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 第一章 赴宫宴 皇宫倚梅园内。 今日宫中设宴,乃是皇后娘娘广邀众多京中世家权贵家的夫人带着自家女儿来宫中赴宴赏梅。芳华厅内,一扇扇云母屏风逶迤展开遮住室外的寒气,只有一缕缕梅香在银丝碳的烘烤下徐徐散开。 厅内各家贵女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或作画或品茗,好不惬意,然而角落里的一幕却破坏了这样静谧的美好。辅国大将军之女凌绮和汝阳长公主之女荣德县君迟唯妍,对着一个少女嗤笑。 “雕虫小技尔,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掉你身上破落户的穷酸气吗?说是范阳卢氏的世家女,其实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罢了,真以为姓卢就能靠着世家女的名头高出我们一截了?连皇后娘娘盛赞的织金妆缎都穿不起,还好意思来宫中赴宴,你以为哪里都是靠一张脸就能去的吗?” 周围几个少女闻言都捂嘴嗤笑,显然都很是赞同这话。那位范阳卢氏族长之女的世家女,她们自然不敢得罪。但这个范阳卢氏同族五品小官的女儿,居然也有这样秀雅绝俗、清新脱尘的容貌,更有一手作画的绝技,将在场所有贵女都不声不响的比了下去。 这叫自诩为京中贵女翘楚的她们如何能够接受,眼下自是要冷嘲热讽一番,好给她们踩着出一口容貌书画皆被比下去的恶气。 被她们嘲笑的正是刚刚从江南回京的卢秉真,她习惯了婉转秀丽的江南风情,衣着上还带着精细刺绣,并不是京中眼下时兴的织金妆缎。也正是如此,才叫这群与她并不相熟的贵女误以为她是哪家的破落户,穿着不入流的江南刺绣来宫中赴宴。 卢秉真闻言却并不恼,反而温温柔柔道,“诸位姐姐这是何意?今日皇后娘娘在此设宴,姐姐们何故滋扰事端”,她又看了眼不远处身居高位的皇后和众多妃嫔贵妇人,微微一笑道,“或许今日皇后娘娘召我们入宫作画斗茶是假,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尽在贵人们眼中才是真呢?” 闻言为首的凌绮和迟唯妍闻言都想起今日赴宴的目的。临行前,母亲在家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太子今年已有十六,此次宫宴之上只怕是要为太子择定一妃二妾。 太子萧旻乃是京中无数少女的梦中人,他俊美无俦,生得一副好容貌。眉飞入鬓、双眼烨烨如星,说一句芝兰玉树、郎艳独绝也不为过。偏偏他又有几分的飘然物外,叫人想起雪地上的苍茫月光,见之心折。 想到太子的东宫之位和俊逸容貌,凌绮和迟唯妍都迟疑起来。这女子所说确实也有几分道理,若是因为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之女在贵人们眼中留下了坏印象,错失未来的国母之位,岂不是得不偿失。 凌绮咬咬牙,丢下一句“算你今天好运”就拂袖而去,见家世最高的凌绮都走了,以她为首的周围一众贵女也随之作鸟兽散。 一直被挤在外围的裁冰这才得空进来,围着卢秉真忧心忡忡的说道,“九娘子,您可千万要忍住,她们不是拍花子,再怎么讨厌也不能直接出手打人的。”想起自家小娘子在灵州时以德服人的场面,裁冰不禁开始为其他贵女担心。 裁冰心里自家九娘子的以德服人当然是以武德服人,卢秉真在灵州时曾把一群拐卖小孩子的拍花子打的哭爹叫娘。 灵州那事发生时,卢秉真年纪尚小,在去拜佛的路上和母亲李氏走散,遇见了拍花子。拍花子一开始想哄骗卢秉真跟他走,后面发现无论这么说这小孩子都无动于衷之后,便像抗麻袋一样将她扛在肩头。 当时年纪尚小的卢秉真当时还不明白这人在做什么,直到被关进了一间屋子。那间屋子里全是被拐来的孩子,有些昏昏沉沉,有些哭哭啼啼。卢秉真这才反应过来遇见了拍花子,她想回家找母亲就直接去推门。 其他小孩子本想告诉她门被锁上了,根本打不开,就看见在他们眼里宛如铜墙铁壁的门在小女孩看似轻巧的一推之下轰然倒塌。然后就看见小女孩淡定的走了出去,还很奇怪的问他们,“你们不走么?”。一群小孩子忙不迭的跟着卢秉真破门而出。 看门的拍花子自然也来阻拦,可是来人都扛不住卢秉真的砸在他腿上的一拳。看门男人嚎叫一声后蜷缩着倒在了地上,其他听见声音的男人纷纷出门来阻拦。卢秉真如法炮制,一拳撂倒一个,甚至还在离开前举起院子里的大水缸砸了还能勉强跑动的一个人。 后续自然是父亲卢蕲作为灵州刺史扫平了此事,只说是女儿侥幸逃出。自此,卢蕲和李氏开始允许卢秉真习武,但决不允许她随意出手。这也是为何裁冰第一反应便是阻拦卢秉真动手的原因。 见卢秉真一脸不在意,裁冰更加紧张,“小娘子,您真的要出手教训她们吗?实在想的话,咱们等出宫的路上再下手吧。”裁冰心想,如果小娘子真的要出手,那自己一定要帮小娘子扫清一切尾巴,决不让她们影响小娘子世家贵女典范的名声。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卢秉真失笑,伸手就捏住了她的嘴唇,叫剩下的话都淹没在唇齿间。“好啦,我没打算出手。她们都被我噎住了,估计这一幕皇后心里有数,也当不成太子妃,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裁冰这才嘟囔了两句后不再说什么。 看着呼啦啦远去的那一群贵女,卢秉真忍不住在心里叹息道,“宫墙深深,何必向往,那太子殿下再俊美无俦,也不能抵过这深宫之中的诸多算计和险恶。” 卢秉真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跟在自己母亲身边的五堂姐,心道“看来这些贵女是把我当做五堂姐了,怪不得今天五堂姐出门时对母亲这般殷勤,宫宴之上也是寸步不离啊。”正想着,五堂姐卢秉卉似有所觉般朝这边看来。 触及卢秉真看透一切的目光后,她眼神不自然的闪躲了一下,之后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从容模样。 卢秉卉筹谋多日才有这样的机会,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却因为生父早逝的缘故,至今还没有什么像样的人家来上门提亲。她今日一定要牢牢跟紧大伯母李氏让人以为她是范阳卢氏的下任族长夫人之女,好为自己谋得一个好亲事。 至于堂妹会不会因为此事被冷淡,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被责罚,都被卢秉卉一并抛之脑后了。 李氏作为百年世家范阳卢氏的下任族长夫人,自然不会就被皇后娘娘忽略。宫宴过半,宫女绣心请各位贵夫人去皇后娘娘那边叙话,李氏自然也在其中,卢秉卉连忙想跟上。 然而对上李氏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卢秉卉如坠冰窟,瞬间将她定在了原地。在回神的时候,李氏早已跟着绣心款款离开。周围不少人都暗暗观察着她,见到李氏毫不犹豫的抛下她离开,先前以为卢秉卉是卢秉真而对她奉承有加的人此刻都投来鄙夷的目光。见此,卢秉卉恨不得直接一头碰死。 宫宴上首座,皇后娘娘神态亲和,笑问道,“怎么不把家中小娘子也带来说话,本宫瞧着你身边的小娘子大方得体,真是让人心生欢喜。”说罢,皇后娘娘从腕上撸下一只羊脂白玉镯子,作势就要给出去。 李氏也含笑答话,“回娘娘的话,五娘虽在京中长大,但鲜少进宫,臣妇也怕她举止不合规矩污了娘娘的眼睛。今日得蒙天恩赴宴赏梅,已是荣幸,岂敢要娘娘的东西。” 一句五娘就点明了卢秉卉的身份,让众人错愕不已。在场的贵夫人对于刚回京的范阳卢氏下任族长一家或许不算熟悉,但绝对知道李氏之女在家中排行第九。 湖阳长公主是个直爽性子,家里也没个女儿想当太子妃,今日来赴宴不过是看看热闹顺便替自己儿子挑个媳妇。湖阳长公主闻言当即便道,“原来你身边的那位小娘子不是你家九娘啊,本宫看她一步不离的跟着你,还以为她才是九娘呢。” 李氏不能容忍五娘冒充九娘的行径,但在外还要维护范阳卢氏的声名,咬碎一口牙还要笑容满面,“公主莫要打趣臣妇,五娘初次来宫宴,心有顾虑才跟紧家中长辈的。九娘她是个安静的性子,倒是喜欢在角落里作画。” 皇后娘娘和一众贵夫人贵女的目光倏尔转向角落里的卢秉真,皆是讶然。“这……这……原来这位才是九娘子”,看清卢秉真的容貌装束,众人都被她的容光所慑,半晌才迟疑着开口。 汝阳长公主当然知道自己女儿当众嘲弄“卢家五娘”不成的事情,眼下不起眼的“卢家五娘”变成了世家贵女翘楚的卢家九娘,这件事情就从无足轻重变得不可大意起来。汝阳长公主恨铁不成钢的剜了自己女儿一眼,只恨她为什么要去招惹卢家人,招惹了还被人一句话逼退,眼下倒成笑话了。 皇后娘娘示意绣心请卢秉真过来叙话。待卢秉真走到面前,在场众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章 卢九娘 与那些嘴硬的贵女不同,皇后娘娘和一众贵夫人都在心底暗暗承认,这卢家九娘当真是个绝妙的人物。 容貌娇妍不失清雅,增一分娇妍则妖艳,增一分清雅则冷清;举止大方不失骄矜,减一分大方则轻浮,减一分骄矜则局促。关键是适才众贵女围堵的那一幕众人心底都有数,这般沉得住气果然不失大家典范,不愧是被誉为世家贵女中的翘楚人物。 身份倒转一事让皇后娘娘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将羊脂白玉镯送出去又担心这样倒像卢秉真捡了卢秉卉不要的东西一样,最后只有一句,“九娘子真是叫人喜欢,倒叫人不知道赏什么才好了。” 卢秉真闻言接过裁冰抱着的画恭敬又不失亲近含笑答道,“臣女听闻娘娘闺中时亦是书画大家,娘娘不如赏臣女一副题字吧。”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眼下立朝不过两代,皇帝也要仰仗传承数百年的世家们。而范阳卢氏这些年在老族长卢峙的带领下,在百年世家之中隐隐有为首之势,皇家自然更是看重范阳卢家。今日宫宴之上,李氏母女一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众人都小心奉承着,连皇后也对她们格外亲和。 只是谁能想到,卢家五娘居然靠着语焉不详的含混让她们误会了两人的身份。眼下得罪过卢家九娘的人不敢记恨九娘,只将五娘恨的牙痒痒。 见卢秉真主动递来台阶,皇后娘娘哪会有不答应的道理。绣心捧来笔墨,皇后娘娘一笔挥就“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十二字,赏赐给了卢秉真。 之后的宴席众人都是心思不定。一同讥诮了卢秉真的贵夫人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和家中主君交代,唯恐被斥责,又担心皇后娘娘因为此事看低自家女儿。远远围观的贵夫人则在心底暗暗计较,不知自家的子侄能否迎娶卢秉真这个世家女翘楚。 而这一幕幕,正被远处高楼上的两人尽收眼底。 “殿下,娘娘今日几乎邀请了京中所有声望地位出众的家族贵女,您可有选定的太子妃人选?”说话的人是太子萧旻的伴读,母家表兄闻钲。 萧旻放下手中的千里眼,不答只是淡笑道“你看着吧。别看宴会过半了,后面凌家小姐和汝阳长公主之女必定要遭殃,那卢家九娘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好脾气。”萧旻想起十年前卢家夫人带着卢秉真进宫谢恩的事情来,一想只觉得手臂处隐隐作痛。 闻钲一愣,想问太子殿下为什么远远一瞥就知道那被挤兑的少女乃是卢家九娘,更不明白为什么殿下如此笃定卢九娘不肯善罢甘休。明明从面相到衣着,卢九娘看起来都温柔可亲,她甚至还主动给皇后台阶下。可他看来看去也没有发现芳华厅内有任何骚动不安。 而刚刚在芳华厅内的绣心宴席一结束便出现在高楼之上,她屈膝行礼道,“奴婢参加太子殿下、闻大人。娘娘命奴婢前来,太子殿下今日可否择定太子妃?” 萧旻挑了挑眉,拱手道,“还请绣心姐姐禀告母后,本宫婚事但凭母后做主。”绣心知道这位看着长大的主子极有主意,还当这话的意思是今日芳华厅内的贵女皆可,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的属意之人就在厅内却不肯直言。 倒是闻钲颇为好奇芳华厅内发生了什么,他与太子相交多年,知道太子算无遗漏。故而闻钲更好奇卢家九娘能做些什么,“绣心姑姑,不知可否告诉下官今日芳华厅内可否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绣心对着一贯与主子们亲厚的闻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据实以告。“今日宴席上本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临走前两位小娘子不知为何被雪淋湿了一身。按理说倚梅园中枝上雪花被清扫过,积雪并不多,小娘子们玩闹的力气也不大,不该这样才是。” 绣心很是不解,那两位小娘子的模样她见过,根本不像是被雪淋湿,更像是在雪地上打滚了一番。满头满身都是雪花,数九寒天里被冻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可是丢大脸了。闻钲听闻此事不由得诧异看向太子殿下。 萧旻忍不住笑了一声,待两人看来又忍住,任凭他们再怎么狐疑也不再多言。 萧旻心中暗道,“养在深闺的这些小娘子们的力气确实都不大,可卢家九娘却是个例外。她十年前随母亲进宫就能在孤想把她推开的时候,硬生生扯着我的胳膊不放,孤当时习武都不是她的对手,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哪里是她的对手。” 思及此,萧旻也奇怪为何卢九娘能有此神力。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贵女,出身高门大户、身边仆从如云,按理该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质女流才对。 事实确如萧旻所料,凌绮和迟唯妍被积雪劈头盖脸淋湿了一身就是卢秉真所为。宴会之后,皇后娘娘发话让众位小娘子都去倚梅园中折一枝梅花带回家去赏玩,卢秉真选梅花时恰巧看见凌绮和迟唯妍躲在假山后窃窃私语。 当时卢秉真环顾四周就看见了竹林上覆盖的厚厚积雪,积雪将竹子压弯,此刻正险险的悬在两人头顶。心下一动,卢秉真就走到竹林之下晃动了竹枝。一般人难以撼动的粗壮竹枝在卢秉真手中像是一支笔一样轻巧。 就这样两人直接被积雪劈头盖脸的淋湿了一身。而卢秉真在离开后还不忘用竹枝扫清雪面上的脚印,叫两人吃了个哑巴亏。凌绮和迟唯妍一口咬定定是卢秉真所为,周围人却没有一个相信的。就连两人的母亲都让她们闭嘴,不许再攀扯卢家九娘。两人又气又委屈,回去之后就病了。 宫宴结束后,卢秉真和母亲共乘一辆车,卢秉卉被打发去另乘一辆车。李氏低声询问女儿,“阿蕤,今日宫宴上可是受了委屈?京中贵女多得是捧高踩低。”说这话时,李氏面有薄怒,而卢秉真神色温柔的看着母亲,只是微笑着安抚着母亲。 李氏叹气一声,知女莫若母,阿蕤不是个喜爱计较的脾性,她不否认就已经是默认了。李氏一直不懂自家女儿是怎么养成这副性子的。出身世家大族备受宠爱的贵女们哪个不是颐指气使、骄纵任性,更不必说忍下今日这般顶替身份的事情了。 阿蕤明明应该是这世间最骄傲的女娘,论家世、容貌、诗书、礼仪样样都拔尖,偏偏是一副不爱计较的性子。小时候堂姐妹抢她的首饰玩物,她笑嘻嘻的就给了。长大了堂姐妹干脆敢顶替她身份,她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安慰母亲。 李氏看这个过分懂事守礼的女儿也觉得头疼,她本也不在意小儿女之间无伤大雅的小玩闹,只是阿蕤今年已经十四岁,是该说亲的年纪了。是不是等她嫁入生子了,阿蕤也不在意姑嫂妾室争夺她的地位和荣光。 卢秉真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睛也不知道这么说才好,她是真的不觉得受了委屈。她从小备受宠爱,珠宝首饰几大箱,在堂姐妹翻出首饰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些首饰。她当时想着反正不日就要启程随父母外放,东西放着也是积灰,顺手也就给出去了。 而今日,无论是凌绮与迟唯妍,还是卢秉卉,她们都没有讨到好处。卢秉真实在是觉得已经还回去了便无需多在意。而卢秉真不知道的是,她越是这样,父母便越是觉得她受了委屈,从而加倍的补偿给她,倒是让她歪打正着的走了家中团宠路线。 至于卢秉卉今日的行径完全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女儿的把戏,在场的贵夫人各个都是人精,不见兔子不撒鹰。就算她们误会卢秉卉是九娘,也不会贸贸然的下聘,自然早晚会知道两人的真实身份。 晚间,卢蕲回到家中,见屋内黑漆漆一惊。唤来侍女点灯后,卢蕲一进屋就见妻子李氏面色疲惫的斜坐在榻上,脸上连妆容都没有完全洗去。“安娘,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今日宫宴之上有什么变故不成?” 李氏闺名李仪安,与丈夫感情甚笃,卢蕲历来私底下都是唤她闺名的。她眼神疲惫,只示意跟去宫宴的侍女说了卢秉卉的事情。卢蕲闻言大惊,显然没想到这个侄女居然有这等心思。 “今日宴会之上,阿蕤是机敏冷静,没被那些贵女的咄咄逼人吓乱阵脚。可若是阿蕤有那么一瞬间慌了呢?我带着五娘去赴宴,反倒是带出乱子来祸害自家女儿了。五娘今日可以半点考虑过堂妹会不会在宫宴之上被冷待、被羞辱?我千娇百宠捧在手心的女儿,今日却被人堵在角落里逼问。” 李氏越想越生气,最后居然摔了手中的茶盏。卢蕲闻言也是面色难看。弟弟早逝,弟媳改嫁,侄女一个孤女孤苦伶仃,卢蕲当然要照拂一二。可是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有人坑害自己女儿甚至顶替自己的女儿的身份。 第三章 姐妹间 宫宴前几日,绸缎庄送来京中时兴的织金妆缎五匹。范阳卢家自然不缺银子,卢蕲当时就大手一挥让五娘和九娘尽管挑选喜欢的料子。可没想到的是,卢秉卉居然看哪个都想要,最后因为卢老夫人的偏心,竟真的叫卢秉卉一个人得了五匹料子。 卢蕲只觉得对不住九娘,本想私底下补贴女儿几匹织金妆缎,没想到因为皇后娘娘的一句最喜年轻女子着织金妆缎的话,这京中的织金妆缎居然售罄。再远的地方倒是有织金妆缎,但是等运到早就来不及裁衣了。 当时卢蕲便对五娘隐隐有不喜,只是碍于她是母亲的命根子只能佯装不知。过后还是九娘来书房送汤水点心的时候,主动说自己穿从灵州带回来的衣服就好,这才叫卢蕲消了气。眼下又听闻此事,卢蕲自然更是不喜五娘。 卢蕲低声安慰李氏,良久李氏才平复了心情。李氏靠在卢蕲怀里担忧的说,“郎君,阿蕤这么个性子,将来嫁出去可怎么是好啊?我真担心她在婆家被人欺负还说没什么。” 卢蕲默然不语,他在是朝堂上精明强干的能官,可是女儿嫁人后他也没办法时时刻刻替女儿撑腰。半晌后,卢蕲才说“安娘,奉天国寺的主持曾经说过,阿蕤是个有福气的人,她不必争,世上的好东西自然会朝她而来。你看宫宴之上,她什么都不用做,不就有皇后娘娘亲自垂问身份吗?” 思及阿蕤自小的经历,李氏想想也是,这才收了愁容,与丈夫盥洗用膳。 坤仪宫中,皇后此时也正与太子拿着几幅画像闲谈今日宫宴上的事情。那画像上的正是今日皇后属意的几位小姐。 第一幅画像中美艳夺目,眉眼有骄矜之气的少女,乃是辅国大将军之女凌绮。她父兄皆在军中有赫赫战功,昔年也曾与太子殿下有同袍情谊,若是择定为太子妃,想必能为太子添上一份助力。只是今日宫宴之上足以看出她性情急躁,又容易被人撺掇,日后怕是后宫无宁日。 第二幅画像中清雅柔和,贵气天成的少女,汝阳长公主之女迟唯妍。汝阳长公主当年一力支持当今圣上登基,颇得圣心。近年来皇帝看着逐渐长成的太子愈发猜忌,若是娶了迟唯妍,想必汝阳长公主会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久而久之或许可以缓和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只是,汝阳长公主的驸马早逝,迟唯妍其实家世不显,只剩下一个公主之女的空架子。 第三幅画像之中端庄温柔,书香秀丽的少女乃是吏部尚书之女盛毓宁。她的父亲盛尚书是江南书香望族族长,江南文风远胜各地,也因此,盛尚书算得上如今的文官之首。盛小姐也是个端庄温柔的性子。可盛尚书是个滑不留手的老油条,就算娶了他女儿,他也未必肯下注在太子身上。 第四幅画像之中活泼灵动,顾盼生辉的少女乃是如今朝中新贵定威候之女。定威候作为突然崛起的新贵,颇受皇帝倚重,自然是值得拉拢的。只是这定威候崛起的时间太短,家中女眷也不像其他贵女一样见惯各种场合,皇后娘娘担忧她日后做不好母仪天下的皇后。 一张张画像的看过去,萧旻轻笑,“母后,婚姻之事历来难以处处满意,这几位小姐儿子看各有利弊,母后做主便是。”听了这话,皇后反倒被激起了好胜心,她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儿子不仅是当朝太子更是俊美无俦、文韬武略的男子,定要为儿子寻上一门四角俱全的婚事。 踌躇片刻,皇后拿出了最后一张画像。画像之上秀雅绝俗,清新脱尘的美人恰是卢秉真。皇后的话里带着点点惋惜。“本宫倒是有个四角俱全的太子妃人选,只是人家未必肯当这个太子妃。” 接过画像,萧旻笑了一声,这倒是他属意的人选,母后能认定她是四角俱全的儿媳也不枉他一番上上下下的打点,就听见皇后接着说道。 “这位小娘子是卢家九娘,父亲是范阳卢家族长,母亲出身陇西李家嫡枝。卢大人眼下刚刚调任回京,官位未定,但不会比前面这几位低。她家中兄弟也得力,习文习武皆有所成。卢九娘性情也不错,被人挤兑也不过轻描淡写就压住了挑事的人。” 越说越惋惜的皇后忍不住叹息一声,“只可惜这世上也有不想当太子妃的姑娘,也有不想当太子岳家的家族。本宫早前便放出消息说最喜贵女着织金妆缎,可她今日依旧是一副江南婉转的打扮。足见卢家不想迎合宫中人的喜好,更无意嫁女入东宫。” 至于处处迎合宫中的卢秉卉,她那样对待自家堂姐妹的态度,直接被皇后无情的无视了。 “娘娘,范阳卢家无意嫁女入东宫,可这不代表他们无意嫁女给殿下。”说这话的是绣心,她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在这深宫之中陪伴皇后母子浮浮沉沉数十年,也唯有她才有资格在皇后和太子说话的时候插话。 皇后娘娘闻言不解,绣心接着说道,“范阳卢家无意牵扯进东宫的种种,可是殿下是世间难寻的好儿郎。殿下的骑射武功、诗书笔墨,哪样不是上上品?殿下又如此俊美,若是那卢家的九娘子见了殿下,心慕殿下呢?” 皇后娘娘闻言意动,她看着眼前的儿子,只觉得儿子没有哪一样不好。眼下范阳卢家不愿意定是因为卢蕲一家多年来外放为官,这才不知道太子样样都是上上品。 萧旻感觉到母后的目光长久的在自己身上停留,他略显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就听见母后若有所思道,“绣心所言有理,半月后召见外命妇,也请卢夫人带上自家女儿吧。” 三日后,安心在留春坞中抚琴的卢秉真正打算调弦,就听见屋外一阵喧哗。裁冰步履匆匆的走进来,喘着说,“小娘子,老妇人派人来了,说是请你去春晖堂里。” 闻言卢秉真整了整衣服走出屋子,就见院子里有个面容刻薄的中年妇人。那妇人一见卢秉真便阴阳怪气道,“九娘子真是好样的,明明从宫宴回来了居然不去向祖母请安。果然是多年在乡下地方长大,不懂规矩。” 这是昨日五堂姐在宫宴之上没有占到好处,视五堂姐为命根子的祖母这就来替最宠爱的孙女讨回公道来了。至于这个自诩颇有身份的仆妇,卢秉真都懒得知道她是谁。 只需卢秉真一个眼神,裁冰便让人在廊下搬来一把椅子,仔细清扫清楚、焚香添茶之后,卢秉真才坐下开口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卢九娘不懂规矩这句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明明几位世家的师叔都盛赞我乃是世家礼仪典范。” 那仆妇一噎,九娘子话里的世叔都是各世家之中贤名远播的人物,她此刻要是敢说出这话是卢老夫人所言,那岂不是要传出卢老夫人与一众世家不和的传闻。 咳咳,卢秉真轻咳了两声,又虚弱道,“更何况,我自前日受了风,不去给祖母请安也是担心将病气传给了祖母。既然祖母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也是要去请安的。” 闻言那仆妇也有几分踌躇。老夫人年纪越大越怕死,如今近身伺候的人出言略有不吉利都要被她严厉斥责。九娘子若是真的病了还前去请安,老夫人届时只怕就要问罪自己。 这么想着,那仆妇的气势便弱了下去,就看见又有个眼熟之人走进院子。此人是李氏身边的心腹,名为紫苏。 “九娘子,夫人说今日有几家世交上门拜访,请您过去见客。”恭恭敬敬的说完这话,紫苏也瞧见了那仆妇便笑道,“佩兰姑姑正这里倒是巧了,夫人正要遣人去老夫人院子里问问五娘子可也有空一起来见客呢?” 听说是世交家的夫人来了,佩兰忙不迭告辞要回院子里禀告这件事情。佩兰心里盘算的很好,今日肯定是请不动九娘子了,还不如早早去禀告这个好消息去老夫人面前取个巧。老夫人早就谋算着想将五娘子嫁入豪门世家,眼下有这样在世交家夫人面前露面的机会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半刻钟后,卢秉真在母亲待客的花厅外见到了盛装打扮后款款而来的卢秉卉。想起之前宫宴上的事情,卢秉卉不免有几分尴尬。卢秉真却恍若未觉一般,神色平常的冲她微微一礼后和卢秉卉一起走进花厅。 厅内早有数位夫人,姐妹两人居然还看见了宫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湖阳长公主,还有陇西李氏以及一众高官侯爵的夫人。待姐妹两人一一见礼后坐下时,湖阳长公主爽朗的笑声传来,“九娘子当真是个妙人,来来来,到我这里来。” 今日卢秉真因为在家中便打扮的略有随意,她只穿着一身缃色衣裙,却将这身缃色衣裙穿出了霞姿月韵之感。一双皓腕如凝霜砌雪,其上只松松笼着一只月下霜玉镯。 第四章 见宾客 卢秉真的发髻上更是只别着一支白月珠花叶步摇,剩下便只簪花为饰。 不过,那支簪子上坠着的东珠却是极为罕见的藕荷色。只此一支簪子便足以压过卢秉卉的通身华服和满头珠翠。 卢秉卉却浑然不觉,她此刻正满眼嫉妒的看着被湖阳长公主亲切招呼的卢秉真。殊不知,她的这副模样早已被众位夫人看进了眼里。 客人中有李氏娘家陇西李氏的人,正是李氏的亲嫂嫂王氏。王氏出身太原王氏,是与陇西李氏、范阳卢氏、博陵崔氏齐名的世家大族。王氏素来与李氏亲厚,说话也不似旁人那般顾忌,眼下便以扇掩唇直言道,“安娘,宫宴之事后你居然还肯让五娘出来见客?” 李氏神色淡淡平静道,“不叫她出来看看,井底之蛙怎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扑哧一声,王氏差点笑出声。宫宴之事加上今日表现,卢秉卉算是完全断了嫁入清贵世家大族的路。若是她不这么心急,过阵子再出门见客,或许别人忘了宫宴之事,只当她是闺中女儿做事有失分寸。 待湖阳长公主说完话,卢秉真便坐到母亲身边。王氏一见九娘便欢喜,她一直觉得九娘的脾气完全是随了安娘的不好糊弄,只是也随了其父的宽和,这才有九娘宽仁不失果决的性子。 这也是为何九娘能被众多世叔盛赞为世家贵女典范。世家之人更看重品行心性。这声世家贵女典范可不是靠着心慈手软,又或是传播名声就能有的。 今日见客,众位贵夫人心知大家都是是来打探卢家人口风的,宫宴上见到卢家九娘这样的容貌品行,再联想一二她的家世出身和父兄母舅。谁不眼热想将她聘为儿媳妇。只是谁也不会将这话挑明,都是笑吟吟的打机锋。 应酬了大半天,总算将客人都送走。舅母王氏临走前还笑着对李氏感叹道,“九娘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陇西李氏这辈中是没有合适的郎君了,不过我娘家太原王氏有个郎君,容貌才学都是不俗,不知能不能有这个福气聘下九娘。” 李氏闻言有所意动,她也知道太原王氏有个才学出众的俊秀儿郎。九娘与太原王氏的儿郎的身世也是相配。两人若是当真能成,也是一对佳偶。李氏含蓄道,“大家都是亲戚,也该多走动亲近才是。以往九娘随我们外放,如今是该多见见亲戚们。” 王氏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便是满口应下。 东宫之中,正在处理政务的萧旻听闻今日卢家待客的消息后,从案牍之上一摞摞的奏本中抬起头来。听闻太原王氏有意与卢家结亲,看中的还是卢家九娘时,萧旻沉吟了一瞬。“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绣心姑姑,再暗示一下三日后便是腊八节了。” 一旁的东宫属官裴俭闻言惊诧道,“殿下,腊八节自来都是皇家亲眷来宫中赴宴,还没有过外臣妻女来宫中赴宴的先例。” 萧旻轻飘飘的看了裴俭一眼,淡淡道,“自我朝开国立朝以来,不也没有世家大族女子嫁入东宫为太子妃的先例。” 裴俭更是心惊,他有心劝阻太子,却碍于太子素日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不敢开口。裴俭暗暗在心底猜测为何太子殿下如此执着于卢家九娘。若说是为了世家名望,太子殿下大可以选择其他愿意投靠东宫的世家女,而非范阳卢家这等故作姿态的世家。 昭阳殿内。 绣心在皇后耳边低语了一阵之后,皇后面露惊疑。“此事当真,太原王家有意求取卢家九娘?”绣心点点头,“说是卢夫人娘家嫂嫂就是出身太原王氏,此番特意写信回家为两人牵线。” 思及卢秉真的品貌家世,皇后只觉得此事也不是无迹可寻。卢家九娘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是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历来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是卢家九娘这般样样出挑的女子。 只是这般,皇后之前想要暗中撮合卢家九娘和太子的念头就打水漂了。只是眼下已近年关,大多未出闺阁的小娘子都不再出门见客了,如何才能让卢家九娘见到太子呢? 看着皇后在殿内来回踱步的思索着,绣心想起今日小厨房提起的五日后腊八节的菜单,心念一动便说。 “娘娘,奴婢倒是有个主意。五日后便是腊八节,您不如下旨命卢大人一家入宫过节。”闻言皇后也有点意动,只是犹在踌躇,觉得这主意未免太冒进了些。奈何想要撮合卢家九娘和太子的想法占了上风,加之又担心王家和卢家当真在三两个月里就敲定亲事,皇后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卢家大宅的正院之中,李氏正手把手的教着卢秉真管家理事。如今已近年关,他们一家又刚刚从灵州回到京城,再加之卢蕲刚刚被授官吏部尚书,主管官员任免烤课。家里简直被踏破了门槛。 这其中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都等着李氏这个当家主母来决定。 自回到京城之后,李氏便深感在灵州时对阿蕤过于放任。当时夫妻两人因为心疼女儿陪父母远离京城繁华之地,不免对女儿百依百顺。以至于对于寻常世家女来说信手拈来的管家理事、针织女红等事,阿蕤这个世家贵女的翘楚反倒不甚精通。 前几日娘家嫂嫂的话,更是提醒了李氏,女儿阿蕤最多三四年便要出嫁,如今这些东西都到该恶补的时候了。 卢秉真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心绪起伏。于她而言,这些事情确实不熟悉,但是各处都有可信的仆妇管家帮着打理。加上卢秉真心算不错,她只要从账册中抽几页翻看一下,再预估整月整年的开销,就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至于其他的事情,那就是纯粹要靠经验的积累了,急也急不来的。 在这样千头万绪的事情里面,李氏忙得脚不点地,猛一抬头就发现陪嫁婢女玛瑙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玛瑙管的是外院的各种事情,在这种时候来找李氏,不用想肯定是有事。 李氏不想让这些事情坏了女儿过年的心思,便柔声安慰女儿回自己的院子留春坞休息,之后才听见玛瑙焦灼的声音,“娘子,皇后娘娘似乎瞧上了咱们家九娘子。” 闻言,李氏不甚在意的瞟了玛瑙一眼,眼神里都是奇怪,“阿蕤出身范阳卢家,又是这般顶顶好的娘子,被谁瞧上都不奇怪。不过,范阳卢家可不需要靠嫁女入宫在太子身上押宝争从龙之功。宫闱之事,不到最后一刻不见分晓,范阳卢家只需要永远效忠皇帝就好。” 玛瑙闻言更着急了,“娘子,不是这样的,是皇后宫中之人传出信来。说是皇后想要命大人带着家眷入宫过节,过腊八节。” “什么!”李氏这下急了,邀请官员携女眷入宫赴宴不算什么,但是腊八节不一样,腊八节素来只有皇家亲眷才入宫。京中之人各个都是人精,这背后的寓意谁会不懂。 若当真如此,那阿蕤岂不是只能嫁入东宫了! 原本只是觉得王家郎君与阿蕤门当户对的李氏,当下便越发觉得王家郎君是个良配了。李氏一边命人铺纸笔要写信回娘家,一边庆幸女儿被自己打发回去休息,尚且不知此事。 虽说李氏不觉得自己女儿会有意入东宫,但这个年纪的小儿女最是情思翩跹。若是阿蕤知道东宫太子有意于自己,再加上对方的容貌地位,也难保阿蕤会因为觉得有个优秀的儿郎为自己倾倒而得意,进而关注起对方,最后也对对方有了念想。 斩断此事最好的法子不是警告女儿远离东宫太子和皇后娘娘,而是直接不让女儿接触到此事,让阿蕤只将太子殿下当做不相干的人就好。 晚间,卢蕲带着一身风雪回到家中。李氏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命人摆饭。夫妻二人在屋子里围桌而坐。李氏忧虑的提起了今日皇后的旨意,”郎君,这可如何是好?到底是中宫皇后的旨意,即便贵为百年世家,我们到底也不能直接拒绝,只是入宫的话……“ 未尽之意,都止在唇齿之间。卢蕲当然不必妻子说明便知其中意味,他安抚的拍拍妻子的手,“安娘放心,范阳卢家女不入东宫。此事我自有办法,你莫要忧心。”多年夫妻,李氏知道卢蕲素来一诺千金,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翌日早朝之后,卢蕲被皇帝留下议江南茶政一事。议政结束,负责江南茶政一事人选定下,陛下龙心大悦,戏言封赏道,“爱卿足智,朕竟不知如何赏才好?“ 卢蕲思及昨夜妻子所说之事,闻言心中一动,恭敬道,”臣承蒙陛下厚爱,忝居吏部尚书之位,拙荆亦诰命加身。日思夜昧,不知如何报答皇恩,陛下再言封赏,臣实不敢当。“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一时开怀。他当真有些赏识卢蕲的能力和胸怀。既然卢蕲夫妻二人都不宜再加封赏,皇帝想起卢蕲还有个女儿,隐约听闻声名很是不俗,便笑道,“既如此,朕便封赏你女儿为县君吧。” 言毕,皇帝一笔挥就清平二字,“就清平县君如何。”卢蕲心中暗喜,没想到竟是如此轻易达成目的,当然是满口谢恩不提。 第五章 提旧事 卢家留春坞内。 身处这一切漩涡中心的卢秉真此时对这一切都毫无所察,她今日难得被母亲李氏放了假,眼下正翻看着这几年京中的邸报。 裁冰奉上一盏茶水,“九娘子请用茶。”卢秉真只顾着手中邸报,连头都没抬,只示意裁冰将茶水放在一旁。就在此时,融雪匆匆走了进来。 珠帘相击之声,让卢秉真下意识抬头看向融雪。 裁冰和融雪是从小就跟随侍奉卢秉真的侍女,两人各有所长。裁冰胆大机敏,常常跟着卢秉真四处做客赴宴,应付各类突发事件。而融雪性格内敛却过目不忘,主要帮着卢秉真打理各色珠宝绸缎、玩器摆件等。 眼下融雪行色匆匆,只怕是家里有了什么波澜。 屋内两人就听见融雪气喘吁吁道“九娘子,快梳妆,陛下亲封你为清宁县君。眼下传旨的天使已经到了门前大街上了。“ 和这句话一起出现的还有呼啦呼啦的一群侍女嬷嬷,李氏担心女儿身边的侍女年轻不知事,特地派来自己身边倚重的侍女嬷嬷来镇场。 打头阵的正是玛瑙,“快快快,将娘子准备的礼服给九娘子换上。裁冰,快去开妆奁盒子,给九娘子梳妆。融雪,把那套红宝石头面首饰收拾出来,璎珞玉佩也不能少。” 训练有素的侍女嬷嬷忙而不乱的打理着一切,不多时,在天使到来之前,卢秉真就已经收拾停当,正稳妥的坐在桌前的绣墩上安静听着待会儿接旨的各种礼仪。 “范阳卢氏卢蕲第九女,毓灵敏惠,淑德克茂,柔婉为容,肃邕成德。申锡美名,封清宁县君。“ 卢秉真盈盈下拜,“臣女谢陛下隆恩。” 天使连忙扶起卢秉真,这范阳卢家女的下拜是守礼,他可不敢真的受这一礼。“清宁县君快快请起。” 一旁的卢蕲和李氏对视一眼就连忙与天使寒暄,命人好生备下宴席,却被天使拒绝,直言这便要回宫禀告陛下事宜。卢蕲只能命人备上厚礼将他客客气气的送出门去。 待到出了卢家的门,天使赵德怀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百年世家的范阳卢家,就是和我这样的阉人打交道也看不出丝毫破绽。既无鄙薄,也无谄媚,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怪不得陛下再讨厌世家装腔作势也倚重卢大人。” 这封册封县君的圣旨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皇帝很满意,他觉得自己只不过给了一个没有食邑的县君虚名就能让卢蕲继续兢兢业业。卢蕲和李氏也很满意,有了县君封号女儿就算是半个皇家人,那腊八节去宫中赴宴也不会让人过于关注,更无什么其他的暗示。 这时屋外阵阵喧哗,卢蕲和李氏都没放这事在心上,只当是家中仆从们事先不知道九娘被册封县君,此刻天使离开了才敢发出的惊呼。 可是就当夫妻两人细细端详着女儿今日装束,感叹女儿一眨眼就已经是快及笄的大姑娘时,屋外的喧哗非得没有止住,反而越来越大了。 李氏打发玛瑙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就见玛瑙脸色紧绷的回来了。“玛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玛瑙回答道,“娘子,是五娘子在外面哭闹,她说,她说……” 似乎是要说的话,玛瑙自己都很难相信,她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听到”五娘子“三个字,卢蕲又想起织金妆缎和宫宴之事,眉头隐隐皱起,“玛瑙,她是如何说的,你只管直说禀告。” “五娘子说,这县君该是她的才是,是九娘子抢了她的尊贵。五娘子还说郎君安安稳稳的尊享世家荣华,她父亲却是国之忠烈,当年为国捐躯、战死边境之上。五娘子说她父亲为了世家颜面,让您顶了她父亲的战功,如今便留下她一个孤儿寡女任人欺凌。”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熟知旧事内情的人都面露不忿之色。 卢蕲甩袖冷哼道,“笑话,我尊享世家荣华?她父亲战死边境?原来我外放多年,家里都是这么传我的。我倒是要看看,这话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言毕,卢蕲便命人扶起卢五娘一起,带着自己的妻女,一起往父亲卢峙所在的渊山堂而去。 素日安静的渊山堂内,如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高坐主位的卢峙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他不疾不徐的抚着颔下美苒,“蕲儿,带着这么多人来找为父,可是有什么事情?” 卢蕲恭恭敬敬的给父亲行礼,“孩儿不孝,今日烦扰父亲。只是五侄女所言,孩儿实在不能忍。还请父亲大人为孩儿做主,说明当年边境之事的是非曲直。“ 闻言,卢峙反倒面露讶异,不理解长子怎么突然提起这桩数年前的旧事,今日明明是孙女册封县君的大喜之日。 卢秉卉突然挣脱了强行扶着她的两名仆妇,扑到卢峙面前哭着求祖父为自己做主。 “祖父,祖父您看看卉儿吧。卉儿一介寡女比不得九妹妹金尊玉贵,可是卉儿的父亲当年也是为国尽忠而亡的。” 说到这里,卢秉卉似乎是畏惧着卢蕲,吞吞吐吐不敢继续说下去。 卢峙没被卢秉卉这意有所指的表现糊弄过去,他含笑道,“当年旧事发生时,五娘还是个孩子吧,这些话想必是家中哪位长辈告诉你的。你对此后如此深信不疑,以至于敢在祖父面前说出来,想必此人是你极为信任之人。“ 本以为只是侄女一时头脑发昏的卢蕲,倏尔清醒过来。是啊,当年旧事远在数年前,五娘一个小辈为何如此笃定。思索间,卢峙已经笑吟吟的让人将李氏、五娘子和九娘子都一并请了下去。 一时渊山堂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来人,去请老夫人来渊山堂一趟,就说是我有事情想问她。” 豁然抬起头,卢蕲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却只对上父亲叹息的眼睛。“蕲儿,是父亲没有约束好家里。当年我将一切事实都如数告知你母亲,可是你母亲一直无法接受最宠爱的幼子临阵脱逃还被人射杀身亡的事实。我反复和她说了当年的真相,她似乎相信了,却也都不再提起此事。后来她将五娘子接到身边抚养,我只当她有了新的牵挂。” 说的这里,这个一生历经风霜的老人也忍不住长长叹息,“唉,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不是放下了此事,也不是相信了我的话。她只是选择将那些她以为的事实说给了一个完全不会反驳自己的人听。” 而至于这个人是谁,父子两人如今都是心知肚明。 卢老夫人走进渊山堂的时候还有几分傲然,“我的卉儿呢?老大,你如今回京可不能刻薄了你侄女。她一介孤女,如果你这个做大伯的都不替她撑腰,可就只能任人欺凌了。” 往常听见这话总会压下对于弟弟当年行径的不满,再保证好好照拂侄女的卢蕲,此刻脸色紧绷,一言不发。 见一贯孝顺的儿子不接话,卢老夫人越发不满,“蕲儿,你这是什么反应?” 卢峙及时制止了老妻的咄咄逼人,“今日我让人请你来,是要最后一次告诉你五娘她爹蔼儿当年所作所为。他当年是自己弃城而逃的,被守城将士下令射杀也是自作自受。当年为这一切收拾烂摊子的是蕲儿,是蕲儿以身犯险保住了一城军士百姓和百年范阳卢家的名声。“ 这话像是踩到了卢老夫人的痛脚一般,她浑身颤抖着尖叫道,“你胡说,你胡说。我的蔼儿才不会做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情。我的蔼儿是世上最好的儿郎。” 卢老夫人不停尖叫着重复这几句话,最后竟然晕阙了过去。 卢蕲大惊,”母亲,母亲“,他大惊失色的扑过去接住母亲,”母亲您可千万别吓我啊。”卢峙也意识到老妻似乎并不是寻常的固执,反倒像是得了癔症。 仆从和大夫流水般涌进渊山堂,仆从将卢老夫人安置在里屋的床榻上,大夫则是把脉扎针,又开出药方去煎药。 看着母亲这般气息奄奄的躺着,卢蕲自责道,“早知母亲身体不适,儿子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今日是儿子不孝,接连打扰父亲母亲。” 卢峙反倒平静,甚至出言安慰了卢蕲几句,“你母亲这般也不是你的过错,要说谁的错,那就是蔼儿的错。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导好他,他若是当日死守城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能等到援军。可他既然敢弃城而逃,就算没有被将士射杀,为父也会亲自清理门户。” 这话中的冰冷的狠绝果断,让卢蕲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卢蕲抬起头来看着父亲卢峙,只觉得在父亲眼里百年诗礼传家的卢家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妻子儿女甚至是父亲自己,都比不上卢家重要。弟弟言行有污范阳卢家的名声,所以数年来内宅无人敢提及弟弟,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那夜烽火之后就消失了。 若有朝一日他,又或是他的妻子儿女要为了范阳卢家的前途名声让步之时,卢蕲只觉得届时也不会有所侥幸。想到宫里的打算,卢蕲甚至连牙关都发紧起来。 第六章 听发落 李氏领着两个小辈在渊山堂的侧厅内等着。一眼瞥过犹且觉得自己占理的卢秉卉,李氏都懒得生气,只静候着卢峙发落。 侧厅内一时间气氛沉默,落针可闻。 当卢老夫人晕倒的消息传来之时,卢秉卉只觉得自己拿住了大伯一家的把柄,假惺惺的劝说着,“九妹妹,你居然气晕了祖母,这可是不孝。不过祖母宽仁,你不如现在就去请罪,想来祖母思及大伯的官位也就是跪几天祠堂、关几天紧闭的惩罚罢了。” 眼看着五娘子就要将气晕祖母这顶不孝的大帽子扣在九娘子头上,眼看着九娘子长大的玛瑙哪里能忍。主子们不好在这个时候发话,正是她们做奴婢尽忠的时候。 “五娘子还且慎言。在老夫人来之前,夫人和二位小娘子就已经避开来侧厅了。眼下,还不知老夫人是因何晕倒,五娘子这话未免武断了。” 卢秉卉闻言暗暗咬牙,只觉得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此刻寡不敌众。又回想起这么多年来,祖母一直在耳边絮叨的事情,卢秉卉只觉得胜券在握,便不情不愿的止住了话头,只是眼神轻蔑的扫视过对面一行人。 殊不知,此刻的李氏和卢秉真都用一种难以察觉的怜悯眼神看着她。 生于京中、长于京中的卢秉卉,对于当年的一切事情的了解都是来自于卢老夫人的话语。可是对于李氏和卢秉真而言,当年的事情是一家所亲历的惊心动魄。 卢秉真至今都记得当时当时一家都随父亲在坊州上任。一个寒冷的夜里,父亲接到家中亲卫的消息披星戴月而出,之后便是一月有余的毫无音讯。而母亲则是留在坊州内强颜欢笑的应付各路人马,假装丈夫只是在家养病,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着边境之事。 看着仍旧趾高气扬的卢秉卉,一贯宽仁的卢秉真的面上终于也浮现出了怒色。想起父亲多年来为了家族的呕心沥血,而这些却能安然在京中享受着父亲带来的尊荣,还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素来冷静的卢秉真也忍不住冲动了一回,她冷嗤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五姐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当年之事究竟如何,三岁小儿都能分辨。若是四叔父当真是战死在边境之上,以范阳卢家之势难道会让四叔父悄无声息的埋在边境上,而无任何嘉奖吗?” 见卢秉卉还想辩驳,卢秉真不用听就知道是一些“当年形势严峻,不便迁坟”又或是“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大伯父顶替了我父亲的功劳”之类自欺欺人的陈词滥调。 步步逼近卢秉卉,卢秉真将一杯茶水自上而下的浇在卢秉卉的脸上,“清醒点吧,这种话也就只有你会当真了。埋骨异地他乡,这分明是永不许入祖坟、享子孙祭祀供奉的惩罚。” 不知是茶水凉,还是卢秉真的话冰冷刺骨。卢秉卉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口中喃喃道,“这不可能,我爹不会是临阵脱逃的叛徒。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卢秉真还想说什么,耳边已经响起了李氏厉声的斥责,“九娘,你在做什么!姐妹间拌嘴哪有这样对你姐姐的道理,给我回留春坞关禁闭,这半个月都不许出门。” 玛瑙马上就懂了李氏的意思,扯着九娘的袖子就将她往外拉。偏偏这个时候九娘犯了倔不肯走,李氏又斥责了一句,“还不快去。” 这才让玛瑙把卢秉真带走了,裁冰和融雪两人急急的向李氏行礼之后就跟着离开了。 刚回留春坞,卢秉真的眼泪就顺着面颊往下落,她哽咽着道,“五姐姐怎么能这般不明事理,当年明明是爹爹差点将命搭进去才勉强挽回了边境之事。这么多年来,爹爹一直都被外放不能回京,不也是因为此事。明明是在替四叔父扫尾,却还要被他女儿这样的诬陷。” 招呼了两个侍女给卢秉真更衣净面,玛瑙心知素来不爱掉眼泪的卢秉真眼下在仆役面前落泪,不仅是为父亲不平、也有被母亲斥责的委屈。 玛瑙口中安慰不停,“九娘子,何必与这等不明事理的人生气。夫人让我们带您出来也是为了维护您,夫人历来都将您视作掌上明珠,哪有不疼您的道理。眼下老夫人晕过去了,五娘子又是她的命根子,焉知老族长不会因为老夫人的缘故偏疼五娘子。 您就这么劈头盖脸的淋了姐姐一盏茶,让她丢了颜面,难保老族长知道之后会不会罚您。夫人让奴婢带您回来不就是想先发制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让您在留春坞里面休息上几日就将此事揭过去。” 这道理,卢秉真自然明白。明日就是腊八节,过不了几日就要过年,范阳卢家不兴在年关里惩戒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到时候估计确如玛瑙所说,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卢秉真却到底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她脸色不虞,却也不再辩驳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斜躺在榻上任由侍女们替她敷眼睛。 见此,玛瑙便知九娘子已经心气去了一半,她吩咐小厨房的人让做一盏疏肝解郁的天香汤来。不多时,天香汤便送来了,汤里的桂花香氤氲了整间屋子。 今日一早先是接旨,又有五娘子闹的那一出,再到后来又气又急。玛瑙估摸着九娘子已经累了,哄着九娘子喝了汤,便又劝九娘子去休息。 直到看着九娘子安安稳稳的睡下,玛瑙才松了口气去回渊山堂去向李氏禀告。 渊山堂侧厅内,此刻只有李氏一个人。适才李氏耐着性子柔声让侍女带五娘子卢秉卉下去更衣洁面了,想必此刻还是收拾。 见玛瑙回来,李氏头疼的说,“阿蕤未免也太冲动了,她素日从不如此。那日五娘子宫宴之上顶替她的身份,我也没见阿蕤气性这般大的。” 玛瑙边上手替李氏揉着额头边道,“这正是咱们家九娘子的孝心啊。五娘子欺负她,她不在意。可是五娘子诬陷大人,九娘子就决不能忍受了。” 闻言,李氏也不接腔,只是眉头略略松开,唇边也有了淡淡笑意。 就在此时,侧厅外传来男人的脚步声。李氏抬头一看,便见卢蕲拾阶而上进了侧厅。 “九娘和五娘呢?安娘,怎么就只有你在这里?”卢蕲有些奇怪怎么两个小娘子都不在,李氏还是一副有些头疼的模样。 “别提了,郎君。九娘子气性大,听了五娘的话起了争执,连茶盏都泼了。我罚她回屋禁足,这半个月都不许出门。五娘子,我也让人扶下去梳洗了。” 卢蕲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便知妻子遣散两人的用意。 渊山堂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卢蕲和李氏很快便相携回了主院。 屏退一众仆役之后,卢蕲低声道,“母亲醒过来了,父亲给母亲请了大夫悉心调养。照父亲的意思,在母亲大好之前,都让这大夫随侍左右,片刻不离。” 迎着李氏震惊的目光,卢蕲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唯恐吓到她似的轻声说,“父亲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当年之事卢家亲卫早已向他禀明始末,他心中自有一杆称衡量。至于五娘,父亲说了以后便要辛苦你替她挑户人家,远些也无妨,规矩严些最要紧。莫要让五娘在成婚后再像今日这般闹出这等事情来。“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要将五娘打发出去嫁人,而这一切都因为五娘今日之言行叫老族长认定她有一日会闹出于卢家不利的事情来。 李氏闻言冷汗岑岑而下。一日之前,五娘还是被卢老夫人的命根子。而今日,五娘已经是卢家的弃子。在卢家的声名前途面前,曾经宠爱过的孙女也不过弃如敝履。那若是有朝一日,和卢家的声名前程放在一起比较的是她的阿蕤呢? 猛地攥紧丈夫的手,李氏略带颤抖的声音轻轻响起,“若有一日,九娘嫁入东宫能换卢家鲜花着锦的盛况。是不是,是不是九娘也……” “不会”,卢蕲斩钉截铁道,“安娘,我多年夙兴夜寐,确实是为了范阳卢家能站在世家大族之巅。可九娘也是我的心头肉,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牺牲掉九娘的幸福。她当年那么小就陪着我们离开京城这个安乐窝四处外放,坊州的时候更是差点死在敌寇手里,我决不会对不起九娘。” 听到丈夫的保证,李氏略略安心。 想到五娘也不过是比九娘略大了一点,被卢老夫人养歪了才有今日之下场,李氏也有些同情。“郎君,不如五娘嫁人的事情先放一放。我从族里寻几个耐心不错又规矩严格些的婶母,请她们代为教导一二这五娘,将道理都掰开揉碎了讲于她听。” 卢蕲目光柔和的看着妻子,点头称是。妻子李氏出身高门陇西李氏,却没有因为身份高贵而忘了体恤别人。五娘闹出宫宴和今日之事,两次冲撞于她,李氏也能想到五娘是因为缺人好好教导的缘故。 轻揽妻子入怀,卢蕲轻抚妻子云鬓柔声道,“这一切都依你,莫要太劳累委屈了自己。安娘,得妻如你,是为夫今生幸事。” 李氏拥紧了丈夫,低声道,“郎君,我亦如是。” 第七章 再入宫 当夜,卢蕲便研墨写信回老家范阳,信中措辞含蓄,只是提及了两位孀居多年的婶母长辈,言及想请她们年前便来京中共享天伦。 收到信的两位婶母长辈虽然有些疑惑怎么京中卢家突然提起此事,行事又是如此匆匆。但是思及卢蕲也是刚刚从外地回京任职,两位婶母也只当他是为了接过父亲的族长之位而示好族人,安抚族中人心。 前往京中于子孙后代有益无害,两位婶母自是喜气洋洋地应下,只待收拾停当便起程。 至此,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卢秉卉和卢秉真两人都被长辈关了禁闭,只不过卢秉真的禁闭更像是做做样子。 因为明日便是腊八节,她要跟着卢蕲、李氏一起去宫中赴宴。 托那道册封县君旨意的福,皇后娘娘与太子的打算几乎无人察觉,各方都只当册封县君一事乃是皇帝对于卢蕲政绩的肯定,毕竟此事也是屡见不鲜。 腊八节当日。 冬天的天亮总是来得更晚,外面的天还黑沉沉的,卢秉真就被融雪叫醒。“九娘子,该起身了。您今日要按照县君的品级装束,这可比平时费时间。” 卢秉真迷迷糊糊地被扶起身换了衣服,直到梳洗完才一激灵地清醒过来。看着镜中繁复的妆容和层层叠叠的首饰,卢秉真忍不住讨价还价起来,“融雪,没必要这么多首饰吧,上次去宫里赴宴也没有这么多的。太重了,我头皮都有点痛。” 融雪却是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九娘子,这些可不能少。我都听裁冰说了,上次去宫里就是因为穿得太素了些才叫那些人居然认错了您的身份。更何况,您如今身份不同了,更要好好装扮一波。” 正说着话,玛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听见融雪的话倒是难得的遂了一回卢秉真的意,只让融雪按照县君的品级装扮九娘子,其余只些许点缀一二饰物。这倒叫卢秉真也奇怪了一回。 实则这是因为李氏已经知道了皇后娘娘和太子的意思,自然不会在会碰见两人的场合里让卢秉真盛装打扮的出席。而眼下全然不知一切事情的卢秉真自然也只当是母亲心疼她,才参照上次入宫赴宴的先例,不刻意隆重打扮。 宫中此刻早已是灯火通明,各处都被装饰一新。 卢蕲与李氏、卢秉真被小太监一路领到泰和殿前。今日算是皇室的家宴,因此不分男女坐席,都在泰和殿内落座。 这样的宫宴之上,卢蕲一家算是新面孔。卢蕲和李氏与那些有些交情的皇室子弟寒暄攀谈一二后,便也安静落座不再多说什么。卢秉真倒是注意到,宫宴那日与自己有些不愉快的汝阳长公主之女荣德县君迟唯妍。 本来对县君册封一事不甚在意的卢秉真,突然有些感激这道旨意。至少有了旨意,她可以不用向荣德县君迟唯妍行礼。 不过迟唯妍的荣德县君可比卢秉真的空架子清宁县君强太多了,单从封号就可以看出皇帝还是相当看重这个外甥女的,更何况她还有实打实的封地食邑。那就是源源不断产生粮草金银的聚宝盆啊。 片刻之后,帝后两人相携入内,身后是太子,再之后则是各位妃嫔各自领着自己的孩子。 众人皆起身下跪,口中山呼万岁。“臣/臣妇/臣女拜见陛下、皇后、太子殿下,万福皆安。”皇帝领着一众皇室之人落座之后,众人才又起身落座。 自踏入大殿的那一刻,太子萧旻就忍不住分出心神去观察卢秉真。今日卢秉真只是按照县君的品级装束,首饰衣着远不及同为县君的迟唯妍华丽。越看心越往下沉,太子萧旻只当,卢秉真今日是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便刻意衣着从简,以便不引他注目。 自卢秉真回京之后,萧旻便多方打听卢秉真的事情。也因此,他对卢秉真在家中的事情颇为了解,知道她是能够左右家中父母乃至于族长祖父决定的人,绝非普通的只能听从父母意见的大家闺秀。那今日卢秉真的打扮便足以说明她自己的态度了。 萧旻在心头苦笑,暗暗想着,“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吗?年幼入宫那一遭的事情,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吗?自那次之后,念念不能忘的人原来只有我一个。” 卢秉真完全不知此时萧旻心里的苦涩,她甚至连皇后与太子属意她为太子妃一事也全然无知无觉。她毕竟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当父母家人铁了心要瞒她什么事情时,她还是很难察觉到。 之后的宫宴无非是歌舞丝竹,众人举杯,以及拍皇帝马屁。 而让卢秉真颇为惊讶的有两件事情。一是迟唯妍似乎学聪明了不再招惹她,虽然这位县君全程都有一种非常不友好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卢秉真越发感谢起了封她为清宁县君的旨意。 至于另外一件事情,则是来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在此之前,卢秉真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正宫嫡出、名正言顺以及文韬武略似乎都不错。可这位太子殿下今夜似乎频频关注她。卢秉真默默回忆了一下邸报的内容,将这件事情归结于父亲卢蕲最近的政绩。 酒过三巡,宫宴终于在一片皇室宗亲和天子近臣的酒酣耳热之中结束。 卢秉真随父母一起离开皇宫,待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行驶到卢家之时,她早就昏昏欲睡了。李氏爱怜地吩咐仆役侍女带她去休息,卢秉真困得不行,回去便倒头睡下,再清醒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日上三竿。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融雪便招呼着一众侍女围着卢秉真梳洗上妆。“九娘子,夫人使人来说,皇后娘娘宫中派人送来赏赐,让您梳洗完了就去那边,午膳也和夫人一起在正院里用。” 正在挽发的卢秉真下意识回头去看融雪,却被生生扯住头发,发间一痛,让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那小丫头慌忙松了手,扑通一声便跪下哭着说,“九娘子,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小娘子恕罪。” 卢秉真不甚在意地说,“无妨,快起来吧。刚刚是我猛然回头的缘故,不怪你。”融雪连忙让人将这个小丫头扶起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你,素日是怎么学的规矩,也就是九娘子宽仁才不计较。要是换了别的贵人,那管你是什么原因,照样拖出打。” 小丫头唯唯应着,不敢顶嘴。这下不敢叫她去给卢秉真梳头,被融雪打发了去屋子外面浇花。 半刻钟后,收拾停当的卢秉真坐在正院主屋里喝着酥酪听李氏说起今日赏赐的事情来。 “今日这些东西倒是不同寻常,都是些小娘子家常用的东西。阿蕤,你瞧瞧,都是些你用得上的东西。” 卢秉真本来不以为意,盖因历来赏赐的东西都是靠着宫制二字撑起来的,器物锦缎都不如世家大族自己出产的。听到李氏这话,卢秉真来了兴趣,凑过去一看,还真有几分惊讶。 今日赏赐的这些东西不仅器物精美绝伦、锦缎华丽细腻,还很出乎意料地很合卢秉真的口味。 单是花瓶就有霁蓝釉胆瓶、霁红釉小口梅瓶、蓝釉蓍草瓶和青瓷玉壶春瓶四样,样样都合她心意,更不必说什么香炉、熏香、玩器等各色摆件了。唯一让卢秉真不喜的便是那六批纹样不一的织金妆缎。 卢秉真实在不爱这类又沉重又硬挺的料子,实在是不舒服。偶尔盛装赴宴穿一次就算了,平日里在家肯定是穿不上的,就算是参加世家之间的寻常宴会也用不上如此隆重。 李氏和卢秉真本以为这次赏赐不过是皇后娘娘在年节之前按例赏赐皇室宗亲罢了。而这些赏赐不过是顶着皇后娘娘按例赏赐的名头而已,其间样样东西都是太子殿下亲力亲为按照卢秉真的喜好搜罗而来。 而那六批织金妆缎则是因为太子殿下那日眼见,速来备受老族长夫妇宠爱的卢五娘身着织金妆缎,而刚刚回京的卢九娘只能着江南锦绣织物。太子殿下只当是卢九娘在家中被卢五娘暗暗使绊子,这才忙不迭的搜罗各色纹样的织金妆缎送来,唯恐心上人在用度上受了委屈。 担心则乱的太子殿下并没有想过,有卢蕲夫妻在,就算是在卢家之内也没有人能欺负卢九娘。 年节前两日,范阳老家的两位叔祖母终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京城。所幸范阳老家离京城并不远,加之卢家家资丰厚,车马皆非寻常,这才能在冬天起程。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两位叔祖母想要早日前往京城,唯恐族长一家反悔的缘故。 这两位叔祖母家中子弟都是资质平庸之辈,只是胜在踏实稳妥、品性纯良。眼下族长一家特地抛来橄榄枝,自然是要牢牢的抓住。 老家来人,来的又是长辈。老族长和卢蕲夫妻二人自是心照不宣地按下紧闭一事不提,让人请了五娘子和九娘子出了屋子来见过两位长辈。 这两位婶母论辈分算起来,一个是八叔祖母,一个是十一叔祖母。八叔祖母是个眉目有些严肃的清瘦老人。十一叔祖母则更慈眉善目些。 卢秉卉和卢秉真在待人的礼仪上都不含蓄,含笑盈盈下拜,“见过八叔祖母、十一叔祖母。”两位老人家自是立即让人将两位小娘子扶起,又各自给了见面礼。 考虑到两位婶母毕竟年纪大了,在介绍过家中众人后,卢蕲便请两位婶母去休息,只待晚上再给两位婶母接风洗尘。 第八章 边境事 见过了两位叔祖母,自觉受了委屈被堂妹牵连关禁闭的卢秉卉,当即便脸上便没了笑意。卢秉卉甚至都没多看卢蕲夫妻和卢秉真一眼,只是心有怨气地冷淡地对着祖父卢峙道,“孙女便先告退了。” 见此,卢蕲更是皱了皱眉,还没待他开口,就听见父亲卢峙说,“且慢,当年的事情也是时候该叫你知道了。” 卢秉卉不解,就见祖父素日倚重的亲卫长卢驰抱拳行礼后,语气毫无波澜地开口说出了当年之事。那语气平稳的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千万遍。 永徽九年春,边境抚州宣化城中。 北部逐水草而居的党项族人,在这个迟迟不转暖的春天被逼到了弹尽粮绝的绝境之中。他们在一日夜里集结了数千人的袭击的宣化城外毫无防备的村落。这次的袭击让党项人尝到了掠夺的甜头,准备再去袭击他们眼中的大肥羊宣化城。 宣化城的守将窦江宁常年驻扎边境,他也不是吃素的,在得知党项人袭击了周边村落之后,很快也判断出了党项人接下来很有可能变本加厉地前来袭击宣化城。 当窦江宁将这个判断告诉当时正在宣化城中的抚州州牧卢蔼时,卢蔼作为家中备受宠爱的幼子,第一反应就是离开宣化城,他想明日便起程回到抚州州府宁化城中。 也因此,卢蔼并没有下达任何有关于防守抵御党项人的命令,只是和颜悦色地安抚了窦江宁。 二人都没想到的是,党项人居然如此心机,当夜便来袭击宣化城。 因为那几个被掠夺的村落,粮草牲畜也不比党项人多到哪里去,虽然解了燃眉之急却也支撑不了几天。党项头领之子斛律当即便下令,乘着今日饱餐一顿直接前去袭击宣化城。 党项人来势汹汹,又是在生死关头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来,当日夜里居然很快便攻破了宣化城外城的西南门。 得到消息的卢蔼和窦江宁皆是惊坐而起,但两人的反应却是完全不同。 窦江宁披衣而起,一手抄上床头的长剑,边整理着头盔上的穗子边大步踏出家门集合手下兵士。而卢蔼同样披衣而起,却是召集起跟随在侧的卢家亲卫护卫在旁,伺机离开宣化城。 在卢蔼骑马从城门踏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想法要成功了。而事实上如果不是卢家亲卫陆驰带来了卢峙的书信信物,即便窦江宁对宣化城掌控得力也不敢轻易射杀这位出生高贵、家中四代三公的贵公子。 就在卢蔼踏出城门的那一瞬间,火把耀眼的光芒让他弃城而逃的行径无处遁形。还没等他喊出那句“我是卢家子”,窦江宁就毫不犹豫地抬手命令手下射杀了卢蔼。 短短两个时辰之后,天色熹微之时,窦江宁见到了另外一位卢家贵公子。来人正是卢蕲,他接到父亲的传讯后,日夜兼程地狂奔的数百里前来驰援宣化城。 卢蕲心里也担心弟弟真的做出弃城而逃的事情,想要尽快赶到宣化城阻止弟弟的行为。只可惜,卢蕲到达的时候只看见了弟弟被高高挂起的尸首。 之后的事情便是人尽皆知了,卢蕲率坊州军士驰援宣化城,及时解围,保住一城的军士和百姓。但因为越俎代庖插手宣化城之事,再加上卢蕲本人的再三推辞,陛下并没有降下嘉奖,也无赏赐,只是悄无声息地揭过此事。 至于卢蔼的事情,则是被悄无声息地压住了。这其中既有卢蕲的暗示,也有窦江宁在卢峙大义灭亲之下对于范阳卢家这等大家世族的既敬且畏。 短短数百字,便足以窥见那夜腥风血雨的刀剑厮杀。 待到卢驰言简意赅地说完当年真相,在场的卢峙、卢蕲、李氏和卢秉真皆面色不变,只有卢秉卉面色苍白的瘫软在了椅子上哆嗦着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说罢,卢秉卉还想和故技重施冲出去找历来宠爱自己的祖母,却在陆驰迅捷的动作下被拦住,身后传来祖父冷凝的声音,“站住,你若是想明天就被远远地打发了嫁出去,就尽管去找你祖母。” 卢秉卉脚步一顿,短暂的冲动消散之后,再也没有冲出去的勇气。 见孙女止住了脚步,觉得她还能被教导好的卢峙勉强压下将她随意打发了的想法,“从今日起,你不许私下去见你祖母,过完年后就好好跟着两位叔祖母学规矩。” 在祖父严厉且不容拒绝的目光里,卢秉卉只能乖乖点头应下,之后卢峙又指派了家中一位姓徐的老嬷嬷随侍卢秉卉左右。 一场风波就在老族长卢峙的威压下悄无声息地消散。 这场风波之后,唯一的变化就是宅子中多了两支来自老家范阳的卢家人。这两支子嗣不丰,成年婚配的又都留在范阳打理老家产业。因此,跟随着两位数祖母一起来到京中卢家的,只有这一辈的卢十一郎、卢十四郎、卢十七郎和卢六娘、卢七娘。 卢蕲预备在年后上元节之后再安排侄子们入家学读书,又让几个侄女跟着五娘、九娘一起随女先生读书管事。这也是卢家的惯例了,年节之中不苛求子弟读书,眼下家中小辈们还是颇为新鲜地庆祝着新年。 卢蕲是家中长子,夫妻两人共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卢四郎、卢七郎和卢九娘。卢蕲的二弟卢蓰,育有卢五郎和卢六郎两人,这两个小郎君是一对双生子。卢蕲的三弟是庶出,学问武功都不精通,如今领着妻子儿女在老家做富家翁。而四弟便是卢五娘的父亲,他的儿子都随着宣化城一战折在了边境上。 如今京中卢家便只有卢四郎、卢五郎、卢六郎、卢七郎、卢十一郎、卢十四郎、卢十七郎这几位小郎君,并卢五娘、卢六娘、卢七娘、卢九娘等几位小娘子了。待到腊八之后的祭祀祖宗神仙完毕,小郎君和小娘子们都渐渐熟络起来。 年节之中,最为隆重的当属守岁之夜。 当夜,卢家开正院中堂,铺下团圆大桌,数十人不分男女老幼皆围坐桌边。只有卢老夫人不在,她自那日起就病倒了,今夜自然也不曾出席家宴。 小郎君和小娘子们按长幼有序围坐桌边,卢秉真的左边是卢七娘,她是个性情温吞腼腆的,此刻正柔声细语劝说姐姐卢六娘不要饮太多屠苏酒。 卢六娘倒是个活泼性情,嘴又利索,卢七娘压根拦不住她。卢六娘就这样在妹妹的劝诫之下依旧连饮了好几杯。 果不其然,在守岁之时,卢六娘就撑不住一点一点的打瞌睡起来。李氏见此忍不住噗嗤一笑,“玛瑙,给六娘子抱床毯子来围着,别着凉了。”卢七娘倒是颇为不好意思,唯唯的给李氏道谢。 待到子时钟声响起,屋外仆役点燃起漫天烟花,又打开大门换上桃符,与邻居互贺新年吉祥。 夜空之下,卢家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头顶的绚烂烟花,听着耳边的喧嚣人声。整个卢家,此刻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里。而在无人在意的渊山堂内,卢老夫人正虚荣地躺在病床上,喃喃着幼子卢蔼的名字。 守岁结束后,一众小郎君和小娘子们拜别了长辈之后便连忙回去休息。 明日乃是大年初一,少不得有亲眷旧友上门拜访。这些小郎君和小娘子们都到了要成婚的年纪了,这样拜见长辈、结识好友的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这一日,卢家众人各个都忙得脚不点地。一众小娘子跟着李氏拜见各家长辈,认人都认不过来。小郎君们也免不了,眼下正跟着卢蕲到处给人见礼。 卢秉真好不容易喘口气躲在角落里偷个闲,就被来寻人的玛瑙发现,“九娘子,你怎么坐在这里啊,夫人让我来请你过去。快快快,跟奴婢走。”只当是又要见某位长辈亲眷的卢秉真在到了地方的时候愣了一下。 玛瑙将她引来了正院之中的暖阁内。暖阁周围树木扶疏,午后阳光下有摇曳的树影。阁内,多宝架上陈设着各色玩器,博山炉中一缕龙涎香的白烟袅袅升起,架上典籍数百卷。 而这一切都不是让卢秉真惊讶的原因,真正让卢秉真惊讶的是暖阁内除了母亲李氏和舅母王氏之外,还有一对长相相似之人端坐案几前。窥其年纪,卢秉真觉得来人应该是一对母子。 一见卢秉真走进来,舅母王氏便笑盈盈的招呼她,“阿蕤,来这边。这是我娘家太原王氏的王五夫人,和她的儿子王七郎君王鉴。” 卢秉真闻言连忙敛衽行礼,“舅母安,王五夫人安,七郎君安。”王鉴也起身回礼,“九娘子多礼,在下王鉴。” 听闻这位郎君的姓名,卢秉真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不愧是被称作庭生芝兰的王七郎,他面容柔和清淡,见之便知是位品行温良的君子。整个人清俊无双,美如冠玉,以玉冠梳笼起墨色长发,一袭月白银丝暗纹团花长袍。 他通身都是温润的气度,唯有在看清卢秉真容貌时,那一瞬间双眸中跳动的光芒折射的属于少年人的活泼,暴露他也不过方才十五岁的事实。 就在卢秉真惊叹于眼前所见少年时,王鉴也难以抑制地从心中涌出狂喜。 当年那位自昏暗小屋中带他离开的少女居然是卢家九娘,而此刻这位小娘子也是家中人属意为自己挑选的妻子。人生能得几回如愿以偿,上天竟是如此厚爱于他。 而时光流逝,当年那个稍显稚气的小女童,如今已经是个秀雅绝俗、仙姿玉貌的少女了。此刻在年节喜庆的灯笼之下,少女的脸庞也隐隐薄红。 第九章 长街夜 大年初一,日暮西斜之时。 王家母子、王氏在婉拒共用晚膳后,与卢家人告别后踏上了归途的马车。 摇晃的马车之中,王五夫人低声询问着儿子王鉴的意思。王鉴是家中的次子,从小却极有主意,治学又极为勤勉。 年幼时,数九寒天,兄弟好友都在家休整,唯有王鉴依旧勤学不辍。待他长大了,又入朝为官,一路被提拔重用,眼看着便要外放。 如此,家中长辈更是无法不顾他的意愿替他决定事情,眼下,相看卢九娘一事自然也是得顾及王鉴自己的意思。王五夫人含蓄地说了句“七郎,依我看来,九娘子秀妍温婉,出生名门,是个极好的贵女。” 王鉴此刻还沉浸在再见幼时恩人的震撼里,闻言也只是说了一句,“母亲所言极是,九娘子确实不愧为世界贵女的典范。”说罢,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对着王氏说。 “姑母,上元节花灯之夜,我能否单独与九娘子说句话?” 此话有些突然,却也不出格。 时下新朝初立不过二十载,前朝的各种规矩都随着战火灰飞烟灭。男女大防亦是如此。更何况,上元节乃是公认的男男女女外出游玩的日子,七郎和阿蕤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若是在路上遇见了,去酒楼茶馆里闲坐片刻说说话也不算什么。 王氏暗暗在心里思索着这些,只是阿蕤到底是卢家的小娘子,自然也要先递个话给卢家人。免得到时候,王鉴突然出现不小心唐突了小娘子,反倒叫两家结下了仇怨,自己也会娘家婆家两边不讨好。 想通了这些,王氏便爽快的答应下来,准备隔日便使人去知会卢家一声。 而东宫之中,宫婢太监们无半点过年的喜色。他们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东宫主人的太子殿下,近些日子脸色毫无半点欢愉。 太子殿下不是一个随意迁怒宫婢太监的人,但他脸色的不虞仍旧让整个东宫胆战心惊。 自知道父皇母后有意选妃时,太子殿下便着意暗示将卢蕲调任京中,更是处心积虑把卢秉真推入皇后娘娘择媳的范围,没想到这一切的筹谋都因为范阳卢家的拒绝付诸东流,说不挫败是假的。 太子殿下本想就那日的赏赐将自己为卢秉真搜罗来的各色东西都送走,以此绝了自己的心意。但是王家七郎王鉴在初一那日随母亲、姑母去卢家拜访的事情是瞒不了人的,自从太子得知此事后心中一直焦灼。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每日都是辗转反侧,唯恐哪一天就会传来范阳卢家和太原王家联姻的消息。辗转反侧半月有余之后,太子殿下终于决定去见卢秉真一面。 只是卢秉真被范阳卢家保护得很好,卢蕲夫妻自从知道皇后娘娘的打算之后又一直防范着,实在找不到机会。 直到上元节的到来,终于给太子殿下了机会。太子殿下知道以卢蕲夫妻对卢秉真的宠爱,不可能这一天还拘着她,定会让她出门游玩。只是如何支开范阳卢家的人就成了大问题。 而此刻的卢秉真完全不知东宫之中太子殿下的打算,她还兴致勃勃地期待着上元节的到来。一年之中最让小郎君和小娘子们最向往的就是上元节的花灯,就连一贯沉稳的卢秉真也不例外。 上元节那天,卢秉真早早就从睡梦中醒来。守夜的融雪捂嘴一笑道,“我还从没在冬天里见过小娘子这么想起床的时候。”卢秉真佯装生气道,“既然这样,那融雪你今天就别跟着我出门了。” 融雪连忙告饶,屋内嬉笑声响成一片。 今日卢秉真的装束很是喜庆,大红色穿花白蝶妆缎袄、水红密织金线合欢花百迭裙,外披一件象牙白猞猁孙大裘。因今日要出门游玩,在街上难免遇见相熟的长辈亲戚,所以头上多戴了两件首饰。 发髻上插着千叶攒金牡丹长簪,右侧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扁金簪挽起长发,下插并蒂海棠花东珠步摇,两串米珠穿就的流苏在行走时微微摇曳,再加数只掐作喜鹊模样的珠花抿在鬓间。手腕上笼着一串孔雀绿翡翠珠串,胸前挂着双耳同心白玉莲花玉佩,手上还有几个碧玉戒指。 待到前去李氏屋子里请安时,卢秉真还被李氏摁着套上几个金缠臂,又仔细描摹了一番妆容,这才算是收拾停当了。 眼看着女儿满心里只有花灯的模样,李氏想想还是没有把王七郎想见见她的事情说出口。也罢,就叫阿蕤自己去见吧。 这一日用膳时,小郎君和小娘子们都忍不住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晚上的花灯节。等到天色慢慢暗沉下来,性情最活泼的卢六娘开始赖在祖母怀里撒娇,软声央求着早点出门。 她这副模样逗得长辈都哈哈大笑。卢峙也难得地被气氛所感染,露出笑容来。卢峙一挥袖对着陆驰道,“陆驰,你派几个亲卫保护他们出门。今日人多眼杂,务必保护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的安全。” 卢五娘、卢六娘、卢七娘和卢九娘共乘一辆八宝华盖马车,车外是骑马的小郎君。亲卫则是团团围着马车和小郎君们。 长街之上早已挂上了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花灯,两侧的酒楼茶馆为了招揽生意甚至在二楼三楼上也挂上了花灯。灯光摇曳,更添火树银花之感。 卢六娘兴奋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七娘你看,这可比范阳的花灯节热闹多了。”紧随其后下车的七娘紧紧扯住姐姐的袖子,不好意思地说,“六姐姐,你声音小一些,周围人都在看我们呢。” 周围拥挤的人群里确实有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这里,无他,这几个下车的小娘子各个都是花容月貌。看身边的亲卫就知道她们肯定也是出身大家世族,自然会引起周围人好奇的注视。 卢五娘下车时听见了卢六娘和卢七娘的话,眼里闪过一抹不屑。纵然都是出身范阳卢家,也会因为嫡枝旁枝的区别而身份有别。刚刚卢六娘和卢七娘因为长街上的花灯而震惊,还引来旁人瞩目,这更是让卢五娘看不上眼。 卢秉真的想法也和卢六娘差不多。她长在京城之外,虽然随父母见识过各地风物,但也着实少见京城繁华气象。花灯价贵,又容易走水,寻常州府不会贸然以如此之多的花灯妆点长街。 一眼瞥见一队巡逻而过的禁卫军,卢秉真在心中感叹,“不愧是京城,竟然出动禁卫军来防止花灯走水。 这些禁卫军确实也承担着防范花灯走水的职责。但今日,禁卫军如此频繁的巡逻走动却是因为东宫太子白龙鱼服地出宫来赏花灯。 这位尊贵无匹的王朝储君此刻正站在长街上唯一的一座五层高楼之上,俯瞰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绚烂多彩的花灯。裴俭步入五层,恭敬行礼道,“殿下,卢家九娘已经来了长街,眼下正和卢家的诸位小娘子、小郎君们一起赏花灯。可否现在使人请卢家九娘来馔玉楼?” 萧旻站在窗边久久无言,冬夜的寒风穿过窗棂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半晌后,萧旻才淡淡道,“不必了,不必请卢家九娘过来了,你们让暗处的人仔细点,莫让人冲撞了九娘子。” 闻言,裴俭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明明之前太子殿下反复思量之下还是想见卢家九娘一面,想要当面询问卢家九娘的意思。眼下,卢家九娘都到了眼前,为何又突然不要见面了? 裴俭这一迟疑,恰巧错过了太子殿下神色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不过转瞬间,萧旻便收起了落寞之色,又是那个令行禁止的太子殿下。他冷声道,“还不快去。”裴俭连忙领命而去,在心底直骂自己昏了头了,居然开始质疑起了太子殿下的决定。 如今的裴俭不知道的是,今后在卢家九娘的事情只是,他还会经历更多太子殿下的反复无常。 卢秉真今夜也很开心,她也难得地放开世家闺秀的礼仪规矩,跟着卢六娘一路赏玩着花灯。少女们都在嬉闹着,唯有卢五娘不为所动。她没走多远就说自己累了,要卢家亲卫送她去茶馆休息。 陆驰略一迟疑,还是分了两个人跟着卢五娘。只是这样一来,还在街上的小娘子们身边跟着的亲卫就少了。陆驰对亲卫们耳提面令的吩咐,“今日一起出来的都是金贵人,眼下街上人多又多是花灯。兄弟们今日务必打起精神来,待回了卢家,我请兄弟们吃酒。” 亲卫们也知轻重,都应了,打起十万分的精神警惕着四周可能有的突发情况。 没走多远卢秉真也有些累了,想去休息。陆驰想着亲卫不多,不宜再分开行动便劝道,“九娘子不如稍等,过会儿和六娘子、七娘子一起去休息,今日街上人实在是太多了,不适合分开行动。” 卢秉真想想也是,也不愿意为难这位在卢家劳苦功高的亲卫,便答应了。 转过路口,王家七郎站在挂满花灯的树下,烨烨灯光照亮他一身。本就是个俊秀少年郎,此刻更是光彩夺目。 今日跟随卢秉真外出的不是裁冰或者融雪,而是玛瑙。玛瑙想到九娘子也累了,又想起今早夫人的吩咐,便劝着九娘子也去茶馆休息。 王家七郎适时开口道,“九娘子不如和我家姐妹们一起去休息,今日王家的小娘子们都在那边的茶馆里休息。有王家亲卫的保护,想必也是无虞。” 第十章 上元节 卢秉真略一迟疑,她转身询问卢六娘和卢七娘要不要同去茶馆稍作休息。 奈何卢六娘此时正在兴头儿上,哪里肯去休息。至于卢七娘则是时时刻刻紧跟着姐姐,唯恐她冒冒失失冒犯了谁,只能略带歉意地朝卢秉真笑笑。 见此情形,卢秉真也不勉强,大大方方朝着王家七郎屈膝有礼,“如此,那便有劳王家表哥。”这声表哥是那日王氏来带着王家七郎母子来卢家拜访时说的。世家之间多联姻交好,王家七郎倒也算得上是她拐着弯的表哥了。 王鉴连忙避开,“不敢居功,不过是偶然遇见罢了。” 王家亲卫一路围在王七郎和卢九娘周围,让两侧拥挤的人群不至于冲撞两人,直到两人走进太原王家今日包下的茶馆内。 太原王家作为最具盛名的世家之一,包下的茶馆自然也不会差了。本来太原王家想要包下的长街上最为富贵的馔玉楼,奈何今日馔玉楼的掌柜连番的赔笑脸,只说是有贵客实在无法接待其他人。太原王家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包下了馔玉楼隔壁的茶馆。 一入馔玉楼内,卢九娘与诸位王家小娘子们寒暄完便坐在炭盆边烤火,她手中捧着一盏热茶听王家一众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京城最时兴的妆容首饰、玩器锦缎。 卢九娘对这些都不精通,只能安静听着一群小娘子们讨论,时不时点点头或是附和几句示意自己在听。这样耐心地倾听,反倒叫王家小娘子们对她的好感倍增。不多时,便纷纷对卢九娘九姐姐、九妹妹的称呼起来。 王鉴看出卢九娘其实不甚关注小娘子们的话题,便悄悄让人将卢九娘请到了一侧僻静所在里。 “卢家妹妹,其实有一句道谢自十年前便一直压在我心头。当年卢家妹妹在灵州时曾带着一群小孩子从拍花子手中逃跑,那之中便有我。” 闻言,卢秉真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一双眸子瞬间浑圆如小鹿的双眸。 王鉴一边替卢秉真沏上热茶一边低声安抚道,“卢家妹妹不必担心,此事我知道卢伯父不愿意声张,多年来我也未曾宣扬过。若非妹妹实在与小时候太像,我那日也认不出的。” 卢秉真稍稍回神,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贵为太原王氏子,怎么会被拍花子拐走?更何况那处地界远离太原王氏百里之遥。” “那事发生之时,我虚长妹妹几岁,正打算去陇西李氏的族学读书。父母怜我年幼,不允我远赴陇西。我当时也是年少无知,居然乘着家里人不注意带着书童就跑出去了。路上便发生了这等事情。” 王鉴没有告诉卢秉真的是,他自幼老成又勤勉,父母才对他不曾严加管束。这才叫他窥见了机会私自离家。这等事情发生之后,他告诉了卢蕲自己的身份,卢蕲也太不相信他是太原王氏子,但还是将他送回了太原。 之后,王鉴的父母对他严加管束,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寻找那个将他带出黑暗的小女孩。而卢蕲不久之后就闻讯得知弟弟的事情,马不停蹄的赶赴宣化城,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和妻女说起这段奇遇。 是以,此事在十年后才被王鉴揭开帷幕。 卢秉真久久失语,半晌后才感叹道,“王家哥哥年少时也为未免太莽撞了些。”王鉴有些羞赧,就听见卢秉真又说道,“不过真好,王家哥哥如今还是好端端的。” 闻言,王鉴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光阴飞逝,当年幼稚的小童两人如今都长大了,一个是翩翩如玉的少年郎,一个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逝去的光阴在此刻重合,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的今日。王鉴也忍不住在心中感谢上苍的厚爱,让他得见心心念念多年的少女。 王鉴像是担心惊扰眼前的少女一般,低声询问道,“九妹妹,你可否愿意嫁我为妻?我不日便要外放。我知道妹妹不喜世家束缚,外放京外妹妹可以不被世家拘束,更能不受女子之身的限制施展自己的才华能力。我愿与妹妹共分权柄,共享尊荣。” 被王鉴的话吓了一跳,卢秉真仓皇站起身往外走去,只丢下一句,“王家表哥玩笑了。”王鉴声音平稳笃定,没有半点的动摇之意,“妹妹知道我是真心的,鉴静等妹妹的回答。” 卢秉真从茶馆角落里突然站起往外走。动作如此突然,瞬间便吸引了王家众位小娘子们的注意,卢秉真只能仓促告辞,只说自己要回去找自家姐妹们了。王鉴见此,唯恐再吓到卢秉真,也不敢再追,只是严令几个亲卫跟着,务必保护她的安全。 就这样,卢秉真又在长街上茫然的四处走着,身后跟着几个王家的亲卫。 突然,身侧的摊子上挂着数只花灯的竹竿咔嗒一声断裂,花灯瞬间就燃成了一片。卢秉真一时不察没能自己第一时间闪开,摊子后的馔玉楼高楼之上猛然跃下一个少年身影。 被那个少年揽入怀中之时,卢秉真第一反应就是手肘后杵,直击此人胸腹处。直到听见此人近在耳侧的闷哼声和眼前喧哗的哭喊声后,卢秉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人貌似救了她。 就在此时,身后少年也放开了他,两人稍稍拉开些距离。混乱摇曳的火光中,卢秉真看清了此人的脸,她失声道,“太子殿下?” 这是卢秉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萧旻并不如王家七郎王鉴那般是个温润朝气的少年郎,反而像是冬日雪夜里的清冷月光,见之生寒。 即便此刻卢秉真与萧旻近在咫尺,卢秉真也觉得自己仿佛怀抱着一轮冷冰冰的月亮,但是月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眼下的太子殿下与那日宫宴上的居高临下、贵气逼人的模样完全不同。他今日面色冷淡却殊秀,凛凛如山间霜雪,连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太子殿下今日未着储君冕服,只以玉冠束起长发,穿了一身松枝暗纹团花白衣锦袍,腰间是一支青莲色的玉佩,稍稍以此点缀通身,气质更是出尘脱俗。若非卢秉真明知此人是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大概会将他认作哪家的名士谪仙。 萧旻似乎是终于从卢秉真手肘的那一下子中缓过神来,在混乱的救火找人场面中,他虚虚揽着卢秉真进了馔玉楼。 “裴俭,稍后你去知会范阳卢家的人一声,就说卢家九娘在这里避乱,请他们过来接人。” 太子殿下随口嘱咐了裴俭一声,就打发走了他。 眼下,馔玉楼的厢房之内,只剩下了萧旻和卢秉真,并几个伺候茶水的东宫宫人。卢秉真微微福身行礼道,“今日多谢太子殿下,适才是臣女冒犯了。”萧旻语气平淡道,“清平县君客气,孤也不过是随手之劳罢了。” 短暂的寒暄之后,厢房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就当卢秉真以为会一直如此静默,直到家中亲卫侍女将她接走时,突兀地听见了太子的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九娘子近来倒是和太原王家的人走得很近。” 卢秉真一时不懂太子殿下提起此事究竟是何意,只能稳妥地答道,“舅母出身太原王家,近来因此才多有走动。” “是吗?也是了,世家之间多联姻,太原王家也算是范阳卢家的亲戚。孤还以为范阳卢家和太原王家有意在卢九娘这一辈里结亲呢。” 这话里暗指的意味太强,卢秉真只怀疑太子殿下是不是手眼通天到知道了茶馆中两人的对话。思及自己适才仓皇告退,差点撞上翻倒的花灯摊子,卢秉真简直又羞又囧,脸色都浮起淡淡薄红。 可这一切,落在醋意翻腾的太子殿下眼里,便是卢秉真提起即将结亲的心上人时羞怯缱绻了。借着东宫禁卫早就知道了卢秉真与王鉴茶馆私话的太子殿下,心中无名火翻涌,简直要绷不住自己清冷疏离的谪仙模样。 这样想着,萧旻的脸色越发冷淡疏离起来。 听闻长街走水,担忧太子殿下匆忙赶来却被宫婢告知太子殿下有令不得入内的闻钲,只能无奈侍立屋外。 闻钲与裴俭乃是东宫之中最受太子殿下信任的两人,是以对于太子殿下这些日子来的反复,他也心中洞明。 耳力极佳的闻钲在听到两人言语时,素日沉稳克制的他也在心底忍不住腹诽,太子殿下今日未免太反复无常。 今日出门前,殿下让人四处打点,就是想有机会当面问问卢九娘回绝东宫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卢家长辈的意思。 结果到了长街,殿下又说不见了,只让东宫禁卫跟着卢九娘,免得被人冲撞。结果太子殿下听禁卫回禀王家七郎见了卢九娘,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却在屋内反复的徘徊起来。 待卢九娘神思不定地在长街上徘徊,太子殿下又觉得见面也无益。可等那点燃着的花灯差点真的烧到卢九娘时,太子殿下又顾不上这些直接自己跳下去英雄救美了。 这两人终于见上了面,结果太子殿下又这样阴阳怪气,不肯直言。 闻钲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只觉得自己这个素来筹谋过人的表弟在这件事上未免太过瞻前顾后。 第十一章 烟花夜 闻钲哪里知道,在太子殿下心里,范阳卢家和卢秉真早已将他拒绝得干脆彻底,而他事事果决却在此事上迟迟优柔寡断不愿意放弃这段无望的感情,难免在行事时瞻前顾后了些。 萧旻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秀雅绝俗的少女,她此时正安静的坐在窗边捧着捧着一盏热茶啜饮,而窗外夜色苍茫。 “九娘,孤不知道王鉴对你说了什么,但是王鉴能做到的事情,孤也可以。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入东宫吗?” 这句话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卢秉真第一反应就是反驳萧旻的前半句话,“殿下,这你恐怕做不到。” 闻言萧旻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王鉴具体说了什么,但是看来太原王家和范阳卢家的联姻已成定局了。也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郎情妾意,这桩婚事不成才奇怪。 卢秉真迟疑着继续说,“至于……” 烟花声乍然响彻夜空,她又轻又不确定的话当即便消散在了空气中,萧旻似有所感地回头看她,只看见卢秉真纠结而震惊的表情。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街上因为花灯着火的骚乱早就止住,也有幸这里是在馔玉楼附近,是太子所在的附近。禁卫军对这里格外关注,才能在两盏茶的功夫里止住骚乱。 也许是烟花的声音太大,不知何时,太子殿下也走到了窗边,两人皆静默无言的看完了整场烟花。 叩叩两声敲击门扉的声音响起,是裴俭回来了。 “殿下,范阳卢家的人来接九娘子了。” 萧旻扬声道,“知道了”,又转身对着卢秉真说,“回去吧。” 适才到了嘴边的话被烟花打断,也就没有了说下去的勇气。卢秉真俯身一礼,“那臣女告退,今夜之事多谢殿下。” 萧旻背过身去,示意她离开。 馔玉楼外,卢家的姐妹们早已聚集在此处只待卢秉真归来便回家。卢六娘和卢七娘很是热心的询问卢秉真有没有受伤,卢五娘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只在眼神里对卢秉真流露出一点厌恶。 卢秉真眼下没心思说话,今日接连被两人的话语惊到,她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她勉强笑了笑,便登车同姐妹们一道回家。 卢秉真不知道的是,她行礼离开之后,萧旻在窗前凝视着她的马车良久,直至她的马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见太子殿下难得露出一点落寞之色,裴俭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这卢家九娘子也非良配。她今日先见王家七郎,再来见您,两边都不得罪也不讨好,她倒是是个清清白白世家小娘子了,其实还不是两头都吊着。” 萧旻回头看他,眼神里早已褪去那一瞬落寞的脆弱,此时眼神里的肃杀冷厉明明白白地告诉裴俭他是这个帝国的储君,是身处高位,一声命令便可夺人性命的太子殿下。 裴俭狼狈地低下头去,就听见太子殿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肃说道,“她不曾给孤任何明示或是暗示,是孤强求与她今夜相见。若你再有一次非议九娘子,你就给孤滚去西山大营当个伙夫吧,不用留在东宫里了。” 冷汗涔涔自脊背滑过,裴俭冷的打了个激灵,咬牙止住自己的哆嗦回答道,“属下明白。”说罢,裴俭战战兢兢的告退去安排太子殿下回宫的马车了。 闻钲自觉自己是太子殿下的表兄,见此便开口劝道,“殿下何必如此,裴俭也是为您打抱不平。” 萧旻嗤笑一声用颇为嘲弄的语气说道,“范阳卢家四代三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闻钲一愣,就听见萧旻平静地说,“意味着就算是卢九娘子嫁人之后养面首,也没人敢说什么,只要她别混淆夫家血脉,夫家照样供着她。更不必说什么上元之夜见了好几个郎君了。世家大族的风气素来开放,这让卢家人知道了只会觉得自家小娘子招人喜欢。” 闻言,闻钲只当太子殿下训斥裴俭,是为免得他在卢家人面前露了痕迹被卢家朝堂之上的朋党攻讦,却又听见太子殿下喃喃道,“所以卢家不会嫁女入东宫的,卢九娘子也不会愿意嫁入皇家的,她不会喜欢皇家的日子。 她不贪慕权贵更喜欢自由,而王鉴不日便要外放出京,想必她会愿意和王鉴一起外放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一时之间闻钲的心情一波三折,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以为太子殿下被男女之情蒙蔽双眼的时候,太子殿下下一句话突然就正经了起来。当他以为太子殿下已经恢复冷静与权谋的时候,太子殿下的思慕之情又会冷不丁冒出来给他当头一棒。 到家之后,卢秉真心事重重地回了留春坞,她没让人声张花灯走水一事。只说是自己当时在花灯摊子周围,随意进了馔玉楼避乱,太子殿下念在她是范阳卢氏女的份上没叫人赶她出去罢了。 可是李氏和卢蕲那里是瞒不住的,玛瑙作为李氏身边最得力的侍女,自然会向李氏禀报此事。而且玛瑙还深知皇后娘娘心思,更是不可能隐瞒此事。 玛瑙吩咐裁冰和融雪好生服侍九娘子歇下,还不忘盯着九娘子喝完一整碗压惊的药茶之后再走。 卢秉真心事重重,可是对着今夜没有随她出门一无所知的裁冰和融雪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就睡下。这一夜,卢秉真辗转反侧,天降明时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至于李氏和卢蕲,在听玛瑙禀报过此事后,也是颇有些不可思议。卢蕲第一时间让人封口,免得父亲卢峙知晓此事后将女儿阿蕤作为筹码嫁入东宫。 李氏难以置信地说,“想要阿蕤入东宫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怎么太子殿下也横插一脚来救人?阿蕤与太子也不过是小时候见过一面,我记得那次还颇为不愉快,怎么好像太子殿下对阿蕤有意一样?” 卢蕲的关注点不同,他皱着眉说,“太子也就罢了,毕竟也是救了阿蕤一次。这王家七郎怎么回事?说是让王家亲卫跟着,结果阿蕤差点被火燎到。这烧灼之伤岂是小事。”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第一次发现女儿养得太好太招人喜欢也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情,更是一夜辗转反侧,唯恐从小娇宠长大的女儿要入东宫。 可是再头疼,太子殿下救了自家女儿,卢蕲夫妻也不能装聋作哑。第二日,李氏便开了库房安排人去给东宫送谢礼。东宫收不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向太子殿下表达谢意。 约莫是说曹操曹操到,李氏这边正收拾着谢礼,王鉴就带着各色小娘子喜欢的用具上门来赔罪。 偏厅内,李氏坐在上首位置上,王鉴执晚辈礼坐在下首处。“实在是晚辈的过错,那日没照顾好九娘,险些让九娘被伤着。” “你这孩子也太苛责自己了,这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意外罢了。”李氏心里也很是后怕,唯恐那日的花灯伤了卢秉真。 可是对于王鉴,李氏也说不出口责备的话。毕竟亲戚一场,对方也让亲卫仔细跟着了,也算是做到位了。 刚过上元节,王鉴看出李氏事务缠身,便适时识趣地提出告辞。李氏也没挽留,只是让人备礼送他出门。 此时留春坞里,卢秉真正在翻阅邸报,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通篇阅读,而是专门翻看与太子殿下萧旻有关的内容。 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卢秉真看完了近三年所有与太子殿下有关的邸报。 “看来太子殿下的地位看似稳固,其实已经摇摇欲坠。陛下似乎有意要改立太子啊,为何要如此呢?只是因为年老了开始忌惮年轻的太子吗?可是太子殿下的言行举止明明有明君之像。” 毕竟是非议储君和陛下,卢秉真口中压低了声线喃喃着,就连在近前服侍的融雪都没有听清她的话。 想起幼时进宫遇见的那个犹带一点天真的幼童,卢秉真不禁感叹,岁月有时是雕琢良器的一把刀啊。 永徽五年秋。卢蕲被外放灵州,出京之前,卢蕲夫妻要进宫向帝后谢恩。 李氏当时带着四岁的女儿卢秉真一同入宫,皇后娘娘对于李氏这样出身大家世族也嫁入大家世族的夫人很是亲厚,招呼了自己的心腹嬷嬷带卢秉真去花园玩耍。 在那里,卢秉真第一次见到了太子殿下。 彼时的太子殿下还是个顽劣的幼童。年方六岁的太子殿下还不懂性命的珍贵,但是已经掌握了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利。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卢秉真在看见太子殿下强令侍女太监爬上高高的树顶只为帮他取下一个风筝时如是想着。 同样被家人娇宠的卢秉真制止了他,“这树这么高,若是爬上去一不小心摔下来可是会出人命的。” 萧旻当时压根没有在意这个看起来矮不隆冬的小娘子的话,直到这个小娘子扯着他的袖子时,他发现自己真的动弹不得,而且被她拖着往殿内走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小娘子的力气大到不对劲。 第十二章情所起 当萧旻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卢秉真之后,他先是不可置信,转而错愕大怒。“狗奴才们,还不来把这个疯丫头拉开,否则本太子受伤,父皇母后要你们的命。“ 听到这样的威胁,一众侍从游移不定起来,太子殿下是自己的主子,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依仗。可是这位卢家的九娘子同样是出身高贵,随意便能决定宫侍性命的人。 对于宫侍来说,这位九娘子同样是不能得罪的存在。 更何况,太子殿下适才并没有指定爬树去取风筝的人。也就是说,现在去阻止卢家九娘子,就意味着太子殿下还是会命令他们去爬树,而爬树是真的可能送掉自己的性命。 能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宫侍哥哥都是人精,略略动动脑子就想清楚了其中关节。他们假装殷勤地劝说着卢九娘子放手,免得太子殿下怪罪,但是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就这样,卢秉真相当顺利的将萧旻拖上了侧殿暖阁的三楼,从这里看被挂住的风筝,居然还有一段距离。 那风筝居然是在更高处。 萧旻口中仍旧不停嚷嚷,甚至开始各种威胁,卢秉真不为所动,一脚就踢掉了暖阁三楼边的围栏。 这下数丈的高空就直接的暴露在卢秉真和太子萧旻的面前,没有了围栏之后仿佛暖阁无形之中更高了一截。 一直嚷嚷的萧旻瞬间哑了,而卢秉真还在扯着他往暖阁边缘去。 直到卢秉真感觉到萧旻的手传来唯唯的颤抖才停下,“如果你要他们去爬树去捡风筝,那他们就要在比这暖阁还要高的树杈上取风筝,此间风险,远胜于你我站在在暖阁边缘。“ “人之性命珍贵,岂可折损在这等玩乐之事上?“对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萧旻自然是不服气的,只是卢秉真也很有耐心的不肯放开他,直到萧旻终于憋屈的妥协,不再命令宫侍前去取风筝,卢秉真才终于放开了她。 只是萧旻在跑开之前还是恨恨的瞪了卢秉真一眼,仿佛在说“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这么对待我。“ 而面对这一切的卢秉真完全不为所动,衬的萧旻仿佛比她小比她幼稚,这更让萧旻气的牙痒痒了。也因此,萧旻气不过的扯下了卢秉真多玉佩。 卢秉真关于此事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可对于另外一位当事人来说却远远不是这样的。 经此一事,萧旻开始格外的关注那位卢家的九娘子。他本意是觉得卢家九娘子又与他有何区别,不都是踩在帝国权势的巅峰,享受着那群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庶民一辈子为他们操劳至死。 只不过两人之间,一人尚且披着世家礼仪的皮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萧旻暗自关注起随父母外放各地的卢秉真起来。 可是随着对卢秉真日益深厚的了解,萧旻眼见她在灾后随父母赈济灾民,救出被拐孩童,资助学子入学,甚至每到一处就开设义学,虽然这一切的挂在母亲李氏的名下。 可萧旻逐渐长成运筹帷幄,喜怒难辨的储君,自然能分辨出这其中有哪些是卢秉真多手笔。 尤其是进京前,卢秉真在灵州设置的常平仓更是让萧旻拍案叫绝。 常平仓就是在米粮丰收的年份大量购入米粮,避免地方因为米粮大量涌入市场而米价低迷,由此避免造成谷贱伤农,同时储存下大量粮食。 而在米粮歉收的年份里,常平仓则大量卖出所存米粮,一来避免米粮供应不足造成饿殍遍野,二来也是平抑米粮价格。 此事说来容易,可是胸襟如此之人却是少见,更兼有这样的惊世之智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 这样长年累月的关注,于萧旻而言,卢秉真似乎是一个相交多年的知己。他也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渐沦陷,为卢秉真俯首称臣。 可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只存在于萧旻心中的虚幻泡影而已,卢秉真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萧旻的关注乃至于爱慕。 而更残酷的是,世家有着从不嫁女入东宫的惯例。萧旻只能怀抱着这样无望的暗恋暗戳戳向卢秉真伸出橄榄枝,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卢家之中,上元节结束之后,各位小郎君和小娘子们自然都要去家塾中读书。世家风气开发,男女之间读的书也差不多,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只是同样读书可惜女子却不能科举。 自从新朝建立之后,科举制便一句取代察举制变成了读书人得以谋官的主要途径,其他虽然也有荫官支流,但总体的人数很少。 卢家家塾在整个京城乃至于各地都很有名,它不仅有卢家自数百年来传下来的各种藏书典籍,还延请各地名师为家中子弟讲课。凡从卢家家塾学成的郎君们,几乎都可以金榜题名。 不过,也不是谁家郎君都能进入卢家家塾的,作为百年世家,卢家自有一股骄傲。 于是,这几年京中的权贵们纷纷效仿开设家塾,虽然没有卢家家塾这般有名,却也靠着肯砸钱砸人自己培养出了不少金科进士。 女塾这边便是供卢家本家的诸多小娘子们学习各类典籍和管家理事之务,也兼收一些与卢家交好的世家小娘子。偶尔也有权贵之女来女塾学习,只是人数少之又少。 而卢秉卉却没有出现在女塾之内,她此刻正跟着两位叔祖母学习,身边的徐嬷嬷更是寸步不离。她有些厌倦这样每天都和她讲道理的日子,但是却忌惮祖父那一日的话,唯恐被随意打发了出去嫁人。 到底是自己亲孙女,卢峙在卢蕲的劝说下还是暂且按捺下了将卢秉卉直接嫁人的念头。 卢蕲夫妻顾忌着卢秉卉还是个小娘子,脸皮薄,只对外说是因为卢秉卉是家中年纪最大的,要学习各种管家理事之事,这才不再去女塾。 而她不知道的是,眼下她厌倦的生活却是李氏为她争取的最后一线生机。这样的时代,若是被家族放弃,卢秉卉的日子绝对要比眼下难过千万倍。 在卢秉真眼里,闺阁生活平淡如流水般。 每日辰时初起身,裁冰和融雪早就在屋内烧炭盆,将整间屋子都烧得暖融融的,她只需要在融雪领着一群小侍女的服侍之下梳洗上妆,再换上家常的衣物。 再之后,卢秉真会领着侍女们去给卢蕲夫妻请安,大多数时候都会被卢蕲夫妻留下一起用早膳。用完早膳,因着最近天气尚冷,李氏特别吩咐仆从们为各位小娘子准备了暖轿。 家仆们用暖轿抬着卢秉真和六娘、七娘一起去女塾上课。 女塾的老师是李氏请来的娘家姑姑。这位姓李的夫人早年嫁人后守寡,敕封诰命之后不欲再嫁人,闲来也无事便在女塾之中教习小娘子们。 因她文采出众、见识不俗,不少人家都想请她上门教习。她能来卢家的女塾,也是因为她和李氏同出陇西李氏,念在都是亲戚的份上才推掉不少人家的邀约,专程上京来卢家女塾。 在女塾上课时,上午大多讲的是各类经史诗歌,李夫人也会说说自己随夫外放各地的经历见解,也是叫小娘子们对外头的生活有些了解。 午膳是家中厨房专门送来的膳食,李夫人单独一份,三位小娘子同桌而食。食不言,寝不语,大多数这个时候都静默无声。 饭后,李夫人则是带着小娘子们插花点茶,有时天气好也会去骑马投壶。 而这些课业里面,最让卢秉真感兴趣的是算术。最初,卢秉真只是自己算算账本,也帮父亲算算田亩之数。后来慢慢开始接触纯粹的算术,她最近一直在请教李夫人有关于九章算术的事。 小娘子们每一旬放假两日,但是这两日也不是完全的歇着。 李氏会教卢秉真各类管家理事等事情,因为要麻烦两位叔祖母教导卢秉卉,所以六娘、七娘也一并在李氏这边学习管家理事之事。 李氏逐渐发现,自家女儿最擅长的是算账,银钱上的事情没人能糊弄她。遇到各种难处理的事情,也能马上领悟其中的轻重缓急。 可是,阿蕤同时也很不擅长人情往来的事情,譬如如何安排宾客座席、如何送贺礼谢礼、如何安排宴席菜式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至于六娘和七娘则是和阿蕤恰恰相反,大约是得益于睿智的祖母,两位小娘子在人情往来上很是熟稔,有时甚至还能指导阿蕤。 六娘性情活泼、七娘性情内敛,但却是如出一辙的疏朗大气。两人既不会嘲笑阿蕤在人情往来上的生疏,也不会嫉妒阿蕤在理账算数上的敏捷。 原本也不过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对两位小娘子多家照拂一二,如今两人的性情倒是真叫李氏有了些喜欢,更是预备要拜托娘家,好好替两位小娘子掌掌眼挑个好夫婿。 李氏把这个意思透露给两位叔祖母时,两位老人家自然是千恩万谢。有李氏这位婶母的帮忙,六娘和七娘自然可以嫁去更好的人家。 要知道,同为范阳卢家也分主支和旁支。这主支和旁支未必是指血缘上的,多是指权势上的。譬如卢蕲这一支,四代三公,自然是毫无疑义的主支。 如今的族长卢峙也就是卢蕲的父亲,当年也并非是长子,他是家中次子。但是卢峙幼时便聪慧颖悟。待至少年时,卢峙更是才学过人,曾经在京中诗会上以一人压群雄,直到如今市面上仍旧流传着卢峙的诗作。 中年之后的卢峙开始在官场之上大展身手,位列公卿,延续了上代的荣光,更是开创了世家大族四代三公的佳话。 可以说,是卢峙一手将他这一支都带上世家的巅峰,也将因他的横空出世才能在科举制取代察举制后依旧保住范阳卢家作为世家大族的荣光。 因此卢峙在家中令行禁止,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第十三章朝堂事 每日去女塾上学放学,卢秉真和两个堂姐的关系在相处中日渐融洽。几日之后便是上巳节,卢秉真与两位堂姐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出门。 就在她无忧无虑地享受着悠闲的闺阁生活时,卢蕲和李氏却是在为她发愁。 因为,卢蕲终于瞒不过目光如炬的父亲卢峙,让卢峙知道了皇后娘娘与东宫太子对九娘有意之事。 那日看似是个寻常清晨。 卢峙本人不喜欢繁文缛节,也不喜欢小辈们每日来打扰他与幕僚们商议处理公务。是以,卢秉真等一辈小辈们每日只需要去父母那里请安便可,并不需要去卢峙的渊山堂。 但卢蕲夫妻还是需要去渊山堂的,一来是做儿子的要给父亲请安,二来也是卢峙有时要在朝堂之事上指点儿子一二。 这日便是卢蕲领着妻子李氏去给父亲请安。 “儿子/儿媳给父亲请安,愿父亲福寿绵长。” 卢峙微笑着让两人起身,闲话家常几句之后,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卢秉真多婚事来。 “九娘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她学问礼仪都不错,在世家之中名声也出挑。你们做父母的有没有给她择定夫婿?” 李氏心中一紧,下意识就觉得卢峙是知道了皇后娘娘和东宫太子的事情,只能勉强地笑着说道,“刚刚随郎君从京外回京,媳妇还在瞧,这京中俊秀郎君不少,想必不需要多久就能为阿蕤挑个好郎君。” 卢峙对此不置可否,儿媳李氏看中王家七郎的事情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若非有太子殿下这个选择,王家七郎确实也算是个乘龙快婿了。 只是,若是九娘嫁入东宫,范阳卢家或许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性。 至于那些世家从未有嫁女入东宫的惯例,卢峙在心中只觉得嗤之以鼻。不过是一群在落寞边缘摇摇欲坠的世家自诩清高,而搞出来的遮羞布罢了。 前朝盛行察举制,官员的任用考校全部都掌握在世家手中,即便是帝王也不得不与世家共天下。 可是新朝开国高祖是个乱世而起的枭雄人物,他雄才大略、高瞻远瞩,在立朝之初便定下本朝以科举制选拔任用人才的定例。 虽然后来高祖因为四处征战留下暗伤积劳成疾而死,年轻的新君又难以服众导致各地时有叛乱贼子,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帝国的根基也开始越来越稳。 科举制刚开始时,因为藏书典籍和有名的授业先生都掌握在世家之中,所谓科举也不过是另外一种察举制的表现而已。可是自朝中开创太学、广收弟子以来,世家的权利被不断的削弱,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至此,世家再不复前朝时的荣光。 而新君渐渐年迈,成了心机深沉的年迈帝王,他积威甚重,开始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独断专横,也开始日益猜忌渐渐长成的东宫储君,逐渐沦为权利的傀儡。 按照卢峙的眼光来看,太子萧旻其实是个合格的储君,乃至于合格的帝王。太子礼贤下士又心有成算、意志坚决又兼听则明、最重要的是有为君王者的胸怀。 而且卢峙能看出太子萧旻不是为了权利而疯狂的人,至少目前还不是,太子心中似乎还有很重要的东西占据着一席之地。这对于皇权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臣子来说可谓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如今太子面临的形势也是云波诡谲,上有年迈帝王父亲的猜忌、下有长成兄弟们的不怀好意,对内要应付帝王家的种种漩涡、对外还要应付纷繁复杂的政事。 听闻北边草原之上又推举出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斛律可汗,正在伺机挥兵南下。这次可与数年前那次弹尽粮绝后的无奈之举不同,他们休养生息多年,势要前来南边掠夺汉人的金银粮草。 是时候了,范阳卢家该考虑要不要下筹码了。 卢峙看着眼前强装冷静的儿子和已经连笑意都维持不了的儿媳,思索着要不要将九娘嫁入东宫。 此事有利也有弊。太子似乎对九娘颇为有意,若是赌赢太子登基,或许范阳卢家能借后族之名再上一层楼。 但是嫁女入东宫无疑是告诉所有人,范阳卢家站队东宫太子,或许等不到太子登基就先引来皇帝猜忌。如今范阳卢家荣宠在身,是否有这个必要冒险? 瞥一眼神色冷肃、渐渐坚决的儿子卢蕲,卢峙最终还是暂且按捺住了这个打算。 他老了,范阳卢家早晚是要交到儿子卢蕲的手中的,卢蕲极为宠爱唯一的女儿九娘,更是完全无意让女儿入东宫。 他可以顺水推舟一把,但是没必要为了不确定的权势让儿子与自己离心。太子殿下如今处境也未必对登基有稳妥的把握,或许王家七郎才是更稳妥的选择。 想到这里,卢峙摆摆手示意儿子儿媳都出去吧。 卢蕲夫妻连忙告退,出了渊山堂,两人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发冷,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冬日的寒风呼啦啦地吹过,李氏下意识的拢紧了身上的猩红披风,她想说点什么,却在丈夫的眼神示意下止住。夫妻二人沉默地回了正院。 卢蕲今日要上朝,他没办法留在家里安抚惊慌的妻子,只能留下一句,“安娘,你尽快与王家人透透口风。” 李氏也是明白人,今日公公卢峙分明是想将九娘嫁入东宫的,虽然不知为何后来又改了主意,但九娘的婚事必得尽快定下来,正所谓迟则生变。 李氏定定神,勉强冷静下来说,“郎君放心,我今日便书信一封去李家。若是能与王家七郎定下,婚后便让他们外放出京,免得搅入京城这一波风雨之中。”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下定了决心。 今日在渊山堂待的时间比往常久了些,卢蕲来不及和妻女一起用早膳就匆匆忙忙出门去上朝,李氏吩咐仆从给卢蕲带上些点心充饥,免得早朝太久人受不了。 卢秉真早就在正院的庑房里等着了,今日是每旬休假的日子,她不用上学是特地来给父亲母亲请安顺便用早膳的。 李氏将卢蕲送出门后,回头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阿蕤,深深叹了一口气。又不想让这种事情影响女儿,李氏强打精神地陪着女儿用完了早膳。 看着女儿兴致勃勃的聊起上巳节的种种事情,李氏不想扫她的兴致,微笑着应和完,又让玛瑙去预备下各种上巳节需要的东西。 这可是阿蕤回京后的第三次露面,李氏可不愿意让她在众人面前露了怯。 留春坞中,卢秉真快哭笑不得,她看着如流水一样送入她院子里的各色绸缎首饰说,“玛瑙姑姑,也不必如此吧。上巳节要去河边,这么多东西会不太方便吧。” 玛瑙一脸坚决说,“九娘子,这当然不行,这些可根本不够,您还需要其他的东西。“ 又想起初入京时那次入宫赴宴的经历,玛瑙更是心有戚戚地说,“九娘子,您是不知道。这京中的人,上到八十岁老妇人,下到三五岁小孩童,个个都是阳光毒辣的主,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想起这次九娘子这次的出门游玩,不必像上次腊八节入宫赴宴时那般只能按品级规规矩矩地梳妆,玛瑙更是摩拳擦掌要好好装扮九娘子,务必让九娘子的美貌扬名京城。 李氏也没忽略要一道出门的六娘和七娘,从自己的私库里各自挑选了一套头面首饰送过去,又指了两个梳头丫鬟去帮忙梳妆。 这次的上巳节卢秉真很是期待,她自从回京城之后便很少有出门的机会,零零星星的几次出门机会对于京中闺秀来说也不少了。 可是卢秉真是随着父母外放各地长大的,在坊州、灵州等地时,她是地方长官的女儿,去哪里都被人客客气气地对待。加之规矩不如京中多,又没有祖父母和各自亲戚看着,卢蕲夫妻对于女儿时不时地外出游玩也是放任。 卢氏夫妻本来就因为卢秉真小小年纪就随着父母外放不能留在京中而有所愧疚,怎么可能再在女儿出门这等小事上多加阻拦,最多不过是多派些人手跟着罢了。 而且这次的上巳节不比之前的两次宫宴那般规矩大,即便是世家女入宫总是各处都要多加小心,不能随性。 至于能随意的那次上元节出门,鉴于那日卢秉真被惊吓了好几次,所以被她直接忽略了。 上巳节前一日,李夫人看出三个小娘子都是在极力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在上课,也是从青葱少女的年纪过来的李夫人索性提早放了假。 六娘、七娘和卢秉真在拜谢过李夫人之后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准备回房去准备明日上巳节要用的东西。 卢秉真刚在花园的岔路口与两位堂姐分开,准备先回留春坞换衣服,就见祖父身边的亲卫陆驰来请她去渊山堂。 虽然不知道祖父为何突然请她去,但是,祖父有命,卢秉真不敢不从,只能将信将疑地随陆驰前去渊山堂。 身后替九娘捧着各色书箱的融雪倒是聪明,马上就借口要送东西回留春坞,实则一溜烟跑去李氏所在的正院通风报信。 陆驰看出融雪的小算盘,却也没阻止。九娘子上次被燃起的花灯惊吓,却刻意压住了此事,陆驰本人深受卢峙信任不会因此事受罚。 但是陆驰手下的那些弟兄们可就不一定了,也算是报了这份恩情。陆驰假装没看见只是大步流星的跟在卢秉真身后和她一起去渊山堂了。 第十四章 上巳节 这是卢秉真第二次来渊山堂。 渊山堂给人的感觉和卢峙本人很像,都是透着一种老年人的暮气沉沉和精明算计。 卢秉真跪坐在案几前如是想着,她其实颇有些畏惧这位看起来笑眯眯的祖父。 五堂姐的事情,母亲李氏也不曾隐瞒她,是以卢秉真是知道这个祖父是如何轻易地放弃宠爱了十几年的孙女的。 “九娘,你也长大了,一家有女百家求,你自个有什么想法吗?” 闻言,卢秉真谨慎地回答道,“孙女不知,想来不过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焉有孙女自己做主的道理?” 卢峙对此不置可否,他语气透着一点诱导,看似随意道,“也合该如此,九娘果然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我近日听下人回禀你一直在读邸报,可有读出什么见解?说于祖父听听。” “孙女不才,只粗略知道了官员变迁,不敢谈见解。” “九娘太过自谦了,你可是能想出设立常平仓的人,可是绝非寻常闺秀中的小娘子。” 卢峙的目光深沉地审视着眼前的孙女,心想,“如此聪明之人,只嫁于王家七郎未免太可惜了。若是嫁入东宫,九娘将来必是足以影响太子乃至于朝堂的人。 若是太子在范阳卢家的支持下登基,又深受九娘这个出身范阳卢家的太子妃的影响,那范阳卢家足以成为与前朝时期琅琊王氏相提并论的世家。“ 光复范阳卢家作为世家大族荣光的诱惑太大,卢峙都维持忽略了儿子卢蕲作为下一任范阳卢家的掌舵人的想法。 在他看来,只要能劝说九娘自愿嫁到东宫为太子妃,儿子卢蕲也没什么好怨怪他的。都是小儿女自己的意思,关他一个做祖父的什么事情。 卢峙没有想到的是,一念之差居然反倒加速了范阳卢家作为世家的消亡。往后的数十年间,卢蕲确实是名留史书的贤臣名相,可他一手推举完善的科举制确实进一步加速了世家的瓦解。 至于卢峙本人所期望的巩固世家大族地位声望,卢蕲和卢秉真父女俩完全没往这个方向努力,而是往相反的方向上一路狂奔。 看出孙女如此抵触防备,卢峙也不急着说什么,慢条斯理地沏了一壶茶,开始说起当今朝堂局势与天下纷争的种种来。 说到当今天子疑心病一天比一天重,已经越来越猜忌素有贤德之名的太子。说到除太子外的几位皇子皆无为君之德。又说到北地那位当年率兵袭击宣化城的斛律已经登上可汗之位,正磨刀霍霍向中原。 说着说着,卢峙满意地看见九娘的手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脸上的冷静淡然之色也渐渐消失。 卢秉真罕见地在长辈面前失礼,她仓皇起身,匆匆告辞后便步履凌乱地走出渊山堂。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竟然是不顾礼仪地奔跑起来。 身上的环佩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裁冰甚至跟不上自家小娘子的步伐。 留春坞内,卢秉真少见的将所有伺候的人全部都赶到屋外,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待在屋子里。甚至在裁冰温声软语的想进来点灯时,卢秉真都一声不吭。 暮色四沉之时,卢蕲才匆匆踏入卢宅之内。李氏派去的仆从早就告诉了他今日发生了什么。对于父亲所做之事,卢蕲做儿子的无法多做评价,只能说子不言父过。 卢蕲最为担心的还是女儿阿蕤的想法,若是女儿当真听了祖父的话,决意要为家族荣光牺牲自己的后半生幸福。他就当真不知如何去阻拦为光复家族而野心勃勃的父亲了。 “阿蕤,开门。是爹爹和娘亲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和爹爹娘亲说呢?“ 待开门点灯之后,出现在卢蕲夫妻面前的就是仍旧穿着白日衣裳,眼神茫然的阿蕤。 李氏拦住了就想说话的卢蕲,吩咐玛瑙带着裁冰和融雪一起帮阿蕤洗漱梳妆。李氏站在屏风之外,语气平静地说道,“阿蕤,身为世家女,无论何时都不能失了体面。“ 卢秉真像是终于缓过来神,家常打扮的她抬起眼睛看着父母,低声问道,“世家是不是在科举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撅了根基了?” “阿蕤,你只是世家的小娘子,既不能科举入仕,也不能封侯拜相。那世家的荣光自然也不需要你去维持。阿蕤,听爹娘一回,嫁给王家七郎外放去京外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吧,就像是你小时候那样不好吗?” 卢秉真的语气越来越冷静,“可是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卢家落败的话,即便王家七郎是个足以托付终身的好郎君,只怕也无法抵抗住王家的长辈来保护好我吧。更何况,如今的范阳卢家乃是各世家之首,若是卢家的落败了,王家又能维系多久的荣光呢?” 熟知前朝世家空谈误国,却时时掌控官场情形的卢蕲,在重重压力之下,终于冷笑着说出,“如果世家就是寄居在王朝百姓身上的附骨之蛆,连世家之人本身都要为了世家荣光让路的话,那世家也就不必再存在了。” 李氏、卢秉真以及屋内的一众侍女都被此语惊骇住,一瞬间屋内鸦雀无声。好在今日能被留在屋内的,都是几人的心腹之人,倒也不用担心此语外泄。 卢秉真沉默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道,“爹爹、娘亲,明日便是上巳节,阿蕤想要亲自问问太子殿下。” 卢蕲和李氏还想要左右卢秉真多想法,但是想到她自小便是打定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子,两人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卢家小娘子们领着一群侍女亲卫浩浩荡荡的前去乐游原上游玩。乐游原上各家早就用绸缎搭起了一个个帷幕,放眼看去,卢秉真不出意外的看见许多眼熟的小娘子们。 六娘对上巳节兴致最高,刚刚到乐游原上便嚷嚷着要去水边袚褉祛病。她手中握着一把兰草,笑嘻嘻的准备蘸上河水洒在周围人的身上。 卢秉真心里有事情,但也难免被六娘的情绪所感染,唇边泻出浅浅笑意,“六姐姐、七姐姐,你们一起先去河边玩吧,我迟点再去。” 七娘是个心思敏锐却内敛的人,她平日里不声不响,但其实对人情绪的变化很是敏感。今日自出门以来,七娘就能感觉到九妹妹其实兴致不高,似乎有什么事情一直压在她心上。 因此,七娘不着痕迹地询问道,“九妹妹,那你呢?今日上巳节总要去河边水边袚褉祛病的。” 感受到她的善意,卢秉真微微一笑道,“我不过稍迟一些,七姐姐莫要担心我。”说完,卢秉真俏皮地眨眨眼,“七姐姐难道不担心六姐姐?” 七娘也笑了,也学着九妹妹的模样眨眨眼睛,便和六娘一起先去水边袚褉祛病了。 端坐在帷帐之内的卢秉真,看着不远处东宫出行的仪仗,暗自下定了决心。她抬手招来陆驰,低声嘱托吩咐了几句。 陆驰面露犹豫,但是面对九娘子坚定的眼神,又想起族长的打算。陆驰只能安慰自己,上巳节时尚未婚配的郎君们和小娘子们同游是时下常有的事情,不算出格,至于对方东宫太子的身份,则是被陆驰可以的忽视了。 陆驰深吸一口气,抱拳行礼后离开,准备按照卢秉真多吩咐做事。 行到东宫仪仗之外,陆驰先去找了东宫属官裴俭,低声说了几句话。裴俭本来自持东宫属官的身份,颇为骄矜,不愿意搭理陆驰。但裴俭又想起上元节之夜,殿下对他冷淡的语气,只能不情不愿的去向太子殿下回秉此事。 今日太子殿下是被母亲皇后娘娘劝出宫的。近来陛下的疑心病越来越重,已经到了不论太子怎么做都怀疑太子的程度。每时每刻,陛下都在审视着这个日渐长成的儿子是不是下一刻就要举起屠刀屠戮兄弟,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拉起大旗做出弑父灭君之事? 太子也在这样的审视里一日日只能压抑着自己的不安,做出恭敬谦良的模样。 知子莫若母,皇后娘娘哪里看不出儿子已经在压抑的极限边缘。她深恨陛下不顾少年夫妻的夫妻情,不顾昔年抱太子于膝上读书的父子情,但她也被陛下视作太子的臂膀而深深忌惮 皇后娘娘对此怨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尽可能的让儿子松快些。 “今日上巳节,出宫去瞧瞧乐游原上的景色吧” 太子近日也被父亲反复无常的举动折腾得精疲力尽,本想推辞又听见母亲含笑说道,“本宫自进宫以来,已经逾二十载不曾见过乐游原上巳节时的景色了。你出宫去瞧瞧,回来说于母亲听听。” 萧旻无法拒绝母亲这样的要求,只得答应下来。他本想稍做停留便回宫,没想到却听见裴俭出乎他意料的回秉。 “你说什么?卢家九娘子?她邀我去卢家的帷帐那边有事情相询?” 太子殿下殿下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很快就答应了此事。他只命裴俭随从,便轻车简行的在陆驰的引路之下去了卢秉真所在的帷幕。 而卢秉真早就端坐于帷幕之内等候多时。 第十五章定终身 见太子殿下入内,卢秉真徐徐起身恭敬行礼道,“臣女拜见太子殿下。“萧旻平静的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清宁县君不必多礼,平身吧,” 见礼后是很久的安静,卢秉真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般摆弄着手中茶具。在为太子殿下又续上一次茶水之后,卢秉真终于开口了。 “上元节之夜,太子殿下相救之恩,臣女至今还没有亲口道谢过,当日着实是多谢太子殿下。” 萧旻神色淡淡,仿佛救人的不是他,“卢九娘子今日邀孤前来只怕不仅是为此事道谢吧。若有其他什么事情,卢九娘子不妨直说。若是没有,孤便先行离开了。” 冷淡的与那日上元节判若两人。 卢秉真迟疑着开口道,“若是臣女不曾会错意的话,太子殿下是想要臣女入东宫做太子妃吗?” 萧旻依旧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是又如何?孤听完九娘子可是要和王家七郎定亲了。” 卢秉真深吸一口气之后,只能假装没听见太子殿下这句话,硬着头皮往下说,“若是如此的话,臣女有几句话想要问太子殿下。” 似乎是渐渐克服了某种困难,卢秉真的话渐渐流畅起来。 “殿下即为储君,便知世家势大、科举新贵渐多、而开国功臣日益落寞,殿下要如何处理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呢?北地斛律可汗雄心勃勃,西南之地又有流民作乱,殿下作为俯瞰天下的储君又该如何?若是有朝一日殿下登顶大位,又该如何辩忠奸、平天下、开盛世呢?” 咔的一声,裴俭作为东宫属官瞬间拉开了腰间的剑,“九娘子,您失言了?储君便是储君,殿下可从未想过登顶御极的事情,这些都是您的臆断而已。” 太子殿下神色却平静如常,只淡淡说了句,“卢九娘子当真好胆识,居然敢问孤这些事情?卢九娘子可知,知晓这些事情的人,要么便如裴俭效忠东宫,要么便只能永远闭嘴了。即便如此,卢九娘子也想知道吗?” 一直以来在卢秉真面前亲和的不像是帝国储君的萧旻,第一次展现了他作为统治者之一的獠牙。礼贤下士、兼听则明不过是统治御下的手段,而他性格里的底色却是不容人辩驳的说一不二和来自地位的目下无尘。 至高无上的皇权赋予他翻云覆雨的能力,也在这个过程中塑造他不容辩驳的性格。年幼的太子殿下依靠着它在云波诡谲的宫廷与朝堂上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但却在这样的过程中被权力改变和塑造了性格。 太子殿下与王家七郎王鉴完全纯然的品性温良、待人以礼是完全不一样的。也就是卢秉真在他年幼时入了他的心,这才让萧旻那颗通往为帝之路上日益冷硬的心肠上有了让步。 卢秉真眼里的太子殿下,与东宫属官裴俭等人、朝中群臣乃至于帝后眼中的太子殿下都是不同的人。 就在裴俭以为太子此次要一直对卢九娘子冷脸相待的时候,卢秉真微微一笑,“今日上巳节,殿下也是难得出宫一趟。殿下既然肯来卢家帷帐之中赴约,那想必太子殿下也是有话想说的。” 裴俭还想说什么,就被太子殿下抬手止住了,“裴俭,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卢九娘子说。“ 向来对于太子殿下的命令不敢拒绝的裴俭,当即便抱拳行礼后离开帷帐。裁冰融雪等一众家仆侍从也被遣退,一时间帷帐内便只留下太子殿下和卢秉真两人。 无人知道两人在帷帐之中到底说了什么,也无人敢去打听这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周围伺候的人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太子殿下似乎没有在帷帐内过多停留。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之后,太子殿下大步流星的自帷帐中离开,之后在乐游原上略加逗留徘徊便命人起驾回宫,更是在回宫后直奔皇后娘娘所在的宫殿。 太子殿下离开帷帐后不久,裁冰融雪再度回到帷帐内伺候卢秉真。聪慧的裁冰已经猜出了自家小娘子的意思,只是颇为不解的询问。 “九娘子,您为何不选择王家七郎呢?明明王家七郎与您同出世家大族,彼此之间还是沾亲带故的世交,大人和夫人明显也属意王家七郎。尤其是七郎君本人性情比太子殿下温润多了,还愿意允诺您这么多事情啊。” 卢秉真并没有糊弄裁冰,在她眼里,从小陪她一起长大又对她忠心耿耿的裁冰,不应该被随意糊弄。 于是略加沉吟之后,卢秉真认真地回答道,“裁冰,你说的没错。王家七郎他确实是个足以托付终身的好郎君,他性情温润、才学出众、容貌俊秀……” 再之后的话,太子殿下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他本以为卢秉真这次来找他,是因为知道他的心愿来回应他的心意的。可眼下看来,卢秉真似乎真的是为了范阳卢家和此间天下万民,她心中好像没有半点这个年纪小娘子们该有的儿女情丝。 太子殿下在心中咬牙切齿的想着,她还真是担心科举制后范阳卢家的出路啊,她也真担心我斗不过那几个兄弟让帝国王朝只能有一个暴戾的新君啊,她怎么就一点也不想想孤呢? 好好好,卢秉真,既然如此等你进了东宫成了太子妃,孤就亲自教你怎么做好太子妃。 也因此,太子殿下错过了卢秉真最后的一句话。“但是我对于王家表兄并无男女之意,只是兄妹之情而已。所以不嫁给王家表兄也无甚可惜。” 这两人之中,太子殿下是身负皇权的储君,而卢秉真是世家大族之首的范阳卢家倾家之力培养出的世家女。 在这场世家与皇家此消彼长的权力博弈中,两人作为各自所处权力的代表,在时代的漩涡之中被各方势力推到了一起。当然,这是从卢秉真的视角去看这个问题的。从太子殿下萧旻的角度来看,这其中还有多年夙愿成真的喜悦。 不过后来流传的故事之中,就没有那么多权力角逐的部分。人人都传唱着萧旻与卢秉真帝后二人不设后宫、绝无异姓之子的情深,都歌颂着双圣临朝、丰收富贵的盛世。 自那之后,上巳节更是成为了年轻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同游相聚的好机会,无数年轻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在乐游原上相识相许。而乐游原上巳节踏青出游的风气更甚于此前数十年。 不过,如今的这两人还对后面数十年的事情毫无预感一无所知。 再之后,六娘和七娘就相携回了帷帐,七娘敏锐地察觉到九妹妹的心情似乎松快了很多。她虽然不解,但还是很为九妹妹高兴。 卢秉真在裁冰与融雪的催促下,做完了河边袚禊祛病之事后,也和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卢宅之中。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母亲李氏请安,李氏长久凝视着自己的女儿,阿蕤眉眼中已经没有的忧愁,反倒有种坦荡的坚定。 这让李氏更加担忧了起来,女儿阿蕤这显然是下定了决心的。若是这决定偏向于王家七郎还好,若不是......李氏简直不愿意想那样的结局。 或许是怕什么来什么,李氏听见女儿口齿清晰地说道,“娘亲,不要为我和王家七表兄定亲了,我想好了,我愿意遵循祖父的意愿嫁入东宫。” 李氏勉强维持着冷静,含笑送走了女儿,转身就急命家仆送信去卢蕲的官衙,让卢蕲尽快归家。 待到卢蕲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风进了内院,看见的就是对镜垂泪的妻子李氏。联系到今日是上巳节,女儿和太子都曾去乐游原上的河边行袚禊祛病之事后,卢蕲心底猛地一沉。 “九娘是不是听信了父亲的话要嫁入东宫,卷入这一滩浑水之中?” 灯光下的李氏神色涩然地点了点头,卢蕲见此苦笑了一声,“我怎么就养了一个这么听话这么懂事的女儿,我有时倒宁可阿蕤和五娘一样多为自己着想些。” 闻言,李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潸然而下,她哽咽道,“但凡阿蕤她是自己有所求,我都不会觉得这么难过。我宁可阿蕤她是思慕太子也好,贪恋皇权富贵也罢,都好过这般为了家族去卷入宫里的那一滩浑水里。我的阿蕤啊。” 卢蕲的心痛不亚于李氏,可女儿自小便主意大,加之父亲作为范阳卢家的族长也是这个意思。 眼下卢蕲夫妻还真的只能做好准备嫁女入东宫为太子妃。 在这样一瞬间里,卢蕲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对于世家的厌恶,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他自己出身的范阳卢家。 在后来,就连如今的卢蕲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范阳卢家确实如卢峙所期望的那样借助卢秉真入宫为太子妃乃至于为皇后而迅速崛起,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权贵第一家。 但是,与此同时,范阳卢家也在卢蕲父女的运作下彻底失去了作为世家代代绵延的根基。从此,范阳卢家也只能靠着诗书传家,培养科举进士的方式巩固朝中势力,而彻底失去了在朝中来自于世家垄断般的屹立不动。 第十六章圣旨下 之后的事情在卢秉真眼里几乎顺利得不可思议。 永徽十七年春三月初十,陛下下诏赐婚范阳卢家九娘卢秉真与太子萧旻,着次年五月成婚。 此诏书一经公布于天下,先不说各家权贵世家对于朝局和陛下心思的揣摩,最先有所反应的是各家的郎君和小娘子。 要知道,太子萧旻身为储君,又兼文韬武略,是无数高门闺秀的春闺梦中人。此番太子妃之位花落卢家九娘子,那些骄傲的顶级世家权贵的闺秀也不愿意与人为妾,这不就只能与太子殿下,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至于卢家九娘子,她的追求者也如过江之鲫。她回京至今不过三月有余,出门赴宴的次数也不过五指之数,她此番嫁于太子为太子妃也让京中无数贵妇人和小郎君扼腕叹息,只恨自己下手晚了。 他们都想着,要是先去提亲试试看,说不定如今卢家九娘子就是自家儿媳/妻子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盯上了东宫的良娣侧妃之位,不过心明眼明的人都是趁早歇了这个心思。且看卢家九娘子这等出身,便知道将来太孙必出于卢家九娘子。挣个良娣侧妃之位算什么,挣一波太孙才是真的。 将圣旨送到卢家的算是卢家的老熟人了,就是不久前送来册封卢秉真为清宁县君圣旨的那位天使。 这位老太监照样是和颜悦色的宣读了赐婚的旨意。 “维永徽十七年春,岁次寅卯,三月戊辰朔,十日乙卯。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吏部尚书卢蕲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静和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用,寔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卢秉真身穿符合县君品级的礼服,恭谨的结果圣旨,口中山呼万岁。 不同于上一次接旨时的茫然,今日卢秉真对此早有预料,甚至游刃有余地帮衬着父母招呼前来宣旨的天使。 赐婚的圣旨到了没多久,宫中各类赏赐便如同流水一般地送来卢家,有皇后娘娘赐下的首饰绸缎,也有东宫送来的各色玩器。再之后便是各家闻风而动送来的贺礼。 这其中当然也有与范阳卢家交好的各家世家,譬如陇西李氏、博陵崔氏和太原王氏等。 而当范阳卢家的人都在忙着接旨一事时,太子也在皇后宫中请安,母子两人对坐桌前说着心腹之语,一应宫女侍从都被摒退屋外。 “母后,是儿子不孝,赐婚一事还要辛苦您费心说服父皇。”太子殿下萧旻面有愧色的对着母亲闻皇后说道。 皇后娘娘闻言扯了扯嘴角,反过来安慰儿子,“这哪里是你不孝顺,你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都是你父皇这个老东西,年纪大了,坐稳了皇位了就忘记我们一家人过去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想起昨夜自己处心积虑、处处讨好,只为让那个日渐忘却当年情谊的丈夫记起一丝丝旧情,皇后娘娘就只觉得恶心得紧。 但是看到长身玉立、气度不凡的儿子,皇后娘娘心中又有一丝安慰。命运到底还是厚待她的,虽然夺走了年少情深的丈夫,儿子还是长成了自己的仪仗。 皇后娘娘看着日渐长成翩翩君子的儿子,默默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再坚持一下变成皇太后就好了,一个女人最大的本事不是斗赢后宫嫔妃稳坐后位,而是熬死丈夫之后拥立儿子自己当太后。 我如今已经走到最后关头了,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绝不能倒在这一步。再忍忍这个死老头子,早晚是我们母子逍遥的时候。” 一番自我安慰之后,皇后娘娘一扫之前的抑郁,再次容光焕发起来。她慈爱的注视了眼前的儿子,遥想着宫外合心意的未来儿媳,越发觉得前途可期。 后宫的女人们都很擅长调整自己的心态,至于不擅长的那些女人在后宫里一半看不见,她们基本上都已经郁结于心、郁郁而终了。 太子殿下心里清楚,父皇此次愿意流露一丝父子情已是不易,今后的日子只怕是越发艰辛,但是能达成多年夙愿还是很高兴。 只是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在母亲这里可以完全的放松,太子殿下也不过是浅浅勾了勾唇。 只是太子殿下每每一想到王家七郎王鉴,就忍不住怀疑卢秉真是不是与他有男女之情。毕竟,他从来没听说过卢秉真夸那位郎君是足以托付终身的好郎君。 再联系一下,卢蕲夫妻迫切地想要为女儿与王家七郎订婚一事,这真的只是卢蕲夫妻两人的意思。莫非卢秉真其实也流露出心许王家七郎之意。 太子殿下强行止住自己发散的想法,咬牙切齿地想着,“不论卢家九娘是究竟是因为什么才答应嫁给我,只要她进了东宫,这辈子都只会是我萧旻的太子妃。” 在宣旨之前,礼部负责此事的官员们为了示好卢蕲这位吏部尚书兼准太子岳丈,早早便将此事告知了卢蕲。也因此,卢蕲今日也是休沐在家,未曾上朝。 待传旨的太监离开,道贺的一众亲友也离开后,已经到了日暮西斜之时。李氏吩咐玛瑙带着一众仆从在正院摆饭。 卢秉真与父母对坐桌前,席间她忍不住提起对于今日赐婚之事的疑虑。她知道陛下是猜忌太子殿下的,可今日之事实在是太顺利太快了,让她都对于陛下猜忌太子一事产生了怀疑。 陛下既然已经如此地猜忌太子、容不下太子,为什么如此轻易如此顺利让太子达成夙愿,又为什么能容忍太子殿下迎娶身份如此显赫的世家女为太子妃呢? 陛下难道就不担心太子殿下在有了显赫的岳家之后,如虎添翼,有朝一日甚至能越过自己登顶御极吗? 到底是卢蕲在朝堂上沉沉浮浮多年,见女儿一脸疑虑,便开口为她解惑。 “这不奇怪,阿蕤。一来,陛下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也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剑拔弩张的。太子幼年时,陛下很爱带着他一起读书,每每太子有所进益,陛下便会向群臣夸耀太子,称他‘吾家麒麟儿’。 当今皇后娘娘也是个聪明的奇女子,她能陪着陛下走过风风雨雨的前些年,又能在后宫混乱的局势里保护太子殿下和五公主平安长大,足见她不是个简单人。若是皇后娘娘有心,勾起陛下年轻时的舐犊之情,并不是一件难事。“ 李氏平日里忙于打理家事,不曾多了解朝政,闻言只觉得略略放松。如今女儿和太子殿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处境越好,女儿今后的前程处境便更好。 卢秉真却还是有些不解,仅仅因为想起过去与太子殿下的父子情谊,便能够让这位心思多疑的陛下,心甘情愿地为一直猜忌的儿子送去一个足以助她夺嫡的岳家吗? 可是父亲明显不愿意再多说什么,而母亲听了父亲的话更是放松不少,卢秉真便也暂且搁置了心头的疑虑,放松了神色露出浅浅笑意来。 婚事定在明年五月初,而卢秉真是四月初的生日,届时刚好是卢秉真及笄礼之后不久。 李氏琢磨着这个婚期,隐隐有一种对方想要在自家女儿及笄礼后马上把女儿迎娶入东宫的感觉。李氏甚至觉得,若非本朝鲜少有世家权贵之女在及笄礼前便成婚,陛下旨意上的婚期会更早一些。 不过李氏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事情了,因为宫中按惯例派来了教导未来太子妃礼仪的教习嬷嬷四人,分别是郑嬷嬷、冯嬷嬷、刘嬷嬷和孙嬷嬷。 这四位嬷嬷也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了,知晓卢家九娘子地位尊贵不同于以往的太子妃。加之四人在来之前又被东宫之人赏赐敲打过一番,自然是见风使舵,对待卢秉真不敢自持身份去多加为难,而是客客气气的对待范阳卢家之人。 每日教习宫规礼仪时,四位嬷嬷也不对卢九娘子的规矩礼仪多加约束,更不曾斥责鞭打,而是轻言细语。毕竟此前的那些斥责约束,不过是拿捏打磨未来皇子妃们的手段之一,为的就是叫各位皇子妃对天家多加敬畏。 四位嬷嬷着实对待卢秉真着实宽容,甚至在卢秉真试探着提出要去女塾上课的时候,这四位嬷嬷互相对视之后,资历最老冯嬷嬷沉稳的开口道。 “九娘子要去女塾自然是可以的,我等虽不才,也听说过卢家女塾的声名。未来太子妃须得德才兼备,九娘子有心向学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等也有自己的职责所在,还请九娘子允我等随行同去。” 其他三位嬷嬷不知道的是,冯嬷嬷本来就是太子殿下收拢的人,她再来之前被太子殿下特意召去东宫,反复强调要让她随行未来太子妃左右,最重要的是阻断王家七郎与未来太子妃之间的联系。 第十七章宫中事 李夫人再次在学堂中看见九娘子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在听明白九娘子的意思之后,在每日的课中特意为九娘子开了个小灶。 这小灶主要讲的是历朝前朝后宫之事,尤其是各个太子的经历。李夫人还含蓄地提及过前朝的昭烈太子妃,暗示卢秉真自己去找找野史来了解这位昭烈太子妃的生平。 卢秉真刚开始不理解李夫人的意思,她算是饱读诗书之人,也对这位前朝的太子妃知之甚少,似乎史书有意遮掩了这位太子妃的存在。 直到卢秉真反复翻看了各类史书后,才懂了为何李夫人要暗示她去了解昭烈太子妃了。 在卢秉真看来,这位昭烈太子妃着实是一个奇女子。 前朝昭烈太子妃与卢秉真一样出身显赫世家,乃是世家之首的兰陵陈氏之女,甚至在那个世家与皇族共天下的时代里,昭烈太子妃的出身比卢秉真更尊贵、更显赫,是全天下最尊贵的闺秀。 在秋猎的围猎场上,前朝昭烈太子妃与前朝昭烈太子一见倾心。昭烈太子妃张扬如一簇焰火,昭烈太子温润如玉,两人性情相反却极为契合。昭烈太子妃敢爱敢恨,硬是打破了世家女不入东宫的惯例,嫁于昭烈太子。 这位敢爱敢恨的张扬太子妃,却在入宫的六年里接连流产。与此同时,东宫接连抬进了好几位的侧妃良娣,更是添上了好几位小皇孙和小郡主。 昭烈太子妃也不是傻的,她本就是世家精心培养的女儿,很快便发现其中是自己那位看起啦温润如玉的夫君从中作梗。她哪里忍得了此事,直接当面捅穿了此事。 没想到,前朝昭烈太子居然直接冷笑着问太子妃,“是又如何?孤早就借你与浪了陈家联合了。兰陵陈家早就对你失望透顶,孤允诺他们登顶望族之位后更是直接放弃了你,如今你一介孤女又能如何?“ 后来,被以为毫无还手之力的昭烈太子妃居然联合了太子的兄弟,干脆撂翻了昭烈太子的储君之位。 那一夜,昭烈太子妃待昭烈太子出门御敌之后,让厨房熬了一锅剧毒的安神汤,摁着东宫里的所有侧妃良娣和好几位小皇孙小郡主喝了满碗,绝了昭烈太子的所有后路。 后来昭烈太子被诛杀,再无后嗣的他被其他登基的兄弟假惺惺地册封为昭烈太子。至于昭烈太子妃陈氏,则是被登基的新君作为善待前太子的证据和吉祥物,好好荣养在新建的昭烈太子府中。 而对她袖手旁观的母族,昭烈太子妃没有亲自动手。或许于她而言,兰陵陈氏依旧是生她养她的母族,但是昭烈太子妃也没有对被昭烈太子牵连的母族施以援手,只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至此,兰陵陈氏从世家中沉寂下去,本朝开朝时兰陵陈氏已经变成了偏安一地的小家族。而昭烈太子妃在那场政变后过上了优渥的养老生活。直至前朝陷落后,年逾七十的昭烈太子妃不知所踪,据说是隐居在终南山上了。 合上这页野史之后,卢秉真静坐灯下,默默思索着李夫人的深意。 “莫非李夫人以为我是被家族所迫才嫁入东宫,与那位和娘家决裂的昭烈太子妃陈氏一样都没了身后支持之力。李夫人这才让我万一被逼入绝境后就效仿前朝昭烈太子妃吗?” 卢秉真微微一笑,只觉得自己不会像是昭烈太子妃那般被逼入绝境,不过倒确实像是给了自己一颗定心丸。 再次在心里感叹,昭烈太子妃确实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后,卢秉真就见融雪端来一盏鹿茸灵芝汤。 融雪低声劝道,“九娘子,您白日又要去女塾上学,又要听四位嬷嬷的教导,晚间读书到现在,不如喝盏鹿茸汤后就歇下吧。” 言罢,融雪就听见九娘子一扫前几日的抑郁,语带笑意地说道,“我知道了,融雪。这几日我心情不好,你和裁冰也格外周全,想必也是累了。明日去挑匹缎子做件衣裳吧。” 裁冰与融雪闻言都喜笑颜开,不是为那匹赏下来的缎子,而是她们能从这番话里知道自家小娘子想开了入东宫一事。 这几日里,虽然自家小娘子不说,但是裁冰与融雪作为陪伴小娘子长大的身边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小娘子只是在李夫人和四位嬷嬷面前竭力保持着冷静。 其实两人都瞧出,小娘子分明对于嫁入东宫的日子很是茫然。又因为从无世家女入东宫的先例,小娘子就连找个参照都不行。 今日两人虽不知是为何,但在她们心里,只要小娘子放宽心、高兴了就好。 翌日清晨,卢秉真在梳洗完后前去聆听几位嬷嬷的教导。巧的是,今日来的就是皇后娘娘特意派来的冯嬷嬷,就听见冯嬷嬷不疾不徐地介绍着宫中诸多事情。 当今陛下登基已有数十载,皇后娘娘与陛下乃是少年结发夫妻,情谊甚笃,育有两子一女,可惜潜邸时所生的长子早早夭折,次子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至于所出女儿,则是排行五公主,封号长乐。 至于太后娘娘乃是陛下嫡母,如今在荣寿宫内安心荣养,一心礼佛,不问世事。 如今宫中长成的皇子共有六位,分别是太子殿下、六皇子、七皇子、九皇子和十皇子十一皇子。 六皇子生母不显,而且早已去世。所以六皇子受封豫王之后便一直安安稳稳地在工部领了个不起眼的闲职,做着富贵闲王。 七皇子和九皇子的生母却是显赫的宁国公之女顾氏顾贵妃。宁国公乃是拥立当今陛下登基的功臣之一,他的女儿顾氏也是在陛下登基后入宫不久便册封为妃,之后数年里连生二子。 据冯嬷嬷隐晦的暗示,这位顾贵妃差点取代皇后娘娘登上后位,却不知为何最终功败垂成。时至今日,顾贵妃与皇后娘娘在宫中也是互不相让,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而七皇子也深受陛下宠爱,又与太子殿下年岁相差不大,很是野心勃勃,想要取代太子殿下的东宫储君之位。而陛下的心似乎也偏向了七皇子,从七皇子受封宁王便可见一斑。宁王乃是当今陛下未登基前的封号,陛下册封七皇子为宁王似乎格外有深意。 九皇子不比七皇子如此风头正劲,他的年岁比七皇子足足小了五岁,更是比太子殿下小了八岁。年纪尚幼的他在陛下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娇宠的幼子。 不过后宫之中从来没有真正的小孩子,九皇子倒是经常仗着自己年纪小又受宠,佯装着天真无邪想让太子殿下难堪,只不过每次都被太子殿下不轻不重的挡回去。 至于十皇子和十一皇子,年纪还不到五岁,都是不受宠的小嫔妃们所生。这两个小皇子的母亲还是靠着生了皇子,才勉勉强强挤进了九嫔的位置,足见他们的不受宠。 至于公主们,顾贵妃并无公主,因此除了皇后所出的五公主之外,其他公主都没有什么非常显赫的母家。她们大多或依附于皇后娘娘,或依附于顾贵妃。 冯嬷嬷的话点到为止,卢秉真却从中窥见了一丝宫廷之中刀光剑影的肃杀。来不及让卢秉真仔细思索这番话其中的用意,玛瑙就带着一堆东西进了留春坞。 见是母女之间的私话,冯嬷嬷识趣地告辞,卢秉真吩咐裁冰好生送冯嬷嬷回去之后才听见玛瑙喜气洋洋的声音。 “九娘子,还有一个月就是您的生辰了。夫人说这是您第一个在京城办的生辰,务必要大办。夫人让我带来了些缎子首饰,让您裁剪新衣。夫人还说了,让您自己想想要邀请那些闺中密友前来赴宴。” 想到闺中密友这四个字,卢秉真陷入了沉思。 随父母在各地外放时,卢秉真大多数时间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帮忙开办义学义诊,乃至于筹集赈灾粮款,建立常平仓。 所以当时官员们的女儿大多数都是对她保持一种尊敬并且支持的态度,却鲜少有人愿意和她这个异于常人的闺秀结交。 至于回京之后,卢秉真只出门过四回,分别是两次宫宴,上元节和上巳节。很遗憾的是,这四次出门都没有结交什么友人。 虽然上元节那次,卢秉真和太原王家的几个小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也算是相谈甚欢。可是与王家七郎王鉴的婚事打水漂之后,卢秉真也觉得与王家的小娘子们再见面有点尴尬。 粗略这么一算,卢秉真忧伤的发现,似乎除了老家来的六堂姐和七堂姐之外,她还真的没什么玩的好的闺中密友了。 不过,就算卢秉真自认为自己没有闺中密友,如今她可是炙手可热的未来太子妃。多的是人想要与她攀上关系。 待到卢秉真生日前几日,来自京中各家的礼物已经堆满了留春坞的仓库,李氏不得不从自己的私库中收拾出地方来安置这些东西。而这其中的大多数东西,卢秉真甚至连礼单都没有看完,只是吩咐融雪妥善安置好。 第十八章相见欢 白天里被玛瑙这么一提醒,卢秉真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她的生辰已经快到了。一想到生辰,卢秉真就对以后的宫中生活有些忧虑不安。 以前随父母外放时,每年生辰都是卢秉真最喜爱的日子之一。 因为这一天里,卢蕲夫妻总是对卢秉真格外纵容。无论是城郊骑马踏青,还是扮作男装去书院旁听,又或是一整天都流连市井随意购置各色珍宝,卢蕲夫妻都对卢秉真有求必应。 但是今年的生辰有所不同,不仅是卢秉真身在京中受到卢宅的重重管制,更是因为她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准太子妃,一言一行都被京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早已没有里肆意妄为的权利。 卢秉真长叹一声,仰倒在长塌之上,随手用手里的书盖在自己的脸上。裁冰在案几盘沏茶,融雪在博山炉前点香,两人听见卢秉真的长叹,同时回头看向自家的小娘子。 裁冰知道这是自家小娘子的心情有点不好,她笑着叹道,“九娘子想到以后入宫的日子忐忑忧愁。可前几日赐婚圣旨到了咱们卢家的时候,据说沉楠院里很是闹了一场呢,摔碎了不少杯盏碗碟,说是连玉佩玉簪子都差点砸了。“ 沉楠院本来不叫这个名字,是卢秉真的五堂姐卢秉卉那次大闹了卢秉真的县君册封之后,祖父卢峙给改的名字。沉香与奇楠都是名贵的香料,但是功效却都是是静心宁神的。 卢峙这意思便是五娘子的心不宁,改名之后卢秉卉走在路上都不愿意多看侍女仆从,只觉得她们都是在笑话自己。不过范阳卢家素来规矩大,侍女仆从哪里敢真的当面笑话五娘子呢? 裁冰和融雪原本跟着卢秉真各处外放,对这位多年未曾打过交道的五娘子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自上次五娘子差点大闹了自家小娘子的县君册封之后,裁冰和融雪便暗暗讨厌起了五娘子。 眼下看着五娘子这个最想要嫁入高门望族的人,只能对自家小娘子的前程捶胸顿足,就算自家小娘子也有些忧愁未来在东宫里的日子,裁冰和融雪也觉得解气。 见裁冰挤眉弄眼的说了一通,卢秉真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咱们别管沉楠院的事情了,今年生辰当天是出不去卢家了,不过生辰之前嘛······“ 卢秉真狡黠的眨眨眼睛,想着怎么逃过四位嬷嬷和祖父卢峙的眼睛,出门去散散心。不过没等卢秉真如何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办法,现成的机会就送上了门。 宫中女官奉皇后娘娘口谕,于三月二十八那日召清宁县君入宫。 当日,清宁县君卢秉真再一次按照县君品级梳妆入宫。一入宫门,便有宫女太监要讨好她这位准太子妃,殷勤的要用步辇抬着她入宫。 在这段时间被四位嬷嬷轮番恶补了各种宫规礼仪之后,卢秉真当然知道这对于目前的自己来说完全是逾制之举,客气的谢过后还是打算靠自己走进去。 正推辞之间,就听见背后太子的仪仗到了。裴俭快步走到卢秉真面前,抱拳行礼后说明来意。 “清宁县君,此处前去皇后娘娘宫中脚程不近,太子殿下特派臣来邀您共乘步辇前去皇后娘娘宫中。“ 卢秉真闻言微微迟疑,前两次入宫都是为赴宴,皇后娘娘宫中她是第一次去。她也摸不准具体路程有多远,不过与太子殿下同乘步辇算不算逾制呢? 迟疑之间,卢秉真抬头看了一眼隐在步辇的帘子之后,只隐约露出一个下巴的太子殿下。恍惚了一瞬,或许是宫墙巍峨,又或是沿途宫女太监小心恭敬的模样。 这些都让卢秉真突然意识到太子殿下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也是生杀予夺的储君。之前她与太子几次短暂的相处之中,太子殿下都表现的如同世交家的表兄,轻厚温和,没有半点太子的架子。 有时候卢秉真甚至会觉得太子殿下和王家表兄很像。王家表兄是真温和真君子,但是一个真温和真君子的人当真能作为太子之位多年,还赢得朝野上上下下的赞誉嘛? 世家的荣光早已经随着科举制的出现而逐步衰亡,祖父父亲科举入仕,皆为朝中重臣,这才勉力维持住了范阳卢家作为第一等世家的荣光。 可如果自己的兄长并无入仕之才,今后的范阳卢家只会慢慢衰落下去。或许有一天,范阳卢家也会和前朝显赫一时的兰陵陈氏一样落寞下去,甚至变成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而自己和太子殿下或许也会如今日这样,太子端坐在高高的步辇之上,而她只能站在低处仰视太子。 久候卢秉真不至的太子殿下,又派人前来催促了。 裴俭本来对卢秉真便无甚好感,眼下见她磨磨蹭蹭差点牵连自己被太子殿下责罚,更是不耐烦起来,语气也开始冷淡起来,“清宁县君,太子殿下有请,还请您遵命。“ 卢秉真默默点了点头,直接忽视了他的语气态度,随他上了步辇,倒是裁冰和融雪有些不忿于此人对自家小娘子的态度。 步辇上,太子殿下端坐主位之上,卢秉真行礼后安静坐在一侧,不发一言。 萧旻有些诧异于卢秉真今日的反应,前几次见他,卢秉真可没有半点拘谨和恭敬。她每次见自己时的表现都像是对待一个不太熟悉的亲戚,需要克制有礼貌,但没有很深的敬畏心。 而今日卢秉真的表现像是终于发现了自己其实是储君一样。 萧旻反而有些不太适应卢秉真如此恭恭敬敬的模样,轻咳了一声后开口道,“阿蕤,不必如此拘束。今日母后召见你也不过是寻常叙话。“ 卢秉真对于太子话里的寻常二字很是怀疑,但也只能应下。 皇后的宫中一派富贵堂皇之象。 坤宁宫正殿之上,皇后娘娘端坐高处,座椅之上刻画着展翅欲飞的凤凰。两侧有打造出仙鹤模样的宫灯与插着一簇簇鲜花的花瓶,博山炉上轻烟袅袅散发出馥郁清甜的花果香气。 卢秉真本想恭谨的完成跪礼,却没想到一入殿便被皇后娘娘免礼后叫来自己身边。闻皇后是个爽朗性子,她吩咐宫女绣心在自己座位旁添上一张椅子给卢秉真坐下,又握住卢秉真的手感叹连连,完全不吝啬于赞美。 “不愧是本宫看中的人选,当真是品貌家世第一流。也是巧,刚好卢大人回京述职,不然本宫都难以在宫宴之上瞧见你。由此可见,你和太子是天赐的良缘,注定要做夫妻的。“ 太子殿下闻言却在心里暗想,哪有什么天赐良缘,卢大人回京还是孤从中斡旋,才能这么巧的赶上母后为选定太子妃而举办的赏梅宴。 大抵是今日皇后娘娘当真很是高兴,她足足说了一刻钟的功夫。卢秉真似乎也和闻皇后很是投缘,她全程的安静认真的听着,有时也会随着为闻皇后的调侃微笑。 太子殿下却是等不得了,接连几次的轻咳,终于引起了皇后娘娘的注意力。闻皇后笑了起来,有些促狭的看了看儿子萧旻,又看了看了一派安静温柔表现的卢秉真,终于肯放开卢秉真让她去坤宁宫的小花园走走。 萧旻和卢秉真并肩走在花园的鹅卵石路上,身后的宫女侍从都远远的跟着。 约莫是今日皇后娘娘的爽朗冲散了先前太子殿下给卢秉真的威压,她又恢复成了一贯的松弛,有些好奇的说道,“今日在步辇之上,太子殿下唤我阿蕤,殿下是怎么知道我的乳名的?“ 萧旻微微迟疑,然后还是流畅的回答道,“是你小时候自己告诉我的。阿蕤“ 闻言,卢秉真终于从记忆里扒拉出一点久远的回忆,貌似自己小时候确实阻止了一次太子殿下的取风筝。不过时间过去太久,卢秉真大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卢秉真想要问问太子殿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太子殿下却似乎不想说一般,只说坤宁宫小花园里这个时节有鲜花芳草无数,要带她去瞧瞧。 之后卢秉真饱览了坤宁宫内的各色鲜花,太子殿下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一草一木都能说出其中典故。什么十八学士茶花、姚黄魏紫豆绿,太子殿下都信手拈来。 两人倒是因此慢慢熟悉了起来,临走前皇后娘娘还赐下了两盆宝石盆栽与西域进贡的昙花。 那两盆宝石盆栽,一盆是金底錾福字玉石玉兰盆景,一盆是画珐琅盆蜜蜡佛手盆景,花瓣上流转着玉石温润的光泽,绿叶以珐琅制成显得青翠欲滴。更难得的是,这两盆花上都撒上了相应的香水,摆在屋里香气馥郁。 这几样都是这个时节应景的花卉,很适合摆在屋子里。 谢过闻皇后后,卢秉真再次被太子殿下一路以步辇相送到宫门前。临上马车前,太子殿下低声说,“阿蕤,我知你往年生辰当日总是能外出,过两日我接你去东宫散散心。“ 卢秉真闻言一惊,吓到跌坐在马车座椅之上,转而脸色坨红,耳朵都隐隐烧了起来。 闻皇后有心让儿子和未来儿媳多多培养感情,便命绣心将裁冰和融雪两人留在后罩房吃茶。也因此,两人完全不知花园里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为何小娘子突然脸色绯红。 第十九章整屋舍 目送着卢秉真商量马车后,车轮咕噜咕噜地远去。 看着太子殿下若有所思地一直注视着卢家九娘子的马车。裴俭低声询问太子殿下,“殿下,您既然请卢家九娘子去东宫看看,顺便按照她的心意来修整东宫。 那为何不在陛下下旨的次日就派人问问卢家九娘子的意思呢?反而要等上将近一个月,直到皇后娘娘召卢家九娘子入宫才开口呢?” 太子殿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裴俭的问题,反倒似笑非笑的看了裴俭,问了一句与裴俭的问题毫不相干的话,“孤今日让你去请卢家九娘子共乘步撵,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裴俭心头一紧,冷汗涔涔而下,想起前几次时太子殿下对于路家九娘子的维护。他本以为上巳节那日太子殿下的冷淡是因为再也不在意卢家九娘子,可如今看来太子殿下不过是将那份心意隐藏得更深了而已。 “臣绝无多言。”说完后裴俭就心虚的低下头不敢看太子殿下,心想着他本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语气过于公事公办和冷淡而已。 正这么想着,裴俭就听见太子殿下冷淡的说道,“裴俭,看来你是没把孤上次的话防止心上。今日是孤最后一次警告你。孤念在你跟随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这次就不让你滚出东宫,滚回东宫自己领五十军棍,再有下次就是两百军棍了。” 两百军棍,那可是能把人活活打死的。不好的预感成真,裴俭狼狈的应道,“是,臣这就去领罚,再也不敢了。” 说完裴俭就想离开,却被太子殿下喝住,“且慢,你不是想知道孤为何要等这么久吗?孤不妨直接告诉你。因为孤若是越过母后先派人去,只会让母后觉得我为了娶妻连她都算计。但若是等母后召见了之后再示好,母后则会觉得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孝顺母亲。” 语气明晃晃的维护就是要告诉裴俭,从此以后都要把敬重未来太子妃当成一等重要的事情。裴俭心知这是太子殿下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在违背太子殿下的意思,那十几年的伴读情谊也要一起没了。 两日后,太子殿下如约来卢家接卢秉真。 被接出卢家时,卢秉真还不清楚太子殿下是怎么说服自己的家人父母,又绕开四位前来教导未来太子妃的嬷嬷,将自己带出家门。 在李氏担忧又欣慰的目光之中,卢秉真登上了马车。直到马车缓缓停下,卢秉真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借了太子殿下的同胞姐姐,五公主广德公主的名义邀请她来公主府做客。 五公主广德公主身为闻皇后在潜邸时期就生下的嫡出公主,她的夫婿论身份与她着实是不相配。广德公主的驸马他既非权贵,亦非世家,是个清流中人。 冯嬷嬷曾经说过,广德公主的驸马人选乃是陛下选定的。此前闻皇后倒也是如为太子殿下选定太子妃那般办了好几场的赏花宴、马球会,可最后陛下不声不响地越过闻皇后直接下诏赐婚,让闻皇后也无可奈何。 现在想想,约莫从那个时候起,陛下对太子殿下的忌惮之心就已经隐隐有了行迹。这才刻意将太子殿下的同胞姐姐许配给无权无势、甚至还要监管太子殿下言行的清流之家。 这不仅是要防着太子殿下借姐姐广德公主的婚事结交权臣,甚至隐隐地想要借着广德公主夫家监管太子言行之职,挑起广德公主和太子殿下姐弟之间的矛盾,逐渐离间广德公主和太子殿下。 不过好在广德公主性格如闻皇后的爽朗并不跋扈张扬,五驸马也是守礼温雅的人,两人在长久的相处之中琴瑟和谐,称得上恩爱夫妻。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至于权势一事,广德公主也想清楚了,弟弟能顺利登基她作为登基新帝的同胞姐姐前程不会差;而如果弟弟不幸被其他兄弟取而代之,那她就算嫁到高门权贵之家可能还会死得更快。 今日,广德公主知晓弟弟以自己的名义请了未来太子妃出门,她一早便等在了正厅之中,早前那次赏梅宴她有恙在身没去成,后来便没了机会与卢秉真说上几句话。 是以,弟弟太子来找她的时候,广德公主虽然很是促狭地打趣了弟弟几句,却也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臣女参见广德公主,广德公主万福金安。” “清宁县君不必如此多礼,本宫不爱讲究这些,更何况不久之后本宫和你就要是一家人。” 眼下见小娘子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广德公主自然也不会为难她,笑吟吟地将她扶起来,抬手又从手腕上褪了一个累丝嵌蓝宝石金缠臂给她。 广德公主眼见着弟弟太子殿下自卢家小娘子下马车时就恨不得自己亲自去扶她,更是一路处处照顾对方,心中便有些猜到这桩婚事怕不是如母后所说那般是机缘巧合,而是由弟弟自己一心促成的。 她可是个知情识趣的好姐姐,当即便扶着侍女离开此处花厅,让弟弟和未来太子妃有机会私底下说说话。 太子殿下面色毫无波澜地扔下了一句话,“走吧,孤领你去东宫瞧瞧。” 一瞬间,卢秉真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殿下你说让我去东宫?”卢秉真心里千头万绪,她知道东宫并不完全在皇宫之中,而是在皇宫一角处,有单独的门通往宫外。可是就这样直接去吗? 萧旻其实也知道这个决定唐突,面上却还是佯装镇定的认真对着卢秉真说道,“最多一年你便要搬去东宫住,眼下东宫正在四处整顿修理屋舍,你当然要乘此机会去瞧瞧是否和你心意。若是有什么想要修的,趁现在提出正好,等你搬进来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修好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未来可能要住很久的地方还是要合自己心意才舒心,现在乘着东宫因着太子大婚正在整修的机会一并整修了也比后面再动工更水到渠成,也更掩人耳目,不然到时候再修整难保不会传出太子妃奢靡之类的名声。 想到但是······卢秉真就算自恃世家女身份尊贵,也从来没想过在婚前就插手未来夫家的屋舍布局。 想到未来夫君两字,卢秉真心里突然一跳,抬头就撞进太子殿下认真温柔俯视她的眼神里。目光对视,两人都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后转过头去。 裁冰、融雪还有随着太子殿下出门的裴俭,都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 太子殿下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在去东宫的路上卢秉真也渐渐觉得去瞧瞧如何整修东宫屋舍一事挺正常的。这点不自在等卢秉真到了东宫看到整个东宫的俯瞰图之后就直接消散了。 哪个小娘子小时候没玩过家家酒呢?眼前这可是大型真实家家酒现场,还是太子所居住的东宫,只要别直接用五爪龙之类陛下才能用的东西就不存在逾制的问题,可谓是想怎么改动就这么改动。 “你喜欢你现在院子的模样吗?若是喜欢不如画了图样使人送来东宫,孤让工匠按照图样也在东宫之中给你修一座留春坞?” 闻言卢秉真却是摇了摇头,“修不修留春坞倒也无妨,留春坞其实我也没住多久。若是可以的话,我喜爱西府海棠,不知能不能能不能在东宫之中种上几棵西府海棠?” 这是卢秉真第一次对太子殿下提出要求,太子殿下哪里会有不答应的。莫说是种上几棵西府海棠,便是要东宫遍植西府海棠,只怕太子殿下也会满口答应下来。 当下,太子殿下便召来东宫总管,内监拂霜,“拂霜,你去让人购置些西府海棠来入宫。别走内务府,你们自己去买。内务府的东西就是面上看着新鲜,其实内里早不知被揩了多少层的油。” 名叫拂霜的内监脸上笑眯眯却不谄媚,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又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其他吩咐?奴才一起让人购置来了。”太子殿下摆摆手之后,拂霜又笑眯眯的问卢秉真,“清宁县君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街的点心牛乳?琳琅阁的珠花首饰?” 卢秉真大大方方道,“拂霜总管客气,我没什么想要的。”她目光澄澈干净,既没有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也没有任何对于一个阉人的倨傲,就像是对待一个寻常人一样。这份寻常反倒让拂霜对这个未来主子的好感更甚。 拂霜连忙应了下来,“哎,那好嘞,奴才这就去办西府海棠的置办采买。” 待拂霜走后,太子殿下又指了指俯瞰图上的西北角一处,“这处原本便是东宫内的校场,孤听说你在灵州时喜欢去城郊骑马,就让人扩大了一圈,以后你不用去城郊也可以跑马。” 似乎是担心卢秉真真的喜欢去城郊跑马,太子殿下又语带安抚地说道,“以后你若是当真想出宫去跑马,和孤说一声,孤来安排。不然太子妃仪仗出城次数太多,那些清流言官又要说三道四。” 想到五驸马的身份,本来也不执着于城郊跑马的卢秉真,也不想让爽朗大方的广德公主夹在弟弟和丈夫之间为难,当即便说,“臣女都可,殿下安排便是。” 第二十章生辰宴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的院落布置,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卢秉真近日的功课之上来。说到熟稔时,卢秉真半真半假地抱怨了几句四位嬷嬷的课程。 “年前母亲就开始教我各种主理中馈之事,各色器具、菜谱、座次乃至于京中各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今嬷嬷们教我的东西比母亲教导的更复杂,这可比赈灾办学麻烦多了。” 赈灾办学这几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卢秉真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世家贵女该做的事情,不能再储君面前说出。 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却像是早知此事般,没有显露出半点诧异,反而淡笑着安慰她。 “阿蕤,这些事情你应付一二便可,入宫之后自然有各种人心甘情愿的帮你处理这些事情,你只需要在其中挑选合你眼缘宫人即可。”太子殿下没有说明的是,处理这些事情的人选他早便帮她物色过一遍,只待她入宫后从中挑选人选,施恩给这些人便可。 那日上巳节从乐游原上回来的时候,多年夙愿得偿的太子殿下辗转反侧难眠,最后直接披衣起身安排了日后卢秉真在东宫的各种事情,从衣食住行到心腹随从,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冷静下来。 对于此言,卢秉真自然不会全信。东宫之中的凶险不会比后宫之中少多少,到时候范阳卢家又远在宫外鞭长莫及,她唯一能依靠只是自己而已。 等到今日日暮西斜之时,卢秉真只觉得与太子殿下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熟稔了起来。 临行前,卢秉真有些好奇地询问萧旻为何裴俭今日没有跟在他身边。萧旻不想让卢秉真知道此前裴俭的言行,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孤有其他的事情吩咐他去做”便带过了此事。 太子殿下将卢秉真送到马车前之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说了一句,“阿蕤,你如今还是闺阁之女,又刚刚赐婚,京中不知多少双的眼睛盯着你,只怕行事多有不便。若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大可以让冯嬷嬷传讯给我,东宫的行事要便利些。” 卢秉真点点头,又不太确定地问了句,“殿下,什么样的事情可以传讯给你呢?”萧旻微微一笑道,“孤对阿蕤的承诺,自然是所有的事情。” 也不知卢秉真究竟有没有相信,不过冯嬷嬷却也没有接到的卢秉真的传讯示意。 而自此日之后,太子殿下再也没有派人来接过她。就连生辰当日,就连生辰当天也只是派人送来符合礼制的生辰礼。 一时之间,京中疯传太子殿下无意于卢家九娘子,不过是被帝后摁头才有了这桩婚事。先前的那些种种在意也不过是做给帝后看的而已,如今赐婚还不到一个月,太子殿下便装不下去了。 此流言一出,京中不少人都暗暗在背地里笑话卢秉真。 从前卢秉真是世家贵女中的翘楚人物。权贵圈子里的贵女大多质疑她沽名钓誉,代表人物便是汝阳长公主之女荣德县君迟唯妍,她仗着母亲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同胞妹妹,又痴恋太子殿下这位表哥多年,结果卢秉真回京不到半年就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既失太子妃尊位,又失心上人表哥,这让荣德县君迟唯妍怎么能不恨卢秉真。眼下见卢秉真还未成婚便被太子表哥厌弃,她怎么可能错过生辰宴这个当面嘲笑卢秉真的好机会。 至于同为世家贵女的其他人,也多有看不惯卢秉真的人。有的是觉得卢秉真德不配位,不配被称作世家贵女的翘楚人物。也有些是看不惯卢秉真身为世家女却嫁入皇家,觉得这是对皇室奴颜婢膝丢了世家女的脸面。 当然也有对卢秉真态度比较中立,既不讨厌她也不喜欢她的权贵之女和世家女,只是在诸多讨厌她的闺阁少女之中也不会为了卢秉真去得罪其他人。 是以,这场生辰宴一开始的气氛便不甚热络,甚至没有多少人去和今日的主角卢秉真攀谈,只有卢家五娘子、六娘子和七娘子陪在卢秉真身边,中途卢家五娘子还告辞去凉亭里喂鱼了。 直到太原王家的小娘子们前来给卢秉真贺生辰,才打破了这样场面。 卢秉真与王鉴之间尚未宣之于众便化作泡影的婚事,让卢秉真面对王家的诸位小娘子尤其是王鉴的同胞妹妹王家五娘子时总觉得有些许的尴尬,只是世家女的教养让她言笑晏晏的从容招待着对方。 王家五娘子却似乎没有这么多芥蒂,她亲亲热热地挽住卢秉真的手臂,娇声软语地祝贺她生辰快乐,又送上自己准备的生辰礼。卢秉真有些惊讶于她的如此熟稔亲近的态度,毕竟两人之前甚至都没有多少接触。 卢秉真本想领着在场的贵女小娘子们去园子里逛逛,没想到荣德县君迟唯妍如此沉不住气,当即便开口嘲讽道,“我可不想去瞧范阳卢家的园子,就连御花园我都说看惯了的。” “荣德县君说的是,您自小便在宫中长大,连镇远候府的花园子都不看,怎么能瞧得上范阳卢家的园子呢。”王家五娘子这话看似是附和,实则是讽刺荣德县君迟唯妍一心攀附皇家,连先父所在的镇远侯府都看不上,更是讽刺迟唯妍不过是个县君的空架子,毫无父族的支持。 闻言,荣德县君迟唯妍脸色青白交错,“你······”,她看着王家五娘子想要发难。她素日最恨别人提起自己父亲早逝一事,却没想到一群权贵和世家之女都替王家五娘子说话,让她的气势瞬间折了一大半。 “谁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一个个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迟唯妍恨恨地扫视过面前的一群贵女,心知她们都是瞧上了王家五娘子的哥哥王鉴,这才替王家五娘子说话。 王鉴与太子殿下一样俱是京中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人,甚至因为王鉴性情温雅、待人亲和,不少小娘子都将他视作如意郎君。眼下王鉴一直未曾订下婚事,这群贵女们都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得罪王家五娘子。 有了王家五娘子的解围,接下来的生辰宴顺利了不少。贵女们哪怕是看在王家五娘子的面子上,至少也肯意思意思参与一下卢秉真组织的各类活动,卢家六娘子和卢家七娘子又帮衬着卢秉真,到结束时最起码做到了明面上的宾主相得。 宴席结束之后,众位贵女纷纷告辞离开。王家五娘子却是撒着娇让卢秉真送送她,想到今日王家五娘子在宴席之上为自己出头的事情,卢秉真便让人先送卢家六娘子和卢家七娘子回屋子。 而卢秉真则是和王家五娘子一起走过抄手游廊,往门外走去。两人绕过回廊,卢秉真看见二门外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就听见身侧的王家五娘子欢快地唤道,“七哥。” 王家七郎闻言抬起那张清俊温雅的脸庞,“五妹妹,有劳你了。”卢秉真这才反应过来,王家五娘子哪里是想让她相送,分明是想制造个机会让她和王鉴见面。 此时东宫之中,太子殿下正心神不宁的看着手中的奏章。多年来暗中发展的东宫势力早就让太子殿下在京中手眼通天,他岂会不知卢秉真近日所受的各种讥讽,尤其是今日乃是卢秉真的生辰。 即便太子殿下贵为储君,众人皆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可是未来太子妃的生辰宴太子殿下连面都不露,足以让未来太子妃被京中众人暗地里嘲笑多年。 经过上次军棍之事,裴俭早就知道了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是以也死了心离间二人。眼下裴俭见太子殿下心神不宁,便提议道,“殿下,您不如还是去一趟卢家吧。” 一旁的闻钲看似恍若没听见这句话,实则早已暗暗抬起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太子殿下。就见太子殿下语气冷然道,“不必了,让他们误会孤只是为了范阳卢家的声望权势才择定卢家九娘子为太子妃便是。” 裴俭茫然,闻钲却在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殿下,是不是前朝有什么变故?” “变故?”萧旻闻言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据养心殿传来的消息,陛下似乎有意让孤去御驾亲征。” 什么! 裴俭和闻钲都是一惊,如今国土之内并不安定,时有叛乱发生,皆是因为开国皇帝驾崩过早,而当今陛下年少登基不能服人的缘故。 而御驾亲征一事,在陛下身上有过先例的。当时的陛下登基已经有了几年,为了重振皇室的威望也是为了在朝堂之上彻底的站稳脚跟,陛下在西部蛮夷作乱之时选择了最冒险的做法,也就是御驾亲征。 如果那次的御驾亲征,陛下成功了的话,或许真的可以威震四海,为暨朝赢得数年的安定。可惜,御驾亲征是一场豪赌,而陛下并不是那个幸运的赢家。 第二十一章蔷薇花 也是自那次的御驾亲征之后,御驾亲征变成了一个朝野上上下下都不可言说的避讳。 可是眼下太子殿下既然说陛下有意让他去御驾亲征,那想必已经至少有了九成把握。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起来。 想明白了这一层,闻钲脸色瞬间灰败,不可置信道,“陛下怎么会如此狠心,皇后娘娘与他少年夫妻,更是陪他度过那段御驾亲征之后最艰难的岁月。多少次是皇后娘娘舍了脸面为了陛下与那些将帅夫人们斡旋,这才说动了大军再次出征平定西北乱局。“ 说到最后,闻钲堂堂七尺男儿竟是落下泪来,他哽咽地看着太子殿下说,“御驾亲征稍有不慎,不仅是殿下的声望积骨销毁,若有个万一,殿下您······陛下怎么能半点不顾夫妻恩义、父子之情?” 太子殿下当然明白闻钲的未尽之意,他比闻钲要冷静得多,眼下也只是平静说道,“他如今在至高无上的帝位上待得太久了,早就不觉得其他人的性命也是性命了。又或许,在他眼里,孤这个太子应该自己乖乖消失方为孝道。” 裴俭突然明白了如此爱重未来太子妃的殿下,为何反而在卢家九娘子的生辰宴上缺席。眼下太子殿下的御驾亲征只怕是已成定局,殿下是想着若是他遭遇不测,陛下不至于因为殿下的偏爱而对卢家九娘子也痛下杀手。 三人稍微冷静了一下,萧旻语气平淡地说了自己的决定,“既然父皇想让我尽孝,孤便遂了父皇的意替父御驾亲征。这都是孤做儿子的孝道,只是,御驾亲征之后的事情就该由孤自己决定了。” 言语之间的肃杀之气让在场的其他两人皆为之一凛,随即两人都跪下,“臣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萧旻抬手将两人扶起来,就听见闻钲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劝说道,“今日卢家九娘子生辰是个好机会,殿下不妨去一趟卢家,见见卢家九娘子,也见见卢家九娘子的诸位长辈。陛下以为如何?” 今日确实是个好机会。一来是卢秉真的生辰,太子殿下过去也不会太惹眼,不会将陛下的注意力过分集中到卢家。二来御驾亲征在即,当然要尽可能的笼络更多的朝中重臣,而卢秉真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 太子殿下微微颔首,当即裴俭便去安排出行的车马。 东宫的上品良驹脚程极快,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卢家的宅子外。太子殿下示意不比让人大张旗鼓的通报,只是领着裴俭和闻钲便匆匆入内。 卢家的下人哪里敢真的不通报,当即跑得飞快去通知老族长卢峙。也是因此,无人注意到花园二门处的王鉴和卢秉真。至于王家五娘子早就借口走久了累了,避开去了乘凉的水榭之上。 原本太子殿下并不会经过此处,可是就在太子殿下路过抄手游廊之时,一个世家小娘子打扮的人突然冲了出来。 这一变故吓了东宫亲卫一大跳,裴俭更是当即便拔剑出鞘,厉声喝问“何人胆敢冲撞东宫太子殿下?” 那小娘子看着已经抵到自己面前的刀锋,勉强定了定神后行礼,口里说着,“臣女为卢家女,家中排行第五。” 见是未来太子妃母家的姐妹,裴俭略略收了剑锋,替太子殿下冷声问道,“既然贵为卢五娘子,便该知道不得冲撞太子殿下的规矩才是。” 卢五娘子咬了咬唇,踌躇片刻,终于在太子殿下不耐烦地抬脚欲要离开之际,大声喊道,“殿下,您被九妹妹骗了,她其实与王家七郎有私情,眼下正在花园二门处与王家七郎私会。九妹妹她不过是贪慕未来皇后之位的荣华才入宫为太子妃的。她与她父亲一样,都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人。” 说到这里。卢五娘子那张原本还算得上清秀俏丽的面庞都有些扭曲了。她如今最恨的便是卢蕲一家,在她眼里,卢蕲是个争夺亲弟弟荣光的伪君子,李氏是面甜心苦的假惺惺,至于卢秉真则是个朝秦暮楚还抢了她的县君之位的失德之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卢五娘子。他们都不明白卢五娘子抹黑自家堂妹的用意在何处,世家大族皆是同气连枝,年纪相差不大的姐妹之间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是卢九娘子当真传出订婚后还私会外男的消息,那卢五娘子也只能远嫁去外地了。 还是太子殿下反应最快,一个眼神,闻钲便呵斥道,“一派胡言,谁人竟敢污蔑未来太子妃。来人,将这个不知身份的女人捆起来送到卢家老族长那里去。” 说罢,闻钲便想请太子殿下也往卢峙所在的渊山堂而去。却不想,太子殿下却一转身当真去了花园,闻钲瞠目结舌,心想太子殿下该不会真的要去捉奸吧。将太子殿下那张气势迫人、不怒自威的面容与捉奸联系在一起时,闻钲只觉得哪里都很不和谐。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太子殿下已经走出去了几步远,闻钲和裴俭想要追上去就听见太子殿下说,“你们亲自送她去卢老族长那里,孤稍后便到。” 说罢,太子殿下当真去了花园的二门外。一直以来,卢秉真与王鉴之间的过去都是扎在太子殿下心中的一根刺。眼下的太子殿下完全克制不住翻腾的妒意,想要看看卢秉真与王鉴之间究竟情深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自己这般待她也无法取代? 走到花园外二门处,太子殿下还没有见到人,就听见了蔷薇花架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九妹妹,你当真要嫁给太子殿下。你可知太子殿下的东宫之位并不安稳,你若是进了东宫只怕眼见便是血雨腥风。” 卢秉真闻言并不意外,太子殿下的境况早在赐婚旨意从皇宫里传出前,她便知晓的清清楚楚。但是卢秉真同样也知道王家表兄对于自己的关切,“七表哥,不必担心,卢家的女儿从不畏惧这些,我会与殿下共度风雨。” 蔷薇花架后的太子殿下唇角几不可察的翘了翘,就听见讨厌的王鉴继续说。 王鉴沉默了一瞬,之后才开口道,“九妹妹,就算如今太子殿下冷待于你,让流言疯传整个京中,让你在回京之后的第一个生辰宴上备受讥讽,你也此志不改吗?” “是。” “九妹妹,范阳卢家的未来和其他皇子登基的后果就真的如此重要吗?我承认太子殿下确实雄才大略,会是个贤君。但是这真的需要你一介女流以自己的婚姻和自由去换取吗?我相信卢伯伯也从不觉得你也该付出这些。” 看着眼前这个温柔澄澈的少年,卢秉真看得出他眼中的情意与担忧都不是作假,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很多。 “七表哥,我知道嫁给你会是更安稳更自由,可能也更幸福的未来。可是人并不能只为了自己活着,世家子女皆有自己的指责所在,我也知道父亲一直觉得我既然没有入仕为官的权利也就没有为家族奉献的义务,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落得那个地步。” 想到前朝皇帝昏庸、世家把持朝政后混乱凋敝的情形,卢秉真的语气渐渐地坚定了起来,“或许我刚开始确实是被祖父引导着为了范阳卢家的未来而入东宫为太子妃,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回想着随父母外放的那些日子里自己所做的种种事情。嫁给七表哥,确实可以帮着七表哥你造福一方百姓,但是这天下何止一方百姓呢?我不想史书里描写的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事情在出现。” 卢秉真郑重向王鉴行礼道,“多谢表兄为阿蕤着想,只是阿蕤此志不改,也望表兄成全。”王鉴闻言苦笑,“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好阻拦。” 说着王鉴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金累丝点翠镶珍珠香囊,递给卢秉真,“九妹妹,这是个香囊,只是内有乾坤。其内嵌有有个小小的印章,若有妹妹需要我的帮忙,便可印下此纹,为兄自当竭尽所能。” 见卢秉真有推拒之意,王鉴强硬拉过她将香囊塞进了她的手中,“九妹妹,只当此物聊表我对你当年救命之恩的谢意。” 言毕,王鉴施施一礼后离开。似乎方才的伤怀都不存在,他还是意气风发的王家七郎。 蔷薇花架后的太子殿下看不见卢秉真的表情,只知道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本来在怒火与妒火交织下,他被灼烤得失去了理智,几乎就要冲到卢秉真面前质问她有关于“奸夫”的事情。 而等太子殿下真的站到了蔷薇花墙之外,突然又失去了质问卢秉真的勇气。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他费尽心机强求而来,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阿蕤在嫁给他之外还必须要爱他呢。 而王家七郎王鉴,太子殿下仔细回忆起对他的印象,发现他才学出众、为官秉直、心系百姓、又性情温雅、容貌俊秀,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郎君。 太子殿下自嘲一笑,原来如此,他本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之下阿蕤总会有点动容,没想到她还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嫁给他的。可是即便如此,太子殿下也觉得自己没办法责备她。 约莫王鉴才和阿蕤是一路人,是心系百姓、有志向要匡扶天下的人,虽男女殊异,却志趣相投。 第二十二章消息出 目送王家兄妹走远之后,卢秉真又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裁冰出来找她,才回过神来。 裁冰关切的问道,“九娘子,您怎么一直在这里站着。花阴之下小虫子多,您当心被咬了。您快回留春坞吧,今日实在是累着您了。” 留春坞里,李氏温柔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女儿,卢秉真则是梳洗后换了一身家常的衣物。 想起今日生辰宴上的事情,李氏又忍不住地想叹气,若是自己女儿的订婚对象不是东宫太子,而是王家七郎该有多好。 王家七郎自己是个好郎君,家中姐妹母亲也通情达理,又同为世家。李氏还听丈夫卢蕲说过,阿蕤小时候甚至对王鉴有救命的恩情。有这几层在,阿蕤下半生的日子想不舒坦都难。 不过李氏并不是一个沉浸在错过事情里的人,转瞬便振奋起来,开始为女儿的未来筹谋,想要让女儿未来在东宫的日子过得更好些。 “阿蕤,你既然已经回到了京城,那今后也该多出门交际一二。不说别的,总该在婚前有几个手帕交才是?我看王家的小娘子们都不错,通情达理又出身世家高门,你今后可以多和他们来往一二。” 卢秉真没有反驳母亲的话,今日之事也让她看出在这京中终究是独木难支。她虽然因为长久在京外的缘故,不太习惯这样的情形(她随父母外放时是被地方官员子女争先追捧的存在),可是日后她终究要长久地居于京中,与人打交道还是得习惯这些。 她微微颔首,算是赞同。 见女儿如此听话,李氏的脸上也浮出浅浅的笑意,“你可还记得你舅母王氏的女儿,李家四娘子。” 卢秉真稍微花了一点时间,从记忆里找出那个端方大气的姐姐。她是舅母王氏的幼女,陇西李氏主枝一脉最尊贵的小娘子。 “我记得母亲,前阵子舅母送来我的生辰贺礼时就提到过李家姐姐,说是她临近及笄礼不便出门赴宴,只能错过我的生辰宴了。” 李氏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鬓发,“确实如此,她的生辰与你接近,就在四月中旬。到时候她的及笄礼你和我同去。” 李氏要带着卢秉真去参加李家四娘子的及笄礼自然不只是赴宴这么简单的,如今卢秉真在京中没有多少相熟的小娘子。不少世家权贵家中的小娘子们,都不愿意与卢秉真结交,想打开交际圈子自然得从熟悉的人家入手。 而范阳卢氏和陇西李氏向来同气连枝,彼此之间更是多代都互相联姻,又是卢秉真母亲李氏的娘家,自然是打开京城交际圈的最好人选。 母女二人正含笑说着各种家常事,突然门外的仆从嘈杂了起来。 李氏皱了皱眉问身边的玛瑙,“还有没有规矩,怎么突然这么吵?”玛瑙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便掀帘子出门去问发生了何事。 没想到素来稳重的玛瑙再回来时,脸上已经带上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夫人,老族长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他已经为五娘子选定了婆家,让您尽快为五娘子备嫁,务必让五娘子在太子殿下大婚之前就嫁出去。” 李氏闻言满脸愕然,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突然定下五娘子的婚事。 “玛瑙,你没听错吧。这些日子以来,我完全没有为五娘子相看过人家,也不曾听说两位叔祖母出门见客。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人选?” 玛瑙也是一头雾水,但她很坚持自己没有听错。李氏想了想,便让女儿在屋里休息,自己则是带着玛瑙一起前去渊山堂。 到了渊山堂门口,李氏察觉到今日渊山堂内不同寻常的肃杀与寂静。她想往前一步,却见不知从何处突然跃下一个身着甲胄的军士。 那人抬刀出鞘,锋利雪光足以照出李氏的身影,口中倒还勉强保持着客气,“卢夫人,太子殿下眼下正在与卢老大人、卢大人议事,还请您稍作回避。” 李氏只能作罢,回到正院之后,她很是不解为何公公突然定下了五娘子的婚事。 等卢蕲回来之后,李氏便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卢蕲的表现也很茫然,“说起来,此事是因为太子殿下令人绑了五娘子去渊山堂,说是五娘子冲撞了太子殿下还意图抹黑未来太子妃,也就是咱们家阿蕤。” 想起五娘子至今也拧不过来的性子,李氏一时间居然也不觉得奇怪。若是当真如此,那公公执意要立刻打翻了五娘子远嫁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五娘子对阿蕤了解甚少,她究竟抹黑了什么呢? 李氏没有沉浸在这样的遗憾里太久,家里的小娘子们出嫁历来都是事务繁琐。而范阳卢家一年之内要发嫁两位小娘子,更是让李氏忙得脚不沾地。 在这样的忙碌下,李氏没有注意到丈夫这几日下朝后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直到在李家四娘子的及笄礼之上,有位不怀好意的夫人看似惋惜实则幸灾乐祸地对她说道,“九娘子真的是可惜了,本以为攀上了东宫这棵大树,没想到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替父御驾亲征。啧啧啧,战场多凶险,到时候还不知道······” 这夫人的未尽之意,在场的人都明白。即便是太子殿下身边护卫重重,也不一定能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若是太子殿下不幸陨命,那什么未来太子妃也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到时候,卢秉真说不定还要为太子殿下守望门寡。 眼前此人的夫家乃是陛下亲近的中书令,也只有这样这位夫人才能在这个消息还尚未传扬开来之时就敢如此笃定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 瞧着这个先前还在自己面前拼命夸耀着自家儿子,想要聘下阿蕤做儿媳的夫人,眼下却如此恶意地揣测着阿蕤的未来。 李氏只觉得牙根都气得发紧,但是李氏也不客气,“这位夫人,我家九娘的前途就不必您多费心了。您若是有这个闲情,倒不如好好地为自家儿子寻门婚事,也省得令郎年逾十九都没定亲,岂不是您与郎君抱孙子。” 正在此时,王氏走出来招呼着众人去家庙内观礼。 今日的李家四娘子,衣着并无华丽之象,只是简单的一身深衣,先来向各位宾客行礼致谢。 今日的正宾乃是湖阳长公主,她虽然并非出生世家,但因为性情疏朗又乐善好施,因此在世家之中也有很好的名声。 有司是李家四娘子的同母妹妹,年纪比卢秉真还要小两岁,想来是舅母王氏想让这个小女儿也开始在交际圈子里露脸。 不过,最令卢秉真惊讶的是赞者的人选,竟是与她有几分相熟的王家四娘子。甚至对方海调皮的冲着卢秉真眨了眨眼睛。 礼乐之声渐起,卢秉真看着舅舅和舅母领着众宾客一起往家庙而去,安排众人依次落座。李氏和卢秉真作为李家四娘子的姑母和未来太子妃,自然座次朝前。 李家娘子在东厢房内换了简单的采衣,又出来在家庙中敛衽行礼,王家四娘子上前为她梳起发髻,湖阳长公主插簪。 之后便是正宾高声朗言,舅父舅母也说几句。到这里,及笄礼算是结束了。 眼看着及笄礼结束,李氏本想火急火燎地和兄长嫂子告别离开。却被哥哥劝住了,“安娘,你是未来太子妃的母亲,越是太子殿下情况不明的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否则之后让人以为太子殿下的岳家连带太子殿下都乱了阵脚。” 李氏待字闺中时便与这个兄长情谊很深,历来也很是信服他的话,闻言也觉得言之有理。“是了,我不该乱了才是,枉我深受父兄教导多年,倒是在这个时候忘了。” “阿蕤,到舅舅这儿来。”卢秉真抬头看向舅舅,眼神里依旧是茫然,毕竟刚刚的消息实在是太震惊了。 自从那位夫人口中听到有关于太子殿下要替父御驾亲征的消息后,卢秉真这段时日以来心中的大石突然落了地。不幸的预感成真,卢秉真久久的陷在震惊无措。 适才听见舅舅的呼喊,卢秉真才算是回过神来,“舅舅,怎么了?” 李家舅舅事先也不知此事,但眼下他深知要稳住妹妹和外甥女,“难得来舅舅家一次,你四表姐也许久没见过你了,不如你们表姐妹俩去园子里说会儿话。” 他很能理解李氏的心情。他的女儿四娘子已经定了亲,若是未来女婿突然有了性命之忧,怕是也只能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慌乱。 园子里,李家四娘子、王家四娘子都是性情开朗的小娘子,又有个还带着几分懵懂无知的李家四娘子同母妹妹六娘子在,说说笑笑,也渐渐让卢秉真放松下来。 待到今日宴会结束后,李家舅舅和舅母没有多留李氏母女,当即便安排马车护送李氏母女回家。 卢蕲自然也听说了今日及笄礼宴会上的事情,见舅兄派人送妻女回来,连忙上前致谢,将李氏和卢秉真迎进了院子。 第二十三章兄长归 送别岳家陇西李氏派遣之人后,卢蕲担忧妻女在今日宴会上受了惊吓,上前便要掀开帘子将妻子扶下马车。谁知李氏毫不留情,抬手就摔了帘子自己牵着女儿下了马车,她对一旁的丈夫几乎是连眼神都奉欠一个。 素日里夫唱妇随的夫妻俩,眼下一前一后地走着,一句话也不说,彷若两个陌生人。卢蕲心知,妻子是对自己的隐瞒心有怨言,也不敢辩驳,只能陪着小心和他一起进入正院。 而卢秉真则是被李氏温声软语又坚决地赶回了留春坞里。 一进正院,李氏的心腹侍女玛瑙当即便命无关人等都退下,而她也在众人都退下后小心告退后,关好正院的门才离开。李氏强装了一天端庄温柔的笑意,如今两颊发僵,眼下再也装不出一点的笑意。 脸色难看的李氏蓦然回身,厉声喝问丈夫道,“你是不是早知此事,只是苦心瞒着我一个人?当年成婚时你对我允诺‘妻者齐也'',如今事关你我儿女,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安娘,此事隐瞒于你是我之过错。” 见已经无法隐瞒,卢蕲便将此事和盘托出。“那日太子殿下来家中时便告知了我与父亲此事。只是我见陛下尚未下旨,以为此事尚且有转圜的余地,并不想提前告知你此事,免你平白担忧。” “呵呵”,李氏冷笑两声,“既是不希望我烦忧,那不如将五娘子的婚事也一并交与两位叔祖母打点,正好让我腾出空来,一心为阿蕤绸缪一二。” 那日五娘子究竟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就连父亲卢峙也不知晓。但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却是特意使人告知了卢蕲此事。眼下的卢蕲已经对这个侄女失去了最后的一点耐心。 但是卢蕲还是不希望此事影响到妻子素来的贤惠名声,他还想再劝几句,就被李氏的一个眼神逼退,只能惺惺地闭嘴。当夜,卢蕲更是被李氏赶出了正院,在又冷又硬的书房里凑合的一夜。 翌日,卢蕲见到来请自己的玛瑙的喜出望外,只当李氏一夜之间便自己想通了,当即欣喜地同去正院。 一入正院,卢蕲还当时自己昨夜没睡好,这才眼花看错了。不然他怎么会看见一直在麓山书院读书的两个儿子出现在了正院里。 “秉质、秉希,你们两个不是在书院里读书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书院之中有了什么变故?” 被叫到名字的两个小郎君,原本正面向正院给李氏请安,听见这几句问话后回头看向院门外的父亲,欣喜地给父亲请安。 久未相见的父子三人,很是有几分感慨,还没来得及抒发思念之情,就听见屋里传来了李氏冷厉的声音。 “我派人请你们两个回来议事,你们父子三人倒是先聊上了。” 卢蕲隐约猜到了李氏的用意,婉言相劝道,“安娘,秉质、秉希在书院之中学业也不轻,不如在家里吃顿饭就让他们回书院继续读书吧。” 父子三人就听见李氏嗤笑了一声后说道,“这几日读书就不必了,若是太子殿下当真因为替父御驾亲征一事而折在了里面,那范阳卢氏也算倒了一大半了。到时候,秉质、秉希也不用去书院读书了,能回老家范阳安安稳稳地当个田舍翁就算是烧高香了。” 这个道理,卢蕲当然也是明白的,只是他总有些不忍心让儿女们过早地被牵扯进权利的倾轧里。卢秉质、卢秉希两人至今尚未入仕,不是因为两个人没有才华考不中科举,而是因为卢蕲眼睁睁看着陛下的疑心病一天比一天重,这才不让两个儿子在此时入朝为官。 卢蕲与时下做父亲的人多有不同,时下男子多崇尚“抱孙不抱子”,鲜少有对膝下子女十分溺爱的,更不必说对秉质、秉希这个年纪的小郎君们多加呵护的了。卢蕲素来对膝下儿女皆如珠如宝,不单宠爱卢秉真一人,对两个儿子秉质和秉希也是一样的呵护。 是以,秉质、秉希两个小郎君的心性到了这个年纪还有几分天真纯稚和书生热血。 而李氏的想法与卢蕲略有不同。 倘若家族昌盛平顺,那自然可以让儿女们在父母的羽翼下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但事到如今,在老族长卢峙的推波助澜之下,范阳卢氏早就已经和太子殿下绑在了一条船上。 若是太子殿下在替父御驾亲征的路上不幸陨命,甚至连范阳卢氏全族都被此事拖下水,那无论是作为未来太子妃的卢秉真还是卢秉质、卢秉希两兄弟,都没有在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下去的资格。 想到这里,李氏硬了心肠,冷声让他们父子三人进屋。 在家中排行第七代七郎卢秉希,不解地开口问道,“母亲适才说什么?太子殿下将要替父御驾亲征吗?此事鲜少发生,母亲莫不是搞错了?” 李氏声音冷硬道,“问你们父亲吧,他可比我知道的多多了。”卢蕲只能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如此这般地说与两个儿子听。 秉质、秉希听完的第一反应却是四处张望,见卢秉真不在,这才忧虑地开口道,“也就是说,妹妹阿蕤也知道此事了,此事于妹妹而言当真是平地起惊雷。” 玛瑙适时地上前禀告,“二位小郎君,九娘子今日一早便被皇后娘娘的懿旨召进宫里了。” 一家四口人在正院里绸缪思索良久,最后卢蕲拍板做了决定。 “安娘,你去探探博陵崔氏的口风,若是对方还没有反悔的意思,把秉质的婚事往前推推。秉质今年已有十八岁,成婚也是常有的,若是对方想要再留一留家中女儿,也可以先下小定。” 说完,卢蕲转向儿子,“秉希明年你去应试科举,是时候了,范阳卢家需要入仕为官。至于你,秉希,你走荫官的路子去京外做个小官吧。” 这便是要两个儿子,一个为家族舍身入仕为官,一个去远离权利的边远之地保全家族血脉了。 而皇后娘娘宫中,此时也并不平静。 皇后娘娘端坐凤座之上,下方的顾贵妃张扬的开口,“要论孝顺,还得是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您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如今连那刀剑无眼的战场上都敢替父皇去,想必早逝的二皇子在天上看见也能安心,不用担心他这个不孝儿子没了之后无人孝敬父皇。” 闻皇后一生只有二子一女,女儿婚事被操控着来制衡幼子,长子又年幼早夭。这是闻皇后一生最痛之事。 好不容易幼子长成朝野上下皆有贤名的太子,如今又要替父御驾亲征,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闻皇后简直对丈夫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面对着多年死对头的挑衅,闻皇后自然也不会落人下风,“妹妹所言极是,太子素来是极为孝顺的。妹妹就是天天忙着侍奉陛下,也要抽空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儿子啊。前几日我还听说豫王当街纵马伤人很是让陛下头疼。这几日外头的御史大夫连番上奏,参豫王德不配位,想要让陛下废了豫王的亲王之位呢?” 宫里的女人互相揭起对方的伤疤来,都是毫不客气的。卢秉真在一旁看着再次加深了宫中尔虞我诈的印象。 待顾贵妃气急败坏地走了,卢秉真听着闻皇后和绣心的对话,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道,“娘娘,你方才是想要劝陛下暂且降豫王为豫郡王吗?” 闻皇后很是喜爱卢秉真,听见她插话也不生气,加之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反复旁敲侧击地说着卢秉真聪慧过人。眼下,闻皇后反倒耐心地问了卢秉真的意见。 “臣女以为,暂且降豫王为豫郡王反倒是为豫王殿下解了难题,甚至还有可能在朝野上下乃至于民间百姓的心中,一改顾贵妃与豫王殿下嚣张跋扈的形象,从长久来看反倒对豫王殿下有益。 豫王殿下和豫郡王殿下不过一字之差,也不过在陛下的一念之差。如今太子殿下远行在即,娘娘该在陛下面前多为陛下考虑方是。 更何况,陛下年岁渐长,想看见的必是兄友弟恭而非兄弟阋墙。昔日陛下对太子也并非毫无父子之情,豫王殿下也在皇后娘娘您的宫中养过一段时日,若能借豫王殿下一事勾起陛下一丝父子情和夫妻情。也许对太子而言也更有利。” 闻皇后若有所思,半晌才对卢秉真笑道,“怪不得旻儿说你聪慧过人,确实如此。”提到太子殿下,闻皇后又忍不住叹口气,她拍拍卢秉真的手,“只盼着日后你和旻儿夫妻相得,莫要如我和陛下这般。” 卢秉真回握住闻皇后的手,认真道,“娘娘放心,殿下此去必是平安无虞。”闻言,闻皇后愈发感怀,又是拉着卢秉真说了一通太子小时候的事情。 等到卢秉真出宫回家时,天色都擦黑了,一回家她就知道父亲今日对两个兄长的安排。两个兄长还安慰她,“妹妹,不用担心我们,身为卢家子,我们早知会有此一日。倒是妹妹实在为家族牺牲良多。” 第二十四章形势急 或许是被顾贵妃的求情啼哭所烦扰,又或是为了试探闻皇后的意思。豫王纵马一事后的第三天,陛下突然来了闻皇后宫中用晚膳。 自从广德公主出降之后,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便心生隔阂,鲜少有在私底下同桌用膳的时候。今日两人都是各有心事,用膳时的气氛都很沉闷。 殿中落针可闻,宫女太监们都战战兢兢,唯恐哪里惹怒了主子们。 待用完晚膳,陛下便在玉盆中净手边看似随意地说道,“这几日也不知哪里来的传闻,都说朕要派太子替朕御驾亲征。北面的斛律这次确实是来势汹汹,连破几城了,朕确实愁着要派谁去平定此事。皇后,你怎么看?” 闻皇后仿佛没听出皇帝的试探,思索了半晌后认真道,“北面的斛律可汗来袭,肯定不能千里迢迢的调兵前去抗击,臣妾见识不多,却也知道十年前窦江宁窦将军抗击斛律可汗一事。或许窦江宁或者那些在宣化城中与斛律可汗交过手的将军更合适些。 至于御驾亲征之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替君父分忧是太子的福气。他是陛下的长子,做兄长的当然要为兄弟们做表率。” 最后一句话,闻皇后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完全没考虑过太子殿下可能会死在这场两军对战之中。 经皇后这么一提醒,陛下倒是想起了十年前的宣化城一事。那次与斛律的一战因为既没有危及到其他城池,又没有在事后对窦江宁和卢蕲封赏,所以朝中之人对此知之甚少。 当年宣化城之事仿佛只是落在水面上的一片落叶,没有在京中激起半点涟漪。 至于闻皇后为什么知道,因为十年前太子殿下还是个懵懂幼子,如今如日中天的豫王殿下也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那时陛下和闻皇后还是恩爱夫妻,此事还是陛下亲口告知闻皇后的。 陛下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夫妻情,“皇后,这些年来你将后宫打理得很好,安定平顺,是你辛苦了。太子也是个好孩子。” 闻皇后听到这句话简直恨不得往陛下那张欣慰的脸上连捶三拳,心中腹诽道,“你知道我辛苦,知道太子是个好孩子,还处处提防打压我们母子,狗东西。”她此时只盼着自己与太子多年来的恭顺隐忍,对顾贵妃和豫王的多有谦让,能有些作用,至少不要让陛下一边派太子殿下御驾亲征一边派人掣肘太子殿下用兵。 “陛下言重了,这一切都是臣妾该做的。陛下的孩子们哪个不是龙章凤姿呢?” 本就为了豫王殿下纵马一事烦忧的陛下,闻言试探道,“哦?皇后也这么觉得?今日朕一直为了豫王纵马伤人一事烦忧,朝中臣子们吵来吵去也争不出个结论来。皇后素来聪慧,不如说说看想法。” 闻皇后思索半晌,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是盈满了清泪,哽咽道,“陛下,生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做父母的哪有不担心孩子的,豫王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也养过一阵子。豫王不过是不小心,一时马匹失控所致,何至于到了降为郡王的地步了? 更何况,若是太子殿下当真御驾亲征,储君在外,次子又降爵,这岂不是要让斛律可汗以为我暨朝国祚不稳?陛下,决不能降豫王的爵位啊。” “国祚不稳”四字一出,殿中跪倒了一大片宫人太监。闻皇后也深深地拜下去,跪在大殿之上。 稳坐如山的皇帝喜怒难辨,不知有没有相信闻皇后的话,只是那句“国祚不稳”到底触动了他。而当年之时顾贵妃是个娇纵的小姑娘,哪里会照顾孩子,豫王殿下几次三番的生病之后,陛下便将豫王殿下暂时抱到了闻皇后宫中。 虽然后来顾贵妃被家人提醒之后,又哭又闹的将豫王殿下抱了回来。但是,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豫王殿下都养在皇后宫中。 有此前情,眼下他也辨不清楚闻皇后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却也隐隐下了决定维护豫王殿下。加之闻皇后和太子殿下数年来都是一副宽厚温仁的模样,陛下早就在心中认定了他们怯懦无能、难成大事,也就在此事上放松了警惕。 闻皇后就一直这样跪着,直到陛下起身离开后绣心才敢上来心疼的扶起闻皇后,“娘娘,您这样又是何必?清宁县君说的法子又未必能奏效。” 握着绣心的手从中借力,闻皇后艰难的起身,口中却无比笃定的说道,“一定可以奏效,陛下御极多年,早已刚愎自用。他如今认定了我与我儿都软弱无能,即便手中有刀也不敢杀人。这样的印象之下,他绝不会掣肘旻儿,反而会给他一切想要的来证明太子的无能。” “可是太子殿下不在京中,顾贵妃一家本就独大,如今再保住豫王殿下的爵位,只怕那起子人要更猖狂了。” 绣心忿忿不平,闻皇后却平静。 闻皇后心里清楚,通往权利的路永远都充满了荆棘,可是权利的结果也会很甘美。她如今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相信不会太迟。 果然,第二日的朝会之上,陛下便让秘书令公布要让太子殿下替父御驾亲征一事。同时还不轻不重的驳斥了要参豫王殿下的清流文官,更是将豫王殿下闹市之中纵马伤人的经过,轻描淡写的描述成了一时惊马豫王殿下控制不及。 此事一出,不少自诩清正的朝中官员都是一片哗然,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议论此事之人。 当夜,陛下与几位心腹重臣在御书房议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颇有些不赞同的说道,“陛下,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御驾亲征未免太过冒险。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极力保住豫王殿下,这岂不是昭告天下人陛下意欲废长立幼吗?” “张大人,您可别这么说,太子殿下温润而无果决之力,本就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反倒是豫王殿下龙章凤姿,很有陛下当年遗风。” 说话的是一位姓赵的官员,便是那位在李家四娘子的及笄礼上石破天惊般扔出太子殿下即将替父御驾亲征的爆炸性消息的夫人的丈夫。这位赵大人速来以陛下马首是瞻,常为清流文臣不齿。 卢峙也在这群人之中,他从始至终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仿佛自己年老昏聩般置身事外,直到陛下点到他的名字。 “卢爱卿,朕欲让太子殿下御驾亲征,爱卿怎么看?” 卢峙恭敬的拱拱手,“臣乃陛下臣子,自然是对陛下俯首,陛下之决断臣不敢擅专。”“哦?卢爱卿当真如此认为,朕记得你家九娘子可是未来太子妃,范阳卢家可是太子的未来岳家。” 卢峙心中一晒,他本想让孙女入主东宫,做将来的皇后,以此带着范阳卢氏更上一层楼。他知道其中必然艰险,也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可是谁知道皇位上的皇帝为了除掉太子,居然已经到了失心疯的地步。既无长远打算,亦非危难关头,这位皇帝居然就把暨朝的储君、未来的陛下送出去御驾亲征。美其名曰,替父御驾亲征,其实还不是让斛律那等蛮夷看笑话。 此战若败,帝国便根本动荡;此战若胜,不过是打败了北地的小个部族而已,也算不上什么荣耀。 想到这里,卢峙在心底嗤笑,“果然是野蛮出身,不堪大用,泱帝国交到他手中也不过被他拿来当作权柄的仪仗。这天下,果然还是要靠世家来匡扶。” 见卢峙如此平静坦然,皇帝倒是也有些狐疑起来,“朕借着太子的婚事将这老匹夫最得意的孙女儿都撤了进来,如今他想当太子岳家未来皇后母家的美梦泡汤,怎么也还是如此冷静。” 今夜的议事本来也不是真的为了讨论要不要让太子殿下替父御驾亲征,圣旨已下,若是反悔岂不是叫陛下失信于天下人。说到底,今夜所谓的议事也不过是陛下在想要试探几位朝中重臣的意思而已。 最后在在一片各怀心事、彼此提防中结束了此次的议事。 散朝后,两位多年以来与卢峙同朝为官的大人想要邀卢峙同去酒楼,饮酒赋诗排解郁气,却被卢峙婉言推辞。两人本想再劝劝,却不想卢峙意味深长道,“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二位大人此时该少节外生枝才是。” 不过卢峙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他一踏入渊山堂的大门,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扬声唤道,“阿槭,阿楸。”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黑衣少年自梁上翻身而下,形如鬼魅,存在感更是淡的几乎没有。两人同时跪下,“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这两人乃是卢峙的长女卢蕴送来的暗卫,专司杀人越货、传递消息。 卢峙沉吟一二,“传讯给你们之前的主子,告诉她,范阳卢氏存亡在此一举。请她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带着她的部族与太子殿下联合,共克斛律可汗。” 阿槭和阿楸听完之后,毫无其他的反应,只是干脆利落的一句是,便起身前去塞外传递消息了。 第二十五章议家事 翌日,渊山堂内。 素来只有父亲、祖父和一众幕僚的议事厅内,今日齐聚了卢蕲一家老小和卢峙。卢蕲、李氏、卢秉质、卢秉希、卢秉真以及卢峙,六人围坐在一张圆桌之上。而同住卢宅的卢蕲二弟卢蓰,以及卢五郎和卢六郎这对双生子,都没有出现在渊山堂内。 卢蕲看了只觉得心寒,二弟明明近在咫尺却因为官位不高被排除在这场家族议事之外,这场事关二弟往后余生抱负志向乃至于妻女生死的议事,在父亲眼里他甚至没有资格参加,只能被动的等待父亲的安排。 诚然陛下为了权柄不惜将暨朝置于危险之下,诺大帝国摇摇欲坠,父亲也不过是比陛下稍微好一点而已。于卢峙而言,任何的人和事都是他延续范阳卢家作为世家的荣光的工具。 当听见长姐卢蕴没有死在数十年前,而是在被人掳走后,在父亲卢峙的顺水推舟之下嫁于北狄王为妻之后,那一瞬间他对于父亲卢峙乃至于范阳卢家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而其他人则是被这个消息震惊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所以父亲,您其实就是借着姐姐的婚事两头下注。当时新君登基、四方不服,暨朝前途不明,所以您就选了当时实力最昌盛的北狄王作为目标是吗?” 儿子卢蕲咄咄逼人的发问,让卢峙皱起眉头,“蕲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为父难道不是为了范阳卢家着想吗?再说了,此事乃是你姐姐自己选的。” 早已看透父亲秉性的卢蕲没有被父亲义正词严的话糊弄过去,他冷冷道,“儿子不怀疑这桩婚事是姐姐自己选的。只不过,父亲,姐姐会选择嫁给北狄王只怕是因为你给姐姐的其他选择更难以忍受吧?” 屋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卢峙用一种森冷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长子,眼神里没有半点父子间的温情。 忽然,卢峙放松了下来,他靠在椅子上,懒散道,“那为父问你,你如今该怎么应对太子殿下即将替父御驾亲征一事?你说说看,范阳卢家要怎么尽量保全自己?” 卢蕲一噎,卢峙却没有闭嘴,而是看着眼前的孙子孙女们。他手指指向卢秉真,问道“让阿蕤就这么守望门寡,以后在自家道观里为太子殿下茹素祈福一辈子?”他又指向卢秉质和卢秉希,“还是让他们此生碌碌,做一介刀笔小吏?“ 见儿子语塞,卢峙冷笑道,“是为父数十年来的筹谋,保住了你们荣华富贵、实现抱负的后半生。你觉得为父做得不好,那你倒是来说说,若是你在为父这个位置上,你当如何?” 看着一言不发的儿子,卢峙也不想把儿子逼得太紧。他这个长子,才干有、抱负有、心机有、手腕也有,唯独一点,就是心不够狠。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卢峙早年才不肯插手帮卢蕲留在京中,而是远远外放出京,远离权势的漩涡。 不过,卢峙在心中沉吟,眼下回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抢在新君登基之前争一波从龙之功,便可保住范阳卢家今后二十年的荣华。 而若是范阳卢家没有押错注的话,太子登基之后必是一位明君,到时候儿子的性情行事与陛下相投的话,说不定能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至于儿子和孙女儿对于世家擅权那点微妙的反感,卢峙全然没有在意。他当然很在意范阳卢家日后的前程,但是他更懂君子之泽五代而斩的道理。卢峙觉得,他只能活着的时候尽可能考虑好家族未来,为家族扶上一个有能力的继任族长,至于他死后的事情,他也只好撒开手不管了。 到底也是当着长子的妻子儿女的面,卢峙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狠了。见儿子一言不发,不再反驳自己,卢峙便缓和了语气,“当年之事,你可以等见到蕴儿的时候再仔细问她,如今最棘手的还是太子殿下要御驾亲征一事。” 卢蕲语气平平,甚至带了几分生硬,“父亲不是早就想好了吗?让姐姐劝说北狄王共同攻打斛律可汗,然后在太子登基之后再让北狄王归顺暨朝。如此便能为太子殿下再立一功,也不必担心日后有人拿太子勾结蛮夷做文章攻讦太子殿下。” 对于卢蕲冷硬的态度,卢峙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儿,一点即通。“卢蕲却反问道,“父亲是否将此事想的太简单了些,那北狄王嬷嬷坐收渔翁之利编好,何苦搅合进暨朝与斛律可汗之间来呢?“ 卢峙却言之凿凿说北狄王必然同意此事,在卢蕲的再三追问之下才笑眯眯说道,“当然是因为如今的北狄王乃是你亲姐姐的孩子,你的外甥,你姐姐完全可以左右他的决定。” 卢蕲总算是明白了为何父亲突然愿意让这个在众人眼中死去多年的女儿再次出现在京中,原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早已经到了不必在乎他人看法的高度。 见终于把儿子说通,卢峙转而看向孙子孙女们,淡淡一句话便推翻了前几日卢蕲的决定。 “明日御驾亲征的大军便要开拨北上,咱们范阳卢家怎么说也是陛下下旨太子殿下板上钉钉的岳家,明日都收拾齐整了去城外十里亭相送。” 卢峙转向卢蕲,“你素来在朝中享有清名,今后也一样,不骄不躁地做好你吏部尚书分内的事情就好。眼下陛下已经失心疯了,莫要因为什么事情惹到他。” 卢蕲只能拱手道,“是,父亲。“ 卢峙又转向卢秉质,“四郎,你也在麓山书院里好好读你的书,别急着科考,眼下京中风雨欲来,你又无甚心机,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急于入朝别反倒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七郎,你还是按照你父亲的想法求个荫管,不过也不用去什么边远之地,我听说了王家七郎即将出使塞外,你便和他同去,倒是也能在劝服北狄王上立点功。” 见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弟弟都能在此关头为家族出一份力,卢秉质颇有些不服气,想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为家族分忧,但碍于爷爷素日的威慑,只能怏怏地应了。 听见“王家七郎“那四个字,卢蕲抬头看向父亲卢峙,心中有几分悲哀,“父亲特意选中王家七郎的使团,便是连王家七郎对自己女儿阿蕤那点倾慕之情都要利用了。阿希读书不过尔尔,只能走军功的路子了,真不愧是父亲。” 正想着,卢蕲就听见卢峙对着阿蕤和颜悦色道,“阿蕤,明日送过太子之后,你之后多去宫中陪陪皇后娘娘。她是太子生母,亲子出征在外必然挂念,你记得多与她加深感情。” 卢秉真颔首道,“我知道的,祖父。“对于这个知情识趣的孙女儿,卢峙素来是满意的,也不多言,便转向了在场的最后一个人。 “李氏。““儿媳在。“ “打理家事你向来做得不错,佳儿佳妇,我当年没有看错你。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卢峙微微一顿,而后说道,“那便是五娘的婚事。我将她许给了当年在边境宣化城中与蕲儿一同杀敌的窦将军幼子。”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惊讶了。 被点名的李氏迟疑道,“父亲,窦将军确实是个有将帅之才的将军。但是他到底出身寒微,又无亲族相助,只怕是当个将军就到头了。即便侥幸能得个爵位,他的幼子也无法袭爵,五娘好歹是范阳卢家的娘子,是否太低嫁了些?” 李氏早就从冯嬷嬷口中得知了阿蕤生辰宴那日五娘子的所作所为,她不知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容易误会的话,唯恐阿蕤因为此事以后被太子殿下搓磨。也因此,李氏早就恨毒了五娘子,哪里会在意她是不是低嫁。 今日李氏有此一问,也不过是为了撇清干系。日后若是面前这对父子后悔将五娘低嫁,也不能怪在她头上。她可是已经苦心孤诣的劝过了。 “不算低嫁,当年之事也多亏了窦将军守口如瓶。如今五娘行事越发没了规矩,让她远嫁去宣化城才是对范阳卢家和她自己最好的选择。窦将军出身低但行事有分寸,不会让五娘闹出大乱子的。” 还有一个考量,卢峙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若是将五娘嫁到别人家,难保那家不会某一天在五娘的撺掇之下,起了以当年宣化城之事威胁范阳卢家的心思。但是窦将军家却能保证完全不会,若是五娘起了这个心思。窦将军会第一时间将五娘的心思压得死死的。 见公公执意如此,李氏也不再劝,只是与丈夫对视了一个眼神之后便点头应下了此事。“那儿媳必定妥妥善善地办好此事,将五娘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见事情说完了,卢峙也不拖泥带水,挥手便示意他们离开。 今夜卢家之中,几乎没有谁是安枕一夜的,都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十六章大军出 自从得知陛下赐婚自己与太子一事后,卢秉真一直都隐隐不安。她觉得陛下不会如此轻易退让,允许太子殿下借联姻如虎添翼,如今反倒是大石头落了地。 她这几日懵懵然,犹如身在云端,连脚下都踩不踏实。如今祖父拍板,反倒让她定了定心神,也知晓了接下来要如何去做。卢秉真虽然仍旧担心,也好过之前的不知所措。 陛下约莫是一刻都等不及了,那圣旨上所书明的大军开拨之日甚至就在明日。 翌日,陛下在城郊亲临文武百官祭祀,告于神明祖宗,太子殿下将要替父御驾亲征一事。陛下与太子殿下满饮整盅烈酒,又拍着太子殿下的肩膀再三勉励,这才让太子殿下离开,算是祭祀结束。 城外十里亭,早有各家皇亲国戚、权贵世家在此等候。而送行的人群之中,最为显眼的当属玉豫王殿下。 今日的豫王殿下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他稳稳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金辔头玉马鞍,不知比今日御驾亲征的太子殿下胯下马匹要华丽多少倍。 不少清流文臣看了这一场面都不由地摇头,就连素日以来支持豫王殿下的诸多官员都觉得此事确实是有所不妥。 太子殿下身为国之储君,却要前去九死一生的战场之上,替父御驾亲征。可豫王殿下作为太子殿下的亲兄弟,不仅闹出在闹市之中纵马伤人的丑事,还在此时奢华无度的招摇过市,甚至还舞到了出征开拨的太子殿下的面前。 人群之中已经隐隐有不赞同的声音传出,“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豫王殿下意欲何为?难道是要在此时向太子殿下彰显陛下对他的宠爱吗?”“这豫王殿下未免太胡闹了些,不管如何,今日是大军开拔的日子,他如此招摇,岂不动摇军心?” 不少官员失望地摇摇头,身边的好友和家人只是劝她少说两句。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一直非常忙碌。自从陛下宣布要太子殿下替父御驾亲征一事后,就连皇后娘娘也是在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 母子相见,皇后娘娘忍不住泪流满面,可是当着陛下与文武百官的面,也不能多说什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旻儿,此去定要平安无虞。” 太子殿下略略用力地回握住母亲的手低声道,“让母亲担忧,是儿子的不孝。母亲长居深宫,若是得了闲暇,可召姐姐或是清宁县君入宫相陪。”闻皇后含泪答应了。 闻皇后眼看着豫王殿下如此放肆招摇,心中恨得不行,但是她又想起那日卢秉入宫时避开众人低声劝她的话。 “娘娘,臣女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殿下如今最大的敌人不是豫王殿下,而是陛下的不信任。豫王殿下的母家顾家看似根深叶茂,实则无本之木,只要陛下一朝不再扶持顾家。那顾家的高楼马上便会塌了。 打压豫王殿下于太子殿下并无益处,不过是平白又让陛下对太子殿下多了几分忌惮与猜疑而已。” 对于自己选定的人选,闻皇后从不猜疑。当下闻皇后便和颜悦色地对待豫王殿下,没有半点愤怒的意思。这反倒让豫王殿下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了。 时至四月末,犹带着几分料峭春寒。 可在场的权贵世家们,哪怕平日里也与闻家或是太子殿下有些龌龊,此刻也替皇后娘娘母子感到心寒。当年旧事即便过去数十年,在京中众人的心中与依旧历历在目,皇后娘娘的牺牲亦是有目共睹。 若是陛下当真看重豫王殿下,可能权贵世家们的心中还要稍微好受一些,至少他们可以安慰自己,“帝王之心易变,乃是常事,只要好好地揣摩陛下心意便可荣宠加身。” 可是陛下也不过是将顾贵妃母子当作与皇后娘娘争斗、压制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工具而已。如今的豫王殿下蹦得欢,可无论他与太子殿下争斗的结果如何,豫王殿下都不会有好结果。 若是豫王殿下争赢了,那陛下便会扶起另外一个靶子再来与豫王殿下相争。若是豫王殿下争输了,那他立刻便会被陛下抛弃,也会被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踩死。 陛下对待亲子尚且是如此行径,怎么能不让朝中文武百官心寒? 与皇后娘娘分别之前,太子殿下又最后地回望了一眼,范阳卢家所在之处。隔着摩肩接踵的茫茫人海,太子殿下也不知卢秉真能不能看见他,只能远远地点头示意一下。 今日十里亭外人满为患,京城里的许多百姓甚至前来相送,他们大多数都是三军军士的亲眷好友。战场凶险,今日一别也不知他日能否有再相见的机会,许多相送的百姓皆是啼哭连连,就连将士们也受到感染,忍不住泪洒长襟。 见此场景,太子殿下并没有马上下令大军开拔,而是令人为三军之中人人皆斟满美酒。而后太子殿下率先将美酒一饮而尽,众将士也纷纷效仿太子殿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北地斛律、乱我河山、掳我百姓、掠我财物,今北面诸多城池皆危在旦夕,孤愿于众将士一起不灭斛律之乱绝不南归。” 说完,太子殿下当场摔碎酒杯,下令大军开拔。 三军将士皆被太子殿下的此番言语所感染,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应和声。“好!不灭斛律之乱绝不南归。” 见气势已成,原先隐藏在队伍之中的几个不知名小兵,悄悄离开四散的站位回到原来的位置。其中一名小将抱拳行礼道,“裴大人,我等已完成您的吩咐。”裴俭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那名小将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些都是太子殿下这些年以来,暗地里培养的暗卫,只有他身边的心腹闻钲和裴俭知道。 队伍一路出了京师,就开始快马加鞭地赶路,这是太子殿下此行的军师的建议。兵贵神速,眼下就是要趁着斛律可汗还没有在北地成了气候就打压他的气焰。若是等等到,斛律可汗成了气候,那到时候就要付出成百上千倍的努力才能得到相同的效果。 这位军师乃是闻家举荐而来的,太子殿下考校之后,发现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这才在此次出征也将此人带在身边。 多年以来,闻皇后的娘家闻家在陛下的猜疑与打压之下越发式微。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却是颠扑不破的。因此以军功起家的闻家,在太子殿下替父御驾亲征一事上,还是帮上了不少忙。 闻家如今的家主闻老大人乃是闻皇后的父亲,他这般苦心筹谋当然是为了将太子殿下拱上大位。后族的风光,只要有家族享受过一次,就不会想要放手,闻家也是如此。 不过,闻家此次如此卖力还有一个不可说的原因,那便是太子殿下的妻族范阳卢家权势之盛远远超过闻家。若是此次太子殿下危难之际,闻家没有做到鼎力相助的话,那日后太子殿下登基时收益最大的不是太子殿下的母族闻家,而是太子殿下的妻族范阳卢家。 这是隐忍多年,一心拱卫闻皇后与太子殿下的闻家所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今日的范阳卢家不仅仅是为了相送太子而来,王家七郎王鉴所带领的使团也是在今日出发。不过相较之太子殿下御驾亲征的阵仗,使团走得悄无声息。 卢秉希是个活泼性子,又能感觉到王家表兄对自己的照顾,自然越发大胆了起来。王鉴居然也就真的纵容着他,一直对他有问必答,直到卢秉希问了有关此次出使外邦的机密之事,王鉴才止住话头让他莫要再说下去。 眼见着御驾亲征的大军和出使外邦的使团都相继离开,十里亭外聚集的各色权贵世家乃至于平民百姓都渐渐散去。 范阳卢家一行人虽然忧心忡忡也只能暂且先回家去,等候来自大军和使团的消息。而回到家中的范阳卢家一行人,仿佛完全没有被今日之事所干扰,依旧照着惯例,过着自己的生活。 五月初便是端午节,算算日子也就在七八日之后,范阳卢家历来重视端午节,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是不能露怯。也因此,李氏特地让人在乐游原上的河边定下了一处酒楼,供家中之人在端午节当天观龙舟之用。 只是这一次外出的小娘子们和小郎君们少了五娘子和七郎君。对于卢秉希的缺席,亲眷好友们都毫不奇怪。只是五娘子的缺席,倒是让人多问了几句。 对于这些好奇的疑惑,李氏从始至终言笑晏晏,“公公说已经为五娘子和他的旧识之子定下了婚事,五娘子作为一个不久便要出嫁的小娘子,自然也不便多出门。” 此话一出,不少旁听的人都十分惊讶,“之前完全没听说你家五娘子要定亲啊,怎么突然便定下来亲事?” 李氏依旧是不疾不徐道,“我听公公说,早在10年前就定下了这桩婚事,不过是害怕两边的小孩子长不大反倒叫对方背上了克夫克妻的名声,这才没有宣扬出去。” 这回答倒也合情合理,京中不少权贵世家为子女们订上娃娃亲时也是只给信物,却不对外宣扬的。 第二十七章端午节 五月初五端午节。 乐游原上游人如织,一片喧闹繁华的景象。江中更是一派龙舟竞发的热闹场面,人声、鼓声、呐喊声响作一片,小贩穿梭来去售卖着各式小玩意,好听的话像不要钱一样撒出来。 调皮的孩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偶尔有一个挣开了父母的手,再被父母捉住之后便有几巴掌落在身上,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场面热闹的仿佛几日之前的十里亭相送是发生在几十年前一般。这在千里之外搅出腥风血雨的斛律可汗之乱竟是完全不曾影响这些世家权贵的取乐。 江中这些龙舟都是京中各大权贵世家专门培养的龙舟队伍,甚至还有宫中嫔妃皇子培养的。船上个个都是年纪在二十左右的青年人,划起船虎虎生风,赢得岸上人一阵阵的叫好。 各家的龙舟都竖着一杆红旗,红旗之上都绣着不同的纹样,好附庸风雅的人家便多是梅花翠竹的纹样,自恃身份高贵的皇室宗亲多是华丽的花卉。不过再怎么样自恃身份高贵,牡丹之类的纹样一般是没人用的,因为这是中宫皇后的象征。 而今年在乐游原上围观龙舟的人群之中,却有眼尖的人一眼发现,竟然有龙舟上的红旗是绣有牡丹纹样的。 红底金牡丹,简直明晃晃到了扎眼的地步,更是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卢家众人也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其中卢六娘、卢七娘和卢九娘三人不想和人挤来挤去,便倚在临江楼二楼厢房的窗棂边。从窗户看出去,眼前端午节的场面明显比上次上巳节要热闹得多,可三姐妹却远没有上次上巳节的心情。 三人盛装华服,不过是手腕上多了彩线编就的长命缕,腰上换上了绣有五毒图案的香囊荷包。包厢里的点心也换成了小巧玲珑的粽子,甚至今日李氏破格允许三个小娘子喝点雄黄酒。只是这一切都无法移开压在她们心头的巨石。 即便没有参加家族的议事,卢六娘和卢七娘两人却也不是个傻子。她们性格殊异。一人活泼一人内敛,却都极为聪明,早就从这些日子以来家中微妙的气氛中推测出一点不寻常,而上次十里亭外的相送更是直接验证两人的猜测。 素来活泼的卢六娘今日难得没有去楼下凑热闹,而是安安静静地陪坐着卢秉真的身边。而本来就内敛的卢七娘更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这个九堂妹。三人就这样一直安静地坐在楼上,直到被户外的喧闹声吸引注意力。 “外面的人究竟在说什么?我似乎听见了豫王殿下几个字?”卢七娘有些迟疑的说道。听见豫王殿下四个字,卢秉真也抬起了头,她和卢六娘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豫王殿下什么?“ 三人一同起身,走到窗边,还没有听清围观之人的话语便见赫然一面以金丝绣着牡丹的红旗从面前掠过。再联想到“豫王殿下“几个字,卢六娘口直心快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他们说的总不会是这面牡丹旗乃是豫王殿下的吧?”这句话一出口,就连卢六娘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 三人在仔细的听了一番楼下人的对话之后,确认了事情就是他们猜测的那样。“他怎么不干脆在旗子上绣四爪龙啊?“卢六娘只觉得豫王殿下真是一个神奇的人,当即又是一句脱口而出。 卢七娘扯了扯姐姐卢六娘的袖子,“姐姐,慎言。天潢贵胄不是我们能随意编排的。”卢六娘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赶紧住口。 三姐妹对视一眼,眼中担忧仿佛都在说,“太子殿下刚刚率军御驾亲征,豫王殿下就敢在京中如此僭越,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正沉思间,就听见门外有喧哗之声。一个卢秉真并不熟悉的宫中太监用尖细的嗓音说道,“清宁县君,我们娘娘和殿下请您过去宝镜楼中一同赏龙舟,那处地方才是真正的赏景之地呢。” 卢秉真本来还奇怪,皇后娘娘这等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出宫赏龙舟,听见“殿下“二字才明白原来不是皇后娘娘而是贵妃娘娘。 “承蒙娘娘厚爱,只是臣女近日偶感风寒,不便面见贵人。” 那太监却不依不饶,甚至语气里还带上了几分威胁,“清宁县君这是何意?莫不是清宁县君以为被赐婚作太子妃便可身份上高出娘娘和殿下一截了?莫说您如今大礼未成,还算不得太子妃,就算是日后做了太子妃,那见了我们娘娘还不是一样要行礼问安。” 卢秉真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坐着,不为太监的话所动,她不欲继续推辞,料这个太监也顾忌着自己身为卢家女和未来太子妃的双重身份定然不敢公然拉扯自己。 但是对面的太监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转而用眼神扫视了一圈后定在与卢秉真同行的卢六娘和卢七娘身上。 “这两位小娘子倒是眼生,咱家从来没在京中见过,不然也随咱家去见见娘娘。得窥娘娘风颜,可是你们两个小娘子天大的荣幸。”见此,卢秉真便知道这太监是要拿六娘和七娘来威胁自己来,只能答应同去。 宝镜楼上,卢家的三姐妹依次行礼。 “平身,阿真,到本宫这里来。” 约莫是高高在上惯了,顾贵妃只是挥挥手给了对金镯子便将卢六娘和卢七娘打发了,让宫人们领着两位小娘子去隔壁厢房喝茶,却颇为亲切地留下了卢秉真。 顾贵妃大概并不知道她的小字阿蕤,这才叫她阿真,本想显得更亲切些却因为卢秉真对这个名字的生疏而格外尴尬。 “谢娘娘厚爱,臣女不敢当。“ 顾贵妃笑吟吟地招呼儿子豫王殿下上前,卢秉真只得又起身给豫王殿下行礼问安。这番折腾下来,倒更显得顾贵妃脸上的亲切一派作伪之态。 就这样,卢秉真和豫王殿下一左一右地坐在顾贵妃身边,听见顾贵妃感叹道,“阿真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那年你随母亲进宫谢恩的时候还是个点点大的小豆丁呢。当年的豫王也是这样,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这自来熟的语气,这握着卢秉真右手的姿势,仿佛卢秉真不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而是身边这位豫王殿下的未婚妻呢? “娘娘过誉了,豫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自然龙章凤姿、仪态不凡,岂是臣女一介长在京外的寻常女子所能比拟的?” 顾贵妃脸色微微一僵,显然是被人奉承惯了,不太适应有人反驳她。即便这反驳如此迂回,也让她立即感受到了不悦。 卢秉真立即感觉到自己被握住的右手又被人松开了,顾贵妃掩饰性的扇了扇手中团扇。就在这样尴尬的时候,突然有宫女来回秉道,“娘娘,荣德县君到了,可否要请她进来。“ 将手中团扇捏紧,顾贵妃语气生硬道,“县君都到门口了,本宫哪有赶人走的道理,那可是陛下的外甥女。请吧,请荣德县君进来。” 荣德县君迟唯妍进来便行了个大礼,“臣女拜见贵妃娘娘和豫王殿下,愿娘娘和殿下万福金安。“ 顾贵妃却只是懒懒地说了一句“平生,给荣德县君赐座。”全程顾贵妃都没有动上一下,更别说那样亲亲热热地拉着荣德县君的手了。 似乎是觉得有荣德县君在,有话也不方便说,不过稍坐了一会儿顾贵妃便推说自己乏了。卢秉真、荣德县君都识趣地告退,只有豫王殿下留了下来说是要侍疾。 一出门,荣德县君就阴阳怪气道,“清宁县君还真是左右逢源,如今被赐婚给太子殿下做未来太子妃,又与顾贵妃娘娘、豫王殿下如此交好。当真是一头也没有落下。” 卢秉真不疾不徐道,“要论左右逢源,还得看荣德县君。先前还出现在皇后娘娘的赏梅宴上,如今便如此主动地来宝镜楼请安了。我与两位堂姐,不过是一同被贵妃娘娘叫来请个安,哪里赶得上荣德县君的孝心,主动就来了。“ 这便是说她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了。知道卢秉真一贯牙尖嘴利,荣德县君当即拂袖而去。其实卢秉真心里还是有几分感谢荣德县君的,如果是她主动来了,顾贵妃还不知道要留她多久。 眼下,人人皆知顾贵妃母子与皇后娘娘母子视同水火。卢秉真身为皇后娘娘的未来儿媳,若是在顾贵妃娘娘的宝镜楼之中停留过久,难保不会惹人议论纷纷。 而仍然留在宝镜楼之中的顾贵妃和豫王殿下,此刻也说起了适才的事情,顾贵妃简直怒火中烧。 “陛下未免也太偏心了,你瞧他给太子赐婚的太子妃是世家名门之首的范阳卢家。这卢家九娘子自己就是清宁县君,父亲是吏部尚书,祖父更是位列三公,母亲出身陇西李氏。听说她哥哥一入仕就跟着王家七郎随使团出使塞外。你再瞧瞧你挑的王妃。” 说起荣德县君,顾贵妃不屑地撇了撇嘴。 豫王殿下知道母亲这是看不上荣德县君没了父亲,只剩下一个长公主之女的空架子。不过这到底是父皇的意思,也不好太过贬低荣德县君,豫王殿下只能劝说母亲,说自己不会迎娶荣德县君,这才叫顾贵妃消气。 想当年汝阳长公主仗着自己有一个做皇帝的亲兄弟很是跋扈,因此和夫家侯府的关系疏远。这本也没什么。历来出降的长公主们谁不是依靠着兄弟而非丈夫? 可是汝阳长公主的丈夫早逝之时,两人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荣德县君。丈夫早逝之后,本来就不兴旺的侯府因为少了一个驸马更是衰败下去。 而眼见着陛下日薄西山,汝阳长公主的处境也开始一天天的尴尬起来。若有一朝陛下宾天了,那汝阳长公主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也因此,汝阳长公主想要与太子殿下联姻,将女儿荣德县君嫁给太子殿下。一来维系与未来皇帝的关系,二来也可以让女儿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本来汝阳长公主稳操胜券,长在深宫的她也看出了陛下太子殿下的猜忌。他一直坚信,太子殿下就算是为了和陛下缓和关系也会愿意迎娶自己女儿。 可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宁可没有这个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长公主岳母,也看不上她的女儿荣德县君。汝阳长公主又气又恼,却也无可奈何,看着如今豫王殿下犹如烈火烹油,便转而对着豫王殿下起了心思,想要将女儿荣德县君嫁给豫王殿下。 这便有了,今日宝镜楼上荣德县君主动前来请安一事。 只可惜,汝阳长公主她倒是想效仿馆陶公主,只可惜她不是馆陶,也没有一个地位尊贵、手握权势的生母,而豫王殿下也不是刘彻。 她这一番操作反倒叫顾贵妃母子对她们更加反感。 顾贵妃自从进宫起便是顺风顺水,她没有经历陛下御驾亲征失败后那段灰暗的日子,而是顺利地生下自己的孩子。一举得男后,顾贵妃便一跃而成了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的贵妃。 时至今日,顾贵妃依旧过着顺风顺水的逍遥日子。她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汝阳长公主这般明晃晃嫌弃自己儿子不如太子的做派。 第二十八章话家常 眼见着母亲盛怒之下,越说越不像话,豫王殿下忍不住轻咳一声,“母亲何必与这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顾贵妃柳眉倒竖,俨然是被激起了怒气。显然,顾贵妃以为儿子这是瞧上了荣德县君,这才替她说话。 “母亲,她不过是一个失势的空架子县君罢了。若是惹您不高兴,直接杀了便是。”轻描淡写的话语里掩盖不住的是深深的杀意。 看着儿子那张满不在乎的脸,有那么一瞬间,顾贵妃也在心里打了个哆嗦。 而更让顾贵妃毛骨悚然的是,还没等他们离开宝镜楼回宫,就听见了荣德县君落水快要没气了的消息。顾贵妃下意识觉得就是儿子做的,但是豫王殿下的脸上没有半点的变化,仿佛荣德县君能死在他手上是种荣幸。 “母亲,你看,区区一介荣德县君再也不会阻拦我们了。” 说完这句话,豫王殿下便施施然拂袖而去,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汝阳长公主府内。汝阳长公主搂着快要断气的女儿荣德县君哭得近乎昏厥。府中医官战战兢兢地说,“长公主,县君怕是要不行了。” “妍儿,到底是哪个黑心肝的这般害了你?如今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说着说着,汝阳长公主又声嘶力竭发起狠来,“要是叫我知道了,究竟是谁干的。我就是拼了长公主的尊荣地位不要,也要让他为你偿命。“ “妍儿,妍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汝阳长公主凄厉的哭声回荡在长公主府内。府中仆从宫人听了都噤若寒蝉,唯恐主子一不高兴便迁怒他们,叫他们去陪伴县君。 “咳咳。“ 汝阳长公主怀中的荣德县君迟唯妍突然咳嗽出声,紧接着便是吐出了一大口的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已经睁开了眼睛。 荣德县君的眼神非常茫然,仿佛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汝阳长公主却是惊喜异常,搂着差点失而复得的女儿,痛哭出声道,“乖妍儿,母亲知道你孝顺,一定舍不得扔下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闻言,她怀中的少女僵硬地抬起了手钦佩汝阳长公主的后背,声音因为呛水还有几分沙哑,“母亲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 汝阳长公主喜极而泣,招来侍女医官细心照料女儿,直到亲眼看着女儿安稳睡下之后她才离开。 然而窝在被子里的荣德县君使劲地裹紧被子,以此试图来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因为,她还记得她一穿过来就是意识浮沉的冰冷的池水中挣扎,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一个颐指气使的男人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后无情的离开。 她究竟是穿越到了哪里?如今的迟唯妍,也就是张妍只觉得身边危机四伏,不过刚刚搂抱着自己的女人眼中的关心不似作伪。看来她是如今自己唯一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 端午节过后不久,卢家收到了一封家书,是卢秉希寄来的。信中详细地描述了这一路沿途的风光,尤其重点称赞了此次使团的领队王鉴。 李氏对着信扼腕叹息自己错过了一个好女婿。自从太子殿下御驾亲征之后,李氏没有一天是不后悔的。即便老族长卢峙信誓旦旦地保证太子殿下此战必胜,李氏依旧觉得战场凶险。 “哎······”李氏长长地叹息一声,引得坐在她身侧的卢秉真好奇问道,“母亲何故叹息?兄长寄信回来是好事啊。” 李氏爱怜地抚过女儿的鬓发,“你兄长寄信回来当然是好事,只是看见王家七郎的名字,我又觉得可惜。我的女儿啊,若是你与王家七郎订婚了,想必会是顺遂恩爱的后半生。即便有一天王家七郎变心了,你也大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挑选伺候的人。可如今太子殿下御驾亲征在外,生死难料,我怎么可能不觉得可惜呢?“ 听见母亲的话,卢秉真脸色绯红,她强装镇定地说道,“母亲就别取笑我了。”李氏叹息地看着女儿,她可惜的何止是这件事情。 当年与李氏交好的闺阁姐妹之中,也有一人如阿蕤这般聪慧敏悟、眼界开阔,只可惜却所托非人,在嫁入规矩森严的夫家之后不到十年时间就病逝了。李氏去送她最后一程时,心知她是被盛宴规矩逼死的。 太过聪慧的女子往往会在无望的后宅生活中早早的失去生命。 李氏如今观卢秉真,便如当年观这位好友。尤其阿蕤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便要嫁入东宫做未来太子妃,将来更是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宫之中的规矩之森严较之当年好友的夫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叫李氏怎么能不担心,她日日都担心女儿会夭折在深深的宫墙之内。 只是如今事已成定局,李氏也不愿意说出来,让女儿多担忧,便微微一笑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五娘子的婚事来。 自从李氏知道了五娘子对太子说的话之后,便对五娘子失去了最后的一点耐心,甚至还有点后悔在老族长卢峙第一次提出将她远远地打发嫁出去,劝说了丈夫。 李氏总是觉得,若是当时便将五娘子嫁出去,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情,她也就不必一直为女儿婚后夫妻感情不和睦而担忧。 这几日,李氏说是打理五娘子的婚事,实则从来没有亲自去过五娘子的沉檀院,她实在是对这个侄女厌烦至极,连伪装一下也不再愿意。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往返于主要的沉檀院的人是李氏的心腹侍女玛瑙。 正说着,玛瑙掀开帘子走进来回秉道,“夫人,九娘子。“她似乎是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在未出阁的九娘子面前说这些。 李氏看出她的顾虑,也有心让女儿知晓些事情,便示意玛瑙直接说。 “夫人,九娘子。这些日子以来,五娘子一直表现的安安份份的,只除了刚开始知道消息时,在屋子里又哭又闹的砸了不少东西。可是,前些日子五娘子问我们要她的嫁妆单子,看了之后便天天哭诉自己命苦,不仅要嫁给毫无根基的窦家公子,就连嫁妆都被人克扣。“ 卢秉真听了这话还有些茫然,还想看看五姐姐的嫁妆单子是不是真的少了。她也不知道五姐姐为什么说自己嫁妆少,不过就算她不当家也知道历来范阳卢家的出嫁女嫁妆都是有定数的,至于多出来的那些就看长辈们愿不愿意贴补了。 克扣出嫁女嫁妆这种事情李氏可做不出来。 “她的嫁妆当然少了”,李氏冷笑一声,“当年她母亲改嫁的时候,直接一车将自己的嫁妆都带走了,四叔在外放做官时候的那点俸禄银子和公中领到的零花根本不够他挥霍。他们四房一点家资都没留下来,如今莫不是还指望我和郎君贴补她不成。” “当年我和郎君念在骨肉亲情,每次四叔来信总是会贴补些银子给他。久而久之,他们一家还真当这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了。” 玛瑙也觉得五娘子的话没有道理,但是总归要等李氏示下。李氏说完后,勉强冷静的下来,“玛瑙,你去一趟渊山堂把五娘子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渊山堂的管事,请他们去向老族长回秉此事。若是老族长说加,那就给她加。总之,全看老族长的意思。“ 玛瑙领命而去,李氏本以为关于五娘子的嫁妆一事,会到此结束。毕竟卢峙对于卢五娘子的厌烦,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 可是谁知,卢老夫人居然在知道卢五娘子订婚一事后忽然清醒了过来,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也是卢老夫人,做主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贴补进了卢五娘子的嫁妆之中。 卢老夫人似乎是憋着一口气,要让卢五娘子和卢九娘子打擂台。她多年积蓄非同小可,将她的私房钱贴补进五娘子嫁妆之后,五娘子的嫁妆甚至比要去做太子妃的九娘子的嫁妆还要高上一成。 这样一来,就将卢秉真置于极为尴尬的境地。 卢蕲和李氏知道之后,先于愤怒而产生的情绪居然是匪夷所思,他们实在是无法理解卢老夫人的想法。做长辈的一碗水端不平,这不是逼着以后家中兄弟姐妹不和。再之后,卢蕲夫妻两人简直出离了愤怒,因为这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未来太子妃不被祖母所喜爱,也是在明晃晃地打未来太子妃的脸。 或许是为了未来太子妃的颜面,又或许是觉得妻子的做法有失稳妥,最终的结局是卢峙从他的账上划拨了大片的良田和湖泊给卢秉真,作为她的嫁妆。这才算是勉强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和平。 只是经此一事后,卢峙对于卢老夫人和卢五娘子都彻底的失望,认为她们完全没有考虑过家族的颜面。为此,卢峙甚至还特意去信窦江宁将军,请他在卢五娘子婚后多加管束卢五娘子。 第二十九章北狄王 至此,卢老夫人和卢五娘子算是彻底在家中失势。李氏也终于可以不被掣肘地打理家中各项事情。 卢秉希每半个月便寄回的一封封信,让卢家众人还是安心,就在家中一切事情慢慢的正轨。李氏突然发觉已经快要一个月没有收到儿子的来信了。 李氏从中察觉到一点危险的信息,但是儿子随使团远在千里之外,她也只能拼命安慰自己,这是路途遥远传讯不便的缘故。 可是不好的预感还是被验证了。 这一天,卢蕲脸色焦灼地踏进了卢家大门。这一次,他难得没有直接先去正院见妻子,而是脚步匆匆地直奔渊山堂而去。 “父亲,此事是不是您安排的?”卢蕲指的是太子殿下御驾亲征的队伍被北狄王在半道上劫杀,眼下正胶着作战,引得朝野震荡一事。 卢峙不疾不徐,甚至还有闲心逗弄着檐下的两只鹦鹉,“蕲儿何出此言?“他语气平静,似乎完全不觉得指使自己的外孙去劫杀当朝储君有什么问题。 甚至,卢峙还循循善诱道,“这样不是很好。让北狄王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遇见当朝储君,然后被他所折服,再甘愿归顺我暨朝。还有什么是比这件事情更能让太子殿下声名鹊起的。” “父亲,这是要为太子殿下造势?” 卢峙微笑道,“不然呢?闻家的那位闻老大人,为了太子殿下的前程连家族压箱底的人脉都拿出来了。我要是再不为太子殿下出一份力,只怕等到太子登基,到时候兴旺的就只有太子母家,不会有太子妻族。” 一想到豫王殿下张狂肆意的脸,卢峙有些厌恶。他从来不嫌弃盟友恶毒,但是却很嫌弃顾贵妃母子如此的蠢。前不久刚刚露出闹市之中,纵马伤人的丑事,豫王殿下在端午节的乐游原上又几乎是明晃晃的将荣德县君推下水。 这荣德县君好歹也是汝阳长公主之女,算是他表妹,又不像太子殿下这样真的会碍着豫王殿下的路,不过是眼巴巴想攀附豫王殿下一二地去宝镜楼请了安。 结果豫王殿下直接将人推进水池子里差点没弄死她。动作之直接、声势之张扬,简直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就是他做的。连这点都容不下,若是有朝一日豫王殿下做了皇帝,岂不是满朝文武都不能进谏了。 眼下京中的权贵世家,都看着豫王殿下张狂至此暗暗摇头,纷纷警告自家小辈不许和豫王殿下扯上关系。也就这两个蠢货还无知无觉的在京中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 也就是汝阳长公主在京中的人缘实在是差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这才没人告诉她荣德县君落水的真相。不然,以汝阳长公主护犊子的秉性,非要进宫向陛下哭诉一场不成。 到时候,豫王殿下必要被申斥一番,再加上还没过去的闹市之中纵马伤人的事情,豫王殿下的名声也算是到头了。 “可是,其中分寸若是掌握不好,怕是太子殿下当真要与北狄王母子结仇。无论是太子殿下伤了北狄王,还是北狄王伤了太子殿下,这对我们范阳卢家都不是好事。”卢蕲有几分忧心忡忡。 “此事凶险,为父当然心知肚明。但是两朝帝王之间的权力更迭,才是这世间最凶险的事情。我们范阳卢家已经上了这条船,如果敢后退那太子殿下、豫王殿下、陛下乃至于闻皇后这几方势力没有一个会放过我们,他们都只会视我们为背叛者。 蕲儿,你熟读史书,当知晓三姓家奴的下场。如今我们范阳卢家除了一心为太子造势之外,莫非你还以为我们范阳卢家还有别的选择?“ 说到最后,卢峙的语气冷厉而讥讽,仿佛在嘲笑儿子的天真。 卢蕲跌坐在座位上心想,“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呢?从太子殿下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出吗?还是说从女儿阿蕤被赐婚为未来太子妃之时?又或是在父亲看到陛下的衰败后,便开始暗地绸缪谋划好了这一切?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人都是他操纵的棋子?” 他一直知道女儿阿蕤愿意嫁入东宫多少有被祖父哄骗的成分,这是在这场争夺从龙之功的大戏之中,是不是太子殿下、闻皇后一家乃至于当今陛下,都是他手中肆意摆弄的玩偶? 看着眼前熟悉的父亲,卢蕲又觉得很是陌生。他现在对于身边的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忍不住去想,这是不是也有父亲的手笔? 卢蕲仓皇的告退之后,默默无言的回了正院。 李氏早就从街头巷尾的传言之中,知道了太子殿下御驾亲征的队伍被北狄王截杀一事。夫妻两人默默无言,最担忧的还是女儿。 翌日的朝堂异常的吵闹。 有老臣呼天抢地的请求“请陛下增派援兵,以解北狄之围”,也有太子殿下的政敌阴阳怪气“太子殿下御驾亲征不利,当问罪才是”,当然也有被顾贵妃母子收买的臣子暗戳戳地暗示“储君之位当易主”。 陛下端坐在盘龙金椅之上,忍不住摁了摁自己的眉心,最终在越来越大的争吵声中扔下一句“此次容后再议”便起身离开了议事殿,全然不顾身后臣子们的挽留。 可是等走到了前朝与后宫的分界之处,陛下看着后宫里的一间间屋舍,想到皇后近些日子近乎了无生趣的茹素为太子殿下祈福,想到顾贵妃半遮半掩的让他为豫王殿下赐婚一门好亲事,最好是太子殿下那样结亲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陛下只觉得厌烦至极,身边的太监总管福海霎时明白了帝王的心意,捏了捏袖子里那几个低位小嫔妃的贿赂,开口道,“陛下,奴才听闻十一皇子的近日读书有了进益,眼巴巴想背给您听。您不妨成全这番孝心去瞧瞧他。” 想到那两个为自己诞下皇子,还只是在九嫔之位上的年轻嫔妃,陛下也有些意动。“她们素来侍奉朕十分恭敬,抚育皇子也用心,到底是皇子的生母,位分不能太低了。传朕旨意,皆晋为昭容。” 当即便有宫人小跑着前去两位嫔妃的寝宫贺喜,新鲜出炉的许昭容和柳昭容都快要高兴疯了。谁也想不到,当年生了皇子也不过是勉勉强强被晋为九嫔之末的修媛充仪的两人,还能在今天获得一场大造化。 当夜,陛下是歇息在许昭容宫中的。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许昭容当然不可能只让儿子背书讨陛下欢心。她苦心孤诣筹谋许久,更是搭上了自己的大半积蓄才让福海在陛下面前替她说这句话,怎么可能不好好把握机会。 许昭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容貌最艳丽的时候。她出生不高,也就是靠着这张脸才得了陛下的青睐,进而有机会诞育皇子。 今夜的许昭容在饭后殷勤的伺候陛下沐浴,欲语还休的眼神,被水打湿的衣服,让陛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垂垂老矣,而是眼前女子心爱的情郎。于是,陛下伸手将许昭容拽进了浴池,荒唐了许久。 享受着美人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年轻貌美的身姿,陛下甚至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突然有点不能理解自己多年来独宠顾贵妃。再怎么娇纵任性的明艳美人,也到了花期凋零的时候了。 他贵为天子,是天下之主,什么样的女人不配得到?为什么要拘泥于一个顾贵妃?尤其是如今的贵妃,容貌已经不再年轻貌美,性子也不再娇憨可爱,眉眼之间反而多了算计,每日只知道为自己的儿子喋喋不休的争夺利益。 眼前的陛下显然忘记了,当年他是如何的需要顾贵妃的娘家作为自己的后盾,这才对顾贵妃百般宠爱,也忘记了皇后与他年少相扶持过的艰难岁月。 此事像是打开了一道闸门,在此后的半个月里,陛下一口气临幸了四个低位嫔妃。而最初被宠爱的许昭容甚至还贤惠殷勤地给陛下引荐美人,那些貌美的歌姬比之被选入宫中的大家闺秀,更懂床上之事。 一时之间,许昭容在宫中风头正劲,处处皆可见这位张扬华丽的美人。可是谁也不知道的是,许昭容其实是皇后娘娘的人。 夜半三更,许昭容避人耳目地由皇后娘娘的心腹侍女绣心引入宫中。一身素衣的皇后娘娘安静的跪坐在上首处,许昭容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全无半点白日里在宫中张扬的模样。 “嫔妾许氏,叩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本宫不爱折腾这些虚礼。” 许昭容不敢推却,第一声应了声“是。” “近日陛下身子如何?本宫听说,顾贵妃给陛下进献了仙丹,因此得了陛下恩宠。”皇后娘娘似乎是不甚在意的提到。 许昭容又些愤愤不平,“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花样,近日陛下天天都去她宫中,倒叫她又跋扈了起来。嫔妾听说顾贵妃前几日差点让人把一个歌姬打死。” 闻皇后依旧平静,似乎已经见惯了顾贵妃的跋扈,她只是淡淡的吩咐一句,“仙丹是个好东西,顾贵妃能用它留下陛下,你也可以。” 第三十章见皇后 不久之后,宫中便传来了要采选美人的消息。 群臣愕然。国之储君在外御驾亲征遇到外敌,至今还没有新消息传来,不知太子殿下是生是死。更何况战事导致前线吃紧,兵马粮草眼看着就要亏空。 结果这个时候,陛下下旨要采选美人???简直要逼死这些日子以来为钱粮发愁的户部官员和胡子都要揪掉了的兵部官员。 而后宫之中也不太平。本来闻皇后与顾贵妃互相制衡,后宫局势稳如泰山。 如今闻皇后闭门不出,无人制衡顾贵妃,陛下又频频宠爱年轻貌美的低位嫔妃,更是惹得顾贵妃妒火中烧。于是顾贵妃打压宫中出头的各个嫔妃,低位的小嫔妃之间为了争宠也是花样百出,闹得后宫乌烟瘴气。 可能是这些日子以来,陛下的冷待让顾贵妃慌了神,她也不敢像之前那样直接向陛下撒娇,让他别去管那些贱人,她只能拿捏着宫规敲打惩戒看不顺眼的嫔妃。后宫之中几乎每天都有不知道名字的尸体从后宫的角门中抬出来。 可是,即便如此,陛下总也能寻觅到更合乎他心意的美人,后宫之中莺莺燕燕成群。陛下几乎再也不来顾贵妃宫中了,病急乱投医的顾贵妃居然情急之下信了游方道士的话,给陛下进献仙丹。 陛下本来也对这仙丹无甚兴趣,不过近日以来频繁地宠幸年轻貌美的宫妃和歌姬,让他有了力不从心之感,这才试了试仙丹。 这一试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在从前,闻皇后必要苦心孤诣地力劝陛下不要碰这些仙丹,免得有伤龙体。可自从闻皇后知道太子殿下御驾亲征途中被北狄人袭击,至今仍旧没有消息传来之后,闻皇后简直恨不得陛下现在就死了才好。 如今顾贵妃进献上仙丹,闻皇后自然不会再阻拦,甚至第一次觉得顾贵妃顺眼的起来。闻皇后虽然示意许昭容也效仿此事,但闻皇后对于投诚自己的人向来大方,便也叮嘱了许昭容几句话,免得她被引火上身。 “仙丹一事你可以用,但莫要急于求成,顾贵妃的仙丹见效之快只怕是靠着虎狼之药堆出来的。你且细水流长,宁可效果差些,只敬献些补药便是。” 许昭容闻言有些疑惑,“娘娘,您何不自己向陛下敬献这些补药呢?” 闻皇后不答,只是又转过身去礼佛。绣心上来扶起许昭容道,“昭容娘娘,我们娘娘这是为你和十皇子着想,您照做便是。” 许昭容只能起身告辞,离开皇后宫中之后,她回望了一眼皇后娘娘的宫殿,心想“娘娘这是对陛下彻底心灰意冷,还是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陛下猜忌,所以才在后宫之中置身事外。” 此刻,顾贵妃的长春宫之中。 顾贵妃殷勤伺候着陛下,等陛下脸色稍微缓和些。顾贵妃试探性地开口道,“陛下,豫王殿下年纪大了,也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了。您是豫王殿下的父亲,对于未来豫王妃的人选可有什么打算? 陛下似乎是早就料到顾贵妃的问题,他神色不变,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道,“荣德县君吧。她是汝阳长公主的女儿,朕早就答应过她,要让朕的儿子娶她女儿。表兄妹之间亲上加亲。” 顾贵妃闻言,气得直咬牙,“明明之前荣德县君还去参加闻皇后的赏梅宴,如今我的儿子倒成了捡太子不要的东西的了。” 又提起朝堂之上诸位大人议论的易储之事,顾贵妃小心翼翼地觑着陛下的脸色,想从他的表情之中看出一丝端倪。 可是没有端倪,没有一丝的端倪。陛下仿佛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眼神里是不轻不重的敲打。 顾贵妃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这汝阳长公主母女,嫌弃她们不知廉耻非要攀附自己的儿子。 而今日闻皇后宫中却是难得的开门迎客。 因为,皇后娘娘的准儿媳、范阳卢家女、清宁县君今日特地地递了牌子进宫请安。 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订婚之后,大多数的世家闺秀都会与未来夫家常来往,为的就是熟悉夫家的情况,为日后的婚姻先摸清情况。 只不过闻皇后这里情况的略微有些复杂,她已经许久不再见客,每日都只是安静的在自己宫中茹素为太子殿下祈福,希望他能早日平安归来。 而卢秉真今日入宫,当然也不只是为了向未来婆母、当今皇后娘娘请安。她是在祖父卢峙的示意之下,带着太子殿下的消息入宫的。 多日不见,闻皇后憔悴了不少,精神倒是还好。闻皇后只在殿内留下来绣心一人,屏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这些日子以来,闻皇后宫中的宫女太监人数也少了许多,而留下的都是闻皇后自己的心腹,也因此,闻皇后宫中如今俨然如铁桶一般。 只要闻皇后不想,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她的宫殿。 “阿蕤,难得你进宫一趟,最近家中可还好?”闻皇后这话便是问她,有没有因为太子殿下失踪的消息而被人讥笑为难。 卢秉真扬起笑意盈盈的小脸,认真地回答道,“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女一切都好。外头的风雨不曾传入我家门,家中也不曾薄待于我。前些日子,祖父还拨了一大笔嫁妆给我。” 约摸是卢秉真的笑容太过有感染力,闻皇后看着她都觉得近日以来心上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好,那就好。来,用些点心。本宫听冯嬷嬷说你喜欢用牛乳做成的点心。这是宫里御膳房新弄出的样式,你尝尝。” 卢秉真从善如流的拿起点心尝了尝,而后,有些疑惑地问,“娘娘,您不用吗?” 绣心适时的上前开口道,“清宁县君有所不知,娘娘近日为了给太子殿下祈福,一直在茹素。这点心里有牛乳,娘娘是不会用的。” “是不是等娘娘心愿的偿就可以用了?”卢秉真说这句话时认真的模样,让闻皇后失笑,她用一种宽慰孩子的语气道,“是啊,等本宫知道了太子平安无虞的消息之后,就可以了。” 没想到,卢秉真听完之后并没有放弃,反而是将点心送到了闻皇后的面前。 “娘娘,臣女今日进宫,不仅是为了向娘娘请安,更是为了将太子殿下的消息告诉您,让您安心。” 闻皇后似有所感,盯着卢秉真,就听见眼前秀雅绝俗的少女一字一顿地认真说,“娘娘,臣女出使蛮夷的兄长传来消息,如今太子殿下正在北狄王的王庭做客,似乎相谈甚欢。” 在闻皇后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中,卢秉真继续说道,“而北狄王似乎被太子殿下所折服,有意归顺我暨朝。臣女兄长的使团眼下正马不停蹄地赶往北狄王庭,只为商讨北狄归顺我暨朝一事。” “此事当真。”闻皇后喜极而泣,猛然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她激动地在大殿中央来回地走动,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果然保佑我儿。” 这一刻,闻皇后没有想到北狄王归顺的消息可以为太子殿下造势,他只是单纯地像天下的每一个母亲一样,为儿子的平安而欣喜。 等闻皇后冷静下来,她看向卢秉真的眼神越发慈爱。卢秉真则从始至终都微笑地看着闻皇后,这一刻,两人之间都为了同一个人的平安而如此欣喜。 从闻皇后的眼神之中,卢秉真突然发现,这一刻她与闻皇后的距离被无限拉进。在今日之前,她卢秉真在皇后娘娘的眼里只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未来儿媳,或许有几分喜欢,但是都是附着在她即将嫁给太子殿下的前提之下。 可是今日,闻皇后看她的眼神里明显带有些有了纯粹的喜爱,或许是好消息,当真能够拉进两个人的距离,又或许是皇后娘娘感受到了卢秉真对于太子殿下的真心。反正,闻皇后如今是真的有点喜欢这个未来儿媳了。 这一天,闻皇后将卢秉真留了很久。直到用完晚膳天色擦黑,卢秉真才带着闻皇后赏赐的各色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乃至于各色用器珊珊来迟的到了范阳卢家的门口。 闻皇后大约是真的很高兴,今日的赏赐简直有些没头没脑,几乎就是觉得什么东西好就把什么东西塞给了卢秉真。 卢秉真到家之后,按照规矩先去给父母请安,再和父母一起去给祖父请安。 卢峙一就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样,听到卢秉真说起皇后娘娘今日皇后娘娘的赏赐之时,也只是淡淡一句,“长者赐,不可辞。这些东西既然是皇后娘娘给你的,那你就收着吧。今日入宫之事后,皇后娘娘应该对你感官更好一些,日后你在宫中的日子也更顺利些。” 卢蕲夫妻默默一言不发,他们固然不悦父亲在女儿婚事上的插手,但是也知道父亲自从促成了女儿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之后便不遗余力的想要铺平未来太子妃的路,你可以说他是为了范阳卢家,但是对于孙女的用心也不能作伪。 第三十一章历战事 北狄王的王庭帐篷之中。 身着深色礼服的暨朝太子殿下端坐在北狄王对面,两人之间虽然没有了前几日的剑拔弩张却又算不上相谈甚欢。 反倒是端坐在王位之上的前北狄王妃、现北狄摄政太后的卢蕴言笑晏晏,似乎是目前唯一一个对于眼前的场面乐见其成的人。 今日卢蕴之所以心情如此愉悦,是因为她昨晚刚刚见到了自己的亲侄儿卢秉希。卢蕴在心中忍不住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运筹帷幄。 本来卢蕴多年塞外的生活早就抹掉了她心中对于范阳卢家的归属感。但是,今日被派遣来的不是那个当年诱导她嫁入北狄王庭的父亲,也不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四弟,甚至不是当年与自己感情最好却不知多年来变化成什么样子的大弟弟。 而是眼前这个天真坦率的侄儿,他这样的性格或许不适合入朝为官,但是作为一个向卢蕴释放出友好的信号,却很是合适。 因为卢秉希天真纯粹、热情真诚,就算卢蕴对父亲和范阳卢家有怨言,也很难迁怒到这个孩子身上。因为他的身上有一种近乎赤诚的光。 而卢蕴从始至终都和父亲卢峙是同一种人,他们精于谋算,却也难以抵抗真诚与纯粹。有了卢秉希作为双方的润滑,又有聪明至此的王鉴出谋策划,才有了今日双方坐下开诚布公的局面。 “北狄王殿下,臣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属官,裴俭。我们此来北地,是为了征讨冒犯我暨朝天威的斛律可汗。暨朝与北狄有相助之谊,您不妨与我暨朝共同征讨斛律可汗。” 北狄王年纪虽小,却已有了王者气象,他听了这话平静地反问道,“本王大可以旁观你们暨朝与斛律可汗相互交战,待斛律可汗兵败后再出兵收拢斛律可汗的势力。岂不比,与你们合作来得划算?” 坐在上手的卢蕴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儿子一句,“住口,不得无礼。这位可是暨朝太子殿下,暨朝的储君,未来的暨朝皇帝。” 太子殿下倒是不以为忤,“北狄王能有此言,足见见识不凡。可是北地猪都部落皆是竹子水草而居,若是那年水草丰美,自然物阜民丰。可若是那一年天公不作美......” 太子殿下之意便是北狄亦需要暨朝,而非暨朝单方面求着北狄。只是太子殿下素来懂点到为止的道理,没有继续说下去。 北狄王还不服气,欲要在说些什么,却被母亲眼神制止。作为北狄的摄政王太后的卢蕴含笑道,“我儿所言有理,太子殿下所言亦有理。” 其实在座的双方都心知肚明今日结盟之事已成定局,两方早就私底下你来我往地试探过不知多少次,结盟的条件和利益也都谈得差不多了。 不过是不想再多争取利益,以示自己不是这场结盟里地位更卑微的那一方。果然,双方在互相试探对方无果之后,迅速地达成了合作。 当夜,北狄王庭之中便燃起篝火、宰杀牛羊,以此来庆祝这次结盟。 次日,有了北狄王的相助,太子殿下用兵如神,命令队伍全速前进,务必要打斛律可汗一个措手不及。斛律可汗哪里能抵挡这样的攻势,当即便从大部队之中脱身,只率领着一支小队便抛下族人亲眷,独自逃命去了。 可是斛律可汗没有想到的是,短短两日之后,太子殿下如有神助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找到了斛律可汗的老巢。此时的太子殿下只率领三千轻骑军,就变成了斛律可汗一生的噩梦。 那一日,太子殿下端坐在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之上,一身泛着银光的轻甲在草原的夜色里凛凛生寒,仿佛笼罩着一层清霜,就这样踏碎一地清冷月光而来,让人联想到传说中俊美去残忍的杀神。 而太子殿下没有让人点起火把,就连部下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在茫茫草原之上准确地找到斛律可汗的。但这并不妨碍,太子殿下从此以后就变成了军中的传说,变成了无数人想要追随的神明。 “斛律,你扰我暨朝边境、掳我暨朝妇孺、掠我暨朝钱财,你可知罪?” 被人扣押在地上,此刻正被人扳过脸强行仰望太子殿下的斛律可汗,鼻腔里发出一句不屑的轻斥声,“成王败寇,弱肉强食。你们汉人也不过就是帮我们看守粮草、财宝和女人的仓库罢了。老子有能耐就去抢,有什么错,错的是你们孱弱,无法保护好自己的粮草、财宝和女人。 老子如今落在你手上,是老子运气不好,老子认栽。你也不过是靠投了个好胎,才能做太子,又比老子高贵到哪里去了。少在那里教育老子。” 四周兵士闻言用力的踢了他一脚,斛律可汗口腔中喷出一口血来,但是口中仍旧不认输地嘲讽,“你以为你还能高贵多久?风光多久?老子远在塞外都知道你那个弟弟早就要取代你了,你这次回京,你以为你还能活就着回去吗? 哈哈哈哈哈,老子出身不如你,输了我认栽。可你这个出身不知道比老子强多少的人,不也早晚要失去自己的一切,老子不亏。” 他临到死前,口中却仍旧张狂,而听着这一切的太子殿下,确实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变化,只是抬了抬下巴淡淡的示意闻钲道,“不必与他废话,直接杀了他。” 自从那次劫掠宣化城便在北地打响名声后在边境之上活跃了十多年的斛律可汗,就这样死在了太子的刀下。 而太子殿下神色平静,仿佛不知道自己御驾亲征的目的已经就此结束。 第二日,太子殿下领着带出去的那批轻骑军和斛律可汗的头颅,回到了营帐之内。裴俭早就在营帐之中等候,天知道在太子殿下提出自己带着三千轻骑军去追缴斛律可汗之时他有多着急。 穷寇莫追这几个字简直要被他说烂了,可是太子殿下如此迅速地平安归来,还带上了此次御驾亲征对象的头颅。 就算是一贯对于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程度有所深刻认识的裴俭,此刻也忍不住瞠目结舌。 “殿殿殿殿下,这真的是斛律可汗,您三千轻骑军就斩下了他的头颅?”裴俭简直不可置信,可是眼前的一切却有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太子殿下倒是极其平静,仿佛这样的战功都不值得吹嘘,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自己累了要休息,便回了自己的营帐。然后,太子殿下简单洗漱之后就当真躺下休息了。 裴俭更震惊了,可是眼下太子殿下显然不想说什么,他也没那个胆量围着太子殿下让他说,就只能把主意打在了,随着太子殿下一同出征的闻钲身上。 “闻大人,太子殿下当真英明神武,可否将这次一举擒获斛律可汗的经过说于我听听?” 闻钲不想理他,这样的战功听起来威名赫赫,可实际上不眠不休地奔袭了足足两天两夜实在是让他疲倦到了极点。 闻钲转身欲走,就听见裴俭说,“太子妃的兄长卢大人这几日在咱们营帐里,听说他每隔半个月就要寄一封家书回去。你说,我去将太子殿下的战功仔仔细细地描述一番夹在他的家书里寄给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会同意吗?” 闻钲再次转身回来,裴俭如愿以偿地知道了,这次太子殿下擒获斛律可汗的经过。当然,裴俭也信守承诺地前去卢秉希的帐子将此事说于他听。 自从此次使团与御驾亲征的大军会合之后,卢秉希对于太子殿下的好感日益上升,眼下听说了裴俭的请求,当即便应承下来。 太子殿下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他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集军师商议如何回京。没错,就是如何回京城。 若是他猜测没错的话,父皇早就容不下他了。此次的御驾亲征在父皇眼里,就是个让他这个太子体体面面地死掉的机会,之后估计还能追封个战死沙场的好名声。 而他若是不肯如父皇所愿的那般死在战场之上,那父皇最有可能下手的机会就是回京途中。 也就是说,斩杀斛律可汗只是一个开始,之后的回京途中,才是他真真正正要面临的困难。 将这个猜测一说出口,在座的军师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家无父子,他们这群军师是知道的,可是做父亲的已经容不下儿子到了恨不得他去死的地步,还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殿下,此言当真?截杀御驾亲征的队伍此事若是泄露出去,怕是要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陛下当真会如此?” 太子殿下照旧平静,仿佛自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便一直是这幅对外界不冷不热、毫无反应的态度。他冷淡的说道,“全天下人的笑柄又如何?你们莫不会以为如今的陛下还在乎这些事情吧。” 想到在这御驾亲征的节骨眼上,宫中居然要采选民间美人入宫一事早已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这群军师们突然发现好像陛下确实已经行事放荡了起来,仿佛已经没有什么她在乎的事情了。 那在这种前提之下,太子殿下作为他的儿子他也毫不在乎,也不是没可能。 第三十二章欲回京 一日之前,他们还沉浸在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一举截杀斛律可汗的震撼之中,其中的不少人甚至做起了回京之后升官进爵的美梦。 可今日太子殿下的一席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下,让在座的军师大都冷静了下来。也让他们认识到,只要太子殿下一日不登基,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家族覆灭。 夺嫡是最凶残的权力斗争,它需要每一个人都付出自己乃至于全家的性命作为赌注。稍有不慎,便是全族倾覆。 闻家请来的那位赵军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在沉思半晌之后说道,“殿下,草民以为我们不妨请北狄王一同入京吧。” 此言一出,一旁的军师们纷纷附和,“是啊,殿下。陛下在怎么样也不会置暨朝安危于不顾,不会贸然刺杀有北狄王在的队伍,不然被人揭穿难道要承认自己刺杀太子殿下吗?” “微臣也觉得赵先生此言有理,北狄王是北地蛮夷之中目前势力最大的一支,又是第一个愿意归顺我暨朝的。就算是为了做给其他的北地部落看,自然也就不会贸然刺杀北狄王所在的队伍。” “是啊是啊。微臣也这样觉得。” 七嘴八舌的讨论,让没有完全休息好的太子殿下有些头痛。他听了这些话并没有很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好主意,那请问谁去劝说北狄王于我们同行入京城呢?” 军师们瞬间偃旗息鼓,就只听见那位赵先生从善如流的答道,“太子殿下,草民以为卢大人是最适合的人选。他随使团出使塞外,对于塞外的风土人情更加了解,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是小卢大人在与北狄王沟通,想必小卢大人对于北狄王已经有所了解,比在座诸位都更适合去劝说北狄王。” 似乎是终于缓过来了,太子殿下闻言不置可否,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赵先生,“先生,当真大才。” 那语气不辨喜怒,听不出究竟是夸赞还是讽刺。 只是说完这句话后,太子殿下只是扔下一句,“孤累了。”并起身离开了议事的营帐,徒留诸位军师茫然对视。 说实话,这群军师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没用。没办法,太子殿下用兵如神,一路如同切菜砍瓜一般就打赢了斛律可汗的队伍。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这群军师们自然也就没有等到出谋划策的机会。而这种情形是他们在出征之前所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这位赵先生不动声色地出谋划策了好几次,更是在军营之中收拢人心,已经暗暗成为这群军师们之间的为首之人。 眼下见太子殿下离开,身边的军师们纷纷凑过来,“赵先生,您看这该怎么办?那小卢大人出身名门,就是他不肯去,我们又有谁能勉强的了呢?” 赵先生捻须不语,但是眼神中已经满是笃定之色。当然是因为那小卢大人看起来很好忽悠,啊不是,是天真直率、坦诚对人。这样的人他见多了,只要说两句家国大义,他们就会热血上头地去做这件事情,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给他们挖坑。 对此,赵先生胸有成竹。 可是,等他真正去劝说小卢大人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小卢大人虽然是一副热血上头的少年模样,却从始至终都是在称赞赵先生大才。说到最后,差点要引荐赵先生入使团 尤其是,小卢大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既然赵先生能够说动北狄王一同入京,必是不世出的出色人才。此等人才岂能屈居人下,做一介小小军师,入我使团之中,必能在使团之中谋得一官半职。” 说到最后,赵先生几次推辞,小卢大人还是热情高涨的劝说他来使团,“我出身范阳卢家,家中四代三公,有我引荐先生,必为先生谋得一官半职。” 这一幕里卢秉希穷追不舍的热情和他眼中真诚的坦率,以及赵先生忙不迭地逃走,简直让一旁的王鉴差点笑出声。 王鉴走到卢秉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本以为此次出使塞外,是我要照顾你,没想到你如此熟于官场之道,倒是我白担心了。” 卢秉希诧异道,“什么官场之道?只不过是我祖父在我出门前叮嘱我,他说我出身范阳卢家,此行必定有人吹嘘我的才能。祖父他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些称赞放在心上,他们都只是因为我范阳卢家子的身份才这么说的。 祖父他还说若是有人反复提及这些,那必是因为他出生寒微内心自卑,想做这些事情又怕身份不够不敢做。那这个时候我们就要用出身范阳卢家的优势,帮助这些人入仕,让他们能够有身份去做这些事情。” 王鉴听得目瞪口呆,心道“卢老族长可真是个妙人,一般的教导对于卢秉希未必起效。但是对于这种天真坦率的人来说,如果告诉他们,有时候要帮助这些出生寒微又心生自卑的人入仕做官,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去做。” 卢秉希还在纠结,为什么赵先生不愿意接受他的引荐进入使团?他喃喃自语,“要不下次还是我主动去找赵先生吧,或许他以为我只是托词而已,我一定要让他看出我的真心。” 出于一种微妙的护犊子的心理,王鉴没有阻止卢秉希的行为,还是放任他频繁去找赵先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赵先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执着要帮助于别人的人有多么可怕。他们简直无孔不入,无时无刻都无法避免他们出现在你面前。 这一切落在裴俭和闻钲眼里就是卢秉希费尽心机,想和赵先生打好关系,裴俭忍不住感叹道,“我承认我之前对于太子妃的看法有些刻薄,你看,赵先生明显就是想支小卢大人上当,可是小卢大人居然还能如此热心的来找赵先生,可见他心胸宽广。 我本来听说赵先生和小卢大人要打交道时,还担心太子殿下的母族和未来妻族不和,现在看来太子殿下可是身负龙气,自然是事事皆顺风顺水。” 说完,裴俭还杵了杵闻钲的胳膊,想要问闻钲“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结果说到一半,裴俭突然想起来,这赵先生就是闻家找来的。裴俭尴尬地指住了自己的话,掩饰般的摸摸鼻子。 就在太子殿下思索着如何回京的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找上门。 年近四十的北狄摄政太后依旧明艳动人,她来了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我愿与太子殿下一同入京,只为缔结暨朝和北狄的盟约。” 面对着这天上砸下来的馅饼,太子殿下却相当谨慎,“王太后会不会太冒进了吗?孤之前允诺了会让暨朝和北狄结盟不假,但是如今的天子依旧是我父皇。帝王之心,难以忖度。难保陛下不会觉得杀掉北狄的王太后比结盟对暨朝更有利。” 这位明显有汉人血统的北狄摄政王太后却很笃定,“不会的,当今陛下不会愿意再挑起战火。”说着这句话,摄政王太后的眼神平静地对视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莫非不知道,您如今的声望比之陛下只高不低。 陛下如此恋权,不会再给殿下你一次提高声望的机会。相反,陛下一定会答应结盟。因为这是最好的消磨太子殿下声望的方法。” 这位摄政王太后的话不言而明,将此次太子殿下的军功归结于两朝的盟约,而非太子殿下的英明神武,想必会是陛下更喜欢的选择。 太子殿下长久的凝视着她,凝视着这个实际上掌控北狄的女人,有些敬佩道,“北狄能在北地的部落之中,发展壮大为第一大部落,想必王太后功劳不小。” 看着摄政王太后那张脸,不知为何?太子殿下总是觉得有几分熟悉。他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认定,只能旁敲侧击地询问道,“我观王太后似乎是汉人,不知是否是战乱之中被北狄掳去的边境城中汉家女子?” 听到这个问题,北狄的这位摄政皇太后却是不慌不忙地反问太子殿下,“此事,太子殿下当真想好了,要知道答案吗?”她眼神危险,似乎带着某种笃定的意味。 太子殿下只觉得似乎对方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他并不想知道。太子殿下笑道,“王太后不便说明也罢,反正于孤而言,王太后只有盟友这一个身份。” 两个聪明人就此达成共识,只等待着回京上路的那天。 这个消息传出时,无论是军营之中还是使团之中的人,皆是欣喜若狂。无他,有了王太后的同行,他们的安全保障显然更上一层楼。 唯一感到懊恼和沮丧的就是赵先生,他此刻简直捶胸顿足。他此次不顾危险和后果的来到军中,不就是为求一个功名和官职吗?早知道王太后如此容易说动,他就该在那范阳卢家子说要引荐他的时候顺水推舟一把,那如今不是功名也有了,官职也有了。 第三十三章回京中 虽然回程的路上有了王太后的保驾护航,队伍遇到刺杀的概率大大降低。太子殿下的心中还是隐隐不安,他让人扣下了向京中传递消息的信使,决定趁着消息还没有传递到京城就抢先一步往回赶。 说起来,自那日太子殿下带着斛律可汗的头颅回到营帐,大军已经休整了好几天,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闻钲作为太子殿下身边亲信,更是宣布了太子殿下即将犒劳三军的好消息。不过想想也知道,队伍出发之前的粮草,也就是紧巴巴的够用,犒赏三军什么的,肯定不能靠朝廷拨下来的粮草。 这笔钱,只怕还是得从太子殿下的私库里出。 当夜,暨朝营帐之内燃起篝火,追击斛律可汗的这半个月里,三军之中人人皆是精神紧绷。如今难得有机会,三军将士们都兴高采烈地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畅享美酒佳肴,而负责警戒的太子殿下带出来的东宫亲卫。 跳跃的火光中,太子殿下坐在营帐之前,手里握着一杯美酒,却似乎陷入了沉思。有胆子大的将士凑过来问,“殿下,你是在想远在京城的亲眷吗?”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表现的冷肃的太子殿下,居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是,孤也有很思念的人。”这个将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太子殿下似乎表现出了浅浅的柔情,与那个高高在上的端坐马上下令斩杀斛律可汗的太子殿下截然相反。 这个将士甚至恍惚觉得自己看错了,难以想象以铁血手腕治军的太子殿下,居然会露出这样的一面。 而太子殿下似乎没有过多关注这个将士的神情,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沉默看着京城的方向,“母亲、姐姐、阿蕤,你们还好吗?” 又想起那个在此次使团之中立下大功的王鉴,太子殿下心中醋意翻涌,“阿蕤,你会后悔与我的婚事吗?你会被王鉴的光芒吸引住眼光吗?” 陷入嫉妒的太子殿下全然没有想过,自己此次御驾出征大获全胜,论光芒和功绩,远甚于王鉴。 周遭欢乐的气氛似乎被太子殿下主动的隔绝在外,太子殿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从始至终都是默默地喝酒。 而北狄王庭之中,此时也在欢庆着斛律可汗的落败。 这个野心勃勃的斛律可汗也是北狄的心腹大患,如今借暨朝的手除去,北狄王室的人自然也欢天喜地。更何况,北地的诸多部落哪个不知道暨朝金银财宝无数,更是从来不缺铁器和草药。 商谈之时,年纪不过十三岁的北狄王虽然被教导着不动声色地与对方讨价还价,但是他心中也很担心条件开得太高而导致和谈失败。 暨朝已经不是过去的暨朝,如今的暨朝兵强马壮、国库充盈,素日里倨傲的世家贵族都开始渐渐向皇室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何况这些居无定所、靠天吃饭的北地蛮夷呢? 话虽如此,年纪不大的北狄王依旧不能理解母亲明明作为北狄的摄政王太后还要跋涉千里,随暨朝太子殿下的队伍入京城拜见暨朝皇帝。 他这么想着,也就把疑惑问出了口,“母亲不是曾经教导我,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母亲贵为我北狄的摄政王太后,何须冒险与那太子的队伍一同入京?若是那暨朝皇帝不怀好意,将您扣下,这可如何是好?” 坐在他对面的卢蕴神色淡淡,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北狄没有印刷的匠人,也没有抄书的书生,因此书卷十分昂贵。而她手上这一本则是她的侄子卢秉希带来献给她的。 “哦,是吗?我儿当真如此考虑。我还以为,我儿会像那些王庭里的贵族一样巴不得我这个摄政王太后去暨朝京城,最好是死在暨朝京城之中。” 北狄王脸色涨红,立即辩解道,“母亲,儿子绝无此意。只不过那群贵族手握重权,又积威已久,这才没有辩驳过他们。” 卢蕴神色缓和,她拉过儿子的手轻拍了两下,“我儿,我知道王庭里的那些贵族都是怎么想的,他们无非是觉得我乃汉女,不会为北狄着想,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罢了。” 说着说着,卢蕴的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神情,“可是他们也不想想,如今的北狄王是我的儿子,我再怎么样也是要为自己的儿子着想的。 我儿,这王庭之中,唯一一个不可能篡夺你位置的人便是我啊。那些贵族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自从老北狄王死后,你又年纪还小,他们在心底不知道谋划了多少次的篡位。 这其中亲疏忠奸,到底谁才是可以相信的人,我儿也已经快要成亲了,也该自己有个判断才是。” 说到最后,卢蕴的语气越发语重心长。 年少的北狄王,听着母亲的这番话,只觉得拨开了眼前的一层迷障。是啊,他们人人都觊觎着自己座下的王位,而母亲却绝无可能坐上北狄王的位置。 更何况,母亲如今为了北狄、为了自己的王位,甚至愿意冒险前去暨朝京城。那究竟该相信谁,此时已经是一目了然。 见儿子终于转过弯,卢蕴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心中暗想,“这群贵族天天挑拨离间,我之前权当不知,不过是等着今日一举揭破。” 因为太子殿下扣下了消息的缘故,这几日京城之中关于太子御驾亲征的过失的讨论,可谓是沸沸扬扬。街头巷尾、稚子小儿都能对此事说上两句。 京城之中,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家便能从邸报纸上察觉到这些风向,进而推测出陛下默许此事在京城之中广为流传的用意。 几个官位一般的京官,在退朝后聚在一起喝酒,酒过三巡居然胆大包天地谈起了朝中政务。 其中一个醉醺醺的小官,不甚清醒地说道,“陛下究竟何意?太子殿下如今生死不知,陛下竟然如此放任流言?莫不是当真欲以豫王殿下为......”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被吓出一身冷汗、瞬间清醒的另一个人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要命了,你议论朝政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连这个都敢说。” 那个酒后失言的小官,也瞬间清醒过来。 当今陛下对于太子殿下的不满和猜忌,已经一天天地明显。就连他们这些远离权势中央的小官都有所察觉。可更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是,陛下虽然纵容豫王殿下,对豫王殿下百般维护,可始终没有给予豫王殿下实质的权利。 陛下如今依旧像是宠爱一个小孩子一般地宠爱着豫王殿下,而不是像培养一个储君一样丰满他的羽翼。 朝中甚至有传闻,陛下准备为豫王殿下赐婚,而赐婚的对象正是汝阳长公主家的那个空架子县君,荣德县君迟唯妍。 这个传闻,更是让朝中臣子们都摸不着头脑。陛下如此的宠爱,让他们都以为豫王殿下有望取代太子殿下变成暨朝的储君。可是这个传闻又有是分明在削弱豫王殿下的势力。 而闻皇后宫中,绣心将此事当作笑话说与闻皇后听,“娘娘你看,陛下也没有多看中豫王殿下。若说未来儿媳的人选,咱们家未来太子妃可比那什么荣德县君强太多了。可见陛下还是看中太子殿下的。” 绣心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着皇后的脸色,这些日子以来闻皇后一直茹素祈福,整个人脸色都很差。所以绣心今日一听闻这消息,便连忙跑来说与皇后听,想让自家主子高兴一点。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听了这话的之后,闻皇后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陛下如今是当真失心疯了,他就不是要让豫王殿下取代太子殿下,而是要弄废了自己所有的儿子,或者说自己所有成年的儿子,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的皇位的儿子,他接下来恐怕会宠爱九皇子、十皇子和十一皇子。” 这话说着,连闻皇后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他突然有些怜悯顾贵妃,那个张扬有幼稚的女人。恐怕顾贵妃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因为她的儿子长大了,所以陛下就容不下他了。 闻皇后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不能理解也不能想象为什么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励精图治的男人,如今变成了这样一个权利的傀儡。 好在,闻皇后与太子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络通道。那就是卢秉真。 今日一早,卢秉真再次入宫请安,同时带来了太子殿下大获全胜即将返程的好消息。憔悴了数日的闻皇后,瞬间容光焕发了起来,对于带来了好消息的卢秉真也是越看越喜欢。 等到卢秉真按照宫规在天黑之前告辞离开后,闻皇后对着心腹绣心感叹道,“陛下如今实在算不上是个好父亲,不过他赐下的这门婚事,确实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一桩婚事。” 绣心见皇后娘娘难得开怀,自然也不会扫兴,便附和道,“是啊,卢家小娘子确实是顶顶好的贵女。” 第三十四章返程中 刚刚进了六月,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御花园之中的花草繁茂,被宫女太监们打理得欣欣向荣。 今日陛下难得去了一趟顾贵妃宫里,顾贵妃又惊又喜,只当陛下回心转意,又想起了昔日里自己的好。 想到这里,顾贵妃含羞带怯,娇羞的脸庞如同年少不知事的少女,“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这里?怎么不去瞧那些新进宫的人?” 说到最后,话里话外都是一股酸意。 陛下闻言有些不愉,他今日来顾贵妃宫里是因为朝堂之上,又有人提起改立豫王殿下为太子一事。他怀疑顾贵妃和她背后的顾家,在其中推波助澜,这才来此处探究一二。 “近日太子下落不明,边境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朕对他委以重任,他却表现得不尽如人意,真是叫朕为他失望。倒是豫王殿下这些日子以来,谨慎行事,用功勤勉,颇有肖父之风。” 一边说着,陛下一边抬起茶盏啜饮一口,余光却始终停留在顾贵妃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想要从中窥探一二端倪。 或许是因为陛下多年来的宠爱陛下,又或许是因为近日以来闻皇后的退让和憔悴,或许是那位皇太后的默不作声,又或许是陛下今日言行给了顾贵妃暗示,顾贵妃几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顾贵妃以为,陛下这是意动于改立豫王殿下为太子一事,这才前来长春宫之中询问她的意见。在顾贵妃受宠的许多年里,陛下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以至于有些臣子想要升官或是外放,会想方设法地走顾贵妃的门路,以此让陛下同意。 只可惜这一次,顾贵妃注定要失望。 对于如今的陛下来说,他或许真的很提防太子,但同时更提防豫王殿下变成下一个太子。一个母族不够显赫的太子已经叫他日夜忧虑皇位不稳。而豫王殿下的母族如此显赫,若是豫王殿下当真做了太子,只怕到时候陛下会忧虑得睡不着觉。 如今会让陛下放心的只有年纪尚小,最好还在牙牙学语的皇子。只可惜,顾贵妃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也揣摩不透陛下的心思。 顾贵妃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丈夫,她盈盈下拜,姿态优雅娇柔得如同一支春柳。眼中的欢喜和期待简直掩饰不住。 “豫王日夜都想着如何为父皇分忧,只求陛下能给他一个机会。” 而陛下的眼中看不见她的风情和欢喜,在陛下的眼中只看见顾贵妃帮儿子夺权的欲望。陛下强忍住厌恶,抬手扶起她,避重就轻的说道,“豫王是个好孩子,也得益于你的教导,朕会给他一个好前程的。” 说完,陛下再也演不下去,只说了政务繁忙便命人起驾离开。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虽然还在边境之上留下了大部分的队伍,但他自己已经率领着收服的那些心腹军士一步步的靠近京城,当然太子殿下不会忘记被陛下指派传讯之人。 待到他们这群人行至半途之中,太子殿下却突然命令随行的军士停下了脚步。 裴俭不解,“殿下,为何突然停下?我们明明再有十来天就能进京城了。”闻钲却更加敏锐,“莫非殿下担心我们回京之后,被斥责未能及时上报军机,致使军机延误,进而被陛下责罚?” 太子殿下远远看着京城的方向,突然命人将之前扣下的信使带了上来。 这些日子里暗无天日的酷刑,早就将这个原本铁骨铮铮的汉子收拾得服服贴贴。陛下本来也没有派心腹属下前来,这汉子眼下早就投向了太子这一边。 得益于太子殿下多年以来宽仁不争的形象,陛下没有在三军之中安插过多的耳目,而是随意地指派了一个人为自己传递消息。不过如今这个人,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那个姓钱的壮汉被推搡得走上前来,抱拳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吩咐属下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实在是被那些暗无天日的酷刑搞怕了,谁能想到传闻之中温雅如玉、宽仁不争的太子殿下私底下居然有这样的手段。没办法,他若是非要硬骨头,只怕现在早就被一卷草席裹着扔进了乱葬岗。三军打仗,死几个人简直太过寻常。寻常到没有人会起疑心的地步。 端坐在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马鞍上的太子殿下神色凛然,这趟御驾亲征似乎激发出了他骨子里的冷酷和戾气。 姓钱的壮汉连头都不敢抬,只敢微微地伏在地上等候着太子殿下的发令,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森冷的声音。 “孤给你一匹马,你快马加鞭地入京城去传递一个消息。就说孤在征讨斛律可汗时大获全胜,眼下三军士气振奋,更是联合北狄欲要向北地更北处出发,为我暨朝从此平定北方诸多部落。” 此言一出,左右军士皆大为不解。 性子急的裴俭已经下意识地开口,“殿下,我们不是已经在返程了吗?”也就是他,与太子殿下有多年来的伴读之情,才敢反驳一二。 而侍立左右的诸多军士有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有人懵懵然不知为何,却都是缄口不言。裴俭见此,也不再多问,只是按令行事。 而太子殿下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言不发,他似乎丝毫不怀疑三军军士对于他莫名其妙的命令也一定会服从。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左右军士这些日子以来早已被太子殿下折服,当下令行禁止,毫不怀疑。 从此处日夜兼程地前往京城,只需要三日时间。那位姓钱的壮汉本来在心中预设了各种见到皇帝之后的场面,他日夜忧虑如何才能不被陛下发现,自己已经投靠了太子殿下。 以至于到了京城的时候,这位姓钱的壮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这反倒符合他所说的自己日夜兼程奔袭十来天。至于其他的,自有留在京城之中的太子心腹打理好。 这位姓钱的壮汉惴惴不安的等待,却发现陛下根本没有召见他的想法,只是命令一个太监询问了情况。 再之后,太子殿下留在原地的那些人收到了陛下传来的雷霆命令,命令他们不得延误,即刻启程回京。一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做了什么,让陛下有此命令,只能稀里糊涂的整顿军事之后出发。 这群三军军士在陛下的命令之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前往京城。可是他们的路程并不如太子殿下的路程顺利,他们在途中遇到了好几次刺杀。 似乎是害怕惊扰到同行的北狄摄政王太后,每一次的刺杀,都是目标明确,避开王太后所在营帐,而是直奔主帅的大营而去。 几次三番下来,就算是再不了解朝政的人,也看出来其中门道。也得益于此,军中并无多少人受伤,算是一种好事。 这一日行军途中偶然休息,有几个军士闲散地聊着天,“你说,这到底是谁敢一次次被刺杀?咱们这主帅可是储君太子殿下。” 另一个出生略高些的军士嗤笑一声,似乎是嘲笑此人。“你懂什么?越是太子殿下这些人,越是有人要刺杀他。像咱们这样的人,别人只怕刺杀还嫌弃浪费银子。” “那你说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莫非当真是豫王殿下想要取代太子殿下,这才兵行险招。”“照我看,许昭容也可疑得很,她最近不是很得宠吗?而且她也有皇子啊。”“我看啊,你们说的都不对,应该是皇帝的兄弟。”“我怎么听说是皇太后的亲戚干的,说是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直到引来了更高级的将军。 将军眉头一皱,“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大庭广众之下,聚众议论朝政,都不想活了不成?” 被他这么一斥责,众人皆是离开,一哄而散。 而太子殿下也知道了频频刺杀的事情,他并不奇怪,他的父皇早就想送他去死了,这次的御驾亲征就是最好的证据。只是太子殿下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父亲居然连北狄的摄政王太后都不顾及,一心只为杀死他。 恶意在他的心中翻涌,他冷漠地想着,“想不到吧父皇,我不仅没有死在战场上,还趁此机会收拢了人心,你看,你我之间终究还是我更胜一筹。”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之中,约莫只有闻皇后一个人是高兴的,自从太子殿下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之后。闻皇后一改往日憔悴的模样,也开始有心情外出见客。遇见顾贵妃的时候更是容光焕发,频频借着豫王殿下的事情刺激顾贵妃。 最后还是闻皇后的父亲闻老大人得知此事之后传信过来,闻皇后才稍微收敛了一些做派。 可是太子殿下就没有闻皇后如此高兴了,他依旧很是忧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闻钲和裴俭都察觉到了太子殿下情绪的紧绷,太子殿下似乎快要到了情绪的极限边缘。 可是再长的路也有走的的时候,七日之后,大部队在京城之外赶上了太子殿下带领的小股队伍。 第三十五章再入京 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皇宫内外的人也一天天地心浮气躁。 今天的御书房里,陛下大发雷霆,茶盏砸了一地。被他招来议事的大臣一个个地都跪在地上,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说啊,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当初是谁和我说边境告急,派太子去御驾亲征即便能赢也是惨胜?如今呢?边境各座城池之内、北地诸多部落之间,都流传着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乃是上天赐给暨朝的未来国主。” 说到最后,陛下的脸色越发暴戾可怖。最初提出此事之人更是瑟瑟发抖,唯恐陛下迁怒于他,然后他就听见了让他绝望的声音。 “来人,宣朕的旨意。秘书令妄议朝政、窥伺圣意,着出京任黄州知事。” 秘书令想要哭嚎求饶,可是对上陛下泛出冰碴的眼神,他突然被冰的打了一个哆嗦,再也不敢辩解什么。 几个高大壮硕的太监进来,将心如死灰的秘书令拖了出去。 经此一事,剩下的那几个臣子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可是这样也不会让陛下放过他们。 陛下随意指了一个人,“你说,太子殿下即将回朝,眼下该怎么做?”那人哆哆嗦嗦的说,“或许可以拖延一二太子殿下回朝的脚步?”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让太子殿下死在回朝的途中了,毕竟旧疾复发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呵呵。”陛下冷笑一声,“你也去黄州。”又是一个心如死灰的大臣被拖了下去。 接下来,当陛下的目光落在谁的身上时,谁便会被迫说出一个答案。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陛下,贬斥出京。直到御书房内仅存两三人时,这些人的额头上无一不渗透出涔涔的冷汗。 “陛下,臣以为或许可以让太子殿下自行讨要封赏。想必太子殿下为了名声着想,不会提出什么要求,也就免得继续壮大太子殿下的声望。” 头顶上陛下的声音迟迟没有传来,这个大臣小心的抬起头,就看见陛下若有所思的眼神。 “很好,计爱卿为朕排忧解难,擢升为秘书令。”这便是顶了先前那个倒霉蛋的官职。 一夕之间,升官进职。这为新鲜出炉的秘书令自然是喜不自胜,他连忙跪下谢恩。这欣喜的声音与屋外那些被拖走官员的哭喊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等到第二日群臣上朝时候,众人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秘书令已经换了人。 此时太子殿下已经进了京城,就在朝殿之外等待。 陛下有心想要晾着他,奈何群臣反复进谏。最终陛下也只能宣太子殿下入殿觐见。 今日的太子殿下不是身穿朝服,而是一身玄色的盔甲。那盔甲上似乎还泛着寒光,让众多不曾上过战场的大臣为之一静。 “儿臣叩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臣幸不辱命,特奉上斛律可汗的首级。”太子殿下说完,便有太监上前接过将其奉到陛下的眼前。 斛律可汗怒目圆睁的眼睛与陛下对视上的时候,龙椅之上的陛下突然打了一个哆嗦。他的心底浮现出一抹隐秘的恐惧,他在恐惧他的儿子,他害怕有一天那个儿子会像杀掉眼前的斛律可汗一样对自己取而代之。 这是一种无法对人言说的恐惧。他也不能接受,有人知道自己贵为天子,居然惧怕这个儿子。 可是怎么能不畏惧呢?他的儿子更年轻力壮、更声明在外,甚至这个儿子他还做到了自己当年没有做到的事情。 陛下竭力冷静下来,他的唇边甚至还泛起了一丝笑意。 “太子此行当赏。太子,你想要什么?尽可说出来。” 大殿之上,还保持着跪下姿势的太子殿下闻言微微一愣。高堂之上他的父亲如此轻易地就将他出生入死换来的功劳变成了一句轻飘飘的赏赐。而她真的能说出与军功相配的封赏吗? 不,太子殿下心知肚明,封赏这种东西是不可能自己开口要的。 长久的沉默,陛下似乎是终于等的不耐烦,他含笑道,“太子尚且没有良娣姬妾伺候,不如朕赐下几个姬妾入府?” 这下群臣也觉得不妥了,太子殿下御驾亲征的功劳可以让太子殿下自己讨要封赏,可是轻描淡写的变成几个姬妾,这简直就是在辱没太子殿下的功劳了。 有心急的大臣就要出列劝阻,就听见太子殿下朗朗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儿臣多谢陛下封赏,只是儿臣心慕未来太子妃,还请陛下赐臣与卢家女早日完婚。” 陛下喜怒难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哦?太子此话当真。此后都不要其他人入东宫?”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最着急的当属闻皇后的兄长,闻大人。他心想,“此事若是当真,即便是太子殿下登基,那最得利的也只会是范阳卢家,而非闻家。” 太子殿下尚未登基,闻家与范阳卢家就已经隐隐有了冲突。更不必说,闻家也有嫁女入东宫的意思,只是近几年来闻家声望不显,不足以配太子殿下的正妃。这才让闻家看上了太子殿下侧妃的位置。 闻大人刚刚想出言阻止时,就听见太子殿下斩钉截铁的声音。“是,儿臣确是此意。” 闻言,陛下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意。 “好,朕这便下旨,命你们二人早日完婚。” 太子殿下不求军功只爱美人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入宫中又传入宫外各家权贵世家。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东宫和范阳卢家的身上。 卢秉真知晓此事时,正在听从四位嬷嬷的教导。自从。太子殿下御驾亲征出发之后,卢秉真便闭门不出,每日不过在家中听从老夫人、四位嬷嬷以及母亲李氏的教导。 “什么?”冯嬷嬷听到消息之后简直震惊。她私心里也是也很喜欢卢秉真的,但是这种喜欢和对太子殿下的考虑着想来说,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身为在深宫之中浸淫多年的老嬷嬷,她深知此事是要断了太子殿下以姻亲联络世家权贵的路。她也分不清楚,太子殿下究竟是因为察觉到陛下的猜忌和提防才刻意在此刻顺遂陛下的心意,主动削减自己的权势? 还是说,太子殿下当真对范阳卢家女情种深种,这才不愿意纳良娣侧妃等人? 冯嬷嬷的目光停留在卢秉真的身上,她眼中的探究明显得让卢秉真都有所察觉,“冯嬷嬷,这点香我是有什么做的不好吗?一直这样看着我。” 冯嬷嬷蓦然回神,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女,突然意识到“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未来太子妃,都是他她的主子,是她不能揣摩心思的对象。她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尽忠而已。” “九娘子,陛下既然有旨意让您早日完婚,那奴婢以为您应该开始学习宫中各类规矩了。” 这句话说的不卑不亢,合情合理。卢秉真略加思索,便微微颔首,“那就有劳几位嬷嬷了。” 四人皆推辞说,不敢当。 对于此事,反应最大的还是李氏。她本想将女儿留到十八岁再嫁人,不然也不会再女儿虚岁十四的时候才随丈夫回京。可是如今圣旨居然要她女儿未行及笄礼就出嫁,李氏着实是难以接受。 “哪有让未及笄的女子就嫁人的道理?陛下的广德公主不也是十七岁才出降的。”李氏在屋子里绕来绕去,嘴里反复说“还未及笄”几个字。 被卢蕲请来劝慰李氏的王氏,“其实依照古礼,到是也有女子十二三岁便出嫁的先例。至于阿蕤”,王氏也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早日完婚总比陛下往东宫塞上几个妖妖娆娆的良娣侧妃强。” 李氏心中,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夫妻两人的感情大多是从年少时积累下来的,这个时候的感情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可若是阿蕤还没有完婚,东宫就已经多了几房姬妾,不要说太子殿下是否还会有意于阿蕤。 以阿蕤的骄傲,绝不会允许自己爱上在几房姬妾之间摇摆的丈夫。那到时候,阿蕤的婚姻和下半生,便都只是为了尽忠和尽孝活着了。 见李氏有所松动,王氏继续说道,“如今这局面也不是对阿蕤全然不利,至少有陛下和太子殿下的这番话,太子殿下几年内绝不会纳良娣侧妃,就是收用姬妾也不太可能。我知道你是心疼阿蕤年纪小,那大可以待到阿蕤十七八岁再生子。” 李氏长长地叹息一声,“那也只能如此了。” 因为陛下的旨意是早日完婚,礼部摸不准陛下的意思,便按照礼部最快的速度去预计,大约是一个半月之后。 钦天监、礼部、宗正寺忙得脚不点地,后宫的绣娘和工匠更是昼夜轮值地准备着太子殿下大婚所需要的各色器具物品。 而太子殿下本人,甚至被陛下暂时卸下官职,让他好好准备大婚。可是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好准备的,他一声吩咐,自然有人将事情打理的妥妥贴贴。 于是,太子殿下打算去范阳卢家拜访。 第三十六章折泉弓 这日临近午时,太子殿下与卢峙、卢蕲两人议事之后,婉拒二人留膳的请求之后从从容容自渊山堂里告辞离开。一路穿过扶手游廊时,太子殿下却看见却见冯嬷嬷站在游廊道另一头,似乎是在等人。 一见太子殿下走进,冯嬷嬷连忙殷勤地赶上前来行礼,“殿下,娘子想见您一面。” 没想到冯嬷嬷开口就是这句话,太子殿下有些诧异,“九娘子可有说何事?” “这......娘子她......”冯嬷嬷心想,“未出阁的小娘子见见未来夫君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想见见罢了,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是好的,只是这种话哪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能说的出口呢?她一个奴才也说不出口啊。” 见冯嬷嬷如此迟疑,太子殿下只当是卢秉真终于想起来自己这个可以求助的对象了,便颔首道,“领路吧。” 听到自己终于不用解释为什么九娘子想见太子殿下,冯嬷嬷赶紧领路,带着太子殿下去了留春坞中的一处名为清波榭的水榭之中。 此处是卢秉真夏天最喜欢待着的地方,水榭不远处一架蔷薇花开簌簌作响,隔水送来馨香。临近水边,清风送来几丝凉意,消解了初夏的暑气。檐下垂着几只护花铃,叮叮当当的作响。 今日的卢秉真难得不必听教导,此刻正坐在案几前安静翻看着什么册子。 太子殿下一走近,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卢秉真端坐水榭之中,她垂下安静温柔的眉眼。偶尔清风拂过,吹乱脸颊边发丝,她便伸手捋顺。 突然察觉到有人来,卢秉真微微扬起头,太子殿下看见她眼睛里一瞬间的怔愣,随即便是笑意。“殿下,你回来了” “嗯,孤回来了。阿蕤,你知道还有一个半月,我们就要成婚了吗?阿蕤,你高兴吗?”太子殿下不愿意承认,自己问出这句话其实是想试探卢秉真在得知王鉴此行载誉归来后,会不会心中暗自后悔没有答应嫁给王鉴。 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卢秉真诚实地说,“臣女知道啊。这消息早就传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臣女今日请太子殿下过来,也是为的此事。” 太子殿下闻言心中微动,就听见卢秉真继续说道,“殿下,臣女有些心爱的用器,只怕不能随嫁妆单子一起带入东宫,殿下出入东宫无所禁忌,不知太子殿下能否替臣女将这些东西暂且安置在东宫的库房之中?” 未婚妻第二次如此明确的提出要求,听起来又是如此简单的举手之劳,太子殿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三日之后,太子殿下看着眼前从卢家送来的箱子暗格之中赫然摆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弓,见之便知必是一柄神兵利器,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卢秉真含糊其辞的心爱之物所误导。 也不怪太子殿下误会,谁能想到未出阁的娇娇软软小娘子的心爱之物居然是一柄长弓。不过,就算当时太子殿下知道卢秉真想要将此物带入东宫,只怕也只会迟疑一下,最后还是会答应帮她。 太子殿下想起卢秉真随父母外放之时,常常跟随着一位女师傅习武的事情,再联想一二卢秉真那不同寻常的怪力,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卢秉真的心爱之物是一柄长弓了。 现在想想,以卢蕲夫妻宠爱卢秉真的程度,怎么可能会不允许她出嫁之时带着自己的心爱之物。想必是这心爱之物,不适合出现在东宫之中,这才会不允许她将此物带入东宫。 只是太子殿下已经允诺了卢秉真,又怎么可能失信于她。只是此物不宜放在东宫的库房之中,太子殿下思索再三将它直接放置在自己书房的暗格之中。 而范阳卢家里,卢秉真在短暂的寻到了一点空隙将自己心爱的长弓折泉送到东宫之后,就开始被李氏、四位嬷嬷和李夫人连夜捉着教导。 四位嬷嬷教导宫中规矩惯例和数十年来的宫中秘辛,李夫人教导她后宫平衡之道和前朝后宫的局势,而李氏则是教导她夫妻相处之道。 前两样还好,只是最后李氏的课程常以卢秉真的反问而结束。 比如今日,李氏教导她要对丈夫恭顺尊敬,卢秉真反问道,“可是母亲,你常让我和李家的姐姐们学学驭夫之道啊?”李氏说,“那是因为你李家姐姐们嫁的同是世家子,你不一样。” 李氏又教导她要对丈夫和未来孩子的事情亲力亲为,卢秉真弱弱地反驳说,“可是,我既不会煮东西也不会针织女红,我要亲力亲为什么啊?”李氏想想自己女儿擅长的那些,然后无奈地发现她连打理中馈基本都要靠有经验的嬷嬷和侍女,好在心算过人不会被人随意糊弄了去。 李氏又教导她要早日生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然后发现女儿出嫁的时候还不到及笄礼的年纪,在皇家生孩子太早那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这次不用卢秉真反问,李氏自己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最后,还是卢秉真觉得要安慰一下母亲,告诉她女儿还是会很多东西的。“母亲放心,最起码若是宫变女儿的武艺加上力气,足以保证自己的平安。” 李氏诡异地被这句话安慰到,想想也是,会这么多和谐夫妻感情的东西有什么用,能成功熬过太子登基变成皇后才比较实在。再受宠的太子妃,在宫斗里面没了性命,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想了想,李氏还是觉得多给女儿配些用得上的人手比较重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氏放过了对于卢秉真的教导,转而开始寻觅各种人手,什么精通妇科的医女、什么擅长好几十种菜式的庖厨、什么手艺精湛的绣娘,甚至李氏还找来了当年教导卢秉真习武的女师傅。 以至于李氏将这些人领到卢秉真面前时,卢秉真只觉得眼花缭乱。卢秉真听着玛瑙的介绍,艰难地辨别着每个人的脸。 “九娘子,这是两位是夫人为您准备的医女。”卢秉真点点头,“赏。”“这两位是为您准备的庖厨,这位会南边的菜式,这位会做些新奇的点心。”卢秉真点头,“好,也赏。”“这两位是绣娘,这位是还会些缂丝,这位擅长珠绣。”卢秉真依旧微笑着让融雪赏人。 直到玛瑙开始介绍一个熟悉的人,“这位是九娘子您当年的女师傅,杨师傅。”卢秉真脸上的笑意瞬间真实了许多。 “师傅,多年不见,您可还好?”姓杨的女师傅面容洒脱、性情疏朗,她笑道,“多谢九娘子记挂,我一切都好”,她似乎是看出卢秉真的诧异,主动解释道,“卢大人替我儿安排了一个刀笔吏的差使,我也就安心了。看着他成婚完,我在家里闲极无聊,又听说夫人在找我,干脆就主动来了。” 话虽如此,杨师傅却是个正经的良民出身,若要入宫必得卖身为奴,才能以卢秉真的陪嫁仆从的身份一起入宫。因为她的缘故便叫一个好好的良民由良民入贱籍,卢秉真到底有些不忍。 只是卢秉真知晓母亲的拳拳好意,不好当众反驳母亲的意思。等到玛瑙介绍完今日带来的所有人之后,卢秉真从容道,“今日一见,诸位都辛苦了。一个月后入宫,少不得要遵守各类的宫中规矩,从今日起,我就让裁冰教导诸位一二。还请诸位在入宫之前多加熟悉规矩,以免在宫中行差踏错。” 众人皆俯身应是。随后,众人退下,唯有杨师傅被卢秉真和李氏留下说话。 “师傅,您还是不要入宫了吧。此次陪我一同入宫的人,只能以卢家仆从、我的陪嫁的身份。师傅明明是良民,何必如此呢?况且我随师傅习武多年,也算略有小成,能在后宫之中保护好自己的。” 李氏没有开口阻拦女儿,还有一个月,女儿就要出嫁了,日后多得是需要女儿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她这个作母亲的,已经不能事事代劳了。 “阿蕤,你我有师生之谊。可是卢大人对我一家有着再造之恩,当年若非卢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断案,我连同我那儿子早就死在了牢狱之中。阿蕤,你不必觉得愧疚,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若是因为我没有随你进宫,让你遭受了一点点的分析,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的。” 可是卢秉真还是很难接受,因为自己让一个良民沦落为被人左右命运的贱籍这件事情。她沉默着听完杨师傅的话,觉得不应该这样,可是母亲的期望、杨师傅的意愿,又让她不知道如何才好。 直到冯嬷嬷含蓄的提醒卢秉真,“娘子,您若是有什么摇摆不定的事情,不如问问太子殿下。殿下在宫中多年,想必能有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卢秉真对此有所怀疑,但是最终还是在冯嬷嬷的循循善诱之下写了一封信给太子殿下。 卢秉真本以为这封信至少经过重重检查才能被送到太子殿下的眼前,没想到当夜冯嬷嬷便来告诉卢秉真,东宫有答复了。 第三十七章 两全策 东宫的答复迅速的不可思议,让卢秉真也迅速摆脱了对于自己因此事该不该烦扰太子殿下的纠结。其实冯嬷嬷那天晚上说了那么多话,只有一句话促使卢秉真写下了那封信。 “娘子,一个月之后您就是东宫太子妃殿下,您与太子殿下夫妻一体,有事情互相商议才为上策。习武师傅无论是否为奴籍在宫中都颇为敏感,于情于理,您都该知会太子殿下一声才是。” 卢秉真想想,太子殿下是东宫的主人,莫名其妙让他的地盘上出现了一个精通武艺的人,即便这个人是女人,也确实对他不够尊重。 不过,这些都是前情了。 眼下,太子殿下的答复已经到了卢家。没错,太子殿下的答复不是一封信,而是两个人。 送两人来的是东宫总管拂霜,这个似乎永远笑眯眯的老人,上次还在为卢秉真的一句“喜爱西府海棠”而前去东西两市采买花苗,这次又送来了两个妙龄女子。 “九娘子,太子殿下说了,您不必为这些事情烦忧。这两个会武艺的宫女就送您差遣,您的那位师傅就留下在宫外荣养便是。您可别看她们瘦,其实武功好着呢,必能将您保护的密不透风。” “扑哧”,卢秉真被拂霜话里的夸张逗笑了,“好好好,拂霜公公,我信她们能把我保护的密不透风。”说到最后,卢秉真调皮的拖长了密不透风四个字的尾音。 拂霜满脸欢喜,“哎哎哎,那可再好不过了。”他乐呵呵地应承着卢秉真的话,心里却想起太子殿下翻看信件时从轻松到冷淡的神色。 当时,太子殿下看完信,脸色就不太好,“孤还以为她写信来是因为……”说到这里,太子殿下蓦然止住了话,“她总是如此,记挂所有人。” 然后,太子殿下便冷淡吩咐拂霜道,“既然觉得让那位师傅进宫不合适,那就不必让她进宫了。会武功能保护好太子妃殿下的人多的是,何必非要用这个会让太子妃殿下愧疚不已的人。” 拂霜心惊,只觉得太子殿下似乎有什么话没说出口。 这便有了两个妙龄女子随着拂霜公公来卢家。 “奴婢朱柿,奴婢雪茶,见过九娘子。”卢秉真按照之前几位嬷嬷教导的礼节赏了她们银钱,然后这两个女子规规矩矩地谢过后退下了。 留下卢秉真和拂霜公公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拂霜公公旁敲侧击地问,“九娘子,东宫已经加班加点的修缮完毕了,尤其是西南角上太子殿下特别吩咐给您修了漪春园。园中遍植西府海棠,又有小溪流水、亭台假山,您日后闲来无事可以去那里赏玩消遣。” 虽然不懂为什么拂霜公公突然提起此事,卢秉真还是迟疑地回了一句,“那就太子殿下费心,我很喜欢。”迎着拂霜公公殷切的眼神,卢秉真又不确定地加上了一句,“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喜欢西府海棠,明年春天赏花游园想必是一件乐事。” 拂霜公公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九娘子,奴才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我有什么话需要带给太子殿下吗?”卢秉真只觉得莫名其妙。拂霜却依旧笑容满面的告辞了。 这拂霜公公来得莫名其妙,也走得莫名其妙,只留下朱柿、雪茶两人和一堆绫罗珠宝。 哼着小曲走在回东宫复命的拂霜公公,已经完全不担心将要面对的太子殿下。他人老成精,早就看出太子殿下对未来太子妃殿下情种深重,从还未完婚便有了的太子妃殿下的称呼,到东宫之中特意整修出的漪春园,再到今日送去太子妃殿下身边的两个暗卫。 太子殿下毫不掩饰自己对未来太子妃的喜爱,也迫切盼望着未来太子妃回应他的喜爱。今日太子妃殿下的一句“赏花游园”,拂霜公公自然会把它美化成“同赏花游园”。 果然,太子殿下在听拂霜回禀在卢家的经过时,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太子妃殿下可有说什么?”拂霜便说了美化之后的话,然后他就察觉到太子殿下虽然脸上几乎没有变化,但周身的气压却明显松弛下来。 范阳卢家开始接待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只是这些人大多数都不会前来卢秉真的留春坞。因为,身份上实在是很尴尬。 毕竟,卢秉真还没有与太子殿下完婚,那长辈们把她当成太子妃殿下来尊敬未免太过谄媚。可若是当真对着卢秉真摆出长辈的架子,又担心被太子殿下迁怒。 所以,大多数来留春坞的都是与卢秉真交情还不错的小姐妹们,她们当然也不会真的省略行礼,但是口中只称呼“清宁县君”,既不谄媚亦不失礼。 今日又是一众小娘子们来到卢家,最让卢秉真惊讶的是,这其中居然有荣德县君迟唯妍。 自那次端午节一别,卢秉真再也没有见过荣德县君。不知为何,荣德县君在落水之后,性格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今的荣德县君不爱出门交际,也不喜欢呼朋唤友的集会。 有次李氏提到荣德县君,说她如今连过去的跋扈做派都改了,对待身边的宫女太监也比从前宽容许多。说起此事时,李氏颇为不能理解,还当她只是为了博名声。可是两三个月下来,荣德县君居然还是这副模样。 看着安静地咬着点心,坐在人群最边缘处的荣德县君,卢秉真不免对她多了几分关注。 而此时的荣德县君,也就是张妍,这还是她在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外出见客。此刻她也十分紧张,一直在心中祈祷,“不要关注我,不要关注我。”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暗暗祈祷的张妍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县君?县君?”原来是卢秉真见久久不言,这才出言询问他。 张妍茫然地抬起头,有些慌张且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清宁县君,有什么事情吗?”对面的清宁县君卢秉真笑得如春风拂面,“荣德县君,大家说屋子里闷得慌,想去池边水榭里坐坐。你要一起去吗?” 闻言,张妍的脸上几乎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欢喜。然后就听见她非常欢快地说,“走过去太热了,我就不去水里了,清宁县君尽管去招待诸位姐妹。随便给我一间厢房安置休息片刻就好。” 卢秉真有些惊讶,显然没有想到,素来喜欢热闹喜欢被人追捧的荣德县君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待客之道就是要宾主尽欢。见她执意要留在此地休息,卢秉真也不勉强,吩咐融雪替他收拾出一间厢房,又留下几个伺候的人,就领着其他的小娘子们去了清波榭。 而被留在厢房之内的荣德县君,此刻简直在心中欢呼。她心想,“太好了,终于不用应付她们了。她们说的东西我完全不懂,还要勉强自己全程微笑表示自己在听。 据说原主还是一个跋扈张扬的个性,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那种,还倾心于太子殿下。原主似乎很讨厌未来太子妃,可是我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太子殿下和未来太子妃明明是两情相悦啊。 而且今天接触下来,我觉得清宁县君性格也挺好的,她当未来皇后总比娇纵任性、不把人命当命的贵女强,原主究竟干嘛这么讨厌她,难道就是因为倾心太子殿下而因爱生恨吗?” 想起过去的事情,张妍心里一团乱麻。可是在这样纷乱的思绪里,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当真是一对璧人,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嗑cp了。 又想起每天在自己面前念叨着要抓紧太子殿下,就能享受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的母亲,张妍只觉得头疼。当皇后当然能享受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也要想想自己能不能享受得了这些荣华富贵。 张妍只觉得自己一个连看繁体字都要结合上下文语境的现代人,宫斗技能完全没有点亮,别人唇枪舌战自己啊吧啊吧。还是算了,老老实实靠家境嫁个能拿捏的男人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吧。 清波榭之中,卢家的侍女捧来了各色消暑的夏日吃食。瓜果清茶自不必提,此外有酥脆可口的糖榧方,有软糯可口的玉灌肺方,还有消暑的荔枝膏和加了冰块的冰雪冷圆子。 隔着溪流,传来丝竹的声音。清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恭亲王家的小郡君捧着荔枝膏眼巴巴看着冰雪冷圆子,朝着卢秉真撒娇道,“清宁姐姐,我也想尝尝冰雪冷圆子。”小郡君年纪尚小,恭王妃素来严格管束她,不允许她随意吃冰,唯恐伤了脾胃。 今日,她觑着母亲不在,卢秉真又是随和性子,才想要试着讨要一二。闻言卢秉真啼笑皆非,耐心安抚道,“小郡君,这冷圆子你可不能用,不然若是伤了脾胃就要喝苦药了。” 见小郡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卢秉真又吩咐裁冰把准备好的酥油泡螺拿出来,分给诸位小娘子。小郡君见了更好吃的酥油泡螺,自然不再说什么要吃冰雪冷圆子的话。 日暮西斜,几位前来拜访的小娘子们纷纷告辞。卢秉真将她们一一送到了二门处才回来。 裁冰和融雪向她一一回秉了今日的事情,看着自家小娘子疲惫的神情,忍不住安慰道,“九娘子,再有五日便要完婚了,今日这些都是皇亲国戚家中的小娘子们,后面就不再需要招待客人了。您也能稍微松快一点了。” 卢秉真对此不置可否,她婚前不用再招待小娘子们了,可是婚后还不是一样。到时候,只怕她要招待的还不止是这些小娘子们了。 第三十八章大婚日 一旦开始了大婚之前的流程,时间简直如流水般过得飞快。 七月初二,吉日,礼部官员和宗正寺的皇族长辈代表陛下前去范阳卢家下聘礼。 一大早,各色物件扎上大红绸缎如流水般从宫中往抬。最前面的是物物皆有深意的九物,分别是合欢、嘉禾、阿胶、干漆、绵絮、九子蒲、朱苇、双石、长命缕。这九样东西各有寓意,合欢寓意夫妻欢喜愉悦,嘉禾寓意共享幸福,胶、漆寓意结合牢固,绵絮寓意情意温柔,蒲、苇寓意双方能屈能伸相互包容,双石寓意两情坚贞不渝,长命缕自然是寓意夫妻两人长寿安康。 之后便是各色的奇珍异宝,有礼部和宗正寺按照礼制准备的,也有太子殿下从私库里填上去的,琳琅满目、光华流转。 全京城的世家权贵都在关注此事,他们都想看看这般匆忙之下准备的聘礼是否会有疏漏,又或者按照礼制草草了事。也不怪他们这么想,寻常人家娶妻大多是在婚礼前一两个月就将聘礼送到新娘家中,这其中至少要准备数月。 可陛下一纸诏书,便让太子殿下早日完婚,礼部和宗正寺若是准备不够妥帖也不奇怪。 可是太子殿下又怎么可能让未来太子妃殿下在此事上授人以笑柄。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份让京城中世家权贵也为之咋舌的聘礼,而街上围观的人群也是震惊于聘礼之丰厚,纷纷说着陛下看重太子殿下和未来太子妃之类的话。 那打开的聘礼箱子之中赫然摆放着各色珍宝,什么黄玉雕连环壁、羊脂白玉雕夔纹活环壶、粉彩桶式盆玉石花卉盆景、青玉雕兽面纹香炉、金累丝嵌玉如意,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到了范阳卢家之后,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顶九树三钿的九凤衔珠金累丝嵌宝石花树冠、辅以数支累金嵌玉的花钗,珠玉相叠,华贵端庄。 卢家众人看看那顶象征着太子妃殿下权柄的花树花钗,又看看端坐温然的卢秉真,突然就有了自家小娘子要入东宫做太子妃的实感。 赐婚的这些日子以来,各种变故层出不穷,卢家众人一直焦头烂额地忙着处理各种事情。等到太子殿下御驾亲征平安归来,卢家众人本以为终于可以缓口气,慢慢准备嫁女一事,没想到陛下直接下旨早日完婚。 直到眼下这些光彩夺目的聘礼摆在面前,卢家众人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可是一环扣一环的大婚流程没有给他们太多伤感的时间。铺房这一天就定在下聘后六日。 七月初九一大早,满京城的世家权贵们就看见从范阳卢家抬出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各个箱子里都是实打实的东西,最前面的自然是那些寓意美好的东西,后面便是什么妆奁头面、绫罗绸缎、茶具香炉。 可以说,范阳卢家将未来太子妃各色用得上的东西都备齐全了。 不过让众人啧啧称奇的还是最后两担嫁妆箱子里的东西。 一担里面装的是相叠的土块和瓦片,代表的是田地和房产,未来这些收益都归于卢秉真一人。以这一担的数量来看,卢家九娘子嫁妆里的田地恐怕要连绵数十里。还有一担则是一叠叠厚厚的银票,代表的是卢秉真丰厚的压箱钱,这一部分就价值万钱。 前面的那些东西,各家嫁女儿一样都会准备。这最后两样才是足见这位即将出嫁的小娘子在家的受宠程度的。 随着一起过去的当然还有李氏为卢秉真准备的侍女仆从。她们到了东宫之后会按照卢秉真的惯例安置这些嫁妆,以便让卢秉真在嫁入东宫的当天就能过得舒舒服服。 铺房后的那天就是太子殿下大婚的日子。 七月初十,大吉之日,宜嫁娶。太子殿下大婚,举国欢庆。 寅时初,范阳卢家就已经点起灯来准备,训练有素的仆从端着各种东西行色匆匆的在宅院里走过。满院皆饰以红彤彤锦缎,檐下的红灯笼仿佛一眼看不到头,仆从们今日也是各个穿新衣。卢家上上下下皆是一派喜气洋洋。 寅时过半,不等侍女们叫醒,卢秉真自己就从睡梦中醒来了。她一想起昨夜母亲吞吞吐吐的言辞就心事重重,隐约觉得似乎不会是好事情。 守夜的裁冰似乎也一直都在等着卢秉真起身。帷幕一动,卢秉真就听见裁冰轻声问,“九娘子,您是醒了吗?” “嗯。”卢秉真倦怠地应了一声,“扶我起来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寅时过半,娘子您脸色不太好,不如敷敷脸,梳妆娘子一直候着在,不会耽误什么的。” 卢秉真点了点头,便有呼啦呼啦的一群人上前围着她为她敷脸,鱼贯而入的侍女们捧着熨烫熏香过的大婚礼服走进来。只待九娘子稍微清醒些就为她穿上。 七层的翟衣层层叠叠,一件件穿上之后,卢秉真只觉得自己的行动都有些困难,要靠扶着侍女才能行动。而且时至夏日,天气本就有些炎热,穿上这些衣服之后,卢秉真只觉得屋子里的这点冰已经无法让人觉得凉爽。 这个时候,李氏总算是忙完了外头的各种事情,这才有空来看一眼基本穿衣完毕的女儿。眼前的阿蕤虽然披散着长发,礼服上绶带与玉佩也还放在旁边,但是已经有了太子妃殿下的贵气。 李氏感慨得摸了摸女儿的鬓发,估摸着时间亲迎的队伍已经快要出了皇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侍女嬷嬷们给女儿上妆。 亲迎的队伍不会直接来到卢家,他们会绕着皇城转个大圈,沿途撒下各种喜钱喜饼,是为与民同乐。 凑热闹的京城百姓和嘴馋的小孩子们早就围满了整条大街。当他们看见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不是代为亲迎的礼部官员而是东宫储君太子殿下上,不免都大吃一惊。世家权贵们派出的打听消息的仆从,见此,也纷纷回去回禀此事。 众人都感叹,太子殿下对于太子妃殿下还真的是不加掩饰的宠爱。也有世家权贵对此不以为然,只当太子殿下为了圆大殿之上只倾心于太子妃殿下的慌。 梳洗打扮,缴面、挽髻、梳妆、戴冠。一通晕头转向的打扮之后,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符合太子妃殿下仪制的赤制厌瞿车已经停在了卢家的门口,拉车的是四匹赤骝马,都戴着铜面具,上面装饰着仅次于皇后娘娘仪制的翟羽。 车辕箱笼上饰以此瞿纹,又绘有云凤、孔雀,刻镂龟纹等图案,华美异常。车内垂挂着紫幰衣,紫罗画云龙络带二,红丝络网,红罗画帷,层层叠叠,让人难以看清车中人的身型。 卢家众人见是太子殿下亲自前来,也是大吃一惊。礼法上虽有新郎亲迎的规矩,可自立朝以来还没有哪位太子在迎娶太子妃时亲迎。 一时之间,准备好了的打婿突然就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领着一众卢家的小郎君预备来打婿的是卢秉希。他本就不满于陛下草率下旨让自家妹妹未及笄就完婚,在祖父将此事托付给他时已经摩拳擦掌做好了为难一通礼部官员和宗正寺皇族的准备。 可是见到太子殿下之后,卢秉希又很微妙地怂了。没办法,卢秉希觉得亲眼见过太子殿下在战场之上生杀予夺的冷酷做派后,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坦然的面对太子殿下,光是克制住自己的恐惧,维持住冷静的表面就已经消耗了很多。 于是,太子殿下领着礼部官员和宗正寺皇族长辈,只是经历了意思意思的打婿之后就顺利进了卢家之内。 原本按照礼制,亲迎的礼部官员需要向卢家长辈行礼,可如今来的是太子殿下本人。卢家众人自然只能默契地假装忘记了这件事情。 只是这样,就苦了还在梳妆的卢秉真。额间的花钿刚刚勾勒了一半,就听见外面已经传来的嘈杂的人声。 太子殿下一人走在最前面,今日大家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故而大家在太子殿下身边都有些拘谨。 同来迎亲的一群小郎君只敢围在礼部官员和宗正寺皇族身边,此刻正吵吵嚷嚷,“快进新娘子出来,太子殿下亲自来迎接她入东宫了。”卢家众人也不甘示弱,“那就请太子殿下做催妆诗来,听了催妆诗,新娘子自然快快梳妆。” 这样的场景已经在太子殿下的心中演练了上千遍,他不假思索,一首催妆诗便脱口而出。“朱颜云鬓铜镜里,黛眉何需深浅描。且看花红锦簇处,厌翟车驾待卿来。”这边太子殿下作出了诗,马上便有人抄录此诗送入闺房让新娘和亲友传看。 见太子殿下如此不假思索,众人微微一怔。闺房之中的卢秉真也很惊讶,卢六娘、卢七娘几乎是啧啧称奇。卢六娘感叹道,“太子殿下该事先不会早就做好了催妆诗,只待今日便可脱口而出。” 卢六娘看看卢秉真,又想起自己亲事未定,在心中暗暗想着,“这是我也能得一个如此记挂于我的郎君就好了。” 没有看见卢秉真的侍女出闺房来暗示,卢家众人便知道,九娘子尚未梳妆完毕,只得硬着头皮又说道,“不够,还要再来几首。”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子殿下又是几首催妆诗脱口而出。卢家众人在心中暗暗跺脚,想着“殿下,您难道不知道这催妆诗就是为新娘子梳妆拖延时间的,您在御驾亲征之后简直折服朝野上上下下,我们哪里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您?九娘子她是真的还没有梳妆完毕啊。” 第三十九章入东宫 此时,卢秉真的闺房之中简直乱作一团。历经两朝的冯嬷嬷只想对太子殿下说,“太子妃殿下梳妆未毕、吉时也未到,太子妃殿下怎么可能出阁,您作多少首催妆诗也是一样的。” “融雪融雪,快快快,殿下的花钿刚刚不小心蹭歪了,快重新画。”“来了来了,来个人啊,替我整理这个绶带,我才好腾出手去给殿下画花钿。”“融雪姐姐,我来我来,您去忙花钿。” 刚刚处理妥当了花钿和绶带的事情,又有小侍女大呼小叫起来,“殿下的玉佩哪里去了?刚刚不是还在桌子上,若是找不到,这可怎么办啊?” 冯嬷嬷无奈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一贯伺候太子妃殿下的侍女们除了裁冰和融雪之外都已经先行去了东宫。因为按照礼制,太子妃殿下今日只能带两名侍女入宫。 本以为今日靠着几位嬷嬷足以应付场面,只是威名赫赫的太子殿下亲自来了卢家,甚至眼下就在院门之外,大家都有些慌了神,这才有了眼下的混乱。好在,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吉时之前弄完了所有的装束。 这一通结束,闺房里的众人甚至觉得忙出了汗。即便闺房之中放置了许多的冰块,他们此刻也感受不到一点凉爽。 “来了来了,太子妃殿下出阁。” 随着礼部官员的高声唱和,身穿七重翟衣、头戴花树金冠、手持一把龙凤纹织金嵌玉团扇遮面的太子妃殿下终于在侍女嬷嬷的搀扶之下,缓步走出了留春坞。 寻常小娘子出阁,家中长辈总要嘱托几句。只是卢秉真情况不同,她贵为太子妃殿下,自然除了陛下、太后、皇后和太子殿下便无人身份高过于她,眼下自然也就无人有资格嘱托教导她。 反而是卢家众人要向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再随她入宫赴婚宴。 太子殿下上前一步,从侍女嬷嬷们的手中接过卢秉真,一路将她扶到了厌翟车前。 一上车,卢秉真就察觉到丝丝缕缕的冷气从厌翟车的四壁传来,约摸是在这其中放置了冰块。卢秉真忍不住在心底赞叹礼部官员的用心,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团扇并不会真的遮挡卢秉真的视线,她环顾四周,发现车内坐卧处处设有设红褥坐垫,横辕上装饰着七只凤凰,这是仅次于皇后娘娘的仪制。这厌翟车内的装饰也极尽奢华,案几上甚至放置着饰以螭纹的香炉、香宝,香匮等物。 从范阳卢家去往皇城的路并不很长。略略放松之后,卢秉真将扇子放在了一侧的案几上。在车架摇晃的间隙里,卢秉真依稀能够看见窗外大街上的各处装饰以及拥挤在道路两旁的人群。 这时,卢秉真才发现,原来整座皇城之中的大街上皆用大红锦缎装饰的花团锦簇,料想皇宫之中估计也是如此。 厌翟车停下,车帘被人突然地掀开。太子殿下俊美无俦的脸突然出现在卢秉真面前,卢秉真来不及拿起放在一旁的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只能被迫与太子殿下四目相对。 今日这种场景之下,卢秉真再次看见太子殿下似乎心境又有所不同。她慌乱之中,只能再次拿起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却无法忘记刚才太子殿下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 阳光在太子殿下的背后,而太子殿下逆光向她看来,那一瞬间从心里涌现的混乱和的欣喜,卢秉真也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过眼下,陛下、皇后娘娘以及朝中文武百官都在大殿之内等候,容不得他们两个在此花费时间多想为什么。 被太子殿下搀扶着一同走进大殿的卢秉真,只觉得太子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她会扬起头,想要看看太子此时的神情,却只能遗憾地发现太子的脸上挂着一层标准的含蓄微笑,克制地表达着自己的欣喜。 今日成婚的两人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一一完成各种仪式。过程漫长而繁琐,等到礼部官员高喊一声,“礼成!”两人都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而后向帝后请辞退下。 陛下看着相携离去的二人,脸上仍有笑容,眼中却无笑意。陛下最初让赐婚给这两个人,不过是想借太子失势顺手将卢家也一起拖下水,等到太子御驾亲征大胜归来之后,他又想再赐给太子几个侧妃姬妾来分散儒家的权势。 可是没想到这两样都不成,如今范阳卢氏和东宫因为这桩联姻而紧密的联合在了一起太子在闻家之外又有了新的朝臣的支持,而范阳卢家则是在赌太子殿下一朝荣登大宝便可凭借从龙之功再荣华百年。 可是不管陛下如何不高兴,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大殿礼成之后,陛下便冷淡的借口还有朝政需要处理就先离开了。 而东宫之中,此刻仪式还尚未完全结束,太子殿下正在做却扇诗。只有太子妃殿下听到了满意的却扇诗才会放下手中用于遮面的扇子,让新郎得以一睹她今日的芳容。 一年做了几首却扇子,太子妃殿下都不满意,可是一旁伺候的冯嬷嬷却明显感觉到太子殿下反而更开心。直到第五首,太子妃殿下才终于拿下了用于遮面的扇子。 扇子下的云鬓花颜终于得见天日。这一次不比车中的惊鸿一瞥,太子殿下终于能好好地看他的新娘。素日里,卢秉真不喜梳妆打扮,太子殿下也见惯了她清醒秀雅的模样。今日盛装打扮的卢秉真,让太子殿下有了一种别样的惊艳之感。 如画的眉眼在花钿的点缀下更显慑人心魄,螓首蛾眉、明眸皓齿、双瞳剪水、仙姿玉貌外又多了几分天桃秾李之感。明明不久之前才刚刚见过,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就是觉得今日的卢秉真美的更加惊心动魄。 在太子殿下长久的注视中,卢秉真察觉到了些微的不自在,绯色慢慢从她的脸颊弥漫到脖颈。雪肤之上的绯色一点点蔓延,太子殿下终于离开他的视线。 冯嬷嬷连忙吩咐人撒帐、结发,又让人捧来合卺酒。新婚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各持一半,喝下瓢中的酒。 “阿蕤,你今日起得早,不妨换下翟衣,再吃点东西,先睡一会儿,孤迟些再回来。”卢秉真点点头,又听见太子殿下说,“拂霜,给太子妃殿下准备点心。” 笑眯眯的拂霜公公再次出现在太子妃殿下的面前,身后是行动整齐划一的宫女太监们,奉上各色点心吃食和梳洗之物后,她们又从容退下。 裁冰融雪小心伺候着自家小娘子脱下翟衣、卸去钗环、又换上寝衣。融雪心细,总担心就这样躺下休息会不会有违宫规,但是看着一旁的冯嬷嬷从始至终脸色不变、一言不发,又觉得应该没什么关系。 冯嬷嬷哪里是真的觉得这样没有关系。按照宫中的规矩,太子妃殿下此时怎么可能如此放松,用完点心就去休息什么的更是痴心妄想。 一般来说,太子妃殿下都要规规矩矩的坐在床上,等候着太子殿下从前面酒宴上回来后,伺候着太子殿下安置妥当之后,太子妃殿下才能卸妆更衣再去休息。 可是太子殿下自从御驾亲征回来之后,周身气质更加迫人,对于他的命令,东宫众人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冯嬷嬷见太子殿下都这么说了,哪里敢劝阻太子殿下。冯嬷嬷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此事只有东宫的人才知道,而东宫早就被太子殿下整治的铁桶一块,什么消息也不会传出去。 东宫之中的其他人见资历最老的冯嬷嬷都闭口不言,也只好作罢,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卢秉真昨夜压根没有睡好,今天又忙了一整天,自然是又累又饿。太子殿下的吩咐正合她心意,她此时没什么胃口,草草喝了一口粥便倒头就睡。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卢秉真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似乎有人一直看着自己,她茫然得从睡梦中醒来,就看见仍旧穿着一整件规制婚衣的太子殿下,此刻正拂开了床边的帷幕安静的看着她,也不知道注视了多久。 卢秉真心想,怪不得我刚才感觉到有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想必就是因为太子殿下拂开了帷幕的缘故。她不知道的是,刚刚她卧在堆红锦簇的被褥之间,钗镮去尽,雪肤花颜,乌发在她身后铺散开来,这幅画面简直美得不似凡间女子。 太子殿下这才刻意撩起床幔照醒她,想要确认暗自倾慕已久的少女还在自己身边。 见她醒来,太子殿下微微一笑,俊美的脸庞在灯烛的照耀之下更加惑人,“孤听冯嬷嬷说你没用什么点心,饿不饿?反正眼下也醒了,不如稍微吃点东西再睡?” 刚刚困倦至极,卢秉真不觉得饿。眼下睡了一会缓过来了,卢秉真才惊觉这一整天,自己都没吃什么东西,咽下心中灼烤的难受。 “那就多谢殿下。”太子殿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便有宫女捧着一样一样的吃食走进来。 第四十章新婚夜 宫女们捧来的饭菜足足摆满了两大张桌子。除了麻腐鸡皮、批切羊头、辣脚子、旋煎羊白肠、旋炙猪皮肉、细料馉饳儿、姜豉这些饭食之外,还有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间道糖荔枝、荔枝膏、梅子姜、紫苏膏这些茶饮。 当然也少不了酥蜜食、糖糕、乳糕、栗糕等各色点心,以及诸如嘉庆子、林檎旋、李子旋、樱桃煎、甘棠梨、凤栖梨、狮子糖等鲜果果脯。 近日天气炎热,卢秉真早就习惯了每日吃点冰,加上今天一天又累又热,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抬手指了指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 裁冰刚想劝她晚上就不要用冰的东西了,就冷不丁听见太子殿下说了句,“今天厌翟车里的冰不够吗?”“车上自然是够的,大殿里也有饭冰,可是走过长长丹陛的时候委实又累又热。” 说完这话,卢秉真突然反应过来,“殿下,是你让人在车里放冰的,我还以为是礼部官员。”她终究有些不习惯自称臣妾,总觉得别扭,便含含糊糊的自称“我”。 “给太子妃殿下稍稍盛点”,太子殿下似乎没有发现卢秉真的自称也没有没回答关于车内冰块的事情,只是在仿佛宫女之后转向卢秉真温声劝道,“眼下晚了,真要吃冰明日孤让人给你预备冰镇梅子汤。” 卢秉真默默的点点头,两人面对面安静的用着晚膳,气氛一时很是温馨,卢秉真放松下来,有些好奇的问道,“殿下,你还穿着这个规制的礼服,不觉得难受嘛?” “清晏。”??迎着卢秉真疑惑的目光,太子殿下解释道,“孤名萧旻,表字清晏。阿蕤,以后私底下你可以叫孤清晏。” 称呼表字确实比称呼殿下更自在些,卢秉真点点头,又听见太子殿下说,“孤习惯了各色礼服。宫中总是如此,各种场合总要穿。” 闻言,卢秉真心中浮现出一缕隐秘的同情,想起自己在家时的简单装束,再想想太子殿下从小到大都要穿着繁复的礼服。 等到两人都杂七杂八的用膳完毕,已经是亥时。太子殿下起身去偏殿洗漱更衣,卢秉真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按照宫规去伺候太子殿下的时候,就被太子殿下按住,示意她先回房休息。 新上任的太子妃殿下完全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愉快地先回去休息了。 待到太子殿下梳洗完毕,卢秉真已经倒在床上昏昏欲睡。隔着帘幕,太子殿下看见卢秉真半睡半醒的惺忪眉眼,心中温热妥帖,就没注意到冯嬷嬷在递上那碗醒酒汤时的惶惶神色。 掀开帘子,太子殿下就看见已经半合眼的卢秉真,他见她如一只困倦的狸奴一般蜷在一起,心底又好笑又怜惜。太子殿下掀开被子躺下,伸手将卢秉真揽入怀中。 第一次和心爱的少女卧在同一张床,太子殿下心绪起伏不定,一时之间根本睡不着。他侧卧面向卢秉真,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面前的少女,心中怜爱越来越深,抚过少女鬓发的修长手指也慢慢延伸到了少女颈间。 卢秉真被一股痛意从睡梦中惊醒,她猛然睁开眼睛就看见覆在自己身上的太子殿下。此刻太子殿下的面容早已不再清雅,而是携着一股欲色将她扯入更深的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殿下勉强克制着自己起身,随意披了一件亵衣就走出帷帐。裁冰融雪两人早早就被打发下去休息了,眼下领着众人伺候的是拂霜公公和冯嬷嬷。 经过两人身边时,太子殿下只冷冷扔下了一句,“今夜所有在景和殿内伺候的人,除了太子妃殿下陪嫁来的侍女之外,都滚去西侧殿。”太子殿下又转身看向朱柿和雪茶,语气稍微克制,“你们先去准备太子妃洗漱的热水。” 一听这语气,拂霜公公只觉得头皮发麻。婚前的那些日子,太子殿下对东宫中的宫女太监们清洗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揪出了多少心思不轨之人。每次太子殿下要处置宫人之前,就是这种森冷的语气说话。 那些被太子殿下排查出来的人,因为大婚之前不宜见血的原因,还能勉强保住性命到如今。只是他们依旧关在东宫的偏房之内,也不知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眼下,殿下这是又要处置谁了吗? 拂霜公公难以理解,新婚之夜鱼水之欢,正是人间四大喜事。太子殿下对于太子妃殿下的喜爱简直不加掩饰,为何太子殿下刚刚从太子妃殿下那里抽身离开就要急着处置谁? 拂霜公公没有注意到的是,冯嬷嬷听见太子殿下发话之后就是忍不住的一哆嗦。 西侧殿内,太子殿下墨发披散,神情慵懒,配上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不知道让多少女子春心萌动。太子殿下此时只随意披着一件亵衣,衣襟半敞开,更是隐隐约约露出点肌肤,可是跪在地上的一众宫女里却没有一个敢动心的。 太子殿下不喜太监近身伺候太子妃殿下,是以,除了东宫总管拂霜公公之外,眼下跪在这西侧殿内的全部都是宫女嬷嬷。 眼下一众年轻貌美的宫女不要说对太子殿下春心萌动了,简直就是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直接消失在原地,不要被太子殿下注意到。 “今夜饮食熏香是谁负责的?凡是碰过入口的东西的都往前一步。” 数十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膝行上前,有个胆子小的宫女当场就开始哭着求太子殿下饶命。拂霜公公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哭下去。敢在太子殿下的新婚之夜触这种霉头,这才是真的不要命了。 太子殿下一扬手,五个干练利落的女暗卫就开始对这数十个宫女搜身。“殿下,没有搜到什么异常的东西。”“殿下,奴婢这里也没有搜到什么东西。”“奴婢也是。”“奴婢这里也没有。”“奴婢不曾发现什么。” 等到五个女暗卫一一回禀,太子殿下忍不住皱起了眉,今夜的饮食一定有什么问。阿蕤尚未及笄,他本来不打算在今夜圆房,但是当时只能说心有意动,又被不知名的药力推了一把。 仔细看过这些宫女们,太子殿下突然想起来冯嬷嬷递给他的那碗醒酒汤。“冯嬷嬷,醒酒汤里你放了什么?” 扑通一声,冯嬷嬷跪下颤抖得说着,“太子殿下,那汤里只是一点点助兴之物,决不会有损您的身体。奴婢都是为了您着想。若是今夜不曾圆房,那消息传出去岂不是惹得朝野上下笑话,就是太子妃殿下都要被后宫女眷讥笑。” “你以为把太子妃殿下拿出来当挡箭牌,孤能放过你这个在孤的饮食里擅自动手脚的人。不过是母后懒得在尚宫局中再安插人手,这才嘱托你对太子妃殿下照拂一二,你还真当你有资格左右孤的决定了? 孤不妨就直接告诉你,如今这东宫早就是铁桶一块,只要孤不想,什么不利于太子妃殿下的消息都不会传出去。” 说完,太子殿下一个眼神示意拂霜公公,就将冯嬷嬷拖下去了。冯嬷嬷心如死灰,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之间的往来联络大多是通过她,这也让她飘飘然起来,自以为自己也算是太子殿下的半个心腹。 加上婚前皇后娘娘的嘱托,冯嬷嬷以为太子殿下怎么也会看在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的面子上饶过她,可是没有,她怀疑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甚至不会知道太子殿下处置了她。 冯嬷嬷在东宫之中做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心腹的美梦才刚开始,就被太子殿下无情地打破了,甚至她这次被拖下去,还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看见冯嬷嬷的下场,其余的宫女们更加噤若寒蝉。 这时,朱柿和雪茶来报洗漱之物备好了。太子殿下冷冷扫视过一圈,起身回了景和殿。 足足哭了半刻钟的卢秉真已经蜷在被子里沉沉睡去,她今日本就疲惫至极,适才又被太子殿下折腾了这一番,早就累得很了。不着寸缕的身体上是点点情事之后的痕迹,如雪中乍然绽放的梅花,而她缩在被褥之中对太子殿下的伺候无知无觉。 替卢秉真收拾妥当、穿好寝衣之后,太子殿下随意擦了擦自己身体,便复又在她身边躺下。 翌日清晨。 心疼她昨夜哭了许久的太子殿下等自己都收拾停当了,才让宫女们叫起太子妃殿下。卢秉真此刻困得睁不开眼睛,就连宫女们替她穿衣时都全程闭着眼睛。 等到上了早膳,卢秉真才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裁冰和融雪都不在景和殿之内,便问道,“陪嫁来的人呢?“ 太子殿下随手替她夹了一筷子的菜,恰好是卢秉真喜欢吃的,“今日要先去祭拜天地祖宗,还要拜见父皇母后和后宫之中的一众女眷。她们终究不熟悉宫规,你带着朱柿和雪茶一起去吧。” 第四十一章拜长辈 卢秉真想想,觉得言之有理,便没有反驳,安静且迅速的用着早膳。她本以为今日的早膳只是随便吃点垫垫肚子,想着早点用完就能去祭拜天地祖宗和拜见长辈,一抬头就看见太子殿下一直慢条斯理地吃着。 “殿下,你不是说我们要祭拜天地祖宗,还要拜见各位长辈吗?眼下时间也不早了,不会来不及吗?” 太子殿下依旧不疾不徐,“无妨,今日并未辍朝,他们还在朝堂上议事。我们就算早去了,也不过是在个大太阳下面等着而已,倒不如慢慢地来。“ 按礼制,陛下大婚当辍朝三日,太子殿下大婚当辍朝一日。昨日太子殿下大婚,今日陛下就领着文武百官朝会,这并没有违背礼制的地方。只是,礼制是礼制,大多数时候为表与国同庆,太子大婚也会辍朝两日左右。 不然,岂不是要叫太子殿下新婚第二天早上就要火急火燎地去上朝。 想到这里,卢秉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殿下,难道你不需要上朝吗?“ 听见太子妃殿下如此直接地询问此事,拂霜公公以及一众宫女太监都冷汗涔顺着脊背往下流。 太子殿下御驾亲征回来之后,陛下就迫不及待地藉着预备大婚的由头停了太子殿下的一应差使。这其中想要架空太子殿下的想法简直不言自明,因为对对太子殿下来说就着实不是件好事。东宫中人就没有一个敢提这件事情的。 不过,就算不是这件事情,东宫中人早就被太子殿下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更是没有什么邀宠献媚出风头的想法。 等到卢秉真被萧旻扶着上了太子的车辇,身边跟随的便是朱柿和雪茶。“皇祖母早上使人来说,让我们今日直接去寿康宫中拜见长辈。父皇母后和一众皇室宗亲都会在寿康宫里。” 闻言,卢秉真诧异的抬起头,想问为什么一贯避世不出、潜心礼佛的皇太后会突然这么做?这分明是压住了陛下,免得他借拜见长辈之事为难她和太子殿下。如此明显的示好太子殿下的行为,出现在皇太后身上真的是出乎意料。 可是太子殿下的目光如此温和又不容置疑,卢秉真只能压下了疑惑。 等祭拜完祖宗,萧旻便直接领着卢秉真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内,皇太后和陛下高坐上首,余下是皇后宫妃、宗室亲眷等人,满满当当坐满大殿。萧旻领着卢秉真上前一一拜见。 “孙儿/孙媳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两鬓已有白发的清瘦老妇人,含笑让他们起身,将两人都叫到身前来。 “一转眼旻儿都成婚了,这就是太子妃吧,好孩子,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身后嬷嬷适时端出两样见面礼,“这是哀家早年的两样东西,今日就给你们了。” 两人接过,又拜谢皇太后。 陛下神色平平,看不出儿子娶妻的欢喜,给的东西也只是寻常宫制物件,两人依旧谢恩。 最高兴的当然是皇后娘娘,儿子大胜归来、儿媳出身名门。昨日大婚她高兴得一夜没睡,今天精神照样抖擞,她在两人下拜的时候一伸手就扶起了两人。 “佳儿佳妇,你们要好好的,互相扶持,相偕白首。”皇后娘娘没给自己当年成婚时先帝赐下的东西,大约是觉得不太吉利,给的是两个极为精美的白玉累丝同心佩。 顾贵妃看在端庄秀雅、出身名门的太子妃,再想想陛下给自己儿子豫王挑选的王妃,心中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但是还是只能僵着脸微笑的给出两样见面礼。 今日广德公主也在,她是知晓弟弟对弟媳的情意的,含笑扶起卢秉真,“郎才女貌,终成眷属。” 再之后的宗亲皇室身份上都不如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都是口称“不敢受礼”,再含笑给出见面礼。就连与陛下一母同胞的汝阳长公主也不敢在皇太后的寿康宫里造次,她身旁的荣德县君就更不敢了。 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皇子世子、公主县君,萧旻和卢秉真也一一给了见面礼。基本上女子一副珠钗,男子一对笔墨。 这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一一拜见完已经是快要用午膳的时候。皇太后借口累了,就先行回去休息,众人见此也各自散了。 闻皇后本想领着儿子儿媳和女儿一起去宫里坐坐,萧旻却笑道,“母后,太子妃既然已经嫁进来了,日后说话的机会多得是。反倒是皇姐今日入宫,机会难得,母后今日不如还是多和皇姐说说体己话。“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闻皇后便让卢秉真和萧旻一起回去休息。她今日也能看出来儿媳神色里有掩饰不住的倦怠,眼底也是遮掩不住的淡淡青黑色,也不想为难与她,便温声嘱托卢秉真好好休息。 卢秉真一坐上太子的仪仗步辇,就感觉到克制不住的昏沉就袭来。萧旻抬手卸了她的花树冠,卢秉真只觉得头皮一松,便被萧旻揽在怀中。 “睡吧,到了东宫孤再叫醒你。”卢秉真困得不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多谢殿下。“ 萧旻本想纠正她叫清晏,可是见她如此昏沉,又觉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叹了一声,萧旻只觉得自己不过成婚两日便在各自事情上退步,可是他偏偏沉浸在这样的迁就之中不能自拔,甚至会在阿蕤对着他使小性子的时候更高兴。 卢秉真本来是靠在萧旻肩上,可等她醒来的时候,早就已经不知不觉间蜷缩在萧旻怀中。萧旻的长发扫过她额间时,带来轻轻的痒意。在她熟睡的时候步辇就到了东宫,萧旻见她酣眠不欲叫醒她,也和她一起躺下小憩了一会儿。 “是到了吗?殿下”萧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纠正她道,“是清晏。“卢秉真沉默一瞬,而后别扭地试探性喊了声,“清晏。“萧旻微微一笑,“阿蕤。“ 而后两人走出步辇,卢秉真这才发现早就到了东宫之中,步辇也不知道在景和殿前停了多久了。 一进景和殿,拂霜公公就堆满笑意地走上前来,“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东宫之中所有伺候的人都在这里了,您要看看训训话吗?“ 见萧旻点头,卢秉真也点了点头,她其实无所谓要不要见,她也不觉得东宫中人有胆量做事时罔顾她这个太子妃殿下的意见。至于立威,卢秉真觉得也无甚必要。 如果太子殿下希望她打理好东宫诸事,她也无需多加改变东宫旧制,一众事宜估计也是循例处理。如果太子殿下不希望她这个世家女插手东宫之事,那她也可以安静当个端庄的花瓶。 宫女、太监和嬷嬷们都安静垂首站在景和殿大殿之中,卢秉真和萧旻则是坐在上手位置。拂霜公公一一介绍着这些人。 最前面的是司闺两人,“奴婢琉璃/璎珞“。司则也是两人,“奴婢玉蕊/瑶草“。司馔两人,“奴婢画屏/锦屏“。身后跟着黑压压的掌正、掌书、掌筵、掌严等人。卢秉真看着这么多人就觉得头痛。 可是看着看着,卢秉真突然发现自己的陪嫁侍女和四位嬷嬷不在其中。卢秉真看看萧旻,心中忖度太子殿下此举约莫是不喜自己插手东宫之事。她虽然有些失望于他萧旻对于世家的防备,但也勉强能够理解。 拂霜公公适时上前,“太子妃殿下,这些就是东宫里伺候的人了,还请您示下。” 卢秉真微微颔首后说道,“诸位都是在东宫伺候的老人了,想必宫中规矩都清楚。日后还是像先前一样好好做事,本宫心中自有一杆秤。” 东宫一众宫女嬷嬷们都拜服,口称“奴婢谨记太子妃殿下教导。”给了赏银之后,宫女嬷嬷们都退下又各自去做事了。 今日卢秉真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了,再这样训话一波之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萧旻淡淡吩咐了一句摆膳,便有宫女如流水般端上各色吃食点心。 饭后,约莫是今日下午睡了太久,梳洗过后的卢秉真在帐子里睡不着,终于将白天关于皇太后突然示好东宫的疑惑说出了口。萧旻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良辰美景、佳人在怀,探讨这些尔虞我诈的朝堂后宫之事实在太煞风景。 更何况,萧旻一直想将卢秉真呵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最好卢秉真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安安稳稳、开开心心地当他的太子妃殿下,享一世无极之尊荣便好。 在卢秉真思维发散,又问起顾贵妃今日难看的脸色是因何缘故时,萧旻终于忍无可忍的用吻堵住了卢秉真多嘴。之后,便又是一场情欲的漩涡,直到卢秉真再次抽抽噎噎的哭着说不出话来。 再次梳洗之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萧旻看着如同被风雨摧折后的花朵般的卢秉真,默默闭上眼睛叹息了一声。 第四十二章漪春园 萧旻扶额苦笑着想,自己似乎自制力太差了,好像每次只要在阿蕤身边,他都会变得难以自拔地想要亲近她。 可阿蕤终究年纪还是太小了,他曾经询问过宫中太医,情事于她并无益处。 勉强她未及笄便嫁人,萧旻已经觉得有所愧疚,恨不得什么事情都替她包办了才好,眼下这般更是叫萧旻思索着要不要先搬去书房住上一阵子了。 第二日,卢秉真清醒的时候不出意外又是中午。“裁冰“,卢秉真还未清醒,下意识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 扶起她的却不是闺阁之中时常服侍她的那双柔软而馨香的手臂,而是来自一个男人有力的双臂。 卢秉真突然完全清醒,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萧旻含笑的面庞。再稍微往远处看一点,就能看见床前不远处的案几上还堆放着几摞折子,大概是萧旻将折子搬进了景和殿内批改,这才能在她清醒的一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萧旻爱怜地拂过粘在卢秉真面颊之上的发丝,温声问道,“饿了没有?孤让人预备了午膳。先起床洗漱吧。”见她迟疑,萧旻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还困的话,用完午膳再睡吧。” 卢秉真从善如流的起床,裁冰和融雪这才入内侍奉。 待卢秉真洗漱完之后,再次坐在桌前用膳时,她有一种自己莫名其妙就过完了婚后两天的恍然感。 “阿蕤,明日是回门的日子。孤让人预备了回门要用的各色东西,待会儿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疏漏的,孤再叫他们填上去。” 听说可以回家,卢秉真绽放出如画的笑颜,“清晏,多谢你。东西让他们按照惯例准备就是了。” 饭后,拂霜公公上前说,“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眼下漪春园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奴才前几日就让人把游船拖出来刷油下水。今日可要去漪春园里赏花游船?” 对于这个先前被反复提到的园子,卢秉真也被勾出了一点好奇。萧旻看出她有所意动,示意拂霜先下去准备。 漪春园中,一艘雕梁画栋、装饰精美的小船推开两边荷叶缓缓前行。船上只有卢秉真和萧旻两人,并无船夫,此刻小船是被前面的船拖着前进的。 莲叶遮天蔽日,两人在这小船之上仿佛与外界隔绝,只听见船边水声潺潺、花叶相拂簌簌的声响。 卢秉真一时兴起,伸手去摘船侧的荷花。她天生怪力,只不过平常都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力气,免得一不小心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如今不过折一支荷花,自然是轻轻松松。 四下无人,萧旻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卢秉真身上离开过。卢秉真虽然不明白萧旻眼神之中的情谊,却忍不住颊飞绯云、越来越红。 卢秉真左顾右盼,一会儿装作仔细打量手中荷花,一会儿又研究桌上香薰。看着她掩饰着状若无事的模样,萧旻微微一笑,抬手替她倒了一盏冰镇梅子汤。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什么,卢秉真开口问道,“清晏,你为什么要让我叫你的表字呢?其实我也已经习惯了叫你殿下。“ “你若是当真习惯了,那就不会还是自称我,而是会自称臣妾。阿蕤,你骗不了别人的,其实你不喜欢这样等级森严的皇宫。哪怕你是地位尊贵的太子妃殿下,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也一样。” 卢秉真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萧旻的话,触及萧旻温柔却肯定的眼神,突然又觉得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她最后只是闷闷地说了一句,“是臣妾宫中的规矩学的不好,让殿下笑话了。“ 她想说的不止这些,可是能说出口的似乎也只有这些。 “阿蕤,孤既然让你叫表字,就是不在意这些。做我的太子妃,宫中规矩乃至于打理事务都是其次。孤有的是办法让东宫之中传不出半点不利于太子妃的事情。孤不喜欢你叫我殿下,也不喜欢你自称臣妾,最好你就像是之前一样开开心心地陪在孤身边就好。” 有那么一瞬间,卢秉真想要扑进萧旻的怀中,可是少女的羞涩和大婚之前李夫人提到的昭烈太子妃之事一起涌上心头。她止住动作,只是长久的凝视着萧旻,似乎想要看透他的内心。 她的想法几乎被萧旻全部察觉。萧旻自小在宫中长大,他见惯人心也堪破人心,更何况卢秉真似乎潜意识里认为不需要向萧旻隐瞒自己的想法,从始至终都几乎没有掩饰过。 他这样的反应让萧旻又爱又恨,爱的是她对自己的坦诚,恨的是她的不信任。萧旻很喜爱卢秉真的坦率真诚,尽管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这些,但是他还是愿意尽他所能的去呵护这些。 在心中长叹一声,萧旻还是理智的转移了话题。在这样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的环境里,似乎更容易敞开心扉。 “阿蕤,你如果当真习惯宫中的一切,那你就不会在杨师傅想要随你一同入宫时那般踌躇不定。寻常人只会想到作为太子妃殿下的陪嫁,未来在东宫之中必是风光无限,或许将来还会成为帝后眼前的人。 离权利的中心越近,就意味着可以获得更多的权利,即便他们并不是掌握权力本身的人,也一样可以从中受益。可是你却更加担心宫中的严苛,这足见你并不习惯宫中规矩,更不认可能在东宫伺候是荣耀。“ 沉默一瞬间之后,卢秉真犹豫地开口,“其实也并非完全如此,我心中其实清楚这些。我只是会觉得没入奴籍之后,一举一动乃至于生死大事都无法自己决定,此后是好是坏全凭主子的一念之间。这种毫无选择的被迫,才是我觉得最无奈的事情。” 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某种真相的萧旻,当即问道,“所以当时王鉴向你允诺的不是白头偕老、恩爱不移,而是让你可以像之前一样参于地方政事,甚至和你平分权利吗?“ 卢秉真不懂为什么太子殿下如此纠结于她和王鉴寥寥几次见面的过往,不过还是回答道,“是的。他确实向我允诺了此事,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 “但是比起太子妃殿下的尊位,富贵荣华的生活,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吗?阿蕤。”卢秉真想否认,却在对上萧旻的目光时沉默,但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她还是需要解释这件事情,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清晏,王家表兄确实向我提出过这样的允诺。只是于我而言,我更愿意嫁入东宫。” 以萧旻对于卢秉真的了解,她这个人有着世家女的骄傲与清高,根本不屑于在此事上撒谎,她说更愿意嫁入东宫那就是真情实感的更愿意嫁入东宫。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只怕也不会如他预想的那么好,多半是为各种事情所考虑的结果。 果然,萧旻就听见卢秉真坦然道,“因为我不想让豫王殿下取代太子殿下成为未来这天下的主人,那会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未来。清晏你才是能为天下百姓开创盛世太平的人” 萧旻一惊,没想到卢秉真如此直言贬低豫王,而后又为她话语之间对于自己全然的信任感到欢喜,忍不住感叹,“阿蕤,你若是想要讨好谁,只怕没有谁能抵抗得了你。“ 只是萧旻意想到豫王和顾贵妃母子在端午节时刻意将卢秉真叫去宝镜楼之事背后的用意,眼中浮现出一抹阴霾。豫王近些年来向来如此,凡是太子殿下看中的想要的抑或是已经在太子殿下手中的,豫王都想要争夺一二。 看着眼前尚存几分稚气的小妻子,他的太子妃,萧旻冷冷地想,“豫王若是再敢对阿蕤起如何心思,孤就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没注意到太子殿下眼中的阴霾,卢秉真突然想起托萧旻带进东宫的那把长弓。此物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乃是太子妃殿下之物,眼下正好是询问的好机会。 “清晏,我那把折泉弓现在何处?它是我的心爱之物,我想将它随身放在身边。” 从不好的记忆之中抽离,萧旻不疾不徐的答道,“现下在我的书房之中。不过阿蕤,孤不建议你把此物放在景和殿之中,新婚之殿不宜有此凶器。不若还是放在我的书房之中,你若是想要,随时可以去我的书房中取用此物。” 卢秉真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我自然是不会将刀兵武器放在新婚之房内的,不过回门之后,按照宫规我就要搬去太子妃的宫殿了,届时放在那边就可以。” 萧旻沉默不言,半晌才说,“阿蕤,不如这样吧。大婚之前,孤替你在日后宫殿附近的暖阁内收拾好了一间书房,以做日后你读书抚琴所用。折泉,不如也放在这书房里面。 至于太子妃的宫殿,东宫之中并没有。”闻言,卢秉真愕然。 按照规制,东宫之中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各有一间主殿,遥遥相对。那为何眼下太子殿下却说没有这件宫殿, 第四十三章回门宴 什么?卢秉真闻言神情错愕,似乎是无法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如果说是东宫之中长久以来,闲置太子妃殿下的宫殿所以没有修缮也不可能。 今日一进漪春园,卢秉真就依着自己之前当家理事时的经验大概推算出来修缮这个园子的花费。没道理东宫有银子修缮这么大的园子,却无银子修缮太子妃殿下的宫殿。 “咳咳“,太子殿下似乎是不好说出口,“阿蕤,你和我共住在景和殿不好吗?” 想起之前两天晚上的惨痛经历,卢秉真下意识就想说不好,可是鬼使神差之间,卢秉真咽下了这句话, 清风拂过,卢秉真长久且安静地看着萧旻,萧旻也是回望着她。不知为何,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粘稠。 也不知过了多久,拂霜公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晚膳已经备好,可要在船上用膳?” 听到主子们的应允之后,一样样膳食用小舟送上船来。今日的晚膳是荷花宴。 耳边是荷风阵阵,鼻尖是荷香缕缕,面前是用荷花莲藕所做的一桌小宴。这桌荷花宴算不上多名贵,菜品也不多,却胜在清新精巧。 首先是两盏荷香茶,取上等碧螺春置于荷花花苞之内两日,等到茶叶沾染上荷花的香气后再取出,此时用茶叶沏茶,茶水之中便有了夏日荷花的清香。 而后是一道用红豆和莲藕做成的菜肴,取这个时节新长成的莲藕,和红豆一起在锅中蒸熟,取莲藕脆爽红豆粉糯的可口之味。又有荷叶莲蓬鸡汤,以荷叶莲蓬的清香掩盖鸡汤的油腻等数道菜肴。点心则是荷花酥、莲蓬果等等。 到了日暮时分,萧旻便催着卢秉真上岸,他的温声细语总是让卢秉真觉得他在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仿佛担心她的任性伤到自己,又担心规劝太多会让她厌烦。这才总是温声细语的劝她。 三朝回门,一大早萧旻和卢秉真就起身准备出发。因为回门的规矩是不能在娘家待到午后,吃完午饭就要回程。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仪仗一路招摇地直至范阳卢家的门口。也许是昨日东宫传出的消息,今日范阳卢家的众人都在家中等候。上至祖父卢峙,下至最小的兄长卢秉希都在门口等着恭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仪仗。 看到兄弟姐妹、父母叔婶甚至于祖父祖母都要向自己行礼时,卢秉真的心里划过淡淡的别扭。好在太子殿下并非拘泥之人,几乎是立刻就叫起众人,免去繁文缛节。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君臣相得,好一副热闹场面。 自从卢秉真那日出嫁之后,李氏就一直担心自己这个女儿婚后与丈夫的相处。李氏知道,阿蕤她聪慧颖悟,学各种东西即使触类旁通。可是唯有一点,阿蕤不甚了解,那便是情爱之事。 若是谈起此事,李氏总觉得阿蕤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她似乎很懂如何揣摩别人的心思,却很难发现别人是否爱慕她。 在灵州的时候,阿蕤便是如此,前来示爱的小郎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她却是茫然地问他是谁,听完解释后还会劝说小郎君不要因为外界的美名就美化她。最后往往都是小郎君羞愤欲走。 看着自家女儿清清爽爽的和太子殿下告别之后,就开开心心地朝自己走来,全无半点对于新婚燕尔的丈夫的不舍,李氏只觉得头都开始痛了。 主院之内,李氏屏退左右,拉着卢秉真询问婚后的事情。即便是母女,有些事情问起来也有一些尴尬。半晌,李氏才吞吞吐吐的问道。 “阿蕤,你与殿下婚后在东宫之内过得可还好?”只此一句话,已经耗尽了李氏所有的勇气。 茫然地眨眨眼睛,卢秉真思索着回答,“嗯······殿下对我很好,陛下、皇后和皇祖母也不曾为难与我,广德公主也没有为难。东宫的生活······嗯······都挺好的,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床帏之事才是李氏最想问,也最为问不出口的,她看出女儿行动之间脖子上露出的痕迹就知道两人必是已经圆房,可是女儿年纪尚小,情事过多则伤身的道理。李氏也需要酝酿一二才能细细说给女儿听。 可是还没等李氏说出口,院外就有人来报,“夫人,老族长让我请太子妃殿下去渊山堂。” 对此,卢秉真毫不惊讶。不过她看出母亲李氏似乎欲言又止,便没有急着马上离开,而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母亲。最后,李氏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口,只能挫败的让阿蕤先去渊山堂,只是留下了裁冰和融雪,准备说给她们两个人再由两人转达。 渊山堂内,卢峙和卢秉真祖孙俩再廊下安静的相对而坐,两人都不急着开口,各自捧着一盏茶啜饮着。 好半晌之后,卢峙终于沉不住气的率先开口。他似乎不甚在意般随意地说道,“阿蕤,你嫁入东宫也有几天了,你观太子殿下行事如何?” 沉默地思索了半晌,卢秉真缓缓开口道,“我观东宫众人皆对太子殿下令行禁止,莫有敢违逆太子殿下之意的人,甚至稍加劝阻也不敢。太子殿下似乎对我等世家防备颇深,从不允许我和我的陪嫁插手东宫之事。” 闻言,卢峙皱起了眉头,他将最得意的孙女嫁入东宫做太子妃可不是为了给太子殿下培养一个宠妃的,他想要阿蕤做的是一个在后宫之中能够掌握住东宫,甚至能够影响太子殿下在朝堂正事上决断的太子妃殿下。 这几日,卢峙也听说了太子殿下对于阿蕤的诸多维护,可是按照孙女所言,太子殿下或许对于阿蕤是当真有几分情意在对,可是对于卢家的防备甚至到了不希望太子妃打理东宫的程度。以此看来,阿蕤嫁入东宫这一步几乎是废棋了。 除非日后阿蕤为太子殿下诞下子嗣,阿蕤的孩子又能再登基之后被立为太子,否则范阳卢家压注太子殿下除了给自己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之外,没有半点好处。 而这一切都是卢峙乃至于整个范阳卢家所接受不了的事情。 卢峙思绪翻涌,不知太子殿下是真的想要将范阳卢家排斥在外,还是想要借此事敲打范阳卢家。或许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北狄王与之合作的原因,知道了卢家女卢蕴的事情吗,开始对范阳卢家起了疑心。 也对,卢蕴作为北狄摄政王太后在入京之后几乎是没有激出什么水花。这里面固然有太子殿下一路高歌猛进斩杀斛律可汗之事震撼朝野上下的缘故。但是也未必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处心积虑想要压一压北狄摄政王太后乃至于范阳卢家。 卢峙越想越心惊,他难得的生出了一点后悔之意。 若是早知道太子殿下用兵如神,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奔袭千里斩杀斛律可汗,卢峙怎么也不会如此贸然的动用女儿卢蕴的势力。如今太子殿下靠自己就大胜得归,卢家不仅没能借此事对太子殿下施恩,反而被太子殿下怀疑,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着如何应对此事,卢峙就听见孙女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继续说道,“太子殿下行事颇为自专,往往不能为人左右。或许卢家只能走宽而不断、谋而少决的路子,才能和太子殿下相合。” 叹息一声,卢峙想着,自己或许等太子殿下登基就应该退出朝堂,将位置让给儿子们了。因为此事,太子殿下已经对范阳卢家有了心结,即便消除太子殿下的心结也会在太子殿下的心中留下怀疑的引子。 眼下太子殿下还需要依仗范阳卢家,尚且可以忍耐范阳卢家。等到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可以大展拳脚之时,他这把老骨头也只能识趣点,在太子殿下再也不能忍受之前就退位让贤了。 好在儿子卢蕲一直是清清白白,为官在任时也会兢兢业业、爱民如子,性格也是宽而不断、谋而少决。或许在自己这把老骨头卸任之后,卢蕲能和太子殿下保有几分翁婿情谊,也做到君臣相得。 至于孙女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卢峙没有任何的怀疑。孙女阿蕤聪慧过人,她既然能肯定必是确有其事。孙女欺骗他的可能性,卢峙更是想都没有想过。这完全没有必要,如今她这个出身范阳卢家的太子妃殿下和范阳卢家是捆在一条船上的蚂蚱。 回门宴就这样在各怀鬼胎的心思中结束了。午时刚过,卢秉真和萧旻就座着太子殿下的仪仗一路浩浩荡荡地离开范阳卢家回到东宫。 一连几日,卢秉真都没有休息好,今日虽然是回娘家也免不了一番交际。卢秉真一回到东宫就困倦地回宫休息去了。萧旻没有跟上去,他这几日都没有和属官幕僚议事,眼下见卢秉真如此困倦便吩咐了拂霜好好伺候太子妃殿下便去议事了。 晚上,萧旻依旧若无其事的来陪卢秉真用晚膳,温柔含笑的模样全然看不出下午与幕僚属官议事时的冷酷无情。 第四十四章忽染疾 晚膳吃到一半,拂霜公公从殿中突然出去了一下,再回来时脸色凝重。他附在太子殿下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萧旻脸色不变,却起身要离开。临走之前,萧旻还不忘嘱托卢秉真几句。“阿蕤,今晚孤要去议事,若是太晚孤就歇在书房了,你先睡不用等孤。” 卢秉真点点头,就看着萧旻走出去,之后她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用着晚膳。 等到用完晚膳,裁冰和融雪贴身伺候着卢秉真盥洗。趁着避开众人的机会,今天被夫人拉着嘱托了一堆事情的裁冰就远没有卢秉真这么冷静了,她有些着急的说,“娘子,你怎么能如此坦然啊。太子殿下这可是要睡在书房啊,“ “啊?“卢秉真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清晏他有事情要处理啊,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爹有时候处理政务不也是睡在外院书房里吗?” 裁冰和融雪两人都是一脸的忧心忡忡。裁冰想想白天李氏说的话,忍不住开口说道“这可不一样啊,九娘子。您想想看,您和夫人的处境可不一样。大人若是有了二心,想要纳小,以夫人的家世也大可以养面首。可是如今太子殿下风头正盛,殿下若是冷落您岂不是让您难受?” 融雪也是一样的想法,“是啊,九娘子。太子殿下自从大胜回朝之后,无论在朝野还是在民间都是声望不凡。陛下甚至打算要给殿下几个姬妾。据说闻家的几个小娘子也有意太子殿下,这表哥表妹的,又有闻皇后,这万一······” 听了这些喋喋不休的话,卢秉真有些头痛的敲了敲两人的额头,“你们想的也太多了,清晏不会纳良娣侧妃的,他若是想早在陛下提出的时候就可以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更何况,清晏如今还需要范阳卢家这一众世家,这种事情,还是等他有朝一日登基之后再忧虑也不迟。“ 两人还想再劝,就见朱柿和雪茶已经捧着寝衣走了进来。裁冰和融雪当即噤声,她们一看见朱柿和雪茶就觉得心里发怵,总是觉得这两人不像是普通宫女,倒是和杨师傅周身气质有些类似。 朱柿恭敬又利落,一躬身说道,“殿下,您现在就要洗漱吗?”卢秉真安静颔首,“今日也累了,这便就洗漱吧。东西放下就好,裁冰和融雪会伺候我的。“ 听出话中的排斥之意,朱柿和雪茶也毫不在意,而是恭敬点头后便放下寝衣离开了。从始至终,卢秉真都神色从容,全无半点波澜。 等到浴池之中只有卢秉真、裁冰和融雪三人之时,卢秉真才又说道,“裁冰、融雪,是今日母亲和你们说了什么吗?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会让你们如此。” “是的,九娘子。夫人说太子殿下眼下很是在乎你,愿意为您空置东宫。只是您也要趁此机会主动抓住太子殿下的心才是。”似乎是看出卢秉真有些不愉,裁冰再次开口时,语气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此刻卢秉真的心情很难描述,她以为自己是为家族与太子殿下联姻、将来是能够影响朝堂天下的皇后,可是没想到自己在母亲眼里还是需要向太子殿下婉转小意、献媚讨好。 裁冰和融雪不明白为什么说完这话之后,自家小娘子脸色更难看了。她们两个眼看着卢秉真直接把头沉入了浴池之中,好半晌,才又抬起头来。这短短的时间里,裁冰和融雪已经想过很多次要不要唤人进来。 等到裁冰和融雪再次伺候着她换上寝衣,卢秉真似乎心绪平复了很多又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倦怠地对着裁冰融雪说,“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母亲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看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渐渐沾湿了背后的衣裳,融雪有心想替她绞干头发再睡。可是裁冰看出来此刻的小娘子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扯了扯融雪的袖子,将她也拉了下去,只在屋内床边放了一个薰笼用来烘干头发。 其他人都退下之后,卢秉真一时半会也还睡不着。她斜斜地倚在床边,长发披散在灯笼之上,一个人思索着事情。慢慢地,她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半夜,萧旻议事完,终究还是有些思念卢秉真。不过才大婚三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气息,此刻呆在书房之中有种孤枕难眠的感觉。 忽然,萧旻大踏步起身,身上只穿着一件寝衣就往外走去。拂霜公公早有准备,拿起披风就跟了上去,“殿下,殿下,您披上披风啊。您要去景和殿太子妃殿下身边,一身露水若是凉着太子妃殿下可怎么办?” 闻言,萧旻脚步微顿,接过披风三下五除二地披上又大踏步的朝前走去。 景和殿内,卢秉真突然感觉有人将自己打横抱起,她心中一惊,而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又放松下来。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笼罩给了她勇气,卢秉真在萧旻怀中蹭了蹭,有些委屈地说,“你怎么才来?” 萧旻心头一暖,将之前那些要搬出去住的打算全都抛之脑后。软玉温香在怀,他之前是多么想不开才要去一个人睡冷冷清清的书房。 这一夜,卢秉真似乎格外的依赖萧旻,不时往他身边挪着。萧旻被她蹭得心头火起,一翻身压在她身上,却突然发现卢秉真脸色有不自然的潮红。 什么冲动都在这一瞬间消散,萧旻轻轻晃了晃卢秉真,“阿蕤,阿蕤,你醒醒,你好像病了。”卢秉真勉强掀开眼皮又垂下,嘟囔的语气都有点沙哑。 萧旻翻身起床,“朱柿、雪茶,你们去宫外请今夜不值守太医院的太医,不要惊动其他人。裁冰、融雪,来伺候太子妃殿下。” 朱柿雪茶两人乃是暗卫出身,身手极好,当即就领命而去。一路飞檐走壁,避开所有巡逻之人,请来了一位素来为太子殿下所用的柳太医。 匆匆忙忙赶来的裁冰融雪,此刻心中如坠冰窟。她们两个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小娘子会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反应如此之大,明明是夫人的意思啊。她们两个惴惴不安的小心伺候着卢秉真,心中自责不已。 今夜卢秉真突然生病,萧旻差点将整个东宫闹翻了天,尤其是当萧旻听见柳太医说,“太子妃殿下脉搏弦细而不舒展,舌质舌苔多变,风寒入体。近日恐怕多有情绪波动、失眠多梦、贪凉着凉等症状,这是情志不调、风邪入体所致,宜调理情绪,舒缓心境,以达到身心平衡。 至于发热,并无大碍。待微臣开一剂汤药,太子妃殿下喝了之后再好好休息一夜,明日自然会好个大半。” 拂了拂美髯,柳太医轻描淡写地说出此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后宫女眷多争宠夺爱,心绪失调也是常见之事。更何况此病无碍于身体,更无碍于子嗣,只需放平心绪便可。 不过,尊贵如太子妃殿下居然也在新婚便有此症状,啧啧啧,看来世上也没有人能十全十美、无忧无虑啊。 不以为意的柳太医因此没有注意到拂霜公公拼命暗示的眼神,也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萧旻几乎是咬着牙说,“今夜辛苦柳太医了,拂霜,好生送柳太医出去。朱柿你护送柳太医回家,雪茶你去煎药。” 拂霜公公心底一沉,果然,等他将柳太医送出景和殿又打赏了不少银两封住柳太医的嘴之后,一回来就听见太子殿下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今日用晚膳的时候,太子妃殿下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起高热,这其中一定有人做了什么。 去给孤查,从晚膳之后到太子妃殿下睡下之前这段时间里,太子妃殿下都见了谁说了什么。都给孤一五一十地查出来。” 拂霜公公的心底隐约有所猜测,毕竟这时间极短,能出入景和殿的人也很有限。从这几个人中排查,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一次,跪在西侧殿的变成了裁冰和融雪。她们两个几乎是在开始查后第一时间,就被人无声无息的从太子妃殿下的身边拖走。 七月的天,后半夜还有些粮食。可是此时的裁冰和融雪只觉得心头发冷,她们都有一种预感,“若不是她们两个是陪伴九娘子长大的侍女,此刻只怕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会直接被拖出景和殿,从此再也不见天日。” 想到这里,两个人都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就听见太子殿下喜怒难辩的语气从上方传来,“原来你们两个还知道怕啊,孤还当你们不怕死呢。” 萧旻的忍耐已经到了巅峰,他连自己在床帏情事上都怕太多有损阿蕤的身体,甚至打算过自己搬出去住。可是没想到的是,一转眼的功夫,阿蕤就在他的东宫之中无声无息的病倒了。 这让萧旻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情。他在大婚之前清洗东宫,就是为了在这个污糟的后宫里还阿蕤一片清净地。可是这几个月的努力都毁在了两个不知好歹的侍女手上。 第四十五章顾贵妃 想到这里,萧旻的眼神越发冰冷,语气里也带上戾气。“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裁冰融雪哆哆嗦嗦地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些话。 一瞬间,萧旻甚至想过要不要干脆让她们再也没有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直接找两个暗卫易容模仿她们应该也不会被阿蕤发现。萧旻的眼神越来越冷,处置裁冰和融雪的话就要说出口。 他的话突然被闯入的拂霜公公打断,“殿下,太子妃殿下醒了,此时正在找您。” 萧旻的眼神骤然升温,不复之前的冰冷,眼神扫过面前的裁冰和融雪,“都先回去伺候太子妃殿下,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此刻景和殿内,卢秉真蔫蔫地坐在床上,朱柿和雪茶唯恐她再一次着凉用轻薄的纱被将她围住。萧旻走进景和殿的时候就听见阿蕤轻轻地问了一声,“清晏呢?”那语气之中,犹带着几分高热之后的喘息。 心头一紧,不可抑制的怜惜从萧旻心头密密麻麻地泛起,他温声道,“阿蕤,孤在这里。”卢秉真眼中的疲惫掩饰不住,抬眼看向萧旻的眼神里情绪复杂。 “咳咳,你们都先下去吧。”这话是对两旁侍奉的宫女们说的,不过片刻间,宫女们如潮水般退去。萧旻接过雪茶递过来的药,用一种哄劝小孩子的语气对卢秉真说道,“阿蕤,乖,先把药喝了。” 卢秉真扭过头,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萧旻眼神一暗,但却仍然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暴戾温声劝道,“阿蕤,你要说什么待会再说,不在乎在这一时,先把药喝了。” 苍白脆弱的小脸扬起,卢秉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萧旻,“清晏,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是与范阳卢家联合的媒介吗?还是说一个可以随意宠爱,但不能有任何逾矩行为的宠妃?” 或许是因为愤怒,此刻卢秉真的眼睛闪闪发亮。萧旻不合时宜地想着,这个样子的阿蕤真是让人想不喜欢都不行。今夜听完裁冰和融雪两人的话之后,萧旻便已经洞悉了阿蕤的心事,也明白了为何阿蕤会来势汹汹、突然病倒。 在天空肆意翱翔的鸿鹄,是无法忍受笼子里面的燕雀生活的,即便这个笼子尊贵华美、权势无上也一样。 “阿蕤,孤知晓你想要做些什么。可是,如今前朝后宫的形势风云变幻、波诡云谲,不是一个适合你入局的时机。你再等等,等孤把权柄之上的荆棘拔除干净,自然会给你参政议政的权利。 孤早就说过,王鉴能允诺你的事情,孤一样可以。孤也相信,你足够聪明,足够冷静,不会被权利所左右,能够驾驭权利做更多你想做的事情。” 鬼使神差之间,卢秉真心有所感般突然说了一句,“清晏你为什么如此在意王家表哥的允诺,他于我而言也只是一个只见过几次的世交家的表哥罢了。” 说完这句话,卢秉真明显感觉到,虽然萧旻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明显柔和了下来。然后,卢秉真就听见萧旻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咳咳,阿蕤,你该喝药了。再不喝,这药就要凉了。” 等到卢秉真捏着鼻子,喝完了一碗又苦又涩的汤药之后,萧旻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景和殿。临走之前,萧旻听见卢秉真为裁冰和融雪求情。 “清晏,我生病并非裁冰和融雪两人的缘故。这病大约是自从我回到京城便埋下了病根。日日被关在卢家大宅之中不得外出,再也没有了随父母外放时的自由,这才是我情致不愉的源头。” 萧旻叹气了一声,只能答应不再追究两人,“阿蕤,孤当然可以不再追究她们两人,只是孤不可能容忍这东宫之中有会伤害到你的存在。再有下次,孤只能答应你将她们放出东宫。” 闻言,卢秉真还想为两人求情,“他们两个自小陪我一起长大,能得我重用,原本也不是因为在精细伺候人一事上格外过人。裁冰擅长理清各种人脉关系,融雪则是擅长账目,我习惯了仪仗她们。” 这便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她们的意思了。萧旻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阿蕤,你是太子妃殿下,普天之下比你更尊贵的也不过三两人而已。你若是想要可用之人,比他们更能干、更聪明、更懂得揣摩上意的多得是。 而孤之所以在此事上放过她们两人,也并非因为她们两人的才能让孤惜才。能让孤破例,也不过是因为这一切与你有关而。” 今夜的前半夜整个东宫人仰马翻,后半夜却因为萧旻明显愉悦起来的心情安宁下来。 这场病来势汹汹,却病去如抽丝。卢秉真在景和殿内被人严严密密地保护着,完全不允许她随意外出吹风。卢秉真本来想劝说萧旻不要与自己同吃同住,免得被过了病气。可是她每次提起此事,都被萧旻以各种各样的事情打岔。 闻皇后和广德公主也很关心卢秉真的身体,频频赐下各种进补之物和珍贵药材,中间还有一次特地将萧旻叫去问话。不知怎么的,闻皇后将卢秉真的病情理解去了另外一个方向,含蓄的劝告萧旻。 “太子妃究竟怎么样了?你老实与我说实话。旻儿,本宫知道你年轻气盛,可是也不能太过贪欢。太子妃年纪尚小,有些事情你也该克制一二才是。” 也不知道萧旻究竟是怎么应付闻皇后的,反正他依旧住在景和殿里,与卢秉真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直到几日之后,柳太医再次上门来为卢秉真诊治,“殿下可以安心了,太子妃殿下已经大好,这几日也不必再吃药了。” 完全痊愈之后的卢秉真,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拜见闻皇后。 巧的是,今天广德公主也在闻皇后宫中。 “儿臣拜见母后,拜见广德皇姐。”行礼之后,卢秉真被两人亲亲热热地叫到自己的身边来坐下。三人说着各种体己话。 可是还没说多久,外头就有人来报。绣心出去看了一眼,再回来时脸上已经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厌恶和不情不愿,“顾贵妃求见,娘娘,您要让他们进来吗?”三人对视一眼,都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顾贵妃会突然求见闻皇后。 这些日子以来,汝阳长公主大约是眼看着女儿荣德县君和豫王殿下的婚事无望。抱着一种恶心也要恶心死你的心态,汝阳长公主向陛下举荐了不少出身不太高的女子,作为未来豫王殿下王妃的人选。 这可把顾贵妃气坏了,她一直一心一意要为自己的儿子挑选一个出身家世不亚于太子妃的王妃,怎么能忍受汝阳长公主的乱点鸳鸯谱。顾贵妃当即便柳眉倒竖,势要让汝阳长公主这个无权无势的空架子长公主好看。 按理说,这个时间的顾贵妃应该忙着在陛下面前说汝阳长公主的坏话,顺便给自己的儿子豫王殿下的脸上贴金,怎么会有空来闻皇后宫中呢? 闻皇后、广德公主和卢秉真三人都十分不解,只是这样晾着顾贵妃也不是办法。她好歹也是后宫贵妃、皇子生母,贸然打她的脸只怕会引起前朝的波澜。 眼下前朝后宫之中,陛下与太子殿下的势力处处皆在角力,双方都等着看对方什么时候露出破绽。这三人是与太子殿下联系最密切的三个人,自然不可能在这等小事授人以话柄。 闻皇后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却很快掩饰住。她端起皇后雍容华贵的架势,含笑点头道,“天气怪热的,怎么好叫顾贵妃娘娘好等,还不快快将她请进来。” 今日的顾贵妃难得一见闻皇后就开始服软,向闻皇后哭诉道,“皇后姐姐,你是不知道为豫王殿下挑选王妃有多难。这娶妇娶贤,可是各家的小娘子在外头的名声都是极好的,谁知道她们的性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若是挑选了一个和豫王殿下性情不相投的王妃,这岂不是我这个做母妃的罪过。” 闻皇后心中完全不在意豫王殿下挑选什么样的王妃,反正她儿子已经娶完太子妃了,谁管你儿子娶进门的是不是母夜叉?心中这么想的,闻皇后嘴上却还是好言好语地打着太极劝她,“顾贵妃这话可就过了。京城之中各家贵女皆是极好的小娘子?豫王殿下无论迎娶哪一个,想必都能琴瑟和鸣、夫妻相得、恩爱不疑。” 可是顾贵妃似乎打定主意要让闻皇后说句话,她哭哭啼啼了大半个时辰,闹得闻皇后都开始有些头痛,却又不能强行送客。 就在此时,顾贵妃突然期期艾艾的提出,“太子妃殿下在闺中之时,也与不少为出阁的小娘子交好,不知道能不能麻烦太子妃去一趟长春宫为本宫出谋策划一二。” 此刻的闻皇后恨不得马上打发了顾贵妃才好,加上顾贵妃无论如何总是占着庶母的道理,也不好回绝她的要求。闻皇后将眼神投向卢秉真,卢秉真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盈盈地起身,“贵妃娘娘有意,儿臣不敢推辞,既然如此,那就去一趟吧。” 她表现得如此平和,身后的朱柿和雪茶却骤然紧张起来。她们两个犹且记得太子殿下的吩咐,“定要尤其小心顾贵妃母子接近太子妃殿下。” 两人不动声色的上前接替了裁冰和融雪的位置,跟随着太子妃殿下的仪仗一路前往顾贵妃的长春宫。 第四十六章长春宫 长春宫内。 顾贵妃笑容满面的领着卢秉真进了大殿坐下,此时的卢秉真一边含笑应付着顾贵妃一边想着顾贵妃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是想要有人替自己参谋一二豫王殿下的王妃人选,顾贵妃娘家的亲眷才是更合适的人选。而眼下顾贵妃绕了这么一大通的弯子,肯定不会如此简单。卢秉真之所以点头答应前来长春宫,也是因为想要看看顾贵妃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茶饮过三两杯,点心也上了好几轮。 顾贵妃身边的心腹宫女上前附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之后顾贵妃面露难色地看向卢秉真。卢秉真察觉到顾贵妃的为难,再加上她今日之所以会如此简单的答应前来长春宫,也是想看看顾贵妃到底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当即,卢秉真就善解人意的对顾贵妃说道,“贵妃娘娘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先去忙,不必顾及臣妾这边。” 朱柿和雪茶两人却不敢放松,在顾贵妃借故离去之后一直警惕着大殿内的各处,唯恐窜出了什么惊吓到这位刚刚病愈的主子。她们两个总觉得顾贵妃似乎另有打算。 出乎预料的是,出现的并不是什么危险,而是打扮得风度翩翩的豫王殿下。他一出现,便格外亲近的与卢秉真打招呼,称呼也并非是皇嫂,而是九娘子。仿佛卢秉真还未曾出嫁,还是那个待字闺中的卢家九娘子。 “九娘子,听闻你前些日子病了,可皇兄待你不好?若是我......”还没等他“我”出个所以然,卢秉真当机立断打断他的话。 “有劳豫王殿下挂心,不过我一切都好。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多亏了清晏悉心照料,我才能好得这么快。”一个殿下,一个清晏,亲亲疏疏里里外外,分得清清楚楚。 闻言,豫王殿下有些怅然,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身边跟着这些东宫的宫女,必是鹦鹉前头不敢言。我只愿,你能懂我的心,无论何时,我总在这里等你。” 卢秉真终于克制不住语气中的怒意,“还请豫王殿下谨慎言辞,本宫与清晏乃是陛下赐婚、两情相悦,不明白豫王殿下说的都是什么。”说完,卢秉真转身便要离去。 豫王殿下想要阻拦,却没想到朱柿和雪茶两人横在太子妃殿下的身前,“还请豫王殿下自重。”豫王气急败坏,没想到两个宫女而已,也敢阻拦自己。他正要对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宫女拔剑相向,就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 那声音之中几分彻骨的寒意,在这炎炎夏日的午后也让豫王殿下脊背发凉。 “七郎,你要对你皇嫂说什么?不如先说于孤听听。”萧旻大踏步地走进长春宫内,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卢秉真是否安好。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凛凛的看向自己的七弟,眼神之中尽是冰冷的杀意。 那一瞬间,豫王殿下突然就能想象太子殿下在战场之上,手起刀落人头落地的身影。他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皇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本王不过是关心关心刚刚病愈的皇嫂罢了。” “既然如此,孤就先带着太子妃回东宫了。”萧旻不容拒绝地拉着卢秉真往长春宫外走,他用力过大将卢秉真的手腕都隐隐作痛。 卢秉真本想甩开他,但是总觉得太子殿下眼下的状态像是一触即发,又觉得不能让豫王殿下以为他们感情不睦,这才忍下一直被太子殿下拉着出了长春宫。 等到太子殿下带着太子妃殿下一起走出长春宫后,豫王殿下后知后觉地对于自己的怯懦恼怒起来。他一脚踢在随身伺候的大太监身上,“滚,都给本王滚。让你们瞒住太子殿下都做不到,本王要你们何用?” 大太监苦着脸讨饶,心里却忍不住想,“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只怕连殿下你都不一定能拦住太子殿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有这种本事。”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否则,惹怒了盛怒之下的豫王殿下,可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太子殿下的步辇之上,萧旻和卢秉真并肩而坐。萧旻依旧牢牢地扣住卢秉真的手腕。卢秉真终于忍到了只有两人的时候,她晃晃手腕示意萧旻松手,萧旻不为所动。 之后,卢秉真干脆一根一根地扳开萧旻的手指,抱怨道,“清晏,你弄痛我了。”萧旻长久地紧盯着卢秉真,就在他只能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时,听见卢秉真说道,“清晏你是生气于豫王殿下似乎对我有意吗?” 走在步辇旁边的拂霜公公和朱柿雪茶等人,简直不可置信,谁也没有想到太子妃殿下就如此大刺刺的将豫王殿下觊觎皇嫂的事情说出来口。 萧旻怒极反笑,“怎么?孤还要为自己的太子妃被别人倾慕而高兴吗?” 卢秉真仰起头看向萧旻,平静且认真的说道,“可是清晏,被别人倾慕这不是我的错,我更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被你责备。 我出身名门、容貌不俗、声名也不错。会有人倾慕我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不曾对他们有过任何的暗示抑或是回应。我问心无愧,亦不觉得应该被你指责。” 两人对视,眼中皆燃烧着熊熊火焰,谁也不肯先服软退让一步。 回了东宫之后,萧旻被气得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今晚孤歇在书房里。”卢秉真面色不变,平静地吩咐朱柿和雪茶替太子殿下收拾床铺。 拂霜公公看看太子殿下又看看太子妃殿下,最后只能追上太子殿下的脚步。 东宫书房之中,拂霜公公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您又何必如此?您为何不告诉太子妃殿下您是担心她在长春宫中遭遇危险,这才抛下手中的证物紧赶慢赶的赶过去。 您疾言厉色的带走太子妃殿下也是因为担心顾贵妃母子对她下手,而非怀疑她,您不是早就知道太子妃殿下厌恶顾贵妃母子,更是看不上豫王殿下的做派。” 萧旻不为所动,他语气硬邦邦地说,“孤能说什么?话不都让她给说了。”拂霜公公又劝道,“殿下,太子妃殿下的话也有道理啊。”闻言,萧旻的眼神更加阴冷。 拂霜公公后背也出了一层汗,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太子妃殿下出身名门,家中祖父和父亲都是高官,兄长此次出使塞外也是加官进爵。太子妃殿下的容貌在这京中,说是容貌不俗那都是太过谦虚了,能及太子妃殿下的数遍京中也没有一个人。 再说太子妃殿下的性情,出身如此高贵、性格还如此谦和的能有几个贵女能做到,顾贵妃就是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这才整出这么一出离间您与太子妃殿下的感情啊。” 听他说完之后,萧旻脸色依旧不见松动,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下去。拂霜公公伺候太子殿下多年,知道他这是要自己想一想的意思,当即告退不再多留。 不过一转身,拂霜公公就牵着一匹小母马去了景和殿的后花园去见太子妃殿下。 “殿下,您瞧瞧,老奴给您带来了什么?” 对于这个处事周到、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东宫总管,卢秉真还是有几分尊重的。闻言,卢秉真便含笑起身,“真是劳烦拂霜公公了。” “哎,殿下,不敢当不敢当。”拂霜公公心底很是高兴,最后成为太子妃殿下的人是卢秉真。对于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人来说,有什么是比伺候的主子是个宽仁慈爱之人更好的。 那一夜太子殿下就要处置惊扰太子妃殿下,让太子妃殿下生病的宫女。此事若当真,不知道东宫上下多少人又要遭殃。还是太子妃殿下挣扎着清醒过来,请太子殿下不要迁怒于伺候的人,这才免去东宫之中众人的噩梦。 想到这里,拂霜公公更加坚定了要劝和两位殿下的想法。 “殿下,太子殿下自从前几日您病中觉得无趣,就特意从宫外挑选了一批温顺的小母马,又让人仔细调教。想着,等您痊愈了,就可以去东宫演武场上骑马。这不,今天一早管马的皇庄庄头将这马送来,老奴就赶忙给您送过来了。” 听到拂霜公公口中太子殿下为自己做的事情,卢秉真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她还是有些生气于太子殿下对她的不信任。她当即也只是沉默了一瞬,之后才说道,“替我谢谢太子殿下,也有劳拂霜公公了。” 拂霜公公连忙口称,“不敢当”,之后又告退了。 在之后,卢秉真便是坐在后花园的秋千上,怔怔地看着那匹温顺的小母马。朱柿牵着那匹小母马,替它梳毛。雪茶看出卢秉真心思重重,便将拂霜公公一起带来的干草递了一把给卢秉真。 “殿下,您不如试试喂喂它,它似乎很喜欢您。”卢秉真勉强打起精神,喂了两下。再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今日与太子殿下大吵一架的原因,卢秉真觉得自己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当夜,两人第一次大婚之后分床别居,皆是辗转难眠。萧旻气她明明知道顾贵妃母子不怀好意却不加防备,卢秉真恼他居然怀疑自己的品行。 第四十七章长公主 再之后,太子殿下借口忙于政务,每日宿在东宫书房之中。而太子妃殿下每日熟悉着东宫宫务,与许多内命妇外命妇虚与委蛇的寒暄交际。 然而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段时间的冷战影响最大的不是东宫,而是东宫之外的前朝后宫。东宫之中众人虽然每天谨慎行事,却无更多忧虑,因为拂霜公公早就打点好了众人,让众人安心。 但东宫之外,却是频频升起波澜。太子殿下虽然仍旧赋闲,可是人人都看得明白,太子殿下已经势不可当。即便是陛下,也不过是勉力压制着太子殿下而已。 也是这段时间,东宫明里暗里的动作让朝臣们认识到了太子殿下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被陛下架空了空有储君名头,而实际上被困在皇宫与京城之中的吉祥物。 这样的转变让前朝后宫之中的许多人都猝不及防。 是日夏日炎炎,萧旻和东宫属官、幕僚们一起在书房里议事,都不免被暑气影响得有些心浮气躁。萧旻似乎最受影响,他频频走神,几次被身边的拂霜轻声提醒。 “殿下,殿下,闻大人问您的意见呢。”倏尔回神,萧旻神色淡淡,“北狄王摄政王太后一事东宫不宜过多插手,否则难免有勾连蛮夷之嫌。不过,确实也该提上日程了,你们示意几个鸿胪寺的官员在早朝的时候提上一嘴就好。 陛下如今还是让孤赋闲,孤自然也不能出这个头。但是此次北狄与暨朝之间的来往,乃是我朝立朝以来的头一遭。北地诸多部落都眼看着北狄与暨朝交好的走向,万不能因为此事寒了人心。” 东宫属官和幕僚们唯唯称是。 又有一人提起豫王殿下婚配之事,“殿下,这些日子以来顾贵妃频频召见各家命妇,想要借联姻为豫王殿下再添几员大将。殿下,我们可要从中做些什么?” “臣以为一动不如一静,太子妃殿下乃是世家贵女的翘楚。豫王殿下再怎么费尽心机也不可能寻到一个越过太子妃殿下的王妃,殿下若是当真从中阻挠,岂不是让朝臣勋贵误会殿下心胸狭窄?” “赵大人此言差矣,臣以为······”说着说着,便有两三人为未来豫王妃一事争辩起来,萧旻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们,“行了,豫王娶亲又不是孤娶亲,他爱娶谁就娶谁。只要他有本事让陛下赐婚,孤有什么好干预的。” 余下几人都看出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虞,也就不敢在此事上多加纠缠,又提起了皇太后之事。 “殿下,自您大婚之后皇太后娘娘明显是在对您示好,您可有意拉拢皇太后娘娘的娘家之人?皇太后娘娘虽然多年来避世不出,但终归是占着嫡母的名义,若是能拉拢皇太后娘娘。” 之后的话,这个官员没有具体说清楚,可是其中蕴意在场之人各个都很清楚。 “诸位莫非当真不清楚皇祖母对孤示好的原因?皇祖母与陛下之间并无多少母子之情,能稳稳当当地坐着这个皇太后的位置全靠祖宗礼法。可是陛下如今连既嫡又长的太子都想废掉,皇祖母的靠着祖宗礼法而稳坐的皇太后之位还稳当吗?” 又有一个幕僚谨慎地说道,“可是殿下,若是不拉拢皇太后娘娘的话,万一皇太后娘娘倒向豫王殿下那一侧该如何?此事不可掉以轻心啊,殿下。” 萧旻的语气里的不耐烦更盛,“诸位当真以为豫王殿下是孤的绊脚石?”扫视在场之人诧异的眼神,萧旻冷冷道,“诸位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从始至终,豫王都不配做孤的对手。究竟谁才是孤的绊脚石,还需要孤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在场之人皆是微微色变。“殿下,您的意思是······” 没有等他说完此事,萧旻就已经起身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让东宫属官和幕僚们惭愧的话,“如今孤被陛下勒令赋闲,诸位若无什么孤不知道的事情要说,就不必往来东宫引人注目了。” 甩袖而走萧旻的袖角带起凛冽的风,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拂霜公公小跑着跟上太子殿下,边跑边擦着满是汗的额头。拂霜公公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越来越暴躁,估计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徘徊。 这几日里,每日太子殿下稍微闲下来的时候,拂霜公公都感觉太子殿下有好几次都想问问太子妃殿下的情况,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殿下的气还没消,话到了太子殿下的嘴边又被太子殿下咽下了。 而被留在原地的属官幕僚们都有些同情的看着拂霜公公远去的背影。 寿康宫畅音阁内。 而被拂霜公公惦记着的太子妃殿下,眼下正在寿康宫中陪着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顾贵妃娘娘一起听戏。巧的是,今日汝阳长公主居然也在此处。 不过今日的汝阳长公主不复往日的张扬肆意,而是谨慎了很多,甚至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皇太后关怀垂询她,汝阳长公主也只是勉强笑了笑,只说自己无事。众人只当她是为了女儿婚事忧心,纷纷都宽慰了几句。 只有顾贵妃目露不屑,说出口的话与其说是宽慰,还不如说是讥讽。皇太后皱了皱眉头,但是估计豫王殿下风头正盛,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多时,台上咿咿呀呀的开唱。今日听的第一曲乃是皇太后钦点的《麻姑献寿》,皇太后年纪大了,最爱看这样祝寿喜庆的曲目。在座的其他人都是她的晚辈,自然奉承她连声称赞戏好不提。 一曲毕,曲目单子再次递到了场上众人手中。闻皇后草草扫过戏单子,正准备随意点上一出喜庆的戏目,没想到一直沉默的汝阳长公主突然开口。 “我瞧着这出《西厢记》不错,皇嫂可否让台上先唱这一出?”这本也没什么要紧的,加上汝阳长公主明显有些紧张和执拗,闻皇后也不愿意在这等小事上与人争执,便也含笑应了下来。 没想到戏刚刚唱了一半,汝阳长公主突然哭哭啼啼起来,“母后,您素来最疼惜小辈了,我求您怜惜我的妍儿。再有几个月,妍儿她就十六岁了,她还没定亲。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她是个空架子县君,我这个做母亲的真的是心如刀绞。” 众人都被汝阳长公主这一出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闻皇后率先说道,“汝阳妹妹这是怎么了,有些小娘子姻缘早,娘家人还舍不得她出嫁呢。荣德是陛下亲封的县君,就是留到十八岁,也照样大把的人家求娶呢。” 先前闻皇后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让太子娶荣德县君,因为那时她还怀抱着一丝缓和陛下和太子之间父子情的幻想。可是后面风云突变,太子殿下突然被陛下送去御驾亲征,也彻底让闻皇后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 如今的汝阳长公主就是哭得再惨,在闻皇后眼里也不过是和陛下同仇敌忾,自然不会真的对荣德县君的婚事上心,不过是嘴上安慰两句罢了。 却不知为何顾贵妃突然来了劲,一边用眼神瞟着闻皇后,一边话里有话地说道,“母后何不成就荣德县君的一片痴心。臣妾可是听说了,荣德县君一心爱慕太子殿下,就算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太子妃。只怕荣德县君做个良娣侧妃也是愿意的。” 这话里不阴不阳的意味太重,既讽刺了荣德县君不知廉耻连有妇之夫都要攀附,也仿佛太子殿下在大殿之上允诺只爱慕卢家九娘子的话不过是过耳云烟。 “顾妹妹此言差矣,太子爱重太子妃,岂会在此新婚燕尔的时候迎娶良娣侧妃。倒是豫王殿下也正少年风华,倒是和荣德县君颇为相配。“闻皇后也不疾不徐的接招,一派端庄大气。 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都隐藏在温柔的话语之中。 直到皇太后终于听烦了,“好了,皇后、贵妃,你们都少说两句。荣德县君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太子殿下和豫王殿下也是天潢贵胄、人中龙凤。小儿女们的婚事还是再看缘分吧。” 两人到底是晚辈,听了这话也只能住口。顾贵妃恨恨地看了一眼卢秉真,只觉得她竟是如此好运地又逃过一劫。顾贵妃本想问问太子妃愿不愿意给太子殿下纳妃,够不够贤德。可眼下却是没有时机将此话说出口了。 被三人这么一搅和,皇太后只觉得今日的看戏索然无味,她回头看了看恭谨侍奉的卢秉真。不卑不亢、端庄秀雅的姿态,让皇太后心底也有些喜欢。再想想太子殿下的如日中天,皇太后忍不住留下了太子妃。 “皇后,你是后宫之主。贵妃也是一宫之主。想必事情也不少,哀家就不多留你们了。”顾贵妃本想说,要孝敬皇太后。却被皇太后的一句,“太子妃是个好孩子,她自然会好好孝敬哀家的,你们事忙,都是一家子,不必如此多虚礼。” 第四十八章疑窦生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闻皇后和顾贵妃两人都告辞离开。 眨眼之间,偌大的寿康宫内,便只剩下了皇太后和卢秉真两个主子。 卢秉真扶着皇太后的手,让她在紫檀木七屏风围屏罗汉床上坐下,自己则坐在皇太后的下手处。 “皇祖母,今日天气炎热,您胃口可还好?”卢秉真含笑关怀着皇太后的身体。“哀家年纪大了,不必你们这些小郎君小娘子,胃口也不行了。哀家老啦。” “皇祖母,您不过是近日苦夏才有些胃口差,您头发乌黑,哪里老了?”皇太后闻言笑道,“太子妃就会哄哀家开心。”身边的嬷嬷也凑趣道,“奴婢看太子妃殿下也是实话呢。您这头发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乌黑乌黑的。” 一时之间,整个寿康宫内笑作一团。 却又一个行色匆匆、面容愁苦的小太监走进来。他看皇太后和太子妃殿下笑得正开心,踌躇不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回禀此事。 徘徊了半盏茶的功夫,最后,小太监还是一咬牙上前回禀了。 “皇太后娘娘、太子妃殿下,汝阳长公主说是今日一同进宫的荣德县君不知为何失去了踪影,现下想要在各宫之中搜查,请皇太后娘娘准允。” 此言一出,卢秉真下意识看向皇太后,果不其然,皇太后已经深深地皱起了眉。“汝阳长公主的意思是,要搜查哀家的寿康宫?” 小太监也听出了皇太后话中的不愉,可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卢秉真察觉到小太监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往自己这边传来,就听见小太监用颤抖的语气说,“长公主殿下说,她看见荣德县君往东宫方向去了,想请太子妃殿下通融,让人去东宫找找。” 皇太后本就厌烦汝阳长公主。得势的时候张扬跋扈谁都看不上,连自己这个嫡母都顶撞过。如今陛下不爱理她,她又开始哭诉自己都可怜。好像这天底下人人都欠她风光荣华,人人都该在她落魄的时候拉她一把一样。 这皇室中人谁不是沉沉浮浮,驽钝如顾贵妃也知道在陛下宠爱其他妃嫔的时候忍耐,怎么就她总是觉得只要自己哭诉了人人都该帮她一把。 更何况,皇太后已经决定好了要站队太子,眼下汝阳长公主闹这一出明显就是冲着太子来的。皇太后自然更不会搭理汝阳长公主了。 这么想着,皇太后也这么说了,“长公主莫不是眼花了,她一直在畅音阁听戏,哪来的看见荣德县君。东宫可不是一般的后宫,是储君所在,里头又多的是东宫属官,荣德县君想必也有分寸,不会往那边去的。” 可是皇太后能斥责这个小太监,却不能挡住陛下的意思。这个小太监唯唯诺诺地离开之后,再来的便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 “皇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顾贵妃娘娘和汝阳长公主都去了东宫了。陛下说,东宫到底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居所,让老奴来请太子妃殿下过去一趟。” 行事如此火急火燎,卢秉真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皇太后也无法,只能让卢秉真跟着一块儿去东宫。 没想到陛下派来的大太监还准备步辇,卢秉真坐上去之后只觉得层层叠叠的纱幔颇为遮挡视线。今日跟谁在卢秉真身边的是裁冰、融雪、朱柿和雪茶四人。是以,卢秉真虽然忧虑却也不觉得对方能闹出什么大事。 可是这路越走越奇怪,在卢秉真察觉到不对劲之前,对于宫中地形极为熟悉的朱柿就大喝了一声,“停车,此路并非前往东宫,尔等假传陛下旨意,想把太子妃殿下带去何处?“ 抬步辇的小太监哪里肯停,闻言更是脚下生风。朱柿和雪茶空有一身武艺,奈何顾忌着太子妃殿下还在步辇之上,只能束手束脚。倒是卢秉真稳稳坐在步辇之上,示意四人稍安勿躁,这才安抚住了她们。 眼看着步辇将太子妃殿下抬入了顾贵妃的长春宫,四人都很是戒备。 顾贵妃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哎呀,太子妃殿下怎么来了,真是好巧。本宫正想叫人去请太子妃殿下过来呢。” “不敢担娘娘的请,不过,这位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说是几位长辈都在东宫。儿臣赶着回东宫去侍奉各位长辈,就不在娘娘这里多留了。”说罢,卢秉真转身欲走,却被顾贵妃一把拦住。 顾贵妃的眼中闪烁着怜悯和恶意的光,语气里也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太子妃何必着急,侍奉长辈的事情以后自然有东宫里的姐妹和你一起分担。本宫请太子妃过来可是为了给东宫周全。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做长辈的总要全了晚辈的脸面,太子殿下这等国之储君更是如此。你说说,这太子殿下也是,与荣德县君两情相悦,想娶荣德县君就早说嘛。陛下是他父亲,汝阳长公主和荣德县君也不介意做妾,自然是会成全他的。 太子妃啊,本宫也是过来人了,你也要看开一点。太子殿下是天潢贵胄自然要三妻四妾、宫侍成群,你在这等事情上可千万不要钻牛角尖,否则啊,吃亏的可还是你。“ 说到最后,那股嫉妒的酸水都冒了出来。凭什么太子妃就如此好运,家世高、容貌好,嫁了太子殿下这等天潢贵胄居然也肯当众允诺她此生一心一意。再想想近日以来,陛下被那些小妖精们迷住了,再也不来长春宫,顾贵妃就气得咬牙。 眼下听说太子殿下也在外偷腥,顾贵妃在知道后的第一时间哪怕知道陛下不过是拿她当棋子也要跳出来恶心恶心太子妃。 这番话,顾贵妃说得又急又快。卢秉真听着倒没什么反应,等她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此事倒出来。卢秉真不疾不徐得拂开顾贵妃紧紧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顾贵妃只觉得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大力推开。 然后,顾贵妃就看见太子妃神色从容、言语平和的行礼,口中是不卑不亢的告辞,“儿臣就先告退了。” 她甚至连个理由都懒得想,这样就准备转身就走。顾贵妃想拦住她,没想到太子妃殿下都不用身边的侍女帮忙,自己就轻轻松松推开守门的太监和侍卫出了长春宫。 顾贵妃这才想起来,陛下甚至没给她一道旨意让她留下太子妃殿下,只是隐晦地让她留下太子妃殿下,又刻意拨给顾贵妃数十个精干侍卫好手。 也就是说,她眼下甚至没资格强行扣下太子妃,不让太子妃殿下从长春宫离开。而且动手的是太子妃殿下,而非她身边的侍女,她想治侍女一个不敬贵妃的罪名都不行。 长春宫众人只能傻眼地看着太子妃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分花拂柳地分开侍卫太监,从从容容的从长春宫离开,仿佛顾贵妃就真的只是请她来做客一般。 可是走出长春宫的卢秉真却是脸色骤变,她已经从顾贵妃的酸言酸语里知道了陛下和汝阳长公主联合究竟想要做什么。得益于顾贵妃迫不及待的炫耀心理,她已经在言语之中将事情说了个差不多。 “裁冰、融雪,你们两个速去皇后宫中。只怕皇后娘娘此刻还被蒙在鼓里。朱柿、雪茶,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东宫,只怕陛下、汝阳长公主和荣德县君此刻都在东宫之中。” 卢秉真脚步匆匆,脸色冷凝,她也说不清楚为何自己此刻如此心焦。她不断安慰着自己,清晏不会对荣德县君有意的,他不会迎娶荣德县君的,就算清晏想要纳良娣侧妃,肯定也是先娶闻家女,不会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迎娶荣德县君。 没想到,还没走到东宫,三人就迎面和太子一众人撞上。 “阿蕤,孤听说你被扣在长春宫了,可有受伤?”迎着萧旻焦急的眼神,卢秉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萧旻,“清晏,我没事,倒是你,是不是她们陷害你了?“ 萧旻没想到卢秉真会有这样的举动,他们已经很多天不曾见过面,心中思念与日俱增。萧旻用力回抱住卢秉真,温声安慰她,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非要在书房过夜的自己实在是想不开。 而眼下,萧旻更担心卢秉真此举是不是因为在长春宫里受了委屈,“没事,没事,阿蕤,孤没事。你是不是受委屈了,顾贵妃是不是做了什么?“说到顾贵妃,萧旻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戾气。 不过是一个陛下权衡势力的工具,居然敢在母后和阿蕤面前耀武扬威。看来,他要腾出手来先收拾顾家了。 不知道自己的一次嫉妒之举就要葬送顾家前程的顾贵妃,此刻正惶惶不安地担心如何向陛下交代此事。 此刻在萧旻怀中,卢秉真只觉得安宁,仿佛所有风雨都被平息。笑意浮上她的脸庞,卢秉真刚想说什么,突然在萧旻的袖子上摸到了什么硬硬的小东西。 那似乎是······女子的一枚小珠花。 第四十九章一珠花 一瞬间,卢秉真的动作定住了,她紧紧地握着那只珠花,将它不动声色地从萧旻的袖子上摘下来。 再之后,卢秉真缓缓地从萧旻怀中抬起头来,似乎要看清这个人一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卢秉真轻轻地问了一句,“清晏,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萧旻的眼神短暂地掠过一丝不自然,只是转瞬间,他又压下了那丝不自然,依旧是含笑温润的模样。他低下头,在卢秉真的耳鬓轻轻地厮摩了几下,“阿蕤,这些日子里孤好想你。” 全然放过了之前的事情后,萧旻豁然开朗,只觉得自己先低头也不算什么。从他处心积虑将卢蕲调任回京城时,就已经是他在向卢秉真低头了。 闻言,卢秉真动作都木了。她勉强地笑了笑,却没有回应萧旻的话,只是低下头仓促的说道,“我想先回东宫了。” 想起东宫之中尚未处理完毕的那些污糟事情,萧旻下意识地想要让卢秉真迟一点再回去,可是卢秉真不知为何态度如此决然。 卢秉真当然看出来萧旻的不自然,可是她眼下根本无法将心思分散到这里,她只是语气肯定地重复道,“先回东宫。”现在的卢秉真只想回到东宫之内,在那个只有她和清晏的地方开诚布公地向萧旻询问这只珠花的来历。 她对于萧旻的信任,被各种猜想冲击的摇摇欲坠。可是她仍然不想去想那种可能性,似乎她无法想象清晏怀中有另外一个女子的情形。 萧旻微微一迟疑,但还是没有拒绝卢秉真。因为总是从容冷静的阿蕤,此刻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脆弱。萧旻只当阿蕤被今日的阵仗给吓到了,他将阿蕤笼入怀中,示意宫女太监们回宫。 东宫之内,一股过于浓郁的熏香味道飘散在宫殿中,似乎在掩饰在这里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卢秉真脸色更是一沉。 冷冰冰的脸色难看得吓人,萧旻握紧她的手,发现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阿蕤的手心中毫无热度,有的只有一层冷汗。 “阿蕤,你到底怎么了?顾贵妃莫非对你用刑了”,说着说着萧旻的语气染上了焦急和戾气,“拂霜,去请柳太医。” 卢秉真却只是拂开了他的手,她语气沉静,“清晏,我有些话想问你。”而后,卢秉真在萧旻惊讶的目光之中,直接挥退了众人。 东宫众人历来令行禁止,不过眨眼间,大殿之中就只剩下了萧旻和卢秉真两人。 穿堂风过,带来冰冷的气息,在炎热的夏天里激得卢秉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定了定神,将珠花递到萧旻面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清晏,这是什么?” 见到这样东西,萧旻瞳孔骤然缩小,他蓦然抬头看向对面的卢秉真,“阿蕤,孤,你,你都知道了?”语气几经辗转,最后却归于无力。他一直不想让阿蕤看见他残忍冷酷的一面,可是如今还是赤裸裸的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也好,两人已经是夫妻。他的本性也不可能瞒住一辈子,倒不如今日借此机会让阿蕤都知道。想到这里,萧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阿蕤,孤知道你历来宽仁待人,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孤不可能放过那些人。” 说完这话,萧旻深深地凝望着卢秉真。 卢秉真觉得此刻心中一片混乱,她总觉得萧旻说的事情和他想问的并不是一件事情。而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很庆幸。 拂霜公公上前解释道,“太子妃殿下,殿下也是无法。那汝阳长公主故意传来消息,说是您被顾贵妃扣在了长春宫。殿下担心您出事,这才会允许汝阳长公主带着荣德县君进入东宫。 没想到的是,汝阳长公主真的半点皇家颜面都不顾了,居然敢在东宫之中下药,意图让太子殿下与荣德县君成就好事,以此胁迫太子殿下纳荣德县君入东宫。可是东宫守备森严,怎么可能会让汝阳长公主母女得逞? 那支珠花确实是荣德县君的东西,就是在荣德县君意图求饶时,意外勾在了殿下身上的袖子上。” 闻言,卢秉真沉默一瞬。那一瞬间她从患得患失的少女身份中退出,重新变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太子妃殿下,她抬头看了看萧旻,皱着眉迟疑开口道,“清晏,那如今汝阳长公主和荣德县君,你准备怎么处置呢?” 一个是当朝皇帝的亲妹妹汝阳长公主,一个是当朝皇帝亲封的县君,还牵扯到了国之储君的太子殿下。此事的处置稍有不慎便会引得朝野大乱。 没想到阿蕤如此迅速地接受这件事情,萧旻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是庆幸于阿蕤的信任,还是愤怒于她的冷静? 就听见阿蕤继续开口说道,“此事涉及之人都是内命妇外命妇,清晏你不适合出手,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卢秉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什么惊讶的情绪。可是当她看见满身是血、被困在刑具上,动弹不得的汝阳长公主和荣德县君时,卢秉真还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荣德县君还能勉强维持着清醒,她看见萧旻和卢秉真同时走进暗室时,眼中迸发出得救了的光彩。她也听说过,太子妃殿下过去的宽仁名声。太子妃殿下一个被父母家族和丈夫保护得很好的小娘子,心肠一定比起上过战场杀敌的太子殿下要软。 “求太子妃殿下饶我母亲一命,她只是,只是被陛下和顾贵妃所利用而已。我会很多东西,愿意为太子妃殿下肝脑涂地。只求您饶过我母亲,我可以不做这个县君的,我心甘情愿被您驱使。”荣德县君断断续续地为母亲求饶。 在她心里心软的太子妃殿下,却只是漠然地看着她。卢秉真是心善没错,可她又不傻。一个纯然心善的世家贵女只会被家族打发远嫁,而不可能会有世家贵女翘楚的美名。 新任的太子妃殿下只是不想过早的与太子殿下起冲突,这才不曾插手东宫之中的任何事情。论政治谋略和眼光,寻常世家出仕做官的小郎君都未必比得上卢秉真。 “本宫不会将你这样心有怨怼的人留在身边。”卢秉真淡淡的一句话,却是判了汝阳长公主母女死刑。两人如此冒犯太子殿下,更是知晓了东宫之中的暗室,如无意外,等待她们的就只有意外身亡一条路。 也许是危机之下的荣德县君被逼出了一丝急智,就在东宫侍卫要将她拖下去的时候,荣德县君急中生智地喊道,“我会造炸药,还会造战车。求太子妃殿下留下我,我会对您有用的。” 可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根本不相信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皇室县君会这些,挥挥手就准备让市委把它拖下去。 “我真的知道怎么做,我还知道怎么铸铁,怎么研发新药。太子妃殿下何不先留下我一命,大可以先让荣德县君消失,我愿意隐姓埋名、不求身份得为东宫做事。” 闻言,太子妃殿下总算是让侍卫停下了动作,“本宫可以留下你一命,甚至还可以让汝阳长公主继续舒舒坦坦的当她的长公主,不过这一切都要看你今日所言是真是假。” 说完,卢秉真微微一笑,“你应该知道我的父兄家族吧,即便不依靠太子殿下的势力,我照样有办法筹谋废去你母亲的长公主之位。这些年来,长公主殿下为了为维系长公主府的奢华用度,可是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 至于你母亲,就要靠你自己去堵住她的嘴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卢秉真相当平静地说道,“不过就算汝阳长公主想要说出什么来诬蔑东宫,估计朝臣也只会以为汝阳长公主在丧女之痛下失心疯了吧,你应该清楚究竟怎么做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做法。” 这一通恩威并施,彻底绝了荣德县君所有挣扎的心思,她只能跪下谢恩。荣德县君此刻已经明白,能够站在权利高位上的人,没有一个会有纯粹的善心。 荣德县君在心底苦笑,就这样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谁让她们母女有眼无珠招惹上的这样一对夫妻。在被太子妃殿下身边的朱柿带出去之前,荣德县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汝阳长公主。 两刻钟之后,汝阳长公主和荣德县君最后在东宫里以母女身份说了一番话。汝阳长公主自从看见荣德县君之后就一直无声的流泪,这个素来张扬跋扈的女人,大概也知道自己没有了任性的资本。 时间有限,荣德县君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耐心能维持多久,只能用力扣紧汝阳长公主的肩膀安慰着母亲。不知道,荣德县君都说了些什么,总之汝阳长公主看起来像是认命了。 目送着汝阳长公主被东宫之人送去长春宫内,荣德县君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荣德县君,也就是张妍自从穿越过来,就感受到汝阳长公主的纯粹母爱。她无法坐视不理,这才宁可舍下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汝阳长公主的性命。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张妍到底是占了荣德县君的身体。这一次,她保下汝阳长公主的性命,就当是为了回报真正的荣德县君。 今日之后,便没有荣德县君这个皇室贵女,有的只是东宫之中的一个见不得人的宫女谷雨。 自从得知太子殿下从东宫之中脱身,去长春宫寻太子妃殿下之后,陛下就知道此举不成了。他甚至没有去看顾贵妃一眼,只是待在勤政殿里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照常处理着政务。 全然不顾,顾贵妃会不会因此事被东宫记恨。 而长春宫中,此时正因为找到了荣德县君的尸首而炸开了锅。 第五十章初涉政 长春宫中,汝阳长公主的哭声惊天动地,她边哭边用凶戾的目光看着顾贵妃,“阿妍,我苦命的女儿,究竟是谁害了你?来告诉母亲,母亲就是连命都不要也要为你报仇啊。”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顾贵妃不可抑制地有些慌乱,她的人生总是顺遂的。出生在勋贵人家,等到嫁人的时候,一跃成为了宫中最受宠爱的贵妃,她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顾贵妃仓皇地环顾四周,总是宠爱着她的陛下,自己的依仗豫王也不在。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想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可是如今,她哪里还讲得清楚? 在场的众人虽然说的什么要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可是目光却不住的往顾贵妃的身上飘。端午节时,荣德县君去宝镜楼向顾贵妃请安之后,就意外落水。已经让不少京中的世家权贵们怀疑,此事是顾贵妃和豫王殿下的手笔。 今日,汝阳长公主当众哭诉女儿婚事艰难,也有不少人觉得他是在利用皇太后逼迫顾贵妃和豫王殿下就范。顾贵妃和豫王殿下的跋扈专横,不少人都心知肚明。 不少人都觉得,若是顾贵妃和豫王殿下在汝阳长公主此等逼迫之下,干脆再次对荣德县君痛下杀手也不奇怪。因此,在场之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在顾贵妃和豫王殿下的身上徘徊。 汝阳长公主甚至将此事闹到了陛下面前。 可惜也并无太大用处,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豫王殿下的颜面着想,陛下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夏日炎热,小娘子玩耍时贪凉,这才不小心失足落水,丢了性命。” 一个陛下亲封的皇室贵女县君,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了结了性命。 此事后续是汝阳长公主被加封了两百户的食邑以示安抚,顾贵妃降为顾嫔,豫王殿下被勒令在家思过。 可是长公主府的仆从却能看到长公主在宣旨的太监走后,咬牙切齿地将圣旨拂开扔在了地上。 长春宫中也是不太平,闻皇后在得知此事之后第一时间派来心腹将新任顾嫔的吃穿用度全部减为嫔这一级别的,将那些不符合礼制的东西全部封的封搬的搬。顾嫔也是咬牙切齿,可是却没有半点办法,否则闻皇后一个轻飘飘的逾制就能治她的罪。 那一日,宫中先是闹得沸沸扬扬,而后又因为长春宫中发现的荣德县君的尸体而骤然平歇。而东宫本来身处此事的漩涡中心,最后却安然避开了一切的风雨。 这等手段和魄力,叫前朝后宫的不少人都为之叹服。 只不过,众人都不知道的是,东宫之中其实也并不太平。 拂霜公公领着裁冰、融雪、朱柿、雪茶这几个日常在太子妃殿下身边伺候的宫女,战战兢兢地等候在书房门外。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两人正屏退众人,说这些什么?几人都是一脸的愁苦,担心两人因为不相干的事情闹得不愉快。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闹得不愉快的时候,整个东宫上下其实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就惹得主子们不高兴。 不过书房之中,其实并没有他们所设想的那边疾风骤雨。萧旻和卢秉真之间的气氛,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和睦。 “阿蕤”,相对而坐的卢秉真听到眼前太子殿下低低的轻唤着她的名字时,只觉得声音里有种温柔的缱绻。 想起前些日子,清晏说的那些话。卢秉真有些动摇,她该相信他吗?相信他只是想要将权柄上的荆棘拔光,而非限制自己的行动,甚至于防备范阳卢家吗?可是她能相信他吗? 新朝立朝以来,一直是皇室和世家的交锋。前朝昭烈太子妃和兰陵陈家的覆灭很难说有没有关系。是以,暨朝开国以来,从无世家女入东宫的先例。 他们两人,一人是手握重权的国之储君,一人是背靠着最为显赫世家的世家贵女。两人所处阵营的不同,就足够让卢秉真反复揣测萧旻的想法了。 可是,再次迎上萧旻的目光时,卢秉真却不知为何有了一种笃定。她不会是昭烈太子妃,清晏也不会是昭烈太子。 这一天之后,两人都似乎挣开了什么束缚。 太子殿下不声不响地搬回了景和殿住,太子妃殿下也时常出现在太子殿下的书房之内。 不过东宫书房之内,两人相处的情状却并非如东宫众人所想一般恩爱情浓,而是另外一番光景。 一扇十二开紫檀山水插屏格开两人与其他人,一侧是萧旻和卢秉真高坐上手,听着另一侧的属官幕僚们吵吵嚷嚷。 吵了近一个时辰也没有吵出什么结果来,萧旻先不耐烦了,“行了,诸君如果只想说这些的话,那大可以免了。此事之后再议,今日先散了吧。” 待众人散尽,两人待在书房之内处理其他的事情。萧旻看着属官们呈上的奏折,皱眉不解道,“明明他们在奏折之中也是言之有物,为何今日不过议论一二荣德县君之事,居然半天都顾左右而言他。” 端坐在案几前慢条斯理地查看着嫁妆单子的卢秉真,闻言回头冲着萧旻忍不住笑了一声。那笑意促狭又灵动。 萧旻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蕤这样的笑意了。他扔下手中的奏折,走到阿蕤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耳鬓厮磨。 “嗯?好阿蕤,你知道?告诉孤,他们今日究竟是为何?”数日的分离之后,萧旻几乎是寻到机会就要与阿蕤亲昵一二,眼下也不过又想和她亲昵一二,本也不打算真的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却见阿蕤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忽闪,“他们当然清楚荣德县君之事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为东宫谋划到最多的利益,可是,他们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参与议事就已经是慑于你这个生杀予夺的太子殿下了。 怎么可能真的当着我的面说出此事背后更深的利益纠缠呢?” 阿蕤的语气不疾不徐,甚至还带了几分调笑,显然并不在意此事。可是,从背后揽着她的萧旻却是倏然变色,但是他的语气依旧温柔,“无妨,孤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在你面前老老实实。” “当然”,阿蕤含笑的神色里满是稳操胜券,她从一开始嫁入东宫就不是为了将自己困囿于四方宫墙之下。若是如此,她何不嫁于王家表哥王鉴,至少还能主政一方。 不过,摆在雄图大略的太子妃殿下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东宫的宫务。这就是她被迫提前大婚的后果了。 太子妃殿下如今其实并不清楚宫务要如何去处理。阿蕤头疼的看着东宫之中的一众女官,对于她们所说的事情很想逃避。 中秋节要到了,东宫要提前预备下送给诸宫的节礼。内命妇之中,每个不同份位的嫔妃都要有不同礼制的节礼,而同一个份位的妃嫔也直接送相同的节礼了事。而外命妇之中,则更为复杂。 譬如,送给皇室亲眷的节礼在符合相应的礼制之外,还要格外表现出亲近。对于朝臣勋贵世家的人家,哪家可以赏赐哪家不该赏赐,哪家又应该用节礼的赏赐乱人耳目。这其中桩桩件件都与朝堂息息相关。是以,夫妻一体,同心合力。 因为东宫的宫务头疼了一下午之后,阿蕤果断让东宫女官先退下,而她自己则是让裁冰和融雪抱着一大摞的各色礼单去了太子殿下所在的书房。 既然此事与朝堂息息相关,那不如直接去问处理政务的人好了。 看到阿蕤时,萧旻有些意外,可是他随即就明白了阿蕤的想法。 “清晏,你说过,我不必为不通东宫宫务而烦忧。诺,这些都是关于中秋节礼的宫务。”阿蕤本意是让萧旻提点她一二,却没想到萧旻直接接过了她的宫务,条理清晰地吩咐着拂霜。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萧旻就已经将此事安排的妥贴。迎着阿蕤震惊又佩服的目光,萧旻轻轻的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阿蕤,以后这些事情都让拂霜去处理便是。孤的太子妃不需要被这些琐事缠身。你若是有空,不如来书房里陪孤处理政务,可好?” 相比较在纸上雕花的宫务,阿蕤当然更喜欢大开大合的政务,几乎是非常愉快地应承了此事。 两人便说起,豫王殿下被禁足在豫王府内的事情。此事因为荣德县君之死而起,可背后却是陛下已经急不可耐地要打压东宫的势力。两人说起此事,难免语气沉重。 见两人开始说起政务,拂霜公公笑眯眯地将裁冰和融雪请了下去,“两位姑娘,刚才太子殿下的话应该都明白吧。这就随老奴一起把这些事情处理妥帖了吧。别因为这点小事让太子妃殿下烦心。” 几人身影渐渐远去,书房之内唯有两人的声音隔窗传来。 “阿蕤,此事你怎么看?” “说起来,在不明就里的朝臣看来,一直是清晏你和豫王相争。可是你我这等身处局中之人都明白,真正相争的其实是陛下与你。豫王不过是陛下刻意抬举出来,与你相争的靶子而已。 东宫与豫王,无论哪个从中胜出都毫无意义。因为,陛下有的是皇子,会立刻再抬举下一个皇子出来。” 第五十一章定谋划 阿蕤的语气不疾不徐,可是话中含义却是让人背脊发寒。 可是此刻斜斜倚在窗边矮榻上,听着阿蕤娓娓道来,条分缕析此刻夺嫡的各方势力的萧旻,却无视阿蕤话语中的惊心动魄,反而在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他的面容速来冷淡如霜雪,这一笑却如秋日月华般摄人心魄。 即便是日日与他相对的阿蕤,见此口中的话也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她总算是明白,为何皇后娘娘所设的赏梅宴上会有这么多家的贵女为了太子殿下争风吃醋。 可是阿蕤不知道的是,京中爱慕她的少年郎一点也不少于爱慕太子殿下的小女郎,太子殿下甚至因为她的事情屡屡吃醋。 萧旻却很喜欢阿蕤稳操胜券、指点江山的模样,更喜欢她在自己身边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甚至见她停下,萧旻还忍不住地催促道,“所以呢?阿蕤,你继续说。” 阿蕤定了定神,才又说道,“不过,依我这些日子以来在后宫之中的所见所闻,顾嫔母子未必清楚此事。” 说到此事,阿蕤的眼神甚至有一点难以置信,她自闺阁之中往来的就都是聪明人,这等自负愚蠢之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轻笑了一声,萧旻反问道,“不然你猜我那位父皇,为何在众多贵女之中选中了她?” 闻言,阿蕤倏尔回头,看着萧旻,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良久,阿蕤才再次感叹道,“先皇择定母后为当年的豫王妃,可当真高瞻远瞩。若是当真让豫王登基,只怕他三五年的功夫就能将两朝积攒的家底挥霍得一干二净。“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对于陛下以及顾嫔母子的不理解。 突然想起今日进宫时母后说的话,阿蕤随口说了一句,“清晏,今日我进宫时母后和我闲聊说起长春宫里的事情。说是豫王殿下如今见不到陛下,顾嫔急得团团转,在陛下面前拼命为豫王殿下美言。 不过,陛下似乎不爱听这些,自从顾嫔说过一次之后就不爱去长春宫里,最近都在几个年轻的小嫔妃那里流连。这可是把顾嫔给急坏了。据她宫里的宫女说,顾嫔有时会深夜诅咒陛下,怨憎陛下不肯易储。” 听了这话,萧旻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语气里却是颇为闲适,丝毫不见着急,“无妨,且由着他们闹去吧。 如今后宫之中,许昭容已经一跃成为九嫔之首的昭仪,还和同样膝下有皇子的柳昭容联合,两人凭借着自己年轻美貌和膝下皇子,皆跻身成为宫中最为盛宠的嫔妃。九嫔之中的其他人皆以她们两个为首,倒也整合起了一点势力。 也因此,眼下这后宫之中隐隐有闻皇后、顾嫔和九嫔三股势力分庭抗礼之势。 这么多年以来,顾嫔、豫王殿下能和闻皇后、太子殿下相争,不是因为他们多聪明多势大,而是因为陛下的偏向和默许。 萧旻和卢秉真都很好奇,如今陛下明显已经和顾嫔母子离心,顾嫔母子又该如何扳回一局呢?夫妻二人在眼神的对视里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人隔着案几同时抬起茶盏隔空相碰。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的逍遥日子,陛下突然下旨命太子殿下入朝听政,前朝后宫的人突然惊觉,太子殿下已经将近两月不曾入朝听政了,可是他们从未觉得太子殿下真的远离过朝堂。 入朝前夜,萧旻和卢秉真两人在漪春园里的湖心亭中赏花。 月华如练,倾泻在湖面之上,泛起清凉的波光粼粼。荷叶荷花摇曳生姿,香气伴着水汽被晚风送入亭中。湖心亭中挂着数盏珐琅彩琉璃灯,流光溢彩。 两人并肩坐在一张矮榻之上,不知不觉之间,卢秉真已经半缩进了萧旻怀中。似乎吵完架又和好之后的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的感情更好了一些。 萧旻和卢秉真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对方,情意绵绵皆在对视一眼里。月光盈盈下,两人又都是绝俗的容貌,当真是谪仙下凡来。 待到卢秉真开始困倦得半阖上眼时,萧旻双臂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抱了起来。卢秉真贴在萧旻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懵懵懂懂间一瞬恍惚。原来不知何时起,她已经如此地信赖他了,他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一辈子。 自从太子殿下入朝后,卢秉真的生活就变成了上午去给闻皇后请安,顺便陪闻皇后说会儿话。然后,带着闻皇后赏赐的各种珍宝补品回东宫和萧旻一起用午膳,小憩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一起和东宫属官幕僚们议事。 也不知萧旻私底下做了什么,或是范阳卢家的施压,又或是两者皆有。总之,这些人如今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在萧旻和卢秉真面前耍什么花招了。 今日不知为何,在后宫之中陪伴着闻皇后的卢秉真频频走神,身侧近来颇为得宠的许昭仪调笑道,“太子妃殿下这是在想什么?让妾身想想,莫不是在想上朝去了的太子殿下。” 闻言,卢秉真回神笑道,“许昭容又打趣我了,我不过是想着中秋节快到了,不知道该给各宫娘娘们送上什么样的节礼罢了。这可是我嫁进来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可不能马虎了。” 许昭仪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哪里会穷追不舍的为难卢秉真。或者说,除了太子殿下的生母闻皇后和头铁的顾嫔,谁也不敢为难这位出身极高的太子妃殿下。 几个前来给闻皇后请安,又留在这里陪闻皇后说话的小嫔妃当即都凑趣地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各种时兴的点心绸缎。 等到嫔妃们都散了,闻皇后本打算留卢秉真说会儿梯己话,却没想到朱柿匆匆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的说道,“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不好了,陛下在朝堂之上晕倒了。” 什么!闻皇后和卢秉真皆是一惊。 闻皇后到底多经历了这么些年的大风大浪,马上就冷静下来了,或许其中也有她早已对陛下完全失望,对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在乎的缘故。 “朱柿,你说清楚,陛下如今怎么了?”闻皇后厉声发问。 “回禀娘娘,今日一早在朝堂上议事的时候,底下又有人提起顾嫔和豫王殿下的事情,说是荣德县君与豫王殿下无关,还请陛下解了豫王殿下的禁足。陛下只说容后再议,没想到又有好几个与顾家有关的大臣都提及此事。 陛下大怒,怒斥他们,结果就晕过去了。” 闻皇后当机立断,“请太医院所有太医为陛下诊治,再请奉天佛寺的主持入宫为陛下祈福。既然陛下的晕倒与顾嫔母子有关,那责令这两人去宗正寺里禁足思过,为陛下跪经祈福。那几个劝说陛下宽恕豫王殿下的大臣也一并下狱。” 朱柿闻言就要走,就听见卢秉真补充了一句,“眼下宫内宫外都需戒严,多拨几个人去保护顾嫔和豫王殿下,不得有失。” 朱柿领命而去后,闻皇后和卢秉真相对而坐,两人都是眉头紧锁。闻皇后缓缓地说,“此事发生在朝堂之上,瞒是瞒不住的。只望陛下能速速醒来,才好稳定局势。阿蕤,你现在就回东宫去,不要随意出东宫。” “母后,这怎么可以?您一个人留在后宫里我和清晏都不放心。若是您觉得去东宫不方便,我就留在您这里陪着您。”还有一句话卢秉真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如今后宫人心难辨,陛下昏迷之下,各人更是都各有心思,就怕万一不小心伤到闻皇后。 在卢秉真心里,闻皇后不仅是自己的婆母、清晏的母亲,还是一个心胸豁达的后宫之主和一国之母。卢秉真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看见闻皇后受伤的。 听了这话,闻皇后颇为宽慰地拍了拍卢秉真的手,“好孩子,本宫没有看错你。但是,陛下昏迷本宫这个皇后自然是要去侍疾。去吧,阿蕤,旻儿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最后,卢秉真领着朱柿和雪茶离开闻皇后宫中的时候频频回首。一回头,卢秉真就能看见闻皇后目送她们离开的模样,她心里酸涩得不行,不明白为什么闻皇后这么好的一个人要经历这些。年少相互扶持的丈夫移情别恋,这个丈夫甚至要杀自己的孩子。 陛下昏迷一事也在前朝中炸开了锅,不少朝臣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但是因为谁也不知道陛下究竟近况如何,各方势力都按耐不动。 毕竟,陛下可不是一个宽仁的性子。若是陛下醒来了瞧见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的作派,只怕他们全家的性命都要填进去。 京城之中最为掩人耳目的几间酒楼里,三三两两的朝臣聚在一起讨论今日朝堂之事。不少权贵的家中,也有人遮遮掩掩地前来拜访。人人都知道,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 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皇太后的娘家,如今其他的皇子还小,有实力争夺帝位的也不过只有太子殿下和豫王殿下罢了。闻皇后的娘家闻家和太子妃殿下的娘家范阳卢家当然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顾家也毫无疑问是豫王党。 那有可能会影响到陛下看法和后宫局势的就是,多年以来避世不出、享有盛誉的皇太后娘娘了。 此刻,皇太后娘娘的娘家齐家之中,确实也聚集了三五朝臣,正在讨论着今日朝堂之事。 第五十二章促站队 齐府内,已经一把年纪的齐老大人须发皆白、老态龙钟,只有眼中时不时闪过的一点精光告诉了众人,他并非寻常的老人家。 其他人也都是相知多年的老狐狸了,说话不必弯弯绕绕。是以,众人皆是在他面前直接毫不掩饰地各抒己见。 这个人说太子殿下性情生杀予夺,若是一朝登基,那满堂朝臣也不过是他手中傀儡。便有人不赞同他的观点,“那照大人所言,我等便应当扶持豫王那等草包登基吗?” 甚至还有人推举许昭仪所出的小皇子,迎来其他人的冷嘲热讽。“是啊。我等就应该推举这个小皇子,然后等着太子殿下带着闻家和卢家直接将小皇子和我们一起就地斩杀了。哦,对了,也不一定是太子殿下,说不定在太子殿下之前豫王殿下就先按捺不住将我等满门抄斩。” 吵来吵去,吵到深夜也吵不出个结果。 夜风微凉,吹进屋内时烛火随之轻轻摇曳了一下。齐老大人睁开双眼,想起白日里太子妃殿下的娘家哥哥卢秉希送来的口信。 那口信之上赫然是太子妃殿下的语气,只寥寥几个字。“陛下若有心易储,何必等到今日?” 想到这里,齐老大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心道“太子殿下还真的是联了一桩好亲事。范阳卢家如今风头正劲,能给太子殿下的助力可比豫王殿下的顾家强太多了。太子妃殿下家中父兄子弟皆是人才,四代三公的美名只怕要长长久久地传下去。他们这些勋贵人家,论长青到底是不如这个名门世家。 而且太子殿下可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自己真的要为了豫王殿下允诺的那点虚无缥缈的好处,搭上一大家子人的性命和清名吗? 皇太后娘娘也从宫里传来了消息,称太子殿下素来注重礼法,总不会亏她这个祖母。既然如此,还不如让自家的皇太后安安稳稳地做个辈分高的长辈,自然也能被太子殿下敬重,福泽齐家一大家子人。” “咳咳”,齐老大人轻咳了两声开口道,“诸位同僚,我等同朝为官数十年,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忠君事。如今陛下尚且昏迷不醒,我等该忧虑的是陛下的状况才是。至于将来会是谁登基,陛下早立太子,我暨朝江山稳固、金瓯无缺。” 众人一听此话,就知道齐老大人这便是要带头支持太子殿下的意思了。当即,众人就是各种附和。 待到夜深,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只留下齐老大人一个人站在中庭之中,仰头看着头顶如银盘的月亮。 时下正是八月十三,再过两日就是象征团圆的中秋节。齐老大人面上毫无变化,心里却在暗暗想着,“只望太子殿下能顺顺利利登基,莫让老夫的决断将整个齐家拖进深渊。” 而这几日里,早已被太子殿下整治得宛如铁桶一块的东宫,更是多出了许多侍卫。凡是进出东宫之人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 自从那一日送太子殿下去上朝后,卢秉真就再也没有见过萧旻。只是在每夜夜深之时,卢秉真才能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 每每入睡前,卢秉真总是吩咐侍女在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叫醒她,可惜每次第二天早上询问朱柿、雪茶、裁冰和融雪时都只能看见四人苦的一张脸说,“奴婢不敢,太子殿下不允许我们叫醒您。” 这一日,太子殿下出乎意料地在晚膳时间就回了景和殿。萧旻一进景和殿就让伺候的宫女都退下,卢秉真只觉得他神色莫名似乎隐藏着某种风雨,“阿蕤,你传信去齐家了?” 萧旻说出口的问题,可是语气里全是笃定。 卢秉真本来也没有想过要瞒着他,点了点头肯定道,“是。那一日我从朱柿那里知道消息之后,担心皇太后娘娘和她背后的齐家被其他人蛊惑,在后宫之中伤害到母后。就让我兄长给齐家传了个口信。” 听见阿蕤如此坦然自若的话,萧旻神色几度变化,最后挫败地叹气。萧旻握住阿蕤的肩膀,认真说道,“阿蕤,将外面这些事情都交给孤好吗?孤娶你是希望你开心,能和孤一起执掌天下,而不是冒险去做这些事情。” 萧旻就看见阿蕤摇了摇头,又平静的反驳道,“清晏,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权力来的容易。如果我只能在你的背后做坐享其成的那个人,那我也不配与你共同执掌天下。” 还有一句话,阿蕤不曾说出口,“若是权力来自另外一个人的亲手奉上,那这个权力也可以被这个人轻易地夺走。”而她卢秉真从来不想做那个只能任人予取予求,被动接受着丈夫给予的权利的人。 苦笑着抚着额头,萧旻在心里叹息,“卢老大人刻意将此事挑明给东宫的属官和幕僚,就是要让他们对于阿蕤生出敬畏之心,再也不敢干预她参政议政。”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东宫的属官和幕僚虽然不曾在明面上说什么,但是暗地里都在感叹阿蕤实在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妃殿下。 只是,萧旻一想起王鉴在说出此事时对于太子殿下是否能够照顾好阿蕤的质疑,他就只觉得自己满腔怒火和妒意。 昨日,太医院的院首在会同其他几位太医一起为陛下诊治后,在私底下谨慎地告诉萧旻“太子殿下,陛下的情况比较之前要好上了许多,脉搏平稳,也较之前要有力的多。或许陛下会在这今日里醒来。” 闻言,萧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非必要,萧旻还是希望能够名正言顺、顺顺利利地登基,而不必横生枝节。至于陛下醒来之后,会不会火急火燎地废掉如今的太子殿下改立豫王殿下为储君,萧旻根本没有想过此事成功的可能性。 在这几日里,皇室宗亲、朝臣清流、勋贵世家都在不声不响中暗暗地站了队。明眼人都清楚,太子殿下已经是势不可当。如今即便是陛下想要易储,也只会落得做个太上皇的下场。 可是萧旻的脑海之中,还是不断地出现那一日王鉴说出这些话时的场景。 那日萧旻从侍疾的间隙中获得了一丝的喘息,他第一时间就想回东宫去见一见那一张好几日都不曾细细描摹的容颜。 太子殿下的仪仗刚刚转过宫门的拐角,步辇之中的萧旻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臣王鉴,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否听臣一言。” 刚开始,急着去见卢秉真的萧旻并没有在意,直到王鉴提起了如今正在他手下就职的卢秉希。 萧旻一瞬间就明白,王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王鉴他哪里是有话要说给他这个太子殿下听,分明是有关于太子妃殿下的话要说给他听。 拂霜公公将王鉴引去了一处避人耳目的地方,而后退下让太子殿下和王鉴面谈。 “太子殿下文韬武略,何必非要借助太子妃殿下如此迂回地联系齐家。若是叫人抓住了把柄,太子妃殿下头上少不了一顶牝鸡司晨的罪名。太子妃殿下并非因为贪慕权势与富贵才嫁入东宫,她实乃为天下苍生万民所考虑。” 听闻此事后心中也有此忧虑的萧旻,并没有解释此事自己事先对此事并不知情,反而挑衅地反问道,“孤与太子妃殿下夫妻一体、同心同力,这些事情自然是太子妃殿下为了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与你这等外人何干?” 王鉴哑口无言,可是看似站在上风的萧旻心中也不好受。萧旻又气又妒,气阿蕤当时是为了天下苍生万民才嫁给自己,又妒忌王鉴如此关怀阿蕤。即便两人在婚后的相处之中日益亲密,萧旻还是很难确定王鉴是不是始终在阿蕤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眼下看着如此平静的阿蕤,萧旻只觉得头痛,即便知道阿蕤并非寻常那等完全没有自保之力的大家闺秀,他也依旧担心改朝换代的风雨波及她。 “罢了,这口信传了也就传了。但是阿蕤,这几个人你一定要日日带在身边贴身保护,绝不能让他们离开你半步。” 说着,拂霜公公就领来了四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她们通身的气息和朱柿、雪茶类似,阿蕤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她们的身份。 “奴婢梨枝、榴萼、枳实、松节。”四个女子说话间干脆利落的行礼。 见此,阿蕤扭头看向萧旻,她本来想说自己日常都在东宫之中,而东宫又守备得极为森严,不需要这些女暗卫保护。可是触及萧旻忧虑的目光,以及他这些天来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在眼底浮现出的青黑色,话到嘴边,阿蕤又将它咽了下去。 点了点头,阿蕤顺从地说道,“好,清晏,我答应你。这段时间无论去哪儿,我都会让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萧旻略略心安,将阿蕤揽入怀中。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他们两人静静感受着风雨飘摇之下两人难得的温馨相处时光。 第五十三章大火起 半晌,萧旻终于舍得松开了怀中之人。他以修长的手指细细描摹过似乎又清楚了一些的阿蕤,口中喃喃自语道,“阿蕤,孤是不是不该将你卷入这些风雨之中?” 察觉到他的反常,阿蕤反握住他贴在自己脸颊的手,认真且肯定地说道,“清晏,从始至终就不是你将我拖入风雨之中的。是我自己选择的这一切。 清晏,其实我一直都很庆幸,我是范阳卢家女,我可以选择我的夫婿,而不是被迫在家族的压力之下,去走一条毫无选择的路。我从来不觉得这条路辛苦,我只觉得没有选择的路走起来最辛苦。” 萧旻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少女,似乎没有想到她居然有此惊人之语。不过,萧旻很快便释然,他的阿蕤本来就不是寻常闺秀,说点出人意料之语也属寻常。 两人度过了自从陛下昏迷后难得安静温存的一夜。第二日,萧旻起床后照旧去前朝议事。这些日子以来,大多数的紧急朝政都是萧旻领着群臣处理。 豫王党有心想要从中作梗。可是,陛下病中太子监国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也只能作罢。 巧的是,陛下在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日自昏迷中醒来。陛下醒来时,正伺候在他床边的是闻皇后。 闻皇后一见陛下醒来,先是惊讶转而便是欣喜,然而陛下的一句话就打破了她脸上的欢欣之色。 “阿娉呢?”阿娉是顾嫔的小名,昔年她与陛下恩爱情浓的时候。闻皇后曾无数次听着陛下亲昵地用这个小名称呼着顾贵妃。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闻皇后的表情再次变得端庄而冰冷。她用一种皇后的雍容冷静平铺直叙地说出了一句话,“陛下不妨听听太医院元首的话,好对顾嫔献上仙丹的功效知道一二。” 说到功效二字,闻皇后的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讽刺。“皇后此话何意?”闻皇后却是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其他人进来伺候。 很快,陛下醒来的消息就传到了皇太后娘娘耳中。皇太后娘娘匆匆忙忙地乘坐着步辇赶来,她一脸庆幸又欣喜,“皇儿可算是醒过来了,顾嫔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居然敢用那劳什子仙丹戕害陛下御体,真是让她死上一万次都不够。” 皇太后娘娘说话间,呼啦呼啦地涌入了一大批人。有前来诊治的太医,有哭哭啼啼的嫔妃,也有满目焦急的朝臣。他们的口中都喊着陛下陛下。 太子殿下只觉得场面混乱,他皱皱眉让哭哭啼啼的嫔妃和满目焦急的朝臣都先退下,准备先让太医院院首诊治陛下的身体状况。 “启禀陛下,您的身体较之之前略略和缓了些,只是您的脉搏急促而有力,舌质偏红而苔少,伴随心悸气短,疑是心肺失衡。陛下宜调和心肺,平衡气血,平心静气地修养一阵子。” 听到太医这一大段掉书袋的话,皇太后娘娘着急地询问,“院首,你也莫要与哀家兜圈子,直接说陛下这病究竟是因何而起,又该如何调理修养。” 面对着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一家人的注视,太医院院首也不敢随意糊弄,只能斟酌的言辞,“这,这,这,微臣推测陛下恐怕是最近服用了什么进补的虎狼之药,这才在短时间内掏空了身体。若要调养,自然是要先断了这虎狼之药,再平心静气卧床静养,辅以汤药膳食。” 闻皇后却并不允许太医院院首如此含糊其词,“院首,你不妨直言,究竟是什么虎狼之药掏空了陛下的身体?” “是顾嫔娘娘献上的仙丹,其中有大量的朱砂,短时间内能使人精神焕发,可是长久之后,就会反而掏空人的身体。”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陛下,万万不可听他胡言。臣的妹妹在献上仙丹之前都会送于太医院核查一番。未经太医院核查之物,顾嫔娘娘绝不敢擅自献上。”顾嫔的兄长顾大人言之凿凿,只差没指天发誓。 也有人嗤笑顾大人的反驳,“顾大人此言差矣,太医院院首检验的可是顾嫔娘娘献给陛下但是陛下还没来得及服用的仙丹。此物可是板上钉钉的出自顾嫔娘娘之手,顾大人还想狡辩什么? 再说了,长春宫中可有不少宫女都曾听闻顾嫔娘娘怨憎陛下,曾经在深夜之中诅咒陛下。说不定,顾嫔娘娘就是包藏祸心,想要加害陛下?” 这两派的说法都有人附和,一时之间,大殿之上再次变得嘈杂起来。 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陛下,终于出声说了一句话,“够了,既然有此嫌疑,就先将顾嫔和豫王一并禁足于宗正寺里,任何人不得探视。来人,去长春宫内搜查可有违禁之物,待此事水落石出再做发落。” 事关自己的龙体,陛下也不可能一味偏听偏信顾嫔和豫王。而他作为天下之主,又怎么可能容许顾嫔对他暗生怨憎。 “是,陛下。”没有哪个在御前伺候的人,会不长眼地在这个时候提醒陛下,顾嫔娘娘和豫王殿下早就已经被闻皇后关进了宗正寺,而皇太后娘娘一直默许着此事的发生。 没想到,顾大人心如电转,他知道若是陛下这个无异于禁足顾嫔娘娘和豫王殿下的旨意传出,豫王殿下在如今的情形之下就绝无可能继承大统。他反应极快地哭着扑在了陛下的床前,“陛下三思啊,陛下,您是顾嫔娘娘和豫王殿下唯一的依仗,他们怎么可能会加害您呢?” “咳咳”,陛下顾不上听他解释,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总是以温和不争的姿态出现的皇太后,难得地强势了一把。“够了,顾嫔戕害龙体已经是证据确凿,顾大人不必再多说什么,你没看见陛下眼下需要卧床静养吗?” 见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顾大人也只能上前一步磕头谢恩。 而此言一出,殿上其他的众人都只能告退。闻皇后也准备先回宫一趟,皇太后娘娘看出她再一次被陛下伤了心,出言宽慰道,“皇后,你总归是皇后,陛下心里总是有你的。他眼下不过是一时被顾嫔所迷惑罢了。” 闻皇后笑意勉强,也不知信了没信,只是说了句,“多谢母后。”说罢,闻皇后便扶着绣心离开了,不过等她一踏上步辇,脸色就完全变了。 步辇之上的闻皇后,脸上没有半点被陛下伤透了心的委屈和勉强的端庄,有的只是冰冷的恨意和无法言说的畅快。“本宫熬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最后再陪他演一场戏吧。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宫是如此如何痴心,顾嫔是如何疯狂。” 大殿之中,只余下萧旻却在等候着父皇的发落。“儿臣未得父皇恩准,擅自处置国事,请父皇恕罪。” 可是病榻之上的天子,却是半天都毫无动静。萧旻只当陛下这次还是如往常一样,用漠然向自己施压,用一双喜怒难辨的眼睛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良久,萧旻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向病榻之上望去,却发现陛下只是已经陷入了沉睡。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这头盘踞在帝位上的雄狮已经变成了一只病狮。陛下他再也无力向周围人昭示他生杀予夺的权力,也无法向即将接替他的储君示威。 萧旻只觉得这一切来得既荒唐又理所当然,他与陛下相争权力数十年,最后居然是以这种方式靠进了胜利。萧旻不声不响地起身从大殿上退出,召来东宫属官和幕僚商议。 闻钲也是适才同在大殿之上的人,他低声道,“殿下,臣适才观顾大人手势怪异,恐怕已经向着同为豫王党的其他人传递了消息,只怕他们心有不轨。” “无妨,孤不怕他们有所动作。不过,豫王党若是沉得住气、按兵不动也无妨。”萧旻的语气之中尽是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笃定。 确实如闻钲所回禀的那样,豫王党的其他人已经在顾大人的细微动作里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消息迅速传到宗正寺里顾嫔和豫王的手上。 “母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舅舅传信给我们就是要让我们去争夺最后一线生机。”可是顾嫔到底没见过什么风雨,心有戚戚,总是担心后果。“七郎,此事若败,那可是诛九族的大嘴。” 豫王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母妃,你不会以为我们安安分份的,等到太子登基,他就能给我们留条活路吧。此事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母妃,我们还不如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想起自己多年来与闻皇后母子相争,等到太子登基,自己必然没什么好下场,顾嫔咬了咬牙,“好,七郎,母妃都听你的。” 当日夜里,皇宫西南角上的宗正寺就燃起大火,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此处。陛下尚未给顾嫔娘娘和豫王殿下定罪,那他们就还是主子。宫中侍卫、宫女和太监都匆匆忙忙赶往此处救火。 而顾嫔娘娘和豫王殿下,早已借助着豫王党的势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第五十四章宫变生 是夜,东宫被这片大火惊醒。 宫女来报时,萧旻和卢秉真好梦正酣。得知这个消息后,两人披衣起身。萧旻提剑就出了东宫。 临行前,萧旻还不忘嘱托拂霜公公,“拂霜,今夜大乱,务必守好东宫和太子妃殿下。”拂霜公公也知此事情形凶险,赶忙地答应,将东宫之中所有的侍卫都集合到了景和殿中,所有宫女太监不得擅自行动,凡有人敢乱走的一律就得格杀。 夜色沉沉,卢秉真换了一身干练箭袖,端坐景和殿内,身侧是一柄质如雪玉、寒光凛凛的长弓,正是长弓折泉。朱柿和雪茶两人从旁伺候,冷不丁听见太子妃殿下说了一句,“今夜就不必伺候茶水这些了,你们两个也去换身干练衣服吧。” 闻言,朱柿和雪茶就知道太子妃殿下早知他们两人身份,当即也不再掩饰。换了身衣服之后,朱柿、雪茶、梨枝、榴萼、枳实、松节这六个女暗卫齐刷刷地护卫在卢秉真身旁。 卢秉真想到独自一人身处深宫的闻皇后,眉目间染上愁绪,“拂霜公公,皇后娘娘的宫中可有人保护?” “殿下,您放心,皇后娘娘早就被太子殿下妥妥贴贴地保护了起来。皇后娘娘眼下正在皇太后娘娘的寿康宫里呢。寿康宫距离遥远,又易守难攻,叛军不敢去那里的。” 听着这话,卢秉真紧皱的眉头也没有松开。今夜之事实是九死一生,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太子殿下又该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卢秉真最后还是坐不住,猛然从凳子上站起,“不行,我要去看看。”拂霜公公听了这话简直傻眼,六个女暗卫也是连番劝阻。 “殿下,殿下,万万不可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刀剑无眼,您若是去了,奴婢等没办法向太子殿下交代呀。” “若论千金之躯,太子殿下莫非不是?就算我留在这里,太子殿下就一定还能听到你的交代吗?” 拂霜公公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太子妃殿下如此直言不讳。“可是,殿下,您,您,您。”卢秉真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她一介女流做不了什么。 卢秉真也不多说些什么,一伸手,裁冰立即递上折泉。卢秉真接过,略试了试弓弦就豁然射出一支箭。 那支箭速度极快地飞出大殿,铮的一声后,箭定在殿外影壁上的一枚铜钱里。 看见这一幕,东宫众人都屏息了一瞬,之后是愕然的安静。 “怎么样?”卢秉真回头看向东宫众人。拂霜公公却还是一脸难色,“殿下,到底是刀剑无眼啊。” 卢秉真挥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拂霜公公,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去前朝大殿之上最近的路便好。” 见太子妃殿下如此坚决,拂霜公公无奈,只能为她引路。 一路上,拂霜公公的脸上都是满面愁容。卢秉真宽慰了他两句,“拂霜公公,你不必担心。我随父母外放时就曾经习过武,虽然不比殿下弓马娴熟,不过我天赋异禀,于射箭一道很有天赋,又能射出常人数倍远的弓箭。我此去必能保自身安全,又能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再说了,这东宫之内也未必安全。若是有人强攻也就罢了,若是有人动了,心思从外面烧起一把大火来,我们岂不成了那瓮中捉鳖的鳖。” “殿下,您就别拿这个开玩笑了。东宫自从那次大婚前的整修,早就考虑到了这些事情,莫说放火,就是有人想要挖地道进东宫都难。”拂霜公公还在喋喋不休地小声说着,试图说服太子妃殿下回那个固若金汤的东宫。 忽然,他眼尖地看见太子妃殿下抬手示意他们停下,跟着一起出门的还有朱柿、雪茶、梨枝、榴萼、枳实、松节这六个女暗卫。一瞬间,八个人都齐刷刷的停住了脚步。 为了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东宫一行人并没有火把或是灯笼。完全是靠着今夜皎洁的月色,在冗长的宫道上穿行。他们都停下之后,就看见太子妃殿下不动声色地抽出了一只箭,对着侧前方瞄准,然后一口气射出。 可是,拂霜和朱柿、雪茶、梨枝、榴萼、枳实、松节这六个女暗卫什么都没有在侧前方看见。 侧前方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呼声,七人动作一致同时看向太子妃殿下。拂霜公公是因为实在劝不了太子妃殿下,才会带路。六个女暗卫则是因为,她们从被派到太子妃殿下身边开始,接受到的命令就是服从太子妃殿下的所有命令。 他们七个人,从始至终都并不相信太子妃殿下有足以自保甚至助力太子殿下的能力。毕竟,世家贵女们擅长的事情是交际应酬、人情往来、打理后院,他们七个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世家贵女擅长的事情是骑马射箭、诛杀贼人。 七人就见卢秉真面色凝重,“有穿着夜行衣的刺客,不知此人是何来路。走,我们去撬开他的嘴。” “殿下,殿下。”以为拂霜公公又要说些陈词滥调的卢秉真,想要制止他,却听见他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说,“殿下,这些脏活累活就交给奴婢吧,莫让这些事情脏了您的手。” 拂霜公公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几句话的功夫就撬开了刺客的嘴。卢秉真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总是脸上笑眯眯的拂霜公公居然有这么狠辣的一面,看来东宫之中人人都不简单。 不过卢秉真不知道的是,经此一夜,她在东宫众人眼中的形象也是摇身一变成了文能谋政、武能杀人的形象。 “殿下,这个刺客是陛下派去东宫的,只不过不巧刚好给咱们撞上了。”东宫?卢秉真皱起眉头,想不到陛下这个时候为何要这么做?莫非陛下还真的要诛杀东宫给豫王铺路。 “他可说了陛下要派他去做什么。”拂霜公公眉心的褶皱加深,“如您所料,他是意图劫持您让太子殿下屈服。” 闻言,卢秉真简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太子殿下身上系着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刚刚成婚不足半年的妻子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这些日子以来,卢秉真也并不是瞎子,她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她有情,可是她不相信这份情在太子殿下的心中会比天下江山、成百上千人的性命更重要。 “只怕陛下不只是派了人去东宫,还会去母后宫中。好在此时,母后已经在寿康宫里了。拂霜公公,寿康宫的守备可确定足够?” 拂霜公公这次回答得斩钉截铁,“殿下放心,东宫整修时特意挖了一条暗道,出口就在寿康宫附近。如果寿康宫当真无法抵抗叛军,那些人护送着皇后娘娘和皇太后娘娘转移到东宫,也是绰绰有余。” 听了拂霜公公的解释,卢秉真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她当即拍板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现在就直接去太子殿下所在之处。” 而此刻太子殿下身边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 “倒是孤没有想到,父皇如今苟延残喘,还要想方设法牵制自己的儿子。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活到小九、小十或者是小十一长大成人吗?他一个父亲,为何如此容不下自己的儿子,为何一定要对孤和豫王赶尽杀绝?” 眼看着打着“清君侧”旗号的豫王在父皇暗中培养的刺客的支持之下,一步步逼近。萧旻看向豫王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丝的怜悯,“蠢货,当真以为我们那位父皇还挂念父子亲情不成。眼下刺客是帮着你,可若是我到了,只怕刺客马上就要挥刀砍向你了。 父皇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为了牵制住两个成年儿子的势力,让他的皇位坐得更稳一些。” 眼看着刺客一步步地逼近,萧旻冷笑着继续说道,“好,父皇既然如此不顾念父子亲情,那儿臣也就不必挂念年幼时那几年父皇的温情了。来人,不必收手,也叫他们看看东宫真正的战力。” 说话时,勤政殿前一片混乱,太子殿下与豫王殿下的势力正在交战,还有一方立场不明的刺客在其中游走,时不时地收割两边的人头,平衡两边的局势。 就在裴俭领命要去启用东宫所有的暗卫时,萧旻眼尖的看见侧边小门处出现了几个人影。那几人的身形不像是归属于当前任何一方势力的军士,反倒有点像是……阿蕤和拂霜。 在他仔细观察的时间里,卢秉真再一次从背上的箭囊里抽出了一支箭,直击豫王身边最近的那个侍卫。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个侍卫就扑通一声倒在了豫王的身上。 交战的数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在他们怔愣时,拂霜公公早就依靠着对于地形的属性,领着卢秉真和其他人通过东宫军士的检查,靠近了太子殿下的身边。 第五十五章去射杀 见到阿蕤,萧旻瞬间色变,他狠狠的剜了一眼跟在阿蕤身后的拂霜。 萧旻在自己置身于最凶险的北地战场时,也没有如此担忧过自己的安危,可是看着阿蕤冒着危险穿过侍卫们的防线来到自己的身边,萧旻简直不敢细想,这一路上阿蕤都遇到了什么风险? 快速扫视了阿蕤周身一圈,确定了她没有受伤之后,萧旻才松了口气。 阿蕤出乎意料的到来,让萧旻失去了耐心去慢慢消磨豫王的势力。萧旻抬手示意裴俭。裴俭会意,下令道,“全体军士听令,斩杀叛党十人者,赏赐百金;斩杀叛党百人者,进为百夫长;斩杀叛党首领者,加官晋爵,无有不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先前还有畏惧之色的禁卫军,此刻简直杀红了眼。他们心里清楚,能否加官晋爵,从此翻身做人上人,就看今夜之战了。 眼看着,东宫率领的东宫禁卫军占了上风,一步步逼退豫王殿下的手下兵马。宫墙之上,突然响起了不同寻常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出生戎马世家,常年与兵器打交道的闻钲最先反应过来。闻钲当机立断,“殿下,快闪开,是弓弩手。” 下一秒,宫墙之上已经满是弓弩闪着寒光的箭镞。 唰的一声,数百只弓箭瞬间离弦,直冲萧旻而来。而已经被闻钲警示的萧旻动作更快一步,几乎是同时,他带着阿蕤一起翻身滚入大殿之中,同时一脚踢上了大殿的门。 铮、铮、铮、铮、铮,接二连三的弓箭射在门上,不少先前拱卫在萧旻和卢秉真身边的侍卫太监都中箭受了伤,滚落在栏杆后面。当然也有动作快的侍卫暗卫,顺利地一起进入了大殿。 大殿之中的萧旻和卢秉真面色凝重,看来豫王殿下的那些军士不过是虚晃一枪,真正能夺人性命的,还是后来出现的这些弓弩手。也许在之后,还会有更可怕的对手出现。 或许今夜的一切,豫王殿下不过是一个被推出来的幌子,躲在背后的陛下才是真正操纵这一切的人。 “不愧是登基多年,手握天下的皇帝,这弄权谋算的本事确实远非常人所能及。清晏”,卢秉真扭头看向萧旻,“眼下与豫王殿下麾下的军士抗衡,不过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罢了。若要破局,还得擒贼先擒王。” 萧旻似有所察,在卢秉真话说出口之前,就直接说道,“不行,阿蕤。若是你当真杀了父皇,千古史书,都会记录诛君之行。你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 卢秉真狡黠地眨眨眼睛,“清晏,我们可以此事嫁祸于人。比如豫王殿下,就是很合适的人选。” 自从知道了豫王殿下居然觊觎自己,卢秉真恶心的不行。眼下有一个机会能一石二鸟,卢秉真不想放过。 “而且,若是今夜我们输了。清晏,我们就要一起上奈何桥去做鬼夫妻了。放手一搏总比坐以待毙强。” 卢秉真本以为,话都说到了这一步,萧旻总会同意。没想到再这样危急的情形之下,萧旻居然在她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略略轻松的笑了一声。 “不会的,阿蕤。我们不需要去奈何桥上做鬼夫妻的,早在孤预料到今日的情形时,就已经替你打算好了。若是孤当真赢不了这场宫变,你就效仿前朝昭烈太子妃,尊贵荣华地过下半生。不要因为孤,让你的人生被拖进一片深渊。” “你疯了。”卢秉真不可置信地大叫出声,“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戮力同心才是正道。清晏你在想什么?” 阿蕤不可置信的目光渐渐转为坚定,“闻钲,你知道陛下此刻正在何处吗?”突然被点名的闻钲,踌躇着要不要开口。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对于太子妃殿下的偏爱简直有目共睹。眼下太子殿下明显就不想让太子妃殿下卷入此事。 闻钲也不敢贸然违逆太子殿下的意思。 看出闻钲的犹豫,卢秉真冷笑出声,“你们不会以为我只是太子妃殿下吧。好,你们不说,我自己去问,想必范阳卢家的人不会违背我的命令。” 说完这话,卢秉真抬脚就要往大殿外走。殿外箭雨不歇,他们哪里敢让她真的走出去。最后萧旻只能开口,“父皇他,此刻正在白塔之上。” “白塔?”入宫不久,还不曾彻底熟悉宫中地形的卢秉真诧异地问道,“这是在哪里?” 闻钲小心的开口解释道,“是一处用于礼佛的高塔,可以俯瞰整个皇宫,位置在皇宫的东北角上。那一处非常靠近浅草,想必是陛下打算一旦事情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期,就马上着急群臣留下诏书。” 这个“事情变化”说得含蓄,可是在场众人都清楚其中含义。无非就是陛下也担心今夜太子殿下成为最后的赢家,想要在最后靠诏书恶心一把太子殿下的为不正。 知道了位置之后,卢秉真当机立断,准备让女暗卫带着她飞檐走壁直接去白塔取皇帝的性命。 就听见闻钲弱弱的解释道,“殿下,白塔不像您想象中的那般简单。白塔是以巨石建造的塔身,坚固无比。即便是用投石车进攻,没个两刻钟的功夫,根本炸不开。而且白塔之上的陛下一行人,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他们居高临下,定是易守难攻。我们现在就算过去,也不能对白塔里面的陛下做一些什么。” 闻钲没想到的是,听了这话的卢秉真反而更加兴奋了起来,她眼睛亮了亮,“你说陛下到时候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被她的发问弄得摸不着头脑的闻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补充道,“陛下的性格向来要掌握全局才肯罢休。他此刻一定会在高塔之上看着皇宫发生的一切。” 几人的这一番商量,说得既快又急,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在箭雨停歇之前,卢秉真就拍板决定了此事。萧旻几度想要制止,却被卢秉真的一个眼神逼退,最后被卢秉真的一句彻底止住了动作。 “我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殿下,我卢秉真不会是昭烈太子妃殿下。如果殿下真的希望我换个身份的话,我可以从太子妃殿下退回到卢家女。前朝也不是没有皇室中人和离分居的先例。” 待箭雨一停歇,卢秉真就让朱柿和雪茶两人就联手带着自己飞檐走壁赶往最近的高塔。她也知此事轻重,既然白塔坚不可摧,那她也没打算真的靠近白塔去碰一鼻子灰。 卢秉真打算找个白塔附近够高的地方,看看能不能一箭射死陛下,结束今晚的乱局。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是对于天生身负神力的卢秉真和他背上那吧,堪称神器的折泉长弓来说,这件事情完全可以放首试一试。 至于大殿之外的豫王殿下的军士和弓弩手,卢秉真毫不怀疑在自己解决了最大的麻烦之后,萧旻完全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殿下,就是此处,您站在这里应该可以看清白塔之上的情形。” 三人停下的地方,是前朝的一处观星台。此处为了方便钦天监观察星象,修建的极高。不过对他们不利的是,观星台上为了不遮挡星象,几乎没有任何遮挡支舞。也就是说,万一被陛下发现此处有一样,她们连读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朱柿和雪茶担忧地对视了一眼,暗自下定决心,若是太子妃殿下有危险,他们哪怕用身体去抵挡也绝不能伤到太子妃殿下。 今夜月色极好,明亮的银辉洒满整个皇宫,仿佛为每一个亭台楼阁都镀上了一层银色。 卢秉真深吸一口气,从背后的箭囊里挑选出一支没有任何标记的箭。这支箭的箭镞上闪烁着幽蓝的荧光,这是抹了毒的一只箭。卢秉真素来不屑于在自己最擅长的射箭之上用毒药,这只抹了毒药的箭是出嫁之前祖父正与他的。 那时祖父意味深长地说,“阿蕤,或许有一天你会用到这支箭。不过最好,我还是希望你还是不要用到它。” 或许今夜,就是祖父口中的是时候了。 屏息凝神,卢秉真将这只箭打在手上仔细地观察着远处的白塔之上的几个人影。她目力非凡,但是今夜他不敢仅用衣着来分辨某个人是不是陛下。万一,陛下心思缜密地找人穿着他的衣服作为替身,那可就功亏一篑。 仔细的观察了半晌,卢秉真终于确定了那个人是陛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放箭,箭镞激射而出,带集镇镇的风神。 卢秉真却闭上了眼睛,她素来自信,可是减下去,有些不敢看结果。她担心自己的放手一搏并没有效果。不过好在,上天大概是眷顾着他的。 这一瞬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卢秉真听见了身旁朱柿惊喜的声音。“殿下,那个人倒下了。应该就是陛下,他们都围着他,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第五十六章大事定 眼看着白塔之上,开始混乱起来。朱柿和雪茶着急地催促着,“殿下,我们快先离开吧。只怕过不了多久,陛下身边的人就会搜查到这里。” 卢秉真也知此事轻重,当即就让两人带着她一起飞檐走壁离开观星台。 只是在回到萧旻身边之前,卢秉真改变了主意,去了另外一处地方。 还在苦守大殿的萧旻突然听见了传来的丧钟,连响九声,是陛下宾天之声。他神色里有一瞬的错愕和悲伤,却又转瞬即逝,就连离他最近的闻钲都没有察觉。 而对面的豫王党当然也听见了丧钟的声音,一瞬间,每个人的动作都僵硬了一瞬。不过下一瞬间,他们再次挥舞着武器与面前的人殊死搏斗。 “尔等叛臣,还不速速投降。顾嫔与豫王母子毒杀陛下,罪不容诛,你们还要跟着他们一起叛乱嘛?今日投降者,只诛首恶,不杀余党,天恩浩荡,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这下,不少品级低微的军士都开始犹豫起来。他们也不是真的想造反,不过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投奔了豫王殿下,他们也只能被迫拿起武器,博一个前程似锦。 可是如今陛下已死,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登基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他们这些人当真要为了上位者的争权夺势,赔上自己甚至是一家人的性命吗? 军士们茫然的环顾四周,在发现弓弩手们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后,更是震惊地停住了动作。 这一次,他们没有像先前那样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拿起武器与面前的敌人殊死搏斗,而是动作一点一点停止,直到最后兵器被扔在地上的哗啦声响成一片。 豫王殿下却还不肯认输,他还想要鼓舞士气做最后一博,“尔等今日就算投降也不会被放过,还不如随本王博一场。今夜之后,黄金白银、妻妾成群、高官厚禄,都赏!都赏!” 他说得声嘶力竭,响应者却寥寥无几。他们都知道,豫王殿下只是最后的不死心罢了。之前,豫王殿下的麾下军士能占得上风,靠的可不是这些人,而是那些明里暗里帮助他们的刺客和弓弩手。 如今这些人都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甚至还有可能掉过头来攻击他们。豫王殿下哪里还有一点胜算? 当弓弩手悄无声息地消失后不久,太子殿下就带着一群人冲出大殿,给予了面前的豫王党最后一记重击。 被两个侍卫押着跪在太子殿下的面前时,豫王殿下冷笑了一声,“成王败寇,既然你赢了,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太子殿下看向死到临头还不悔改的豫王,眼神里尽是漠然和厌恶,“你这一生愚蠢,死到临头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情。你和顾嫔毒杀父皇,自然是罪不容诛。不过,孤不好草菅人命,你的罪责自然会由宗正寺定下。” 说完这番话之后,太子殿下没有再给豫王殿下开口的机会,抬首示意侍卫将豫王殿下押下去。太子殿下如今最为担忧的还是阿蕤。 今夜之中,让阿蕤去刺杀陛下实属无奈之举。那种情形之下,若是不以刺杀陛下破局,只怕东宫的所有人都要死在这场宫变之中。之后的清算会是极其惨烈,牵连的人只怕数也数不清。 闻家、卢家自然是首当其冲,可是齐家和其他的那些投靠了太子殿下的人家也不可能逃得过清算的下场。重则诛灭九族、血流成河,轻则抄家流放、被贬丢官。 可是,再怎么说服自己此行非去不可,萧旻也无法原谅自己居然让阿蕤一个尚未及笄的高门贵女动手杀人的事情。阿蕤这么矜贵宽仁的一个人,嫁入宫之后不是生病就是被宫变波及。 想起阿蕤那日生病时的情形,萧旻更是担忧,唯恐她因为今夜之事又病倒。“闻钲,太子妃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是的,殿下,臣推断太子妃殿下应该是先去的观星台,再去敲的丧钟。那一处地方离此地有些距离,太子妃殿下回来又要掩人耳目,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又或许,太子妃殿下相信您足以解决此事,已经先行回东宫了。” 这个道理萧旻何尝不知道,只是他实在担忧,不见到阿蕤就始终无法心安。“梨枝、榴萼、枳实、松节,你们四人都去接应太子妃殿下。” 四人领命而去,在半路上遇见了被太子妃殿下遣来回禀消息的东宫侍卫。 此时的卢秉真已经回到了东宫,观星台上夜风寒冷,她又集中注意力的射箭,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她被夜风吹得头疼欲裂,只想躺下休息。 朱柿却更聪明,提议道,“殿下,您不如请个太医吧。您眼下吹了风,又受了惊吓,有太医为您诊治也好将您从今夜之事中摘出去。” 卢秉真点点头,朱柿就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可能是因为今夜宫中的混乱,太医来得很慢,足足两刻钟之后,太医才姗姗来迟。 来的是东宫的老熟人柳太医,也不知是不是派去的人特意请的。衣冠不整的柳太医前来告罪,“臣来迟,请太子妃殿下赎罪。” 虚弱的女声从帐子里传来,“咳咳,无妨,今夜更深露重,有劳柳太医了。”说着,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从帐子里伸出。柳太医连忙一边口称不敢,一边诊脉。 “太子妃殿下这是风邪入体之兆,脉搏弱细无力,脉弦而绷紧,时有闷胀感。舌质淡苔薄,伴随心悸气短,可能是心肺功能失衡,宜调和心肺,平衡气血,以维持心肺健康,当疏肝解郁,舒肝理气,方能脉络通畅。” 柳太医捻须说道,“太子妃殿下,今夜还可能会有高热,伺候的人要小心啊。臣开一剂良药,疏肝解郁,或可以压制住。不过太子妃殿下前些日子就曾经病过一场,仍旧有些脾胃失调,此次定要好好调理、卧床静养,万万不可大意啊。” “这是自然,有劳柳太医挂心。朱柿,去送送柳太医。”说完这些,卢秉真想到自己上次生病时,萧旻周身的低气压,又想到眼下尚且混乱的局势。卢秉真召开雪茶吩咐道,“雪茶,你去找个侍卫给太子殿下传话,就说这几日宫中情形混乱,我在东宫装病避几天的风头。” 雪茶面有难色,她是知道太子殿下有多珍爱太子妃殿下的。被太子殿下知道太子妃殿下的病情只怕后果会更严重,眼下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祈祷太子妃殿下能在太子殿下知道前痊愈。 卢秉真派侍卫来说的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合情合理。所以,萧旻一直被蒙在鼓里,知道按照惯例每月翻阅一次阿蕤的脉案时才发现那夜阿蕤的脆弱。 后半夜,卢秉真果然如柳太医所料那般发起了高热。眼下形势仍旧紧张,唯恐哪里就跳出一个对太子妃殿下心怀不轨的歹人,是以今夜只有裁冰、融雪、朱柿、雪茶、梨枝、榴萼、枳实、松节八个人贴身照顾卢秉真。 萧旻是在半个月后才回到的东宫,宫变之后千头万绪的纷乱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要他这个太子殿下去处理。尤其是陛下宾天后的事情,他作为父皇的继承人,在痛失父皇之后当然不能将一切都丢给礼部和宗正寺,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顾嫔和豫王还是被太子殿下关在了宗正寺,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这一次是在宗正寺的监牢之中。 宗正寺的一群人早就是老油条了,专门负责处理皇室事务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得揣摩上位者的心思呢。 顾嫔和豫王以仙丹毒杀陛下的事情在太医院院首的检验之下早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那他们在宫变不成之下气急败坏地派人去刺杀陛下也不是个奇怪的事情。没有人会注意那支明显是来自平行角度的箭,甚至在顾嫔和豫王被定罪之后,有人悄无声息地抹平了一切的痕迹。 此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太子殿下却在群臣的几次进谏之下,都坚决地拒绝登基。群臣都很是不解,可是太子殿下就是如此,不肯改变。 东宫之中,萧旻安静的坐在阿蕤的床边,低声询问道,“阿蕤,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是有些忽略到你了,你在东宫之中可还好。可有什么人在此情形之下,伤害到你呢?” 阿蕤的反应却很是平常,语气里面甚至还有几分欢欣,“无妨,清晏。东宫之中令行禁止,并没有人冒犯我。何况我都已经嫁进东宫这么久了,哪里还会有人敢欺负我啊。清晏,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可是范阳卢家的女儿。” 萧旻当然知道东宫之中早就被他整治得铁桶一块,不可能会存在有人敢冒妃太子妃殿下的存在。可是不知为何,萧旻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里有些担忧。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出了什么事情? 第五十七章重阳宴 天下初定,太子殿下这些日子的忙碌在卢秉真的意料之中,不过她不知道萧旻对于将她卷入漩涡中的愧疚,对于萧旻如此的紧张只觉得啼笑皆非。 萧旻还不知道她瞒着先前生病之事,见她当真表现得毫无违和,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谈起各种事情起来。 倒是卢秉真忍不住问了一句先帝的身后事,“听说先帝如今依旧停灵在崇华殿内,我也是晚辈,也该去祭拜一二才是。总归不能让人在明面上抓住把柄。” 先帝之死早已被牢牢扣在了顾嫔和豫王的身上,可是其中始末,对坐的两人心底都清楚。 听了这话,萧旻面色如初地替阿蕤掖了掖被角,“不必了,阿蕤。我已经替你和母后向宗正寺告过假,说你身体不适。等过两日父皇出殡的时候,你去一起送送就好。” “母后?”阿蕤惊讶出声,“母后在那夜宫变之中也受了惊吓?” 眼看着阿蕤就要起身召开侍女问个一清二楚,萧旻无奈压住了她的被子,又怕她用自己天生的怪力强行挣脱,安抚道,“阿蕤,母后没什么大事,她就是和你一样。” 阿蕤眨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明白了萧旻的意思。 仔细想想,阿蕤觉得这确实是闻皇后会做的事情。闻皇后对于先帝早已厌恶至极,这些年来都是迫于先帝天下之主的威势不得不虚与委蛇。 可如今自己的儿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闻皇后自然也无需再忍,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连最后的一点都不愿意再装了。 知晓先帝曾经对闻皇后做的事情的人,知晓此事后大多都觉得畅快。阿蕤也是如此,所以她也没有多劝什么,反而关心道,“那母后身体如何?我到底年轻好得快些,不如我去给母后侍疾,陪着说说话也好。” 不过,闻皇后如果没有主持先帝丧仪的话,又是谁在主持此事? 皇太后娘娘?不可能,皇太后娘娘年事已高,也没有让长辈为晚辈操持此事的道理,就算是皇家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太子妃殿下?阿蕤想想自己至今任然在东宫景和殿中修养,连外人都没见过几个。 “莫非是许昭仪?以许昭仪的位份去操持先帝丧仪会不会太低了些?”萧旻神色如常,“孤没有交给任何一个后宫之人主持此事,孤让宗正寺去操持此事了。” “?清晏,你是认真的吗?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丧仪上的一点小事宗正寺都要来禀报你?” 萧旻默不作声,阿蕤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陛下昏迷后那段最为云波诡谲的时间里清晏依然有时间回东宫休息,眼下却只能好几天才回一次东宫。 抬手抚上萧旻眼底明显的青黑,阿蕤有些生气的抱怨道,“清晏你未免也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交给许昭仪也不是不行,何必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萧旻却是反手握住阿蕤的手,温声道,“操持过先帝丧仪的太妃们到底是名分上更高些,孤既然不打算让你这个太子妃殿下操持先帝丧仪,自然也就不会让其他人日后能借此事的由头骑到你的头上来。” 阿蕤听他的话,又觉得啼笑皆非,她总是觉得太子殿下似乎对她有什么误解?就好像她是什么柔弱的小白花。似乎从那夜宫变之后,清晏就一直这么觉得的。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出了口,“清晏,你是不是总觉得我很柔弱,需要周围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呵护,才能平平安安?” “不是吗?阿蕤”,迎着阿蕤诧异又好笑的目光,萧旻平静地说道,“你看,人人皆知刺杀陛下是万万不能沾的事情。就算被人许诺了高官厚禄、丹书铁卷,此事也是万万做不得的。否则,一朝事败,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是阿蕤你只是知道了情形凶险,就自告奋勇去做此事。若是我心怀不轨,往日里的温存爱意都是伪装出来的,全为了此事而铺垫,在你得手之后,再将你诛杀告慰先帝亡灵。 阿蕤,到时候你可有半点还手之力?甚至孤还可以借此机会,将范阳卢家连根拔起,从此世家元气大伤,皇权更加稳固。阿蕤,孤知道你素来聪慧,你告诉孤,若是此事当真发生,你又该如何破此局?” 说到最后,萧旻甚至有几分怒意勃发。 阿蕤也知道那夜之事过于莽撞,只能语气弱弱地解释,“可是当时不是情形危急吗?我也是为了解东宫之困”,阿蕤的语气渐渐地理直气壮了起来,“我嫁入东宫,本就是相信清晏你,若是在此事还有所犹豫纠结,置陷入险境的你于不顾,那我又何必嫁入东宫呢?那我可听从父母的安排,安安稳稳地嫁给一个世家子,过平安又无趣的一生。 再说了,我的行为固然莽撞,可也全然是为了你和东宫,你,你如今居然。” 原本萧旻还想趁机再说些什么,让阿蕤今后记得将自己置于第一位,就看见阿蕤已经有了生气的先兆,也听出了她语气之中隐隐的愤怒。阿蕤总是如此,每每生气之前,就开始将目光移向别处。 萧旻也听出话语之中对于自己的维护,那一句“那你就效仿前朝昭烈太子妃殿下”终究没能说出口。萧旻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清浅地叹气了一声,“算了,阿蕤,此事孤已经亲自扫尾,不假他人之手,想必也不会留有后患。” 眼看着两人的谈话陷入僵局,极擅察言观色的拂霜公公适时禀报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后宫尚宫来询问,重阳节是否要在宫中办一场家宴?” “中秋之时,父皇刚刚清醒,满宫里都为父皇的病情担忧。如今斯人已逝,活着的人确实也该办场家宴,冲一冲宫里的冷清气”,说着,萧旻转向阿蕤,询问道,“阿蕤,此事你来操持可好?” 卢秉真当然不会拒绝,点头应下了此事。她也知道清晏说这番话也是为自己的担忧,见他给台阶自然顺着下来了。不过想起这些时日里,传到自己耳边的话,卢秉真又忍不住好奇多嘴了一句。 “清晏,群臣几次进谏劝你登基,为何你还是不愿意登基?你是想在陛下出殡之后再行考虑此事吗?” “他们把话传到你这边了?”萧旻神色有些不悦,他在阿蕤面前除了克制怒气免得吓到她之外,几乎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也谈不上传话来此处,只是我偶然听人多嘴了几句罢了。清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从斩杀斛律可汗一战之后,太子殿下越发积威深重。普天之下,还敢如此直接询问的人,怕是只有卢秉真一人了。可这却是太子殿下刻意娇惯出来的,他喜欢阿蕤在她面前最真实的反应,就是任性生气的模样也一样让他连心尖都忍不住发颤。 拂过阿蕤垂落鬓边的几缕发丝,萧旻有些随意地说,“其实没什么原因,不过是你上次病了吓到孤了,担心你这次也会生病。这才刻意把登基的日子向后推迟了一些日子。孤只是打算和你一起罢了。孤在前朝登基,你在后宫被册封为后。” 两人正说着话,先前询问重阳家宴的尚宫去而复返,隔着一道帘子禀报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说希望闻家的姑娘也能参加重阳家宴,这里是皇后娘娘给的闻家姑娘的名单。”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为何闻皇后要在重阳家宴上召自己娘家的姑娘们进宫。她如今是皇宫之中最尊贵的女子,又少了先帝这个掣肘之人,想念娘家侄女直接召入宫中伴驾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就听见尚宫颤颤巍巍的嗓音再次响起,“皇后娘娘还说,若是太子妃殿下不嫌弃,可以让闻家姑娘们帮忙在重阳家宴一事上打打下手。他们早就想和太子妃殿下这个表嫂亲近,眼下也是难得的机会。” 这回就算是阿蕤不若萧旻心思九转,也从中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阿蕤颇为玩味的反问道,“闻家姑娘帮着我一起在重阳家宴上打下手?你可确定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假传皇后娘娘懿旨,按照宫规这可是死罪。” 尚宫慌得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此话乃是皇后娘娘原话,千真万确。” 这场面看得阿蕤有些于心不忍,也不愿意为难这些从中传话的人,正欲让她起身,就听见太子殿下语气淡淡、不辩喜怒。“既如此,尚宫就多加操心重阳家宴之事。闻家姑娘到底是娇客,怎么有让她们做事的道理?” 得了太子殿下的一句准话,尚宫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告退离开。 萧旻随手将闻家姑娘的名单放在矮几上,温声道,“阿蕤,不必太过担心。孤会和母后说,重阳家宴一事你的病尚未痊愈,就不参加了,免得给母后和皇祖母过了病气。” 点了点头,阿蕤平静地目送着萧旻离开。其实她觉得这样的安排更好,她并不精通宫务,重阳家宴又是先帝去世之后的第一次家宴,难免繁琐复杂。若是当真由她打理,就怕后面还是要麻烦清晏。可是清晏管得前朝千头万绪的事情已经够累了,阿蕤也不忍心再劳累他。 阿蕤的目光却停留在矮几上的名单上。风从窗外吹进,翻开了那本名单。翻开的那一页上赫然是一个女子的画像,右上角写有三个小字“闻琼瑛”。 第五十八章母子语 闻家之中,今日休沐,闻钲难得与父母弟妹一起在家用午膳。 席间,闻大人提起重阳家宴一事,“瑛儿,皇后娘娘打算召你入宫参加重阳家宴,你好好准备,不要丢了咱们闻家的脸。” 闻琼瑛满脸含羞带怯,娇嗔了一句,“爹,女儿知道了,不会给闻家丢脸的。那卢家女不过是仗着出身范阳卢家、四代三公罢了……” 没等她继续说下去,闻钲就皱着眉说道,“阿瑛,不得对太子妃殿下无礼。你进宫去,除了要好好侍奉姑姑之外,也要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敬重有加,宫中不比家里,不是能随意放肆的地方。” 讨了个没趣,闻琼瑛撇撇嘴不再说什么。她这个大哥从小就进宫给太子殿下做伴读,留在家里的时候少之又少,是以和弟弟妹妹们的感情也并不亲密。但是闻钲跟着太子殿下日渐积威,闻琼瑛也不敢和他拌嘴。 只是闻钲说的话,闻琼瑛却不以为然。在她心里,闻皇后是自己的姑姑,哪有不向着自己的道理,自家哥哥也侍奉太子殿下这么多年。太子殿下就算不顾念亲戚间的情分,也会因为哥哥这么些年来的效忠多看她几眼。先帝与顾贵妃不就是如此。 而他们口中的太子殿下萧旻,已经在前一天就和闻皇后说过了此事。 “母后,哪有家宴劳动闻家表妹的道理,宫中女官自然会将这一切打理的妥妥贴贴。” 闻皇后斜睨一眼萧旻,哪里会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她也不是那等见不得儿臣和儿媳感情好的婆婆,在这个时候召闻家女入宫赴宴也有她的考量。 “旻儿,太子妃她不通宫务,母后让闻家女替她打理宫务不好吗?你们大婚之前,母后知道太子妃不擅打理宫务,母后也不逼她,只不过找个人来替她分担一些。母后知道你喜爱太子妃,那你大可以继续宠爱太子妃。 可是你这些日子累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没有一个贤妻在背后帮衬你?瑛儿有什么不好,母后选择她确实也有私心,可是总归要有人替太子妃打理宫务,为什么不让瑛儿来,总不能你一辈子又要忙前朝政务又要替太子妃打理宫务吧。” 闻皇后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也很是在理。若是寻常人听了,或许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让闻家小娘子入宫了。 只可惜,听到这一切的是从小就爱慕阿蕤的萧旻,暗恋经年、一朝成真,他连自己忽略了阿蕤都觉得受不了,怎么可能接受另外一个人进宫给阿蕤添堵。不过,萧旻也知道母后对他的关怀,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 “母后,你希望儿臣成为第二个父皇吗?” 萧旻眼睛闭了闭,再睁开眼睛时神色自若,只是眼神澄澈地看着闻皇后,继续说,“母后,儿臣不想变成这样。这么多年以来,您是知道儿臣有多么厌恶父皇当年的行径。儿臣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闻言,闻皇后也陷入了沉默,她身处其中自然最是知道其中滋味。 萧旻跪在闻皇后面前,低声道,“母后,儿臣不想变成那样。儿臣只喜欢阿蕤,从七岁起眼里就只看得见阿蕤一个人了。儿臣费尽心机才把阿蕤娶回来,不想让她因为这个原因和儿臣离心。” 闻皇后被他话里的意味震得往后仰倒了一瞬,语气都急促起来,“好好好,旻儿都学会为了媳妇和母亲玩这些手段了。” 握住闻皇后的手,萧旻依旧低声说道,“不是的,母后。儿臣从一开始就没指望阿蕤会嫁进东宫过,自然也不存在为了此事与母亲玩心机。”他语气酸楚,气音低微,仿佛当真在这段关系里低下了头。 “你,你这个孽障”,闻皇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下,“你是东宫太子,这天底下只有你挑选太子妃地份,哪有别人挑你的份。” 萧旻语气更是酸楚,“母后,若论与别人比,儿臣自持不逊色于这普天之下的任何一个郎君。可是,范阳卢家不是在儿臣和其他世家子之间挑挑选选啊,范阳卢家是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女儿嫁入东宫啊”,萧旻的语气越来越低,“范阳卢家根本不想把女儿嫁进东宫。” 如今的闻皇后总算是理解了“儿女都是债”这句话的意味,看着刚刚大事初定本该志得意满的儿子一脸神色低迷,闻皇后只觉得头疼,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提起闻琼瑛的事情。好不容易送走了狗皇帝,闻皇后可不想继续为儿臣操心。 闻皇后只觉得她前半辈子在后宫里干熬着,唯一的盼头就是儿臣登基后自己能过上几天痛快日子。如今,儿子是要登基了,但是她好像还是没法痛痛快快的过日子。 就算闻皇后看着儿子的表情就牙疼,又不得不安抚他。闻皇后只能一边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是亲生的,是亲生的”,一边耐心开解他,“旻儿,阿蕤早就和你成婚了,她就在东宫跑不掉的。” “可以的”,萧旻的表情更加颓丧,“前朝也不是没有皇子妃和皇子和离,范阳卢家在登基一事上助儿臣良多,若是当真提出此事,儿臣也没有办法。” “范阳卢家好端端的,干嘛让自家女儿和你和离,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闻皇后语气笃定,完全不觉得范阳卢家会这么做。 “为什么不会呢,母后。若是闻家表妹进宫,范阳卢家马上就会联想到她是不是下一个顾贵妃。而且闻家表妹还是您娘家的亲侄女,您也一定向着她。那嫁女入东宫就成了一步废棋,还不如趁着儿臣尚且根基不稳,让阿蕤和离另嫁他人呢。” 听了这话,闻皇后不仅不以为然甚至啼笑皆非,“阿蕤是一等一的世家女没错,当年求娶她的世家子无数也没错,可是她都嫁给过太子殿下了,哪里还能如此简单地联姻其他家。世家之间联姻频繁是真,可哪有这样的。” “可是,太原王家的王鉴至今未娶,据说就是为了等阿蕤。若是范阳卢家当真觉得嫁女入东宫是一步废棋,那联姻整个王家最有才华最有前程的世家子,明显是更得益的选择。” “此话当真?”闻皇后脸上不复刚刚的轻松,渐渐凝重起来。她倒是不觉得卢秉真婚后仍旧被人追捧算是不守妇道,这时代人人只会以自家女儿或是儿媳被人追捧为荣。只有最迂腐的人家,才会把女儿或是儿媳不见外人当成好事。 虽然在太子殿下登基一事上,闻家也出了不少力。可是闻皇后还是得承认,若没有范阳卢家,太子的登基远远不会如此顺利。朝堂之上的那些老油条可不是好收服的,他们有不少人都是认同闻老大人的选择,才肯上太子殿下这条船。 突然觉得以后让尚宫打理宫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闻皇后挥挥手,“行了,母亲还能不知道你的意思。什么和离什么混乱全是你的借口,你不过就是不想有人去你媳妇面前添堵罢了。行了,本宫不管此事了。置于瑛儿,你回头记得给她指婚一户好人家。” 见母后松动,萧旻忙不迭地应下了,“这是自然,儿臣一定好好为表妹挑选。无论表妹嫁到哪一家,儿臣都为表妹撑腰。” 等到太子殿下告退之后,绣心一边伺候着闻皇后一边说,“奴婢也觉得,让太子殿下替闻家小娘子挑选一户好人家是个好事情。太子殿下也说了,无论闻家小娘子嫁去哪一家都为她撑腰,这不比进宫强。若是闻家小娘子进宫了,莫非要未来的天子处处让着她不成?可她无论嫁去哪一家,别人不都得把她当菩萨给供着?” 闻皇后点点绣心的额头,“你呀,就会说好话逗本宫开心。” 绣心佯装委屈道,“奴婢这可是一片真心话啊。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轮容貌才情,满京城能有哪位闺秀和太子妃殿下比肩。咱们闻家小娘子当然也不是不好,可是比起太子妃殿下就差了一截。 如今太子殿下满心满眼就只有太子妃殿下一人,闻家小娘子就算如愿进宫了,太子殿下也不过是看在亲戚的情分上照拂一二,心还不是在太子妃殿下那里。太子妃殿下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容貌、才情、情分样样都比闻家小娘子强,闻家小娘子这可怎么争?” 这一番话,算是说到了闻皇后的心里。她想让闻琼瑛入宫,也不单单是为了有可靠的人给儿子打理宫务,也是为了自家侄女有个好前程。可是后宫之中空有虚名,没有宠爱和孩子的嫔妃过的是什么日子,闻皇后就算自己没经历过也看得不少。 想到那样毫无希望,年纪轻轻就形同枯槁的日子,闻皇后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孩子们都大了,本宫也管不了这么多事情了。日后本宫就安安心心的颐养天年,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去吧。” 第五十九章知病情 还在家中欢天喜地地等待着重阳家宴的闻琼瑛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亲姑姑和亲表哥的一番谈话里断送了所有入宫的希望。她此刻正大张旗鼓地裁衣服做首饰,准备在重阳家宴上惊艳四座。 只可惜萧旻此人洞察人心,绝不会给任何人压过阿蕤的机会。 萧旻本想从闻皇后宫中离开后,就回到东宫里,却没想到在半路上就被政务拦住了脚步。因此,在勤政殿里耽误了三四天,直到定下了登基立后的日子,萧旻才带着这个消息回了东宫。 东宫之中,萧旻一走进东宫的大门就看见,李氏被阿蕤身边的侍女裁冰和融雪笑意盈盈地送出来。 两人一见面,李氏就俯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李氏她对这个女婿还是满意的,不说别的,见女儿婚后娇憨随性依旧,便知太子殿下定是对她极为宠爱纵容。李氏对于女婿人选并无许多要求,只要能让女儿开心顺遂,比什么都强。 萧旻不等李氏完全行礼,就抬手扶住了李氏,“岳母多礼了,孤今日政务繁忙,就不多送岳母。东宫库房里有几只年份老的人参,略作薄礼,莫要推辞。”萧旻又转向身后的拂霜说,“拂霜,替孤好生送岳母出去。” 拂霜公公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客客气气地送李氏。 步入景和殿内,萧旻就看见阿蕤懒洋洋地歪在了窗边的矮榻之上,见他进来也懒得起身,只是冲他一笑就算是打了个招呼。 萧旻心里却是一突,无他,实在是阿蕤上次突如其来的一场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而眼下,阿蕤素来和母亲感情好,也极为敬重母亲,可是李氏难得来一趟东宫,阿蕤居然没有起身送她而是懒洋洋地歪在矮榻上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了。 歪在矮榻之上的阿蕤却没有注意到萧旻百转千回的想法,她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萧旻将她打横抱起,送到内殿的床上休息。 就在萧旻安置好阿蕤后准备离开时,袖子突然被人扯住。萧旻一回头就看见,已经快要闭上眼睛的阿蕤仰着一张莹润的小脸。 “清晏,你陪我一起休息好不好?” 萧旻哪里拒绝得了她这样温声软语的请求,当即就宽衣卧在了她身侧。似乎是感受到热源,阿蕤慢慢蹭到了萧旻怀中,一边蹭一边嘴里还嘟囔着,“清晏,你好久没回来陪我一起休息了,你不回来,我都……” 约莫是太困了,后面的话都淹没在了阿蕤的唇齿之间。萧旻心头一颤,越发愧疚于这些日子以来对阿蕤的忽略。他毫无困意,只是以目光细细描摹着阿蕤脸上每一寸。 可是后来,大概是被身侧阿蕤的酣眠所感染,萧旻居然也不受控制的陷入黑甜的梦乡。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萧旻从睡梦中醒来。这一觉似乎睡了好久好久,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低头在阿蕤面颊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后,萧旻轻手轻脚的起身,却没有马上离开去处理那些棘手的政务,而是将朱柿和雪茶召去了书房之中。 萧旻坐在桌前,背着光,让人会看不清他的表情。 “近日来,太子妃殿下如何?”说着这话的同时,萧旻手上还在翻看着东宫起居注里关于太子妃殿下这些日子以来的异常。 跪在下方的朱柿和雪茶,冷汗直流,她们两个将头抵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在太子殿下周身越来越重的威压之下,雪茶终于撑不住了。 “殿下,太子妃殿下她……”朱柿心里着急,立即打断雪茶的话,“太子妃殿下并无不妥。” 说完,朱柿又战战兢兢地俯在地上。她心底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祷着太子殿下不要发现太子妃殿下生病的事情。 就在她怀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时候,就听见上方太子殿下的方向上传来了一声冷笑,“呵,是吗?”随之,是书册被丢到书桌上的声音。 萧旻站起身,走到朱柿面前,语气冷冷的继续说道,“孤可没有问你,太子妃殿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朱柿心头一沉,知道是瞒不住了,刚刚想开口就被太子殿下一句话堵住了。“行了,你们两个自己去找拂霜领罚,此事孤念在你们这些时日以来保护太子妃殿下有功的份上就算了,再有下次,孤会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太子妃殿下的身边消失。” 随着太子殿下扔下一句“下去吧,都回去好好伺候太子妃殿下”后离开,朱柿和雪茶两人都瘫软在地。过了好久,两人才手软脚软地互相搀扶着起来,脸色苍白、冷汗涔地去找拂霜公公领罚。 听她们两人一说事情经过,拂霜公公急得直跺脚,“哎哟,两位姑娘,你们真是糊涂啊。太子妃殿下说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也不为过,你们居然敢瞒着太子殿下关于太子妃殿下生病的事情。 之前那次太子妃殿下生病,裁冰和融雪两位姑娘的下场你们没看见?她们还是太子妃殿下的陪嫁侍女,与太子妃殿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呢。” 朱柿和雪茶默然不语,拂霜公公也知道她们两个夹在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两人之间为难,他也不好说太多,只是在掌棍的地方隐晦地说,“这两位姑娘来领罚,都手脚快些,她们迟些还要回去伺候太子妃殿下呢。” 听了拂霜公公这话,行刑的人自然不动声色地替两人放了水,好让两人能回到景和殿内当值。 拂霜公公一路送两人回景和殿,还不忘嘱咐两人道,“太子妃殿下是个心善的,你们两个以后跟着太子妃殿下自然有好前程,眼下的这些委屈都先忍忍。” 数十年前,在太子殿下第一次离开闻皇后的宫里搬到如今的东宫时,拂霜公公就是被闻皇后从内务府挑出来伺候太子殿下的人。他伴随着太子殿下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豆丁长成如今的翩翩少年郎,差不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太子殿下的人了。 眼看着年少的太子殿下一天天对卢家九娘子情种深种,又在被范阳卢家含蓄回绝后黯然神伤,拂霜公公一度以为太子殿下此生只能和陛下指婚的太子妃殿下貌合神离的过上一辈子了。 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范阳卢家和陛下不知为何突然遂了太子殿下的心愿,看着抑制不住狂喜的太子殿下,拂霜公公在心惊的同时也打定主意要好好伺候未来太子妃殿下。好在太子妃殿下是个通情达理、宽仁待人的好姑娘,拂霜公公曾经无数次在心里庆幸此事。 眼下,萧旻正在景和殿内处理政务,因为阿蕤还在睡的缘故,整个景和殿内鸦雀无声,只有萧旻时不时翻动书页奏折的沙沙声。 一醒来,阿蕤就看见这幅似曾相识的场景,喃喃出声道,“清晏。” 听到阿蕤的声音,萧旻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她的床前坐下,含笑拂了拂她因为睡着而凌乱的发丝。“阿蕤,醒来了就起来吧。孤让厨房准备了你喜欢的荔枝膏。” 侍女们鱼贯而入,替太子妃殿下梳洗更衣。 一切妥帖之后,也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两人对坐桌前,桌上不是那些惯例菜式,而是都是一些两人喜欢的家常小菜。 “阿蕤,今日群臣又进谏了一次登基之事,孤答应了。”萧旻还是如此,轻描淡写地扔出一个惊天大雷。 “咳咳,咳咳,清晏,你说什么?”阿蕤的目光从眼前的菜式上移开,定格在萧旻的脸上,“所以,钦天监定下了哪一天?” “重阳之前。” “什么?”阿蕤更惊讶了,“这么急,为什么这么突然?” 萧旻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一字一顿地笃定说道,“因为孤希望阿蕤你坐在皇后高台之上被人仰视,而不是让一些不相干的人生出与你相争的心思。” 他话里没有一个字提到闻琼瑛,却字字句句说的都是闻琼瑛。 沉默了一瞬,阿蕤有些心暖又无奈,“清晏,寻常人哪里能对我做些什么啊。”说着,阿蕤眨眨眼睛,“如今外面的人谁不知道太子妃殿下可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谁敢欺负我。” “扑哧”,萧旻笑出声,“这些是岳母今天入宫来告诉你的?”他虽然是问句,语气里却很笃定。 “嗯”,阿蕤没注意到他对于母亲的称呼,或者说注意到了也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母亲今日入宫来告诉我。不过我觉得他们说的也没错。” 阿蕤目光灼灼地看着萧旻,萧旻只觉得自己完全投降在她的这种全然信任的目光之下。萧旻甚至觉得,如果阿蕤她此刻说想要他汲汲营营多年才拿到手的皇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萧旻扶额,有些无奈的苦笑,心想,“阿蕤都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这样看着自己再笑一笑,孤就愿意为她双手奉上所有的东西。”他掩饰性的替阿蕤夹了两筷子的熬肉,温声让阿蕤多吃些。 第六十章登基日 永徽十七年秋,九月初六,太子萧旻登基为帝,是为明德帝,册封太子妃卢氏为皇后。同日加封闻皇后为闻皇太后,齐皇太后为齐太皇太后,余等先帝嫔妃依例加封如常。 今日登基大典和立后大典都被新帝大刀阔斧地砍去了不少流程,只是在帝后共祭拜天地祖宗一事上,新帝格外坚持地拒绝了所有礼官和侍从。 文武百官、勋贵宗族,都被两人远远地抛在身后。通往祭拜天地祖宗之地的长长台阶之上,只有萧旻和卢秉真两人缓缓踏过一步步的台阶,踏向开创属于他们两个人历史的征程。 此刻的两人还不知道,他们将会开启了暨朝一段全新的历史。后世称之为,明德盛世,是一段历史之上绝无仅有的盛世荣光。 不过在史书之外的街头巷尾上广为流传的不仅是明德帝和敦熙皇后两人联手开创的盛世,还有两人恩爱不疑、白首与共的帝后一心的佳话。 那日的礼仪繁琐冗长,后来卢秉真对当时很多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在长长的台阶上两人相视一笑后相携一起踏上台阶的坚定,清晏的手从始至终都将她的手握得很稳很紧。 这一日一大早,两人就起床准备今日的诸多事宜。好在萧旻自大婚那一日的事情上就领悟到了礼节从简的重要性,是以午时刚过,萧旻和卢秉真就已经换下了层层叠叠的礼服,准备换上常服去和闻太后一起用膳。 闻太后如今移居荣安宫,新宫殿被装饰得焕然一新,一扫先前沉闷的氛围。今日闻太后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儿子儿媳两人相携走进来,笑盈盈地招呼他们,“旻儿,阿蕤,今日都累了吧。来来来,哀家让人准备了你们喜欢的膳食,都坐下吧。” 一边说着,闻太后一边止住了两人的行礼,“好孩子,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母后,这荣安宫您住得可好?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大可让内务府来换了您喜欢的。如今,不会再有人对您的起居用度指手画脚。”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闻皇后沉默一瞬,之后释然的笑道,“旻儿有这份心就好了,哀家如今心情舒畅,东西什么的也不在意了。” 母子两人犹如哑谜的对话,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闻太后是个心性疏朗的人,她招呼着两人入席,一家三人欢欢喜喜地用完了这顿午膳。 用完午膳,闻太后也知道他们两人这些日子必定是事务繁多,一家人之间懒得多说客套话,也不多虚留萧旻和卢秉真。 昔日在东宫之时,萧旻和卢秉真共居景和殿。今日在后宫之中,萧旻还是像之前一样和阿蕤在一处生活,起居坐卧皆在一处,如同寻常夫妻。 新皇后的宫殿虽说已经装饰一新,可是萧旻却有些不情愿阿蕤这就住进去,实在是先帝曾在这里给闻太后母子留下了太多的阴影。 “阿蕤,你如今还是和我一起住在养心殿里吧。之前的东宫我将它留作了消遣的园子,暂且不做封闭。至于这处宫殿,我有意再做修整。”萧旻指着沙盘之上的皇后宫殿如是说道。 其实,萧旻登基之后按理来说应该自称朕,只是他听阿蕤一直自称我,觉得更为亲切。之前,他身为东宫太子殿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如今一朝登基,不必事事小心谨慎。 如今的萧旻也更喜欢在和阿蕤私底下相处时自称我,而不是更有距离感的朕。 阿蕤对此不甚在意,她的目光在养心殿的摆设之上徘徊,迟疑地问道,“清晏,这盏灯上镶嵌的全是夜明珠吗?” 她说的那盏灯高约一丈,缀有数百颗拳头大小的珍珠。如果灯上的珍珠当真全部都是夜明珠的话,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是。”听到萧旻的回答,阿蕤难以置信地转身看着他,“这未免也奢靡太过了。上有所好,下比效之。我只担心此举会让东海之滨的渔民珠农因为这些死物丢了性命。” 阿蕤她满脸忧虑,神情不似作伪。宫变那夜的事情犹如梦中,在那之后阿蕤又缩在东宫之中,安心养病,不问琐事。是以,登基之前那些权利交锋的风雨并没有波及到她,也让她直到今日立后大典结束了也没有变成皇后的实感。 此刻,阿蕤心中只有对于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好一国之后的迷茫和怀疑。所以她才如此的事事小心,到了有些杯弓蛇影的地步。 听见阿蕤的话,萧旻心中颇有感触。寻常人一朝登上高位,只会志得意满,不知如何发泄自己手中的权力。而阿蕤却是受之越多,心越惶恐,只担心自己配不配做一国之后,担心自己变成德不配位的那一个人。 轻柔的自后方拥住阿蕤,萧旻温声安抚着她,“阿蕤,不要担心。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让你做古往今来最好的皇后。” 这句话并没有给阿蕤太多的安定感,她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被别人的只言片语改变想法。 眼见着阿蕤的神色依旧忧心忡忡,萧旻调侃道,“阿蕤在担心什么,不过是用了一百多颗夜明珠而已。你想啊,我的后宫之中可没有什么三千佳丽,只有你一个人。你这样可相当于整个后宫,只用了一百多颗夜明珠而已,何等节俭。” “扑哧”,阿蕤终于崩不住脸上的表情,笑出了声。 拥抱着阿蕤的萧旻却在心里暗暗说,不过是一盏缀着夜明珠的灯而已,我要给你的,是全天下人都仰望的荣宠。 登基大典上的这一番敲打,让所有打着主意让新帝选秀的勋贵世家们都暂且放弃了这个想法。能走到这个位置的,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傻子。眼下新帝明显满心满眼就只有卢皇后,他们何必去撞这个枪口。 尤其是各家之间都有竞争,他们若是冲在前头,难保不会被后面的人踩着捡便宜。到时候后面的那些人只怕嘴都要笑歪了。 既然新帝眼下对于卢皇后如此上心,他们也不妨等一等。想要送自家女儿进宫,日久天长,总会有机会的,何必急于一时,反倒惹了新帝的不快。 想当年在潜邸之时,先帝也和如今的新帝一样,和闻皇后如同寻常夫妻一般,行走坐卧。可是顾贵妃后来居上,在后宫之中耀武扬威数十年。这前后也不过就是几年的光景。的小姐姐们都是在等着看的呢我们的综艺节目就是这么给力的哈我们自己。 他们等得起这个时间。 因为这个原因,重阳家宴上所有人都安安分分的尊敬着卢皇后。就连身为闻太后侄女的闻琼瑛也是自始至终沉默寡言,除了给太皇太后娘娘、皇太后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敬酒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动作。 时间如流水,很快天气就转凉进入了冬天。 冬至日这一天,萧旻和阿蕤约好了要一起用午膳,晚上再去陪闻太后一起用晚膳。御膳房里早早就备好了主子们今日要用的羊肉汤。 可是,萧旻却在早朝上被进谏的大臣们绊住了脚。 一个大臣苦口婆心的说,“陛下,万万不可啊。为皇后娘娘办千秋如此奢靡,岂不是要让史官记录在册,千古引人唾骂。” 又有几个大臣附和着这个话,“是啊,是啊,陛下。此是万万不可。” 萧旻脸色难看,只觉得不顺之极。但是念在这几位都是两朝老人的情分上,萧旻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此事哪里奢靡?朕的后宫之中唯有皇后一人,就是办一场奢靡至极的宴会,这后宫之中一年的开销还不及先帝时的一半。再说了,办一场千秋宴会也花费不了多少银两。” 几位大臣还要再劝,可是萧旻已经全无耐心,他直接大踏步地走出大殿,干脆利落的扔下了一句话,“既然如此,皇后的千秋宴一事,那就从朕的私库里拨钱。不必动用国库之中的银钱,这样总可以了吧。诸位不必在议此事。今日早朝,到此为止。” 其实场上的君臣几人谁不知道他们讨论的并不是皇后的千秋宴会,而是暗戳戳得表达着对于这几个月以来,卢皇后所受的专宠极为不满。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家的女儿送入皇宫,可是眼下最大的阻碍就是卢皇后的专宠。 所以今日早朝之上,群臣才会接着卢皇后奢靡这样的借口,对于皇后的行为大肆指摘。 今日,萧旻本来就极为急迫地想要离开议事殿回去见阿蕤。天气转凉,阿蕤这些日子有的咳嗽,本该好好的保暖静养才对。可是他不在的时候,阿蕤总是不喜欢待在大殿里,而是时不时就要出去走走。 有此前情,早朝上群臣这样的言行不会让他滋生出半点对于阿蕤的不满,而只会让他更加生气愤怒于群臣诋毁阿蕤的言行。 回到养心殿的萧旻看见卢秉真安安稳稳地坐在熏炉旁边,桌上的羊肉汤已经在冒白气,姐姐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第六十一章情意明 卢秉真眼看着萧旻从进养心殿时面沉如水,到后来的神色轻松、谈笑自若。她有些好奇,接过裁冰盛好的羊肉汤递给萧旻,顺口问了一句,“清晏,你怎么了?莫非朝堂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萧旻不希望这等琐事影响到阿蕤的心情,只是摇摇头,“无事,阿蕤。不过是朝堂之上争辩了几句而已。” 自大婚之后,萧旻渐渐了解阿蕤的性情,她不喜奢侈铺张,甚至也很少主动在膳食上有要求。今日是阿蕤难得的提起兴趣用宴,萧旻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她的兴致。 朝堂之上,人人都打着一把自己的小算盘,各自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也是各有各的主张。这很难说是对是错,抑或是为公为私。但是,分歧是少不了的,争辩也是很常见的。 是以,阿蕤并没有在意萧旻进养心殿短暂的面色难看,反而兴致勃勃地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此事与谷雨有关,或者说与已经去世的荣德县君迟唯妍有关。她当日在东宫密室之中夸下海口,说是自己会造炸药。阿蕤虽然说不太相信,但也不希望她因为母亲的算计丢了性命。 失去县君的尊荣,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变成荆钗布裙的平民,这个惩罚已经足够了。 新帝登基后,阿蕤有意让谷雨松快一些,将她从东宫之中放出,安置在了太子妃的陪嫁庄子里。阿蕤吩咐了庄子里面的管事,让他不要苛待谷雨的吃穿用度,至于她想做什么就随她去。 没想到,谷雨还真的给她一个惊喜。 “清晏,庄子上的管事来报,说是谷雨弄出了一个东西,能将箭射得更远。”萧旻知道阿蕤最擅长射箭一道,而射箭是最能发挥她天生神力的方式。是以,在萧旻看来阿蕤会对这件事兴致勃勃也不奇怪。 萧旻不愿意扫了阿蕤的兴致,他这些日子和兄长宁王走得很近,学到了不少增进夫妻间感情的技巧。比如,在对方兴致勃勃地分享某件事情的时候,千万不要打断他,或是否定他,否则扫了他的兴致,以后对方就没有分享的兴趣了。 宁王的话可信度很高,他和宁王妃相识于微末,青梅竹马,所以夫妻感情极好。 “是吗?那不如过几日让她进宫来演示一二。不过,这到底是射箭,到时候让朱柿和雪茶跟着你,免得她生出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借此伤害到你。” “清晏,我不可以出宫吗?我想去一趟庄子里。”阿蕤有些忐忑,她知道萧旻总是有一种心态,那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身边每一个人,以防不知什么时候就跳出来一个加害自己的人。 本来,阿蕤对此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但是她实在是在宫里憋的太久了。之前大事未定,她心里总是绷着一根弦。如今放松下来,阿蕤自然更是难以忍受被长久关在宫里的憋闷。 萧旻抬起头看着阿蕤,语重心长的低声哄劝道,“阿蕤,我知道你喜欢出门游历。可是如今天下初定,你之前又接连病了两场,眼下到底不是适合出门的时候。” 听到萧旻提起接连病了两场,阿蕤有些心虚,她不知道清晏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瞒着他的事情,只能闷闷地应下了。 饭后,萧旻和阿蕤两人照例待在一起。自从两人大婚之后,萧旻处理政务时从不避开阿蕤,也不介意阿蕤提出自己的看法。但是,阿蕤今日又有些咳嗽,萧旻担忧她引发旧疾,因此不允许她劳神,只让她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琴。 断断续续弹了半首漪兰操,阿蕤已经倚着薰笼昏昏欲睡。萧旻无声地笑了一下,走过去将她抱起放在身侧的软榻上,只是用被子围住她。 迷迷糊糊之间,阿蕤感受到萧旻的动作,嘟囔了一句,“还不如让我去床上睡。”萧旻轻轻的敲了两下她的额头,“不许睡,你现在睡了,晚上便睡不着了。总是如此昼夜颠倒,还不得更加没精神。” 阿蕤艰难地自被子中伸出头来,无声地朝着萧旻翻了个白眼,声音低不可闻,“这怪谁?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晚上睡不好?” “咳咳”,萧旻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也知道自己近日做得有些过火。阿蕤还有半年才及笄,难免对于情事并不上心。可是他血气方刚,心爱之人又夜夜睡在自己身边,再三克制也难免有些过火。 眼看着阿蕤终于抵抗不住困意睡去,萧旻坐在她身前,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每一寸容颜,只觉得哪里都是如此恰到好处的合他心意,喜爱的情绪在心中发酵,让他的心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拂霜,皇后既然觉得闷,你替朕请些与皇后相熟的外命妇进宫来陪陪她。对了,宁王妃也可以一并请她入宫来陪伴皇后,不过也要看她与皇后性情是否相投。不过,太原王家的女眷就不必请了。” 殷勤地应下了此事,拂霜公公在心里暗暗地谋划起来,“皇后娘娘的母亲卢夫人是一定要请的。据裁冰和融雪两位姑娘所言,皇后娘娘与家中两位堂姐卢六娘、卢七娘感情不错,那也一定要请的。 宁王妃和皇后娘娘的初次相聚不宜太久。那可以迟一些,反正过不了多久,就是腊八节的家宴。从重阳家宴的情形来看,腊八节的宴会估计也会结束的很早。到时候倒是可以请宁王妃稍作留步,和皇后娘娘一起喝个茶。” 如今在养心殿伺候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从东宫带过来的。这里头的人,人人都知道,只要能讨好皇后娘娘,陛下就心情舒畅。两位主子心情好了,底下伺候的人才能有好日子过,而不必战战兢兢。 好在皇后娘娘是个宽仁性情,不喜欢打骂伺候的人,在涉及底下人性命的事情上总是格外慎重。在这宫里,风光荣华都是空的,哪一天主子厌烦了,说不定就是一卷草席子裹了尸体。可是皇后娘娘的宽仁是真的,只要不是必死的大罪,总是能保住性命的。 是以,众人都是发自真心地爱戴这位刚刚登上后位不久的卢皇后。 没过多久,阿蕤还是知道了萧旻提前半年就开始预备给自己过生日的事情。她有些哭笑不得。“哪里需要提前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不过是一场千秋宴,再怎么隆重,准备个一个月也差不多了。” 对这话,萧旻却是颇为不赞同,他握住阿蕤的手认真道,“这可不仅仅是一场千秋宴,是你的及笄礼,也是和我成婚之后的第一场生辰宴,还是你作为皇后的第一场千秋宴,怎么能随意敷衍过去。” 说着说着,萧旻就想起那些天天盼着皇后失宠、最好帝后失和,然后新帝大开选秀的臣子,他的眼里浮上深深地厌恶。当年父皇和母后也是如此,刚刚登基时,一家人都觉得苦尽甘来。可后来齐心协力的一家人去开始互相掣肘。 萧旻将阿蕤揽入怀中,摩挲着她的鬓发,感受着她的心跳,低声说,“阿蕤,我永不负你。父皇和母后的事情,不会在你我的身上重演。” 他的语气低落,阿蕤听了都觉得心里有些又酸又软。她努力活跃的气氛,调皮道,“没事,我们当然不会重演旧事。毕竟,清晏你要是辜负我,我就出宫去当个游山玩水的女道士。我的嫁妆足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旻更加用力的抱在怀里,“我不允许,如果真的有这种事,那你来刺杀我、争夺我的皇位吧。你不许走,不许把我一个人留在皇宫里。”萧旻的力气之大,让阿蕤感受到了一点点痛意。 可是不知道为何,阿蕤明明可以用自己的天生神力将萧旻推开,她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安静的呆在萧旻的怀中,感受着他的心跳与呼吸。 在这一刻,阿蕤突然明白了情爱二字的含义。也懂了,为什么以前母亲总是笑着点点自己的额头说,“我的阿蕤还没有长大,还是个不懂情爱的小傻子。” 她那时总是不以为然,据理力争道,“我怎么就不懂了,情爱无非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互相好好对待对方。若是我,遇到了喜欢的人就开开心心的和他在一起,遇到了辜负我的人就干脆利落抽身离开,成全他和别人。我可做不到和别人争夺区区一个男人,这简直丢尽了我们范阳卢家女的脸。” 那时,李氏每次听到她这番话,总是笑得东倒西歪地仰倒在塌上。等到笑够了,李氏才会促狭地说,“那母亲就等着看阿蕤到时候是如何和夫婿相处的了。” 原来,情爱不仅是两心相许,也是无尽的互相纠缠,是即便是被人辜负,也不愿洒脱离开,而是带着恨意更加紧密地互相纠缠在一起。直到消磨完所有的爱意,两人变成死生不复相见的怨偶,否则今生今世,至死方休。 就如现在的阿蕤明明知道,若是帝王变心,趁着情分尚在时干脆利落抽身离开才是上上选。可是,她也已经做不到如此洒脱了。 第六十二章突火枪 既然如此,那此生无论是情深义重还是兰因絮果,都彼此纠缠彼此直至被一同埋入皇陵地宫吧。 卢秉真突然想明白了,低声道,“清晏,唯愿此生唯有你我相伴长久。”说完,她仰起头看着眼前的萧旻,她的眼神之中,不仅有柔情还有决绝。 这样的眼神在这个柔情蜜意的时刻,显然不合时宜。但萧旻却一瞬间福至心灵的明白了阿蕤心中的所思所想,“好,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我的手,我也决不会允许阿蕤离开。” 互诉衷肠的话被两人说的杀气腾腾。 不过,此事之后,两人举止愈发亲密,几乎是日日都粘在一起。而萧旻几乎做到了亲力亲为一切与阿蕤有关的事情,鲜少假手于人。 等到了谷雨入宫禀报的日子,阿蕤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萧旻允许自己单独去见谷雨。 不知是不是拂霜公公得了陛下的旨意哄皇后娘娘开心,谷雨入宫那一天是被特意安排在东宫之中觐见的卢皇后。 东宫之中一切如旧,谷雨被收走了所有的利器之后,终于看见了这位天下皆知宠冠后宫的卢皇后。 今日的卢皇后并没有过于繁复的衣饰,她衣着简单家常,头上也没有戴皇后仪制的花树冠。身上的百褶如意金丝织锦长裙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外头披了一件织锦披帛。 头上挽出一个灵巧的飞仙髻,插着数支步摇,随着卢皇后的动作微微晃动,闪烁着宝石的光芒。 谷雨心想,“眼前的卢皇后没有半点疲于应付宫务的模样,看来,卢皇后宠冠后宫的名声不是虚的。初初登上后位之人,往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哪里做的不够妥当。 目光触及卢皇后身边笑眯眯的拂霜公公时,谷雨悚然一惊,不敢再打量卢皇后。谷雨敛下心神,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那日母亲算计尚且还是太子殿下的萧旻时,谷雨当时就是被总是看起来笑眯眯的拂霜公公拖入密室,是以,事到如今谷雨依旧对拂霜公公怀有深深的恐惧。 “奴婢谷雨,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卢秉真微微颔首,“平身吧。” 得到应允的谷雨不敢拖延,当即便开始演示带来的东西。“娘娘,此物名为突火枪,点燃这里便可射出箭矢。” 谷雨手中的那样东西外面是一支竹筒,中间却置有一支利箭,只见她点燃后方的引线,便轻松可将利箭疾射而出。 经此一番观演,卢秉真在心中暗暗忖度,“此物射箭极为迅捷,操作上又颇为简单,即便是射程不及我天生神力,但是可以让臂力寻常的军士也能借助此物射出远胜弓箭手的速度和距离。 此物若能在军中大肆推广,必能极大提高暨朝军队的战力。如今南边就不太平,前几日还传来军报。想必是有人想要借着新帝登基位置不稳的时候,浑水摸鱼,掀起一波战事。此物出现的倒是恰到好处。 我当时不过是觉得她未必知晓汝阳长公主所为,虽有过程也罪不至死,这才保下她的性命,没想到今日居然给了我一个惊喜。” 朱柿反复检查确认安全无虞之后,将谷雨用于演示之物呈上前来。卢秉真接过仔细查看此物,询问道,“除了射程以外,此物可还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谷雨跪俯在地,恭敬回禀道,“回娘娘的话,并无其他异于寻常之处。娘娘若想再看看其他的,不若给奴婢些时间。奴婢近日正在研究炼铁之法,想必不日便会有新进展。” “哦?你还精通炼铁?”卢皇后的语气里带有明显的惊讶。这也不奇怪,原身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贵女,如今居然还对奇技淫巧有涉猎。 谷雨想到这里,心中惶恐,额头上微微的沁出冷汗来,“奴婢不敢称精通炼铁,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点能够增进铁器锋利和韧性的法子。奴婢最近正在逐一尝试,想要献给娘娘。” “你是打算用新铸造的铁器代替竹筒来研制更加好用的突火枪吗?”听到卢皇后的问话,谷雨再度悚然一惊。她没有想到在她眼里完全不了解科技进步的深宫皇后,居然能在她的只言片语之中,推测出突火枪的下一步发展方向。 果然,能够在权贵云集的世家之中维持着贵女翘楚名声经年不倒的人绝非浪得虚名。上位者的敏锐和聪慧,真的是不能有丝毫的轻视。 头顶上卢皇后的语气却轻松,“既如此,你就好好尝试。缺什么就和庄子里面的管事说,必不会短了你的用度。日后再入宫来禀报,不必如此拘束,亦不必自称奴婢。荣德县君确实已经没了,但你也不必是一个毫无自由的奴婢。你在庄子里安安稳稳地做事,日后自然有你的造化。” 这便是向她允诺前程了。谷雨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在心里庆幸卢家九娘子心性宽仁的名声不是作伪。她同时也庆幸自己穿越之前,喜欢读些杂书,知道一些历史上科技的演进过程。 虽然她穿越而来的这个暨朝是史书上完全没有记载的朝代。但是将暨朝现有的科技水平与历史上朝代对比,到也能在现有基础上推进一二科技的进展。这既不至于让他的想法过于超前而显得天马行空、毫无依据,也不至于毫无进展到帝后对她失去耐心。 如今看来,她的策略是对的。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行色匆匆的侍从入内,低声向拂霜公公禀告。宫中侍从非得允准不得近身伺候皇后娘娘,这是所有跟着从东宫来到后宫之人的共识。如今人人皆知,陛下难以忍受侍从近身伺候卢皇后,凡能亲力亲为的绝不假手于人。 陛下能容忍裁冰和融雪两位姑娘是因为她们与皇后娘娘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能容忍其他六个女暗卫是因为他需要有人时时刻刻护卫在皇后娘娘的身边。此外,唯一的例外就是从小伺候陛下长大的拂霜公公。 挥退前来传讯的侍从,拂霜公公低声向卢皇后禀告,“娘娘,陛下已经问了两次您在何处,您今日出了的时间不短了,如今可要回养心殿?” 这句时间不短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从谷雨进入东宫拜谒卢皇后到如今两人的对话,也不过过去了短短半个时辰左右。一瞬间,谷雨从对于上位者的恐惧之中,微妙地衍生出了一丝无语。 阿蕤的感觉也和谷雨差不多,她神情怀疑地看着拂霜公公,有些不相信这是陛下原话。但是再想想,陛下近些日子只差没上朝也带着自己的行为,阿蕤又觉得不奇怪了。 乘着步辇回到养心殿,萧旻早早就已经在内殿等着阿蕤了。见她回来,萧旻唇边泻出一抹让人如坐春风的微笑,“阿蕤,你回来了。我很想你。” 听着这句话,阿蕤瞬间脸颊绯红。虽说两人已经互通情意,但是如此直白的话语还是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就连刚刚升起的一丝抱怨都烟消云散。 “咳咳,我回来了”,阿蕤默默在心中替萧旻找好了借口,大概是心意互通自然难忍别离。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唯有绵绵情意。 被这么一打岔,阿蕤也就没有想起来第一时间将谷雨演示的结果告诉萧旻。等到两人晚间一同批阅奏折时,看到奏折中提及的南方动乱,阿蕤这才突然想到了白天的事情。 “清晏,南方不能再继续乱下去了。鱼米之乡,是我暨朝粮库所在,亦是我暨朝根基所在。清晏,我们发兵南方吧,是时候该扫平这些事情,收拾动荡的山河了。” 看着阿蕤的目光坚定不移,萧旻叹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如今国库空虚。贸然发兵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于国于民都是一桩祸事。” “清晏,我们未必不会赢。之前我纵观局势,推测发兵胜利的把握约有四成。我这才一直不主张立即发病,而是主张安抚民众拖延时间。但是今天谷雨也是给我看的一样东西,倒是让我觉得如今把握足有七成。”阿蕤细细分析道。 说着,阿蕤将朱柿和雪茶召入殿内,让他们复述白天的情形,又取出谷雨留下的突火枪再次演示给萧旻看。 萧旻心思玲珑,马上就明白了为何阿蕤说如今已有七成把握。 “皇后的庄子上进献的此物确实精巧,皇后有功,该赏。”这便是要把功劳都按在阿蕤的身上了。 阿蕤哭笑不得,提醒他这是谷雨做出来的东西。 “那又如何?当日若不是你保住了她的性命,以她的罪行,她早就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了。如今她因为你才能活命,把功劳放在你身上有何不可。” “可是我倒是觉得,谷雨未必真的参与了当日的事情。我能看出,她自从落水之后就性情大变。而突火枪也不是荣德县君会知道的东西。” 萧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道,“阿蕤你的意思是,如今的谷雨乃是借尸还魂?” 恰巧此时一阵穿堂风吹过,烛火被吹动的摇曳了一下,啪嗒一声,后殿的窗户骤然合上。 两人心头都浮起一丝荒谬的恐惧。 下一秒,阿蕤如离弦的箭一般窜进了萧旻怀中,撞了他满怀。萧旻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温香软玉,低声安抚道,“阿蕤莫怕,你我乃是人间帝后,自有真龙之气护佑。任她牛鬼蛇神,必是不能近身的。” 话虽如此,萧旻却在心中打定主意,以后不会再让阿蕤一个人去见谷雨。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手段。 但是突火枪还是要用的,谷雨的研究尝试也是要关注的。此事的后续就是萧旻废了大力气秘密召了一群高僧入宫来为皇后祈福。一时之间,养心殿里到处都是被高僧加持开光过的东西,上至佛像护身符,下至日常生活用具,都被高僧加持开光过了。 第六十三章共上朝 翌日早朝之上。今日乃是大朝会,文武百官都要上朝议事,不比小朝会上只有几个被陛下召来的臣子。 因为要面见群臣,今日萧旻穿的是皇帝冕服,而卢秉真也是九层翟衣。当萧旻牵着卢秉真的手出现在大朝会的议事殿上之时,底下的群臣甚至因为过分的惊讶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是蠢蠢欲动的骚乱。 萧旻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命令侍从在龙椅边又加了一个椅子,两人坐下之后,群臣的质疑再也压抑不住。 “陛下,万万不可啊,您是九五至尊,方可端坐高堂之上,其他人等焉有同坐的道理。”这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卢秉真此刻不是坐在议事殿内,而是踩在他家祖坟上一样。 只可惜,萧旻自从登基之后,听到的“万万不可”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神色淡淡道,“既如此,那就把这把椅子撤了吧。” 还没等群臣松了一口气,就看见陛下拉着卢皇后坐了下来,两人同坐在黄金的龙椅之上。 这下,群臣是真的炸开了锅,还没等颤颤巍巍的老大臣说出,“焉有与女子入朝堂的道理!”,萧旻就率先开口了,“好了,今日朕要商议南征一事,其他的事情容后再提。” 萧旻行事干练果决,又有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一时之间,群臣都被他唬住了,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出身范阳卢家的臣子们,适时出列道,“是啊,是否要南征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陛下带娘娘来,或许也是为了此事。”其余出身世家的臣子们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孙大人,不若先议事,南征的事情可是等不得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群臣都看出了陛下和几位权臣的态度,先前当出头鸟的那个大臣也只能默默退下,不再说什么了。 眼见着群臣偃旗息鼓,不再对阿蕤高坐议事殿上指手画脚,萧旻心里略略满意,示意几个臣子上前禀告南方诸省的动乱之事。 今冬南方诸省突发雪灾,压塌了不少屋舍,也压死了不少牲畜。当地百姓在数九寒天里流离失所,以至于冻伤冻死之人无数。民怨渐起,便有人便假借神佛之名,妖言惑众,居然还真的聚集起一波势力,在江南一带成了些气候。 那人自称“德一道人”,与民众宣扬时言道“天子失德,悖伦篡位,非天定之君也。今上天降旨于我,正是要我解救众生,将无德无义之人取而代之。”凡他出现,必施以民众米粮银钱,又有几分幻化之术,是以声望与日俱增。 “南征一事已是刻不容缓,众爱卿以为派谁前去平乱最为合适?” 有推荐辅国大将军凌将军的,有推荐神策大将军吴将军的,还有推荐定威侯的。群臣意见不一,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甚至有臣子已经将此事引向了党争,可是党同伐异的挤兑起其他人来。 还有一部分保守的臣子,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南征。毕竟每一次出征,都耗费极多,今年刚刚打过斛律可汗。如今的国库也不算是充盈。虽然陛下和后宫的开销不过是先帝时期的一成,可是,如今出征是否过于激进? 眼见着讨论不出个所以然,萧旻听得心烦,“够了,人选再议。朕今日是想让众爱卿看看皇后庄子上出产的新武器,此次南征,有此物必定如有神助。” 群臣将信将疑,但还是听话地跟着一起去了校场。在再一次的演示过突火枪之后,群臣都惊讶于此物的威力。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拍起了陛下的马屁,“陛下乃是上天眷顾之人,这才被上天赐下此神物。” 今日朝会并没有定下南征的人选,不过突火枪的演示倒是大大增强了群臣对于南征的信心。想必在之后讨论南征一事时,不会再有人质疑是否真的要南征了。 朝会散了之后,萧旻和卢秉真一起回到养心殿中。 “阿蕤,对于南征的人选你可有什么看法?”萧旻一边将合适的人选都放在案几之上仔细观察,一边询问道。阿蕤摇了摇头,“我回京不久,对于京城的形势尚且算是了解,可是对于驻扎各地的将军就不是很清楚了。 我所比较了解的将军唯有窦江宁一人,可是他常年驻扎北地,对南方诸省未必了解,也未必习惯南方水战。” 阿蕤苦着脸,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又思索了一阵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不过,清晏你上次不是替先帝御驾亲征讨伐斛律可汗吗?你当时在军中,应该也对这些将军有所了解吧。” 经阿蕤这么一提醒,萧旻倒是还真的想起了一个人选。 “阿蕤,你觉得周将军周震如何?” ??阿蕤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这个周震是何来历。 萧旻细细解释了说与她听,“周将军是个老臣了,他早年曾任怀化大将军。可惜有次出征时,周将军与顾家人对上。顾家人为了替自己的脸上贴金,也为了巩固当时顾贵妃和豫王的势力,栽赃陷害他延误军机,争夺了他的军功。” “这周震将军实在是运气不太好。后来,他又曾经在父皇御驾亲征时一同出征,结果你也是知道的。凡是此次出征的军士都被治罪贬官,他也就只能去了南方远离朝堂。听说他在南方与许多将军故旧都还有来往,他本人也勤练不辍。 以我看来,周震将军有勇有谋,被贬之后也沉得住气,加上熟悉南方的情况和战事,算是个好人选。” 听完这一番解释,阿蕤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依你所言,他确实是个可用之人。可是此次南征大军人数众多,一个已经远离朝堂多年的老将军未必能够服众。依我看来,这个周震将军有谋略、有耐心,更适合做此行的军师。” 萧旻也有些犹豫,“确实,周震将军倒是未必能服众。” 两人讨论半天也对不出结果。阿蕤索性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听到萧旻提起顾贵妃和豫王,阿蕤还是恍然的一瞬,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她对这两个名字已经陌生了起来。 “说起来,我倒是很久没有听到顾嫔和豫王两人的消息了。清晏,他们两人最后到底是什么下场?” 萧旻抿了抿嘴唇,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两个人。半晌,萧旻才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为了遮掩父皇服食仙丹的皇家丑事,对外宣称顾嫔一心追随父皇去了。至于豫王,则是被圈禁在后宫的一处僻静所在。顾家抄家,凡涉及谋害先帝之人皆处以极刑,其余人等,无论男女皆流放西北,非遇赦不得回。” 似乎是担心历来宽仁的阿蕤在此刻心软,萧旻握住阿蕤的手腕,看向她的眼神中都是坚持。 阿蕤失笑,“清晏,我就是性子再宽仁,也知道争夺皇位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我不会怜悯他们,因为他们是自己想要再上一层楼才主动踏入这权利的争斗之中”,说着说着,阿蕤又叹息了一声。 “我所怜悯的,都是身不由己,被迫卷入其中的人。顾家人之中的女子应该没有没入奴籍或是教坊司的吧。” 萧旻挑了挑眉,“当然没有,我知道你的想法,自然无意为难那些困在内宅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且我最为厌恶豫王的就是,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还不屑于动用这些手段,与他为伍。” 闻言,阿蕤突然微笑了一下。萧旻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又转为了然。两人对视,无尽情意流转在两人视线之中。 在出嫁之前,阿蕤一直觉得此生能得以与丈夫心意相通、情意绵绵就已是幸事,不能奢求太多。可是清晏却给了她更多的惊喜,有什么是与执守下半生的人心意相通,又志趣相投更让人欢喜的呢。 “咳咳”,阿蕤面上的绯色一点点蔓延,她若无其事地提起其他事情,叉开了这个话题,也打破了越来越粘稠的气氛。 “清晏,我有意给谷雨一个新身份,不必太高,只是我希望她是一个能够自由做选择的人。” 萧旻甚至反应了一下,这个“谷雨”是谁。等到想起来之后,萧旻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阿蕤,如今局势初定,南方又有民乱。若是汝阳长公主反扑,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岔子。阿蕤,至少如今还不是时候。” 两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如今的谷雨绝无可能是那个骄纵张扬的荣德县君,可是痛失爱女的汝阳长公主能不能分清两人的区别就很难说了。万一汝阳长公主真的发狠,不顾一切也要将萧旻和卢秉真让人拉下马。 那汝阳长公主作为先帝唯一的同胞妹妹,她的话在不少的臣子和民众心里还是有很多可信度。如果从她的口中流出什么萧旻得位不正的话来,难免不会掀起波澜。 闻言阿蕤只是沉默,最后她也只能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被两人提及的谷雨,眼下正在热火朝天地研制着新的突火枪。那日卢皇后猜出她的心思之后,立即拨了不少打铁方面的能工巧匠来庄子上。庄子上的管事又几次三番地向这些人强调,让他们都听从谷雨的安排做事。 这些日子以来,拜这些能工巧匠所赐,谷雨研制新武器的进展快了许多。 而群臣也在散朝之后聚在一起讨论着今日议事殿上的事情。 闻家之中,一群既不是世家出身也没有从龙之功的臣子眼巴巴地巴结着闻大人。 他们仗着四下无人,言论也不会被传出,肆意攻讦着卢皇后和范阳卢家“闻大人,这范阳卢家女未免也太过分了些。莫说皇后,就是寻常人家的妻子也没有这么霸着丈夫的道理,她居然连丈夫的表妹都容不下,当真是妇德有失。” “是啊是啊,如今卢皇后在后宫之中独霸着陛下,不许其他女子出现在后宫之中。她娘家范阳卢家也是被陛下恩遇逾制,家族之中出任官职者不知凡几。这等滔天的恩宠,简直要将身为陛下母家的闻家都压过了。” “闻大人,这时候可就该您出马了。您若是都不肯出手,这朝堂和后宫简直就都要姓卢了。” 第六十四章大军出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闻大人,此刻一言不发。他当然知道这些人说这些话,也并不是真的为了闻家着想,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小心思。他们这些人哪里是看不惯范阳卢家的显赫,分明是看不惯任何一个显赫的人家,除非这等显赫落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闻大人心中思索着,“有句话他们倒是没说错,这范阳卢家确实是显赫太过了。照这样下去,若有一日卢皇后诞育皇子,皇子再被册封为太子。那到时候,闻家岂不是在朝堂上毫无立锥之地。” 这样的情形,也是闻大人不愿意看见的。 想到已经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南征之事,闻大人心思一动,心里想着“或许我儿钲儿可以借此捞一捞军功。不过这主帅的人选,也不知陛下究竟会定下谁。” 南征一事迫在眉睫,没过多久,宫里就传来消息,陛下令宁王殿下带军出征南方。此事一出,震惊朝野上下。 这位宁王殿下在先帝时期,一直表现得无欲无求,每日不过是去工部应个卯而已。宁王殿下在为人处事上也无功无过,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四平八稳。他也没借着联姻为自己拉拢实力,他娶的王妃也出身并不显赫,不过是四品官员的女儿。 但是在新帝登基后,宁王殿下一改往日作风,可是积极参与朝政,几度被新帝褒奖,简直让人怀疑他昔日是不是为了避开顾贵妃和豫王殿下的风头。而如今更是一跃成了新帝倚重之人。 等到南征队伍的其他人选陆陆续续出炉之后,群臣又有些理解陛下的做法。 此次南征,主帅是当朝宁王殿下,副帅是谦逊稳重的辅国大将军和激进好斗的定威侯,军师是周震将军,使臣是王家七郎王鉴。其余人等,也都是素有名声之人。此等阵容,非宁王殿下这样天皇贵胄不能服众。 而对于宁王殿下的安排,萧旻也是诸多考量。他初初登基,豫王殿下又已经被圈禁,余等先帝之子又年纪太小。他需要宁王殿下这个牌子,作为自己友爱兄弟的代表。妙的是,宁王殿下本人也并非真的无欲无求,两人一拍即合,便有了这个安排。 听闻主帅人选是宁王殿下之后,阿蕤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阿蕤作为萧旻的枕边人,当然能看出萧旻一直在为主帅的人选发愁。她一直担心萧旻因为上次御驾亲征大胜归来的事情,而选择御驾亲征。 可是,阿蕤又担心萧旻本来并没有想到这一层,自己开口劝说反而提醒了他。所以,阿蕤一直憋着不说此事,直到今日萧旻下定决心才向他坦白了这些日子自己的忧心忡忡。 听了阿蕤的话,萧旻失笑,“阿蕤,我怎么可能会如此冒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你怎么突然不懂起来了?”他调侃着阿蕤,脸上笑意突然止住。 萧旻怜惜地将阿蕤拥入怀中,低声说道,“阿蕤,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我已经把你卷入了朝堂争斗,自从上次你高坐龙椅之上,你就已经无法从朝堂争斗之中脱身了。我要一直牢牢把握着权力,才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保护好你。” 细细密密的怜惜和心疼涌上心头,萧旻明白,阿蕤天生聪慧过人,怎么可能会想不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她不过是关心则乱,这才在思虑上失了分寸。 南征一事在街头巷尾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一直闷在卢皇后庄子上研究新武器的谷雨都听说了这件事情。 眼看着突火枪就能大规模推广应用,她简直克制不住澎湃的心情,连夜加班加点研制新武器。总算是在大军开拔之前,谷雨将钢制外管的突火枪呈到了卢皇后的面前,一起被呈上的还有改进的火炮和罐头。 再次进宫拜谒卢皇后的谷雨,已经不像上次那么紧张。这一次的演示还是在东宫之中。 这次,谷雨已经可以镇定自若地演示着钢制火枪,“娘娘,民女将先前突火枪的外壳改用钢制,使其可以连发二十支箭矢有余,又将箭矢从完全的钢制改作内置火药,在击中目标之后爆炸,以此来增大火枪威力。” 卢皇后垂问了几句制作运输之事,在得到谷雨的解释之后,点点头示意朱柿和雪茶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赏赐给谷雨。 “这是我命人搜罗了各种新鲜玩意。你天天闷着庄子上,想必有时也无聊,拿着玩吧。”卢皇后神色温柔,显然不甚在意,可是谷雨却看见了她赏赐的并不是那些她用不上的首饰用具,除了新鲜玩意之外,还有一叠银钱。 看着这些,谷雨在心中感叹,除了没有自由,卢皇后简直是当代打工人心中的最佳老板。她不催工期,有需求就满足,激励到位,还能认同自己作品的价值,关键是出手真的很大方。人人都喜欢这样的老板,谷雨当然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谷雨精神为之一振,再次详细介绍起了火炮和罐头一事。“娘娘,时间不够,民女只来得及将制造这些粗陋的火炮,这些火炮千万不能连发,否则会炸膛伤及己方士兵。 至于这些罐头,可以用于长时间保存食物,让军队在行进过程中不用生火做饭,蔬菜肉食都可以做成罐头。” 介绍演示完之后,照旧是拂霜公公送谷雨出宫,“谷雨姑娘,皇后娘娘心中很是关心你,让我们问问你最近口味吃得可习惯。皇后娘娘为你挑了一个擅长淮扬菜的厨娘。你这回出宫便可尝尝这位厨娘的手艺了。” 听到这句话的谷雨双眸发亮,再次将心中那块属于卢皇后的“最佳老板”的牌子加粗加亮,包吃包住、高薪不加班的工作哪里找啊。她这个社畜也终于可以在工作单位里点菜了。 之前在汝阳长公主府上时,谷雨担心暴露身份不敢肆意吃喝,什么都是菜不过三口。如今她觉得以卢皇后的聪慧,只怕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倒是可以放开了。 谷雨走后,卢秉真让朱柿和雪茶收拾收拾谷雨带来的东西,回到了养心殿中。 大军即将开拔,这些明显有用的东西当然是要快点推广。等到看着朱柿和雪茶交代完这些东西,卢秉真才走进内殿去找萧旻。 萧旻的看向她的眼神却有些忧虑和愧疚,“阿蕤,你的千秋宴只能先暂停了。眼下南征,军费吃紧,也不易大张旗鼓的办千秋宴。” 阿蕤当然明白萧旻的意思,大办皇后的千秋宴本来就容易让人诟病奢靡,在大军出征之时还要大办皇后的千秋宴那就是要引人骂妖后了。而且距离阿蕤的生日还有好几个月,就算眼下暂停也能再准备起来。 不过,眼下准备的轰轰烈烈的皇后的千秋宴突然叫停,也容易让人怀疑是不是皇后失宠。想必这就是萧旻有些忧虑和愧疚的原因。 拍拍萧旻,阿蕤认真道,“清晏,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在意外界虚名,否则我也不会愿意随父母外放,而不是留在京城做个规规矩矩世家女了。我所在意的,从始至终就只有清晏你而已。” 自从两人心意相通之后,性情坦率的阿蕤时不时就会说出动人的情话。反倒是萧旻每次都被这些话撩得面红耳赤、不自在极了。 “咳咳,这些我当然知道,我也是一样的。”萧旻掩饰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拉着阿蕤坐下,说起其他的事情来。 “阿蕤,你想不想家中亲人,若是思念家人,我命人宣召你的家人入宫探视。” 自从登基之后,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一直忙到了现在,以至于范阳卢家的人几次递牌子想要入宫探望一二卢皇后都不得其法。虽然每次事后卢秉真也会写信安抚家人,又多加赏赐,可是家中之人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大抵还是不能安心的。 萧旻的动作很快,第二天李氏就入宫前来拜谒皇后娘娘。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礼行到一半时,阿蕤就想制止母亲的动作,即便被册封为皇后已经许久,对于受母亲的拜礼一事,她还是难以接受。 可是李氏异常坚持,坚持礼不可废,行完了礼才起身坐到女儿阿蕤的身边。 阿蕤唯恐母亲不自在,遣散了周围伺候的侍从,自有朱柿和雪茶坚持要留在此处伺候,阿蕤也没有继续坚持。 李氏很是忧虑地问,“娘娘近日在宫中可好?臣妇听闻那闻家女有意入后宫。”她上次入宫拜谒太子妃,乃是在刚刚宫变之后阿蕤生病的那段时间。之后再也没有亲眼见到女儿,李氏心中怎么可能不担心。 不过眼看着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神色娇憨,李氏也勉强放下心来,看来陛下待她一如既往,甚至更胜过去,这才能让她在皇后的繁琐宫务之下一直保持如此性情。 阿蕤有些不高兴的撅着嘴说的,“母亲,你再如此的生份,我可就要不高兴了。我今天特意请您进宫,可不是为了听您说这些的。” 见李氏神色一松,阿蕤才继续问道,“母亲,这些日子以来家里一切情况可还好。” 李氏也恢复了笑意,她笑盈盈地说道,“家中自然一切都好,陛下对于家里还是恩遇的,我们也受惠很多。就是你五姐姐就要出嫁,近来家里都在忙她的事情。这才有些忽略了你。” “母亲才没有忽略我,我都知道的。您一直在递牌子进宫,只不过我这些时日里一直忙于政务,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眼下又是南征,好不容易大军开拨了,我这才有空请您进宫来。这都是女儿不孝。” 李氏拂了拂垂落到她的脸上的发丝,笑着说道,“胡说八道,我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女儿。你五姐姐即将嫁去窦家,我也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因此替她准备了不少东西。 你六姐姐和七姐姐,本来这次也要一起入宫来见你的,不过她们之中有一个人已经定了婆家,要安心在家里面备嫁,另外一个则是近来病了,怕进宫来把病气过给了你,这才没有进宫。” 听者李氏有条不紊的说着家里的各种事情。阿蕤有些心虚,她不太清楚家里的这些事情,每次不过是确认娘家不曾被人薄待就放过此事。 阿蕤她这些日子以来简直因为南征一事忙昏了头,也是因为萧旻的提醒她才想起来还要安抚一二娘家的情绪。眼下母亲说这些,她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 “母亲,六姐姐定了哪户人家?您先告诉我,哪日召见外命妇的时候,我留他家的夫人说说话,一来打听打听他们家的情况,而来也让人知道六姐姐也是家里捧在手心的娇女。” 李氏笑道,“这户人家还真的和你有些渊源,六娘子定的是宁王妃的娘家弟弟。”阿蕤吃惊,“家里什么时候和赵家扯上关系了。” 第六十五章添妆去 那日送走母亲李氏之后,阿蕤就命裁冰去打听一下,家中怎么会和宁王妃的娘家赵家扯上关系。 阿蕤心知,此事绝非母亲的意思。母亲对于六姐姐和七姐姐的婚事颇为上心,若是母亲做主,想必会为六姐姐定下出身相似的世家子。这桩婚事大概还是祖父的意思,可是祖父这个人向来是谋定而后动,他又究竟为何要联姻赵家呢? 还没等裁冰打听出什么,五姐姐卢秉卉出阁的日子就到了。这一日天气不太好,一大早天空就灰蒙蒙的。 那一日,阿蕤和萧旻说起自己要出宫回一趟范阳卢家观礼的时候,萧旻听说是她五姐姐今日成婚,萧旻的脸上掠过一丝短暂的不愉。阿蕤只当他是不喜欢自己出宫,萧旻历来如此,哪怕阿蕤只是去东宫见谷雨,他也能连派数人催她回养心殿。 因此,阿蕤并没有太过在意此事,只是笑嘻嘻地保证自己不会很晚回来。 萧旻历来拿她没办法,“今日怕是要下雪,阿蕤,你要不赐点贺礼便是。”阿蕤最近突然知道了怎么央求萧旻,只要她坐在凳子上扯住萧旻的袖子微微摇晃,再配上自己仰头看他时的表情,萧旻十有八九会招架不住服软。 最后,阿蕤还是如愿以偿地顶着即将落下的风雪出宫去了一趟范阳卢家。只是被萧旻三令五申要求带上所有拨到她身边的女暗卫,既然是回娘家,那肯定是要带上陪嫁的侍女的,否则只怕第二日京城之中就会传出各种流言来。 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备好了皇后出行的仪仗,阿蕤无奈的领着裁冰、融雪、朱柿、雪茶、梨枝、榴萼、枳实、松节八个人跟在自己身后一起上了厌翟车。 皇后娘娘的仪仗驾临范阳卢家的时候,本就忙碌的范阳卢家众人简直差点没忙疯。家中长辈匆匆忙忙赶来门口想要迎接卢皇后,却被卢皇后身边的侍女止住动作。 “娘娘今日不想兴师动众,传口谕不必在门口迎接,各位大人夫人都进去吧。” 在渊山堂内受了家中众人的拜谒之后,卢秉真含笑道,“今日五姐姐出阁,我回家是为了给五姐姐添妆。这番兴师动众,反倒忽略了新娘子,岂不是不美。大家各司其职便好,不必担心无人招待我。我此次回家也想和父亲母亲说说话。” 她这番话说得随意,也没什么皇后威严。先前卢峙还担心九娘子回家是因为和五娘子交恶,这才想要在五娘子成婚当日给她没脸。如今看来,反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正院之内,李氏正拉着阿蕤的手,仔细端详着女儿的模样。虽然前不久她才刚刚进宫拜见过女儿,可是宫中人多眼杂,李氏担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给女儿招来横祸,所以到底不如今日在家中自在。 尤其是阿蕤和陛下同居养心殿,李氏一想到陛下就在一墙之隔的宫殿内,她就更加不敢说什么了。 李氏总觉得陛下对于女儿阿蕤的掌控欲与日俱增。帝后同居养心殿当然是帝后情深的表现。可是李氏是成婚多年的妇人了,她知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的道理。夫妻之间相处还是要留有一些余地才好。 而陛下的种种言行,倒像是希望阿蕤向他全盘托出所有的想法一般。此等情形怎么能让李氏不心惊,她有心要提醒女儿一两句,可是看着女儿提起陛下时温柔缱绻的眼神,再看看满殿陛下遣来的侍从。 李氏只能叹息着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她在心中安慰自己,“阿蕤与陛下情意相通总是好事情。陛下身份特殊,阿蕤此生只怕是没有可能再嫁。若是阿蕤当真厌恶陛下,只怕到头来折磨的还是阿蕤。” 不过李氏也没有想到阿蕤如此宽仁,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来观礼五娘子的出阁,李氏忍不住感叹道,“我的阿蕤啊,你如此心善,母亲真担心你会在后宫之中吃亏。” “我和五姐姐确实昔日有些龃龉,不过祖父公正,我也没真的吃亏,自然也就不计较这些。而且自从我出嫁也有半年多了,只在三朝回门的时候回过一趟家。我今日回家,也是想看看您和父亲,还有家中的兄长姐妹们。” 李氏欣慰又担忧得对着阿蕤说,“我的阿蕤当真是心胸宽广,五娘子在当年还是太子殿下的陛下面前那样编排你,你居然还能放开此事。好孩子,母亲一直知道你是我最好的孩子。”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阿蕤有些诧异,“五姐姐?五姐姐说了什么?他们两个人当时一个是世家贵女,一个是东宫太子,就是五姐姐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又哪里有机会编排我?” 可是阿蕤知道母亲李氏的做派,李氏素来自持身份,不屑于做那些背后编排别人的事情。如今李氏既然说了有此事,那此事就是一定发生过的。迎上阿蕤灼灼的目光,李氏自觉失言。 可是阿蕤的追问,以及李氏又觉得女儿有权利知道此事的想法相互交织,李氏最终还是将当年五娘子的话和盘托出,前因后果,一并都告诉了阿蕤。 "五姐姐是疯了吗?她居然在陛下面前说我心慕王家表哥。“阿蕤满脸不可置信,随机冷凝之色浮上脸颊,"五姐姐她这是成心要我日后夫妻不和,要我苦于婚事,蹉跎半生才肯甘心啊。" 眼看着女儿脸上的怒意越来越重,李氏唯恐女儿做出什么有损清誉的事情。如今陛下后宫之中唯有卢皇后一人,已经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女儿。李氏担心女儿盛怒之下做出什么授人把柄的事情。 “阿蕤,你冷静一点。陛下但是就直接让人压住了五娘子,将她送到了你祖父面前。如今她就要去苦寒之地的宣化城了此余生。如今她不过是瓦砾,而你是玉瓶。莫要因为她而伤了你的名声啊。" 母亲的话让阿蕤冷静了下来,“既然当日之事祖父已经做了决断,那我也就不再多插手。只是从今往后,五姐姐若再有什么违逆之举,我绝不会插手其中。” 三言两语就算是了结了此事。不过此事到底搅乱了阿蕤的心情,她接下里见到六姐姐和七姐姐的时候,神色总是有几分恹恹的。 再加上没过多久天上开始落下雪来,随行的朱柿和雪茶担忧路滑难行劝说卢皇后早些回宫,是以,阿蕤她未过午时就辞别父母家人回到了宫中。 再回到宫中养心殿时,阿蕤就看见萧旻独自一人坐在宫殿的窗边。窗户大敞着,寒风卷着点点飘雪灌入殿内,整个养心殿如冰窟一般。而萧旻的衣服被寒风吹动,唯他一人在寒风之中岿然不动,阿蕤突然觉得这一瞬间的萧旻很落寞。 窗外一支树枝盘曲蜿蜒,阿蕤突然发现那棵树是西府海棠。好像自从她说自己喜爱西府海棠之后,无论是东宫还是后宫,皆是遍植西府海棠。阿蕤的心像是被谁轻轻锤了一下,不痛,却是又酸又软。 阿蕤无法想象去年生辰那一日,萧旻在听完五姐姐的话之后,是不是也知道了她私底下见了王家表哥一事。 “清晏,我回来了。" 萧旻像是被这句轻轻的话惊醒一般,他骤然回头,看见阿蕤安然站在大殿门口,背后是寒风带起翻涌的雪花。“阿蕤,你回来了。你不陪着岳父岳母他们用过午膳再回宫?” “突然很想马上就见到清晏,所以我就先回来了。”萧旻动作一顿,下意识以为她在范阳卢家受了什么委屈,再联想到阿蕤那个不怀好意的堂姐,“你五姐姐又作妖了?" 他语气笃定,显然已经认定了卢秉卉今日一定做了什么。 已经摸清了他性格的阿蕤,眨了眨眼睛,"就不能是我对清晏相思难解,这才迫不及待的马上回宫来见你吗?"阿蕤不想在五姐姐的事情上多纠缠,她素来是活在当下的人,不想为过去的事情多做烦忧。 不过,有一句话还是要说的。 “清晏,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王家表哥。我对王家七郎王鉴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 萧旻何等聪明的一个人,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明白了,为什么阿蕤今日会有这样反常的反应。他抬手将阿蕤拥入怀中,低声道,“我知道。我还不至于昏聩到分不清枕边人的心意。阿蕤,我能看出你在大婚之前不要说喜欢王鉴了,只怕是从来就没明白过何为男女之情。” 两人恩爱缱绻的时候,突然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阿嚏"。萧旻瞬间明白了眼下养心殿里的温度对于阿蕤来说还是太冷了。 萧旻连声催促着阿蕤去后殿泡汤泉。等到阿蕤洗漱完出来,养心殿又是那个温暖如春的养心殿了,笑眯眯的拂霜公公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子帝后喜欢的菜肴。 看着这一切的阿蕤,有那么一瞬恍惚,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这里比京城卢家更像一个家呢。她好像从始至终就没有习惯过京城卢家。 在京城的卢家里,她不能随意出门,不能随意谈笑,有工于心计的祖父,有偏爱堂姐的祖母,父亲总是越来越忙,母亲也忙于各种各种应酬,而阿蕤自己也要小心做客时其他人的为难和堂姐时不时的哭诉。 她的记忆里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是在随父母外放时居住的宅子,而如今还有了东宫和养心殿。 阿蕤突然想开了很多,她提起裙子雀跃的跑到萧旻的面前,扑进萧旻的怀中。 似乎是被阿蕤的雀跃所感染,萧旻也不知为何突然将她举了起来,在养心殿里转起了圈圈,“哈哈哈哈哈,清晏,哈哈哈哈,放我下来。” 两人闹了一番,才又回到桌前用午膳。席间,萧旻提起腊八节之事。 “阿蕤,北狄王递上国书,想要过几日进京来觐见新帝。我想着今年的秋猎因为当时父皇病重一切都从简了。不如到时候去一趟猎场之上。” 稍加思索,阿蕤问道,“清晏,你是担心北狄王心生不轨,才打算特地在猎场之上敲打他一二吗?” "知我者,阿蕤也。"萧旻含笑点头,又给阿蕤夹了一筷子的鹿肉。自从两人心意相通之后,这些事情萧旻做的是越来越顺手了。 第六十六章改吏制 贵为天子,却总是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萧旻却乐在其中。拂霜公公在一旁看得眼睛抽抽,只觉得没眼看,他如今最庆幸的就是一开始就把卢家九娘子当作主子来看待。 慢吞吞吃完鹿肉,阿蕤才说道,"如今已经是冬天了,去猎场围猎会不会太过勉强。不如来考虑去校场的演武场上比划一二。” 萧旻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阿蕤的话,他似乎颇为忧虑,说道,“眼下正在南征,如若不能借此压住北狄王的气焰,我担心北方会再出乱子。只怕,到时候顾此失彼,更难应付。” “未必会顾此失彼,南征的情形对我们来说很有利。我倒是觉得,可以再派遣几个能安抚民众、主政一方的官员前去。只要能安定下几个郡县,其余郡县的百姓未必还愿意继续跟着叛党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阿蕤说的也是实情,近日来不时有南征大捷的消息传来。宁王本人并非完全精通排兵布阵之人,但是他礼贤下士,有容人之量,又是天子兄弟,能担得起责任。是以,此次南征他手下的几员猛将皆能各自发挥所长,已经接连攻破几城。 说这话时,两人已经差不多吃完了晚膳。萧旻吩咐拂霜将白日里关于南征和北狄的奏折都拿出来。两人在烛火之下各自翻看着奏折,时不时讨论上几句。 拂霜公公轻手轻脚地退下,就有小太监来回禀,“公公,倚梅园的宫女掬月来报,说是倚梅园里的梅花都开了。”拂霜公公玩味地说道,"就是那个‘掬水月在手’的宫女吗?" “公公明鉴,正是她没错了。" 拂霜公公冷笑了一声,“不过是陛下今日去倚梅园的时候问了一句梅花开了没?她倒是巴巴地凑上来了。也不想想,陛下若是有心纳妃,这宫里早就是万紫千红一片了。这么着?这宫里真就个个都是蠢货,只她一个聪明人呗。” "来人,把她远远得调到洗衣房去,别让她在主子面前碍眼。" 小太监不解,凑近说道,“公公,您又是何必呢?随她去便是,略略施恩,也在她那边下个注不是更好。” "是吗?"拂霜公公示意小太监凑近,狠狠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太监痛叫出声。“给我听好了,要是不想再过之前东宫里时不时就要清洗一波的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地祈祷陛下和皇后娘娘好好的。” 看着眼前的人,拂霜公公简直恨铁不成钢。她们怎么就不明白,在后宫里,有如今这样的安稳日子过,比什么权势滔天、富贵荣华都强。下注?要是后宫里真的搅起风云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伺候主子们的下人。 在萧旻和阿蕤不知道的地方,拂霜公公早就将这些清扫得一干二净。掬月不是第一个想攀高枝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两人还在苦思冥想究竟要派谁去治理南征大军打下的那些城池。最终,阿蕤叹息了一声,“朝中无人可用啊。”说这话时,她面色薄红,有些讪讪的。 萧旻看了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将阿蕤揽入怀中,“世家把持人才选拔,这也不是你的错。不必挂心。” “可我终究是世家女,一饭一茶、一纸一物皆是受家族供养,在家族论过失的时候我自然也不能撇清家族的干系。”说这话时的阿蕤,满眼无奈。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两人才勉强振奋起来。 “与其说世家把持吏制,不如说是世家把持了知识。藏书、大儒乃至于出题的考官,不是在世家之中就是和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到了该改革吏制的时候了。”萧旻一锤定音道。 阿蕤神色却有些落寞,她虽然在大婚之前就知道科举制早就掘了世家的根,世家终究要退出历史的舞台,世家的荣光也必然不复从前。可是,真如前朝那般世家把持朝政,皇位几番更迭,百姓流离失所的局面就是她愿意看见的吗? 不,她不愿意。阿蕤从小随父母外放,不是那些养尊处优、不知黎民百姓疾苦的世家贵女。她会在饥荒时施粥,会在瘟疫时义诊,会设立常平仓抑制粮价,会收拢无家可归的孤儿。她一开始就和那些长在锦绣堆,与家族同仇敌忾的贵女不同。 可是,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阿蕤她还是有些不可抑制的彷徨失措。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家族的荣光,一边是天下的万民。 她的抉择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窝在萧旻怀中的阿蕤笑意勉强,她的心克制不住的往下坠,无边的寒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阿蕤又往萧旻怀中缩了缩,萧旻察觉到她的动作,只当她今天冒着风雪出门被冻到了。 第二日,早朝之上,卢皇后罕见地缺席了朝会,而陛下则是在朝堂上宣布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要从各地遴选贤才之事。 当这两个事情联系在一起时,局势就有些微妙了起来。群臣下意识地东张西望,假装无意地看向闻家人和卢家人所在处。不少人心中都有所猜测,莫非在陛下母族闻家和陛下妻族卢家之间,最后还是闻家压了卢家一头吗? 这两件事情在前,随后陛下降下旨派遣闻钲等一众年轻郎君前去主政南征大军打下的城池一事,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而在群臣眼里已然即将失势的卢家众人,眼下却在养心殿里被陛下赐宴。宾主尽欢、君臣相得,等到酒过三巡,萧旻又赐下珠宝珍玩。这才让拂霜公公将卢家众人送出宫去。 “咳咳,咳咳,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睡会儿。”还没踏进养心殿,萧旻就听见了让人揪心的咳嗽声,之后是裁冰和融雪的声音,“娘子,您要休息就睡吧。我们守着您,万一有什么需要的也好第一时间叫我们。” 萧旻克制不住担心,快步走进殿内。他一入内便是宫女们连声的请安。萧旻根本没有心思听这些,匆匆挥手打发了他们。 此刻的阿蕤正合眼在床上假寐,高床软卧,暖香融融,本是让人昏昏欲睡的环境。可是阿蕤心中百转千回,眼下更是怎么也睡不着。她听见萧旻走入殿里的声音,刚想起身,就被快步走来的萧旻一把按住。 “乖,别起来,当心惹了风寒,好好在床上休息。”萧旻的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忧心不已。若非眼下南征的局势不可耽搁,萧旻只怕今日就要辍朝一日在养心殿中陪阿蕤。 好不容易地安抚了阿蕤睡下,萧旻坐在床边看着阿蕤因为生病而过分红润的脸颊心里浮起一丝丝的不安。自从阿蕤大婚之后,不过半年来的时间就已经病了三回,萧旻不免联想到前朝那些自从入宫之后就频频生病,最后香消玉殒的妃嫔们。 萧旻叫来拂霜公公和一众伺候皇后娘娘的宫女问话,仔细询问着阿蕤今日的饮食起居。得知一切如常,只除了今日阿蕤因为生病而有些疲惫之后,萧旻稍微的松了口气,可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阿蕤,一直紧锁着眉头。 拂霜公公看出陛下心中担忧,试探着开口道,“关于皇后娘娘的病,奴才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萧旻眼下没心情应付这种话,冷淡道,“有话快说,还等我请你不成。” 被陛下不轻不重地责备,拂霜公公有些悻悻然,“陛下,奴才就是觉得皇后娘娘只怕是有心病。娘娘到底是世家女,不可能对于世家的没落无动于衷,只是娘娘心系天下苍生,这才不愿意出言阻拦陛下。陛下何不施恩于范阳卢家,以示恩宠,也安抚娘娘。” 啪嗒一声,奏折被萧旻摔在了案几上,他恻恻地说,“大胆,你这可是妄议朝政。”萧旻到底是一个皇帝,他能接受阿蕤谈笑之间与他讨论朝政,是因为他更不希望看见阿蕤与他离心,两人逐渐变成面和心不和的帝后。 可是其他人敢说这种话,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拂霜公公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奴才以为,娘娘还是长在京外自由自在的鸿雁,娘娘受不了每天只能呆在宫里的日子。” 此言一出,萧旻勃然大怒。他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大胆,胆敢妄议皇后,拖下去。”萧旻最受不了的就是阿蕤可能会离开他,会离开皇宫。他今日本来就被朝政和阿蕤的病情折磨得心力交瘁。 眼下拂霜公公的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陛下,陛下,您得让皇后娘娘出去走走,去宫墙之外透透气。皇后娘娘才能好起来啊。” “慢着”,萧旻让人停住了把拂霜拖下去的动作,但是他的眼神依旧很冰冷,“你最好祈祷你的法子有用。” 拂霜公公赶紧跪下谢恩,他知道自己这是躲过了一劫。若是日后,皇后娘娘当真因为这个事情好起来了,他的大福气就在后头了。拂霜公公千恩万谢的赶紧退了下去,萧旻留在店中看着安静的阿蕤。 半晌,萧旻终于有了动作,他坐在阿蕤的床边,在她的额头上无声的落下一个吻。 第六十七章年节前 第二日,阿蕤还在高热中睡得昏昏沉沉,就听见了母亲李氏熟悉的声音。 阿蕤挣扎着艰难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李氏焦急的表情。“阿蕤,你可好些了?怎么又病了?”阿蕤摇了摇头,温声道,“咳咳,没有事情的,母亲。我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想来是上次就没有完全痊愈,这次养养就好了。” 李氏有些不信,担心她这是报喜不报忧。朱柿和雪茶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只留下裁冰和融雪在阿蕤身边伺候着。 见周围都是从卢家带来的人,李氏方才开口,“阿蕤,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陛下吵架了?” “没有的事,陛下向来待我极好。母亲如果不信,大可以问裁冰和融雪。”裁冰和融雪被点名,连忙说,“奴婢不敢妄言,但是陛下待九娘子确实是极好的。衣食住行,皆是从不假手于人,一一都要亲自过问。” 本以为这话会让母亲略略开怀,没想到李氏的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李氏有些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你们的意思是,阿蕤生活之中的种种事情,陛下皆要插手?” 阿蕤闻言愣了一下,母亲话里里意思好像与裁冰、融雪说的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只要仔细地想一想,就能发现其中似乎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今日的李氏是被宣旨入宫的,宣旨的太监只说是“皇后病了,思念家人,特请夫人入宫陪伴皇后娘娘。”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得宠的嫔妃时常能宣召梁家仁入宫。 只是阿蕤如此频繁的生病,实在是让李氏心惊肉跳,担心自己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养到14岁的女儿,会不会因为一场风寒就这么没了。 等到这次进宫,李氏仔细打量了女儿所居住的养心殿,终于在其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养心殿里富贵奢靡至极,又不失舒适方便,唯一不好的,就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女儿伺候的人。 “这未免也将阿蕤看得太严了些!”李氏在心中愤愤不平,却也不敢说什么。陛下自从那次大胜归来之后,便越发杀伐果决、说一不二起来。 母女两个没说多久的话去,阿蕤就又撑不过倦怠,沉沉地熟睡的过去。李氏眼看着女儿阿蕤睡下,脸上的笑意就再也维持不住,只是坐在女儿的床头低泣着。 突然有宫人来报,陛下回了养心殿。李氏赶紧擦干眼泪,整理好仪容,准备迎接圣驾。 萧旻对李氏倒是颇为优容,不仅对她的失态恍若未查,还免了她的行礼,赐座于李氏。李氏推迟不过,只能坐下了。 “岳母想必已经看过阿蕤了?”萧旻的语气之中颇为笃定,“阿蕤接连生病,朕心中很是担忧,不知岳母可否知道阿蕤她究竟为何如此频频生病,明明宫中一应用具和伺候都是最小心的。” 李氏已然知道了阿蕤频频生病的原因,可是她不能指责天子对于自己的女儿关怀太过,只能隐晦地旁敲侧击。 “这宫中的一切自然是极好的。只是,阿蕤并非长在锦绣堆里的小娘子。她小时候春天喜欢去旷野之上放风筝,夏天则是去荷塘里泛舟,秋天去庄子上摘果子,冬天则是喜欢赏雪景烤鹿肉。” 聪明人之间的话,不必说得太多,点到为止即可。这一番话就让萧旻明白了李氏的意思,李氏也知道萧旻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日,李氏还没等阿蕤睡醒就带着名义上是卢皇后赏赐的各种珍宝回到了范阳卢家。李氏嘱咐裁冰转达阿蕤一句话,“世家之兴衰,实非你一人所能及。而今顺应时势,归权于皇室,方是良策。” “这话听着不像是母亲的风格,倒像是祖父事先就告诉母亲了的。我都出嫁了这么久,还要连累家中长辈为我烦忧。”说这话时,阿蕤脸上挂着苦笑,颇有些无奈。 萧旻却看出她神色之中也有一丝轻松。萧旻也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翻看着阿蕤的脉案的同时,对照了不少医书,有逼问素日以来一直为阿蕤诊治的柳太医,也知道阿蕤的病大多数时候都是心病。至于,邪风入体不过是诱因而已。 见阿蕤心结解开,萧旻实在是松了一口气。他可不希望,自己刚刚和阿蕤互通情意、琴瑟和鸣,却因为生死相隔阴阳。 不久,宫中传来两个消息。一是为南征大军耗费军费,后宫缩减开支,裁减宫女太监人数,将他们放回家乡。二是北狄王不日便要入京,召各世家勋贵弟子在东郊校场演武迎接外宾。 其中也有萧旻的一点小心思,他想要为阿蕤祈福。萧旻不仅放宫女太监回乡为阿蕤积福,还再次秘密邀请一众高僧入宫为阿蕤祈福。 聪明如拂霜公公,不着痕迹的在放宫女太监返乡一事上动了点手脚。那些心思不正的的宫女太监们通通被打发出宫,一时之间,宫里少了许多挑衅碎嘴的人都显得清静的不少。 不知道是这两件事情的原因,还是阿蕤终于解开了心结。这一次阿蕤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病中之时,阿蕤时常昏昏沉沉,对养心殿内的变化无甚察觉。等她一切恢复痊愈,活蹦乱跳的再次参于朝政时,阿蕤发现萧旻似乎在刻意的给予她更多的自由。阿蕤隐约察觉到或许是有人对萧旻说了什么。 不过,看萧旻闭口不谈此事的态度,阿蕤也乐得轻松地将此事轻轻揭过,并没有过多的询问。 甚至萧旻趁着北狄王尚未入京的间隙里,带着阿蕤去了一趟皇家园林,在冰封的太液池上演了一出冰嬉。看完演出之后的阿蕤跃跃欲试,想要自己想去冰嬉。萧旻本想苦口婆心地劝她“天寒地冻,小心着凉,毕竟刚刚痊愈。” 可是对上阿蕤亮闪闪的双眸,萧旻只能叹息就让步,自己努力克服将阿蕤困在身边的冲动。 阿蕤在这样的自由之下,一日日的越发鲜活起来。 在北狄王入京之前,宫中还有一样大事,那就是过年节。因为过完这个年,萧旻就要改元了。这几日朝堂之上,因为新的年号争吵不休,就连对于南征大军的关注都少了许多。 也因此,鲜少有人知道各地遴选出的贤才之中,不少人已经前往南方赴任。朝廷吏制的改革早已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 不过源源不断自北方送来的奏折和军报,都向京城之中的众人传递着胜利的信号,安抚了京城众人的心。新帝登基,气象一新,今年众人总算是能过个好年了,而不用再像去年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不断猜测着京中局势。 年节之中,少不了各种繁文缛节。不过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都是千锤百炼的人精,早就从新帝素日的行事做派上嗅出了蛛丝马迹,不动声色地砍去了不少可有可无的繁琐礼节。 饶是如此,还是把萧旻和阿蕤累得够呛。萧旻还是担心阿蕤刚刚痊愈,身体受不得劳累,常常派遣宫人询问皇后情形如何。 总算是忙完了这些,阿蕤和萧旻两人坐在养心殿里休息,两人累得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安静地坐一会儿。 半晌,阿蕤先开了口,喃喃道,“我真佩服母后,真的。她居然能熬过没有删减的各种繁琐礼仪,还要当心顾贵妃和其他嫔妃的明枪暗箭。我以后一定要多多关怀母后,她真的是受苦了。” 萧旻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既感动于阿蕤待母后的真心,又气恼她看不见自己的付出。“辛苦的可不只有母后,以前每年我身为东宫太子,也要一同参与祭祀大典。我记得我第一次参与的时候,才刚刚七岁。 当时我被烛台上流下来的灯油烫到了手,都不敢痛呼出声,还是晚间母后忙完了祭祀的一众事宜之后才发现我受了伤,好在没有留疤。” 闻言,阿蕤也不坐着休息了,探身过去握住萧旻的双手,仔细查看可有留下的痕迹。果然,阿蕤在萧旻左手大拇指的一侧看见了被灼烫留下的红痕。 似乎是怕弄痛他,阿蕤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腕,轻轻的吹了吹。萧旻不解,看见阿蕤抬起头来对他说,“现在还会痛吗?” 轻轻的风似乎吹到了年幼的萧旻手上。萧旻本以为自己历尽千帆,终于登顶帝位,早已对这件已经被淹没在时光里的小事释怀。可是被阿蕤如此珍重的对待,萧旻那些迟来的属于一个年幼孩子的委屈与彷徨突然浮上心头。 萧旻“嗯”了一声,“不痛了,阿蕤陪在我身边,就不会再痛了。” 那一天之后,闻太后发现阿蕤开始频繁地造访荣安宫,有时是带着新鲜样式的首饰簪环,有时是几样时令的水果点心,有时是投其所好的绸缎布料。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都是讨人欢心的东西。 闻太后有些不解,她也没见过阿蕤如此地讨好一个人。终于在。年节前一天,闻太后把疑惑问出了口。“阿蕤,你最近怎么总是往荣安宫里跑?”阿蕤眨眨眼睛,“儿臣孝敬母后呀。” 最后还是萧旻来给闻太后请安的时候,听到了闻太后不解的问话,啼笑皆非地向闻太后解释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听罢,闻太后默然不语,良久才轻轻的说了句,“阿蕤是个好孩子,是个愿意不计较身份地位真心待人的好孩子。” 至此,闻太后才算是终于明白了儿子如此执着于阿蕤的缘故。 第六十八章大年夜 时光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的这一天。史记新帝登基次年,改元明德,是为明德帝。 这一日,萧旻和阿蕤在宫人的伺候下,穿上繁复的礼服乘着步辇接上齐太皇太后和闻太后一起前往太和殿与群臣宴饮。 前往太和殿的一路上,两旁都点满了花纹华丽富贵的灯笼,各个高约一丈,谓之天灯。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宫女太监们也都穿着簇新的衣物,一派浓郁的年味。 等四人一同到达太和殿时,群臣早已等候在此,就连桌子上都已经摆好了点心茶水。随着四人走进,群臣都跪下山呼万岁。待四人在太监的高声中升座,群臣也平身入席,这场过年夜宫宴才算是正式的开始。 中和韶乐奏起,侍膳太监给帝后、齐太皇太后、闻太后端上一碟碟的膳食,其后是一众太妃和皇室宗亲,再之后便是群臣及家眷。在座的众人在陛下的示意下举杯共饮,“暨朝千秋万代,陛下娘娘万福金安”的声音响彻整个太和殿。 之后的流程就没这么多规矩了,交好的人家互相凑在一起聊天,偶尔还有带来的小孩子们在一起上跑来跑去。萧旻的十弟、十一弟这两个弟弟因为年纪尚小,还未封王,如今也只能含混地叫着十郎、十一郎。 十郎和十一郎在母妃的鼓励下,跑来卢皇后的面前讨赏。两人规规矩矩得给卢皇后行了礼。阿蕤看他们两个乖巧可人的模样,笑意盈盈的赏赐了他们。裁冰和融雪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层,准备了各种样式的金锞子。 有这两位的开头,不少皇室宗亲和权贵世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也照葫芦画瓢,跑来这个看起来美丽又温柔的新皇后面前讨赏。卢皇后来者不拒,每个都赏赐金锞子,小郎君和小娘子们都捧着金锞子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偶尔有几个相熟人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跑来面前,卢皇后还会额外从身上卸下一些钗镮首饰、玉佩禁步赏赐给他们以表亲近之意。这其中被群臣明里暗里关注的,自然是在外领兵的宁王殿下的家眷,宁王妃和一双儿女。 宁王妃领着一双儿女来给卢皇后身边请安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前些日子在皇家园林里时,萧旻特别请了宁王妃也来皇家园林之中。而萧旻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安抚宁王妃,让外人也知道陛下对于宁王府的看重;二来也是为了让性情温和懂礼的宁王妃陪伴阿蕤。 巧的是,宁王妃和阿蕤性情相投。这样一来,宁王妃和阿蕤在这段时日里关系密切了不少。 等宁王妃牵着一双儿女走到卢皇后的面前时,阿蕤笑盈盈的逗了逗宁王府的小世子和小郡主。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满座皆是富贵祥和的新年气派。齐太皇太后和闻太后年纪大了,熬不动夜,早早就先告辞离开。等到宫宴结束时,卢皇后还特意将娘家范阳卢家的家眷留下说了一番话,这才离开太和殿。 拂霜公公一路护送的范阳卢家的家眷出宫,“卢夫人,皇后娘娘还要和陛下一起去后宫赴家宴,就让老奴送您。老奴就只能送您送到这里了。冬夜寒凉,皇后娘娘担心路上马滑霜浓,特意赐下这盏琉璃灯。” 那盏琉璃灯上镶嵌着不少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之下更显得流光溢彩。周围围观的人眼神里都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羡慕之色,而他们最羡慕的,当然不是区区一盏琉璃灯,而是这背后宠冠后宫的卢皇后对于娘家的亲近。 按照眼下陛下对于卢皇后的宠爱程度,只要卢皇后诞下子嗣,那必定是太子。那便是能再延续范阳卢家二十年荣华富贵的。 可是送走了群臣的帝后此刻却并不清闲,群臣可以归家休息了,他们还要去参加今夜的家宴。皇室宗亲和后宫太妃们可还都等着他们两个呢。 简单在家宴上赏赐了东西,又共饮一杯酒水之后,萧旻和阿蕤嘱咐了,其他人务必尽兴就先行离开了。皇室宗亲和后宫太妃们也没有阻拦,因为今夜帝后二人照例还要回到养心殿内守岁。 养心殿中,拂霜公公领着一群宫女太监们捧来金瓯永固杯、屠苏酒等物品。萧旻接过金瓯永固杯摆在了明窗户下的炕桌上。拂霜公公为帝后二人斟满屠苏酒,两人举杯,说了一句“顺颂时祺”后一起喝下杯中屠苏酒。 然后,萧旻又亲手点燃了“玉烛长调”烛台上的蜡烛,提起笔在八吉祥香炉上熏一下,在黄笺上写下“江山永固,金瓯无缺”的八个大字。 这一通流程走完,已经子时过半。阿蕤昏昏欲睡,只是勉强撑着眼皮等着萧旻弄完这些,好一同去休息。萧旻怜爱地刮了刮阿蕤的鼻头,“阿蕤,醒醒。我让人准备了竹梨花,咱们看完竹梨花再回去睡。” 提到竹梨花,阿蕤清醒了一些。萧旻有替她披上披风,两人并肩站在廊下看天空之中闪烁的竹梨花。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人在漫天闪烁的竹梨花下含笑看着对方,眼中都是欢喜。 第二日清晨,因为是大年初一,辍朝。萧旻和阿蕤两人得以日上三竿,还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相拥而眠。当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养心殿时,萧旻和阿蕤两人都已经醒了,只是贪恋这一点静谧温馨的时光而没有起床。 阿蕤突然想到了什么,戳了戳身边的萧旻说道,“清晏,幸好我们还没有孩子,也就不用接受皇子们的朝见。不然我们在守岁一夜之后,还要一大清早爬起来接受朝见。” 萧旻半阖着眼睛躺在床上,抬手就握住了阿蕤戳戳的手指,笑道,“皇子们?阿蕤也不嫌辛苦。”阿蕤瞬间红了脸颊,翻了个身就起床去,不理睬萧旻的戏谑。 今日虽然不用上朝,萧旻和阿蕤两人还是照例要看奏折的。阿蕤看着北狄王献上的国书之中,提起的欲将亲妹哈扎娜公主嫁到暨朝以结秦晋之好一事,有些好奇的问萧旻,“清晏,你打算怎么做?皇室宗亲之中可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蕤完全没有想过萧旻将哈扎娜公主纳为后宫嫔妃的可能性。说她过于看重感情也好,说她毫无防备之心也罢,阿蕤就是这样在交付了真心之后便不会随意对人起疑心的性情。 除非有什么事实摆在她的面前,否则阿蕤不动如山,相信着萧旻的承诺。当然,阿蕤从始至终就没有害怕过萧旻移情别恋,她身为出生显赫的范阳卢家女,就算再过几十年帝王宠爱不再也一样能在后宫中过得潇潇洒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只有她才有信任帝王感情的资本。 果然,听了这话的萧旻头都没从成堆的奏折之中抬起来,就扔出了一个答案。他实在是忙于处理这些奏折,前些日子时间都花费在了年前的祭祀仪式上,积压下了不少的奏折,他要赶在这两天把它们都处理完。 “我准备让九郎去联姻。” 萧旻口中的九郎是昔日顾贵妃的次子,豫王殿下的同胞兄弟,先帝排行第九的皇子。 乍然听见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阿蕤愣了一下。宫变之后,阿蕤病了一场,高烧之中昏昏沉沉也不知后续是如何处理。今天听萧旻提起,阿蕤便问了一句,“顾嫔、豫王和九郎,如今都如何?” 拂霜公公闻言赶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娘娘,宗正寺的判决下来之前和陛下商量了一下。那罪臣两人胆敢谋害先帝、叛乱篡位,自然是罪不容诛。只是先帝服食仙丹一事落实传扬出去,到底有损皇家颜面,便对外宣称顾嫔追随先帝而去。 至于前豫王殿下,则是被圈禁在后宫之中。九郎没有被这俩人牵连,依旧做着他富贵闲人的皇子殿下。不过陛下担忧他被有心人唆使做出什么有失身份的事情,特地派遣了师傅去教导他。” 等拂霜公公说完这些,萧旻才施施然的说道,“九郎也可以婚配了,我看那哈扎娜公主也算是出身高贵,性情活泼,容貌艳丽,与九郎很是相配。” “扑哧”一声,阿蕤笑出了声,“哈扎娜公主身为如今北狄王的亲妹妹,出身高贵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你都没见过那哈扎娜公主,怎么就知道她性情活泼、容貌艳丽了?” 萧旻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哈扎娜公主出身草原,性情自然比京城之中的贵女们要活泼的多,说一句性情活泼肯定没错。至于容貌艳丽,只要是个出身高贵的人,大家都会夸他们容貌艳丽。尤其是这哈扎娜公主出身异族,大家也不知道在异族眼中什么样的容貌才算是美丽,自然都称她容貌美丽。我这话有什么问题。” “扑哧”一声,两人都抑制不住的笑出声。阿蕤还从来没见过萧旻如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模样,看来两人感情日益深厚,也让她瞧见了萧旻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六十九章哈扎娜 两人玩闹了一阵子之后,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奏折之上。 “清晏,你当真打算让九郎迎娶哈扎娜公主吗?九郎的身份会不会太低了些?”阿蕤的顾虑也不奇怪。毕竟在众人眼中,九郎有一个意图谋反而被圈禁的同胞兄弟,即便他身为天皇贵胄,也无法抹去这个污点。 难保北狄王不会因为九郎的身份而大发雷霆。联姻是为结两国之好,若是因为九郎的身份交恶,倒是得不偿失。 “阿蕤,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你放心,这桩联姻不会有差错的。”萧旻语气如此笃定,反而让阿蕤更加好奇了起来。萧旻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份奏折,上面是关于南征的具体情况。 “此乃宁王殿下特意从前线送来的秘密军报。这上面说南征一事进行得非常顺利,麾下将领连续夺下数座城池,后来派去的那些青年官员把前线后方的城池也打理得欣欣向荣。南方诸省如今基本已经平定,南征大军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没有想到南征一事顺利的如此不可思议,阿蕤接过奏折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心中才安定下来。“太好了,只要南方诸省排除后患,北狄王自然也不敢随意挑衅暨朝。此次南征真是一个明智之举。”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如释重负。两人自从登基之后,就有志一同收拾这破落的山河。这第一步,当然要从平定地方的叛乱开始。 暨朝开国之初,因为开国皇帝早逝,没来得及及时地在各地爆发出叛乱的苗头时将他们的气焰打压完全。以至于后来两场,都一直在为各地时不时爆发的小规模叛乱而发愁。先帝时期,先帝本想靠着御驾亲征去鼓舞士气,一鼓作气地歼灭当时所有叛乱的苗头。 可惜事与愿违,先帝的那次御驾亲征失败后,先帝为了保全暨朝和自己的颜面,居然选择了封赏地方叛乱的领头者为王侯,意图一次粉饰太平。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此事反而助长了各地叛乱的风气。 是以各地在此事之后都会时不时地爆发出叛乱,虽然后来在群臣的极力反对之下止住了随意封赏叛乱者的行为。可是,因为有前车之鉴,各地还是时不时地会骚乱上一阵子。 这也是为何区区斛律可汗连统一北方游牧民族都没有做到,居然还敢挑衅暨朝的边界。 好在,萧旻在替父御驾亲征时,当场斩杀了斛律可汗。那场动作迅捷的战事很好地做到了扬暨朝国威,震慑了北方的诸多游牧民族,令他们至今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北狄王此次前来暨朝的举动,名为朝贺,实则也是为了探听暨朝的虚实。 而这次南征的大胜归来,不仅解决了南方诸省摆在面前的危机,还趁机在富庶的南方诸省插下了陛下的自己人。要知道在叛乱频频发生的这些年,掌握富庶南方地区的并不是朝廷派去的主政官员,而是盘踞在当地的世家大户。 不仅如此,这次宁王殿下带领的军队想必已经让各地蠢蠢欲动的人知道了,朝廷真正的战力。最起码一时半会,各地不会兴起叛乱了。 想到南征一事想必能够令四方安定上数十年,解决了两人心头大患。萧旻和阿蕤心情一时都雀跃起来。 “怪不得你打算让哈扎娜公主嫁给九郎,原来你早就盘算好了,要迟一些时日再发布这个消息。到时候,心怀鬼胎前来暨朝的北狄王,乍然听说这个消息必定阵脚大乱,他到时候也就顾不上计较哈扎娜公主到底嫁给谁了。 等到那个时候,只怕你就是随便指派一个远房的皇室宗亲迎娶哈扎娜公主,北狄王也会笑着说陛下英明神武。” 说到这里,阿蕤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倒是可惜了哈扎娜公主,因为兄长的算计被迫远离故土,要困在这繁文缛节的宫中一辈子,再也回不到潇洒的草原之上。我只盼望九郎能和她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两人相互扶持,过完下半生,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闻言,萧旻也只能沉默。他并不喜欢利用别人的婚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否则他大可以靠着纳妃笼络朝臣,也不必与母亲剖心详谈只为回绝母家表妹进宫一事。虽然在权力的漩涡之中痛苦挣扎了10年之久,萧旻在此刻还是庆幸自己曾经是东宫储君。 否则,阿蕤绝无可能嫁给自己。萧旻看着眼前的阿蕤,心里对此事十分了然和接受。选择的权利太过奢侈,普天之下也不过只有那几个人拥有。唯有站在权力的巅峰之人,才有做选择的权利。 宫中的帝后,二人已经想好了应对北狄王和哈扎娜公主的对策。而北狄王和哈扎娜公主兄妹二人,此时还无知无觉地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丝毫不清楚即将迎来他们此生最大的打击。 正月初八,北狄使团入京朝贺。帝后在东郊行宫设宴款待北狄使团一行人,宁王妃也现身宴席上,陪宴的还有许多文韬武略的年轻郎君们。 萧旻举杯对着北狄王说道,“朕还没来得及祝贺北狄王的亲政之喜,到时先受了北狄王的朝贺之礼。实在是遗憾,朕之后必定派使团护送北狄王回北狄,也是朕对于北狄王亲政的祝贺,让他们代替朕向北狄表达贺喜之意。” 说句话的语气和和气气,可是话里的意思就不是那个味道了。萧旻的话分明就是嘲笑北狄王刚刚亲政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暨朝。 北狄王也算是少年英杰,对于这样的挑衅也是毫不动怒,反唇相讥道,“暨朝陛下不必多礼,小王还记得昔日王帐中陛下与我的相交。我虽然并非汉人,却也懂汉人的道理,有道是‘贫贱之交不可违’,小王又怎么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呢。 更何况,陛下您前段时间也为不少事情焦头烂额,小王又怎么能要求陛下为亲政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操心呢?” 这就是讥讽萧旻当年御驾亲征时的落魄和为前段时间宫变和南方诸省叛乱的烦忧了。 还没等萧旻有什么反应,年轻郎君们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凌家的四郎君,当即开口道,“臣听说北狄之人个个皆是弓马娴熟,臣在家中之时也曾练过骑射,今日机会难得,不如请北狄王赐教。” 坐在北狄王身侧的哈扎娜公主,当即就要代替北狄王比试,她约摸是在北狄时骄纵惯了,语气上也是毫不客气。“这位郎君,我的兄长贵为北狄的王。你还没有资格向他挑战,但是我愿意让你们这群汉人见识见识我们北狄人的骑马射箭功夫。我来会会你。” 等到哈扎娜公主说完这种盛气凌人的话,北狄王才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她一句,“哈扎娜,不得无礼,这可是暨朝陛下的面前。”哈扎娜公主闻言勉强收敛的神色,但是脸上的不服气,简直一目了然。 见是一个女流之辈要和自己比试,出身戎马世家的凌家四郎君当即就有些不愉。和一个女人比试,就算是赢了也无甚光彩,而要是输了那就真的是丢脸到家了。 场上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冷凝。 直到帝后的方向,传来了一声轻笑。这一声笑在此时是如此的突兀,众人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这个方向。 没想到发笑的是素日以来端庄秀雅的卢皇后,她神色轻松地笑道,“哈扎娜公主,既然你说你的兄长贵为北狄的王,那你也贵为北狄的公主。这凌家的四郎君若适合你比试,不仅身份配不上,而且男女有别,未免太欺负你了些。 不如这样,本宫和你比试如何?” 哈扎娜公主看着上方的卢皇后,觉得他整个人纤细秀雅、肤白胜雪,完全不像是精通骑马射箭之术的人。 哈扎娜公主在心里头嘲笑着卢皇后,“这个皇后看起来恐怕完全没练过真正的骑马射箭,只怕是被身边的人讨好太过,以至于都认不清楚自己的骑射水平。她不会真的把拿着那些小弓箭射小兔子的本事当作了真正的骑射功夫吧。” 但是,哈扎娜公主却觉得这样更好,她可不会有什么胜之不武的想法。在他们北狄人看来,只要能赢,那就是自己的本事。这样想着,哈扎娜公主就干脆利落的应下了与卢皇后的比试一事。她完全没有考虑过,如果卢皇后不精通骑马射箭,那为什么皇帝陛下不阻止她的行为? 阿蕤和萧旻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即将看好戏的欢快。阿蕤在朱柿和雪茶的伺候之下换上骑装,束起长发,扎好箭袖,这才走出来与哈扎娜公主比试。 来者是客,卢皇后先请哈扎娜公主先射箭。哈扎娜公主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公鸡,抬手就将箭矢射入了百步之外的靶子上,正中红心。身后北狄使团之人纷纷为哈扎娜公主叫好,又挑衅的看向卢皇后。 看着他们如此挑衅,卢皇后非但没有动怒,甚至还微笑了一下。紧接着,卢皇后不疾不徐的示意侍卫将靶子搬到了三百步外,这距离已经是哈扎娜公主射程的三倍。然后,卢皇后微微一笑,抬手将长弓拉成满月,然后放箭。 箭矢破空而出,铮的一声正中靶子的红心。 全场瞬间哑然,不仅是北狄使团之人,就连暨朝之人也被卢皇后的这一手镇住。除了早知道结果的萧旻和一众宫人之外,在场之中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卢皇后还有这一手神技。 也不能怪他们有眼无珠,谁能想到一个养在深闺、如珠似宝长大的世家贵女居然精通骑射之术,还能射出寻常郎君都不及的距离。 第七十章再比试 一时之间,整个宴席上寂静无声,众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卢皇后射出的那一箭。 哈扎娜公主最先反应过来,她话语里都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你们汉人狡诈,一定是你从中做了手脚。没错,就是这样,不然你怎么可能会赢过我。” “住口,哈扎娜。”北狄王先是喝斥了妹妹,而后才向萧旻告罪,“陛下,哈扎娜年纪太小,不懂暨朝礼节。她只是一时情急才冒犯了皇后娘娘,心里并无恶意,还请您恕罪。” “既然是冒犯了皇后,北狄王就该向皇后告罪才是。不过,皇后还没有及笄,倒是和哈扎娜公主年岁相仿。” 萧旻的这一番话,说得北狄王兄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哈扎娜公主确实和卢皇后同岁,北狄王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情。只是卢皇后端庄秀雅,全然看不出半点稚气,北狄王他才脱口而出“年纪小,不懂事”这种话。 只可惜,这哈扎娜公主年纪小是假,不懂事却是真的。北狄王替她百般开脱,她却还在不服气地嚷嚷,“一定是卢皇后用了什么神兵利器,我用的是普通弓箭,皇后娘娘这才能胜过我。” 闻言,萧旻眉头一皱,脸色也沉的下来。本来萧旻觉得,比试一场而已,暨朝已经赢了,也就不必穷追猛打,反倒失了大国风度。可是如今这哈扎娜公主反倒不肯罢休起来,若是任由她如此胡乱议论,宴席之后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北狄王不必多言,既然哈扎娜公主觉得不服,本宫自然奉陪到底。来人,挑两把一模一样的弓上来,请哈扎娜公主先选。” 卢皇后此言一出,马上便有手脚麻利的侍卫挑选了两把趁手的弓箭送上前来。只是,那侍卫把弓箭递到哈扎娜公主面前时说话的语气有些硬邦邦的。“请哈扎娜公主选吧。” 哈扎娜公主眼珠子一转,突然说,“不如这样,皇后娘娘用我刚才的弓箭吧。而我就用皇后娘娘先前的弓箭。这样不也很公平?” 萧旻断然拒绝,“此物乃是皇后爱物,从不借给他人使用。” 今日阿蕤所用的弓箭,虽然并非是那把心爱的折泉,但确实也是她平日里用惯的东西。这哈扎娜公主明显不怀好意,若是她又输了,把气撒在弓箭上也不是没可能。 阿蕤徐徐道,“物皆有,哈扎娜公主的弓箭也是如此。既然公主的弓箭已经有了主人,就不该随意将它借出才是。当然,本宫的弓箭也是如此。” 萧旻和阿蕤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止住了哈扎娜公主的胡乱撒泼。 再次比试时,哈扎娜公主明显心神不宁,她几番推辞要让皇后娘娘先射箭。见此场景,阿蕤哪里不知道,这哈扎娜公主必定是在挑选弓箭时在另外一把弓箭上做了手脚。 一边拿起弓箭,阿蕤一边在心中暗暗摇头,这哈扎娜公主未免好胜心太强,又兼心思不正。若是与北狄联姻,将她留在暨朝之中,恐怕会惹出大乱子。看来联姻一事,还需要再多多考虑一二。 弓箭一上手,阿蕤就知道哈扎娜公主在弓箭上做了什么手脚了。弓身的光泽不同寻常,触摸只觉得腻滑无比,偏偏又在隐秘之处,想来哈扎娜公主又想给她使绊子又怕被人发现。 眼下,阿蕤也只能将错就错用这把弓箭与哈扎娜公主比试,否则以哈扎娜公主的性子,只怕又要嚷嚷着不公平什么的。 好在阿蕤今日在萧旻的强烈要求下,带上了金蚕丝织就的手套。那手套坚韧无比,眼下正好派上了用场。不过,阿蕤能够稳稳当当地射出那一箭,还是要得益于她的天生神力。 “铮”的一声,长箭再次从阿蕤手中飞出,这一次依旧是正中红心。 “不可能。”哈扎娜公主这次的反应更加强烈。可惜的是,萧旻还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北狄王就已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哈扎娜,到你了,去射箭吧。” 哈扎娜公主只能咽下了自己的话。这一次,似乎是因为哈扎娜公主心神不宁,射出的箭还不如上一次,较之暨朝卢皇后更是逊色了许多。 号称自己是草原上马背上长大的公主的哈扎娜公主,却在射箭一道上被她看不起的娇滴滴暨朝皇后比了下去,还是惨败。素来骄傲的哈扎娜公主哪里受得了这点事情,她哭着跑了出来。 坐在上手的帝后两人,没预料到哈扎娜公主的这一出,当即都露出了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随侍左右的拂霜公公当机立断,低声询问了卢皇后,“娘娘,可否请您身边的女暗卫去追哈扎娜公主,寻常宫女未必能追得上,侍卫去的话又男女有别。” 阿蕤定了定神,“梨枝、榴萼,你们两个快去追哈扎娜公主,务必将她平平安安的带回来。”深吸了一口气,阿蕤又着重地强调道,“哈扎娜公主是来暨朝联姻的,莫要让她撞上什么男子。” 对上萧旻的目光,阿蕤苦笑着解释道,“这哈扎娜公主的脾气,我算是领教了。如今只能盼着她,别再碰上什么男子,搞出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非君不嫁才好。” 刚刚萧旻还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想到哈扎娜公主刚刚的表现,只觉得阿蕤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两人素来应付惯了各种聪明人,倒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一言不合就要发脾气的人来。 尤其是对方还是北狄公主这种轻不得重不得的身份。若是最后,两朝交恶是因为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萧旻和阿蕤两人对视一眼,觉得自己怕是要在史书纸上留下笑话。他们两人可一点也不想因为这个事情留名青史。 大概是因为清场的命令来的及时,哈扎娜公主一路并没有碰上什么外男。而梨枝、榴萼两人的身手了得,很快就强行带着哈扎娜公主回来了。 被哈扎娜公主这么一闹,已经没有人还有心情宴饮了,萧旻宣布散席的时候不少人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帝后在群臣和北狄使团的注视下起驾回宫。一上步辇,重重叠叠的帷幕遮挡了从外面投来的视线,萧旻和阿蕤两人同步都无声的露出了无语凝噎的表情。 等步辇缓缓驶离东郊行宫,萧旻才迟疑地说,“这哈扎娜公主和九郎的婚事,还是再考虑一二吧。不然也太辛苦九郎了。”阿蕤也是一脸的心有戚戚,“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哈扎娜公主当真嫁给九郎,难保不会天天唆使九郎,万一真做出什么……” 后面的话,阿蕤没有说出口。萧旻也不是嗜杀的人,他没兴趣杀一个年纪太小不可能参与叛乱的小孩子。而且顾家虽然被流放,但是也难保不会有什么隐藏势力,留着九郎总比将他们逼到绝境要好。 否则,顾家一党豁出去全力一击,或许真的会闹出什么乱子。 萧旻刚刚登基不久,还是希望能够平稳过渡。好不容易平定了南方诸省的叛乱,正是能够大展拳脚恢复民生经济的时候,萧旻和阿蕤都不希望把精力和财力耗费在这些方面。 此事之后,北狄王再次提起联姻一事时,萧旻本来还打算婉转地拒绝,没想到北狄王居然希望萧旻将哈扎娜公主纳为嫔妃。萧旻准备好的含蓄婉转,全都没有派上用场,他直接了断地拒绝了。 不知是不是大胜南征一事震慑了北狄王,北狄王居然也没说什么,就这样又回到了北狄。潦草地结束了接见北狄使团一事之后,萧旻和阿蕤面面相觑,觉得白忙活了一场,好像什么也没达成。 事后,萧旻向阿蕤抱怨道,“这北狄王是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什么性子吗?让她进后宫,我还担心她脾气上来就用花瓶砸我呢。而且他也不看看,他妹妹和我的阿蕤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我好端端地不亲近自己的皇后,理她这外族的公主干嘛?” 寻常皇帝都是在登基之后越来越稳重,可是这事到了萧旻身上却反过来了。 也许是至于不用担心悬在自己头顶上的那把利剑,萧旻近来在阿蕤面前的性情越来越开朗放松,杀伐之气也渐渐褪去,整个人的气息都平和安定了不少。 忙完了北狄使团一事,帝后两人又开始按照惯例一起上朝。对于卢皇后临朝听政一事,那些权贵世家早就已经习惯,不再多做无用的挣扎。卢皇后的身后,可是陛下和范阳卢家的两重靠山,谁敢招惹她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且他们这些权臣就算再看不惯女子临朝听政,也不得不承认,卢皇后很多举措看法都很明智。而且卢皇后不以出身和派系取人,很有几分容人雅量,在她的提携下,不少没有什么背景的年轻人也得到重用。这些人开始隐晦的支持卢皇后听政。 就此,帝后二人与群臣之间就此达成的一个微妙的平衡。 第七十一章风波起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平衡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太久。而这个打破了平衡的人,也出乎众人意料。 三月初,帝后二人按照惯例行亲耕礼和亲蚕礼。萧旻领着群臣亲下农田耕地,阿蕤则是带着一群内命妇和外命妇亲自养蚕织布。 亲耕礼和亲蚕礼后,一个姓安的年轻官员突然上书弹劾世家擅权,把持吏制,阻挠地方遴选人才,更兼扰乱陛下视听。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大惊。 这位安大人也算是寒门出身,祖上也曾经官至四品大员,只可惜在他爷爷那一辈就已经没落了。后来,他屡试不中,直到今岁陛下下旨在各地遴选人才入朝为官,他这才谋了个官职。 安大人在南方诸省也算是兢兢业业、废寝忘食,这才被宁王殿下看重,派到京城来禀告南征一事的种种情况。可是没想到,这安大人第一次上朝就参了世家大族之首的范阳卢家一把。这下,想必宁王殿下也对派遣安大人进京一事后悔不迭。 无他,他这封奏折看起来是弹劾世家,可是“扰乱陛下视听”这句话的背后却是剑指卢皇后。安大人这话一出口,阿蕤明显就发现自己身侧的萧旻脸色一变,她轻握住萧旻的手。 陛下才算是克制住了当堂大怒的冲动,他压下心中火气,缓缓问道“爱卿可有证据?” 闻言,那姓安的年轻官员就胸有成竹地拿出了所谓的证据,长篇累牍皆是记录了范阳卢家的出仕之人,从七品小官到公卿大臣,各个都位列其上。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这所谓的证据一呈上来,就有世家出身的官员出言讥讽,“我等还当安大人能拿出什么呢?原来不过是这些,只凭此就断定‘世家擅权,把持吏制’,安大人未免也信口开河了些。世家大族之中藏书浩如烟海,家中郎君又有经世大儒教导,能够出仕有什么可奇怪的。” 其他世家官员也知道此人必是冲着整个世家集团来的,是以不管平时是不是和范阳卢家有过节,又或是与因为卢皇后把持后宫而连带着对范阳卢家不满,此刻都空前团结一致。 “是啊,安大人。照你这么说,书香清贵的傅家也是‘世家擅权,把持吏制’了,你看他家三代都出状元呢。” 还有些人讥笑道,“安大人如此看不惯祖上积德,怎么不参朝廷荫官制度呢?从今往后,大家都不必求封妻荫子了。毕竟你这奏折上的范阳卢家官员也有荫官啊。” 可怜安大人双拳难敌四手,他初入朝廷哪里斗得过这些天天在朝廷上你来我往、明枪暗箭的老油条。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安大人最后也受不了,只能向陛下哭诉,“臣乃一片忠心耿耿,唯望整顿朝中吏制,为陛下选拔良才啊。” 整顿吏制确实也是萧旻想做的事情,也就是登基之后他的性情日益平和这才能捏着鼻子算了,草草说了几句止住朝廷之上混乱的口诛笔伐,今日的早朝算是潦草收场了。 回到养心殿中,萧旻面上的冷凝之色也依旧没有褪去,他看着神色自若的阿蕤心中满是忧虑,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阿蕤虽然也因为安大人的弹劾而觉得烦恼,不过她性情历来洒脱,转瞬就放下了此事。 萧旻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历来皇后稳坐后位不是靠着身后的家族就是靠着膝下的子嗣,又或是皇帝的爱重。萧旻有些恼怒于那群大臣的不识相,他们难道看不出自己一定要给阿蕤无上尊荣吗? 直到晚间,箫旻还是神色不愉,似乎心上压了千斤巨石。看着阿蕤一脸淡然地照常用膳洗漱,萧旻突然和李氏共情,理解了岳母为何对于那次宫宴之上卢秉卉冒充阿蕤但阿蕤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事情,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萧旻也不会允许朝臣随意对皇后指手画脚。只不过这一切萧旻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在朝堂之上并不表现出明显的偏好,既不申斥安大人为首的新贵集团,也不对冷待世家大族出身的臣子。一切弹劾奏折全部留中不发。 自诩善于揣摩上意的一群人,便以为安大人这是得到了陛下的首肯,他们将皇后千秋宴暂停筹备、派往南方诸省的官员之中鲜少世家子等事与此次的弹劾联系在一起,认为陛下已经厌倦了卢皇后,眼下不过是因为范阳卢家的从龙之功才对卢皇后多有忍耐。 甚至有人暗暗猜测当今陛下会不会如先帝那样再抬举出一个顾贵妃,又或是张贵妃、王贵妃。总而言之,朝野上下的眼睛都盯在卢皇后和范阳卢家身上,都在揣测着卢皇后会不会失宠,会不会是下一个当年的闻皇后。 甚至还有人讥笑如今的卢皇后还不如当年的闻皇后,至少闻皇后还有一个已经被立为太子的儿子作为依仗。风言风语自然压不住,传到萧旻的耳边自然使他更加不愉。 朝堂之上对于世家大族的弹劾一天比一天多。阿蕤能感受到,萧旻的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差,而且她有所感觉,似乎萧旻正在筹划着什么。 阳春三月,闻太后生日,皇后娘娘召各家命妇入宫为闻太后祝寿。这本是一件和乐融融的喜事,席间却有朝臣之女咄咄逼人地逼问卢皇后“把持后宫、善妒专权,有何意图?” 阿蕤本来侍立在闻太后身边,闻言不疾不徐的抬起头,含笑问道,“这位是?”这番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带着世家贵女的从容不迫和贵为皇后的威压之势,让适才还理直气壮的那位小娘子,心底不知为何瑟缩了一下。 然后,一众贵女就听见卢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裁冰上前一步,口齿清晰的说道,“回禀娘娘,这位小娘子是周震将军家的小娘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有几分将门之女的风范。”卢皇后语调平缓,似乎完全没有被她的言语所激怒,唇边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那你是觉得,眼下南征战事吃紧,陛下还是应该花费无数往民间派遣花鸟使吗?” “这?臣女并无此意。”周小娘子迟疑着,不知为何话题突然被转移到了南征之上。可是她再怎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知道战事之下大开选秀是要被唾骂千古的事情。可是眼下她指责卢皇后“把持后宫、善妒专权”不就是要求陛下大开后宫吗? 一时之间,周小娘子神色里就控制不住地浮上了些许惊慌之色,而这一点凄楚的惊慌恰恰落在了前来给闻太后拜寿的陛下眼里。 裁冰素来眼见,一打眼就见到陛下正好撞见这一幕,她的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暗暗骂道,“这种小娘子还真的是装模作样,刚刚她疾言厉色地斥责娘娘时可是威风得很,只怕是平时的闻太后都没在娘娘面前耍过这种威风。 如今眼见着陛下来了,她又楚楚可怜起来了,好像娘娘的一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呸,不要脸。现在知道娘娘的身份不是她能攀扯的了就知道害怕了,刚刚怎么不让自己的话多过过脑子。” 在场众人眼下也看见了陛下,纷纷福身拜见,“臣妇/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不少小娘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俊美无俦的陛下,不少人都不自觉的红了脸,语气也含羞带怯起来。 可惜她们的动作,陛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卢皇后的面前,止住卢皇后行礼的动作。而后,陛下携着卢皇后一起向闻太后贺寿,“儿臣给母后拜寿,愿母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陛下的那一番动作完全将在场的其他人视若无睹,仿佛只有他和卢皇后、闻太后是一家人。而其他人不过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背景板而已。 闻太后也不喜欢掐尖要强的周小娘子,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小娘子在父家骤然发际之后,一时之间飘飘然找不到东西南北,居然也有了以无诰命无封赏的身份诘问当今皇后娘娘的勇气。 这周小娘子也不想想,她算什么,居然敢如此对待皇后娘娘。以她今日的举动,就是皇后娘娘当众斥责她失仪无状,也没人能挑得出皇后娘娘一星半点的错处。而她的父母还得含笑说,“皇后娘娘教训的是,从今往后一定好好教导小女。” 轻瞥了一眼周小娘子,闻太后心里只觉得可惜了这么一个正当花样年华的小娘子,恐怕是没几个人敢上门提亲去了。 “好好好,皇帝和皇后的祝寿哀家都收到了,你们好好的,就是给哀家最大的礼物了。”萧旻和阿蕤自然是含笑应下。 接下来就是言笑晏晏的宴饮,萧旻和阿蕤两人一左一右陪伴在闻太后身侧,将闻太后哄得越发开心。主位之上,时不时就会传来一阵笑声,直至今日寿宴结束。 眼见着闻太后离开,今日寿宴终于要结束,周小娘子只觉得先前那一幕就要翻篇。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想要和小姐妹们打个招呼就出宫回家,却被陛下身边的扶爽公公拦住了去路。 宴席上前来赴宴的宾客还没有走完,她突然听见陛下突然问了一句,“刚刚是哪位小娘子当众诘问皇后?”他面上笑意未消,眼中却只剩下了冰冷一片。 第七十二章开新路 丝毫没有收敛的皇帝威压霎时间投向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女小娘子,“扑通扑通”跪下的声音响成一片,入耳皆是小娘子们瑟瑟发抖的声音,“是,是周家小娘子。陛下明鉴,臣女等绝无胆量诘问皇后娘娘。” 原先隐没在人群之中的周家小娘子瞬间就显眼了起来,她强撑着说道,“臣女并无此意,只是观皇后娘娘言行与当时的闻皇后有所差异,臣女这才斗胆好奇一问,绝无诘问皇后娘娘之意。” “呵呵”,听着周家小娘子毫无说服力的辩解,萧旻神色冷淡,“既然如此,周家小娘子就好好学学入宫的礼节,免得下次再好奇斗胆。” 闻言,周家小娘子羞惭得满脸通红,她声若蚊蝇,“是,臣女领命,必不负陛下教诲。” “你确实需要教诲,但是朕可无意教诲你。”不咸不淡地说完这句话,陛下就起身离开了此处。 余下的那些小娘子们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爬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个个都离周家小娘子远远的,唯恐因为与她亲近而被贵人迁怒。 有几个先前在这场宫宴之上和周家小娘子搭话的夫人和小娘子们,此刻心中都是后悔不迭。她们本以为周家小娘子父亲周震将军此次出征南征,得胜归来后必定能给家族带来三代荣华,趁此交好他家的小娘子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可是没想到这周家小娘子是个没脑子的,居然敢以她的这样的身份就去诘问卢皇后,看来以后还是要避着她点,免得被她所连累。甚至有人觉得,这周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以后家中子女的婚事都要慎重考虑和周家联姻。 周家小娘子回到家后被家中长辈一通责备,自是不必再提。 回到养心殿之后的萧旻,心中还是恼恨极了。若非这周家小娘子的父亲周震将军还在南征的途中冒死拼杀、为国效力,他只怕当即就是一通口谕送到周家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周家小娘子从此没脸出门见人。 萧旻只觉得,她不过区区一个朝中官员家中的小娘子,居然就敢当众诘问皇后娘娘。若是当真让周家小娘子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那岂不是明日就会有哪个夫人当众诘问皇后娘娘,后日又会有哪家的老夫人当众诘问皇后娘娘,这岂不是普天之下所有人都能踩在皇后娘娘的头上了。 今日之事也是给萧旻提了个醒,改革吏制不可避免地会动摇世家的根基,他需要给阿蕤重新铺垫出一座新的靠山。虽然从科举制出现之后世家的权利被逐步地削弱,可是朝中群臣从来没有如此清晰明了地看见世家即将落幕的未来。 因此,萧旻只要不流露出强烈的反对之意,人人都想从世家的嘴上抢下两块肉来。可是偏偏碍于南征之事,萧旻无法疾言厉色地指责这些新晋的官员。这才有了眼下两难的局面。 只是,此事本来应该徐徐图之。但是眼下的局面没有留给他这么多时间了。可是苦思冥想数日仍然得不出结果,萧旻的心情不可抑制地烦躁起来。 这一日,萧旻听见拂霜公公来报,“禀告陛下,谷雨小娘子又进宫来拜见皇后娘娘了。娘娘今日已经在东宫之中待了有半个时辰,可要派人去请娘娘回来。” 这是之前萧旻吩咐拂霜公公的。他虽然已经认识到阿蕤不是能困在笼子里面喂养的金丝雀,但还是吩咐拂霜公公在阿蕤长时间的离开养心殿之后一定要回来禀报他。 “为何今日的拜见需要这么久?往日娘娘不都是在待上两三刻钟之后就会回养心殿的吗?”萧旻微微皱起眉头,问道。 拂霜公公刚欲回答陛下的问话,突然自殿门外走进来一个宫女。正是今日跟着阿蕤一起去东宫的裁冰。裁冰俯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娘娘在东宫之中看见了不少谷雨小娘子带来的有趣玩意儿。娘娘想请您一同过去瞧瞧。” 说完这句话,裁冰就安静的垂首侍立在一旁,等待着陛下的回答。 萧旻有些奇怪阿蕤今日的邀约。之前,就算是谷雨小娘子弄出了突火枪这样的东西,阿蕤也是将突火枪带回养心殿来演示给他看。怎么今日突然邀请他一起去东宫瞧瞧? 心中虽然疑惑,萧旻还是从善如流的起身,吩咐裁冰,“带路。” 等萧旻进了东宫,就看见校场之上带着个是亮晶晶的器皿,乍一看像是水晶雕琢而成。可是阿蕤不喜奢华的性情,萧旻再明白不过了,她绝无可能花费巨大的去雕琢这些水晶的器皿。 略一想想,萧旻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他有些难以置信。因此只是迟疑着开口道,“阿蕤,这些是……玻璃?” 宫廷的铸造司早就能够烧制玻璃,只是颜色单一,纯净度度也不高,所以并不受人追捧,只偶尔有不受宠的低阶嫔妃会用玻璃器皿。而如今萧旻的后宫之中,唯有阿蕤一人,天下万民的奉养皆归于她一身,阿蕤自然不会用这些低劣的玩意儿。 可是谷雨小娘子带来的玻璃,不仅通体纯净,而且颜色各异,还被制成了各种形状。在日光之下看这些玻璃制品更是熠熠生辉,让人心生喜爱。 萧旻心思一动,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或许他不必为阿蕤绸缪一条有先例的路,他可以借助谷雨不知从何而来的神通,让阿蕤走出一条通天大道。萧旻招了招手示意谷雨走上前来,“你还知道些什么?都一一说来于朕听。” 在谷雨眼里,陛下通身的气魄不如卢皇后那般随和,反而隐隐有威压之势。熟悉的恐惧浮上心头,谷雨战战兢兢、不敢隐瞒,像是报菜名似的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报了出来。 “民女,民女,会嫁接果树、选栽秧苗、冶金打铁、机关机械……”谷雨说得战战兢兢,时不时地停顿一下,回忆自己还会些什么,唯恐少说了一样就被眼前的陛下拖出去了。 萧旻抬手示意谷雨停下,开口就平淡地扔下一记惊雷。 “朕知道你很想回到汝阳长公主府,也很思念汝阳长公主。”他话还没说完,谷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胆战心惊地说道,“民女不敢攀扯汝阳长公主。” “母女情深,也是人之常情。汝阳长公主也一直很是思念你。朕知晓你在为皇后做事,也按例加封了汝阳长公主为汝阳大长公主。谷雨,你是聪明人,应当也清楚朕为什么这么做?” 萧旻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茶,观察着谷雨的脸色,才继续说道。“朕欲对外宣称,汝阳大长公主思念爱女,将一与已故荣德县君面容相似的民女收为义女,以慰藉思女之情。” 谷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心动,但是她挣扎了一番还是选择了拒绝。 对她的反应,萧旻也不奇怪。东宫暗室之中的手段,就算没有亲自领教,只是眼看着也足够让人心惊,此生再也不敢生出僭越的心思。 倒是阿蕤看着谷雨瑟缩的表情,想到前段时日她的苦熬,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含蓄地规劝萧旻道,“陛下要给谷雨恩典,不妨直说。这些日子以来,谷雨做事也是尽心尽力。” 握住阿蕤的手,萧旻笑道,“怎么,这就觉得我在欺负她了。”阿蕤也是笑了笑,“哪里会如此?只不过你如今越来越有皇帝的威势,她这样没经过世面的小娘子哪里受得了。” 只是这一打岔,到底缓和了局面。 再开口时,萧旻的语气温和了些,“朕可以借此名义让你们母女团聚。不过你依然要为皇后做事,朕让人擢选你为皇后身边的女官。以后专门负责这类事情。”阿蕤不动声色地向谷雨点了点头,谷雨如蒙大赦,立即应道,“民女领命,谢陛下恩典。” 等到帝后两人相携回到养心殿中时,阿蕤才好奇地开口问道,“清晏,你怎么突然要如此施恩于谷雨?”萧旻淡笑,“自然是因为我不想看到她们母女分离。” 阿蕤敲了一下萧旻的胸口,“还不快跟我说实话,我才不觉得你会有这样的好心。”萧旻握住他的拳头,“知我者,阿蕤也。先前登基时,我知道谷雨时不时会进宫来拜谒你,想着也不能将她逼得太紧了。反正不缺那一份的食邑,我索性也加封了汝阳长公主,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萧旻目光沉沉地看着阿蕤,低声道,“阿蕤,周家小娘子的事情给我提了个醒。我要在你身后堆砌足够多的筹码,才能让你过安稳无忧、富贵荣华的日子,才能让你安安稳稳地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可是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今日一见谷雨,她倒是给了我一个新的方向。如今的皇商制度腐朽而落后,朝廷的生意在他们手上是越来越差,国库空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想着找个由头,砍掉一部分太过贪腐的皇商,以后朝廷的生意由你直接掌管。还可以动用宫廷织造司、铸造司的能力,以后朝廷国库的来源一部分在你手中,谁也不敢轻视了你。 而且这些东西,我只有交给你,才放心。” 第七十三章凯旋归 上巳节前夕,南征大军总算是班师回朝。 这次南征大军的入城受到了京城一带民众热烈的夹道相迎。人人欢欣鼓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次的南征是彻底的掐灭了各地蠢蠢欲动的心思,可以预想,暨朝境内未来至少有二十年的安定日子。 没有战乱,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这是普通的老百姓最朴素最真实的愿望了。 而随着南征大军的班师回朝,朝中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了吏治的变化。随着南征得胜而归,崛起的不仅有此次出征的将士还有在南方诸省负责后勤、主政各地,维系后方安定和运转的文官集团。 这一部分人既不是出身世家大族,也与朝中权臣勋贵毫无关系,更不是皇室宗亲中的一员。他们是一股全新崛起的力量,只属于陛下一人,为陛下开疆拓土的力量。 太液池边,一连开了好几天的宫宴只为犒赏这些将士。而主帅宁王殿下,已经进宫与陛下促膝长谈了好几天,甚至有时宁王殿下会被陛下留在宫中过夜。人人皆知,宁王殿下如今的恩宠如烈火烹油。 三日之后,宁王殿下被加封为超品亲王,宁王妃、小世子、小郡君也被一同加封,赐府邸,赏赐珍玩无数。余下众人也是加官晋爵、封妻荫子。惟有周震将军一人加官进爵、赏赐无数,妻女却没有任何的封赏。 周震将军本来也不解此事,他是陛下钦点前去南方诸省平乱的主将,本是深受陛下信任之人。这一番遭遇让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后来在妻女的吱吱呜呜里,周震将军才算是明白了,此事始末。 “噫!尔等蠢货,累及家中名声,吾家前程到此为止。” 掩盖在这一切显赫热闹之后的,是正在筹备之中的恩科。 明德元年,南征大军凯旋,帝后大喜,加开两场恩科,取士三百余人。 后沿袭此制,每三年开一次科考,每年加开一次小科考。前者取进士,授官七品起。后者取士授官多为刀笔小吏。这样的制度将此前隐在灰色地带的官员制度放在了阳光下。 数十年后,这样的制度将天下文人入仕的渠道牢牢掌握在了朝廷手中,以此大大地削弱了世家大族和权贵宗亲对于入仕为官的影响。等到他们从其中回过神来,一切早已在陛下的推动之下成了定局。 而此时,吏治改革开展的无声无息,谁也不曾预料到,这次的改革将会在后世带来如此极大的影响。新吏治的寿命甚至比这个王朝的寿命还要漫长。 不过,眼下让萧旻头疼的事情是如何收拢交代皇商,他在下狱了几家行事嚣张跋扈的皇商之后,确实震慑了余下众人。可是,皇商皇商,说到底还是一个商字。既然是经商,那自然是着急不得的。 这些日子以来,京中众人简直被应接不暇的事情弄得眼花缭乱。一会儿是南征大军凯旋振奋人心,一会儿是封赏群臣看得人眼热,一会儿又是宁王妃被皇后娘娘百般看重,一会儿汝阳大长公主府又冒出一个和已故荣德县君长得很像的义女来。 各家的宴席之上都在窃窃私语的讨论的这些事情。 有了前面那些事情的遮掩,汝阳大长公主府上的义女几乎没有吸引多少人的目光。谷雨顺利摇身一变成了汝阳大长公主的义女。不过谷雨还是在为卢皇后做事,她如今是白天入宫,晚上回到汝阳大长公主府里休息。 不少人都以为谷雨是因为在卢皇后身边伺候,将卢皇后哄得开心了,这才被汝阳大长公主收为义女的。众人心中都在感叹,卢皇后也算是个好主子,愿意为身边的人谋划前程。你看着谷雨姑娘原先不过是一介孤女,如今有了汝阳大长公主做靠山,肯定能找个好人家。 汝阳大长公主府里,伺候的仆从们都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自从荣德县郡没了,汝阳大长公主就越发的喜怒无常、性情古怪起来。先前汝阳大长公主还处处都和顾贵妃对着干,府中仆从每日都担心自家主子在豫王殿下登基之后被清算。 好在是太子殿下登基了,自家主子也顺利的被加封为大长公主。再加上,如今有了这个谷雨姑娘,汝阳大长公主的脸色都好看多了。府中仆从都觉得如今才算是活过来的。 正院之中,汝阳大长公主和谷雨在屋子里屏退众人,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汝阳大长公主摸着谷雨的发顶说,“我的儿,母亲当日就知道你没死,母亲一直撑着等你回来。这大半年来你受苦了。” 看着眼前慈爱的女人,谷雨知道,汝阳大长公主为人处世上虽然有些不妥当之处,但对自己这个女儿却是掏心掏肺的。她既然继承了原主的身体,那自然也就要替原主好好孝敬这个母亲。 谷雨一直觉得都是她那次没有劝住母亲别去招惹还是太子殿下的陛下,这才让母女二人分离了这么久,让母亲承受如此之久的丧女之痛和思念之苦。 “母亲,女儿很好,陛下和卢皇后也对女儿很好。女儿每天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没有受苦。如果不是陛下和卢皇后把女儿藏起来,只怕女儿会沦为先帝和陛下博弈的工具,那时候女儿才是真受苦了。” 谷雨话里的意思,汝阳大长公主都明白。女儿无非是担心他仍然对陛下和卢皇后心存怨恨,甚至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可是丧女之痛和权利交迭的血腥都已经磨平了她的心性。如今,只要女儿还在身边,汝阳大长公主就觉得其他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我的儿,母亲如今什么都不图了,只想要你好好的。”母女二人喊的泪光对视,唇边却渐渐的浮现一点笑意。 放下了心头忧虑的谷雨,在各种新事物的研发上大展拳脚。她努力回忆了前世的各种东西,从肥皂、水管、过滤器这种东西做起,最后呈给卢皇后的东西五花八门,涉及各个领域。 谷雨本以为卢皇后看了这些会高兴,没想到卢皇后却是反问她,“谷雨,你觉得宫造的东西有卖不出去的吗?” ?谷雨立即反应了过来,她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娘娘,您想要的不是能够畅销的商品吗?” 卢皇后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微笑起来,“需要,但是不是这种。陛下既然申斥那些皇商与民争利、中饱私囊,那我们在接手这些皇商的产业之后就不能做类似的事情。” 谷雨半懂不懂,好像明白了一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卢皇后,就听见卢皇后含笑着继续说,“比如我们可以做只有暨朝最顶尖的那些达官贵人才能享受的东西,又或者让寻常百姓需要的家用之物更加好用实惠。” 一点灵光乍现,谷雨终于明白了卢皇后的意思。“娘娘,我明白了您的意思。不过,想要做最顶级的东西,我可能做不到。但是您说,寻常百姓家用之物我倒是有很多想法。” 卢皇后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极为基金贵的东西,大多也不能用来售卖,只能是赏赐。这于皇商一点无益。反倒是寻常百姓家用之物,若是能够更利民惠民,才是天下万民之福,亦是皇商之表率。” 看着眼前的卢皇后,谷雨忽然有一瞬的恍惚,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卢皇后在出嫁之前被人称道,誉为世家贵女之翘楚。卢皇后明明出生于世家大族范阳卢家,有着不逊色于皇室公主的尊贵身份,她却总是能看见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庶民。 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卢皇后,谷雨的眼里满是敬佩之意。忽然,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眼花了,她好像看见卢皇后比前段时间又高了一些。 气氛随意而融洽,谷雨也就下意识地问出了口,“娘娘,您似乎长高了一点。” 今天跟在卢皇后身边伺候的是裁冰和融雪,闻言,裁冰笑道,“谷雨小娘子眼睛真尖,奴婢们还是在娘娘裁衣的时候才发现娘娘长高了些。不过这也不奇怪,娘娘还有一两个月才及笄呢。听说有些小娘子十七八岁的时候还会长高呢。” “您还没有及笄?”谷雨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在看见卢皇后点头之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神色。 谷雨心想,“那岂不是卢皇后在14岁的时候就嫁给如今的陛下了,古人也太早婚了。我听说居然还有人以皇后无子的理由攻讦卢皇后,他们疯了吗,居然要求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生孩子。” 想到生孩子的风险,谷雨上前一步附在卢皇后耳边低声认真地说了一句话,“娘娘,您千万不要因为外人的言语就马上生孩子。”卢皇后闻言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谷雨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这番动作可以算是僭越了,但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靠山,可不希望因为卢皇后过早的生孩子就失去了这个靠山。 等到谷雨告辞离开之后,裁冰和融雪才有些好奇的询问,“娘娘,谷雨小娘子究竟和您说了什么?”刚刚谷雨的那一番话说的又轻又快,他们这些近前伺候的人都没有听清。 “没什么,不过是嘱托我注意身体健康。和出嫁之前,母亲、祖父他们说的话都差不多。” 两人有些不解为何谷雨小娘子突然要和皇后娘娘说这些,但是想想,祝位尊者健康长寿也是寻常之事,也就放下了。 第七十四章惠万民 回到汝阳大长公主府里的谷雨闷头熬了几个大夜之后,终于整理出了一份粗略的发展纲领。当日的卢皇后给了她很大的启发,这份纲领是仿照前世国企的大概模样来拟定的。 至于卢皇后所说得不要与百姓争利,谷雨也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依靠户部给钱也不现实,她心思一转,想到了另外一个挣钱的法子。 三天之后,谷雨带着自己的计划在此入宫拜见卢皇后,卢皇后还是一副温和随意的模样。“谷雨,你今天来找我,想必是已经有了想法。”站在台阶下的谷雨信心满满地打开自己厚厚的书册,上面写着她的各种想法。 “娘娘,是这样的。您说‘不要与百姓争利’,但是皇商总要有银钱才好办事。所以我就想了另外一个挣钱的法子。这个法子不需要与百姓争利。” “哦?什么法子,愿闻其祥。” “娘娘,我们不用挣本国百姓的钱,我们可以去挣外国人的钱啊。”随着谷雨与卢皇后越来越熟悉,她在卢皇后面前说话也越发随意起来。 “外国人?”这个称呼对于卢皇后来说显然很是新鲜。谷雨连忙解释道,“就是来自外邦的人,他们大多高鼻深目,与我汉人容貌有显著不同。” 裁冰好奇道,“谷雨小娘子,你说的可是与北地异族做生意。”说这话时,裁冰和融雪略有担忧,显然并不看好这么做。 谷雨知道他们是误会了,连忙继续解释道,“不是的,北地异族蠢蠢欲动,连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都很清楚,怎么可能会选择和他们做生意呢?这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我想要做的是,造船出海,去挣海外之人的钱。我曾在一本游记上看到,海的西边也有一群人,他们追捧我们的丝绸和瓷器,愿意以等量的黄金来交换。我们若是与他们做生意,那岂不是能挣得盆满钵满。” 谷雨说得自信满满,听这话的阿蕤和裁冰、融雪却是满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谷雨小娘子如此笃定能挣到海外之人的黄金。 一直在打理着自家小娘子嫁妆的融雪冷静的分析,“谷雨小娘子,出海的船只此前也不是没有过。可是他们最远见到也不过是东瀛的倭人,他们那个地方可没什么黄金,比起我们暨朝来说要穷多了,哪里买得起我们的瓷器和丝绸。” “不是东瀛,我准备让船只去更远的地方,跨越整个海洋,去海洋的另外一边。”谷雨说得十分认真。 若不是卢皇后在这大半年的相处里已经知道了谷雨的心性,也知道只要有汝阳大长公主在,谷雨就会安安心心地呆在离汝阳大长公主不远的地方。卢皇后简直就要怀疑谷雨是不是趁此机会要逃出暨朝了。 见素来总是支持自己的各种新点子的卢皇后也是如此的迟疑,谷雨有些着急,她回忆前世的史书,此时正是对外输出贸易最有优势的时候。错过这个遍地捡黄金的机会,谷雨觉得自己简直要捶胸顿足。 大约是人着急的时候都是这样,谷雨有些语无伦次地陈述了各种对外贸易的好处。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听着她说话的卢皇后脸色几度变化,最后定格为平静。她也不清楚的是,就这么半天的功夫,卢皇后更加肯定了自己对于谷雨来历的猜想。 等到后来想起来的时候,谷雨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将底漏了个底朝天。好在,她遇见的是卢皇后,这个知人善用、心胸宽广的卢皇后。当真是此生之大幸。 那日说完出海经商一事之后,谷雨还说了很多其他的事情。谷雨建议道,“娘娘既然想要发挥皇商当头的皇字,不如考虑做些涉及百姓民生的买卖,比如粮食什么的。” 说到这个,融雪就很熟悉了,她笑盈盈地开口道,“谷雨小娘子有所不知。这件事情娘娘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开始做了。娘娘随父母外放各地之时,时常设立常平仓。 就是在粮食丰收的年节里大量收购百姓的粮食,避免粮价太低,谷贱伤农。同时又在粮食歉收的年节里,大量地出售积攒的粮食,以此来平抑市场上粮食的价格,避免商铺肆意妄为、哄抬粮食价格。 娘娘和大人、夫人所在的郡县,因为这个原因,鲜少有饿死人的时候。娘娘一家在郡县里都是深受敬重,每次大人调任,郡县内的百姓都是挥泪相送。” 闻言,谷雨的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有些不可思议。她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真的明白了,为什么世家大族大多高傲,但范阳卢家九娘子世家贵女翘楚的名声却无人敢质疑。 “娘娘,娘娘,真的是心系百姓啊。”良久,谷雨才低声感叹了一声。自此,谷雨对卢皇后是更加信服。 不过谷雨并不气馁,她反而更加积极,她只觉得这样的卢皇后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想法的。 “娘娘,我想了好久,觉得惠及民生之事我们可以从百姓的生活习惯入手。” 这个说法很新鲜,立即吸引了听众的注意力,他们就听见谷雨继续往下说道。 “娘娘,民女观察府中仆从和庄子上的佃户,发现他们很多时候生病都是因为不良的生活习惯。比如吃了不干净的饮食,或者不讲究卫生。” 卢皇后并非是养在深闺的贵女,对于谷雨所说的事情也知道一二,“谷雨,你说的事情我也知道。只是许多穷苦百姓,也不过是刚刚能够不被饿死而已,又怎么能做到良好的生活习惯呢。” “娘娘,良好的生活习惯和昂贵的生活习惯,并不是一码事。我所想做的,只是从最基础上改善。比如推行百姓喝熟水、吃熟食、勤洗手、讲干净,仅此而已。娘娘,您可不要小看这些事情,这些都是能避免生病的法子。” 卢皇后仍然是不解,她与裁冰、融雪对视了一眼之后才说道,“谷雨,百姓即便无知也是知道喝熟水、吃熟食比生水、生食要好,他们之所以不这么做,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喝熟水、吃熟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更多的柴火,而柴火也是需要花费银钱去买的。” 谷雨一愣,她本以为是卢皇后贵为皇后,不懂民生疾苦。没想到却是自己从后世而来,不懂生产力低下的时代里老百姓的困苦之处。不过她性情坚韧,并没有被这个现实打倒,而是继续说“娘娘,那勤于洗手,总该是可以做到的吧。” 她一时之间想不到怎么说服卢皇后,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前世看到的一则医学史上的佚闻。 19世纪的欧洲维也纳的医院之中,由医生看护的孕妇死亡率奇高,反而是由护士看护的孕妇死亡率较低。后来发现,这是因为医生要研究病人经常解剖尸体,手上沾染的尸体上的细菌,没有洗手就去给产妇接生,导致产妇被细菌感染身亡。 谷雨是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一下这种对比,“娘娘,您若是不相信勤于洗手,能够降低减少百姓生病。不如试试对比一下给动物接生时,洗手和不洗手之间,幼仔的存活数量。”她可做不到用产妇做实验,但是用动作做做,心理上稍微好受一些。 卢皇后不理解什么是动物实验,但是她也能理解这其中两者的区别,就示意拂霜公公在空中的御兽院里按谷雨所说的来做。 这一日说完了这些的谷雨神清气爽的出宫去了,她静侯着来自卢皇后的消息。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御兽院中的效果出乎谷雨意料的显著,陛下和卢皇后下令,“凡医士者,出入皆需净手。”要求太医和郎中们格外的讲卫生,完全的合情合理,顺顺利利的就推行下去了。 而在民间,有了郎中们的带头,百姓们渐渐也习惯了净手一事。后世曾有人统计,此事极大地降低了百姓的死亡率,瘟疫在暨朝发生的概率也比之前的朝代小很多,它和很多后来推广的生活习惯一起在无形之中延长了人均寿命,提高了国力。 而出海船队一事在卢皇后的支持之下很快就也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谷雨每天忙着各种事情,从督促工匠制造大型帆船,到挑选水手随船出发,再到各种随船商品的挑选。谷雨觉得自己很像是前世的主播,正在着开播前的各种准备,尤其是选品。 还是卢皇后思虑的周全,她没有阻止谷雨自己也要一同出发的想法,只是送来了一些精通武艺的练家子和两个女暗卫。女暗卫两人正是之前跟在卢皇后身边保护她的,枳实和松节。 阿蕤想着,既然东瀛会有倭寇,那么海之另一边可能也有类似的匪徒,还是要有精通武艺之人保护才能保证安全,否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失了货物又赔上性命。 况且,谷雨一个小娘子孤身前去如此遥远的地方,就算是奉皇后娘娘口谕行事,可是周遭的水手船夫全是男人,难保在船上这等地界会不会有人仗着与外界渺无音讯而动了坏心思。有两个女暗卫在身边保护,也好震慑住他们。 来人说明来意之后,谷雨悚然一惊。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前世的那个安定祥和的社会。这里没有铺天盖地的监控和安保,反而遍地流民。而她要去的地方,境况可能比眼下的环境更糟。 谷雨头皮发麻,卢皇后的提醒,宛如都兜头的一盆冷水,让她突然生出了退却的心思。 枳实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圆脸小姑娘,说起话来脆生生的,“谷雨小娘子,娘娘说他还是不希望您去海外,海外凶险,有时候不是您一个小娘子能应付得了的。不过如果您真的要去,请您务必带上我们两人。我们姐妹俩习武多年,一定能够将您保护周全。” 松节补充道,“娘娘还说了,您可以慢慢考虑,不必着急。至少也等娘娘过完生日再走。这其中有好几个月呢。” 谷雨回以感激的一笑。 第七十五章岁和号 有了陛下和卢皇后的特别关注,工部加班加点的赶制着出海所需的御船。这让不少工匠叫苦不迭,但最后的成品让人十分满意。 经由工部督造出的海船,其庞大出乎众人的想象。高约三丈,长约十五丈,首尾不相望。海船下水的那一天,朝中群臣之中的不少人都到了河边,只为一睹御船的风采。不少城中百姓和养在深闺的贵女也纷纷来到河边。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帝后二人甚至亲临现场,萧旻和阿蕤对视一眼,为御船题字赐名“岁和号”。河清海晏,岁丰时和。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帝后二人对于出海经商一事的重视。 有在场百姓有感于国力强盛而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呼声渐渐感染周围人,渐渐的小娘子们、小郎君们和年轻气盛的青年官员们都忍不住喊出震耳欲聋的喊声,“河清海晏,岁丰时和”,“河清海晏,岁丰时和”。 人人面上皆是红扑扑的激扬之色,多少年了,暨朝都没有如此的扬眉吐气过了。如今外御敌辱、内平叛乱,又兼国力昌盛,如今更是要远去海外扬我大国之威。 今日这一遭,群臣都看明白了形势。 晚上,范阳卢家的渊山堂内,卢峙作为老族长和几个儿子、堂侄照常一起议事。今日的卢峙却是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在一众晚辈担忧又疑惑的眼神里长叹了一声,才说道,“以后安安分分的当个纯臣。” 卢蕲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其他人却是若有所思。说完这句话,卢峙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等到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后,卢峙又叹一口气,然后提笔在奏折上写下“乞骸骨”三个字。 他这样精于权谋,又擅长与帝位之上的人博弈,已经不适合这个新的年号了。趁早告老还乡,还能保留一份尊荣和体面,何必非要与新帝斗到逼着新帝不得不杀他以儆效尤的地步。 反正范阳卢家有阿蕤这个卢皇后,不管怎么做,总是能保二三十年的荣华富贵的。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子孙吧。若是实在不能延续祖辈的荣光,那也只能叹一句“君子之泽,五代而斩”了。 类似的对话,还发生在不少权臣勋贵之家,家中长辈纷纷嘱咐刚入官场的后辈子弟,从今往后务必事事以陛下心意为先。 也有有不服气的小郎君反驳道,“为人臣子不是应该直言进谏吗?”家中长辈气得要打他,“陛下英明神武,文韬武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陛下的决定指手画脚?” “陛下诚然英明神武、文韬武略。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等臣子不正是应该时刻心怀进谏之心,为陛下拾遗补缺?” 闻言,长辈们大多都是一个反应。他们一般会抄起手边顺手的东西朝着这个不孝儿孙砸过去,有戒尺、书籍、奏折、笔墨,偶尔也有用镇纸的。 之所以群臣突然如此整齐划一的嘱托家中子弟,是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新帝和卢皇后自登基以来,便屡屡有创新之举,可偏偏这些不循规蹈矩的法子都有着让众人惊叹的作用。 就是反应慢些的朝中群臣也渐渐回过味来,帝后两人绝非如先帝般地依靠群臣去治理国家,而是在心中早就谋划了一切,只需要群臣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事。 从南征一事便可看出帝后二人胸有谋略,朝中的群臣若是肯老实听命做事的,自然能在帝后画出的范围里痛痛快快地成就自己的政通人和。若是有那等起了心思想和帝后对着干,甚至想挟群臣令帝后二人礼贤下士的,那就等着被贬回老家吧。 反正帝后二人也不在乎史书上的身后名,单单是斩杀斛律可汗、南征平乱的这两件事情就足够两人在史书上留下“明君贤后”的名声了。 也是因此,吏治的改革的进展迅速得不可思议,不久之后朝中便气象一新。 不过,卢峙与其他人家不同。他在写完那封“乞骸骨”的奏折之后,又写了一封密信交给阿槭和阿楸,命他们送去北狄给北狄的摄政王太后。 不对,现在不应该称呼她为摄政王太后了,在北狄王率领使团前来拜见暨朝皇帝之前,卢蕴就已经还政给儿子了。如今北狄真正的掌权者已经悄然易主,变成了少年意气的北狄王,而非老成持重的北狄王太后。 而此时,恰逢卢皇后的生辰到了。 今年,皇后千秋宴会的意味很是与众不同,是卢皇后嫁入入皇家的第一年,也是卢皇后被册封为皇后之后的第一个生日,还是卢皇后的及笄礼。有此三重原因,萧旻执意要大办宴会。 好在,后宫之中仅有阿蕤一人,单单是这一年来后宫俭省下的银钱,就足够办一场奢华的皇后千秋宴了。 生辰这一日的清晨,阿蕤被请到了闻太后的荣安宫里加及笄礼。今日的正宾正是闻太后,她身为天子之母,是全天下身份最尊贵最有福气的女人,又是阿蕤的婆婆。何况,其他人也受不起卢皇后的行礼。 因此,闻太后自然是最合适的正宾人选,她也很喜爱阿蕤这个儿媳,没有推辞就答应了。 观礼的人不算太多,主要是比较亲近的皇室宗亲和萧旻特意下旨请来的范阳卢家众人。风头正盛的宁王殿下和宁王妃殿下自然在列,此外还有汝阳大长公主和谷雨。范阳卢家主要是卢蕲、李氏和阿蕤的几个兄弟姐妹。 赞者正是还未定下婚事的卢家七娘子,她作为卢皇后的娘家姐姐,自然是合适的人选。不过这其中也有李氏和阿蕤觉得七娘子还没有定下亲事,想要让她有个露脸的机会的想法的原因。 整个及笄礼的流程并不繁琐,却透着一股庄严与尊贵的意味。素日里总是众人含笑以对的及笄礼,此刻却是全程鸦雀无声。无他,若是寻常的及笄礼,礼成之后众人少不得要调笑两句。 可是今日的阿蕤,面容虽然还有几分稚嫩之色,但是眉目间已经有了身为皇后的高不可攀,让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敬畏她,自然收起了那点调笑的心思。 及笄礼成,皇室宗亲和范阳卢家众人簇拥着闻太后、陛下、卢皇后一起去前殿宴饮。今日,齐太皇太后没有来,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再说了,卢皇后再尊贵也是她的晚辈,没有以卑动尊的道理。 前殿的人早就到齐了,正热热闹闹地等着这个帝国最尊贵的一群人的出现。只待他们一出现,就纷纷跪下山呼万岁。免礼后,群臣再次入席坐下。 按照过去惯例,皇后娘娘的千秋宴是只有内命妇、外命妇和皇室宗亲参加的。不过,卢皇后都已经光明正大地坐在龙椅上与陛下一同商议朝政,她的千秋宴让外臣来参加也就算什么了。 宴饮取乐,通宵达旦。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前来赴宴的群臣才纷纷散去。亲近的几个皇室宗亲和群臣家眷则是被留在宫中歇息。这其中就有宁王殿下和宁王妃、汝阳大长公主和谷雨等人。 本来,帝后二人是想要留范阳卢家的众人在宫中歇息的,可是卢峙素来治家严谨,自然不肯因为此事授人以话柄。于是,卢皇后只能赐下随从亲送范阳卢家众人回家。 第二日午后,被留在宫中歇息的几个皇室宗亲和群臣家眷才陆续醒来,从宫中告辞离开。卢皇后特意留下了汝阳大长公主和谷雨,她想趁此机会问问谷雨对于出海经商的想法。 汝阳大长公主知道女儿如今是在为卢皇后做事,识趣的回避了女儿和卢皇后谈话的场面。汝阳大长公主借口自己许久不曾进宫,昨天又没有见到齐太皇太后,眼下要去给齐太皇太后请安就告辞了。 养心殿偏殿里,只剩下了卢皇后和谷雨,以及一群伺候的人。 “谷雨,你当真执意要随船队出海?此前可从未有人做过此事。我不担心钱财上的损失,毕竟单单是我的嫁妆就足够我折腾好几回出海经商,但是我不希望你在这其中出意外。” 卢皇后的眼神真挚,谷雨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的。 这一刻,谷雨突然明白了,为何古人会有“君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报之”的情怀,为何会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话流传千古。眼下,卢皇后眼中的担忧,反而让她更坚定了随船出海的信念。 “娘娘,不必为我担忧,我有枳实和松节保护呢。”谷雨仰起脸,脸上是纯粹的笑意。“更何况,我略通番邦蛮夷之文字,此次出海经商,既然是首次,那就是少不了我了的。” “娘娘,不必担心,我会为您带回足以充盈国库的黄金。” 见此,卢皇后也不在劝她,只是吩咐裁冰和融雪将准备好的东西端上来。 第七十六章扬帆起 裁冰端上来的两个盘子里,一个赫然是打造得精美的金叶子,另一个则是小巧玲珑的一只袖箭。 “谷雨,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就不再劝你。只是,出门在外,尤其是番邦蛮夷之地,黄金和武器是比什么都更可靠的东西。我赠你这两物,希望它们能伴你平安凯旋。” 谷雨压抑住自己已经滚落眼眶的热泪,深深地拜下去,“谷雨,拜谢皇后娘娘。唯愿皇后娘娘事事顺遂,万福金安。” 汝阳大长公主府里,谷雨正在收拾着行囊,汝阳大长公主在一旁欲言又止。谷雨当然明白母亲心中的担忧。 “母亲,您不必担心,有暗卫的保护,女儿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谷雨放下手中收拾到一半的行囊,走到母亲身边揽住母亲的肩膀,温柔地安慰着她。 汝阳大长公主忍不住的低泣起来,“是母亲没用,被顾贵妃那贱人和豫王利用,贸贸然招惹了太子殿下,这才让我的女儿居然要去做这些活计。”她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懊恼和后悔。 谷雨沉默,如果当日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也许她确实也能够安稳顺遂的过上一生。可是那真的就是她想要的吗? “不,母亲,您千万不必替我觉得难过。说实话,其实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此去海外,并非是卢皇后的要求。而是我不想像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那样,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宅院之外的天空。” 汝阳大长公主理解不了女儿的想法,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大长公主尊位都是因为女儿才得以保留。她们母女间,如今该是她听谷雨的话,而不是谷雨来听她的话。就算没有保留尊位的事情,汝阳大长公主最后也会被谷雨说服。 因为汝阳大长公主早就发誓,只要女儿能平安归来,她再也不会勉强女儿去做什么,要让女儿快快乐乐的过此生。 工部的官员考虑得很周全,为了防止岁和号因为行动不够便捷而被小船围攻,又或是前去某些吃水不够深的地方不便,他们特意还建造了几艘小船。这些小船可以系在岁和号之上,也可以单独行动。 宫中的织造司也是日夜赶工,织出了各种花样颜色的绫罗绸缎,又有绣女绣出各种花式纹样。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谷雨的指导,绣女看着那些谷雨女官拿来的纹样,只觉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等到工部和谷雨都准备妥当,岁和号终于要扬帆出发了。 岁和号出发的那日,只有卢皇后前去相送,她的身后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外命妇和内命妇。这些都是支持并且入股了海外经商的人。 细雨蒙蒙的江上,岁皇后作为最大的一艘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船头之上站着数人。岁和号吃水很深,岸上的人看不真切船头有哪些人,只注意到为首之人身穿红衣,在雨中很是醒目。 那人正是谷雨。为了方便行事,谷雨今日做男子打扮,一身箭袖配靴子。因为江上风大雨密,谷雨又在外面加了一件大红的披风,倒是刚好醒目起来。她身旁的枳实和松节也是一样的男子打扮,三人一同站在船头,遥遥看着岸上的卢皇后一行人。 就这样,岁和号满载着一船货物和书籍,由数百名船工水手划动着,在周围三四艘小船的保护之下驶出了长江口,朝着遥远的天际而去。 岸上的卢皇后含笑地又关心了几句这些随着自己一同来此的贵夫人,才下令回国回了养心殿。 这些日子以来,卢皇后也没有闲着,她频繁召见交好相熟的外命妇和内命妇进宫。当然,卢皇后不是为了与外命妇、内命妇拉家常,而是游说她们入股海外经商。 卢皇后深知,此事乃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不将群臣家眷和皇室宗亲都拉上这艘船,必定要经受更大的阻力。 除此之外,卢皇后也很是看不惯那些朝中官员和皇室宗亲对于地位稍逊色于他们的妻子呼来喝去的态度。若是此番出海经商能够赚到银子,那些夫人王妃想必也能在家里略略挺直腰杆。 如今,天底下的百姓皆是不重生女重生男。贫苦之家中,溺婴、弃婴屡屡发生。在灵州的时候,卢蕲大人严令禁止百姓溺婴、弃婴,卢皇后就设立了育婴堂专门收留那些被父母抛弃的婴儿。 这其中很多都是健康的婴儿,只是因为是女婴却被无情的抛弃。育婴堂中,卢皇后派人专门看管这些小婴儿,等到他们稍微长大,就请人教授她们女医之道。待到学成,不少官宦人家的夫人都会来请一位女医回去做自己女儿的陪嫁。 寻常人家的女儿,也可以入育婴堂学习女医之道。只是育婴堂有规矩,学成之前不得归家嫁人,否则要赔偿育婴堂一百两白银。基本上,育婴堂内的女子都要等到十五岁才能完全学成,这条规矩就是为了避免女子太早嫁人太早生子而死亡。 很多人都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育婴堂学做女医,毕竟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也挣不了多少粮食,而去做女医至少能够挣一个主子身边一等侍女的月钱。财帛动人心啊。 育婴堂此举甚至一改灵州当地的风气,不仅减少了溺婴、弃婴之事,更是让略有些见识的人家在生了女儿之后喜笑颜开。 不过,卢皇后心里清楚权臣世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与普通百姓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的处境完全不同,不可同日而语。想要在贵族阶层内,略略扭转男尊女卑的畸形现状,恐怕要依靠完全不同的办法。 但是办法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加强这些贵族夫人手上的筹码,总是不错的选择。 养心殿里,萧旻又在窗边安静批阅着奏折。只是这一次,窗外春光正盛,西府海棠已经郁郁葱葱满树,间或有花苞盛放。 阿蕤走路的声音惊醒了萧旻,他似有所察地抬头,见是阿蕤便微微一笑,“回来了,今天的岁和号与那一日有什么不同?” 毕竟岁和号是第一艘出海经商的商船,萧旻也有些好奇。他今日之所以没去观礼,就是要让群臣知道,皇商已经是皇后一人所有之物,就算是他这个陛下也不会肆意插手。 今日之后,想必朝中上下对于卢皇后的敬意会更上一层楼。 “嗯,毕竟这次配备了船工和水手,又有几艘小船护航,确实感觉更让人敬畏了一些。”说着,阿蕤就被萧旻揽入怀中,点了点额间。 “出宫一趟开心吗?最近这些日子,你可是一直都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岁和号上啊。”萧旻的话里有几分微不可查的酸意,阿蕤却是瞬间反应了过来,然后下意识就要从萧旻怀中离开。 萧旻也不知道私底下练了什么,居然学会了如何克制阿蕤的怪力,将她牢牢的箍在怀里。萧旻贴近阿蕤的耳垂边,温热的吐息在她耳边徘徊,话语也带了几分暗哑和魅惑,“既然岁和号的事情告一段落,那不如好好陪陪我?” 可是萧旻这番举止却让阿蕤有些害怕地缩了缩,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近日萧旻的热情。自此阿蕤行了及笄礼之后,萧旻像是放开了什么枷锁一般,在情事上再无顾忌。 大概是之前阿蕤没有及笄,萧旻即便在怎么清动也会尽力控制着自己的举止,他心里总觉得过不去一个坎。 可是如今情况不同了,阿蕤日渐长开,眉眼之间的稚嫩之色一天天褪去,转而是明艳秀雅。加上前几日刚刚行过的及笄礼,萧旻更是觉得,阿蕤已经完全长大了,无需再顾忌会不会伤到阿蕤的身子。 自从皇后娘娘及笄礼之后,在养心殿内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也明显察觉到了帝后二人与之前的不同之处。一晚上好几次的叫水,皇后娘娘仿佛快要断气的哭腔,陛下眼神里的餍足。 以及贴身伺候的裁冰和融雪,自自家小娘子身上看见的痕迹,经常都是一层还没有完全褪去便又覆上了新的一层。如果不是陛下每晚事后都会被皇后娘娘哭着赶出去,想必裁冰和融雪甚至不会发现这些痕迹。 这几日,萧旻的行为越发过火,阿蕤甚至有几次是晕着结束的。这才有了阿蕤借口岁和号事多,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到养心殿的事情。 不过,能够忍到今天岁和号扬帆起航才幽怨的说出这些话,看来萧旻是已经忍到了极限了。萧旻抬手控制住阿蕤的动作,在她的耳边厮磨,声音低沉而暗哑。“阿蕤,你难道不知道男子在爱慕的女子面前,总是如此不加掩饰的吗?” 阿蕤在今夜晕过去之前,恨恨的想,“我怎么会知道?你之前不也喜欢我,可是之前也没这样做啊。” 第二日中午,阿蕤才终于昏昏沉沉的醒来,她总算是懂了那些姐姐们为什么新婚时总是疲累的模样。枉她刚刚大婚完的时候,还在心里暗自得意,自己没什么事情要忙当然也就不会这么累了。 第七十七章新事物 岁和号起程之后,萧旻和阿蕤两人难得地闲了几天。 这一日,两人都在养心殿里处理政务。不同的是,萧旻在批阅群臣送上来的折子,而阿蕤看的却是谷雨离开之前留下的各种计划。 “以风力取代畜力,这倒是有点意思。”说着,阿蕤将手中的图纸递给萧旻,示意他看。萧旻被各种请安折子折腾得心烦意乱,正好抬起头来,看看图纸换换心情。 “嗯?这是什么?这样就能借助风力磨米面了?”萧旻看着图纸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有些诧异于谷雨的奇思妙想。但是仔细想想,萧旻又觉得这样东西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 “对,谷雨在计划里说,这东西叫风车。我看了也觉得,一定能大大地节省畜力,倒是很适合推广。”萧旻也点头称是。民间饲养牲畜需要耗费许多草料,甚至有的时候,民众急于求成还会用粮食喂养牲畜。 无论什么时候,饥荒都是潜在的危险,能节约一些粮食草料不失为一项惠民利民之举。 阿蕤抽出一张绢帛,准备下旨命令工部按照图纸制造风车,却突然看见之前让萧旻心烦意乱的那些请安折子。其上赫然写着“皇后卢氏牝鸡司晨、扰乱朝纲,兼之以权谋私,此暨朝岂非姓卢也?” 她一愣,她还从来没有听过群臣这样的言语。 算算时间,这些请安折子大概是在她忙碌于岁和号之事的时候陈上来的。原来朝中,已经因为她干政一事有了这么大的波澜。 “清晏,是你让人摁住了这些参我的折子吗?”阿蕤放下手中的请安折子,有些忧虑的问道。 听出她话里的担忧,萧旻起身将阿蕤揽入怀中,低声道,“阿蕤,这些不是你的错。即便你是个圣人,他们也会因为你以女子之身、皇后之位参政议政而参你。可你究竟做了多少事情,他们是完全不在意的。” “确实,我知道,我以女子之身、皇后之位参政议政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也就只有你和母后才能允许我做这些事情。”阿蕤的心情有些低落,“其实他们的这些话,我也早有预料。只是,这样未免太辛苦你了些。” “不过是在折子上面批一个''狗屁不通''而已,哪里就辛苦到我了。”萧旻说得轻松,甚至还轻轻的点了点阿蕤的额头。 见阿蕤面色郁郁,萧旻握住她的手,郑重说道,“阿蕤,看着我的眼睛。”阿蕤随之抬起头来,就听见萧旻继续说道,“来日史书工笔,你害怕吗?” 略略思索一瞬,阿蕤如释重负地说道,“我也会害怕,但是我更想做这些事情。史书之上,功过都留于后人评价吧。” “即便史书归咎于你,阿蕤,不必担心,千千万万的子民会将你的事迹流传千古,何惧史书一笔。” 闻言,阿蕤的眼神微微释然。 “更何况,他们哪里是看不惯你以女子之身、皇后之位参政议政,他们分明是担心世家出身的子弟又一次在官场上将他们踩在脚底。这才将所有和世家有关的人全部攻讦一遍。”萧旻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屑,显然看不上这种行径。 以萧旻文韬武略的程度,即便是出生寒门,想必多考几次一样能够以进士入仕为官。他自然看不上这些屡试不第,略略做官之后就开始大肆攻击他人的人。 而且在萧旻的心中,若非阿蕤有意提拔寒门出身的官员,这些人根本不会有将攻击皇后的奏折呈到他面前案几上的机会,这和以怨报德有什么区别? 阿蕤显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还知道有时候官员之间互相攻击,甚至不是因为政见不同,而只是因为所处党派不同。如果立场不同,那么对方说的即便是对的,你也要将它歪曲成错的。萧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两人想起朝堂上总是要浪费大把的时间来应付这些朝臣之间的相互攻讦,两人动作同步地叹了口气,默默又接着之前的工作往后做了。 工部大概是目前的卢皇后最喜爱的部门。工部尚书也和她渊源颇深,同为世家出身,乃是太原王氏之人,当年也是认可卢家九娘子世家贵女翘楚之名的人。 这一日,王尚书又收到了卢皇后的图纸。看完之后,他也是惊为天人。这风车不同于之前的岁和号,有着打水漂的风险。这东西只要做出来,运用得当,那背后的好处必定是汇集天下万民。 王尚书一边感叹着谷雨女官的奇思妙想,一边连忙召集了许多工匠准备做个样品出来。工部的不少官员工匠都对卢皇后和谷雨女官好奇极了,也不知他们究竟为何总是能设计出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现在的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每次看到卢皇后和谷雨女官都会很头疼。谁能受得了,每次都做不一样的东西。 萧旻和阿蕤的行事风格都是只掌舵。阿蕤在将风车的图纸送去工部之后,并没有太过关心风车样品的制造进度,只是吩咐了让他们到时候先带着样品去庄子里先实验给她看看。 至于萧旻,他更是放手让臣子去做。他直接选定了几个富庶的鱼米之乡,准备做一下谷雨提到的“试点”。群臣痛并快乐着。没有上司掣肘,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上司过于放权,也让他们心里不踏实。 等到六月里风车开始推行的时候,正好赶上早稻的收割。今年江南一带的情形与往年不同,叛乱早已被南征大军平定,人人皆知江南一带至少数十年不会再起战火。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更愿意开耕荒田。 今年江南一带米粮的产量,较之前几年翻了一番,总算是赶上了前朝安定时江南一带的米粮产量。今年的江南才是无愧于鱼米之乡的美名。 这下风车可派上了大用场。有了风车的助力,农户早早便能将米粮脱壳,或卖出或存储。听说江南一带已经传出了明君贤后的呼声。 萧旻和阿蕤也在养心殿里讨论着此事。 “清晏,我之前还担心农户们没有用过风车,对它畏惧抵触。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是啊,阿蕤。只是此举未免会伤害到当地的一些商户的利益,虽说重农抑商,但是如果真的没有了商户,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两人也有些忧虑。历来变革,总是会有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他们就是考虑的再周全,也不是大罗神仙,不可能将方方面面的后果都考虑到。 半晌后,阿蕤长舒了一口气,“没关系的,清晏,我们不是在‘试点’吗?我们不要急着推广,再观察个一年,看看江南地区的反应,再酌情考虑其他地区的跟进。”嗯萧旻点点头,他也有此意。 两人正说着这件事情,就看见裁冰从宫中铸造司回来,还带回了几样两人都感兴趣的东西。 自从阿蕤被册封为皇后之后,萧旻就劝着她让朱柿和雪茶贴身伺候。毕竟,两人改革频繁,萧旻担心伤害了某些人的利益激起他们刺杀阿蕤的心思。阿蕤也知道轻重,可是她舍不得从小陪自己长大的裁冰和融雪被冷落,这才一直带着四个人出门。 直到谷雨随着岁和号离开之后,她留下的各种方子,都需要有新的人员去宫中织造司、铸造司监管。阿蕤就起了让裁冰和融雪负责这些事情的心思。 这个安排也确实效果很好,裁冰和融雪作为卢皇后的陪嫁宫女,宫中之人对她们两人是又敬又为畏。有她们两人督造各种东西,效率都比以往高了许多。如今是裁冰管铸造司,融雪管织造司。 阿蕤还打算等到谷雨女官回来之后,由她负责宫外之事。这样正好宫内宫外都有人督管,也不担心底下的人阳奉阴违、混水摸鱼。 今日,裁冰带回的东西是玻璃。 玻璃一物,萧旻和阿蕤两人都见过不少次,不过大多只能做小件的杯盏,鲜少有大件的东西。两人原本对玻璃之物没什么兴趣,杯盏之物他们两人都更喜欢瓷器或是玉器。 尤其是在谷雨再三申明不要用玻璃杯盏,玻璃有轻微毒素之后,两人更是对玻璃毫无兴趣了。 不过,今天裁冰带回来的玻璃却让他们很感兴趣。原因无他,眼前的玻璃是大大的一整块。 “这玻璃倒是不错,我看可以给你做个屏风,想必很有趣。”萧旻笑着对阿蕤说道,阿蕤却摇了摇头,“我看冬日里明瓦窗不够亮,用这个替代明瓦的话,你冬天批阅奏折也可以少点几盏灯了。灯太多了,灯光到底不比太阳,有些伤眼睛。” “可是做玻璃窗户的话,外面可以轻易地看到里面,这也不太合适。”阿蕤你觉得萧旻说的话有道理。 不过,后来这玻璃窗户还是热火朝天地安了上来。 至于两人讨论过的玻璃屏风和外可视内的事情,则是在谷雨女官回来之后,用彩绘玻璃和磨花玻璃解决了。自此,宫中铸造司的工匠们算是彻彻底底的对谷雨女官服气了。 第七十八章开先河 眼下虽然还没有磨花玻璃,玻璃还是被安在了养心殿的窗户上。阳光明亮,直直地照射在窗前,时常会映出两个人并肩而坐的身影。 京城众人对于宫中事物的追捧程度,是远远超过阿蕤的想象的。这边养心殿的窗户上刚刚装上玻璃窗,那边京城中的权贵宗亲们都开始纷纷效仿,也打算在自家的窗户上装上玻璃窗。 只可惜,民间制造玻璃的工艺技术不够完善,他们只能将窗户分割成一块块小小的窗棂,再在其上镶嵌一块块的小玻璃,也只是比起之前的明瓦也只是好了那么一点而已。 李氏进宫来探望女儿时,提起了此事,笑道,“不少人都派人去范阳卢家问了,想知道怎么才能做出大块的玻璃。他们还以为是范阳卢家的陪嫁工匠做出来的。” 也不怪他们会如此认为,许多工艺技术都是掌握在世家手中,而宫中铸造司的工艺技术与世家相比一直不够精细,也就是占着个宫造的名头,实际上还不如世家做出来的东西。 如今,宫中铸造司居然能做出世家大族们做不出来的东西,也难怪他们有此一问。 “母亲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不打算将玻璃赏赐给亲近的皇室宗亲和世家大族,我打算把这些东西放在皇商的铺子里出售。”阿蕤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盈盈得叫来裁冰吩咐了下去。 自从阿蕤接手皇商铺子以来,皇商铺子的生意一直是不温不火的。而在外人眼里,卢皇后一直对皇商铺子的生意放任自流,因此也引出不少猜测和流言。 阿蕤并非是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议论,只是想要打开局面,还需要恰当的时机。而玻璃的推广,正是阿蕤所看中的恰当的时机。 很快,与卢皇后亲近的几个皇室宗亲和世家大族就最先得知了这一消息。有这几个人带头,宫外的皇商铺子也是立刻人满为患,人人都以装上皇商出产的玻璃门窗为荣。 裁冰来向阿蕤禀报此事时,阿蕤的神色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裁冰,这里还有几个方子,你也拿到铸造司去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裁冰接过,其上赫然写着“水泥”二字。“娘娘,这是何物?奴婢从来没有听说过。”阿蕤眨眨眼睛,笑着说道,“没听说过也不稀奇,谷雨拿出来的东西有哪样是我们之前见过的。” 说着说着,阿蕤又拿出了制糖、瓷器、制碱等等东西。谷雨出发前留下的这些东西谈不上很成体系,彼此之间还经常毫无联系。阿蕤推测,谷雨可能并不是精通于这些事物,只是粗粗知晓个大概。 阿蕤甚至很怀疑,谷雨也不太清楚本朝的具体情况,因为她拿出的许多东西里面有一些本朝也已经有了。 在宫中铸造司钻研这些东西的配比做法时,萧旻的生辰到了。按照惯例,陛下的生辰也是要举办千秋宴的。不过,如今阿蕤没什么心思去筹办这些宴会,大多数琐事都是由宫中女官负责的。 这些日子,阿蕤一直忙于各种新事物的推广,从风车到玻璃再到水泥,着实是累得够呛。也因此,萧旻怜惜她,将国宴和家宴合并了,免得还要参加两次宴会。 陛下千秋宴上,朝臣权贵和皇室宗亲位列其中,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祝酒于陛下。萧旻与群臣饮过一杯酒之后,却走到了闻太后的面前,“母后,今日是儿子的生辰,儿子敬您一杯酒。” 说完,萧旻一饮而尽,他本意只是感激母亲多年来为自己的付出。民间有种说法,言道“儿子生日,母亲难日”。当年的闻皇后虽然贵为皇后,生孩子的苦一样少不了。 群臣无一不擅长揣摩上意。萧旻这一举动,被他们解读为陛下对于母亲出身的闻家的倚重。他们又将此事和闻家郎君闻钲在南方立功一事联系在一起,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已经认定了“卢皇后已经失宠,陛下要扶持闻家来打压范阳卢家”。 这种想法实在是不新鲜,自从萧旻登基后,几乎是时不时就要跑出来一次。帝后如今对此说法,都已经没有了看法。但是这不代表,有人在他们面前说出这话的时候,帝后二人还是会一笑置之。 约摸酒过三巡有些醉了,居然真有一个大臣跳出来劝萧旻选秀纳妃的。其余微醺的大臣瞬间就清醒了,他们立刻打起精神来,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这个出头鸟看,同时用不易察觉的目光扫视着高坐上手位置的陛下。 见是好不容易从寒门子弟之中扒拉出来的人才,萧旻顾忌日后吏治的发展,按捺着脾气说道,“爱卿醉了,今日千秋节,莫谈国事。”他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暗暗的警告。 若是这位大臣还是清醒的,想必马上就能察觉到陛下潜藏的怒火。只是,他约莫是真的醉了,居然还不依不饶起来。口中的话更是从“陛下应当遵循祖制选秀纳妃”到了“卢皇后善妒,范阳卢家这等世家教女不严,合该一同问罪”再到“皇后无子无德,当选淑女贤媛伴君左右。” 此话一出,众人都用一种看勇士的目光,看向这位不知名的出头鸟大人。 到底是千秋节,不宜贬黜官员。萧旻沉声道,“来人,这位大人醉了,请他下去醒醒酒,再送他回家好好歇着吧。” 说着,就有四位侍卫直接上前来捂住出头鸟大人的嘴,将他直接拖了出去。 被他这么一搅和,萧旻也没了多少过生日的心思,后续的宴会也不过是草草走了个过场就结束了。 恭送闻太后离开之后,萧旻心事重重地和阿蕤一起回到了养心殿。一路上,萧旻都将阿蕤的手握得很紧。 “清晏,没事的。他不过是脑子发昏而已。除了他自己之外,任何一个人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谁不知道,这位大人有个妹妹堪称绝色,他见你我情谊深厚,起了心思想让他妹妹取而代之。” “我知道,我都懂,我清楚。可是我不能容忍,你做的是利于天下万民之事,人人却都盼着你和你的丈夫夫妻失和,盼着你从高台上跌落。” 阿蕤反手握住萧旻的手,“不,他们不是盼着我和我的丈夫夫妻失和,盼着我从高台上跌落。他们是盼着自己的妹妹、女儿和孙女能够取代我,成为陛下宠爱的存在。至于那些利于天下万民的事情,和他们的利益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清晏,我从小就明白,无论你做得怎么样,只要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无数想要爬上这个位置的人拼命地攻讦你。” 若非两人早已互通心意,萧旻简直要怀疑阿蕤对他毫无感情,否则怎么能如此清醒冷静、置身事外。他混乱地想着,怎么样才能保护好阿蕤,就听见阿蕤认真说道,“不如今年的中秋节在猎场设宴吧。” 萧旻抬头,就看见阿蕤狡黠地笑了起来,“正好我的长弓折泉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不如让群臣家眷再次见识一下我的箭道。”萧旻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听见阿蕤继续说道,“我倒是很好奇,如果他们真的见识过我的箭道,还会不会这么想进宫。” 帝后的这一番绸缪,尚且还不为外人所知。两人依旧按部就班的处理朝中政务、推行着各种新事物的应用,静待着中秋节的到来。 至于那位不知名的出头鸟大人,第二天酒醒之后回忆起宫宴上的事情,只觉得冷汗涔涔。可更令人绝望的是陛下后来的旨意。前来宣旨的是陛下身边的亲信拂霜公公。 拂霜公公还是那副一贯的笑眯眯模样,“陛下有旨,令大人即日起出京赴任蕻县专职栽种树木,不得延误。”似乎是预料到他想说什么,拂霜公公笑眯眯地又补了一句,“陛下体恤大人酒后身子疲乏,特意免了您的入宫谢恩。您这就快快接旨赴任去吧。” 一句话,就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他本是寒门出身,一朝蒙受天恩,得以入朝,为官,只可惜酒后失言,触犯了陛下的禁忌。这下前程荣华全都打了水漂,之前痴心妄想过的妹妹入宫也成了泡影。 这个主意是阿蕤从谷雨留下的手札里获得的灵感。谷雨呈上的那本手札里有提到,大江大河的上流如果树木被严重砍伐,就会导致泥沙被水流裹挟而下,最后淤积在下流的河道中,最后导致下流河道决堤。 萧旻和阿蕤虽然还不曾听闻暨朝是不是有地方已经因此而河道决堤,但是两人都清楚民间百姓入山伐木已成惯例。眼下,暨朝人口不算太多,自然不会造成决堤之事,但若是日后人数激增,谷雨手札里的事情确实有可能出现。 而南征大军平定叛乱之后,各地都被震慑,必能迎来休养生息的数十年。民间休养生息的背后一定有人口的激增。 那先将这些被贬之人送往各地种树,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去年的中秋节因为先帝昏迷,京城众人各个噤若寒蝉,无人敢欢庆宴饮。今年却不同,新帝登基,自然是万事都有新气象。 不过,帝后下旨在猎场之上设宴款待群臣的时候,群臣还是免不了一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再怎么难以理解,他们还是在中秋节那天按照品级着装去了猎场。也有聪明的人想着,既然是猎场,自然免不了起码打猎,多留了个心眼带上了骑装。 第七十九章猎场上 中秋节当日,萧旻和阿蕤也穿着符合帝后礼制的重重深衣在拜别闻太后之后,就出发前往猎场。闻太后这次没有跟着一起去猎场,她年纪大了,前些日子不慎感染风寒,正是要好生修养的时候。 秋意渐浓,清晨的猎场之上甚至有丝丝凉意,旗帜也被秋风吹的飒飒作响。 两人一路乘坐步辇来到猎场内。临下车前,阿蕤胜券在握地对着萧旻说,“群臣三番两次劝你纳妃,今日就一举让他们绝了这份心思。”阿蕤素来谨慎,鲜少有如此笃定的言语,萧旻都有些好奇了起来。“那我就静候佳音。” 阿蕤信心满满地下了步辇,和萧旻一起朝着群臣及其家眷的方向走去。 今日既然安排在猎场之上,那就没打算按照一般的宫宴来筹办。萧旻和阿蕤一起站在高台之上,与群臣及其家眷饮了一杯酒之后,便有安排好的侍卫开始比武。甚至还有好事者,撺掇着周围人下起了赌注。 气氛一时之间就热闹了起来。 萧旻和阿蕤对视一眼,也欣然加入其中。 “不知皇后娘娘预备下注哪一位,又准备下注何物呢?”开口的是宁王妃,她语气亲近、话语谦和,被众人推举出来询问卢皇后,在这样的场合里也只有她这个王妃有资格开这个口了。 “本宫若是下注了,免不得对面就要让着这位郎君。这样一来,让人的郎君不免束手束脚,被让的郎君也好像只能靠着这样才能赢一样。” 宁王妃微微一愣,这样的情况他当然也有预料到,只是没有想到卢皇后会如此直白的说出口。然后,宁王妃就看见卢皇后冲她粲然一笑,“所以,本宫打算只赏赐赢了的那一位。” “娘娘真是考虑得周全。”一时之间,卢皇后身边都是七嘴八舌的奉承。 众人的目光渐渐转向场内赤手空拳相搏的两位郎君身上。 能被钦点打头阵的两位郎君,自然都是身份不凡之人。 一位是出身皇室宗亲的小世子,康王府的世子。康王是先帝的兄弟,当年因为年纪小没有被卷入帝位之争,他的儿子如今也有了十七八岁的年纪。而另一位则是出身陇西李氏的世界郎君,李五郎。说起来,他还是卢皇后的表哥。 高台之上的萧旻和阿蕤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是惊讶和笑意。这两位,一个是陛下的亲眷,一个是卢皇后的亲眷。转瞬一想,阿蕤就明白了礼官如此安排的用意。 第一个上场的人,身份自然要够,不然后面的那些郎君只怕都不愿意上场。这俩人又不能出身同一阵营,否则难免会让人有陛下偏向他们的猜想。但是偏偏两个人的身份又要差不多,否则就全成了放水。第一局就放水太过,暗地里定要被人嘲笑。 “这礼部尚书还真是个妙人,居然让李家表哥和康王世子上第一场。这下有意思了,不知他们两个人究竟谁更技高一筹。”阿蕤的语气里含着几分戏谑。 萧旻淡淡笑道,“依我看,到时候有人比你更关注他们两个的比武。”果然,阿蕤的注意力瞬间被萧旻吸引,“为何?” “当然是因为,这两人是京中无数贵夫人眼中的乘龙快婿。”萧旻瞥了阿蕤一眼,心道,“我当然知道,这些贵夫人看李家五郎和康王世子的眼神和他们当年看你的眼神一模一样,都是恨不得能揽入自家怀中的眼神。” 不过,萧旻至今都怀疑阿蕤其实压根不清楚这些事情。 若是萧旻的想法让阿蕤知道了,想必阿蕤会无奈地说,“我刚刚回京城就来参加了闻皇后的赏梅宴,后面一直与你纠缠,哪里有机会去分辨周围人的用意。” 而眼下,阿蕤听了萧旻的话就觉得确实如此。他们两人当然不是身份最高,若论身份最高,怎么也得是如日中天的宁王世子又或是卢皇后的亲哥哥,那几个卢家郎君。 可是偏偏宁王世子年纪还小,只是个不到10岁的孩子。而卢家的郎君们不是已经订婚,就是还未入仕为官。两人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眼下贵夫人心中最得意的乘龙快婿。 “看来这次中秋宫宴之后,又会成就几对眷侣了。” 两人说话间,李家五郎和康王世子已经分出个胜负,李家五郎以一招险胜康王世子。两人上前来谢恩,“臣等谢过陛下、娘娘。” 阿蕤没想到自己和清晏窃窃私语的这一会儿工夫,两人就已经分出了胜负。眼下再加赌注也不合适,阿蕤便温声问道,“李家五郎好身手,不知可想要什么赏赐?” 到底是世家大族蕴养出的郎君,李家五郎君不卑不亢,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臣听闻宫中有前朝赵大师的书画,臣父最为喜爱赵大师的书画,臣想求一幅给臣父贺寿。” 这要求不算过分,但是阿蕤从来没有真正的掌管过宫务,是以她也不清楚宫中究竟有没有赵大师的书画。阿蕤一时踌躇,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余光瞥见旁边的萧旻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阿蕤突然反应过来,怪不得自己一直都不觉得宫务烦扰,原来是清晏一直在替她做这些。 李家五郎君讨了赏赐之后,又拜谢了陛下和娘娘才规矩齐全地退了下去。 之后的场面就有些乏善可陈,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就连素来吸引人注意力的比武都无法让他们提起精神来。 直到帝后宣布比武结束,接下来众人皆可入林子里打猎,才让群臣及其家眷打起精神来。不过他们自然也不会直接四散开来,而是不着痕迹地围绕在帝后身边。 萧旻身边围着群臣,阿蕤身边围着内命妇和外命妇。 有几个与卢皇后交好的命妇笑盈盈的给阿蕤捧场,“臣妇等都疏于骑马射箭,少不得请皇后娘娘为先了。”阿蕤也是笑盈盈的应下,她眼神状似不经意的掠过那些有意无意远离自己的命妇和小娘子们。 宁王妃马上就明白了当皇后的意思,笑着招呼这些人过来,“你们还在等什么呢?皇后娘娘的骑射功夫,可不是轻易能看见的,还不快快过来。” 她这一番话软硬皆施,那些人纵然因为自己的爷爷、叔叔、父亲、兄长参过卢皇后而想远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暨朝并没有缠足的习俗,反而各家贵女都以骑马射箭为荣,是以卢皇后现在能骑马带着一群命妇和贵女如风一般掠进树林。阿蕤的身旁当然少不了朱柿和雪茶的身影。 在萧旻眼里,再骑射娴熟也有可能发生坠马之事,那当然也就少不了朱柿和雪茶的保护。 卢皇后领着她们在一处小溪边停下。此处溪水潺潺,鸟鸣啾啾,当真是秋日好风景。 “娘娘慧眼,临溪秋意浓,此地还是适合歇息赏赏风景。” “皇嫂也喜欢此地的风景?朱柿,生火煮茶,给皇嫂暖暖身子。”阿蕤吩咐朱柿去做事,也向宁王妃释放善意。 宁王妃早就和宁王商量过,陛下和娘娘都不是刻薄的人,他们只要好好做事,必能为自己挣下一份前程。比起顾贵妃和豫王的打压,宁王妃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之前要好过太多,这也是她处处以卢皇后马首是瞻的原因。 不过,卢皇后性情如此亲和温柔,倒是出乎了宁王妃的意料。她本以为卢皇后就算没有世家贵女的骄纵任性,小性子也是少不了的。没想到,卢皇后倒是和自己预想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么想着,宁王妃抬头捧着茶水笑道,“娘娘,臣妾曾经听过一句诗,''林深时见鹿''。此地风景绝佳,但是不知道能不能瞧一瞧林子中的鹿。” “皇嫂放心,若是今日见不到,回去之后,本宫就命人从御兽院里挑两只灵巧的小鹿送去宁王府。”宁王妃闻言,莞尔一笑。 此刻却变故突生,林中突然一跃而出一个东西。一众命妇和贵女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扑来。卢皇后是她们当中反应最快的,大概是骑射娴熟的原因,她马上反应过来的那是什么。 “退后,不要乱动。”卢皇后厉声喝道。 说着,卢皇后搭弓射箭,“铮”的一声箭矢飞出,将那物的一只腿死死地钉在了它身后的树上。 “吼!”猛兽的咆哮如震天响。命妇和贵女这才看清扑过来的乃是一只高约一丈,全身漆黑的黑熊。 眼下那黑熊还在拼命的挣扎,有胆子小的命妇和贵女已经惊叫了一声晕了过去。宁王妃的牙齿都在打哆嗦,但她还是勉强保持住冷静,挡在了卢皇后的面前。“娘娘,此地不宜久留,请您先行离开。” 阿蕤没有听她的,她甚至没有说话,只是从背后的箭囊里又抽出了三支箭,同时搭弓射出。“噗”“噗”“噗”,三声箭矢没入血肉中的声音传来,黑熊的咆哮声也随之更大了,却再也无法挣脱。 见黑熊终于无法挣脱,阿蕤松了口气,“朱柿,你去杀了那熊。雪茶,警戒四周。” 第八十章突变生 有条不紊地处理完这些,卢皇后才有心思转过头来安抚那些命妇和贵女。 在卢皇后的安抚之下,手软脚软的命妇和贵女们总算是勉强冷静下来,她们聚拢在卢皇后的身边。宁王妃面色有些忧虑,万一接下来再有别的猛兽出来,眼下溪边只有皇后和两个会武的宫女,会不会无法应付。 “娘娘,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不如尽早回去。” 闻言,阿蕤颔首,“皇嫂所言极是,咱们这便往回走。” 几人刚刚抬步准备往外走,耳尖的阿蕤突然就听见了林间传来的浅浅啸声,朱柿和雪茶也是不易察觉的神色微变。 “皇嫂,你领着这些命妇和贵女们回去吧,我去林子里瞧瞧。”宁王妃瞬间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不对劲,“娘娘,莫非?”阿蕤平静地止住宁王妃接下来的话,“皇嫂,不必担心,我在家中便一直习武到十四岁。” 宁王妃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和宁王作为与帝后最为亲近的皇室宗亲,怎么会不知道陛下对于卢皇后的小心着紧。今日,若是卢皇后在猎场上出事,只怕一起出来的这些人没一个能全须全尾的回家了。 可是阿蕤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她低声道,“皇嫂,你先带着她们走,人太多我护不住。朱柿、雪茶,你们护送宁王妃和诸位命妇、贵女回去。” 眼看着她们都走了,阿蕤才是松了一口气。阿蕤她没说假话,她们如果真的都留下来,阿蕤还真的护不住她们。如今,她们都走了,阿蕤才好放开手脚地应付猛兽。阿蕤相信以自己的天生怪力,足以应付这些。 “不过,只怕清晏知道之后又要担心了。”阿蕤喃喃了一句。她的低落没有维持太久,在说完这话之后,阿蕤又振作起来,聚精会神地看着不久前发出啸声的方向。 离开的宁王妃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一眼卢皇后的方向,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担忧。甫一到目的地,宁王妃就火急火燎地催着朱柿和雪茶回去支援卢皇后,又各处寻找侍卫,就差没将戒严的军士都弄去支援卢皇后了。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宁王妃等人抵达营地后不久,在宁王妃火急火燎地四处求援的时候,卢皇后已经一人轻骑而回,身后跟着朱柿和雪茶两人。 见此画面,宁王妃差点腿一软就跪在地上了,还好她身边的侍女反应快,马上就扶住了她。“娘娘,太好了,您平安回来了。”“让皇嫂担忧了,我没事。” 两人说话间,刚刚被宁王妃惊动的禁卫军就赶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萧旻。 一踏入营地,萧旻眼中早已没有了其他人,就这样直奔阿蕤而去。直到将阿蕤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事之后,萧旻才是松了一口气。 萧旻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阿蕤的脸,有些责备又有些担忧道,“遇到这种事情,你不该逞强的。你只管骑马回营地就好了。”想到阿蕤是为了让那些命妇、贵女们能顺利脱身离开,萧旻扫视过命妇、贵女们的眼神都有些阴冷。 他到底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又曾经上过战场的皇帝,这一番眼神看得一众命妇、贵女们都有些瑟瑟发抖。一个个的都跪下山呼着万岁。 萧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这下就只剩下帝后二人留在营地之中。 和一众命妇、贵女们一同退下的宁王妃,回头看了看卢皇后的身影,暗自下定了决心。明明是卢皇后救了这些人的性命,她却举重若轻,对此事不以为意。这是卢皇后品行高洁。 但是性情直爽的宁王妃可看不过眼这些人明明收了卢皇后的恩惠,却反过来反咬一口,要离间卢皇后与她的丈夫。 宁王妃没有让命妇、贵女们立即回到各家的营帐之中,而是借口担心各位受了惊吓,要请太医为大家诊治,将众人都请到了宁王府的营帐之中。 卢皇后一离开,宁王妃就成了在场地位最高的命妇,她又是一番好心。谁也不好推拒。片刻后,宁王府的营帐之中就挤满了花容失色的命妇、贵女们。 等到太医一一为命妇、贵女们诊治完,向宁王妃告退去熬制安神汤后,宁王妃才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在场的所有人。那番话主要是为了让她们知道,今日若不是卢皇后在场救了大家,谁也别想活着从猎场之上走下来。 宁王妃懒得管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说完了这些就去卢皇后的营帐外候着,想要知道卢皇后有没有受伤。离开宁王府营帐的宁王妃心里知道,这些人应该不会再有把妹妹、女儿送进后宫的想法了。 宁王妃走后,营帐内的众人面面相觑。良久,一家的老夫人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看,诸位还是回去劝劝自家的公爹、夫君和儿子吧。你看着卢皇后出身名门、容貌绝伦、与陛下恩爱不疑,如今连身手都这么好。谁家的小娘子进宫能与她争宠,这不是眼瞅着就要碰得头破血流吗?” 这位老夫人的话没有说得太明白,可是在场的人人都不是傻子。后宫之中,比较的是恩宠,是家世,可是在这一切之上的是自保的能力。卢皇后身手不凡,显然是超出了她们的预料。 试想,卢皇后要宫妃陪她打猎游园,宫妃能不听吗?卢皇后遇见这些猛兽能轻轻松松几箭射死,宫妃们也能吗?到时候宫妃惨死猛兽口中,就算是宫妃的家人想为宫妃讨个公道,他们又能说什么? 是说卢皇后不该带宫妃去围猎?秋猎是国之祭祀的一环,卢皇后不带宫妃去才是被言官参一本奏折的。还是说卢皇后只顾自己逃命,不管宫妃?笑话,卢皇后是明媒正娶、先帝赐婚,又被陛下册封的皇后,尔等不过是低她一头的宫妃,也有脸以卑动尊让卢皇后保护宫妃。 若是卢皇后再狠一些,挑一个宫妃家人负责猎场戒严的时机。到时候,不要说为了宫妃叫屈,只怕宫妃家人都自身难保,定要被治个“护驾不力”的罪名。好了,那就是宫内宫外一锅端了。 就算没有这些,寻常的游园、亲蚕礼、赏花、登高等等,看起来都很正常。但是当制定规则的这个人她身手不凡的时候,那就不简单了。 而且抛开这一切不谈,宁王妃今日的话没错,确实是卢皇后救了在场所有人的性命。她身为皇后,地位最为尊贵,大可以一走了之,没有任何人有立场指责她径直离开的行为。 反而若是卢皇后有了什么损伤,她们这些人轻则被追究护驾不利,重则被怀疑与人勾结意图谋害皇后。这几顶大帽子压下来,没有一个是这些人受得了的。后族再风光,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享不享受得了这幅富贵荣华。 阿蕤本想在猎场之上让众人都知道她箭术非凡,直接用武力恐吓让人烦不胜烦的命妇、贵女们,没想到中途出了这样的差错,不过好在殊途同归。只是眼前的清晏,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些。 与猛兽相搏,哪有人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的。萧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接过太医手中的纱布替阿蕤包扎,他浑身都是低气压。阿蕤几次想说话,都被他的眼神所逼退。 “清晏,我这不是没事嘛。你也知道,那群命妇、贵女们娇滴滴的,留下他们也是碍事,还不如我一个人去应付这些事情。”阿蕤试探着开口。 “嘶”她受伤的小腿突然一痛,原来是萧旻不小心收紧了绷带。萧旻的语气不轻不重的,“我还当你不知道痛呢。” 阿蕤马上闭嘴,不敢再辩解什么,将到了嘴边的“你看他们从今往后应该再也不敢提选秀入宫的事情了,也算是了结了一桩事情”给咽了下去,坐在原地老老实实地被萧旻包扎伤口。 出了这种事情,谁也没心思继续在猎场上打猎。群臣都是愁眉苦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疾风暴雨。 果然,陛下一安置皇后娘娘喝了安神汤后睡下,就出来雷霆震怒。陛下先是将负责今日猎场戒严之人拖出来痛骂了一通,又命令身边亲信接手此事调查,“务必将此次调查得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群臣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想着今日阿蕤是为了这些人的家眷才受了伤,萧旻的眼神越发冰冷。萧旻发誓要让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可是眼前的这些人也不能放过。他已经为了吏治改革容忍了他们许多次,他们不但不知收敛,反倒得寸进尺。 冷笑了一声,萧旻直接点了今日负责猎场戒严的两人,“来人,免了他们两人的官职,各打50军棍,直接下狱,等候发落。”两人牙齿都在打颤,还是跪下谢恩。然后是之前各种上蹿下跳要让陛下选秀入宫的人,贬官的贬官,罚俸的罚俸。 至于跳得最欢的那几个人,萧旻直接免了几人的官职,还贴心的送上了一份三代不得为官大礼包。在一片呼天抢地之中,萧旻转身离开。 萧旻只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早就该这么做的。他是皇帝,天下有才学之人,谁不能为自己所用,何必一定要用这些与阿蕤过不去的人。 第八十一章宁王妃 处理完这些事情,所有人都在陛下的雷霆震怒之下,紧赶慢赶地去调查今日之事的幕后黑手。 怒火未消的萧旻则是回了营帐,站在床榻边看着已然陷入沉睡的阿蕤,有几分气恼又有点心疼,他的目光不善的扫过朱柿和雪茶,却只能碍于阿蕤的再三强调将他们留在营帐之内照顾。 拂霜公公小心翼翼地禀报,“陛下,宁王妃在外头等了半个多时辰了,想要求见皇后娘娘。”萧旻因为宁王的缘故,对于宁王妃勉强还有几分耐心,“你去告诉她,不必候着了,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听着这话,拂霜公公却没有退下,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说,“宁王妃还说,若是娘娘已经休息,恳请您准许她近前伺候娘娘。若有人不识好歹想要来干扰娘娘的安眠,她自然义不容辞替娘娘挡下这些。” 这话也是情理之中,若是营帐之内没有一个主事之人,那些人的吵吵嚷嚷,只怕朱柿和雪茶两个人是挡不住的。 至于宁王妃的品行,也算是信得过的人,萧旻便颔首,算是同意了。 暮色四合,阿蕤才从昏昏沉沉的梦境中醒来。她今天下午喝了一盏安神汤,加上精神紧绷之后的放松,便睡得有些久了。 营帐之内烛火昏暗,阿蕤恍惚看见了一个妇人的背影。“你,”她刚刚出声,九间那妇人转过身来,居然是宁王妃。 见她醒了,宁王妃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连忙起身来床榻边扶阿蕤起身。“娘娘可还好?有没有发热?太医留下了方子,药一直温着在,这就能喝了。” 阿蕤拍了拍宁王妃的手,直到他今天一定是被吓坏了,低声安慰了几句才接过药碗将碗中黑色的药汁一饮而尽。 见卢皇后此刻全须全尾的坐在自己面前,宁王妃才算是将今天悬了一天的心放了下来。脱下了皇后翟衣的卢皇后眉眼之间还留有一点稚气,看得宁王妃恍惚了一瞬,突然意识到文能治国安天下、武能上马射黑熊的卢皇后也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娘子。 “皇嫂,今日多谢你了。之前陛下刚刚登基,我和陛下都一直忙于各种事情,反而和亲戚们生疏了。日后,皇嫂若是有空,不如多进宫几趟。” 听出卢皇后话语里的安抚和亲近之意,宁王妃也笑了起来,自嘲道,“娘娘是于江山社稷有大功德的人,自然是忙的。臣妾先前一直担忧王爷出征的事情,是臣妾没顾得上进宫请安了。” “皇嫂这话就太过谦虚了,这京中之人谁不知道宁王妃贤良淑德、持家有道,哪家贵夫人不希望自己家女儿能学到宁王妃的一点半点。” 花花轿子人抬人,两个半熟不熟的人,倒是靠着这些话一点点熟悉的起来。阿蕤本来就不习惯自称本宫,这一番熟悉下来,她更是将这个自称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始自在的我我我起来。 聊了小半个时辰,阿蕤有些摸清了宁王妃的脾气。宁王妃不愧是闻太后挑选的儿媳妇,脾气和闻太后也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爽快大方的人。当年宁王娶亲的时候,宁王生母地位不高,在先帝面前也说不上话。 还是,当年还是皇后的闻太后看不过眼顾贵妃的乱点鸳鸯谱,横插了一杠子,这才促成了宁王和宁王妃的婚事。两人婚后感情也很不错。 宁王妃的示好,正巧解了阿蕤的燃眉之急。 阿蕤先前翻看着谷雨留下的手札,虽然对其中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男尊女卑是畸形的关系”等等的一系列话语不甚了解,但是也萌发出了修建女学的想法。 这天下为何总是男尊女卑,不就是因为知识、地位、权利都掌握在男人的手中。就如同世家大族掌握了知识、地位和权利,就能让寒门子弟翻不了身一般,女子的处境又与那些海门子弟有什么区别呢? 今日帝后既然可以改革吏治,让寒门之子第进入官场主政一方,那为什么又不能改变女子的命运?不过这些话太过惊世骇俗,阿蕤暂时还不打算说给宁王妃听。 阿蕤只是笑盈盈的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不过我听到了他们这些话,心里倒是有那个想法,不知道皇嫂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宁王妃有些惊讶,“娘娘尽管开口,凡是臣妾能做到的事情,臣妾必定竭尽所能。”她这份表忠心,让阿蕤接下来的话说得更顺畅了些。 阿蕤细细地将自己关于京城女学的打算说给她听,说完了各种计划之后,宁王妃鼓起勇气迟疑地问了一句。 “娘娘,按照您的想法,这女学要办起来,自然是不难的。只是,若是想要收高门贵女入学,只怕她们家中的长辈不一定会同意,而若是收民间的小娘子入学,只要管两餐饭,自然就可以将她们招进来,但是日后贵女们就更不会来入学了。” 这样的问题,阿蕤当然也有考虑到,“皇嫂不必担忧,自然是要以高门贵女为先,以上率下,这才是长久之道。而且她们一定会来入学的。” 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是漏洞也不少,宁王妃刚刚想说,京城之中顽固迂腐的高门之人可不少,想要说动他们送自家女儿去上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听见卢皇后继续说道。 “贵女入学一事,皇嫂不必担忧,我自然有办法做到。只是我近日各种琐事缠身,这女学筹办一事就要多劳烦皇嫂了。” 听了这话,宁王妃即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能笑着应下了此事。她也不亏是被阿蕤赞叹性情直爽之人,在心里嘀咕了几声之后,就把担忧都置之脑后,心里只想着“皇后娘娘如此聪慧,做出了多少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想必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第二日起程回了皇宫之后,阿蕤就兴高采烈地和萧旻分享了这件事情。萧旻也有些好奇阿蕤究竟打算怎么做,才能说服那些人将自家女儿送入女学。 “当然是要靠谷雨的海外经商了,我之前不是拉了一波贵夫人们入股嘛。只要这次谷雨能盈利,那自然不愁后续入股的人。我想着,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入股,总要有一个筛选条件才好。你说,将来只允许上过女学的贵女们、贵夫人们入股怎么样?” 不愧是和阿蕤心有灵犀的萧旻,“你是打算让后来入股的参与海外经商的管理吗?如果她们没有上过女学,就以经营不善为由,拒绝他们的加入?”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看着一脸骄傲自得,就差没写着“快来夸夸我”的阿蕤,萧旻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你就这么确定谷雨的海外经商一定能盈利?万一她没有盈利反而亏本了,岂不是前面的那些投入都要打水漂了,贵夫人当然是不敢质问你这个皇后的。 可是你这女学后面还怎么招生?” 阿蕤却是极为自信,“不会的,谷雨一定能盈利。就算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下次,早晚都会盈利。大不了我就用嫁妆把这次的亏空补上。”说这话时,阿蕤小心地撇了一眼萧旻,她是知道萧旻不喜欢她用她的嫁妆的,他向来是恨不得包圆儿了她所有的事情。 果不其然,阿蕤立刻就听见萧旻说道,“这点东西哪里就需要动用你的嫁妆银子了,若真是亏空了,就从皇商里面拨点银子过去。反正之前你让人做的玻璃挣了不少银子,谁也不敢借此说什么。” 似乎是抢先一步料到了阿蕤要说些什么,萧旻继续说道,“放心,你这么做,反而会让那些贵夫人更加愿意入股你的生意,毕竟有皇商兜底的生意,可是稳赚不赔。谁不想做这种生意。” 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阿蕤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方案。不过阿蕤还是信心满满地向萧旻保证,“海外经商不会亏本的,据谷雨说,那些人傻得很,甘愿用黄金换丝绸。” “谷雨谷雨,你这几天都是天天嘴里不离谷雨,你当真如此相信她,不怕她就这么带着那些贵重宝物直接跑了。”萧旻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两人心里都清楚,谷雨的来历虽然不清楚,但是肯定不是汝阳大长公主之女,先荣德县君。那也就是说,暨朝对于谷雨来说是一点牵绊都没有的。 阿蕤却很坦然,“不会的,她没有必要。我们两个连豫王都不杀,干嘛要杀她。她逃去海外,还不如在暨朝当个女官舒坦。” 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提起了豫王,两人都有些迟疑起来。“清晏,你说,猎场的事情该不会是豫王在背后搞鬼吧。” 萧旻的眉头也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豫王不太可能,不过你这么一提醒,我反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阿蕤似有所察地看向他。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个人,“九郎。” 第八十二章倚梅园 心中虽然有所猜测,萧旻和阿蕤还是默契的,都对这件事情缄口不言。 他们两人身居高位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一年。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明白,上位者的猜测和意志能够影响下位者的多少行为。他们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把调查引导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最终搞出屈打成招的事情。 回到皇宫之后,后来萧旻才和阿蕤提起,当日并非只有一处溪边有猛兽的出没,而是有好几处都出现了。这些地方恰巧都是帝后可能会去的地方,这样的巧合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让调查的人越调查越胆战心惊。 就在关于猎场之事的调查让京城权贵全部噤若寒蝉的时候,宁王妃忽然成了卢皇后眼前的红人,开始筹办了女学。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找不到方向,只能乱转的人,忽然有了另外一条讨好卢皇后、接近这个帝国权利最高处的路子。 女学因此在被筹办之初就受到了许多人的追捧,这倒是阿蕤始料未及的。 宁王妃不愧是被闻太后选中的儿媳,她心情爽快、做事利落、为人大方,当年处于微末时也能和京中许多权贵家眷交好。如今宁王府如日中天,宁王妃自然做起事情来如虎添翼。 开办女学,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建屋舍、请名师、编教材、定制度,这其中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轻松的。也亏得卢皇后中途给她拨去了几个得力的宫中女官,这才让女学顺顺利利地办了下来。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又到了冬天。 萧旻和阿蕤一如既往的繁忙,不过好歹各种事情都逐步走上了正轨,让他们也能从百忙之中松一口气。 今日从纷繁复杂的奏折之中抬起头时,阿蕤没有像往常一样,看见坐在她对面的萧旻。入目的是总是一脸笑眯眯的拂霜公公。 “哎哟,娘娘,您可算是批改完这些奏折了,陛下说要请您去倚梅园用午膳。您这就跟奴才走吧。” “清晏让你请我去倚梅园?奇怪,他今日怎么想起来要去倚梅园用午膳了?”虽然不解,阿蕤还是顺从地起身,踏上了拂霜公公早就预备好的步辇,往倚梅园的方向而去。 拂霜公公却没有将阿蕤领去当年闻皇后举办赏梅宴的花厅,反而去了不远处的一座高楼。 “拂霜公公,这是哪里?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娘娘您进去了就知道啦,奴才这就退下了。”拂霜公公满脸笑意,临走前还卖个关子。 阿蕤推开门,就看见萧旻已经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阿蕤,今日天冷,我让人准备了你喜欢的古董羹,快过来尝尝。” 如果谷雨在这里,一定会感叹,原来古代就已经有了火锅。这古董羹吃法类似于现代的火锅,是取一个铜锅放在小火炉上煮着,可以将各种喜欢的食材放入铜锅内的汤里。因为食材被放入汤的时候,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所以得名古董羹。 听到萧旻的招呼,阿蕤欣然坐在他的对面。也不需要宫女布菜,两个人就这样自己动手吃了一顿古董羹。 吃到一半时,阿蕤还是忍不住问得出口,“清晏,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吃?好奇怪,高楼之上风大,倒是比别处更冷一些。” 萧旻含笑不语。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阿蕤已经摸清楚了萧旻的性子,他既然不说,那就是眼下不想说。不过没关系,清晏早晚会告诉她,她所想要知道的事情。 阿蕤的思绪跳脱,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清晏,今年的宫宴上我们也把古董羹添上去吧,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冷盘也撤掉一些,大冬天的,谁要吃这些东西。总不能,年年宫宴都让群臣和宗亲吃冷食。” 萧旻生于宫中、长于宫中,也被那些中看不中吃的宫宴菜式祸害了许多年。如今两人掌权已久,皇宫内外已经无人敢对他们的行事有所质疑,倒是个改变的好时机。 看着阿蕤无忧无虑地用着古董羹的模样,萧旻想起两年之前他在这座高楼之上,俯瞰花厅之中众多前来赴宴的贵女们。那一日,阿蕤明明知道闻皇后喜爱贵女们着织金锦缎,却偏偏穿了一身江南锦绣,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范阳卢家无意送女入东宫。 那一日,萧旻不是不失落的,他想方设法地将阿蕤送到父皇和母后的面前,想要迎娶她为东宫太子妃,却被她以行动无声地拒绝。 时过境迁,萧旻恍然如梦。他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美好得近乎不真实。心爱的少女每夜依偎在自己身侧;母亲终于从无尽的惶恐中解脱,不再担心自己被废;四方叛乱皆被平定,百姓安居乐业,高呼陛下圣明;而他和阿蕤共同治理下的山河,一日日地焕发出更加强大的生机。 “阿蕤”,萧旻喃喃出声,对面的少女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他,就看见萧旻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郑重其事的说道,“阿蕤,我一直很庆幸,你愿意来到我身边。” 这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并没有情话的缱绻缠绵,却让阿蕤瞬间哄了脸颊。 阿蕤思索了一小会儿,又郑重地回答他,“我也是,清晏。”过了一会儿,阿蕤似乎是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太苍白无力了,又添了一句,“我很高兴,嗯……我也很庆幸是你。” 萧旻看向阿蕤的目光柔和而坚定,像是跋涉千里的行人,终于看见了目的地。两年前的那一天,他不过是怀抱着再试一试的想法,谁知竟然真的能如愿以偿。 两心缱绻,情谊漫漫。 这一天下午,萧旻和阿蕤都没什么心思处理政务,两个人就是一直腻在一起。即便两人不说话,彼此也觉得岁月静好。 历时好几个月的调查中,猎场之事的幕后真凶,总算是水落石出。 居然当真有九郎的手笔。 拿到卷宗的萧旻皱着眉头说道,“也不能完全算是九郎,真要说起来,应该是每圈禁的豫王使人教唆九郎做下的事情。” “清晏,你是想保住九郎吗?”阿蕤听出他话中的开脱之意,直白地问道。 萧旻沉默了一瞬才说道,“九郎和豫王不同,他小的时候因为体弱多病也并不被顾贵妃重视。那时豫王已经年纪不小了,顾贵妃总是觉得九郎哪一天就会没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可以依仗的儿子,便对九郎并不上心。 我当时的处境,和九郎也没什么分别,都是不受宠的儿子。其实我好歹还有母后,顾贵妃连照顾他都懒得作态,甚至有时会怂恿父皇将生病的九郎送来母后宫中。” 这一番话,听得阿蕤都愣住了,“顾贵妃她想干什么?自己的儿子生病了不自己照顾,反而送到与自己不合的人宫里。母后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可是生病的小孩子离开了母亲怎么能恢复得好?” “因为在顾贵妃眼里,九郎只是一个随时都会死掉的累赘而已。如果能用这个累赘,将自己最大的对手拖下马,为自己另外一个心爱的儿子铺路。在顾贵妃眼里,这才是一个孝顺儿子应该做的。 我年少时玩伴很少,他勉强能算一个。” 萧旻将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显然他心中知道此事也觉得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了。 阿蕤再次被皇宫之中的混乱震惊到,不知怎么的,她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将来可千万别让我们的孩子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一脸头痛,显然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扑哧”,萧旻忍不住笑出了声。总是这样,只要在阿蕤身边,就算提起过去那些灰暗的回忆,也总是会被她逗笑。这大概是因为阿蕤会努力地推开一扇窗子,让阳光照进来吧。 萧旻一本正经地接了一句话,“放心,阿蕤,我们的孩子不会有这些烦恼。我答应过你,此生不近宫妃,不生异姓之子,就一定会做到。” 两人对视一眼,不懂为什么明明在讨论严肃的猎场刺杀之事,最后却变成了两人的情定终身。 “咳咳”,阿蕤率先移开目光,问道,“那清晏你打算怎么处置九郎呢?此事调查结果既然已经呈上,想必朝臣已经对此事一清二楚,只怕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了了。” 萧旻的目光渐渐严肃,“阿蕤,我想见九郎一面。当面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清晏,如果他说他是情非得已、被人逼迫,又或是他说想要为母报仇、放出兄长,你当如何呢?” 阿蕤觉得萧旻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以她对萧旻的了解,萧旻是一个能对裴俭、闻钲都硬下心肠的人,但是似乎这个异母所生的弟弟反而在他心里有不一样的地位。 不过还是那句话,阿蕤相信萧旻早晚会告诉自己真相的。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在萧旻还不愿意开口的时候,耐心等待。 第八十三章宫闱事 很快就又到了新一年的腊八节宫宴。宫宴与前一年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只是菜品多了一道古董羹,在座的皇室宗亲也收了劝谏帝后二人的心思。且不论众人心中作何感想,一场宫宴最起码看起来是和乐融融。 想起那日萧旻提起九郎时的异样,阿蕤心思一动,扶上借口酒醉就要离席回荣安宫的闻太后,“母后,儿臣送你。” 闻太后有些惊讶,自己向来都是懒得应付这些宫宴上的虚与逶迤,总是借口酒醉又或是身体不适而提早离席的,这在儿子儿媳眼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今日儿媳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送她? 不过,闻太后再怎么疑惑也不会当众打卢皇后的脸面,皇后丢脸,皇帝也无颜。闻太后笑着将手搭在阿蕤的手腕上,说道“也好,这都是皇后的孝心了。”一旁的太妃们纷纷奉承,“还是太后娘娘有福气,儿子儿媳都是如此的孝顺。” 等到两人一同上了供太后的步辇之后,闻太后才问道,“阿蕤,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和哀家一起离席?” “母后明察秋毫,果然瞒不过母后的眼睛。”阿蕤抬起澄澈的双眼,“母后,清晏和九郎是不是感情很好?”闻言,闻太后愣了一瞬,反问道,“是不是猎场上的事情与九郎有关?” “母后果然明察秋毫,正是如此。” “此事说来话长,步辇之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荣安宫再说。” 荣安宫内,闻太后屏退众人,与阿蕤相对而坐。龙涎香的缭缭白烟从博山炉中逸散而出。两人面前各自有一盏清茶。闻太后似乎陷入了回忆,过了许久才开口。 "九郎确实和旻儿感情不错,不过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九郎出生的那一年,哀家也有身孕在身,那个孩子和九郎出生的日子只差了一天。那一日哀家先发动,晚间就听见长春宫传来消息,说是顾贵妃也发动了。 不过那个孩子并没有九郎这般的好运气,他在哀家的肚子里憋久了,一出生就没了气息。倒是长春宫传来喜讯,说是顾贵妃又为先帝诞下男丁。" 这一番话让阿蕤听得一头雾水,“母后,那按道理来说,清晏讨厌九郎就已经算是心胸宽广,怎么会反而和九郎感情很好呢?” 一边是丧子之痛,一边是添丁之喜。阿蕤可不觉得清晏的心胸已经宽广到了这个地步,能够强忍自己的悲痛为别人欢喜。 “当然不是,旻儿也并不喜欢顾贵妃,而他之所以如此在意九郎,这是因为后来宫闱之中有传言称,当日为我接生的嬷嬷被顾贵妃收买,曾经将孩子抱出去过。而顾贵妃那日乃是被狸猫惊吓而早产,生下孩子的过程艰难。而九郎生下来就不像是一个早产儿。” 阿蕤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一句话脱口而出,“母后你的意思是九郎其实才是你的孩子,而顾贵妃的孩子才是死婴。怪不得顾贵妃对九郎凉薄至此,这一切倒是有了原因。” 前朝宫闱,竟然混乱至此。阿蕤被震住,久久无言。 没想到闻太后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一切只是宫闱传言罢了,怎么能当真。早产儿健康,也不是没有的事情。至于接生嬷嬷被收买,将哀家的孩子抱出去过一会儿,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见孩子状况不对,不敢直接给主子们看,这才先去找了太医。 顾贵妃可不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以她的脾气,若是哀家的孩子落在她的手上,能全须全尾平安长大才是奇事。而且有几次九郎病危,顾贵妃为了借九郎之事将哀家从皇后之位上拖下来,将九郎送到了哀家的宫中。 或许对于旻儿来说,他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已经死去多年。也许在他心中,他也是知道九郎并不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但是那些日子的相处以及他心中怀抱的虚幻的希望,终归让他无法下定决心。” 这一番话将阿蕤也绕糊涂了,她艰难地理清着头绪,“所以九郎到底是不是清晏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其实没人知道。但是清晏因为怀疑他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再加上有几分相处的情分,所以对他手下留情。” 闻太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此事。 “阿蕤,清晏要如何处置九郎,你不要插手。这一关终究是要他自己过的。”闻太后的提醒里满满都是善意。可是今日知道了此事,阿蕤只觉得自己也无法置身事外。 阿蕤谢过闻太后,心事重重地回了宫宴之上。 虽然知道了事情背后的原因,但是似乎完全无助于解决问题。 “阿蕤,阿蕤”,是萧旻看出了阿蕤的神思不属,这才低声唤她。阿蕤抬头看向萧旻,她很想替他分担此事。可是,闻太后说得没错,这些事情还是要他自己去越过。 但是,刺杀帝后乃是谋逆大罪,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罪。若是这一次饶过了九郎,那他日给其他人定罪,又该如何服众呢?百般思索无果,最终阿蕤也只能选择相信萧旻能够妥善处理好这些事情。 “清晏,怎么了?”阿蕤迎上了萧旻关切的目光,就听见萧旻说道,“阿蕤,宫宴要结束了,我们要与宗亲们共饮一杯。” 帝后二人共同举杯,与皇室宗亲共饮一杯酒,这才算是这次的腊八节宫宴的圆满落幕。 赐完腊八粥,将其他的皇室宗亲都送走了。只有宁王殿下、宁王妃和宁王府的小世子小郡君以及广德公主、广德驸马和他们的孩子这些与帝后二人极为亲近的皇室宗亲们,一同留了下来喝腊八粥。 一家子和乐融融,广德公主打趣道,“近日我闲来无事,皇嫂你那边可缺人手,我去给你打几天下手如何?”宁王妃笑意盈盈,“眼下都是些杂活,这些活计我可不敢劳动公主。公主和母后一样擅长书法,不如等女学落成之后也来学院里露两手。” 宁王妃是闻太后挑中的儿媳,和广德公主也是多年姑嫂、十分熟悉了,是以她们两人说起话来并不拘束,常常互相调侃。 阿蕤却含笑开口说道,“这可不行,皇嫂如此能干,女学在你手上做的是蒸蒸日上,怎么还能和我抢人呢?我这儿正有几桩别人做不了的事情,正等着姐姐给我牵头呢。”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女眷都起了兴趣。 京城之中,谁不知道卢皇后是个聪慧过人的。自打她接手了皇商,又弄出了玻璃这些东西,往日里半死不活的皇商如今是生龙活虎。谁会嫌银子烫手呢?如今京城之中的贵夫人个个都想搭上卢皇后的这艘船,好赚个盆满钵满。 “前几日我看奏折上报,两湖之地因为珍珠上贡的事情,逼死了不少珠农。如今珠农们人人自危,唯恐哪年珍珠上贡的不够,就要填上性命。有些珠农甚至宁愿卖儿卖女,也不愿意让他们继续做珠农。 我想着,这总是有些有伤天和。恰好我从古书之中,瞧来了一个培育珍珠的法子。倒是想请姐姐替我牵头一二,好好培育些珍珠。这有了培育的法子,可不比靠天收来的强些。 不过我实在是抽不出身来做这些了,少不得得劳动姐姐一二。姐姐想呀,到时候这培育珍珠的法子在各地都推广开来,这岂不是人人都感念姐姐的恩德。” 闻言,广德公主也有些意动。她的那番话确实也是一半调侃,一半抱怨。卢皇后是自己的弟妹,自己曾经待她也不薄,现在她各种事情做得如火如荼,却不肯让自己插手。若是宁王妃也没有插手便罢了,可是如今宁王妃也负责女学,倒显得她一个人是外人了。 眼下,卢皇后言辞恳切,提的又是这样又体面又金贵的活计,广德公主哪里会不心动。 宁王妃也不是个傻子,马上接话道,“看来公主是帮不上我的忙了,这珍珠培育一事若是成了,不知道能救多少珠农的性命。到时候说不定,天下人还要给公主立个生祠。那可叫什么好呢?我来想想,珍珠娘娘?” “扑哧”,广德公主的性情,本来就有八分像了闻太后,直爽利落。眼下听着卢皇后和宁王妃一唱一和,更是忍不住笑出来。“胡说八道,皇嫂尽拿我寻开心。这法子是皇后娘娘的,要立生祠也是给皇后娘娘立,怎么就轮到我了。” 宁王妃却是一本正经,“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功绩,天下万民,有目共睹,自然是要立生祠的。不过公主若是做成了此事也是救了千万人性命,也值当一个生祠。到时候我就跟在你们后面,看能不能也混个生祠。” “好啊,说什么替我着想,原来全是为了自己。”最后三人互相打趣,笑作一团,谈笑之中就定下了珍珠培育一事。 这珍珠培育的法子,当然不是从什么古书中看出来的。谷雨临走之前熬了几个大夜,留下了各种东西的法子,阿蕤边看边甄别,这才整理出的这些如今能做的东西。 珍珠的事情,阿蕤她本来想交给融雪去做,可是融雪的身份不方便常常出宫,在宫中圈出一个池塘来培育珍珠又不现实,今日倒是刚好看见了广德公主,也是刚好广德公主有意。 第八十四章降罪于 等到送走了宁王府和广德公主府的人之后,阿蕤脸上的笑容就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她也是累了一天,回到养心殿之后,竟然是装也装不出高兴的样子了。 养心殿内,萧旻也是送走了宁王府和广德公主府的人之后刚刚回来,他刚刚坐下就看见面沉如水的阿蕤疲惫地走了进来。“阿蕤,你怎么了?倒像是不高兴似的?”他语气关切。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忧虑于很多事情。”听到萧旻的关怀,阿蕤到底不希望萧旻处理这些千头万绪的政务之外,还要为自己担心,她振作精神勉强缓和了脸色,想着用各类繁琐事情,作为借口敷衍萧旻一二。 可她与萧旻已经大婚好几年了,萧旻早就对她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她的演技在萧旻面前实在拙劣,这让萧旻越发起了疑心,担心她是不是在招待宁王府和广德公主府之人到时候受了委屈。 萧旻快步走到阿蕤身边,握住她的肩膀认真地说道,“阿蕤,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告诉我,你我不是早就说好了,即为夫妻,两心不疑。” 看了萧旻一小会儿,阿蕤最终也并不想瞒着萧旻,但是又不想触及他的伤心事,只能含含糊糊地问道,“猎场刺杀之事想必处理起来颇为棘手,我是在忧虑此事到底要如何处置?” 闻言,萧旻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豫王先是在先帝病危之时,起兵谋逆造反,如今又意图刺杀帝后,自然罪无可恕。我欲赐他毒酒自尽,留个全尸,就算是全了我们的兄弟情谊了。 至于九郎,他到底年纪尚小,又是被人教唆,我便不赐他死罪。只是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亦不配为先帝子孙,令他出继无子嗣的先帝兄弟,终身看守皇陵,非遇大赦不得外出。” 这番处置倒也是合情合理,还能彰显帝后的宽仁。只是,阿蕤始终记挂着闻太后所言,担心这一翻动作伤到萧旻心中的兄弟情。 阿蕤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想和萧旻坦诚相待,还是开口道,“清晏,就算是被唆使,刺杀帝后一样是死罪。你执意要留下九郎的性命,是因为你怀疑他其实是你同父同母的弟弟,不想错过这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吗? 阿蕤问得严肃,萧旻却是一愣,转瞬又笑了,“阿蕤,宫闱传言而已,哪里当得了真。当年母后好歹也是中宫皇后,陪先帝一起走过多少风风雨雨,岂会如此容易地就被人钻空子。顾贵妃。” 他提到这个人时,眼睛里浮出轻蔑的笑意,似乎是有些瞧不上顾贵妃的做派,“以她的脑子,只怕还做不到谋划出这样一个大局,将我母后、我的兄弟和她自己都谋划在其中。” 见阿蕤面色稍缓,萧旻才继续问道,“这些是母后告诉你这些的?怪不得我看宴席上母后离席的时候,你似乎也消失了一会儿,原来是陪着母后一起去了一趟荣安宫。” 似乎是知道了阿蕤已经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萧旻也不再隐瞒,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留下九郎的性命,当然不是并不是因为留恋那点浅薄的年少兄弟情分。我与他之间纵然兄弟情谊,也早被夺嫡的凶险磨得一干二净了,”萧旻点了点阿蕤的额头,感叹道,“阿蕤,也只有你才会觉得我是这种会对于刺杀自己的人心慈手软。” 他话锋一转,又严肃道,“只是,先帝和顾贵妃的做派实在是令人作呕,哪怕是在离世之前也希望我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我岂会在青史上留下残暴不仁,杀戮兄弟的恶名,让他们两人如愿。 如今,我让九郎出继,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能名正言顺坐在这个皇位之上的,就只有我一个人。除我之外,早已没有人有这个资格。” 萧旻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并不温柔,甚至还隐含着汹涌的杀意。阿蕤却觉得很安心,她与九郎没什么交集,而她再宽仁也不会对夺嫡的对手心软。阿蕤在这次的猎场刺杀之事当中,唯一所期望的不过是萧旻不要受到伤害而已。 如今眼看着萧旻的表情,就知道他安然无恙,阿蕤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阿蕤就听见了萧旻冷厉的声音,“不过,我看顾贵妃的身后名也不必维护了。当年我是担心服食仙丹一事对先帝清名有损,连累皇室在天下万民心中的威名。 可如今看来,这顾党倒是给脸不要脸,居然敢贼心不死地暗中谋划刺杀帝后。既然如此,我也不介意将昔日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要让顾贵妃母子都牢牢背负着‘谋害先帝、谋逆造反’的罪名。” 第二日,朝中就听闻陛下有旨,圣旨中言及豫王“刺杀帝后,罪不容诛,令自裁”,言及顾贵妃“媚上祸主,进献仙丹,教子无方,子嗣谋逆。无关雎之德,去贵妃品轶,迁出皇陵,言及先帝九郎“言行失德,枉为先帝子孙,令出继,终身守皇陵不得出。” 余者涉及之人无一幸免,贬官的贬官,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更有全家获罪、无论老幼妇孺皆下狱,等候他们的将是满门抄斩的命运。 这道旨意疾言厉色,其涉及的范围之广,不亚于新帝登基时清洗顾党时的范围。可是,朝堂之上,却无一人胆敢反驳。除了因为此事涉及刺杀帝后、谋逆造反之外,还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帝后已经完全的站稳了脚跟。 群臣心中都清楚,帝后行事早已没有了他们置喙的余地。此时反驳帝后对于叛党的发落,莫不是你也是叛党,还是你打算主动和那乱党勾结上关系,连累全家老小的性命吗? 一场混乱的猎场刺杀以一群人的抄家、流放和获罪而结束。 而与那些战战兢兢地朝臣不同,身处风波之外刚刚又被卢皇后委以重任的广德公主正兴致勃勃地命人开始培育珍珠。她也是个美人,自然也对珍珠这类又能养颜又能做钗环首饰的东西感兴趣。 只可惜眼下天气太冷,有经验的珠农都委婉劝说公主,等到开春再做打算。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广德公主也就听进去了。 可是要等上好几个月再开工可是不行的,广德公主命人在近河的皇庄子里开挖了好几个大池子,又命人从珍珠最好的出产地也就是两湖之地请来了不少有经验的珠农,只等着开春就大干一场。 等到腊月初十,朝廷封笔。萧旻和阿蕤听着史官念这一年来的记载,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全是释然和欢喜。 等到史官退下之后,萧旻说道,“怪不得我觉得登基后比当太子时还累,原来这短短的一年里,做成了这么多事情。” 阿蕤也笑道,“是啊,前几天裁冰和融雪盘账。我看着他们陈上账本才发现,短短半年多的时间皇商铺子就靠着玻璃扭亏为盈。”她拍了拍手中账本,得意地说道,“之前做什么事情都因为银子束手束脚,这下可不缺银子了,想必明年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哈哈哈哈,有阿蕤你,当真是我的幸事。”萧旻朗声大笑,似乎所有的郁气都一扫而空。阿蕤眨眨眼睛调皮道,“我也是。” “就是不知道谷雨在海上怎么样了?去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又要在海上经历漂泊,谷雨也不过是一个年纪不满二十的小娘子而已。”阿蕤的话里有淡淡的担忧。 自从谷雨外出经商之后,汝阳大长公主几乎闭门不出。据说她每日都只是在家里吃斋念佛,为女儿祈福。她前半生张扬跋扈,后半生反倒收敛起来。如今的汝阳大长公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萧旻揽住阿蕤的肩膀,安慰道,“谷雨身边有船队,有侍卫,还有你特地派去保护她一人的枳实和松节。她最多也就是亏本,损失些货物和银钱而已,安全总归是无虞的。” 阿蕤这才勉强被萧旻安慰得放下了此事。 而此刻被卢皇后挂念的谷雨,正结束了一个地方的交换和贸易,顶着海上的大风大浪,前往下一个可以交易的地方。她虽然北海上的大风大浪折磨得吐了好几天,双眼却闪闪发亮。 因为她找到了传说中能够拯救千万人,避免饥荒的食物——红薯。 谷雨内心想着,“史书诚不欺我,果然下南洋可以找到红薯。当年他们将红薯藤缠在绳子里面带出来,我如今也效仿他,希望能够带回去推广到全国各地。” 想起其他的货物交换情况,谷雨只觉得捶胸顿足,虽然他确实收获颇丰,说是传出了七八倍的差价,也不为过。但是她还是后悔于自己居然没有多做些玻璃带出来,真是失策,失策。早知道玻璃这种东西在这里如此受欢迎,她就多带些玻璃过来了。 不过,谷雨想着自己离开之前特意留给卢皇后的那本手札,上面也有玻璃的改良方法。或许这次等自己回去之后,就可以看见被改良了的玻璃了,到时候下次就可以带着更大更亮更多彩的玻璃出海经商。 想到这里,谷雨觉得小小风浪算不了什么,她又能振作起来对外经商了。 第八十五章再加封 这次的出海经商,让谷雨成长了不少。原本她总觉得,自己从后世而来,又懂得如此之多的现代科技,假以时日,一定能在这个时代做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大事业。她一直意气风发的策划着各种航海路线和经商策略,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 可是这是在古代,有的人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有的人却可能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直接丧命。这次的出海,让谷雨直观地感受到在这个医疗科技并不发达的年代里,人的性命是如此的脆弱。 船上有的水手,因为吃了鱼生,被感染寄生虫而死。也有人在狂风暴雨中失去踪迹,可能流落他乡,也有可能丧命海中。有人因为一场小小的发热死去,也有人,因为和当地土著对抗时,不小心破伤风感染而死。 谷雨坐在船头,仰望着头顶的月亮。“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年少熟练背诵的诗句,她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诗人的心中所想。 月光下的她喃喃自语,“娘娘,这就是你竭力想要保住每个人的性命的原因吗?因为人命实在太过脆弱,所以尽可能地希望任何一个人枉死。” 她此刻还不知道,那一场猎场刺杀波及了多少人的性命。上位者为了争夺权力和地位,总是会波及各种各样的下位者。有时候下位者身在其中,有罪却又不知道因何而获罪。他们被四面八方不可知的人潮推搡着,走向不可知的穷途末路。 豫王!因为他的不甘心,在京城之中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将多少人的性命卷入其中,他固然将自己推入了失败和死路。可是垫在他的失败和死路脚下的,是不知道多少条人命。 不知不觉之中,又到了一年新年。 明德二年的暨朝,可谓是政通人和,万象更新。 新开的恩科,让多少出身寒门的进士们因此而有了入仕的机会,吏治不再由世家大族和权贵宗亲所掌控,一改往日的死气沉沉,气象一新起来。 而且让群臣错愕不已的是,他们本想坐山观虎斗,看新贵与旧臣相争。“鹬蚌相争、渔人获利”,这才是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局面。可没想到,卢皇后用赚得盆满钵满的皇商笼络住了旧臣家眷,平衡了两方的局势。 如今卢皇后手中的皇商更是一日更比一日的欣欣向荣,寻常的物件就不必说了,不知比之前精美了多少倍。还总是有新奇样式的东西弄出来,什么又大又亮的玻璃、像是泥土一样但是凝固后无比坚硬的水泥,各个都被世家大族和权贵宗亲所追捧。 如今京中的世家大族和权贵宗亲,谁家要是没有一间用玻璃做窗户的书房,他家的学子去书院都要被人看不起。皇商也是因此将国库填满。说句不夸张的话,如今国库之充盈,是此前数十年都不曾有的盛况。 民间的书院和医署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他们未必能教习多么精深的学问和医术,但是好歹填补了空白。假以时日,想必他们也会是支撑暨朝书院和医署的一份力量。这其中虽然也有让不少老迂腐嗤之以鼻的女学,但是总体来说,还是瑕不掩瑜。 如今看来,皇商就是这位皇后背后最大的筹码。 而影响更深远的事情则是隐在水面之下,皇商在各地建立互相联通的常平仓,平抑粮价,避免饥荒。历经几朝的老臣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这明德帝和卢皇后,谋略之深远,远胜前几任的帝后。后生可畏啊。” 他们都看得清楚,陛下是有意要分权给皇后,这其中究竟是陛下情深不能自抑,还是陛下用皇商安抚卢皇后身后的世家大族的旧臣,就令人琢磨不透了。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这群自诩历经几朝的老臣当时觉得区区商贾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就没对皇帝将皇商交给卢皇后一事多加阻挠。却没想到,如今的皇商就是这位皇后背后最大的筹码。 如今朝堂之上,新臣和旧臣依旧维持着平衡。这一方面是因为帝后平衡有道,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帝后之威势赫赫远远凌驾在一众群臣之上,无人有能与之相抗衡一星半点的能力。 总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明德帝和卢皇后在新年的第一天上朝时,突然宣布要加封两人为天皇天后。“吾乃天之子,何以不得帝后前加天字。” 这本该是一个会让群臣哭着喊着阻拦的决定。没想到,可能是由于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已经被帝后一次次出乎意料的举动震惊到麻痹,也可能是他们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群臣居然没有反对,有几个人甚至第一时间就老老实实跪下谢恩,山呼万岁。 这番动作让龙椅之上的明德帝和卢皇后反而愣了一下,而后才说道,“众爱卿平身。” 加封天皇天后的日子定在三月份,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不用担心严寒和酷暑。他们两个人至今对于那场烈日炎炎下的大婚难以忘怀,如今可以自己做决定,当然要选个舒服的日子。 不过定下这个日子,也有阿蕤自己的私心。“到三月份就差不多是谷雨出海满一年的日子了。当时谷雨和我说,顺利的话,一年就可以回来。” “你希望她也参加此次的加封仪式?” 阿蕤点点头,“没错,不过我不仅希望她来参加,还希望所有为了皇商和女学之事出力的群臣家眷和女官都来参加。” “你是希望借此来提高一二女子的地位”,萧旻说得笃定,显然是看穿了阿蕤的想法。阿蕤也没掩饰,“是。”她笑意盈盈,显然全然不在意萧旻看透自己的想法。 “即为夫妻,两心不疑。”两人自从定下这个承诺之后,萧旻和阿蕤就将顾虑都抛诸脑后。大抵也是因为两人既有握手和谈的感情,也有翻桌而对的实力。 萧旻对于这世道男尊女卑的观念,其实本来并没有很大的想法要改变它。他所珍视的女子,如母后闻太后、姐姐广德公主和妻子卢皇后,都是地位尊贵、被人敬重之人。而他本人作为这个观念的最大受益者,得到了整个暨朝帝国,自然不可能公开的反对它。 可是谁让心爱的妻子阿蕤对这样的世道如此愤愤不平?那他为搏美人一笑也只好打翻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了。 所以萧旻面对理直气壮、甚至跃跃欲试的阿蕤,只能含笑地敲敲阿蕤的额头,“既然你想,那就按照你的心意去做吧。为夫我是这万里河山的主人,当然兜得住阿蕤做的任何事情。” “哼,你是这万里江山之主,难道我就不是了?”阿蕤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又笑作一团。 宁王妃照例入宫拜见卢皇后的时候,被卢皇后身边的女官朱柿告知了,邀请她参加加封天皇天后仪式之事。宁王妃当然喜不自胜,“多谢娘娘,这可真是天大的荣誉。” 阿蕤扶起起身谢恩的宁王妃,就听见宁王妃继续说道,“娘娘,既然如此,臣妾想在那之前开放女学。不然,臣妾无功无绩,何以忝居观礼之列。” “已经可以开学了?”阿蕤有些惊讶。 “可以的,娘娘,只是,”宁王妃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教习女学生读书明理的先生还差一点。”她脸上有些尴尬,显然为无法找到大儒来女学授课有点尴尬。 阿蕤与她对视一眼,“这样吗?”她细细思索一阵子,“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只是我也不知道这个人她愿不愿意。” “你是指在卢家教导各位小娘子的那位李夫人吗?”宁王妃有些迟疑地发问,显然不敢相信是这个答案。 阿蕤却用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我与这位李夫人有师生之谊,到底有几分薄面。不过,皇嫂也知道,我自从嫁入皇家之后也做了不少有损世家利益之事。我且修书一封回家,探探她的口风。但是此事也未必能成,皇嫂莫要抱太大希望吧。” 见卢皇后如此利落的答应帮忙,就是没有打包票保证一定能做成此事,宁王妃也是心中感动,连忙将女学的其他各种事情进展一一说与卢皇后听。 宁王妃聪慧过人,又亲力亲为,几乎没有假手于人,是以她说起这一切事情头头是道,就连阿蕤都听得入迷。 听到宁王妃说起,在女学之中设立了基础的药理课程之时,卢皇后点头赞同道,“皇嫂安排得妥当,多少贵女因为不通药理而有损身体。可偏偏世上精于医药一道的女医极少,若是遇到需要查验伤口的时候,贵女们少不得忍着忍着。这样一来,于女子大有裨益。” “正是,臣妾也是这么想的。”宁王妃笑意盈盈,听到卢皇后的支持,心中巨石落下了一半。她做这些事情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她的女儿也一天天的长大了,早晚有需要嫁入的时候。等她嫁入了,得力的侍女当然不能少,可是自己才是什么时候都能靠得住的。 “不过,皇嫂,我暨朝贵女不拘小节,弓马娴熟者也备受赞誉。开设课程可有考虑增加骑射课程?” 第八十六章谷雨归 养心殿里,对坐的两人中宁王妃含笑听着卢皇后的话,口中也是赞同,“骑马射箭,确实也是极好的课程,又能强身健体、又能磨砺心性。只是这京中不少人家养小娘子养得太娇弱了些,加上骑马射箭的课程,来年马球场上又能多几个小娘子上场。” 宁王妃的语气亲切而热络,显然很是赞同卢皇后的想法,“只是”,她话锋一转、面露难色,“骑马射箭的课程恐怕和之前的问题一样,合适的师傅难找。” 似乎是担心卢皇后觉得自己在推诿,她细细地分析,“娘娘,您想,女学既然开设骑马射箭的课程,那自然是要保障各位贵女的安全。不说别的,至少要在惊马的时候能够接住从马上跌落的小娘子。 骑射功夫能达到这个地步的女先生,那实在是太难找了。可若是请那些精通骑射的男子做先生,倒是不担心小娘子们的安全了,就怕会招来风言风语。到时候办女学的阻力重重,女学能不能开下去都是两说。” 很显然,宁王妃并不打算眼下就与那些迂腐文人对上,她比卢皇后更清楚,路要一步一步慢慢走的道理。 阿蕤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明白宁王妃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皇嫂考虑得周全,此次全依皇嫂的意思。骑马射箭的课程暂缓,不过先生的人选我也会在命人留意,先把场地建起来吧。” 这番话算是对于骑马射箭课程的一锤定音。 本以为女学一事已经讨论得差不多,没想到宁王妃脸上浮现出们点点踌躇的神色。阿蕤有些好奇,“皇嫂,有话不妨直说。近前伺候的都是可信之人,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似乎是这话给了宁王妃勇气,“娘娘,容臣妾冒昧地问一句,娘娘着意开办女学,应该不只是为了让女子读书明理吧。” 她这话有些大不敬,似乎带着点揣摩上意的意味。而面前的卢皇后闻言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反而感叹了一句,“皇嫂当真是聪慧过人,不愧是母后当年挑中的儿媳,母后也真是慧眼如炬。” 卢皇后郑重的看向眼前的宁王妃,眼神坚定又柔和,“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皇嫂你的眼睛。没错,我确实有更长远的计划。日后或许有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给女子去做,不只是后宅之中。后宫之中、朝堂之上、乡野之间,都会有她们的身影。” “娘娘,你若是这么做的话,只怕会被不少人反对。” “难道现在反对我的人就少了?我就算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地呆在后宫里生孩子,他们也一样会抨击我的世家大族出身。他们也一样会对陛下说,若是卢皇后诞下皇子,难念皇子母族过于强势,到时候二龙临朝,绝非皇位稳定之兆。” 一边说着,阿蕤一边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宁王妃再次开口时,语气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我曾经在梦里见过一个地方。在那里,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地入学,一样地为官,一样地获得权利和力量。她们之中有才华横溢的诗人,有身手不凡的将士,有运筹帷幄的朝臣。一桩桩一件件,女子都做得不比男子差。 我知道,想要在如今这个世道看见我梦中的那些场面,难于上青天。可是我还是想试试,如果我能为他们铺一条路,她们能不能做到像我梦中的那些女子一样的事情。” “娘娘,您”,宁王妃喃喃自语许久,心中震撼无以言表,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辞去形容卢皇后更好。 而此时,阿蕤已经转过身来,向宁王妃伸出手,“皇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缔造这样一个地方吗?我需要你的帮助。” 宁王妃仿佛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双目发亮的站起身,将手搭在卢皇后的手中,斩钉截铁的说“我愿意。” 直到出宫,宁王妃坐在马车上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养心殿里做了什么。她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宁王殿下因为这件事情责备她跟着卢皇后胡闹,也担心群臣以此事攻讦宁王妃。她默默地捂住了脸,只希望卢皇后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现在的宁王妃终于和谷雨有了相似的感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原来是真的。真的有人有这样的能力和心胸,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赴死也不足惜。她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出海经商危险重重谷雨女官还是意气风发地出发了。 可笑宁王妃她当时还以为是谷雨因为皇后的命令,不高兴也逼着自己装出了高兴。她现在的心态又比谷雨好到哪里去呢? 大概是卢皇后身边伺候的人确实是可信之人。宁王妃一连数日也没有听说宫里传来任何消息,朝堂之上也是风平浪静,似乎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加封天皇天后的事情。宁王妃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加封天皇天后的仪式,进行得极为顺利。萧旻和阿蕤两人在东郊的宗庙中完成了各种繁琐庄重的礼节,在皇室宗亲和世家大族的注视下被加封为天皇天后。最后一道流程是两人并排端坐在龙椅之上,接受朝臣和宗亲的朝贺。 “天皇、天后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朝贺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唯有萧旻和阿蕤两人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这一刻他们两人的感受和登记的那一次很相似,又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那时的他们两人并肩坐在龙椅之上,内心依旧充满了忧虑和踌躇。而眼下,两人感受到更多的却是权利在握的安心与开创盛世的野心。 加封仪式结束之后,萧旻和阿蕤两人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养心殿脱下这一身沉重的礼服和发冠。为了表示天皇天后与普通帝后的不同,礼部和宗正寺特意在礼服和发冠上添加了许多繁琐的花纹,有装饰以珍贵的宝石。 这样的结果就是,这身衣服至少是之前的帝后礼服两倍重。 “肩膀好痛,简直不敢想,我刚才是怎么穿的这一身沉重的衣服走完那么长长的台阶的。”阿蕤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向萧旻抱怨道。萧旻坐下,替她揉了揉肩膀“我也觉得重。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嘱咐了礼部的官员,以后都不必如此繁文缛节,从简即可。” 听了这话,阿蕤觉得,既然只有一次,那还是可以勉强忍受一下。 仪式之后自然是设宴款待前来观礼的宗亲和群臣。又是一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的宫宴,这一次再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赶在这样的宴会上贸贸然进谏惹得帝后二人不快了。 眼下的宗亲和群臣不知道的是,短短一个月之后,他们会更加没有勇气去进谏帝后。 一个月后,正是谷雨是海外经商归来的日子。这日子其实比最初的预期要晚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里,卢皇后一直派人在港口看着,只要一有消息就就命人传回宫中。 这一日,港口终于出现了巨大的船舶身影。那巨大的轮廓让人一见就知道一定是岁和号,不存在任何猜错的可能性。 “娘娘,娘娘,回来了,岁和号回来了。”报信的小宫女兴高采烈地冲进养心殿,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她跑得急,进大殿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住脚。 卢皇后闻言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什么,真的吗?快快快,让人备车马,我要去港口看看。” “急什么?你且安心在宫里等着,她明天自然要进宫来拜见你的。你也要让谷雨回汝阳大长公主府休整休整,她们母女也是一年多未见了。” 进来的正是萧旻,他一听小宫女报信的声音就知道回来的到底是谁。他的话听起来也确实很适合理,不过他究竟是希望谷雨好好休整,还是不喜欢看自己的皇后兴冲冲地去宫外见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吃斋念佛、闭门不出一年多的汝阳大长公主,阿蕤觉得萧旻的话也有道理。虽然歇了立即赶去港口目睹岁和号返航场景的心思,阿蕤还是激动得难以自抑。她一边在原地转圈圈,一边口中念叨着什么。 “那我人不去派人去松鹤里总是可以的。来来来,雪茶,你写字好看,我说你写,拟一份圣旨送去汝阳大长公主府。朱柿,你替我拟个礼单作为赏赐送去汝阳大长公主府,多挑几样实用新巧的东西。 裁冰、裁冰呢,我的嫁妆你有好几样江南绫罗,你挑一匹一起放在礼单里面。这种东西没什么安定人心,让她知道我不曾对他起疑,依旧信任她。融雪,织造司有没有弄出什么新东西,有的话也添进去。 对了,嗯,就你,你再去太医院叫个太医一起去,为谷雨诊治一二。这一年奔波劳碌、费心费神,可千万别亏空了身子。你” 阿蕤最后指着那个前来报信的小宫女,示意她去一趟太医院。这个小宫女名为松萝,最大的优点就是脚程快,让她去太医院倒是最合适了。 这群人临行前,阿蕤还不忘嘱托,“你们去了汝阳大长公主府,见了谷雨,记得让他多休养休养,缓过进来了,再进宫拜见。进宫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 眼看着阿蕤将满大殿的人都指使得团团转,显然是亢奋得如何是好。萧旻有些好笑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阿蕤你就如此笃定谷雨此次出海经商大获全胜?万一她做了个赔本生意呢?” 阿蕤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毕竟是第一回,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我当然也知道可能会有这种情况,不然我干嘛让裁冰从我的嫁妆里挑几匹江南铜锣送过去安她的心。万事开头难,第一次做得不好也情有可原。”阿蕤语气认真,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萧旻其实也知道阿蕤大概的想法,阿蕤说出口的话,也只是再次验证的他对于阿蕤的了解。“那就希望谷雨,不要辜负你的信任吧。”他语气轻松含笑,显然并不把出海经商之事真的放在心上。 不过出乎我们这位暨朝陛下意料的是,两日后谷雨的进宫居然给了朝堂上下如此之大的惊喜。 第八十七章立女官 这一日,阿蕤将朱柿派去汝阳大长公主府替她宣旨后,还是兴奋地在殿内转圈圈。 “清晏,你说若是谷雨此次回来收获颇丰的话,给谷雨赐国姓如何?”阿蕤满脸兴致勃勃地问道。萧旻略有些惊讶,“你是想让她名正言顺地和汝阳大长公主以母女相称?” “对,我能看得出来,谷雨虽然不说,但是一直很牵挂汝阳大长公主。而汝阳大长公主,从前只是一个醉心权势的人,如今却愿意为了女儿闭门不出。她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对女儿的真心,确实无可挑剔。” 萧旻轻笑了一声,“只是谷雨,未必愿意要这个国姓。历来赐国姓的,都是有大功绩又与帝后亲近的人,若是谷雨对外经商又收获颇丰的话,她确实是符合这一条的。只是暨朝之人大多十分看重赐国姓一事,她若是有了这等赏赐,恐怕就不能再有其他的了。” 他的眼睛里面明晃晃地写着,“我可不觉得谷雨是愿意为了这个虚名放弃其他赏赐的人。” “额……”阿蕤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一层。她本来也算是精通御下之术,但是却时常因为不了解皇家惯例而被萧旻戏谑地调侃。 见她一脸的“那要赏赐谷雨什么才好呢?”的表情,萧旻提醒道,“阿蕤,谷雨的身份尴尬。你不如替她挑一门好亲事,给她一个如意郎君。想必,谷雨和汝阳大长公主都会很欢喜。” 想想周围人都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蕤觉得似乎也是一个好主意,“也是,不过此事还是要问问谷雨的意见。若是她不喜欢,再怎么十全十美的郎君也不会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不过合适人选的挑选,似乎还有点棘手。毕竟阿蕤虽然贵为皇后,却从来没有做过类似做媒的事情。但也正因为她是皇后,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意思,周围的人就会立即给她提供合适的人选。 两日后,谷雨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大张旗鼓地进了宫。前来迎接她的也是她的老熟人了。“多谢朱柿姐姐。”谷雨含笑的屈膝一礼。对面的朱柿连忙还礼,“您太客气了。快和奴婢过来吧,娘娘一大早就在养心殿里等着了。” 卢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过以谷雨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似乎在过去的一年里又长高了些许,脸也更长开了,已经有了些倾城之色。 “皇后娘娘千岁。”她刚刚要行礼,就被朱柿连忙拦住,“谷雨女官,您该称呼娘娘为天后才对。”谷雨一脸茫然,皇后的升级一般不是从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吗?这天后是哪里来的? 最后还是卢皇后开口,“好啦,谷雨和以往一样叫我娘娘就行,不用这么改口。朱柿,你把加封的事情和谷雨说说。雪茶,上点心茶水。” “是。” 经过一番解释,谷雨总算是明白了朱柿先前的举动是为何,她在心中暗暗思忖“如此这般,娘娘日后便是名正言顺地和陛下平起平坐了。”想到这里,谷雨的眼睛一亮,心中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谷雨让朱柿和雪茶帮忙拿出了账册和珠宝黄金,一边示意卢皇后看带来的这些东西,一边让口中念念有词,“娘娘,这些是用绫罗绸缎从欧洲那里换回来的黄金,他们有些人偏爱柔软细腻的江南绫罗,有些人喜欢宫中流行的织金锦缎,不过我刻意让人拿捏住了绫罗绸缎的数量,比以往卖出了两倍的价格。不过,就算这样,到最后还是供不应求。” 说这句话时的谷雨,满脸骄傲,心中想着“后世的饥饿营销模式诚不欺我。”这幅模样的谷雨看得阿蕤也是从眼中浮出了笑意。 “好好好,我就知道谷雨一定是出海经商最适合的人选。来来来,朱柿,我记得铸造司新送来了一批缠花丝的首饰,快拿出来给咱们谷雨女官瞧瞧,回头都给她带回去。” 没想到谷雨见了这些,第一反应居然是两眼发光,“娘娘,要是当时我带着这些首饰去出海经商,不知道能赚多少银子。” 一时之间,殿内众人都笑起来。 这时谷雨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缓了缓,谷雨又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一打开,箱子中璀璨夺目的光芒就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娘娘,您看,这些都是我用各种瓷器换来的宝石。是不是很漂亮?海外有些地方盛产这些宝石,在那里这些宝石都不值钱。”她语气欢快,还带着一点遗憾,“早知道,我就多带一点瓷器去了。” 看见殿中众人的神色,谷雨就知道自己带着这些东西进宫是做对了。等到介绍完了这两心箱的东西,谷雨又拿出了账单。边说着,谷雨边指着账册中的一条条目录,向卢皇后解释着每一条其中的盈利。 几乎每一杨东西的盈利额都是让人咋舌的程度,但是最后加起来的总盈利额更是几乎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卢皇后迟疑半晌才说道,“我虽然听谷雨你说过海外经商的盈利很是可观,但是居然能暴利至此。”她身侧的宫女太监都在心里默默地点头赞同着卢皇后的说法。大家是知道海外经商暴利,可谁也没想到居然能暴利至此。 殿内众人语塞半晌,最后还是卢皇后开口道,“谷雨,此番出海你定是苦心孤诣、劳心伤神,又如此劳苦功高。我欲给你封赏,不过,你想要什么?” 卢皇后没有在众人面前说起此事,而是温和地在私底下询问,这便是想让谷雨自己选了。似乎怕谷雨心有顾虑般,卢皇后又补充了一句,“谷雨,你想要什么大可开口。近前伺候的都是可信之人。” 朱柿连忙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谷雨小娘子可有心仪的郎君,若是有,大可请娘娘赐婚。有这等海外经商的功绩,又有娘娘为您撑腰,定然没人敢看轻你的。” 谷雨抬起头,目光中似有火焰在灼灼燃烧,“娘娘,我不想嫁人。朱柿姐姐说的没错,无论我选择嫁去哪一家,都不怕对方不供着我。但这是因为,只要我嫁了人,我所有的功绩就变成了夫家的功绩。 我不愿意,我要人记住,这些都是我谷雨一个人的功绩,与什么男人都不相干。” 她说完这句话,就长长的跪拜下去,只留下众人错愕的彼此对视。谷雨知道她们未必能理解她的想法,可是她自后世而来,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太多。如果她还是那个刚刚穿越过来,只求偏安一隅的张妍,也许她会感激涕零的接下赐婚的圣旨。 但是,如今的谷雨已经见过了波澜壮阔的大海,见过了海外多姿多彩的生活,她靠着自己为自己和母亲挣下了荣华和前程,她已经看不上那些了。 良久,谷雨才听见坐在上手的卢皇后缓缓开口道,“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的功绩,谁也抢不走。宫中女官,一辈子不嫁人的也多得是。若是有一日,你遇见了愿意成婚的郎君,再来告诉我也不迟。我的承诺,一直都有效。” 卢皇后的语气平和舒缓,最后一句话还有些宽慰之意。谷雨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如今最大的靠山就是卢皇后。她刚刚还担心这位与丈夫情谊深厚的卢皇后,会对她石破天惊的言论大加斥责或是劝说,没想到,古代人也有不封建的啊。 不过,这样一来对于谷雨的封赏就要重新考虑考虑了。 这日,卢皇后并没有当初封赏谷雨,只是赏赐了一些珍宝首饰给她,又留膳宫中,最后还命朱柿送她直至汝阳大长公主府的门口以示恩宠依旧,压住了那些蠢蠢欲动想要抨击谷雨的人。 晚间,萧旻回到养心殿里时,阿蕤让朱柿将账册拿给他细细看了看。萧旻看到最后的盈利总额时,也是被惊得定在了原地。良久,萧旻才呼出了一口气道,“这出海经商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我现在就在愁谷雨的封赏了。” 萧旻只觉得好笑,“你如今是和我并肩的天后,富有四海,她想要什么你不能赏赐。她难道还真的是个无欲无求的仙人不成。” 阿蕤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很是没什么把握地说道,“我观谷雨话里的意思,‘不想嫁人’,‘要保住自己的功绩’,这些听着倒像是想入朝为官。我虽有此等想法,可是,眼下就让女子为官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那就入。”萧旻神色淡淡,“阿蕤,你是我的妻子,是暨朝名正言顺的皇后,是祭拜过天地祖先的天后,不过是封个女官而已。就算是前朝的女官,我也不该让你如此为难。” 阿蕤下意识就想说,“这不合祖制。”可是,一转眼想想,这暨朝最不合祖制的帝后只怕就是她和清晏了,还有什么好说女官不合祖制的。 第八十八章钦天监 约摸是清晏的支持,给予了阿蕤与所有的朝臣、礼制、规矩对抗的勇气。 第二日的大朝会上,阿蕤在听过几个大臣的上奏之后,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群臣如何才能做到在短短一年之内充盈国库。 群臣面面相觑、不解其意,最后,户部尚书许尚书被众人推出来回答卢皇后的问题。“启禀天后娘娘,臣以为充盈国库一事实需徐徐图之,不可短短一年之内急于求成。”他捻着胡子,又掉了一通书袋,关于国库如今的各种情形,也算是表明自己绝非素尸参位之人。 “既如此,那若是有人能够做到短短一年之内充盈国库,众位爱卿又觉得该如何赏赐此人呢?”阿蕤猜到他们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不过,平心而论,这个难题无法解决不是许尚书他们的过错,而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能做到过此事。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他们是真的被卢皇后这一番话弄糊涂了。众人都不知道今日卢皇后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只能谨慎地回答,“若有人能做到此事,必为经世之才。” “哦?众爱卿也觉得他一定是一位经世之才?”阿蕤不急不缓的问道。“这倒是和本宫的看法颇为相似。” 萧旻看她这一出戏唱得也差不多了,就接话道,“不知是何人能有此谋略?天后不如引荐此人入朝为官,想必也是我暨朝之幸事。”他的眼神含笑,显然是知道内幕的。 群臣还以为陛下是来为群臣解围,连忙纷纷附和道,“陛下所言有理,‘不拘一格用人才’,方能显示我暨朝作为天朝上国的气度。”“是啊是啊,能与此等人才同朝为官,不仅是我暨朝的幸事,也是我等臣子之幸事。” “既然如此,朱柿,宣此人进殿面圣。”阿蕤微微一笑,眼中都是得逞。 殿门打开,一个身穿深红礼服的人影从光亮处一步一步走入殿中。那人身后的日光太过耀眼,以至于群臣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来者乃是一介女子之身。 “臣女谷雨,拜见天皇天后,愿天皇天后万寿无疆、万福金安,愿暨朝风调雨顺、千秋万代。”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殿内响起,群臣三度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来者从一个经世之才变成了一个女子进殿面圣。 若是以往,早就有按捺不住的群臣开口询问此事,甚至痛斥“女子进殿不合规矩,有违祖制”了,但是在萧旻和阿蕤一次次的整顿朝堂之下,如今已经无人敢与他们面对面的对着干了。说什么有违祖宗礼制,你没看见陛下和皇后都直接加封天皇天后了吗? 这世上最大的制度都被他们两个人推翻重写了,如今还会在意其他的制度被违背吗? 群臣默契都没有出声,只是眼看着陛下和卢皇后今日到底要弄哪一出? “咳咳,既然众爱卿都以为此等经世之才应当入朝为官,那我即日起便授官于谷雨。众爱卿以为如何?”卢皇后示意地上的女子平身,然后才说道。 群臣一时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肯当那个最先开口的人。 如果同意,那就是开了女子入朝为官的先河,之后只怕会有更多的女子站上朝堂为官,这让这些认为女子应当以卑弱为德的老顽固如何能够接受?但是如果不同意的话,他们之前说过的话就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今后只怕也没脸在朝堂上立足了。 几番眉眼官司之后,终于德高望重的许尚书被众人推举出来应付此事,他再次开口说道,“娘娘,我等是说过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充盈国库之人有经世之才。可是谁不知道,谷雨女官是在为娘娘手中的皇商做事,她依靠着本就庞大的皇商做成了充盈国库之事,这个可算不上是什么经世之才。” 许尚书这一通话说完,群臣仿佛都将他当作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主心骨,再次纷纷的附和起来,“是啊,皇商的基业何等庞大,先前的国库也不空虚。想要做到此事,就算是短短一年之内做到的也不难。户部现有的这些官员也照样能够做到,这怎么就算是经世之才了呢?” 卢皇后任凭他们议论纷纷,也不在意许尚书话里话外暗示她这个皇后用皇商去给谷雨铺路,只是淡淡一笑,而后对谷雨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和众爱卿们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短短一年之内充盈国库的。” 这就是要把主动权交给谷雨一个人了。 朝堂之上的群臣顿时都将火力集中在了谷雨的身上,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个皇后处心积虑推出来的傀儡罢了,还只是一个年不及二十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这群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 谷雨却不疾不徐,似乎完全没有被他们的目光和气势压到,她从袖子中取出一打薄薄的帐册。而后展开帐册,谷雨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帐册交给了气定神闲的许尚书。 “许尚书掌管户部多年,看着账册而已,想必对您来说不在话下。您不妨自己看,我究竟在这一年内为我暨朝挣下了多少银两,这些银两又足够朝廷上上下下花费多少年。” 在许尚书的眼中,谷雨不过是一个无知小孩而已,只是他碍于如今权势滔天的卢皇后不得不捏着鼻子接过了谷雨递过来的帐册。只是他刚刚轻轻一撇,就被其上的数字惊出一身冷汗。 “这,这这,谷雨女官,就算你想要入朝为官,你也不能如此心急。这账册上的数字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你难道要说这些就是你在一年之内挣下的银子?你就是作假,也该上点心才是,账册可不是数字越大越好。” 这话明显就是不相信谷雨呈上的帐册的真实性了。好在谷雨在这一年里实在是成长了不少,就算是被人这样当面的质疑人品也涵养极好的没有变了脸色,反而温和问道,“账册许尚书不相信的话,臣女请问许尚书相信什么?” 本来许尚书已经认定谷雨就是和卢皇后串通作假,准备蒙蔽陛下。可是听了这话,许尚书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的畏惧,似乎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莫非谷雨女官并没有说谎。不可能,就完全不可能。古往今来谁能做到在短短的一年之内,挣下这么一笔天文数字的钱。” 许尚书在心中反复地安慰自己,然后又开口道,“当然是眼见为实。老臣想看看谷雨女官这一年里挣下的所有银子,这应该不过分吧。” 谷雨粲然一笑,“当然不。”然后她侧身让开,早就准备好了的一众侍卫抬着沉甸甸的箱子鱼贯而入地走进了大殿内。看来她是早有准备。 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谷雨歉意的说道,“许尚书,我这一年来出海经商的所收获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完全折成银子,如今还有一些是宝石黄金。不过,许尚书掌管户部多年,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想必许尚书一定是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的。您为官多年,见识过的事情也多,一定也是能体谅我时间太紧,来不及做这些的。” 她这话看似是歉意,实则是更深的炫耀。 许尚书和一众群臣闻言简直要咬碎一口牙,还得含笑称赞“谷雨女官,当真是少年英才。”真金白银摆在眼前,那她的功绩也就无从诋毁。非要说那些“都是靠着皇后给你撑腰”之类的酸话,也不过是跌了他们自己的份罢了。 不过,阿蕤也知道女子为官一事要徐徐图之,她也和谷雨商量过入朝之后的官职。阿蕤本以为要花些力气去劝说谷雨先接受一个相对边缘的官职,没想到谷雨自己自告奋勇要求前去钦天监。 阿蕤不知道的是,谷雨此去钦天监其实是想寻找一些擅长数学的人研究天文学和物理学。谷雨一直觉得她,现代东方的落后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数学、物理学和化学等一系列现代科学的落后。她既然有幸从后市来到这个朝代,那她就想试试能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件事情。 “臣女想请天皇天后赐臣女一个恩典,允许臣女入钦天监为官,主观星测算一职。” 谷雨的话一出口,以许尚书为首的户部官员立刻松了一口气。他们之所以反应如此之大,也是担心谷雨入朝为官后直接替代了他们。这谷雨女官一上来就干完了他们多少年才能干完的活,明晃晃的就是打算入户部取代他们。 如今,这谷雨女官知情识趣,并不打算与他们别苗头,更是要去偏远的钦天监为官,主观星测算一职。被取而代之的危机解除,户部的官员们突然就觉得让这个谷雨女官入朝为官也不算什么了。 许尚书则是想得更深远些,“若是谷雨女官入钦天监为官,主观星测算一职,那出海经商一事就定要交给其他人来办。还有比户部的人更适合去做这件事情的人吗?这么看来,让她钦天监为官,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过眨眼间,朝堂之上的风向骤然转变。以许尚书为主的户部官员们突然开始认可谷雨女官入朝为官之事,其他人虽然看不起他们“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奈何斗不过户部,只能随大流的赞同了此事。 散朝之后,萧旻和阿蕤两人回到养心殿中休憩。萧旻一边啜饮着茶水,一边斜睨着阿蕤说道,“你可是想清楚了,谷雨走了,出海经商一事让谁去接手?这可是个香饽饽,让出去了,以后就未必能拿回来了。” 阿蕤却是狡黠一笑,“我是故意让户部那些人拿走此事的。谷雨能做到收获颇丰,是因为她对海外的风土人情和文化语言都很了解。可是户部的那些人可不清楚这些事情。况且,谷雨这次挣银子挣得太狠了,完全是不考虑下一次的做法。 当地土著很多都有些怨言,这下一次的坑就让户部的人去填吧,谁让他们这么想要海外经商一事呢。” 哈哈哈哈,两人瞬间笑做一团。 第八十九章赐姓名 散朝之后,以许尚书为首的户部官员都默契的前去许府。今日朝会之上,卢皇后的这一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当然要聚在一起商议一二对策。 许府之内,许尚书老神在在的坐在桌子后面,眼睛半合,像是困倦极了。户部侍郎唐大人有些着急,加上他是全场所有人之中除了许尚书之外官位最高的人,率先开口问道,“许大人,咱们难道当真就看着卢皇后把那什么女官塞进前朝?要是有了这个先例,那日后后宫里的女官岂不是想进前朝就进前朝,这成何体统?” 许尚书不疾不徐,“你看今日陛下和卢皇后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两个人是商量好了,要将这谷雨女官领进前朝的,谁能拗得过他们两个人的意思。” 这话说的也是实话,如今的陛下和卢皇后,几次立威早就让群臣无法过多左右他们的决定。户部官员们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是他们终究不甘心,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放过此事。 “急什么?这谷雨女官虽然进了前朝,可还是在那鸟不拉屎的钦天监吗?可见她还是有自知之明,不敢当真沾染有实权的官职。至于以后”,许尚书抬头淡笑,“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以后咱们还未必能在这个位置上呆着呢,何必替后人着急?” 唐大人刚想开口反驳这句话,就听见许尚书继续说道,“再说了,既然这谷雨女官要去钦天监观星,那出海经商之事自然要有其他人来负责。历数朝堂上下,还有什么人能比我们户部的人更适合去做这件事情吗?” 他的眼神闪烁着精明,显然是早就打算到了这一步。 想到在朝堂之上看见的那些账册上的数字,其余官员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若是能去负责此事,在经手的银子上稍微捞点油水就能抵过他们多少年的俸禄了。这让谁不心动?到时候名利双收,真是一桩人间美事。 “现在懂了,我为什么不阻止那谷雨女官入朝为官了吧。”许尚书比谁都清楚他手下的这批人的德行,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 当户部的官员们正在摩拳擦掌,计划着在下一次的出海经商一事上狠狠捞些油水的时候,阿蕤正将谷雨再次召进宫里,商议赏赐的事情。 “谷雨,你出海经商充盈国库,实乃大功一件。可是去钦天监观星的官职,可不是什么人人艳羡的好官职。我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钦天监观星,但是我打算给你另外一个赏赐,稍作弥补。” 说这话的卢皇后言笑晏晏,谷雨也很放松,正满脸期待地等待着卢皇后接下来的话。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可以说,卢皇后是她第二信任的人。至于第一信任的人,当然是母亲汝阳大长公主。 “谷雨,赐你国姓如何?”卢皇后目光明亮地看着谷雨,“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汝阳大长公主以母女相称,以后再也不必听什么‘只不过一个义女’之类的话了。 历来被赐予国姓之人都是帝后心中值得信任的重臣,这样你以后去去钦天监观星也有好处,谁也不敢看轻你了。” 谷雨有些惊讶,没想到卢皇后提起的赏赐居然是这个,就听见卢皇后继续说道,“还有,名字也要改一下,以节气为名只是当时权宜之计,以后刻章什么的还是要有一个更正式一点的名字才行。” “娘娘,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叫张妍。”谷雨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卢皇后。卢皇后一愣,“彰妍吗?也个好名字,不过和国姓''萧''放在一起就有习惯了。”谷雨知道她是听错了,但是也没打算纠正,只是用很坚持的目光看着卢皇后。 卢皇后大概还是觉得叫什么名字,本人的想法最重要,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是委婉地劝说道,“你如果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可以把它用作表字。大名我替你想了一个,当然还是要看你喜不喜欢。” 萧彰妍,嚣张妍。这名字听起来确实奇怪的了些。谷雨想想也觉得,卢皇后的话有道理,“张妍”这个名字还是做表字更合适一些。她也确实更喜欢别人直接叫她“张妍”而不是“萧张妍”。 看得出来谷雨已经接受了表字的建议,卢皇后这才提起自己事先取好的名字,“萧绰如何?”谷雨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是“绰”这个字,有些疑惑地看向卢皇后。 卢皇后笑盈盈地解释道,“绰者,半边为丝。古书上有云,‘蒲苇纫如丝’,丝者,寓意坚韧不拔,你远去海外航海经商,这份坚韧远非常人能及。半边为卓,寓意冠绝众人,多少奇珍异宝出于你手,你当之无愧。二者合而为绰,绰有美丽之意,与你之前名字里的妍类似;又有宽缓之意,这就是我的期许了,希望你做事宽缓、切忌急于求成。” 这一通解释下来,足见卢皇后为了给她取个新名字是花了不少心思的。谷雨有些感动,起身谢恩,“那萧绰就谢过娘娘的再造恩典。”卢皇后含笑将她扶起来。 从此,少了一个叫谷雨的女官,多了一个名为萧绰、字彰妍的钦天监观星官员。 说完了赐名的事情,阿蕤就吩咐朱柿去拟赐名的旨意,刚好有宫女来报,“娘娘,宁王妃求见。”谷雨也有些好奇这位奉命开办女学的王妃,便留在一旁,想要听听女学是怎么办的。不过眼下应该叫她萧绰。 虽然这想法也是她写在手札上的,但是当真能实现,萧绰也好奇极了。阿蕤也是看出了她的意思,加上阿蕤她本就有意要让萧绰提意见,自然将萧绰留了下来。 宁王妃一进来就瞧见了卢皇后身旁的谷雨,她倒也不惊讶。经过昨日卢皇后在朝堂之上,要领着谷雨女官入朝为官一事后,人人都知道谷雨女官是卢皇后身边倚重的女官,就连裁冰、融雪、朱柿和雪茶这四个贴身伺候的,只怕都要退一射之地。 行礼之后,朱柿过来禀告卢皇后旨意已经写完,宁王妃这才知道,原来卢皇后要给谷雨女官赐名一事。宁王妃连忙起身恭喜,“妹妹,如今也是皇室中人了。我今日进宫来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只簪子勉强算是见面礼,妹妹可千万别嫌弃。” 两人自是一番道谢和推辞。 等到两人再次坐下,宁王妃这才向卢皇后禀告了如今女学的进度,“娘娘女学已经建好了,不过想要说服那些世家权贵之女入学还需要一些时间。”说到这里,宁王妃有些黯然。不管是谁,精心筹划的事情,却被别人不屑一顾,多少会有些失落。宁王妃也不例外。 阿蕤也很关心女学的事情,听宁王妃这么一说,就连忙拉着宁王妃再三询问了女学的种种事宜。萧绰听着宁王妃的话,忍不住开口问道,“她们就没什么追捧的东西吗?在女学里面放些这种东西,她们不就来了。” “若说贵女们追捧的东西,珍宝首饰、胭脂水粉、宴席玩乐都有,但是贵女们也不会因为这些就来女学上学啊。”宁王妃不太理解萧绰的意思,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是这种,是那种类似于‘我有你没有,我就要嘲笑你’的那种。”这描述足够简单粗暴,倒是提醒了宁王妃。 宁王妃迟疑着,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种也有,比如名家的字画、绝版的书籍、某位惊世之才的授课。这些倒都是属于这个范畴,只是这些大多需要时间慢慢寻摸,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来啊。” 听到“经世之才的授课”几个字,阿蕤和萧绰的目光倏尔亮了起来。“经世之才”,她们眼前不就有一个经世之才。 “皇嫂,你今天进宫可真是赶巧了。经世之才这不就在你面前。”宁王妃刚开始不解其意,后来联想到昨日宁王散朝之后绘声绘色地同她描述的朝堂之事,宁王妃突然发现经世之才确实就在自己眼前。 “妹妹,你可有空来女学里给她们讲几堂课?若有妹妹的名头打出去,哪怕只是为了听妹妹的课,也必然有许多人愿意来女学上学。”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觉得女学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宁王妃又将女学的地图拿出来指给她们看,一一介绍这里做什么的那里是做什么的。萧绰也提了不少意见,再加上,萧绰出海经商归来,收获颇丰,十分大手笔地给了女学一大笔银子。 女学开学之际,当真有不少世家权贵的贵女们前来报名入学。 那一天,阿蕤虽然并没有到女学的现场,却始终关注着女学的情况。得知女学在京中很受追捧,阿蕤才松了口气。开头就能做到如此,想必日后只会越来越轻松。后来的情况也确实如同阿蕤预料的那样,女学被贵女们追捧。 就连素来清高,看不上皇家的李夫人也应邀前来女学授课。 不过这些来入学的人,也不单单是为了来上学。有些贵女是因为家中烦闷,全把女学当作了外出的消遣;也有些贵女,全然不在乎女学本身究竟如何,她们只是想借此讨好卢皇后而已。 第九十章分红利 女学的成功实在是让阿蕤松了一口气。阿蕤心中所求绝不是女学这么简单,女学只是阿蕤为天下女子铺路的第一步而已,日后还会有女子登科、女子为官之事。 不过这些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去实现。 萧旻和阿蕤作为开启盛世的帝后,事情实在是太多。没过多久,阿蕤就将女学一事全盘交给宁王妃去处理。她眼下还有两件大事,一是选定新的人选去负责海外经商,二是安置萧绰的官位和钦天监的其他人。 前者还算好说,萧旻和阿蕤商量了一下,决定静观其变。且看户部的人打算如何争夺此事的权利。只是,阿蕤暂且还不打算海外经商之事真的交给户部,她预料之中最好的结果应该是户部推选出官员暂时进入皇商体系中处理此事。 也因此,在户部官员和朝中其他官员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萧旻和阿蕤从始至终都是平静淡然,全然没有要插手此事的意思。只是私底下讨论过几次群臣的意见。 “朝堂之上,因为海外经商这事已经吵了好几天了。我看许尚书的模样,估计推选出人选,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阿蕤,上一次出海经商的分红都处理完了吗?” 萧旻看着埋头在桌案前,翻看着厚厚的各种详细账目的阿蕤,问出的话里有浅浅的戏谑。两人心里都清楚,负责出海经商的人选眼下已经基本确定,也就在那三两个人之中产生了。这三人与萧旻和阿蕤心中预计的人选并没有多大差别,两人自然不会多加插手。 但是这并不代表,阿蕤就没有头疼的事情了。 “清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正在为了这事焦头烂额呢。”阿蕤托腮看着手中的账册,一脸的头痛。“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当时出资的时候,有人出的是货物,有人出的是银两,如今分红是应该按照货物的收益去分红,还是把货物折价成银子去分红。” 听了这话,萧旻算是明白为什么一贯都将事情交给手下人去做的阿蕤,这一次要亲力亲为的处理分红的事情。看来阿蕤是打算得罪人的事情自己来做了,也是,入股的不是亲王就是高官。他们不是那些手下人能得罪起的。 “若是按照货物的收益去分红,那出银子的人能不能收到红利就要全看出海之前挑选货物的人,有没有精心挑选收获颇丰的货物。如果这么做的话,难保日后负责出海经商的人,拿着这些出银子的人去填那些不赚钱的坑。 可若是按照货物折价来算,又难免有人故意把空有高价卖不出去的有价无市之物塞进出海经商的船队里。这两者利弊皆有,倒是要看怎么取舍了。”说句话时的萧旻一脸的气定神闲。 夫妻数年,阿蕤早就懂得了,如何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分辨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么说来,你是心里已经有打算了?”阿蕤也很好奇,萧旻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旻却故意没回答,反而卖了个关子,只是示意她走过来。“你猜?”阿蕤满头问号,有些迟疑地走向萧旻,被他抱了个满怀。萧旻贴在阿蕤耳边,低声说,“你自己说,自从加封天皇天后之后,你忙于政务冷落我多久了?” 阿蕤被他贴在耳边的温柔呼吸打乱了心绪,身子都颤了颤,“清晏!我在忙正事。”萧旻却是将她抱起,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边走,萧旻还边低声在阿蕤的耳边说,“帝后敦伦,也是正事。阿蕤,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之前为了顾及你尚未及笄有多克制。” 第二日,阿蕤毫无意外地睡到了中午才起床。好在今日并没有大朝会,她也不必去见群臣。但是即便如此,看着萧旻那张春风得意的脸,阿蕤还是忍不住满肚子气闷。她昨夜算是知道了萧旻之前为了顾及自己尚未及笄有多克制。 好在萧旻也懂见好就收的闹铃,早早就起来替阿蕤处理好了她一直烦心的海外经商分红一事。阿蕤斜斜地歪在榻上用着不知道是早膳还是午膳的膳食,萧旻就把一本分红的册子递到了阿蕤的面前。 阿蕤余怒未消,“哼”了一声之后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萧旻递来的册子。那册子上已经条分缕析地写清楚了如何分红。 “其实这次的分红并不难,你不过是担心以后有人有样学样从中中饱私囊罢了。既然如此,那不如此次分红就干脆简单些,直接将货物折成银子去分红。这次的经商所获利润乃是成本的数倍,那些入股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权贵,想来也不好意思为了三瓜两枣闹起来。 至于你担心的事情,从下一次起就条条框框写好一个章程,免得他们钻这个漏洞。至于章程的拟定”,萧旻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你只要给个方向,多得是人替你详细其中条条框框,哪里需要你如此费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你亲力亲为,那哪里忙的过来?” 阿蕤承认萧旻说得很有道理,千头万绪的事情都等着她和萧旻两个人拍板决定。只是出海经商给了她另外一条充盈国库的思路,所以她总是忍不住谨慎一些再谨慎一些。 出海经商的分红规则既然已经定下了,皇商里的人手们也尽可以开始计算各家的分红。阿蕤担心数额太庞大他们算不过来,也担心有人被人贿赂假公济私,特意将擅长此事的融雪派去了皇商帮忙。 对了,如今的皇商早已不是过去的一盘散沙。而是被卢皇后整合在一起,作为内诸司的一部分,改称皇商司。这皇商司主管各类皇商之事,从粮价平抑到进贡各地风物,再到漕运以及海外经商,都归属于皇商司管辖。 因为掌管钱粮,也被称作内户部。时常与前朝的户部互相冲突,不过两者终究还是不同的。户部主管国家财政,一毫一厘都从税收中来。而皇商司主管各类营生,所开销的银子都是自负盈亏。偶尔那年税收不行,户部也只能捏着鼻子从皇商司手里借点钱粮。 不过,皇商司也不是时时都风光的,有时也只能维持着收支勉强平衡。等到明德帝和敦熙皇后去世之后,皇商司的经营状况时好时坏,有时遇到不通庶务的皇后,也会赔得很惨。但是眼下,正是皇商最风光的一段时间。 可以说,在敦熙皇后手中设立的皇商司是她和明德帝一朝开办了各类工坊、学府、医署的底气。明德帝和敦熙皇后一朝时,户部也从来没有真的为钱发愁过,与他们而言,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要和皇商司掰扯几句。这一朝的户部几乎是后世之中最令户部官员们羡慕的时期。 不过眼下,皇商司正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她们的老大,萧绰小娘子要去钦天监观星了,她们需要一个新人选来带领皇商司。 阿蕤在皇商司里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最后,她叫来了裁冰和融雪两人。裁冰擅长对外交际,左右逢源,察言观色,是个不错的对外人选。这是为何阿蕤未出阁时外出赴宴总是带着她的原因。至于融雪,她过目不忘、心算过人,是个管帐册的好手。 如今实在是翻不出个人选来打理皇商司,她们二人能力不错,又是卢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也能压得住那些皇商司的人。思来想去,阿蕤还是觉得她们两人最合适。 在赐官萧绰之后,萧绰已经从宫里搬了出去,开始了汝阳大长公主府和钦天监的两点一线上班打卡生活。萧绰的女官位置自然也就空了出来,阿蕤想着,既然要让裁冰和融雪接手萧绰的活,那不如也让裁冰和融雪接了萧绰的女官位置。 不过,阿蕤到底还是希望萧绰有一次能回到皇商司的,所以特设了皇商司司典一职。在赐官钦天监的同时,也为萧绰保留了这个官职。裁冰和融雪也没有多在意,毕竟萧绰小娘子确实有经世之才起,屈居于她之下也并不委屈她们两人。 就这样,延绵之后数百年的皇商司格局就此建成。皇后为首,设皇商司司典一职,其下两位女官辅佐,共同率领皇商司的数百人。 钦天监内,萧绰作为欣赏日子钦天监主官,这几天很是费心摸排了一下钦天监内众人的情况。结果让她有些失望,钦天监内大多数是精通天文星象之人,少有擅长数学的。他们大多研究的不是星星运行的规律,而是星象背后的寓意。 是否有大吉大凶之兆,这才是钦天监众人关注的重点。 “推行科学,从我做起。打败列强,指日可待。”萧绰如此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番,这才开始了对于钦天监官员的洗脑,啊不是,是引导。 “诸位同仁的观星之术,我已经有所了解。不过,诸位为何只想着观测星星呢?我们为什么不试试预测星象。” 这话如同惊雷一记,炸响在众人的耳边。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种说法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荒谬,星象内含天地大道,岂是我等凡人能够推测的?”“但是萧大人之前提出过不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她都实现了啊。” “也是,听说萧大人是主动请缨来钦天监的,她不会真的知道如何预测星象吧。”“也不是没有可能。萧大人可是有经世之才。” 成功的惯性是强大的,萧绰此前的成功,让不少人将信将疑地站在了她这边,开始研究起了如何预测星象。 第九十一章研究院 这日,又到了卢蕲和李氏进宫来探望女儿阿蕤的日子。李氏与阿蕤闲聊着家常,提到卢六娘婚期将近,卢七娘也定了人家。 阿蕤笑道,“真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姐姐们就都要嫁人了。”李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蕤,你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你还知道她们是姐姐呀。你这个妹妹早她们两年就完婚了,如今还居然有这样的感叹。” 被这么一提醒,阿蕤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大婚两年有余。大概是因为出阁后的日子舒心顺畅,阿蕤才总是觉得光阴飞逝。 “母亲,六姐姐我知道定了宁王妃的娘家赵家。那七姐姐定的是哪一家?”李氏对着阿蕤娓娓道来,阿蕤这才知道母亲替七姐姐做主,从李氏的娘家陇西李家的远枝之中选了个郎君做夫婿。 “你六姐姐的婚事是你祖父定下来的,我插手不了。不过你和宁王妃性情相投,想必赵家也不会太差,你六姐姐性情活泼,可能和赵家郎君也合得来。不过你七姐姐不同,她性格内敛,又不喜欢与人相争。 若是让她嫁入不熟悉的家庭,就算家中显赫,也未必是件好事。这郎君虽然不是主枝之人,但是家风清正、家境殷实、长辈慈爱、人也上进,算是个不错的归宿。”李氏显然是悉心为这个卢家七娘子考虑过的。 李氏爱怜地拂了拂阿蕤的鬓发,却有一些话藏在心里,这些话她是再也不会说出口。她当年也想为女儿挑个类似的人家,千挑万选中了王鉴,家风清正、长辈慈爱、姐妹和气、人也上进,只可惜中途被太子殿下截胡了。 不过事到如今,李氏看着女儿明显更喜欢宫里的生活,女儿能够在丈夫的支持下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卢蕲看出李氏提起七娘子婚事之后的未尽之言,眼看着女儿还在兴致勃勃地挑选着东西准备赏赐给七娘子恭贺她订婚之喜,他拍拍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李氏也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两人心意相通,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父亲、母亲,你们看这个可好?”阿蕤指着礼单上的一处兴致勃勃地问道。卢蕲和李氏相视一笑,也开始给阿蕤参谋东西挑选得合不合适。挑来挑去都挑花了眼,卢蕲最后说道,“其实只要是阿蕤你送去的东西,都是七娘子的脸面和荣耀,不必过多在意究竟是什么。” 卢蕲这话说的没错,历来皇后娘娘赐下东西,大多都是按照礼制来定。没有谁会真的去看礼单,只要能收到皇后赐下的东西,都是一种荣耀。卢蕲没有说出口的是,只要阿蕤还是这个风光无二的天后,就不可能会有人敢看轻范阳卢家的小娘子。 说完家常,卢蕲提起来了前朝之事,他身为吏部尚书当然知道前朝多了一个女官的事情。“阿蕤,你怎么突然想让前朝多个女官了。萧大人确实是经世之才,可她留在你身边帮你打理海外经商之事,做做女官不是更好。” 在卢蕲眼中,什么前朝的官职都是虚的,萧绰先前掌握着海外经商一事,可谓名利双收,又是天子近臣。来日史书之上,也会牢记她的一笔功勋,何必前去荒芜的钦天监? 青史留名,名利双收。这是多少文臣梦寐以求的?卢蕲有些不懂萧绰的想法。 阿蕤眼神里也有些不解,“我也不懂,不过我相信萧绰是个有经世之才的人。她既然自告奋勇前去钦天监,必然也能在钦天监之中做出一番事业。更何况,她如今还领着皇商司的司典一职,随时都可以回来。” 父女两人都有些难以理解萧绰的选择。 不过如今的他们还不知道的是,萧绰入钦天监之事会在后世带来如此之大的影响,改变了数百年后的社会发展轨迹。而与萧绰一起被载入史册的功绩,远远不止出海经商,与海外交流文化这一点。更多的是她开启了科学与文明的先驱,在生产力落后的封建时代告诉了所有人如何发展工业与资本化。 而萧绰深入参与的皇商司更是被誉为国家控制商业的前身。不过如果让萧绰来说的话,大概这两者的因果关系要颠倒过来了。萧绰大概也没有想到的是,历史的循环会在几百年后闭合。 而现在的萧绰还不知道自己之后将会是出入历史的人物,她还在为找不到精通数学的人才而发愁。 想着父亲乃是吏部尚书,自然也会知道如何收拢人才,阿蕤便将萧绰前几日进宫时向她提起的烦恼说了出来。 “萧大人想要有些精通算术之人协助她完成钦天监的工作,父亲,你可知道上哪里去寻找这些人?” 卢蕲捻了捻胡子思索了一阵子,才说道,“娘娘,您若是希望有这样的人才入仕为官,为何不在科举制度上再添上一科,专门选拔精通算术的人才。” 每每谈到正事,卢蕲总是如此,坚持尊卑有别,要称呼阿蕤为娘娘。原本父母二人只要进宫来探望女儿,都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行礼,再口称皇后娘娘。两人唯恐自己的失礼之处给女儿带来话柄。 还是阿蕤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再三强调之后,卢蕲和李氏才在私底下改了称呼,就像是阿蕤还未出阁时那样唤她的乳名“阿蕤”。不过,提到正事的时候,卢蕲和李氏的坚持就连阿蕤也劝不动了。 父亲的提议很有实践性,阿蕤参政议政这么久也大概知道了科举的情况。两人讨论许久,才算是定下了科举制度再添上一科,专门用于选拔精通算术的人才一事。 “既然如此,这一科就干脆叫算术科吧。今年秋天就先加一科考试试试看,我让萧绰作为主考官来出题。她最清楚需要什么样的人才。”阿蕤一锤定音,连考试时间和主考官都考虑到了。 这日卢蕲和李氏告辞出宫之后,阿蕤就风风火火地召了萧绰入宫。 “彰妍,你说这法子如何?”自从赐名之后,阿蕤便习惯于叫萧绰的表字彰妍了。“这自然是极好的,我来出题。”萧绰很是赞同这个决定,她自后世而来,早就习惯了用考试去选拔人才。 “不过,娘娘,我今日来还想请您设立研究院。”萧绰马不停蹄的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研究院?这是什么?”阿蕤有些茫然,她虽然已经从萧绰的口中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新名字,但是这个“研究院”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就是专门研究一些东西的组织。比如研究农业之类的。”萧绰之所以会突然突发奇想请求卢皇后设立研究院,就是因为她昨天突然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缠在绳索里的红薯藤。她当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这个重要的东西。 回过神来的萧绰简直后悔不迭,她当时就是害怕红薯藤带回来之后种不活,这才特意多揪了几根。可是这红薯藤被她晾在一边好些天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如果因为他的疏忽导致暨朝错过了这么个产量大的作物,萧绰大概后半生里只要想起这件事情都得捶胸顿足。 萧绰当机立断就把红薯藤种进了湿润的土壤里,她小心翼翼地伺候了红薯藤一天,但是心里到底不放心,想要有一个精通农桑之事的人去帮她处理这几根红薯藤。这才萌发了建立一个研究院的想法。 “研究农业?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彰妍你很少提出空泛的想法,这次提出要设立研究院,是因为你已经有了研究的方向吗?”不愧是一路和萧绰互相配合走到今天的卢皇后,她一下就猜中了萧绰的想法。 萧绰只能苦着脸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一番,“娘娘,这红薯真的是能救活万民的好东西,它的产量比之前的粮食作物要高多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带来了什么世所罕见的宝物。 阿蕤很喜欢这样的萧绰,她其实一直没和萧绰提过,她之所以愿意当时在太子殿下的手中保住她和汝阳大长公主的性命,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她看出了萧绰和她一样都是不会理所当然地凌驾在万民身上的人。 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少太少。而萧绰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大程度是因为她来自后世那个人人平等已经成为普世价值观的世界。 研究院后来还是轰轰烈烈的开起来了,毕竟女学这样打破了人们认知的机构都能顺顺利利的成功开办,研究院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不过还是得益于海外经商的丰厚收益,研究院之中不仅有研究农业方向的,还有许多其他的方向。 比如研究如何实现萧绰提出的各种工业产品、培养钦天监需要的精通算数的人才、研究医术和草药等等等等。后期的研究院与朝堂上的各种官职紧密结合,也成为了进士在真正入仕为官前必须经历的一场培训。 在轰轰烈烈的筹办研究院的过程之中,广德公主的珍珠培育产业也收获了第一批的珍珠。广德公主对这些珍珠粉很是稀奇,特意带进宫来给阿蕤看。 “我先前也不过是小打小闹闹着玩儿,没想到萧绰萧大人的法子还真的有用。娘娘,您瞧瞧这珍珠,圆润透亮,一点也不比之前上贡的差。这萧大人简直是经世之才,您说她怎么就知道这么多东西呢。” 阿蕤虽然心中早就对萧绰的来历有所怀疑,但是此时她也只是笑着附和,“或许是咱们暨朝得到了上天的庇佑,这才特意在群臣中赐下智慧吧。”广德公主想了想,觉得朝中确实是能人辈出,也就放下了此事,专心致志地做起了珍珠培育之事。 等到后世流传,广德公主的名号已经和珍珠牢牢的捆绑在了一起。 第九十二章世家女 八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嫁娶。今日是范阳卢家七娘子与赵家郎君的大喜之日。 本来阿蕤打算亲自前去范阳卢家为姐妹贺喜,只是自从加封为天后之后,出入的仪仗更加繁琐复杂。若是她今日去了,只怕一大家子人都忙着接驾天后,都没心思为七娘子筹办婚礼的一应事宜了。 所以阿蕤只是派裁冰和融雪两人代替自己前去范阳卢家贺喜。 裁冰和融雪两人如今也不单单是卢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了,自从萧绰前去钦天监之后,她们二人就成了皇商司里主事的人。犹记当年,朱柿和雪茶刚刚来到卢皇后身边时,两人惶惶不安担心自己被自家小娘子疏远,又担心朱柿和雪茶取代两人的地位。 如今的裁冰和融雪早已不为此事担心,自家小娘子的品行她们信得过。而且她们两人手下各自管理着皇商司的各种产业,每日为各种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有心力去担心此事。 裁冰和融雪一走进范阳卢家的大门,早就有人殷勤地上来迎接。“哦,见过两位女官,您二位吉祥。”裁冰笑盈盈地给了他个荷包,“小哥何必如此客气,还和在家里是一样,叫我们两个姑娘就行。” “哎,裁冰姑娘、融雪姑娘,夫人一大早就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可把您二位给盼来了。”这迎接的人心里和明镜一样,知道两位姑娘早就不是只能被关在后宫之中普普通通的宫女了,自己当然要客客气气的。 她们两位姑娘如今管着皇商司的事情,多少达官显贵为了搭上皇商司的这条大船,都对她们笑脸相迎,更不必说自己只是一介区区仆从罢了。 “六娘子如今的闺房在哪里?还请您行个方便,引我们过去一趟。娘娘有赏赐要赐给六娘子。”裁冰言笑晏晏,显然没有因为这人的殷勤而真的失了分寸。 “小人不方便进内宅,叫个小丫头来给您两位姑娘引路可好?”“那就多谢了。”融雪一边说着,一边给了这人几粒金瓜子。 待嫁的卢家六娘子在自己的闺房之中,看见了前来贺喜赏赐的裁冰和融雪时,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如今九妹妹是天后了,卢家六娘子担心见了九妹妹不小心失礼于人前,但是九妹妹真的没来,她又有些失落。 不过,九妹妹既然派身边的心腹宫女来给她贺喜,想必心里还是有她的。六娘子微笑了一下,起身就要给两位女官行礼。没错,裁冰和融雪两人是有品质的女官,六娘子作为出阁的女眷并没有品级,反而要给她们两个行礼。 “六娘子,您这可就是抹煞我们两个了。您今天是新娘子,哪有叫您行礼的道理。就连娘娘都特意吩咐了,特许您接圣旨的时候站着就好,免得弄脏了嫁衣。”裁冰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沉稳。 宣旨完毕,裁冰和融雪就要告辞回宫。众人苦留两人用完午饭再走不得,只能让她们先走了。只是临走前,裁冰笑盈盈地对着卢家六娘子宽慰了几句,“六娘子,娘娘说了,赵家郎君是个有出息的,宁王妃也是个宽厚性子,您此去必是要去享福的。日后在宫中,姐妹相近的机会还多的是。” 这话给了卢六娘子一个定心丸。 摇晃的花轿上,卢六娘子但无边际地想着,看来九妹妹之后是要抬举她们姐妹几人了。不知怎的,卢六娘子想起了远嫁宣化城的卢五娘子,“若是五姐姐没有失心疯的大闹一场,她作为九妹妹最亲近的姐妹,大概会在九妹妹的抬举和庇佑下过得非常安定荣华吧。 不过,人生之际遇有时就是这么不可琢磨,我和七妹妹本是因为大伯父请祖母来教导五姐姐才得以来到京城之中,最后倒是我们两个替五姐姐享了这九妹妹带来的安顺与荣华。” 此刻远在宣化城的卢五娘子,总算是知道了自家九妹妹加封为天后的事情,她心中不屑只觉得陛下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昏了头了。可是,再怎么不屑,她也想回去京城,她受够了在风沙满天的宣化城里的日子了。 就在卢五娘子反复游说丈夫起程去京城的时候,窦江宁将军也察觉了她的想法。只是碍于儿媳与如今权势滔天的天后同出一脉,窦将军也不敢擅自阻拦她的行动,只敢明里暗里地推迟此事,同时秘密书信一封送往京城。 当年卢峙与他定下儿女亲事的时候,就特别嘱托过,这辈子都别让这个儿媳回到京城之中。这封信被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卢峙的手中,半月之后窦将军收到了卢峙的回信。信中只有简洁有力的一句话,“五娘已是窦家儿媳。” 就是这一句话,彻底断绝了卢家五娘子回到京城之中的打算。她这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宣化城,只能守着无尽的黄沙,一遍又一遍地和子孙絮絮叨叨当年她作为范阳卢家嫡系娘子时的种种生活,却从来没有机会回到京城去重温。 卢家五娘子有没有后悔,卢家众人不知道也不在意。在她试图抹黑身为东宫太子未婚妻、未来太子妃的妹妹时,卢家众人就已经对她失去了最后的一点怜悯和温情。往后余生,卢家众人也不再关注她的生活。 六娘子婚后的日子舒心惬意,公婆慈爱、夫婿上进、夫妻和美,姑姐宁王妃也对她很是照拂。她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和赵家人心情很是相投。偶尔有了小龃龉,她也不甚在意面子,自己做错了也能坦坦荡荡地向公婆认错。 赵家的老大人和老夫人也在心里暗暗感叹,“六娘出身高、性子好,真是个好孩子。”他们先前还担心六娘会丈着妹妹是天后难免倨傲,如今看来,六娘倒是没有半点高傲脾气。这么一个能够联姻范阳卢家和天后的儿媳妇,又是如此豁达的性情,赵家人没有一个对她是不满意的。 后来,阿蕤手中的皇商司摊子越铺越大,也交了一部分事情给六娘子打理。这下,赵家人更庆幸将这个儿媳妇娶进门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今年的范阳卢家喜事频频,六娘子成婚后不久,七娘子也要成婚了。阿蕤还是按照惯例让裁冰和融雪代替自己前去贺喜,七娘子和李家郎君的婚礼也很是隆重。人人都看得出天后对于自家姐妹的看重。 养心殿里,阿蕤正在翻看着皇商司的账册,准备挑点事情交给七娘子去做。她已经为此事烦心许久了。 萧旻看不过去,一伸手替她合上了账册,“这些事情交给裁冰和融雪去做不就好了,何必如此亲力亲为,这天下千头万绪的事情这么多,你难道一一都忙得过来吗?” 阿蕤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如今这个天后当然风光无二,可我总觉得是我亲手掘断了世家的根系。我不能在朝堂上选拔任用人才的时候偏向世家,只好对世家的女眷施恩一二,勉强算是回报家族的养育之恩了。” 闻言,萧旻也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世家大族的子弟,往往对于家族责任心极强。他们深知自己的一草一物都是来源于家族,所以在家族需要自己时献身而出也义不容辞。可是阿蕤偏偏又看清楚了世家大族擅权专权的弊端,她的良心折磨着她,让他不允许世家继续如此下去。 可阿蕤她终究生于世家、长于世家,她对于世家仍然怀抱着深厚的感情,就算在道义的驱使下不得不做出了取舍,他还是难以迈过心头的那个坎。 “罢了,既然你想交给她们也无妨。横竖都是内命妇和外命妇的话,只要能做好此事交给谁都一样。”萧旻不会真的干预阿蕤手中的皇商司,他多问一句也不过是因为担心阿蕤烦心此事亏空了身体。 萧旻虽然厌恶世家专权擅权,但是对于世家培养族中郎君娘子的做法还是信得过的。卢家六娘子、卢家七娘子,都不可能会是这点事情都理不清的草包。就连被远嫁边疆宣化城的卢家五娘子,你可以说她拎不清轻重,却不能说她管家理事上无能。 相比而言,朝中许多大臣的家眷就要逊色世家女眷许多。他们有不少人家还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让家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想到这里,萧旻也是无声的叹了口气,世家大族能专权擅权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单就子女教育这一块就不知道甩了多少官家女子一条街。不过阿蕤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女学的建立早晚会改变这种局面的。 而且阿蕤虽然大多任用世家女眷作为皇商司的女官,也有寒门女眷撑不起场面的缘故在。皇商司才刚刚起步,手下的人不够得力就太拖后腿了。眼看着不少皇室宗亲的女眷,有能力的也被任用在皇商司里,对于如今这点世家女眷的特权,萧旻也就只能权当看不见了。 第九十三章做媒人 这年九月,又是一年的科举取士。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额外加了一科算术科。 科举取士是全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关注的大事,多少年不曾变化了,一夕改变自然引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消息灵通的人在私底下纷纷议论,“这算术科刚刚开始科举取士,估计竞争不激烈,不如我们也去试试。”这是心思活范,想去试试的人。 “可别,这位兄台,你是有所不知”,这人似乎知道些内幕,扇子一合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可是听我家长辈说了,这算术科是为了那钦天监的萧绰设立的。你想,若是走算术科的路子科举取士,日后岂不是更屈居于小女子之下。我等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屈居于小女子之下。”这是做派老旧,坚持认为卢皇后有违礼制。 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最后,众人面面相觑,倒是踌躇不定、难以取舍。 等到放榜那日,算术科的取士虽然不如其他科那般炙手可热,但是倒也没有门庭冷落到寥寥无几的程度,显然所谓“不为有违祖制的进士折腰”的人也不多。 不过那些被录取的人据萧绰所说,“也就是矮个里面拔将军了,真指望他们是不行的,臣还是多在研究院上下功夫吧。。” 卢皇后听闻此事,也在后宫之中效仿前朝的算术科,开了一场宫女考核,主要是为了摸排后宫之中有没有精通此道的宫女。不过阿蕤拿到考核结果时就知道,宫中并没有出现类似的人才,毕竟经世之才也不是路边的大白菜。 不过还是有几个肯认真学习、能耐得下性子的小宫女入了她的眼,卢皇后打算把她们或送去研究院培养或送到萧绰身边做助手。 “彰妍,你当真如此看重钦天监?”这一日萧绰再次入宫拜见,眼下问她这话的是阿蕤。阿蕤虽然一直以来都对萧绰坚持的事情抱以支持的态度,但是她还是不太能理解萧绰如此执着于钦天监的原因。 萧绰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投向面前的卢皇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是的,娘娘。或许眼下钦天监只是个不起眼的地方,但是它会改写几百年后暨朝的命运。” 科学的发展道阻且长,落地实践也要耗费无数的光阴,但是科学与进步迟早都会破开蒙昧和落后的乌云。或许是几十年后,又或许是几百年后、一千年后,但是科学和进步的光芒早晚会照亮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卢皇后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没有再怀疑发展钦天监的用意,她只是提出了另外一条路。“彰妍,除了在研究院里培养精通算术的人才之外,你有没有想过招贤纳士?这可比慢慢培养起来快多了。” “招贤纳士?”萧绰听了这话有些茫然。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先是高高在上的县君,再是被关在庄子里的谷雨女官,后来又是奉命出海经商的特遣使,再到如今的钦天监官员。萧绰实在是少有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朱柿适时地上前一步,解释道,“萧小娘子,是这样的。暨朝有不少名士精通各类奇技淫巧,但是他们不科举不入仕,大多隐居山林。有时,朝廷会特别征召这些人入仕为官。这便是招贤纳士。” 萧绰心想,“这不就相当于后世的特招嘛。这样确实能更快一些地找到精通算术的人。”她眼睛发亮,连忙向朱柿请教如何招贤纳士。这些贤才既然隐居山林,那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否则,岂不是成了随驾隐士这等沽名钓誉之流。最后还是出身范阳卢家这等世家大族的世界女卢皇后,修书一封送去了娘家范阳卢家。信中她拜托兄长们帮忙寻摸一下人选,顺便指导萧绰如何做。 于是这天下午,解决了眼下的大问题的萧绰带着卢皇后赐给她的几个宫女欢欢喜喜、斗志昂扬地出宫去了。 这几个宫女虽然算不上精通算术一道,但是帮忙写写算算简单的东西,减轻一下萧绰的工作量还是可以的。假以时日,若是她们在钦天监之中做出了什么名堂,被赐官成为女官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几个年纪实在是太小,还不满十岁的小宫女,萧绰实在是克服不了用童工的负罪感,将她们送去了研究院学习。虽然在小宫女们的眼里可能还是去钦天监给萧绰大人做助手更好。 这日晚间,萧旻和大臣一起议事结束后回到了养心殿内。如今萧旻和阿蕤基本上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分工,萧旻负责日常和大臣们扯皮,阿蕤负责在皇商司里开疆拓土。至于关系朝野上下的大事,大多是帝后二人临朝共同决定。 听说了白日里萧绰为了算术科来了宫里一事,萧旻就想起先前提起的一桩趣闻,将这件事笑着说于阿蕤听。“阿蕤,你可还记得誉王世子?”萧旻一边更衣一边含笑说着。“记得,那次比武还是他和李家表哥开场,读书习武都不错,算是皇室宗亲里的清流。”阿蕤对这个少年郎君还是有些印象的,有些不解为何突然提到了这个人。 “我之前也不知道,这誉王世子居然心慕萧绰。他之前以为萧绰是你身边的女官,婚事也要由你做主,这才想着在比武一事上出头,请你赐婚给两人。没想到,他棋差一着没赢过李家郎君,错过了这机会,后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绰出海去了。 要不是这段日子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萧绰的算术科,他去替人打抱不平,最后闹到了京兆尹。我还不知道这事呢。” 闻言,阿蕤睁大了眼睛。她之前也奇怪为什么誉王世子每次见她都有些扭扭捏捏,总是好像有话要说但是说不出口的样子,原来居然是心慕萧绰,想请她赐婚。阿蕤喃喃自语道,“这得有一年多了吧。这誉王世子也真是沉得住气。” “我倒是觉得誉王世子是个不错的人选,若是萧绰有意婚嫁可以考虑他。”或许是从男人的角度来看,萧旻觉得誉王世子对萧绰还是有几分真心在的,而且有这个夫家萧绰在朝中的路也要更好走些。 阿蕤摇了摇头,“彰妍只怕没这个意思,她早就说过只愿意做自己,不愿意在婚后成为任何一个男人的附庸。婚嫁一事我早先就提过一次,彰妍只怕不会因为誉王世子殿下就改变主意。” 闻言,萧旻却是轻笑出声,“谁说一定要成婚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未必都要成婚。”阿蕤愕然地朝他望去,“清晏,你的意思是让他们私下来往不成婚?” “阿蕤,你怎么好像很惊讶?世家之中,女子婚前有情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婚后,多少贵夫人在生了孩子之后与丈夫别居的,这也不罕见啊。只要别混淆夫家血脉,就是夫家都懒得提此事。” 被萧旻这么一提醒,阿蕤恍惚想起家中长辈确实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友。只不过阿蕤的父母恩爱,从无外人介入两人中间,加上她从小就随父母外放京城之外,自然没那么清楚家中其他长辈的事情。 所以这才导致萧旻一个皇室中人反而比阿蕤这个世家女还要了解这些事情。 阿蕤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清晏,你说得这么自然,该不会是也见识过身边这样的长辈吧。”萧旻淡笑,“太后太妃有一两个面首也是寻常之事。” “啊!”阿蕤震惊了,她再次认识到自己确实对后宫之中的事情了解的太少了。“不过,誉王世子也不是一般的皇室宗亲,身份高贵、能文能武,他会愿意吗?”萧旻神色淡淡道,“他若是不愿意,那就不愿意。你我还少了一桩事情。若非他特意托到我这里,我都无意管此事。” 之后几日里,阿蕤一直辗转反侧的想着此事,最后还是萧旻干脆利落地同时召了萧绰和誉王世子进宫。 萧绰今日一进宫,就感觉到养心殿里气氛不寻常。今日难得是陛下和卢皇后两人都在,陛下的表情一如寻常,但是卢皇后的表情却有些不自在,似是坐立难安。萧绰抬起头看着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卢皇后,只当皇商司出了什么大事。 没想到卢皇后吞吞吐吐半天之后,终于自暴自弃地开口问了她一句话,“誉王世子说他心慕于你,你是怎么想的?” “啊?”萧绰也很茫然,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誉王世子是谁?我见过他吗?” 萧旻和阿蕤对视一眼,突然意识到的问题所在。“你不认识他吗?他好歹也算是你的表哥,应该也在宫宴上遇见过吧。”阿蕤迟疑地说了一句,不过她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之前没注意过这两人。 还是朱柿向前一步,附在阿蕤的耳边低声说一句,“娘娘,誉王世子殿下之前身体不好,一直在山中修养,也就是今年才回了京城。” “额,这样啊。那彰妍你可能真的没有见过他。”阿蕤再次茫然的和萧旻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都不太懂誉王世子的爱慕从何而来。 最后萧旻想到当年自己的经历,一锤定音道,“不如这样,萧绰你去见一见誉王世子吧,他今日就在宫中。至于你之前顾虑的婚事”,他一哂笑,还是那句话,“有情人在一起也未必要成婚。” 萧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被雪茶请了出去,引到了誉王世子所在的暖阁之中。她还处于震惊状态,心想,“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在这个时代只恋爱不结婚是很寻常的。所以真的是现代人比古代人还封建吗? 我的天,老祖宗们的精神状态简直领先我一百年,不对,是一千年。” 暖阁之内,誉王世子早已等候多时,一见萧绰就行礼道,“见过萧大人,今日是我失礼了。”他彬彬有礼、面如冠玉,虽然不比当朝陛下俊美无铸,也是个翩翩少年郎。萧绰虽然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地还礼,“世子殿下客气,下官见过世子殿下。” “不知道陛下是否已经替我转达了心意,我心慕姑娘,愿结秦晋之好。”誉王世子抬头看向萧绰,眼神里的温柔不是作伪。 踌躇了半晌,萧绰才正色道,“多谢世子殿下,只是我一心做事,怕是要辜负世子殿下的心意了。”“萧大人不必急着回答我,日久见人心,我自然会让萧大人看清我的诚意。”说完,誉王世子就在宫人的催促下告辞离开。 养心殿毕竟是帝后居所,外人自然不能长留此地。而且,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宫人,就是想互诉衷肠,也不是好时机。 萧绰出宫时照旧是朱柿送她,朱柿说,“萧大人不必如此忧心忡忡。娘娘说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顺心而为即可。况且陛下说的事情,在世家大族中也并不罕见。”萧绰自然也不是个傻子,听懂了朱柿话里的暗示。 之后不久,阿蕤听说了萧绰和誉王世子有时会携手同游山林的事情,可是更亲密的事情却从未听说。萧绰似乎总是行色匆匆的穿梭于皇商司、钦天监和汝阳大长公主府之间。不过,阿蕤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他们两人的事情还是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吧。”阿蕤如是说道。 第九十四章雇女工 阿蕤以为萧绰这边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萧绰自己却觉得这是创业路上遇见合伙人。誉王世子之前因为身体虚弱一直在京城外休养身体,时常去附近的山林之中赏景踏青。兴致来了的时候,誉王世子甚至会一连数月,外出游历。 也因此,誉王世子结识了不少隐士高人。心上人想招贤纳士,誉王世子自然一马当先、出手相助。他可是知道的,卢皇后特意指派了自己的兄长去给萧绰帮忙。那卢秉质尚未完婚论心性又是个纯良君子,外貌也是风度翩翩。 若是两人在一同拜访隐士高人,难保萧绰不会因为有卢皇后的缘故对卢秉质另眼相看。到时候,两人若是互相看对了眼,誉王世子觉得自己到时候都没地方哭。也是在誉王世子的帮助下,招贤纳士一事的进度突飞猛进。他们两人时常一同前去拜访隐居山中的高人。 这也是为何卢皇后会听说他们二人携手同游山林的原因。至于其他的,神经大条的萧绰在各种事情的压力之下完全没有考虑到。 有了誉王世子的相助,萧绰终于解决了眼下的心头大患,勉强能腾出一点时间去关注研究院和皇商司里的事情。得知红薯已经成功存活之后,萧绰长长松了一口气,也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又弄出了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玩意。 什么胭脂水粉、口红香水。这些东西一时在京城之中风头无两,受到无数贵夫人的追捧。卢皇后早年还担心这些事情的牵头分配不均,导致身边的内命妇外命妇彼此之间有了龃龉,毕竟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如今看来,以萧绰每隔一段时间就弄出一样新东西的频率,还是担心人手不足比较合适。如今不就要考虑推广红薯的人手了。 而被萧绰丢开手去的海外经商,也在多方势力的权衡牵制之下,推出了人选去负责此事。不出萧旻和阿蕤的预料,此人乃是许尚书的门生,姓林,年方三十,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 “门生故旧,向来都是党羽之一。我看这许尚书就是想把海外经商之事捏在手上,但是又觉得自家子侄又太过显眼这才选了自己的门生。不过若是这姓林的门生也如萧绰一样收益颇丰,到时候就不知道林大人还会不会甘心被许尚书驱使。” 萧旻话里不辨喜怒,有些轻飘飘的冷嘲热讽在里面。 对于萧旻的这个反应,阿蕤却是很好奇,“你不是知道这次的海外经商大概率不会有很多的收益吗?如果他们失败了,会不会互相甩锅,党派分崩离析啊?”萧旻语气里更多了几分嘲弄,“分崩离析不会,但是彼此提防离心会。” “那你不应该高兴才对?每每批阅许尚书呈上的奏折时,你总是又厌恶又不耐。你也常说,这许尚书仗着他历经两朝,时常倚老卖老,迟早换人执掌户部。” 萧旻撇了满脸不解的阿蕤一眼,终究是叹气一声,说起了当年旧事。“他当年曾经当过一段时间我的老师,算是最年轻的太子老师之一。他当年也并不是这样的。也许官场浮浮沉沉多年,终究是洗掉了他的一腔热血和书生意气吧。” 两人闻言都有些沉默,看心怀报国之志的青年一步步沦为弄权之人,无论是谁都会有一声叹息。 而许尚书既然敢伸手去抢别人开创下的基业,就要做好承受被别人的孽力回馈的准备。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白白就会掉下来的馅饼呢。 这次由林大人带领出发的团队火急火燎地准备在十月份就出发。萧绰看不过去,提醒他们冬季可能遇到极其寒冷的天气,到时候天寒地冻可没人会买东西。可惜这些人只考虑到冬季海上风浪更少,没考虑过到了目的地的情况。 不过林大人反驳萧绰的意见,还有一层意思在里面,就是想要尽可能地洗去萧绰和海外经商一事的联系。好彻底将海外经商,捏在自己这一派的手里。 萧绰早就不是那个单纯的县君了,见此也只是摇摇头没有再劝,只是劝那些与自己交好的贵夫人莫要入股此次的海外经商。 有些人相信她,也有些人舍不得海外经商带来的滔天富贵,萧绰再次摇了摇头。看来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自己还是不要过多地介入别人的因果了。 阿蕤和萧绰几乎是围观了林大人筹备海外经商的全过程。林大人大概是真的被上一次萧绰的成功冲昏了头脑,他怀抱着一种“区区一个女人就能做到的事情,本宫怎么可能做不到”的心态,几乎改变了所有的安排。 他将之前所有有经验的船夫水手们都踢出去,只留下了少部分对他马首是瞻之人。货物选择上也差不多,全是金贵的金银玉器、瓷器丝绸,便宜的货物根本入不了眼。 萧旻和阿蕤在朝堂之上听他描绘出海的种种准备时简直目瞪口呆,几次被顶撞之后,两人也随他去了。只是岁和号造价不菲,阿蕤勒令皇商司出了一份估价的单子,让林大人用入股的银钱买下了岁和号。 至于收益和成本,阿蕤直接随他去了,别来霍霍她好不容易打下的皇商司的基业就行。她还要推广红薯,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虽然几人都已经可以预料到此次出海失败的必然性,只可惜以林大人为首的那些人已经听不下劝了,还美滋滋地想着之后泼天的富贵呢。 那也就只能随他们去撞南墙了。 如今萧绰早就已经可以随意进出宫门,她是少有的几个拥有此等特权的臣子。这一日萧绰入宫时就听见卢皇后看着账册在叹气。 “南方诸省总算是从之前的叛乱里缓过劲来了,荒废多年的农田也终于有人去开荒耕种。按照眼下的情形,三年之内粮食产量翻个倍不成问题。不过……这样一来,工价就贵了许多,如今南方诸省的皇商司铺子里雇人的工钱比之从前至少翻了三倍。 再这么下去,其他的铺子也还好,真要关了就关了,大不了都集中到京城里来。可是皇商司设立在各地的粮食铺子就要支撑不下去了,这就有些棘手了。” 民以食为天,皇商司设立在各地的粮食铺子是平抑各地粮食价格的利器,关系到百姓能否从荒年里活下来。如今粮食铺子的人手都不足了,也难怪阿蕤如此忧心忡忡。 萧绰如今入宫也随意了许多,不比之前那般谨小慎微。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账册,又翻开看了看,才说道,“娘娘,您有没有考虑过雇佣女子做事?” “女子工价确实比男子要便宜多了,只是世道艰辛,雇佣女子做事就要承担更大的风险。如今的粮食铺子人来人往、人多口杂,恐怕还不能做到这些。”阿蕤神色似乎早有预料,输出的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也是,若是要雇佣女子做事,确实是工价要便宜多了。不过,这只适合用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萧绰也很赞同卢皇后的看法。 如今倒是没有什么要求女子守贞的礼学,可是女子来往于家中和商铺不可避免,还是比男子要不便许多。除非有相对安全的环境,否则贸贸然打破局面,雇佣女子做事,对她们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相对封闭?”两人都喃喃自语地考虑起了这个可能性。突然,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说,“磨坊!” 得益于风车的普及,如今南方诸省几乎每个稍大一些的村镇,都会建起一座以风车推动的磨坊。这些磨坊都是由皇商司拨银子建成的,也因此牢牢地掌握在皇商司的手中。为了保护和维护这些金贵的风车,磨坊之中甚至还设有守卫。 这不就是非常理想的雇佣女子的场所吗?至于先前被派遣去运作磨坊的那些人,大多都是从皇商司出去的。如今皇商司事务繁忙,尤其是红薯推广一事上,人力的缺口极大。他们又是熟悉了各地的农耕情况,倒是正好可以转去负责红薯推广的工作了。 两人一拍即合,风风火火地就准备促成这件双赢的事情。为了让那些推广红薯的人更有动力,也为了平稳过渡磨坊里的人员,阿蕤甚至在萧绰的建议之下下令对推广红薯的人采取计量制,即每人负责的区域内当年产出的红薯越多,能拿到的赏银也就越多。 具体的内容阿蕤交给了融雪去处理,融雪早年帮着阿蕤一起打理常平仓,相信她可以罗列好各类细则。 只是雇佣女子一事不同寻常,它不像是绣房招揽一二绣娘那么简单,而是要大规模的雇佣女子。此事稍有不慎或许会葬送许多女子的性命。萧绰提议先试点一二,在她解释了何为试点之后,阿蕤痛快地答应了。 不过这试点的地点还是需要仔细斟酌,想来想去,阿蕤翻遍了各地的堪舆图,最终定下了试点的地址。“彰妍,既然是试点,那负责的人选就要慎之又慎。你看这位如何?”阿蕤将一张名为简历的东西递给了萧绰。 很快,南方一个略靠西面的大城,名为真定城的城池里,皇商司的众人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 第九十五章铺开来 阿蕤精心挑选了这真定城作为试点的原因有两个。一来真定城周围良田千亩,磨坊供不应求,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二来真定城是州牧府所在地,而此地州牧的妻子也是阿蕤熟悉的一个人。确切来说,阿蕤熟悉的是这位的母亲。 这位州牧出身名门,正是抚远侯沈家。而他的妻子正是湖阳大长公主之女承安县君。湖阳大长公主为人低调却疏朗大气,永远没有汝阳大长公主那么张扬,她的女儿也是如出一辙的性情。承安县君嫁给沈大人之后,并没有留在京城之中,而是坚持和丈夫一起外放。 承安县君怜弱惜贫,性情干脆利落又镇得住场面,据说有时甚至会帮着丈夫一起打理州牧府的事情。阿蕤在得知了此事之后,就觉得这位承安县君是个合适的人选,她正愁无人替她打理地方上的皇商司呢。 隔日,阿蕤就请湖阳大长公主入宫小坐,言谈之间含蓄地透露了这个意思。湖阳大长公主自然喜不自胜。谁不知道卢皇后手中的皇商司简直就是个聚宝盆,人人都想沾一沾这个香饽饽。 如今卢皇后亲自抛来橄榄枝,湖阳大长公主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湖阳大长公主也听出了卢皇后的言外之意,尽可能地照拂当地的女子,让她们的境况更好过一些,最好是在皇商司里安排女子作为管事。 很快,真定城里的皇商司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皇商司的两个命令。暗地里和皇商司命令同时发出的,还有湖阳大长公主写给女儿的一封家书,信中含蓄透露了卢皇后的打算。 这两道命令,一是让负责磨坊的一干人等除守卫之外,全部回到真定城中皇商司里,负责后续的作物推广。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箱箱用泥土封存的红薯苗,这就是需要他们推广的作物了。 一群人围着被送来的红薯苗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黑糊糊的东西为什么值得卢皇后大动干戈千里迢迢送来真定城。好在随行也送来了研究院早就弄清楚了的红薯种植方法。 二是让皇商司招募女子去磨坊做工,首先招募亲眷死亡、无家可归的女子,后面再慢慢扩大到有家有室的女子。工价可以比男子压低些,但是要提供一定要一日三餐。三餐不限量,吃饱为止。 最后这点是萧绰特别提醒的。萧绰在后世就听说过不少偏远山区要求学生必须当场喝完牛奶,否则即便倒掉也不允许带走的规定。她刚开始也很是不解,后面才知道,如果允许学生带走,那在这些男尊女卑的偏远地区,女孩子们永远也不可能喝到属于自己的牛奶。 三餐也是同一个道理。萧绰已经不是过去单纯的贵女,她清楚知道,在这个时代能一日三餐吃饱饭就能算是小康人家。如果允许女工们把餐食带回去,那女工们八成根本吃不下这些食物。 到时候对于这些女工来说,就是白天要在磨坊里工作,晚上还要回去操持家务,提供的三餐更是和她们没有一点关系,可能白天为了省下口粮带回家去还要饿上一整天。这不是在雇佣女工,这是在要她们的命。 阿蕤也清楚这个道理,改变人们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她们至少可以从让女子能吃饱饭开始做起。 皇商司的管事们很是不能理解皇后娘娘的旨意,就算雇佣女工的工价比男子低一些,可是粮食价贵,提供的一日三餐早就这部分的差价给加了上去。算起来雇佣女工也不便宜多少,甚至还更麻烦。 好在皇商司的一众人等都对于皇后娘娘用着无条件的信任和盲从,一提起皇后娘娘和萧大人那都是“这可是皇后娘娘说的,这可是萧大人的主意,那还能有假。”加上第二日州牧夫人承安县君就走马上任,带着皇后娘娘的手谕前来打理真定城中的皇商司。 这才让两件事情都顺利的推行了下去。 且不提四处推广红薯的磨坊之人有何等进展。自从磨坊放出消息要雇佣女工之后,不少人家眼热女工的那些工钱,都让自家的媳妇儿、儿媳妇、妹妹、女儿、孙女来磨坊做工的。管事们甚至还遇到过带着自家老娘舔着脸,想来磨坊做工的。 一群人吵吵嚷嚷堵在磨坊门口,护卫碍于不得随意伤人,也不敢动手。好在承安县君早就料到第一天会有混乱,所以今日只允许一个磨坊开始招工,她更是早早就在这里等着。卢皇后亲自抛来的橄榄枝,可不是谁都能拿到的。 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着想为卢皇后做事都找不到门路,承安县君自然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她知道母亲因为并不是和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妹而不受先帝重视,如今时来运转,新帝的皇后愿意重用她,她当然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站在磨坊门口的承安县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她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将这些人打的算盘看得清清楚楚。 “行了,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心里的小算盘。你家老娘要来做工,行,你说说她能做什么?”那男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最后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得益于有承安县君在此,周围无人敢造次。 磨坊算是顺利地雇佣了一批女子做工。因为卢皇后特别的嘱托,雇来的这些女工,她们的父兄丈夫大多都在之前的叛乱中丢了性命、尸骨无存,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往返于磨坊和家之间的事情。管理和保护她们倒都是方便了很多。 此后,雇佣女工一事由这一个小小的磨坊渐渐在真定城乃至于整个州县铺开,到最后铺满了整个暨朝的角角落落。 和此事一起铺开的还有磨坊中的简化版夜校,而提出夜校一事的甚至不是阿蕤,也不是萧绰,而是承安县君和宁王妃,就像是用一盏灯去点亮另一盏灯,越来越多的女人加入了这个行列。 而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不理解、不认同乃至于激烈的反对都曾周而复始地出现。然而萧绰和阿蕤带来的生产力的革新,犹如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了一切反抗的力量。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萧绰曾经如此信心满满地说道。 ?阿蕤不解这句话的具体意思,但是这不妨碍她从萧绰的眼神和语气里拼凑这句话的含义。仿佛跨越遥远的光阴,带来另一个时代伟人的名言。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盎然春天。 一日,阿蕤和萧旻两人并肩在旧日东宫的漪春园中散步。在满眼的熟悉景色中,萧旻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阿蕤的时候,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春天。春日融融,万物复苏,不过那时的他在见识了眼前小娘子的天生怪力,对她又不服气又畏惧。 之后就是长久的关注,又在日复一日的关注之中对她情种深种。他会因为小娘子差点遇险担心焦虑,会因为她与表兄平平来往坐立难安,会因为她的喜好收集各种珍玩又期待着能在某一日名正言顺地送给她。 阿蕤替萧旻扶去落在他肩头的西府海棠花瓣,“清晏,你在想什么?连落在身上的花瓣都没有注意到。”萧旻对身上的花瓣不甚在意,握住阿蕤的手,“在想一些过去的事情。” “什么事情,能让你如此出神?”阿蕤更好奇了。萧旻有心想告诉阿蕤他们初次相遇的场景,可是以他对阿蕤的了解,阿蕤多半会苦思冥想很久之后告诉他“我不记得了,有这件事情吗?” “不过没关系,这些过去的回忆都不重要”,萧旻暗暗在心里说道。萧旻执起阿蕤的手,眼中温柔如水波荡漾,“日后岁岁年年,共度春风秋月。” 虽然成婚数年,阿蕤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模样的萧旻,她的脸瞬间就红了。阿蕤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之后,阿蕤才说,“好,岁岁年年共度春风秋月。” 两人相视一笑,温情尽在不言之中。 此后数年,京城传遍帝后恩爱不渝的佳话,京城之中纳妾蓄婢的风气也随之肃清。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郎君也被新的风气所感染,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 当然也有一部分贵女立志向敦熙皇后学习,不是学习如何找到一个恩爱两不疑的郎君做丈夫,而是像她一样即便不依附于父母丈夫也一样能坦荡荡以女子之身站在天地间。皇商司和钦天监是敦熙皇后和萧绰大人为她们开辟出的一条路。 可是这条路究竟能走多远,是越走越宽还是越走越窄,这都要看后来者的智慧。 明德十七年,卢峙病重垂危。他年逾七旬,早已到了古来稀的岁数。敦熙皇后在得知此事之后,匆匆忙忙只带着丈夫和孩子前去范阳卢家探望祖父。 这位祖父一生之中谋划万千,最为看重的便是范阳卢家作为世家大族的荣耀,而也正是他一手促成了明德帝和敦熙皇后的婚事。敦熙皇后在明德帝登基之后,大力推进吏治改革,说是掘了世家大族的根也不为过。 出发的匆忙,阿蕤来不及让人准备帝后出行的步辇,眼下三人都只是乘坐着马车赶往范阳卢家。马车之上,阿蕤的脸色很不好看,萧旻握住阿蕤的手,想要安慰她一二。 到了范阳卢家的渊山堂内,阿蕤看着奄奄一息的祖父突然鼻子一酸,走到床边握住祖父的手泣不成声。“祖父、祖父,我是阿蕤,您睁开眼睛看看我。” 病床上的卢峙似乎回光返照,他勉强睁开眼睛,声音低不可闻,“是阿蕤回来啦。我这把老骨头还劳动天皇天后,臣惶恐。”说着,卢峙就要勉强爬起来给萧旻和阿蕤行礼。“祖父!”阿蕤的哭声更大了。 她几乎是哽咽着喊出了这两个字。萧旻也连忙止住卢峙的动作,连声说道,“卢爱卿,不必拘礼。” “阿蕤,别哭了。生老病死,人之常理,人人都是要走这一遭的。”卢峙挥退众人,单单留下了阿蕤和萧旻,温声对阿蕤说道。七八岁的小太子也被李氏带了出去,唯恐他年纪太小被过了病气,也担心他小人儿一个被这种长辈离世的场面惊了魂魄。 阿蕤沉默,聪明如她当然知道这一切自有命数,非人力可更改。可是亲人离世,谁又能忍住不悲痛呢? “祖父,你有没有后悔过让我入宫为太子妃?若是没有我,而是另外一个太子妃,或许世家大族的荣耀不会轻易断绝。范阳卢家,也依旧可以是那个站在世家顶端的顶级世家。”这个问题已经压在阿蕤心头将近二十年,今日如果再不问,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还有一句话,阿蕤没有问出口,那就是“祖父,你会怪我吗?怪我明明依靠世家大族的资源长大,却反过来断绝了世家大族的荣耀。” “咳咳,阿蕤,你糊涂了。古语有云‘君子之泽,五代而斩’,范阳卢家已经荣耀了够久了。而且范阳卢家早有颓势,只不过掩埋在花团锦簇的显赫之下。没有你,范阳卢家也无法延续太久的荣耀。但是有你,来日史书工笔,终究有我们范阳卢家的一笔功绩。 咳咳,青史留名啊,这是多少家族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一大段话卢峙说起来很是费劲,中间几度停顿。阿蕤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萧旻也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卢峙对着自己说道,“陛下圣明,今日老臣失礼于君前了。只是老臣已经时日无多,只能来世再为暨朝臣了。” “卢爱卿。”萧旻也有一丝动容。卢峙此人一生工于谋划,可是不能否认的是他并非以权谋私之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在他心里还是有一条界限,卢峙从始至终都不逾越这条界限。 阿蕤牢牢握住祖父的手,像是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祖父一样。萧旻则是站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屋外的众人听不清,里面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在退出去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之后,众人都听见了卢皇后压抑的哭声。众人皆是身子轻轻摇晃,难以接受这个带领范阳卢家一路从低谷走向顶级世家的族长,就这么去世了。 史书记载,敦熙皇后祖父卢峙死后,明德帝和敦熙皇后赐谥号曰“文正”。家人扶棺回乡安葬,按节守孝。 时光悠悠数百年后。 大学校园里有头戴小红帽的导游激情昂扬地介绍着校园各处。“各位游客,这里就是当年明朝的明德帝和敦熙皇后设立的女学遗址。非常不可思议啊,数百年前的古人就有意识地让女子参与教育,据说当年设置的课程非常丰富……” 导游的声音渐渐远去,几个学生边走边说,“又是来咱们学校里旅游的?他们怎么这么爱逛咱们学校。”另外一个女生接话说,“没办法,咱们这可是大学教育的开始之地。家长们不带着小孩子来参观才怪呢。” 几人走到高大的雕像前,雕像遮蔽了夏日毒辣的阳光,两人仰头看雕像。 其中一个女生戳了戳朋友的胳膊,“你说,敦熙皇后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自己就是皇后,又和明德帝那么恩爱,居然也会想到为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女子谋划出一条出路。我还以为只有出身平民的人,才能体会无路可走的痛苦呢。” “或许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共产主义的先驱不也是个资本主义阶级吗?人有时候也会为了真理去背叛自己所在的阶级啊。或许敦熙皇后就是一个能够共情体会底层人民艰辛的皇后吧。不过你不觉得萧绰简直全能的像一个穿越者吗?” “哈哈哈哈哈,你想太多了吧。” 几人打闹一番,又准备离开雕像,这边去图书馆准备期末考试。 临走前,一个女生回头看了一眼敦熙皇后的雕像,喃喃道,“敦熙皇后她最初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或许只是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