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次告白》 1 01.认错记 “……我国第xx次南极科考期间,北宁蓝星天文台研究员克服条件困难,使用自主研制的太赫兹探测设备开展了一系列试验,取得重大突破成果……目前,蓝星天文台研究员已返航回国。” 手机里播音女主持的声音戛然而止,纪幼蓝退出视频,群里的消息争先恐后排到她眼前: 【大小姐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小的都没来得及接驾。】 【正赶上你生日,接风庆生一道办了。】 【这我不同意,怎么着也得办他个百八十场,好好解我的相思之苦。】 七嘴八舌开始攒局,恨不得下一秒就聚上。 纪幼蓝:【歇着吧,朕先回家请罪去。】 手机关掉,纪幼蓝扑在床上,哀怨的“啊啊啊啊啊啊”声延绵不绝传出来。 科考一行结束,她悄没声儿地回北宁好几天了,谁也没知会。 现在新闻一出,她的鸵鸟变形记彻底玩不下去。 群里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身只剩铜臭味的少爷小姐都能看到,别说她那关心家事国事天下事的外公了。 五月傍晚,城郊豆蔻湾顶层落地窗外,北宁天际铺满晚霞。 纪家六点半用晚饭,她现在回去,还能算自首。 纪幼蓝认命地翻身起来。 衣帽间里换了条素色长裙,长发绾在脑后,面色用她的二流技术化成三年没吃过饱饭的虚弱样,额上顺了两缕发丝下来,堪堪削弱上翘的眼尾自带的凌人之势。 抿抿唇,确认自己看起来端庄又听话,像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犯多大错都能原谅那种。 出门打了辆车,到市中心,晚高峰堵死。 跨进纪家老宅高高的门槛时,正厅内的老式孔雀自鸣钟刚刚敲过半点。 纪幼蓝被这闷重一声唬得心悸,听着越发像县太爷升堂审人拍的那一下惊堂木。 认罪态度再不良好,立马化身打在屁股上的板子。 细碎的步子鸟悄蹚过长长的白石甬路,她推开两扇沉重的雕花朱红木门,脚没迈进去,先探头朝里一看。 左侧的餐厅里,各人都已落座。 但没人动筷子,审判的目光投来,抓她个正着。 纪幼蓝条件反射般立直身子。 再没规没矩的,她恐怕要罪加一等。 管家阿姨惊喜见她,递来温热的毛巾,纪幼蓝擦手的工夫,听见她哥纪云晔的一声大笑:“哟,稀客一位。” 立马有人训斥:“你闭嘴!” “爸,您看,是小九回来了。”纪幼蓝的舅妈程凤青起身来迎她,抬手摸摸她尖尖的下巴颏儿,“怎么这样瘦了?” 纪幼蓝小声:“舅妈,舅舅没在?” “飞国外了。他在也不管用,你阿公这气且难消呢。” 纪幼蓝了解清形势,乖得像刚出生的鹌鹑,跟着程凤青走到餐桌前,抬眼看主位上头发花白的老人,话都说不利索:“阿、阿公。” 一旁的纪云晔端着胳膊看戏。 他妹装可怜这招百试不灵,老爷子从来心甘情愿上当。 今天倒不太好说管不管用。 毕竟当初断绝祖孙关系的气话都放出来了,而且纪幼蓝的可怜也不全是装的。 小脸瘦了一圈,肤色也见深,腕骨凸出来,往桌角磕一下能听声脆响。 右手中指戴着的金圈儿戒大了一个尺寸——这十有八九是故意卖惨,她什么时候缺一件趁手的首饰了。 自己作到南极吃苦,回来倒叫旁人心疼。 主位纪善泉没发话,程凤青拉着纪幼蓝坐下,“炖羊汤,早预备下等你回来吃的。” 纪家就她好吃羊肉,别人都受不了其中的腥膻,一丁点都不行。 “阿公——”有这羊汤打底,纪幼蓝气足些,“我好久没有吃过羊肉了。” “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纪老爷子短笑一声,转头盯他瘦弱的外孙女儿,“你回来几天了?下馆子签你哥的单,你当他帮你瞒着?你那羊排啃了几口他都给你数着!” 纪幼蓝嫌弃地看一眼对面的纪云晔,“日华哥,你怎么这么变态呢。” 纪云晔:达成里外不是人成就。 “爷爷,您跟小九闹别带我,我吃饭成吗?” 程凤青拍掉自家儿子拿筷子的手,这一桌仨姓纪的没一个省心。 “爸,先用饭吧。” 她给纪幼蓝盛了碗汤,葱花全部细心地撇开。 公主喜闻葱香但拒绝葱入口。 “小九现在这么瘦,得好好补补。” 纪善泉不买账:“谁欠她的?她活该!” “阿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纪幼蓝走到她外公身侧,拿出看家本事给老爷子捶背,顺带卖卖可怜撒撒娇,“我不听老人言吃了亏,我以后再也不去南极了,南极好冷,我的脚还生了冻疮。我难受得睡不着想阿公,可是给阿公打个电话都打不出去。” 纪云晔在心里鼓掌,这不闻者落泪? 岂料纪善泉不为所动:“南极不行,你去北极嘛,世界之大,谁拦得住你纪幼蓝。” “不管南极北极,都没有待在我阿公身边舒服。阿公刀子嘴豆腐心,从来都是为我好,怎么会舍得我再去吃苦呢。” “你打住,别给我戴高帽。” “什么高帽?我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话,阿公本来就是这么好,天下第一对我好。” 任谁听完纪幼蓝这通花言巧语都得高兴得找不着北,纪善泉疼她没边儿,态度明显松动:“哪只脚生的冻疮?赵坚是怎么照顾的?” 赵坚是蓝星天文台的副台长,带领纪幼蓝和另一个研究员参加这次的科考活动。背地里被纪老爷子三令五申,纪幼蓝在他手下不能出一点差池。 纪幼蓝不知道,可也不难猜,“冻疮早就好啦,赵老师很照顾我的,您别挂心。” 程凤青道:“一会儿我去找点药膏,小九你记得涂。北宁冬天又冷,冻疮得了容易复发。” 纪幼蓝笑盈盈,又去搂程凤青的脖子贴贴:“还是舅妈对我好。” 纪云晔饿得快要起义,助力一把:“爷爷,这羊汤凉了更膻,您宝贝外孙女儿要挑剔的。” “阿公,您原谅我了吧?要是不原谅我,我以后就不吃饭了。”纪幼蓝最后拿乔,一脸说到做不到的样子。 祖孙俩脾气像了十成十,“不吃就饿死喽,饿死了我给你划拉进那个小盒里,南极北极都省得去了。” “阿公阿公阿公,求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骨头架子让你晃散了,你给我坐好,像什么样子。” 纪幼蓝讨好一笑:“我吃饱了好好孝顺您。” 她顺坡下来,一桌人终于动筷子。 席间暂时恢复一片慈孝,好像纪幼蓝不曾离开过八个多月。 程凤青照例跟老爷子交代最近的一些礼节往来,“初六琅玕宁家夫妻金婚,递了帖子来,我看云晔去露个面就成;十五黎老的重孙子满月,您记挂着要亲自去,礼都备好了;再过半个月,小九生日也到了,二十五周岁,您拿个主意,要不要大办?” 话头落在纪幼蓝这儿,她先发表意见,“不用了吧阿公,等我三十大寿的时候再搞些派头吧。” 纪云晔插话:“妈,怎么我三十大寿的时候没搞些派头?” 程风青剜他一眼:“怎么你三十大寿的时候没搞个对象?” “小九,你不愿意?” 纪幼蓝一点不掺假地摇头,“我跟几个朋友去玩玩好了,到时候日华哥跟我们一起,您不用担心。但是礼物您得照数给我。” “我才不乐意带孩子去。”纪云晔跟纪幼蓝差六岁两代沟,“纪小九,你还有脸跟爷爷要礼物?” 纪幼蓝脸和礼物都要,“不要的话,岂不是辜负了阿公疼爱小九的心意,对吧阿公?” “去去去。”纪善泉最吃这套,嘴上骂心里笑,“凤青,宗家二小子不是跟小九一天生吗,今年有什么信儿?” 程凤青答:“也没听说要大办,倒是他们家正给小宗议亲呢,二十五也该考虑了。”说到这儿看了眼另一个二十五岁的人,“上个月我堂哥家那女儿,叫小溪,您知道的,多乖巧可人,对小宗也有点意思。两家安排见了一面,谁承想回来跟洗了脑似的,说什么什么不婚主义,以后都不嫁人了。简直不像话。” “妈,早前我就跟小溪说过,宗霁不是她能降得住的,她偏不信邪。那小子是个正派人,但心里有点左性在。” 纪云晔添油加醋将宗霁的名声发扬光大。 程风青的堂侄女儿不是他洗脑的第一人,只要宗家接着安排,也必然不是最后一人。 这谁家还放心让女儿去接触? 不合适就不合适,非说些“歪门邪道”,搞不好再渡一两个有缘人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好好一个名门公子俊俏后生,北宁世家热门女婿人选,生生把自己的风评作成“离此人越远越好”。 “啊?他真是不婚主义吗?”纪幼蓝喝口汤,惊奇道。 这人上学时不可招桃花了吗。 “你上他的当?他十有八九心里有人。” “那不正好娶回家。” “肯定是人看不上他,要不然,就是他家里把他打死都不能同意那种,”纪云晔十分顺手把自家妹妹捎上,“跟你一样,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纪幼蓝不服但气弱:“我哪有?” 话赶到这儿,程凤青犹疑着:“爸,还有一桩,南边儿周家的老爷子,听说最近不好了,您看?” “姓周的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老爷子饭罢,搁下筷子。 这一桌人全明白,刚才纪幼蓝认错演那一出都是小打小闹,现在才是山雨欲来。 去年十月,纪幼蓝要死要活非跑南极去,导火索正是周家的一个“编外人员”。 周家祖上世代行医,后来靠医药发的家,百年门楣也算清贵,可上一辈出了荒唐事。 那个叫方玦的私生子比婚生子还要大一岁。 他十七岁那年亲妈过世,被亲爸带回周家养,享受周家子嗣同等的教育资源和生活水平。 周家太太忍着一口气,搏个大度贤良的名声,不在乎这些小钱,但周家的产业,方玦休想沾染分毫。 纪幼蓝什么时候喜欢上方玦的,纪家人不知道;他们发现的时候,据她自述状态,已经情根深种。 纪善泉不信,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情情爱爱。 于是把纪云晔派去,找他们探讨“没有物质的爱情到底是不是一盘散沙”这一哲学问题。 那方玦果然没叫人失望,观点深得纪善泉的心,直说以后都不会跟纪幼蓝有任何瓜葛。 倒是他这外孙女儿,左一句“我有钱就行”,右一句“我就是喜欢他”。 下场就是被停了卡没收了车,附送一句“你的钱都姓纪,敢花在别的男人身上试试!” 满以为她会知难而退,谁承想她气性大得哭了两天还不算,手一撒直接跑南极去了。 本来她去国外散散心,纪善泉也不会拦着。 只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早产,身体一直不大康健,家里人费心养了许多年。 南极那是多艰苦的条件,她从小到大都畏寒,万一有个好歹,纪家鞭长莫及。 去科考听着新鲜又光荣,可到底是苦差事,一走大半年,有家有室的都在顾虑。 偏纪幼蓝一个新进台的研究员主动请缨,谁劝都一句话:“为科学试验献身,义不容辞。” 这才一走八个多月,更是借着通讯不便,一次电话都没往家打。 右侧正厅里,自鸣钟节奏悠扬打了七下,余音荡完,餐厅还是一片寂静。 窗外天色已然黑透,纪幼蓝用餐巾把嘴巴擦干净,主动去掀她外公的逆鳞:“阿公,您跟周家爷爷几十年的交情说不要就不要了?您要是拉不下脸,我去帮您说合说合,顺便找方玦聊聊我跟他的关系,我正愁没有由头呢。” “小九!”程凤青扭脸制止纪幼蓝,耳朵上的两根白玉耳坠甩出利落的弧度,“爸,等立峰回来,我们做晚辈的去探望一下,您血压还高着,甭往医院去了。” 纪善泉横眉冷哼,“我看我离住院也不远了,说不好我跟那个老东西谁先走呢。” 纪幼蓝气焰灭了,总不能她把人气进医院,“阿公,我……” 话音未落,放在桌面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明晃晃的“方玦”跃入视线,她想摁掉都来不及。 心虚后是手忙脚乱,她哆嗦着想把手机倒扣,却在纪善泉威势的目光里乖乖交出去。 “手机你也别要了,这几天给我安生在家待着,敢找姓圆姓方的试试!” 真是惯的她! 纪善泉越想越控制不住血压。手机被扔到地上之前,纪云晔眼明从他手上一把夺过来,直接关了机。 “爷爷,小九混账,您别把自己气坏了。” 纪幼蓝嘴上反驳“我才不是混账”,心里知道手机落在她哥手里还有一线活路。 纪善泉此刻下决心要严厉管教她,“凤青,你张罗张罗,找几个好人给她见见,我就不信她一辈子鬼迷心窍。” 程凤青先前咽了一句话,此刻正是时机:“爸,不瞒您说,宗明怀夫妇前儿跟我喝茶,说小九和小宗既是一天生的缘分,说不定两人能处得来。他们家是有这个意思的。” 纪善泉当机立断,声压下来:“你去不去见。” 五个字如樊笼将纪幼蓝团团困住,压根儿也不是征求她意见,她哪还有胆子说不。 曲折挣扎一下:“这不病急乱投医吗,日华哥都说了人家心里有人。” 纪云晔根本不觉得这事儿,漫不经心道:“你俩一个症状,我看以毒攻毒正好。” 纪幼蓝被这奇葩的观点震惊到。 左看右看,左思右想,这一桌再没站在她这头的,她只能识时务:“去去去。” 大不了也被洗回脑。 宗霁还能一夕之间变心了不成。 2 02.一换一 南极八个多月换来两周的假期,纪幼蓝掐指算来算去,这半个月在老宅她外公眼皮子底下,她真翻不出什么浪来。 纪善泉发了话,必然不会让她在家里找到一台备用手机,甚至连网都给她断了。 因为宗霁还在国外出差,按头拉郎配的相亲计划暂时搁置。 纪幼蓝装乖讨巧当了一周的贤孝外孙女儿,早起陪纪善泉练太极,晚饭后要么穿街走巷遛遛弯,要么在后院的葡萄藤架下读书养性。 老年人的退休生活太健康,纪幼蓝自认不是健康的人,她作妖的心蠢蠢欲动。 “阿公,飞飞约我出去吃饭。” “让她来家里接你。” 她的怂包朋友曲飞飞小姐:那还是算了吧合北宁问问哪个敢登您家的门找不痛快。 打电话求助纪云晔:“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纪云晔无情:“好好说话,这不是你。” 被压在五指山下第八天,纪幼蓝等来了解救她的唐僧。 晚间凉风习习,气温很舒适,院子里点着淡淡的驱蚊香,祖孙俩在躺椅上各自捧着本书。 纪幼蓝心不静,好久假装翻一页,偶尔抬头,隔着葡萄藤架的空隙看天辨星位。 后门外的静巷,陡然传来汽车驶进继而停下的动静。 纪幼蓝耳听六路,“是不是日华哥回来了?我去看看。” 不顾老爷子捡起她掉落的书后训斥:“合着这么半天就看了两页!” 后院的门被推开,来人并不是纪幼蓝期待的纪云晔。 她欢快的步子打了个磕绊,转瞬又恢复更高的热情,惊讶道:“阿姐,你怎么来了?” 缪蓝穿着一身职业装,约莫是刚结束工作。 发丝卷着漂亮的弧度,温温柔柔的视线落在纪幼蓝的脸上,“南极晒的?” “嗯,那边紫外线太强了。” 她们姐俩都遗传母亲的白肤,极容易晒伤。起初在户外开展试验,纪幼蓝没防备到位,脸上是被晒脱皮过的。 回来这几天,还一直有些发红。 细高跟儿落在石板路上,缪蓝的手臂被纪幼蓝挽着,“阿姐,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先去找外公。” 缪蓝和纪幼蓝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自小被分别养在祖父和外祖家,但感情是一等一地好。 尤其是缪蓝对妹妹,熟悉两家的无人不夸:“阿蓝这姐姐当的,真没得挑。” 当初要去南极,缪蓝是唯一一个理解且支持她的人,甚至在方玦的事上,她也从没否定她或笑她天真,只说“感情需要经历”。 缪蓝把手上拎的茶叶摆到老爷子跟前的石桌上,娓娓道:“外公,太平猴魁,前一阵儿刚拍得的,您爱喝,帮我品品值不值。” “外公,我也想小九了,您不能总一个人霸着,这几天让她去跟我住吧。” “您放心,我走哪儿都带着她,您随时找我要人,我随时给您送回来。” “正好晚上二十四桥搞了些周年活动,我带小九去玩玩。” 一套成熟的“赎人”流程走完,纪幼蓝星星眼等着她外公点头。 果然,“阿蓝,你是让我放心的。看好她,别喝酒,不许在外面过夜。” “谢谢阿公!”纪幼蓝高兴得蹦高,“阿姐,你等我换身衣服。” 在纪云晔的书房里拿到自己的手机,很快上了缪蓝的车驶向自由。 纪幼蓝一边约朋友,一边说:“阿姐,阿公从来都听你的劝。” “那是看在太平猴魁的面子上,外公还是疼你。” 纪幼蓝不以为然,“那太平猴魁如果是日华哥拿来的,就不能把我换出去。” 又拉踩,“日华哥真没用。” 二十四桥是北宁首屈一指的私人俱乐部,成立于上世纪,纪家也有入股。主打高端和私密,接纳会员非富即贵。 缪蓝的车停在门口的时候,正好遇上从前方红色跑车下来的曲飞飞。 照看纪幼蓝的任务被外包给第三人,缪蓝说还要回公司加班,叮嘱道:“别喝太多酒,离开的时候要跟我说。飞飞,你跟九儿别玩太疯。” “放心吧阿蓝姐姐。” 两个女孩子八百年没见没半点生疏,话题从上次的聊天中断的内容又续上。 “还得是阿蓝姐姐出马,你早不找对人。” “还不是你太菜。” 侍应引着她们上楼,纪幼蓝后知后觉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专业的设备似乎在拍视频。 “这是哪出?” 曲飞飞十分大牌:“哦,我助理。” “您哪方面的助理?” “九,要不说你不该跑南极开荒,你已经跟不上我的步伐了,你已经配不上我了。” 助理说人话,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短视频软件,“纪小姐,这是飞飞的账号,我平时给她拍摄。” 纪幼蓝纳闷,“时代变了?二十四桥什么时候允许内部拍摄了?” “那你问他喽。” 富丽堂皇的旋转楼梯上,迎面遇到下楼的言回。 二十四桥换了当家人,言回是新老板,改了很多规矩,“各位姑奶奶随便拍,咱这儿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对吧,常来光顾才好。” “回回,好久不见,你变得这么有范儿啦。”纪幼蓝眉眼弯弯,熟稔叫他。 言回气结,整个北宁,也就她跟他有仇似的叠字称呼他。 说她还不改,他不计较行吧。 “九小姐逃出生天了?”言回假模假式地绅士着,“待会儿我让人送瓶好酒给您庆祝。我看孔葭也在楼上,几位玩得开心。少陪。” 三楼的宴会厅,开放的舞池里俊男靓女成双成对,二层的乐队切换不同风格的舞曲。 纪幼蓝和曲飞飞一进来,就被孔葭招呼过去,落座以后,好姐妹之间互道一些肉麻的思念之情。 曲飞飞捞了一杯charlesheidsieck饮尽,一副开干的架势点开手机备忘录,“九,你不知道,你不在这么长时间,发生了多少大事,wuli葭仙儿对这些又不感兴趣,我全憋着等你回来讲个够呢。” 她巴拉巴拉,讲谁和谁订婚了,谁把谁踹了,舞池里哪个跟哪个不对付了。 纪幼蓝:……拿备忘录给我讲八卦,别太离谱。 孔葭接道:“最大的事应该是我们曲小姐会赚钱了,一度扬言,迟早有一天把她爹拍倒在沙滩上。” 曲飞飞:“低调低调,我爸正找我给他拍代言呢,勉强收个亲情价。” 纪幼蓝对这个挺好奇,曲飞飞风光得意,讲自己的“发家史”。 她去年十月在短视频平台开了个账号,一开始随手发的一条日常,没想到爆了,大半年下来,积累了快两百万的粉丝,俨然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了。 纪幼蓝搜索她的账号点进去,封面一扫过去,人设就有了:美商极高的富家千金。 主打一个真实加奢侈。 置顶第一条,一点不避讳告诉粉丝自己的双眼皮是割的,还出了攻略,评论里清一色“好自然完全看不出来”的彩虹屁。 “你是不知道,经咱们曲小姐一宣传,北宁这家机构的双眼皮手术排队排到了明年。” 曲飞飞快速眨着眼睛让纪幼蓝看她的双眼皮:“是不是跟娘胎带出来的一样?” 纪幼蓝:“够美了您,当年打个耳洞都怕疼,出息了出息了。” “你不懂,生命在于折腾。” 曲飞飞真有两把刷子,纪幼蓝被吸引刷了好一会儿她的视频。 “飞飞,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多粉丝的?我们台里最近也在搞这些宣传的视频号,压根儿没人看。” 曲飞飞一秒端起为人师的架子:“想让人看还不简单,纪大科学家一出镜,哇塞美女给我科普日月星辰!我保证蹭蹭涨粉。” “少来,”纪幼蓝找到蓝星天文台的官号把视频点开,“你告诉我哪个不美,哪个不帅。” 他们台里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谁不欣赏美的人?但凡需要真人出镜的,挑选的都是台里公认的俊男美女。 “美人跟美人又不一样,他们嘛……”曲飞飞试图组织一些专业术语,“确实是正统又知性的那种科学家,可根本没有意外之喜,就是反差感你懂吧?” “打比方像咱葭仙儿,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儿,你拍她读书烹茶,肯定就没有她骑机车吸引人对不对?” 孔葭拒绝当这个比方,“再提机车跟你急。” 曲飞飞上手捧着纪幼蓝的脸,痴得很,“再看九儿你,最不像科学家的科学家!你这双狐狸眼睛往那一戳,立马把网友勾来,三魂七魄全摁住了:美女姐姐是打哪个星球下凡来的?” 纪幼蓝:……谢谢,一时不清楚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但我们这是科普宣传,不是聊斋志异。 “然后我就被骂学术妲己对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曲飞飞干笑两声,“反正你们也没kpi,要不你先在我的视频里露露脸,看看反响。” 说着招呼她的摄影拍纪幼蓝。 “嗯我谢谢你,后期全部码死。” 纪幼蓝也明白了,曲飞飞完全不是一个赛道上的,科普官号绝对不能按她那种个人风格极强的账号路数来。 她日后再瞎琢磨吧。 宴会厅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孔葭此地无银地挡住纪幼蓝的视线,“呃,九儿,你陪我去洗手间吧,最近新换的洗手液味道挺不错的。” 纪幼蓝面无表情:“让言回给你批发回家洗个够。” 新进来的人是方玦,臂弯挽着一个女孩儿,宴会的负责经理来迎他们。 他穿着白色的西装,气质很不一样了,看起来精致又考究。 经过她们这桌时,方玦神色平常,像不认识她,连朋友之间的点头问候都没有。 “他怎么会在这儿啊?” 纪幼蓝的语气里似乎只有不解。 方玦不是二十四桥的会员,以前纪幼蓝想带他一起进来的时候,他都不愿意。 没道理忽然愿意被别的女人带进来吧。 曲飞飞刚才讲的八卦里,故意漏掉了真正的大事,这时候不得不补上,“他吧,我觉得很快就改姓周了。周家那一对姐弟,好像都胸无大志,还有那个倒霉的爹,正事不干天天跟他太太干架,反正现在乱成一锅粥了。等他们家老爷子一走,不定谁上位呢。” “挽着那位呢?” 孔葭道:“钟凝。你没印象吗?高中还是咱隔壁班的。她家跟周太太娘家沾亲,按说应该不对付,两人怎么搭上的还真是个谜。至于是不是男女朋友,很难说,不过两个月前钟凝过生日,方玦是在的。” 方玦和钟凝落座后,钟凝不时附在他耳侧说些什么,关系界定不明,但他显然不排斥她的靠近。 方玦这人,对外人的防备心很重,能做到这样,起码说明他是信任钟凝的。 曲飞飞和孔葭乱七八糟转移话题,“这餐点长得还挺抽象的,九儿你多吃点,再瘦对a都没有了。” 纪幼蓝坦诚得可怜:“我没有胃口,也没有对a。” 曲飞飞往她胸口瞄,水蓝色长裙上半身的设计亮点只在腰上,胸部的曲线被弱化,但不难看出有料。 “我刚瞎说,有的有的。” “我一直是c啊。” 曲飞飞:……别太过分了你这女人瘦哪儿都不瘦胸是吧。 孔葭靠点谱:“真就这么喜欢吗九儿?他吧,长得是不错,但他的个性,还有那乱糟糟的一家子。n年前的旧情真没必要挂念。再说了,你小细胳膊能拧得动你们家老爷子大腿吗?” “十八九的帅弟弟不要太多,活儿好又听话,实在不行我call一个过来,立马哄得你忘记姓方的。”曲飞飞说着就开始翻手机摇人。 舞曲切了一首探戈,方玦和钟凝步入舞池,俊男美女,舞步和谐,看起来好不登对。 纪幼蓝不由自主望去,方玦此时是再有礼不过的绅士,行动和目光都以他的舞伴为中心。 但钟凝几次和她的视线接上。 高昂的头颅,外放的笑脸,交握的双手。 若有似无的不屑和挑衅。 因为方玦? 这算什么呢。 纪幼蓝叫了个服务生来,打包了宴会的特色餐点让人送到缪蓝的办公室。 她暂时不想在这儿待了,“飞飞,阿葭,我去找我阿姐了。” 孔葭有些不放心,“九儿,待会儿还有烟花秀呢——” “算了,让她自己待会儿吧。” 3 03.除颤仪 二十四桥二层台球厅,今晚安静得有些异常。 八张桌的人全围在一起,当观众的兴致比自己打球大,实在是难得见两位高手比个友谊赛。 宗霁和杨舟还剩定胜负的最后一球。 宗霁握着杆,是胜券在握的状态,杨舟在他耳边干扰:“我看你这杆不太行,弃权咱还算平手。” “啧你相到哪家的千金了,我一表姐也看上你了,我给劝住了,兄弟够意思吧。” “友谊赛友谊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宗霁不为所动:“少跟这儿废话,你死皮赖脸要跟我比的,明儿把那辆h2押到我车库。” 比赛的彩头,川崎的一辆机车。 宗霁俯下身,准备来个漂亮的一杆进洞,房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了言回。 他右手拎着一个蛋糕,满面春风,不明就里直接走到众人围着的台球桌前,“哥儿几个也不白来,正好沾二十四桥的光,切个生日蛋糕,就当宵夜了。” 杨舟眼明手快,夺过蛋糕往桌上一放,球都被他拨乱,“可不是,周年庆就得吃蛋糕。” 言回:“……” 什么东西嗖的一下从我眼前过去了。 “饿死鬼投胎啊你不嫌这桌脏?” 宗霁把杆一撂,这还比什么。 今天纯粹是来找气受的,他昨晚才回国,一落地言回就开始电话骚扰,把他叫来又半天不见人影。 杨舟也是个有病的。 蛋糕被拿到卡座那边的桌子上,听取嫌弃声一片: “大晚上的吃这玩意儿也不怕腻。” “言老板有这闲工夫把那套羽生扑克牌开了给我们品品。” 言回有模有样,还往蛋糕上插了蜡烛,“不说酒我差点忘了这茬。” 他吩咐服务生去地下酒窖里取瓶红酒送上去。 “猜我刚遇着谁了?” “前女友?” “放屁,本人全网无前任,少给我造谣。”言回把蜡烛点上,换了副腔调,“宗哥哥,来唱首生日快乐歌,快,咱这儿就你有黄鹂般的美丽歌喉。” 没等宗霁骂他,其他人都受不了了,“言回你小子可真够恶心的。” 言回无辜加纳闷儿,“纪家小九叫我‘回回’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义愤填膺呢。” “怎么着,你遇着的是这位?” “可不是,正跟楼上宴会厅呢。” 宗霁向后靠在沙发背上,舒展放松些。 还行,今天也不全是来找气受的。 他主动搭理言回:“她自己来的?” “我听是缪家那位姐姐送来的,还有她那俩闺蜜一起。” 多有人对纪幼蓝半年多以前的叛逆好奇,话题又扯到了相关的方玦,“周家那位姓方的也在?言老板,你发财了,二十四桥今晚够热闹的。” “我寻思纪九看上我也不至于看上那位吧。” “你也靠边站,就他们家老纪那么疼孙女儿,咱这儿没几个入他眼的。” “几个胆子啊敢叫老纪。” “嘴瓢嘴瓢,别给我说出去。”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在场似乎只有宗霁泯灭了这一天性。 蛋糕上的蜡烛还在烧,散出的味道直呛人。 他俯身过去一口吹灭,不咸不淡支使言回:“把蛋糕切了。” 言回诧异:“你还真要吃啊?这……够甜的。” “我忽然就想吃点甜的。” 众人不知他怎么突然不对劲,可能是因为刚才被这蛋糕截了胡的川崎。 言回道:“成成成,给你切,要不要许个愿先?” “行啊。” 言回开玩笑说的,没想到宗霁居然从善如流。 “第一个愿望,许给杨舟。” 杨舟:……不用了吧你看起来好像要诅咒我。 果然听他道:“你那辆h2烂车库里。” 杨舟天真地摆手:“愿望说出来,不灵不灵的。” “第二个愿望,许给二十四桥的言老板,下个周年庆,希望没您事儿了。” 没他事儿不就下台了吗? 言回琢磨过来骂:“宗霁你大爷!” 大爷发话:“赶紧切。” 刚才被言回吩咐送酒的服务生这时敲门进来回话:“老板,纪小姐已经离开了,曲小姐和孔小姐不爱喝,您看这酒?” “放这儿吧。” 服务生正要走,宗霁又问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她自己走的?” “宗先生,这个我不太清楚。” 宗霁手里把玩着言回刚点蜡烛的那只打火机,火苗明灭间,他又问:“还有什么人离开了,拣你知道的说。” 服务生职业素养超高,开始报人名,一连串过去他都没什么反应,好像没一个让他满意的。 “……还有,对了,还有咱们新进的会员方玦先生。” 宗霁终于喊停,“行了,你去忙吧。” 鉴于他刚才的表现,没人怀疑他问这些话的用意,只当又是找茬。 言回把蛋糕歪七扭八切好,想吃的人都分到一块。 宗霁勺子一挖尝了一口。 根本也不甜,长得还这么丑。 什么东西。 / 纪幼蓝没去缪蓝的办公室,绕到了二十四桥背后的凌暄江,江边有许多人三三两两结伴在散步。 她找了个长椅坐下,手机里翻到朋友圈。 纪云晔之前帮她发了条【闭关断网,有事电联】的朋友圈,留了纪家老宅的电话。 评论里好多人留言或私戳问她怎么了。 没有方玦。 真是好笑。 她因为方玦的一通电话被没收了手机,可始作俑者就跟逗她玩儿似的,再没了音信。 在南极那么久,通讯条件再不便,她也能经常收到缪蓝和纪云晔的问候,甚至不那么熟的朋友都有消息来,问她南极好不好玩。 但方玦始终没有只言片语传递过来。 在她最不喜欢的冰天雪地里,她失去了和他的联络。 任性一点,应该怪他的。 但她太了解方玦了。 如果有更轻松的路,她有什么立场阻止他去选择呢。 他们第一次认识时,就应该预见到如今的局面。 方玦十七岁被接回周家,转到十九中上高三,和纪幼蓝同班。 很难说一开始对他产生太好的印象,因为他那时候不爱跟同学交往,和纪幼蓝仅有的交流是她作为物理课代表找他收作业的时候。 偶然遇到他那位聋哑的小妹方意,是他们关系亲近的开始。 方玦那时候不住周家,周家太太也省得跟他相看两厌,让人给他在校外租了个房子。 生活费不克扣他就不错了,自然不会承担那个跟周家没半毛钱关系的聋哑小孩的生活和教育。 方意那时候还不到十岁,一个人在家做饭被热水烫到了,只知道去十九中找哥哥方玦。 当时正值午休,纪幼蓝从校门口出来便看到这个蹲在石阶上泪流满面的小女孩。 弯腰问她话也答不出来,只伸出两只小手不停地做手语,纪幼蓝才看出她是个聋哑小孩。 十九中一个慈善社团上过两节手语课,纪幼蓝搜刮记忆连比划带猜,让方意对她产生了信任,带进学校的医务室处理烫伤。 方意没上学,但是认字,写出方玦的大名表示要找的人是他。 纪幼蓝在班群里第一次私戳他,方玦匆匆赶来,严厉地骂方意为什么不等他回去,又在方意比划说想给他做好饭时红了眼眶。 从医务室出来,纪幼蓝说请妹妹吃午饭,方玦推辞,但方意喜欢她,三个人便去了校外一家学生常光顾的餐馆。 吃完饭将方意送回家,方玦和纪幼蓝回学校,纪幼蓝问他,为什么不给妹妹戴人工耳蜗。 “人工耳蜗要二十万,我暂时没有这么多钱。” 二十万是多少钱呢? 是纪幼蓝过年一次收到的压岁钱,是她参加一次冬令营的钱,是她脖子上那条项链的钱。 仅仅需要二十万,方意的人生可以翻天覆地地变好,也仅仅是这二十万,方玦拿不出来。 纪幼蓝为自己何不食肉糜的话感到震惊加羞愧,冲动想帮他出钱的话也被他加快的步子按下。 他连背影都在说:我不接受怜悯。 后来,纪幼蓝有意无意开始多照顾他,也在绞尽脑汁想,有没有体面的法子让方玦接受二十万块钱。 周家婚生的两个孩子也在十九中,一个高二,一个在初中部读初二,有时候会故意找方玦不痛快。 纪幼蓝遇到两回,帮他解过围。 可是方玦一直在拒绝她的靠近。 他再清醒不过,纪幼蓝跟他立足于两个世界中。时空偶然交汇,本各有轨迹,唯一下场是渐行渐远。 就像周家那两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但面对纪幼蓝却不敢得罪。 她明亮大方,善良有心,而他隐忍孤僻,生有原罪。 来救他吗?他并不需要。 纪幼蓝把这条朋友圈删掉,下拉刷到新的动态。 通讯录里太多人,有些她都对不上脸,但她立刻就确认了这位“zn”是谁。 简单的文案:【和他的第一支舞。】 照片是他拍,舞池里人数众多,焦点只在相视而笑的一男一女。 方玦和钟凝。 纪幼蓝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加的这个号,点进她朋友圈看,也只有这一条。 没有共同好友点赞,像是专门发给她看的。 九点钟,二十四桥周年庆最大手笔的一项活动开始。 江边的烟花升腾于空中绽放,代表俱乐部的各种意象依次亮相。 围观群众渐多,还有不明就里的人议论不年不节的谁家搞这么大阵仗。 纪幼蓝被热闹的氛围感染,暂时忽略要不要点赞的纠结。 仰着脖酸退远一点,忽然有点后悔,她应该去二十四桥顶楼赏烟花的。 最近怎么这么擅长给自己找罪受。 她举起手机想记录点美好的东西,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骤然传来一阵慌乱。 七嘴八舌的议论:“怎么回事,怎么倒下了?” “快打120打120。” “是不是要心肺复苏啊?” 纪幼蓝听到几个关键词,立刻反应过来,她挤入围观群众,看到一个倒地的中年男人,旁边一个穿着帽衫的小哥正蹲在旁边判断情况。 看样子是专业的急救人员,他喊道:“拜托大家去找找附近有没有aed,aed。” 帽衫小哥字字清晰,摆出标准的姿势开始给倒地的男人做心肺复苏。 纪幼蓝毫不犹豫地上前来,学过急救的人都有些默契在,心肺复苏极耗体力,她有能力,可以随时接替。 他们轮流按压,始终没什么效果,再拖下去,必须要除颤仪才行。 或许命不该绝,很快有消息传来,“这辆车里有aed,但车上留的电话没打通,上面写了必要时可破窗,可是那车……” 别说车头威风凛凛立着的一对翅膀,单是那拉风的车牌号,碰瓷的看到都得原地表演医学奇迹。 再不识货的也明白这车轻易碰不得,虽然有免责声明,可谁敢赌自己的家底够不够填这车窗的窟窿。 做好人好事也得掂量掂量代价。 纪幼蓝分心朝车一望。 好家伙,典藏款的宾利飞驰。 整个北宁预计不会超过十辆,她被纪善泉没收的车里就有同一款。 车主非富即贵,纪幼蓝说不定全认识。 车上留的电话肯定是司机的,人命关天的时候联系不到。 纪幼蓝额头冒汗,若说车主是旁的任何人,她还真敢手起窗破,哆嗦一下她白姓纪。 稍后车主还得赶来赔不是:“怎么劳动我们九小姐干这种粗活儿?磕着碰着我长仨脑袋也担待不起。” 但就这么寸不是别的主。 整个北宁在车上配aed的,除了宗霁,不会有第二个人。 一年以前,宗霁接手宗家的恩宗集团,第一件搏出名声的事便是和北宁市政合作,捐了上千台aed配备在各大公共场所,包括学校、地铁站以及大型公园体育馆等。 甚至他私人的车以及集团名下的公务车也是每辆都配备。 这种造福市民的善行义举很快被宣传开来,就算有质疑是作秀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如潮的赞赏中。 集团的声誉和名望达到巅峰,更实际的,股价水涨船高,投入的设备成本收回了百倍的利益。 当初集团有多少人嘲讽他慈善不是这么做的,事后就有多少人夸他目光深又远。 他一度成为北宁二代三代子弟的标杆。 哪个不被拎出来跟他比:“我不求你跟宗家小霁那么有出息,单把这点家业给我守住了行吗?” 纪幼蓝对此评价:别太夸张。 其他方面她不了解,毕竟他们关系真不近。 但宗霁对爱车的宝贝程度,她是领教过的。 屈尊点说,宗霁算她的半个师父。 机车轿车卡丁车,都是他教她开的。 孔葭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迷恋上骑机车。 宗霁还是一位儿童时,就参加少儿摩托车比赛拿过奖,他家里还专门有一片机车训练场地,于是兜兜转转找到他来教。 纪幼蓝原本只是陪孔葭,莫名其妙变成宗霁“教一送一”的搭头。 孔葭真是仙女下凡来着,犯了错宗霁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倒是她这个搭头,可能在他眼里资质太过平庸,压个弯要被他念叨一百八十遍。 还有三年前一次,她有急事借了他的车开,结果不小心蹭了那么一下。 他一通火发完,俩人差点割袍断义。 帽衫小哥再次接力按压,纪幼蓝起身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胳膊还有些抖,她甩了两下,冷静道:“我先联系车主试试。” 实在不行,她就成全“宾利车主不计损失只为救人”的美名。 4 04.双眼皮 台球厅内蛋糕分完,大半都被剩下了。 室外燃放烟花的动静起来,言回开了两瓶麦卡伦72。 大家举杯,稀里糊涂地庆祝完,接着打球。 宗霁拿出虐菜的架势全照着杨舟来,台球碰撞脆响连连,杨舟生怕自己的下场跟这球一样,主动投降,“哥哥哥,我认输了,车明儿给你送过去,c版的,包您满意。” 宗霁也不在意他认不认输,换人上仍是毫不留情。 言回拄着球杆,真搞不懂他,“您这脾气,比我们家阿兹海默的老太太还善变。” “你来?” “我不来,你也别来了。” 旁边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铃声不是系统默认,言回迟疑了一下,“你的?什么时候换的?” 宗霁直接撂下球杆,捞过自己的手机,确认来电备注不是自己眼花。 他走到窗前接起,没预备好要讲什么话,对方先密集地输出:“天哪我还以为你把我拉黑了这么久才接。” 纪幼蓝一句焦急的抱怨让宗霁始料未及,没等接茬又听她语速极快地命令:“我是纪幼蓝,二十四桥南区停车场五个九是你的车吧?赶紧让人过来把锁开了,我要用你车里的aed。” 二楼台球厅窗外,隔了一块草坪正是南区停车场。 宗霁拨开窗帘,露天广场的照明有限,他仍然很快锁定了纪幼蓝的位置。 理智能意识到,电话由她打来,aed必然不是用在她身上。 眼睛确认她没事,攥着窗帘的手松开。 她站在他的车旁,一手不自觉地捋自己的头发,很着急的样子。 不远处还围着一群人,纷纷乱乱,应该是出事了。 宗霁回头:“言回,桌上车钥匙给我!” 言回意外他语气里的严肃,拿起车钥匙一扔,抛物线落到宗霁手上。 宾利的水晶切割大灯闪了两下,宗霁看到纪幼蓝打开了后备箱。 “右边那个红色盒子。” “谢了。” 耳边电话被挂断,宗霁拎起外套往外走,“下面停车场有人出事了,言回,让急救医生快点过去。” 纪幼蓝顺利拿到aed,和帽衫小哥配合。 傻瓜式操作没有任何难度,需要的只是由学习和经验打底的心理素质。 设备启动,旁观的人都提着一颗心。 躺在地上不动的人被电击后,身体不由颤动了一下。 系统提示继续胸外按压,纪幼蓝又接上。 她真没什么力气了,按一会儿幅度就跟不上。 旁观人群中传来激动的声音:“医生,医生来了。” 二十四桥的服务方方面面都到位,值班的两名急救医接到通知后及时赶来。 纪幼蓝快速地告知医生目前的状况。 她尽力了,剩下的事情需要专业的人来处理。 从人群中撤出来,她的手臂仍然发抖。 靠着宗霁的车借点力,她想打个电话跟缪蓝说先回家了。 摸包摸了个空,手机没在。 大概是刚才跪在地上急急忙忙,没注意掉出来了。 “给,是你的吧?” 帽衫小哥这时走来,送回了纪幼蓝的手机。 她笑笑接过,“谢谢。” 方才也算一场小型的风雨同舟,纪幼蓝无可置疑的美貌和沉着镇定的表现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帽衫小哥没走,和她搭话:“你也学过急救?” “对。” 她以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她是躺在地上的那个。 南极之行,台里也专门培训了各种急救知识。 变化莫测的极端环境中,也曾遇过他国一位科考队员命悬一线的情况,众人接力救回来的时候,为生命赞叹的欢呼不分国界。 纪幼蓝没必要跟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讲这些,她有点累了。 帽衫小哥接着说:“缘分认识一场,我姓高,有没有荣幸交个朋友?” “这种缘分是不是不太吉利?” 是婉拒了,但没被接受,“那希望下次见面没有突然倒地的大叔,只有我们。” 纪幼蓝:……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纪幼蓝——” 宗霁的声音夹在救护车渐近的鸣笛声中,传进纪幼蓝的耳朵里。 她当下产生一个直接又肤浅的想法:宗霁的声音比帽衫小哥的好听。 他几步就走到她身边。 没想到他就在附近,原本预备联系不到他再找言回的。 大概是斜靠着车的缘故,又或许是他们好久没见过了,她觉得他好像长得更高了。 于是有了一个更离谱的想法:“二十五鼓一鼓”未必是安慰剂,他们一样大,或许她也可以再长高点。 她差两公分一米七,对这两公分有点执念在。 宗霁一偏头,左耳耳垂戴着的一颗蓝钻耳钉暴露在纪幼蓝眼中,在室外光线不好的条件下,仍不妨碍肉眼看出这颗钻的净透。 真变了这人,以前从没见他戴过这个。 宗霁的存在感过强,帽衫小哥问:“你……朋友?” “嗯,”纪幼蓝拍了拍身下的车,“车主。” 有点知难而退的感觉,帽衫小哥不纠结跟纪幼蓝交朋友了,“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纪幼蓝仰着脸问宗霁:“什么时候回国的?我差点要砸你的车窗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国外?” “啊?听大家闲聊说的。”总不能说两家长辈正等着你回国跟我相亲吧。 看他的表情,好像还不知道这事儿,或者压根儿也没那意思。 倒地的大叔被抬上救护车,二十四桥的急救医把aed整理好送回来。 “电极片一次性使用,您记得更换。” “知道了,人怎么样?” “已经稳住了,多亏了纪小姐和那位先生的急救。” 宗霁看向纪幼蓝。 新闻照片中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知她在南极不好过,如今看真是瘦削了许多。 但她仍饱有强大的心念和能量,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中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改明儿得让你们老板给纪小姐送面锦旗。” 到底是在二十四桥的活动场地,今晚这么大张旗鼓,真出了事就算不担责,麻烦也不少沾。 纪幼蓝不谦虚邀功:“回回是该好好谢我。” 宗霁开了后备箱把aed放回原位,纪幼蓝视线落到他的车牌上,还是有些意外他会用这样的靓号。 数字组合本身不具意义,可人都喜欢讨个彩头。 尤其是他们这些不缺钱的,物质追求都腻了,兴趣广泛得没边儿,到最后尽捣鼓这些花里胡哨的玄学。 响当当的“九五至尊”一亮相,竟让宗霁也沦陷了。 纪幼蓝笑他:“宗二哥,这几年越活越俗气了。” 宗霁闻言皱眉,左边眉为那声“哥”,右边眉为那句“俗”。 北宁世家这一辈的公子千金,按年龄大小,互相之间序个兄弟姐妹再正常不过。 只他们俩的关系微妙,相邻产房同天诞下的,分不清谁先谁后。 年少时宗霁非充大,按头纪幼蓝叫他一声哥,她怎么都不愿意,跟他对着来:“要叫也是你叫我姐。” 宗霁现在可不想认她当妹妹。 他丁点不客气地回敬:“比不上纪小姐淡泊名利,溜达到南极搞科研,冰天雪地清清贵贵,怎么回来沾染我们这起市侩俗人?” “南极把我冻死了。” 她忽然抱怨似的来了这么一句,那冷气好像追她而来降临五月的北宁,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一走八九个月,跟全世界作对似的去吃苦受累。真当转了性,骨子里千金小姐的娇气一点没磨掉。 宗霁把搭在小臂上的外套扔给她,沉沉问:“以后还去吗?” 纪幼蓝也不跟他见外,衣服披上,“看台里安排喽。” “你们赵台安排得了你?” “我很听话的好不好?” 宗霁像听了三车笑话,轻嗤:“你不说还真看不出来。” 纪幼蓝怎么听他那笑都像嘲讽,她不服输地盯着他,搞得宗霁错觉重重:“你那什么眼神?” “等一下——”她看着看着,忽然咂摸出点不一样来。 这人怎么变成了双眼皮? 她对他不算了解,但这人的单眼皮曾经是出过名的。 当年在十九中,有个大胆的女生追宗霁,晚自习下课来表白,曾极力阐述自己是如何为他那双眼睛着迷。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单眼皮。” “你用这双眼睛看我的时候,我觉得你应该也是喜欢我的。” 宗霁拽得要死,肩上的书包一扔,直接拉过看戏的同桌言回演示:“我看谁都这样。” 言外之意,多情别自作。 岂料言回十分没出息,当众把他的台拆了:“靠别这么看我,我他妈真觉得你在爱我。” 为此宗霁第二天戴了墨镜来上学,被风纪主任勒令摘下的时候,他胡诌说自己过敏了畏光。 后面被班主任整治,当场拍下他那双眼睛,把照片投在屏幕上,让全班同学做写作练习:“每个人都给我好好观察,细节、神态,字数没有上限,写出花儿来最好,我就不信脱不了敏了,是吧宗霁同学?” 班级四十个人水平不一角度有限,关键特征总会拿捏准:单眼皮、黑眼珠、长眼型。 纪幼蓝早不记得自己挤牙膏一样挤出了多少字,她不擅长作文,当然不喜欢这样的临时加练。 但她不会否认宗霁的眼睛实在迷人,大概跟稻草人对视都能拉丝。 他的眉弓太过巧夺天工,一弯一折的走势比cg建模还要卡人的审美。 与之相配的眼睛自非凡品。 不靠双眼皮的那层褶子加成,他的眼型本来就很漂亮,睫毛不长但浓密,眼皮细薄平顺,瞳仁黑亮,有光折出来,会造成湿漉漉的错觉。 情愫浓稠到让人顾虑承受不起及至担心情深不寿,但是眼下一对卧蚕包藏了稚气的无辜态。 似乎谈情说爱的关系里,他是会受伤的那位。 只是他好好的单眼皮为什么会变双?莫不是受了曲飞飞的启发? 纪幼蓝的视线来回描着宗霁眼皮的褶子,一时只剩好奇:“你的双眼皮是在哪割的?好像比飞飞的还自然。” 宗霁:……我自己长的当然自然。 饶是他经过无数离谱发言的洗礼,包括二百五言回的“你洗脑人家不结婚不会真要出家吧”,以及清澈愚蠢大学生助理的“小宗总,向北开是怎么走?我找不着北了。” 他也没做好心理准备,这辈子有人会怀疑他去割双眼皮。 这人去了趟南极,脑回路怎么变得这么清奇? 宗霁堵了一口气没上来,纪幼蓝看他面色不霁,猜想他是不是不太满意,“你的眼睛不管单双都挺搭的,而且双眼皮好像比单眼皮更好看。” 宗霁:……清奇得可爱。 他的眼睛是内双,平时只当单眼皮看,但是劳累虚弱或生病不适的时候眼皮沉重,会翻成明显的外双。 出差这几天连轴转,今天难得休息,一早又被言回的电话吵醒,眼皮保持外双的状态已经一天了。 她虽然瞎猜一气,可确实是第一个注意到这点的人。 宗霁用力眨了下眼睛,试图把双眼皮的褶子翻进去,“我今天有点累了……” “别累呀——”言回的声音骤然楔入。 5 05.刮刮乐 言回站在宗霁身侧,纪幼蓝的感觉更加明显,她抱着胳膊纳罕道:“回回,是你缩水了还是他长高了?你们差距怎么这么大了?” 男人不能接受任何有关“长度”的质疑,言回本来慵懒松垮,倏地站直,不断拿手比划自己和宗霁的头顶,证明纪幼蓝是胡说八道。 “哪有差距?我他妈分明是被你叫矮了。” 他奶都不这么叫他了,生生比她矮了一辈儿似的。 “但是你看着就是比人家矮嘛。” “你才矮呢,一米七都没有充什么大个儿。” 宗霁把言回的手拍掉,“别挣扎了,你腿短。” 言回:歪妖妖灵吗,这里有人人身攻击。 纪幼蓝闻言,往俩人的腰胯瞄。 言回穿得相当正式,西装外套掩住了腰线;倒是宗霁,烟灰色的休闲西裤显得腿又长又直,右手垂在侧边,腰线有没有提高不确定,腕线过裆是分明的。 她无遮无拦的目光被宗霁一个响指打断,“纪幼蓝,你胆子别太大了。” 话音被乍响的鸣笛声盖住,纪幼蓝没听清,略显迷茫地问:“什么太大了?” “心太大。”言回及时结束这段走势离谱的对话,“我让人送面大大的锦旗到你们单位去,这加官进爵管用吧。你明天上不上班?” 虽然没啥用,但不要白不要,纪幼蓝道:“你先送一面到我阿公那儿,在他跟前多夸我两句,等我这周休完假再往台里送一面。” “我给你批发百八十面的。”言回一掐日子,“你还一周假?赶巧了到你俩生日,要不今年……” 话没说完,纪幼蓝的手机响了铃。 来电显示上,是明晃晃的两个大字:方玦。 宗霁细琢磨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几分钟前他接到她电话的情景再现。 她同样迟疑了一会儿才接,同样是对面先开口,有些急地问:“你没事吧?” 纪幼蓝眼神向面前的两个人示意,拿着手机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言回拍宗霁的肩,“走吧,人家小情侣起腻呢。” “不都拆散了吗情什么侣?”宗霁驳道,视线跟着树下纪幼蓝的身影,“衣服还没还我呢。” “你就缺这件衣服?” “我冷。” 言回上手碰他的额头,“冷?我看你是脑子有火。” 好在纪幼蓝说了没两句就回来了,愉悦洋溢在眉眼之间,像有什么大事,急忙跟他们告别:“我还有事,先走了。” “去哪儿?顺道把你带过去。”宗霁的视线落在她裙子下方皱起的两块,“膝盖能行?” 纪幼蓝今天穿的长裙,但也只是薄薄一层缎料,方才为了做心肺复苏跪在地上许久,使了十足的力,膝盖自然会被磨到。 现在没什么感觉,只零星有点发热和痒痒的感觉,但她预感会肿两天。 这人……心也太细了吧? 不谈个女朋友可惜了。 纪幼蓝踢踢腿说没事,不忘把肩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宗霁。 晚风拂过,扰了一点香送到鼻尖。 “谢啦宗二哥,还挺好闻的,你用的什么香?” 宗霁不想被她又一个无厘头的问题荼毒,用他的双眼皮大眼冷冷拒答,也不接自己的衣服。 言回顺手做好事接过来,“你不说冷吗?人还你了。” “啊?你冷吗?你自己给我的,感冒了别赖我。”纪幼蓝不解,可显然也没有一定要弄懂的必要,“回回,锦旗别忘了!” “纪九你——”言回气急败坏,眼看着她踏着轻松的步子走了,“你俩一天生的称兄道妹起来,正经她该叫我一声哥才是。” 言回跟纪幼蓝的舅妈程凤青沾点亲,八竿子乱打确实能理出一线兄妹关系。 宗霁的手机又有来电,他接起,只听了两句便没了耐心:“大小姐,别收了奶奶的好处就不顾你亲弟弟的死活,哪家千金我都不见。操心您的民生成吗?我不配您三天一个电话的关爱。” 没等对面反应过来,他把电话挂了。 言回:震惊,你好像要造反了。 “等你跟你姐见面能通知我一声吗?我想见识一下。” 宗霁:? “看你是怎么被揍的。” “外套送你了,回回。” 宗霁撂下言回和自己的车,像纪幼蓝一样用脚走路。 只不过纪幼蓝目的地明确,进了二十四桥旁边的一家咖啡厅,而他绕了两圈才找到一家便利店。 他进去不买其他东西,在收银台旁边窄小的彩票售卖区,“老板,买两张刮刮乐。” 时间晚了老板犯困,迷瞪着眼问:“要哪种?” 宗霁抬手指着那张黑金色的超级九,“那个。” 老板起身去拿,“只剩一张了,再来个别的?” 说着开始推荐哪种中奖率高,被打断:“不用了,就这一张。” 宗霁付了钱,老板把刮刮乐递给过去,看清客人面目的瞬间不困了。 嚯,这么英俊又贵气的人,屈尊来这儿买一张刮刮乐?不会中个大的吧。 老板的视线跟随宗霁手里的卡片刮开覆膜,该说不说,这位客人的手比覆膜下的数字更吸引人。 刮刮乐俗气的黑金配色在他手里都提了两个档次。 老板甚至想待会儿去调监控,把这一段拷下来,就是摄像头的清晰度可能不太够。 三区全刮开,贵气的人运气不好,收获挂零。 老板不禁想安慰一下,“就一张了,肯定不好中,明儿有新进的,我给你留着。” “不用了。”宗霁把刮刮乐直接扔进柜台旁边的垃圾桶。 概率上讲,刮刮乐中头奖约等于被雷劈两百次。 他拥有基础常识,打雷下雨知道往屋里躲,长这么大还没被雷劈过。 意味着他不可能中奖。 擎等着好运降临,他这辈子也就有过一次这么废物做派。 / 二十四桥停车场的突发事件被人拍下来放到了网上,传播很快。 方玦的电话即是因此而起,他潦草听了一耳朵,以为出事的是纪幼蓝。 纪幼蓝坐在临江咖啡厅窗边的一桌,另外也收到了好多人询问的消息。 曲飞飞和孔葭发来了一系列“你真棒”的表情包,附带了几则视频,一水儿的男大学生小奶狗现录的“九儿姐姐你要开心”“姐姐晚安好梦”。 纪幼蓝看了两个就腻了:【……效率够高的曲小姐,全北宁的男大生资源都在您手上吧。】 蓝星天文台的工作群里,同事领导都在夸她,副台长赵坚简直与有荣焉:【不愧跟我去科考过,临危不惧,堪当大任。收假回来给你表彰。】 话题又往南极一行上走,纪幼蓝刷过去,脑子里忽然想到今天还有谁跟她提过赵台。 宗霁。 他知道蓝星天文台的副台长姓赵,还知道赵台是直接管她的人。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保密信息,但思来想去,他好像没什么知道的必要。 难道是又有什么合作项目? 宗家恩宗集团旗下的科技公司早前就对蓝星天文台提供过技术支持,当时的重点项目是利用人工智能更加高效地寻找宇宙中的脉冲星。 这远在她进台之前,宗霁更不可能亲自管这么小的事项。 咖啡厅的门被再一次推开,纪幼蓝像课上开小差的同学,自己的桌子被扣响竟吓了一跳。 只是敲她桌子的人非班主任形象,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方玦。 这一晚上她跑出来,忙忙碌碌好像遇到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最心心念念不过和方玦单独见一面。 方才他主动打来那通电话,便是明说在乎。 半年多没见,临别前的一面亦称不上愉快。 当初纪云晔奉纪老爷子的命令棒打鸳鸯,三两句话就拿捏住方玦的痛点:“我们家记你当年救小九那一回,舍多少钱财都无所谓,但你不能贪得无厌惦记她这个人。你正经姓周,都未必配得上我小妹,何况为了你那百无一用的自尊,断了自己在周家的后路。小九在北宁的每处房产里,都配有两台数十万的天文望远镜,全世界适合观测星象的点,她都有志去探索。你自问养不养得起她?再问问自己,养不起她,以你高傲的自尊能不能接受得了。” 纪幼蓝尚且天真地告诉方玦那些都不重要,还让纪云晔跟他道歉:“日华哥,你说的话伤害他了。” “我几句话就能伤害他,他未免太没用了。”纪云晔从来没看上他,还诛心问一句,“我伤害你了吗,方先生?” 方玦的沉默便是回答。 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长大,家里还有一个聋哑的妹妹,从小到大活在他人轻贱的眼光中,后来被接到周家读书生活,他也只是一个不愁吃穿的穷人。 周家没有人待见他和妹妹。 自尊是他唯一的武装。 哪怕纪幼蓝是照亮他生命的一束光。 可太奢侈了。 他会放弃抓住光,但永远不会放弃他赖以生存的武装。 所以纪云晔一击即中。 那甚至不是第一次有人拿捏他的自尊来摆布他。 纪幼蓝叫服务生来又点了一杯柠檬水,方玦在她对面坐下。 她托腮看着他,眼中满溢欣喜,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半年多的空白。 可他确实变化很大。 厌世防备的孤傲感淡了很多,换上了银边眼镜,额发向后梳,唇线没那么紧绷,从容许多,俨然是权势场里的精英龙凤。 是因为他在周家的处境改变了吗? 方玦开口,端着严正的客气:“纪小姐,你说有话要对我说。” “我说有话说你就来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好等。” 她眼里有笑,是一贯的坦诚明媚,将他虚造的强硬瓦解。 “看来你是没什么想说的。” 纪幼蓝面上仍盛着笑意,可语气认真:“方玦,我有立场问你吗,今晚钟凝为什么和你一起出现在二十四桥?” 他忽略前半句,“周家和钟家有合作。” “就是这样吗?” “你以为是怎样?” “我以为啊?我以为周太太撮合你们,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原来我以为的不对。” 但方玦从打那通电话开始,就在亮明牌,让纪幼蓝觉得稳赢。 他说是两家合作,她便愿意相信。 “这周六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他迟疑,又给出一张:“你生日。” “那你会陪我过生日吗?” “九”音发出一半,方玦改了口:“纪小姐,你能阳奉阴违多久?或者说,你预备什么时候让你哥再来教训我一遍?” 纪幼蓝声音冷了些:“方玦,你不必什么事都怪到我家里人头上。你坚定一点,我从没放弃过。” 跋山涉水跨越难关时,一味怨山怨水地先撒了手,怎么可能找到出路呢。 方玦看着她,他们的世界从来都不是一套运行规则。 她是如此地理想主义,因为背后有整个纪家给她托底,所以连不放弃都显得很容易。 他曾被她的理想主义说服,什么家世地位,身份差距,只要有爱,统统靠边站。 但现实是纪云晔的警告,是周家太太的忌惮,是他与生俱来的不得已。 天平的那一端只有纪幼蓝天真的喜欢在压着,岌岌可危。 方玦骗不了自己,他妄想过,如果可以一直拥有纪幼蓝呢。 她去南极的八个多月,见不到她的时时刻刻,“如果可以”在日思夜想间变成了“为什么不可以”。 他以前给自己选了千难万难的路,自找了太多苦吃。 周家老爷子病重,遗嘱里怎么就不能有他一份呢。 周家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这是他给自己加的最有分量的砝码。 “小九,给我一点时间。” 纪幼蓝问:“方玦,你要的时间是用来干什么?我不需要你养我。” “我需要。”方玦端过桌上的柠檬水,饮了一口,“周六可能要忙,礼物会给你送过去。” 6 06.黑名单 纪幼蓝没有去和缪蓝住,回到了自己在豆蔻湾的房子。 她工作以后从老宅搬出来自己住,豆蔻湾离蓝星天文台近些。 上下各二百平的复式平层她一个人住刚好,这里远离市中心,夜晚光污染相对少,更适合观星。 因为二十四桥停车场那一出,纪老爷子这几天见人就听恭维:“瞧您家这孙女儿,多局气,多聪明,多有胆色,要不说是您养大的。” 老爷子乐得一点也不谦虚:“我们家小九向来是拔尖儿的。” 一高兴大赦天下,纪幼蓝之前被没收的车都还给她了。她每天晚上回老宅吃一顿饭,再开上一辆自己的车车回豆蔻湾,兜进车窗的风都是美的。 生日前夕,纪幼蓝陆续收到了朋友亲人送来的生日礼物。 她的喜好固定又明朗,一是宇宙,二是黄金。 所得皆是相关,有来自缪蓝的一个十九世纪古董六分仪,有来自程凤青的一套纯金首饰,有纪云晔的一台meade天文望远镜,还有纪老爷子的每年惯例——给她存十根一百克的金条。 仰望星空兼脚踏实地。 除了这些正常且珍贵的,最离谱夸张一份礼物来自她亲爱的闺蜜曲飞飞。 曲飞飞包了北宁地铁和公交站的宣传广告栏,数十张不同效果的海报安排上,【热烈庆祝纪幼蓝女士诞生二十五周年】在北宁闪耀了两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粉丝给爱豆做应援。 纪幼蓝为自己现了两天眼,向曲飞飞索要精神损失费:她最新发布的开箱视频里h牌的两个包包和一条披肩。 生日当天零点,纪幼蓝还在家里赶工作。 南极科考不是她赌气离家的儿戏。她正经吃过苦付出了心血,手里握着大量的一手数据,是要好好利用发文章的。 她已经完成了一篇太赫兹超导非相干探测的初稿,发到她老师赵坚的邮箱,还没等到修改意见。 收假回去还有一个专题报告要作,需要她和另一个同去南极的研究员冷学宁合作完成。 放了半个月假跟没放也差不多,在老宅她外公眼皮子底下作息还规律些,自己一个人住爱怎么熬怎么熬。 曲飞飞和孔葭都没约出她几回,纷纷感叹:这种上赶着吃苦的事情我等理解不了。 纪幼蓝进天文台当研究员纯粹是热爱。 要说起源,也是大人那套“谁谁谁去世了其实是变成天上的星星”的说辞。 她小时候深信不疑,抬头在天上找妈妈的时候,兴趣就来了。 学生时代就一门心思钻研,读大学选专业更是目标清晰,去年研究生毕业考进蓝星天文台也是顺理成章。 这份工作挣不了大钱,除非在学术的路上一路狂奔,上限也不高,也就说出去挣点面儿: “您家孩子什么工作啊?” “搞天文的,研究星星,研究外太空。” “哦,回头都给我们发射到外星球去。” 这是纪幼蓝跟她外公遛弯时真实听到的对话。 争气一点她能发现个把新星,搞个命名权之类的。 平庸一点,反正躺在纪家坐食山空都够她祸祸十辈子不止。 也亏得纪云晔事业心旺盛一个顶八,揽下了她的责任,否则她哪能这么随心所欲。 纪幼蓝作好最后一个行星周期分布结果图,把presentation终稿发给冷学宁,让他仔细再捋一遍,对面估计休息了没回复。 也是,谁跟她这么命苦,生日还要熬夜工作。 她伸了个懒腰,进度紧赶慢赶,还剩两天假,可以彻底放飞自我了。 手机里收到许多生日祝福,置顶位置的人没有新消息提示。 和方玦的对话停留在前天,他问她最近住哪儿,送礼物要有个具体的地址。 她说在豆蔻湾,等到现在也没下文。 方玦几乎不发朋友圈,他不主动说,纪幼蓝很难知道他的近况。 她敲下一行字:【明天下午游轮趴在云蒸岛码头,方意有时间把她也带来玩吧。】 没指望对面有回复,不过心里有八分把握他会出现。 她看得明白,方玦这个人,在直接情感表达这方面是蒙昧的,但不代表他没有。 就像她大学毕业典礼时,他明明在实验室里忙得抽不开身,却仍然从国外回来找她。 虽然只有匆匆两张合照,可她大学的开始和结束,都留下了他存在的痕迹。 纪幼蓝下楼跟堆在客厅里的礼物合照,国际惯例,发朋友圈感谢礼物,祝自己又长大一岁。 夜猫子选手们纷纷安排上点赞。 朋友圈向下滑,大家的生活精彩纷呈,纪幼蓝刷到一位她备注【宗伯伯】的人时停下来。 是宗霁的父亲宗明怀,零点时准时给自己的儿子庆生,配图是两张他们一家四口的合影。 长段文字里可见肺腑疼爱之情,字里行间皆是对儿子的骄傲。 似乎宗霁不是二十五岁,也不是集团里大权在握的总裁,只是他们夫妻心爱的小孩。 纪幼蓝点进宗明怀所有的朋友圈,没有设置权限,早几年的都能看到。 上一条是去年八月,给宗霁的姐姐宗雪过生日。 每年固定两次生日主题,一家四口的合影也会更新。 宗雪已经结婚生子好几年,但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没在照片里。 传达的意思很明显,宗雪在这个家里,永远是被疼爱的女儿身份。 即便早已成人,宗家的亲子关系依然是令人羡慕的。 北宁这些权势富贵家庭里,父职缺失是很多见甚至可以说正常的情况。 似乎只要给够零花钱,父亲这个身份就做到位了,哪怕半年见不到一面,你老子永远是你老子。 纪幼蓝没有父亲,她的舅舅纪立峰是不苟言笑的严厉做派,疼纪幼蓝不假,但跟小辈并不亲近,对自己的儿子纪云晔一直奉行强权主义。 曲飞飞的爸爸再好也始终觉得女孩儿比不上男孩儿,孔葭的爸爸属于甩手掌柜啥也不管,方玦的父亲更是荒唐事一堆。 宗雪和宗霁两个投胎小能手,托生在宗家,幸运地拥有父母亲密、健康、外放的爱意。 宗家夫妇恩爱,凡接触过他们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一点。 和谐的夫妻关系才有和谐的亲子关系。 养女儿和养儿子,也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 如果不是宗雪自己选择走仕途,恩宗集团的大梁现在不会是宗霁来挑。 光是纪幼蓝浅显的了解,高中时开家长会,各家派保姆或者秘书去是常事,但宗霁的父母从来亲力亲为,实在抽不开身的两次,也是让已经成年工作的宗雪代替。 宗霁参加各种比赛,宗明怀也会尽力现身陪伴,拿奖的合影里,不乏父子亲密揽着肩膀的骄傲状态。 这些是纪幼蓝在他家里亲眼见过的。 上次给他俩拉郎配没了下文,听说也是宗明怀便出面挡了他们家老太太的火,不会再强迫宗霁做他不喜欢的事。 再读一遍宗明怀的朋友圈,难言的羡慕嫉妒油然而生。 纪幼蓝想了一圈,决定去骚扰纪云晔。 那端好久才接电话,脾气很大地警告她这么晚不睡觉最好有大事。 她黏黏糊糊的:“日华哥,你都没祝我生日快乐。” “纪小九你再睁眼说瞎话。”纪云晔被气得清醒,“你哪年过生日我不放二两血。” 她指示:“你要发朋友圈,写好长一段话那种,对我的期待啦,为我骄傲啦,我是你最好的妹妹啦。” “就这?” 纪幼蓝以为有戏,没来得及高兴—— “找你舅去。” 电话被啪地挂断。 什么嘛。 她舅跟舅妈肯定早睡了,他是人家亲儿子吗。 纪幼蓝丧了气,上楼回房间休息,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被宗霁的幸福人生刺激得睡不着。 她又开了灯拿手机,在联系人里滑了一圈没找到罪魁祸首的名字。 不会把她删了吧这人? 好歹一天出生的缘分呢,虽然不常联系也没必要这么绝情吧。 搜索框里输一个“宗”字又跳出他的大名,纪幼蓝骂软件抽风,又骂宗霁神出鬼没。 她点进对话框,手机换过多少个,根本也没保留过往消息。 发了句“生日快乐”过去。 没回。 正在梦乡中幸福吧。 就她庸人自扰。 纪幼蓝把手机锁了屏扔远。 算了,她已经拥有很多了,富足的生活,知心的朋友,疼她的长辈,天上的月亮,甚至无垠的星辰宇宙。 娘不在爹不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必要跟宗霁这样的满级人生相比。 手机忽然又有消息提示,是短信的叮咚声,连续好几声。 大半夜的以为又是什么垃圾博.彩广告,纪幼蓝烦得想拉黑,点开一看居然有名有姓有实际内容。 宗霁:【图片】 宗霁:【图片】 宗霁:【好意思你?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再说。】 宗霁:【彩信一条五毛,给我报了。】 纪幼蓝点开两张图,是他那边的微信截图,凡他发出去的消息,全是显眼的红色感叹号。 纪幼蓝:??? 救命,她真不记得了,自己什么时候把他拉黑的! 7 07.我都认 纪幼蓝麻溜把宗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人彻底被尬清醒了。 【嗨!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吗?】 【转账】 【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好好休息有空再聊小的先撤】 宗霁:【现在有空】 别了吧。 白底四个黑字怎么那么吓人。 你不尴尬可我真的很尴尬啊。 纪幼蓝挣扎了一下:【明儿还要早起呢。】 宗霁:【两点半,你可以起了。】 纪幼蓝:“……” 这就是嫉妒别人的报应吧,大半夜的作什么孽给他发消息。 而且他都不睡觉的吗? 她直接发了条语音,迟早要给他个解释:“就是吧,这个软件它……有点问题,刚才它就抽风了,绝对不是我把你拉黑的,就……你这么白的人是吧,拉黑都能自己蹦出来……反正真的不是我。” 胡言乱语一通,纪幼蓝也不管他信不信,她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拉黑这个操作不可能是误触,别人也不会闲得没事儿拿她的手机单把他拉黑。 宗霁下床去倒了杯水,手机里语音播放了好几遍。 那么赖皮的语气,不像是演的。 也就是说,把他拉黑这件事,她根本就不记得、不在意。 好样的纪幼蓝。 他点开上面转账的消息,两条彩信一块钱,她心虚发来一百块。 收下。 精神损失费,他该得的。 新消息又是一条她的语音,还在找补:“你想,我都把你拉黑了为什么还要给你发消息,这不是找不痛快吗?所以我肯定是无意的,不是,肯定不是我拉黑的。” 宗霁面无表情打字:【对,是我自己钻进你黑名单里的。】 纪幼蓝:“……” 都已经放出来了还要怎样?真难伺候这人。 俩人本来也不常联系,否则她也不会现在才发现。 她直接摆烂了:“你也把我拉黑了行吧。” 宗霁跟着发来一条语音,纪幼蓝做好心理准备,估计是要阴阳怪气教训她一顿。 点开听:“纪幼蓝,生日快乐。”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静谧的午夜,他应该是从睡梦中醒来,嗓音低低沉沉,夹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像安慰人,也有点像……哄人。 纪幼蓝所有的情绪起伏瞬间被熨平,内心滋养出一股温馨的舒适感。 这就是来自幸福小孩的能量吧,她被辐射到了。 纪幼蓝也正经回了一句生日快乐,情绪收下来想到说一声对不起。 虽然她真不记得怎么搞的,但他被她拉黑是既定事实。 宗霁忽略那句对不起。 真不愧是纪家养出来的好人,时刻不忘讲礼貌。 他刚才翻到她的朋友圈,也看到了她给他父亲朋友圈的点赞。 大半夜的不睡觉祝他生日快乐,脑子里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话题走向正常,纪幼蓝分享了生日要和朋友怎么过,又问宗霁是什么安排。 宗霁:【没什么安排。】 不至于吧? 纪幼蓝疑惑,就言回那个爱攒局的玩性,不得给他搞出普天同庆的架势来。 宗霁:【我的朋友重色轻友。】 言回有时是不太靠谱。 夜半神志不清,纪幼蓝飘了,刚才还觉得人家幸福得不得了,现在开始怜爱了。 【那你明天要不要一起来?下午两点云蒸岛码头,熟不熟的,反正大家都认识。】 台阶都铺好了,宗霁:【可以。】 又聊了两句互道晚安,纪幼蓝放下手机很快睡着。 而另一边,半夜骚扰别人出现人传人现象,宗霁站在落地窗前,同一个号码打到第五遍,终于被言回接通。 开门见山,声音爽脆:“哥们儿明天爽个约。” 言回:“……” 嫌我睡得太好了是吗? 他眼都没睁,咬牙骂:“你他妈可以直接玩儿失踪。” 只听那边好心情地笑了两声,“这么天大的事儿得第一时间告知你。” “滚。” / 云蒸岛并非岛屿,是纪家投资所有的一个游艇俱乐部,名字是纪幼蓝十岁时起的,十八岁变成她的生日礼物划到名下,这些年一直由纪云晔打理。 属于她的那艘五层飞桥艇叫十八号,她瞎起的,因为十八岁收到,十八跟九也算有关系。 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早已将游艇布置好,酒水饮食和娱乐设施准备齐全。 纪幼蓝戴着墨镜从车上下来,今天天气格外好,只是太阳过于刺眼,不过出海应该舒服。 十八号泊在岸边,栈道上来来往往都是给她庆生的朋友。 曲飞飞在甲板上看到纪幼蓝,把着栏杆站那儿,用遮阳帽扇风,明显是在等人。 走过去默契一问:“那方块儿要来?” 方玦的名字常被误认成“方块”,最开始是纪幼蓝提到他用“方块儿”这个代号。 姐妹间讲讲少女心事,纪幼蓝说方块儿怎样怎样的时候,她们都没猜到说的是方玦。 后来曲飞飞评价方玦,确实是个方块儿来着,十二条棱都是他的傲骨,八个角能撞得人头破血流,谁也别想把他磨圆滑一点。 纪幼蓝应一声,“应该会来吧。” “他要不来呢?不会咱一直在这儿耗着吧。纪幼蓝,别告诉我你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纪幼蓝把帽子扔她头上,“闭上乌鸦嘴。” “今儿这么多人呢,不怕你们家老爷子知道?” “怕什么,谁又见不得人了。”话挺硬气,心里发虚。 没谁嘴那么碎到她外公面前嚼舌根吧? “行,你胆子大。下半年准备跑北极还是直接登月?” 曲飞飞讽刺拉满,作为朋友,她还真不看好这俩人。 她自认对颜值高的男人挺包容的,方玦的长相是很有诱惑力的,如果不是个性孤僻些,招桃花的功力也是数一数二的。 纪幼蓝一根筋地喜欢他七八年,方玦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不承诺也不拒绝。 “九儿,冒昧问一句,”曲飞飞凑近,“就……你跟他,是在恋爱吗?” 是够冒昧的。 纪幼蓝握着栏杆的手微微用力,藏在墨镜下的眼睛不自觉眨了几下。 谈恋爱没有具体的定义,但她跟方玦的状态是够让人迷惑的。 从高三到现在七八年,多数时间两地分隔。 方玦一直在国外念书,一年也未必回来一趟。他虽然没说,但纪幼蓝能猜到,他应该是跟周太太有什么约定,否则他不会不管他小妹方意。 只是纪幼蓝说想见他,他也会偷偷地回来参加她的开学典礼、毕业典礼,会给她过生日。 直到去年他才算彻底回国,两人的联系多起来,这才被纪家人发现。 半晌没等到回答,曲飞飞嘁了声,“这人也忒不地道了,让寿星在这儿巴巴地等。” “寿星这不才来吗,让谁等了?” 背后有道男声传来,两人回头看,是孔葭、言回,还有才来的另一位寿星。 纪幼蓝和曲飞飞同时纳闷儿这三人怎么会一起出现。 宗霁凌晨说的那位重色轻友的朋友必定是言回,孔葭跟言回也有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言回于人际关系中周旋惯了,迎着纪幼蓝不解的眼神道:“怎么着,不欢迎我?” “欢迎欢迎,”纪幼蓝支着下巴看他左右一男一女,“就是不知道你算哪头的。” “我当然是我们葭仙儿这头的。” 纪幼蓝:果然重色轻友。 实际上言回早起打电话给宗霁还想骂他一顿来着,得知他是要赴纪幼蓝的约,脑瓜子一转,正好给了他理由去见孔葭。 死皮赖脸上门接人,在码头停车场和宗霁碰到纯属巧合。 宗霁自动离这俩人远点,他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礼盒,走过去递给纪幼蓝,“不白来,生日礼物。” 纪幼蓝顿时不好意思,她是主场思维,没想着给宗霁也准备个礼物。 推道:“宗二哥,咱俩就别送了,来来回回的,这钱省下来多好。” “首先,咱俩一天生的,别叫我哥,”宗霁攥起她右手的手腕,将礼盒的缎带挂在她食指和中指上,“还有,我的那份你跑不了,在明年的今天之前送来,我都认。” 还带强送强收呢。 纪幼蓝勾住烫手的礼盒,沉甸甸的,看起来十分精致但没有任何logo,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今天凌晨才请他来的,这么短的时间肯定不好准备,十有八九是家里随手找到的东西。 也好,她还礼不必太费心。 “那我就不谢了,省得你还要谢我。”她安心收下了,鼻梁上的墨镜推至头顶,面前的宗霁在她的视野里明朗清晰。 游艇出海玩,大家都穿得休闲放松。 他上身白t,下身深色束脚裤,头上压着一顶绛紫色棒球帽,和他腕上表带的颜色呼应。 简单又干净的样子,纪幼蓝一刹那错觉,好像他们还在读高中。 就是这人……她望向他的眼睛:“你又变成单眼皮了?” 宗霁一撩眼皮,正经回她:“我一直是单眼皮,别给我安些乱七八糟的手术。” “那前几天?” “没睡好。” 双眼皮人士纪幼蓝不理解这两者的关系,但看他不太想理她的样子,话锋转向言回:“回回,你也别白来呀。” 言回上手虚搭着孔葭的腰,暧昧道:“我跟孔葭这关系,送一份儿不得了。” “我跟你什么关系?”仙女发脾气了,把腰间的手拍掉,“九,把他赶下去吧。” 纪幼蓝一时断不明白他们这什么流程,还想帮言回说两句话,余光看到栈道上方玦正往这边走来。 她把手上的礼盒交给曲飞飞保管,“你们先上去玩吧,我马上就来。” 纪幼蓝下了船,一手遮在头顶挡太阳光,小跑着去迎方玦。 她今天穿了一条浅色系的碎花吊带长裙,搭一件短而薄的白色针织开衫,中午挡太阳,早晚还能保个暖。 长发柔柔卷着,随着步伐欢快地跃动。 眉眼间有显而易见的欢欣,落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是靓丽动人的。 方玦见到她亦浮起笑,他将手中的花束捧到面前:“生日快乐,小九。” 蓝紫色的桔梗花,是纪幼蓝喜欢的。 她把花抱在怀里,又伸手要他右手上的礼物,“是我的吧?” “帮你拿进去。” “生日快乐,九儿姐姐,我也有礼物。” 方玦带着方意一起来的。 方意今年十八岁,正读高二。人工耳蜗早就装好,能听会说,生活和正常人无异,是十足的青春美少女。 纪幼蓝是很照顾方意的。 方玦高三下学期被周家送出国读书,周家太太不知是善心发作还是别有用心,收养了方意。 从此积极给她安排治疗,并且送她去读书。 方玦不放心,唯一一次请求纪幼蓝,可以常常照看他妹妹。 纪幼蓝不会不答应。 可以说,方意青春期最重要的时期,是纪幼蓝以近乎亲姐姐的身份陪她度过的。 “晕船吗?” 方意摇摇头,“以前我哥带我出过海。” “那今天痛痛快快玩。” 8 08.不吉利 人陆陆续续到齐,十八号驶离码头,劈开层层浪花,纳入无边海域。 纪幼蓝带着方意走进客厅的沙龙区,开始拆方玦的礼物。 黑色的丝绒盒子打开,是一只正冰翡翠镯子。 镯体通透,莹润起光,细细腻腻。 纪幼蓝有些意外,如此品相,十几万是要的。 方玦以前送不来这样的礼物。 他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游艇上这些人,几乎都是北宁非富即贵的二代子弟,以前对方玦多看不上。 今天有好几位主动找他攀谈。 果然只有永远的利益,周家重新洗牌的苗头好不明显。 “九儿姐姐,你戴上试试。” 纪幼蓝将镯子套进右手腕,尺寸稍嫌大,手垂下就要滑出去。 她不喜欢玉石翡翠,质脆易碎,不小心就磕到就是隐伤。 真要从她腕上跌出去,好不吉利。 方意捧场:“多长点肉就好了,姐姐你现在太瘦了。” “那我多吃点我们方意做的蛋糕好了。” “我第一次做,可能不太好看,学了两天,蛋糕店师父说我没有天赋。” 方意小小怨念,纪幼蓝说没关系,“你第一次做想到送给我,连你哥都没有这样的福气。” 她去拆蛋糕盒子的时候,腕上的镯子又要滑落,只好摘下来,对方玦说:“谢谢,我先收着了。” 方玦敛眸,“我去抽支烟。” 他起身走到舱外,在左舷露台上点了根烟。 隔着客厅一整面的玻璃窗,纪幼蓝盯着他指间并不亮眼的星火,忽然意识到,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方玦右手两指夹着烟,眉间锁着轻愁。呼出的烟雾被海风支配,顷刻四散无踪。 但有些思绪不会像这烟一样被轻易吹散。 人不会时时被阔海空天开导心胸。 “我不喜欢哥哥抽烟。”方意小脸皱起来,“哥哥这件礼物挑了好久,他没想到不适合。” “没有不适合,就像你的蛋糕,我看中的是心意。” 方意了解纪幼蓝不会来虚的那套,听她这么说便放宽心。 “九儿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出个主意?我想解除和周家的收养关系。” 纪幼蓝讶然:“怎么突然要这么做?” 周家太太当初收养方意,用意其实不难猜。 一是不落人话柄,二是为了更容易控制方玦。 落进一个户口本里,监护人身份方便太多。 周太太不至于心胸狭隘到为难一个聋哑孤女,她对方意确实不会像对亲生女儿那样好,但物质方面总是比普通人家富足的。 尤其是名正言顺解决了人工耳蜗的问题。 方意也知感恩,即使有一时半刻的委屈,也全都自己消化了。 至少纪幼蓝从没听她说过周家人的不是。 “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可以独立生活,也不想再拖累我哥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方意道:“姐姐,你知道我哥为什么会在高三那年出国吗?” “不是……周家提供的机会吗?” 那时她以为他们之间所谓天壤差距已经不足挂齿。 可他亲手创造了新的距离。 “但是他不想的。” / 方玦拒绝纪幼蓝的靠近,他认为那是怜悯。 连作业他都只让同桌转交,主动屏蔽和她的交流。 纪幼蓝清楚一些风言风语对他的伤害,头一次认识到,不恰当释放良善亦可成为一把利刃。 于是她将这些善意投射给更乐于接受的方意。 烫伤事件过后没多久,纪幼蓝借方意过生日的由头送了她一部手机。 “这是生日礼物,你没权利替她拒绝。而且万一有什么事情,她可以及时找到你。” 纪幼蓝在学校手语社的学习成果突飞猛进,少不得归功于她跟方意视频时的实际应用。 方玦不干涉,他是哥哥,知道有些事女孩子跟女孩子之间更好交流。 但在学校里,他宁愿不认识纪幼蓝。 十一月期中,十九中惯例,进行体育测试。 北宁气温跌到十度上下,已经是纪幼蓝讨厌的温度。 当天体育课测男生一千女生八百,体育老师反复强调:“能跑就跑,不能跑千万别勉强,无所谓哈,这个成绩一点都不重要。” 纪幼蓝从来不争这方面的强,那天是为什么顶起来一口气一路挑战自己的极限呢? 哦,是因为不久前她知道了她有爸爸但是爸爸不爱她,还知道爸爸不爱她但其实很爱她阿姐。 知道了她原本应该叫佑蓝。 保佑蓝蓝。 她阿姐的那个蓝。 她狭隘,她想不通,她作为纪幼蓝出生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 同样是女儿,她又是哪里不值。 跑步时身体会分泌多巴胺,多巴胺会让人感到幸福和快乐。 她需要这些附加的幸福和快乐,就跑起来。 连孔葭跟她说“你是不是快生理期了我陪你慢点跑”都没入耳。 跑到第几圈失去意识她不知道,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 她阿公、舅舅舅妈、校长、班主任都在,但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方玦。 很难复刻刹那间的感受。 在她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时,她重新获得了一次生命。 劫后余生,抓到的任意一点希望,都会被放大成救世主的存在。 对视的那一眼,她完全屈服于一种感觉:方玦是来拯救她的。 纪幼蓝后来听孔葭讲事情始末,也看到了学校为免责也好警示也好公布的现场视频。 如风一样窜到第二圈时,她在弯道处倒下来。 体育老师在终点等着记成绩,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已经测完一千米的几个男生。 他们就散在弯道处,立马去察看纪幼蓝的情况。 方玦比任何人冲得都快,他蹲下来拍她的脸,探她的心跳,她了无生气,吝于给出任何反应。 后来纪幼蓝知道,方玦的继父,亦即方意的生父,就是心脏骤停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去世的。 没有任何犹豫地,他开始给纪幼蓝做心肺复苏。 视频里清晰可见他的手臂在颤抖,可一下又一下,他坚定、用力,交叠的手掌充当她心脏的起搏器。 生死关头,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救她。 “纪幼蓝,纪幼蓝……” 他随着按压频率无意识喃出她的名字,这时候没有人会怀疑他对纪幼蓝的在意。 体育老师很快反应过来,镇定地控制场面,一边打120,一边让人去校医室拿aed过来。 不到两分钟,救她命的设备被取来。 电极片需要贴在皮肤上使用,纪幼蓝的衣服被撩起来时,男生们都回避了。 校医接手,aed启动后,纪幼蓝终于有了反应。 硬汉气质十足的体育老师吓出一身的冷汗,差一点,他的职业生涯就要结束。 也怕对其他同学造成阴影,班主任赶来就让班里同学回教室了。 救护车很快开进操场,方玦第一次主动选择靠近纪幼蓝:“老师,我想陪着她。” 这是救命恩人级别的,班主任也不忍心拦着。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们班的同学老师都默认,这样英雄救美的桥段,发展成一段爱情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纪幼蓝在医院观察了两天,确认没有大碍。 她一再顺纪老爷子的气:“阿公,是我自己的问题,别怪我的老师,跟学校也没有关系。” 纪老爷子让她不要管这些。 她后来知晓一点插曲,学校并不是完全没有过失的。 校医务室的的aed因为很长时间没用,电极片过期,新采购的那天还没送到。 是一位老师车里自备的aed被取来救了她。 纪家人从那时候起便知道方玦的存在,对他及时救下纪幼蓝亦表示感激,甚至纪老爷子亲自登了周家的门道谢。 正是这样大的恩情,让周家太太开始忌惮。 整个北宁豪门圈子无人不知,纪家小九备受宠爱,将来无论谁娶她,额外获得的利益都是难以估量的。 如果方玦和纪幼蓝在一起,那他手里的筹码将会直接压过周太太的一子一女。 周太太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方玦彼时的软肋,便是他的聋哑小妹方意。 她承诺会收养方意,会给她提供医疗资源和教育资源,让她健康地长大。 条件只有一个。 方玦必须出国,并且不能再和纪幼蓝联系。 …… 纪幼蓝听方意讲周太太怎么逼迫方玦,方玦又是如何两难。 好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只是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这些事,其实在她的意料之内。 她始终不是方玦的第一选择。 若他为了跟她在一起不管不顾自己的妹妹,她还能道两声稀奇。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不像是方玦会告诉她的。 他那人,自尊心不会允许方意知道这些。 “周问景,他不喜欢哥哥,也不喜欢我。他说哥哥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更别想……和姐姐你有什么结果。” 周问景,周家的小儿子。 方意寄人篱下长大,或许没少看他的脸色。 纪幼蓝笑了一下。 比起那个翡翠镯子,这桩陈年往事更像一个合她心意的礼物。 “解除收养关系的事,我帮你找个律师问问,但是,”纪幼蓝顿了下,“别为了其他人做这些。你自己要想清楚。” “姐姐,我……” “你还小,周问景的话算不了数。” 方意想到她这位半路养兄,心中隐匿的一个理由,解除收养关系是不愿跟他再有瓜葛。 纪幼蓝不再谈这个,“酒想喝吗?” “我哥不会让我喝的。” “我今天作主,他说不得,度数不高的。” 方意兴奋地,“那我尝一点点。” 纪幼蓝叫服务生把蛋糕拿去冰箱放好,再送些鸡尾酒过来。 方玦视线投过来,似是警告方意,但在纪幼蓝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方意小口抿着酒,“姐姐,全天下我只希望你当我的嫂子。” 纪幼蓝端着酒起身:“那我去找你哥培养培养感情。” 9 09.病美男 飞桥驾驶区,视野开阔无比。 后方的吧台几个人坐着闲聊,孔葭饶有兴致,问宗霁是不是也会开游艇。 他这人,似乎对驾驶交通工具这一行当格外热爱,小到卡丁车,大到直升机,听说都有证。 宗霁头上的帽子压低,声线发紧,很不爽利:“怎么,你又要学?” 孔葭端着酒杯战术撤退,“别,机车都没跟您学明白呢。” 遥想当年一时兴起那一出。 他教人开车耐心真的不足,比她听过的驾校教练段子还离谱。 不是凶人骂人那种。 被他的眼神一锁定,就会陷入自我怀疑,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孔葭被他冷眼打击过两三回就想“叛出师门”了,但他开山立了派就不允许半途而废。 她和纪幼蓝就差扎小人儿咒他了,活活受了一个月的训才解脱。 事后想想,真的十分对不起当初把纪幼蓝拉下水。 宗霁抬脚指言回,“上啊,该你表现了。” 言回懒懒翘着腿,笑向孔葭道:“学开游艇你还真得找我。你瞧他脸白的,再晃两圈晕不死他。” 宗霁一直有晕船的反应,从来不碰游艇趴,船一开出去他就歇菜了。 孔葭惊讶,果然没有完美的人,还以为他海陆空三位一体都能驰骋,竟然被这小小的浪涛为难住。 “那你干嘛过来呀?” “是啊,”言回也迷惑,凑近问,“您到底图什么啊?” 宗霁仰靠在沙发背上,棒球帽拉下来遮住脸,锅甩到言回头上,“不为了成全你吗?” “你还是这种好人吗?”言回有杆儿就爬,美滋滋,“听见没孔葭,为了咱俩,人都做到这份儿上了,给人点面子。” 孔葭没爱理他,“我去问问九儿有没有晕船贴。” 船头有不少人,说笑声阵阵传来,宗霁听了,一时头更晕,一时又舒缓。 他想他应该学会开游艇的,总之不会比开直升机难。 如果现在是他开船,他会操纵方向急拐一个弯。 不把纪幼蓝面前的方玦甩进海里喂鱼,也得让他撞上栏杆受点内伤。 扑棱棱忽然飞过来一群海鸟,一点也不怕人地在甲板上空盘旋。 言回怕这些尖嘴动物,慌乱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妈的我也不该来。” 宗霁站起来活动两下,拿出手机装模作样拍点照片,取景框里装下了纪幼蓝和方玦谈笑的身影。 照片发给纪云晔看,他能不能算揭发有功? 言回听见拍摄的咔嚓声,一边躲鸟一边警告:“你几岁了幼不幼稚?赶紧删了。” 宗霁:“……” 你小子在哪儿进修的读心术? 言回抓着宗霁做挡鸟牌,猫在他身后还不忘夺手机:“你刚半死不活我拍你了吗?别恩将仇报啊。” 不会读心术,是自恋癌晚期。 “哪门子恩,我爱拍你?撒开,晃得我头晕。” “那你拍的什么?” “碧空,大海,不行?哪个不比你有看头。” 言回余光看到纪幼蓝跟着孔葭过来,强装回镇定不怕鸟的形象。 纪幼蓝同样迷惑宗霁晕船还要来受罪的操作,“你没事吧?早说晕船我就不叫你了。” 宗霁锁了手机,视线掠过她身侧的方玦。 嗓音哑了几分,“还不赖你?昨晚那么晚。” “啊?我也没想到会把你吵醒啊。讲道理,你的睡眠质量是不是该去看看医生,至于……” 纪幼蓝的话在他虚弱得难看的脸色下哑了声。 怎么感觉自己欺负他似的? 她停止咄咄的反问,“抱歉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哑谜一样的对话,细品还杂糅着一星半点的暧昧,言回当了一把众人的嘴替:“等下等下,你俩昨晚干什么的?” 纪幼蓝不太好讲自己由嫉妒人家引发的一些列心路历程,拣了些能说的边角料:“就互相问候了一下生日快乐。” 听着好像在掩饰什么,一时不能打消旁人的好奇心,“就这?一晚没睡好?” 另一当事人宗霁完全没有补全答案的意思,突兀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让他把烟掐了。” 这儿只有方玦抽着烟,纪幼蓝反应过来,“方玦,尼古丁刺激他更晕,你先别抽了。” “是我忘记了,宗先生跟小九一天生日,今年难得一起过。”方玦把烟按进桌上的烟灰缸,“倒是没想到,宗先生身体这么弱。” 纪幼蓝想起正事,“应该有晕船贴的,我去找一下。” 宗霁正眼没看方玦,一改刚才的虚弱姿态,抖擞着精神,“我没什么事儿。” “真的吗?可是你嘴唇都发白了。” 刚才还是青春活力男高呢,现在活脱脱一个虚弱的病美男。 不懂他在强撑些什么。 宗霁下意识舔了下唇,纪幼蓝看他更可怜,“去里面躺一会儿吧,会舒服点。” 晕乎乎的脑子里总算想通一条明智的路,自己不能白白难受一场,于是切换成听话顺从的模样,“好。” 几个人绕过沙发,客厅的感应门打开,旁边影音区正有人当麦霸,“……说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的歌声让全场震撼。 纪幼蓝无语,大海上唱什么大河向东流,她这么高端的游艇生日趴差点变成好汉起义现场。 宗霁格外受不了,被这么high的音浪震得头更晕。 言回终于干点人事,过去抢了人家的麦,随机切到一首舒缓的经典英文歌《yesterdayoncemore》。 他有意在孔葭面前表现,低沉的嗓音随音乐流出,不可否认方方面面都很到位。 孔葭是吃这挂的,暂时被迷住。 船舱两面的窗户都开着,宗霁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半躺着,脑子里好像不那么晃了。 但是没消停两分钟,不断有人来问候他怎么了。 烦都烦死了。 这不是纪幼蓝的场子吗,一个个到他跟前凑什么热闹。 “小宗哥哥你怎么了?” “小宗哥哥我本来想去给你过生日的,但我提前答应来这边了。” “没想到你也来了,我们真是有缘。” 宗霁只能坐起来装没事儿人,否则他要被宋家这位千金的夹子音夹死。 没一会儿,纪幼蓝从急救箱里找到晕船贴,拿了两个撕开来递到宗霁手边,“贴耳朵后面,应该能管用。” 宗霁伸手去接,大概晕得厉害,无意中碰到她的掌心。 温温凉凉,带给他刹那的舒心,可转瞬被剥夺。 他如一条刚被捕捞上岸的鱼,明明离水那么近,可他就不了水。 而水不在意。 倒不如晕得再彻底一点,他变成个糊涂人,不计后果得到他想要的。 事后推给大海,推给船,或者他坦荡一回,该是谁的情意请她认领回去。 好过做一个有口难言的窝囊废。 纪幼蓝微微俯身观察宗霁的脸色:“好点没?” 他气弱:“没那么快。” 夹子音小姐这才反应过来,“小宗哥哥是晕船了吗?” 纪幼蓝被这个称呼呛到。 真粘牙。 怪不得不让她叫宗二哥呢,小宗哥哥多好听。 宗霁担心自己再听两句会让人滚,他拽着纪幼蓝的手臂让她坐到自己和宋千金中间,“你跟她说话。” 纪幼蓝了然一笑,原来不好这口啊小宗哥哥。 人在她船上遭的罪,她这个船东怎么着也得负点责。 纪幼蓝招呼宋千金去餐厅那边尝尝鸡尾酒,“他晕船,没享受的命。” 宗霁暂时获得清净。 ‘everysha’的尾音回荡在舱内,言回一曲毕,像找到了自己的场子,拿着麦发表感言:“今儿这场景,还真有点昨日重现的意思。两位寿星上次一起过生日,是不是我们高二那年?” 他手指头一扒,“妈的都九年了。” 说到往事,这里许多都是十九中毕业的,不少还是和纪幼蓝宗霁同届的。 “还真别说,当年的照片我还留着呢。” 有人翻到社交账号上的照片,大家传阅:“不夸张地说,两位是有点老天爷的厚爱在身上的。” 当年出彩的照片,如今看依然惊艳。 被赞叹最多的那一张,记录的是宗霁和纪幼蓝一起切蛋糕的瞬间。 五月花开繁盛,玫瑰、三角梅、蓝雪花簇拥的庄园里,满盈芬芳和美意。 两位寿星于叠叠花影中,一前一后交握着右手,晚间暖调的灯光弥合十六岁的青涩。 纪幼蓝从头到脚是最高贵的公主打扮,连苹果肌都在说这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 宗霁穿着黑色的西装礼服,仍无损少年感,敛眸注视切蛋糕的手。 他那时候就已经一米八多了,这张照片的角度,纪幼蓝几乎是在他的怀里。 曲飞飞敏锐的短视频从业者嗅觉被触动,“绝了,就这几张照片,加首bgm,绝对能爆个百万赞。门当户对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小鸟依人嗑生嗑死。九,我征用一下你的肖像权。” 纪幼蓝:“……” 显摆你会很多成语是吗? “开什么玩笑?我同意了宗霁都不带同意的。” “说不定呢。人家虽然晕船,架不住长得真帅。” “你自己品品你的话逻辑何在。”纪幼蓝认真,“不许给我发出去。我那时候怎么那么矮?才到他脖子,有一米六吗?” “没穿高跟鞋吗?你配这个裙子肯定要穿的。” 纪幼蓝仔细放大看,红色丝绒长裙下,她的脚上还真不是一双高跟鞋。 她想起来,那天的场景,还有点好笑。 10 10.最别致 纪幼蓝和宗霁此前唯一一次一起过生日,是他们十六岁那年。 那一年他们刚认识。 高二文理分科,纪幼蓝和宗霁被分进了理科一班。 十九中开学第一天,俩人喜提班主任成尧杀鸡儆猴的第一刀。 开学摸底测试,形式不严,只在本班考试。 第一堂语文卷子收上来,成尧在讲台上一张一张翻。 字迹潦草的抽出来,古诗句默写错误的抽出来,越看气越大,“放个暑假心都放散了,要按今天的成绩,一个个都得给我从一班滚蛋。” 直到忍无可忍:“我们班还有名字一个字的?这个‘ji’是谁?给我站起来,考试连名字都不知道写完吗!” 鸦没雀静的教室里,同时有两个人认罪。 宗霁和纪幼蓝双双起立。 纪姓少见,纪幼蓝高一时班里只有她一个人姓这个,作业本姓名栏从来只写一个姓,班测也不例外。 宗霁跟她一样,只不过姓换成了名,他这个霁字在全年级都没有重的。 这个习惯带到高二。 俩人一前一后斜对角站着,疑惑对视了一下:嗯?不是我? 又同时坐下。 成尧血压蹭地上来,“你们俩,都给我上来。” 纪幼蓝坐在前排,先一步看到试卷,首先字迹就确认不是她的。 侧边的姓名栏,立着一个凤舞龙飞的“霁”字。 单字极力演绎不羁。 纪幼蓝无辜半分钟:“老师,不是我。” “那你站起来干什么?” 没等她支支吾吾编理由,成尧又翻了几张便看到她的罪证。 她认错态度十分积极,指着那个相对端庄的“纪”字:“老师,这是我,试卷做完我想把名字补全的,但是忘记了。” 成尧问宗霁:“你呢,也忘了?” 宗霁:“我压根儿就没想补全。” 过分诚实以至于显得嚣张。 纪幼蓝在心里给他鼓掌。 同学,有了你的衬托,我的错误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多么值得放过。 成尧把讲台拍得砰砰响,“幼儿园就教考试写名字了,高考你们也敢这样吗!三两个字写完就累死了是吧……” 纪幼蓝低头,不听不听师父念经。 她一向是讨老师喜欢的好学生,还没在大庭广众下被这样训过呢。 有点难堪,但好在不是一个人现眼。 她偷瞄站在她旁边的宗霁。 好家伙,人家挨训都挺拔如松一派自得,跟受表彰似的。 这是天生无畏还是习惯了? 宗霁察觉到她的视线,光明正大迎上去,清澈无波的眼神叫纪幼蓝明白,他是真的淡定自如。 成尧明察宗霁的反应,被气得冒烟,最后判决:“去后黑板,一人一半,把名字给我写满!只要不是考试时间,就给我在那儿写!一笔一划敢连笔给我擦了重写!” 三句“给我”下来,纪幼蓝蒙了:“啊?” “啊什么!” 说话间宗霁已经拿着粉笔过去,他个子高,在黑板上从上到下划了一条竖线,两边面积明显不一样,几乎是一倍的差距。 他站在面积大的那边,沿着线开始写自己的大名:宗霁。 纪幼蓝当时还不认识新同学,但十九中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高一每次大考没跌出过年级前二的状元苗子。 成尧真是铁面无私一视同仁。 纪幼蓝站在他旁边,小声说:“谢谢你啊。” 他这时候倒专心认罚,语气平常地说不用,“成老师明显看我更不顺眼。” 她写下纪幼蓝三个字,小巧又工整,他瞥到,非常仗义地教她投机取巧:“写大一点,他说写满,又没要求多少遍。” 后排有几个男生悄悄回过头来,“哥们儿别太嚣张了。” 纪幼蓝听劝,于是比着他写的,字号一遍比一遍大。 革命友谊建立,写得无聊到快不认识自己的字,他们交流彼此名字的意义: “霁取字面意思,我出生的时候,外面雨天刚刚放晴。” “我阿公说,希望我永远有幼稚的权利和资本,蓝,是和我阿姐同一个字。” “你姐叫纪蓝?” “不是,我跟我阿姐不是一个姓。” 姐妹俩不同姓,要么是父母开明一人姓一个,要么是家庭不睦有人改了姓。 前者不必问,后者问了是冒犯。 宗霁缄了口。 纪幼蓝个子不算高,够黑板最上面有些吃力。 宗霁瞧见她鼻尖冒了汗,勉力踮着脚,短袖校服下细白的手臂打直,可是写不了几个字就累得甩手,笔画质量都下降了。 “上面我帮你写。” “啊,会不会不太好?你还有那么多呢。” “不白写,你帮我在下面写两排。” 两个人的字迹差别很大。 纪幼蓝被“一笔一画”的要求限制,写的是非常标准的正楷。 而宗霁把粉笔用成了毛笔的架势,黑板都不够他挥洒的,尤其是霁字最后的一竖,仿若出鞘的利刃,剑指过去,有封喉的威胁。 状元苗子是有些傲气和锐气在的。 纪幼蓝写的两排规规矩矩的“宗霁”被包围,简直瑟瑟发抖,弱小又可怜。 宗霁写她的名字,写到第三个已经模仿到她笔迹的八分像。 纪幼蓝好惊讶,又佩服:“你还有这个本事呢?” 宗霁写她名字绝对比自己的认真,“你的字好仿。” 俩人名字笔划就差两笔,加上宗霁胆子大不惧连笔重写的威胁,写下来进度几乎同步,两个课间后,后黑板是密密麻麻的“纪幼蓝”和“宗霁”。 开学第一天,两人的名号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彻底打响。 引得其他科老师和路过的外班学生叹为观止:这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成尧中午吃过饭来验收,纪幼蓝本来担心那些连笔勾画的“宗霁”会不会被要求重写,宗霁身经百战料事如神的样子:“卷子改完他就没气了。” 成尧果然睁只眼闭只眼,只教训宗霁说跟纪幼蓝学学人家的字,又套话两句“成绩好也不能骄傲”之类的。 这样阴差阳错患难与共的缘分,顺利开展下去,会被记作一篇爱情故事的开端。 考完试的第一节班会课上,国际惯例每人上去自我介绍。 成尧带班传统,严中有爱,会每一个学生过生日。 他按生日排序叫人上,班里挺巧有三对同学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宗霁和纪幼蓝是最小的那一对。 他们俩排到最后,连成尧都稀奇:“双胞胎吗?一天生的还犯一样的低级错误,是不是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 对视。 我没这弟弟。 我没这妹妹。 异口同声:“不是。” 他们都是提早一年入学,从小到大几乎都是班里最小的一个。 好不容易遇到一天生的,无聊的胜负欲开始争谁更大一点。 又逢当时宗家和纪家合作拿下了北宁城郊一个度假村项目,两家来往渐多。 长辈们闲聊,聊出来两个孩子出生还是在同一家医院,真是难得的缘分。 于是到了下学期的五月,他们十六岁的生日,兼着庆功宴的功能,办在了一起。 两家长辈一出手,场面搞得很大。 地点定在宗家的一个法风庄园,全班同学外加任课老师都被请过去。 少女初长成,纪幼蓝第一次体会到在名利场周旋是多累的事。 她不是她,是纪善泉的外孙女,是纪立峰和程凤青的外甥女儿。 也是不好在她面前提的缪家的小女儿。 程凤青带着她认识这家的太太那家的千金,不带感情地商业互吹一下。 那么多人物关系,纪幼蓝根本懒得记,一句“谢谢叔叔/阿姨,您过奖了”敷衍全场。 心想还不如在班里简简单单吃蛋糕吹蜡烛。 直到碰到一个她本该叫“表姨夫”的人翻了车,程凤青帮她圆是累了,她才逃离现场。 走到宴会厅外,发现宗霁正悠闲地跟一班的同学在院子里的草坪上踢球。 真是好不讲义气。 球正好飞到她脚下,她不爽,踩着不踢回去。 以为她有事,宗霁跑来问怎么了。 她不服道:“你怎么不去挨夸?” 他竟然笑:“你是名媛,我不能比。” “我不想当名媛,我想踢球。” “穿成这样踢球?” 宗霁看她。 少女的礼服不为凸显身材,红色丝绒裙摆长及脚踝,脚上穿着同色系的玛丽珍高跟鞋,头发编了好看繁复的样式,斜别在发间的王冠镶满钻,价值不会少于七位数。 是公主来着。 公主不太开心。 “穿多大的鞋?” 她不解但乖乖答:“三十七。” “跟我姐穿的一样,我去给你偷一双。” 他用“偷”,纪幼蓝觉得好笑。 公主范儿十足地,她吩咐:“那你快点,我要蓝色的。” 庄园平时不住人,只作夏日避暑之用,主楼一楼开放作宴会厅,二层有几间卧房,备着常用衣物。 宗霁从侧边楼梯上去,在他姐姐宗雪的衣帽间里寻来一双崭新的球鞋。 好几种蓝,他挑了双明度低的深蓝,和纪幼蓝裙子浓郁的红至少在颜色上搭一下。 出来时被宗雪逮个正着。 一脸狐疑看着弟弟:“在我这儿干嘛?” 宗霁轻咳了声,答:“借你双鞋。” “借就借,你藏什么?” 说不好当下为什么一闪而过两分心虚,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过有现成的正当理由:“这双不限量款吗?怕你舍不得。” “你要拿给谁穿?” 二楼窗户向外眺望,纪幼蓝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高跟鞋已经脱掉,抱着腿翘首等待她的新鞋。 “纪家小九。” “脚磨破了?她穿那裙子也不搭这鞋啊,我给你找双别的。” “我们踢球。姐,她还在等我呢。” 宗雪闻言要拦:“今儿什么日子没数吗?你自己没正形礼服也不穿,人家漂漂亮亮规规矩矩的。那么多人看着,她家里人都在,怂恿她踢什么球去。” “姐,你跟老爸越来越像了。” 宗霁不爱听了,拎着鞋走人。 留宗雪在背后骂:“臭小子你有本事别借我的鞋!纪家人怪罪下来老爸就拿你开刀……你怎么又回来了?” “袜子忘了,也征用一双。” 宗雪:“……” 宗霁下楼把鞋袜拿到纪幼蓝面前,她好高兴地,小狐狸眼睛弯弯:“真的偷来了?” 似乎能穿上这双鞋比过生日还要快乐,而这份快乐是他赞助的。 “新的,穿吧。” 纪幼蓝接过袜子,细瘦白皙的脚掌支在椅子上,全然忘记以前受过的那些淑女仪态指导。 在四五点钟的黄昏中,在开阔的草坪上,穿一双别人刚刚帮她“偷”来的鞋子。 她不能煞风景。 狗屁仪态都丢掉吧。 宗霁立在一旁,静候她穿好鞋袜,视线无知无觉落在她的脚上。 他此前从未想过一个人的脚有什么看头,纪幼蓝的脚也并不跟别人的有什么区别,不过两只脚掌十根脚趾。 可是——可是他从没观察过其他任何人的脚。 她的指甲盖泛着肉粉、足弓的弧线顺畅漂亮、用力时脚背会鼓起青筋、围度窄窄的、适合被一双手掌轻握住。 他的手掌。 会是什么触感?温热,沁凉? 听长辈闲聊的,她好像体寒…… 妈的我是踢球踢昏头了吧。 宗霁回过神来,比被宗雪看到时更心虚咳了两声。 纪幼蓝穿好站起来,踩了两下十分合脚。只是少了高跟鞋的加持,裙摆几乎及地,不免又担心:“裙子弄脏怎么办?” “弄脏了我再去给你偷条裙子。” 短时间内达成一条偷赃销赃产业链,纪幼蓝欣然入伙:“好!” 她把头上那顶碍事儿的王冠摘下来,随手放在椅子上也不担心被人拿走。 双手拎起裙摆,转了个圈,行动完全不受阻碍,“好啦,可以这样踢。” 庄园后院的草坪上,便上场了一个着装最不合时宜的足球选手。 但她欢快跑着,放声笑着,连同身上的那抹红,是天地间最别致的存在。 所有踢球的同学都照顾两位寿星,球不断往他们脚底下送,射门也拦得半真半假。 疯玩过后,纪幼蓝已是一身汗。宗霁不给她偷衣服,她也要换的。 程凤青过来找人时,纪幼蓝又变得好不乖巧:“舅妈,我不是香香公主了。” 程凤青没好气,拨着她被汗湿的额发,“看出来了,现在是疯丫头。跟着你宗雪姐姐去换身衣服,一会儿还要切蛋糕呢。” 真是的,在人家的地界,谁能想到她high到需要第二套衣服。 早上白折腾了。 纪幼蓝赖了一会儿没走,程凤青看透她的心思,“只切蛋糕,不用你干别的。” “耶!舅妈最疼我了。” 宗霁和纪幼蓝跟着宗雪上楼,收拾后各自换上礼服。 纪幼蓝身上和之前那件风格近似,裙长甚至更长一些,她任性了一把,不想穿高跟鞋,仍然穿着那双球鞋。 宗霁出来看到她的新装扮,好话三头夸:“姐,要不说你是我亲姐,我们眼光如出一辙地高,我刚才就想把你这件偷给她穿,再配她不过。” “偷?” “借借借。” “自求多福吧你,”宗雪伸出食指戳宗霁的脑袋,“人家小九这么端庄的姑娘,被你带成什么样了。” 纪幼蓝弱弱解释:“姐姐,我不端庄,我是疯丫头。” 宗雪噗嗤笑出声,“疯丫头,臭小子,走吧,过你们的生日去。” 11 11.生日礼 晕船贴没什么作用,宗霁领教过。 从地球大陆最南端的海岸出发,游轮到达南极,需要越过凶险的德雷克海峡,近五十个小时的颠簸晕船,任何缓解手段都对他不起作用。 这样的路线他走过一次,瘦了五斤,后来两次便老实坐他的湾流机降落南极。 此刻在纪幼蓝的游艇上,宗霁烦躁地将晕船贴撕下来。 什么废物东西,倒不如她在他身边有用。 他召唤在对面沙发上和曲飞飞一起拆礼物的纪幼蓝,“你离我近一点。” 她没动,只问:“怎么了,干嘛把晕船贴撕了?” “你身上香水……还是洗发水的味道,比晕船贴管用。” 纪幼蓝今天没用香水,她撩起自己的发丝嗅嗅,“是么,什么类型的味道,还有这种作用?” 宗霁苍白着脸,瞎编的哪话有什么答案。 他又说了一遍:“坐过来,离我近一点。” 纪幼蓝放下手里的东西,忽然灵光一现:“你等我一下。” 她想起来,底舱卧室的淋浴间内,备着的洗发水和她现在用的是同一款。 她哒哒哒地跑下去,没一会儿找到一瓶未拆封洗发水拿过来,麻利地旋开瓶口递到宗霁面前。 “你闻这个,肯定比我头发上那一星半点管用。” 宗霁:“……” 他看看洗发水再看看面前这个人。 好像也不晕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有口难言的恼怒占领大脑,无暇再生出其他的感受。 哭天抢地不丢人的话,他恐怕要喊救命了。 他喜欢的,到底是一个什么路数的女人。这样迂回打法,他还有天日可见吗? 她还在殷切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宗霁一秒切换到满血复活的状态,声音沉稳有力:“拧上吧,我好了。” “这么管用?”纪幼蓝震惊,“这里面什么成分?回头搞个防晕船专利好了。” 宗霁真被她气好了,脑子里恢复秩序,井然稳当地转着,人也松快了。 他站起来活动,“还是你比较管用。” “就我头发上这一点点也有用?嗳这项目你去找我哥搞一下,造福多少晕车晕船的人。” 她还当真了。 曲飞飞那边手不停,正好拆到宗霁带来的礼物,黑色的礼盒打开,“九儿——” 她倒吸一口气,显然是被惊到了。 纪幼蓝闻声回头。 盒子最里层,八个黄金球体按体积大小依次排开,最大的足有高尔夫球大小,每一颗表面都镂刻着不同的纹路——是属于八大行星的大气或地表特征。 曲飞飞拿出最小的那个掂了一下,“实心的……真金?” 纪幼蓝睁圆了眼,这跟直接给她送钱有什么区别? 不说金价,定制这么精细的东西,设计费加上建模开模的钱也是一大笔。 他要不要这么豪。 不过花了大价钱确实好看,她一眼就心动了。 喜欢,真的想要,不能跟他客套。 大不了她回一份更贵的礼物。 纪幼蓝拿起那颗特征最明显的土星,细细的金丝牵着外圈的土星环,工艺价值难估几何。 她眼睛放光:“送我了你不能后悔。” 宗霁满足于她对这份礼物的喜欢,船开以来第一次展开笑:“先前是谁不想要?” “是谁瞎了眼?”她太开心了,比前面拆的所有礼物加起来都开心,“哦,是我被亮瞎了眼。” 游艇上众人都被这份别致又贵重的礼物吸引过来,几颗行星球球被轮番赞叹。 “我家里要有这玩意儿,我也不至于考试记不住八大行星吧。” “不成,放在家里招贼,放保险柜吧,又委屈这些稀罕物件儿。” “这辈子高低得去火星上转转,九,技术在我死之前能不能实现?” 一旁的方意悄悄问方玦:“哥,他是谁啊?怎么给九儿姐姐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方玦将纪幼蓝的喜悦都纳入眼底,“他跟小九是一天的生日,情分自然多一些。” “就是他和姐姐一起过的十六岁生日?他们……” 方意把话咽了回去。 刚才听了很多十九中往事,原来这就是另一位主人公。 不难记起,那时妈妈去世,她和哥哥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后来被周家父亲带回去,才得以喘息。 天差地别的人生轨迹,但是命运总会让有缘分的人遇见。 方意很懂事,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安慰:“哥,以后二十六岁,三十六岁,你都会在她身边的。” 方玦点了点头,可是没能说服自己。 以外界看宗霁和纪幼蓝的关系——普通朋友,叠加同天生日的缘分——并没有必要交换价值如此高昂的礼物,更别提其中心意难得。 方玦和宗霁做过一个学期的同学,但他们几乎没什么交集。 他当初主动加被迫地和这个圈子拉开距离,也曾闻说诸多,有关宗家的二公子,是北宁多么出类拔萃的年轻一代。 他这样的人物,送出去的礼,不管给谁,不管从哪方面挑,必然是一等一地好。 而纪幼蓝喜欢的是这份礼物,无关送礼物的人。 方玦只能这样想,才稍稍按捺下一点疑心,和一点没来由的挫败感。 言回在后面撞了下宗霁的肩,今天越看越不对劲。 宗霁是临时改的主意来这边,可这几颗球怎么着也得提前两个月定好。 俩月前纪幼蓝人还在南极呢。 “您也忒会送了,把这一船的人都给比下去了。”言回靠近他说,“借谁的花献这尊佛?” “怎么着,我特意找人给她做的,不行?” 真金一样的真心话,经他不带感情的表情和语气包装,被轻易解读成玩笑。 “行行行,过仨月我生日,等你的特意。” “你好跟她比?” “不敢比不敢比,”言回高声,喊口号似的戏语,“九小姐无人能比!” 纪幼蓝的兴奋回落,也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宗霁,这要花多长时间做好?你不会有别的用处吧?” “到你手上就是你的了。”宗霁落锤定音,把一套成熟的说辞铺开,“我姐夫找人设计,给我外甥做的,我顺便要了一套。” 一句顺便,打消所有的疑虑,抹杀所有的用心。 可是看她,多开心啊。 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言回问:“什么价儿,给我也来一套。” “自己定去。” 没了,世上就这唯一一套。 礼物都拆完,天色也晚了。 冰箱里数量众多的生日蛋糕被一一取出来,纪幼蓝将蜡烛插在方意那个平平无奇的奶油慕斯上。 她又拆了一个25字样的蜡烛,问宗霁喜欢哪个蛋糕。 “不用浪费,点一个就行。” “这样许愿会不会一个灵一个不灵?” “那就比谁心诚了。” 纪幼蓝优势明显,“这是人家专门给我做的蛋糕,肯定会优先保佑我的愿望实现。” 宗霁约莫能猜到,他俩的愿望会背道而驰。 那可不是好让步的事,他很强硬:“走着瞧,会有一天见分晓。” 客厅的沙发前,所有人围成一圈,各种音色的happybirthdaytoyou唱响,两位寿星一齐许了愿。 这一幕和十六岁那年重合,照片被拍下许多。 曲飞飞憋不住又去游说宗霁:“帅哥,肖像权借我用用成吗?” “曲小姐,我还珍惜和你那么丁点的友情,转头成被告了,多不好看。”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她痛心疾首,“你看,转场卡点我都剪出来了,这能不火吗?” 视频被怼到宗霁眼前。 很没有技术含量的拉透明度转场,前后各加了个不同风格的滤镜,配的背景音乐注入灵魂,虽然简单,效果确实一绝。 别的不论,单看宗霁和纪幼蓝的外形,留足了脑补的空间。 “步子别拉太大了,”宗霁依然回绝,“流量爆炸,舆论有不好的反应,你能承担?” 曲飞飞还在上头中:“什么不好的反应?谁看了不得夸一句绝配。” 这话宗霁爱听,但拎得清,“有眼光,跟咱这群人你爱怎么传怎么传,网上,免谈。”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要不你跟九儿凑合一下吧,我看好你们!” “什么叫凑合?”宗霁不再搭理她。 各种口味的蛋糕都被切好,大家坐在一起吃,有人拉起话题:“两位说说,当年的愿望到现在,都实现了吗?” “许了太多愿望,不记得了,哦对了,”纪幼蓝转头看她旁边的宗霁,“确实有一个没实现,我想让你管我叫姐。” 宗霁:“……那你死心吧,这辈子都不会实现的。” 纪幼蓝无所谓,“你的呢?已经实现了吗?” 宗霁手上拿叉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之前以为没机会实现,到今天,刚好实现一点点。” “什么愿望呀?”纪幼蓝好奇然后瞎猜,“不会是挑战不晕船吧。” 宗霁再一次见识她脑回路的曲折,这算哪门子愿望。 “人不说吗,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都过去多少年了。” “多少年都有效。” 纪幼蓝意外他语气里的认真严肃,应该真的是他十分渴望的事情。 但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是求而不得的吗? 啊,是那个他为之拒绝相亲的心上人。 她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宗霁不知道她又想到哪儿了,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您这一根筋不适合猜别人的心思,打住。” 晚餐过后,游艇返回码头。 云蒸岛安排司机送喝了酒的人回去。方玦要送方意回学校,和纪幼蓝道了别。 停车场里的车陆陆续续开走,纪幼蓝坐在自己车里,司机在帮她整理后备箱的礼物。 手机里各种消息群还热闹着,照片视频刷不过来。 公开的社交平台上,也有朋友po了文,不过都尊重宗霁和纪幼蓝的意愿,没露他们的脸。 热搜平台上,有一个文娱词条#赵宏岩大满贯#,是在预测下周一个重要电影奖项的夺魁人选,这一位呼声最高。 点进话题人物账号,最近一次更新还是去年九月,只发了一个生日蛋糕的表情。 为谁庆生,猜来猜去,媒体不知,公众不知。 纪幼蓝退出来,微信里点开一个备注“·”的联系人。 没有来往消息。 消息免打扰的开关被她滑来滑去。 有什么好期待的呢,设置消息不通知,就能骗得了自己吗? 对面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右侧的车门忽然被打开,纪幼蓝以为是司机有什么事,抬头一看,没想到是宗霁。 “你还没走?” 他撑着车门,“捎我一程,头还有点晕。” 宗霁今天没喝酒,用不着司机送,纪幼蓝道:“我再给你找个司机好了,要不然你车怎么办?” “你……头发的味道,管用。” 纪幼蓝仍信:“好吧,我住豆蔻湾呢,离你远不远?” “不远。” 宗霁上了车,纪幼蓝最后看了眼手机屏幕,和“·”的对话框,免打扰的标志定在右侧。 就这样吧。 锁了屏,那个小小的被禁言的铃铛还在脑子里闪,一会儿变大,一会儿敲响。 她转头看身边的宗霁,试图转移注意力,当宗霁的脸和她脑子里的铃铛叠上时…… 她猛地挺直身子,中气十足道:“宗霁,我想起来了,明明是你先拉黑我的。一百块还我!” 宗霁:? 12 12.记忆力 司机上车,察觉后座多了一人,“纪小姐,您二位是住一个地方吗?” “嗯,一起。” 宗霁替纪幼蓝答了,她义愤填膺的,一副要把他赶下车的架势。 他还得给自己伸冤:“红口白牙,我什么时候拉黑你的?” “你还想抵赖吗?” “没你赖吧,倒打一耙都用上了,下一招是什么?” “宗霁,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以前是光明正大的君子,现在……”她没说完,话全暴露在眼神里。 “现在是被你冤枉的小人?” 司机大叔在前头听来听去,怎么还上升人身攻击了。 开口当了一把和平大使:“别吵架别吵架,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年轻人谈恋爱,吵架最伤感情。” 纪幼蓝:…… 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一张口,忽然卡了壳。 解释他们不是谈恋爱,倒更像赌气的话。 于是思路转换一本正经:“师傅,您误会了,他是我弟弟。” 宗霁:………… “哦,姐弟也不好吵架的,”师傅苦口婆心,虽然没看出来后座那男的有一点弟弟的样,“我家两个孩子就是姐姐和弟弟,我一直跟弟弟说,要听姐姐的话。” “听到没,要听姐姐的话。” 纪幼蓝得意没两秒钟,手机响了铃,来电居然是宗霁的正牌姐姐宗雪。 她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现世报。 瞪大眼问宗霁:“你姐找我干什么?” 有人真是不听话,靠在车窗上爱搭不理的样子,“你不就是我姐吗,还问我?” 纪幼蓝看在他头还晕的份儿上,收住了挥向他的小拳头。 电话接通,切换毕恭毕敬的语调:“宗雪姐姐。” 宗霁余光瞥见她,姿态跟小学生听老师训话没什么两样。 他亲姐,威名远扬。 宗雪打电话,是为了下周去蓝星天文台视察的事,科考一行还有个表彰会议,她会出席,会议日程里看到有纪幼蓝,私下里顺便关心一下。 两人聊了一会儿,末了,宗雪道:“差点忘了,你跟我弟都是今天过生日,生日快乐。” “谢谢姐姐。” 宗霁隔空凑了句热闹:“谢谢我姐。” 那边惊讶:“宗霁?你们俩现在在一起?” 纪幼蓝答:“对,我们今天一起在云蒸岛庆生的。” 宗雪直接跟宗霁对话:“那你之前是犯了什么病,死犟着不同意。” “啊?”宗霁莫名其妙。 他今天戴着帽子呢,用不着一个两个捏造假帽子往他头上扣。 “回家好好交代吧你。” 电话挂断。 宗霁不是甘受委屈的主儿,一桩桩梳理自己的冤屈。 他先给宗雪去了条消息,拿出发公函的严肃:【请你说清楚,之前什么事?是谁在犯病?我不接受无缘无故的指控。】 没等到回复,又对话另一个当事人: “纪幼蓝,请你摆事实讲道理,拿出我拉黑你的证据。” 纪幼蓝撑足了气场,把他顶回去:“还要什么证据?我亲眼看见你把我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你好意思不认吗?” “我——”宗霁语塞了,是有这回事儿,但他目前还占理,“这是拉黑吗?” “这和拉黑有什么区别?不都一个意思吗,你不想收到我的消息,嫌我烦呗。”纪幼蓝侧过身来,很是纳闷,“关键是咱俩也怎么发过消息吧,你至于吗?” 高中毕业以后,他们大学、研究生都不是在一个地方读的,自然而然少了联络。 除了假期时有朋友攒局,或者北宁各家有什么大事设宴,他们偶尔能碰上一面。 纪幼蓝自己定义,他们之间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发现他“拉黑”自己,是两年前宗家给老太太庆八十大寿的时候。 北宁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投老太太的喜好,园子里排了两天的戏。 几个小辈没受过熏陶,根本欣赏不了,宗霁带头,偷偷摸摸去打牌。 拉了个小群,输赢都在里面转账。 有宗霁这种会算牌的人在,谁也别想痛快赢。 纪幼蓝又菜又爱玩,几乎把把都要输钱出去,转到宗霁账上的最多。 一桌人气得玩不下去,让他滚蛋,“你是东道,还带这么赢的?” 宗霁退位,到旁边看牌,大概实在看不下去纪幼蓝的打法,提示了她两回。 大家看到了也都默许,直到他光明正大,把把都指导她怎么出。 几乎全程代打,纪幼蓝成了最大赢家。 输的几个人也不在意:“这钱进咱九小姐口袋里,我乐意。” 纪幼蓝美滋滋收钱,中场休息,十分上道地打算跟宗霁二八分账。 钱转过去,却注意到他的手机没有消息提示。 一开始以为所有消息都没有,但宗雪的语音电话跳出来时,纪幼蓝心哇地凉了。 知道他日理万机朋友满天下,也不至于把她屏蔽吧。 他接完电话,必须到前院一趟,跟大家说的时候,纪幼蓝偷瞄到自己的对话框,右侧果然有一个免打扰标志。 后面她又开始输钱,军师不在,军师还不看她的消息。 一气之下把他拉黑。 免打扰就免联系好了。 后面回去读书便忘了这茬,他在她黑名单里躺了两年。 宗霁沉默了,纪幼蓝认为他心虚了。 她右手掌心朝上跟他要钱:“一百块是不是该还我?不对,你应该给我二百……你不会要赖我吧?” 他那什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好像受了她欺负似的。 纪幼蓝被他的眼神盯得招架不住,不懂他是怎么调出柔软交织强硬的矛盾感,让人有点怕,又有点心疼。 不由给双方递了个台阶:“要是有正当理由,你也不是不能说。” 有理由的,大概算不上正当。 宗霁人生最焦虑的时间是在高三,但跟成绩和升学无关。 他在见不到纪幼蓝的每分每秒,都在期待和她的联系。 白天见面,课业也重,其实没太多好聊的。 病急乱投医时,蠢事也干过不少,去网上频繁搜索“为什么她不回我消息”之类的问题,大数据给他推荐了一句至理名言: “美女倒霉第一步,期待男人回消息。” 他跟美女不沾边,但他意识到自己栽了。 焦虑得晚上睡觉前都要反复点进她的对话框时,他想到的唯一办法是将她的消息通知设置成免打扰。 告诉自己,不是她不回,是他主动屏蔽了消息。 降低期待,或有惊喜。 像戒断反应,他几次忍不住又将消息通知打开。 但惊喜没有,反倒他们越走越远,联系越来越少。 她只看到免打扰,没看到她是唯一置顶。 他更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把他拉黑。 如今纪幼蓝既然问了,宗霁决定光明正大跟她说清楚:“设置免打扰是——” “啊——” 车子急拐了个弯,纪幼蓝没防备,直接栽倒在宗霁身上,头磕到了他的耳朵,还把他整个人都撞在车窗上。 司机刹住车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路上不知哪儿窜来一条小狗。” 宗霁右手扶在她圆裸的肩上,从未有过的触感,过电般让他麻了一瞬。 明明被她撞到左边耳朵,可他清楚感受到右边耳朵也热起来,叫嚣存在感。 这么多年出息长哪儿去了? 宗霁挪开自己的手,用被她撞散的声音道:“纪幼蓝,你……先撒手。” 纪幼蓝惊魂甫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在干什么。 刚才慌乱之间,她被甩过来的时候本能揪住了他的t恤,位置正好在他的胸口处。 现在还紧紧贴着。 救命,这是什么流氓行径。 角色对调,她恐怕已经一巴掌扇过去了。 纪幼蓝一个闪身退回自己的位置,“对不起对不起,我撞疼你了吗?” 宗霁整理下自己的衣服,刹那被打乱,有些话失去了被讲清楚的时机。 “医药费,两百,跟你平了。” 意思是拉黑事件就此翻篇儿,纪幼蓝哦了一声,又听他道:“安全带系上。” 司机听了应和:“对对对,后排最好也系一下。也不知谁家的狗,绳子不牵好往大马路上蹿。” 纪幼蓝系好安全带,被这句话又勾起另一件事。 因为小时候被狗追过,她一直怕狗,再小的都不敢接近。 十七岁那年,宗霁养了一条边牧,纪幼蓝去他家时被吓出来了,从此再没进过那道门。 她又指控了一条罪名:“你记不记得,你还放狗咬过我。” 宗霁:“……” 她跟狗初次会面时,狗才不到三个月大,叫得还没她声儿大呢。 敢情在她心里他没落一点儿好是吧。 毁灭吧,他累了。 后面的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宗霁仰靠着假寐,纪幼蓝心里乱乱的,手机翻来翻去,点进宗霁的朋友圈看。 两年前拉黑后就不曾刷到过。 所有都可见,平均一个月两条的样子,内容最多还是他和家人朋友的日常,还有他养的那条狗。 狗狗隔着屏幕看,她还能喜欢两下。 名字叫记忆力,纪幼蓝没懂。 不过宠物名千奇百怪的,宗霁什么思路起的,她也猜不出来,大概是边牧的记忆力都很棒? 点开一个视频,旁边的宗霁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睛都没睁,刻薄她:“不怕狗冲出屏幕来咬你?” 纪幼蓝看得开心,嘴上没跟他计较,“我又不是傻子。” 同一时间,他们的共同好友都收到了她接连给他点赞和评论的消息通知。 曲飞飞发来慰问:【请问你在抽什么疯?】 纪幼蓝:【给好朋友的幸福人生点赞。】 曲飞飞:【请问你好朋友的父母是否在你的列表里?】 纪幼蓝:【……现在取消还来得及吗?】 曲飞飞:【你可以试试,我也想知道答案。】 这种扰民功能,大家应该都手动关了吧? 她想信息轰炸的,只有她旁边这个人啊。 车子驶入豆蔻湾,停在了纪幼蓝住的十九栋楼下,她最后不忘占宗霁一点便宜:“师傅,麻烦您再把我弟弟送回去。” 岂料宗霁和她一起下了车。 她干笑了声,“大晚上的,弟弟,不用送我上去了。” “我今晚住这儿。”宗霁迈开长腿,把她甩在身后。 纪幼蓝:? 她连忙跟上去拉住他:“你说的这儿,该不会是我家吧?” 宗霁给她一个“你有病还是我有病”的眼神,“纪小姐,不是只允许你在豆蔻湾置业吧?” 大厅值班的物业经理眼观六路,小跑过来帮他们开了门禁:“纪小姐回家了;宗先生,好久不见您来住。” 一路恭敬送他们到电梯,纪幼蓝才知道,他的房子就在她楼下。 “你的狗没养在这儿吧?” “养了,待会儿电梯开就咬你。” 纪幼蓝:“……你最好是在吓我。” 13 13.钝刀子 纪幼蓝回到家,门关上,全屋智能系统自动开灯。 一整天激昂兴奋的情绪收拢于宁静之中。 今天是很开心的,过生日永远意味着收获。 可她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忽然失去了做任何动作的力气。 刚刚和宗霁在电梯里,说完再见的下一秒,他手机响起。 电梯门合上的时候,纪幼蓝依稀听见他接电话的两句内容,是他妈妈打来的。 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 同天出生的两个人。 宗霁有在好好地消解那份苦难。 而苦难对纪幼蓝的代价是,她的母亲因为生她死掉了。 她也好想,能接到一通来自妈妈的电话啊,哪怕只听听声音。 纪幼蓝长呼一口气,止住了翻涌的情绪。 她想听,甚至想见,都是可以的。 二十五年前的设备,足以留下保存至今的影像。 以前抗拒去看,但今天太想了。 纪幼蓝上楼去书房开了电脑,命名为“蓝蓝人生大事”的加密文件夹打开,里面是许多视频。 从升学到毕业,从结婚到生子,再加上七岁到三十岁的生日。 点进【二十五岁】那一条,画面暂停在第一帧。 背景是在医院的病床,镜头里的女人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可笑起来的时候,母性光辉温暖绽放。 这是纪幼蓝的母亲在生下她不久后录的视频。 她生产时的情况很不好,胎儿没足月,提前被剖出来,婴儿纪幼蓝在保温箱里住了六周才保住命。 而母体术后就进了icu,靠仪器吊了一个月的命,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纪幼蓝小时候不是没听过风言风语,尤其是恶而不自知的无忌童言,“你是没妈的小孩”“你妈妈是为了生你才死掉的”。 她总会哭着回家找纪善泉,问他为什么自己没有妈妈。 那时候不懂,这话是剜她阿公的心。 纪家老宅后院的葡萄架下,她躺在纪善泉的怀里,耳边听着一则则有关天上星的故事,“小九的妈妈在天上当守护神,不管什么时候,抬头看最亮的那一颗,就是小九的妈妈。” 天文知识启蒙以后,知道了所谓最亮的一颗星星并不固定,那套话已经哄不了她。 她外公格外疼爱,没妈的小孩也活得幸福。 纪幼蓝调了静音,只看画面。 二十五年前的摄像技术,画质如今看很疵。 天然的时代滤镜,蒙上生死,权且连接一面不曾相见的母女。 纪幼蓝环抱着膝,蜷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寻找一份孤独的安全感。 屏幕里的妈妈大部分特征都遗传给她阿姐,她的长相则随父亲更多,尤其是眼睛。 那双被公众赞叹天生留情惑人、亦被遗憾后继无人的明眸,基因信息都遗传给纪幼蓝。 视频只不到两分钟,很快在结尾定格,纪幼蓝怔怔,声轻意怯,唤了一声:“妈妈……” f10关掉静音,新的一遍,纪幼蓝迟迟不敢按下开始。 悬着的右手直到支撑不住颤抖,敲下了空格,来自她妈妈的声音流出: “蓝蓝,又到了你的生日,今年二十五岁喽,妈妈祝你生日快乐,最重要的,身体健康。和谁一起过的生日?外公家后院的葡萄都熟了吧,你最喜欢摘葡萄了,不能贪吃知不知道?” “哎,妈妈老是忘记你已经长大了,很遗憾只能陪我的蓝蓝长到六岁。”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有烦心事跟妈妈讲,妈妈都听得到。” “今年结婚了吗?外公有没有着急?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你爸爸了。我的女儿眼光要高一些,外公如果催你,我去他的梦里找他。” “妈妈永远爱你。” 无上的爱意,封存经年以后被打开,流转在纪幼蓝所处的空间。 忽略一些字眼的话,她可以骗自己,她也能叫蓝蓝,这也是她的礼物。 但她不是盲目的傻子。 自虐般再听一遍。 想不通。 妈妈,既然那么爱那个蓝蓝,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字? 生下我……你有后悔过吗? 纪幼蓝任由视频一遍遍地自动播放。 她是卑劣的,她擅自拷贝了专属她阿姐的录像,自欺欺人地当着“蓝蓝”,接收那些跨越时空的、却不属于她的爱意。 手机设置了免打扰,这时候响起的铃声说明是打了三遍以后。 纪幼蓝抹了下脸,看到来电显示后接通。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生日会不快乐。 方玦的声音如在空境中传来,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小九。” 她开口,有抑制不住的哭腔,勉强地“嗯”了一声。 “别哭,小九,我在你楼下。” 纪幼蓝走到南向落地窗前,向下望到方玦站在路灯下。 孤高的身形笼罩于暖调的黄色光,是为了她来。 “想哭的话,至少让我在你身边。” 纪幼蓝直接踩着拖鞋下楼,方玦见她出来,把燃着的烟掐灭。 片刻之间,她压抑的情绪有了落脚点。 仍先问一句:“你怎么来了,方意到学校了?” “应该吧。” 豆蔻湾和十九中是两个方向,他中途下了车,让司机送方意,自己打了辆车来这里。 方玦抬手摸摸她的发顶,“小九,方意很重要,你没有比她不重要。” “我知道。” 和方意做二选一,是太没道理的想法。 纪幼蓝向前,垂首落在他的肩上,“方玦,谢谢你来。” 今晚的情绪她没法儿跟其他任何人倾诉。 他们都骗她,妈妈虽然不在但妈妈爱她。 他们都以为可以一直骗下去。 纪幼蓝十七岁时,二十三岁的缪蓝订婚。 纪缪两家因为往事,已经很久不来往。 但跟小辈无关,亲生姐妹,谁也不能断了手足之情,何况缪蓝一直很疼妹妹。 纪家只去了纪幼蓝。 仪式现场,来自已经过世的妈妈的祝福被播放出来,全场感动不已的时候,纪幼蓝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鲜活生动的妈妈,没见过妈妈温柔地祝福她的人生大事。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感受到,爱和不爱的区别是如此明显。 后来她从缪蓝的电脑上找到了所有的录像,拷贝下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自己更没有勇气去看。 她真的害怕,所有的蓝蓝,都是缪蓝的蓝。 体测方玦救下她以后,她的对他的信任达到了无人可比的高度。 更重要的,他们同病相怜。 她鼓起勇气点开第一个视频时,方玦陪在她身边。 意料之内,不是她的蓝。 她失落地说自己不被妈妈爱,他告诉她:“纪幼蓝,你有好多好多爱,以后会越来越多。” 青涩懵懂时,这样的话比表白更动人。 如今二十五岁,纪幼蓝仍走不出“妈妈不爱我”的困境,但方玦会主动到她身边。 她平复了情绪,搭在方玦肩上的脑袋抬起来,看向他的眼睛时,没来由生了些伤感:“方玦,不要再轻易地放手。总有一天,我阿公他们——” 话没说完,方玦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瞥了一眼直接挂断,很快又打过来。 纪幼蓝看到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是不是送方意的司机,你接吧。” 方玦走到旁边接通电话,纪幼蓝只听到几声含糊的“嗯”“好”。 “小九,我还有些事,时间晚了,你先上去吧。” 纪幼蓝只能猜他急忙要走是为了方意,罕见地执着问了一句:“是司机的电话吗,方意有事?” 方玦嗯了一声。 “我让人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方玦拒绝了,“最后一句,生日快乐。” 纪幼蓝目送方玦离开,脑子里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串号码。 她坐到路灯旁边的一条长椅上,把数字记在了备忘录里,通讯录里搜了一圈,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疑心? 纪幼蓝反应过来失笑。 要是真到了互相猜忌的地步,她会先受不了自己。 十九栋次顶层,宗霁在南边阳台矗立许久。 方才不知是物业的人糊涂还是方玦记错了纪幼蓝的门牌号,方玦的访客请求转到他这里。 “有一位方玦方先生,找纪小姐。” 情爱之事,谈什么正人君子。 他大可以令安保永远禁止方玦出入豆蔻湾。 脱口的回复却是:“让他进来吧。” 如果纪幼蓝暂时需要的是方玦,权利阴差阳错交到他手中,他不会强行令她落空。 目睹他们见面的全过程,不过五分钟。 但钝刀子割肉,五秒钟也够受。 方玦离开后,纪幼蓝仍在外面逗留,长椅上坐了很长时间。 宗霁捞了手机,下到一楼大堂右侧的休闲会客区。 窗外这一片是低矮的灌木,视线眺过,纪幼蓝孤单的背影落在他眼中。 值班经理赶忙过来:“宗先生,您还有客人要来?需不需要我给您准备些茶点?” “不用管,我坐会儿。”宗霁视线掠过窗外的人,不经意一问:“纪小姐怎么了?” “我们也不清楚,刚才小刘送了热水还有披肩过去,纪小姐说她想自己待一会儿。” “你去忙吧。” 旁边的陈列架上有杂志和棋牌,他拿了一盘单人玩的孔明棋。 棋子跳来跳去,剩下的最后一枚落在正中间。 窗外树影浮动,人影不动如山。 半个小时后,宗霁翻完一本三流的财经刊物,纪幼蓝还傻得坐那儿发呆。 外面风那么大,她不是怕冷吗。 方玦是个什么品种的废物,来看人一趟再把人看出病来。 宗霁又叫来物业的人,手里的杂志卷成筒指着外面的纪幼蓝:“去告诉纪小姐,晚上有流浪狗出没,让她回家。” “啊?”物业经理愣住了,“先生,我们平时管理巡查,小区里绝对不会有流浪动物的。” “去说。” 经理被他沉静无波的态度镇住了,这位平时客气有礼,可真不是好惹的主儿。 先头见的两回,都是他们大老板陪着来的。 而外面那位,经理曾亲眼见过被另一位业主养的小博美吓住,隔八丈远,拴着绳的。 这是什么冤家。 经理没胆子再问为什么,照章去办,小跑着来到路灯下的长椅边,躬身道:“纪小姐,很抱歉打扰您。我们最近发现有一条流浪狗会在晚上乱窜,您看要不要先进去?” 恐惧是优先级最高的情绪,纪幼蓝一听有不受控制的狗,当场吓得起立。 “啊?在哪里?不会咬人吧。” 经理拭了下脑门子的汗,保持职业微笑:“您不用害怕,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会把它逮住。”经理说着,做了个手到擒来的手势。 纪幼蓝撒开步子往回走,好像流浪狗马上咬住她的裙子。 进了大厅,物业经理眼睛往右侧的会客区一瞥,已经不见了宗霁的身影。 14 14.患不均 周一收假,纪幼蓝回天文台上班。 从豆蔻湾过去,车程十分钟都不要。 她的车太过显眼,去年第一天报到,车库里开了辆911,在停车场遇到她老师赵坚从一辆三十万的大众上下来。 饶是她对这方面神经粗些,也感到了一丝尴尬。 赵坚没说什么,但有路过的同事叹气摇头:“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命好。” 入职前领导讲话,无非是些场面话,但反复提及的“脚踏实地”“艰苦奋斗”之类的字眼,纪幼蓝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是在敲打她。 赵坚让她先熟悉环境认认人,一整天什么没干,就看了几篇文献,新同事关心她的包是真是假比关心她的专业方向还多。 中午又被食堂饭菜的难吃程度震撼到,第一天过得很不顺心。 下班回家取经,饭桌上,纪幼蓝问,自己是不是太张扬了。 纪云晔一贯狂妄:“车又不是偷来的,你爱开什么开什么,受不了就滚蛋。” 纪幼蓝:“这不好吧,你手还能伸到我们台里?” “我说你滚蛋。”纪云晔没开玩笑,“你来公司上班,顶层停机坪我给你用。” “……” 老一辈作风简朴,纪善泉指点她:“赵坚不是个小气人,但其他人未必没有意见。你住得多近哪,倒腾几步就到单位了。早上别躲懒,要么步行,要么骑车去,省得四体不勤,来阵风就刮跑了。” 纪幼蓝信她阿公的,后面便直接骑车上班。她的自行车自然也不便宜,但随手停在非机动车车棚里,没谁多在意。 有同事问那辆911呢,她说是借朋友的。 车是不开了,但吃穿用度无一不体现出她身家不俗。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只是人家的日常,说些酸话只会让自己像个小丑。 而且小富婆的大腿实在好抱。 去年八月一次外出观测,返程路上车子抛锚,同组一行五人被困在疾风暴雨的荒郊野岭里。 众人惶惶不安时,纪幼蓝一通电话打出去,半个小时后一辆考斯特中巴接上了他们。 这绝不是他们台里的车,里面设施高级太多,甚至配备了卫生间和床。 司机熟稔地管纪幼蓝叫小九,说什么家里担心着呢,赶紧报个平安。 大家坐在车内的按摩座椅上,纪幼蓝从卫生间找到干净的毛巾给他们擦头发。 这时终于将她的姓联系到北宁首屈一指的豪门纪家。 “所以是公主来体验生活?” “还不许人家公主有理想和追求吗?” 大家玩笑起来。 差距过大时,反倒不执著于去够了,回到最本来的人与人的交往,距离就消弭了。 豆蔻湾依山而建,去天文台多是下坡路,现在的天气,骑车还不会出汗。 久违地回来,生出一些兴奋感,遇到同事满面春风地打招呼。 但很快就蔫掉。 周一先开例会,另一位分管行政事务的副台长口不干地讲了快两个小时,主要就两点:应对上面的考察、上周的一次实验室事故。 什么“警钟敲响”“重中之重”“引以为戒”,纪幼蓝一时还没适应,脑袋昏昏的,左耳进右耳出,转而怀念在南极的那段日子。 条件是艰苦些,但自由度太可贵了,起码不会有这些逃无可逃的无聊会议要开。 她在后面小声跟冷学宁沟通下午报告的内容,末了问他:“冷师兄,表彰会咱俩还要发言吗?” “随便说两句,感谢领导的信任,感谢台里的栽培,场面架住了就成。” 她单手托着腮,很发愁:“那我跟在你后面说‘俺也一样’好了。” 纪幼蓝不擅长发表获奖感言,以前上学时,都是能躲则躲。 中学时常年物理单科第一,老师让她分享学习方法,她一句“上课听讲就行”,还被人家说一点诚意都没有,拽什么拽。 明明那就是她最有效的方法。 后天的表彰会宗雪还会出席,她莫名觉得讲这种话很羞耻。 冷学宁跟纪幼蓝都是赵坚手下的,拿她当小师妹,在南极八个多月,朝夕相处同甘共苦,比其他同门感情都亲厚些。 “一大早不还有人给你送锦旗来吗?这次你是重点对象,肯定跑不了。” 她差点把锦旗的事忘了,言回还真给她弄了一面来。 老天,能不能让她回南极再待两个月,不会让她再发表救人心得吧? 终于把这个哈欠连天的会开完,纪幼蓝回射电天文研究部的实验室,新课题开展,接下来还有得忙。 午饭去食堂,听说换了承包商,口味改善不少。 纪幼蓝不算挑食,打了两个喜欢的菜,确实比之前好太多。 吃到一半,科普部的白茵端了餐盘特意来找她。 白茵是她读研时的师姐,大两届,彼此早就认识,关系不错。 她上来给了纪幼蓝一盒蓝莓,“餐后水果。” 纪幼蓝也没客气,“小白师姐,我吃你的嘴可不短。” “嘴不短,心软就成。” “什么事呀?” 白茵一时不说话,视线扫描纪幼蓝的面庞,“师妹,最近表现过于突出了哈,台里呢,想给你做一期专题,好好宣传一下。” “真的吗,什么形式的?” “文字内容为主,你们当时在南极也留下好多照片,不过,”白茵接下来才道出目的,“你要是愿意出镜,当然最好不过了。师妹,看看,这不锈钢餐盘——” 纪幼蓝低头,不明所以:“啊?” “看到你漂亮的小脸蛋了吗?不,这不是你的脸,这是我梦寐以求的kpi。” 纪幼蓝:“……” 白茵管理着蓝星天文台多个平台的视频账号,发出去的内容始终不温不火。 科普内容讲浅了显得一个他们台不专业,讲深了又实在劝退观众。 南极行的新奇搭上纪幼蓝的美貌,只要脚本不太拉,按她的半吊子水平也能预计出是个小爆点。 “师姐,你要不还是找赵台吧,或者冷师兄也行。” “放心,一开始就是赵台主推你参与这次的宣传任务。” 纪幼蓝放下筷子,“不是死命令吧?我想再考虑一下。” 白茵给足她空间:“锦上添花,师妹,后天表彰会开完,你给我答复,到时候就看我的相机能不能派上用场了。” 午休时间,纪幼蓝把蓝星天文台发布的视频又看了一遍。 因为数据不好,寥寥评论里,大多是对天文有兴趣的,个别在抬杠的观点,官方都很硬气地下场反驳了。 不温不火的另一面,是不会被网络的洪流吞噬。 舆论毁天灭地的力量,纪幼蓝曾不幸被波及过。 高三的那个寒假,在她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谁时,她决定要找到他见一面。 背着所有人——只除了方玦。 贺岁档某部电影开启密集的路演,来到北宁这个城市,正是他们放假第一天。 因为有一个流量明星会出席,票实在难抢,她找到之前买演唱会门票加的一个黄牛,花了四位数才拿到。 赵宏岩是绝对的主角,到如今的成就早就不靠粉丝,风评极高,是路人会为了他进电影院的票房保障。 现场和观众互动,讨论电影里的细节,电影外的趣事,纪幼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游离在所有人之外,期待着那份板上钉钉却又不为人知的血缘关系能给出一点指示。 座位在第三排,前后左右几乎都是流量的粉丝,手上戴着统一的应援丝带。 旁边有热情的粉丝直接发了两条给他们。 方玦将丝带系在她腕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就当是来见这个明星的。你看她们,多开心。” 纪幼蓝目光直直地盯着台上的人,问方玦:“我和他长得像吗?” “眼睛,很像。” “我想和他说句话。” 方玦第一次认识到,纪幼蓝其实脆弱、委屈。 道理亘古不变:不患寡而患不均。 如果她姐姐缪蓝和她一样,都没有来自父亲的爱,那她不会执着来见这一面,问一问为什么。 这一点,方玦甚至比她幸运。 在变故之前,虽然生活穷困,但母亲对他和方意从没有厚此薄彼。 方玦支撑起她的底气:“这是你的权利。” 两个人一齐举手示意,最后一个交流机会,话筒递到纪幼蓝手里。 她作为女儿,第一次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对视。 而对方,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她好久都没组织好语言,赵宏岩耐心地鼓励她大胆说,是他一贯谦和的作风,像对待他的所有影迷一样。 “电影里,关于您的父亲身份,着墨不多。”纪幼蓝终于开口,声音里的细颤被认为是紧张过度,“在现实生活中,听说您……有一个女儿,您很爱她,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不爱我。 纪幼蓝说不下去。 这也完全不能称为一个可解答的问题,甚至有窥探隐私的嫌疑。 赵宏岩的私生活一向不为公众所知,只两个多月前他被拍到和一女子共游某地,媒体捕风捉影,起了夸张的标题:【赵宏岩私会妙龄女子,疑为其新女友】。 形象一向温和谦逊的他首次在社交平台发火,点名几家媒体令其公开致歉,声明该女子是他女儿,要求删除所有照片,以后谁敢拿这事炒作,他会诉诸法律。 纪幼蓝这句发言无疑是犯了赵宏岩的忌讳,主持人救了场让她坐下,赵宏岩接下来冷着脸一言未发。 这个片段被传播到网上,引起的舆论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因手上的丝带,纪幼蓝被认为是流量粉丝,扣上了不尊重前辈的帽子。 流量的粉丝和对家、贺岁档其他电影的宣发、赵宏岩本人的影迷、看不惯未成年追星的路人,全部下场。 水越搅越浑,一片大乱斗之中,纪幼蓝成了活靶子。 语言化成利刃,让她遍体鳞伤。 她偷偷去见她父亲的事情也瞒不住家里,那是她生平见的纪善泉发的最大的一次火。 所有的电子通讯被切断,整个寒假,她再没迈出纪家老宅一步。 她后来抗拒去了解这件事是怎么收场,不知道缪家那边的反应,不知道她阿公是否跟她父亲有交涉。 只是在网上再搜不到一点相关的消息,好像她做的一场噩梦。 开学回学校,身边也没人再提,连曲飞飞和孔葭都以为,她只是因为追星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所以直到今天,她不愿意暴露在网络上。 上次二十四桥停车场救人的视频,纪云晔很快就让人撤了热度。 曲飞飞征用她的肖像权,怎么都不会成功。 台里这种没什么热度的科普号,或许,稳妥一些。 15 15.星合月 下班回到家,纪幼蓝还在琢磨宣传视频的事儿。 台里的这个账号,之前出镜的有男有女。 毫无疑问,每当女同事讲解,评论里的不和谐的声音总会更多: 【不会推别推,你懂赤道仪吗?振旺m6一半是智商税。】 【这是专家。。。论文一路水上去的吧】 【是睡吧「奸笑」「奸笑」】 纪幼蓝稍微代入一下就觉得能被气死,反手一个举报拉黑。 再去看其它类型的视频,甭管多么和谐有爱的内容,总有人在自以为是地抬杠。 看得火大,纪幼蓝正要退出,不期刷到了她自己。 一则图文,九张照片皆是上周六云蒸岛游艇生日派对的场景,所有人的脸高清□□。 她不介意朋友在网上发这些,但有言在先不能露她的脸。 点进主页,视频是各种奢侈生活分享。 作者应该是他们同圈子的人,虽没露脸,但对细节如数家珍。 这个号粉丝不多,数据暂时没起来,纪幼蓝能刷到,全凭大数据无孔不入的渗透。 最新的这条图文下,底下有评论问:【好配啊,图九一起许愿这两位是情侣吧是吧是吧是吧】 作者唯一回复了这一条,但没正面回答,只有两个“你懂的”表情。 安的什么心造这种谣。 当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方玦出现便意味着他们之间还没断彻底。 再耗下去,说不定真有戏。 平白拉上宗霁,是谁日子过得太安生了吗? 纪幼蓝转发到群里,问:【这人你们认识吗?】 曲飞飞二话没说甩来答案:【钟凝。】 【丫是个学人精,你往下翻翻,眼不眼熟】 原来是扒着曲飞飞的选题和内容,说抄也不算抄,但微妙地撞着,让人膈应是真的。 孔葭发现华点:【但她那天没在啊,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曲飞飞:【不知道又是down谁的,咱朋友圈都发过。】 纪幼蓝仔细又看了一遍。 其实也好猜,所有的照片里,都没有方玦的身影。 那张她和方意同时笑开怀的照片,拍得最好。 很顺理成章的推测:照片是方玦拍的,钟凝从方玦那儿拿到的照片。 纪幼蓝:【有钟凝的联系方式吗?】 曲飞飞推来一张名片,她点开,不是已经在她列表里的那个小号。 搞这些小动作不累吗? 她失去跟其沟通的欲望。 扯来扯去,绕不开一个方玦。 【飞飞,我不想找她了,你帮我说一下,让她把照片都删了。】 曲飞飞:【交给我了!!敢不删我找律师告她!】 纪幼蓝点进置顶的对话框。 她能猜到照片是方玦拍的,但实在想象不到,钟凝是怎么拿到的,更不愿去想,这件事他知不知情。 他们之间,不确定性已经太多了。 云蒸岛那天,暂时瞒得住她阿公,但纪云晔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警告她再敢这么阳奉阴违,等老爷子出手,就不是三两句话的事儿了。 因为这些外力而岌岌可危的时候,她不想他们之间再添一些怀疑。 语音电话打出去,很快被接通。 纪幼蓝走到窗边,长呼一口气,“方玦,钟凝发的那些照片,是你给她的吗?” 那端的态度是毫不知情:“什么照片?” “游艇生日趴。” 气氛沉寂了几秒,他说:“我会让她删掉。” 傍晚刚过,暮色退场,今天的星象很有看点。 木星的光隐落于西南方,天空中最亮的金星和弯月距离达到最近。 金星合月,拥于双子座中,会产生种种浪漫的想象和解读。 方玦给多数人的印象:冷淡清高。 其实他这人有点自成一派的浪漫在。 他在国外那些年,和纪幼蓝一直有手写信件往来。 频率不定,挑选的时机很投她的喜好,多是天象奇观发生的时候。 金星合月大约每三十天就会出现一次,过后两三天,纪幼蓝总会收到他的信: “小九,你于我是天上月。古时认为太白金星主煞,伴月非吉兆,可我很愿成为那颗离月最近的金星。” “金星由东向西自转,你们天文学没有定论。我要说,它自己再怎么被迫倒着转,都不会放弃靠近月亮的每个周期……” 纪幼蓝在字里行间择出方玦的心意。 今天同样是金星合月,可她的视角变了。 合则分。 明天两颗星体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 纪幼蓝仰头,看得眼睛干涩,“方玦,如果这条路太难走了,你想放手,先告诉我,好吗?” / 蓝星天文台特意划了一下午的时间开表彰会,大报告厅内坐满了人。 纪幼蓝一进门就看到第一排席卡上宗雪的名字,她走过,和宗雪悄悄打了个招呼。 会议日程很多,不仅仅是南极之行,其他部门有关月球和深空探测的重大成果也在表彰之列。 有赵坚在,发言任务落不到纪幼蓝和冷学宁头上,这会开得也算轻松。 白茵又在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师姐,我今天穿的能上镜吗?】 【能能能!再合适不过了。】 白茵坐在纪幼蓝后面两排,一眼看到她。 纪幼蓝穿了一套利落又漂亮的小西装,脊背挺直。 回眸的时候,那副明亮的银边眼镜补足了正统的学术气质。 科学家并不一定要迎合大众既定印象里的简朴或素面朝天。 明艳动人不影响搞科研。 白茵搞科普宣传,有自己的理念和追求在。 一点点敲碎刻板印象,力量微小也要发光发热,所以她很坚持用纪幼蓝的形象。 到了最后的授奖仪式,纪幼蓝随赵坚和冷学宁上台,又听了大领导一通夸。 简短地发表两句感言,面对台下这么多人,她注意到宗雪在给她竖大拇指。 视线对上,一时笑得更开,也不觉得“感谢这位感谢那位”羞耻了。 确实是在真心感谢嘛。 发奖状的时候,一群领导上台,按次排下来,纪幼蓝眼前的人正是宗雪。 两人握着手,“干得不错啊,小同志。” 很新鲜的称呼,纪幼蓝听到心坎里,一板一眼回道:“谢谢领导鼓励。” 拍完合照,回到台下,宗雪开小差,给一个备注“傻帽”的人发消息。 【晚上请我吃饭吗?】 对面回:【没空。】 【照片】 【那我跟她一起吃。】 很快变脸:【地点。】 宗雪发了个地址链接,【装偶遇会吧。】 表彰会开完,还有一个小时下班,纪幼蓝跟白茵沟通了下要拍的内容,了解她要做哪些准备工作。 今天暂时来不及拍,约好明天午休的时候见。 下班时间,纪幼蓝照例骑着自己的车车准备回家。 从南门出来,身后有一阵鸣笛声,紧接着一辆黑色奥迪停在了她旁边。 后座的车窗降下,宗雪露出笑容:“小九,这么简朴呀?” 纪幼蓝刹住车:“姐姐,你别笑我了。” 她这车的价格不亚于一辆普通的代步小汽车,只是自行车品牌不如汽车广为人知,大多数人没什么概念。 宗雪绝不是大多数人中的一员。 “纪老教得好。晚上有安排没?我请你吃饭。” 本来射电天文研究部的人想庆祝一下,但有一个组正在外地参加学术会议,便推到了周五。 纪幼蓝眨着眼睛,也不客套:“好吃的吗?” “随你挑。”宗雪拿她当小妹妹,“私人行程,没上限。” 纪幼蓝把车骑回天文台,出来上了宗雪的车。 纪家和宗家这几年相交渐笃,宗雪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纪善泉还没退,在他手底下干过一年,情分更多一重。 宗家姐弟俩,虽然她跟宗霁同岁,实际和宗雪的交往更多一些。 说随她挑,她也不能真拿大,还是宗雪定下去哪里。 车程半个多小时,开到了老城中心的柳垂园。 推开门绕过长廊,通幽曲径上还得走上五分钟。 柳垂园是一家私房菜馆,风格古朴。 三层木质楼结构,正中挑高的圆厅内,每日都有评弹演出,四面房间,推开窗都可观赏,雅得很。 老板正姓柳,是宗雪的好朋友。给她留了位,便不用预约。 上了三楼的小杏厅,服务生端来一壶碧螺春,先给她们斟好。 “要喝酒吗?” 纪幼蓝在宗雪面前自觉变乖:“姐姐,我不喝。” 临窗听曲,楼下的曲目正演到《花好月圆》。 纪幼蓝没培养过相关的艺术细胞,唯独这一曲她听过很多遍。 因为方玦喜欢。 方玦的妈妈生前便是一名评弹艺术家,和周家父亲亦是因此结缘。 后来种种原因,端不起这碗饭。 方玦幼儿时期,常见母亲抱着琵琶垂泪。 琵琶再没奏响过,但兄妹二人的睡前晚安曲,字句腔调都是母亲的吴侬软语。 这是方玦精神的乌托邦。 所以纪幼蓝看到圆厅门口新进来的方玦,毫不觉得意外。 有那么一点没想到:他是和钟凝一起来的。 局外人视角,倒是很应《花好月圆》的词: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纪幼蓝把眼镜摘下来。她近视不严重,平时戴隐形更多。 乍一失去工具的辅助,一切的景都虚起来。 好像全是假的。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方玦不该出现在这里。 宗雪让服务生把临厅的窗关上,话题不动声色转着:“小九,喜欢吃羊肉?” 纪幼蓝点头。 “跟宗霁口味还挺像。” “姐姐你不喜欢吃就别点了,我吃不完也浪费。” “没事。” 反正待会儿有人跟你一起。 纪幼蓝想到还欠着宗霁一份生日礼物。 她对他的喜好了解仅限于十七岁之前,那时候他爱运动,骑机车开赛车,另外在书法方面有些追求。 如今都已成大人模样,年少时的爱好难说一成不变。 正好人家亲姐姐在这儿,纪幼蓝顺手打听:“姐姐,宗霁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最近缺什么东西?” “他呀,”宗雪想了想,嘴下不留情,“可能缺心眼儿。” “……” 全世界恐怕就您这个当姐姐的好这么评价他。 “我想回送他一份礼物,对了,那几个定制的行星模型,造价大概多少呀?” “什么模型?” “就八颗行星呀,迪迪不是有一套。” 迪迪是宗雪的小孩。 “我怎么不知道?”宗雪眉头皱着,“家里没有什么行星啊。” “宗霁说顺便找姐夫要的呀。”纪幼蓝疑惑,这么贵重的东西,夫妻之间还能瞒着一方吗? 宗雪很快琢磨过来,八成是宗霁打的幌子。 藏得够深的。 她这个当姐姐的,今天可要好好助他一臂之力。 16 16.三三四 《第九次告白》16 16.三三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次告白》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7 17.相信光 《第九次告白》17 17.相信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次告白》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8 18.寻开心 《第九次告白》18 18.寻开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次告白》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9 19.当事狗 《第九次告白》19 19.当事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次告白》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20 20.叫小十 《第九次告白》20 20.叫小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次告白》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21 21.十七岁 《第九次告白》21 21.十七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次告白》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22 22.迷你蓝 《第九次告白》22 22.迷你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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