,喝了汤药,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她谁也不想见,更不想虚伪的去祝福谢姝。 一个丑女,凭什么爬到她的头上来? 最关键的,是阿裳为什么突然要保她?到底是什么让阿裳改变了主意? 尽管顾阀的人恨得牙痒痒的,但是这件事顶锅的人是楚同裳,顾阀也只能找楚同裳的不痛快。 这倒是让元帝渔翁得利。 顾阀最近风头太过了,也该收敛了。 …… 谢姝是由皇后身边的人亲自去从大理寺接出去的。 霎时间,从罪犯变成了楚王府的侍妾。 而且这婚事还是元帝赐婚,就连不问世事的皇后嗅到了政局的变化,也派人给了她赏赐。 身份的转变,让谢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可她见到皇后身边的桃姑姑,顿时就又什么都明白了。 桃姑姑上了年纪,穿着素色的宫衣,跟在皇后身边很多年了,桃姑姑给人很沉冷严肃的感觉。 可谢姝却不害怕她,只觉得桃姑姑亲切。 “姑娘,哪里还疼?等回到楚王府,太医一会就来。”桃姑姑也不敢碰她,只是命人把马车铺垫得很软,怕谢姝伤上加伤。 谢姝脸色惨白,无力地靠歪过头,看着一脸严肃的桃姑姑。 她唇角慢慢地抿起,极力压下呼吸间的血腥气。 “皇后娘娘……还好吗?” 桃姑姑垂下眼,不大愿意去看谢姝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眼。 “皇后娘娘身体康健,姑娘还是先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她声音苦涩。 楚同裳为什么要救她呢?难道是真的……想要拿嫂嫂做诱饵? 她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想到楚同裳威胁她的那些话。 她倏然就喘不过气,心脏像是被什么压住了。 “咳咳……” “王爷呢?”谢姝眼神逐渐焦灼,咳得撕心裂肺的。 桃姑姑按住她,面容更显得沉重,“小心身子。” 谢姝虚弱喘息,咳得脸都发红了,那双眼睛还是清明如碧。 桃姑姑每次看到的时候,都有片刻的恍惚。 像。 很像。 这也是为什么一心向佛的皇后娘娘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的原因,在谢姝的身上,可以看到故人的影子。 “姑娘不要激动,娘娘特意派老奴来接你出大理寺,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桃姑姑叹息一声,将脑海里多余的画面驱逐。 她粗糙的手指,抚过谢姝的额头。 “娘娘说了,人生在世没什么是大不了,让你……不要想不开。”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性命,侍妾和王妃并没有什么区别,前提是……那个男人怎么想的。” 桃姑姑的劝解说得很隐晦,但谢姝听明白了。 左右的意思,就是让她不要和楚同裳决裂,既然入了王府,一切都不能改变了。 就要迎合讨好楚同裳,争取自己在王府的日子好过一点。 谢姝没有回应,神色不太好,她出神的盯着被风吹起的车帘,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她看向桃姑姑,不答反问。 “皇后娘娘……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枯寂的瞳孔里,隐约泄出几分嘲讽。 若是皇后真的是这么想的,那也不会……一心向佛,不问后宫世事。 那个男人是怎么想的,还重要吗? 她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男人啊…… 其实对谢姝来说,只要嫂嫂是平安的,她……怎么样,都是没有关系的。 不管是酷刑加身,还是浮生诛心,当她想要在乎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第66章演够了吗? 她怎么过……都是过。 浮生发作的次数愈发的频繁,这个药是没有解药的,每一次发作,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活不下去了。 心脏撕开的缝隙,越来越深。 桃姑姑抿唇不语,掏出手帕给她擦拭额头的细汗。 时间就在沉默里逝去。 桃姑姑大约也是为谢姝来撑腰的,亲自将人送到了整理好的蒹葭阁,又让太医给谢姝诊脉,这才回宫去复命了。 临走时,桃姑姑叮嘱她,“娘娘过几日又要礼佛了,她一向喜欢你的佛经。” “上次那本损毁了的佛经,她觉得很可惜。” 谢姝平复了呼吸,冲桃姑姑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不爱抄佛经,她也不喜欢看。 是阿桢。 他说她小小年纪就戾气过重,恐怕伤人伤己,过刚易折。 她这才拿佛经打发时间。 忽然,蒹葭阁外一阵骚动。 被分派来伺候谢姝的抱琴急匆匆的跑进来,抱琴脸上都是紧张和不安。 “谢姐姐,王妃来了!” 谢姝闭了一下眼,并不意外,只是顾岁岁来得太快了。 “谢姝呢?身为侍妾,入府第一件事难道不应该来给王妃敬茶吗?” 巧儿的声音很是尖锐,硬生生的撕开了沉默的空气。 顾岁岁素来佛口蛇心,最会伪装,今日自己来了,终于装不下去了。 顾岁岁也在病中,还是往日的模样,清纯娇憨里多了几分算计。 “果然是没教养的东西。” “你难道不知道要给王妃敬茶?这会就先回来躺着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王妃放在眼里?” 巧儿先按耐不住,没好气的训斥道。 顾岁岁自顾自的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这会正往外冒着热气。 “巧儿……不许这么和谢姐姐说话,听到没有?”顾岁岁假意不满。 谢姝身子虚弱,不想和她纠缠,冷漠地回应了一句。 “王妃不必在我面前装敦厚,你是什么人,我清楚。我是什么人,王妃也清楚。” “楚同裳不在这里,你装小白兔也没有人看啊。你说是不是?” 谢姝冷笑了一下。 她在楚同裳面前服低做小,是因为……有所求。 可食顾岁岁,凭什么踩在她头上? 当她谢姝是病猫吗? “你敢这么和王妃说话?”巧儿气得冒烟,每次她都斗不过谢姝。 谢姝挑眉,散漫开口:“你家王妃还没说话,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难道你能代替你家王妃做主?” 一顶高帽子戴来,巧儿脸都吓白了。 谢姝这么明晃晃的讽刺,周围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来? 但谁又敢掺合进去,顾岁岁是王妃。 可谢姝,她可是元帝赐婚,就连皇后都格外疼惜她。 顾岁岁脸色发青,还是只有隐忍:“谢姐姐,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巧儿计较,我没别的意思……” “我们都是姐妹,一起伺候阿裳就好,不需要什么敬茶不敬茶的。” 顾岁岁强压下怒火,柔柔弱弱地开口。 上次她在谢姝手里吃亏了,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谢姝目光淡淡,撕破脸。 “姐妹?什么姐妹?趁我病,要我命的那种?还是让人打断我的腿?又或者,是自导自演一场苦肉计来陷害我的这种?” “演够了吗?楚同裳知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装?” 顾岁岁委屈极了,脸色煞白,身子颤颤巍巍的,“谢姐姐,你怎么能如此猜测我呢?谢家余孽刺杀我,我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 第67章知道错了 谢姝还没说什么,顾岁岁就委屈得很,拿着帕子不停地抹着眼泪。 “谢姐姐,以前的事过去就当过去了,不管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计较了,好不好?” 谢姝不想理她,她的演技太拙劣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算计好了似的,门外响起下人的声音。 “奴婢参见王爷。” 顾岁岁这可就更不得了,将婢女手中的药碗亲自端到谢姝的面前。 “谢姐姐,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但是这些药还是要喝的,这药喝了对你的身体好,就能够早一些……侍寝了。” 顾岁岁说得一脸认真,本来是该下人干的活,她偏偏姿态卑微。 生怕别人不知道谢姝在给她这个王妃脸色看! 装柔弱,无辜,小白兔,一向就是顾岁岁的拿手好戏。 “岁岁。”门外的男人走了进来,黑眸看到房间内的一幕,稍微沉了沉。 顾岁岁抬眸,一双眼睛微红,活脱脱的一只小白兔。 她欲言又止。 楚同裳的面色变了变,语气有些不好:“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不过是一个侍妾,也值得你这么端茶送水的照顾她?” 说这话时,楚同裳的黑眸里是满满的轻蔑和嘲讽,几乎要溢出眼眶来。 顾岁岁咬了咬嘴唇,“阿裳,你来了。” “别怪谢姐姐,我知道她不喜欢我……” 她委屈得眼睛通红,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慢慢地低垂下头。 楚同裳的眼神冷了一瞬,从谢姝扫过。 他眸子里不动声色的汹涌。 “没受伤吧?”他走过去把药碗放下,拿起她的双手检查了一下,言语间透着浓浓的关切。 像是生怕谢姝……将顾岁岁怎么了一样。 “阿裳,我没事……我知道谢姐姐的脾气的,只要王府和睦,我不在乎这些的。” 言下之意,也是在暗指谢姝给她脸色看了。 谢姝眉梢上扬了许多,但也没说话。 她不屑和顾岁岁争。 但很显然,楚同裳要为顾岁岁出口气,他再次看向她,含沙射影地:“谢姝,你是不是以为皇后娘娘为你撑腰,你就能爬到岁岁头上?” 谢姝垂下眼睫毛。 “你若是觉得我让你不满意,你可以请皇上收回圣旨。” 她说得淡然,就像是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他用侍妾的身份来补偿她,到底是补偿还是羞辱呢? 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是很在乎。 既然知道他是楚同裳,而不是阿桢,那她即便是嫁给他还有什么意义? 阿桢……和他不一样,阿桢……曾说过。 不管多少次,她都是他唯一的选择。 现在,也只有看到这一张脸,可以解一解她的相思之苦。 楚同裳搂紧了顾岁岁,眼底氤氲开暴风雨。 他语气却阴沉沉的。 “道歉。” 楚同裳言简意赅。 谢姝微顿,拧起了眉头。 纵然是一瞬间,但她还是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护着顾岁岁,哪怕她什么都没做,顾岁岁自己要哭,所以这笔帐也是要算在她头上。 气氛变得危险。 逼仄的屋子里空气好似不流通,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顾岁岁拉着他的手臂,软软地撒娇。 “阿裳,算了,也没什么,我不生气的,谢姐姐还在病中呢。” 楚同裳仍旧看着谢姝,他神色锋利而冷淡。 “别让本王说第二次。” 一字一句,碾过谢姝的心脏。 她吸了吸鼻子,还算镇静,“她自己要哭,与我何干?” 她声音有些沙哑。 “看来你是不想要容浅的贱命了——”他忽然笑了笑,声音清晰平稳。 霎时间。 谢姝脸上的神色僵住,她眼神从楚同裳的身上扫过。 呼吸困难,喉咙好似被人狠狠地掐住。 “对不起。”她吸了吸鼻子,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说话。 楚同裳摆明了刁难她,眼神里笑意明显。 “就只是一句对不起吗?”他轻飘飘地反问,淡淡地笑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轻又淡,没什么情绪。 可落在谢姝的耳畔,却是泰山压顶。 ——就只是一句对不起吗? 打蛇打七寸。 他太明白生性冷漠淡然的谢姝在乎什么了,一个容浅,就要了她的一条命。 四下寂静,她迟迟没有任何的动作。 谢姝看着他,眼神有些怔愣。 楚同裳轻笑,眸子里的冷漠都要戳伤人的眼睛。 “听不懂本王说的话吗?” 听懂了。 这一刻,谢姝听懂了,她陡然回神,晃晃悠悠地爬下床,忍着贯穿骨髓的痛楚,对着顾岁岁那么跪了下来。 跪在地上那一刻,谢姝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都在崩裂,四肢冰冷无法动弹。 周围明明很安静,她却觉得喧嚣纷扰,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 她看向顾岁岁。 “对不起。” 声音很是嘶哑。 谢姝第一次觉得很不值得,楚同裳的确是爱顾岁岁,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 所以,楚同裳要她放下尊严去讨好她。 然而,羞辱并没有就此打住。 楚同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伸手端过桌边的汤药。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衬得那青花瓷都格外的好看。 只是下一刻。 他将汤药,全部都沿着她的脸倒了下去。 冬日里温度很低,汤药还只留着余温,粘粘乎乎的药水,顺着她的脸,流淌过下巴,最后浸湿了衣领。 浓浓的中药味在鼻尖蔓延开来,有那么一刻,模糊了她的视野。 脸上残留着的药汁,如同冰霜凝在了她的心脏上。 她呼吸间都是冷意。 谢姝的眼睫毛颤了一下,最后才颤颤巍巍的抬起眼。 她的瞳孔里都是愕然。 楚同裳面无表情,顺手将碗搁到一边,声音风轻云淡的:“知道错了吗?” 每一个字,都在谢姝的心里砸得很深很深的窟窿。 没有血,没有痛,只是麻木不仁。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知道错了吗? 他觉得她做错了…… 可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谢姝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深呼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深处。 但她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一句,我知道错了。 说不出口。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68章世上没有她能哭的地方 满屋子的下人大气不敢出。 顾岁岁则是捂住嘴巴,才从震惊中回神。 “阿裳……你!” 她看上去很意外,像是也很同情谢姝,前提是要她要遮好眼底的得意和喜悦。 楚同裳轻拍了顾岁岁,意在安抚。 可他落在谢姝身上的目光,却掠过了危险的冷意。 “岁岁是本王的妻子,你对她不敬,就是对本王不敬。”他扯了一下嘴角,“做侍妾就要有做侍妾的规矩。” 他说的是妻子,而不是王妃。 谢姝眉头蹙着,脸上都是狼狈,她却许久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 她忽然就又很想问一问他,当初她试药差点死了。 他握着她的手说,只要她醒来,他就娶她为妻。 那时候又算什么呢? 可转念一想,谢姝又觉得没有必要问。 终究,是她求而不得。 是她……没有那个命。 “岁岁,日后没事便不要来这蒹葭阁,本王担心有人会欺负了你去。” 顾岁岁缓了口气,笑容浅浅。 “阿裳,你说笑了……谢姐姐怎么会欺负我。” 楚同裳牵着顾岁岁离开了蒹葭阁,乌压压的人都走了。 蒹葭阁又恢复了宁静。 抱琴将谢姝脸上的表情收入眼底,她心里都要委屈死了,“谢姐姐?” 谢姝仿佛还没回神,但是在他们走后,她的眼眶已经开始发红了,眸子里涌动着可疑的水光。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 抱琴哭了。 “我真的……没事。”她强颜欢笑,口吻轻松。 “我就是……腿跪得有些久了,起不来了。” “你扶我一把。” 谢姝不笑还好,这一笑,瞳孔里的悲伤几乎无处安放。 抱琴被惊着了。 谢姝何时有过这样的脆弱呢? 王爷真的是太过分了,为了维护顾岁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将药倒在了谢姝的脸上。 别说是谢姝了,就是她,只怕都要难过得死了。 抱琴擦了眼泪,扶她起来。 可她也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生怕戳痛了谢姝的逆鳞。 谢姝坐在床榻上,说她太累了,想要休息一会。 抱琴应了,“奴婢出去给您端点吃的来。” 谢姝躺了下去,缠着纱布的手指用力抓紧了被子,她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眼睛红得要滴血了。 一闭上眼睛,她脑海里回想出那一幕。 他将药淋了她一脸。 又笑着将顾岁岁拥入怀里,那张脸…… 也许是浮生又发作了,谢姝觉得周围太冷清了,她心里发慌。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抖,眼泪逐渐爬满了一张脸。 泪水混合着唇边的药味,一直蔓延到了心脏深处。 她越是想要压抑,可却越是崩溃。 天大地大。 可这世上没有她能哭的地方,她用力的咬紧了手臂,咬得血肉淋漓,尝到了血腥味。 她也不肯哭出来。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谢姝啊。 你不能哭啊。 你不能哭……阿桢不在,父母惨死,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你能哭的地方了。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要一次次的戏弄她呢? 十一岁时,她从小长大的城镇被谢青阳屠城。 她的父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就因为治不好城镇的瘟疫,控不住瘟疫,导致瘟疫爆发。 谢青阳带领的军队为了防止更大的损失,直接就宣布屠城。 她没死在瘟疫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乱葬岗里的尸体都被野狗吃了。 她以为自己此生已经不会再哭了,为了替父母报仇,她要谢青阳身败名裂。 她潜伏来到京城,顶替了谢家小姐谢姝的身份。 她变成了真正的谢姝。 她自己毁容,就是怕谢家人发现端倪。 可她又遇见了她的月亮。 阿桢。 她不断失去,又在不断拥有,到现在她已经一无所有。 希望一次次被人亲手捏碎。 谢姝不想哭,但是眼泪止不住,爬满了一张脸。 她心痛得喘不过气。 父母没了,阿桢没了。 最爱最爱她的人,都不要她了…… 第69章燕桢是谁? 楚同裳主动求娶了谢姝,这也算是割裂了顾阀和他的关系。 元帝对楚王府的猜忌也淡了几分,只要顾阀和楚同裳没有同气连枝,那对皇权暂时就不会有危害。 谢姝这样的荣耀可是头一份,元帝不仅赏赐,皇后也赏赐。 这还不要紧,就连宫里的其他嫔妃,也都送了赏赐过来。 不为别的,元帝都下旨赏赐了,她们怎么能不表示一下? 谢姝如今的名字,可谓风光无两。 谢姝在蒹葭阁养病,楚同裳自那日泼她药之后,就没有再踏入蒹葭阁一步。 听抱琴说,顾岁岁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楚同裳带顾岁岁去郊外的枣庄里住几天,就是带着顾岁岁去散散心。 所以,谢姝到了该进宫谢恩的日子,楚同裳也没有回来。 谢姝知道,楚同裳只是在让自己没脸而已。 可一个侍妾,需要什么脸面? 抱琴为她涂了胭脂,小声地说:“谢姐姐不要难过,王爷大概只是不知道……你今天要入宫去。” “不然我让管家去找……王爷回来?” 她独自一人进宫,抱琴都很担心她,不知道要面对多少的魑魅魍魉。 就不说其他的,除了面冷心热的皇后,其他的嫔妃哪个是好相处的? 尤其是那个顾淑妃,那可是顾阀的脸面。 谢姝脸上淡淡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抿唇:“不过就是去谢恩,没什么。” “何必劳烦他呢?” 楚同裳是故意的,她自然知道,但她也不会去求他。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顾岁岁离开楚王府,就是要她独自入宫去面对那些阴谋算计。 谢姝仔仔细细的想着,元帝这一次这么爽快的答应了楚同裳的求娶。 自然是在给顾阀没脸! 她也很清楚,可她未必就不能全身而退。 要她求他? 她偏不。 …… 谢姝进宫便先去椒房殿给皇后谢恩,经过御花园,谢姝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停下来。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 冬日的园景枯萎而萧索,唯独那人一身锦绣红衣斜靠在护栏边,整个灰暗的天地间,那一抹绚烂艳丽的红色,就是最鲜艳的存在。 抱琴心领神会的离得远了一点,谢姝本想绕过他走开,却还是迎了上去。 南宫胤。 她不得不去面对,她忍不住想,他去牢房里看他的时候,那时候她在经历浮生毒发,她自己抱着他说了很多很多,她……想他会不会误会? 又怕他会不会知道……更多。 关于阿桢的存在,她不想要任何人知道。 “巧。”她来到他面前,无意识的攥紧了手指。 南宫胤低下头,艳丽妖冶的面容上都是黯然。 “不巧,我在等你。” 谢姝和他目光相接,喉咙动了动,“有……事吗?” 南宫胤皱着眉头看向她身后,语气冷冷:“楚同裳既要了你,他让你一人入宫来?” 御花园是去椒房殿的必经之路,南宫胤知她今日要进宫,就是在这里等她的。 谢姝目光平静,“他陪王妃去养病了。” “该养病的人难道不是你?”他语气不太好。 谢姝比以前更瘦了,几乎瘦了一大圈,脸上戴着面纱,那双眼睛灰暗而沉静,死气沉沉的。 空气有片刻的沉寂。 谢姝调整了一下情绪,轻轻地道:“不重要了。” “上次……你在大理寺来看我,对不住,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你忘了吧。” 谢姝怕他误会。 她那时候也是痛得迷糊了,把他当做了阿桢,才说出那些求而不得话。 南宫胤陡然一动,伸手攥住她的皓腕。 她呼吸顿了顿。 南宫胤的丹凤眼凌厉了起来,“姝姝,你爱的人到底是谁?真的是楚同裳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到了他的手上,她眼底泛起细微的涟漪。 “我当然爱他了,即便是他现在不爱我。” 她笑,眸子灿烂。 “可是……”他想问什么,最后沉了一口气。 “姝姝,以后穿云箭法不要再用了,别让任何人知道你会。” “楚同裳也不行。” 他以前也是这么以为的,以为谢姝真的很喜欢楚同裳,才会忍受那么多的冷漠和折磨。 可大理寺之后,他忽然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谢姝心里的人,藏着另外一个人。 她会穿云箭法,会那样出神入化的棋艺。 穿云箭法,奇就奇在那是南唐皇族燕氏的绝技。 谢姝到底认识了什么人?为什么会燕氏皇族的穿云箭法?是谁教她的? 他很想都问清楚,但显然谢姝是不会告诉他的。 她其实对很多人都是防备的,走入她心里的人少之又少。 空气静默了几秒钟。 她压低了嗓音,声线空灵轻淡如烟雾。 “你怎么……知道那是穿云箭法?”她捏紧了手。 一股冷意直达心底,南宫胤忽然弯下腰。 “见过的人很少,但是只要见过,都会知道那是燕氏绝技。”他松开了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只是担心,若是别人知道了,会觉得她和敌国有所勾结。 南宫胤一改常态,变得很严肃。 谢姝的心跳变得有些缓慢,手指僵冷。 南宫胤的眸子明亮如水,浸满了柔软。 “姝姝。” “景王去调查你了,你凡事多小心。” 南宫胤想到了什么,口吻愈发的凝重。 谢姝心口一跳。 这话楚同裳也说过,她之前以为楚同裳是故意诈她的。 现在南宫胤也这么说,那证明是真的了? 景王能调查什么?到底阿桢是谁?为什么景王这么想要知道她的棋艺是根谁学的? 景王难道认识阿桢? 燕桢…… 燕桢,天下之大,姓燕的人数不胜数,为什么南宫胤和景王都……如此。 她也好奇过阿桢是谁,可阿桢从不告诉她。 他只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认识他。 他的身份是一把双刃剑。 她一向都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她都听,不管是对的错的,她相信阿桢不会害她。 然而现在谢姝却真的开始动摇了,她甚至想去打探他的身份。 燕桢,到底又是谁? 知道她要去拜见皇后,南宫胤也让开了路,不耽误她的时间了。 谢姝敛去脸上的情绪,往椒房殿走。 谢姝满脑子都是燕桢的身份。 她若是找到老虞,就会知道燕桢是谁。 可老虞上次刺杀楚同裳,这一次她怎么还敢让老虞出现? 第70章下马威 皇后不喜欢热闹,常年都孤居椒房殿。 今日椒房殿倒是来了很多后妃,格外的热闹。 因为今日是初一。 每个嫔妃都要来给皇后请安。 谢姝一入椒房殿,椒房殿瞬间就鸦雀无声。 她目不斜视,跪下去行礼。 “谢姝给各位娘娘请安。” 椒房殿的气压骤然就变得很低,无数道目光扫过谢姝。 元帝不是贪图享乐之人,更不是沉迷美色的人,后宫的嫔妃都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纳的。 这会椒房殿里也就只坐了四五位嫔妃。 嫔妃们大多数都上了年纪,最为得宠的是顾淑妃,谁叫她生了一个好儿子。 陈德妃生育了靖王,还有一位贤妃,和贞嫔。 元帝的后宫算是人少的了。 至于姜皇后的养子老七,齐王他本是姜家旁系送来的贵人所生,生母早逝。 姜皇后这才把人养在了膝下。 但是小时候出了意外,双腿不好,需要坐轮椅。 在宫里也算是一个透明人。 谢姝仍旧保持着磕头的姿势,恭敬又温顺。 过了片刻。 不知道是谁嗤笑了一句。 “原来这位就是楚王求娶的侍妾啊,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没成想……” “姑母,你看这就是……谢姝,她是不是比岁岁差远了?” 坐在首位的顾淑妃顿时就面露嫌弃,“可别晦气本宫,一个罪人之女,就她也配和岁岁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满室无声。 谢姝脸上也没有恼怒,跪得平稳。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会在椒房殿碰到顾朝朝。 只怕,顾朝朝是瞄准了她来的。 顾朝朝站在顾淑妃身边,脸上挂着恶意的笑。 谢姝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来了视线。 顾淑妃稳坐在首位,穿着繁复的绛紫色宫装,虽说上了年纪,但是她保养得好,完全看不出来苍老,只是眼尾有点细纹。 顾淑妃脾气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但这话也说得实在是难听了些。 有人附和,“淑妃姐姐说得是,不过就是一介罪人,和她动气做什么?” 众嫔妃七嘴八舌的议论,偏偏又不叫她起来。 谢姝就如同小丑。 顾淑妃听了众人的恭维,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她看向了谢姝,嘴角一勾,“谢姝,本宫之前的赏赐你还满意?” 谢姝垂目,“多谢娘娘赏赐。” 说起这个,谢姝就不得不提顾淑妃赏的一面铜镜。 谢姝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让她多照照镜子。 看看自身配不配。 “哎呀,看本宫这记性,朝朝,你快去扶她起来。”顾淑妃故意扶额,一脸的无奈,“本宫这记性越来越不好了,让你跪久了,到时候还以为是本宫故意苛待你呢。” 顾朝朝陪笑脸,“姑母你这说的什么话?谁不知道姑母你最心软了?” “谁敢出去乱嚼舌根?” 谢姝听着她们一唱一和,心中波澜不惊。 顾朝朝下来扶她。 按理说,这种事让个宫女来就行,偏偏是顾朝朝来。 谢姝本想自己起身,然而下一刻。 顾朝朝的一只绣花鞋,狠狠地踩在了她的手指上。 一刹那,骨节被踩得寸寸作响。 谢姝脸色一变,但生生的忍住了。 对上顾朝朝的双眼,她的目光恶毒得如同毒蛇。 顾朝朝背对着众人,裙摆恰好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她弯下腰,假惺惺的扶谢姝,脚上的力道不断加重。 “谢姝。” “我会要你偿命的!” 顾朝朝声音阴狠。 她的暗卫惨死,这笔帐今天就要从谢姝身上讨回来! 第71章不许顾阀的人动她 谢姝目光转冷。 顾朝朝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可那又如何,对付顾朝朝这种人,就是要来个一劳永逸。 之前她都没有退缩过,更何况现在? “姑母,表哥先前同我说了,等会一定要请谢姐姐再去摘星楼下一盘棋。”顾朝朝松开了她,一脸无害。 “我等会也去凑凑热闹好不好?” 又是景王。 谢姝手指火辣辣的,脸上却还是没什么情绪。 顾淑妃更加不屑了,“是吗?看不出来啊,谢侍妾的棋艺如此卓绝。” 当初在猎场谢姝和她儿子对弈的事,顾淑妃也是有所耳闻。 可她不觉得那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带着谢侍妾去看看吧。” 顾淑妃开了口,完全没给谢姝拒绝的机会。 顾淑妃这样霸道的态度,是压根也就没在乎谢姝会拒绝。 景王为什么就非要知道她背后之人? 景王并不简单,如果不能避开,谢姝也不想和他为敌。 可她也想不明白,阿桢到底又碍着景王哪里了? 很快桃姑姑出来了。 桃姑姑对着诸位嫔妃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说她还要忙着诵经为齐王祈福,就不出来陪各位主子说话了。” “各位主子都请便吧。” 桃姑姑又看向谢姝,眸色微微温和了一些。 “娘娘让你随我来。” 桃姑姑传完了话,顾淑妃最先就按耐不住,没好气地说。 “呵,就齐王那个身体,皇后娘娘就是再诵经又能怎么样?难道双腿就能好起来?我劝皇后娘娘还是早些想开点。” “早知道没时间,何必浪费我们时间?” 顾淑妃盛宠,连姜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这番话说出来,便是当众指责皇后的不是了。 就差明说,不管皇后怎么诵经,齐王那身体和储君之位都是没有缘分的。 提及皇后却也没有人敢答话,都只是唯唯诺诺的低垂着头。 顾淑妃愈发的张扬,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门阀的人都看不起皇后,这是自然,士农工商,姜家哪怕是富甲一方的首富,可到底是末流。 门阀的人自诩高贵,名门望族,皇后坐在凤位上,若不是早些年她的手段铁血凌厉,今日也镇不住这些出身高贵的嫔妃。 也难怪南宫胤的母妃,作为原配却也被逼死了。 这宫里的人哪个是好惹的? 一时间,椒房殿就没什么人了。 谢姝随着桃姑姑往里殿走。 映入眼帘的,是姜皇后瘦削的背影,她跪在蒲团上,手中持着珠串,正在诚心的诵经。 谢姝对姜皇后总有一股特别的感觉,总觉得很亲切,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说一句僭越的话,谢姝觉得……皇后给她的感觉很像她的娘亲。 她并不觉得姜皇后冰冷严肃,冷漠得就像是寺庙里的神佛。 谢姝正要行礼。 “腿脚不好,不必跪。”姜皇后声音淡漠。 说完,她起身看向谢姝,那双冷凝的瞳孔变得有些柔和。 “我又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谢姝垂下脸。 姜皇后皱眉,走到软榻边落座,“想要找本宫麻烦的多的是,也不在乎这一两个。” 语气浑不在意。 她稳坐后位这么多年,即便是并无所出,膝下只有一个坐轮椅的齐王。 可她会怕一个顾淑妃? 顾阀已经成为了大周朝的毒瘤,痈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也没有在乎的,只是想守着姜氏,守着自己的椒房殿过日子。 “愣着干什么?坐。”姜皇后摆摆手,让桃姑姑让了茶。 端上来的茶,其实也不是茶,而是补气血的参汤。 谢姝有些走神,抬眼对上姜皇后的脸。 她只觉得心口一暖,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如此关爱她。 “怎么这么看着本宫?不喜欢喝参汤?”姜皇后眉头更蹙得紧。 谢姝摇头。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皇后娘娘,我总觉得……” “娘娘您对我格外好。” 谢姝垂下眼,声音微哑。 “娘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姜皇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素白的面容上划过几分黯然。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佛珠,“有吗?” 很显然,姜皇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桃姑姑也赶忙转移了话题,眸子泛起涟漪,“谢姑娘还是快喝参汤,是个人也挨不住一趟一趟的进大理寺。” “谢谢姑姑。” 谢姝难得嘴甜,很奇怪,给她家的感觉不是楚王府,也不是谢家。 反而是这椒房殿,是这冰冷森严的宫殿。 她有一种被亲人牵挂的感觉。 一碗参汤喝完了,姜皇后的眼神才从谢姝的脸上移开。 她开始赶人了,“你亲自替本宫跑一趟齐王府,前些日子,本宫得空为齐王做了一双鞋子,你去送一送。” 谢姝微怔,随后心中又是一暖,刚想说什么。 姜皇后已经板起脸,往小佛堂走了。 “本宫要去诵经了,桃姑送送。” 谢姝眼底一热,嘴唇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来。 她懂。 皇后是担心她躲不过顾淑妃和顾朝朝。 所以提前让她出宫,还给她找了一个很完美的理由。 皇后……其实也不是那么刻板的人。 她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全身而退,却不料看似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皇后,为她扫清了障碍。 她更不明白了,皇后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 …… 佛像前,姜皇后诵经十分的虔诚。 殿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桃姑姑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姜皇后拨动佛珠的手指顿了一顿。 “护着她些,本宫不许顾阀的人动她。” 姜皇后的气势陡然凛冽,有当年随着元帝征战沙场的感觉了。 杀气腾腾的。 桃姑姑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下,“今日帮她一把,已经是极限。” “若是让皇上知道,您有心插手,只怕会影响您和皇上的关系。” “啪!” 闻言,姜皇后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珠子噼里啪啦的洒了一地。 她眸色泛冷,嗓音说不出来的寒。 “本宫说过了,不许顾阀的人动她。” 第72章为他砸了人 “姜氏落败成如今这样,本宫还怕和他的关系恶化?恶化了又如何?当初姜氏散尽家财为他筹算,这个后位他只能给本宫,他能废了本宫?敢废了本宫吗?!” 桃姑姑脸色煞白。 “娘娘……” 姜皇后低下头,一颗一颗的捡起佛珠。 她面色冷冷,带着刺穿一切的锋芒。 “继续让姜氏的人找下去,那个孩子必须要找到,否则本宫,死不瞑目。” 桃姑姑彻底慌了,“娘娘……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您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累了,下去吧。”她跪在蒲团上,原本挺得笔直的身体疲软了下去,像是被折断了脊梁。 桃姑姑不再说什么,点头下去了。 她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知道娘娘的心结是什么。 娘娘早就对这个尘世没有了眷恋,如今还掌控着中宫的权利。 她不过是想护住姜氏的人,这个后位,如果可以的话,她的娘娘是一天都不愿意待在这个位置上,和那样冷血薄情的男人成为夫妻。 椒房殿,才是这个皇宫里最冰冷的地方。 顾朝朝没拦截到谢姝,得到消息的时候,知道姜皇后已经派她出宫了。 顾朝朝恨得眼睛都红了,皇后敢护谢姝?这不是要和顾阀做对? 看来她今天的计策要落空了。 不过没关系。 谢姝也不是不会在京城出现了。 …… 谢姝是见过齐王南宫晖的,齐王排行老七,他小时候就比较惹人喜欢,他不欺负人,大约是因为坐轮椅的原因,他的性子格外的冷淡。 元帝对这个从小命运多舛的儿子,还是多为照顾和疼爱的。 唯独对南宫胤,那才叫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无视了。 谢姝去了齐王府扑空了,齐王今日去茶楼芳菲楼会友了。 谢姝本可以将东西交给王府下人的,可她想了想,还是亲自去跑了这一趟。 皇后对她有大恩。 谢姝对芳菲阁还是有阴影的,那日,南宫胤在这里喝得差点醉死了。 前脚刚踏进去,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对不起。”谢姝连忙抬起头道歉。 下一刻,谢姝脸上的表情凝滞了。 她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今天她就不该出门,居然在芳菲楼碰到了陈楮。 上次景王设宴,她和南宫胤就同这个陈楮结下梁子了。 陈楮恨南宫胤,更恨她。 “哟,这是谁?这可不是楚王新纳的侍妾吗?不在王府里伺候楚王,跑出来乱跑什么?怎么?是不是楚王不碰你,满足不了你?” 陈楮玩惯了女人,经常在三教九流之地,他不要脸,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若是换做一般的女人,早就脸皮薄得跑了。 谢姝不是一般人,她后退了几步,神色冷冷。 “陈公子脑子就装了这些肮脏东西吗?也怪不得陈公子在陈阀不受待见了。” 谢姝冷笑。 陈楮脸色赫然一变,阴沉又凶狠。 “上次在树林里被你逃了,今天南宫胤不在,楚同裳也不在,我看你怎么嚣张。” 谢姝握紧拳头,冷静对待。 “楚同裳此刻是不在,可你敢对我如何?我是他的人,你敢招惹他?” 谢姝搬出了靠山,看这陈楮来势汹汹的模样,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 可在外面,显然不比宫里危险。 陈楮忽然咧嘴笑了,轻蔑又嘲讽。 “楚同裳算什么东西?若不是靠着顾阀,还有他楚王府的一席之地?在顾阀眼中,他不过就是一条狗。” “你觉得一条狗能为你做什么?你还想拿他来压我?” 陈楮更加的放肆。 谢姝一步一步的后退着,陈楮步步紧逼。 他恶毒道,“若不是和顾阀联姻,你以为那条狗还有——” 辱骂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 她眼神格外的阴戾。 谢姝垂目扫过桌边的茶壶,顺手就砸向了陈楮的脑袋! 陈楮的脑袋被茶壶砸开了花,鲜血直流。 谢姝神色清冷。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骂他?” 第73章可是你为什么不是他 谁都没想到谢姝会突然动手砸人,而且这个人还是陈阀的人。 鲜血从额头漫流下来,模糊了视线,疼痛炸开。 陈楮近乎癫狂,抹了额头,一手的血。 他狂怒:“贱人,你居然敢砸我?” 面对陈楮的暴怒,他带来的两个小厮已经将谢姝围住。 刚想擒拿住谢姝。 谢姝却微眯着眼睛,疾言厉色:“拿开你们的狗爪子!” “我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来找齐王的,你们敢对我不敬吗?” 她和楚同裳之间的恩怨纠葛不管如何,也容不得第三人来辱骂。 更何况。 楚同裳还顶着阿桢的脸。 辱他,就是辱她。 谢姝气势凛冽,小厮竟也不敢碰她。 陈楮更加暴怒,面容染了血,狰狞又阴狠,异常的可怕。 “你威胁我?” 陈楮在京城里也是小霸王的存在,干惯了欺男霸女的事,当众被砸了脑袋,这简直就是羞辱。 他阴森森的盯着谢姝,仿佛要把谢姝吞噬。 陈楮一步一步的走近谢姝。 “威胁?”谢姝冷冷地道,“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众辱骂当朝亲王是什么罪?陈公子,想不想去圣上面前分辨一番?” 陈楮缓缓地挤出了一个阴鸷的笑容,“不需要去圣上面前分辨,本公子现在就打烂你的脸!” 忍无可忍之下,挥起腰间的鞭子就朝谢姝打过去! 谢姝也不躲,直直地站着。 这样的镇定。 鞭子卷起冷风,就要狠狠地落在谢姝的身上。 忽的,谢姝眼前突然伸出手一只手,修长白皙,就那么稳稳当当的将鞭子握住。 鞭子没有落在谢姝脸上,被人凌空抓住。 谢姝抬起头,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傍晚的夕照霞光,或深或浅的映在男人的衣衫上,他如青竹,亭亭净植,决然出尘。 很熟悉。 谢姝的目光顿住,瞳孔缩了缩,怎么会是……他? “楚同裳?!”陈楮一惊,随后恼怒。 谢姝的呼吸慢慢地凝固,看着眼前的身影,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不是陪顾岁岁去枣庄了吗? 他怎么会在芳菲楼? 此刻,楚同裳的眼里涌动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他一寸寸的把鞭子收紧,扯出了一抹薄凉的笑。 “真是热闹。” 陈楮已经决定恶人先告状,“你的侍妾对我无礼,当众砸我头,你想偏袒她?” “你想如何?”楚同裳松开了鞭子,冷冷地盯着他。 “我要她跪下来,给我磕头认错!” 陈楮这话说得很不硬气,他就是一个庶子,他是不敢招惹楚同裳的。 就算元帝猜忌楚王府,但是楚王还是异姓王。 他一个庶子怎么敢,可今天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已经没有办法收场了。 他代表的可是陈阀的脸面。 “跪下道歉就行了?”楚同裳眼神玩味,莫名让人心惊。 陈楮更加慌了。 “只要她下跪磕头,我就不追究了——” 话还没说完。 “啊!” 陈楮惨叫一声。 众人都没看清楚,陈楮是怎么被人踹出去的,就听到了他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陈楮倒地,口吐鲜血,瞳孔里是惊恐之色。 楚同裳负手而立,面不改色:“青裁,去好好的教教陈公子一个道理。” “动我楚王府的人,就是在本王上动土。” 青裁抱着剑闪身出去,剑鞘抽出来,冲着陈楮的嘴巴就啪啪的打了上去。 一时之间,现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清晰的啪啪声。 不消片刻,陈楮的嘴巴已经红肿了,在那哭爹喊娘。 他哪里知道楚同裳会为了谢姝出头?明明楚同裳不是只喜欢顾岁岁吗?怎么会为了谢姝大发雷霆? 谢姝也是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瞳孔一点点的沉下去。 楚同裳的出现,是她没有料到的。 “同裳,适可而止吧。”紧接着,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 众人让开一条路来。 谢姝也跟着看了过去,人群中,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缓缓而来。 夕阳的余晖里,男人浑身都染上了温柔的气息,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长发简单的用一支竹簪固定。 男人静静坐在轮椅上,俊美的面容宛如冷玉,散发着清寒的气息,整个人宛如一轮明月,熠熠生辉。 谢姝认得他,齐王,南宫晖。 姜皇后的养子,也是谢姝要找的人。 难道说,齐王今天要来见的人就是楚同裳? 这么巧? 她也没听说,齐王和楚同裳私交不错啊。 有齐王说话,楚同裳才让青裁回来了。 谢姝赶忙将东西交给齐王身边的护卫。 “劳烦谢……”齐王倒是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姝。 谢侍妾? 若是这么称呼了,只怕楚同裳要杀人了。 因为在楚同裳的心里,谢姝从来就不是侍妾。 谢姝的身份可不一般。 只怕同裳要有麻烦了,今日之事连他都能看出来一些眉目。 更何况顾阀呢? “王爷不必客气。”谢姝笑了笑。 东西带到,齐王也坐马车回府了,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姝。 谢姝感觉得到,那一眼很复杂。 “王爷您的手,伤又复发了……” 谢姝正在走神,忽而听到青裁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楚同裳的左手正不断地往下流血。 “回府。” 楚同裳冷冰冰的道。 她跟在他的身后,一同上了马车,谢姝拿出手帕,自然的为他包扎伤口。 这样的事做过无数次,谢姝的动作都是那么的自然。 他手掌中心是一道深伤,皮肉外翻着,很显然是受了重伤,所以才会因为拉扯鞭子而裂开。 “王爷怎么受伤了?” 谢姝问。 本来她都以为他不会回答她的,结果他闭了一下眼,有气无力地道。 “遇见了暗杀,保护岁岁之时不小心挨了一刀。”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一刀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姝垂下眼睫毛,一点点的揪紧了裙摆,心脏好像瞬间就被揪紧了。 就在他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刻,她有片刻的幻觉,觉得他好像是……阿桢回来了。 这世上除了阿桢,谁还会这样义无反顾的挡在她身前呢? 只有阿桢才会这样做。 可是现在,这寥寥数语,又让谢姝心中滞闷,喘不过气,闷得厉害。 他不是阿桢,他也会保护顾岁岁。 如果他给她的,和给顾岁岁的是一样的。 那她就不要了。 这个替身,她也不要了。 她当初连死都不怕,都要为他试药,让他好好活着。 她不是为了让他去救别的女人的,她要他好好活着。 谢姝脸上的晦涩和复杂都被他收入眼底,他收回了视线,什么都没有说。 只有一双黑如暗夜的眸子,深邃到不见底。 他大概知道是谁想要他的命了。 景王也太沉不住气了。 他手握兵权,迟迟不站队,景王已经要动手了。 生怕他成为了齐王的助力。 没有人知道楚同裳急匆匆的赶回京城是为了什么,他城府极深。 回到王府,谢姝就回了蒹葭阁,可楚同裳也过来了。 他脱下外衫,言简意赅:“上药。” 谢姝本想让他找青裁,她也不是大夫,上药这种事,她怕自己弄不好。 “别忘了容浅!” 他似是看出了她的抗拒,冷冰冰的威胁。 谢姝咬牙,一脸漠然的拿过纱布和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开缠绕在他身上的绷带。 映入眼的,是纵横交错的刀疤,还有几道新伤。 但幸好都不致命。 屋子里的血腥气极重,谢姝为他换完药,他已经趴在被子上睡着了。 谢姝收拾完了东西,这才为他盖好了被子。 他闭着眼睛,沉沉睡着,眼睫毛在眼部投下鸦青暗影。 她蹲在他的面前,刚才还冷硬的眼神骤然就变得柔软。 天地万物都化为虚无,眼前只剩下了这一张清隽俊美的脸庞。 她眼圈泛红,手指一寸寸地抚过他的眉眼。 楚同裳其实和阿桢也不是那么相似。 阿桢眼尾有一枚红色泪痣。 楚同裳没有。 只有睡着的时候,楚同裳才更像阿桢,没了那一股凌厉杀伐的气势,风光霁月,端方如玉。 谢姝眼睛更红,嘴唇嗫嚅着:“楚同……裳。”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的阿桢。” “眉眼像他,嘴唇像他,什么都像他……尤其是现在,就更像他了。可是我的阿桢不在了,为什么……阿桢不在了,你却好好活着呢?你能换我的阿桢回来吗?” “我真的很想他……” “哦不……” 她笑着落下泪来,眼睛里是融融的笑意。 “你有一点不像他。” “你不喜欢我。” 细碎的呢喃声,带着无法摆脱的悲哀。 她乌黑的瞳孔里,是又深又重的雾霭。 她把他当作了阿桢,继续道:“阿桢喜欢我,他很喜欢我。” “他不会看着我被人打断腿,也不会让别人羞辱我,他在我心中,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可是你为什么不是他?” 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他。 楚同裳为什么就不是阿桢呢?为什么……就是另外一个人呢? 窗外的夜色愈发的浓重。 一如谢姝对阿桢的思念。 第74章你就是自找的 楚同裳突然回来,王府里的人都没料到。 谢姝也是第二日才知道,顾岁岁和他在郊外遇刺了,顾岁岁被他留在了庄子里养伤。 为了保护顾岁岁,楚同裳派了王府很多的护卫过去。 谢姝也清楚,夺嫡之争已经白热化里,她猜测着,楚同裳遇刺回京却和齐王在芳菲楼相聚,是不是……代表楚同裳选择的人是齐王? 可这也不应该,元帝一向不喜欢他任何一个皇子走得太近,那等同于是结党营私。 大周是不设异姓王的,只有楚王是这个例外。 可连她都能想明白的事,楚同裳又怎么会不知道? 其实哪个皇子为储君都好,只要不是顾阀的人。 景王上次在宫中设局,她被皇后送走了,但谢姝也明白,景王已经盯上了她,有些事再怎么躲都是躲不过的。 要想解决景王的针对,那就必须要知道阿桢的身份。 阿桢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会让景王如此忌讳? 她趁着楚同裳入宫,独自一人出府,她要去找老虞问清楚。 …… 御花园。 楚同裳跪在元帝脚下,元帝正悠闲肆意的喂鱼。 他今日罕见的穿着龙袍,即便是已经老去,可周身都沉浮着那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气息。 他是真正的打天下的帝王,是一位有着铁血手腕的君王。 元帝有一把没一把的将饲料都丢掉池塘里。 一把饲料下去,鱼儿就不断的聚拢,争先恐后的抢食。 元帝扫了一眼楚同裳,浑浊的眼底带着笑意。 他扬唇:“同裳,你说这些鱼儿是不是太着急了?谁知道这鱼饵是不是淬了毒呢?” 楚同裳一早入宫,下了早朝元帝留下了他,两人一起来了这里喂鱼。 楚同裳跪了半个时辰,元帝一直没叫他起。 偏偏楚同裳的耐性也是极好的,浅金色的日光里,那张脸愈发的凛厉清冷。 哪怕是贴身伺候元帝很多年的海公公也觉得今日情况不大对。 看似是宁静祥和的,可是却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压抑得令人恐怖。 楚同裳微垂脸庞,目不斜视,一副沉静的模样。 “微臣愚钝。”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池水已经浑浊,元帝又撒了一把鱼饵,目光莫测的盯着那些鱼儿。 “你可知错了?” “京郊遇刺这个教训,你尝够了吗?” 他也没看楚同裳,像是把他当作了空气,反而一直盯着鱼看,眼神逐渐阴鸷。 “微臣愚钝,还请圣上——” 楚同裳背脊笔直,仍旧转移话题。 “嘭!” 元帝突然换了脸色,一脚踹到楚同裳的胸口。 楚同裳却连身形都未曾晃动,岿然不动,只是脸色煞白,嘴角也溢出来了一丝血迹。 元帝半点也不心疼,反而勃然大怒。 他语气冷冽。 “朕看朕真的是太惯着你了,让你无法无天!朕同你说过什么,不管你想要查到什么地步,但是大理寺已经复核了案子,不管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谢家就是罪魁祸首!谢家通敌卖国,出卖楚王,导致九凝山一战惨败,这就是铁证!” “你到底还要查到什么时候?你知道不知道,你继续查下去,会招来多少祸害?这次的刺杀就是一个教训,你是真的不怕动摇了四大世家的根基?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叫朕怎么和你的父亲交代?四大世家,朕在一个一个的压制,你偏偏要给朕惹事!” 元帝的语气更是沉怒,可眼底却没什么担忧和疼惜,反而都是阴沉和算计。 楚同裳一直就没有消停过查背后真凶的脚步。 可是再继续查下去,会牵扯进来更多的人和事。 这也是元帝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继续查下去的原因。 楚同裳低头,声音沙哑,“这证明他们狗急跳墙了。” “皇上难道不比微臣清楚,谢家到底是真的陷害楚王府,还是……谢家就只是一个替罪羔羊。” “父王惨死,几万士兵死在九凝山,微臣怎么能不继续调查下去?以告慰父亲和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听到这话。 元帝早已经怒不可遏,抓起手里的茶盏就砸向了他。 “啪!” 茶杯破碎,划破楚同裳的额头,有血丝浸染出来。 他眉眼却坚毅而冷冽,毫不畏惧。 “那你想怎么样?以你一人之力,抗衡四大世家?像一条狗一样被杀得四处乱窜?沦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朕看你这满身的伤,你就是活该!”元帝怒视他。 第75章皇权颠覆 帝王之怒可成尸山血海。 鲜红的血液宛如朱砂迷乱了楚同裳的双眼,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挺拔。 “为了父王,微臣没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区区外伤,不能如何。皇上,难道真的就要看着四大世家掌控大周?架空皇权吗?我所为,不正是在帮皇上扫清障碍!” 元帝额头青筋暴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原本又想对他动手,可袖子已经被人拉住。 “皇上息怒啊,王爷已经吐血了,皇上……王爷受伤了啊,您息怒。” 元帝一个凌厉的目光扫过去,海公公腿一软,哆嗦着跪在地上,额头大汗淋漓。 可哪怕是这样盛怒之下,楚同裳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恐惧,眼眸漆黑如墨,辨不清任何的情绪。 “微臣愿为皇上手中的刀刃!” 男人声音低沉冷冽。 元帝心头怒意更甚,但还是压抑了情绪。 他皱眉,“赶紧给朕滚出去宫去看大夫,朕看到你就心烦!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你是不是想要朕再踹你一脚?” “朕警告你,四大世家暂时是东部的,你若是一意孤行破坏了朕的计划,被人针对了,朕可不会护着你。” 说完这些话,元帝已经气得甩袖而去了。 没走几步,他忽而回头。 “派个得力的太医去楚王府好好给他看看。” 海公公悬着的心这才放心了,赶紧让小太监去扶楚同裳。 元帝真恨不得杀了楚同裳,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他一命。 他若是让楚同裳继续调查下去,迟早会挖到更多的东西。 谢况必须早死,谁知道谢青阳那个老匹夫有没有将他秘密交代的事泄露出去? 元帝一想到这些事就头痛得厉害,心里的怒意逐渐变成了疲惫。 “去皇后的寝宫。” 他临时改变了方向,原本是要去御书房批奏折的,这会直接去了椒房殿。 皇后那个女人,心思缜密,是一个得力的助手,但有时候也会是一个对手。 他和皇后夫妻三十年,不是夫妻,更像是棋逢对手。 彼此算计,生死厮杀。 随着姜氏的没落,皇后这才没了以前那个凌厉的性子,退居幕后,不再过问一切。 可是,试问世间女人谁又有皇后的胆魄? 无人及皇后的心智谋算,皇后当初敢为了让他安心,将收养的齐王弄断了双腿,以此表明姜氏并无争权夺位的心。 这才让姜氏激流勇退,保全了姜氏,也保全了齐王。 更甚者,同时也让四大世家忽略了齐王。 齐王是姜家的血脉,皇后此举,谁有她狠呢? 看似是狠,实则是在断尾求生。 后宫的势力纵横交错,皇后手段高明啊。 一石三鸟。 元帝很多时候都怀疑,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懂他呢? 她看透了他所有的一切。 他看到姜皇后,就像是看到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 椒房殿。 姜皇后一如往日在默写佛经,桃姑姑小心翼翼的进来通报。 “娘娘,有宫人看到圣上朝着椒房殿来了。” 姜皇后自顾自的默写,手中的狼毫笔也没有停过一瞬。 她垂下眼,声音淡淡,“来便来了,皇上不是第一次来椒房殿,大惊小怪做什么?” 桃姑姑欲言又止,眉头紧锁。 这实在是很难猜测。 毕竟圣心难测。 但是桃姑姑担心啊,其实皇上是很少来椒房殿的。 自从因为皇后娘娘的孩子胎死腹中之后,两人的关系就降低到了冰点,甚至还有一些,水火不容的味道。 桃姑姑作为皇后的陪嫁,她怎么能不知道皇后表面是不问世事,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和皇上抗争。 那个死去的孩子,就是斩断皇后和皇上之间的鸿沟。 桃姑姑才说完,外面就响起了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上驾到。” 偌大的椒房殿冷冷清清的,空气里都是檀香的味道。 桃姑姑率先就跪了下去。 “娘娘……”她低声。 姜皇后眉眼不动,纤细的身影包裹在素色的衣裙里,头发有些花白,但气势是端庄凛厉的。 大约就是姜皇后从小的性格就是太要强,刚硬,所以元帝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刻板威严的女人。 她不像是妻子,没有妻子的温柔软语,反而像是自己最得力的下属。 “娘娘……”桃姑姑催促她行礼。 姜皇后的目光落在佛经上,一瞬不瞬的。 紧接着。 元帝沉哑的声音响起,“皇后日日都在宫殿里抄写佛经吗?” 姜皇后甚至都没看他,稳稳当当的坐着,一举一动都是名门姿态。 “皇上不是看到了吗?何须多此一问?”皇后语气并不客气,有些硬邦邦的。 元帝眸色泛冷,走到皇后的身边落座。 皇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位置,微蹙的眉头,仿佛很讨厌元帝的触碰。 “都下去。” 元帝沉声。 得了这句话,椒房殿内伺候的宫人都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姜皇后终于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狼毫笔。 “皇上来我这椒房殿有何贵干?” 话里,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刺。 “你我是夫妻,难道朕不能来这椒房殿?”元帝的目光更是冷凝,锁定在皇后的脸上,有些锋利危险。 皇后嗤笑,端起桌上的冷茶饮一口。 她沉静的面容在模糊的日光里透着冷淡和嘲弄。 “夫妻?皇上可不要折煞我了,冷掉的茶再喝只有一股子苦涩的味道,还有什么好喝的?” 元帝即便是心中有愧,可再多的愧疚也经不住姜皇后一次次的挑衅。 他沉下脸,不怒自威:“姜蝉。” 皇后的闺名就是叫做姜蝉。 听到名字的片刻,皇后有些恍惚,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个名字太陌生了,陌生到……她沉思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名字。 姜皇后微眯着眼,语气冷冷:“有话直说,你来这里到底有何贵干?” “你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寒暄的,我也很了解你,你来见我必定不是为了找我说说话。” 元帝握紧了拳头,却又笑了。 “你一定要和朕这样说话吗?” 听不出什么语气,可皇后了解他,他不悦了。 皇后放下手里的茶盏,一字一句地道:“那我倒是要请教一下皇上,我应该怎么和你说话?” “面对弃我于不顾的男人,所谓的夫君,我实在是笑不出来了。”她垂下眉眼,神色松缓下来。 气氛近乎凝固,有一种剑拔弩张的锋利感。 元帝看了她很久,眸子像是要在皇后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面对这样凌厉慑人的压迫感,皇后稳如泰山。 她看着茶杯里漂浮在水面的茶叶,眼神满是讥讽。 “若是皇上喜欢笑,喜欢讨好,那可以去找顾淑妃,陈德妃,她们每一个人都乐意对你笑。” 她又清清冷冷的开口了,言语间都渗着嗜血的狠戾和沉痛。 “可我做不到,你杀我子,逼我亲手毁掉了姜家的血脉,害我妹妹,我姜氏已经沦落在此,你如今突然找上我,怎么?是想继续榨干姜氏最后的一点骨血为你卖命吗?” 元帝摩挲着面前的佛经,手指尖晕染了墨痕。 他眸子冷戾,脸上只剩下了天威和阴沉。 此刻的元帝也卸掉了伪装,只有令人胆寒的锋利和冷漠。 “皇后!” “你已经坐到了这个至尊之位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朕是亏欠了你的,但已经都弥补给你了。” 元帝叹了一口气,把这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当初推翻前朝,姜氏散尽家财为朕立下了汗马功劳,朕如何能忘记?朕没有回报姜家吗?朕同你解释过,那个孩子是世家动手,他们不想看到皇后有嫡子,朕也很心痛,你为何总是要怨朕?朕承认,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子——” 皇后脸色彻底变了,面上只剩下了赤果果的嘲讽。 她胸口起伏,猛地厉声呵斥:“够了!” “我不想听你继续说下去了,你口口声声说的补偿,便是看着他们害死我的孩子,劝我为了你的大业忍,一次次的忍。” 她知道这个天下安定来之不易,可她实在是觉得……他凉薄。 凉薄之人,如何偕老呢? 其实也并不,他不是不会爱人,也不是心中只有天下。 他心中还有宣妃的位置。 他可以为了保护南宫胤,故意把人赶到南疆那种贫瘠之地去,使了一个障眼法,让世家不再针对南宫胤。 他只是不爱她而已,只是不爱她的孩子。 所以他的补偿,在这一刻都只剩下了可笑。 后位?她姜蝉不屑这个后位,当初她只是想平定天下,不再让民不聊生。 他有这个魄力,也有这个野心。 姜氏扶持他,也是为了让以后他可以大刀阔斧的整理朝纲,让商人的地位不再是末流。 落到这步,皇后心中没什么好怨的,有所为,就要有所牺牲。 只是她压抑了太久,失去得太多太多,而且…… 她知道,楚王府一脉就是元帝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这才是皇后觉得齿寒的地方。 结拜兄弟,一起同生共死,浴血沙场,不顾生死的打天下。 义结金兰的时候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都怪这个帝位太迷人眼,权利让人忘记了本心。 所以元帝容不下他们一手带起来的军队,只知道楚王,而不知道他这个皇帝。 九凝山一战,楚家军几乎尽数折损。 到头来,楚王府就剩下了一个空架子。 也是因此,损伤了大周的国力。 朝堂中寒门和世家一向争斗不休,好不容易才求来了一个平衡。 楚王府掌兵权,遏制了裴阀,现在天平已经倾斜了。 他的皇权,已经摇摇欲坠了。 第76章他一直都喜欢谢姝 皇后已经撕破了脸皮,不再淡漠隐忍。 元帝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手指蓦然加大力气,佛经也生出了丝丝缕缕的褶皱。 元帝用很阴沉的声音继续道:“朕知道你我夫妻之间有误会,朕也知道你是心中有大爱之人,四大世家朕是一定要除掉的,迫在眉睫。朕相信,皇后也不想看到楚同裳破坏了朕的计划,朕需要皇后。” 姜皇后眸子冷戾,手指尖都在发抖。 她不屑嗤笑,“本宫当初就同你说过,楚大哥不是有异心之人,是你容不下他的楚家军,你身为大周的天子,你不为黎民百姓着想,为了你的私心,为了你的欲望,你让那么多的士兵死在九凝山,你还有脸说这些话?皇上果真是世上最厚颜无耻之人。” 清冷的空气里,姜皇后的声音愈发的清楚。 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淬毒的刀尖,直戳元帝的心窝。 更像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元帝的脸上。 场面一度僵持。 元帝几乎压不住这怒火,唇角下拉着,神色变幻莫测。 “你是不想管了?” 姜皇后轻蔑一笑,低眸看着桌案上的佛经。 她声音沙哑,“皇上高看臣妾了,姜氏已经没落,臣妾已经不管所有的事了。” “而且,臣妾要奉劝皇上一句,当初算计楚大哥的时候,你不是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姜皇后说完就闭上眼睛,再也不愿意看元帝一眼。 枕边人太冷漠了,心中只有算计和狠辣,只有皇权,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以民为重的君王了。 他和当初的君乾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白白坑害了那么多的楚家军。 元帝脸色难看,很久没有听到楚大哥这个称呼了。 他神色微冷,“你心中只有所谓的楚大哥,没有朕这个夫君?怎么,你是在为他鸣不平吗?” 姜皇后还是不应他,事已至此,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楚同裳如今为了抓到幕后真凶,若是继续查下去,就会知道这是元帝的手笔。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元帝只想把事按耐下去,并不想让楚同裳破坏他的计划。 所以这是来找她说和来了? 是也,若不是看到她还有一些利用价值,怎么会来见她呢? 当初勒令她不许为了死去的孩子复仇,他逼得姜氏一再往后退,现在为了他的皇权,他又要楚同裳往后退! 可是楚同裳不是她。 她会忍让,楚同裳不会。 四大世家根深蒂固,不说别的,顾阀早就是毒瘤了! 元帝目光复杂,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何曾被人这样冷落过? 当即元帝甩袖而去! 当初娶姜蝉,的确是他高攀了,可他给了她尊贵的后位。 她如今依旧只对她的楚大哥心心念念不忘怀。 当初她怎么就该嫁给他呢?若是楚铮有争夺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怕姜蝉要嫁的就是楚铮了,而不是他! 这一直都是埋在元帝心中的一根刺。 他从来就不是皇后的第一选择,而是备选! 或许皇后都不会知道,为什么他永远无法爱她。 皇后是镜中花,是谋士,他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他看中这个女人的睿智,比姜氏的财富带给他更多。 可是当初姜老太爷亲口说过,他们姜家看中的人是楚铮。 楚铮多好,能征善战,文武双全,出身寒门,但是楚铮为人坦荡磊落,端方正直。 只是因为楚铮不愿意坐这皇位,只想辅助他。 姜氏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他。 元帝太想和楚铮一较高下了,所以就策划了九凝山的战役,故意让谢青阳出卖,让谢青阳做他手里的刀,铲除楚王府。 虽说耗损了楚家军,可他也心安了,至少不会有人再提及那位谋略名动天下的楚铮了。 比起和皇权平起平坐的四大世家,元帝其实更在乎的还是楚王的威望日渐加深。 楚家军不认他,只认楚铮。 他怎么能不除掉楚铮? 即便是楚铮没有争权夺位的心,如果真的有,一开始就坐这个位置了。 可是后来,他就像是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元帝。 若不是楚铮不要,他是没有资格坐上皇位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终于忍无可忍了。 只是可惜,楚铮死了,楚同裳却没有死。 多年的好兄弟死在战场,元帝也是有过心痛的,也有过怀疑的。 可他却一直都没有后悔过。 即便是楚铮没有夺位的心,但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 楚铮没有,难道能保证楚家以后的所有后人都没有吗? 楚家军不会目中无君上吗! 所以只有楚铮死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后悔,没有早一点让楚铮消失在这个世上。 元帝回到御书房,已经苍老得像是风中残烛的老人了。 他眼睛通红,那股汹涌而来的疲惫感几乎吞噬了他。 他坐不稳,身子佝偻成一团,案牍上的奏折无意间挥落了一地。 他的情绪忽然就有些失控了。 “大哥……” “原来你当年不喜欢这个位置,是真的……不喜欢。” 孤家寡人。 的确没什么好值得喜欢的。 可惜。 “啪啪!” 只一瞬间的懈怠,元帝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依旧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元帝,他拍拍手。 屏风后闪过一道身影。 “倘若楚王继续调查下去,如此不知好歹。” 元帝扶额,捏了捏眉心,云淡风轻地吐出三个字。 “杀无赦。” …… 这边。 楚同裳回到王府,谢姝已经不在王府里,她出去找老虞去了。 老虞之前是阿桢身边的人,她只能从老虞这里入手。 可是谢姝找遍了之前那些地方都没有见到老虞。 反而,有人暗中跟上了谢姝。 这些人不是别人,而是楚同裳的暗卫。 因为有暗卫跟着谢姝,顾阀派来的人没有办法靠近谢姝。 甚至就是想做什么都不行。 顾阀的人见再跟下去也没什么意义,难保会打草惊蛇,也就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 顾阀的暗卫到了京城郊外的枣庄。 他避开了楚王府的侍卫,悄悄地潜入了顾岁岁的房间。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外是寒风凛冽。 虽说新年都过了,天气也逐渐暖和,但是春寒料峭,风里都带着寒意。 顾岁岁在枣庄养伤,没什么力气的靠着护枕,脸色雪白,这几天,她都瘦出了尖下巴了。 往日灵动的双眼此刻枯寂如同一滩死水。 “参见小姐,夫人让我把最新的消息传给您。” “快给我。”顾岁岁连忙坐起身来,意外牵扯到了胸口的刀伤。 她脸色顷刻间就变了。 巧儿连忙把信封递过去,顾岁岁迫不及待的接过信封。 拆开信封的时候,顾岁岁的双手都在抖,会是她想的这样吗? 阿裳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过谢姝,心中最爱的人就是谢姝。 顾岁岁屏住呼吸,手指尖发颤,轻飘飘的纸张落在掌心,没什么重量,她的心脏却紧绷紧绷的,好像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了。 满室的死寂。 顾岁岁的目光落在信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扫过。 只是片刻过去,她脑子嗡地一声就,就炸开了。 浑身的血液都骤然间凝固了,手脚冰凉无法动弹。 她难以置信,脸色褪到只剩下了苍白,甚至和手中的纸张一样苍白。 “小姐?” 巧儿小声叫她。 顾岁岁这才像是被惊着了似的,身子一个哆嗦,她手中的信纸也飘飘落地。 那一刻。 顾岁岁打了一个寒战,无形之中,喉咙像是被一双手狠狠地掐住。 心脏被捏得无法呼吸,嘴唇嗫嚅着,眼睛也没有光彩。 “小姐,你怎么了?”巧儿更担心她了。 顾岁岁面如死水。 时间忽然过得很慢很慢,当她心中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验证,钢铁一般的事实砸进她的心里。 顾岁岁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害怕,一双眼浑浊而阴暗。 “你确定信是我娘写的吗?”她声音嘶哑。 暗卫:“是夫人亲手交给属下的。” 一字一句,彻底碾碎了顾岁岁心中的希冀。 她身子突然发软,跌坐在了软榻上,冰冷的空气呼吸过鼻腔,刺出了血腥气。 她彻底石化,鬓边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娘是不会骗她的,那消息会不会有误呢? 顾岁岁很痛苦,额头青筋暴露,她伸手按住胸口。 手指节泛着冷白,布料被攥成一团,她的呼吸也变得微弱。 她娘告诉她。 顾阀之前派出去暗杀谢姝的那个暗卫,就是死在了楚同裳的手里。 楚同裳那日……说是去猎场里给她打猎,猎了一只狐狸。 看似是为了她好,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他是去救谢姝的,他知道顾朝朝派人要杀谢姝。 他受伤也不是因为她猎狐狸,而是……那名暗卫中伤的。 顾岁岁的手都在颤抖,嘴唇无数次张阖,喉咙里却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这是真的吗? 如果这是真的…… 那是不是就代表,楚同裳看似折磨谢姝,冷落她,实际上只是为了保护她呢? 顾岁岁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他这次说是把她放在这里好好养伤,他自己回京城去追查刺客。 那是不是其实……也是为了谢姝呢? 他担心他不在京城,顾阀又会对谢姝动手?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她,从来就不喜欢她? 他心中只有一个谢姝? 第77章你知道废太子吗? 安静的空气里,顾岁岁的呼吸声格外的清楚。 往事被忽略的那些细节,都渐渐清晰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冷,眼睛愈发的鲜红,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她攥紧了衣衫,额头的青筋痛得一点点的绽起。 骗她! 阿裳在骗她。 他从来就没有一刻是忘记了谢姝的,否则,也不会安排人保护谢姝。 他怕的,就是她会再次对谢姝下手。 可她为什么那么愚蠢?愚蠢到会相信他是喜欢她的? 楚同裳为了谢姝……居然这样骗她。 说什么都是为了她,实际上,他最在乎的人恐怕只有谢姝了。 他在谢姝面前故意对她那样好,是不是就只是他布置好的一场局? 顾岁岁不是不喜欢楚同裳的,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又怎么会是不喜欢的呢? 她一直觉得自己愧对他,因为他需要试药的时候,她怕死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费尽心思的想要弥补他,现在看来,这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楚同裳喜欢谢姝,从很早很早……就喜欢了。 暗卫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巧儿见顾岁岁这么沉痛隐忍的模样,也不敢贸然出声。 “还有一件事……”暗卫欲言又止。 顾岁岁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说吧。” 现如今已经没什么是她承受不了的,谢姝让她成为了奇耻大辱。 她不会放过谢姝的。 她为什么就找不回来她的阿裳了呢?她真的……后悔了啊,她也知道错了。 为什么他不要她了呢?谢姝能够为他做的,她现在也可以做的。 暗卫恭敬道,“夫人还调查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谢姝之前居住在佛寺,她和……被囚禁在佛寺的那位废太子有所关联。” “若是小姐想要置谢姝于死地,那个废太子就是一个突破口。” “你说什么?废太子?”顾岁岁无比的愕然。 她瞳孔里爬满了红血丝,妒火在眼睛里燃烧,像是要成为一座恐怖的炼狱。 暗卫娓娓道来。 “那位废太子是名震天下的南唐储君,燕桢。” 顾岁岁更是愕然。 谢姝一个养在佛寺的千金大小姐,竟然会和废太子有关系? 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忽然,顾岁岁冷静了下来,她变得很平静,嘴角勾勒起残忍的笑容。 她娘的意思她明白了。 不管谢姝和那个废太子是什么关系,这都是谢姝致命的软肋。 只要他们有所关联,有所勾结,不管是不是有什么,那在顾阀的操作下都可以让大周的百姓以为谢姝是不是和废太子有什么! 全看顾阀怎么操作了。 原来娘亲告诉她这些事情,是这个意思啊。 果然妙啊。 谢姝就算和废太子是清白的,那她也要他们百口莫辩。 废太子已死,谢姝还苟活于世。 大周人和敌国太子勾结,这一桩罪名可不小啊。 顾岁岁眸光转冷,堪比利刃。 这是一把刀。 是一把可以杀死谢姝的刀。 这件事情只要一闹大了,谢姝必死无疑。 就算楚同裳也没有办法救她了。 谢姝死了,那她和阿裳是不是都可以回到最初了? 顾岁岁心底忽然很痛快,这是谢姝自己留下来的把柄。 这也怪不得别人啊。 那她就让顾阀为谢姝铺就一条不归路吧。 可顾岁岁永远都不会想到,失去燕桢的谢姝,不归路也是恩赐。 只要可以去见她的阿桢,没什么是她不可以牺牲的。 她早就失去了自我。 顾岁岁得到这些消息后,立刻就动身回了京城。 但谢姝那边也出事了,负责保护谢姝的暗卫死了,谢姝也失踪了,没有回到楚王府去。 等到楚同裳得到消息的时候,谢姝已经失踪了一天了。 绑走谢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景王。 顾岁岁的到那些消息,景王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原本不想为难谢姝,可谢姝背后的人太让人忌惮了。 景王调查到了燕桢的存在,立刻就让人绑走了谢姝。 …… 阴暗逼仄的地牢里,推开门就是腐朽潮湿的刺鼻味道。 霉味四处弥漫。 谢姝从昏昏沉沉里醒来,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张温润俊朗的脸。 昏暗的光线里,那人的眼神阴鸷如恶鬼,周身都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谢姝的头还是有些晕眩,被人劈那一下,后颈如今依旧酸痛得厉害。 冰冷压抑的空气里,谢姝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只是手指下意识的攥紧。 她看着长身玉立的景王,心脏冷得发颤。 她本想去找老虞,结果被人绑走了。 看来。 是景王要抓她。 谢姝目光有些涣散,嘴唇动了动。 “景王……” 景王盯着她,阴森一笑,拍拍手。 “谢姑娘好魄力。” 他居高临下,哪怕身处地牢之中,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闲适慵懒的感觉。 景王终于撕下那伪善的面具,冰冷阴鸷。 谢姝抿了一下嘴角,慢慢地爬起来,靠着墙壁坐下。 她睫毛颤抖了一下。 “景王请我到此处,有何贵干呢?” 不怕吗? 谢姝其实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景王不过是想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 可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景王走近她,脚步声像是踩在她的心脏上。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面上还是冷漠的。 那副样子,冷淡又蔑视。 景王蹲下在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和他对视。 两人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水平面上。 她脸颊骤冷。 他的眼神,如同冷厉的钩子狠狠地将她绞住。 “本王对谢姑娘一向是没什么恶意的,本王请谢姑娘过来的确是有些冒昧了。” 他摩挲着她的下颌,眼神玩味,“本王只是有一些问题请谢姑娘解惑,希望谢姑娘不要有所隐瞒啊。” 危机感顿生。 谢姝直视他,瞳孔清冷。 他目光扫过她,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最后,悠哉悠哉地道:“本王之前在宫里想要见谢姑娘一面,那可谓是难得很。所以才采取了这样的方式,谢姑娘也别害怕,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本王,本王会放你回去的。” “你是楚王捧在心尖上的人,如若不是必要,本王也不想和楚王撕破脸皮。但只是……” 景王面无表情,循循善诱。 “若是叫岁岁知道了,她只怕就没有本王这么好脾气了,你明白吗?” 谢姝开始头脑有些昏沉,这会已经恢复了理智了。 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景王不必再假仁假义了,你想要知道什么,你直说。” “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闻言,景王怒,掐紧了她的下巴。 谢姝面色隐忍。 他缓慢地道:“看来谢姑娘还是一块硬骨头了啊,若是不想再吃浮生,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说。” 谢姝眨了一下眼,瞳孔冷淡得很。 景王也不继续卖关子了,松开了她站起身。 “听说谢姑娘曾经在菩提寺居住养病,不知道谢姑娘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什么人?”谢姝心里骤然一紧,面上依旧没有分毫的慌乱。 “南唐废太子。” “燕桢。” 寥寥数语落在谢姝的耳畔,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谢姝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掩了一张脸。 别人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 只是,她自己却知道,那一刻她的身体是僵硬的。 脑海里仿佛有尖锐地声音炸开,景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镌刻到了她的血肉深处。 南唐废太子。 燕桢。 每一个字,愈发的清楚。 谢姝一直在找燕桢的身份,可突然就毫无预兆地从景王的口中说出来。 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是满心都是苦涩。 景王口中所说的,会和她认识的阿桢是一个人吗? 燕桢…… 阿桢。 南唐废太子,燕桢。 她所认识的阿桢,他们是一个人吗? 他是南唐的废太子?是那位…… 倏忽间,谢姝死死的扣紧了手指,大脑一片空白,连带着呼吸都停止了。 名震天下的燕太子? 可有人不是说,燕太子病重而死吗?为什么会变成质子,被囚禁在菩提寺失去了自由? 这一刻,谢姝比景王都要想知道燕桢的一切。 但她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任由排山倒海的痛苦在胸腔里翻涌,她即便将唇瓣咬出了血迹,也还是生生的忍住。 燕桢…… 是她的阿桢哥哥吗? 空气沉默得近乎死去。 景王低头看了她一眼,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你不认识这位燕太子吗?他可是拥有旷世之才的燕太子,三岁开蒙,九岁一本《山河论》名扬天下,十一岁就上战场,首战大捷。一手穿云箭法,当世第一。” “只可惜……” 景王有些遗憾,“可惜,他十五岁便病重撒手人寰。” “你不知道吧?其实他被送来大周为质,是他的好母后一手促成的。他母后舍他为弃子,捧如今的四皇子为帝。” “燕凌,是燕桢的亲弟弟。燕桢不是病死,而是被他母后下了穿心蛊,送到大周为质,以此为大周借兵十万,重振朝纲。” “但是谁也没料到,南唐如今内乱更甚往昔。若是那位燕太子在,只怕南唐也不会大乱了。你说那南唐皇后是怎么想的?居然舍得让自己的亲儿子代替另外一个儿子去死?” …… 谢姝睁着眼睛,瞳孔里涣散如冷水。 她看着景王,他的嘴唇一张阖。 明明说了好多,可是这一刻,谢姝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无法呼吸了,像是在重复的做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四周一片漆黑。 她那张脸,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格外的苍白,如同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姝的冷静,淡漠,睿智。 在这一刻,被景王近乎疯狂的摧毁。 第78章小姑娘,可以叫我阿桢 谢姝看似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哪怕是楚同裳那样对她,辜负她,她也没有像此刻一样一点点的崩溃,原本挺直的背脊一瞬间就佝偻。 恍惚间,这间阴暗充满血腥气的牢房,变成了那一方佛寺。 阿桢一如往年,穿着白色衣衫坐在桂花树下,眉目英俊清冷出尘,不似凡尘之人。 他冲她淡淡笑着,身后的日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柔软的光晕。 他恍如谪仙临世,一身都是仙风道骨的绝尘气息。 【小姑娘,你可以叫我阿桢哥哥。】 【小姑娘,怎么又哭了?虽说我被关在这佛寺里,在这方寸之间没有丝毫自由。可是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我为你做主。】 【你不必怕,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人,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只知道,在这佛寺里和我日日相处的人是你。只是你,而不是怎么样的你。】 【你的脸……一点很疼吧,没关系,你不用担心会吓到我。我只是很心疼你,小小年纪,得有多大的决心才能自毁容颜。】 【若是你早些遇见我就好了,阿桢定然不会让你受尽这万般苦楚。】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啊,我不走。】 【别哭,这本就是我的天命,这是我的结局。我死后……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要答应我,往日你不管遇见多少人,也不可以因为一个男人而轻言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要你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即便生生不见,我也要你岁岁平安。 曾经和燕桢相处的点点滴滴,此刻就变成了洪水猛兽,疯狂地在她的心底肆虐。 她双眼盈满了泪水,嘴唇死死的咬着,可还是遏制不了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血红的记忆里,燕桢便是那最鲜明的一笔。 谢姝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直到眼泪砸落了下来,爬满了一张脸,她身体克制不住的发抖。 心脏仿佛裂开了无数道的裂缝,有鲜血汨汨的浸染而出。 她仰起头,泪如雨下。 “啊!” 她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声,恍如困兽。 燕桢啊。 他不是大周的人,他诓骗她说他只是得了一种见不得人的病,所以被囚禁在了佛寺后山。 可他不管是谁,他就算是敌国的太子又怎么样呢? 他永远都只是她的阿桢,是她的燕桢,是她穷极一生都要抓住的月光。 “他……” 她控制不住开口,泪水就源源不断地滚落。 景王看到她这副样子已经了然,他脸上诧异了一瞬,随后挂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想到啊,当初楚同裳在边关险些战死,你被关在牢狱里,酷刑加身也没有今日痛苦吧?本王还没开始说什么,你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他啧啧两声,“看来你最在乎的人还是那位燕太子,说来也巧,本王曾经见过燕太子。” “燕太子和楚王倒是颇有些几分相似。” 谢姝已经失去了理智,纤细的眼睫毛被泪水浸湿,她抬眼深深地看着景王,有气无力地道:“你……想做什么?” “千方百计的找到阿桢和我的关系,恐怕你的兴趣可不仅于此。” 景王拍拍手,冷然道:“本王挖到了这样一条大鱼,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继续道,“别说本王不怜香惜玉,那位燕太子名震天下,可还是落得一个英年早逝的结局。” “只要你肯承认,你和燕太子有所勾结,是受楚王的命令,本王会放了你。” “只要你指证楚同裳,本王会保你平安,本王……言出必行。” 一字一句,砸到谢姝的脑海里,她几乎魂飞魄散。 “你说……什么?”谢姝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她即便是被阿桢的身份刺激得有些失了神志,但这一刻,她还是很清醒很清醒。 景王要她指证楚同裳。 其实很简单,景王要想除掉楚同裳,而这就是一把刀。 她只要咬死了,凭着元帝对楚同裳的猜忌,楚王府定然溃散。 她和燕桢曾经的关系,就是可以让景王拿来大做文章的。 以此来对付楚同裳。 景王沉了沉呼吸,眼神从她脸上扫过。 他不疾不徐道:“这笔买卖对你来说很划算不是吗?只要你作证,楚同裳必死无疑。本王可以找个死囚代替你去死,随后送你离开京城,你再也不必受楚同裳的折磨,不好吗?” “还有……你那嫂嫂和侄儿,本王也会放他们走。这个筹码如何?本王只要你出面指证楚同裳,其余的一切交给本王来办就好。” 谢姝身体蓦然变得僵硬,死死的掐紧了手指,手掌心的疼痛也浑然不觉。 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却理不清楚个所以然。 这似乎已经是一条死路。 如若不按照景王说的做,死的只会是她一个人。 可她能这么去害楚同裳吗?她将他当作替身这么多年,已经是对不起楚同裳了。 她想。 阿桢如果在天有灵,知道她为了活下去如此的不折手段,阿桢也会对她失望的吧。 她不会忘记,阿桢曾经教过她一句话。 君子之道,俯仰无愧于天地。 阿桢要她做一个清明正直的人,他是燕太子,他一身干净磊落,生于皇室却端方如玉,温文尔雅。 阿桢会允许她这样做吗? 内心忽然生出很重的疲惫,她很疲惫很疲惫。 “那恐怕……要让景王殿下失望了。”她顿住,随后一字一句道:“我和阿桢的相遇相知,都是一场意外。如果的确有罪,那也是我的罪。和楚王无关,只是我一个人的罪责。” “况且,我也不觉得我和阿桢认识便是罪责,景王可以撕破我和阿桢的关系,我不在乎。” 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只要死前,楚同裳可以帮她救了嫂嫂,她也别无所求了。 反正景王都是冲着她来的,她不会再允许自己再犯下这样的错了。 不然,到了地下可能阿桢真的就不会见她了。 她一次次的让他失望。 人如果真的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那她和当初屠城的谢青阳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话音落下,地牢里本就危险的氛围变得更是冷凝诡异。 景王周身都散发着慑人的气势。 他眼神阴冷,“你不肯和本王合作?你是执意要找死么?” “当初的酷刑难道你还想再受一次?” 浓重的威胁感。 室内的温度一下就降了下来,很冷,很冷。 谢姝抱紧了双膝,通红的眸子只剩下了麻木的冷漠。 “我不畏死。” “我不会指认楚同裳的,哪怕……死。” “我都不会。” 她几乎是盯着景王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的,带着决然和坚定。 楚同裳已经因为谢家的陷害没有了父王,不能再败在她的身上。 她并不计较楚同裳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她只是累了,她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 当初把楚同裳当作替身,就是她错误的开始。 阿桢就是阿桢。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是她的阿桢,是惊才绝艳的燕太子,是年少成名的燕桢。 可他中毒死去的时候,他还没有弱冠,才刚过……十七。 谢姝终于又了解了他一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有一种看透生死的空灵和淡然。 他是早就知道……他必死无疑。 像阿桢那样多智近妖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切是他母后的设计呢? 阿桢他只是……洞察一切,却又不愿意反抗。 大约是因为那个人是他的母后,所以他才会自愿在大周为质,失去自由,沦为囚徒。 可在她看来,哪怕是在那方寸的天地之间,阿桢身上也没有丝毫的颓废和狼狈,他仍旧是云淡风轻的。 景王目光猩红,恼羞成怒:“为什么你不愿意?楚同裳根本就不爱你,将你视做了玩物,为什么你不肯和本王合作?楚同裳死了,你就可以得到你的自由,你难道不想要?” “还是说,你为了一个践踏你的男人,你要放弃这一切?” 他用最刻薄的词语去贬低刺激谢姝。 以为这样谢姝就会答应他。 但,事实上谢姝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咬紧了下嘴唇。 她的声音沙哑又低弱,像是不羁的风。 “楚同裳爱不爱我,根本就不重要。” 本来我爱的人也不是他。 我只是……不想再活下去了,没有阿桢,这一切都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她是真的太累了,所以选择想要解脱了。 只希望,她死后楚同裳可以看在她还算忠诚的份上,帮她为嫂嫂周旋。 其实也不一定吧。 谢况不是逃了吗?她想,谢况应该是不会舍弃嫂嫂不管的。 景王冷哼一声,眼底闪过厉色。 “本王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既然你执意为了楚同裳如此,那本王也不会对你客气了,你失去了你的价值。” “但若是你挨不过去了,本王也可以允许你后悔。” 谢姝吐出了一口浊气,疲惫的仰靠着墙壁。 她整个人在灯火里显得透明一样的虚弱。 “好啊。” 她轻轻应了,竟然有一种破碎的妖异感。 “那就请景王拭目以待吧。” 景王拂袖而去! 没多远。 “啊!”牢房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景王已经走出了很远,但还是听到了。 他脚步一顿。 牢房里并没有人对谢姝用刑,即便是要用刑,但也不是在这里。 谢姝不愿意陷害楚同裳,那没关系,景王还可以利用谢姝来要挟楚同裳。 谢姝不知道,楚同裳不会对她坐视不理的。 不管怎么样,这盘局都是为了楚同裳而设的。 …… 谢姝的确已经崩溃了,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都变成了恐慌和痛苦,她撕扯着自己的胸口,可怎么都救赎不了心脏蔓延开来的剧痛。 她的情绪崩溃,就那么狼狈的靠墙而坐,瘦弱的身子自上而下都在颤。 她分明没有受刑,但是太痛了,已经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汗水一滴滴的从额头坠落,汗湿的头发贴着脸颊。 她的眼睛灰暗得如同暗夜,苍白的嘴唇半张着,嘴唇里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 刚才还有泪水,可这个时候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阿桢……”她痛苦呢喃着,虚弱的喘息。 “阿桢……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你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你的家乡就是在南唐,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 “阿桢……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 她忽然发不出来声音了,呼吸困难,一张脸发白。 他骗她。 她说让他一直陪着她,永远都不要走。 他答应了。 可他言而无信啊,一开始遇见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要在三年后结束。 所以她说喜欢他,他总是摸她的脑袋,笑着告诉她,她还会遇见更好更好的人。 如果没有更好的人,那一定比他更合适,更爱她。 可事实上呢? 这都是错的。 第79章还有利用价值 阿桢在骗她,一开始阿桢就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 可他还是骗了她。 怎么办呢? 谢姝这一刻是真的不想继续活下去了,但是答应了阿桢的事情就必须要做到。 她想,楚同裳那么骄傲的人若是知道她拿他当作替身,他一定会杀了她的。 这也好,只要他来见她一面,她应当就有办法让他放过自己的嫂嫂。 千错万错在她,是她痴心妄想,是她的错。 和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的关系,和楚同裳更是无关。 她或许会死,但不是现在,只能死在该死的时候。 谢姝喉咙里发出了沉重压抑的呼吸声,胸腔连疯狂的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楚同裳会来。 一定会来。 她要等他来,最后见他一面,把所有的一切都说清楚。 他或许就不会有那么恨她了。 …… 景王还是先手下留情了,并没有将谢姝和燕桢的关系直接就闹得人尽皆知,他掌握了所有的证据,派人去请了楚同裳。 他得先测试一下楚同裳的意思,若是楚同裳愿意为了谢姝有所舍去,那谢姝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楚同裳不愿意。 那谢姝和燕桢联系的证据就会被送到元帝面前,他知道父皇忌惮顾阀,迟迟不肯册封储君不过是还有犹豫。 他要么为父皇除掉了楚同裳,要么将楚同裳收为己用。 楚同裳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景王的人去得及时,楚同裳正准备命暗卫去找谢姝就碰到了景王的护卫。 这个节骨眼上,景王的人忽然到访,很显然是有些不对劲的。 楚同裳自然也觉察到了,可现在他没功夫去搭理景王。 比起景王,他现在更担心的人是谢姝。 谢姝若是落到了其他人手里,非死即伤。 他怎么能允许她死呢?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动谢姝。 他和谢姝之间的恩怨,那也只能由着他来做个了断,任何人都无法干涉他们。 “还请楚王和属下过去一趟,我家王爷说了,楚王若是去了,能见到你想要见到的人。” 大约是怕楚同裳顾不来,景王还特意交代了这一句话。 楚同裳脚步骤然顿住。 他回头盯着护卫,眼神凌厉如钩,带着那股慑人的锋芒要将护卫的伪装撕破。 铺天盖地的气压让护卫脸色发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道:“楚王请吧。” “属下只是奉命来请您的。” 楚同裳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眼底涌过沉沉的戾气,最终都凝结成了冷漠。 护卫又道了一句,“还请楚王不要为难属下。” 楚同裳眼中弥漫开一缕冷酷的血红。 他动了唇瓣,声音冷冷:“带路!” 护卫喜出望外,转身就往外走。 楚同裳也跟了上去,却是在细细揣摩护卫的话。 景王这个时候派人来找他,很显然是不是景王知道什么? 想要见到的人…… 顾阀的势力在京城盘根错节,或许是景王知道了什么。 但是…… 这都没有关系,只要谢姝在景王的手里,即便景王这个笑面虎会拿谢姝来威胁他。 可那也好。 因为谢姝还有利用价值,顾阀的人就不会肆无忌惮的伤害她。 不管她现在在谁的手里,只要她目前是安全的。 他就可以放心。 很快就到了景王的别院,顾阀是名门望族,也是从前朝在时就屹立不倒的门阀世家。 别说京城了,整个天下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只是一处别院而已,就算谢姝现在也在这里,楚同裳也很明白景王既然敢这么做,那就代表手中掌握了一些他想不到的东西。 否则,景王也就会把谢姝好好的藏起来了。 阳春三月,空气里还有几分寒意。 景王坐在院里的石亭里,面前是已经摆好的棋局。 见到楚同裳来了,景王面容温润,温和有礼的说:“起身,不必多礼。” “今日是本王冒昧了,是突然想起要和楚王你下棋,你该不会怪本王唐突吧?” 景王的声音轻缓又柔和,仿佛要拿谢姝算计楚同裳的人不是他。 楚同裳仍旧行完了礼,这才站起来。 他的目光落到了棋局上,黑眸更深邃,宛如寒潭,冷若冰霜。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一盘棋……倒是有些像那日谢姝和景王下过的。 他记忆不差,再加上那日谢姝和景王的对弈实在是过于精彩,他也就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机会…… 只是,景王故意摆这棋局又有什么目的? 景王冲他摆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这盘棋局想必你也有记忆的,今日,你来执谢姝那日的棋子,陪本王痛痛快快的厮杀一次吧。” 景王慢条斯理地道,“那日下得不痛快,谢姝总是藏头露尾的,像是怕本王会知道什么似的,最后她更是故意和本王打成了平局。” 不看楚同裳逐渐清冷的脸色,他又浑然不在意地开口。 “其实。” “你倒是小瞧了谢姝,她可不是一个普通人。那日的棋局,若是继续对弈下去。本王只怕会输给她,今日你来试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同裳拒绝的余地了。 但他的心也放松下来。 景王这么说,无非就是承认他有谢姝的下落。 景王故意提及谢姝的棋艺,只怕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但楚同裳还是配合了他,嗓音低沉:“说不定只是一个巧合,谢姝的棋艺怎么能登大雅之堂?还是王爷你心胸开阔,高抬贵手。” 景王嘴角噙着笑,眼神微冷,“楚王这话说得太折煞本王了。” “本王没有说谎,若是继续下下去,本王兴许真的会败给她。” 他视线自然落在棋局上,停顿了一下。 他眯着眼睛,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话。 “可不知道是不是本王的错觉,本王今日复盘才想起来,这棋风倒是很像是一个人。” 景王故意停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观察起来楚同裳的脸色。 “哦?确有此事?”楚同裳皱了一下眉,轻飘飘的落下一子。 棋子落在棋盘上,他一向喜欢掌控一切,但这一刻却有心脏落空的感觉,未知的恐慌顿时就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总觉得……景王今日来者不善! 景王斜靠着椅子,眼睛里依旧是笑着的,声音却多了几分冷意。 “如此想来,倒也不奇怪了,毕竟那人可是名震天下的燕太子,那才是真的是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本王当初便是输给了他。” “燕太子是一个传奇人物,只可惜英年早逝,本王——” “燕……太子?” 楚同裳紧紧皱眉,打断了景王的话。 他将情绪掩饰得极好,就连脸上都是一副诧异的模样。 可只有他自己最明白,听到那人名字的一瞬间。 燕太子三个字好似巨大的重石,直直地沉入他的心底,压得他无法喘息,就连呼吸都困难。 脑海里,炸开了一团鲜红的血雾。 他的神志却是冷静得可怕,隐约渗着一股……疯狂。 是的,是疯狂。 看起来很冷静,可却又像是要疯了。 燕桢! 燕太子。 “你不认识他吗?”这次倒是让景王意外了。 楚同裳从魔怔里找回来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认识。” 他声音如同鬼魅,“怎么会认识那位南唐燕太子呢?” 那才是龙凤章姿,绝世无双的人物。 哪怕是死,他都不会忘记燕太子。 燕桢! 旧事重提,那些他强迫自己忘记的过去又一点点的涌现在脑海里。 他认识燕桢,可对燕桢,那位……早死的燕太子,他心中又有数不尽的恨意和怒。 第80章他就是一个替代品 诚然,更多的却只是悲怆和恍然。 脑海里千万种念头反转,最终都只汇聚了一个人的名字。 谢姝。 他清楚的记得,谢姝所爱之人就是燕桢。 事实上,谢姝和燕桢在佛寺的经历,若是真的有心人要去调查,又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呢? 楚同裳想起了很多很多过去,也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 血和痛,一起浮现在心头。 他所忘记的,刻意压抑的,现在都一起冲向了他的心脏。 那些东西,急风骤雨的回来了,顷刻间就吞没了他的理智。 此刻的楚同裳像是失去了知觉的傀儡人,和整个世界都与世隔绝。 他知道谢姝爱的都是燕桢,从开始到现在。 到以后……永远都只会是燕桢一个人。 他妒忌燕桢,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却能夺走谢姝心中所有的温暖和爱。 谢姝可以对任何人漠视,毫不在乎。 可只有关系到燕桢,她才会惊慌失措。 楚同裳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为什么他要遇见谢姝呢?他一开始就不应该遇见谢姝。 谢姝对他的所有好,都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她总是用那样温柔充满爱恋的眼神看着他。 在没有知道燕桢的存在以前,楚同裳觉得……她是真的爱他。 所以哪怕在战场上就知道这一切是谢家捣鬼,他也坚定的相信谢姝,他相信所有人都会要他死,都会害他。 可是有一个人不会。 那就是谢姝。 他不相信谢姝会害他,他九死一生的从战场上爬回来,受尽了屈辱和折磨。 可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谢家人怕他活着回到京城告御状,派出了杀手将他围剿在十里坡。 谢家的死士一剑穿透了他的胸腔。 差一点就伤到了心脏,他亲口听到那些死士说。 “杀!” “你看他的样子啊,好像一条狗啊。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人?真的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 “世子爷,你不知道吧?我们小姐只是拿你当作一个替代品,一个替身,一个玩物。” “我们即便是杀了你,小姐也不会难过,更不会为你落下一滴泪。” “你还不知道吗?你就是一个替身!我们小姐,从来就不爱你,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哈哈…… 濒死的那一刻,那些死士的嘲笑声将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还有什么比这更崩溃痛苦的事呢? 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了,谢姝就是支撑着他活着回到京城的信念。 可是那一刻。 他心中的避风港,他的信念轰然倒塌。 第一次跟随父亲上战场,父亲死在南唐的算计里,身边的将士为了保护他活着离开,死了一批又一批,尸体都堆积如山。 他千辛万苦的活下来,回京的路上却听说楚家军全军覆没,是因为他父王通敌卖国。 在父王的书房里,查出了他和句迟大汗的书信往来。 而做这一切的人是谢家。 谢姝……只是拿他当替代品。 开始他不相信,回到京城之后,拿到了一份证据为楚王府脱罪了。 他疯狂地去查。 最后,当燕桢的画像摆在眼前时。 楚同裳的世界终于分崩离析了。 他疯了。 那一刻他就发誓,他要谢姝承受千百倍的痛! 他恨谢姝。 恨谢姝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第81章她没有心 “本王今日来只是发现了一件事关重大的事,不知道楚王听后又是什么意见?至于你要找的谢姝,不瞒你说,她的确是在本王的手里。” 景王又落下了一枚白字,已经不打算继续掩饰下去了。 他撕开了真相。 楚同裳这才回过神来,心口尖锐地疼着,就连呼吸都是凝固的。 他克制着声线,面上不显情绪,只是衣袖里的手指攥得很紧。 “王爷有话直说。” 景王漫不经心地道:“这谢姝怎么说也是楚王府的人,所以本王在调查到这个秘密之前,还是先请楚王来了这一趟。” “楚王想必也不知道吧?谢姝根本就不简单,她和敌国的燕太子暗中也有往来,之前燕太子被囚禁在佛寺,本王怀疑,谢姝便是燕太子留下来的细作。” 说到这处,景王的脸色忽然就变得满是愠色,瞳孔里有嗜血的光芒闪过,让人不寒而栗。 楚同裳调整了一下呼吸,把玩着手里的棋子。 他神色淡淡:“景王殿下,燕太子早就死了几年了。” 实际上,楚同裳已经心惊肉跳,预料到了什么。 景王不是昏庸之人,敢给谢姝扣下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很明显就是掌握了绝对的证据。 景王的意思……只怕不是冲着谢姝来的,而是冲着他楚王府来的。 但他绝不能承认谢姝和燕太子相识,他知道。 否则,也会牵扯到楚王府的。 “这事关重大,若是没有绝对的证据,本王也不会冒犯楚王府的人。本王担心啊,”景王面色凝重,但语气还是很温和的。 “本王想着,这些证据不如就先交给楚王看看吧,谢姝不管是什么人,到底现在也是你楚王府的人。本王自然是相信楚王和这事毫无关系,但是天下悠悠众口,怕是……不能相信。” “要怎么做,还是看楚王的意思。” 景王故意打一巴掌又给一个糖,明摆着就是威胁楚同裳。 谢姝和燕太子勾结的罪名,可大可小。 证据就在他手里,他要把这证据公告于天下,还是从此毁灭,这看楚王府怎么做。 景王一向本来就是伪善的,楚同裳少年时也就和他打过交道,哪怕是别人威胁到了自己的头上。 楚同裳仍旧是冷漠寡淡的,仿佛此事根本不值一提。 他有些懒散,轻描淡写地。 “若是谢姝真的和敌国太子有所勾结,来往过密,不用殿下说,本王第一个就会处决了她。” “只是,本王不知道殿下如此笃定她的罪名,是铁证如山吗?就算是铁证如山,可若是……证据是伪造的呢?殿下拿什么来证明那证据的真实性?” 相较于楚同裳的平静和理智,景王显然有些意外,没料到楚同裳完全不接招。 他伪善地道:“你不相信顾阀的能力?本王手里的证据怎么可能会有假?若是楚王怀疑证据的真实性,本王也不介意把这事禀报给父皇,让大理寺和刑部一起来彻查。” “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再怎么复杂的案子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而且……若是谢姝自己招认了呢?还需要什么证据?” 其实证据也不怎么成立的,这都是顾阀调查到的,可是实际上的书信往来根本就没有来。 但是景王发现了最致命的一点。 那就是字迹。 下一刻,景王就让护卫送来了一份纸张。 两份字迹近乎一样的纸张放到了楚同裳的面前。 白纸上的字迹凌厉大气,一笔一画力透纸背,大开大合,无形之中就给人一股锋芒的感觉。 楚同裳的目光落到了佛经上。 这份佛经是谢姝曾经罚抄的,而另外一份,是燕太子的《山河论》! 所以…… 谢姝和燕桢的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谢家大小姐的字像极了敌国太子,这还不能够证明吗? 如果不能的话,那顾阀也有本事调查到其他的。 谢姝不管到底有没有勾结,在顾阀的润色之下,即便是没什么也必须要有一个罪名。 这个罪名谢姝跑不掉! 气氛逐渐凝重起来,亭外的风声都消失了。 楚同裳盯着这两份纸张,眼神深邃如寒潭,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泛着凛冽的寒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楚同裳的眼神依旧没有移开,就那么看着。 他眼底闪过了许多的汹涌暗流,如同炼狱一般危险。 其实还需要证明什么呢?谢姝和燕桢的过去只要被有心之人捕捉到了,那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之前他就查到了,他为了谢姝好,将很多线索都抹去了。 不曾想景王却因为一盘棋而怀疑上了谢姝,最后挖到了这里。 景王的意思楚同裳明白,可他不会因为一个谢姝和景王为伍。 他要谢姝活着。 但也不代表,他就要和景王合作。 即便不靠景王,他也有足够的资本在元帝面前,在天下众人面前保住谢姝一命。 他心中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寒意。 谢姝到底还隐瞒了他多少事呢? 她从不肯以真面目见他。 “楚王也不必着急,或许这些字迹也是伪造的。不如,先去见见谢姝吧。到底她是你的人,你亲自审问,才是最好不过。” “楚王放心,关于谢姝和燕太子书信的这些证据,本王都细心保存得很好,并没有让第三人知道。” 对上景王森寒的瞳孔,楚同裳呼吸有些沉重。 他伸出手,将纸张折叠好放在怀中。 “那就多谢殿下了。” 当务之急,先去见一见谢姝,谢姝如今还好不好?景王会不会为了招供对她下狠手? “无碍,去吧。” 景王摆摆手。 “本王等楚王的好消息。” 这一句话格外的刺耳,让楚同裳黑眸里的戾气陡然就深了许多许多。 护卫走进来领着楚同裳去后院,谢姝是被囚在地牢里的。 景王敢明目张胆的把人带到这里来,又敢让他知道谢姝的下落,实际上是捏住了软肋。 景王自信的笃定,楚同裳要想救谢姝,他只有同他合作这一条路。 否则,证据会被献到元帝面前去,到时候谢姝难逃一死。 就算谢姝不拖累楚王府,可是谁又会相信楚同裳真的是清白的? 楚同裳若是在乎谢姝那就最好了…… 现在景王已经确信,楚同裳心中有谢姝死。 所以楚同裳为了保下谢姝,必然是会在他这里妥协的。 他必须争取到楚同裳这个助力,裴阀不肯助他,只有楚同裳还能搏一搏。 …… 走向地牢的路上,楚同裳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难拧出水来,瞳孔里的血红翻涌得愈演愈烈,如同一片血海。 胸口折叠放着谢姝的笔迹,明明就只是一份轻飘飘的纸张。 可楚同裳浑身冰冷,呼吸困难,那些纸张好像变成了穿过血肉的利刃,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地搅动着。 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已经分不清楚哪里更疼了,又或者,心底窒息的绝望和沉重已经席卷了所有。 谢姝……和燕桢。 他们曾在佛寺里度过了最好的三年。 所以,谢姝的字迹才和燕桢一模一样。 可想而知,他们曾经是如何相处过…… 楚同裳此刻更在乎的不是燕桢这个敌国太子,在乎的只是……谢姝。 谢姝和燕桢有着那样美好的过去,那样深刻的相知。 谢姝对他,却只有算计和残忍。 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在告诉他,就该看着谢姝去死,他不该救谢姝。 谢姝一直就没有爱过他,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替代品。 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还要在乎谢姝的死活呢? 可是他做不到! 比起谢姝因为被燕桢牵连而获罪,他宁愿谢姝一辈子都留在自己的身边。 哪怕……她心中永远都只有燕桢。 他也要她活着,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能看着谢姝去死。 绝对不可以。 这个念头一次次的变得坚定,变成了巍峨的高山,不可摧毁。 很快就到了地牢,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地牢里的空气都是潮湿的霉味。 没走几步,就到了关押谢姝的牢房外。 这是景王的地牢,不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刑具倒也不多。 楚同裳的心一直紧紧地揪着。 直到看到昏暗的光线里,墙角蜷缩着的那道纤弱身影,他的心才放了下去。 楚同裳紧皱的眉头也松开,可双腿却忽然变得沉重,像是灌铅了一般,无法动弹。 他看着她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的。 忽然,他就压抑不住心里的情绪,他就想问问谢姝。 她是不是没有心的?她怎么能够一直践踏他的真心,一直把他当作傻子一样哄骗! 她爱的人不是他,思念的人也不是他。 她看着他的脸,每一次露出那种温柔眷恋的眼神,都是在思念另外一个死人! 燕桢! 她那么喜欢燕桢,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可是,最终楚同裳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相反,他很快就平复了下去,变得格外的冷静淡漠。 他隔着栅栏看她,眼神停驻在她的身上,那一眼,仿佛写尽了万千情绪。 护卫识趣地退了下去。 或许是楚同裳的目光太犀利灼热,谢姝此刻昏昏欲睡,但也还是感觉到了这目光。 她侧眸,看过去。 只是一眼,谢姝的灵魂就好似被抽走了,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 她呆呆的看着他,一夜未睡的她,面容憔悴又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仿佛要沁出血来一样。 她不知疲惫,就那么隔着护栏和他遥遥对望。 第82章以死赎罪 即便是再一次看到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谢姝这个时候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理智,她给自己编织的那一场美梦已经破碎了。 她清楚的知道,眼前人再像燕桢,可他只是楚同裳。 所以,这一次谢姝的眼神是平静的,再也没有了当初的迷离和柔软。 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他或许此刻什么都知道了,知道燕桢的存在,知道她对他的所有一切…… 都是因为一个燕桢。 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如此的镇静呢?他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他现在竟然那么的平静,没有一点的怨怒,平静得像是经历这一切的人不是他。 楚同裳打开了门,跨步走进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地在拉近,但却又有一种万水千山的远。 远到……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谢姝弯弯眉眼,停顿了许久才轻轻地开口。 “你……终于来了。” 她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只有眼睛里还有点点的笑意。 很浅薄,恍如一层白霜。 一触即碎。 楚同裳来时想了很多很多,可现在见到谢姝这一刻,却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他将那份纸张都拿出来,轻飘飘的丢到了谢姝的面前。 他声音毫无情绪:“看看这个吧。”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谢姝的视线看过去,那两张字迹一模一样的纸张,清晰的映入瞳孔里。 她好像突然就失去了理智,像是跌入了深渊一般的无底洞里。 她看着那上面的字迹,思绪宛若飞去了很遥远的地方,眼睛一点点的放空。 是阿桢的字。 她和阿桢的字一样,是她努力学的。 可最终,能够分辨出来的人只有她。 阴暗的地牢里,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谢姝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冷得可怕。 她沉寂如死水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许的波辉变幻。 谢姝强忍住了喉咙间的酸涩,声音微弱。 “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你说呢?”他蹲下身,深深地凝视着她。 眼神一寸寸的从她毁容的脸扫过,他眼底是亘古不变的锋利和冷淡,若是还有什么…… 那便是嘲弄。 谢姝的呼吸很吃力,转过头,定定地盯着他的五官轮廓。 “如果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还要我说什么呢?”她露出了一抹虚无缥缈的笑。 谢姝这般无所谓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楚同裳的眼睛。 他僵在那,神色仿佛也钉在了脸上,瞳孔微微收缩着。 楚同裳竭力压抑内心奔袭的痛苦和恨意。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深沉,很艰难地吐出一字一句:“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事到如今,你……连一个字都不肯说?” 谢姝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地低垂下头,目光仍旧落到了纸张上。 她眼睛微微睁大,声音有气无力地,带着一股揪心的破碎感。 她几乎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你不是……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吗?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是需要我解释的呢?楚同裳,到了这最后的一刻,我不想在欺骗你什么,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我会全部都告诉你。” “可我……的确和你无话可说了。” 无话可说。 恍如一道惊雷劈下,楚同裳的脸色白了一瞬。 他的眼睛又似是悲伤,又似是愤怒。 谢姝眨了一下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悲伤? 楚同裳也不爱她,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不是吗?她为什么会在他的脸上看到悲伤?不应该的。 他又是为什么悲伤呢? 她琢磨不透。 但她又不想猜透了,什么都猜透了,不是很累吗? 阿桢不就是这样吗?把一切都想通透了,才会自绝而亡。 “和我无话可说,那燕桢呢?他你也不在乎了吗?谢姝,你一直都在骗我。” “燕桢……到底是你什么人?” 这是谢姝所听到的,此生最严厉的诘问。 仿佛她若是不回答清楚,他就要她魂飞魄散。 谢姝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疯狂又执念的恨。 她慢慢地闭上眼,心脏尖锐的疼,让她说不出来话,太疼太疼了。 她觉得自己身体的温度都在一点点的流失,变得很冷很冷,胸腔空荡,有呼啸的寒风刮过,扯出血淋淋的血肉。 “燕桢是你……什么人?”他又逼问了一次,声音很低沉,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宁静。 谢姝再一次睁开眼睛。 她无力地张开嘴唇,可眼泪就已经先滚出了眼眶。 谢姝突然间就泪如泉涌,泪水往下滚落。 那些被她忘记的画面又一次撕裂在她的脑海里。 她哭得悲恸,悲痛欲绝,如同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那么的撕心裂肺。 每一滴的眼泪,都是为了燕桢而流。 这一切的一切,楚同裳也明白。 他看着近乎崩溃的谢姝,他的目光冷漠得有些木然。 可实际上,他的心脏已经千疮百孔了。 他心底其实还残存着一丝希望的,但是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再问了,也不需要谢姝在解释了。 他当初查到的那些所有的资料,都是真的! 谢青阳死的时候,谢姝连一滴泪都没有流。 唯独只有燕桢两个字,让冷静自持的谢姝击溃得灰飞烟灭,如同走到了绝望和毁灭的边缘。 她忍不住那一股肝胆俱裂的疼痛,身体疲惫的靠着墙壁,眼睫毛颤抖着。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她声音变调了,哭腔严重。 面对楚同裳清冷的眼神,她咬字清晰。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还要问我燕桢是我什么人吗?楚同裳,你还要多此一举吗?燕桢……” 她心痛得喘不过气,眸子好似被血色浸染,只剩下了鲜艳。 “燕桢是我所爱。” 她有些残忍地,一字一句的说得格外清楚。 “于我而言,他是我最喜欢的人。” “谢姝此生,从没有爱过任何人,心中只有阿桢一人。” “如果你一定还要问我他是我什么人,他……是我想要嫁的阿桢,是我愿意性命换回来的阿桢,是比任何人都要重要的阿桢。在我的心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比得过我的阿桢。” “他是我的……挚爱。” 说到这里,谢姝已经泣不成声了。 偏偏挚爱两个字,却清晰的砸入楚同裳的耳膜里。 挚爱。 阿桢就是挚爱,他那么好那么好,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他明明可以成为南唐的明君,却被自己的母后迫害,年纪轻轻就早逝。 她希望他可以活。 她哪怕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如果可以换回来阿桢,哪怕是用她的全部去交换也好啊。 整个地牢都是谢姝压抑的哭声,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雪天,那个除夕夜,阿桢吃了桂花糕,随后吐血死在了她的怀里。 铺天盖地的绝望翻涌而来,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哪怕是坐在地上,她的身体都在发抖。 楚同裳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盯着谢姝。 她哭花了脸。 过了很久。 楚同裳才缓和过来了情绪,他哑着嗓子问她。 “那我呢?” 他好像说话很费力,每个字都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我……呢?燕桢是你的挚爱,是你的所爱。那我……又算什么呢?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是拿我当作他的替身?你为我试药,你故意追我,这些都是假的?你只是想要看着我的脸,思念你真正爱的那个燕太子?谢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燕桢才为我试药的?因为世上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像他的人?” 一句又一句的质问,每说一个字,楚同裳心中的伤就增加一分,直到心口的伤裂得越来越狠。 死的人是燕桢,哭的人是谢姝。 但此时,楚同裳却觉得经历凌迟的人是自己,胸口空荡荡的,被什么掏出了血窟窿。 谢姝的眼神是迷茫的。 她还是不懂。 知道了一切的楚同裳,他为什么没有愤怒,却只有这种……渗入骨子里的绝望和悲恸? 他在难过什么?难过她把他当作了替身吗? 他难道不应该恨她吗?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这不对劲,这真的……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可谢姝还是要清楚的告诉他,“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为你试药,我只是想救你。我的阿桢已经不在了,我不能看着第二个阿桢死在我的眼前。为你死,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愿意为了阿桢去死。如果不是因为阿桢的原因,我不会为你试药的。若是之前让你误会了什么,那我现在和你解释清楚。” “谢姝从头到尾,爱的人至始至终只有燕桢一人。” 每一个问题都找到了答案,可是这答案却不是楚同裳想要听到的。 他已经难过得要失去了理智,眼睛红得如同地狱。 他看着谢姝嘴唇张阖,她说了很多话,但是他的大脑失去了理智,他却是一句话都没听懂,不知道谢姝说了什么。 可若是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的话,那他又是为什么心痛?像是在做一场恐怖的噩梦,永远都不会醒来。 因为她不爱他。 所以在十里坡,她可以纵容谢家的死士来围剿他。 左右不过是一个替代品,死了就死了…… 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到时候又去寻找第二个替代品便是了…… 好狠。 好凉薄。 谢姝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的。 她的凉薄,让他都甘拜下风。 空气又陡然安静了下去。 谢姝擦干净了脸上的泪,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 她低声:“楚同裳你放心吧,我知道景王要拿我和阿桢的关系来陷害楚王府,这事和你无关。我会扛下所有的罪责,你……” “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有陷害楚王府的机会。不管是在……大理寺还是刑部,我什么都不会说。” “可我还是要求你一件事情,容浅于我有恩,求你看在我以死赎罪的份上,你不要迁怒于他们。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用这一条命来偿还给你。” “好吗?” 她的声音很轻了。 楚同裳浑身冰冷。 第83章姜不离 沉重而灰暗的绝望,一点点的笼罩而来。 地牢里只剩下了谢姝和楚同裳。 明明楚同裳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可他此刻脸色却比纸张还要苍白。 他瞳孔震动,眼底都是谢姝的面容。 他听清楚了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碎了他冰冷的心脏。 他忽然觉得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比他在十里坡被一剑穿心的时候更让他疼痛。 没有任何武器可以将他伤得这样狠,这样重。 楚同裳的眼睛雾蒙蒙的,嘴唇还是抿得很紧。 谢姝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的情绪也慢慢地失控。 他是不是不肯放过她呢?是不是想要继续报复她呢? 她低垂着脑袋,声音软弱无力。 “楚同裳……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欺骗了你。” “可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早就该明白这一件事情。我求求你,我可以去死,我可以付出所有的代价。但你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我用死来偿还这一切,你是不是……就没有这么恨我了?你能答应我吗?” 她睁大了眼睛,晶莹的泪水滑落,痛得整个人发狂。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失去和拥有都由不得她啊。 她现在只是想用自己的死来平息一切,包括他心里的恨。 她死了,可能他就没那么恨她了。 但谢姝却想不到,看到她的眼泪,他的心脏也像是被烫得流血了。 她口口声声说用死来平息他心中的恨,她死了,他就没有理由继续恨下去了。 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不愤怒,他只是绝望,只是心如死灰。 痛苦在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着,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他的神经愈发的紧绷,已经感觉不到有多疼了,应该是已经麻木了。 “谢姝……” 他慢慢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额头青筋暴露,静静地看着她。 他眼底冷意化作了冰刃,将她来来回回地扎了无数个对穿。 “我的确是恨你,恨我自己没有早一点知道你的真面目。恨我……竟然真的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我也曾真的……想要娶你。” “哪怕是谢家要害我,我也不相信,我拼死回到京城,换来的就是你对我的算计和冷漠。” “也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替代品。若不是事情暴露,你还打算隐瞒我多久呢?你和燕桢的过去,我早就查得清清楚楚!” 楚同裳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她说错了一件事情,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如果他不喜欢她,就不会因为她心中爱着别的男人而如此的痛苦崩溃。 他只是会想要杀了她,找回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 他是谁啊?他是楚同裳,怎么能够做人替身呢? 既然谢姝对他如此不屑一顾,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爱她!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爱她。 他从没想过娶顾岁岁,更没有和顾岁岁圆房,每一次触碰顾岁岁他都觉得抗拒排斥,他其实对顾岁岁的那些温柔,他只是做给她看的。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想要刺激她,看看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而难过流泪。 事实上,是没有的。 不管他故意对顾岁岁怎么好,怎么恩爱,她都无悲无喜。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所有情绪,都只是为了一个死去的燕太字。 她没有半分真心是给他的。 他或许是真的要疯了吧,明明知道谢姝不爱他,他还要故意去证明。 当初在猎场,顾朝朝派来的暗卫就是他斩杀了的。 那时身负旧伤,顾阀的死士果然名不虚传。 他想要的不是她死,从来就不是。 至于娶顾岁岁,他只是……为了借顾阀的势力稳住元帝,让元帝轻易不能再对楚王府下手。 他要找到所有的证据。 至于这一次和顾岁岁在郊外遇刺,他如何不知道那些杀手其实就是顾阀的人派来的呢? 他们当然不会故意要伤顾岁岁,只是在给他一个警告。 因为他杀了死士的事或许暴露了,顾阀可以查到。 他抛下顾岁岁赶回京城,他也是为了她。 他担心顾阀知道他爱的人是谢姝,所以要对谢姝下手。 他派暗卫保护她,没曾想还是被景王抓到了机会。 也是,景王那种人只会一击必中,而他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谢姝仿佛感觉不到他的怒火,她张嘴问他。 “那你……想要我如何赎罪呢?” “你说,只要你放过容浅,我可以什么都答应你。” 楚同裳眸色极为的冷淡,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摸了摸她的脸,动作格外的温柔亲昵。 “你这样对我,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你呢?” “我以为你只在乎燕桢,没想到你还在乎容浅的死活啊?谢姝,我不会答应你。你践踏我的真心,辜负我的情谊,我的心意在你看来一文不值。为了报复你这样冷心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你在乎的一切都毁掉。” 他语调中还带着轻松的笑容,话语却如同恶魔一样残忍。 “燕桢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你在乎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活着,睁大眼睛看着玩弄我的代价。” “和你有关,就是有罪。你看,你这么在乎那个燕太子,可他现在还不是死了?他能死而复生来拯救你于水火吗?哈哈……” 楚同裳一边说一边笑,可实际上他的眼睛也已经很红了。 谢姝浑身一颤,猛地开口:“你……不能这样做。” “楚同裳,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还要怎么样都可以,你冲着我来。你不要伤害他们,我用我的命来偿还你还不够吗?” “不够!”男人近乎冷酷地截断了她的话。 他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宛如锋利的刀子一寸寸的剐蹭过血肉。 他缓了缓情绪,语调轻慢:“我说过了,我不要你死。死对你来说是解脱,死了你就想去陪燕桢了吗?我可以告诉你,你若是寻死,我会将你的尸体烧成灰,我将你的骨灰……撒向天涯海角,让你生生世世都无法再遇见你的阿桢。你心心念念的燕太子……你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够再见!” “只要你敢死!我便敢这样回报给你!” 低沉沙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包裹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将谢姝的灵魂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那是多么可怕的怨恨啊。 让她生生世世,都见不到阿桢,再也无法重逢。 比起那些惩罚,其实这才是诛心的酷刑,是堪比凌迟的酷刑啊。 谢姝喘着粗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她努力的瞪大眼睛,泪水还是往下落。 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谢姝连坐都坐不稳了。 过了很久很久。 她都还是在默不作声的流泪,像是一瞬间的悲恸已经撑破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只能僵在那里,如同石雕。 她疼得眼睫毛在战栗,手指也在颤抖,泣不成声。 她太绝望了,嗓子已经哭哑了。 她茫然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呼吸的冷空气穿过喉咙,如同利刃剐得血肉淋漓。 她终于抑制不住的悲恸大哭。 “不要……”她哭得绝望,如同濒死之人。 “楚同裳……”她哑着喉咙,近乎卑微的哀求。 “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我……求求你啊。” 那是她的阿桢啊。 今生今世已经永别,她只能寄望于来生。 若是她被烧成灰了,撒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怎么见阿桢呢?永生永世都再无相见重逢之日。 她不要! 她真的不要…… “谢姝……你凭什么求我?凭你对我的践踏?凭你不在乎我孩子的生死?你这个狠心的女人,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他掐住她的下颌,严厉地道:“这一生,我都不会放过你。你别忘记了,你已经是我楚同裳的人了,我纳你为妾了,虽说没有婚礼,可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即便是你见到了燕桢你又能怎么样呢?你是楚王府的人,永远不可能和他有以后。” “燕太子会喜欢有夫之妇吗?” 谢姝已经哭不出来了,眼睛里没有了泪水,眼底都是木然和创伤。 她掐紧了自己的手掌心,面对他冷厉的神色,她低声呢喃。 “不会的……” “阿桢不会在乎这些的,阿桢……他从来不会在乎这些。” “阿桢说过……”她眼底满是破碎的疼痛,近乎执着地低语。 “他知道我的全部,他接受我的全部,他会喜欢我的全部。” “他喜欢的只是……我,而不是谢姝,只是那个……不能拥有自己姓名的我。” 这些话仿佛成了支撑谢姝的源泉。 谢姝都要不记得了,她以前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她不姓谢,之前姓姜。 姜不离。 她的父母虽说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但是,父亲和母亲很恩爱,她出生便和娘姓。 不离。 意欲着,她一生都不会和至亲至爱分离。 也代表着她父亲对她娘亲的感情,永不相负,永不相离。 可现在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这个名字了。 姜不离。 其实她从一出生开始就在和亲人分离。 失去父母,失去阿桢,不断地在失去。 不离不离…… 第84章遗物 是不是一开始,不离这个名字就错了? 沉默的空气里,谢姝的呢喃声一字不落地传入楚同裳的耳膜。 他看着她,他的眼底逐渐翻涌起宛如夜色一般深邃的情绪。 她低垂着头,泪水染湿了眼角,眼角微红。 可他看到了,她紧抿的嘴唇,仿佛在用尽全力压抑着一种即将崩溃爆发的情绪。 谢姝说到燕桢时,不管多么绝望痛苦,她都会笑。 她的眼神是近乎虔诚的。 仿佛,燕桢不仅是她的心之所向,燕桢还是她的信念,是她心中的那一座伟岸的神明。 他已经超越了挚爱的意义,如同青山一般不可撼动。 这一刻,楚同裳忽然就明白了,他好像就要彻底失去了谢姝了。 不管是爱还是恨,谢姝都没有给他。 她都不爱他,怎么会恨他呢?他和顾岁岁如何如何,她只当作是一场笑话。 从头到尾,她就是一个旁观者,看他像个小丑一样自导自演。 这一刻,楚同裳的身体也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心痛愈演愈烈,他眼圈红得几乎滴血,呼吸逐渐粗重。 他慢慢地松开了她,他蹲在地上的身影像是很累了一样,如同一座山峰轰然倒地。 他忽然就觉得,这个时候说神明都失去了意义。 燕桢的存在,是不可撼动的,也是超越一切。 他唇齿间的苦涩愈演愈烈,偏偏面上还是一副锋利冷淡的模样,戾气十足。 “谢姝。” “我不会放过你的。” “永远都不会。” “哪怕你死了,做人你是我的人,你死也是我楚同裳的鬼。” 这是楚同裳对谢姝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慢慢地站起身,像是受了严重的创伤,扶着墙走出了牢房。 这落下的尾音,也几乎卷走了牢房里的空气。 谢姝眼底尽是仓皇和无措,她连滚带爬的来到栅栏边。 谢姝瞪大了眼睛,额头的青筋暴起。 她伸出手,胡乱地抓向他的衣衫。 她的声音疼痛而沙哑,“楚同裳……” “我求你好不好?我求你,你可以尽情的报复我,但你不要伤害他们……” “楚同裳……我求你。” 她痛哭流涕,情绪彻底崩塌。 可这始终都没有换回来楚同裳的回头。 他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像是没有听到谢姝的哭喊。 他一直往前走。 他没有回头。 他也没有犹豫。 突地。 “阿裳——” 女人哽咽的叫他,瞳孔里聚集了泪光。 轰—— 转瞬间,地牢里的声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天地万物都变得虚无。 万千红尘喧嚣,也在这一刻转瞬成空。 这一刻的楚同裳耳边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他再也看不到了,听不到了,像是陷入了一片漫长的黑暗里。 阿裳。 轻柔哽咽的低语声。 就这么轻轻地,揪紧了他的心。 片刻的空茫后,楚同裳的胸腔里一瞬间就炸开了千树万树的烟火。 绚烂的烟花一簇一簇的盛放,他耳畔只能听到她的一句“阿裳。” 只是一句称呼,是她故意逼他心软的计策。 可他还像是入魔了一样,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他好像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谢姝原本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但只是片刻的停留,他就又抬起脚。 干净利落地转身,消失在了走廊的转角。 他走了。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曾经他是多么希望她能真的喜欢他,真的叫他阿裳,而不是阿桢。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心里却没有半分的欢喜,只剩下了痛和怒。 他为什么要喜欢别有用心的谢姝? 她说得很清楚了,她接近他都是为了那个人。 他为什么这一刻还是觉得心疼得喘不过气? 走出阴暗逼仄的牢房,耳畔却还是萦绕着谢姝那一声近乎泣血的“阿裳”。 他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充血的双眸只剩下了空茫。 “呕——” 突然间,喉咙里的血腥气翻涌,他张开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点点的血迹,顺着他的下颌坠下来。 他麻木地伸手擦去。 而后,楚同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旁若无人的走出了地牢。 青裁牵着马在别院外等他,见到他出来,立刻来了。 “王爷,怎么样?” “有谢小姐的消息了吗?” 别人不知道谢姝的重要性,可是青裁是知道的。 可这一问,却叫楚同裳嘶哑的打断了他。 “不要在本王的面前提她。” “从今以后,她是死是活,都和本王没有关系。” 他是想要救她,可她呢?她甘愿为了燕桢去死。 他能救她几次呢?他救不了一个想死的人。 青裁猛地瞪大了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抱着剑退了下去。 他也紧皱眉头。 王爷如此反常,难道谢姝真的落入了顾阀的手里? 不过王爷若是说不救谢姝也好,那样一个冷血冷情的女人,她心中又不爱他们王爷,不救也好! 谢姝死了王爷兴许就能和王妃好好的过日子了,再也不用这样的煎熬了。 这样也好。 青裁是这么想的,但是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总怕王爷只是一时气话。 楚同裳带着青裁回了楚王府,一回去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谁也不见。 就连顾岁岁冒险从枣庄赶回来,楚同裳都没有出来见她。 他现在无暇顾及顾岁岁,谢姝不在身边。 他就是连做戏都懒得和顾岁岁周旋。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顾岁岁?顾阀的狼子野心,顾岁岁嫁他,是为了得到更多。 楚同裳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让人去找了南宫胤,这次要看南宫胤怎么让谢姝活下来了。 牵扯到了敌国太子,顾阀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是谢姝一人认罪,但是谢姝……就危险了。 他反而很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 顾岁岁被气得心口痛,刀口还没愈合,痛得她脸色发白。 但还是好声好气地说,“既然王爷心情不好,那我改日再来。” “王妃慢走。”青裁对她还是尊敬的。 顾阀再不好,但怎么顾岁岁也比谢姝好。 至少顾岁岁是全心全意的对待王爷的。 说起谢姝那个女人,青裁也气得很,想给谢姝几刀。 他既盼着谢姝死,可又怕王爷伤心。 毕竟当初谢家死士那一剑,王爷本来是可以避开的,是因为说的那些话,乱了王爷的心智。 那一刀看似是伤在身上,实则从那一刻开始,楚同裳的伤口在心里最深处。 看不到,摸不着,也没有办法治愈。 顾岁岁离开了同心院,还没走下台阶脸色就变了,阴沉如水,暴风雨来临一般。 巧儿在她耳畔低语。 顾岁岁冷冷笑了,扶着巧儿的手往下走。 她淡笑。 “那就随我去看看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谢姝阶下囚的模样,谢姝这一次是找死啊。 和谁扯上关系不好?偏偏和敌国太子扯上关系?这一次,楚同裳也救不了她。 顾岁岁迫不及待地要灭一灭谢姝的威风。 这个女人即便为奴,在她面前也从没低过头,当初还敢算计她,这一笔账,现在就到了讨回来的时候了。 谢姝在地牢里并没有吃的,景王虽说下了命令不许比人对她用刑,因为楚同裳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但是也没说一定要把谢姝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谢姝没有吃的。 被关入地牢一天一夜,她滴水未进,也没有吃任何的东西。 顾岁岁带着顾夫人浩浩荡荡的走来,谢姝已经疲累得连眼皮都不想动一下。 直到锁链的声音响起。 牢门打开。 顾岁岁轻移莲步而来,湖蓝色的交领襦裙,还披着那一条红色的狐裘。 狐裘的皮质很好,火红的颜色衬得顾岁岁的皮肤格外的苍白,但整个人都是贵气的。 湖蓝色的裙裾划过眼前,如同温柔的花朵盛开。 紧接着,顾岁岁的声音就落下来了。 “谢姐姐。” 谢姝身体一僵,虚弱地睁开了眼,太久没有喝水了,她的嘴唇干裂到泛血丝。 谢姝不言不语。 顾岁岁笑得动人,前提是要忽略她眼底不再遮掩的恶毒和阴鸷。 顾阀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有天真无邪的呢? 不过是面具! 顾岁岁的眼神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一圈。 她惋惜的摇摇头,“谢姐姐,你放心,关在这里是委屈你了。但是很快你就可以得到一个解脱了。” “谢姐姐,你知道王爷发了多大的脾气吗?我若是你,就会哄着他,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你说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还要和王爷硬着来呢?你是真的不怕死了吗?” “哈?” 顾岁岁眼底的笑意都化作了钢针,将谢姝的灵魂穿透。 她笑得格外的恶劣,像是游戏人间的恶魔。 谢姝喉咙哽了哽。 “你来做什么?” 顾岁岁笑声渐大,一张脸都埋在狐裘里,笑得花枝乱颤的。 “问得好!” 她眼神怨毒,“你说我来做什么?我自然是来好好照顾你的,好好的劝你早一点招认了你和废太子的关系,以免拖累了楚王府。” “我听说……” 顾岁岁眼中的恨意如同烈火燃烧。 “谢姐姐和废太子曾经在佛寺相遇,我派人去找了找,发现谢姐姐住过的禅房里还有燕太子的遗物呢。” 顾岁岁忽然捂嘴笑了,讥讽道,“姐姐放心,那些遗物你死了之后,我会烧给你的。” 第85章化成厉鬼 耳边突然一阵混乱,眼前的视野颠倒。 明明有关于阿桢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但在此时却变得清清楚楚。 谢姝脑海里只剩下了‘遗物’两个字。 烧给她。 顾岁岁会这么好心吗?她怕,顾岁岁会变着法的摧毁她心中的温暖。 顾岁岁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谢姝的呼吸近乎凝滞,对上顾岁岁盈满恶劣笑意的双眼。 她像是看到了厉鬼。 “不……把东西还给我,你把东西还给我。” “顾岁岁,你……不要动我的东西,你若是动了,我即便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在地狱里的每一层等着你。” 谢姝眼眶赤红如同染血,声音悲泣绝望。 “嘭!” 巧儿听不下去这话,走过去就踹倒了谢姝。 一脚正中心窝,尖锐地疼痛瞬间就炸开了。 谢姝脸色愈发的惨白,手颤巍巍地捂住胸口,眼前骤然就黑了一刻。 这一片刻,像是要死了一般,离鬼门关就只差一脚。 巧儿恨得咬牙切齿的:“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罪人,你也敢这样恐吓我们王妃?谢姝,实话告诉你吧,那些遗物啊,都将作为你勾结废太子的证据,那些书信,你说……你会死得有多么惨?” 巧儿受够了谢姝的气,明明和她一样都是奴,但却要摆谱,算个什么东西? 谢姝呼吸很吃力,嘴唇死死抿着。 “我……知道你们想要我死,我可以死。” “不要动那些东西,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每一个人。” 虚弱的谢姝眼底渗出了冷厉的锋芒,依旧是那个高傲冷淡的谢姝。 她的背脊挺直,从不弯折。 顾夫人睥睨着她,语气更是不好:“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要威胁我们?是不是仗着楚同裳心中有你,你就能凌驾于岁岁的王妃身份之上了?” “即便是楚同裳一次次的救你,护你。本夫人今天也把话放在这里,这一次你是在劫难逃了。” “楚同裳身为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顾夫人心疼女儿受的这些委屈,更难过楚同裳如此阳奉阴违,明明娶了岁岁,却对谢姝念念不忘。 不。 对谢姝才爱。 对她的女儿没有这样的东西。 顾夫人也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楚同裳求娶,但如今也没有了办法。 岁岁喜欢楚同裳,只要除掉了谢姝,楚同裳日后好好的对待岁岁,她保证顾阀也依旧和往日一般,绝不会对楚同裳生出嫌隙。 前提是谢姝必须死。 楚同裳若是这一次再出手救谢姝,那也就不必看在岁岁的面子上,一再隐忍了。 谢姝靠着墙壁,手按住胸口,久久无法动弹。 她仿佛没有听到顾夫人说的话,连睫毛都没有落一下。 她的呼吸很浅很浅。 过了一会,谢姝才笑了,她觉得好笑,笑得双肩颤抖。 谢姝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停不下来,笑得……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顾岁岁和顾夫人对视一眼。 “你笑什么?”顾岁岁有些下不来台,冷着脸呵斥。 谢姝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容,微微喘息着。 她认真的看她们。 “我在笑什么?我在笑顾夫人说的话,每一字都那么的好笑。这难道不好笑吗?” 她语调格外的轻柔,带着讥讽和嘲弄。 楚同裳心里有她?楚同裳喜欢她?楚同裳一次次的护她?爱她? 爱在哪里? 护在哪里? 就是不问缘由的将她送入大牢,让人酷刑伺候? 又或者,是纵容顾夫人派人打断她的一条腿? 还是……让她在他身边卑躬屈膝,服低做小? 这就是爱?这就是喜欢? 可笑不可笑? 楚同裳不喜欢她,试药三年,也换不来他的一分真心。 她早就看明白了。 所以才会觉得顾夫人疯了,竟然说这样离谱的话。 爱她就是要毁了她吗?哈哈。 太可笑了。 顾岁岁冷哼一声,偏执道:“看你这样子,你倒是不知道……阿裳对你一片真心啊?谢姝,我倒是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这个丑女可以轻易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是他说过要娶我的。就因为你为他试药,他竟然说对不住我,他只把我当作妹妹一样看待。” 顾岁岁的情绪逐渐疯狂,声音尖锐:“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让他不要我?你一个丑女……你能够豁出去的就你那一条贱命,我为什么不为他试药?笑话,我可是顾阀的大小姐。我堪比公主郡主一般尊贵,我留着命是为了好好的和他在一起的。而不是陪着他一起去死……” “就因为你,他对我说的那些话都不做数了。哪怕谢家陷害他,危在旦夕是我求我父亲为他美言,是我甘愿嫁他,平息这一场风波。可他心中还是只有你,甚至怕我们顾阀伤害你,他故意为了惩罚你,将你留在身边伺候。他羞辱你,是为了保护你。让所有人知道,他爱的人只有我,不是你……” “让顾阀一次次的放过了你……” 顾岁岁眼睛更是猩红,她喉得声音都嘶哑了,宛如困兽。 “你说凭什么?他真是演得一手好戏啊,一次次的暗地里救你,帮你。他把我这个妻子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你呢?怎么能不妒忌你呢?他娶了我,他必须爱我。” 谢姝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心口的剧痛似乎还是没有缓解。 她慢慢地坐直了身,还是仰望着逐渐癫狂的顾岁岁。 “所有人都以为楚同裳不爱你,连我都以为……他不爱你了……” “可怎么会呢?他从不碰我,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会故意对我温柔。他只是把我当作一枚……掩护你的棋子。为了让你活下去,又怕别人知道她是你的软肋,他让我做了他的棋子。” “谢姝,你可真是好大的福气啊。” 谢姝怔怔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全然回不过神来了。 顾岁岁蹲下身,揪着她的衣领,厉声逼问。 “你凭什么?你到底是凭什么?我是顾岁岁,我身后是世家门阀,凭什么……他要这样羞辱我?不爱我,偏偏要娶我来羞辱我!让我做你一个贱人的棋子?我咽不下这口气,谢姝,我不会放过你的。” “绝对不会!” 这对顾岁岁来说是奇耻大辱,不仅是悲伤绝望,还是愤怒。 她是众星捧月的顾阀小姐,要什么没有?哪怕是从龙之功的楚王府也不过是寒门,根本就没有资格和门阀相比。 是楚王府高攀。 他偏偏还要把她踩在脚下。 顾岁岁最恨的,是他从没有忘记过谢姝。 一刻都没有。 她不仅输给了谢姝,连自己的心都遗落在了楚同裳的身上。 她以为他是真的原谅她了,可以和她重修旧好了。 可原来这一切都是算计,都是他的……棋局。 所有的部署,都是因为谢姝。 谢姝无才无德,还和废太子牵扯不清,怎么配值得爱? 顾岁岁愈发的悲愤,眼中的戾气如同吃人的漩涡,吞噬所有的一切。 谢姝没有回应。 她思绪凌乱如一盘散沙,呆呆的回望着近乎疯狂的顾岁岁。 谢姝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粗重,仿佛要被人掐得窒息了。 原本已经崩塌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又一点点的被重铸。 在安静的氛围里,谢姝只觉得喉咙里的酸涩感变得浓烈。 她过了很久。 她都没有动弹,也没有说一句话。 她任由顾岁岁揪着她的衣领,她也没有看狂怒的顾岁岁。 她仿佛沉浸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她和这个世界都隔绝了开来。 仔仔细细的回味着顾岁岁说的每一句话,太多了,她都快不记得了。 但是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话。 那是楚同裳喜欢她。 可这样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 谢姝绞尽脑汁的想着,他曾经对她有过什么好。 可是想了太多太多过去,也想了很多很多往事。 她能够记忆起来的,都是冷漠和残忍。 只有冷漠。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所以谢姝摇摇头,垂下眼睛,“这个笑话不好笑,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顾岁岁你这又是何必呢?我都已经求死了,你何必还视我为大敌呢?楚同裳不爱我,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至于你说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 她决绝又果断,“你说的字,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谁都会信,只是她不会。 人之将死,归根结底那些是真的是假的,又有什么意义? 她已经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她只是想快点去死,不要拖累了容浅。 就算是她……死前可以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 顾岁岁没想到会是这样,僵硬了片刻。 她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盯着谢姝。 看着看着,顾岁岁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浑身发颤。 这次放声大笑的人是顾岁岁。 顾岁岁的笑声里含着报复的痛快。 最后,笑声戛然而止。 顾岁岁松开了谢姝的衣领,她有些失控。 “哈哈……” “哈哈……楚同裳,这或许就是你的报应!” “这才是对你辜负我最好的报应啊!” 没有什么比谢姝不相信楚同裳的爱,更能够让楚同裳窒息的了。 楚同裳为谢姝做了那么多。 连她都妒忌得要疯掉了,可是……最后的结果是,谢姝不相信楚同裳的心。 谢姝认为这是一个谎言。 没有什么比这能让人痛心了,就连顾岁岁都为楚同裳觉得难过。 他为谢姝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啊…… 他喜欢她的话,她怎么舍得这样辜负他呢? 第86章亲自审问 顾岁岁偷偷地去见了谢姝,就是为了狠狠地羞辱谢姝一番。 本想动刑的,但是景王的人他们使唤不动,所以只能打消这个想法。 但顾岁岁让顾太傅进宫去揭发谢姝通敌之罪了。 那些遗物,全部都被顾太傅带入了御书房。 对于元帝来说,这是天赐良机。 那些遗物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证据,但只要言之凿凿,那便是有通敌之罪。 遗物都是都是一些书画字迹,还有香囊之类的。 在那一堆东西里,元帝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是一枚色泽通透的玉扳指,元帝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元帝拿着玉扳指把玩着,手指仔细细的摩挲着,似乎想透过玉扳指看到更多。 玉扳指是上好的翡翠,看了很久,元帝才在太阳光下发现了一个字。 不甚清晰的【妙】字。 这玉扳指……的确很眼熟,但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 下方,顾太傅还跪在地上等候元帝的命令。 可元帝只是查看着这些遗物,一字不说,顾太傅内心的压力很强,生怕元帝怀疑起顾阀的动机来了。 顾太傅一直跪着,元帝也没叫他起来,这让顾太傅心里也捉摸不定。 毕竟伴君如伴虎,而且最近门阀和皇权斗争得如此厉害。 顾太傅也不确定,元帝会不会如了顾阀的愿。 他也很清楚,这份罪证是可以制衡住楚王府的。 但是相较之下,元帝更讨厌的人是还是门阀。 别人不知道,顾太傅能不知道吗?当权者都怕世家坐大。 元帝也如此。 不知道跪了多久,顾太傅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腿都跪疼了,上头的元帝还是一脸的深沉。 顾太傅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看来这一趟可能是来错了,不能为了邀功而触怒龙颜。 就在顾太傅不安时。 元帝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玉扳指,细微的响动声也让顾太傅心里一紧。 元帝脸色一如往常,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他说了一句,“卿家还跪着呢,快起来吧。” “看朕这个记性,人老了糊涂了啊。” 顾太傅如蒙大赦,连忙谢恩起来。 “皇上您正当壮年,怎么会老?” 顾太傅也不忘记拍马屁。 随后,他站立不安的在一边伺候。 “那谢姝呢?”元帝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景王殿下正要把人送到大理寺去,但事关重大,还是要请圣上定夺。”顾太傅一副很忠心的模样。 元帝冷嗤了一声。 景王? 他那个儿子看来是真的等不及了啊,他这个当老子的还没死呢,就想着结党营私了,有了顾阀一个还不够,还想……掌控楚王府? 元帝并没有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道一句。 “把谢姝提到宫里来,朕要亲自审问。” 啪—— 顾太傅震惊,一脸的骇然,难以置信。 “您说什么?” 谢姝勾结废太子,这罪名的确很大,但是犯不着圣上亲自审问吧? 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先例,到底是圣上不信任他们顾阀,还是……真的只是想要审问谢姝?这里面的含义太多了。 顾太傅老谋深算,这会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元帝睥睨他一眼,语气难辨情绪。 “怎么?朕说的话你听不懂?朕要亲自审问,把人交到禁军统领的手里去,朕要过问。” 顾太傅扑腾一声跪下,“微臣明白了。” 这是在敲打顾阀吗?顾太傅脸色惨白。 顾阀本想邀功,没成想却惹来了元帝的忌讳。 “下去。” 元帝沉下脸。 顾太傅收拾好了情绪,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御书房。 元帝却皱着眉头,将那一块玉扳指拿出来。 这不是谢姝和废太子的东西。 这是…… 玉扳指。 他记起来了,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是姜氏一族的玉扳指。 姜老太爷只有两个女儿,姜婵,姜妙。 姐姐是他的皇后,也是姜家以前的家主。 这两枚玉扳指都是姜家的祖传之物,这玉的成色和皇后的玉扳指也是一模一样的。 世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玉,但是姜家除外。 这也是为什么元帝觉得眼熟的原因。 这东西是谁的?怎么会在遗物里? 谢姝是唯一活着的人,那谢姝知道这玉扳指是哪里来的吗? 凭心而论,他和皇后的关系不睦,但是若是能够找到姜妙的下落,兴许皇后能够说动姜氏为他做事呢? 这是元帝看到的一点利用价值。 姜妙。 那是皇后最在乎的妹妹。 还有一点,元帝其实和姜妙的关系不错,也总能想起那个小小的糯米团子,跟在自己的身后叫姐夫的样子。 姜妙是姜家比较单纯的一个人,在他前去求亲时,姜家人都不大看得起他,知道他是为了姜氏财富而去。 他为了表示诚意,寒冷的冬日里在门外站了一天。 最后开门的是姜妙,七八岁的姜妙,还是个小女孩。 她偷偷地递给他一支红梅。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元帝已经变成了那个掌控天下的帝王了,他经历了无数次的阴谋算计,生死厮杀,了结了混乱的前朝。 他手中染满了无数的鲜血和人命,他的脚下是白骨累累,身后是尸山血海。 但是当年小女孩的一支红梅,依旧让他记忆深刻。 他现在都还能记起来,在门缝后。 小女孩捂着嘴大笑,灵动清澈的双眼弯成了月牙。 无关别的,若是小姑娘真的还在人世,也该和他一样苍老了。 若是她有后人在,他也会好好补偿。 当年那赠梅之恩。 所有人都只看得到楚王,他的大哥,都认为那才是天下之主。 只有姜妙。 她最先看到的人是他,先折了一支梅给他。 想起前尘往事,元帝冰冷的双眼都变得柔软了一些。 再不是那个铁血手腕的帝王,他变成了一位年迈普通的老人。 但若说利用和真情谁更多,只怕是两者都有。 为帝者,心中就不可能只有情,没有利益。 …… 元帝这样的旨意让顾阀动乱不安,宫里的顾淑妃都被惊动了,甚至出动了宫里的眼线监视着御书房。 景王也很惊恐,不是应该把人提交到大理寺判罪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亲自审问?是怀疑顾阀别有用心吗? 这个时候,顾阀的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 但即便是这样,景王还是得乖乖的把人送到宫里去。 他是想争夺这个储君之位,可是如今他的父皇健在,他岂敢造次?对于这位一统天下的父皇,景王心中是敬畏的。 不仅他们意外,谢姝本人更是意外。 可她却也没什么害怕之色,对她来说结果都是一样,过程是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现在已经求死了。 景王这个时候可是怕死了,生怕谢姝在元帝面前胡说八道。 虽说来时已经警告了一番,但是景王还是怕有意外。 不过谢姝都没什么回应,一副了无声息的模样,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重创。 他压根没对她用刑。 景王把人带到了御书房,自己本是要进去的。 元帝慵懒道:“景王就不必进来了,跪安吧。” 这…… 景王心中又是一个咯噔。 父皇是不是真的对他不满意了?那是不是会让别人代替他去泰山祈福? 这可是储君的象征啊。 景王也不敢走,只有在御书房外站着,都快站成了望夫石了。 …… 谢姝不是第一次见元帝,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帝如何温和的时候,他稳坐太师椅上,身体很轻松的靠着椅背,穿着很朴素的灰色长衫,除却了那锐利的双眼,换做谁都以为他是一位普通的老人。 谢姝整理了一下仪容,有条不紊地跪下。 “罪人谢姝,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姝行礼丝毫没有出错,一板一眼的,都有大家闺秀的仪态。 元帝端起茶杯,轻轻摇晃着,碧波荡漾。 元帝的眼神更是深邃幽暗,深不可测。 “你当真和废太子勾结?”元帝倒也不拖拉,直接就开门见山。 谢姝低头不起,字字句句地道:“罪人的确是认识废……” 喉咙哽了一下。 她怎么也叫不出来这个名字,阿桢。 “但是认识他的时候,罪人不知道他是谁。如今罪人也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我和阿桢只是看书写书,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大周的事来。” 谢姝把罪认下来了,不管元帝信不信,但是她都无路可走了。 而且,她本来就不想活下去了啊。 元帝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眼神变幻莫测,抿一口茶后,将那一枚玉扳指拿了出来。 小太监很有眼力见的把东西拿下去。 元帝漫不经心地问:“这一枚玉扳指你可认识?” 谢姝这才抬起头,小太监把玉扳指捧到她面前。 她不明白元帝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玉扳指了。 这是她娘给她的东西,她从小就当作项链挂在脖子上。 但是毁容来京城之后,她也不敢戴了,怕谢家人发现什么。 她藏到了佛寺里,和阿桢的遗物放到了一起。 这会突然出现在元帝的手里,想必也是……顾家人的本领吧? 谢姝的手指扣紧,手指甲几乎刺入了肉里。 她平静了心绪,低声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 “嘭!” 元帝突然盛怒,将茶杯砸下来! 茶杯就在谢姝的面前碎了一地,但是没有伤到她。 元帝的怒火席卷了御书房的空气,谢姝的背脊一僵,有些茫然。 “撒谎!” 元帝怒不可遏,“这玉扳指怎么可能是你的东西?你分明是谢家的人!” 第87章长平郡主 帝王一怒,就连谢姝也是紧张的。 她咬着嘴唇,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隐忍道:“这的确是我的东西,但……不是谢家的人。”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从小就带在身上。我不是谢家的人,我……是关外的难民。” 难民! 元帝眼底闪过厉色,目光骇人:“你说什么?” “你不是谢家的人?那谢家女呢?你怎么会是难民?” 谢姝低垂下头,不敢直视天威。 “我的父母乃是云游天下的一对医者,在我八岁那一年,谢青阳带兵去关外平乱,遇见了瘟疫。他命令我的父母救治全镇的村民,我的父母没有控制得住瘟疫蔓延,谢青阳为了邀功,屠了清水镇的人。就连我父母也不例外,因此……我意外活下来了。” 元帝眉间狠狠跳动,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回想起来。 自从他推翻前朝以后,登基三十年来,瘟疫也发生过几次。 但是谢青阳之前作为他的心腹,他也是记得那次瘟疫的。 瘟疫。 的确是有一场瘟疫的,但是规模很小,谢青阳当时回京还领过奖赏。 原来谢青阳所谓的控制住了瘟疫蔓延,那就是屠城? 好个欺上瞒下的狗东西! 元帝双目依旧锐利冰冷,锁着谢姝的面孔,像是要在谢姝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谢姝的脸毁容了,若是没有毁容,大约也能看出来姜妙的影子。 “你娘是谁?” 他又问。 这次谢姝是真的觉得奇怪了,不是要问罪她吗?为什么问起她的身份来了?难道是娘留下来的玉扳指有问题吗? 谢姝强压下心绪,依旧一五一十地道:“娘亲唤做姜妙。” 妙妙! 元帝陡然就怔在了那里,脑海里一阵空白。 难道谢姝的亲娘,惨死在清水镇的夫妻是姜妙吗? 元帝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手指也握紧成了拳头。 “你故意潜伏到谢家,是为了替你父母报仇?” 谢姝很平静,“是,我是为了报仇。” “那你的脸……” 她又道,“是我自己怕谢家人认出来我不像是谢家的人,我烧毁了自己的脸。他们都信了。” 元帝脸上乌云密布,自己烧了自己的脸? 他死死盯着谢姝,想从谢姝身上看到姜妙的影子。 可谢姝和姜妙不像。 又或许是他的记忆出了偏差,想来也是,他打下天下登基为帝,姜妙随着姜老太爷的义子隐居去了,一别都是二十多年了。 姜妙当初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才及笄。 但元帝还是觉得齿寒,谢姝此等睿智的头脑,心思缜密,谢家所有人都被骗了过去。 这女子……不简单。 事已至此,其实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她并不知道那玉扳指的过去,也没有必要伪造身份。 但是,至于她的罪,却也不能继续追究了。 姜家就这么一个后人。 怎么能死在他的手里? 况且,回想那糯米团子的一声姐夫。 他怎么忍心下手呢? 可谢姝却也不能和楚同裳在一起了。 姜氏不能成为楚家的助力。 千万种念头在脑海里翻转,元帝吐出一口浊气,抬起手。 “起来吧。” “来人赐座。” 元帝突然变得很温和,甚至看她的眼神很慈爱,像是在看自己最疼惜的晚辈。 这样的转变是谢姝万万没想到的,她进宫来不是要被问罪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还是元帝先礼后兵,想从她的嘴里知道更多关于阿桢的事? 可谢姝否决了这个想法,没有这个必要。 元帝已经是天下之主,他犯不着这样。 谢姝跪了太久,身体发凉,还是小太监将她扶起来的。 谢姝感觉自己云里雾里的,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坐到了软软的垫子上,她才稍微回笼了神志。 谢姝嘴唇哆嗦着,不可思议地看着元帝。 “皇上……您不杀我吗?” 谢姝还是问了这一句话。 元帝倒是笑了,眉头还是堆在一起,“杀你?” “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是朕对不住你。” 谢姝更是惶恐不安。 元帝叹息了一声,“从今以后谢姝已死,做回原来的你。” 这是天大的恩赐了。 谢姝这个身份必须要为废太子付出代价的。 只能死。 否则顾阀会向朝中施压,至于她,是姜氏的后人,皇后不会坐视不理的。 姜氏也不会允许,顾阀的人再继续攀咬她。 原本这是借着她除掉楚同裳的一个好机会,但现在已经不能这样做了。 谢姝若死,他心里过意不去。 而且,谢姝活着,比死了更能带给他价值。 姜家虽说激流勇退,说是没落了,但狡兔三窟,谁知道姜氏还没有后手呢? 这一次就当作是他卖给姜氏一个人情了,也当作补偿了皇后丧子之痛。 谢姝眼皮掀了一下,坐立不安,“真的吗?” “您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我娘是不是……您知道我娘是谁吗?” 谢姝开始紧张了起来,很是焦灼。 一定是这样。 是因为玉扳指元帝才放过她的,或许是娘亲……在天之灵保护她。 元帝的声音沙沙的,“朕的确认识你娘,如果按照民间习俗来说,你应该唤朕一声姨父,皇后乃是你的亲姨母。她同你母亲一母同胞,是亲姐妹——” 谢姝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停顿了许久,喉咙都发不出来声音。 她的神色仿佛被钉住了,好似走火入魔了。 她听到了什么?元帝竟然说……他是她姨父? 皇后是她姨母? 皇后……和她的娘亲,是……亲姐妹? 谢姝骤然间就气息不稳,脸色煞白。 元帝又道:“你所受的苦,朕会弥补你的。” “你姨母一直很想你,自从你母亲因为和你父亲的事同姜家闹翻之后,你母亲一直在派人找她。” “谁曾想到,你母亲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 “罢了,去好好见一见你姨母吧。” 一句又一句的话砸下来,谢姝已经失去了行动和思考能力。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家人了,在这个世界上是孤身一人了。 可是今天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一直都以为娘亲叫姜妙,只是一个巧合。 毕竟普天之下姓姜的那么多,皇后的妹妹也不可能就是她娘。 但命运仿佛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的亲人,一直都在身边,一直都在庇护她。 姨母…… 那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谢姝指尖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都在战栗,唇瓣抿得紧紧的,仿佛有什么不停地戳着她的心窝子,眼睛一瞬间就红到爬满了红血丝。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咬紧嘴唇,害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元帝的眼睛也有些潮湿,他按了按眼角。 “来人啊。” “带姜小姐去椒房殿。” 姜小姐…… 这已经算是宣布了谢姝的身份。 谢姝被小太监扶着往外走,眼底是一片凉意。 她走后,去椒房殿的路上。 元帝就又下了一道旨意,册封皇后的外甥女姜不离为郡主,封号长平。 没过半个时辰,宫里就又突然冒出来了一个长平郡主。 并且这个人还是皇后的外甥女,难道是姜家的人? 没过一会,这个消息传遍了宫闱,就连景王府,和顾阀,包括楚同裳都知道了。 楚同裳来得晚了一些,收到消息元帝要亲自审问谢姝,他连朝服都没有换,急匆匆的策马入宫。 可还没见到元帝,到是先见到了苦等了很久的景王。 元帝没见景王,只是单独见了谢姝。 狭路相逢,两人都眼红了。 “谢姝呢?”楚同裳喝了一宿的酒,如今头痛欲裂,眼睛也猩红无比。 景王看着他,脸色也是变幻莫测的。 “你来晚了。” “谢姝被父皇赐死了,不过……宫里多了一位长平郡主。” “姜,不,离。” 闻言,楚同裳的胸口好似被一只手抓穿,钻心的痛苦让他一个趔趄,差点狼狈摔倒。 他眼底染上血色,眉眼之间是如同潮水一般的戾气浮动。 他的瞳孔里都是惶恐。 “你说什么?” 被赐死?长平郡主?姜不离? 景王仰起头看了一眼天,脸色僵青。 “楚王很快就能知道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想必,那位长平郡主是你的旧人。” 景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背着手拾级而下,慢慢地出了宫。 景王也心虚啊。 顾阀抓来的谢姝,父皇不仅没有怪罪,反而把人册封成了郡主,这不是在敲山震虎吗? 这姜不离…… 他没有想到,谢姝一个罪人,居然还能被冠以姜氏女的身份。 姜皇后只怕咽不下这口气吧?再怎么说,谢姝都是一个冒牌货。 不过也没关系,顾阀这一次已经惹来父皇不快了。 他并不打算插手以后的事了,且看皇后如何和父皇博弈吧。 皇后那才是一个狠角色。 楚同裳唇瓣颤动着,气息强烈的不稳。 他满身都是酒气,自知有污圣颜。 楚同裳还是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御书房。 他眼底是一望无垠的沉寂和平静。 在浅薄的日光里,男人的背影被映得清楚,显得格外的坚定挺拔。 他的眼中,也有着更远大的信念和目标。 谢姝不能死。 管她是谁,她是他的人! 哪怕是元帝也不行! 这一刻,楚同裳的身上爆发出了金戈铁马的肃杀气息。 第88章姨母会补偿你 谢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椒房殿的,以往这一条路走来无数次,可这一次,心底却生出了很多很多不同的感觉。 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眼前突然冒出来一个亲姨母,那人还是尊贵不可言的皇后娘娘,天下首富的姜家是她娘亲的家。 可为什么……娘亲从来不告诉她自己的外祖还有亲姨母的存在? 每当她问起娘家自己有没有外祖父的时候,娘亲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摸着她的脑袋,要她一辈子都平安喜乐。 椒房殿里的皇后正在礼佛,太监将谢姝送到椒房殿也就告退了。 桃姑姑也早就得了消息,她看着也还平静,但是眼底的波澜壮阔却汹涌无比。 桃姑姑忽而有些手足无措,看着满身伤痕的谢姝。 她一时间就想到了当初那个雪团子一样的二小姐。 大小姐入宫为后的时候,二小姐才十来岁。 桃姑姑也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佛殿礼佛,但是不管来人是谢姝还是姜妙的女儿,桃姑姑都不会怠慢的。 四目相对,桃姑姑一瞬间就红了眼眶,手忙脚乱的叫人把谢姝扶到正殿里去,又吩咐人去请太医过来。 “桃姑姑……”谢姝身体僵住。 桃姑姑为谢姝倒了一杯热茶,眼底的潮湿压不下去。 “先喝一杯茶……娘娘一会就出来了。” “小姐,你先喝茶。” 桃姑姑也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她了,为什么不回姜家呢?为什么不来找皇后这个亲姨母呢?为什么又毁容变成了谢家的女儿?她的小姐,到底吃了多少多少的苦……才能一路走到今天。 以往她道皇后娘娘只是从谢姝的身上看到了小姐的影子,所以才格外的偏爱谢姝。 可冥冥之中,亲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在牵引着他们。 所以哪怕不知道她的身份,皇后也依旧为了那一点怜悯之心为她说话。 如果谢姝真的和谢家人一起死了,那才是痛苦。 谢姝的心情也是复杂的,最亲的亲人就在眼前,但她却是陌生的。 皇后往日就是一个淡漠的人,如今知道了,皇后会不会怀疑她的身份呢? 她突然又害怕,又开始惶恐,担心自己得不到这份所谓的亲情。 毕竟意外真的太多太多了。 但谢姝还是强忍着眼泪,平平静静地喝完了一杯茶。 桃姑姑没再添茶,让人上了很多糕点,又令人传膳。 谢姝轻轻地道,“姑姑不用忙,我其实……” 她饿,怎么能说不饿?但是和亲人重逢的喜悦,已经冲垮了所有的悲伤。 她有了躲避风雨的港湾,她不是那个活得如同惊弓之鸟的谢姝了,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谢家人拆穿。 她也为父母报仇了。 她不怕了。 桃姑姑抹了抹眼睛,沙哑道:“奴婢这就去通报娘娘。” 大约是怕谢姝不安,桃姑姑又急忙忙地去佛堂。 没过一会,皇后出来了,皇后依旧是一身素衣,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 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红,看起来像是哭过了。 往日那么严苛冷厉的皇后,如今看着整个人都像是浸染在日光里一样温软,多了几分慈母光辉。 皇后的眸子仍旧是睿智而冷淡的。 她坐在谢姝的面前,抬起手制止谢姝行礼。 “玉扳指在何处?给我看看吧。” 皇后的声音有些嘶哑。 谢姝知道这是为了要辨认她的身份,颤巍巍的将玉扳指拿出来。 皇后小心翼翼地拿起,眸子顷刻间就红得彻底。 她的呼吸变得艰难,玉扳指是上好的帝王绿。 姜妙的玉扳指和她的是一模一样的,这一枚玉扳指,皇后日日夜夜都在摩挲。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姜家的东西。 姜家的东西,自然不会仅仅只有字这么简单,还有其他的印记。 是元帝都不曾发现的。 两枚一样的玉扳指,皇后的眼睛顿时就模糊了。 她低垂着头,手指扣紧了佛珠。 “你娘亲……呢?” 即便是早就知道,姜妙或许早就遭遇不幸了,皇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姜妙还活着,又怎么会让谢姝流落在外?受尽苦楚? 谢姝喉咙哽了一下,嘴唇颤抖。 “我娘在我九岁那年,就不在了……” “谢青阳带兵经过清水镇,屠杀了全城的百姓。” 这些话,宛如一记重锤,砸得皇后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疼着。 她唇瓣变得很白,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你……爹没有保护好她。” 皇后嗓子灼痛,声音喑哑。 谢姝低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爹娘是恩爱的,哪怕是死的那一刻,爹娘的手都是握在一起的。 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的。 即便是不能同生,可他们同死。 所以谢姝忍住心头尖锐的疼痛,“但他们死后一直在一起,娘亲从来就没有怪过父亲。” “在我娘亲心里,父亲是世上最好的夫君,在她的心里,父亲是第一位的。” “我娘说过,这一辈子从没后悔嫁给父亲,更不后悔和父亲一起……隐居。” 皇后再也压不住痛彻心扉的绝望,她仰起头,任由泪水滑过脸。 皇后那么强势冷漠的一个人,如今眼泪也彻底崩塌了。 对妹妹这么多年的思念,压垮了皇后的背脊。 她红着眼睛笑了笑。 “你说得对……你娘那个性格,从小就是被我们宠坏了的,以至于……她宁愿忤逆你外祖父,也要和你父亲私奔。” “这门婚事我本是不同意的,你父亲是姜家的养子,他们从小便是兄妹,怎么能……” 可后来啊,皇后还是妥协了,甚至为了妹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 谁知道姜妙为了摆脱姜老太爷的追踪,和她这个亲姐姐也断绝了联系。 多心狠的妹妹,她怎么就有一个这样心狠的妹妹? 十多年不曾给她任何的消息,最后一封消息是告诉她。 她有外甥女了。 姓姜,名不离。 后来就什么消息都不给她了,她本来以为妹妹只是不愿意见她,或许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为了她的爱情,牺牲了家族的一切。 不要父亲,不要姐姐,什么都不要了。 没良心的丫头啊,小她十几岁,怎么就……先去了呢? 皇后心中针扎似的疼着,仰天长叹一声。 “这都是命。”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你娘从小……就是被宠坏了,她想要的,总是要不顾一切的去争取。” 什么家族利益,什么姜氏荣耀,这些枷锁都不被姜妙看在眼里。 大约是皇后这个当姐姐的承担了所有,所以姜妙的人生是很恣意的,从没体验过什么痛苦。 唯一的痛苦,也便是为了一个男人舍弃了亲人,从此隐姓埋名。 皇后是羡慕姜妙的,总能……那么的明媚耀眼。 可她又疼啊,那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妹妹。 母亲去世得早,妹妹几乎是她一把手带大的。 长姐如母,她心里痛啊,妹妹为了一个男人不要她了。 她其实还可以从中斡旋的,也不用和父亲断绝关系。 这还不够,杳无音讯十多年,如今却是听到了姜妙的死讯。 “我没有孩子,我不知道怎么做好一个母亲,我更不知道怎么做好一个姨母,可是你放心……” 皇后眸子坚定,有一种强大的温柔和韧劲。 “既然你是妙妙的女儿,姨母以后会将自己能给你的,全部都交给你。” “你外祖父抱憾而终,临死前最后的心愿就是见你娘一面。可如今……兴许他们在地下已经团聚了。” “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姨母都会为你撑腰。姨母会把属于你娘亲的一切都补偿给你……” 除了补偿,皇后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好。 她已经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突然来了一个外甥女,她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而且,她心中藏了太多太多的恨和痛。 这个皇宫已经囚禁了她一生,不离绝对不能沦为这里的傀儡。 她很清楚元帝故意卖姜氏一个好是想要做什么。 他所需要的,从来就不是贤良淑德的妻子,而是能够和他力挽狂澜的能臣。 与其说她是他的妻子,不如说她是他最得力的谋士。 若没有她殚精竭虑,他能这么轻易的打下天下?当初服楚王的人更多。 只可惜,楚王没有这个争夺天下的雄心壮志。 皇后这样冷静的性格,做不出来和谢姝抱头痛哭的事。 太过理性的人,往往压抑了自己很久很久。 谢姝放下手里的茶盏,认真地看着皇后娘娘。 “其实……您什么都不用补偿给我的。您不用觉得……亏欠我,这是……每个人的命。我没有怪过任何人,娘亲告诉过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坚强。我很高兴,我找到了亲人,我有姨母。” 想到自己有亲人了,亲人还都在世。 谢姝心头就是炽烈温暖的,弥补了那么多年的担惊受怕。 皇后心头颤动。 她的呼吸骤然停住,深深地看着谢姝。 谢姝的眼睛很像姜妙。 很像很像,所以皇后会对她格外的喜欢。 “看来你娘真的将你教得很好。”皇后一脸的凝重。 之前她还担心谢姝会因为小时候过得太过波折流离,从而性格上有所缺陷,没成想…… 谢姝给了她很大一个惊喜。 第89章我爱他所爱的一切 谢姝没能想到,自己本来都要死了,却能有这样的造化。 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苦,她能够和亲人重逢,能够和……姨母坐在一起闲话家常,那她……就很欢喜了。 老天爷对她不是那么残忍的,好歹还给她留了最后一束阳光。 只是相认之后,那些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譬如她和楚同裳的恩怨纠葛。 皇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但作为长辈,她还是要妥帖细致的询问一番。 只希望如今的外甥女和当初的姜妙不一样,她们不要那么的执着,不然无论如何,她也能为谢姝铺下一条康庄大道。 姜氏作为后背,谢姝这一生都不需要再依附任何人。 她可以做她自己。 到底皇后还是问起了这些事,目光有些心疼。 皇后拨动着佛珠,声音沙哑。 “你告诉姨母,这些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姨母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留在京城,若是要嫁给楚同裳,我姜氏的女儿绝对不可能妾,姨母会让你风光大嫁,即便是整个姜氏作为你的靠山。” 皇后顿了顿,又道,“自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如果你不愿意嫁给楚同裳了,姨母会送你回到江南,那是我们姜氏的祖籍,姜氏的所有产业都在那边。你和楚同裳就当作从来就没有认识过,只要你是想要的,姨母都可以为你铺路。” “你可以回到姜氏,姨母会让人教你经商,让你云游天下,和商队一起很多很多的地方,看大漠孤烟,看长河落日,看……南疆的雪,你可以……成为你任何想要成为的样子。京城不再是你的束缚,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 皇后一向冷静淡漠,那双眼睛里都是目空一切的,可唯独提及那些塞外风景,那些天下自由,她的眼底终究浮现出了一丝向往。 能不向往吗? 皇后曾经长于姜家,生于姜家,别人笑她抛头露面,可是她喜欢跟着商队四处去见识风土人情,去见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异域人。 她穿过大漠,会知道在沙漠戈壁的另外一头,还有其他另外古老的民族。 那些都是坐于深宫的皇后无法见识到的东西。 皇后拥有过掌握在手心的自由,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格外的可贵。 若不是那些幸福的回忆,她一个人也不能在这枯寂的深宫活到现在。 她撑不下去的。 然而现在,她想要把这种自由给谢姝。 只要谢姝愿意,谢姝……可以去天下的任何地方。 南唐。 句迟。 大漠,南疆…… 那些都是谢姝应该去看的风景。 而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拘泥在京城里,尔虞我诈,和另外一个女人去争夺楚同裳的幸福。 然而皇后也是不甘心的,谢姝为楚同裳做到这样的地步,楚同裳负了她。 谢姝会舍得离开吗? 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就把一切拱手让人了? 谢姝明白这是皇后在关心自己,其实这两条路都是极好的。 可对于现在的谢姝来说,和楚同裳在一起已经不重要了。 她眼底波光流转,悠悠笑道:“姨母。” “我要自由。” 这个答案,在皇后的意料之外。 谢姝甚至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和纠结的,好像是楚同裳根本就不值得她为他留下来。 隐隐有些不对劲,皇后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她又无话可说,因为她觉得谢姝本来就该这样。 这才像姜家的女儿,弃我者,不可留。 身上有他们姜家的风骨,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皇后再问她,“你不用着急回答我,你考虑清楚。” “姨母不是在逼你,姨母……只是想要给你更好的以后。尽我所能,让你活得欢喜。而不是……担惊受怕的过完这一辈子。” 谢姝唇角情不自禁地弯起。 她垂下眼,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 “您就当作我想要把这一切都忘记了吧。” “我不喜欢楚同裳,我不愿意为他留下来。” 这个时候谢姝也想到了顾岁岁说的那些话,其实楚同裳是真的喜欢她的,只是接受不了她的欺骗。 可是谢姝都不爱他,一刻都没有。 又怎么在乎楚同裳是不是真的爱她? 他若是真的有些喜欢动心了,那她才应该走得远远的,把楚同裳原本的生活还给他,而不是继续束缚着他。 谢姝这一刻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椒房殿忽然就安静下来。 皇后忍不住皱眉,她欲言又止,“真的么?” 谢姝谈及楚同裳的时候,脸上情绪淡淡的,眼底都没有任何的神色波动。 没有喜怒哀乐,楚同裳于她而言,好似是一个陌生人。 谢姝缓慢抬起头,目光和皇后对视。 她眼眶微微有些烫,没有人知道她想了什么。 她说:“我想离开京城。” 既然知道了阿桢来自于哪里,她想去南唐看阿桢。 阿桢……会被南唐去安葬了吗? 谢姝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其实很小的,可是……她还是想要见一见阿桢。 哪怕只是……一座墓碑。 那也是他的阿桢。 她想他了。 很想很想…… 甚至没有一刻是忘记过他的,楚同裳又怎么会和阿桢相提并论呢? 气氛又是一变。 皇后的目光逐渐幽深,好像在一瞬间就读懂了什么。 “你说什么?” “你想去南唐?” 谢姝沉默点头,那种喉咙里发出的无声哽咽,令人心疼。 皇后心乱了,“你去南唐做什么?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和……” 谢姝直接面对,“真的和废太子有所勾结是吗?” 这倒是把皇后问住了,皇后神情变得柔和,也不敢轻易再说什么。 她只是温和地看着谢姝。 “我不是这个意思,姨母只是想知道你和废太子是什么关系?放心,不管有什么没什么,没有人可以冤枉得了你。我姜氏的人不是别人想动就能动的。” 皇后给足了谢姝安全感,母仪天下的威严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可哪怕是皇后没有丝毫的责怪,从头到尾都是温柔的询问,犹如慈母一般。 但是谢姝的眼睛红了,一瞬间就红了。 她双眼染上了猩红,喉咙里的哽咽愈演愈烈。 谢姝的眼底也浮现出了痛苦,是求而不得的绝望。 皇后熟悉这样的眼神。 这是爱。 是爱到了骨子里。 皇后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谢姝哭了,她是那样的痛苦,额头的青筋暴起,扣着桌角的手指在寸寸的收紧。 喉咙间气血翻涌,谢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说话的。 她只知道自己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姨母……” “不是的。” “不是我和废太子有所勾结。而是我……视他为良师益友,是我……贪恋他,是我……慕他,是我……一切都是我。” “阿桢他永远都是那个风光霁月的燕太子,拥有这些不堪心思的人是我,不是他。从来就不是……他。” 她不会让燕桢背上任何不好听的名声。 一个字都不可以。 四周有一种轰然倒塌的绝望感,谢姝攥紧了自己的衣领,里面那颗心疼得裂开。 她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水,眼神却那么的坚韧,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摧毁她的信念。 她提到燕桢时,皇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掠过万水千山的风光和温暖,如同春风化雨,滋润万物。 那是爱一个人的眼神。 可为何这个人偏偏是燕太子?是那位……英年早逝的燕桢? 是谁都好,为什么非要是燕桢? 皇后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谢姝不愿意留在京城了。 因为心中的人根本就不是楚同裳。 心都不在这里,所以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谢姝想去的地方是燕桢的家乡,燕桢死了五年了。 那谢姝……得熬了多久? 皇后心痛了,双眼里都带着愧疚:“这燕太子……他……” “你别哭,其实姨母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喜欢谁都是你的权利,燕太子只是身份和我们大周敌对,他这个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姨母也曾经见过他,那样风姿绰约,浊世无双。” “姨母……只是心疼你。”皇后身体都在战栗,她起身,走到谢姝的身边。 皇后伸出手,将谢姝搂到自己的怀里。 她抚摸着谢姝的头发,皇后像一个母亲那样温柔慈爱。 “你别哭……” “姨母没有觉得你不该喜欢他,也没有觉得……喜欢燕太子就是你十恶不赦,喜欢一个人,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感觉。只是……姨母心疼你,若是姨母早一点找到你,兴许……能够成全你们。” “也好过……现在阴阳相隔。” 皇后字字锥心。 连她这个年过半百的人都熬不过失去挚爱的锥心之痛,更何况年纪轻轻的谢姝呢?失去燕桢的时候,谢姝那时候……还没有及笄吧。 才是一个……小女孩。 到底在谢家的日子得有多难过?所以谢姝……才能有这样痛彻心扉的爱,哪怕是人死了这么多年,也一刻不曾忘记过。 皇后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谢姝的头发,用温柔的动作安抚谢姝心里的所有痛苦和恐慌。 可谢姝还是觉得难过,那种情绪一点点崩溃的绝望,渐渐地吞没了她。 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皇后,感受到皇后身上的温度和香气。 谢姝却还是觉得冷,好似寒冬腊月,她的五脏六腑都浸泡在了寒潭里,失去了所有的温暖。 眼泪就这么滚落下来,染湿了皇后的衣衫。 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喜欢燕桢不是罪。 她没有勾结燕桢。 她和他,只是……男女之情,没有任何的利用。 一点都没有。 谢姝脸色痛苦,攥紧了皇后的衣袖,她又哭又笑的。 “姨母……我真的好想他……” “我遇见他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可即便是知道他是谁……我应该也会喜欢他的。” “谁叫他……那么好,那么好……” “我想去他生活过的地方,我想去他的国家,我想热爱他所热爱的一切。我想回他的家……” 谢姝嚎啕大哭。 第90章你祝福我? 整个椒房殿里都回荡着谢姝压抑破碎的哭声,她抱着皇后,哭得如同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那么的撕心裂肺。 谢姝再不控制,也不压抑,她只是想发泄。 她想对所有人说,她对阿桢的喜欢,那不是……罪恶。 那是……人内心里最美好的欢喜。 但是人人都觉得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也只有皇后一次次的安慰她。 站在她的立场上,本来喜欢一个人也就是没有错的。 从来就没有。 谢姝哭得绝望极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又层层叠叠的翻涌而来。 谢姝在皇后的怀里肆意的发泄。 椒房殿外站了一道笔直的身影,桃姑姑本想说什么,可最后也只有一言不发的退下去。 那人在椒房殿外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像是要化作一尊雕塑,在无尽的岁月里凝望了谢姝千万年。 不是别人。 是楚同裳。 是谢姝不喜欢的楚同裳,是谢姝……口口声声说不要的楚同裳。 她叫了无数次的阿桢,唯一一次的叫他阿裳,是为了哄骗他放过容浅。 楚同裳既冷静又疯狂,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么痛苦的时刻。 谢姝那种肝胆俱裂的哭声,让楚同裳耳畔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谢姝其实也不是不会哭的。 谢姝……只是不会为了他哭。 谢姝只会为燕桢哭,楚同裳早知道她留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但即便是那样的清楚,他还是疯魔了一样在乎她的死活。 他要什么顾岁岁? 他只要谢姝。 可谢姝不要他了……哪怕拿他当作替身,谢姝也不稀罕了。 谢姝要去找……真正的燕桢了。 也是。 若不是燕桢,谁又能困得住谢姝呢?谁又能让谢姝心甘情愿的赴死呢? 只是啊…… 楚同裳静静地看着她不断起伏的背影,喉咙忽然间都是苦涩。 谢姝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呢…… 你在为燕桢哭泣,你可不可以……也看看我? 我也是喜欢你的。 比你对燕桢的喜欢只多不少……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可以不可以……回头看看我啊,只要一眼,一眼就够了啊…… 可这么卑微乞求的话,高傲矜贵如楚同裳,他怎么会说出来呢? 他神情不变,只是漆黑的瞳孔愈发的暗沉。 不知道谢姝哭了多久,椒房殿里的皇后觉察到了楚同裳。 皇后微微拧起眉头,拿出帕子为谢姝擦拭眼泪。 “楚王来了。” “我想你有很多事情要和楚王说清楚,那就……说个清楚吧。日后,姨母来为你做主。” “是去塞外江南,还是留在这波云诡谲的京城,姨母都依你。” 皇后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语调柔软。 “但是你要想清楚了,姜氏的女儿没有懦弱的,要想清楚自己要的真的是什么。” 皇后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她怕…… 她也怕谢姝其实……也在不知不觉间对楚同裳动心了。 哪怕就是一个替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而且还在一起那么多年,皇后也怕谢姝最后会后悔。 只是若是谢姝喜欢楚同裳,姜氏不遗余力地站在楚同裳身后,元帝轻易动不得他。 谢姝怔住。 她顺着皇后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楚同裳。 已经不会再将楚同裳当作阿桢了,这本来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她也不会再自欺欺人了。 看过去那一眼,楚同裳也回望着她。 彼此的目光在空气里碰撞,仿佛都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楚同裳感受到她眼神的冷淡,那一刻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过了很久。 他听到谢姝说。 “我的确要和楚王说清楚,就在姨母的宫院里说吧。” 谢姝缓慢地起身,走向了门外的楚同裳。 她不知道楚同裳在那里听了多久,也不知道楚同裳……如今是什么心情。 可总归,谢姝明白了一点,大约还是她对不住楚同裳,能够弥补的,她也会想办法弥补的。 终究是她有错在先,谢姝会承担自己这份错误。 皇后点头,“桃姑姑带他们去后殿吧。” 皇后把自己的宫室让了出来,也防止了有心之人听到谢姝和楚同裳的对话。 这是一场绝对保密的谈话。 皇后入宫多年,心思缜密,早就想到了这些。 虽说有姜氏撑腰,但是也架不住那么多人针对谢姝。 她得做好万全之策。 谢姝和楚同裳一起退去后殿,桃姑姑还贴心的为两人上茶了,这才退出去守宫门了,保证不让人靠近这里。 谢姝和楚同裳先后落座,中间只隔了一张矮桌。 两人之间的距离泾渭分明。 谢姝沉默了很久,还是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她说:“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的片刻,楚同裳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眼底都是讶异,仿佛多么的不可思议。 谢姝看着还算平静,脸上残留着泪痕。 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冷硬,也没有和他针锋相对,卸掉了所有的锋芒,沉静如水。 “你想要对我说的,就只有一句对不起?”楚同裳眼底的暗流涌动。 谢姝身体颤了一下。 她低眸,看着水面漂浮的茶叶。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如今能够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和你喝茶,也是……我想明白了,是我对不起你。” 谢姝尽量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很平淡的解释了许多。 但面对那一张和阿桢六七分相似的脸,谢姝依旧会忍不住失神。 她会忍不住幻想,若是阿桢活着,如今又会是什么模样?她和阿桢,又是什么结果呢? 可无论哪一种,都比现在好。 她其实不是非要和阿桢在一起,也不是非要和阿桢……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她只是痛苦,为什么那么好的阿桢,他不能成为一位英明的君王?为什么胸怀苍生,自愿来大周为质子的阿桢,他的生命长度就那么短暂? 她对阿桢的喜欢,其实已经超过了某一种追求了。 她不是要一定要在一起,并不奢望和阿桢结为夫妻,白头到老。 她只是……希望阿桢岁岁平安。 就像阿桢说的那样,即便是生生不见,也要岁岁平安。 谢姝要的不多,只要阿桢活着,不管阿桢爱不爱她,要不要她,他们最后是分开还是如何,那都是……不重要的。 她在乎的只是阿桢这个人,而不是自己的爱。 这一瞬间,殿内的空气都冷寂了下来。 全世界都变得安静。 楚同裳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 谢姝的态度,谢姝的解释,如同一拳砸到了他的心脏上,痛得面无血色。 谢姝说对不起…… 可他很清楚,自己要的从来就不是对不起。 他要的是她。 楚同裳的薄唇抿得越来越紧。 谢姝再次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愧疚。 “对不起。” “是我错了,是我一开始疯魔了,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人。我这样做,是对你的不公平。你放心……” 谢姝眸中笑意温柔,一字一句地说:“我会走的,我会很快离开京城。不会再成为你和顾岁岁之间的累赘,我不会再……” “我走得越远越远好,我彻底还给你们之间清净。这样就算作是我的弥补,可以吗?如果你还有其他需要的,我……就没有了。” 她闭了闭眼。 “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将你当作替身,这是在挑战你的底线。可是我唯一可以回报给你的,那就是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希望顾岁岁可以治愈你心口的伤,我会祝福你们……夫妻恩爱,子孙满堂的。” 谢姝说得格外的认真,生怕楚同裳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她眼底的祝福都是那么的真诚,还有不确定的卑微。 做错了事的人是她,是啊,所以她就该付出任何的代价。 以后永不入京城。 不再见到他,应该就会忘记那些利用,忘记那些替身的事,也会……慢慢地好起来的。 没有什么东西是时间治愈不了的,时间是良药。 会把一切痛苦都抚平的…… 会的。 谢姝这样安慰着自己,试图用这样的说服力来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 她的确是有负罪感的,尤其是楚同裳那么矜贵清冷的男人,对什么都是冷淡的,可他现在眼底有血色弥漫,周身的冷峻都掩不住眉眼间那一股喷薄而出的脆弱。 “哈哈……” 楚同裳忽而就扼制不住地大笑出声。 他看着谢姝,他笑得眼睛都发红了。 可他眼睛又是清醒的,是一种清醒到了极致的疯狂。 楚同裳一直都笑,直到最后笑得喘不过气。 他每一次呼吸,冷空气如同刀尖立在心脏。 逐渐泛红的眼睛,最后开始变得湿润。 笑声到最后……已经变得哽咽了。 楚同裳只觉得有什么压住了胸口,张开嘴的时候,仿佛在吞咽无数把的刀子。 痛苦已经不再是痛苦,而是……折磨他生不如死的魔鬼。 整个殿室里回荡着楚同裳痴狂的笑声。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早就见识过了谢姝的冷漠和残忍。 可是这一刻他还是很难过,就算他在笑,他也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炼狱。 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黑色绝望,沉沉地笼罩在他的头顶。 他浑身发凉。 “你……祝福我?”他似是不确定地,卑微地问。 “你要祝福我和……顾岁岁?” “谢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声音很低。 第91章和离 谢姝也很难受,但是她想还是要和楚同裳说清楚。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开始,都是她的算计,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于是,谢姝咽下喉咙里的苦涩,再一次地同他解释。 她似乎极为的有耐心,“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恨死了我,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忍受被我当作替代品一样呢?如果我之前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在地牢里的时候我已经和你说得足够清楚了。” “楚同裳,你就当作是我对不起你吧。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踏足京城的,不再看到我,也许你就不会想起这样一段令你难堪痛苦的过去。我能承诺给你的,就是……永不在你面前出现。” 楚同裳全身僵硬,几乎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底是痛苦和戾气在翻涌,最终都化作了冷淡的漠然。 “你以为我要的是你永远不再出现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语调说出来这句话的,只知道诛心一般的疼痛和绝望,在心底引起天崩地裂。 她做了这么多伤害他的事,她现在还想以远走来逃避这一切? 她以为她走了,他就会忘记这一切了吗? 怎么可能忘得了?根本就不可能忘记。 可是现在他并没有那么愤怒了,他只是恐慌。 谢姝要走。 不肯留下来。 她怎么可以走?他想过了,他们之间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楚同裳瞳孔震动,以一种很残忍的语气说:“你难道只有这一件事对不起我吗?当初在十里坡,我被你谢家的人追杀。领头的人是你们谢家的管家,他告诉我……” “我死不足惜。” “你欠我的那一剑,难道你不应该还吗?” 下一刻,楚同裳就撕开了自己的衣领。 一瞬间,胸口那一道狰狞的刀疤就映入了谢姝的眼睛里。 谢姝呆滞。 这伤…… 不是在战场上伤的?是谢家人背地里追杀他? 可那个时候,她不是用自己的性命威胁谢家人不许对他下手吗?更不许对他赶尽杀绝?就是为了争取他回京的时间。 谢青阳表面上疼爱她,答应了她的要求。 原来,暗地里也派出了一波一波的杀手去截杀他。 谢姝喉咙哽了哽,想解释一些什么,却不知道在这样的血肉之痛上还能说什么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那个刀疤伤得太深了,她无数次想,楚同裳是不是这一刀的伤,差点回不来了? 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这是谢家人的杰作。 可能…… 楚同裳恨她的原因,也就有这一点吧。 但是谢姝不会为自己辩解,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对楚同裳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区别,他都会觉得是她错的。 这一刀。 她的确也是应该弥补的。 可她要怎么弥补呢? 谢姝想啊想啊,却始终想不出来一个所以然。 “对不起……”谢姝仍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说这话的时候,唇齿间的苦涩味浓得要淹没了她的其他感觉。 她呼吸彻底凝滞。 楚同裳冷笑,眼底的冷意化作了剑光。 “对不起?谢姝,你欺骗我至此,一剑穿心,你欠我的,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偿还吗?我要你留在京城赎罪,永远留在京城……” 我什么都没有了。 若是连你都走了,我又还剩下什么? 楚同裳这个时候只是不想要她走。 至于其他的,他都不会再去计较了。 他以为让谢姝对他有更多的愧疚,她就会留下来。 然而,谢姝却笑着落下泪。 她告诉他。 “京城已经没有我留下来的意义了,我不会留下来。” “我的阿桢不在这里,我要去找他,我去……他生活过的地方寻找他留下的足迹。” “这一剑,我会偿还给你的。从此,也就抵消了我们之间的纠葛,我也就不再欠你什么了。” 至于试药什么的,她从不觉得这是对他的恩情,要求他回报。 她是为了自己着想。 楚同裳眼中的恐惧更浓,开口的语气都在颤抖。 “谢姝……你怎么能对我这样残忍?” “我说过了,以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了,我要你留下来。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连顾岁岁都不要了……我可以……” 他试图张嘴,却说不出来那些话了。 如果我可以甘愿当燕桢的替身呢?你愿意吗?你还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这张脸既然是你喜欢的,那我……用这张脸将你留下来可以吗?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说出这么卑微的话了。 方才那些已经是极限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需要言明吗?谢姝此时,有些相信顾岁岁说的那些不着调的话了。 楚同裳喜欢她。 可这样的喜欢,不是谢姝想要的。 就算是真的,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到底不是燕桢。 再像也不是…… 谢姝的眼睛溢出泪水,但还是故作欢笑。 她为他保留最后的尊严,轻轻地道:“别说笑了。” “楚同裳,这个笑话不好笑。顾岁岁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她是你心爱的人,你不能这样对她。” “你们要永远在一起,要幸福美满,要……子孙满堂。” 子孙满堂。 楚同裳听到这句话,本就揪成一团的心脏,更是痛得发疯。 这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是祝福,而是催促他倒下的诅咒。 他根本就不喜欢顾岁岁,顾岁岁只是用来掩护她的棋子。 他其实还可以告诉谢姝,我没有想要这样伤害你。 我只是为了保护你,所以故意这样对你。 可对上谢姝苍白的面容,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解释与否,她不在乎。 她什么都不在乎,这就是楚同裳感到最痛苦,最无能为力的一点。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让谢姝留下来? 他可以卑微到了尘埃里。 可她连回头都不愿意。 这一刻,楚同裳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谢姝心里的白月光,朱砂痣。 燕桢只是一个死人。 但却胜过他这样的人许多许多。 为什么呢? 百般念头在脑海里翻转而过,他的眼睛红得几乎渗血。 他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可谢姝已经走了。 谢姝没有再回头看他,她一点点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漫长地无声之后。 楚同裳才起身,往椒房殿外走。 桃姑姑见他脸色凝重,本想问一问。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进去看谢姝了。 谢姝跪在了后殿的佛堂面前。 她双手合十,十分的虔诚。 桃姑姑就站在一侧,静静地陪着谢姝。 谢姝跪了很久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来佛祖的面前,其实她不怎么信佛。 是阿桢信。 那样虚怀若谷的人,生来就有一颗慈悲心肠。 是阿桢,用他的慈悲和宽容,一点点的拯救了深陷在恨意里的她。 她愿意为了阿桢信佛。 她眼前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但脑海里一幕幕闪过的,却是楚同裳那一双血红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像是压抑了很深很深的感情,在顷刻间又被强制收回。 她大约是信了顾岁岁说的话。 可是都不重要了。 错误的开始,不能以错误的结果结束。 要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她本来也就不是该陪着楚同裳的人。 她若是继续留在他身边,一辈子将他当作阿桢,那才是对楚同裳的不公平。 谢姝懂了。 但她还是要残忍地拒绝楚同裳。 她知道,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锥心之痛。 但痛过这么一次之后,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都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既然这一切从她这里开始,那就从她这里结束。 就算楚同裳真的喜欢她,真的爱她,真的是有难言之隐。 可是那样的喜欢,谢姝知道自己不能要了。 君子当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阿桢要她做君子,坦荡荡的君子。 …… 皇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外甥女,姜不离。 景王是知道这其中的恩怨的,本来以为皇后会和父皇翻脸,未曾想皇后还大张旗鼓的认下了这个外甥女。 长平郡主的名字快速席卷了整个京城,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谢姝的名字,甚少被人提起。 也有一些知道她的,说她和敌国的太子勾结,背地里也骂她。 所幸,谢姝被赐死。 顾阀打的如意算盘落空了,顾太傅在景王的敲打之下,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谢姝的身世化解了这一场风波。 但顾岁岁却要被逼疯了,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楚同裳回府之后,就写了一封和离书给她。 他要和她分开,只是不是休书,而是和离。 这也是为顾岁岁留下来的一丝面子。 顾岁岁不敢伸手接他递过来的和离书。 她怔了好一会,浑身冰凉。 “阿裳……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和我和离?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是你的王妃啊,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和离?你让我怎么回顾阀做人?” “阿裳……是不是谢姝对你说了什么?她都是在污蔑我,你千万不要相信她,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这和离书我不会同意的。谢姝她就是为了报复我们。” “你千万不要被谢姝所骗了……” 顾岁岁跌跌撞撞地绕过书桌,正要伸手去拉住他的衣袖。 他却淡淡地避开了。 顾岁岁脸上都是肉眼可见的恐慌。 第92章她的结局 顾岁岁怎么能不怕呢?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要和离了?她都嫁给了他,怎么还可以和离呢? 顾阀的女儿,怎么能被人扫地出门? 顾岁岁紧张又惊恐,盯着冷淡的楚同裳,她眼圈开始变红。 “阿裳……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和离?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啊,你为什么要休了我呢?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用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看得顾岁岁的心口一窒,心里是剧烈地疼痛。 “没有为什么,你就当作是我对不起你吧。你很聪明,你要借顾阀的人除掉谢姝,你现在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我不喜欢你,我娶你,只是为了利用你。岁岁,我喜欢谢姝。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喜欢的人就只是谢姝。” 楚同裳用一种平静地语气把顾岁岁最害怕的真相,一直都在逃避的真相都说了出来。 顾岁岁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瞳孔顿时就变得湿润。 她被悲伤压得喘不过气,然而心中更多的还是惶恐。 她攥紧了他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放手。 “阿裳……你娶了我,你已经是我夫君了啊。你怎么能不要我了呢?我没有做你说的那些事,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你怎么能都怪到我的身上来?我没有对谢姝做什么,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想过伤害她。” “你收回去好不好?我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说好吗?你把这些都拿回去,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不会答应和你和离的。” “顾岁岁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顾岁岁已经知道错了,她开始后悔自己的不择手段了。 为什么要让阿裳知道呢? 所以现在阿裳要为了一个谢姝休了她。 她怎么能接受呢?她顾岁岁哪里比不过谢姝了? 这都是谢姝在捣鬼,是谢姝为了报复她,故意让他来休了她! 谢姝那个贱人,好狠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楚同裳一点点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袖,他眸子很冷冽。 “顾岁岁。”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计较,但我此时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你之间已经不可能了,我一直都是把你当作棋子,你那么聪明,明明什么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呢?顾阀是你最强有力的后盾。” 顾岁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一股深深的风暴席卷了她。 她眸子里都是害怕,声音哽咽:“我没有!” “我没有猜到,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收回去,你把这些话都收回去啊。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一直就是把我当作棋子,你之前不是也演得很好吗?你现在也可以继续演下去,我……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求你了……” 她心痛得无法喘息,之前还想着除掉谢姝,她就能彻底占据在他心里的位置了。 可是…… 一夕之间,天崩地裂。 他要休她。 且不说面子,她从小就喜欢他,当初因为他病重,虽说犹豫了…… 可是后来她也后悔了。 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他去了一趟宫里,怎么就一切都变了? 顾岁岁多骄傲的人,这会痛哭流涕地求楚同裳,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楚同裳对她的眼泪一点一滴的心软。 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谢姝要走。 他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只能休了顾岁岁。 他本来也就不爱她,现在只是疲惫了,不想再继续演下去了。 谢姝都不在了。 他又演给谁看呢? 顾岁岁背地里做的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都知道,他只是……想逼谢姝向他服软。 但事实上,是他低估了谢姝的硬骨头了。 哦不。 谢姝不在意。 所以也就不服软了。 不管顾岁岁怎么声嘶力竭地哭诉,楚同裳把和离书放在桌子上。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顾岁岁哭到近乎昏厥,双腿失去力量,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觉得胸口堵得慌,胸闷得连哭声都变得嘶哑了。 好狠的心。 楚同裳多狠的心啊…… …… 谢姝已经决定离开京城,在离开的这一天,是个阴雨连绵的日子。 春日已经来到了,可谢姝永远都等不到了燕桢了。 等到了花开,却等不到……陪她看花的人。 在走的这一天,京城外的十里坡,这也是当初楚同裳遭遇刺杀的地方。 谢姝没有为自己辩解,说她都不知情,不管怎么样,她愧疚是真的。 她约楚同裳来这里见她一面。 她要和他之间,彻底做一个了结。 楚同裳挨的那一刀,她口口声声说要划清界限,那也应该要还给楚同裳的。 阴风冷雨里,谢姝即便是戴了披风,也还是觉得寒气直往骨头缝隙里钻去。 皇后派人保护她,不让她出任何一点意外。 顾阀现在把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迟早会找个机会除了她。 所以谢姝也不敢大意了。 但谢姝没想到,没有等到顾阀的刺客。 她等来了谢况的截杀。 谢况武功高强,带来的蒙面人太多了,顷刻间就将十里坡的暗卫包围。 双方几乎陷入了死战里,皇后给的暗卫也不是等闲之辈。 但架不住谢况的车轮战,雨势逐渐变大,谢姝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倒下去。 很快就有新的暗卫上前,用血肉之躯为她挡住谢况的刀剑。 鲜血不断地喷洒,染红了脚下的砖块,泥土…… 整个十里坡在这阴暗的天地里,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谢况向她看来,隔着人群看她,那眼神如同着火的恨意,熊熊烈火落在谢姝身上。 暗卫发现情况不对,先派人带着谢姝离开。 因为谢况的人越来越多了,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 冰冷的雨点落在脸上,谢姝心绪翻涌,两个暗卫保护她,往京城而去。 只要入了京城,那就安全了。 京城的巡防军会发现,谢姝就没有危险了。 但谢况却杀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地拖着长剑杀过去。 谢姝看着这些暗卫因为自己而倒下,眼眶变得滚烫。 当谢况冰冷的长剑落在她脖子上时。 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甚至很冷静,狂乱的心跳变得平缓,如同沉入了一潭死水里。 因为她等这一天很久了,从谢况逃了之后,她就知道谢况知道了她的身份。 谢况迟早有一日要杀回来,将她碎尸万段的。 谢家都是因为她才遭遇了灭顶之灾。 谢况怎么能不恨她呢? 谢况用长剑挟持住了她,粗鲁的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马上,随后策马而去。 谢姝被擒住,那些死战的谢家旧部也撤退。 暗卫死伤严重,皇后没有料到在京城里会有人敢进行这样大规模的刺杀。 所以给的暗卫并不是很多。 马儿在林间疯狂地奔跑,谢姝被扛在马背上,每一次颠簸,都差点呕吐出来。 眼前的景物飞快地掠过,她身体都被这剧烈的颠簸得失去了知觉,麻木而僵冷。 谢况不会放过她。 她想走,但老天爷已经帮她做出了选择。 也是。 谢青阳屠戮那么多人,不是好东西。 可她为了私仇,害死了真正的谢姝,害死了谢家那么多无辜的人。 她又是什么好东西呢? 真正的谢姝……死的时候,不是也才几岁吗? 谢姝不死,她怎么能代替谢姝呢? 她无法否认,自己终究也变成了和谢青阳一样的恶人。 所以,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她有什么资格远走?有什么资格去……过自己想要过的人生? 不知道多久,过去谢姝近乎昏厥之时。 马儿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谢姝已经分不清楚这里是在哪里了。 她还在愣神间。 整个人突然就被一股大力掀翻,继而高高地滚落在地上。 无数的碎石抵上衣衫,谢姝疼得叫出了声音来。 摔下地面,还滚了好几圈,谢姝才瘫软在地。 乌云密布的天空漂浮着丝丝缕缕的雨,在她湿润的脸上淋出苍白的颜色。 “呕……” 她头一歪,当即就呕出一口血来。 后背很疼,她甚至可以感觉到碎石划破了衣衫,刺入了肉里。 谢姝脸色死白。 还没从这铺天盖地的疼痛里缓过来神,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了视野里。 她瞳孔有些涣散。 随后,有人蹲在了她的面前,粗糙的大掌拍打她的脸。 谢姝吃力地呼吸着,闻到了来人身上的血腥气。 很浓,很浓。 她睫毛颤了一下,再睁开眼看过去。 她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谢况。 漫天细雨里,谢况穿着黑色的劲装,衣衫已经被雨水淋湿,隐约透过着一股湿亮的感觉。 谢况曾经也是武艺高强的少年将军,可这会看这谢姝的眼神,却好似冰冷的黑潭,里面充斥着冷漠和讥讽。 谢况周身的杀气愈发浓重,眼底像是笼罩着刀光剑影。 而谢姝在这天罗地网里,只能静静地回望着他。 这一天终于来了。 谢姝没什么情绪,血丝顺着嘴角流下,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 谢况终于开口:“好久不见。” 他语气带着十分亲昵,像是她还是他的妹妹。 谢姝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冷意,呼吸都很粗重。 第93章一命换一命 谢姝呆呆地盯着他看,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她的喉咙,好似被一只手狠狠地扼制住了。 谢况如同拎小鸡一样,将她拎起来。 谢姝整个人都难受得紧,但还是维持着镇静。 谢况是来报仇的。 她不管说什么,谢况都不会放过她的。 谢姝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希望,谢况如果实在是太恨她,希望可以给她一个痛快。 她不怕死,她只是怕疼。 不知道谢况会用什么法子来折磨她,说谢姝不怕酷刑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不怕呢? 她怕到了骨子里。 谢况人拎到了茅草屋里,雨水再也落不到脸上了。 谢姝还是觉得冷。 她倒在枯草堆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谢况的那些部下都在外面守着,茅草屋里就只有她和谢况。 寒风已经吹不进来了,谢姝的身子还是哆嗦得厉害,一点点地失去了温度。 即便是躺在枯草堆上,谢姝仍旧不觉得温暖。 茅草屋外是电闪雷鸣,方才还是小雨,现在都变成了瓢泼大雨。 狂风在耳畔呼啸,像是要把这一座脆弱的茅草屋吹倒。 谢姝睁大了眼睛,听着外面的轰鸣声,落雨声。 她的心跳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近乎要沉入了满是淤泥的池塘里,再也动不了半分。 谢况坐在残破的桌子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茶杯都是缺口的,谢况却浑然不觉,轻轻地摸索着残缺的部分。 “轰隆——” 闪电如同气势磅礴的巨龙,撕裂了乌云密布的天空。 一瞬间,辗转而过谢况的脸。 他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修罗。 谢姝又是一颤,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空气仿佛陷入了漫长的无声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几乎喝完了一壶水的谢况才慢悠悠地开口。 “如今我该称呼你什么好呢?谢姝?还是……姜小姐?” 他侧眸看她,目光淡淡。 谢姝仿佛记起了什么惨烈的记忆,身体抖动得厉害。 她声音嘶哑:“你想怎么样?” 她没有辩解,谢况能够这么疯狂地扑杀她,证明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她死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谢青阳一定把这些都告诉了谢况。 谢况越狱,或许也只是为了收拾她。 她知道,自己欠下的债自己要还。 谢青阳难逃一死,她也是。 毕竟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谋反可不是一般的罪名。 谢况似是听到了好笑的话,也就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他将茶杯放下,缓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都很薄凉。 “问得好。” “其实这话不用我回答你,你也应该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只是要做和你一样的事。” 谢况不疾不徐地道,“不过在你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真正的谢姝在哪里?你是不是杀了她?” 谢姝深呼吸一口气。 她爬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呼吸开始急促。 “你是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谢姝坦然面对了自己的恶。 阴暗的光线里,她一张脸显得很是可怖。 冰冷又绝情。 她不像是一个女人,反而是一个鬼魅。 谢况语气加重:“说!” 谢姝没有任何犹豫的,把所有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她声音很冷,“我想谢青阳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是谁,我为什么要报仇,你应该都知道了。” “谢姝是我复仇的关键人物,你说我要变成她,我怎么能不斩草除根呢?如果让她活着,我怎么变成她?她若不死,如果哪一天突然回来了,那我的复仇怎么办?谢况,你如此睿智,你怎么还要多此一问?” 谢姝低垂下眉眼,清清冷冷的说。 “我自然是除了她。” “让她永远都不能变成我的威胁,我的身份不能被揭穿,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保守秘密。这样的手段连谢青阳都清楚,你身为他的儿子,你会不知道?” 谢姝很平静,从容的神色里带着浓浓的嘲讽。 谢况没什么资格在她面前装什么受害者。 谢家的人都不无辜。 至少谢况不无辜。 他享受了谢青阳带来的荣耀,他不该死吗? 谢姝是故意挑剔谢况的怒火的,只有快速求死,才不会受到更多的折磨。 血肉之躯,怎么能不怕酷刑加身? 听完这些话,谢况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双眼赤红。 谢姝的挑衅算是戳痛了谢况的心脏。 他的亲妹妹早就几岁的时候就死了,被这个冒牌货杀了。 这个冒牌货是清水镇的余孽,当初怎么就让这个冒牌货活下来了呢?当初应该斩草除根的啊。 谢况气得浑身发抖,内力激荡开来,面前的茶杯都被粉碎。 他面色阴鸷,转过头盯着面色苍白却平静的谢姝。 “有胆量。” “不过是清水镇的余孽,几岁的孩子都会杀人了。” “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他看似很难过,字字句句都在追问以前。 谢姝眨了一下眼,语调毫无情绪波动。 “你很关心你的妹妹吗?那为什么放任她去郊外的白马寺呢?你放心,她没受什么苦,我只是……用我父亲交给我的药方,在马身上做了一些手脚,我看着那马发疯,带着马车坠入了山崖里。” 谢姝声音更低,“我还下到了山崖里去检查,她死了。即便是没死,我也不会让她活着的。” “她的尸体被我一把火烧了,而我伪装了成她。” “她的确很可怜,可我死去的父母不可怜吗?清水镇的村民不可怜吗?瘟疫没有要他们的性命,他们是死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里的。你们屠城,又曾想过我们这些蝼蚁呢?” “谢况,你要杀我,我不躲。这本来就是我的结果,可你们谢家,有今天的结局是咎由自取。”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要你妹妹的命,这也是因果之一。” 谢况再也听不下去,怒气冲冲地走到谢姝面前,一把掐住了谢姝的脖子。 他眼里猩红一片,疯狂的恨意在游走,脖子上和额头青筋都鼓起来,痛苦至极。 “谢姝……” “我不会放过你的。” 谢况面目狰狞,仇恨横冲直闯在心脏里,他的声音都哑得厉害。 喉咙很痛,死亡的气息一点点地逼来。 谢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还是咬着牙,也不喊痛:“你尽可以杀了我。我和你们谢家人不一样,我知道迟早我都会有死的这一天,虽说我也是为了报仇,但我的确伤害了无辜的人。这个结果我受,我没有什么……好为自己开脱的。” 真正的谢姝死的时候,也才九岁。 而她没比谢姝大多少。 谢况几乎要把她的脖子扭断,呼吸一点点的变得稀薄。 谢姝的脸更是苍白憔悴,眼神涣散。 谢况有些失控,恨意化作了钢针,刺穿了谢姝的五脏六腑。 她痛极。 他却狞笑,“死?你想激怒我,就这么杀了你?可你现在死了又有什么用?你的价值还在,我不会让你死的。至少不能死得这么轻松。” “楚同裳若是愿意来救你,你或许不会死呢?现在我们就来猜一猜,楚同裳会不会为了你这个冒牌货束手就擒呢?” 话音一落。 谢况松开了手。 “咳咳……”谢姝身体一软,狼狈跌倒在地。 她捂脖子,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好似把肺咳出来。 眼前视野颠倒,茅草屋外的风雨声都变得很遥远。 咳了很久,谢姝连眼泪花都流出来。 她艰难地抬起头。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为你们谢家的每一个报仇,楚同裳……喜欢的人是顾岁岁,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涉险?” “谢况……”她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股求死的哀伤。 “你杀了我吧。” “你听到了吗?我求死,你杀了我!” 楚同裳会不会来她不知道,但是她只知道一点,这是她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于情于理楚同裳都没有什么立场在来救她。 她不想给楚同裳带来麻烦,哪怕是死…… 这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不能…… 绝不能再拖累楚同裳了,她已经那么对不起他了,不能继续……让他为自己付出。 谢况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道:“现在还言之过早,楚同裳兴许就来了呢?” “你何苦这么求死呢?楚同裳愿意救你,你就不会死了。” “怎么?你怕楚同裳为你涉险?所以故意这么说?” 谢姝避开了他锐利的眼神,怕他看破了自己的想法。 她的确是不愿意的。 因为即便是楚同裳来了,这一份情她也不能要了。 他是活生生的人,之前在十里坡就已经受过重伤了。 这一次来了,楚同裳会有来无回的。 他不该,也不能为她涉险。 谢况现在就是报仇心切,谁都不会放过。 谢况又轻飘飘地说。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楚同裳了,很快就有答案了。” “他最好是来,你不是那么爱他吗?杀你有什么乐趣?我要毁掉你最在乎的人。”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喜欢的人再一次地死在你的面前。我有点期待你变成疯子的模样了,哈。” 谢姝愣住了,泪眼朦胧,眼泪几乎是失控。 第94章你不配和我一起死 这一刻谢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为什么……眼泪一下就冲出了眼眶,近乎崩塌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心中的信念被摧毁。 屋外的风雨声更加的狂烈,谢姝甚至可以感觉到无尽的寒气钻入骨头缝隙里。 她呼吸的时候,冰冷的空气都变成了尖锐的铁钩,将她的喉咙刺得满是伤痕。 每一次呼吸,甚至都能感觉到喉咙里窜起来的铁锈味。 那一股血腥味,怎么都压不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谢姝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 谢况打定主意是要拿她去威胁楚同裳的。 可不管楚同裳来不来,她都不会让谢况有这个机会威胁楚同裳的。 欠楚同裳的早就该还给他了,就让一切……都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她早十年前也就该死去,是阿桢救赎了她,重塑了她内心的希望。 现在…… 她也该走向自己的结局了。 谢姝紧紧地攥住了衣袖,手指节一寸寸地收紧,湿漉漉的裙摆很快就生出一团团的褶皱。 如同她那一颗怎么都抚不平的心一般…… 滞闷得有些难受。 接下来的时间是漫长的,谢况离开了茅草屋,去外面等候楚同裳。 偌大的茅草屋阴冷得可怕,谢姝第一次觉得这么冷,哪怕是蜷缩成一团,也还是无法抵抗外界的冷意。 她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她以为过去了很久,可实际上才过去了一会,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漫长的煎熬之后,茅草屋外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倏地,门外的风雨声里多了“哒哒哒”的声音。 谢姝骤然提起精神,抬起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入口的方向。 会是……楚同裳吗? 他难道真的来了? 谢姝心里不抱有什么期待,楚同裳不管来或者不来,她都不会怪他。 楚同裳知道她的真实面目了,他不亏欠她什么,自然也是没有必要为了她来做出某种牺牲的。 “嘎吱……” 房门被推开,一瞬间狂风冷雨如同长鞭卷了过来。 谢姝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 谢况亲自走进来押她出去。 长剑就架在谢姝的脖子上,不允许谢姝有任何的异动。 谢况是风轻云淡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谢姝。” “没想到,楚同裳竟然真的为你而来了,你说……我应该利用你,向他提什么要求呢?我要他死在这里,他会不会为了你自刎呢?” 谢况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谢姝脸色惨白,瞳孔涣散,雨水扑打在脸上,冷得毫无知觉。 可那些话语,还是清楚地落地了心间。 她的心不断地往下坠落,就连双腿都在发软。 “你说什么?” 谢况嗤笑,“我说楚同裳来了,等会让他先砍手还是先断脚呢?又或者直接一点,让他自刎?谢姝,你说他是不是来救你的?如果他愿意为了你去死,那就太好玩了。” “你的心会不会痛?我有点好奇你发疯的模样了,哈哈……” 谢况愈发的癫狂,眸子里都是毁天灭地的恨意。 他恨谢姝。 恨到了骨子里。 如果不是这个冒牌货,不是这个早就该死去的贱民。 他和挚爱怎么会分开?孩子怎么会沦为阶下囚?他的妹妹怎么会年幼就死去? 这一切都是谢姝对不起他们,既然如此,谢姝在乎什么,他就要毁掉谢姝的东西。 比起杀人,他更喜欢看谢姝崩溃抓狂。 谢姝的心性非一般人能及,能在谢家隐藏那么久,要摧毁谢姝那就必须用非常之法。 谢姝抵抗不得,即便是脖子上被剑刃拉出了一条细长的血痕。 她瞳孔依旧还算平静。 直到走出屋子外,谢姝看到昏沉夜色里,火把在雨夜里燃烧着微弱的光芒。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看向了暗影里。 楚同裳坐在马上,就只带了一名护卫。 他一见到谢姝,平寂的黑眸里终于泛起了波澜。 男人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 即便是很紧张谢姝的安危,但他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他精致冷白的俊美脸庞在雨夜里朦胧不清,整个人都像是要融入黑暗里。 谢姝茫然地眨了一下眼,谢况没有撑伞,他和她都被瓢泼大雨淋湿了全身。 是一种更为刺骨的寒冷,衣衫紧贴肌肤,好似一根一根的银针刺入。 漫天的雨水迷住了谢姝的视线,她和雨中的他,展开了一场漫长的对望。 这潇潇雨幕,就像是厚重的屏障。 将谢姝和他完全的隔绝开来。 谢姝忽然不明白。 他为什么要来呢?他是来送她死的吗?还是……来救她的呢? 意识到这个想法的时候,谢姝就否决了。 她宁愿他是来送她上路的。 她希望这是一种。 她不需要楚同裳为她做什么,什么都不需要。 那样只会让她越来越不忍心。 然而,下一刻男人冷冷地开口。 “放了她。” 只有三个字,再无其他,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劈天裂地的戾气。 男人周身好似涤荡开一股凌厉的气场,将雨幕都一点点地切碎。 谢姝眼泪已经失控。 她已经分不清楚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或许是雨水吧。 她怎么会哭呢?她怎么会因为楚同裳来救她而流泪呢? 她又不喜欢楚同裳,她没有哭。 她脸上的只是雨水。 谢况仰天大笑,挟持着谢姝的手臂用了一点力气。 谢姝脖子上的疼痛感加重,鲜血沿着剑刃坠落,很快就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楚王也会求人?难道你忘记了,我手里的这个冒牌货是祸害我谢家全族的罪人,我费尽心机地抓到她,就是为了引你前来。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吗?楚同裳……” “要我放过她也可以,你得想一想你可以拿出来什么东西来交换。” “你愿意为她偿还她犯下的罪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有诚意,那你就先跪下来求我,表示你的诚意。我们再继续谈下去——” 茫茫雨幕里,楚同裳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他清冷道:“可以。” “你不要伤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就这一句话,彻底地击碎了谢姝。 她茫然得瞪大了眼睛,泪眼朦胧。 她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可以? 楚同裳竟然说可以?他知道谢况要说什么吗? 他要跪下来求谢况! 楚同裳这一辈子也没对谁下跪过,怎么能跪谢况呢? 谢姝的眼泪越流越凶,他平静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得她血肉模糊。 “楚……”她试图张开嘴叫他,声音却变调了。 “你疯了?” 她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说话很难受很难受,好似在吞咽刀片一样。 楚同裳的黑瞳里勾勒出了浅浅的温柔。 他语调温和:“本王疯没疯,本王自己心里明白。” 本王知道……本王在做什么。 得到谢姝被谢况带走的消息,他几乎是立刻就赶了过来。 谢况要他孤身涉险,他来了。 他若是不来,谢姝凶多吉少,谢姝落在谢况这种亡命之徒的手里,只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死。 谢况目光一狠,厉声道:“既然这么在乎谢姝这个女人的生死,那就先跪下来。” “你跪下来,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放过她。” “楚同裳,你如此尽心尽力地救她,你知道……你在她眼里是什么东西么?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我这个好妹妹啊,她只是把你当作了别人的替身。” “当初我们以为她和废太子有所来往,实实在在地担心坏了。你应该还被蒙在鼓里的是吧?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谢况得意大笑,“你长得和那废太子有几分相似,她故意满京城地追你,要嫁给你。为你试药,把谢家的脸都尽了。实际上啊,你亲口对我们说过,她只是把你当作一个替身。一个替代品……若不是你长得像废太子,她怎么会为你试药呢?” “她爱的人不是你,要救的人也不是你。” “她最爱的是那个废太子,为了他差点病死,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这些谢况和谢青阳都知道的,当初以为她真的是谢家女儿,怕她连累了谢家,也怕她会出事,所以为她隐瞒。 可他们百般爱护的人不过是一个冒牌货。 有什么资格得到他们的怜惜? 她根本就不是谢家的人。 满世界的喧嚣声折尽,周遭一切的事物都失去了声音。 楚同裳眸光依旧没有太大波动,岿然不动。 他仿佛一点也不在乎。 所以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谢姝,只是抿着的薄唇苍白了一瞬。 “那又怎么样呢?”他唇边的弧度都是冰凉的。 “我还是要带她走。” “你不是要冲我来么?我人就在这里,松开她。” 楚同裳风轻云淡的下马,掀起衣摆,修长的双腿就那么屈膝跪了下去。 男人高大颀长的身躯像是被风雪压弯的竹,即便是下跪,依旧气度非凡。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的,不曾有过片刻的思考。 好像救她,为她生死,哪怕是下跪,都是出于本心,都是理所当然。 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什么,也不需要顾虑。 他要的就是她活着。 就这么简单。 他下跪那一刻,谢姝眼前的视线陡然就暗了暗。 整个人都湿透了,她嘴唇颤抖,低垂着眼,就那么看着下跪的他。 分明楚同裳和阿桢那么相似,分明楚同裳都是她的替代品。 可是,她现在却从他的身上,冷峻的眉眼里,找不到半分阿桢存在过的痕迹了。 他们不一样。 她很直观地将人识别了清楚。 甚至…… 她都开始迷茫了,阿桢到底又是什么模样的呢? 她是不是……已经在忘记阿桢的样子了呢? 胸腔里是天翻地覆,是山海塌陷,是…… 无法抑制的酸楚和悲怆,几乎撑破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想说什么,可滚烫的眼泪却先冲了出来。 谢姝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在这暴风雨里,像是瘦弱的一株小草,岌岌可危。 “楚同裳……”她的声线含着遮天蔽日的悲凉。 “谢况说得对,我从不喜欢你。就算你来救我,可我还是不会喜欢你。我喜欢的人只有我的阿桢,我活着爱他,死了也爱他。” “就算你为我做得再多,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我不喜欢你。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喜欢。” “你走吧,就算是死……你也不配陪着我一起死。” “我想要见的人不是你。” 说完这些话,谢姝清楚地看到,跪在雨中的男人眼睛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猩红。 这话有多伤人,她知道。 可她还是要说。 她要他走。 她不配。 第95章从此山水不相逢 雷雨声和着谢姝的声线一起砸落在楚同裳的耳畔。 此时的楚同裳看起来还算平静,可是他眼睛周围都红得要滴血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怎么会是这样呢? 他一定是听错了,她怎么会这么残忍呢? 他连她欺骗他的事情都不在乎了,他愿意来救她。 可他听到了什么?她说哪怕是死,他都不配和她一起死。 他算什么?在谢姝的心里,他究竟又算什么? 这一次,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替身。 替身的意义……就是被舍弃的。 哪怕他愿意让她践踏自己,可她依旧不会有任何的不忍。 她的喜怒哀乐,她都只是为了燕桢。 明明四周那么的混乱不堪,他却听到了自己缓慢而痛苦的心跳声。 心脏那里,疼得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了。 楚同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疼,心脏像是被抓碎了,血肉筋骨,都在筋挛。 为什么? 为什么谢姝……要这样对他? 没有哪一句话能够像这样伤他更狠更重,他在凄风冷雨里,那高大挺拔的身躯都在慢慢地破碎,从此化为尘埃。 楚同裳此刻已经和疯了没什么两样。 他眸子里都是苦涩,“谢姝……”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配吗?连死都没有资格和你一起死?可是你的阿桢回不来了,他死了,他早就不在了……”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没有力气爬起来,就那么和被挟持的谢姝对望。 雨水迷乱了他的视线,他试图从谢姝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一丝……的不忍和柔软。 可是,什么都没有。 都没有…… 谢姝压下了心底的窒息感,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楚同裳……你难道还没有听清楚吗?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就算我的阿桢不在了,又如何呢?你做再多在我眼里都是一文不值,没有人可以比得上阿桢。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走吧,我不想在黄泉路上还要看到你……你又不是我要找的人,就算你来救我,我也不想和你走了……” “回去吧,你不要再让自己变成笑话了,我欺骗你的感情,我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 “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做到这样的地步。” 后来的话语,已经轻得如同呜咽的风,一吹就散。 楚同裳太痛了,已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他不知道她现在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她那么冷漠决绝,一点也不在乎他的难过。 她只在乎燕桢。 他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来这里救她,好像都是没有意义的,都是来自取其辱的。 “楚同裳,你看看,你现在像不像一条狗?连一个女人都能把你玩弄在鼓掌之中?你到底救不救她?你若是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就送她去死。”谢况在一边狞笑着,又用力地扣紧了谢姝的肩膀,不给谢姝逃离的机会。 脖子上又拉出一条血痕,谢况控制着力道,不会让她死,可是…… 谢姝自己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谢况会利用她害死楚同裳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那就是……让楚同裳离开这里。 楚同裳不能因为她而被制衡。 “谢况。” 他目光冷厉,“本王让你不要动她,本王已经下锅了,你还要怎么样?” “你说!” “只要本王能办到,你就不许伤她一分一毫。” 字字句句,清晰如刀刻。 谢况笑得更疯狂了,幸灾乐祸地欣赏着这一切。 他是没想到,谢姝都说得这样绝情了,楚同裳还是愿意救她。 这份情,太感天动地了。 然而,就在谢况要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很平静冷漠的谢姝陡然就笑了。 她低声笑着,最后笑声渐大,整个人如同小草一样,在暴雨里疯狂颤抖着。 她仰天大笑,眼底的嘲讽如同烈火,烧得楚同裳浑身滚烫。 一瞬间,整个空气就只有谢姝的大笑声回荡。 她抚掌大笑,流出了一脸的泪水。 “谢况。” “你真的以为我这么怕死吗?” 她盯着楚同裳,话却是对着谢况说的。 楚同裳忽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人变成了石雕,顿在了那里。 他惶恐地摇头,全身都不受控制地抖。 “谢姝……不要……” “不要……” 他的瞳孔里,都是恐惧的风暴,而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试图靠近谢姝。 就是那一刻。 一直都在对他说狠话的谢姝,她轻轻地笑了。 她叫他的名字,没有任何的算计,只有春水般的温柔。 那一笑,彻底迷住了楚同裳的眼。 笑容如同温水繁星万千,在他心底盛开一簇簇的烂漫。 她无声地张开嘴唇。 “楚同裳……” 她的眼底是宛如死灰的暗淡,目光一点点地死去,身体里的骨头似乎也在寒风里碎裂。 “对不起……” “我要去找我的阿桢了……” “他等我很久很久了,我太想他了,我没有办法在没有他的世界继续活下去。” “对不起……” “你很好……可是你不是我的阿桢。” 她喉咙哽咽,艰难地说出了这些话。 脸上,泪流成河。 话音落下那一刻。 谢姝眼底忽地变得锋利。 她反手扣住谢况的长剑,就那么,狠狠地一扬身。 她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狂风暴雨里,锋利的长剑切断了她的喉咙。 狠戾的鲜血,四处飞溅。 她的身影,就那么倒了下去,脖子上那狠绝的一刀,当场就要了谢姝的命。 她如同破碎的纸鸢,跌在了泥泞里。 滚烫的鲜血也溅到了谢况的脸上,他瞳孔震动,似乎还没从这惨绝的一幕里回过神来。 他甚至茫然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姝就已经自刎在了他的剑下。 一种沉重的绝望感,如同大山一般轰然倒塌而来。 时间像是在此刻定格了一般。 越来越多的雨水淋在谢姝的身体上,她脸色死白,喉咙的血怎么都堵不住。 她已经在风雨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终于可以去找她的阿桢了。 天地间一片死寂,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谢况回过神来,被惊得往后退,难以置信看着地上早已经死去的谢姝。 “啊!” 楚同裳已经疯魔了,他跌跌撞撞地冲向血泊里的人。 那一刻。 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谢姝就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走。 楚同裳的瞳孔里翻涌起的,是令人心痛的惊骇和绝望。 他的心脏在这一瞬间痛得近乎失去了只觉。 他来到谢姝身边,红着眼睛冲护卫大喊。 “快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护卫这会忙着应付谢况的旧部,分身不暇。 可他不用去看也知道谢姝是没救了,自刎。 那么狠的一刀,谢姝是根本就没想过苟活。 她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楚同裳瞳孔里都是震恐,他抬起沉重的双手触碰她。 他想为她堵住喉咙的伤,那就不会流血了。 他用力地按住她的喉咙,越来越多的血和水一起混流而下,将他的手都染得黏糊糊的。 他堵不住。 血越来越多。 楚同裳狼狈地跪倒在她面前,一刻都不敢松手。 好像,只要这样按住她的伤口,不流血了,她就会好起来。 他是那么的卑微无助,脑海中剩下了一片空白。 “谢姝……”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会有事的……” “你别怕啊,我带你去找大夫,我说过,我会救你的……你别睡,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不是想要见你的阿桢吗?我带你去找他,你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求求你……” 他颤抖着声音,哽咽又绝望地哭诉。 “求求你……坚持住,你不要睡觉,知道吗?我带你走,我带你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谢姝……” 他慌乱地叫着她的名字,语无伦次地和她说话。 可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停止了,就连身体都在变得湿冷。 她没有回应,永远都不会有了。 他痛苦地抱紧了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目光泣血。 “谢姝……你别这样,你不要吓我,你起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你不是最喜欢你的阿桢了吗?我带你去见他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你别睡,我求求你了,你不要睡……” 这个时候,穿心而过的痛苦已经压垮了楚同裳。 不管他说什么,谢姝都没有回应。 他瞳孔愈发的猩红,抱紧早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的谢姝,痛哭流涕。 楚同裳整个人都像是被毁天灭地的痛摧毁了。 他失去了理智,就这么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哄她,好像她还活着,她下一刻就要醒来。 可她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很好。 可是,你不是我的阿桢。 心底的绞痛让他崩溃,他眼泪失控,不再像是那个杀伐果决的楚王,他只是一个失去挚爱的可怜人。 他想告诉她。 我愿意做你的阿桢,只要你愿意……一直在我身边。 你让我做阿桢就做阿桢,只要你别走,我都可以……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要我了?我愿意做这个替代品,可你怎么还是……不喜欢我呢? 第96章花开十里,不见故人(大结局) 痛苦和惊惶爬满了他的双瞳,肉眼可见的都是绝望和沉重。 他整个人也要被撕裂了。 死的人是谢姝,但他也快无法呼吸。 “谢姝……”他抱紧她,额头抵在她冰冷的脸上。 他情绪失控的低声哭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换她回来,他只是很难过,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那么的痛苦。 他终于知道,谢姝有多痛了。 心爱的人死在几年前,她一人苟活到现在。 她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死得很安详。 她是释然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是去死的,而是去见故人,见挚爱…… 那他呢? 楚同裳的心口越来越疼,眼眶猩红如血,像是马上就要滴血了。 “谢姝……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只要你醒过来,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好不好?你起来吧……你不能丢下我。”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我不比你的阿桢差啊,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呢?” 他此刻也读懂了谢姝最后说的那些话。 她其实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她只是……不想要他为她而受伤了。 她为了不让他被谢况挟制,所以选择了这样惨烈的死法。 她为他做了选择。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他宁愿自己受伤,自己生不如死,也要换她回来呢?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不怕自己受皮肉之苦,他只是怕永远地失去了她。 可谢姝已经为他做了选择。 她是不是宁愿死,也不要和他再有一分一毫的瓜葛了? 他心痛得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一夜大雨。 楚同裳抱着死去的谢姝在山顶上坐了一夜。 山下的护卫来抓走了谢况,和谢况的那些手下。 青裁知道谢姝宁死也不让谢况威胁楚同裳。 他第一次对谢姝改观了。 谢姝这个女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坏的不是吗? 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谢姝这个害人精死了多好。 可他后悔了。 他也希望谢姝活过来。 因为楚同裳仿佛失去了三魂七魄,变成了提线木偶。 他抱着谢姝的尸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谢姝。 他假装谢姝还活着,低头去吻她的脸,和她说很多很多的话。 王府的侍卫们不敢再靠近,可是谢姝去世的消息怎么隐瞒得了皇后和朝堂里的人? 皇后听闻噩耗,当场就吐血昏迷了过去。 元帝也有些唏嘘,但他还是让楚同裳负责谢姝的丧事。 毕竟谢姝现在算是楚王府的人,去处也该由楚同裳来定。 可谁敢去找楚同裳说这些事?别人一说谢姝死了,让她入土为安,楚同裳就疯了似的要杀人。 他抱着她,哽咽落泪。 “不会的。” “谢姝不会死的,她会回来的,她只是睡着了,她只是太累了,她可能只是还在生我的气。” “因为我让她难过了,她最爱的人是我,她怎么会不回来呢?她只是故意装睡来惩罚我,你们谁都不要想欺骗我。” 一夜过后。 楚同裳带着谢姝回了楚王府,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让青裁带着人准备给王府办喜事。 他休了顾岁岁。 他要娶谢姝为妻子。 说好的,他要娶她为世子妃。 一生一世,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 青裁都要被吓死了,这简直是荒唐。 楚同裳已经不在乎京城大乱了,谁死不死,局势混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要谢姝。 他要和谢姝结为夫妻,这样……来世,他定能比燕桢先遇见她。 她就不会先喜欢燕桢了,她会喜欢他的。 他得娶她。 可即便是楚同裳这样坚定,但是皇后不愿意。 皇后让人打晕了楚同裳,她强行让人带着谢姝离开。 幸好现在天不热,所以尸体还能保持完好。 皇后知道谢姝绝对不想要嫁给楚同裳的。 她命南宫胤将谢姝的尸体烧成灰烬,将骨灰送到南唐。 南宫胤出使南唐,将谢姝的骨灰埋在了燕桢的坟前。 燕桢是废太子,所以是没有资格入皇陵的,他死于亲娘和亲弟的算计。 清明豁达如燕桢,选择了赴死。 他的坟墓周围一片萧条,嫌少有人来祭奠他。 如果谢姝知道他埋在了南唐,怎么会不来呢? 这样也好。 他们终于永不分离了。 南宫胤将他们合葬,虽说这重逢太迟了,可是……来世总会再见的。 至于楚同裳和谢姝,燕桢,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 那都过去了。 南宫胤知道谢姝喜欢桂花,还在这坟墓周围种了很多桂花,谢姝跋山涉水也来见了燕桢。 她应该不会觉得难过了。 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从此以后,死同穴。 这未必不是一种永不分离。 楚同裳醒来后近乎疯狂,他拼命的追问谢姝的下落。 但谁都不肯告诉他,谢姝和燕桢才是归宿。 他有什么资格阻拦? …… 五年后。 姜皇后病死,元帝铲除了顾阀,将太子之位给了南宫胤,并且册封苏细蕊为太子妃。 南宫胤登基为帝,楚同裳已经从朝堂上退了出去。 谢姝死的第一年,他就找到了谢姝和燕桢合葬的地方。 楚同裳回来之后,一夜白头。 他在菩提寺出了家。 顾岁岁也一直没有改嫁,听说他出家之后,顾岁岁痛哭流涕,差点自绝。 现在什么对于楚同裳来说都不重要了。 谢姝不在,就已经夺去了他的一条命了。 楚同裳每年都会去南唐,坟墓四周的桂花已经开了,香味弥漫在天地间。 他日日都为谢姝诵经,求谢姝早登极乐,求谢姝……和燕桢来世再续前缘。 楚同裳大约是真的看开了,不再执迷不悟了。 他只要谢姝过得好,哪怕身边的人不是他,他都甘之如饴。 他如今才明白,爱是放手,而不是占有。 从此,坟墓周围的桂花开遍十里。 但是却也见不到他的故人了。 或许谢姝已经去找阿桢了,或许他们已经……重逢。 第97章终 喉咙被剑刃割断的时候,铺天盖地的疼痛让谢姝说不出来话了。 不是说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可她死了,她变成了鬼魂,她看着楚同裳在她的尸体前痛哭流涕。 她其实心软了。 她或许已经相信了楚同裳的喜欢,可是正是因为相信,她才没有后悔用这样的方式来了结这一切。 幸好她死了,如若不然,死的就是楚同裳了。 她不想再亏欠他。 她想要为他擦一下眼泪,可手指是透明的,根本就触碰不到他。 他抱着她的尸体在山顶坐了一夜,一夜白头。 谢姝就更难过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她都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了,为什么他还是…… 她身为鬼魂,一直跟着他,除了他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所以,就连姨母将自己的尸体送到了哪里去,她都不知道。 她死后的时间里,她日日都飘荡在他的身边。 看他痛不欲生,看他生不如死。 看他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她只能像空气一样陪在他的身边。 她不是没有血肉的冷漠之人,她作为灵体也还是会痛。 直到最后,谢姝终于可以离开他的身边了。 是因为他出家了。 他告诉了慈大师,他放下了。 了慈大师曾经告诉楚同裳,如果他再不放下,她会一辈子都不能投胎转世的。 她会变成孤魂野鬼。 于是。 谢姝听到他说放下了,见他日日都在佛祖面前诵经,为自己祈福,为阿桢祈福。 谢姝痛苦得直喘粗气,她明明那么想要离开楚同裳的。 可就要离开了,她却开始恐慌。 她在想。 她若是走了,他该怎么办? 他以后就是彻底的一个人了…… 他没有了父母,没有了挚友,只能日日在佛前求得平静。 他得多难过啊。 在她死后的五年里,她才看到了楚同裳的真心。 可是。 这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她即便有那么一丝不舍,但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要走的。 楚同裳彻底放下那一天,谢姝也就消失了。 了慈大师目送谢姝离去。 回头看到楚同裳他仍旧虔诚地敲打着木鱼。 他不知道谢姝在他身边。 从来就不知道。 了慈大师走过去,高深莫测地道:“好徒儿,不要再跪了。” “来世你能得偿所愿的。” 楚同裳敲打木鱼的动作没停顿。 了慈大师想了想,又笑说。 “出家人不打诳语。” 楚同裳终于看向他,神色冷淡如云烟,不可捉摸。 “师傅。” 谢姝死了这么久,他早就压下了所有的恨与痛。 该忘的,不该忘的,他都忘记了。 了慈目光生出几分怜悯。 他幽幽地说:“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是……徒儿你诚心诚意。” “师傅就告诉你吧。” “那位女施主的魂魄一直跟着你,整整五年。” 楚同裳垂下眼,僵在那,仿佛没有表情。 他听到自己问。 “她一直……跟着我?” “现在呢?” 了慈只是笑。 “刚才她走了,转世投胎去了。” 楚同裳呼吸都要凝固了。 她刚刚走了? 她一直跟着他?那这些年…… 她是不是都看到了? 他环顾四周,眼底都是焦灼。 可了慈却又告诉他。 “她不舍你。” 四个字落下,寺庙外传来沉闷的钟声,一声又一声。 楚同裳的心在震颤。 不舍。 她不舍。 她原来,一直都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