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我之外,全员马甲!》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一章:惊鸿入梦 01惊鸿入梦 世界在眼前起起伏伏。 远远地,阳光透过水面深深浅浅地摇晃着。 急促的窒息感随之而至。 紧接着是撞击耳膜的嗡鸣。 云知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片虚无黑暗的世界,无数个时空的声音触碰着她的神经,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拉扯她的灵魂,耳侧诡风呼啸,如鬼似魅,像是要将她生吞了一般。 这次应该会成功了吧。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云知这样想。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入目所及,依旧是熟悉的场面—— 华美古朴的房间,小丫鬟跪在床前哭哭啼啼,陆家大小姐红着眼坐在床边,她身后站的是陆家二少爷,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汤药。 不远处的外间隐约传来几声争吵。 “……老爷先消消气吧,眼下还是先让下面的人管住嘴才是要紧事!” “我如何能不气?才半个月,这就已经闹了三次了!她这是要害死我们整个安国公府啊!” “她不想嫁,自然是要闹的……” “夫人!这婚她就算再不愿意,那也是君上亲赐!” “父亲!”二少爷陆慎君终于忍不住冲外间喊了一声,打断那二人的争吵。 而后,他将手中的汤药递给了还在哭哭啼啼的小丫鬟,又抬手在陆家大小姐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才转身也去了外间。 目送着他离开,听着外间响起几道渐远的脚步声,最后,整间屋子逐渐归于安静,只剩下了小丫鬟轻微哭泣的声音。 云知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失败了,看来寻死并不能让她回去。 这是她第二次跳湖了。 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是第三次。 在她之前,这身体原本的主人也跳过一次。 据说是因为被皇帝赐婚,但她不想嫁,所以干脆一跳了之,却不成想,把云知给勾了过来。 云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勾过来,但她如今身处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的期待,她只想尽快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来到这里半个月以来,她一直在尝试回去,先后跳了两次湖,但都没有成功。 耳侧又响起小丫鬟抽抽搭搭的声音,思绪被拉回,云知暗暗叹了口气,撑身坐起,接过丫鬟手里尚且还存了几分热气的汤药一饮而尽,暖意瞬间袭遍全身,蓦然间,一种这半个月来从未有过的真实感突然钻出意识。 这是怎么回事? 云知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细思量,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知儿……” 云知下意识循声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的脸庞,眉眼间柔柔和和,书卷气十足。 她便是这安国公府陆家的大小姐,也是原主的亲姐姐,名字叫陆云笙。 十分凑巧的是,原主与她同名,只不过在前面加了个陆姓,陆云知。 眼见着这陆云笙神情中还带着些无措,云知便就猜到这大小姐估计还以为她是因为赐婚的事情才闹着跳湖呢,前面两次也是这样,每次她醒过来都得听这大小姐忏悔一番。 原本她觉得自己跳了湖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了,因此也懒得解释,但如今死遁行不通,只能留下慢慢找办法。 留下了,就免不得要跟这府里的人打交道,那就不得不作出解释了。 云知斟酌了半天,试图模仿原主的语气,“我跳湖与赐婚无关,姐姐不用这样自责。” 虽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但通过这些天下面人的风言风语,她已经对原主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温柔、谦和、乖巧、懂事,这几个词就是他们提及二小姐时说的最多的。 云知想,她大概是个好脾气的乖乖女。 她模仿得很成功,陆云笙脸上表情却更愧疚了,眼见着她唇角微动,似乎还想继续解释,云知赶紧开始胡扯:“我前几天吧,做了个梦,有个神仙告诉我那湖底有宝贝!” 遇事不决,推给神仙准没错儿。 陆云笙愣了愣,明显是不太相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犹疑问道:“真的?” 云知点头,眼神坚定:“真的!” 陆云笙将信将疑,“那你……愿意嫁给那宁王殿下了?” 宁王就是原主的赐婚对象,云知这几天也没少听下人提到过,据说原主喜欢的是太子,但赐婚圣旨里写的却是:安国公府陆明长女陆云笙明德贤达,入昭华宫封太子妃;次女陆云知姱容修态,为宁王妃。 这也就是陆云笙觉得愧对妹妹的原因。 而至于到底愿不愿意嫁给宁王这个问题,云知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替原主作答,一是她并不知道原主究竟是不是赐婚的事情才跳湖,二来呢,她毕竟是待不长久的,万一哪天她回去了,而原主又回来了,大家都是要在各自的世界里继续生活的。 想了想,云知开口反问:“那姐姐想嫁给太子吗?” 陆云笙一愣,却似乎并不想回答,生硬地将话题带了过去,“先不说这个了,知儿你才刚醒,身子还有些虚弱,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便就起身匆匆离去。 人影才刚消失在门口,一直在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的小丫鬟新穗忽的冷哼了一声,低声骂道:“假惺惺!” 云知挑眉,“你说什么?” 小丫鬟愤愤开口:“太子殿下尊贵不说,又俊朗温柔,大小姐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明知道宁王殿下是病残之躯,还巴巴地跑来问二小姐您愿不愿意,不是假惺惺是什么?” 病残之躯?这几天倒是没听人说过此事。 云知想问是什么病,又担心自己暴露了不是原主,只好憋着一肚子八卦,安抚道:“新穗啊,话不能这么说的,我看姐姐挺真心的。” “二小姐,您就是脾气太好了!”小丫鬟新穗一脸痛惜,说着说着还开始哽咽起来:“分明您与太子殿下才最般配,却被大小姐截了去!一想到将来您要对着一个失聪又失语的人过一辈子,新穗这心里啊,就堵得慌!” 失聪失语……意思就是又聋又哑呗。 云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原主是因为不满赐婚而跳湖了,说起来这皇帝还怪缺德的,同一家的两个女儿,给人这么安排,这叫谁能心理平衡啊。 “好了,别堵了。”新穗又开始哭哭啼啼,云知听得头大,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她:“人无完人,那太子也不一定就那么好。” 新穗闻言竟立刻止住了啼哭,“那倒是,太子殿下人虽好,却自幼体弱多病,保不齐什么时候就……” 也许是知道自己这话已是大逆不道,这小丫鬟也没敢继续说下去,只默默开始收拾药碗。 啧,这狗皇帝真缺德啊,拿俩病秧子儿子霍霍这么好的小姑娘! 云知心中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不动声色地吩咐道:“那个新穗啊……你去帮我拿几本书过来吧,我想看看书了。” 新穗哦了一声,端着碗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二小姐,您想看什么书啊?” “刑法,或者历史书……”眼见着新穗的大眼睛中露出了疑惑和茫然,云知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不对,尴尬地浅咳了一声,换了一种说法,“就是当朝律法和记录现在或者以前朝中发生的大事的那种书,能听懂吗?” 要在这里生存,就必须先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而规则往往从律法和史书中可以窥见,一个时代的模样,最终都会在书中展现。 新穗眨巴了两下眼睛,“懂了,但是您要的这种书,咱们小书房是没有的。” 云知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那我二哥那边应该有吧?” 新穗点头,“那是自然,二少爷的浩然斋可是除了皇宫那御书楼之外藏书最多的,自然是各类书都有的。” “那……”云知才刚开口说了这一个字,新穗便摇头道:“小姐您忘记了吗,前年新玉打扫浩然斋时不慎碰倒了火烛,虽未酿成大祸,但从那以后二少爷就不让我们这些下人靠近浩然斋了,平日里府中若是有谁想看书了,都是写在单子上递到二少爷院里,他再派人将书送出来的。” 这就麻烦了。云知暗觉焦虑,若是按新穗说的去递单子,肯定会引起陆慎君的怀疑,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偷偷进去看一看才行。 “二小姐您也可以先写个单子,新穗帮您送过去就是。”新穗突然又开口,“不过这会儿二少爷应该是要到刑察司去轮值了,估计得明日才能将书给您送过来。” 轮值?那就是不在家了! 云知眼前一亮,突然又哎呦了一声,捂着脑袋躺回了床上,“算了算了,头突然有些疼,不想看了,我还是先睡会儿,等明日二哥回来了再说吧。” 新穗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间。 。 深夜的安国公府安静的有些吓人。 云知悄悄翻窗出了房间,又躲在阴影里翻墙出了院子,躲过三次巡院府卫后,才终于来到了浩然斋。 下午她出来过一次,虽然那时候她身后跟着两个陆老爷安排的护卫,但她还是摸清楚了这浩然斋所在之处。 此刻的浩然斋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云知不敢走正门,鬼鬼祟祟从后窗翻进去,才落地,却正好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有人!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章:不识故人 02不识故人 淡淡的墨香钻进鼻腔,云知惊起一身冷汗,立刻警觉了起来。 抬眼望过去,窗外黯淡的月光裹在那人身上,只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修长但略显单薄,此刻,那人也正望着自己。 二人四目相对,却默契地都没有出声。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队整齐的脚步声,是府内巡院巡到了此处。 云知想都没想,拉着那人就在窗边蹲了下来,一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了,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又看向身侧的人,压低了声音审道:“你是谁?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我二哥的书房里?” 那人轻轻咳了一声,缓声反问:“你是陆云知?” 云知微微挑眉,紧紧拽住他的衣服,语气极为不客气,“是我在问你!你可知夜闯安国公府是何大罪!” 那人却语气幽幽,“哦?你不认识我?” “我怎么会……”话只说了一半,云知就捂住了嘴巴,完了,这人该不会是陆慎君的朋友吧?他好像还认识原主? 想到这里,云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讪讪松开人家的衣服,嘿嘿一笑,“嗐,是你啊,刚刚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哈。” 两个人这才一起站起身来,云知尴尬地后退了两步,试图解释自己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来找几本书。” 那人嗯了一声,也出声解释道:“我在这等慎君兄。” 云知心中立刻又起了疑,“你不知道我二哥今日轮值?” “知道。”那人语气平缓,听不出一丝异常,“他说寅时就回来,让我在此等他。” 寅时?云知对这个时代的时辰还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按照十二生肖算的话,寅时大概是凌晨的三点到五点,但她又不知道现在的时辰,只好又问身边的人:“现在是几时了?”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丑时五刻。” 丑时五刻,那就是两点半左右了,也就是说再过半个小时,陆慎君可能就回来了! 云知有些急了,她好不容易偷偷摸进来了,还遇到了陆慎君的朋友,回头这人若是跟陆慎君提一下,陆慎君必定会起疑,那她到时候就算不被当怪物沉塘,也肯定没机会再来着浩然斋了。 “那个……这位兄台,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二哥我来过啊。”云知也不管人能不能看清,就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请求道,“我二哥要是知道我这么晚还不睡觉,肯定得发脾气了,你也知道他发脾气很凶的!” 那人闻言,发出了一声嗤笑,“要我保密也可以。” “多……”还没等云知把这“谢”字说出口,那人却又道:“不过呢,我这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你打算拿什么来堵我的口呢?” 竟然是个老狐狸!云知心里暗骂了一句,又堆起了满脸的笑容,“我这也没带什么啊,不然先欠着?回头我一定备好大礼送到你府上!” 那人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行吧,不过可提前说好了,一般的礼我是看不上的。” “知道了知道了。”云知见他松口,连连应声,也不想跟他再继续扯下去了,便道:“那您在这里等,我先去挑几本书。” 那人嗯了一声,“去吧。” 云知赶紧钻进书斋里,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吹着了,想着赶快找到自己想看的书。 然而当火光映在书架上时,云知就傻眼了——这个时代的文字和简体字完全不同,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倒像是……古秦时的小篆。 这还怎么找书?就算找到了又怎么能看得懂? 云知站在书架前,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怎么了?”淡淡墨香飘近,那人又跟了过来。 火光摇曳中,云知终于看清楚了这人的容貌,这一瞬间,她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字:清淡。 像那种一小朵的木樨花,在月光下柔和盛开,清新淡雅。 “书太多,找不到。”云知坦然道。 说话间,她已经将目光从那人脸上又移到了书架上,尝试着辨认书脊上的文字。 光影在她脸上交错,也难掩她眉间气韵,与陆云笙的书卷气不同,原主这张与云知本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有着一种端庄而慈悲的美感,明媚但不张扬,总会让人第一眼就莫名生出一些亲切感。 那人目光落在她脸上,竟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只是开口时语气似乎有些不太自然,“你要找什么书?” 云知略一犹豫,想着这人既然已经答应了不会将自己今夜偷偷进入浩然斋的事情告诉陆慎君,那她要什么书,他应该也不会说出去。 “《大渊刑律》、《中州录》、还有《中州图志》。” 这几本书,都是下午的时候,云知从府内管家口中套话问出来的,安国公府所在的洛州城,是大渊国的都城,而这大渊国是在一个叫做中州的大陆上,据说这中州除了大渊,还有其他几个国家,云知也没问太多,只知道从《中州录》和《中州图志》中可以了解这一切。 那人明显一愣,却也没问什么,只引着云知往里面的书架走去,“这几本书不在这里,跟我过来吧。” 直到此时,云知才算是真正的信了他是陆慎君的朋友,想必只有经常来这浩然斋,才会对这里的书籍摆放位置如此熟悉。 那人很快就将书取了下来,递给云知之前,他突然叹了口气,“你又欠了我一份礼。” 云知望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只觉愤懑,却又不得不赔笑道:“是是是。” 那人这才将书给了她,云知正要跑,却又听得他问:“其实,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云知脚下一顿,差点将怀里的书摔出去,只敢尬笑不敢开口。 那人倒也没恼,只是笑了笑,抬手在她脑袋敲了一下,“萧熠。” “啊?”云知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说了一个名字,“哦好……” 突然,他低头吹灭了她手中的火折子,云知正欲发作,便听到他清朗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慎君兄好像已经到院外了。” 云知立刻回神,也顾不得其他了,急急忙忙钻出窗子,在陆慎君拐进院子之前,翻墙溜了出去。 因为担心自己拿了这几本书会被发现,所以回到自己房间后,云知也顾不上休息,马上就点灯开始读书。 将三本书都翻了一下,其中两本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她看起来很是吃力,好在有一本《中州图志》是图文并茂,虽然很多文字异形看不懂,但也尚且能辨认出一些,根据前后文和图画,倒也勉勉强强能读懂意思。 一个时辰后,云知总算是搞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 这里叫做中州大陆,如今是凌国、兖国、渊国三国分立,另有部族数十,皆臣服于三国。而在这三国中,实力最为强盛的是凌国,渊国次之,兖国居末。 不过云知对这个兖国却相当感兴趣,因为这图志上说兖国是个以女子为尊的国家,兖国的女帝更是传奇人物。 看到此处,云知便往后翻了翻,找到了专门介绍兖国的篇章。 她只看了一眼,便就愣住了,随即一种强烈的惊喜的情绪便几乎要从心底咆哮而出。 在那一页弯弯曲曲的图文中,赫然出现了一段清晰的简体字—— “兖国人民需坚定不移地践行‘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是一张文稿的拓图,下面还标注着一行字:兖女帝司空静亲笔手书。 而这女帝手书的字迹,却让云知忍不住全身颤栗。 这字迹她可太熟悉了,这是她的姐姐云静的字迹! 云知父母早亡,姐姐云静是她唯一的亲人,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十二年,感情极深。然而半年之前,云静却突然失踪下落不明,云知本就在警队工作,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寻找线索,就在刚刚发现一点眉目的时候,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再一睁眼,她就变成了这安国公府的二小姐陆云知。 这也就是云知两次跳湖着急想要回去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现在,她竟然在这个不属于自己世界的时间线上的时代的一本图志上,发现了姐姐的字迹,而且那内容明显是独属于自己那个世界! 所以,这个兖国女帝司空静,会是自己的姐姐云静吗? 云知紧紧咬住牙,拼命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她哆哆嗦嗦地抬手继续翻着这本图志,试图找到点什么来立刻佐证自己的想法,然而这图志上对女帝的记载却只有这一页,事实上,这整本图志对这个兖国的记载都很少,只寥寥三五页,比起凌渊两国,属实是少得可怜。 云知翻了半天,直到窗外鸡鸣声响起,也没再翻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但她内心却难以平静了,无论如何,她也得再去一趟浩然斋了!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章:大婚入宫 03大婚入宫 正值深秋,晨风已经有了刺骨寒意,云知趴在浩然斋的墙头,任由这寒风敲打着。 天才刚蒙蒙亮,浩然斋内还亮着灯,映在窗纸上,留下两道淡淡人影。 那个人竟还没走? 云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目光紧紧盯着窗上的人影,心中暗暗计划着,等他们一走,她就要立刻进去再翻翻看还有没有与那女帝有关的书! 然而被风吹了半天,里面的人都没什么动静。 不远处自己院子里却隐约传来了新穗找不到二小姐的叫喊声。 没办法,云知只好爬下墙头想先回院子。 陆慎君恰在此时推门而出。 看到妹妹站在院中墙角处,微微一怔,赶紧走上前来,一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一边略带责备地开口:“大早上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万一被风吹到了,岂不是又要病了?” 云知下意识朝他身后看了看,好奇地问:“那个人呢?” 正在系着披风的手微微一顿,陆慎君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回身看了一眼,奇怪道:“什么人?” 云知一怔,眨巴了两下眼睛,“就……就刚刚……” “你看错了,没有人。”陆慎君柔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牵起她的手腕,“走,我送你回去。” 语气虽柔和,却不容置喙。 云知也没敢再吱声,只任由他牵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这阵子她已经看出来了,他们这个安国公府陆家的每一个人都极为聪慧,稍稍表现的有一丝不妥,便立刻就能被注意到。 尤其是眼前的这位陆家二公子,年仅二十就坐到了刑察司主使的位置,刑察司专司刑探断案,他这双眼睛可毒辣着呢,在他面前,云知不敢有丝毫懈怠。 到了院子,陆慎君却没进门,站在门口看着云知进了房门才离开。 云知扒着门缝往外看了看,见他走了,才敢长长地舒了口气出来。 去不了浩然斋,云知便又抱着那本《中州图志》细细地读了两天,虽是已经大概了解了自己身处这个世界,但关于兖国女帝手书的事情,却没再有其他线索了。 眼见着婚期将至,云知开始着急了。 这几天她可没少听新穗在耳边念叨她那结婚对象,那宁王桓承曜可不比陆慎君好糊弄,他虽又聋又哑,却心狠手辣,十几岁时就敢毒害兄弟,虽然最后失败了,但很明显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儿。 最重要的是,因为宁王自作孽,他虽是这渊国唯一一个留在都城洛州的皇子,但皇帝却迟迟不肯赐他府邸,只让他住在王宫一角的昭云宫中,哪怕如今他都要娶妻成家了,皇帝也没有要让他搬出来的意思。 在这府中她尚能周旋,若是真嫁到那宫里,想想那些宫斗剧里的剧情,云知就觉得头皮发麻,按照她的功力,怕是连第一集都活不过去。而眼下逃婚也不现实,她连这里的文字都认不全,逃出去估计连半集都撑不住。 既要发愁几天后的婚事,又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那个女帝手书的信息。 云知唉声叹气了好几天,正愁着呢,陆慎君来了。 陆慎君进了门就开始讲故事,从中州历史故事说到家族荣耀,云知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二少爷是听了那些嘴碎的下人说她这几天又开始叹气,怕她又想不开再去跳湖呢。 他还在长篇大论,云知听得直犯困,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哥,宁王是救过你的命吧?” 陆慎君一愣,竟然点头道:“对啊!” “……”怪不得这么舍得自己的妹妹嫁过去呢,云知之前还疑惑呢,这陆云知和陆慎君可是从小一同吃穿长大的双生子啊,他怎么就舍得呢?原来宁王真的救过他的命。 陆慎君又道:“殿下其实没有外面传的那么不堪,他虽有不足,却也有过人之处。” 云知心一横,闭气憋了半天,硬生生憋出来几滴泪,试图唤起哥哥的良知:“可我不喜欢他。” “陆云知,你应该知道的。”陆慎君神色变得郑重而严肃,声音更是没有一丝起伏:“既受恩荫,便应承当,安国公府所有人都没有例外,包括你。” 这还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听到二哥连名带姓的喊她,云知一愣,赶紧垂眸掩住自己的情绪,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好吧。” 沉默了半天,陆慎君突然叹了口气,“这婚呢,是君上所赐,所以,我的妹妹陆云知只能在成为宁王妃以后薨逝,绝不能在出嫁前死在安国公府。你可明白?” 最后一句话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云知听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觉得不太吉利,抬眼看过去时,却见陆慎君目光中似乎别有深意。 陆慎君说完这句就走了,云知琢磨了半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哥们儿是在教自己嫁过去以后死遁啊! 这下云知心里算是有底了。 距离婚期还有三天的时候,即将与她同日成婚的陆府大小姐云笙又来看她。 姐妹二人聊天时,云知刻意将话题引到了兖国。 陆云笙博览群书,自然知道得多一些,见她感兴趣,便多说了几句。 从她这里,云知获得了一条关键信息:兖国女帝有一完本手书,正存放在皇城内宫的御书楼中。 云知突然有点期待大婚了。 余下的三天,她几乎是数着秒过来的。 终于到了大婚那天,云知迫不及待地钻进接亲的轿撵,看得陆府长辈和来接亲的人都愣了半天。 两台花轿一起从安国公府出发,又一起送入渊王宫,两位身着嫁衣披着红盖头的陆家小姐一起被扶进了皇家宫宴专用的昔元殿,在帝后和王公贵族以及百官的共同见证下,与各自的夫君拜了堂,之后,皇帝发表了新婚贺词,随即新人谢恩,新娘子们被送回各自的宫殿,新郎官则留下来与大家敬酒庆贺。 皇宫一隅的昭云宫内。 因为昨夜几乎一夜未眠,云知独自在铺满软衾的床上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始哈欠连连。终于听着外面没了声响,她悄悄扯下遮在头上的红盖头,见殿内确实没人了,才开始起身打量着四周。 皇宫真不愧是皇宫啊,到处都金灿灿的,殿内又因喜事布置了不少红帐子,烛火交映下金红相辅,竟让原本俗气的金色生出了一些朦胧的美感。 云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观察着殿内门窗的位置,还顺手拿了一盘摆在桌上的糕点,填饱肚子的同时,也开始盘算着一会儿从哪里出去比较方便。 终于发现了一处窗外没有宫侍把守,云知在窗边观察了一下,确认了没人经过后,便开始拆卸自己的头饰——新娘发饰繁多,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才刚拆到一半,外殿那边突然传来了两道凌乱的脚步声。 云知心中一惊,连忙将手中钗往桌子下面一扔,两三步就跳回了床边,迅速扯过被自己扔在一旁的盖头盖好。 当那凌乱的脚步踏入内殿的时候,她已经坐的十分端正了。 宁王这么快就回来了?她还要去御书楼呢! 怎么办怎么办?直接给他一手刀将人劈晕?不行,这人心狠手辣,怕是醒来会报复,还有什么办法能混过去呢…… 云知表面平静,内心波澜壮阔。 正想着,浓重的酒气铺面而来,有个人被扔到了她身旁。 紧接着这人好像还往床的里面爬了两下,似乎还有人给他盖上了被子? 咋回事啊? 云知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正纳闷儿呢,突然,有一道深沉的男声缓缓响起,语气倒是十分恭谨:“王妃,殿下醉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殿下他听不到声音,也说不了话,王妃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喊我,我就在殿外。” 说完,就要往外走,云知连忙开口叫住了他:“不是……你叫什么啊?” 名字都不留,就让人有事喊他,这人怕不是缺心眼儿吧。 那人脚步一顿,似乎有些尴尬,“顾逐流。” 顾逐流? 这个人之前云知倒是听人提到过,他是宁王亲卫兼手语翻译,平日里与宁王形影不离,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顾逐流出了内殿后,云知才敢将头上的盖头重新扯下来。 回身看了一眼,那宁王正背对着她,看上去已经裹着小被子睡着了。 云知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那个……宁王殿下?” 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抬手轻轻在他肩头戳了两下,“真睡着了?”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真是天助我也! 云知松了口气,赶紧拆完剩下的头饰,将宽大的外袍脱下来扔到床脚。 想了想,又吹灭了床头的烛火。 做完这一切,她又看了一眼床上裹在被子的人,见人确实是睡熟了,才转身走到刚刚踩好点的窗子边,轻手轻脚地翻了出去。 她才刚跳出窗去,床上原本“醉酒熟睡”的人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第一卷:渊国篇 第四章:御书再遇 04御书再遇 虽然在入宫前,云知就已事先偷偷在浩然斋看过皇城内宫舆图上御书楼的位置,但这渊王宫实在大得很,她又是第一次来,光辨别方向就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 不过幸运地是,就在她摸不准到底应该在哪里转弯的时候,她竟然听到了两个小太监在墙角说悄悄话。 其中一个说:“昔元殿那边好生热闹,太子殿下开心极了,赏了不少东西给大家呢!” 另一个说:“再热闹那也是主子们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当值吧,若是书使大人发现咱们没在御书楼,可是要罚板子的!” 说完这两句,那俩小太监就开始匆匆赶路。 云知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尾随,顺利进了御书楼。 站在御书楼内,云知只觉得十分不真实,这怎么比去浩然斋时还简单?会不会有点太过顺利了? 她之前分明打听过的,这御书楼内藏有珍奇古书,因此有重兵把守,可如今却没看到一个人,就连刚刚的小太监也不见了影踪。 虽觉得奇怪,却也顾不上多想,云知绕过立在自己面前的屏风,就想要赶快去找那传说中藏有女帝天书的奇书室。 才刚走过屏风,眼前的场景,就立时让云知这样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都惊得呆住了。 这楼内虽无一人,却是灯火通明。 此楼约有六层,从外面看上去是木头搭建成的重檐制式的方正小楼,里面却是深色精雕的玉石堆砌而成,中间竟是呈圆形悬空状,顶部垂吊着一只巨大的莲花形宫灯,只这一处的光源,便足以照亮整间书楼。 各层楼梯交错,每一层的外侧装有雕刻着细致花纹的栏杆,看上去也是玉石质地的。其余书架书柜以及藏书分门别类后密密麻麻地排布在各层,整个楼内都飘着一股子浓郁的书墨气息。 一个皇家图书馆,竟可以称得上是气势恢宏了。 只不过这倒并不足以让云知觉得震惊,现代多的是设计感十足的图书馆和博物馆,比这更有气势的她也不是没见过。 真正让她看得呆住的,是这一楼的屏风后面,整间书楼的最中央,竟是藏着一方小池,池上赫然立着一顶假山,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假山脚下聚着几簇莲花,与楼顶垂吊的宫灯倒是相得益彰。 但是!谁家正经图书馆在屋子里面放池塘和假山啊! 这御书楼的设计者,还真是想法别致呢。 虽觉震惊,但云知还是很快就回了神,找到楼梯入口,一路爬上了第六层。 来之前她就从陆云笙那边打听过了,这御书楼每一层藏书品类不同,每一层的名字也不一样,从下往上,依次是:艺、学、诗、兵、术、医,分别对应着六艺、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兵书、玄学、医学六大门类。 而奇书室内多为禁书,并不属于这六类,因此被单独隐藏在第六层尽头的密室内。 不过云知能打听到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如何开启这奇书室,就需要自己现场探索了。 她很快就站到了第六层的最后一排书柜前。 仔细观察了一番,似乎也看不出什么,云知只好用上了穷举大法——伸出手轻轻推动每一本书。 推了一排,书柜没有任何变化,就在她准备开始推第二排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云知心中一个咯噔,立刻闪身绕到一旁的书架后隐住了身影,又悄悄透过书籍与书架间的缝隙警觉观察。 一道白色身影徐徐飘过,停到了她刚刚待过的书柜前。 而后那身影又转动着身体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最后竟转向了云知藏身的书架。 人倒是没动,声音却飘了过来,“出来吧,别藏了。” 云知一惊,反应过来后,却是松了口气。 这声音她听过,清朗淡然,又透着一股子山高雾远的幽静感。 正是那日在陆慎君的浩然斋中遇到过的那个人! 他叫什么来着? “萧……萧熠?”云知试着唤了一声。 那人应了一声,手搭在书架上,往前探了下身子,对上缝隙中云知露出的双眼,眸中染了几丝玩味,“还不出来?” 猛然对上他的视线,云知心中猛然一颤,这才从藏身的书架后挪了出来,果真就看到了那张如月下木樨一般清淡的脸。 只好尴尬一笑,“嗨,好巧啊,又见面了。” 萧熠直起身子,将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新婚之夜你不好好待在昭云宫,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云知反应迅速,“大半夜的你不回家,跑到这内宫的御书楼做什么?擅入内宫可是死罪!” 看着她大义凛然的样子,萧熠淡淡哦了一声,拎起腰间的牌子晃到她眼前,“认字吧?” 镀金的牌子上端端正正刻着三个大字:御书使。 云知辨认出这几个字后,狐疑地看向眼前的人,“你是御书使?” 这人竟然是这皇家图书馆的管理员? 怪不得大半夜的还能出现在这里。 萧熠收了牌子,目光中露出几分探究,“说吧,来这儿做什么?可别告诉我是来看书的。” 云知不自觉抠着手指,声音中透着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心虚,“的确是来看书的。” “哦?”萧熠忽然轻笑了一声,“新婚之夜,放着夫君不看,却跑过来看书?你觉得我会信吗?” 云知定了定神,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格外坚定,“那个谁……宁王他睡着了,我觉得无聊就出来走走咯,结果你猜怎么着,欸,就刚好走到了你这御书楼。” 萧熠又哦了一声,“是这样啊……” 他眼中一直含着不深不浅的笑意,看不出是不是信了她这番说辞。 云知心中正忐忑呢,又听他问道:“那你今日又想读些什么书呢?” 御书使的职责就是管理整间御书楼,这萧熠一定对这里非常熟悉,应该也知道如何进入奇书室,但要编个什么理由才能让他帮忙打开这存放禁书的奇书室呢? 这一瞬间,云知脑袋里闪过无数个想法,最后她选择了一个听上去最合理的。 “那个,有没有那种书?”云知故意凑得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萧熠却没懂,“哪种?” 云知哎呀了一声,递给萧熠一个鬼鬼祟祟的眼神,“就那种!那种适合新婚夫妻看的那种!” 萧熠表情略显疑惑,“我记得宁王好像比较爱看民间话本,你也喜欢?” “不是!”云知见他不开窍,顿时有些急了,“就那种……教新婚夫妇怎么恩爱的那种……” 虽然着急,可话说出来的时候,云知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萧熠见她模样奇怪,反应了片刻,耳朵突然一下子蹿上了血红之色,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才又故作淡然地开口,“哦,那种书啊,宫中教习的女官没给你吗?” “啊?”云知一怔,前些日子宫里的确有女官到安国公府去教习,临走前好像是给过那么一本来着,不过她没怎么留意,只好硬着头皮瞎扯:“哦,那本不好看,我想看点新的。” 此话一出,引得萧熠连连咳了好几声,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却是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没有就算了,那个就不打扰了,我先……” 云知挠挠头发,转身就想开溜。 连半步都没迈出去,萧熠就开口了:“跟我来吧。” 云知立刻收回了脚,回身见他在书柜上摸索了一下,咯吱一声,原本紧挨在一起的书柜缓缓分开,露出了一间内室。 是奇书室! 云知瞬间喜笑颜开,“好嘞!” 萧熠回头瞥了她一眼,一边缓步往里走着,幽幽一叹,“宁王殿下可真是好福气啊!” 云知跟在他身后,嘿嘿一笑,倒也不谦虚,“那可不。” 萧熠脚下一顿,又如常前行了几步,停在一处书柜前,掏出一叠书,递到云知手中。 开口时,眼神却到处飘,“这里的书不能带走,你在这看吧,我去给你望风。” 这人还怪好嘞! 云知捧着书一笑,“谢了!” 说着就装模作样开始翻书,萧熠目光瞥过她翻开的书页,又轻咳了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云知悄悄抬眼,见人确实出去了,轻手轻脚将书一合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快速在这书室里翻找起来。 奇书室果真是藏了不少奇书,大多数是一些玄学武学类的,云知也看不懂,翻过就小心地原状放好,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木质的匣子里,她看到了熟悉的字体和字迹。 那书的封面自右及左赫然写着:《论语二十篇》,兖帝司空静赠渊君穆文皇帝桓枫,中州五九二年三月。 慌忙翻开,书中第一句果然就是三岁小孩都耳熟能详的“子曰学而时习之”! 其中“之”字横撇与捺的交汇处被连出了一个小空心的圈,这正是她的姐姐云静惯用的独特写法! 霎时间,仿佛有一道惊雷穿过身体,云知手脚发麻,身子也忍不住开始颤栗起来。 真的是姐姐! 云知差点就激动地喊出声了。 紧盯着手中的书,云知几乎就认定那兖国的女帝就是自己的姐姐云静了。 所以,姐姐突然失踪,是因为到了这个异世界吗?那自己被勾过来,与此是否也有关联呢? 云知正胡乱地猜测着。 突然,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打断了她思绪。 “你怎么把这本书翻出来了?” 不知何时,萧熠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云知的身侧,正一脸疑惑地盯着她手中的书。又一转头,见人表情似乎不太对劲儿,抬手在她眼前挥动了两下,“你怎么了?” 云知摇摇头,拼命压下心中激动情绪,“没,没事。” 说着没事,可她声音却还是在抖,捧着书的手也不太稳,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大字:心绪不宁。 云知还想更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急急问道:“这本书……是……是兖国女帝手书吗?” 萧熠见她脸色奇怪,虽觉疑惑,但还是接过她手中的书,翻到封面页看了看,开口回答:“对,此书是五十年前兖国女帝赠予我……我朝穆文帝的,据说是女帝亲笔手书,传说得此书者得天下,但没人能看懂这些文字,所以这传说就没几个人信了,这书呢,也被称为天书。” 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你能看懂?” 云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急声问:“你说这书是五十年前的?” 萧熠点头,用手指给她看,“喏,这里写了,中州五九二年,如今是六四二年,那五九二年至今,可不正好是五十年么!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年应该正是女帝登基的第二年,那时候我朝还是穆文帝在位呢。” 云知傻眼了。 五十年?那穆文皇帝可是当今皇帝的老爹啊,活到八十九才驾崩,算是这个时代里难得长寿的皇帝了,照这么算下去,那女帝还能健在吗?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开口问:“那兖国如今的女帝是哪位?”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萧熠微微一怔,正欲开口作答,却忽的听闻窗外响起一道婉转的鸟鸣之音,顿时脸色微变,迅速将手中天书放回那木匣中,拉起云知就往外走。 “走!出事了!”萧熠一脸凝重,云知脑子还是一片混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出了御书楼,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那楼外已经站了一队巡卫。 一种怪异地感觉从心头升起,但她却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五章:突发意外 05突发意外 萧熠似乎对内宫极为熟悉,带着她左转右拐,躲开了所有巡侍和宫人,不一会儿就到了昭云宫后墙下。 云知正欲道谢,只觉得背上一紧,接着脚下一空,竟是被萧熠抓着跳到了宫墙之上。 蹲上墙头,萧熠谨慎地东张西望了一番,低声催促道:“快进去吧,我看到赵跃带人过来了。” 云知啊了一声,“赵跃是谁?” “太子亲卫。”萧熠低声说着,跳下了宫墙,冲着云知作了个口型“走了!” “欸,萧……”云知还想叫住他继续问那兖国女帝的事情,却只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眨眼间就飘远消失了。 宫门那边传来一阵动乱,好像真有人来了。 云知赶紧借着一旁的假山跳下墙头,躲着宫人跑回正殿后的窗下,努力爬了进去。 刚落地,她就听到有人在敲门了,“王妃!二小姐!您醒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是新穗,跟她一起从安国公府陪嫁来的。 云知又忙往门口走去,路过那张大婚床的时候她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宁王还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姿势,裹着被子睡着正香呢。 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吵到他分毫,看来有时候听不到也不是什么坏事。 云知默默一叹,走到门口,抬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装,定了定神。 抬手揉了下眼睛,打着哈欠开了门,茫茫然看向新穗,“什么事啊?” 新穗本就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见了她更是惶恐委屈了:“二小姐,刚刚太子宫里来人通传,说大小姐她……太子妃她不见了,太子下令搜查全宫,昭华宫的赵统领都到外殿了,顾将军正拦着呢,让我先来通传您和宁王殿下。” “谁不见了?”云知生怕自己听错了,“太子妃?咱们府的大小姐?” 新穗开始哽咽了,“是啊,听赵统领说太子殿下急得不行,眼下已经带人去咱们府上了。” 这陆云笙怎么回事? 云知突然想起半月前她第二次跳湖刚醒来的时候,她曾问过陆云笙愿不愿意嫁给太子,那时候这陆大小姐便没有回答,难不成是不愿意嫁所以逃婚了? 不对啊,逃婚的话何必要到了宫里以后再逃呢,这宫中守卫森严,在安国公府岂不是更容易逃一些? 云知思索了片刻,提步就往前殿走。 新穗连忙拉住了她,“二小姐,宁王殿下呢?” “哦,差点忘记了。”云知回身,一路小跑到床前,先是喊了两声“宁王殿下”,见人没有丝毫反应,无奈一叹,爬上床挪到他身后,抬手戳了两下他的背,下意识轻声唤道:“宁王殿下,宁王殿下,快醒醒啊!” 但宁王似乎醉得厉害,睡得极熟,云知见戳背戳不醒人,只好大着胆子摸到人脸上捏了两下。 这次,宁王终于有动静了,然而他却只是伸手将云知的手拿开扔到了一旁,接着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里往更靠里的地方一滚,又不动了。 “……”云知突然有些羡慕这人的睡眠质量,小声嘀咕道:“你心上人都不见了你还睡得着,要不人家伤心呢,你们这些狗男人是真的狗!” 这半个月她可是听说了,宁王对陆家大小姐念念不忘一事,这几年洛州城早就传遍了。 说着,忍不住呸了一声,跳下床,跑到门口,带着新穗就往前殿走。 新穗没听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担心不通传宁王会大不敬呢,还想着要拦她,却没拦住。 到了前殿,宁王亲卫顾逐流正带人跟太子亲卫赵跃对峙,一个说“太子殿下有令”,一个说“绝不能惊扰宁王殿下”,双方各不相让,剑拔弩张。 不知道前面他们还说了什么,赵跃和手下一干人连兵刃都亮起来了。 云知忍不住啧了一声,好家伙,这知道的是来昭云宫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抓人呢。 “你们干嘛呢?”云知走上前去,挡在了顾逐流身前,扫了眼赵跃手中的兵器,“要械斗啊?” 说着,抬眼瞥向赵跃,眼中尽是和善,可赵跃心中却突然咯噔了一下,正欲开口,就被人抢了先。 “王妃。”顾逐流微微躬身,解释道:“太子妃不见了,赵统领前来寻人。” “什么?!”云知演技上线,眼中两分错愕三分悲痛五分不可置信,甚至还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太子妃不见了?” 又上前一步,似乎想去抓赵跃的胳膊,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只震惊地望着他,“赵统领,你就是赵统领了吧?我姐姐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不是大婚之夜吗?太子殿下呢?” 一连四五个问题,将难以置信的情绪演绎到了极致。 赵跃被她演的一时有些无措,只沉声传达着太子的命令:“太子妃失踪,太子殿下有令,搜查全宫和安国公府,还请宁王妃见谅,让我等入内搜查。” 云知已经开始在憋眼泪了,“我姐姐她,怎么会呢?下午我们一同入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啊!怎么会呢?” “还请宁王妃允许我等入内殿搜查。”赵跃见她一副悲痛模样,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又重复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云知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珠,“既是太子之令,我又怎会不允许呢。顾将军,还烦请你去把你家殿下叫醒吧。” 顾逐流却为难道:“殿下睡前特意吩咐过,让属下今夜不要去打搅他。就殿下那脾气,属下可不敢去找那不痛快。” 赵跃闻言看向了云知,眼中露出些期待。 云知尴尬一笑,“我刚叫了,没叫醒。”顿了下,又正色道:“这样吧,赵统领也是奉命前来,咱们也别让他难做,这内殿就算了,我可以保证里面就宁王殿下一个人在睡觉,绝没有其他人,赵统领就在这外殿搜一搜吧,动静小一些就好。” 赵跃微微皱眉,虽不满,但也只能答应。 太子的人在昭云宫搜了一圈,一无所获,于是便要告辞。 云知却突然开口将人叫住了,“赵统领,不知道我姐姐的丫鬟新禾,现在在何处呢?” 虽说是怀疑陆云笙逃婚,但转念一想,这宫里见不得人的事情多了,万一是太子的对手使坏,那陆云笙岂不是危险了?职业本能使然,即使自己眼前还有一大团迷雾,但对身边的人和事,云知始终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赵跃回忆了一下,答道:“那小丫鬟尚在昭华宫中。” 一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大小姐,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如果是逃,恐怕也不敢自己一个人走,尤其是在深夜皇宫里,可如果不是逃的话,那就不妙了。 念及此处,云知忙问:“可以带我去见一下新禾吗?” 赵跃却道:“这恐怕多有不便。” 云知觉得奇怪,“我姐姐不见了,我去问问她的丫鬟,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赵跃面露难色,侧目看了眼顾逐流,才低声道:“宁王妃,君上旨意,太子的昭华宫,不是谁人都能去得的。” 微微一顿,特意又补了一句:“尤其是昭云宫的人。” “……”懂了,又是宁王作的孽啊!看来宁王残害手足的传闻也是真的。 她这个夫君怎么听起来这么像电视剧里的大反派啊。 想着自己刚刚还捏了这反派的脸,云知忍不住一个激灵,悄悄抱了下自己的胳膊,尴尬一笑,“好吧,那劳烦赵统领仔细搜寻下了。” 赵跃应了声,便带人离开了。 云知却不敢再回内殿了。 外殿寂静无声,云知随便找了个软椅坐了下来。 顾逐流在她身边陪着站了有将近两刻钟,见她窝在椅子里丝毫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忍不住问道:“王妃,您不进去吗?” 云知已经开始犯困了,闻言窝在椅子里苦笑,“不了吧,这外面也挺宽敞的。” 顾逐流不明所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劝她:“不然您还是进去吧。” 云知摇摇头,语气敷衍,“你去吧,我姐姐不见了我睡不着。” 顾逐流看着坐在椅子上已经迷糊到摇摇欲坠的人,眨巴了两下眼睛,发出了一声质疑的“啊?” 云知没再搭理他。 她实在太困了,这两天她因为忙着计划去御书楼,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几乎都没合过眼。 这不,一旦空闲下来,眼皮就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就在顾逐流思考要不要去内殿把自家殿下叫出来的时候,那位刚刚还“醉酒熟睡”的宁王殿下却自己出来了。 看到椅子上的人,宁王桓承曜愣了愣,先制止了一旁想要行礼的新穗,又比着手语问了下什么情况,而后无奈一笑,俯身将人抱起来带入了内殿。 将人小心地放到床上,又抬手拉过被子帮她盖好,他也顺势侧身躺了下来。 盯着身边已然睡熟的人,他嘴角弯了弯,又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细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睡梦中的她皱了下眉头,他心中一惊,连忙就要起身,只是手还没来得及移开,就被她扒拉到了一边。 人倒是没醒,口中却含含糊糊说一句:“裴师哥,别闹我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他的手和唇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愣了好一会儿,轻轻一叹,又将被角掖好,才起身出了内殿。 第一卷:渊国篇 第六章:多重身份 06多重身份 昏昏沉沉之中,云知感觉自己好像回家了。 她竟然看到了与她一起长大的裴师哥! 她这位裴师哥大名叫作裴舜,裴云两家是邻居,两家长辈有着过命的交情。云知父母去世后,裴家人对云家姐妹颇为照顾,尤其是云知,几乎算是在裴家住了十几年。裴舜的父亲裴玉华是一名资深老刑警,也是在他的影响下,裴舜和云知都选择了同一所警校的同一个专业,毕业后也在同一家单位。 对云知来说,裴玉华是她恩师,而裴舜就是她亲哥。 “云知知!这么久不回家,长本事了是吧?”裴师哥似乎在生气。 云知赶紧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呢,眼前的人就不见了,紧接着,听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喊她—— “知知,知知……” 是姐姐! 云知连忙循着那声音跑去,然而,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力气耗尽,那声音却依旧远远地,没靠近半分。 她停下来观望,四周灰蒙蒙一片,就像她跳湖后那个混沌世界一样,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到姐姐云静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知知,快来啊……” 可云知已经没有奔跑的力气,只能大声回应着:“姐!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姐姐的声音还是飘飘渺渺,只是语调和内容却变了:“知知,救我!知知,救我!” 云知急了,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滚了几下,“姐!你在哪?姐!” 然后她就滚下了床。 云知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始才惊觉刚刚不过是一场梦。 可是自从姐姐失踪后,她从来都没有梦到过她,如今又做了这样一个梦,难道是姐姐出事了? “二小姐,你怎么还跑到地上来了!”新穗正端着洗漱用的花瓣水进殿,见云知在坐在地上愣神,就放下盆赶紧来扶她。 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床上,云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睡在了内殿的床上,低头一看,身上衣服倒是周全的,先暗暗松了口气,又问:“昨天我不是在外面的吗?” 新穗突然傻笑起来,“是宁王殿下把你抱进来的,嘿嘿!” 云知正抚水净手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宁王?” 新穗点头:“对呀,没想到殿下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呢!” 云知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她才不信那人有这么好心,八成是看在他们安国公府的面子上才做做样子而已。 新穗似乎已经被宁王昨夜那番表现俘虏了,竟又开口劝道:“二小姐,等宁王殿下回来,你还是试着跟他好好相处吧,说不定……” “哦。”云知用一个字堵住了她的口,捧水洗了把脸,突然又眨了下眼,看向新穗,“你刚刚说等宁王殿下回来……?他,出去了?” 新穗点着头嗯了一声,开始讲她睡着后发生的事情,“昨夜子时刚过,君上便派人来把殿下叫走了,说是太子殿下发现了大小姐的踪迹,追出城去了,君上担心太子一人在外会遇到危险,便叫宁王殿下也一道前去了。” 云知默默撇了下嘴,这皇帝心还真大,最大的危险难道不就是宁王?他这一去,太子能不能完好的回来都难说。 新穗一边伺候云知洗漱,一边又道:“对了,早上王后那边还遣人来说不必去请安了,让您用过膳后在昭云宫抄抄佛经给太子他们祈福。” 前半句云知很满意,这后半句是什么鬼? 她现在连字都认不全呢,还抄佛经?敲木鱼还差不多!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窗子那边啪嗒一声,竟然翻进来个人! 是个姑娘。 眉眼略显英气,看穿着打扮,不是宫里人。 云知微微上前半步,将新穗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眯起眼看向窗边。 那姑娘目光落在云知身上,稍稍打量了一番,站在原地拱手一拜,“属下羽落,奉少主之命前来保护姑娘。” 云知一愣,与新穗茫然对视一眼,连忙追问:“你……少主是哪位?宁王殿下?” 他应该没这么好心吧? 羽落摇摇头,“少主是明安情义山庄的少庄主。” 啥?谁啊?情义山庄又是哪啊?怎么听着有股江湖味啊? 难道是原主认识的?不可能啊,陆云知和那陆云笙一样,从小被养在高门大户里,恐怕连这洛州城都没出去过,怎么会认识什么江湖人? 云知一时有点懵,也不敢贸然再问,而那羽落却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见她表情茫然,就又好心解释道:“我家少主的名字叫做萧熠。” 谁?萧熠?! 他不是宫中的御书使吗?怎么又变成什么少庄主了? 云知满脑子都是问号。 “少主他在这宫中有一份差事,但属下并不知道具体官职。”羽落往前走了两步,继续说道,“最近他有事要出去一趟,无法顾及姑娘,特命属下入宫相护。” 云知皱眉看着眼前的女孩,“他为何要你保护我?” 她和萧熠总共也就见过两次面,交情还不至于那么深,而从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来看,他与陆云知应该也不怎么熟,远远到不了特意安排人进宫照顾的地步。 羽落道:“少主说你们是朋友,与令兄长亦有故交,理应照拂。” 哦,这下她算是明白了,定是陆慎君担心妹妹,才托在宫中谋职的萧熠多加照顾,但那萧熠又出差去了,所以才让眼前这个姑娘临时进宫帮忙。 多个帮手也好,这姑娘一看就是江湖人,也许会知道更多关于兖国的事情。 念及此,云知也学着羽落刚刚的样子对她拱手一拜,“如此,便多谢姑娘了……还有萧熠!” 羽落连忙来扶她,“姑娘客气了。” 羽落说完这句,又抬眼看向云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知心领神会,找借口将新穗支了出去。 果然,新穗刚一走,这羽落便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开口:“少主吩咐过,姑娘若是想离开,我可以带你出去。” “我……表现得很明显?”云知就搞不懂了,这萧熠是会读心术吗,怎么只在御书楼见了那一次,就知道她想离开了? 羽落目光在云知身上停留了片刻,摇头,“看不出来,但少主有吩咐,我只负责照做。” 奇怪是奇怪,但有机会不用是傻子,她正愁着怎么出宫呢! 云知琢磨了一下,问道:“你有那种吃了假死的药丸吗?”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吃个药丸就可以假死脱身。 羽落嘴角抽搐了下,摇头:“没有。” 云知惊讶地看着她,“不会吧?这不是你们江湖中人必备的?” “……”羽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她,“这个确实没有,不过少主说过他在宫中有一御医好友,或许他那边有姑娘想要的东西。” 御医?云知眼珠一转,一绝妙之计已上心头。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七章:遇见熟人 07遇见熟人 下午,昭云宫就来了一个年轻御医,身上背着个笨重的药箱子,看上倒是十分敦厚沉稳。 羽落告诉云知,这御医姓许,据说是专门给宁王瞧病的。 这许御医一脸平和,沉稳开口:“下官前来为王妃请平安脉。” 云知乖乖伸出手,许御医拿出脉枕开始把脉。 片刻过后,只见许御医神色一变,一下退出去三步,恨不得离得云知八丈远,声音也惶恐至极:“王妃,您这是疠风病啊!传染的!” “啥?”云知懵了,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什么病?” 抬眼看向羽落的时候,见她似乎在冲自己使眼色,顿时便心领神会,往地上那么一瘫,哭道:“哎呀,我怎么生了这个病啊,这可怎么办啊!” 说着又要爬向许御医,而那许御医背起药匣子跑得飞快,边跑还边喊:“王妃,这疠风病传染性极强,您可切记千万不要出这昭云宫啊!下官这就去禀报君上!” 这许御医声如洪钟,他这么一喊,不仅整个昭云宫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与昭云宫相邻的几个宫殿也都听到了,还没等皇帝皇后那边有什么吩咐,各宫就已经关了宫门,开始组织熬姜熬醋熏蒸消杀了。 不到半个时辰,一道圣旨和一道封条同时抵达昭云宫。 封条直接贴在了昭云宫大门上,圣旨倒是写的冠冕堂皇,说是宁王妃染病,君上感念宁王及安国公府恩德,特许其前往宫外的皇家别院去修养。 明摆了就是怕她这病传染了整个渊王宫。 皇帝亲自下旨送她出宫,既不得罪宁王,又不连累安国公府,还留了能重新回宫的机会,就算哪天原主回来了,也依旧不辜负家族。 不过由于前夜太子妃才刚失踪,紧接着宁王妃又染了病,内宫闹鬼的传闻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传开了,到最后整个洛州城都闹得开始人心惶惶,更离谱的是,安国公府的女儿们竟被扣上了“不详”的帽子。 知道这些的时候,云知已经出了洛州,正在离洛州城六十余里的嘉和镇的客栈中歇脚。 而此时距离她病遁出宫,已经过去了四天。 云知下楼来向小二要酒,无意间就听到两桌客人在议论,听到安国公府四个字,她忍不住驻足多听了几句,这才知道她有一位堂妹竟还因此被夫家退了婚。 云知本还因为自己的这番堪称是完美的操作而沾沾自喜,听到这些议论顿时心情复杂,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有人在喊她,才提着酒匆匆上楼去。 这酒并不是拿来喝的。 早上赶路的时候,她们的马车撞到了人。 弯弯曲曲的道路两旁都是繁茂的庄稼,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钻到了云知她们马车的轱辘底下。 彼时,云知正趴在马车窗檐上看着外面茫茫翠色烟笼发呆,突然之间,马车就狠狠晃动了一下,她瞬间被跌落座位,胳膊还被车壁磨掉了一块皮。 下车一看,马蹄旁竟趴着两个人,一个白衣一个青衣,看上去都很潦草,隐约间似乎还能瞥见一些血迹,而羽落已经在检查他们的情况了。 云知也蹲下身来帮忙,先将一人翻了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斑驳的血迹,一只玄色羽箭正插在他的肩头,看上去是受了很重的伤。 目光落到这人的脸上,她愣了一下,心中一紧,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袖,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萧熠?!!” 羽落正在翻另一人,闻言手中一松,就将人扔到了一旁,连滚带爬的上前来查看自家少主的情况,而云知的目光却又在这刹那间被她扔到一旁的那个人勾住了。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后,便就轮到她连滚带爬了。 不可置信地将人抱起来,手忙脚乱地将他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仔细看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嘴角抖动了半天,云知终于抖着声音喊了一声:“裴师哥?!裴舜?” 没错,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和萧熠一起趴在地上的人,竟然长得跟云知现实里认识的那个裴舜一模一样! 她前几天才梦到过裴师哥,现在竟然就在这里看到了他? 这也太离谱了吧! 云知生怕自己还是在做梦,忍不住抬手啪叽给了自己一巴掌,看得羽落直发愣。 怀里的人也似乎被她的动作吵到了,眼睑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下一瞬,他却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眼神陌生而冰冷,声音也透着寒意,“你是谁?” 云知被他突然的动作和眼中寒芒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却又一次晕了过去。 眼前重伤的二人,都是“熟人”,又是撞到了她的马车下,云知觉得自己没道理不管。 于是赶紧招呼着羽落一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二人拖上了马车。 而后,她们便就近赶来这嘉和镇寻医。 嘉和镇离得洛州不算太远,沾了都城的光,镇子不大,却倒也安稳热闹,不少前往或离开洛州的商客都会在此落脚歇息,因此这镇子上客栈生意也不少。 云知她们着急救人,也没仔细留神,只看到一间客栈前飘着个悬壶行医的招幌,便赶紧停下来,连带着门口的大夫一起拖上了楼。 人几乎都是被羽落拖上来的,等安顿好两位伤者回过神来,云知便就只看到房间内站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 这姑娘穿着一身火红的衫子,细看之下,眉眼间还透着一股娇媚,配着那一身火红,像极了那壁画上踏鼓而舞的敦煌仙子。 仙子手里拎着个药箱,一走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看样子是位大夫。 这打扮一看就是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云知赶紧把位置让出来请她救人。 阿虞原本正坐在自己临时落脚的客栈门前打盹儿,突然就被人拖上了楼,正想发火呢,就瞧见一个模样秀丽的大美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再一看她身后的床上和身侧的榻上分别躺着俩受伤的男人,看上情况都不太好,尤其是中了箭的那个,看着么,也就剩一口气了。 医者仁心,阿虞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就上前去给人医治。 中箭是外伤,需要先拔出箭头才能处理伤口,而那箭上还喂了毒,又需百解丸方能救活这人。 羽落一听到“百解丸”这三个字,便说自己知道哪里有,接着就急匆匆出门了。 剩下云知一个人守着,她想去看看那个跟裴师哥长相一样的人,又放心不下萧熠,便在床榻之间来回踱步。 阿虞看出来她是关心则乱,就借着要拔箭的由头,支使她下楼去要点纯酒来给取箭要用的剜刀消毒。 云知很快就要到了酒,却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因为自己的计策害得安国公府的堂妹丢了婚事的消息。 第一卷:渊国篇 第八章:认亲失败 08认亲失败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虽然事情远没有到生生死死这般严重,但云知还是开始内疚了。 她想去兖国找姐姐,所以在得知有人可以帮忙离开皇宫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自以为聪明地想了一招病遁,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成想还是连累了旁人。 她虽与陆家人不相熟,但人家肯定少不了会埋怨陆云知,到时候…… 云知的心不在焉太过明显,阿虞忍不住提醒道:“我要准备拔箭了!” 刚刚阿虞将云知叫回来之后就安排她在一旁帮忙,眼下里,正需要她帮忙按住萧熠的伤口,以免箭拔出后血崩。 云知可是欠了萧熠好几个人情的,事关他的性命,她哪里还敢不认真,赶紧就回了神。 只见阿虞出手十分果断,先将萧熠肩头那支箭斩断,又拿出一卷细麻布缠紧了伤口四周,然后在周围的穴道上扎了几根银针止血,又开始拿刀在那伤口处剔除血肉。 云知看着只觉得心惊胆战,便默默侧身望天不忍再看,谁料这时,正在救人的阿虞突然抬头看了过来,但却是只盯着她一言不发。 云知正疑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见阿虞手下一个用力,就将那箭头拔了出来。 也许是拔箭的痛实在太难以忍受,昏迷中的萧熠闷哼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冷汗立时遍布额间。 因为箭头猛然被拔出,大片的血立刻就洇出止血的细麻布,云知也瞬间感受到自己手中一片温热。 她忍不住跟着嘶了一声,“哎,你轻点轻点啊……这看着就疼。” 阿虞却恍若未闻,又下刀剜了块黑乎乎的血肉出来,萧熠又哼唧了一声,抬手紧紧抓住了云知的胳膊。 云知胳膊上本来就伤了,被他这么一抓,只来得及轻呼了一声,剧烈的痛感就钻出肌肤直冲眼眶,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阿虞手法很是娴熟,已经迅速处理好了伤口,一转头却见云知正在表演美人落泪。 于是啧了一声,落在二人之间的眼神也暧昧起来,“这么心疼他啊?” 云知痛到失语,努力将胳膊抽出来,举到阿虞眼前,含泪望着她。 “嘶——”阿虞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取出药膏帮她涂拭包扎好,最后又掏出四五份小包的草药递给她,“这个,每天熬两碗给他,应该能撑到那个姑娘取回百解丸。” 顿了顿,阿虞突然又暧昧一笑:“他受伤,那姑娘看起来可比你紧张多了,你可得小心了!” “我小心什么?羽落是他手下,肯定比我紧张啊。”云知心想,老板挂了饭碗都得丢,不紧张就怪了。 默默叹了这一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了一声,起身就推着阿虞往榻那边走,“差点忘了,那边还有一个也受伤了呢!” 都怪刚刚给萧熠拔箭太过吓人,险些要忘记“裴师哥”了! 云知颇有些心虚地将人推到榻前,“还请神医再帮帮忙,诊金定然少不了的!” 说着,还摸出个荷包在阿虞眼前晃了两下。 看在钱的面子上,阿虞再次出手,捏起这人的手腕诊了一会儿,却突然发出了啧的一声感叹。 云知霎时紧张起来,“很严重吗?” 阿虞叹了口气,“给他准备点好吃好喝的吧。” “啊?救不了了吗?”云知傻眼了,这人看着也不至于啊,连个外伤都没有,该不是内伤严重吧? “他纯粹是饿的。”阿虞揶揄一笑,“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饿……的?”云知看着歪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人,一时哭笑不得。 阿虞趁机抽过云知手中的荷包,打开看了一眼,露出个十分满意的表情,然后拎起药箱就要走。 “等等!”云知拉住她,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神医能不能行行好留下帮帮忙啊,他们两个人,我顾不过来……” 在阿虞开口前,她又摸出一个钱袋双手奉上,“双倍!” “也不是不行!”阿虞乐呵呵接过钱袋藏进自己的小药箱中,又指了指榻上的人,“那你待着,我去帮你们煎药顺便带点吃的给他。” 阿虞才出去,萧熠就醒了。 云知正从兜里摸出块龙须酥往“裴师哥”嘴里塞呢,压根儿就没留意到身后的人已经醒了,她还在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张嘴啊裴师哥……不对,你到底是不是我裴师哥啊……” 萧熠刚醒来,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个熟悉的背影,又隐隐约约听到“裴师哥”这三个字,皱了下眉,下意识就想起身,却因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云知听到动静转身,看到他醒了,两三步就蹦到了他眼前。 “萧熠,你醒了!”人醒了,云知总算是放心了。 但因为伤得重,萧熠整张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他本就长得清秀寡淡,如今更显得单薄可怜。云知看着,十分担忧,又出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萧熠抬眼看着云知的表情,又气若游丝道:“就是觉得有点疼。” 云知想了想,摸出一块桂花糖塞进他嘴里,“吃糖就不疼了!” 清幽的花香猝不及防地口中甜甜绽开,萧熠一怔,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 云知又道:“我小时候每次磕碰受伤了,都会哇哇大哭,每当这个时候呢,我师娘就会买一袋糖果给我,只要一吃糖啊,我就一点儿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可灵了!” 说着,满眼期待地望着萧熠,“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疼了?” 萧熠细细品着糖果香甜,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突然面露疑惑:“你师娘是……?” 云知一愣,心中暗道不妙,刚刚一不留神就说出了不属于陆云知的经历,她心虚一笑,还没想好编个什么说法,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云知瞬间松了口气,立刻转身看向榻上那人。 对上云知视线的时候,那人眼中还满是警惕,但当他瞥见她身后床上躺着的人后,眼中锋芒便收敛了不少。 “是你救了我们?”那人问云知。 云知点点头,又回身看向萧熠,“你朋友啊?” 萧熠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她,望向正起身步伐虚浮地朝着自己走过的人,“江湖上的朋友。” 云知闻言,便记起先前羽落说过的话,忍不住撇了下嘴,“你还真是那个什么山庄的少主啊!” 原先羽落说的时候,她还有点怀疑呢,原来他真是江湖中人。 云知一直背对着那人,也就没看到他在萧熠这句话后,明显停顿的脚步和疑惑后又了然的表情。 “萧兄感觉如何了?”那人已经走到了床前,神情也已恢复如常。 萧熠低低咳了一声,“命硬,死不了。” “你们为什么会受伤倒在路边啊?”云知皱眉看向二人,“萧熠,你不是出公差去了?” 萧熠目光闪烁了下,“嗯,路上遇到了一队了山匪,我……打不过……” 最后一句他说得倒是坦然,站在一旁的人却忍不住咳了一声。 云知没听出这一声咳的含义,她只觉得他虽是个什么门派的少主,但却甘心待在宫中做御书使,想必是没什么打架的天赋的,再看他这副瘦巴巴的样子也的确不像是能打的,也就信了他的说辞。 她又转向另一人,“那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云知是有些紧张的,这个人长得实在太像她的裴师哥了,她甚至隐隐期待着他就是裴师哥。 那人目光落在云知脸上,一双墨色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下,缓缓吐出两个字:“裴舜。” “……?”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他叫什么? 云知一双桃花眼生生瞪得溜圆,她紧紧盯住他,不自觉抬手抓住了他的衣服,萧熠眸光一顿,蹙眉看向他们。 “你说……你叫……你叫……裴……”云知声音微微发抖。 而那人却神色平静,又重复了一遍:“裴舜。” “裴舜?”云知也跟着重复了一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真叫裴舜?” 怎么会? 长得一样,名字还一样? 难道他……真是裴师哥本人? 云知抓在人家衣袖上的手指收拢了一下,瞥了一眼一旁的萧熠,凑得人更近了一些,低声开口:“宫廷玉液酒?” 她紧盯着裴舜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微微皱了下眉,目光稍显茫然。 云知不死心,又继续道:“天王盖地虎!” 裴舜眼中茫然更盛。 云知咬咬牙:“奇变偶不变!” 裴舜:“?” 云知:“爱你孤身走暗巷?乌蒙山连着山外山?天青色等烟雨?” 一连串的必备暗号说完,眼前这个裴舜没有一丝反应,神情也越来越茫然,云知情绪逐渐失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又一次开口:“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这句话终于让裴舜的表情变了变,他皱了下眉,严肃道:“你这都从哪学来的?” 云知彻底死心了。 也是,这人怎么会是裴师哥呢?长相和名字,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吧。 松开裴舜的衣服,云知神色恹恹地说了声“抱歉”,走到桌前坐下,趴到桌子上不动了。 见她突然就颓了,裴舜与萧熠对视了一眼,均是一脸惊疑,正想问呢,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第一卷:渊国篇 第九章:正式认识 09正式认识 阿虞一进门就察觉房内气氛不对。 看到自己出门的时候还在昏迷的伤者醒了,她倒没觉得意外,又见他二人目光齐齐望着一个方向,而云知正趴在桌上发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哎呦,这是怎么啦?”阿虞一边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搁在桌上,一边凑到云知眼前关切询问:“怎么啦,他们欺负你了?” 也不待云知回答,便又自顾将那二人骂了一顿:“真是忘恩负义啊,人家这位姑娘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你们救回来啊,你们懂不懂感恩啊,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那二人一脸无辜,云知也连忙解释:“不是的,他们没有欺负我,我只是有些想家了而已。” 阿虞哦了一声,“这……抱歉哈……我还以为……”说着,她尴尬一笑,开始转移话题,“那个……你家住哪啊?” 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云知心中想着,口上却答道:“洛州。” “那你到嘉和镇,是探亲?”阿虞又问。 云知刚要顺着应下,又怕阿虞问她亲戚是哪家,于是才摇头道:“不是,只是路过而已,我要往南走的。” 渊兖两国势如水火,她可不能轻易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阿虞姑娘似乎八卦极了,听她说要往南走,连忙就问:“你该不会也是要往明安去参加赏剑大会的吧?” 明安是哪里?赏剑大会又是什么? 尽管满脑子疑问,云知还是点头认下了。 阿虞一脸惊喜,“洛州这样重仕的地方,竟还有人对赏剑大会有兴趣!”又看向另外二人,“你们也是一起的吗?” 裴舜眸光迅速瞥向萧熠,又迅速转回,点了点头,“对。” 云知微微皱了下眉,不懂他为何应声,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位长相娇美的姑娘虽医术高明,但来路和身份却是不明的,自然不能与她透露太多。 但这阿虞却似乎并不拿自己当外人,听到裴舜的回答后,立刻就笑了起来,“太好了,那咱们一起走吧,我也正好也要去明安呢!” 云知三人闻言神色各异,而阿虞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又上前来亲密地挽住云知的胳膊,“对了,我叫阿虞,是一名大夫,还不知道各位如何称呼呢?” “我是……”云知说着一顿,看了一眼萧熠,又继续道:“云知。” “是云姑娘啊!”阿虞笑眯眯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云姑娘。” 云知忙道:“叫我知知就可以。” “知知。”阿虞笑得十分娇俏,又转向床边那二人,“你们呢?” 裴舜略一衬思,淡淡开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萧熠紧随其后。 就这样,四个人算是正式认识了。 只不过是才知道了彼此的名字,阿虞却像是已经了解了每个人的过往那般,连语气都变得十分熟络起来,她打开食盒招呼人过来吃饭,又将藏在最下面一层盛着黑乎乎汤药的碗递给云知,眼神朝着床那边瞥了一眼,“他的药。” 聊了这几句后,云知也缓过神来了,她本就是意外才到这世界,若真是裴师哥也来了,她到该担心师父师娘是不是能承受得住了。还好眼前这裴舜不是裴师哥,云知暗暗庆幸着,十分自然地接过阿虞递来的药碗,走到床边去喂萧熠喝药。 萧熠嫌药苦,喝了一口就再不肯张嘴,云知只好用糖做饵哄他吃药,看得阿虞和裴舜直摇头。 不止这次,而后的几天里,每次到他服药时,云知都得拿出几块糖,萧熠才肯吃药。 这几天,除了每日的汤药,阿虞也一直在为萧熠施针压制毒发,但几天下来,毒素还是沿着伤口爬到上臂与脖颈,萧熠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云知每每看他疼得冷汗直冒,便就塞块糖给他,几天下来,她兜里的糖也不剩几块了。 所幸,羽落带着百解丸及时赶回来了。 羽落满身风霜,也不知道是赶了多久的路,将百解丸递给阿虞后,便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云知赶紧送她去另一间房休息。 萧熠吃了那百解丸后,不多时就咳出了一大滩乌黑的血块,阿虞说这就是他中的那毒,说着还用帕子沾了一小块,说要回去研究一下这毒,看能不能做出个解药什么的,以防后患。 咳出毒血后,萧熠睡了一大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也不蔫了,饭都多吃了一些。 云知来看他的时候,这人正在房间内来回溜达,看到云知,立刻就停住了脚步,顺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捂着肩膀开始喊疼。 云知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行了,别装了,我都看到你蹦跶了。” 萧熠尴尬一笑,嘴硬道:“还是有些疼的。” 云知没理会,目光在房内转了一圈,问:“裴师……裴舜呢?” “一早就出门了。”萧熠抬手摸了摸下巴,语气淡淡,“你找他有事?” “没事啊。”云知笑了笑,又说:“我是来找你的。” 萧熠微微挑眉,弯了下嘴角,“我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派羽落去宫里接你出来?或者想问我为什么受了伤还不回洛州复命?”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云知惊疑地望着他,这人该不会有读心术之类的吧? 她的表情已经替她回答了,萧熠便开始解释:“收到赐婚旨意后,你先后跳了三次湖,可见你压根儿就不想嫁给宁王,可成婚那日你却喜上眉梢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后来我在御书楼遇到了你,所以我猜,你愿意嫁给宁王,是为了入宫好去御书楼吧?” “而你去御书楼自然也不是为了那种书。”萧熠说着,轻咳了一声,目光也闪烁了几下,又继续道:“其实你的真实目的,是五十年前兖国女帝的那本天书——你能看懂那天书的内容对不对?” 云知微微垂眸,不答反问:“这与你派人接我出宫有什么关系?” 萧熠语出惊人:“你不是第一个能看懂那天书内容的,据《大渊史台录》记载,大约在四十多年之前,也有一个人看懂了这本天书,而那个人看了天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兖国,所以我猜,你也一样。” “那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云知迫切地想知道与此相关的一切。 但萧熠却并没有多说,只说了句“不知道”,便又继续回答那两个问题:“而我之所以帮你,一是因为安国公府于我有恩,慎君兄又是我的故交好友,我没道理看着你因为出宫而做出什么连累他们的事情;二则是因为——” 说到这里,萧熠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是宁王妃。” 云知不禁开始怀疑起来:“你跟宁王也有交情?” 萧熠摸了下鼻子,“算是吧。” 云知奇怪道:“有交情还帮人家老婆逃婚?该不会是有仇吧?” 萧熠咳了声,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默默转移了话题,“至于我为何不回洛州么,是因为这次遇险后,我突然觉得做御书使也什么意思,我想回情义山庄看看了。” 这云知倒是能理解,人在遇到生死大事后,都格外想家,她也想家,也想能回家。 想到回家,云知赶紧又问:“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上次在御书楼,我曾问你兖国如今的女帝是哪位……” 萧熠哦了一声,“依旧是五十年前写下天书的那位,司空静。” “那她今年多大了?”云知心中暗暗紧张起来。 萧熠面露回忆,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大概是已近古稀之年,具体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已经快七十岁了吗?那女帝会是姐姐吗?如果是的话,为何来到这世界后时间线会差这么多,难道姐姐失踪那半年就是来到了这个世界?现实的半年相当于这个世界的五十年? 云知紧皱着眉,飞速想着这些问题,萧熠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虽心中多有疑惑,但她不想说,他就不问。 二人沉默静坐了一会儿,阿虞突然推门进来了。 阿虞一进来就凑到二人中间,给他们分享她刚刚从街上听来的八卦。 “今夜这嘉和镇要办祭祖仪式,我听他们说那场面可盛大了,而且还有钱拿呢!晚上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萧熠轻轻皱眉,“祭祖一般不都是白天吗?这嘉和镇怎么还在晚上?” “你们这几天没出门,所以才不知道。”阿虞先是叹了口气,又压低声音道:“这镇上已经连续五天发生命案了!” 云知也回了神,下意识便觉得不妙:“五天?那不就是我们到嘉和镇的那天开始的?” “对啊!”阿虞点点头,“听说死了的这五个人,不止每个人死状可怖,而且在他们的额头上还都画着个奇怪的符号,衙门的人查了这些天也没查出来结果,所以大家都在传是恶鬼杀人,镇长才提出来要祭祖求祖宗保佑。” 云知闻言,立时嗤笑一声,“世间哪有什么恶鬼,怕只是有人装神弄鬼。” “我也这么觉得!”阿虞表示赞同,又道:“不过听他们说此事已经惊动了刑察司,明天刑察司陆主使会亲自带人来查,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将凶手揪出来了!” “刑察司陆主使?”陆慎君要来?云知脸上笑意逐渐僵硬,“你这消息准吗?” “如假包换!”阿虞娇娇一笑,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这可是我亲耳听衙门的人跟镇长说的!” 云知抬眼看向萧熠,二人眼神交流了片刻,萧熠站起身,似是随意间问道:“阿虞姑娘,那个赏剑大会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阿虞答:“九月十六赏剑大会,还有二十来天呢。” 萧熠哦了一声,提议道:“那咱们今日便出发吧,此地距明安少说也得半月,万一路上再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可就不好了。” “啊?”阿虞刚要开口质疑他的伤口愈合情况,就见云知竟然也起身附和,“有道理,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说着转身就跑,完全没给阿虞留一丝疑问的机会。 。 下午,一行四人驾着马车晃悠悠出了嘉和镇。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就被人拦住了。 云知悄悄撩起车帘的一角,便看到一队身着官袍手持兵刃的衙役,领头那人身骑白马威风凛凛,他目光如寒芒,紧紧盯住他们的马车,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 “刑察司查案,所有人立刻停马下车!”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章:祭祖天罚 10祭祖天罚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知眯起眼看向那骑马的人,马上那人生得标准的剑眉星目,端正的好像将天地间的浩然正气都凝聚在这张脸上一样。 不是陆慎君又是谁! 云知心中立时咯噔了一下,怎么回事?刑察司不是明日才来吗? 她回头望向萧熠,却见他正以手掩面揉着额角,一副困倦模样,根本不接她递过来的眼神。 倒是一旁的裴舜突然“咦”了一声,率先下了马车,阿虞紧随其后,眼见着萧熠也已经起身,云知赶紧拉住他压低声音问:“我二哥在外面!现在怎么办?” 萧熠回身望着她,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什么都没说,就跟着下了马车。 没办法,云知只好也硬着头皮钻出马车。 才刚落地站稳,就听到一道深沉严肃地声音传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云知连头都不敢抬,但她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又听到站在前面的裴舜笑了两声,“多年不见,慎君兄这一身正气倒是一点没变啊!” 裴舜也认识陆慎君? 云知悄悄抬眼望过去,正看到陆慎君竟真的在与裴舜说笑,“你也一样啊,还是这般洒脱!” 说着,他一转头,视线猛然相撞,主使大人唇角笑意瞬间凝滞。 云知见躲不过了,便抬手同他打招呼:“嗨二哥,好巧啊,嘿嘿……” 陆慎君也顾不上与裴舜叙旧了,几乎两步就迈到了她面前,“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在……” 话才说了一半,身旁突然有人咳了一声,语调淡淡:“慎君兄,别来无恙啊。” 陆慎君正想训诫妹妹,听到这声音一愣,转头就见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下意识就要拱手作揖,才微微低眉,胳膊还没抬起来,便被人一把抱住了。 这人语气间满是重逢地喜悦,“哎呀,真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慎君兄啊,缘分啊!” 说着,还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陆慎君愣了下,一把将人推开,脸色沉沉,“你们……你们……”他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终于扔下一句:“真是胡闹!” 说完转身上马,同时命令随行的刑察司衙役将众人又重新押回了嘉和镇的那间客栈中。 公务在身,将人带回客栈后,陆慎君便带队去了嘉和镇府衙,只留了两个刑察司的人守在门外。 四人被关在同一间房内,阿虞见他们与那刑察司主使陆大人似乎都认识,便多问了几句他们与陆主使的关系,云知想着反正也瞒不住了,就干脆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裴舜听到她说自己是安国公府二小姐后,忍不住开口问:“你就是陆云知?嫁给大渊宁王桓承曜那个陆云知?” “嘘!”云知瞪了他一眼,“你小点儿声!” 裴舜又看向萧熠,满眼惊疑,“你,你知道她是……?” “知道啊。”萧熠神情和语气都一片坦然,“我当然知道她是宁……唔……” 云知听出他最后三个字要说什么,连忙就过来捂住了他的嘴,讪然笑道:“也可以不是!” “哦?”裴舜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笑道:“听上去,我们小云知似乎并不想做什么宁王妃啊。” 他语气里透着几分幸灾乐祸,云知听着只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便哼了一声,低声嚷道:“那宁王又不是什么好人,我若是想做宁王妃才奇怪吧?” 裴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竟笑出了声,就连阿虞也抿着唇肩膀耸动。云知顿感迷茫,她也没说错什么啊,那宁王又聋又哑,还毒害兄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啊。 她忍不住看向自己身侧萧熠,见他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但随即,她又开始担忧眼前的境况,“萧熠,你说我二哥会不会抓我们回去?” 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病遁的理由跑出来的,如果被抓回去,再想出来估计就难了。 萧熠语气虽淡然,却是笃定的,“放心,他不会抓你回去的。” 云知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萧熠缓声道:“因为我跟他说,你因大婚当夜就夫妻分别,日夜思念宁王以泪洗面,所以才想办法出宫想要追上宁王殿下以慰相思之苦。” 此话一出,阿虞和裴舜都压着嘴角抬眼望天,而云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就这理由,我二哥能信?” 萧熠一脸无辜,“他信了啊。” “……” 陆慎君竟然能相信这幅说辞?他可是对所有事情都保持怀疑态度的刑察司主使啊!怎么可能会信?云知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但一时又抓不到关键,只暗暗疑惑了半天。 。 小镇的祭祖仪式并没有因为刑察司的到来而停止。 鞭炮声拉开黑夜的帷幕,舞狮戏游龙,锣鼓满长街,上至耄耋下至垂髫,几乎全镇子的人都齐聚在了镇子南边的祠堂前。白天的时候,这祠堂门前已经搭起了一个祭台,此刻,所有人就站在这祭台下,等待着仪式正式开启。 云知四人和刑察司众人也暗暗藏在人群中,刑察司是来查线索的,而云知他们则纯粹是凑热闹。 不多时,镇长便从祠堂内走出,在众人的见证下走上了祭台。 这镇长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看上去很是慈祥,这几天镇上发生的事情让这位老镇长忧心忡忡,脸色都显得憔悴了不少。 镇长双手持一方正铜琮,上台后先是看了一眼祭台下的众人,随即转身面朝着祠堂牌位和月亮的方向,将双手举过头顶,朗声念道:“先祖英灵在上,后生徐瑚携阖族在此拜谒!” “拜——” 镇长声如洪钟,台下人几乎尽数跪倒,云知几人都默契地蹲下了身。 “承蒙祖宗庇佑,嘉和镇自建镇以来,从不负嘉和之名!然近日却接连有族人遭逢不幸,想来定是吾等德行有亏令先祖不满,今特来请罪,还望先祖重佑!” “望先祖重佑!” “望先祖重佑!” 所有人都喊着拜着,整齐划一。 云知正感叹这祭祖仪式果然气派,突然之间,一道寒风袭来,紧接着一大朵墨色的云翻涌着遮住了当空的星月,下一刻便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一滴雨点落在云知头顶,她抬头望着那藏在云中忽闪忽现的雷电,心头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身边的萧熠就在这时突然往她身边靠了靠,她敏锐捕捉到了他脸上的那一丝惊慌,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 “看不出来啊,你竟然害怕打雷?”云知压低的声音中满是戏谑。 萧熠手指紧抓着自己的衣袖,破天荒没跟她回呛。 云知见状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便也朝他靠了一下,又伸出胳膊递给他,“呐,害怕的话可以抓紧我。” 萧熠明显愣了一下,侧头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乖巧地抱住了她的胳膊。 裴舜啧了一声,正想揶揄两句,身侧的阿虞突然大叫了一声:“小心!” 接着,众人便看到一道闪电直劈祭台,紧接着一道惊雷巨响炸开在耳畔。 须臾间,所有人都懵了,等大家回神再朝那祭台上看去时,就见镇长已经倒在了那台上。 几个镇民及刑察司的人连忙就上台救人,眼见人第一个人的手要触碰到镇长,云知赶紧站起来喊道:“快住手!别碰他!” 然而她这话喊得还是晚了,第一个触碰到镇长的人眨眼间就抽搐着躺在了镇长的身旁,众人都齐齐望向了云知。 她赶紧解释:“他是被雷电劈中的,刚刚身上是还存着静电的,你们去碰他也会被电,不过……现在可以碰了。”说着,云知指了下躺在镇长身旁的人,“他已经帮忙把电导出来了。” 在场没有几个人能听懂她说的什么静电导电,就算她说可以碰了,但因为第一个人已经倒下了,大家便都犹豫着不敢轻举妄动。 云端惊雷滚滚,云知抬头看了一眼天,劝道:“马上就下雨了,大家先把人抬进祠堂避避雨吧!” 大家还是不敢动。 正在此时,又一道雷劈下来,正正好好又一次劈在了镇长身上。 突然,人群中有个人咯咯大笑起来。 “报应啊!老天有眼啊!先祖有眼!”一个形容潦草的青年举着双手跪在地上大声喊着,“这都是报应!” “高山!你胡说什么呢!”一年迈妇人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老镇长人那么好,还救过你的命,圣贤书都被你吃进肚子里啦!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话来!” “看我不打死你小子!”老妇人已经举起了拐杖,云知下意识就要上前去调节。 才迈出去一步,一道闪电几乎照亮了整个镇子,竟又是朝着镇长劈了下去。 那青年见状又笑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都是他作恶的报应!报应!” 妇人的拐杖终于落下,“你还说!还说!我打死你这小子!” 然而下一刻,这妇人就停住了动作,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家都看到,天边又接连落下了两道泛着紫光的闪电,无一例外,都落在了镇长身上。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一章:被抓入狱 11 嘉和镇祠堂前。 雨前浮土的酸腥气味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烤焦的肉香。 很快就有人捂着胸口哇哇吐出了出来,一时间,整个祠堂前各种气味杂乱交织。 刺鼻的气味钻进鼻间,阿虞开始干呕,就连云知都差点吐出来,但出于职业本能,她还是硬撑着找到刑察司的人要求先疏散群众。 陆慎君虽惊讶,但还是按照她说的让嘉和镇府将人都遣了回去。 人都走了,空气中的气味也稍稍清新了一些,云知跳上祭台,走到二人面前,蹲下身来,伸手在一人颈间摸了下,瞬间松了口气,“还活着!” 一抬头,正见陆慎君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顿时就心虚了,赶紧起身悄悄后退了两步,自顾自地开口解释道:“从前在二哥房间的书上见过这种看人是不是还活着的办法,也不知道准不准哈。” 陆慎君深深看了她一眼,蹲下身探了探,“的确活着。” 一边说着,朝着一旁刑察司的人摆了下手,立刻就有人上来将人抬进了祠堂。而后,陆慎君又上前去探查镇长的情况。 云知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等等!” 陆慎君停住动作望了过来,只见云知转身在四周看了看,捡起一块木头,小心地扒拉着镇长手中紧握的铜琮。 没一会儿,那铜琮咕咚一声滚落,云知这才开口:“现在可以了。” 说着还又将那铜琮往旁边拨动了一下。 陆慎君凝眉看了她片刻,抬手去镇长探颈脉,然后他轻叹了一声,抬头冲众人摇了摇头,“死了。” “老大,这不会真的是先祖降罚吧?”一个刑察司的小使望着不知何时放晴的夜空,疑惑道:“那几道雷好像就是冲着这镇长来的啊,他不会跟那几起命案有关吧?” 陆慎君起身望了一眼天,冷笑,“刑察司从来不信什么鬼神天罚!” 云知在一旁跟着点头表示赞同,却见陆慎君忽的朝着自己看了过来。见他目光幽深,似乎别有深意,云知心中暗道不妙,都怪自己刚刚没控制住职业本能,定然是叫他看出来自己不是陆云知了! 将她下意识地眼神躲闪收入眼中,陆慎君眸光沉沉,“云知,你……” “慎君兄,这镇长怎么样了?”萧熠突然爬上了祭台,并截断了陆慎君的话。 自打刚刚云知起身阻止那镇民触碰镇长开始,萧熠便被她丢在了一旁,而后那几道惊雷响起时她也没顾上他,眼下见他突然出现,面色看上去还不太好,不知怎地,云知忽觉有些心虚。 前有陆慎君,后有萧熠,云知一时进退两难。 好在萧熠似乎并不打算与她计较,他看起来更关心被雷劈中的镇长,而陆慎君也似乎对他这个朋友很是看重,竟一点不落的给他讲述刚刚发生的事情,末了还开始讲自己的推断。 萧熠负手而立身姿清绝,而陆慎君站在他边上,竟有些像是给领导汇报工作的下属。 云知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种想法惊到了,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见萧熠已经抬手搭在了陆慎君的肩头,面露崇拜,“真不愧是慎君兄啊,看来距离结案之日也不远了!” 陆慎君闻言先是羞赧一笑,而后关切道:“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有哪里觉得不适?” 萧熠道:“无妨。” 陆慎君坚持道:“还是找大夫看一看吧,身体重要。” 云知静静打量着这二人,身后脚步声停住,裴舜的声音响了起来,“看出什么了?” “很不对劲!”云知微微眯起了眼。 裴舜又问:“哪里不对劲?” 云知道:“他们俩关系不一般!”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阿虞也凑了上来。 云知将自己的感觉又重复了一遍,并补了一句:“我看他们不像普通朋友。” 裴舜见她表情认真,忍不住笑了笑,“毕竟萧兄可是救过你二哥的命,交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云知一怔,顿时倒也想通了,原来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怪不得陆慎君对萧熠是这般态度呢,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能不关怀敬重吗! “原来如此。”她才刚嘀咕了一句,萧熠就走过来了,“什么原来如此?” 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陆慎君,云知忙摇头,“没、没什么。” 陆云知定是知道此事的,若是被发现她不知道,那可就彻底暴露了! 好在萧熠也没多问,只是说天色已晚,这里有刑察司就够了,让大家先回去休息。 镇长被惊雷劈中死在大家面前一事疑点颇多,但有陆慎君在场,云知就算有心也不敢探查下去,再想到他刚刚看过来的眼神,她猛然打了个激灵,拔腿就走。 云知担心陆慎君会叫住自己,一路走得飞快,连头都不敢回,也就错过了身后陆慎君同萧熠道别时那拱手一拜的恭谨。 。 第二天一早,嘉和府衙的差役突然来了。 七八名差役将几个人的房间团团围住,手里还拿着一张批捕文书,说接到镇民举报,他们几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云知眼睛盯在那文书前辨认了好一会儿,试图抬出哥哥来避免抓捕:“刑察司也同意你们抓人了?” 领头的差役个头很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手在文书下方两个红色的印章上敲了敲,冷声道:“看清楚了,这可是刑察司陆大人亲印!” “是陆慎君叫你们来抓我们?!” 差役没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们看嫌疑犯一般的眼神和随之而至的推搡,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知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陆慎君是疯了吧?他明明知道大家不可能有问题! 但让云知更觉惊讶的是,对于此事,大家好像并不觉得意外,甚至在被关进嘉和府衙大狱的时候,裴舜和萧熠还在打赌昨夜那镇长之死究竟是不是先祖降罚,就连阿虞也在与他们一同讨论。 见他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云知也缓过神了,这八成是陆慎君为了抓住真凶而对外演的一场戏,他是想用他们让真凶放松警惕从而露出马脚——毕竟这镇上人不多,只有他们几个人与作案时间能对得上,况且刑察司来的当天下午他们正试图“逃走”。 可是,为什么大家似乎都知道,独独要将她蒙在鼓里呢? 云知心绪逐渐忐忑。 就在这时,突然有差役急急跑到了众人牢房前,隔着三五步远的时候,就开始喊了:“哪位是阿虞姑娘?府衙大人有请!” 阿虞正与二人辩论,这差役连喊了两遍,她才慢吞吞回过身,微微歪了下头,“我是阿虞,不知……” “你出来跟我走!”那差役急急打断她的话,飞快地开了锁将人拉了出去,云知心中一紧,赶紧拉住那差役的衣角,“大哥,你们不会动刑吧?她可是冤枉的啊!” 那差役被她一副紧张的模样逗得一笑,忙摆手道:“放心放心,只是叫她去帮忙而已。” 说完带着阿虞匆匆离开了。 云知双手扒着栏杆一直望到人影都不见了,才叹着气靠着栏杆蹲了下来。 萧熠和裴舜见状,一左一右,也跟着在她身侧一起蹲了下来。 “担心阿虞啊?”萧熠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 云知嗯了一声,从地上捡了一根稻草拿在手中折来折去。 这一刻,她觉得她自己也如同这稻草,被来到这世界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折磨着。她不过是想找回姐姐而已,却在短短月余内,经历了闻所未闻、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成为陆云知、嫁人、逃出宫、救人、眼睁睁看到镇长被雷劈,到现在,竟然蹲大牢了。 她堂堂一个警察,竟然在古代蹲大牢了,这要是被裴师哥知道,准得笑话她! 想到裴师哥,云知下意识侧头看向裴舜,看着这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她其实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安慰的。 萧熠看她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正想开口,却见她突然看向裴舜,且一看就是半天,他想起自己刚醒来那日她对裴舜的种种表现,顿时眼中一黯,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而裴舜被她盯得心里直发毛,“小云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云知定定地望着他,话却是对两个人说的:“你们相信这世间有人样貌和名字都一模一样,但却不是同一个人吗?” 裴舜微微一愣,垂眸一笑,“相信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云知又转头看向萧熠,“你呢?” 萧熠静静望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寻见什么一样,“信。” 他目光未有一刻偏移,语气间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云知愣了愣,兀自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高窗,似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问:“那若是你们遇到了这样的人,会如何待他呢?是像对你认识的那个人一样,还是将他完完全全当作一个陌生人呢?” 身侧二人各自沉默了一阵,裴舜先开了口:“相遇既是有缘,若是我,大概无法将她完全当作一个陌生人对待。” “哪怕他们的脾气性格完全不同吗?”云知问。 “是啊。”裴舜侧头看着她,轻声道,“单是能再见到那张脸就已是沐天之恩,又何必计较她究竟是谁呢?” “我倒不这么认为。”萧熠突然开口了,他淡淡的语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笑意,“倘若我并不喜欢先前认识的那个人,在遇到这个长相名字都一样但脾气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之后,却深觉有趣,人生难逢相知人,我又岂能不计较她是谁呢?” 眼见着二人又要激情辩论,云知连忙开口:“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毫不相同的看法!你们说的都很对!都对哈!” 裴舜轻笑了一声,突然问:“那……小云知你呢,你会如何?” “我啊?”云知苦笑,“我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也在努力地将二人分别开来,可我每次看到他那张脸,我就……”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就总忍不住将他当成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看来你已经遇到了?”裴舜衬思道,似乎还想问是谁,但却被一阵嘈杂声打断了。 三人齐齐回身望过去,便见两位身穿刑察司官服的官役停在了他们的牢房门口。 “姑娘,主使大人有请。” 陆慎君找自己要做什么?云知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二章:嘉和疑案(一) 12嘉和疑案(一) 嘉和镇平日虽热闹,但多数都是临时落脚的行商人,真正三代以上长居于此地的本镇的居民不过寥寥数百人。昨夜祭祖时,便也就是这些人才去了祠堂前。眼下里,刑察司的人带了几个嫌疑深的回来,正要一一审讯。 云知跟着二位官爷从廊下经过的时候,正与一行人擦肩而过,其中两人身着刑察司官袍,而中间被他们羁着的那人,是一名青年人,看上去模样潦草,似乎还有些神神叨叨的。云知路过时,正听他口中念念有词:“报应,都是报应……” 云知认出他就是昨夜在第一次惊雷劈中镇长后发出疯笑的青年,走出两步后,还是忍不住回身去看他,见他步伐平而稳,与面上表现并不一致,心中便起了疑。 身旁的官差已经开口催促,云知回过身,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去。 。 嘉和府衙并不大,连上令官主簿总共也才五个人,小镇平日里还算平和,就算有什么大事,往东北方向不到六十里就是都城洛州,刑察司太察院的大人们快马一两个时辰也就赶到了,更何况小镇往西不足二十里的地方还驻扎着一队京畿司卫。 南来北往的谁敢在嘉和镇造次,那便是打了渊都洛州的脸。 这次是嘉和镇自大渊建国一百一十三年来头一次出这么大的事,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落下,还捎带上了鬼神之说,饶是见多识广的刑察司,也被打懵了不少人。 陆慎君虽不愿信什么鬼神天罚,可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更慌。但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这群人多数是洛州世家权贵的偏房出身,被家里扔到刑察司历练,没有几个是有真本事的。他挑出来带在身边的这几个,已经是刑察司里资质最好的几个了。 原本他还能讲讲什么古贤之理唬住他们,但如今这群公子少爷是亲眼看着那天雷落到镇长身上的,巧的就是,天雷落下的次数,不多不少,刚好五次。 “五”这个数字,对于现在的嘉和镇来说,十分敏感。五天前,五桩命案,死了五个人,任谁都会下意识觉得那五道雷是对凶手的惩戒。包括陆慎君自己。 所以他连夜审了那个祭台下口中喊着“报应”的青年人,可惜,那人除了一口咬定镇长就是五桩命案的凶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没有任何证据。而其他镇民则与他完全相反,几乎所有人都说镇长是个大好人,同时还举了大量实例佐证。 陆慎君审了一夜,小镇居民的家长里短记了三十多页。天亮的时候,他决定再回现场找找线索。打开门,一行人就奔了进来,有一中年微胖的男子上前就跪倒在陆慎君面前,他身后跟了三五个穿着各异的男男女女,看着像是常年走街行商之人。 在这群人身后还跟着跑进来两个刑察司小吏,二人都一副茫然模样,口中急声喊着,还张着双臂想要拦住这群商人,陆慎君一看,便知他二人准是在外面打盹时被人有了可趁之机。 这群人进门后便直嚷着知道那五起凶案的作案之人,并拿出来一个沾血的钱袋做证据,一口咬定是五日前一同来到小镇的三女二男作案,并要求陆大人秉公办案将几人捉拿归案。他们说的七嘴八舌,陆慎君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们口中的作案团伙是指得谁。 思索了片刻后,陆慎君派人将人抓了回来。 。 两位官役将云知引到一间安静厢房门前,推开门,陆慎君正坐在桌前饮茶,一副悠闲模样。见人来了,抬手又倒了杯茶,轻轻往前一推。 “坐。” 陆慎君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云知见他这神态语气,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佯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学着陆云知应有的样子同他打招呼。 “二哥,你干嘛要一大早就把我们抓进大牢啊!”云知落座后,微微娇嗔。 陆慎君低声一笑,抬眼盯住她,“若是以前的陆云知,是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的。” 云知一怔,暗叫不好,陆慎君却又道:“想来是先前那几次落水后仍有余疾,回头还是找个大夫再看一看吧。” 听上去他好像是在替她找补,但云知却不敢轻易接他的话了,只要她保持沉默,他就抓不到证据“定罪”。 陆慎君低头喝了一口茶,细细品了半天,开口道:“还打算回去吗?” 云知垂眉,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低声答:“我想先找到姐姐。” 陆慎君斟茶的手一顿,“你是为了找姐姐才跑出来的?” 云知悄悄抬眼,见他神情稍有霁色,显然是误会了,不过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陆慎君沉默了一会儿,叹道:“长姐之事自有太子殿下,你又何苦急于一时。” 他这句话,云知其实只听懂了一半,但她又不敢问“急于一时”的意思,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不过倒也不算坏事,太子殿下就算是追上了长姐也未必能劝得回来,若是你去了,反倒确实可以帮上忙。” 他又在替她解释了,云知掩下眼中惊讶神色,抬头看过去,陆慎君已经放下了茶杯,双手撑在额间轻轻揉着,双眼紧闭,眉间沟壑深深,似是疲惫极了。 半晌,陆慎君起身,扔下一句“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就离开了。 云知忙悄悄跟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有人了,云知坐回到桌前,拿起刚刚一直没敢喝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不是已经彻底暴露,但既然陆慎君没摆在明面上说,她也就继续假装不知道好了。 云知百无聊赖,思绪乱飞。 一会儿想姐姐的事情,一会儿想到突然在宫中失踪的陆云笙,想到那位未曾谋面却被自己连累的堂妹,想新穗一人留在那皇宫别院可还能应对过去?想昨夜眼见的一切、阿虞被叫去了哪里?裴舜和萧熠多久会被放出来呢?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被人推开了,竟是阿虞,她身后还跟着裴舜和萧熠。 阿虞一进来,二话不说一屁股就坐在了云知身旁,提起茶壶猛灌了一大口,抬袖擦擦嘴角,冲满脸惊讶的云知笑了一下,还没等云知问什么呢,就开始讲述自己早上被人从大牢中带走以后的事情。 “你们不知道这陆大人有多过分!他竟叫我去做仵作!”阿虞气得腮都鼓了起来。 裴舜和萧熠也分别落座,闻言惊讶道:“这嘉和镇和刑察司连个仵作都没有吗?” 阿虞道:“原本是有的!他们说是生病了,就是昨夜倒在镇长旁边那个人,还记得吧,他就是这嘉和镇的仵作!” 云知问:“嘉和镇也不止你一个大夫啊,为何要叫你去呢?” 阿虞一脸无奈:“前几日张婶的大黄狗死了,我正好路过,就说了一句这狗一看就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要了命的,结果张婶就到处跟人说我能断人死因……” 接着,她话锋突然一转,声音也压得低了一些,“不过嘛,我这次还真看出来点东西!你们知道吗,先前死的那五个人,他们身上不同位置都被画了一个同样的符文!你们还记不记得昨天镇长祭天的时候手里拿的那个东西吗?我悄悄看过一眼,那东西上刻的符文,和那几个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一边讲一边摸出一盒香膏,用指盖挖了一小坨涂抹在手背上,随着香膏被涂抹开,一股浓郁的兰花香气很快盈满整个房间,云知向来闻不惯这种浓香,被呛到连连咳了两声。但当阿虞举着另一坨香膏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点的时候,看着她眼中的期待,云知也并没有拒绝,好在这香也并没留多久就消散了。 “这么说,那几个人的死真与镇长有关?”裴舜皱起了眉。 阿虞将香膏盒子收好,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但肯定跟他们那个祠堂有关,那个东西听说是这嘉和镇的镇宝,一直都供在祠堂的。”说着,她又换上了劝诱的语气,“你们想不想知道真相?” 裴舜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想让我们陪你去祠堂?” 阿虞冲他眨眨眼,“对啊,你们和陆大人交情匪浅,如果你们要去的话,陆大人肯定不会阻拦的!” 阿虞已经拉着裴舜站了起来,云知连忙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她可不想再面对陆慎君那审视的目光了。 萧熠也说:“我也不去了。” 裴舜闻言就想坐回去,被萧熠抬手一推,云知也暗暗使了把劲儿,于是两个人就被推出门。人都站在门外了,也没其他选择了,只是阿虞上来拉他胳膊的时候,被他皱眉躲开了。 只剩下了云知和萧熠,二人相顾无言,半晌,萧熠指了指门外,“上街去走走?” 云知想了想,点头:“好啊。”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三章:嘉和疑案(二) 13嘉和疑案(二) 虽然早上刚被抓进了大牢,但他们从这府衙走出去的时候,却没有人来拦着。 萧熠说估计是因为陆慎君已经确定了真凶是谁,所以关不关他们都不要紧了。云知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也没多想什么,只觉得陆慎君这查案速度确实快。 说话间,二人已经一起走到了镇中心的大街上。 因为接连出了凶案,镇长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雷劈死,嘉和镇两道出入门都被刑察司的人把守住了,整个小镇如今是只进不出。 历经昨夜,小镇居民多数躲在自己屋里不敢出门,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跑单帮走江湖的风霜人,其余人也都老老实实待在各自的落脚地,等着刑察司放行,也有几个在客栈里坐的腻了,就倚着门骂娘,刑察司的人一亮兵刃,几个人就又开始高声喊爹。 云知正好路过,见了这一幕,不禁笑出了声。 萧熠走在她身旁,忍不住侧头去看她,见她低眉暗笑的样子,也跟着翘了下嘴角。 算起来,这还是云知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逛街,即便街上冷清,她还是好奇地四处看着。路过一家糖果铺子,云知想起自己从宫里顺出来的糖也没剩几块了,便拉着萧熠进了这家店。 店里两个伙计正在聊天,连客人进门都没发觉,云知和萧熠也没打扰人家,自顾地在铺子里转了一圈。 这里的糖多数是糖浆熬制晾干后切成的小块,形状类似,颜色大多都很深,呈深褐色,都摆放在一起很难分清楚口味,云知靠近了闻了闻,倒是勉强能分辨出来一些。 她很快选定了自己想要的,就去招呼那两个伙计过来帮忙打包,才走到柜台前,就听到二人正在聊昨夜镇长之死。 —— 其中一人说:“也是奇了怪了,那玉的怎么就变成了铜了的?” 另一人哼了一声,“昨日那赵家的高山还说是报应天罚,依我看啊,准是有人搞鬼!” —— 云知皱了下眉,连忙问:“你们说的是,可是昨夜之事?” 猛然听到有人出声,两位伙计身子一僵,回头一看,齐齐松了口气,接着,有一人认出了云知,“欸?你不是昨天那个让大家不要去碰老镇长的姑娘吗?来买糖啊?” 云知是镇上的生面孔,昨夜也算是出了次风头,很多镇民都对她有印象。 “对啊。”云知笑了笑,露出一脸八卦样:“昨夜之事,可是有什么隐情?” 萧熠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过来,刚刚那位伙计已经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看到他也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见他一直跟着云知,便就引着二人一起往放置糖果的货架那边走。 一边走着又压低声音开了口:“二位有所不知,我们祠堂里供着的本是百年来世代相传的一枚玉琮,平日里逢年过节,都是由镇长手持玉琮带领大家祭祖,可昨日老镇长手里拿的却是……” 说到此处,这伙计顿了下,露出了一脸不解又焦急的神情,云知顺口将他的话接了过来,“是铜琮。” “对……”那伙计被抢了话,尴尬地舔了下嘴角,“就是铜琮!定是有人偷偷换掉了!” 云知与萧熠对视了一眼,疑惑问道:“可是说不通啊,铜和玉材质千差万别,镇长怎么会辨认不出来呢?” 那伙计叹了口气,“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觉得这肯定与老镇长的死脱不了关系的!老镇长人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天罚?就算有真有,那也绝落不到他身上!”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糖果货架前,伙计便又接着问:“二位来点什么糖?” 云知挑了几样,付了钱后就离开了这家店。 。 回去的路上,云知问萧熠对此事有何看法。 萧熠似是正等着她提问一样,想都没想就回答:“玉琮铜琮就是此案的关键,只要解开这个谜题,案子自然就破了。” “英雄所见略同!”云知侧头,将眼前已经算是熟悉的人重新打量了一遍,笑道“你这个人啊,胆子虽然不大,脑子倒是好用。” 萧熠轻笑了一声,“你倒是胆子大。” “那是!”云知一脸自豪,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脸谄媚地看向萧熠,“那个……你看啊,这次你受伤,我算不算是救了你的命?” 萧熠笑道,“当然。” 云知嘿嘿一笑,“那……先前欠你那些……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了?” 萧熠微微挑了下眉,“你确定吗?救命之恩可是能从我这里换很多东西的。” 他这话怎么都带着点引诱,云知没能抵得住诱惑,连忙就问:“比如呢?” 萧熠沉吟片刻,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云知见他神情认真,不禁一愣,惊讶地望着他,“真能换东西啊?除了我之前欠你的那些?” 萧熠嗯了一声,“真的。” 云知仔细思考了片刻,“我想好了!我要羽落!” “啊?”向来以为自己可以一眼看穿这姑娘心思的萧熠忍不住愣了愣,“你……要羽落做什么?” “我要去闯江湖,需要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羽落武功就很高强!”云知笑了笑,她这理由可不算假的,她现在还处于字都认不齐全的阶段,又从宫里顺了不少钱财出来,独自一人前往兖国属实危险,的确需要个能照应的。 但她突然又想到这几天好像都没有再见到羽落了,赶紧问道:“对了,羽落呢?从前两天起就没见到她了?” 萧熠扯了下嘴角,语气淡淡:“不巧,她也算是救了我,我给她放假了。” 云知啊了一声,一张小脸垮了下去,顿了片刻,就又满眼期待了,“萧熠!你不是什么少主吗?你手下是不是还有很多人呢!你看可以不可以……?” 说着她抬手轻轻晃了下他的衣袖,眼巴巴看着他。 萧熠却是有些犹豫:“有倒是有,不过未必合你心意。” “我要求不高的!能保护我,然后还能陪我聊聊天就行!”云知说着,又补充道:“我还可以给他发工钱!就当我从你那雇个人!” 外面的人她都不认识,就算是雇个保镖也不放心,萧熠是她二哥的朋友,与她也算交情不错,况且中间还有一份救命之恩,他定是不会害自己,他的人定然值得信任。 “这要求……”萧熠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无奈一笑,“只能我亲自来了。” 云知一怔,盯着他看了半天,指了指对方,“你?”又指了指自己,“能保护我?” 又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你那胆子和武功,咱俩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吧?” “……”憋了半天,萧熠终于是叹了口气,“那这样吧,总归你去兖国往南走也得路过明安,到时候你去情义山庄自己挑一个吧。” 还能自己挑?这下,云知满意了,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我就知道你是靠得住的!” 话音还未落,只见萧熠神色一变,捂着被她拍过的地方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也紧紧皱起。 云知这才想起他肩头还有未愈的箭伤,当下心里就内疚起来,抬起手微微向前伸着,又不敢再去碰他,只满眼担忧地望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你……” 见他脸色也开始发白,云知心中一急,摸出一块刚刚买来的糖塞进了他嘴里,口中还嘟哝着:“吃糖就不疼了。” 萧熠含着糖,神色果然缓和了不少,云知松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忙将人送回了客栈。 而后,云知又独自出了门。 她要去打听下这案子的进度,她想尽快启程,案子破不了谁都不能离开。但她又不想再引起陆慎君的怀疑,只能悄悄去祠堂找阿虞和裴舜。 。 嘉和镇的祠堂建在小镇南边,门前有一影壁,壁前有一空旷之地供镇民集会。昨夜便是在这影壁前搭了祭台。 云知绕过影壁,祠堂内竟空无一人。 奇怪,就算阿虞和裴舜已经回去了,刑察司的人也应该留几个在的。 便是天朗气清,瞧着眼前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和烛火,云知还是忍不住一个激灵。 这是人家供奉先祖的地方,她也不敢太大声喧哗,只轻声喊了几句阿虞和裴舜,没人作答,她就大着胆子往里走。 才越过牌位后面的那面墙,突然之间,一道黑影快速向她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云知侧身一躲,反手一抓,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人按在了地上。 那人拼命挣扎着,云知借力将膝盖抵在这人背上,死死将人按住,这人见自己挣脱不掉,开始发出呜呜的奇怪叫声。 “哎呦,快放开他,快放开他!” 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蹒跚而至,云知扭头,头发胡子全都花白的老者一脸焦急地奔了过来。 “他不是坏人,姑娘,放了他吧。” 老者倒是一副慈和模样,云知皱了皱眉,略一思索,收回膝盖起身,手中才刚一松开,地上那人便就翻身起来又想扑她,被那老者一声喝住了。 “有礼!不得胡闹!快到这边来。” 这人似乎很是惧怕这老者,闻言便立刻收回身子,乖乖站到了老者身旁。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四章:嘉和疑案(三) 14嘉和疑案(三) 老者自称徐叔,是这嘉和祠堂的守门人。 而站在他身侧、刚才试图攻击云知的是一位少年,名叫徐有礼,少年神情和行为看上去有些奇怪,脸色又呈现诡异的惨白。徐叔说他年幼时生病烧坏了脑子,前些日子又被诊出了怪病,活不了几天了。 云知拿了一块糖给他,少年立刻就咧着嘴开心笑起来,还对着徐叔呜哩哇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徐叔耐心等他说完,然后告诉云知,少年说在她很好很喜欢。 对陌生人虽有防备,却又可以轻易被糖果收买,的确很符合小孩子的心性。云知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少年回头冲她傻笑一下,兴冲冲跑到门口捡了一块石头画画去了。 看着少年活泼的身影,徐叔缓缓叹了口气,又同云知讲起少年的身世。 原来这少年徐有礼竟是镇长徐瑚的独子。 徐瑚早年行商,年近三十才成家,无奈子嗣难求,一直到四十岁才有了徐有礼。而徐有礼出生没多久,徐瑚的妻子便去世了。徐有礼年幼时聪慧异常,不过三四岁就可以背诵诗书辞赋,六岁更能出口成章,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童,镇上所有人都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状元郎。 可惜好景不长,徐有礼七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高烧五日不退,性命堪忧。徐瑚重金聘请了不少大夫却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时任京畿司统领的赵蹊路过小镇时听说了此事,派了军医前来才保住了徐有礼的性命。 但从那以后,徐家神童光芒尽灭,徐有礼变成了一个智力只有三四岁孩童水平的傻子。开始的时候,他经常半夜跑出来大喊大叫,因为惊扰镇民和外来商客,镇长徐瑚便将他关到了祠堂中,拜托守门人徐叔看顾。 徐有礼一直跟着徐叔住在祠堂中,而镇长徐瑚也是一日三次过来看望,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八年,一个月前,徐有礼在吃饭时突然晕倒,大夫看过后说是脑痨症,世间无药可解,病人大概只还能活两个月了。 听完这些,云知再去看门口那少年时,内心难免唏嘘起来,从天之骄子没落至此,谁又能说不是命运弄人呢? 徐叔又在耳边叹道:“镇长之事他还不知道,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他提起。” 提到镇长,云知想起了上午糖果铺子里那小伙计说起的疑点,便问:“对了徐叔,我听说咱们祠堂里一直供着一枚玉琮?” “是啊。”徐叔点了点头,见她似乎对此感兴趣,便又讲起了这玉琮的来历,“这玉琮相传是前朝嘉和公主之物,那时候前朝大云国还未完全覆灭,公主北上逃亡途径此处时,大云亡国的消息便传来过来,公主悲伤过度患上忧思症没多久就过世了,随行之人在此安家建了村镇,为纪念公主便将此地取名为嘉和。而这玉琮自打祠堂建好那天起就一直供在这里,到如今大概已经有百余年了。” “那不知是否有幸一观?”云知并不关心这玉琮的来历,她更想知道它被替换掉的原因。 徐叔闻言,面露难色,“姑娘有所不知,前几日,这玉琮就不见了,所以昨日祭祖,镇长才临时找人打了一枚铜质的替代,没成想就……就出了那样的事……” 云知微微皱眉,追问道:“前几日?徐叔你可还记得具体是哪天?” 徐叔双手紧握在一起,回忆了一会儿,手指猛然一松,“我记起来了,那天正是初一,白天大家都过来拜祭了,晚上我添香火供奉的时候玉琮还在,夜里我起夜听到动静,还以为是有礼又在闹了,结果来到这堂前什么人都没看到,而供奉在牌位前的玉琮却不见了!” 初一?云知眼皮一跳,“那不就是第一起命案发生那天?” 徐叔一怔,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你还别说,这……该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此事你可与刑察司讲过了?”云知暗暗思索着,总感觉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可以将这些案子全都串联在一起。 徐叔摇了摇头,“刑察司来的时候,我正愁着怎么告诉有礼他爹的事情,一时也没想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云知忙出声安慰他,“没关系,反正我一会儿也要去府衙,到时候我跟他们讲一下就好了。”顿了顿,她又想到了阿虞说过的话,连忙又问:“徐叔,听说玉琮上刻着一些符文?” 徐叔点头:“是,琮,本就是祭祀所用之物,每件玉琮都会雕刻不同的符文,据说通过这些符文可以与天上的神祇说话,祈求神的庇护。” “那你可知道你们嘉和镇这个玉琮上的符文是什么意思?”云知隐隐觉得解开符文的谜底,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但很遗憾,徐叔并不知道其中含义,云知又与他聊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出了祠堂大门,少年徐有礼正蹲在门口与影壁之间的空地上涂涂画画,云知想了想,缓步上前同他道别,少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连头都没抬一下,云知无奈摇头,却无意间瞥见少年在地上涂画的内容,立时只觉得汗毛直立。 地上歪歪扭扭的画着几个人,一人站立,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另外几个都横在地上,看上去被打倒了一样,在这些人旁边,少年还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而这符号,与这些天命案现场出现在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 云知正想细看,影壁后面突然走出来几个人,竟是阿虞和裴舜,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个萧熠和陆慎君。 “知知,你竟然在这里啊!”阿虞步伐轻快,转眼间就站到了云知身侧,“还说不来呢,怎么自己偷偷过来了!” “嘘——”云知生怕他们吓到正在画画的少年,连忙冲大家使了个眼色。 见云知一直盯着地面,几人都放轻脚步停在了她身侧,看到地上的画,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很明显,大家都认出了这画的内容。 云知蹲下身,柔声问正在涂涂画画的少年,“有礼啊,你这是在画什么啊?” 少年一言不发,继续涂画,云知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块糖在他眼前晃了晃,少年眼前一亮,立刻就扔下石块,伸手过来要抢这糖,云知将糖换到另一只手上,笑眯眯看着少年,“想吃糖的话,就得告诉姐姐,你画的是什么,好不好?” 少年眼睛盯着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点点头,语言含混不清,“呜,爹爹,画爹爹……” 云知眉头一皱,连忙问:“你是说,你在画爹爹对吗?哪个是你爹爹?” 少年点着头,重重地应了一声,手指往地上一指,再忍不住了,伸手夺下云知手中的糖,就逃进了祠堂内。 云知几人望着少年手指的方向,均是一脸凝重。 沉默了半晌,阿虞似是恍然大悟般地叹道:“怪不得那赵高山说是报应,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镇长才是……” “先回去再说吧。”陆慎君及时开口截断了她的话。 。 几人跟着陆慎君回到了嘉和府衙,那名叫赵高山的青年尚且还被关押在此处。 此前陆慎君觉得此人既然一口咬定镇长之死是报应,即便他不是嫌犯,也一定知道些什么,为防生变故,便一直没将人放走。 再次提审,赵高山依旧翻来覆去只说着“是报应”,陆慎君连哄带骗,才终于从他口中套出了一句话:“就是报应!余二死的那天夜里,我亲眼看到他从余二家出来的!” 可等陆慎君再追问时,他又不承认了,最后干脆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说了。 但有了他这句话,再加上徐有礼的画,大家也大概猜到了真相。 可镇长向来为人谦和,在镇民中也颇具威望,他为何要犯案呢? 他的动机是什么呢?一个在旁人眼中形象良好的人,犯下这么多骇人听闻的命案,其背后一定有着一个强烈到让他迷失自我的动机。 云知思索了半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们说,会不会与徐有礼有关?” 几人目光齐齐望向她,萧熠开口问道:“徐有礼,就是刚刚那个小孩儿?” 云知点点头,将在祠堂时从徐叔那里听来的徐家父子的故事给大家讲了一遍,最后猜测道:“嘉和镇走南闯北的商客多,说不定这徐瑚就从哪里听到了有偏门能治好他儿子,所以才铤而走险犯下大错。”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阿虞接过了她的话,“在我们兖国有一个传说……” “等等!你是兖国人?”云知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神情明显激动,阿虞会错了意,小声道:“是啊……虽,虽然现在我们两国关系不太好,可也不要算到我头上啊,我从小就离开兖国到渊国来了,应该也算是半个渊国人了……” 云知忙松开了她,“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她又将话题引了回来,“你刚刚说兖国有一个传说?” 说着还悄悄抬眼看了眼陆慎君,见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五章:嘉和疑案(四) 15嘉和疑案(四) 阿虞见云知的确没有嫌弃她的意思,悄悄吐了下舌头,又继续开始讲那个古老的兖国传说—— “我们兖国大部分人都是古西楼族遗后,在很久很久以前,嗯……大概得有个三百多年了,传闻西楼先祖曾偶遇天神,并得天神眷顾,授之以长生秘法,其中有一个秘法就是借命以续,传说呢,只要在特定的时辰内,按照五行之术集齐五个人的魂魄,将这些魂魄放在玉琮中炼制七日七夜,再引入需要续命的人体内,魂魄融合后,此人便可得长生。” 众人听完,表情各异。 萧熠冷笑:“你确定你们先祖遇到的是天神,不是阎王吗?” 云知十分赞同地看向萧熠,狠狠点了下头。 裴舜对此似乎见怪不怪,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陆慎君则一脸严肃若有所思。 片刻后,陆慎君推测道:“这么说,镇长徐瑚极有可能是为了给儿子续命,所以使用了这个什么秘法,他杀那五个人是为了取他们的魂魄?”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但他相信一个父亲为了儿子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此事不难。”萧熠淡淡开口,“你只需派人去查查那徐有礼和被杀那几人的生辰八字,还有那几个人的死亡时间,便能确认他是不是凶手了。” “还有真正的玉琮在哪里!”云知连忙补充道。 萧熠点点头,“对,玉琮是此案的关键,找到玉琮,所有事情就都能连上了。” 裴舜道:“那个符文或许也是关键线索。” 见他们一个个分析的头头是道,陆慎君叹了口气,提醒道:“诸位,我才刑察司主使。” 阿虞娇娇一笑,冲他抛了个媚眼,“那就拜托主使大人尽快查清咯,我们可不想错过赏剑大会呢。” 陆慎君耳尖一红,嗯了一声,起身出了门。 阿虞似是有些意外,笑道:“知知,你这哥哥不会还没成亲吧?也太不经撩了吧。” 云知眨眼,“对啊。”又斜眼看着她笑了笑,“怎么,想做我嫂嫂啊?” 阿虞连忙摆手,“我才不要!陆大人总是冷着一张脸,实在无趣,我可不喜欢他这样的。” 说着,她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流转了一番,“我还是更喜欢裴公子这样的。” 云知看了一眼裴舜,只觉疑惑:“他不也是冰块脸?跟我二哥有什么区别?” “那可不一样!”阿虞辩道,“裴公子模样俊俏,气质更佳。” 云知表示不服,“我二哥长得不好看吗?那一脸正气,看着多安心啊!” “裴公子……”阿虞刚一开口,裴舜便出声打断了她们的争论,他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够了!无聊!” 说完,起身就走。 云知抓住机会,赶紧劝道:“阿虞,你看他脾气这么差,你喜欢他干嘛呀,还是我二哥好!” 阿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望着门口一脸痴相,“太好看了!” “……”云知一时无语,与萧熠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眼中都看到了无奈二字。 。 夜幕降临,依旧是明月高悬之夜,小镇寂静无声,灯火稀疏。 刑察司一众人将小镇南面的祠堂围得严严实实,祠堂内聚着一群人,少说也得有七八十口子人,远远看过去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 这些人多数都是小镇镇民,也有几个是好事凑热闹来的,此刻,他们都站在祠堂的天井中,在他们正前方还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摆放着几个方块形状的物件。刑察司主使陆慎君领着几人正站在桌前,面朝着大家,说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揭开镇长被天雷劈死的真相。 等了一阵子,也不见那几位大人有什么动作,逐渐有镇民失了耐性,开始小声嘀咕讨论起来。陆慎君几人恍若未闻,只静静地站在桌前,偶尔抬头看一眼天。 过了不知多久,一阵瑟瑟秋风卷杂着碎叶飘过,随即,天空中隐约传来几声响动。 阿虞冲众人点了下头,“来了!” 陆慎君身侧的小使立刻便对院内众人喊道:“请大家退后三步!快!所有人!后退三步!” 满院的人虽不知其中缘故,但见几位大人一脸严肃,便听话地往后退了三步。 所有人方才站定,只见眼前白光落下,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畔炸开,众人呆了呆,定睛一看,原是有一道天雷劈中的前面桌上的方块,桌面立时被劈出一个大洞,那方块自这洞中落在桌下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发出了当啷一声的清脆响声。 众人心惊胆战,又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生怕那天雷不长眼睛,连累了自己。 桌前几人也后撤了几步,一直等到天空重新放晴,几人才重新走上前去。 陆慎君指了指桌上被劈出来的破洞,看向满脸惊惧的众人,提高了声音开口道:“我在这桌上放置了三块大小相同的物品,诸位可知,为何这雷偏偏击中左侧这块呢?” 人群中有几位凑热闹的走商之人,见多识广,仔细观察后,便回答道:“这三块东西大小虽相同,但材质却是不同的,这两块分别是玉质和木质的,而这被击中的……” “听声音像是铁的。”这人说话说时,陆慎君已命人将那被击中方块从洞中捞了出来,这人见状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细细看过后,回身看向院内众人,“这块,是铜的!” 众人还是一脸茫然。 陆慎君继续解释道:“我查过地方志,每年九月,嘉和镇在入夜之后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雷电气象,大家常年居住在此,应该并不陌生吧?” 人群中发出了嘀嘀咕咕的讨论声。 “对,确有此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老者点了点头,又疑惑问道:“每年入秋以来的确会有一阵子雷电,可这与镇长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呢?” “刚刚诸位也已经看到了,三块相同大小的物品,那雷电却只劈了这铜质的,这是因为在这三种材质中,只有铜才会传引雷电,所以铜的被劈中了,但玉的和木头的却没有任何损伤。”陆慎君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又用手帕捏起那块被雷劈的发黑的铜块展示给大家看,“昨夜,镇长徐瑚手里拿的,便是一枚可以传引雷电的铜琮,所以才会引得天雷来劈。” 话音还没落下,众人就已经在讨论了起来,有人喊道:“这怎么可能!我们祠堂里供的可是玉琮啊!那可是百年前嘉和公主遗物,怎么可能会变成铜的了!” “对啊,这玉琮怎么就变成铜琮了呢?”陆慎君接过那人的话,看向众人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疑惑,“这个问题,我也深觉困惑啊,祠堂一直有人日夜看守,玉琮怎么就被换成铜琮了呢?” “不会是有人偷了玉琮,逼得老镇长无奈之下只能拿个铜的出来吧!”有人喊了一声。 陆慎君目光立刻锁住那人,“哦?那这个人是谁呢?” 众人安静了片刻,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赵高山!镇长出事的时候,就他最开心,肯定是他偷走了我们的宝贝!肯定是他!” 立刻就有个妇人跳出来反驳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家高山是读书人,他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又有人喊道:“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知道得才多呢!说不准高山就是知道了这铜铁能引雷电才做下这恶事呢!咱们这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若不是今日陆大人这番话,哪个知道什么引雷引电的啊!我看啊,就是那赵高山!” “不可能!不可能的!”那妇人憋得脸通红,却再想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陆慎君往前走了两步,看向那坚称是赵高山偷了玉琮的两人面前,几乎将脸凑到了人鼻子上,问道:“那你们来说说,赵高山偷玉琮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二人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嚅喏着:“这……这……” 见他二人说不出话了,陆慎君转头又看向一旁的老者,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不如请这位徐叔来给大家说一下那玉琮是何时失窃的吧。” 徐叔日夜都守在祠堂,他的话大家自然都是相信的,因此当听闻玉琮在六日前就已经失窃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小镇原住民都集中在靠南的一片,家家户户有什么事情大家都门清儿,赵高山三日前才从洛州回来,这事儿他们也都清楚,如果玉琮在六日前已经失窃,那很明显,偷盗之人绝不可能是赵高山。 正在此时,突然一道黑影从祠堂内冲了出来,直奔向徐叔的方向,陆慎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膀,与此同时,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有礼!” 被紧紧钳住的少年一时动弹不得,只能朝着钳住自己的人龇牙咧嘴。 “陆大人,他就是个孩子,放开他吧。”徐叔看着少年,满眼心疼。 陆慎君眯眼看着少年,不为所动。 云知赶紧走上前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开口求情,“二哥,有礼这里不太好,但他心不坏的。” 少年认出了云知,口中呜呜地叫了起来,云知深吸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摸出一块糖,哄道:“有礼,你要乖一点,不要再乱扑人了,姐姐就让这个哥哥放开你好不好?” 少年连忙用力点头,云知冲陆慎君使了个眼色,他稍稍松开了手,见少年确实不再乱动,才完全将他松开。钳制着自己的力量终于消失,少年张着手接过糖就往嘴里塞。 云知看着他,无奈一笑,少年吃了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塞给云知,并发出了清晰的两个音节:“给你!” 说完还悄悄抬眼看向云知,破天荒露出个羞赧的表情。不远处,萧熠将他的动作表情全然收入眼中,微微挑了下眉。 “这是什么啊?”云知看了少年一眼,就要打开匣子,徐叔似乎想来拦她,却晚了一步。 精致的匣子里,赫然盛着一枚精雕细刻的玉琮,似是用料极好,也或许是常年接受供养,这玉琮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六章:嘉和疑案(五) 16嘉和疑案(五) 云知正面朝着大家,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安静了片刻后,此起彼伏地讨论声又响了起来。 徐叔声音都开始发抖了,“有礼啊,这……这东西,你从哪里拿的?” 少年压根儿就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只躲在一旁吃着糖看着云知傻笑。 云知叹了口气,走到少年面前,柔声问道:“有礼,这个是谁给你的?” 她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东西是眼前这位少年偷拿的,他在这祠堂里住了八年,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偷东西呢? 少年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想了半天,看了一眼徐叔,又回头看了看祠堂供奉牌位的大厅,手往前面一指,似是害怕什么一样,低下头不再出声了。 “有礼啊,你……你可真是……”徐叔似是又急又气,重重叹了口气后便看着徐有礼直摇头。 有人犹犹豫豫地问:“徐叔,这么说,玉琮是有礼拿的?那镇长岂不是……” 话说到这里,大家也就都明白了,顿时又是一阵安静,此后叹息声此起彼伏,徐叔摇着头,低声苦笑,“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少年徐有礼心智不全,因为贪玩偷拿了祠堂的玉琮,导致镇长带领大家祭祖时只能临时拿铜琮来替代,却因此引来天雷丧了性命。而徐有礼正是镇长徐瑚的独子,谁也没有立场来质问惩罚他,更何况他只是一个痴儿罢了。 此事除了阴差阳错四字,再挑不出任何问题,所以众人很快就都接受了这样的真相,唏嘘了一阵子后,便各自散去了。 人都走了,徐叔却还在对着徐有礼摇头叹息,徐有礼此时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狗垂丧着头,不停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陆慎君瞥了徐叔一眼,突然开口:“人都走了,就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吧。” 云知一愣,抬眼看过去,见大家都已经走上前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不信是这痴儿少年偷了东西。 徐叔倒是没觉得意外,只是立刻敛了伤感情绪,看向几人的眼神瞬间冰冷可怖。 “徐叔?”萧熠上前几步,停在了云知身侧,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了身后,抬眼看向徐叔,“或者说,我应该称呼您为褚管家。” 听到“褚管家”这三个字,徐叔脸色微变,眯眼看过来,眼神阴沉,“你是谁?” “我是谁就不劳您费心了。”萧熠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了衣袖,“司空氏的家奴出现我大渊,就在距离洛州不到六十里的地方,隐姓埋名十余年,竟无一人觉察……”说着,他淡淡瞥了陆慎君一眼,叹道:“京畿司失职啊!赵蹊这统领做得是不是太安逸了些。” 陆慎君附和道:“是,我回去就上书参他一本。” “与赵大人无关!”徐叔神色又变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暗自揣摩着他的身份,“赵大人虽对嘉和镇多有照拂,但他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你们?”萧熠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却故意发出惊讶的声音:“哦,原来这镇上不止你一个啊,嗐,我还以为就你自己呢。” “你……”徐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套了话,但为时已晚,沉默片刻,他自嘲一笑,“罢了,自打在此处落脚那一日,我便知道会有暴露的一日,十多年了,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说着,他又苦笑了一下,“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信不信,我们这些人改名换姓在这里安顿下来,也只是想过安生日子罢了。” 萧熠双手抱在胸前,淡淡瞧着他,一言未发。 云知眼睛瞪得圆圆的,正认真地听他们讲话。 裴舜正望着夜空若有所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阿虞倒像是听故事入迷了,脸上掺着些紧张神色,连牙都下意识咬紧了。 陆慎君还是那副一板正经的样子,看不出来情绪如何。 徐叔看了一眼众人,继续对萧熠说道:“你既能查到我的身份,也定然已经知道了我们为何来到此地,我有没有说谎,你也能推断出来,不是吗?” 萧熠笑了笑,“嗯,十二年前,兖国三王女司空笑谋逆一案,女帝震怒,诛杀司空笑一脉含家奴仆婢在内,总计百余人,在行刑的前一夜,管家褚希言携十余家奴越狱潜逃,还带走了年仅九岁的王孙。” “王女并未谋逆!是那女帝昏庸听信了小人谗言!”提起十二年前的旧事,徐叔眸光闪动,变得激动起来,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不错,我等的确是潜逃至此。但是……” 徐叔叹了口气,又将目光落在了徐有礼身上,“小王孙已痴傻至此,我已是有负王女所托,此生只愿他能平安,实在不愿再生任何风浪,你大可放心。” 看着依旧垂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少年,萧熠微微皱了下眉,沉默了一瞬,他开口道:“为了给他续命,就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你这风浪生得已经够大了。” 云知闻言立刻朝徐叔看了过去,所有的线索瞬间在脑子里串成了一条线。 是他!是他策划了这一切! “你果然已经猜到了。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徐叔笑得竟有些凄惨,“小王孙命苦啊,王女于我有恩,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绝后啊!所以我就想到了借魂续命,这是只有兖国皇族才知道的秘法,我也是无意间才听到过。是我,是我藏了玉琮,杀了人嫁祸给徐瑚,包括徐瑚之死,也是我一手策划。” “可是徐有礼不是徐瑚的儿子吗?”云知发出疑问。 “徐瑚的儿子早在八年前就死了,徐瑚伤心过度,看到与儿子年纪相仿的小王孙,便自欺欺人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徐有礼,他不许任何提及八年前的事情,只让所有人都管这孩子叫徐有礼。”徐叔说着,冷冷一笑,“多可笑啊,自己的儿子没了,就非得来抢别人的孩子,他本就是罪有应得罢了,不值得同情。” 萧熠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沉声问:“那被你杀死的那五个人呢?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徐叔已是面色如土,只低声道:“他们本就是王女家奴,能为小王孙献出生命,是他们的荣耀。” “冠冕堂皇!”云知听了半晌,此刻是再也忍不住了,“你又有什么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你想过安生日子,别人就不想吗?” 徐叔惨然一笑,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说:“小女娃,你很像一个人。” 云知正生气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愣了愣,又听他说道:“那个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惜后来……” 话只说了一半,他就露出个嘲讽的神情,摇了摇头,“人心难测啊。” 云知下意识觉得他说的这人也许与姐姐有关,她想追问,又碍于大家都在场怕引起怀疑,便暂且先将心中疑问压了下去。 事情至此,已经全然明了,这些天惹得小镇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陆慎君与萧熠对视了一眼,摆了摆手,立刻就有刑察司的人上前来将人带走了。 那痴儿般的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前就要去抓老者的衣裳,却被人按着肩拦住了,只急得呜哇叫喊了半天,就连云知再拿出糖给他也不管用了,他一心想要去追那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者。 “带他一起回洛州吧。”萧熠突然开口,目光掠过云知后,朝着陆慎君拱手道:“他也算是无辜之人,毕竟时日无多,还拜托慎君兄好生照看了。” 陆慎君哪敢受他这一拜,立时也赶紧回拜,“放心,我定会安排好一切。” 。 刑察司抓了人,连夜就回了洛州。 第二天一早,小镇又重新恢复了热闹,城门处来往之人一度排起了长队。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也排在这长长的队伍中,等待着出城。 见身侧的女孩自打上车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萧熠忍不住抬手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云知循声看了他一眼,愁眉苦脸地犹豫了半天,“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根本就对不上啊!” “什么对不上?”坐在她身旁的阿虞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靠在她肩头,满眼迷离。 “年龄对不上。”云知还在想着昨夜徐叔说的那些话,“十二年前徐叔带着王孙出逃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九岁了,如今算起来怎么也是二十有余,可有礼今年才不过十五岁,差得太多了。” 阿虞翛然间睁开了眼睛,萧熠瞥了她一眼,浅浅勾了下唇角,“知知啊,有时候呢,有些事情也不必太过追究,总归我们已经抓到了真凶不是吗?” 云知并不认同他的看法,“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动机就全都不对了,有礼不是小王孙,他也就没了为他铤而走险的理由啊,那他昨天所有的话就全都不可信了!” 萧熠缓缓叹了口气,“其实呢,褚希言为了徐有礼杀人是在报恩。” “报恩?”云知没太懂。 萧熠耐心解释道:“十二年前,褚希言一行人出逃后,女帝便发了三国追杀令,那时三国尚未彻底交恶,这道追杀令基本就等同于夺命符。褚希言带着大家东躲西藏,即将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徐瑚好心收留了他们,徐有礼的确是徐瑚的儿子。为徐有礼续命是褚希言提出来后,他与徐瑚二人共同执行的,刑察司只会对外公布真凶,他昨夜之所以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在镇民面前保住徐瑚的名声。” 说着,他歪头看着她,认真说道:“知知,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褚希言已经归案,至于其他无辜之人,又何必再牵连呢?” 萧熠向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突然这样正经认真地说话,倒是让云知有些意外,她细细思量着这些话,觉得十分在理,便也不再纠结此事了。 但她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女帝真的杀了那么多人?” 在云知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那女帝司空静就是她姐姐云静了,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新青年,姐姐不可能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的,更何况还杀了那么多的人!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七章:情义山庄(一) 17情义山庄(一) 萧熠知道云知很在意女帝相关的事情,听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便只是笑了笑,“传闻而已,未必就是真的。” 他这算是在安慰她。 云知能听出他语气中安抚的成分,想想也对,传言传言,传着传着就是谣言了。 她才稍稍放心了一点,身侧阿虞突然冷冷笑了一声,“当然是真的。” 阿虞从前说话都是透着一股子娇媚,如今这几个字却冷冰冰地蹦出来,像是能在地上砸出个窟窿一样,硬邦邦的,毫不客气。 下意识要开口反驳的瞬间,云知想起她似乎说过自己也是兖国人,徐叔昨夜话突然又在耳边闪过—— “……借魂续命,这是只有兖国皇族才知道的秘法……” 他们大家第一次听说那借魂续命之法,却是从阿虞口中听来的。 她是兖国皇族?那她怎么会一个人在嘉和镇? 看她的年岁……该不会…… 云知赶紧止住了自己的想法,悄悄转头看向萧熠,他似乎总能猜中她心中所想,见她看过来,便轻轻点了下头,似是在回应她的猜测。 她又看向裴舜,他正闭目养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参与他们任何的讨论,看上去高深莫测。而阿虞只说了那一句,见云知不与她辩驳什么,也没继续再说其他,继续趴到她肩头打起了盹儿。 云知睁着眼睛目视前方发起了呆。 如果阿虞真的是兖国皇族之人,那女帝诛杀百人一事就是真的了。可怎么可能呢?女帝手书几乎是已经证明了她就是姐姐,如果是姐姐的话,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残忍之事呢?而且听上去这似乎还是一桩冤假错案? 思索了半天,云知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姐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其中必有隐情! 想要马上见到女帝的心,又急切了几分。 。 马车在路上晃晃悠悠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在九月二十三日这天晃到了明江边上。 如今这中州乃是三朝分立,而在此之前,这片大陆也曾经历过长达三百四十九年的统一时代。那时候坊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江北朝堂多诡谲,江南武林笑飞雪。” 千里江山以江为界,江北多仕人,江南多侠客。 江,就是明江,明江安,则千里江山安,明江怒,则山河倾洪生灵涂炭。 明安城便是由此得名,而“江南武林笑飞雪”这一句的飞雪,则是指当年的武林盟所在地飞雪山庄,也就是如今的情义山庄。 也正是因为武林盟的缘故,明安城如今虽处于三国交界处,却依旧可以明哲保身。 此外,还因为明安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它位于江之南,仅有一条连通三国的官道可以到达,但此路多峡谷易守难攻,多数人去往明安,都会选择乘船走水道,既快又无需担心仇家伏击。 云知他们一行人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出门来的,官道要查牒册,他们这一路走的几乎都是小路,故而这次更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水路。 。 日落时分,夕阳洒落在粼粼江面,一叶小舟正平缓而有序地往前飘着。 云知坐在船头,眼睛盯着远处平展着翅膀掠过江面的海鸟,忍不住吟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诚不欺我!” “王……王勃是谁?”萧熠显然没读过这篇造诣极高的赋文,更没听过她口中那位惊艳绝才的才子。 云知沉迷于美景,随口便答:“一位才子。” 萧熠微微皱眉,他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连一路沉默寡言的裴舜都似乎对这位才子有了兴趣,“哦?洛州竟还有此等人物?” 云知已经回了神,怕他们多问,只敢以笑做答。 恰在此时,船靠岸了,船家探出脑袋,大声提醒道:“几位,情义山庄到了,这一程总共三两银子。” 云知自然而然的掏出钱袋就付了钱。 这一路上,她已经看出来了,裴舜很穷,几乎没银子,身上唯一看着值几个钱的也就是他那一身衣裳了,说不定还是从哪里偷来的,毕竟他可是曾经连饭都吃不上饿晕在路边的!而萧熠呢,这人看上去应该是不缺钱的,但他的钱似乎被那群打劫他的山匪抢了,腰间钱袋看上去瘪瘪的不太充裕的样子。至于阿虞么,这个姑娘也许是穷怕了,所有银子都被她锁在自己的小药箱子里,要用的,恨不得把一块银子切成两半。 她对这时代的钱财没什么概念,但她出来的时候顺了不少宫里的宝贝,随便当了一个玉镯子,就得了厚厚一沓银票。也因此云知成为了几人中的大财主,也就是负责买单的冤大头。 对此云知倒是觉得无所谓,她本来就在这里待不了多久,留着这些钱财毫无用处,不如散出去让大伙儿都开心开心。 。 明安靠近南方,正值深秋时节,漫山枫叶红遍,偶尔夹杂着几棵银杏树,金黄色的一簇一簇的,站在山脚下抬眼看去,已觉景色醉人。 情义山庄建在半山腰,在江边上岸后,几人又走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了山庄大门前。 山庄建得富丽堂皇,堪比兰宫桂殿,雪白的外墙配上守卫弟子统一的白色武衫着装,看上去格外的名门正派。 云知回头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的萧熠,恍悟般地叹道:“怪不得你爱穿白色呢。” 萧熠只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再过两天才是赏剑大会,但像他们这样提前赶到的江湖中人也不在少数,山庄门前的长阶上已经排了三条长队,庄内弟子正在逐一登记来客信息。 “好多人啊!”阿虞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忍不住感叹道,“天马上要黑了,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啊!” 裴舜斜眼看向萧熠,“我们还需要排队吗?少庄主?” 萧熠无奈一笑,大手一挥,“跟我走吧。” 几人堂而皇之地从人群中穿过,马上就有人不高兴了,开始向旁边的守卫弟子举报,说有人要插队。 那守卫弟子一脸正义,追上几人就要赶他们下去。 萧熠站在台阶上,一步未移,只淡淡瞥了那弟子一眼,语气十分和气,甚至还带着笑意:“请问,今日是谁在上面当值啊?” 这弟子愣了愣,耐着性子如实回答:“是我们曲堂主。” “曲少尘啊?”萧熠说了个名字出来,又笑了下,“劳烦去叫他下来。” 那弟子闻言即刻嗤笑了一声,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几个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情义山庄,都得排队。”说着,便开始上手推搡,“赶紧的,去后面排队去!” 云知忍不住笑出了声,萧熠冲她尴尬一笑,叹了口气,摸出一枚玉牌,“那劳烦这位小兄弟将此物带给你们曲堂主,若是他看了这个还让我们排队呢,我们就去乖乖排队,你看如何?” 那弟子本不情愿,但见他态度谦卑,这几人气度也不凡,担心真是他家堂主请过来的,便拿着东西跑了上去。 不一会儿,就有个人急匆匆跑下了长阶,因为着急,快到几人面前还跌了一跤,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萧熠脚下。 萧熠往后跳下一层,看着地上的人,连连摇头,“曲少尘啊,这还没过年呢,你行这么大个礼,我可没有赏钱给你啊。”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吸气声。 这曲少尘乃是情义山庄青龙堂的堂主,是庄主的左膀右臂啊!江湖上人人敬重都来不及呢,哪有几个人敢说出要给曲堂主赏钱这样的话啊! 这毛头小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少爷,看起来好没礼数! 众人正摇头感叹之时,就见人人敬重的曲堂主从地上爬起来后,竟单膝跪在了这没礼数的小子面前! “恭迎少主回庄!” 曲少尘常年练武,这一声喊出来,那叫一个气吞山河。 所有人都傻眼了。 原来是情义山庄自家的少爷,没礼数竟是他们了。 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套近乎了,“原来是少庄主啊,少庄主好气度啊!” 而那替萧熠上去送牌子的弟子已经呆住了,半晌都没动。 云知悄悄拉了下萧熠的衣袖,萧熠微微侧头,便听她低声提醒道:“差不多得了,天都黑了!” 不禁一笑,伸手将曲少尘扶起,突然问了一句:“我带朋友回家,也需要去排队?” 曲少尘刚站起来,闻言膝盖下意识就一弯,又要往下去跪,“少主说得哪里的话,少主肯回来,我们都巴不得排队去迎接呢,怎么能叫少主去排队呢!” 说着,便引着几人往上走,路过那弟子时,还踢了他一脚,喝道:“傻站着做什么?去告诉庄主啊!少主回来了!快去啊你!” 那弟子连滚带爬地蹿上了长阶,消失在了大家面前。 几人上了长阶,才踏进山庄大门,就有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迎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同样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仙风道骨之态依稀可窥见其年轻时的俊逸风采。他身侧分别跟着一男一女,看上去年龄都在三十七八岁,容貌自然不用多说,比中间那中年男人只上不下,尤其是那女人,风韵之美连山中景都逊色几分。 这三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男男女女,清一色的白衣长剑,长相出尘。 明明只是个普通江湖门派,恍惚之间,云知竟以为自己是来到了某个仙门。 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门派是按长相收人的吧?” 她声音并不大,可在场的全是武功至高之人,听力本就优于常人,闻声齐齐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云知一愣,赶紧捂着嘴巴,悄悄挪到了萧熠身后。 萧熠侧头看着她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一群人,朝着中间那中年人拱手一拜,开口唤了一声:“舅舅。” “好小子,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萧如风大笑着将人扶起来,目光却忍不住往他身后飘,“熠儿,这几位是……?” 萧熠哦了一声,回头一一介绍。 指了指裴舜,“裴舜,我朋友,药王谷天医门下弟子。” 又指了指阿虞,“阿虞,嗯……算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此前受了伤便是她医好的。” “什么!你受伤了?哪里伤了?谁伤得?”萧如风只听到他受了伤,便就急了,“是不是那皇……” “舅舅!”萧熠及时截住了他的话,笑着安抚他,“不打紧,几个山匪而已,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萧如风这才松了口气,又道:“那便好,若是那不安好心的伤了你,就算是皇帝老子,舅舅也给他拉下马!” “……”萧熠默默一叹,刚一侧身,还没开口,萧如风便问:“这小女娃是哪家的啊?看着眼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熠耳尖莫名开始发红,目光也开始飘忽,他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陆云知。” 顿了一会儿,又附在舅舅耳边补了句:“安国公府那个陆家。” “安国……”萧如风跟着念了两个字,突然就愣了下,而后眸中光芒突然大盛,看看萧熠,再看看云知,最后叹出三个字:“很不错!”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八章:情义山庄(二) 18情义山庄(二) 云知只看萧如风那眼神,便知道他定然误会了。 她不知道萧熠为何不作解释,但她不愿意让人有任何暧昧的误会,尤其是现在她身上还担着个宁王妃的名头。 于是赶紧开口,“前辈别误会,我和萧熠就是朋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萧如风闻言,似是有些诧异,但见萧熠冲他眨了下眼睛,便明白其中定有缘由,便笑呵呵点头,“好啊好啊,我就喜欢熠儿多交些朋友,不然他准得变成……那个谁那样的木头!” 说着,突然转头问身侧的人,“诶,那个木头呢?今日怎么没见他?” “前几日您说看着他碍眼,今日便遣他跟着几个师兄师姐下山去外面镇上接应各门派的人去了。”那极具风情的女人说起话来与阿虞很是相似,都带着不深不浅地笑意,娇滴滴的,很是好听。 一行人已经在往庄内走了,萧熠闻言,好奇问道:“舅舅,涟姨,这个木头是谁啊?” 萧如风突然神秘一笑,低声道:“桓承羲。” 江湖中人大嗓门儿习惯了,就算是放低了声音,前前后后几人还是都听到了,云知也在这几人之中,登时脚下就是一顿。 桓承羲,大渊太子殿下,二十余天之前,追着太子妃陆云笙失踪的线索南下而去,与他同行的,还有大渊的宁王殿下桓承曜。 太子在这里?那宁王……?还有陆云笙呢?过了明安再往前可就是凌国了,难不成这几人如今都在这山庄之中?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又或许他也想知道,萧熠又开口问:“他怎会在这里?可还有其他人一起?” 萧如风啧了一声,叹道:“他追着一个小姑娘来的,那女娃叫什么来着——” 身侧立刻就有人接话道:“陆云笙。” 果真是陆云笙! 萧如风突然咦了一声,回头看向云知,“这个陆云笙,是你的……?” “是我长姐。”云知连忙答道。 “这就对了!”萧如风点点头,嘀咕道:“我就说他怎么跑到我情义山庄了,原来是追妻来的。” 太子桓承羲是追着陆云笙来的?可陆云笙怎么会来这情义山庄呢? 云知还没来得及细想,萧如风便安排了大家一同吃晚饭,与他们一同落座的人不多,除了云知他们四人,便就是前面见过的青龙堂主曲少尘,萧熠口中的涟姨——玄武堂主许涟漪,以及一直跟在萧如风身侧一言未发的男人——白虎堂主冯剑归。 云知暗暗数着,忍不住小声问萧熠:“是不是少了一个朱雀堂主啊?” 萧熠微微笑了下,低声解释:“朱雀堂主有三位,平时不在山庄内。” 云知哦了一声,没再吱声,萧熠也被几位堂主拉着说话去了,倒是阿虞凑了过来,悄声问她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山上看星星。 云知质疑道:“林子这么茂密,能看得到星星?” 阿虞却信誓旦旦道:“放心!有个地方正适合看星星。” 左右闲着没事,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从她口中问些关于兖国和女帝的事情,云知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晚饭过后,曲少尘给大家安排了住处,萧熠是回家,自然是回了自己的院子,裴舜住在他隔壁,云知和阿虞同一间房,在裴舜隔壁。 半夜三更,山庄一片寂静。 云知和阿虞两人裹着斗篷鬼鬼祟祟出了门。 上了山,在枫林中穿梭了一阵子,黑暗中突然出现点点灯火,一幢三层小木楼赫然立在林中,阿虞悄悄挪开围栏跳进木楼前的院子,站在院内回头看向云知。 “这样不好吧?”云知看着楼内在灯火中摇晃的身影,犹豫道。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前面木楼一层的门被拉开了,一老妪提着灯走了出来。 “是谁呀?”老妪已经将灯举到了阿虞面前,云知心中一紧,正要编个理由,便听那老妪突然笑了一声,惊喜道:“是你啊,小阿虞。” 阿虞甜甜开口唤道:“阿婆,是我呀!” “你认识啊?”云知惊讶道。 阿虞颇为自豪地嗯了一声,朝着云知努了下嘴,“还不赶紧进来。” “前几个月我在庄外的镇子上遇到的阿婆。”一边往小楼内走着,阿虞一边解释道:“那时候阿婆眼睛不好,看不清东西也走不了路,是我把她送回来的。” 那老妪回身笑了笑,“是啊,小阿虞不仅送老朽回来,还治好了我的眼疾,是我的恩公呢!” 在阿婆面前,阿虞收敛了自己的娇媚之气,笑得像个腼腆的孩子,“阿婆可不要这么说呀,医者仁心,救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顿了顿,抬眼看向楼梯那边,“阿婆,我们想去楼上看星星,不知道方不方便啊?” 老妪笑着点头,“当然方便,你们先上去,我去给你们备些茶点。” “不用啦阿婆,我们刚吃完晚饭的。”云知连忙开口,老妪口上答应着,人却转身点了灯出去忙活去了。 阿虞已经上了楼,正在喊云知上去,云知无奈一叹,跟着上了楼。 原来这木楼楼顶竟有一半是露天的,木栏杆围着,堆着不少花花草草,中间摆着一张小桌,两张摇椅,只打眼一看,就觉得惬意闲适。 阿虞在一张摇椅上躺了下来,眼睛望向夜空,叹道:“真美啊!” 一偏头,见云知还杵在原地,连忙招呼她,“快来啊,真的很好看的!” 云知走到躺椅前,坐了上去,缓缓躺下。 广袤夜空近在眼前,星斗繁繁抬手可摘,偶有一两朵星子远远飘落,静谧、深远、灿烂。 的确很美。 那一刻,好像一切杂念、一切是非都离她远去了,天地间只剩她和身下的摇椅,晃晃悠悠,邀星入怀。 阿虞突然抬起了双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喃喃道:“如果能把星星摘下来就好了。” 云知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夜空,今夜无月,她却突然记起了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突然很想家。 不知道现在师父师娘在做什么,裴师哥又在做什么呢? “知知。”阿虞突然开口喊了她一声,低声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云知回神,诧异地歪头看向她,天色太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依旧还盯着那满是星辰的夜空,声音中似乎有些落寞。 “我从小就特别渴望能有个家。”阿虞缓缓描绘着自己心中最期待的场景,“家里有一个座假山,旁边有个小湖,湖边呢有座凉亭,每到夜晚啊,阿娘就抱着我坐在亭子里看月亮看星星,阿娘最爱星星了……湖水里倒映着我们的影子,还有月亮有星星,风一吹啊,人和星星月亮都变得歪歪扭扭的,可有趣了。” 云知跟着她的话想象着,“是啊,光是想想就很美好呢。” 阿虞突然问:“你小时候,你阿娘有抱着你看星星吗?” 云知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有吧,我不记得了。”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沉默了半天。 阿虞突然又开口了:“知知,谢谢你。” 云知愣了愣,歪头看向她模糊的影子,“谢我什么?” “前两天我们在长渡镇的时候,多谢你帮我教训了那个人。”阿虞声音里突然有了笑意,同时又带着十二分的诚恳,“你知道吗,那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前几天他们途经长渡镇,停下来采买补给的时候,有个登徒子一直盯着阿虞看了半天,眼神极其猥琐,最后还跟在阿虞身边说些荤话,云知二话不说,抬腿就给了那人一脚,将那登徒子踹倒在地,没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一把将人胳膊扭到身后,一只手死死将那人的脑袋按在了地上。 那人猛然被人踹倒,正想骂娘,又被一把按倒,气焰顿时就消退了下去,然而当云知命令他给阿虞道歉的时候,他听云知也是个姑娘家,却又开始骂骂咧咧说什么长成这样的小娘们儿就该被藏进爷的被窝里之类的恶心话,云知气得直掰他手指。 登徒子手指几乎要被掰折过去,疼得嗷嗷直叫唤,云知踩着他的脑袋一字一句地命令他道歉,这人才终于肯妥协,敷衍地说了几句抱歉。云知听他心不诚,抬手摸过一旁小摊上的铜锣,敲得震天响,说让大家都来看看这位登徒子。 长渡镇很小,又不似嘉和镇那般人员外来众多,总共也就三五百人居住,家家户户都是认识的,那登徒子原是镇上一秀才,平日里只敢偷偷盯姑娘,偶尔见个眼生的外乡人才敢上前浑蛋一次,却被云知抓了个正着。 一传十十传百,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刚会跑的孩童,不过片刻,祁秀才欺辱良家女一事就在镇上传开了,这人的家里人前来领人,按照云知的要求,十分郑重地同阿虞道了歉。那登徒子走的时候丧眉搭眼的,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云知仍觉得气不过,还偷偷拿糖哄了几个小孩,教了几句童谣:“祁秀才,品性差,不读书来想摧花,被人摔个大马哈,原来是个癞蛤蟆!” 小孩子跑跑跳跳,童谣传遍了大街小巷。他们的马车启程的时候,还有几个小孩唱着这顺口溜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当时萧熠还夸她顺口溜编得好,只不过阿虞却一直没说什么,云知担心她因此事不开心,便没再提过。 第一卷:渊国篇 第十九章:情义山庄(三) 19情义山庄(三) 云知只觉得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并未想过让人道谢,却不曾想,今夜阿虞邀她一同观星,竟会主动提及此事。 听了她的话后,云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从前,经常遇到那种事情吗?” 阿虞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其实也已经习惯了。” 阿虞长相娇柔,说话时稍微有些缓慢,总会给人一种娇媚的感觉,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在高门大户中长大,怕是一开口一垂眸就能迷倒无数世家子弟。可偏偏命运弄人,这样一朵本该娇美的花朵,却自小失了亲人,独身流落在外,可不就会受尽欺辱么? 云知只觉得心疼,支起身子,伸出手在她胳膊上拍了拍,“没事,回头我教你两招,再有人欺负你,你就给他直接按倒!” 阿虞笑了,“好啊。” 突然又问:“现在是不是已经过了子时了?” 云知哪里知道时辰,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阿虞却说:“今天是我的生辰呢!” 云知立刻坐直了身子,“哎呀,怎么不早说呀,我应该给你准备礼物的!” 阿虞笑了一声,低声呢喃般地说着,“陆云知,你是我第一个朋友,能和我第一个朋友一起过生辰,我很开心。” 云知正想说些什么祝福的话来烘托一下气氛,这小楼的主人提着一篮茶点上来了。 已是深夜,眼见老妇人已经困倦,二人也没多做停留,吃了些茶点便就告辞了。 。 第二天阿虞醒来的时候,云知已经出门了。 萧熠过来找人,却没找见,一连问了好几个庄内弟子,才问到了云知的去处。 一路找上山去,见人正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抬头望着树上的叶子发呆,正想开口喊她,却见她猛然抬脚踹向那树。 满树的银杏叶簌簌而落,树下的人正仰着头,金色的叶子一朵朵落在她头顶、肩头、手心,一道天光正穿透层层枝叶打在她身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极为柔和的金光。 这一瞬间,萧熠以为自己看见了天神,他突然想起那夜在浩然斋的相遇,浅浅的灯火映在她脸上,也是这般让他难以移开目光。 云知一转头,就看到萧熠正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只觉有些惊讶,“萧熠?你怎么也来了?” 萧熠抬手摸了下鼻子,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她面前,才开口道:“你长姐和太子今日就要回来了,我来找你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避开他们?” “当然要避开!”云知几乎没有犹豫。 他哦了一声,突然抬手从她发间摘下了一枚叶子,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问:“你一大早跑来这里踢树做什么?谁惹你了?” 云知见他从自己头顶拿下一片叶子,连忙抬手在自己脑袋上摸了摸,先问了一句“我头上还有树叶吗”,得到答复后,才回答道:“没人惹我,今日是阿虞的生辰,我要送她个礼物。” 一边说着,蹲下身开始收集刚刚落下尚且还新鲜的树叶。 萧熠微微一怔,也蹲下来帮她,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来了一句:“其实,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云知愣了愣,握着叶子偏过头来看他,“你年方……?” “二十一。”萧熠还在捡叶子,又问:“怎么了?” 云知惊呼了一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藏在下摆上的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她下意识伸手捞住几片,口中叹道:“你竟然跟阿虞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天呐,你们也太有缘了吧!” 萧熠眨眨眼,“有吗?裴兄也是啊。” 云知表情一僵,已然呆住了,“你,你是说……你们仨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萧熠点点头,又半蹲着过来帮她收脚下的树叶。 半晌,云知突然哼哼了一声,看上去颇为失落,“只有我跟你们不一样,小丑竟是我自己。” 话虽这么说,手里的叶子却还是一颗不落的捡了回去。 因为想给阿虞惊喜,云知也没敢回自己房间,抱着一堆叶子跟萧熠去了他的院子,一个人忙活了半天,连午饭都没吃,萧熠拎着饭给她送进房间时,却发现人又不见了,只在桌子留了一堆破破烂烂的树叶。 天快黑的时候,云知背着个布袋子鬼鬼祟祟地回来了。 远远地瞧见萧熠站在廊下,立刻转身转了个弯绕了一大圈,才转进自己的院子去。 接着,她身影匆匆,一会儿跑出院子,一会儿又跑回来,折腾了好一会儿,回来喝了口水,又出门去了。 萧熠听着庄里弟子的禀报,突然也开始期待起她要给阿虞的礼物了。 也许还有那么一丝羡慕。 掌灯后不多久,阿虞和裴舜说说笑笑地回来了,当然,大部分是阿虞在说笑,裴舜偶尔回一两句。 几乎同时,曲少尘跑来告诉萧熠,今日萧如风要宴贵客,不能同大家一起吃饭了。萧熠也没多问,只是说出那句“知道了”的时候,声音略显低沉。 曲少尘刚走,便就有个弟子跑来请他们去湖边映月亭,说是云知姑娘在那边等大家。 三人恰逢在廊下,相视一笑,便结伴同去。 。 情义山庄临近后山的地方,有一方小湖,湖不算大,但上无杂植,无荷无叶,因而显得分外宽广。湖心立有一小亭,名曰映月,每当夜空明月高悬之时,月影便会落在这映月亭周围,若逢清风徐来,恰是观景最佳处。 今夜便是明月高悬。 映月亭中点着灯,四周柔纱帷幔散落,偶有轻风吹动,遮掩着亭内模样。 三人一前一后走上了通往湖心亭的踏浪桥,阿虞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会看到什么,只好奇地问身后的二人,“你们知不知道云知为什么突然叫我们来这里啊?” 二人便是知道,也不能作答,便都没出声。 踏浪桥并不长,很快,三人就到了映月亭前。 秋风轻轻吹起纱幔,只是瞥见了其中一角,阿虞就忍不住惊呼出声:“天呐!” 抬手撩起那薄雾般的幔子,树叶做成的星星也随着风摇晃起来,缓缓走近,亭中桌面上摆着一盏奇怪的灯,上面贴满了星星形状的叶子,灯光自这些叶子的间隙溜出,流光飘逸,似有万千星子自湖底涌入天幕。 阿虞痴看了半晌,还没来得及夸一句,只听得嗖的一声响,正前方陡然便升起一束白光,随即夜风吹落星如雨,又有火树拂云花漫天。 三人都呆住了。 “好看吧?” 不知何时,云知已经拎着她的小布袋子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了三人身后。 三人同时回过头来看她。 她脸上堆满了热切笑容,眼睛也亮晶晶的,声音轻快而活泼:“生辰快乐呀,阿虞!生辰快乐,裴舜!”看向萧熠时,笑容略略收敛了一点,似是有些犹豫,“虽然萧庄主说你从不过生辰,但相逢即是有缘,还是祝你生辰快乐!萧熠。” 三人神情各异,但很明显地,他们眸中有一处都被外面依旧未歇的烟火映得亮了几分。 云知被烟火声吸引,抬眼看向夜空,一簇簇烟火绽开又散落,如流霞璀璨。 她忍不住叹了一声:“哇,好美啊!” 很快,烟火散尽,夜色重归寂静。 云知收回目光,拉着阿虞走到桌前,指了指桌上那盏流光如星的灯,“阿虞,你昨夜说想摘星星,真星星我摘不到,这个……你就假装是看到了星星吧!” 说着将那灯提起来轻轻转动了一下,亭中群星瞬间随之流转,她却又心虚一笑,“时间太短,做得潦草了些,你可别嫌弃啊!” 阿虞看上去都快哭了,红着眼睛,唇角颤动了好久,才终于笑了一下,声音却是哽咽的,“我特别特别喜欢!谢谢你知知。你怎么这么好啊!” 明明是被夸了,云知却突然害羞起来,“哪有啊,我们是朋友嘛,你喜欢就好啦!” 说着,又看向裴舜,先叫了人一声,“裴公子!” 手伸进身侧的布袋子里摸了摸,拿出一柄折扇,双手递了过去,“不瞒你说,看到这扇子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它应该被你拿在手里!” 裴舜接过扇子,拿在手中掂了一下,是一柄很普通的扇子,竹子做的柄骨,扇面雪白,简单勾着一丛兰花,另一面…… 翻过扇子,裴舜愣了愣,抬眼看了云知,缓声念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云知乐呵呵看着他点头,“对啊对啊,这句诗是不是与你的气质极为相衬?” 裴舜却露出个奇怪的表情,“诗是好诗,就是这题字之人……功力与诗不太相配。” 云知嘴角笑容瞬间消失,小声嘀咕着:“哪里不配了?” 这可是她特意让画扇的书生写端正了,自己又照着一笔一画写上去的,分明与那书生写的不差分毫,怎么大家都笑话她呢? 见她如此,裴舜便知这字出自哪里,又及时挽救道:“我是说,这字好过这诗。” 云知明知他在哄自己,却还是又开心起来,转头看向萧熠时,见他已然满眼期待,目光都开始往她的布袋上盯了。 裴舜和阿虞也同样好奇地看向了她那个灰扑扑的袋子。 在三人的注目下,云知摸出了一把匕首。 一把银色的,几乎没有任何点缀的匕首。 三个人都是一愣。 云知却一副兴冲冲地模样,“这刀可好啦,削铁如泥!那个人就这样一下,那铁棍就断了!有了这个,你就能保护自己了!” 萧熠这人文文弱弱的,还被山匪伤过,送他一柄刀来防身,再合适不过了! 云知对自己挑选的每一件礼物都十分满意。 看着她手中银光闪闪的匕首,萧熠沉默了半晌,接到手里看了又看,似乎想找出这刀的特别之处,来为她的眼光开脱。 然而,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朴素,毫无特点。 甚至在三国任何一个集市上,最多一两银子就能买到。 他目光依次看向裴舜手中的折扇、阿虞手中的星星灯盏,最后又落在自己手中的匕首上,眼底逐渐染上失落。 就连裴舜和阿虞都默默叹了口气,眼神同情。 云知毫无觉察,还开开心心地看着那匕首,口中又道:“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呢!” 萧熠眼中瞬间有了神采,悬悬而望。 “银月!”云知眼睛里始终都闪着光亮,“怎么样!好听吧?你看它像不像那弯弯的月亮呀!” 萧熠笑了,“像。” 微微一顿,“好听。” 又是一顿,“很好听。” “那是!”面对他的夸奖,她倒不觉得心虚了,甚至又将自己夸了一番,“我可真是太会取名了!” 三人都轻声笑了起来。 而后是极短暂的沉默。 “小云知。”裴舜突然开口,“谢谢你。” 他眼中少有笑意,此刻眉眼弯起来与她的裴师哥更相似了,云知蓦然一愣,垂眸一瞬,又重新笑了起来,“谢什么,我们都是朋友啊!” 随即,她从袋子里摸出一壶酒、几只酒杯,一一斟满,分给各人。 高高举杯,她眼中映着他们每一个人,“愿你们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对月同饮,趁兴而归。 回到房间后,三人又各自收到了一碗长寿面,送面来的弟子说是云知姑娘亲自去厨房煮来的。 这一夜,吹过情义山庄的风,都格外温柔。 。 离赏剑大会只剩一日,情义山庄在外弟子全部回庄。 桓承羲和陆云笙也跟着师兄师姐回来了。 为了躲开他们,云知回房间的时候,特意绕了路,却在途径一处小院时,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小院从外面看来,其实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只是那圆形拱门上方的石匾上,赫然雕刻着两个字—— 云静。 简体的。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章:情义山庄(四) 20情义山庄(四) 院门半开,锈迹斑斑的铁锁链在门上垂荡着,发出一声一声的轻响。 云知没有任何犹豫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内种满了桃树,树下荒草丛生,乱枝杂飞,残花零落,好不凄凉。 再往里,杂草枯树间露出了一方小小的天井,左边摆着一张泥尘厚重的石桌,几只石凳歪歪斜斜倒在桌下,凳身靠近地面的地方赫然已生青苔;右边是一架秋千,绳子断了一根,遮阳的木棚有一半已不知所踪。 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踩着厚厚的灰尘穿过天井,走上踩一脚就咯吱作响的台阶,推开窗纸破碎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响过,惊起一室尘灰。 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钻进鼻子,云知忍不住皱起了眉,捂着鼻子咳了两声,抬手挥散眼前灰尘,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厚重的尘灰之下,这房内所有东西摆放的都很整齐,窗边书案上摆着些书册画卷,露外面的一侧已然泛黄陈旧,拿起来翻到另一侧,却又是颜色如初。 桌上没有笔架,只有一方石砚,一本书册。 书册下压着一根花花绿绿的羽毛。 云知心中蓦然一紧,小心翻开书册,只一眼,瞬间汗毛直立。 熟悉的简体字迹,一笔一画,工整漂亮。 - 「八月初九,晴……已经快半个月了,总觉得这大概是在做梦。这里的父母双亲健在,还有一群可爱的师兄师姐,他们所有人竟然都毫无保留地对我好……如果不是梦的话,我想,或许这是老天爷给了我重新活一次的机会……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 - “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 云知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牙,又接连往后翻了几页,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竟是她姐姐的日记! 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日期,竟整整记录了大半年之久! 最后一页,她说遇到了命定之人,要跟那人一起离开前往他的门派,字里行间说尽了甜蜜的期盼。 姐姐竟然在这里找了个男朋友? 云知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却还是下意识先笑了一下,也不知怎地,有些欣慰。 旋即她却又想到了那兖国的女帝。 按照姐姐日记里写的,她已经跟心上人回了门派,那女帝又是谁? 如果女帝不是姐姐,那为何她的字迹与姐姐的一模一样?她又为何也知道核心价值观和《论语》?如果她就是姐姐,那她又是如何成为了女帝?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接连不断冒出脑海,云知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将日记揣进袖间,又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没再发现其他与姐姐相关的东西。 出去的时候,有个年轻弟子正捏着那已有锈屑的铁链往院门上挂,看起来是要锁门。 云知赶紧一个健步冲上去,“等一下——” 那弟子压根儿就没想到里面有人,被她吓了一跳,铁锁链哗啦啦从手中溜下,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捡着锁链,一边惊疑地看着云知。 “你是谁啊,你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快出来快出来!” 云知刚迈出院门,那弟子便将院门重新链上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能来吗?” 云知见他一副急切慌乱模样,顿生疑惑。 那弟子锁好了门,就着急引着她离开。 “这地方可不吉利!” 云知眉间微蹙,忙追问:“不吉利?可是发生过什么?” 那弟子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总之庄里人都这么说!”说着,突然斜眼打量了一下云知,“你也是来参加赏剑大会的?” 云知嗯了一声,这弟子却又问:“你是哪个门派的?怎么不好好在前面待着,跑到这里……” “知知!”一道清浅的声音自身后飘来,打断了他的质问。 云知回过头,青年踏风而来,一身白衣素淡如月光,眉间还拢着一分担忧未散,只一眨眼间就停到了她身侧。 “少主。”一旁的弟子已经开始行礼了。 萧熠淡淡嗯了一声,目光瞥过院门上的石头匾额,微微眯了下眼,又看向身侧的女孩,张口时停顿了下,突然就笑了起来,“该回去吃午饭了。” 云知愣了,她已经在心里想着要编个什么理由来敷衍他了,可他却竟然什么都没有问,就连一句“怎么转到这里了”都没有问。 云知一时也摸不清他的心思。 萧熠好似对此事全然不在意一样,只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她,“走吧,阿虞姑娘和裴兄已经等你好久了。” 云知这才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他没问,她却藏不住了。 走了几步,就开始问他:“刚刚那个院子,之前是谁住的啊?” “不知道啊,那院子好像已经荒废了几十年了。”萧熠侧身看了她一眼,突然又道:“我其实不常回来,对庄内很多事情也不了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我舅舅。” 云知嗯了一声,没再吭声。 快到他们自己院子的时候,她才终于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啊?” 萧熠一怔,“问你什么?” “就是……我为什么去那个院子,还有……浩然斋、御书楼、还有为什么想去兖国……”云知看着他,怀疑道:“这些,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怎么可能不好奇呢?萧熠轻轻一笑,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反问她:“那你想说吗?” 云知想了想,摇摇头,“暂时还不想。” 萧熠撇撇嘴:“那我干嘛还要问呢?” “……”云知一时哑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啊,就算是朋友、是家人、是……夫妻,也并不是非得事事都有交代。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你也不知道我的秘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交往,不是吗?” 萧熠的嗓音干净而柔和,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边笑意浅浅。 深秋的阳光总是能给人带来暖意。 云知沉默良久,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萧熠。” 他没问她为何道谢,只是朗朗笑道:“这样吧,等你哪天想说了,我也告诉你我的秘密,怎么样?” 云知也笑了起来,语气都活泼了几分,“好啊!” 微微一顿,她又补充道:“但你不能告诉我二哥!” 萧熠唇角微挑,“好!” 定下此约,二人相视一笑,一同进了院子。 。。。 下午,萧熠和裴舜相约切磋棋艺,阿虞出门见朋友去了。 云知独自一人待在房内,摸出早些时候藏在袖间的日记,细细读了起来。 之前云知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意外落入这个世界,但看了几页后,她不禁开始怀疑,或许她来到这里,压根儿就不是意外。 每一页日记的最后,几乎都是同一句话—— “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 其实从小到大,姐姐一直如此,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她。就算是因为学业将她寄养在裴家的日子里,也几乎每天都会发消息来关心她。 姐姐在这里过得很好,所以总希望她也能来这里,会不会就是因为姐姐的这种执念,才让她真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呢? 云知忍不住思绪乱飞起来。 日记只写到姐姐离开前的那一天,姐姐说在那一届的赏剑大会上遇到了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叫他阿玄。 阿玄来自于江湖名门七星岛,这次赏剑大会上,他一人独挑了三朝江湖录中排名前十的高手,一战成名成为了天下第一。阿玄话很少,是个冷漠的侠客,独独在面对她时,总是温温柔柔的。 于是,她沦陷了。 日记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她一定也会为我开心」。 云知手指拂过这句文字,心间如有虫蚁爬过。 她收了册子,起身出门。 她要去找萧如风,她想知道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转出院子,没走几步,突然有人在身后喊了她的名字。 “知儿?” 声音有些耳熟,停步转身,一张熟悉的清秀脸庞出现在眼前。 是陆云笙。 她身上穿着情义山庄外门弟子的白色衣衫,只用一根银簪将长发拢在脑后,周身书卷气消散了一些,多添了三分侠气。 还是没躲过去啊。 云知心中默默一叹,扯出个僵硬的微笑,“长姐……好巧哈哈……” “真是你啊!”陆云笙起先很是意外,但很快就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而后语出惊人:“早知你也会逃婚出来,我便带你一起了。” 她的神情比在安国公府的时候活泼太多,甚至整个人都散发着自在逍遥的气息。 “……?”云知愣了好一会儿,惊道:“你是逃……?你不是被人掳走的?” “当然不是啦!”陆云笙立刻否认。 云知假装不知太子也在,只面露担忧,“那太子殿下那边……” “嘘——”陆云笙听到那四个字,赶紧朝着云知靠紧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他如今正在这山庄中。” 云知作出个震惊的表情,“你是说太子殿下现在就在情义山庄?” 陆云笙点头,“对啊。” 云知本想继续发挥演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皱了下眉,“那你可有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陆云笙露出个疑惑的表情,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啊,宁王没在洛州?” 云知继续皱眉,“他奉命前来保护太子了,你当真没见过?” 陆云笙更是疑惑了:“我在庄外遇到桓承羲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啊,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更别提宁王了……” 云知哦了一声,内心却开始紧张起来,如果宁王没来保护太子,会不会已经回了洛州?那她的病遁大法岂不是马上就要被拆穿了?到时候被连累的,可就不止是一个被退婚的堂妹了! 看来,只能先暂时放一放姐姐的事情了,她得先解决了宁王这个大麻烦才行!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一章:棋子落盘好戏开场 21棋子落盘好戏开场 萧熠与裴舜正在窗前对弈。 丝丝檀香缠绕,白衣青衫相对而坐,执子落子间还夹杂着几句简短的对话。 * “二皇子棋艺不减当年。” “四殿下倒是一如既往的……” “如何?” “精湛。” “哟,你小子还学会恭维人了!” “你教得好。” “少来!想当年在……”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下一瞬,云知推门闯了进来。 窗前二人神情都有些不太自然,但云知哪有什么心情留意,进了门就直喊萧熠。 萧熠手里还捏着颗棋子,见她一脸焦急,便皱起了眉:“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云知几步跳他面前,急急问道:“你可以帮我传一封信回洛州么?我想问问宁王现在的情况!” 啪嗒一声,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裴舜突然轻轻咳了一声,萧熠瞥了他一眼,收回手,惊讶地望向云知,“你怎么还突然关心起宁王了?”顿了顿,露出了个调侃的笑,“良心发现知道关心夫君了?” “才不是!”云知嚷了一声,急声道:“我刚刚遇到陆……遇到我长姐了,她说宁王根本就没在太子身边保护他,我怕他已经回了洛州,到时候……” 她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都低闷了一些,“若是被他发现了我没在别院养病,肯定会出大事的!到时候定然免不了是要连累安国公府的,宁王那人手段狠毒又特别记仇,说不定到时候连你们都得被连累了。” 裴舜望着萧熠,“应该……不会吧?” 萧熠扯了下唇角,摇头叹道,“可他的确记仇。”微微顿了下,将落在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捡回手指间,又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与他尚有几分交情,为大家说个情还是够用的。” 见他如此自信,云知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萧熠,既然你面子这么大的话,能不能帮我讨一份和离书?这样就不用再担心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刚被捡起来的棋子又重新掉落回棋盘上。 裴舜突然笑出了声。 云知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 裴舜目光飘向了窗外,没吱声。 萧熠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我试试吧,不过他未必能听我的。” “我相信你可以!”云知拍了拍他的肩,目光中充满了鼓励:“加油!” 望着她眼中满满的期待,萧熠又叹了口气,起身写信去了。 云知心满意足,用尽了毕生能想到的赞美词汇将人夸了一遍,只是不知为何,萧熠看上去却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 傍晚时分,萧熠正要出门。 情义山庄青龙堂主曲少尘拎着一只信筒匆匆进了院子,急走到少主身侧,从信筒中抽出一张纸笺递了上去。 曲少尘低低开口:“崖州传过来的,事情有结果了。” 萧熠接过纸笺,打开看了一会儿,又仔细地将纸折好,一言未发,转身回了房间。 曲少尘不禁愣了。 此事少主查了快十年,如今有了结果,他竟一声没吭?这可不太像他的行事风格啊! 曲堂主正觉稀奇,他家少主又从房里出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柄长剑。 “……”果然。 曲少尘忽觉秋风凛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正此时,裴舜进了院子。 见萧熠手中提着剑,不禁挑了下眉,开口问:“萧兄,你这是要……?” “哦,去杀个人。” 萧熠目光平静,语气稀松平常,平淡的好像是在说要去散个步一样随意。 裴舜竟也不觉意外,嗯了一声,只道:“注意安全。” 萧熠点点头,抬步就走。 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帮我照看下云知。” 裴舜语气淡淡:“倒也不用你提醒。” 萧熠盯着他的眼睛,笑道:“那还请苏二皇子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毕竟,我还挺喜欢跟你做朋友的。” 裴舜眼神微微一黯,却没再开口。 萧熠也没再管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 从萧熠那里出来后,云知被陆云笙缠了一下午。 这位姐姐也十分关心妹妹,仔细追问着她是如何出宫又如何一路来到了明安。 云知硬着头皮编了一个又一个谎话,才总算将人敷衍了过去。 正想开溜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来人神采英拔,面若冠玉,眉眼间温润至极,便是简单素衣白衫,在他身上却偏生出仙人气质来。 好一朵纯白的茉莉花——云知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四目相对,这人霎时间便瞪大了眼睛。 “云知?!”他眨着眼睛看向陆云笙,神情间满是惊骇:“她怎么也在这里?” 很明显,他认识陆云知。 在这个山庄里,能同时与陆家姐妹都有点交情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云知忙作惊讶状,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您怎么也在?” 这人正是大渊太子桓承羲。 他看看云知,又看看陆云笙,脸上逐渐露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会也是逃婚出来的吧?” 云知只笑不答,陆云笙默默上前一步,护住妹妹,皱眉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桓承羲一愣,连忙摆手,“不是,笙笙你别误会,我没有要质问的意思。我只是担心承曜会难过,他本就……” “本就什么?”陆云笙全然没了一丝世家贵女的矜持,眼角微挑,气势逼人地盯着太子桓承羲,“本就什么啊?你心疼自家兄弟,我还心疼我妹妹呢,我知儿这么好一个女孩子,凭什么就非得守着一个连听都听不到、话都说不了的人过一辈子?” 桓承羲眼中立刻染上了晦涩,“笙笙,你别这么说承曜,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云知万分惊愕。 什么情况?不是说宁王桓承曜毒害兄弟,太子桓承羲如今体弱多病全都拜他所赐吗?这桓承羲怎么还帮一个害自己的人说话啊! 不会又是什么谣言吧?实际上人家不知道有多兄友弟恭呢! 陆云笙却是不屑冷哼,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都害得你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帮他说话!” “承曜只是那时候年纪尚小不懂事罢了,他又不是故意的。”桓承羲说着,温柔一笑,上前来轻轻拉了下陆云笙的衣角,“好啦,别气了,我不跟旁人说云知在这里,好不好?” 陆云笙哼了一声,脸色算是缓和了不少。 云知看着拉拉扯扯的二人,只觉得似乎哪里有些奇怪,但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便想悄悄开溜,却被陆云笙一把抓了回来,非要她留下吃饭。 无奈之下,云知苦着脸,被迫与这二人一同吃了顿晚饭。 ———— 第二天就是九月二十六,赏剑大会正式开始。 所谓赏剑大会,实则却是比武大会,每隔三年,情义山庄便会斥巨资打造一柄绝世无双的青锋宝剑,只要在赏剑大会上拔得头筹便能得到此剑。 此会每三年举行一次,中州江湖录的排名也每三年更新一次。 各门派都希望这个第一名出在自家,而后辈们也能在此得见许多名满天下的前辈真容,因此,江湖武林中人对此会趋之若鹜。 同时,因为明安的特殊地理位置,赏剑大会也是三国共同的盛事,虽三国交恶,但每逢此会,三国国君还是会派使者前来参会。 站在赏剑大会的现场,云知从阿虞口中得知了这些后,眼睛立刻就亮了。 这么说来,她岂不是马上就能见到兖国女帝派出的使者了?那应该也有机会能跟她们一起回兖国见女帝吧…… 可阿虞脸色却有些奇怪,云知曾猜测过她的身世,见状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激动,只是眼睛开始四处搜寻兖国女使所在。 女使还没寻到,目光却偏偏对上了陆云笙和桓承羲。 他二人看到她,立刻就越过层层人群走到了她身旁。 阿虞见了,便好奇他们是谁,而陆云笙也在问云知她旁边的姑娘是谁。 没办法,云知只好给大家介绍了一下。 太子桓承羲看了阿虞好几眼,突然问:“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阿虞一怔,娇娇一笑,目光瞥了下已经脸色微变的陆云笙,笑道:“这个搭话的方式可并不新鲜哟。” 桓承羲意识到身边人的情绪不对劲儿,赶紧解释:“不是的,我是真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越描越黑。 陆云笙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前面的台子,不再搭理他了。 桓承羲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再解释,只重复着,“你误会了。” 阿虞与云知对视了一眼,都从各自眼中看出了幸灾乐祸,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一阵骚乱,有人挤过人群急匆匆跑到了三国使者的座位前,与渊国来使耳语了几句。 “什么?!” 不知他说了什么,那使者翛然起身,露出一脸惊骇模样,而这一声低吼,也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这时,情义山庄青龙堂主曲少尘也匆匆跑了进来,他快速跑到庄主萧如风身侧,一番耳语后,萧如风一把抓住曲少尘的手腕,看眼神似乎在向他确认什么事情,曲少尘肯定地点了点头,萧如风立时就眉头紧蹙起来。 随即,各大门派各大势力的探子纷纷都来回报自家掌门主上。 云知他们只是站在原地,也很快就听清楚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大渊国的晋王在自己的封地被人杀了! 而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宁王桓承曜。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二章:裴公子悍跳预言家 22裴公子悍跳预言家 晋王桓承照死在了崖州,他自己的封地,自己的府邸之中。 杀死他的人,是他的亲弟弟,宁王桓承曜。 此事虽让众人深感震惊,却并未影响到赏剑大会继续举行。 除了渊国那几位使者和出自崖州的金凤门一行人闻声离场外,其余各门派也只不过是八卦议论了一番,只等赏剑大会一开场便无人再顾及此事了。 云知几人站在人群中,都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 几人退到场外,还没来得及就此事交流讨论一句,便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匆匆而来跪倒在桓承羲脚下,又将他们刚刚已经听到的消息同他禀报了一番。 方才在场内时,桓承羲脸色便已十分难看,如今更是阴沉得吓人。 “宁王人呢?” 桓承羲问这句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云知一眼。 那侍卫回道:“宁王殿下昨夜杀了人后便从崖州离去了,看方向,是回了洛州。” 桓承羲听到这话,似乎是着急了,皱了下眉,连音调都拔高了三分:“他回洛州干嘛呀!这不是等着父王罚他吗!” 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经很是冷静了,“马上飞鸽传书给赵蹊,让他在洛州城外拦下宁王,断不能让父王知道宁王回京!” “是!”那侍卫领了命便要离开。 而桓承羲却又嘀咕了一句:“顾逐流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拦着点!” 那侍卫又折回头,低声回答道:“回太子殿下,线报说宁王只身一人,并未见顾小将军。” “什么?!他一个人怎么能行!” 桓承羲这下是真急了,话还没说完呢,提步就要走。 陆云笙伸手拉住了他,“你去哪儿?” “回洛州。”桓承羲回头看着她,神情中有一丝挣扎,“我得回去父王那边给承曜求情。你和云知乖乖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顿了顿,又看向云知,“承曜他真的不是外人说的那样。” 扔下这句话后,他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去。 陆云笙望着他的背影愤愤跺脚:“这呆子!” 而云知早已目瞪口呆。 这太子桓承羲好生奇怪,同样都是兄弟,他不关心那被杀的晋王,也不关心宁王为何杀人,竟只担心他会回京受罚? 不过如此一来,云知倒是也安心了。 就算宁王回了洛州,怕是也自顾不暇了,断然没什么心思去看她是不是真的在那别院养病的,眼下里太子和陆慎君皆已知情,到时候就算皇帝有疑,这二位也定会出手帮忙。 宁王这边暂且可以放一放了,只等萧熠那边求来和离书,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想到萧熠,云知这才发觉今日似乎都没有见到他。 不仅是他,今日似乎连裴舜也没有出现过。 问了阿虞,也说没见过。 拦下一个庄内弟子问了一下,说是少主昨日便出去了,至今未归。 云知暗觉奇怪,他与阿虞二人从在嘉和镇时便一直说着要来看赏剑大会,如今大会开始了,他却出去了。 又问他因何事出门,那弟子却只摇头说并不清楚。 * 出了院子,却正巧遇到了裴舜,他正从外面回来,似是心情不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云知连忙向他打听萧熠的下落。 裴舜的回答与庄内弟子并无二致,但他语气却有些奇怪:“你就那么关心他?” 云知自是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赶快拿到和离书,这样就不用总是担心被发现了。” 裴舜哦了一声,突然说道:“那你不用担心了,宁王他……活不了几天了。” 云知立刻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她只是想要和离书,可没想让人去死啊!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就明白了,宁王杀害晋王,这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便是太子回去求情,怕也没什么用。 可裴舜说得,却与此事无关。 “中州六四二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大渊宁王举兵谋反,被皇帝就地诛杀在重华宫前。” 他语调缓缓,神情平稳,面露回忆,就像是在描述着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瞬间,云知脑子里闪过一个离奇的念头——他曾经历过这一切。 她紧紧盯着裴舜,试图从这张与裴师哥相似至极的脸上窥得一些玄机。 裴舜也盯住了她的眼睛,问她:“小云知,你可信我?” 看着眼前这双熟悉的眼睛,云知略一犹豫,点了点头,“信。” 裴舜似是有些意外,但旋即就笑了。 他说:“那便好,你若信我,就跟我走。” 云知一愣,“现在?” 又问:“那萧熠和阿虞呢?” 他们几人本就说好一同南下,尤其是阿虞,她说过要回兖国,云知这才在这山庄中等了他们几日,不然她早走了! 毕竟人生地不熟的,有人结伴同行总归是好过独自一人的。 “对,现在。”裴舜并未作任何解释,只是说道:“他们二人你不用担心,他们自有他们的归处。” “这么着急?”云知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她猜测道:“是不是这情义山庄会发生什么事情?” 裴舜垂眸未语,云知便确认了自己心中所想,于是追问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裴舜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开口:“满门被屠,世间再无情义山庄。” 云知如被雷轰,瞳孔瞬间放大,不可置信地瞪着裴舜,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晦涩又略带沙哑,“那……萧熠呢?” 裴舜微微皱了下眉,将眼睛看向了别处,“他没事,他不在庄内。” 云知哦了一声,暗暗松了口气,还想再问些什么,裴舜却不愿意再说了,只催她赶紧去收拾东西,便转身进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云知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决定先去找萧如风。 情义山庄毕竟是萧熠的家,她实在无法做到明知会出事,却无动于衷。 不仅因为他们是朋友,她的职业本能也不允许自己袖手旁观。 找到萧如风的时候,他尚且还在赏剑大会的现场,正与身旁不知道哪个门派的掌门说着话,似是在讨论着台上正在过招的年轻人,眼中还带着期许与赞赏。 云知怕自己贸然上前太过惹眼,便悄悄让弟子先给他身旁的曲少尘递了话过去。 曲少尘很快就过来了。 云知先开口询问了几句萧熠,曲少尘知道她是少主的朋友,但少主外出一事不便多说,也就只告诉她少主是有事回洛州去了。 听闻萧熠是回洛州,云知便下意识以为他是去回那御书楼书使的公差去了,她心中还念着其他事,因此对此事也没多做想法,只又开始询问赏剑大会几时停歇、庄主萧如风何时有时间。 曲少尘听出她是要找庄主有事说,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把萧如风叫了出来。 萧如风出来得比曲少尘还要快,看见云知也极为热情,云知虽觉诧异,却也知眼下不是奇怪这些的时候,但直说了又怕他不信,便先委婉询问近来山庄可惹了什么仇家。 萧如风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人,顿时就紧张起来。 “小知儿,可是有人寻你的麻烦了?”萧如风满眼关切。 云知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方才听到有人说什么要寻仇之类的话,便想着来知会庄主一声,这两天庄里人多,免得出乱子。” 萧如风神色一松,大笑了两声,“小知儿无需忧心,我情义山庄行事向来磊落,在江湖上也并无仇家,何来寻仇之人呢!” “庄主还是小心些吧!”云知见他不信,心中一急,竟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也不一定就是江湖上的仇家呢!” 话音落,二人都愣住了。 云知也不知自己为何就突然冒出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好半天,眼见着萧如风脸色开始变冷,她忙开口:“我瞎说的,瞎说的……” 萧如风却又笑了起来,“多谢小知儿提醒了!” 说完,也不等云知再说什么,便招呼了旁边弟子,“来人,送姑娘回房!” 云知一走,萧如风立刻便敛了笑意,朝着站在不远处的曲少尘招了下手。 “庄主,她说的话……可信吗?” 曲少尘站得并不远,依稀听见了一些他们的对话。 萧如风低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那皇帝老儿想害熠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次崖州出事,正好给了他借口。” 曲少尘怀疑道:“那皇帝不是不知道少主的身份吗?” 萧如风道:“别小看了他,此前或许不知道,但前两天他那宝贝儿子来了,这庄里怕是已经满是他的眼线了。” 曲少尘面露愧疚,“此事是属下大意了。” 萧如风叹了口气,安抚道:“怪不得你,就连我也没想到熠儿会突然回来。” 顿了顿,他正色道:“去把大家都叫到议事厅,不要引起其他门派的注意。” 曲少尘领命退下。 萧如风突然转头看向廊下,花纹雕刻的立柱阴影中正立着一条黑影。 “少主那边如何了?”萧如风轻声问。 那黑影回道:“往洛州去了,副指挥使暗中跟着,人很安全。” 萧如风嗯了一声,“辛苦了。” 那黑影沉默了一瞬,又道:“方才属下来时,见有几队人已伏在山上,怕是……” 萧如风神色一凛,沉声问:“谁的人?” 黑影道:“玄武绣袍,桓氏。” 萧如风冷笑,“果然是他。” 二人对话至此结束,秋风滚过,黑影消失不见,萧如风拢了下外袍,又扯出个热情的笑容来,缓缓踱步走向了前院。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三章:山庄出事各自跑路 23山庄出事各自跑路 刚从萧如风那边回来,云知就看到裴舜正倚在自己房门前看着她,目光平静。 看上去,他分明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云知受不住他这般眼神,主动坦白了。 裴舜只淡淡嗯了一声,也没怪她多嘴,只又催她尽快收拾东西离开。 他催得太急,而云知也已经缓过神来了,此刻难免生出了一些疑窦。 “裴公子,你要带我去哪里呢?”云知问。 裴舜一怔,“你想去哪里,我便可以带你去哪里。” 他这说辞……怎么听上去怪怪的呢? 像人贩子……? 云知忍不住眯起眼看着他,裴舜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任,顿时眸色一黯。 突然,他低笑了一声,“若是萧熠对你说这些,你还会怀疑吗?” 云知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的确,这话如果是从萧熠口中说出来,她的确会更信他几分。 这一路上,萧熠帮了她太多,他总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却从不问她的目的,她已在不知不觉中给予了他完全的信任。 相对而言,即便长着一张与裴师哥相似的脸,对于裴舜,她目前依旧很难做到毫不怀疑地去信任他。 哪怕他们是朋友。 见她不答,裴舜轻轻叹了口气,“那便明日再走吧,你会信我的。” “其实我也不是……” 云知也知道自己不自觉偏心了,正想解释,他却自顾转身走了。 她只好无奈一叹。 又赶紧跑找阿虞和陆云笙。 就算真要走,也得大家一起走! * 傍晚时分,赏剑大会暂时落下帷幕,众人吃喝过后便都回房休息去了。 没过多久,窗外突然响起道道利箭破空之声,紧接着,就有人远远地嚎叫了起来—— “着火了!” “有山匪!大家快回房间!” “啊!怎地连剑都提不动了!” “糟了!晚饭中被下了药了!” “救命!” 坐在桌前的三人齐齐站起了身,云知伸手按住了阿虞和陆云笙,自己抬步往窗前去查探情况。 刚走了三步,突然,一支带火的箭穿过窗子,直直钉在她脚边,差点燎到她的裙边。 同时,大火立刻沿着窗棂燃烧了起来。 陆云笙满脸惊慌,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知儿!” 阿虞则立刻伸手将人拉了回来。 云知也惊起了一身冷汗,紧抓着二人的手,强作镇定道:“快,拿好东西,去找裴公子!” 推开门,院中时不时便有箭穿云而来,每一枚箭上都带着个油火瓶子,落地便开始燃烧,正值深秋叶落时,地上堆满了易燃的干枯树叶,院子里立刻便窜起了不小的火势。 三人一出门就被烟呛得直流泪咳嗽。 “低头俯身!” 云知迅速从包里抽出几条丝帕,在门口水缸内沾湿了递给身后的二人。 “捂住口鼻!” 正此时,一道火箭朝着三人气势汹汹而来,云知下意识推开二人,将包袱挡在了胸前。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折扇及时旋转着奔来,将那箭打落在云知脚下。 裴舜收回扇子,脸色沉沉,“不知道躲开吗?” 云知松了口气,赔笑道:“多谢裴公子出手相助!” 裴舜瞥了一眼她身后的二人,微微皱了下眉,沉声道:“跟紧!” 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几人刚走没一会儿,就有两条黑影从天而降落在院子里,这二人先进屋找了一圈,又在附近两个院子绕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发现,顿时面面相觑。 但他们也没多停留,确认没人后,便各自离去了。 * 流星火箭攻势后没多久,就有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从山上下来,踹开了山庄大门。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清一色持剑摆阵而立的山庄弟子,以及诸位前来参加赏剑大会的武林高手。 为首的黑衣人一愣,见情况不对,转头就要带人离开。 萧如风却带人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诸位,既然敢来,就别急着走啊!” 萧如风抱着剑,微微笑着。 那黑衣人皱眉,似是有些疑惑,“你们怎么……” “怎么没中了那软骨散?”萧如风嗤笑了一声,长剑出鞘,掷地有声:“这里是明安情义山庄,不是你们洛州皇城!” 说着,剑锋一指,直奔那为首之人。 那人武功也极高,身子一侧就躲了过去,萧如风好歹是武林盟主,哪能容得人在自己地盘上撒野?又接连几招刺过去,便在那人身上捅了俩窟窿。 而此时,庄内弟子也都纷纷与其他黑衣人打斗起来,又有其他门派的武林高手相助,没一会儿,这一波人便被缴了械团团围在中间。 萧如风提剑指着那为首之人,曲少尘正用手紧紧捏着他的嘴,不让他有任何自尽的机会。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他已经知道是谁,但他就是要让人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那人却死死闭着口,一句话都不说。 萧如风见状,白了他一眼,用剑挑起他的披风,绣在内侧的玄武图立刻呈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认出了这图案,惊声道:“玄武?大渊皇室?” “情义山庄怎么会招惹了大渊皇室啊?” “是啊,明安向来不涉及三国朝堂之事,这大渊皇室怎么还向情义山庄发难了?” 众人议论纷纷,萧如风抬眸往人群中瞥了一眼。 立时便有人喊道:“情义山庄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我等也多受萧盟主照拂,我看此事定是那大渊皇室图谋不轨!” “听闻庄内有一柄百年折风剑,得剑者可问鼎中州,是不是因此才……” “折风剑!可是那传闻中前朝临南侯佩剑?” “诸位!”萧如风突然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他朝着众人拱手一拜,话中多有歉意,“多谢诸位大侠出手相助,今日是我情义山庄让诸位受惊了,明日定为诸位奉上厚礼一份,如今夜深风寒,还请诸位先回去休息!” 众人闻言,便是心中多有疑惑,也不好再停留,只好纷纷辞去。 ** 与此同时,崖州至洛州的官道上,玄衣青年策马疾驰。 过关口驿站也不做任何停留,有守关的官吏叫喊着追出来,也很快就被后面来的人递上的牌子惊到说不出来话。 途经城镇,也早早就有人赶在他前面叫人开了城门。 一路畅通无阻,本要五日的路程,一日便至,其中只停了三次,换了三匹快马,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距离洛州不足二十里,一队人马拦住了他的去路。 青年坐在马上,望着眼前一众京畿司兵士,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将人拦下来后,京畿司统领赵蹊明显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前,他刚接到太子殿下的飞鸽传书,让他务必在宁王到洛州前将他拦下来。 “宁王殿下。” 赵蹊微微俯身,想要行礼,但又突然想到了眼前这位宁王听不到自己说话,脸上顿时露出些复杂神情,他站在青年马下,一边挥手比划着,一边大声说着。 “太子殿下说……不让您……回、洛州……” 崖州与洛州相距甚远,晋王被杀一事尚未传回来,赵蹊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宁王做了什么事情,只因为太子命令,他便照做了。 宁王眯眼看了他半晌,似乎在辨认他在说什么。 赵蹊本就性子急,又怕他看不懂,只好继续大声比划。 “您……不能……进……洛州城……” 青年皱了皱眉,眼中露出些迷茫,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 赵蹊连忙继续比划。 “太子殿下……有令……让您……务必……等他回来……再……入城!” 青年依旧一脸茫然。 赵蹊急得往自己甲盔上抓了两下,回头冲着众兵士吼道:“有没有懂手语的!” 无人作答。 赵蹊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得得马蹄声,伴着晃悠悠的车辙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见一众京畿司在此,驾车之人赶紧勒马停车,突然,他目光对上了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玄衣青年。 顿时就跌下了车,连滚带爬就往那青年马下蹿。 “殿下!” 赵蹊一怔,定睛一看,竟是顾逐流。 救星来了! 顾逐流还趴在地上痛哭,也不管他家殿下能不能听到,自顾诉说着自己不该去追那山匪与殿下走散之类的话。 赵蹊嫌他烦,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对他说道:“太子殿下有令,宁王暂且不能入洛州城,需得在此等殿下回来。你,那个,将此事跟你家殿下说一下,我说半天他也没懂!” 顾逐流哦了一声,转身流利地比划了几下。 青年静静看着,终于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他点点头,抬手也比划了几下。 顾逐流嗯了一声,转头对赵蹊说道:“殿下说他不进城,今日是承光殿下的忌辰,他要去皇陵。” “承……”赵蹊愣了愣,见马上玄衣青年神情已若冰霜,骨节分明的手指甚至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宝剑,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哪里还敢拦他,挥手便叫人放了行。 * 云知四人在山间走了许久,最后沿着一条小路下到水边,那里正有一条船在等着大家。 上了船,云知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阿虞见了,悄声问她,“怎么了?” 云知抬眼看了看裴舜,叹了口气,小声道:“萧庄主怎么就没听我的呢,等萧熠回来,可要如何跟他交代啊!” 她已经压低了声音,裴舜还是听到了,他面无表情,冷声道:“你既已提醒过了,又何须再与他交代。” “话可不能这么讲啊!”云知只觉得裴舜有点过于冷漠了,一时便有些急,“大家都是朋友,我们在朋友家里做客,出了事我们却自己跑了,这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行径,难道不应该跟他交代一下么?” “君子行径?”裴舜气得直冷笑,“你以为他又有多君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够了!”阿虞突然开口,推着云知往船的另一头挪了一下,挡在了二人中间,“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 云知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开口了。 裴舜也将头别了过去。 阿虞才刚松了口气,就听得陆云笙突然问道:“你们说的这个萧熠是谁啊?”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四章:谁先心急谁先掉马 24谁先心急谁先掉马 云知与裴舜相互生气,都没吱声。 阿虞只好开口解释道:“是我们的一个朋友,情义山庄的少庄主。” 听闻是江湖朋友,陆云笙也没多问,只哦了一声,抱膝坐在船头不说话了。 已是深夜,江上寒凉。 几人紧着身上的衣服,逐渐靠在了一起取暖,慢慢都打起了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呼吸逐渐匀称。 片刻后,裴舜睁开了眼睛。 侧头,正对上阿虞那双媚中带娇的狐狸眼,她正含笑望着他。 他一怔,迅速回头闭眼,想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苏裴!”她抬手拽住了他的袖角,压低的声音中似有些娇嗔的意味儿,“为什么要躲着我?” 裴舜睁开眼,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没有。” 阿虞却不信他,“为什么只想带走云知?” 裴舜低头笑了下,“我喜欢她啊。” “你……”阿虞咬了咬牙,霎时眼尾微微发红,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不知道她是谁的人?” 裴舜嗯了一声,“知道。” “知道你还敢?”阿虞皱了下眉,似乎很不理解,“那人疯起来能把你祖坟都给刨出来扬了,你非招惹他干嘛?更何况……” 她瞥了一眼一旁正熟睡的女孩,压低了声音,“人家小两口两情相悦的,你非得出来插一脚?你闲的啊!” 裴舜又是一笑,“你就当我是闲的好了。” “你!”阿虞气鼓鼓看着他,半晌,憋出一句:“我会帮你收尸的!” “多谢。”裴舜笑了,淡淡开口:“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我家祖坟也不是那么容易刨的。” 阿虞撇撇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正色道:“苏裴,你跟我说实话。” 裴舜远远瞥了眼睡梦中的陆家姐妹,也正色回道:“我的确喜欢她。” 阿虞愣了愣,哦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浅浅的呼吸声渐匀。 他这才敢转头去看她。 眼中情绪轮转,最终只剩无可奈何。 *** 小舟飘了一夜。 翌日清晨,云知在阵阵嘈杂的叫卖声中醒来时,才发现他们的船已经驶入一条内河。 两侧岸边蹲着不少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云知揉了揉眼睛,见此地男男女女并行走在街上,行商摆摊之人中也不乏女子身影,偶有几个背着布袋的小学童跑过,竟也是男女皆有。 此地风貌与她先前所见完全不同,反倒像是现代世界。 “这是何地?为何女童也可以去学堂?”身边已经有人替她问了出来。 “这是我大凌渝州城。” 声音极其耳熟,云知循声望去,立时便露出了惊讶神色。 “裴公子?你……你是凌国人?” 裴舜正看着岸上热闹行走的百姓,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继续解说着:“我大凌向来奉行男女平等,女子不仅可以读书行商,更可以入朝为官、入营为兵,在我大凌,女子与男子并无区别。” 云知惊讶地都合不拢嘴了,那《中州图志》里没提过,她便以为这个世界里,要么就如渊国一样封建古板,要么就同兖国一样,女尊天下,没想到,竟还有第三种! 陆云笙更是惊讶,但她不是因为两国不同而惊讶,而是因为她们如今所身处的地方而惴惴不安。 “知儿。”陆云笙悄悄拽了下云知的衣角,低声问:“我们怎么来凌国了?” 她们俩出自大渊安国公府,如今又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宁王妃,贸然来到别国,一不留神就会出大事的! 但云知显然没听懂她的话外音,她还沉浸在凌国风貌的震惊和欣慰中,随口便答:“这凌国不也挺好吗?” 正说着,船靠了岸,已经有人在岸边接应他们了。 几人才刚下船,那一队人便上前朝着裴舜拱手一拜。 “二公子。”为首那人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马车已经备好了,可以即刻启程前往笛州。” 二公子?这称呼…… 云知眯眼看了过去。 裴舜面前的马车看上去十分华丽,不仅宽敞大气,就连轮毂都雕着花儿,与先前他们在渊国乘坐的那个,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家伙,这裴舜该不会其实是个富二代吧?那她这一路可是真做了冤大头了! 此时,裴舜已经转身请大家上车了。 陆云笙紧紧拉住了云知,看上去满心担忧,她低声道:“知儿,你我的身份不适合去凌都笛州。” 云知本已抬步上前,闻言便顿住了脚步,她很快就明白过来陆云笙的意思。 如今三国交恶,她们二人一个太子妃一个宁王妃身处敌国本就风险很大,裴舜知道她们的身份,又是凌国人,即便他们是朋友,但倘若万一他有什么其他心思,或她们被发现了,那对于她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在渊国,无论发生什么,她们顶多也就是逃婚,算欺上瞒下之罪,可此番若是真去了凌都笛州,那可就有通敌叛国之嫌了,到时候别说太子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她安国公府了。 虽然云知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尚且还没什么足够的感情,但陆云知好歹是生在渊国,她又是从安国公府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什么危及故国和安国公府的事情。 念及此处,云知收回脚,尴尬一笑,“算了,我和长姐就不去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裴舜皱了下眉,将手下人遣走,又问:“你们想去哪里?” 云知想去的地方自然是不能讲的,便看向陆云笙,“长姐,我们该去哪里?” 陆云笙毫不犹豫,“回明安。” 阿虞讶异:“你还敢回去?” 陆云笙奇怪皱眉,“为什么不敢?昨夜那些人是冲着情义山庄去的,又不是冲着我们,我们定然要回去的!知儿,我们走!” 说着,便拉着云知就要回去坐船。 “等一下!”裴舜伸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他目光沉沉,附在陆云笙耳畔,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妃且留步。我只是想救令妹,不想她因某些人受到牵连枉死罢了,还希望太子妃不要断人生路。” 陆云笙凝眸看向他,“什么意思?” 裴舜低声道:“太子妃若不想去笛州,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们只需在这里等上三日,便可知道一切。” 他语气诚恳且认真,陆云笙回头了云知一眼,犹豫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也好,三日就三日,你可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裴舜松了口气,“那是自然。” 云知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陆云笙同意在这渝州城停留几日,便觉得稀奇起来。 裴舜在这城中竟有一处院子。 等大家在他院里安顿了下来,云知便急忙跑去问陆云笙与裴舜说了什么,她竟同意了留在这里。 陆云笙倒也没瞒她,将裴舜的那番话全都对她说了。 云知听完,立刻就想起裴舜先前说过的—— “中州九四二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大渊的宁王举兵谋反,被皇帝就地诛杀在重华宫前。” 今日已是九月二十七,再过三日的确就是裴舜所说的宁王谋反的日子了,若是那宁王真谋反了,她作为宁王妃势必会受牵连,裴舜将她带来凌国,真是为了保她性命? 云知想到昨夜与他的争执,与方才以恶人心思对他的揣摩,不禁暗暗羞愧起来。 却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至于那宁王…… 云知不知自己应该以何种情绪去看待此事,她对他毫无感情可言,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宁王杀人也好,谋反也罢,她听了,便也只是暗自庆幸自己趁早跑出来了罢了。 不过,好歹也是拜过天地的,人马上要死了,她内心还是有些道不明的复杂。 *** 渊都洛州。 皇城重华宫内,皇帝桓清正大发雷霆——晋王被杀一事才刚传回洛州。 皇家暗探来报,说宁王不知为何大半夜的跑去了崖州,一剑封喉,将晋王斩杀在床上,血溅了侍妾们满身,几位侍妾当场就吓傻了,还有一位被吓疯了的。 皇帝桓清听闻此事,瞬间脸色铁青,连摔了两只笔、一方砚台、以及一只花瓶。 “宁王现在在哪?” 桓清怒目而瞠,面色如霜。 “皇陵。”皇帝亲卫顾盼飞谨慎开口,“据京畿司回报,今日辰时宁王到了城郊,随后进入皇陵,至今未出。” 桓清皱了皱眉,“他去皇陵作甚?” 也没等人回答,便直接大手一挥,“顾盼飞,带人去皇陵,将宁王带来见朕!” 顾盼飞领命前往。 到了皇陵,却看到了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庶弟正守在陵外。 见是长兄亲自带人前来,顾逐流也不敢拦着,只好跟在兄长身后一同入了皇陵。 玄衣青年正静静跪在一处墓前,身侧还放着一柄三尺长剑。 顾盼飞瞥了一眼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微微一怔,眼中露出几分不忍。 “宁王殿下。”先是开口喊了这一句后,他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人早就听不到了,便给身旁的弟弟使了个眼色。 顾逐流默默一叹,上前轻轻摇了下青年的衣摆。 青年侧头,顾逐流指了指他身后,又比划道:“兄长奉命前来。” 青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顾盼飞,便微微颔首,然后提剑起身,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自顾朝外走去。 顾盼飞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 入了宫,玄衣青年静静立在御前。 皇帝对他对视了半晌,什么都没说,气焰却先消了一半,屏退左右,只留了顾氏兄弟在殿内。 皇帝桓清的眼睛一直盯在青年身上,话却是对顾逐流说的。 “你问他,为什么要杀晋王?” 顾逐流忙应声到青年面前比划了几下。 青年眼神淡淡,轻轻抬手。 顾逐流便一字一句念着他要说的话:“晋、王、害、死、了、大、哥……” 还没念完,顾逐流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战战兢兢看向自家兄长。 顾盼飞微微皱了下眉。 皇帝愣了半晌,才出声:“他,他说,他说什么?” 顾逐流犹豫了下,又重复了一遍:“回君上,殿下说,晋王害死了承光殿下!” 气沉丹田,声声有力,字字清晰。 皇帝笑了一声,却突然怒了。 新送来的砚台瞬间被摔到了顾逐流脚下,磅啷一声,碎了。 “闭嘴!” “谁允许你擅自去查此事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朕!” “桓承曜!你说,你是不是想把这个皇位拿回去!” 皇帝似乎忘记了他听不到。 一句句自顾自怒吼着。 顾逐流微微抬手,还想着将这些话翻译给他家殿下,好在被他兄长及时拉住了。 皇帝怒了半天,玄衣青年却始终眼神淡漠地望着瞧着他。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皇帝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盯着青年,目光如鸷。 “传朕旨意,宁王性情乖张,罔顾兄弟人伦,即刻起流放望州,未得王命不得返回洛州!” 话音刚落,顾逐流就跪了下去。 “君上!” “君上万万不可!” 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 顾盼飞身体几乎都要贴在了地面上。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皇帝又是被气疯了。 “有何不可?!” “朕才是大渊的皇帝!” “朕需要你们来提醒能不能罚他?” “都滚!” “滚出去!” ** 出了重华宫,玄衣青年抬手制止了跟在身后的顾家兄弟。 独自一人走进了凛凛夜风之中。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五章:半夜烧纸宁王没死 25半夜烧纸宁王没死 众人到达渝州的第三日。 一大早,阿虞就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大渊的宁王桓承曜因斩杀晋王一事,被贬罚至望州守边城去了。” 云知和陆云笙听了,都觉得十分震惊,就连传来消息的阿虞也直惊呼没想到,唯独裴舜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意外的神情。 见他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云知心中那个离奇的猜想便更肯定了几分。 阿虞感叹道:“没想到这大渊皇帝还挺仁慈,宁王杀了人,他就只是让他离开洛州,那晋王死的,也太冤了些。” 云知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皇帝不杀他,他却起兵谋反,这怎么看都是在恩将仇报,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只怕也是应得的。 “不是的!”陆云笙却突然开口解释道:“君上曾在桓氏皇陵前立过誓的,此生都不会因任何事情降罚宁王!宁王自幼便未出过皇城,望州苦寒,那地方他未必能受得住,此番只怕是罚得太重了呢!” 云知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又瞬间恍悟了,怪不得那宁王连太子都敢害,原是因为手拿免死金牌啊! 她暗暗感慨着,既好奇为何皇帝会如此立誓,又怕陆云笙看出来异常,只得一个人暗自憋着。 好在阿虞替她问了出来。 陆云笙纠结了片刻,才开口道:“此事也不算什么秘闻,洛州城人人皆知,告诉你们也无妨。” “其实,君上如今的帝位,是宁王让出来的,所以他继位那一日,才在祖宗皇陵前立誓,只要宁王不行逆反之事,无论他犯了什么错,都不会追究降罚。” 这…… 云知只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原来皇帝和宁王之间竟还有这层关系! 可那宁王不是皇帝的亲儿子吗? 先皇直接把皇位传给孙子了? 云知满心疑惑,可偏偏阿虞却不再提问了。 她只好继续暗自憋着。 憋了一天,到了九月三十日。 正是裴舜所说的宁王要谋反被诛杀的那一日。 也不知为何,一大早天还没亮呢,云知就睡不着了,她起床到院子里溜达了半天,总不自觉想到宁王。 想到自己唯一与他有接触那一晚。 那个将自己完全窝在被子的身影,怎么看都觉不出一丝狠戾,新穗不是也说过吗,那晚她睡在了前殿大厅,还是宁王将她抱进去的。 许是知道人之将死,便总忍不住回忆起一些他的好处。 她不禁开始怀疑,宁王真谋反了吗? 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云知出门上街找了一间烛火铺子买了好些纸钱回来,打算给她这个连模样都不知道的夫君烧点纸钱过去。 她还特意托掌柜写了一张经词,超度用的,据说能让人往生极乐时做个好人。 此事虽迷信,但却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半夜,等大家都睡着后,云知便提着个包袱悄悄出了门。 鬼鬼祟祟找到一处安静无人的河边,云知将白天买的东西全都摆了出来。 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也过了子时了,那宁王应该已经被诛杀在重华宫前了。 云知默默叹了口气,开始点燃纸钱。 “宁王大哥……虽然咱们没见过,但好歹也算是有个夫妻名分……还是希望你来世能做个好人……其实……如果你能生在我们那个时代……希望你能做个对社会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她正嘀嘀咕咕烧得正起劲儿呢,突然,有人从天而降,一脚将她的纸钱给踩灭了。 云知愣了愣,立刻抬目怒视那人。 却在看清那人的模样时,愣住了。 “……萧熠?!” “你从洛州回来了?” 云知惊讶地望着眼前的白衣青年,甚至有那么一丝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下意识站了起来,堆在衣摆上的纸钱随风而散,画面瞬间诡异万分。 萧熠提着衣角,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纸灰,后退了两步,皱了皱眉,满眼好奇地看了过来:“大半夜的,你这是……在祭奠谁啊?” 云知张着手捡了几张纸钱回来,又蹲下身伸手拢了下被他踩散的纸灰。 “宁王。”她低声道,又抬眼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沮丧,“但是全都被你踩掉了!” 萧熠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中有十二万分的困惑,“你……谁教你给大活人烧纸钱的?” 云知见他满脸疑惑,想了想,也对,洛州离这里千里之遥,这消息估计还没传出洛州城呢! 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宁王被皇帝杀了。” “……”萧熠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又出声问:“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云知想到他与裴舜向来交情不错,此事也不是什么秘闻,便老实答道:“是裴公子。” 萧熠又一次沉默了,缓了半晌,他暗自咬了咬牙,扯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来,“他骗你呢。” 云知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说……宁王没死?” 她眼中瞬间添了几分慌乱,萧熠眉尾暗挑,微微眯了下眼,“你……希望他死?” “那倒没有。”云知摇摇头,“只是他若没死的话……” “听说他被贬去望州了,宁王妃肯定是要同去的!我八成已经被发现了,说不定过两天安国公府被罚的消息就传过来了!再过两天,可能都要有人来抓我了……” 她深深皱着眉,愁眉苦脸地说着。 萧熠默默叹了口气,突然神秘兮兮凑到了她耳边,低声道:“不用担心啦,我回来的时候听说宁王妃已经跟随宁王一行人前往望州了。” 云知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蹙眉看着他,眼中尽是不解。 萧熠解释道:“听说,宁王也没怀疑那个宁王妃是假的,想来是慎君兄已安排妥当,所以,你就不用再担心此事了。” 对啊,她怎么忘了还有个陆慎君呢!他可是知道她不在洛州的,作为安国公府的二公子,他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被连累呀,说不定早早就将一切安排好了。 原来这些日子都是她在瞎担心了。 内心一瞬间豁然开朗。 人也一下子就活泼起来,云知忍不住抬手在萧熠肩上拍了两下,眼睛都闪亮了起来:“萧熠,你可真是个福星啊!总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她这夸奖来得莫名其妙。 萧熠耳尖微微红了一下,抬手摸了下鼻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也还好吧……” 一桩心事就这样被解决,云知这才空出来心思真正关注眼前的人。 “对了,你不是回洛州了吗?怎么能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她有些好奇他是如何在这三五天内做到千里往返的。 萧熠哦了一声,抬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声音也瞬间疲惫了,“大概是我一路都没怎么停下吧。” 五天内跑废了十二匹闪电麟驹而已。 “只是骑马?”云知惊讶的同时又有一丝失望,“我还以为你会飞呢!” 就像武侠片里的大侠那样,轻功飞跃,足下一点,便是半里。 她又问:“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渝州来的?” 萧熠眼神往别处飘了下,道:“那还多亏了裴兄。” 原来是裴舜暗中传信给他了。 云知哦了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萧熠看着四散零落的纸钱,目光复杂,忍不住开口劝道:“不然……就别要了吧……” 这些原本是烧给逝者的,现在知道了人还没死,留着这些自然是不太吉利了。 云知嗯了一声,又有些生气起来,“都怪那个裴公子!害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银子!” 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呢! 萧熠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并开始拱火,“走,找他算账去!” 云知正有此意。 那日她听裴舜说得那般笃定,竟就真的信了他的话,她正想问他为何骗自己呢! 但如今已是深夜,恐怕裴舜也早已睡下了,只好等明日再说了! 云知带着萧熠往他们的住处走,路上又想到了情义山庄之事,便问他:“你这一路走来,可回过情义山庄了?” 萧熠似是困极了,哈欠连连的,连走路步伐都不太稳。 闻言,便随口答道:“还没来得及。” 云知只道他还不知家里出事,顿时有些心虚与愧疚起来,半晌没再开口。 萧熠暗自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心绪不安的模样,也不打哈欠了,轻轻咳了一声,道:“不过舅舅给我传过信了……”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一条纸笺递给她。 “喏,安好勿念。” 云知接过纸笺,上面的确弯弯曲曲写着几个字,她仔细辨认了半天,长长舒了口气。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终于笑了起来,还好没出事,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看来,裴舜果然一直在骗她!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一座院落前。 已是深夜,裴舜竟还未睡。 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壶酒,两只酒杯都被他握在手里。 他对月遥遥举杯,似是在悼念着谁。 正在这时,两道白色身影推门进来了。 裴舜抬眸望去,便是一愣。 “裴公子!”云知一看到他,就立刻跑了过来,“萧熠说宁王没死!情义山庄也没出事!” 裴舜放下酒杯,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正在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年轻人脸上,突然低眉笑了一声。 他点了点头,“是,他说的对。” 云知皱起了眉头,“那你之前……果然是在骗我?” 可是为什么呢? 云知想不通。 裴舜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便只道了声:“抱歉。” 云知还想继续问他为什么,却被萧熠出声截住了。 “知知。”萧熠站在她身后,浅浅唤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裴舜脸上,“我与裴兄有些话要说,你先回房间休息去吧。” 裴舜和萧熠之间有秘密,云知早就知道了,她对他们的秘密并不感兴趣,既然萧熠不想她听,那她自然是识趣的。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嘀咕道:“这都多晚了,有什么事情就不能明天再说……” 萧熠听到了,温和一笑,像是在哄她:“很快就说完了。” 云知哦了一声,转身往房间走去。 关门之前,她又听到他低喊了一句:“不许偷看!” 谁稀罕啊! 云知哼了一声,关了上门。 裴舜目送着人进了房间,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 一柄软剑陡然缠上了他的脖子。 “苏裴啊,这世间就没有能让你留恋的东西了吗?”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六章:重回明安却遇命案 26重回明安却遇命案 眼前的白衣青年语气缓缓,唇边还噙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却冷得要将人冰封起来一般。 裴舜目光猛然收紧。 萧熠微微笑着,一字一句地问他:“你活够了是不是?” 裴舜拧眉不语。 “旁的就算了……”萧熠唇边笑意未减半分,手中却暗增了几分力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白皙的颈间被划出一道浅浅血痕,裴舜神色如常,抬手接住他的剑,淡淡道:“此事我不想解释,但你想做的事,我可以帮你。” 萧熠只觉得好笑,“趁我不在,就敢带走我的人,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信你?” 裴舜静静看着他:“此次情义山庄之事,是我提前告诉了云知,而且,她至今都不知道你是谁。” 萧熠微微蹙眉,思量片刻,手指微微松了下,“你是如何知道的?” 裴舜未答,却只道:“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不过……”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萧熠脸上,似是在试探,“我倒是很意外你还活着,我以为,依照你的性子,此刻,应是已经杀进重华宫了。” 萧熠目光微凛,却也没瞒他,“你以为的没错。” “那你……?” 裴舜终于露出了惊疑而困惑的神情。 萧熠似是想起了什么,收了剑,突然笑了:“不巧,走到了御书楼,看了会儿书,心就静了。”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裴舜却猜到了,“因为陆云知?” “因为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萧熠一脸坦然,甚至还又打了个哈欠,“舅舅经常教我,跟人打架呢,打不过就要跑,硬上小命难保。” 裴舜沉默了一会儿,“萧盟主果然是……很豁达。” 萧熠笑了笑,“我也很惜命。” 裴舜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的就轻笑出了声。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然散去。 萧熠瞥见了他桌上的酒,啧地叹了一声,举杯满饮。 抬脚走出两步,突然停顿了下,朝着背后的人招了下手。 “谢了,裴兄!” 裴舜抬手接住被人扔回来的酒杯,唇角弯了下去,“萧兄客气了。” ** 夜已深,云知回到房间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忙了大半夜,实在困倦,连灯都没来得及灭。 萧熠钻进她房间的时候。 她正睡得四仰八叉,极不端庄。 他放轻了脚步,停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瞥见她胡乱摆放的手指间黑漆漆的,是刚刚烧纸灰时染上去的,顿时忍不住笑了笑,捏起衣角想为她擦干净。 哪知才刚一碰到她的手,她就醒了。 “萧熠……你和裴舜说完话了?” 迷迷糊糊看到他,她便抬手揉了揉眼睛,手指上的黑色瞬间沾满了眼眶和脸颊。 萧熠张了张口,忍不住笑出了声。 云知还在迷糊,“怎么了?笑什么?” 萧熠摇了摇头,正要开口。 云知却恰好醒过神来了,立时便撑坐起身子,往床里面缩了两下,瞪着他,惊声道:“你,你怎么还大半夜进女孩子的房间啊!” “我……” 萧熠吞吞吐吐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默了片刻后,他起身,十分郑重地朝她作了个揖,“抱歉,是我唐突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先休息,天亮再说。” 说完,又是微微欠身揖了一下,才转身往外走。 云知见他如此,便觉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萧熠已经走到了门口。 突然,他听到了她带着点困倦的糯音。 “萧熠。” 他脚下一顿。 “晚安。” 他微微笑了笑。 “晚安。” *** 第二天一早,裴舜便主动提出了要送云知姐妹二人回明安。 他解释说是自己之前误会了一些事情,此外便也没多说。 彼时众人正聚在一起吃早饭。 阿虞听了惊讶了半天,一扭头见云知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看什么呢?”阿虞忍不住开口问。 云知却看向了裴舜,“萧熠呢?他怎么不来吃饭?” 裴舜也不知情,阿虞更惊讶了,“萧熠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 正说着,一道白影缓缓而入。 看衣着身形,是萧熠。 只是他脸上盖着块面具,银光雕花,朱雀翻腾,倒是将人衬得更清爽了。 云知、阿虞、裴舜三人都是一怔。 阿虞突然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眼波微转:“噫,我竟才发现,萧公子还真是气质不凡……怪招人的……” 萧熠没搭话,自顾坐在了云知身旁的空位上。 “你脸怎么了?” 云知往前凑了下身子,仰起头从他下巴往上看去,好奇,且担忧。 萧熠清了下嗓子,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哦,不小心撞了一下,并无大碍。” 随即,目光就落在了对面陆云笙的身上,又问道:“这位是……?” 从刚刚几人提到萧熠的名字开始,陆云笙就开始好奇了,眼下见人看了过来,连忙回道:“你就是他们常提到的萧公子啊?我是知儿的长姐,此前也在情义山庄拜师。” 萧熠哦了一声,微微拱了下手,“原来是长姐,萧某失礼。” 陆云笙回礼,又看向云知,笑了笑,“知儿,你的这几位朋友,倒是交得不错。” 云知既自豪又心虚,只敢赔笑不敢做声。 几人用过饭后,便启程离开渝州。 走的还是水路,云知坐在船头望着两岸热闹渐远,竟还生出些惋惜之情来。 比起她去过的其他地方,这渝州风土人情更像是她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世界,虽然只在这里待了短短几天,却感到分外自在。 如今要走了,自然觉得惋惜。 不过这情绪并不强烈,毕竟她的目的地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兖国。 更何况此番回明安,正好可以借机问问萧盟主云静小院之事,说不定就能确定姐姐如今身处何方了! 因是顺流而下,他们的船行得极快。 才刚过中午,就已经到了明安的码头。 一行五人下了船,才走了几步,就被挡住了去路。 前面出现了一堵人墙。 约莫五六个人,清一色白衣配剑,是情义山庄弟子。 他们似正在与人对峙,对面也是五六个人,看衣着打扮,像是某个大门派的弟子,个个一脸悲愤。 这两队人中间,躺着口鼻淌血的小姑娘,正紧闭着眼睛,她身旁还跪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边抹着泪边低声哭喊着∶“萤儿师妹……” 周围还有几个好事的,躲在角落里,正在指指点点。 走得近了,便听到对面门派一弟子嚷道:“萤师妹是在明安城出的事,你们情义山庄必须要给出个交代!” 中间的山庄弟子出声讥讽:“我们情义山庄虽在明安,可也不是事事都得管的,依照程兄弟所言,是不是今日张家丢只鸡明日李家丢条狗都得找我们了?” 身侧弟子纷纷附和,“就是,你们把武林盟当什么了!” 那痛哭的男子突然抬头,冷冷看着面前的一群人,“你们也知道你们是武林盟?我药王谷就不是武林盟的了吗?我小师妹死在武林盟家门口了!武林盟难道不应该管吗?” 山庄弟子顿时哑言,中间那弟子推了旁边的人一把,“快去找曲堂主!” 被推的这弟子踉跄着退了几步,云知恰好走到他身后,便抬手扶了一下。 这弟子忙道了声谢,云知顺势问道:“发生什么了?” 他还没开口,那中间的弟子便又开始嚷了起来:“走开走开,武林盟办案,无关人等赶紧走!” 说着便挥着剑要过来赶人。 一道目光将他定在原地了。 面前这人白衣清瘦,朱雀振翅的银色面具之下,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眼神和善极了。 那弟子瞬间双腿一软。 “少主!” 他这一声喊出来,立刻引得众弟子齐齐回身,眨眼间,便跪了一地的人。 萧熠嗯了一声,瞥了眼刚刚那弟子,淡淡开口:“我看你资质不错,以后就不用回山庄了,留在城里帮张家李家找找鸡狗就挺好,你觉得呢?” 那弟子面如土色,低着头不敢再有半句言语。 萧熠也不再理会他,越过众弟子,往前走了两步,看向地上躺着的姑娘和坐在她身侧的那个年轻人。 那人也正朝他看了过来,“你是萧少庄主?” “见笑了。”萧熠点点头,又问:“你们是?” 那人吸了下鼻子,微微作礼,“在下程无疾,药王谷人医门下。” “药王谷?” 萧熠侧头看向了裴舜,后者已经跟了上来,看到程无疾及他怀中抱着的女孩时,眸光沉了下,开口唤道:“程师弟。” 药王谷虽是江湖名门,百年来培养的医者更是遍及整个中州,但实际上,谷内算得上是亲传的弟子却并不多。 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一辈,谷主早已闭关多年,天医鬼医人医三位长老各有门下亲传弟子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人,相互之间大多是相识的。 裴舜虽是天医门下,也没少与其他两门的弟子打过照面,对于眼前这位师弟,也算有几分印象。 不过,太久未见,程无疾凝目半晌,才终于将人认出来,“裴师兄!” 喊过这一声后,他便似是见了亲人一般,豆大的眼泪滚滚而落。 裴舜目光已经落到了他身侧,“这是……?” 那程无疾抹了两把泪,忙解释道:“这是我师妹郑萤,我们都是跟师父前来参加赏剑大会的,昨日赏剑大会结束后,师父去贡海城拜访旧友,我们几个想在明安玩几日,便留了下来。” “今日清晨我们乘船去江上看景,回来时正打算去这味鲜楼品鲜,哪知才刚走到门口,我师妹便被暗器击中,如今……” 说到这里,程无疾满脸北通,双目通红,又落下两行泪来。 裴舜只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孩,便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本就是药王谷弟子,精通医术,这人若是还有一丝救活的可能,断不会一群人堵在这大街上向情义山庄讨要说法。 云知听着他们的对话,便也正想上前去探查,萧熠却一直挡在她面前。 她正要开口,身侧陆云笙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陆云笙头一转,哇哇吐了出来。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七章:案发现场与人吵架 27案发现场与人吵架 自小便长在洛州高门大院里的世家贵女哪里亲眼过死人? 即便躺在眼前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小姑娘,可看到那张满是血迹、毫无生息的脸,陆云笙也很难做到淡然以对,她胃中一阵翻腾,还是没忍住扭头小声呕吐起来。 一旁的云知见状,赶紧稳稳将人扶住。 萧熠转头看了她们一眼,见陆云笙已是脸色苍白,而云知却还是一脸淡然,似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甚至还眼巴巴往前探看。 他不禁有些惊讶,便侧了下身将地方让出来,想看她的反应。 云知却只眯了下眼,面上毫无波澜。 她在学校时,可没少与大体老师面对面,工作后也出过两次现场,比这更惨烈的也见过,承受力自然是比一般人强的。 眼前这场面实在不足以引起她的生理反应。 萧熠悄悄瞄着她,暗自挑了下眉。 身旁陆云笙吐得捂着胸口直咳嗽,云知皱了皱眉,低声询问她感觉如何,她却只挥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阿虞见状,拿了个清新的药包过来,二人一同扶着陆云笙去了一旁的商铺前坐下休息。 三人刚坐下,便听得裴舜问道:“师妹既是被暗器击中,你们又为何一定要情义山庄给出交代呢?” 那程无疾说道:“适才师妹中暗器时,我们都看到那对面楼上有个穿着情义山庄弟子服的人影闪过,师弟他们追过去时,也是在情义山庄侧门将人跟丢了,因此,我们断定那发出暗器之人,应该就是情义山庄的人!” 他语气悲愤至极,其他药王谷弟子也都纷纷附和。 萧熠见他说的笃定,也没做任何辩解,只说道:“既如此,那便请诸位随我回庄,将庄内明安三堂的弟子一一辨认,找到了呢,便任凭药王谷发落。” 程无疾却有些犹豫,“情义山庄的明安三堂有弟子千人,若是你们刻意包庇,我们又如何能知道?” “有道理。”萧熠点了点头,十分礼貌地问:“那请问诸位想让我们如何交代呢?” 药王谷众人却都说不出话来,程无疾只眼巴巴瞧着裴舜,似乎在等着他这位经年未见的师兄帮忙发声。 可裴舜却什么都没说,只等着他们自己商议。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响。 药王谷众人迟迟不语。 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云知却忍不住了,直接起身喊道:“去报官就好了!” 此言一出,整条街都安静了。 半晌,程无疾低声道:“这里是明安,自是应当江湖事江湖了。” “可我看你也不想用江湖方式解决啊!”云知并不知道这明安城的规矩,还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然咱们还是报官吧,我想府衙大人定会秉公办案!” 萧熠抿唇轻笑了下,将话接了过来,“也好,免得有人觉得武林盟处事不公。” 说着,便吩咐身后的弟子,“去,把府衙大人请来。” 那弟子面露错愕,“少主,您说的是哪位府衙?” 明安城地处三国边界,不受任何一国管制。 虽然三国都在此设有刑察府衙,但也只是摆设而已。这里大小江湖门派甚多,又是武林盟所在地,因此平时大小事宜几乎均由武林盟代管。 这是三国朝堂共同默许的事情。 二十年来,还没听说哪家打了架伤了人不去找武林盟反而要去报官的呢! 便是真要报官,报哪家的官? 又有哪家的衙门敢管? 程无疾见他真要去请官府的人,连忙开口:“还是交由武林盟处置吧。” 萧熠却没理会他,只对身后的弟子说道:“既然药王谷地处凌国,那便去将凌国的府衙大人请来吧。” 那弟子领了命,立刻就跑远了。 二十年了,竟有人真的绕过武林盟去报官了! 围观人群立刻就议论起来,说着说着,竟还有几个人对着那死去的姑娘指指点点,开始胡乱猜测这姑娘的死因及众人的关系。 云知听着那些话越来越离谱,忍不住皱了眉,上前几步,冲那群人喊道:“你们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武林盟和官府都还没开始调查呢,你们倒是将案情分析透彻啊?一个个这么厉害怎么没见刑察司把你们都招进去啊?” 她这几句话喊得,颇带着些怒气,好像要借此机会将自己这些日子里瞻前顾后、担惊受怕、还压抑本性的消极情绪全然释放出来一样。 “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这么会说怎么不去说相声啊!一个个还武林豪杰呢,就会背后议论人长短,怎么比村头的大爷大妈还嘴碎呢,赏剑大会比武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啊?怎么,你们门派就教会你们怎么胡说八道了是吧!” 众人安静了片刻,突然,有个不服气的回道:“你这姑娘嘴巴真厉害,看来药王谷弟子多重礼数也不过传闻罢了。” 关药王谷弟子什么事啊? 云知微微一怔,但转念也明白过来,她方才那些话的确是在维护死者,人家误以为她是药王谷弟子倒也正常。 也没做什么解释,便又回怼道:“重礼数不代表要吃哑巴亏啊!阁下如此会搬弄是非,想来师门定然是十分擅于谋略的,不如别行走江湖了,干脆去做官吧,不然多耽误您这一身非凡的本事啊!” 围观者中发出一阵嗤笑。 那人顿时憋得满脸通红,咬牙道:“如此尖酸刻薄,当心嫁不出去!” 云知乐了,“哎呦喂,那可真是借您吉言了!” 那人愣了愣,见她没有丝毫的生气,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竟开始口不择言了。 “没教养的小蹄子,一看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你说什么呢!”阿虞也冲了过来,站到了云知的身侧,怒气冲冲瞪着对方。 那人看见阿虞,眼神中立刻透出几分不怀好意的色气。 云知上前一步,将阿虞藏到自己身后,冷声道:“你再看一眼试试?” 那人眼睛又落回到云知脸上,眼中突然亮了下,目光却更是猥琐贪婪了,话也下流起来,“你这小蹄子细看倒是也不错,不如去那柳绿楼做头牌,大爷我定会去照顾你生意。” 云知虽不知道柳绿楼是什么地方,但听他语气看他眼神便知不是什么磊落场所,她倒也没恼,只用同样的目光回敬他。 又嗤笑道:“你不妨先去照顾下那边铜镜摊子的生意吧,就你这副尊容,也配头牌?” 那人气急败坏,骂了句娘,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萧熠眉头瞬间收紧,手指已经按上腰间软剑,就连裴舜也展开了手中扇面。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眼前人影晃动了下,那人便脸贴着地面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嚎叫。 云知已经将人按在了地上。 她将那人胳膊反掰在他身后,死死将人钳住,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怎么还想动手呢?哦对,你也不是君子,小人的确喜欢搞偷袭,不过,就你这点本事,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种田去吧。” 微微一顿,她又啧了一声,“不对,就你这点力气种田也没人要,干脆拿个碗坐路边算了。” 那人挣了几下,根本挣不脱,态度一转,开始赔笑了,“姑娘,我刚刚就是跟你们开玩笑的,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云知笑了一声,十分认真地问:“什么玩笑?哪一句?我没听懂,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他那些荤话哪里好当着大家伙儿面细说呢,可眼前这姑娘不依不饶,眼见着周围围观的越来越多,这人是连笑也笑不出来了,只低三下四的求道:“姑奶奶,您高抬贵手……” “好啊。”云知答应的很爽快,“道歉吧,给这位姑娘道歉。” 那人连声道:“对不起这位姑奶奶,我错了,我不应该乱看!” 云知冷哼了一声,将人松开,又狠狠踢了一脚过去,“滚吧!” 那人连滚带爬地逃了。 萧熠站在她身后,默默看完了全程,才将手重新垂至身侧。 只是见那人跑远了,他就不由得眯了下眼睛,突然,两道寒风自众人头顶划过,已经跑出人群的男人莫名就消失在他视线中。 他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看向眼前人时,眼中已经换上了浅浅的笑意。 “你这招是跟谁学的啊?” 早在长渡镇时就见她用过,过肩摔,几乎一招制敌,速度快到令人来不及反应。 云知回头,眼神躲闪了下,突然“嘘”了一声,“回头再告诉你,先解决眼下的事情!” 萧熠点了点头,抬手冲着周围的弟子做了个手势。 很快,这街上除了他们几个和那几个药王谷的弟子,就再没有旁人了。 就在这时,曲少尘终于带人赶了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位凌国的府衙官差。 看到少主也在场,曲少尘不禁一愣,先行了礼,才赶紧问身侧的弟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来龙去脉很快理清,曲少尘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倒是那两位官差的脸几乎算是扭曲了一下,才恢复了正常,却也不敢越过武林盟的人直接办案,只眼巴巴瞧着曲少尘。 而曲少尘正瞧着他家少主。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最终还是裴舜开了口,“程师弟,师妹既已去,就别让她一直在外面受人目光了,先将人安置好,再来解决此事吧。” 程无疾早就后悔了,闻言赶紧点头同意了。 在他们离开前,云知大致瞄了一眼,死者口鼻出血无外伤,太阳穴处微微凹陷,身侧散落着两枚圆形的鹅卵石。 死因相当明显,那两枚石子便是凶器。 不过他们几人与案情无关,不便多做停留,而药王谷弟子都跟着那二位官差去府衙做供述了,他们便就先一起回到了情义山庄。 在路上耽搁了这一阵,到山庄时已近未时。 曲少尘因为一起去了府衙还没回来,便由白虎堂主冯剑归帮大家重新安排了住处,每个人都是单独的房间,云知隔壁就是萧熠。 陆云笙吐得难受,连饭都没吃,直接回了房间,云知和阿虞挂念她的身体,随意扒拉了几口便也跑去看她。 厅中只剩下萧熠与裴舜二人。 这二人枯坐了半晌,谁也没说一句话。 就在裴舜起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萧熠开口了。 他突然问:“苏裴,你和陆云知什么时候认识的?” 裴舜显然没有明白他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回忆了一下,答道:“认识你的那一年。” 萧熠略一沉吟,继续问:“那你又是何时去的药王谷?” 裴舜目光中略有些诧异,“离开渊国后,我便随师父入谷了,怎么了?” 萧熠眼中逐渐迷茫,“你可有在谷中见过陆云知?” 裴舜摇头,“没见过。” 萧熠哦了一声,没再问其他的。 **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八章:差点暴露真是好险 28差点暴露真是好险 云知照顾了陆云笙一会儿,等她睡熟了,便出了房间。她也没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她想去找萧如风问问那云静小院的事情。 这也是她此次跟大家重新回来的时候主要原因之一。 到了庄主院中,萧如风正坐在廊下的矮几前翻着一些卷宗,是各地呈报过来的江湖大小事。 听到有人进来,萧如风抬头,见是云知,愣了下,脸上立刻显出个惊喜的表情来。 “小知儿,是你呀!”萧如风笑呵呵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软座,“来坐啊!” 等云知坐下,又听他问:“熠儿也回来了?” 云知点头嗯了一声,有些犹豫地看向萧如风,“萧庄主……我……” 萧如风突然道:“叫萧庄主也太见外了,既是熠儿好友,便随他一同喊舅舅!” 云知哦了一声,对此并没多想什么,从前朋友同学的舅舅阿姨外公外婆大家也都一起喊的,于是便顺着喊了声“舅舅”。 萧如风瞬间喜笑颜开,才连忙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云知沉吟片刻,小心问道:“舅舅,那个后面有个叫云静的院子,你可知道……” 话还没说完,萧如风只先听到那“云静”二字,便脸色一变。 云知心中一紧,直觉其中定有故事,便又赶紧问:“那小院从前住的是什么人?” 萧如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重新笑了起来,“那院子已经荒了几十年了,从前住的,是我情义山庄的一位前辈。” 情义山庄的前辈? 姐姐也曾经是情义山庄的人? 云知赶紧追问:“那这位前辈如今身在何处?” 萧如风沉默了片刻,道:“她已经不在了。” “不…不在了?” 云知一瞬间手脚冰凉,大脑也有些发懵。 怎么会? 萧如风又说道:“那位前辈是我师父的故人,五十多年前便离开了山庄,我听师父说起过,她好像是去了……一个什么……什么岛……” 云知猜道:“七星岛?” “对!”萧如风拍了下大腿,“对,就是这个地方!” “那您为何说她已经……” 云知正想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玄武堂主许涟漪入院来报。 才刚说了一句“庄主,药王谷的人在外面”,四五个人便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院子。 这些人个个脸上挂着怒意,中间有个白胡子老头儿,看着倒是仙风道骨的,不过他身旁跟着个膀大腰圆的弟子,正怒目圆瞪,大声嚷着叫萧如风务必给出个交代。 萧如风站起身来,看向那老者,面露疑惑:“王长老,您这是……” 曲少尘一直没回来,他还不知道明安城发生了什么。 那老者没开口,他身旁那位健壮如牛的弟子便开始嚎叫起来:“我药王谷与你情义山庄同在武林盟,你情义山庄却纵门下弟子打死了我师妹,此事,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萧如风闻言神色微寒,侧头问许涟漪,“怎么回事?” 许涟漪也不知道,便摇了下头。 云知却是才经历过的,忙同他们将事情原原本本解释了一番。 萧如风听了,皱了下眉,从廊下走到院中,走到那群药王谷弟子面前,开口道:“情义山庄在明安武林盟二十余年,从未有弟子敢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想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前辈不如移步前厅,咱们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毕竟是武林盟主,又满脸赔笑,这些药王谷弟子也不好再过分吵闹,齐齐看向了中间那老者。好在那老者倒是明事理的,略一衬思便点了头。 许涟漪便赶紧领着众人往前厅去了。 萧如风回身看向云知,“小知儿,你先回去,回头空闲了咱们再聊。” 云知虽着急知道关于姐姐的后续,但见眼前境况再缠着他继续问也的确不合适,于是便点点头,“您先去忙,我晚点再来。” 萧如风离开后,云知也没再停留,一边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一边往回走。 路过一处假山,见阿虞正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什么东西,正想开口叫她,却见她眉间一皱,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那眼神极为警惕,寒芒微闪。 云知不由脚下一顿,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喊了一句:“阿虞?” 只是眨眼之间,眼前女孩的眼神便又恢复如常,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弯了弯,眼波流转,既亲密又热切。 “知知,是你呀!” 她笑起来依旧娇俏,一如往日。 云知已经走到了她身旁,抬头往她刚刚看的方向看了一眼,狐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看什么呢?” 阿虞抬手往假山上一指,笑道:“刚刚看到两只蚂蚁在打架,一时入神了。”顿了顿,她又问:“你呢,怎么从那边过来?我记得萧公子好像不住那边吧?” 眼见她眼中别有深意,云知忙道:“谁说我就非得去找萧熠了,这山庄这么大,人这么多,我又不是只能跟他待在一起!” 阿虞笑了一声,上前来挽住了她的胳膊,“你要这么说,萧公子可该伤心了……” “别瞎说!”云知瞪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强调:“我和他就只是朋友而已,就跟你跟裴公子是一样的!顶多呢,也就是早认识了几天而已!” “好吧。”阿虞见她一脸认真,便也没继续玩笑,只是叹了一声,“我看他连家都顾不上回就先跑去渝州,还以为……” 云知赶紧解释:“他是去找裴公子的!他们俩大半夜说了好久的话呢,还不让我听!” 阿虞哦了一声,依旧笑靥如花,“是么,原来是这样啊,那倒是我误会咯!” 两个人一边这样闲扯着,一起进了院子。 云知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情,便问∶“对了,阿虞,你知道七星岛这个门派吗?” 阿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听过。” 不应该啊,像这种出过天下第一的门派,怎么也该在这江湖中有名号的。 云知觉得十分蹊跷,便又问:“那你有没有听说一个叫阿玄的大侠?” 阿玄是她姐姐日记里提到的那个心之所许的男人,他曾是当年赏剑大会的魁首,无论如何,都一定有人听到过他的名声。 可阿虞却还是摇了摇头,“没听过。” 云知不死心,“名字里带个玄字的呢?也没有吗?” “没有。”阿虞皱着眉说道,“中州江湖录上记载侠客百人,并没有任何一人名字里带个玄字。” 云知略一思索,又问:“那五十年前呢?那时候中州江湖录上有没有名字里带个玄字的?” “五十年前?”阿虞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五十年前我娘都没出生呢,就连这武林盟萧庄主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岁,便是他,都未必能知道呢!” 云知想了想,也是,自己那个时代网络那么发达,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人人都清楚,更何况如今这个世界呢?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廊下,就在阿虞想要推门进屋的时候,突然听到云知又问了一个问题。 “阿虞,你之前说是你兖国人,那你可见过女帝?” 停在半空的手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阿虞笑了起来,“你今日怎么这么多奇怪的问题?我不过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人,人家女帝陛下高高在上,我哪里有机会得见?” 她满眼诚恳,云知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对她身份的猜测了,又想到此事或许是她不愿提及的辛秘,便也将自己满心的好奇收了起来,只顺着点了下头,“也对,是我想的太多了。” 阿虞已经推开了房门。 陆云笙躺在床上,还在熟睡,她从下午回来以后精神就不太好,一直在房中休息。 二人进了房间,自觉放轻了脚步,一起凑到陆云笙床前,见她脸色苍白,秀眉紧锁,满头大汗,二人都皱了下眉。 云知抬手在她额间探了下,轻声惊呼:“好烫!发烧了!” 阿虞赶紧给人把脉,片刻后,开口断道:“你这长姐怕是被吓到离魂了……我先去给她煎几副药来!” 说着,便快步转回自己放假,拎出小药匣子,匆匆跑去煎药了。 云知也赶紧去盛了些水,拿毛巾沾湿了,一点点帮她擦拭降温。 但效果并不太好,陆云笙的额头越来越烫,苍白的脸都憋得发红,慢慢地还开始说起了胡话。 “…以后……我保护你……” “羲哥哥……我能保护你……” 陆云笙口中喃喃不清。 云知也没什么心思去听她说什么,她只怕她烧糊涂了,又赶紧跑出去随便拦了个弟子要了一壶酒,想要酒精降温。 用毛巾浸了酒后,云知便仔细地擦拭着她的额头、脖子和手心。 一遍又一遍,很快她额间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可云知却也顾不上自己如何,只一心想着帮她退烧。 终于,阿虞端着一碗退热的汤药回来了。 见云知坐在床前忙忙碌碌,阿虞赶紧将退热的药递过去,二人合力给陆云笙喂过药后,阿虞才瞥见她这床前摆着的水盆和酒壶,一时惊讶起来,“知知,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还知道这降温的法子?” 云知放下药碗,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和手腕,随口答道:“小时候发烧,师娘这样给我降过温,所以我就记住了。” 阿虞好奇问道:“你还拜过师?你师父是谁啊?” 云知这才发觉说错了话,但又转念一想,阿虞不是渊国人,此前也不认识陆云知,更与洛州安国公府没什么交集,在她面前多说几句倒也无妨。 便笑道:“我师父也不在那中州江湖录上,只怕是说了你也不认识。” 阿虞却更好奇了,“那你师门是教什么的啊?就在洛州吗?” “教什么……” 教她做人道理,教她如何规划人生,教她与家人朋友相亲相爱…… 这些统统都不能说。 云知沉吟片刻,讪笑道:“也不过是传道授业解惑罢了,没教什么正经东西。” 一边说着,又俯身为陆云笙捏好被角,抬手又在她额间探了下,感觉似乎没那么烫了,才轻轻吐出口气,开始收拾着床边的东西。 阿虞的好奇心却被她这几句话完全的勾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又问道:“你不是安国公府的二小姐吗,为什么还要去拜师啊?” 云知扯出个微笑,“机缘巧合。” 阿虞又问:“那你师门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云知端起水盆,正想往外走,便随口答道:“哦,我还有个师哥。” 提到裴师哥,她忍不住笑了下,面露苦涩,也不再管阿虞的问题,直直往外走去。 萧熠正站在门口。 白衣清俊,悄无声息,很安静地、淡然地望着她。 第一卷:渊国篇 第二十九章:朋友有事岂能旁观 29朋友有事岂能旁观 四目相对,云知心中莫名一慌。 这人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又听了多少?他可是陆家兄妹都相熟的人啊,他会开始怀疑吗?会找陆慎君求证吗? 一瞬间,云知脑袋里闪过无数个想法。 终于,她定了下神,努力扯出个笑容,若无其事的同他打招呼,“萧熠,你怎么来啦?” 萧熠淡淡一笑,回道:“过来看看,你长姐如何了?” 云知见他神情没什么异样,便暗暗松了口气,“她大概是被那郑萤姑娘吓到了,发了热,不过刚刚阿虞已经熬了退热的药给她吃下了。” 萧熠嗯了一声,也没说要进门,只是倚在门框上看着她,语气没什么波澜,“那便好。” 就在云知经过他身侧,将手中的水盆递给侯在廊下的山庄侍女手中的时候,阿虞突然追了上来,还是刚刚那好奇的神情和语气,“知知啊,你那个师哥现在是做什么的?” 云知下意识抬头看向萧熠。 他正紧紧盯着她,眼中也满是好奇与探究。 云知连忙就将眼睛看向了别处。 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侍女,她回身冲阿虞笑道:“我瞎说的,逗你玩呢,我哪来什么师父师哥啊,我都没怎么出过安国公府啊。” 阿虞眼睛逐渐瞪圆了,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半晌,她露出个失望的表情来,“什么呀,你说的有模有样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云知嘿嘿一笑,“都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呀!” 阿虞哼了一声,转身进屋继续照顾病人去了。 云知悄悄舒出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她听到萧熠低声问:“从哪个话本子上看的?” 云知头皮一紧,转头冲他笑道:“秘密!” “秘密。”萧熠叹着气重复了一遍,语气幽幽,“嗯……你的秘密还真是不少呢。” 云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是你自己说过的,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啊!” 说着,她往他跟前凑了下,眼中闪过一道狡黠,“你的秘密一定也不少吧?” 萧熠眉心一跳,开始看天望地。 云知站直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我不问你,你也不问我,这难道不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萧熠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后悔,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 云知笑了一声,突然眉头一皱,重重打了个喷嚏。 深秋风大,她刚刚才在屋里忙了半天,出了不少汗,猛地被风一吹,便觉得凉意四起。 萧熠手指已经落在自己外衫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下一个动作,便见她提了下衣领,两步就溜回了房内。 他手指拉着外襟尴尬停留了片刻,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白虎堂主冯剑归就亲自带人抱着一堆厚实的衣物被褥送了过来。 云知以为他是担心陆云笙的身体,还跟阿虞感慨了两句,说没想到萧熠也挺市侩,还知道讨好太子殿下。 阿虞没看到他二人刚刚在门外的情形,心中嘀咕了一下,想说“爱屋及乌”,又怕云知多心,便只附和了她两句。 接近黄昏时刻,陆云笙终于完全退了烧,人也醒了,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云知这才松了口气。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姐姐云静的事情,见陆云笙这边没事了,便就又出门去找萧如风,一个下午过去,估摸着药王谷那群人也已经都走了。 山庄后院十分安静,接连路过好几个院子,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而萧熠和裴舜的院子里,甚至连灯没点。 云知暗觉奇怪,不由得加快脚步朝着萧如风的院子走去。 竟还是空无一人。 云知心中暗暗警觉起来,一直走到山庄正中间的广场前,她才知道这庄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前几日举办赏剑大会的场地里,浩浩荡荡聚着一大群人,全部白衣持剑,正是平日里在山庄随处可见的弟子们。 萧熠正负手站在前面最高的台子上,脸上依旧盖着那块朱雀图案的面罩。曲少尘站在他身边,胳膊还上搭着件披风。两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他们一旁还站着五六个药王谷的人,为首的是中午在明安城中见过的那个程无疾,其余几个看着眼熟,好像也是中午时见过的那几个。 云知到的时候,正听到曲少尘在说让弟子们排好队十人一组依次上台去给那几位药王谷弟子辨认。 情义山庄弟子没有一丝犹豫和质疑,个个神情认真,很快就排好了队等着上台,看上去都很坦然,像是争着要为自家门派洗清嫌疑。 云知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打眼一看少说也有千人,这得认到什么时候去?更何况,天都马上要黑了! 她正惊讶呢,就看到萧熠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手上还拎着刚刚搭在曲少尘臂弯间的披风。 “你怎么也过来了?”萧熠一边说着,将手中披风裹到了她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满足,随即目光便瞥向了别处,轻咳了声,道:“天冷了,出门多穿点。” 云知哦了一声,见他表情有些奇怪,又总咳嗽,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也病了?” 说着,连忙解下身上的披风往他胸前一盖,又道:“我看你穿的比我还单薄,可别给你冻坏了,到时候舅舅可要怪我了。” 萧熠眨了下眼睛,“舅舅?” “你舅舅。”云知担心披风掉落,手还按在他胸前,又解释道:“他说我们是你朋友,叫萧庄主太见外。” “我不冷。”萧熠抬手接过披风,又重新盖回到她身上,才开始接她的话,“的确见外。” 云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萧熠身子猛然僵住,眼神瞬间变得惊愕。 她突然又松开了手,表情变得惊讶起来,“你还真不冷啊!” 穿这么少,手还温温热热的,这体质是真不错! 他手指微微弯曲了下,迅速将手藏回袖中,轻轻嗯了一声,眼睛不自然地瞟向远处。 斜阳夕照,晚霞散落在他身上,将他耳朵和面罩下的脸颊映得通红。 云知的注意力已经被前面成群结队上台的弟子吸引去了,她没留意到他的异样,只惊疑道:“你还真让他们这样一个个辨认啊?这得认到什么时候去?” 萧熠又是一声轻咳,回道:“只是先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免得他们闹事。” 云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怎么知道凶手一定不在这些人中?” 萧熠淡淡一笑,“情义山庄的明安三堂从来不用暗器,这是其一。其二呢,情义山庄的弟子还不至于蠢笨到犯了事还能如此轻易就叫人抓住把柄。其三呢,情义山庄和药王谷同属武林盟,我舅舅又是盟主,哪个弟子会给自家找事呢?” “那可不一定啊!”云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么多弟子呢,万一哪个弟子不喜欢舅舅,或者跟庄内其他人关系并不好,就故意找事呢?” 萧熠笑了笑,“所以啊,就更要让药王谷的人挨个认人了。” 云知又明白了,“哦,你其实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自乱阵脚吧?”微微一顿,她忍不住轻轻摇了下头,“还以为你多信任这些弟子呢!” 萧熠无辜道:“人心难测呀。” 云知却叹了口气,“萧少庄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 萧熠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弯了弯,“多谢提醒。” “对了!”云知突然问道,“裴公子呢?没跟你一起吗?” 萧熠眼神微微一变,开口时语气都比刚才僵硬了些,“他去明安城里了。” 云知哦了一声,也没细问,她心里只挂念着去找萧如风问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又问道:“那你舅舅呢?” 萧熠微微皱眉,“你要找他?” 云知点点头,但还有些心虚,“有点事情。” “那可真不凑巧,邺州神剑宗出了事,他下午就赶过去了,估计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了。” 萧熠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她脸上,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云知先是一脸失落地哦了一声,又觉得诧异起来,“那眼下这个案子……?” 萧熠无奈一笑:“交给我和裴兄了。” 药王谷与情义山庄同属武林盟,此事说白了,乃是武林盟的家事,而那两位凌国府衙大人也并不想揽活儿,下午的时候,就又将此案又归还给了武林盟。 恰在此时,萧如风又接到了神剑宗被屠的消息。神剑宗是如今江湖的四大门派之一,像这样的大门大派突然满门被屠,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于是萧如风当即就带着冯剑归和许涟漪两位堂主直奔邺州。 而药王谷小师妹郑萤之死这个案子,自然就落在了少庄主萧熠和青龙堂主曲少尘身上,但同时,药王谷的人却并不能完全信任情义山庄,于是呢,作为药王谷天医门下亲传弟子,裴舜不得不与他们一同接手主理调查此案。 裴舜在药王谷名声似乎很不错,提出由他来主理调查后,药王谷众人便也都安心了,只是却给他们定了个三日的期限。 三日内找不出真凶,情义山庄便退出武林盟,萧如风也将卸任盟主之位。 时间很紧,但萧熠却答应了。 云知听完,忍不住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眼前的白衣青年。 只觉得十分不解:“萧熠,你看上去,挺聪明的啊,怎么会答应这么没谱的事情?” 萧熠满脸无所谓,“我又不是武林盟主。” 云知更疑惑了,“你舅舅对你不好吗?” “还行。”萧熠微微一叹,“就这么不信我?” 他目光幽幽,云知连忙摇头,又堆起满脸的笑,“哪能啊!我们萧少主多厉害呀!别说三天了,就明天,明天咱就能把这案子给破了!对吧!” 萧熠轻轻哼了声,笑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云知还是问道:“那个……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虽然她心系姐姐,可她很清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单凭她一个人,连字都认不全,更遑论顺利到达兖国了,她需要与人结伴而行,所以自然也得帮他们解决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更何况,她也是真心把他们当作了朋友,既是朋友有事,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萧熠看了她一眼,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有。” 云知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嗯……”萧熠朝她眨了下眼睛,轻咳了声,道:“陪我吃个饭吧。” 云知愣了愣,“啊?” 萧熠却已经开始往后院走了,“走吧,我饿了。” “也对,吃饱了才有力气查案!” 云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又道:“阿虞和我长姐也没吃饭呢,我去叫她们一起来!” 说着,也不等人答应,就蹭蹭跑远了。 “……” 萧熠默默叹了口气,提步跟了上去。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章:萧少主终于生气了 30萧少主终于生气了 阿虞知道裴舜去城里查案后,连夜就进了城。 云知原本还想问她打算何时启程回兖国,毕竟她要与人同行的话,阿虞一个女孩子,总要比那俩大男人方便一些的。 谁想到阿虞一听裴舜不在,马上就追过去了。看来,这案子查不完,她是走不了了。 望着她背着小药匣子匆匆而去的背影,云知忍不住直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她老母亲般的语气引得一旁的萧熠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故意问她:“你不一起去吗?” “我去干嘛啊!”云知白了他一眼,“我可是很有眼力见的,我才不去当那电灯泡呢!” 萧熠微微疑惑,“电……灯泡?” 云知梗了下,讪笑着解释:“就是……杵在俩人中间发光,通常会用来代指站在小情侣旁边的其他人。” 萧熠露出个恍悟的表情,却忍不住又问:“这也是你从话本里看来的?” 云知毫不犹豫地点头,“对!” 眼见着他似乎还想再问,她便板起了脸,假装威胁道:“萧少主,不该打听的事情少打听!知道太多了,可对你没好处!” 萧熠轻笑了声,抬手在她额间轻轻敲了下,“我看你现在胆子是真的大了,都敢跟我这么说话了。” “好朋友之间没那么多忌讳嘛!”云知笑了笑,还傲娇地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我二哥,又不是那个什么宁王殿下!我有什么不敢的!” 话还没说完,萧熠就又开始咳嗽了。 云知哎呀一声,就催着他回去,“我就说你穿的少吧,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可别病倒了回头连案子都查不了了……” 他们此刻正站在山庄正中那个小广场上,距离云知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半时辰,他们中途吃了个饭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过,这里已经点满了灯,将天都映得亮了几分。而药王谷的人也已经将山庄弟子辨认的差不多了,只剩了最后两排人。 站在他们旁边的曲少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赶紧也附和道:“少主先回去吧,属下在这里看着就好,这也马上就结束了。” “也好。”萧熠看了一眼云知微红的鼻尖,点了点头,又看向曲少尘,“辛苦了。” 曲少尘立刻抱拳作礼,“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云知也关切道:“曲堂主也要多添些衣服呀,天凉了还是得多注意身体的!” 江湖人常年风霜里来去,又都是大老爷们儿,谁都没这么心细关怀过自己,曲少尘闻言愣了愣,脸都忍不住红了,赶紧又做了个揖。 萧熠深深瞥了他一眼,抬手拽了下云知的衣角,“一起回去吧。” 眼下也的确没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萧熠再一走,她和大家也都不熟悉,留下也是尴尬,便点了点头,“好啊!” 于是,二人一同回了后院。 要分开的时候,云知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明天一定记得要多穿一点,马上入冬了,天只会越来越冷的。” 她只是想让他顺利查完这个案子,好赶紧和阿虞一起离开明安前往兖国。 萧熠哪里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只弯了下嘴角,乖巧点头,“好,你也是。” 语气温柔地能让天边的月光自叹弗如。 云知微微一愣,又摆了摆手,蹦蹦跳跳就往自己院里去了。 看着她活泼的身影,萧熠又忍不住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弯如钩月。 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道,“晚安,宁王妃。” ** 云知回了院子,先去陆云笙那边看了看,见她的确已经没事了,才安心回了自己房间。 时间还早,她便又掏出姐姐那本日记,打算再看看还能不能发现其他什么。 看了半天,没什么收获,但她却想到了另一个办法——《中州江湖录》。 《中州江湖录》是按照每三年一次的赏剑大会做的排名,如果姐姐日记提到的那个阿玄是那一届的第一名,那几年的江湖录上定然是有他的名字的。这情义山庄可是武林盟驻地,像这江湖录这种的排名榜定然有所留存,只要找到那本江湖录,确认了这个阿玄和他的门派七星岛的确是存在,那么就算时间再久远,也一定还会有人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兖国女帝会是姐姐吗? 如果不是,那为何她的字迹与姐姐一模一样?为何她也懂得属于她那个世界的东西? 如果是,那姐姐又是怎么突然成为女帝的呢?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云知脑海间,她想的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才刚睡醒,云知就跑去了萧熠那边,她想问他要历年的《中州江湖录》,但萧熠却不在,守门的弟子说裴少侠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案情有了进展,少主一早就进城去了。 云知正想回去收拾东西也去城里找他们,陆云笙却过来找她了。 听她说要进城去找萧熠,陆云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知儿,你与那萧公子是何时相识的?” 见她眼中满是担忧,云知只以为她是担心萧熠他们几人的人品,便赶紧答道:“长姐放心,他们都是好人,我在安国公府时就认识萧熠了,他可是二哥的朋友呢!” 陆云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你逃出宫,该不会是因为他吧?” 云知一愣,刚想否认,但转念一想,若说不是,陆云笙定然会继续询问原因,那可就更不好解释了,倒不如先敷衍过去。 对不起了萧熠,只能先拿你挡一下了! 于是便咬咬牙,点了下头,“对。” 陆云笙立时瞪大了眼睛,“二弟知道此事吗?” 云知咳了声,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应该是……还……还不知道吧。” 陆云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那宁王殿下那边……” “萧熠有办法!”云知脱口而出,然后又赶紧补了一句,“具体的我也没问。” 说着她又作出个可怜巴巴的表情,还憋出了满眼泪光,“哎呀,长姐,你就别问了,我们真的……很不容易的……” 见她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陆云笙连连叹了好几声气,她眉间忧思更重了,“可……凡事没有绝对的,万一被宁王和君上发现了,且不说咱们安国公府会如何,这情义山庄恐怕都得一并连累,你……你们……到时又当如何?”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刚刚随口拿人来挡的时候也没想这么多,此刻更是低头抠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她一言不发的沉默着,陆云笙愁了半天,重重叹了口气,问:“知儿,你……真的想好了?” 这次云知可不敢轻易应答了,她生怕陆云笙又说出什么自己无法回答的话来。 但陆云笙却又道:“其实,比起宁王殿下,萧公子的确是更衬你一些,如果你们果真是真心的,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们。” “啊?”云知愕然抬头,陆云笙脸上还留着几分担忧,但更多的却是坚定和关切。 云知突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又低下头,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哭,“那,多谢长姐了。” “不过……”陆云笙语气突然一转,站起了身,“我得确认萧公子不会负你才行!” 说完便也将云知拉了起来,“走,我们一起去找他!” 云知忙道:“倒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呀!” 她还没来得及和萧熠通气呢! 这下不得当场露馅! 陆云笙却认真道:“当然着急!若他也是真心,我就得赶紧帮你们想办法了,若他不是真心,那我马上就带你回去!” 云知见她坚决,也担心自己再忸怩会让她怀疑,便只好带她一起进城去找萧熠。 明安城府衙的议事厅内。 萧熠、裴舜、阿虞三人正在讨论案情。 一抬头,就见陆云笙紧皱着眉拉着云知走了进来,后者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看到三人,云知稍稍回了点神,暗暗给萧熠递去个眼神,低声喊他:“萧熠!” “你先别说话!”陆云笙回头瞪了她一眼,云知哦了一声,乖乖闭上嘴。 陆云笙又看向萧熠,神色有些严肃,“萧公子,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萧熠微微挑了下眉,眼神略带疑惑地看向了云知,她正满脸慌张,拼命冲他眨着眼睛,他不禁皱了下眉。 陆云笙似有觉察,回头看去,云知立刻就收了眼神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四处张望。 陆云笙已经转身出了厅门,萧熠看着云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略一衬思,也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阿虞就马上凑了过来,“知知,这怎么回事?你姐姐和萧熠……?” 阿虞眼中八卦之魂闪耀。 云知满脸颓丧,“别提了,我这次是完蛋了……” 裴舜也好奇起来,“怎么了?” 云知吞吞吐吐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她还是要脸的,这种鬼扯的事当着裴舜和阿虞的面,她实在很难开口解释。 她越是什么都不说,阿虞就越是好奇,逐渐开始乱猜,“不会吧?你姐姐看上萧熠了?” “天呐,原来你们渊国太子妃逃婚出宫是因为他?!” “他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不会是在洛州就……” “啊……原来他是为了追她才离开洛州的啊!” 阿虞越猜越离谱,云知赶紧出声打断了她,“才不是呢!他们不是……” “不是什么?” 萧熠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云知脊背一震,忙摇头,“没有,没,没什么。” 她头都不敢回,也不敢去看身后的人。 萧熠却停在了她身侧,歪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他抬手拥住了她肩,淡淡的木质香自他身上钻入她鼻间,云知立时瞪大了眼睛,连动都不敢动了。 “长姐请放心,我既答应了,便绝不食言!今日我们这两位挚友也在场,自当作见证。” 他的语调淡淡,却带着莫名的认真。 云知一愣,悄悄抬头,他也正低头向她看来,桃花流水深情婉转,她又是一愣,面上不自觉蹿起一抹红晕。 陆云笙见她二人含情脉脉,又得了萧熠的保证,便终于放下心来,依旧郑重道:“如此便好,还请萧公子记住,我是大渊太子妃,我们的父亲是大渊相国,你若敢负了知儿,便是整个江湖武林,也护不住你!” 萧熠也十分认真,“我自不会让长姐和相国大人费心。” 陆云笙嗯了一声,“你能记住今日之言便好!” “那是自然。” 萧熠一边应着,又将人微微往怀里带了一下,云知十分配合地靠在他肩头,冲着陆云笙扯出个弧度完美的笑容,“长姐,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陆云笙皱眉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小姑娘家家也不知道矜持点!” 云知哦了一声,迅速从萧熠怀中跳出来,又去笑着哄她,“矜持矜持,怎么能不矜持呢!” 陆云笙无奈一笑,抬手轻轻点了下她的脑袋,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了。 云知便引着人往外走,又暗暗将手背在身后冲着身后的人竖了下大拇指。 阿虞已经惊讶的连嘴都合不拢了,看着姐妹二人的小动作,忍不住凑到萧熠身旁,低声问:“什么情况?她都知道了?” 萧熠没出声,也没作解释。 不一会儿,云知就又回来了,陆云笙对他们查案没什么兴趣,又怕再看见那尸体,于是便先跟着几个山庄弟子一起回庄等着去了。 进了厅门,云知才敢长长吐出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先是感叹了两句,又上前拍了两下萧熠的肩,赞赏道:“萧熠,还好你反应够快!要不是你,我长姐肯定就发现了,这次多谢了!” 萧熠眼神淡淡,没有搭话。 阿虞吃惊地望着他们,也差不多明白了,“原来你们不是……” “当然不是!”云知立刻否认,但又瞥见萧熠脸色似乎不太好,就开始心虚起来,“没有事先跟你商量,你……是不是生气了?” 萧熠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一章:不过是哄个人而已 31不过是哄个人而已 云知一怔,心里莫名一慌。 这时,阿虞又在她耳边啧啧叹了两声,“呀!这是真生气了啊,这可怎么办呀!” 云知完全笑不出来了,求助似看向阿虞,“怎么办怎么办?”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舜突然开口了,“不用担心,他自己安静一会儿就没事了。” 云知还在想要不要跟上去哄人,听他这么说倒是先稍稍放心了一点,但又不敢全信,不禁问道:“真的?” 裴舜十分确定地点头,“真的。” 云知还是一脸愁苦的样子,“早知道就不拉他出来当这个挡箭牌了,这次的确是我太冒失了。” 裴舜却不以为然:“又不是什么大事,是他太小气。”微微一顿,他又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可以拉我出来,我不介意,也不会生气。” 阿虞嘁了一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云知想了想,总归还是不放心,“要不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说完便小跑着出去追人了。 等她跑没影了,阿虞就啧了一声,看向眼前的男人,“苏裴,我居然才发现,你是真不要脸啊!” 裴舜淡淡嗯了声,“脸面这种东西,最是无用。” “也是。”阿虞笑了一声,“像我们这样的人,的确用不到。” 她语气中颇带着些自嘲,裴舜轻轻皱了下眉,没再开口。 ** 云知追出门时,萧熠还没走远,他步调似乎比平日缓了许多,正一步一顿往前走着。 “萧熠!” 云知跑到他身旁,先喘了口气,又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没有跟你商量就擅自将你拉出来敷衍我长姐,是我忘记了朋友之间也是要有边界感的……我,我跟你道歉,然后……你……你看要我怎么做,才能消消气?” 萧熠瞥了她一眼,眸光微微动了下,没开口,只是加快了步伐继续往前走去。 云知赶紧跟上,小心询问,“是不是我长姐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开心了?” 萧熠不答。 云知便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起来。 “是我哪句话惹你生气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别不理人啊……虽然现在你还在生气,但是吧,冷暴力这个事情它是不对的!” “哎呀,你心里不开心不舒服你就要讲出来呀,憋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的!” “喂……萧熠……嗯……萧熠哥哥?” 身边的人脚下突然一顿,他终于肯停下来看她了。 云知立刻堆起满脸的笑,故意用撒娇的语气跟他说话,“萧熠哥哥,别生气啦!” 从前她经常惹裴师哥生气,这招还是她师娘教的,屡试不爽。 果然,萧熠叹了口气,低声开口:“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云知赶紧问,“那是我长姐跟你说了什么吗?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因为担心我,而且……” 她声音因心虚而变得低了几分,“事情本来就是假的嘛。” 萧熠嗯了一声,却又是一叹,声音沉闷,“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我是在气自己而已。” “啊?”云知自然没听明白,“为什么要气自己啊?” 萧熠似是在苦笑:“因为我突然发现,从前不在意的东西,如今反倒成了困扰。” 他这话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云知正想再问,却忽的听他问道:“宁王桓承曜在你们眼里,就真那么不堪吗?” 他突然提到了宁王,云知愣了愣,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她随即也马上就想明白了,萧熠与宁王有交情,只怕是刚刚陆云笙说了什么,让他为自己的朋友抱不平了。想想也对,若是有什么人在她面前说自己朋友的坏话,她也是要生气的,更何况那人还是另一个朋友的亲人。 云知思量了一会儿,认真回道:“虽然我和他有个夫妻名分,但其实我压根儿就不了解他,所有关于他的事情也都是听来的。”微微一顿,她抬眼望着他,好奇道:“萧熠,你不是认识他吗,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萧熠哂笑了声,“我说了,你就会信?” 云知忙不迭点头,“当然啊,你从来没骗过我,不是吗?” 他嘴角僵了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后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他是个傻子,小心眼又记仇,脾气也差,所以也没几个人喜欢,没什么朋友。” “可是他很幸运啊!”云知目光闪闪地看着他,“朋友不在于多少,而在于心意是否相通,他有你这样一个能善解人意的朋友,就已经很幸运啦!” “萧熠,能遇见你,我也觉得很幸运!” 虽然带着点硬夸的意思,但这一句其实是云知的真心话,这么久以来,若不是萧熠一直出手帮忙,她现在还不一定在哪里呢。 她的眼睛似乎永远都那么闪亮。 萧熠盯着她看了半晌,似是在思考什么,眼底划过几分挣扎,最后,他移开了目光,唇角露出个苦涩的笑来,“知知,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云知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其实,我也没你看到的这么单纯。” 紧接着,她又歪头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扯平了!” 萧熠眸光闪动了下,唇角微微动着,欲言又止。 云知毫不在意,笑着安慰他,“人无完人,我们又不是圣人,干嘛非要那么好呢,坏人就不能有朋友了吗?” 说完这句,正巧有个小贩扛着一束糖葫芦经过,云知赶紧将人喊住,仔细挑选了四串,将其中一串递给萧熠,“好啦,我请你吃糖葫芦给你赔罪,吃了糖葫芦就不许再不开心啦!” 萧熠接过糖葫芦,忍不住笑了笑,“好。” 心结解开,二人一同折返明安府衙议事厅。 阿虞见她不多一会儿就把人带回来了,且那人神情毫无异常,甚至唇边还挂上了笑意,不由得暗暗惊讶起来,啃了两口糖葫芦,便挨到云知身旁,悄悄问:“你是怎么把人哄回来的?” 云知自豪地轻哼了声,又神秘一笑,“想学?” 阿虞忙不迭点头,“想!” “回头教你!”云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一招制敌,绝杀!” 阿虞眼睛都亮了,又有些狐疑起来,“你是从哪学的?” 云知哼了声,逐渐开始飘了,“姐那一千八百本小……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就这……别说他俩,就是再来十个八个,那也不在话下!” 阿虞忍不住惊呼出声,“真的假的!” 萧熠与裴舜已经开始重新梳理案情了,闻声齐齐侧头。 云知阿虞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个尴尬的笑,又一起上前来关心案情,试图将二人所说的之事遮掩过去。 好在萧熠裴舜也没问,又见她们对案情感兴趣了,便大致讲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昨日,药王谷人医门下的小师妹郑萤,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暗器击中后死亡,而在场目击者供述曾看到有身着情义山庄弟子服的人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并最终消失在了山庄侧门。 情义山庄少庄主萧熠昨夜连夜召集庄内所有弟子供药王谷目击者辨认,但却并未发现嫌疑人,而同时,药王谷天医门下弟子裴舜,前往城中继续调查,并在再一次验尸时发现了端倪。 “郑萤师妹虽的确被暗器击中,但却并不致死。” 裴舜指了指放在众人面前的两颗石子,“大家看,这就是那暗器。” 云知回想了一下昨日的情况,不由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对,她是死后才中了暗器的,如果是活着的时候就被击中,太阳穴就不会处于凹陷状态了。人的皮肤都是有弹性的,可只要人死了……” 她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三双眼睛正齐刷刷盯着自己,目光中更是清一色的惊讶和探究。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小声解释,“都是,都是从我二哥那看来的……” 阿虞赞赏道:“说的很好呀!这可是关键呢!” 云知吐了下舌头,又看向萧熠和裴舜,“那现在死者的死因确定了吗?” 裴舜摇了摇头,“没有,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这案子只有三天时间,可如今却连死因都无法确定…… 云知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们两个都查不出死因吗?” 阿虞的医术是多年江湖经验所得,路子极野,而裴舜则是正经药王谷学来的,如果他们俩都没法确认,那估计这明安城里也没人能查出来了。 云知想了想,突然问:“解剖做了吗?” 其余三人都愣住了。 阿虞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两下眼睛,“你说什么?” 云知十分冷静,也不再藏着掖着,只建议道:“如果尸体表面查不出来,作为法……作为仵作,是可以解剖尸体继续查证的。” 话还没说完,眼前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阿虞忍不住惊呼道:“这可是个人啊……” 云知怔了下,默默低下了头。 差点忘记了,法医解剖课程是19世纪末期才在国内开设的,而尸体解剖学则是到了民国时期才被允许的,在此之前的几百年里,仵作们都是靠着南宋宋慈的《洗冤集录》里的内容进行体表尸检。而她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看文字大概相当于她那个世界的秦代,估计更是无法接受解剖验尸,也大概率没人会操作。 “当我没说……” 云知恨不得现在立刻消失在大家面前。 裴舜目光别有深意,“这总不能也是从陆兄那里看来的吧?” 云知只想逃。 “哦,是我告诉她的。”萧熠突然开口说道,“有问题?” 云知立刻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却冲她眨了下眼。 阿虞咽了下口水,似乎是松了口气,“怪不得,我就说除了你谁还能有这么疯……” 一道目光凉凉瞥了过来,阿虞立刻噤了声。 缓了一会儿,她又提议道:“不如,我们再去看看尸体?” 云知表示赞同,裴舜也没意见。 萧熠见她一脸兴奋的模样,又想起昨日她那副司空见惯的淡然表情,心中好奇的种子逐渐又开始发芽。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二章:案情似乎有点复杂 32案情似乎有点复杂 四人一同来到殓房。 云知不是法医专业,只知道一点最基本的常识,对验尸一事完全帮不上忙,萧熠也不懂什么医术,两人站在一旁等待。 裴舜和阿虞重新将尸体仔细检查了一番,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四人相对沉默了半晌。 “对了!”阿虞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三人,语气有些许严肃,“你们听说过冥王蛊吗?” “冥王蛊?”裴舜轻轻皱了下眉,缓声念道:“酆都有来使,夺魄谈笑间,自诩人间客,忽已至忘川。” 微微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传闻中这冥王蛊可夺人性命于无形,而被杀之人也会如同自然死亡一般,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寻常仵作更是验不出原因,只有一种古老的秘法可以验出……” 云知听完,看向阿虞,“你是怀疑她死于冥王蛊?”随即,她又否定道:“不对啊,她死的时候口鼻流血,可不是什么异样都没有的!” 裴舜解释道:“她口鼻的血是因为被暗器击中。” 云知摇摇头,“还是不对,刚刚不是说她是死后才被暗器击中的吗?人死后血液会逐渐凝固,怎么还会流血呢?除非……” “除非在极短的时间内又被击中。”萧熠开口将她的话接了过去,又问裴舜,“那个冥王蛊可有发作时间?” 裴舜却看向了阿虞,后者点了点头,“冥王蛊被催动后,一刻钟内便会发作。” “一刻钟。”萧熠面露思索状,推测着案发时可能出现的情形:“那就是说,人刚上岸的时候蛊虫被催动,等走到味鲜楼时恰好发作,为了以防万一,有人暗中补了两发暗器。” “合理。”裴舜点头,却又道:“但冥王蛊只是阿……虞姑娘的推测,还不能确定真正死因。” 阿虞叹了口气,“冥王蛊查验起来很是麻烦,我倒是认识一个会查验的,不过她如今不在明安,两日内怕是也赶不过来。” 案情又陷入僵局,四人围着尸体沉默着。 云知想了想,开口道:“不能这么干等着,如果不能从死因确认,那就从社会关系入手吧,先查她平日有没有结怨之人,或者药王谷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昨日就查过了。”裴舜回道:“药王谷在江湖中素来人缘极好,并无仇敌。而郑萤师妹自幼便在谷中学习,此次是初次下山,也并未得罪过什么人。” “那个程无疾呢?”云知问。 作为一直守在郑萤身边的人,这个程无疾可是第一嫌疑人。 “你怀疑程师弟?”裴舜略感诧异,“昨日走访,谷中弟子都说程师弟已爱慕郑萤师妹多年,两人关系也素来交好,他应该不太可能吧?” 云知微微眯了下眼睛,“越是关系亲密的人才更应该被怀疑,身边人痛下杀手还假装可怜悲伤的可不在少数,多少妻子都死在丈夫手里的,更何况他们还只是师兄妹,程无疾的嫌疑绝对不能排除。” “我也觉得他有问题!”阿虞突然出声道。 云知摊了下手,“看吧,当一切都不能正常推理的时候,相信女人的第六感或许也是个不错选择。” “第…六感?”萧熠微微疑惑地看着她。 云知解释道:“就是直觉,要知道,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可是准的可怕的!” 萧熠哦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了下,没再开口。 “可是,如果是程师弟,那他杀害郑萤师妹的原因是什么呢?”裴舜问道。 “嗯……犯罪动机总共就那么几种。”云知思索着说道:“财、情、仇……程无疾如果真的爱慕郑萤,那为了财和仇的可能性就相对小一些了,那么如果是情杀,就只能是爱而不得所以因爱生恨了……” 她分析起案情来便沉浸投入,自顾思考,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处境,也没觉察一旁三人逐渐惊疑的神情。 “不过……他们都是药王谷弟子,平日也常在一起,能下手的机会也很多,为什么偏偏要在昨天动手呢?又为什么要选择再明安动手呢?是随机选择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等云知想的差不多了停顿下来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了那仨道情绪各异的目光。 她暗叫不妙,心虚的笑了笑,“都是从我二哥那看来的,你们也知道他是刑察司主使嘛……” 她这理由已经用了无数遍,萧熠裴舜阿虞三人也差不多习惯了,自然是不会继续在此事上与她纠结的。 萧熠甚至还递了个安抚的笑给她,又开口道:“其实那,还有一个可能,凶手或许并不是针对郑萤。药王谷弟子信誓旦旦地说看到是情义山庄弟子出手,而我昨夜已让他们辨认过明安三堂的弟子,却并没有发现凶手。” “这也就是说,可能是有人在故意针对药王谷或情义山庄,或者呢,是有人想挑起武林盟的内斗。” 云知不知道武林盟各派之间的关系,刚刚也只能想到个人动机,听了萧熠这番话,便又有了新的想法。 她赶紧出声问道:“如果情义山庄和药王谷翻脸了,对谁最有利?” 萧熠想了片刻,神情逐渐凝重,他侧头与裴舜对视了一眼,裴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也皱了下眉。 他二人都没开口,阿虞却也想到了,“药王谷和情义山庄都是武林盟四大门派之一,若是你们闹起来,怕是整个武林盟也就乱了,武林盟乱即是江湖乱,江湖乱则明安乱,而明安一乱——” “自然是对明安早就虎视眈眈的三国朝堂最喜闻乐见的。” 裴舜突然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冥王蛊出自兖国南宫氏一族吧。” 萧熠也突然说道:“情义山庄隶属大渊,而药王谷位于凌国。” 阿虞惊呼道:“那岂不是三国全都被扯进来了?” 裴舜挑了下眉,“看来,是有人想让整个中州都乱起来啊。” 萧熠眯起了眼,“有意思。” 云知眨着眼睛,这……怎么还又扯到三国朝堂上去了? 但见他三人都神情都有些严肃,心中便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不过眼下这些也都是推测而已,要破案就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于是她便建议道:“咱们兵分两路吧,我和阿虞去找程无疾他们再问问,萧熠你对朝堂比较熟悉,你和裴公子就顺着朝堂这条线再查一查,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大家都没有异议。 云知和阿虞一起前往药王谷弟子在明安城的临时落脚点。 昨日他们在情义山庄辨认完了人就回到了城里,如今正住在城东的夜雨客栈。 前往客栈的路上,阿虞就憋不住了,开始问云知刚刚到底跟萧熠说了什么,竟然那么快就把人给哄回来了。 云知哈哈笑了两声,毫不吝啬地传授经验,“男人嘛,你撒娇喊个哥哥再顺毛夸一夸,他还能有什么脾气?” 阿虞呆了半天,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就这样?” “对呀。”云知点点头,又补充道:“如果这都不管用,就可以直接动手揍人了,也不能太给他脸了。” 阿虞人都傻了:“啊?” 云知又叹道:“还好萧熠向来脾气就好,这次也就是稍微闷了一下,不然要是真动手,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也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要是换了她裴师哥,她早上手拧耳朵问他犯什么毛病了! 阿虞沉默了。 半天,她扯了下嘴角,“脾气好……呵呵呵……他是脾气真好啊哈哈……” “其实大家脾气都挺好的啊。”云知浑然未觉她神情有多怪异,又继续说道:“你天天都乐呵呵的,裴公子虽然话不多,倒也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所以我真的觉得很幸运,能在这里遇到你们。” 说起来,出宫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好像没有遇到什么有坏心思的人,每个人都很好很真诚,这对于她一个突然落入陌生世界的人来说,的确是不小的安慰。 阿虞看着她,也笑了笑,“能认识你,才是我们的幸运。” 云知侧头看向她,眼中亮晶晶的,“既然大家都觉得幸运,那我们以后就一直做好朋友,这样就会更幸运了!” 阿虞嗯了一声,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两个女孩又说笑了几句,夜雨客栈便就到了。 上楼去找程无疾,人却不在,其他药王谷弟子说程师兄昨夜从情义山庄下来之后就又出门了,一直没回来,他们都以为他去了府衙看郑萤师妹去了。 云知和阿虞是才从府衙殓房过来的,在那可没见着程无疾的身影,二人不禁疑惑起来,这人能去哪呢? 该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 结果才刚出夜雨客栈没多远,她们就在大街上看到了这程无疾的身影。 只见他神色慌张,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走进了一间……赌坊? 云知和阿虞迅速对视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三章:凶手抓到但有问题 33凶手抓到但有问题 江湖人多而杂,赌坊生意非常火热。二人进了赌坊,目光锁定了程无疾,悄悄走到了他身后,看着他玩赌。 程无疾身边站着个虚瘦脸白的小个子男人,正在调笑,“哟,这不是程少侠吗?没想到出了呈州还能在这明安的赌局上见到您,缘分呀程少侠!” 程无疾大概是没想到能有人把自己认出来,抬袖遮掩了一下,才尴尬一笑,没去接他的话。 那男人却又很相熟般地问:“程少侠这回押什么呀?” 庄已定,程无疾将手中码子放了一些下去,那男人又笑道:“押小啊?程少侠这回可别又输到请师妹来帮忙呀!欸,说起来你那小师妹是真不错……” 男人目光和语气都开始不怀好意。 程无疾面色一白,收了码,嚷道:“我还有事,先不玩了!” 说着就挤过人群要走,那小个子男人见状竟也追了上去,“欸,程少侠别走啊,好不容易遇到个熟人呢……” 云知给阿虞递了个眼色,阿虞心领神会跟上了程无疾,而云知则在那小个子出门前将人拦了下来。 小个子男人上下打量着云知,目光不善,“你是谁啊?拦下小爷要做甚?” 云知摸出个东西迅速在他眼前晃了下,又迅速收回腰间,目光冷峻,“武林盟办案,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这男人压根儿就没看清楚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只听到她说武林盟,又看她神情严肃,便不自觉站直了身体。 “什么案子要问我?我可没犯什么事啊!”男人急声辩解着,目光已变得局促起来。 云知指了指旁边的小巷子,“此处人多,我们去那边说。” 将人带到巷中,云知直入主题,“你认识程无疾吧?” 男人微怔了下,面色一松,“嗐,你早说要问他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我哪里得罪了武林盟……” 云知微笑着看着他,男人赶紧又说道:“我们罗山派和药王谷同在呈州,平日里经常遇见,程无疾那小子吧,哪都好,尤其那一手医术更是没话说,不过吧,这小子有个毛病,就是好赌,可以说是嗜赌成性!” “反正我每次去赌坊啊,十次能有九次都看到他在!不过这小子瞒得好,又会哄人,整个药王谷上下也就他那小师妹知道他这副德行,说起来这小子也是好福气,他好赌可手气极差,总是输的连衣服都不剩了,他那小师妹回回都得替他还钱,他冲人发脾气,人家也轻声细语哄着他,谁都能看出来人家姑娘的心意,就他不懂怜香惜玉!” 云知听着微微皱了下眉,原来不是程无疾爱慕郑萤,而是郑萤喜欢那程无疾。 “啧,那姑娘可真是个可人儿啊!那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那小脸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他越说越偏,话也混了起来,云知皱着眉出声打断了他,“行了!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明?” “当然,呈州城里所有赌坊的老板伙计都能作证!”那人赶紧拍拍胸脯,又八卦道:“那个女侠,这程无疾是犯了什么事了?” 云知瞪了他一眼,“武林盟的事少打听!” 这男人似是终于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又重新将人打量了下,试探道:“不知女侠您是武林盟哪一派哪一堂的?我表兄也在武林盟做事,说不准你们还认识呢!” 云知没搭话,冷笑了声,转身便要走,那男人却挡在了她身前,“女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说着却突然伸出手来探向她腰间。 云知皱了下眉,下意识就抓住他的手腕,一个回身格挡,就又将人一把押在了墙上。 那人脸直接被摔在墙上,疼得嗷嗷叫了两嗓子,忙开口讨扰:“女侠女侠,我错了我错了……” 云知不为所动,只问:“姓名门派籍贯,来明安做什么?住在哪里?可有人同行?” “啊?”那人先奇怪了一声,连忙就老实回答:“我叫曾智,大凌呈州罗山派,到明安是看赏剑大会来的,师门还有两位师兄弟同行,我们都住在如归客栈,原本打算明日就回去了!” 云知嗯了声,“曾智对吧,两天内不要离开明安城,我随时找你,记住了吗?” 曾智连忙点头,“记住了记住了,绝对不离开!” 云知这才将人松开,又狠狠送了他一脚,转身找阿虞去了。 阿虞也已经逮到了程无疾,正拉着人往府衙那边走,看见云知便朝她招了招手。 二人汇合后,便一起将人带去府衙。 到了议事厅,萧熠和裴舜竟然坐在那里喝茶,偶尔聊一两句,一副悠闲模样。 云知惊诧道:“你们还有心思喝茶?” 萧熠倒了杯茶递给她,又看了眼跟在她们身后的人,眨了下眼睛,“凶手这不是已经被你们抓回来了吗?” “不是我!”程无疾嚷道,“裴师兄!我是被冤枉的!” 但没人理会他。 云知接过茶又递给了阿虞,又转身看向萧熠,“你们查到什么了?这么确定凶手就是他?” 萧熠又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才开口回道:“还要稍微再等一等。” 云知好奇:“等什么?” 话音还没落,外面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两个人,一个白衣持剑,是情义山庄弟子,另一个黑衣劲衫,一脸冷酷,是她们从前没见过的。 萧熠冲云知眨了眨眼,“来了。” 那情义山庄弟子冲萧熠行礼道:“少主,青龙堂回报,赏剑大会当日,曾有弟子撞见凌国使臣与药王谷弟子单独会面。” 一旁那黑衣人闻言眉头皱了一下,向裴舜作了个揖,“公子,属下也报的也是此事。” 裴舜淡淡嗯了一声,问:“是哪位使臣和哪位弟子,可查到了?” 情义山庄弟子抢答:“是凌国的二皇子和药王谷的程无疾。” 整个世界似乎都停顿了一瞬。 阿虞和萧熠齐齐喷了口茶出来,裴舜嘴角微微抽了下,云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那黑衣人已经直接出声否认了:“不可能!” 情义山庄弟子坚持道:“是庄内师兄弟亲眼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个!” 那黑衣人还想继续辩解,裴舜突然咳了一声,“飞鹄,你先去吧。” 萧熠也让那情义山庄的弟子先回去,于是二人便一起又退了出去,一直站在门口的程无疾也想趁机跑,却被裴舜一个茶杯盖飞来打在了膝上,程无疾痛呼了一声,捂着膝盖歪倒在了门槛上。 云知忍不住赞叹道:“哇,裴公子好厉害!” 阿虞想起之前云知教过的,也跟着夸道:“谁说不是呢,裴公子这一下干净利落,实在令人佩服令人惊叹啊!” 裴舜看了她们一眼,唇角轻轻扬了下,走到了程无疾身旁后便收了笑意,冷冷瞥着地上的人,“程师弟,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了?” 程无疾面色惨白,哭道:“裴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身子不停颤抖着,“那个人跟我说,他喜欢萤师妹!我才答应帮忙的!我没有要害死她!没有要害萤师妹!” 裴舜皱眉,“哪个人?” 程无疾哭道:“找我见面的那个人,他说他是大凌的皇子,对萤师妹一见钟情,想要娶她回去做皇子妃,可裴师兄你也知道,我们药王谷从不与皇族结亲的,所以他就提出要先……先得到师妹,然后再去师父面前请罪,我看他挺心诚的,就,就答应帮他了。” 云知冷笑,“是他给的太多,你根本无法拒绝吧?” 这种赌徒,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怎么可能会做毫不利己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程无疾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后又迅速找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师兄,我……我真不是……” “畜生!”云知忍不住上前踹了他一脚,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真面目,“你该不会以为只要瞒住药王谷,就没人会知道你滥赌了吧?呈州可不止你药王谷一个门派,各派弟子因赏剑大会还留在明安游玩的也不在少数,要不要我去找人过来跟你对峙啊?” 程无疾面色已近灰白,他口口喃喃着:“我,我不是……” 云知都气笑了,“不是什么啊,为了钱卖师妹,你可真是……”她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人,“该死啊。” “我不是!你这个贱人!不要污蔑我!我要杀了你!” 程无疾似是恼羞成怒了,大吼了一声,从地上跳起来扑向了云知,电光火石之间,三道身影闪过,将云知牢牢藏在了身后。 “害死一个还嫌不够是吧?”萧熠声音略微有些冷,听上去却还是客气的,语气也是一贯的不紧不慢,“还是说,其实整个药王谷都跟你有仇呢?” 阿虞眼风里瞥见云知逐渐惊疑的双眼,赶紧咳了一声,偷偷拉了下他的衣角,低声提醒:“过了。” 她声音极低,云知只看到她与萧熠拉拉扯扯,而萧熠在这之后又重新笑了起来,声音都暖了许多,“裴兄,此事先记在你这里吧,如何啊?” 裴舜无语,“随你。” 云知默默看着他们,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从嘉和镇第一次遇见开始,阿虞就一直追在裴舜身边,可裴舜却没有丝毫的回应,她还曾经劝过阿虞别那么想不开,可阿虞压根儿就听不进去。但今日这么一看,阿虞似乎已经转移了目标,而裴舜却像是后悔了…… 好一出三角大戏! 云知目光逐渐八卦暧昧,阿虞和萧熠几乎同时转身,见她眼神怪异,又同时皱了下眉。 这默契!云知看他们的眼神更暧昧了。 阿虞只觉莫名其妙,而萧熠一见她这副表情便知道她在琢磨什么,立时便就要解释,才一张口,就被询问案情的裴舜打断了。 裴舜问:“程师弟,你刚刚说的大凌皇子,是哪一位?” 案子更重要,云知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萧熠叹了口气,也跟着一起看了过去。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四章:破案关键是二皇子 34破案关键是二皇子 程无疾抿着嘴一言不发。 念在同门一场,裴舜好言劝道:“你若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程无疾目光闪动了两下,狐疑地看着他,“裴师兄能做得了武林盟的主?” 裴舜指了指萧熠,“他能。” 程无疾之前和萧熠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的身份,闻言便立刻盯住了他。 萧熠沉默了一会儿,“好吧,武林盟可以饶你一命。” 程无疾还是有些犹豫,“你真能放过我?” 萧熠道:“武林盟真的可以放过你。” 程无疾又犹豫了一阵子,才开口道,“好吧,就算我不说,你们也总能查到的,倒不如借此换条生路。” 裴舜点了点头,“说吧。” 程无疾叹了口气,“他说他是二皇子殿下。” 三人都沉默了,只有云知还在关心案情。 “这么说,那冥王蛊是这个二皇子给你的?”云知故意先将冥王蛊提了出来,想看看这人的反应。 “对。”程无疾先是点了点头,而后似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惊疑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冥王蛊?什么冥王蛊?你是说……” 他脸色肉眼可见的又白了三分,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二皇子明明说那只是普通的催情蛊,他只想要得到师妹……怎么……怎么会是冥王蛊呢?” 冥王蛊一事本就是阿虞的猜测,此前也并没有证实过,但如今程无疾这反应,无疑说明了他曾经的确给郑萤下过蛊毒。 云知忙问:“你是何时将蛊下到她身上的?” 程无疾声音颤抖:“我们游江回来,下船的时候……二皇子说,催情蛊发作要半个时辰,我们是打算在味鲜楼的包间……” 果然跟萧熠猜的都对上了。 云知强忍着怒意,继续问:“那之后嫁祸给情义山庄,也是他教你的?” 程无疾呆呆点头,“他说只要一口咬定是情义山庄弟子,就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 赌徒果然没脑子。 云知又气笑了,“程少侠,我很好奇那二皇子到底给了你多少啊,竟让你如此信他?” “三、三百两银子。”程无疾答得很是心虚。 经过这阵子采买付款的经验,云知已经差不多知道了三百两银子的价值,闻言不禁咬了咬牙,“就为了三百两?” 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抬脚踹了过去,并开始无差别骂人:“你们凌国不是讲平等吗?不是女子也能有自己的权力吗?怎么你师门还容得男人买卖女子啊?什么狗屁平等,该不会是自欺欺人吧?” 裴舜脸色变了变,试图解释:“不是……” 云知根本不想听,她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了,“程无疾,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郑萤有多喜欢你。” 程无疾满脸颓丧地点了点头,“知道。” 这次,连阿虞都忍不住了,“知道你还能做出此事!” 程无疾突然大喊:“我能怎么办?我欠了人家钱!我能怎么办!如果还不上,他们就要剁我的手啊!我,我就是靠着这双手行医的,我不可能让人剁了手的!” 行个鬼的医吧! 云知翻了个白眼,她已经懒得骂他了。 赌徒有心吗?不可能有的。 只可惜了那郑萤,真心错付了。 萧熠见她气得发抖,抬手想要拍拍肩安抚下她的情绪,然而,他手才刚碰到她,就被躲开了,他愣了下,眸光迅速冷了下去。 云知跳到阿虞身旁,暗暗松了口气,她可没兴趣掺和他们的三角大戏,此前只以为大家是纯洁的友情,故而才随意了些,现在发现其中暗流涌动,自然是要避一避嫌的。 而阿虞又开始审人了:“程无疾,你是药王谷人医前辈的亲传弟子,就算冥王蛊你没见过,可你也不应该认不出来催情蛊吧?” 程无疾坚持道:“那就是催情蛊啊,我还看过的,那,那冥王蛊都,都绝迹江湖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是冥王蛊呢?” 阿虞道:“可郑萤体内并没验出催情蛊的痕迹……” 裴舜突然开口:“冥王蛊并没有绝迹。” 程无疾愣了愣,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在了地面上,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对,对,蛊医后人,南宫一族,还在的,他们还在的。”顿了顿,他又继续喃喃道:“怎么会是冥王蛊呢……” 几人见状,都忍不住叹了口气,能问的也都差不多了,于是就先让人将他关进了府衙大牢,又差了人去叫药王谷其他人前来听证。 虽然程无疾没有详细说明,但大家也已经全都明白了这郑萤死前大概发生了什么。 药王谷弟子程无疾滥赌成性,欠下赌债无数,正在这时,他遇到了凌国的二皇子。恰好这二皇子自称爱慕郑萤,程无疾赌瘾一发,干脆直接将师妹给卖了。却不成想,那催情蛊变冥王蛊,郑萤便是因此丢了性命。 但要想真的破案,其中还有很关键的一个问题没有解开。 凌国的二皇子为什么单单要害郑萤?就算此案如萧熠推测的那般,很有可能涉及三国朝堂,可为什么偏偏是郑萤呢?杀了程无疾也照样可以嫁祸情义山庄,由此引发武林盟大乱。 更何况,根据阿虞他们的描述,冥王蛊源自兖国,那这位凌国二皇子又是如何拿到的呢? 云知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看来,只有那个二皇子能解释这一切了。” 阿虞小声说道:“或许他也解释不了……” “那就更得找他过来问清楚了!”云知十分认真地分析道:“如果那冥王蛊并不是二皇子给出去的,他更应该主动前来洗清自己的嫌疑了!如果不是他,那突然失了心仪的人,他难道不是比任何人都想查出真相吗?可至今为止,我们并没有见过这个凌国二皇子,那也就是说,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咯!” 裴舜神情不太自然,“或许其中还有误会。” “有误会才要说清楚呢!”云知说着,又向他们确认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武林盟可以抓那什么二皇子吧?” 阿虞裴舜都没作声,萧熠答道:“可以啊,别说皇子了,皇帝也不是不行。” 武林盟竟有这么大的权力? 云知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在哄我玩的吧?” 萧熠语气一点起伏都没有,“不是,只要你觉得要抓,那就能抓。” 云知立刻说:“那就先去把那个二皇子抓来呀!” “可别听他的,他就是在逗你呢!”阿虞笑了笑,又解释道:“武林盟只断武林事,有权力抓皇子皇帝的,是各国刑察司。” 云知哦了一声,“那眼下该怎么办?你们认识凌国刑察司的人吗?” 裴舜轻轻一叹,“小知儿别急,我先让飞鹄去查查看赏剑大会那日大凌究竟派了谁过来,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程师弟一口之言,尚需其他人证物证才能定案。” 云知这才发觉自己有些着急了。 当然,她的确巴不得立刻结案,立刻就能和阿虞一起重新踏上前往兖国的路。 念及此处,云知突然又记起了自己来明安城要找萧熠的目的,此前被陆云笙打了下岔,差点就忘记了。 她是来找他借《中州江湖录》的。 “那个……”云知犹豫着开口,“那现在,是不是暂时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了?” 裴舜点点头,“我这边是没有了,萧兄那边呢?” “没了。”萧熠声音沉沉。 云知心虚地咳了一声,“那萧熠……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萧熠怔了下,不自觉站直了身子,开口时,声音也清亮了几分,“可以啊。” “也许……”裴舜突然插嘴道,“我也能帮你,而且我还不会突然生气。” 云知笑了下,“多谢裴公子,但是这个忙吧,你还真忙不了,就只有萧熠能帮,下回吧,下回我再找你!” 想到此事若是当众说了,自己未必能挡得住他们的问询,于是便又给萧熠递了个眼色,“出去说!” 说着,又冲阿虞抱歉一笑,转身先去了厅外。 阿虞一脸莫名其妙。 萧熠唇角弧度都透着得意,拖着长音叹了一声,“裴兄啊,你看,这……多没办法啊……”又一字一顿重复着云知的话,“只、有、萧熠、能、帮。” 裴舜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等他步伐轻快地出去了,阿虞才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炫耀的!” 见萧熠出来了,云知又往厅中回望了一眼,正看到阿虞一脸愤然的模样,顿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赶紧直奔主题,“萧熠,我能问你借几本《中州江湖录》吗?” 早说完早给人放回去,云知这样想着。 萧熠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顺着她目光往厅里看了一眼,皱了下眉:“陆云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叫她,云知忍不住一个激灵,“啊?” 萧熠非常直接,“我和阿虞没什么感情关系,你以后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也不用因为这个躲我。” 被当事人当面戳穿,云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硬着头皮小声辩解:“我都看到你们拉拉扯扯了……” 萧熠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扭扭捏捏的小姑娘,挑唇笑了笑,解释道:“阿虞刚刚的确是拉了我一下,不过她只是提醒我……嗯…照顾一下裴兄的感受……我可没跟她有什么拉扯。” 他刚刚跟程无疾说的那句话,把整个药王谷都包含了进去,的确是有些冒犯到裴舜意思,原来阿虞还是在为裴舜考虑。 云知哦了声,立刻认错,“好吧,那的确是我误会了,抱歉。” 她低头小声说话的样子,像只小猫儿,乖巧又无辜。萧熠忍不住抬起手,在即将要碰到她发丝的时候,手指微微收拢了下,又及时收了回来。 他将手拢在袖中,轻轻咳一声,“无妨,也是我不该离得她太近了。” 顿了顿,他又抬手摸了下面罩,声音里透出些许不自然,“还有……裴兄扔那个杯盖,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夸的,而且他那人吧,特别容易误会,你最好别太夸他。” 云知愣了愣,“啊?真的假的?” 原来裴舜突然热心,是误会了? 男人果然很会自作多情。 萧熠嗯了一声,声音坦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云知点点头,却突然又狐疑道:“那我也夸过你啊,你就不会误会吗?” 萧熠目光坚定,“当然不会。” “还好还好。”云知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意外,“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正常。” “正常……?”萧熠挑了下眉,“是夸我的?” 云知笑了笑,“算是吧。” 微微沉默了下,她又把话题扯了回来,“那个《中州江湖录》……” 萧熠非常爽快,“当然可以。” 云知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嘛……虽说你我有约不问彼此的秘密,但这《江湖录》毕竟是武林盟的东西,所以我还是得问一句,你要拿来做什么?” 云知本来也没打算瞒他,便如实答道:“找人。” 萧熠哦了一声,微微点了下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云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问:“对了,你自小生在武林盟,可曾听过‘阿玄’这个人?他好像曾经拿过赏剑大会第一名。” “阿玄……”萧熠眯眼想了片刻,“你说的是司徒无玄?七星岛那个?”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五章:出大事了 35出大事了 萧熠竟然知道七星岛! 早知道她还去问什么萧如风啊! 云知瞬间觉得惊喜起来:“你知道?!” 萧熠点点头,又回身看了一眼厅内正在张望的二人,低声道:“眼下怕是没什么时间细说,晚点吧,晚点我去找你?” 云知自然知道眼前是个什么状况,郑萤这案子还没完全告破,他们俩也已经在外面聊了许久,大家同样是朋友,再不回去估计阿虞和裴舜心里该犯嘀咕了。 于是赶紧点点头,“好好好!” 正在此时,两个情义山庄弟子带着药王谷众人进来了,裴舜和阿虞也已经起身迎了出来。 此前云知在萧如风那里见过的那几位都在,白胡子老者依旧站在众人中间,脸上似是有些焦急,看到裴舜后便直接走到了他跟前。 “小裴,你萤师妹的事情怎么样了?听他们说你们还把无疾带走了,他与这案子可是有什么关联?” 这位江湖人称药王谷三医之人医的老者,名叫王不留,门下有数十名弟子,但他最看好也最看重的就是程无疾。 裴舜自然知道此事,因此话语间略有些犹豫,“程师弟与此事的确有些关联……” 王不留忙问:“什么关联?无疾此时又在何处?” “此事……”裴舜一时不知该如何将他的爱徒为赌残害师妹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位师叔。 阿虞见他为难,便及时开口,“前辈,不如移步后厅,让程少侠亲口告诉您真相吧!” 王不留毕竟已行走江湖三四十年,见他们如此,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脸色当时就白了一下,跟着他们去了后厅。 萧熠派弟子去牢中将程无疾提了过来。 程无疾神态已至痴傻,只一直念叨着“不可能是冥王蛊”,一见到师父,倒是回了几分神志,哭喊了一声,又心虚着不敢上前。 王不留见他如此,已然明白,颤抖着问道:“真是你害死了萤儿?” “不是我不是我!师父,不是我……”程无疾慌慌张张地哭喊着,“是那二皇子让我这么做的!” 王不留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裴舜,突然抄起手里的拐棍就打在了程无疾背上,“混账!简直放肆!放肆!自己做了错事,还想栽赃二皇子殿下,我看你真是、真是无可救药!” 站在一旁围观的云知忍不住皱起了眉。 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好像他们每个人都在维护那个凌国到二皇子,阿虞和裴舜都帮他说过话,裴舜的那个手下飞鹄听到二皇子与程无疾见面时的第一反应也是立刻否认,而现在,这药王谷的老前辈,竟是打骂爱徒也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这位二皇子殿下。 云知不禁开始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分明与案情牵扯不清,却还是能让大家不约而同地去维护呢? 程无疾情绪不稳,说起话来依旧语焉不详,王不留当即给他扎了十二根银针,逼着他将事情从头到尾又明明白白讲了一遍。 根据他的交代,他和郑萤与那二皇子早在赏剑大会前就在呈州见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二皇子并未表现出什么,到了明安又遇见的时候,二皇子才说看上了郑萤。 后面的事情,与之前讲的并无二致。 王不留听完,气得差点没一口气憋过去,又提起拐杖重重在他肩头敲了两下,沉声道:“坑害同门,嫁祸情义山庄,还栽赃二皇子殿下……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我药王谷弟子,武林盟如何处置,我药王谷绝不过问!” 没了药王谷庇护,武林盟哪还需要看僧面?程无疾慌忙扑到师父脚下,痛哭道:“师父师父弟子真的知错了!您不能不管我啊!师父!我是药王谷弟子!” 王不留毫不留情抬脚踹开了他,没再看他一眼,带着剩下的弟子离开了。 程无疾彻底慌了神,竟又扑到萧熠跟前,“少庄主,少庄主,你说过会饶我一命的!你说过会饶了我的!“ 萧熠后退半步,哦了一声,“放心,武林盟不会要你的命。” 程无疾连忙就磕头拜谢。 “嗯……你倒也不用急着谢我。”萧熠又开口道:“武林盟能放过你,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放过你呀,尤其呢,是你那个二皇子殿下,你说你都把人给供出来了,人家还不得来灭口啊?” 程无疾闻言瞪着眼睛呆了半天,身子因极度恐惧而抖动着,到最后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熠嫌弃地摇了摇头,冲旁边弟子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上前来将人拖了下去。 看人被拖走,阿虞叹道:“为一己私欲出卖同门,此人实在不值得任何怜悯。” 云知补充道:“所以说啊,千万不要心疼男人,真的会变得不幸。” 她语气间有明显的沧桑感。 萧熠皱了下眉,什么也没说。 忙了一下午,眼看天也快黑了,阿虞又提议大家先去吃饭,四个人一同往外走去。 到了前厅,裴舜的那个手续飞鹄正站在那里候着他们。 见到裴舜,便递上一本册子,行礼道:“公子,这是此次出使赏剑大会的人员名单,此外,属下还查到,三皇子似乎也在情义山庄出现过。” “三皇子?”裴舜微微皱了下眉,翻了下手里的册子,又问:“还有其他人吗?” 飞鹄道:“暂时没有其他发现。” 裴舜嗯了一声,飞鹄便告退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就突然有个情义山庄弟子又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开口就直喊:“少主!” 这弟子衣冠歪乱,身上衣服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开了好几道,白色衣角似乎还沾着血迹,直冲到几人面前,急声道:“少主,不好了!我和余师弟护送陆师妹回庄的路上忽然遇袭,余师弟重伤,陆师妹被他们掳走了!” 云知心中登时就是一紧,“谁被掳走了?” “陆云笙陆师妹!”那弟子急道:“余师弟还昏在路边,求少主派人救治!” 云知急了,“你们在哪遇袭的?” “还没进隐山呢!” 隐山在明安城郊,情义山庄就藏在隐山之中。没进隐山,说明他们是才出城不一会儿就遇袭了,离得山庄又远,只能先来城中找萧熠求援。 可是,陆云笙早就跟他们走了,这都一下午了,他们怎么会连隐山都没进去呢? 那弟子解释道:“陆师妹说从前没来过明安城,我们陪着她在城里转了一会儿才回去的。” 原来如此。 那来者是针对情义山庄?还是针对陆云笙?若只是情义山庄倒是还好,萧熠定然能解决此事,可若是针对陆云笙…… 云知不由皱眉,陆云笙可是大渊太子妃,现在郑萤的案子似乎把三国势力都牵扯进来了,陆云笙的身份也怕是早就被那些暗中的人觉察了,此番若是冲着她来的,那可就不妙了。 若是陆云笙真出了什么事,搞不好这三个国家就直接打起来了,那到时候…… “可看清是谁袭击了你们?” 萧熠比她更先一步开了口,他神情十分严肃,看起来很是担忧。 “是苍狼卫!”那弟子点头,又急忙从怀里掏了块玉佩出来双手递上,“这是我和他们交手时,从他们身上扯下来的,是苍狼卫信物!” “苍狼卫?凌国皇室第一暗卫啊。”萧熠接过玉佩时,别有深意地看了裴舜一眼,又对那弟子道:“你先带人去救人,顺道回去把曲少尘给我叫过来。” 云知急道:“我跟他一起去!我要去看看现场!” 萧熠拉住了她,“先别急,如果真是苍狼卫,现场就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说着示意那前来报信的弟子先走,又转身将刚刚那玉佩递给了裴舜,“裴兄,此事你会查清楚吧?” “苍狼卫。”裴舜表情有些怪异,似是在回忆什么,突然,他笑了下,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寒意,“果然是他!” 云知心里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竟下意识喊了句“裴师哥”出来,她自己还没发觉,只急着问:“你已经知道是谁了?能确定人现在在哪儿吗?” 裴舜倒也没太留意她的称呼,只回道:“人在哪还不能太确定,但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定能等到他。” 云知忙问:“哪里?” “笛州。” “那走啊,还等什么?”云知也没仔细想这是什么地方,拉起裴舜就要往外走。 萧熠皱了下眉,“陆云知,冷静一下。” 云知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绑架案中黄金救援时间就是最初的二十四小时,在这个窗口期内,受害人的人身安全是最高的,越拖下去才越不利!既然已经知道了嫌疑人是谁,又知道在哪里能找得到,现在不出发,难道要等受害人真遇害了再去找吗?” 她语速很快却十分平稳,虽着急,但到底是还没太过慌乱。萧熠虽有几个词没太听懂,见她这副模样,想了想,倒也没再继续拦着她了。 不过他也没跟上去,“我与曲少尘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你们先去吧,回头我忙完再去找你们。” 于是,三人便匆匆出了府衙大门。 萧熠站在原地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黑影站在了他身旁。 “跟上他们。”他轻声吩咐,在黑影将要动身的时候,突然又问:“知道要保护谁吧?” 黑影被自己绊了下,“知道。” 萧熠嗯了声,只是眨眼间,黑影消失了。 第三十六章:开启新副本模式 36开启新副本模式 萧熠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手取了自己脸上的面罩,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关押案犯的大牢。 程无疾刚被关进去。 此刻正趴在地上,面如土色。 萧熠停在他面前,蹲下身来看着他,问道:“程无疾,你想被人追杀吗?” 他语气间甚至带着关切,看上去一片好心。而程无疾眼中已经一片混浊,闻言也只转动了下眼珠。 萧熠又问:“如果我现在放了你,你敢出去吗?” 程无疾一动不动。 他已经失了师门庇护,又出卖了皇子,出去定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在这府衙大牢中苟且余生。 “那看来,是不敢出去了。”萧熠把玩着手里的面罩,笑了笑,“也对,被追杀的滋味儿的确不好受。” “我呢,今天心情不太好,想亲自送你一程。”他唇边笑意浅浅,很认真地询问着他的意见,“可以吗?” 程无疾终于动了两下,撑起身子看向他,眼中明显透出几分惧意,“萧少庄主,你说过会放过我的!” 萧熠又笑了,“我说的是武林盟会放过你,我又不是武林盟的人。” “你……你可是情义山庄少庄主!”程无疾忍不住大喊,“情义山庄素来重信,言出必行!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萧熠用一声嗤笑打断了他的话。 “谁说我要用少庄主的身份送你上路了?”他笑了笑,声音竟有些温和,“本来呢,你这条命我是真没什么兴趣的,不过你今天的行为,让我不太开心。” 他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呢,不开心了就爱跟人聊天。所以我先跟你聊几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聊,聊什么?”程无疾瞪大了眼睛,身子下意识往角落里缩了下,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萧熠笑了笑,“就聊聊秘密吧,你告诉我一个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眼前这人眼神分明很是和善,可却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程无疾下意识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问:“什么,什么秘密?” 萧熠提示道:“你仔细想想啊,有什么秘密能换你一条命呢?” 程无疾颤抖着身子想了半天,突然神情激动起来,他拼命爬到他跟前,抬手扒住了他的衣角,“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二皇子曾经和渊国的楚王私下见面商议交易城池之事!我亲耳听到的!渊国的楚王用两座城换了五千兵马!” “两座城才换五千兵马?”萧熠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嘀咕了句:“这个败家子。” 他轻轻叹了一声,又道:“嗯,这个秘密不错,倒是可以换你一命。” 程无疾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说道:“那现在该换我说我的秘密了。” 程无疾连忙摇头:“不,不用了……” 萧熠笑了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是随意,“我的秘密呢,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其实我是大渊宁王桓承曜,就是传闻中阴晴不定、狠辣无情、杀人如麻、心情不好就会砍人的那个。” 程无疾呆了一瞬,突然笑着摇起了头,“你…不会的……传闻中宁王是个哑巴,你话这么多,怎么可能是……” 话还没说完,翻腾的朱雀翅膀毫无预兆地穿透了他的脖颈。 “都说是传闻了呀。” 顿了顿,他又低声笑道:“你看,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是不是该帮我保守呢?哪有比死人更会保守秘密的呢?所以,一点都不冤的,是不是?” 程无疾瞪着眼睛,唇角微微动了几下,就没了任何动静。 曲少尘找过来的时候,萧熠正蹲在刚刚断气到尸体旁,手指微微往前伸着,面带犹豫,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取回的面罩。 曲少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先行了礼,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少主,他已是死罪,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呢?” 萧熠收回了手,起身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衣袖上沾的血迹,十分嫌弃地摇了摇头,“白衣服就是麻烦啊。” 微微顿了下,他神情才终于正经起来,“郑萤这个案子没这么简单,武林盟这边先按照程无疾因钱财毒杀师妹结案吧,舅舅这盟主的位子总要先保住的。” 曲少尘有些疑惑,“那此案后续还要继续调查吗?” “查啊。”萧熠手里拎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子,那是他刚刚从程无疾身上拿下来的,他一边打开查看着,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眼下有三件事情要你去做。” “第一,传信洛州太医院,让许言白想办法过来一趟,他母族是南宫氏的旁支,应该有办法能验出郑萤究竟是不是死于冥王蛊;第二,传信太子,他的太子妃应该是被凌国三皇子掳走了,让他想办法救人吧;第三呢——” 他将手里的那袋子递给了曲少尘,“查查这一袋珠子产自哪里,凌兖两国都没什么海,应该产不出这样质地好的东西。郑萤这个案子把凌兖两国都牵扯了进来,就怕有人想做背后那个渔翁,现在程无疾死了,武林盟结案,这背后之人大概还会出其他招数,早些做好防备也好。” 曲少尘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问:“您杀程无疾是想引背后之人再次出手?” “不是啊。”萧熠笑了声,“我哪有那么高尚啊,只不过单纯看他不顺眼而已。这种人活着也没什么用,不杀他难道还要等他悔改吗?” 曲少尘没敢吱声。 “对了。”萧熠突然又出声问道:“谢堂主这两天可有传信回来?望州那边情况如何了?” 曲少尘忙回答:“尚未有音讯。” 萧熠嗯了一声,又道:“我有事要去趟燕州,这里先交给你了。” 说着就往外走去,曲少尘一惊,赶紧跟了上去,“燕州是楚王封地,少主去燕州,可是那楚王又做了什么?” “没有,许久未见,做哥哥的去探望一下弟弟而已。”二人已经走到了牢门口,萧熠停下来看向曲少尘,“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关心我了?” 曲少尘目光没有一丝躲闪,“属下觉得,您现在应该赶回望州。望州乃渊兖西北交界之地,常年驻守着十万大军,而如今领军的除了那赵家人,还有一位安国公府的大公子任副都使。此前您未有机会能正大光明地与他们交涉,此番若您能借机将这十万大军握在手中,庄主也就无需日日提心吊胆为您担忧了。” 萧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们都知道我对那个位置没什么兴趣的,何不借机让宁王死在望州呢?” 宁王死在望州,他就可以用萧熠这个身份自由自在的活着。 曲少尘愣了愣,赶紧出声劝道:“少主三思!若就此放弃,怎么对得起朱雀堂的兄弟们?又怎么对得起庄主这些年为您做的这些筹谋?” 顿了顿,又苦口婆心道:“少主啊,就算不看情义山庄和庄主的劳苦,也要为您自己打算啊,你是知道的,皇帝不会放过你的,这次罚您去望州就已经破了他当年立誓,往后还指不定如何呢!更何况,少主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是吗?” 萧熠静静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声音有些无奈,“知道了,我先去趟燕州,从燕州直接去望州,总可以了吧?” 曲少尘抱拳行礼:“少主明智!” 萧熠嘴角一抽,摆了摆手,提步走了出去。 人才刚一转身,曲少尘神情立时就冷了下去,等眼前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枚信烟放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身旁。 “传信指挥使:少主似有异心,是否弃之?” 黑影不过停留片刻,又融入苍茫夜色之中。 ** 而另一边。 云知三人先赶回情义山庄收拾了行李,而后马不停蹄赶往凌国都城笛州。 凌国江河稀少,过了渝州便全是内陆,云知还不会骑马,三人便只能靠马车行走。 一路没有任何停靠,紧赶慢赶走了三天三夜,才终于进了笛州城。 刚进笛州没多久,云知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正如在渝州时裴舜所言的那般,凌国推崇平等风气,都城笛州更是明显。笛州城的大街上男女并肩行走者不在少数,摊贩主和商铺主人也有不少女子,男子提篮买菜做饭的也不少,甚至还有一行女子巡护队正在广场上巡视,而那广场上除了游玩的孩童,竟还有跳广场舞的大妈和大爷。 如果不是这些人穿着的服饰不同,云知都要以为自己回家了。 裴舜派出了飞鹄前去打探消息,三人便先找了家客栈暂时安顿了下来。 左右闲来无事,阿虞便想着叫云知一起上街去转转,可云知一心担忧陆云笙,哪里有什么出去游玩的心思,便让裴舜和阿虞先去,而她自己则留下来等消息。 房间内只剩了她自己一人,云知捧着一张前两天问裴舜要来的中州地图,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兖国就忍不住直叹气。 原本如果没有陆云笙这档子事,她就可以直接从明安渡江而上进入兖国境内,而后再经过十一座城,就可以到达兖国国都,而现在她身处的凌国国都笛州位于中州的东南方向,距离凌兖边城尚且都有一十二座城的距离,更遑论到兖国了。 不过就算抛开陆云笙是陆云知姐姐这个身份,就单凭她这些天来对自己的真心相待,云知也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的。 一边想着,云知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肩颈,走到窗边,打算眺望下远方歇歇眼。 然而,刚一抬眼,她就愣住了。 一对少年少女正站在楼下的摊贩前,少女温婉可爱,手里正拿着支簪子跟身旁的少年人比划着什么,眼中尽是欢喜。而那少年,长发尽数高拢在脑后,身姿清正,眉间透着一股子清澈,只是他看向少女的眼中却全都是嫌弃和不耐烦。 “顾、顾逐流?” 云知忍不住嘀咕出声,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宁王亲卫吗?怎么会出现在凌国的都城的大街上? 第三十七章∶大凌五公主 37大凌五公主 云知生怕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多看了两遍,确认那少年郎是顾逐流无疑。 此时,云知突然记起前些日子宁王杀了晋王的消息刚传到情义山庄的时候,太子桓承羲的手下似乎说过顾逐流并不在宁王身边。 作为宁王亲卫,不跟在宁王身边,却堂而皇之出现在敌国国都的大街上,甚至似乎还在陪着个小姑娘逛街。 他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看他模样,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云知琢磨了半天,决定跟过去看看。 下了楼,她悄悄跟在少年少女的身后,跟了没几步,云知便确认了那少女的身份。 她是凌国的五公主,这笛州城百姓似乎都认识她,每走几步就有人上来同她打招呼,而这五公主也一一回应,看起来没有任何架子,非常亲民。 而顾逐流跟在她身边,却一言未发,离得近了甚至还能听到他的叹气声,看上去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云知一边悄悄跟着二人,一边伺机想要找顾逐流单独问问情况。 好不容易等到公主进了成衣店试衣服,顾逐流站在门口等待,云知从一旁的小巷子里探出身子,朝着他挥了下手。 “顾……” 才轻喊了一个字出来,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紧接着,头顶落下个什么东西,将她视线完全遮挡了去,有人开始拖着她的身子往身后的巷子里拽。 云知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近抓了一个人狠狠摔了出去,然而对方似乎人数不少,没等她挣脱掉挡在自己眼前的遮挡物,很快就又有人上前来将她钳制住了,还有人低声骂道:“我艹,这女人会武功,大家都留心一点!” 云知又挣扎了几下,后颈处猛然一痛,而后,天旋地转,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阿虞拉着裴舜在街上逛了半天,回到客栈时发现人不见了,但他们也没多想,只以为云知也闲不住出去溜达了。 直到前来回报消息的飞鹄犹犹豫豫地说出跟他们一起的姑娘似乎被五公主府的人抓走了,二人才觉得不妙起来。 飞鹄还说,陆云笙的确被苍狼卫抓了,是三皇子下的命令,人现在也被关在三皇子府中,目前是安全的。 裴舜和阿虞略一商议,决定先去五公主府要人。 凌国每位成年的皇子公主都有自己单独的府邸,而且不会像渊国那样将人分封出去,凌国皇帝会根据子女的特长封官并让他们轮流去往各地巡案三至五年,算是历练,在此期间,若是有理政才能,便可以回笛州任职或委派其他协理政务之职,而若是对政务没什么见解,则会赐黄金五千两及府邸财宝若干,让子女自己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公平的。 凌国少年男女十六岁正式成年,而这位五公主年方十七,刚刚搬到公主府不到一年,原本是要被送往周边城池学习主理政务的,但她却对政事完全不感兴趣,一碰折子就头疼,也不想做什么其他的事业,就想待在笛州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凌国皇帝疼爱女儿,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只是为了公平起见,既没给她封什么官职也没给她那五千两黄金,只还依照比未成年公主稍稍高一点的礼制每月分发例银给她。 已是掌灯时分,五公主苏瑶正在花厅用膳,陪在她身边的,自然还是顾逐流。 苏瑶手里端着个白玉瓷的碗,双手捧到了顾逐流面前,笑眯眯望着他,“小将军,尝尝这个芙蓉白玉汤,这可是父王赐我的御厨做的,可好吃啦!” 少女可爱又讨好,顾逐流却冷冷瞥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公主天天这么演,不累吗?” “小将军说得这是哪里话?”苏瑶脸上笑意没有一丝变化,将手中的碗轻轻搁在桌上,双手捧起自己脸,声音里透着单纯∶“本宫只是一个柔弱的公主呀,做公主怎么会累呢?” “柔弱?”顾逐流冷笑了一声,“一个人毒杀了一整个匪寨的山匪,还能从大渊京畿司的严密守卫中脱身,公主还当真是柔弱呢。” 苏瑶吸了吸鼻子,眼睛都红了,声音更是可怜楚楚,“那些山匪可是要谋害你我性命的呀,如果不杀他们,小将军你可就没命了!我怎么忍心看小将军丧命匪寨呢?我对你之心,你还不明白吗?” 顾逐流又是一声冷笑,“公主既然对顾某如此倾心,又为何在发现殿下不在北上队伍中时,毅然决然离去呢?” 苏瑶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立刻像触电般瑟缩了下,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怎么,小将军吃醋了?”苏瑶低声笑了笑,反手勾住了他的下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父王仁慈,可我大哥却善妒狭隘,如今父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当然得替自己打算啊,与其到时候被大哥随便指婚给哪个人,倒不如自己去嫁一个谁都不敢惹的人。” 顾逐流往后挪了下身子,沉声道:“殿下已经娶过王妃了。” “没关系啊。”苏瑶低头喝了一口汤,笑道:“宁王殿下那样的人,是不会甘心就此放弃那个位子的,他要做的事情,安国公府的那个二小姐帮不了他,但大凌的公主可以,殿下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的。” “再说了,反正他又聋又哑,到时候还不得仰仗小将军把持朝政,包括我……” “荒谬!”顾逐流张了张口,刚要骂人,就见花厅外匆匆跑进来一个侍从。 苏瑶皱了皱眉,不悦道:“没看到本宫正在用膳吗,冒冒失失闯进来做什么?” “公主,是……” 侍从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道清浅凉薄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半年不见,五妹妹脾气倒是见长。” 苏瑶心中一惊,回头时已是满脸娇羞笑意,“二哥哥就会取笑阿瑶。” 起身迎上去,又换上了惊喜的神情,“二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裴舜可没什么心思跟她寒暄,他目光已经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不由眯了下眼睛,“顾逐流?他会怎么在这里?” 顾逐流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苏瑶便抢在他之前开了口,“呀,二哥哥你认识他啊?” 她满脸惊讶,“前些天我跟三哥出去玩的时候从匪寨里将他捡回来的呢!”说着又露出个娇羞的表情,“我,我看他长得好看,就……还想让父王给我们赐婚来着……” 她一颦一笑皆如少女般娇憨可爱,一言一语尽是单纯天真。 顾逐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而苏瑶却十分活泼,又拉着裴舜想要他坐下一起吃饭,还招呼他身后的阿虞和飞鹄一起来。 裴舜自然没顺着她,开门见山地问:“五妹妹,下午你的人是不是在慈安巷附近抓了个人?那人是我的朋友,还请五妹妹将人放了,不然,二哥不好跟她家里人交代。” 苏瑶微微一怔,瞪着迷茫的大眼睛摇头,“我不知道呀!”又转头问身旁的侍从,“你们谁抓了人吗?” 那侍从是内院的,闻言更是茫然。 阿虞着急了,“既然公主不知道,那不如让我们搜一搜如何?若是公主手下的人私自坏了公主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 苏瑶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阿虞,眉间尽是公主面对下人时的倨傲,“你又是谁?我二哥都还没说话,哪里轮到你开口了?” “她是我朋友。”裴舜微微上前斜了下身子,神情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她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 顿了顿,也不等苏瑶答话,便朝着飞鹄挥了挥手,“飞鹄,去找人。” 苏瑶愣了愣,眼中极速闪过一丝困惑,而后讪笑道:“二哥哥,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的……” 裴舜说:“你也让我很没面子。” 怎么回事?二哥哥不是向来怯弱平和,从不会与人翻脸吗? 苏瑶继续讪笑,“哎呀,半年不见,二哥哥倒是变了很多呢,阿瑶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裴舜嗯了一声,“五妹妹也让我很是惊喜呢。” 从前他只以为他这个妹妹单纯天真,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说话间,公主府侍从匆匆而入,附在苏瑶耳边说了几句,又匆匆退了出去。 “二哥哥,你还要搜多久呀?”苏瑶的笑容明显放松了很多,“这不,三哥邀我去游湖呢……二哥哥要不要一起去?” 裴舜瞥了她一眼,点点头,“好啊,等飞鹄回来,我跟你一同去。” 苏瑶开心地笑了起来,“太好了!从前只有三哥陪我玩,今日二哥哥也能陪我一起了!” 一炷香后,飞鹄回来了。 他冲裴舜轻轻摇了下头,阿虞见状,立刻皱起了眉头。 苏瑶在一旁摊手笑道:“你看,我就说了吧,我真没抓人,二哥哥就是不信人家!” 没办法,的确是没搜到人,裴舜也只好跟她赔笑道歉。 正想走,却又被她拉住了,“二哥哥刚刚才答应与我们一起游船的!” 裴舜叹了口气,略一思索,吩咐道:“飞鹄,你先送这位姑娘回客栈,我陪公主去游湖。” *** 阿虞回到客栈,却见云知正好好待在房间内。 见她回来了,还十分诧异道:“笛州城有这么好玩吗?怎么才回来?” 阿虞连忙扑到她跟前,将人拉起来上下左右都仔细看了个遍,见她确实没事,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阿虞抱着云知的胳膊,心中一阵后怕,“还好还好,都怪那个飞鹄乱说!” 云知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他也没乱说,我刚刚的确遇到点事情……” 阿虞立刻瞪大了眼睛,又拉着她左看右看,“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云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走在路上,突然被人套个麻袋拖走了。” 说着,她轻轻活动了下脖颈,却忍不住发出了嘶的一声痛呼,“你别说,他们打得还挺狠,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肿起来了……” 阿虞赶紧踮脚从她衣领后看了一眼,瞬间就心疼起来,“你等着,我给你拿药膏!” 迅速翻了药膏出来,一边帮她涂药一边又好奇问道:“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云知表情不太自然地咳了声,“是……萧熠留了个人保护我,那个人把我救出来的。” “我就知道!”阿虞竟丝毫不觉得意外,调笑道:“好歹你也是宁王妃,他哪能放心让你自己来这笛州城啊,不过还好他人没在,不然那个什么公主府今天可就遭殃咯!” 云知原本还有些自作多情了,忽然听阿虞提到宁王妃,便立时将那一点多的情分都收了回去,也是,萧熠和宁王是故交,顺带保护下宁王妃也是他对朋友的基本礼貌。 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尴尬,并开始试图转移话题,“什么公主府?” 阿虞惊讶道:“你不知道自己被谁抓走的啊?” 云知苦笑,“头上蒙着袋子,还被打晕了,我知道才奇怪好吧。” “也是。”阿虞叹了口气,又心疼地揉了下她的脑袋,解释道:“是这凌国的五公主苏瑶,刚刚我和……裴舜就是去公主府要人去了,不过你已经被人救回来了,所以我们就没找到你。” 五公主?这不是下午跟顾逐流在一起那个女孩吗?云知奇怪道:“这个什么公主为什么要抓我呢?” 阿虞思索片刻,猜测道:“或许跟宁王有关系,我们在公主府见到了顾逐流。” 顾逐流…… 云知皱起了眉头,他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而后她又想到了什么,紧盯住阿虞,问:“你和裴公子是怎么进的公主府?” 第三十八章:这下是真掉马了 38这下是真掉马了 见她一脸狐疑,阿虞哈哈干笑了两声,毫不犹豫地将锅甩给了裴舜,“我哪知道裴公子用了什么法子,他好像在笛州挺厉害的……” 云知哦了一声,倒也没多作纠结,此前他们第一次来凌国,在渝州码头上岸的时候,裴舜家里就派了超级豪华的马车来接过,而后飞鹄出现后也一直尊称他为公子,这人一看就是家世背景不一般的,搞不好也跟她一样,出自某个权贵世家,与公主相识倒也说得过去。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们啦,为我担心还去人家公主那边要人。”云知张开双臂抱了阿虞一下,突然又叹道:“也不知道我长姐现在怎么样了。” 阿虞安慰了她两句,却觉话语始终单薄,便讲了些自己行走江湖时的趣事给她听,云知一开始还在笑,后来却笑不出来了。 阿虞年纪不大,脚步却已经踏遍三国,自记事起她就在流浪了,稍微大一点独身闯过大漠爬过雪山,与山匪斗智斗勇,甚至还做过一阵子乞丐。后来偶然的机会学会了医术,有了一份收入,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因为实在穷苦过,所以对金钱特别看重,每次收到诊金也舍不得花,都一起存在她的小匣子里,她也不知道攒钱要做什么,只是不想再受穷了。 云知紧紧抱住她的胳膊,默默做了个决定,如果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上还有富余的钱财宝物一定要全数都留给阿虞! 两个人聊了一两个时辰,都开始打盹儿的时候,裴舜回来了,见到云知好好的待在房间里,顿时也松了口气,当然,他也问了与阿虞相同的问题,云知只好将自己是如何得救又讲了一遍。 裴舜听完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萧兄周到。” 此后半个月,他们却始终没有找到进三皇子府救人的机会。 据飞鹄说,那三皇子府周围全是苍狼卫暗探,远远一看还好,只要一靠近就一定会被监视发现,进去倒是好说,带个人出来就几乎是不可能了。 而这半个月里,裴舜也似乎变得很忙,整日都见不到踪影。阿虞有心去找他,又担心云知一个人出什么事。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云知觉得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便拉着阿虞出去打听了一番。 她们终于从三皇子府的一个家丁那里打听到,凌国三皇子苏旻不学无术,为人乖张,去年巡案结束后便领了五千黄金及珠宝若干,占了几家铺子,做了甩手掌柜,此后便一直与五公主苏瑶混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而这三皇子唯一的喜好便是,美人。 只是不知为何,前些日子三皇子带回来一个大美人,却从不去看她,偶尔喝醉了经过那美人院子也只是骂骂咧咧说几句混话。 云知用钞能力问到了那院子所在,便拉着阿虞回去筹谋起来。 接下来几天,裴舜还是没有出现,而阿虞和云知则关在房中苦练舞蹈——她们打算以舞姬的身份先混进三皇子府。 云知小时候学过几年舞蹈,底子还在,练了三四天,动作差不多熟练了,她又花了些银子把两人一起送进了三皇子最爱的舞乐坊——画音坊。 在画音坊跳了一曲后,又花了点银子,画音坊来了两位天女一舞倾国的消息便传遍了笛州城。 接连三天,笛州城万人空巷,只为睹天女一舞,甚至还有人从周边城池慕名而来。 接到去皇宫献舞的旨意时,云知就知道自己玩大了。她原本只想引起三皇子的注意,谁成想竟然引起了凌国皇帝的注意。 皇帝命她们在三日后的十一月初一,也就是凌国一年一度的冬祀日那天入宫献舞。 这冬祀日乃是大凌最盛大的节日,这一天,不止全城会有灯会庙会,宫中更是会举办隆重的宴席,大宴群臣,届时,除了负责守卫的城幾司和巡逻的兵士们,所有在笛州的大小官员和皇子公主都将出席冬祀盛宴。 云知和阿虞商量了一下,觉得总归是要引起三皇子的注意,宫宴也不过是人多一点,更重要的是——皇帝给的太多了,这几天她散出去的也太多了。 于是二人又加紧练习了一支新舞,中间飞鹄倒是来过一趟,告诉她们冬祀日那天外面人多,若是想出去玩,便就在附近走走别走太远了。 等到了冬祀日那天,一早二人就悄悄跑去了画音坊,她们是在这里出的名,自然是要从这里前往皇宫的。 午饭后没多久,宫里果然就派人来接了,敲锣打鼓堪比嫁娶,阿虞云知尴尬地头皮发麻,画音坊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偷偷跟她们说以后还有这种好事尽管还是来这画音坊,还塞了几枚银锭子给她们,说是回礼。 因为提前打听过,大凌奉行男女平等,也坚决执行一夫一妻制,就连皇帝,也是等先皇后故去后在大臣的劝说下才续了弦,如今皇后健在,而皇家的四位皇子中,除了二皇子体弱多病、四皇子尚未成年外,也都已经娶妻,就断不会出现她们献舞被老皇帝看中招至后宫或随意赐给谁的桥段。 更何况,她们此次入宫献艺,就是单纯献艺而已,皇帝甚至提前付过了演出费。 所以云知和阿虞没有一丝担心,甚至在路上还讨论一番如何引起三皇子的注意。 进了宫,二人被带到一处偏殿等候。 凌王宫中的人都很和善,主动给她们准备了食物和水,几个小宫女还拉着小侍卫来看传说中的“天女”。 距离宴席开始还早,阿虞闲的无聊,便跟两个宫女聊了一会儿天。云知在一旁听着,只觉得震惊不已。 这凌王宫里没有太监,宫女和侍卫一样也只是一份工作,他们轮班制,上一休一,提供食宿,休班的时候可以随时回家,也可以攒到一起连续休,每年还有年假,逢年过节份例加倍,还给发礼品。 而宫女就算结了婚也可以回来继续上班,一直到四十岁退休,宫里会一次性赏一笔退休金,拿着这笔钱足够大部分人丰衣足食生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了。 所以,在凌国没有职业歧视,无论是宫女侍卫还是舞姬歌姬,本质上都是讨生活而已。 那宫女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夸奖几句天女果然漂亮,语气间全是对美好的欣赏,完全没有一丝的瞧不上。 比起渊王宫,这里简直人性化到可以媲美现代科技社会,甚至有些思想纯朴比现代还要和谐干净。 震惊归震惊,说话间,前面宴席已经开始,到了二人该登台的时候了。 二人戴好面纱,爬上巨型牛皮鼓,摆好姿势后,被几个侍卫一同推到了宴席中央。 她们今日要表演的,是天仙踏鼓之舞。这是阿虞教给云知的,说是她家乡的一种舞蹈,云知倒觉得这舞蹈很像是她所知道的敦煌舞。 包括她们今日所穿的衣服,丝带飘逸,铃铛轻响,更是像极了壁画中的舞者。 二人入场,齐齐踏鼓,而后伴随着两道清脆铃音,乐师开始奏乐。 鼓声,铃声,乐声相得益彰。二人身姿摇曳,从容而舞,一步一响,来往错落,玉足轻旋,宛如飞天。 珠缨旋转星宿摇,罗衣飘带龙蛇动。 鼓声动人心,铃声摄人魄,眼波更勾魂。 一舞闭,满室皆寂静。 云知搜寻着三皇子的身影,试图再加个媚眼给他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然而,当她目光望到皇子公主席位的时候,她就呆住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坐上的人,半天才反应过来,但那么多人呢她也不好眨眼睛,只能借着面纱的掩映,小声问阿虞,“我是不是转太多圈出现幻觉了,我怎么看到裴公子了?” 阿虞轻咳了声,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得有人带头鼓起了掌。 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所有人目光中都是惊喜惊叹以及欣赏。 二人也赶紧从鼓上跳下来鞠躬回礼。 高台之上,老皇帝满眼赞赏,哈哈大笑了几声,叹道:“此前他们说笛州城万人空巷只为睹天女一舞,朕还觉得是夸大了,如今一见方知什么是此舞只应天上有啊!来人,去取东山玉如意两枚赐予二位姑娘!”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就响起了嘀嘀咕咕的声音。 “东山玉如意可是稀世之宝啊!” “是我大凌最高礼仪了!也不知道这二位姑娘是什么来头,当真厉害!” “欸,我家小子近来正在学习舞蹈,若是能得这二位大师指点一二……” “人家如今得了东山玉如意,那就是陛下的座上宾了,你那点俸禄怕是请不起咯!” 趁大家都在讨论,没怎么太注意她们。 云知又偷偷瞄了一眼那皇子座位上的几人,那座位上的年轻人已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拿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那就是裴舜! 云知完全确定了,她立刻就想起她们刚到的那一日,她被五公主府的人掳走,阿虞说过他们直接去公主府要人的,她当时还以为他是哪家权贵之子,没成想竟然是个皇子! 可是这凌国国姓不是苏吗? 名字也是假的! * 第三十九章:丝血闪现 39丝血闪现 东山玉如意很快就被取了来,云知和阿虞每人接了一柄,然后礼貌谢恩告退。 她们毕竟是来献舞的,众人虽意犹未尽,但见她二人于冰天雪地中着单薄舞衫,也就都不忍心起哄再来一曲了,只是暗暗都决定过几日也一定要去那画音坊再睹天女之舞。 退到偏殿,云知一把拉住阿虞,目光探究,“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裴公子是皇子!” 阿虞却是一副震惊至极的模样,“我也是刚刚才看到他的,太震惊了,他竟然皇子!那日在公主府他竟没表现出来分毫!裴公子竟然是个皇子!” 云知皱眉狐疑,“你真不知道?” 阿虞立刻竖起手指发誓:“真不知道!” 云知目光中的审视却未曾淡去,她突然又问:“萧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阿虞眨眨眼,“那,那你得去问萧熠……” 云知见她似是真不知情,便叹了口气,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又惊叹了一遍:“他竟然是个皇子!” 换好衣服,又忍不住问道:“他是个皇子,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把我长姐救出来?就让我们这么等着?还跳这个什么舞?” 话音还没落,外面就传来了宫女行礼的声音:“二皇子。” “两位姑娘在里面吗?” 是裴舜的声音! 他是二皇子! 怪不得呢!云知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怪不得当时程无疾说是跟二皇子交易的时候,就连药王谷的老前辈都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呢! 原来裴舜就是凌国二皇子! 紧接着,门外又是两声行礼:“大皇子,三皇子。” 然后是礼貌而客气的声音:“大哥,三弟。” 一道带着嘲讽声音响了起来:“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那位醉心江湖的二哥吗?哪阵风把您老给刮回来了?不闯江湖了?” “三弟,怎么跟你二哥说话呢?我看他大概想通了,江湖人打打杀杀,哪有在太医院清闲啊,是不是二弟?这次回来,是要写医书还是著医典啊?” 这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阴阳怪气的。 “大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就他学的那些东西,连皇姐都医不好呢,哪里轮得到著书成作啊,怕是只能花钱才有书局肯接啦!” “什么?咱们大凌书局现在都这么低档次了?” 二人说着,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云知不由皱起了眉头,拉开门,眼前正是方才座上那三位皇子。 “呀,是三位皇子呀!”云知故意做出个惊讶的表情,又笑道:“欸,刚刚听两位谈笑,还以为是谁家没读过书的泥腿子偷跑进王宫了呢!” 也不等那二位皇子有什么反应,又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脸色一变,捏起手指,啧啧叹了两声,口中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那二位皇子原本正要发火,却见她变了脸色,又见她手指捏诀,心里便都是一个咯噔,连忙问道:“什么怪不得?” 云知捏着手指掐算着,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二位皇子面白眉青,头顶又有黑气萦绕,只怕不日便有血光之灾啊!” “尤其是这位皇子,背后似乎还背着个人……”云知指了指看上去年轻的那一位。 这位正是三皇子,闻言大叫了一声,紧紧扒住了他大哥的衣服,“什么,什么人……” 云知故作高深地晃了下脑袋,又闭上眼睛,捏着决掐了一会儿,然后在自己额间比划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目光紧紧盯住那三皇子,语气严肃道:“是位姑娘,看着也就十八九岁吧,柳叶眉,秋杏眼,啧,怎么满脸都是血啊,看着好吓人啊!” 三皇子愣了愣,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我知道了!是她!是她!” 云知突然咦了一声,三皇子立刻就问:“怎么了怎么了?” 云知瞥了一眼一旁正在努力憋笑的人,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奇怪了,这姑娘说她要找的人是二皇子啊,怎么会找到三皇子身上了呢?” 说着还对着空荡荡的空气问道:“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嗯?没有吗?你确定吗?” 然后又看向三皇子,依旧疑惑,“奇怪了,她说她没找错人,可是……” 三皇子满脸恐慌,似乎是在犹豫,“其实我……我……” 正在这时,大皇子突然踹了三皇子一脚,“好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云知微微挑了下眉,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包递给大皇子,“今日既是遇见便是冥冥之缘,师门教我要时刻保持渡众生之心。大皇子只是近日五行逆转不太顺利,服下这个,自然转运。大皇子可以不信,但我却不能不给的。” 她本就明媚慈目,头上刚刚天女发饰还没拆掉,此刻站在月光下,倒真有几分仙神慈悲相。 大凌皇室这些人又都极其迷信,这大皇子甚至都没有任何怀疑,便接下来这包东西,而后强行拖着已经被吓破胆的弟弟走了。 眼见着人走了,云知舒了口气,看向一旁站立的年轻人,啧啧叹了两声,“呀,原来是二皇子殿下啊!” 裴舜无奈一叹,目光划过站在她身后的阿虞时,微微顿了顿,笑道:“被你们发现了。” 云知哼哼了一声,再开口时就有些犹豫了,“他们平时也是这么欺负你的?” 裴舜一怔,没有回答,只是说:“天色晚了,你们该回去了。” 人家不愿意说,她也就不会那么不知趣的继续问。云知哦了声,转身回屋继续收拾东西。 阿虞却停在原地,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眼波流转间,尽是心疼。 他先是别过脸去,而后又伸出手挡住了她的眼睛,最后干脆掰过她的身子往门内一推,迅速转身不再回头。 *** 身份已经暴露,苏二皇子就干脆将云知阿虞二人接回了二皇子府,自家院子总比外面安全的。 给二人各自安顿好了房间,又派了护卫,裴舜才安心前去休息。 推开书房门,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子,裴舜微微皱了下眉,暗暗捏紧了手中的扇子。 缓步踏进门,正凝神辨认那血腥味道的方向,一道虚弱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了过来—— “苏裴……?” 这声音…… 裴舜立刻皱紧了眉头,“桓承曜?” 那声音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松了口气一般,倒是很礼貌,“打扰了。” 裴舜连忙点灯上前,屏风后倚着个“血”人,一身白衣破破烂烂,处处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似乎还下过水,衣服上血迹被洇染的一片一片的。 裴舜赶紧去取来一旁的药匣子,迅速帮人处理伤口,一边又忍不住揶揄:“你这是刺杀你们家皇帝去了?” 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先笑了,“独、挑了、朱雀堂……” 裴舜眼睛都忍不住瞪大了一下,“你疯了?”微微一顿,反应过来了,更觉不可思议:“他们不是你的人吗?” 他咳了口血出来,气若游丝地笑了下,“他们是萧氏的人,我……” “知道了,你先别说话了。” 他拼尽最后力气笑了声,然后晕了过去。 裴舜叹了口气,一一剪开他被伤口粘连的衣服,一点点帮他清理了伤口。 忙了一夜,才终于把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好,还好没有发热,人估计是失血过多才晕的。 外面已经差不多天亮,裴舜端着一盆血水出了书房,一抬头正好看到云知。 他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书房,出声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没睡着。”她抬手揉了下眼睛,一脸犹豫的模样,“你最近……有联系萧熠吗?” 他当初说有些事情要交代给曲少尘,让她们先走他随后便到,结果都快一个月了,这人也没来,昨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睡不着,总无故想起他,就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等到天一亮就赶紧来找裴舜给他传信。 裴舜眼角抖了下,终是叹了口气,微微侧了下头,“他在里面呢。” 云知愣了愣,“啊?” 虽惊讶,但眼睛已经看到了裴舜手里的血水盆,以及他沾满血的手,心里当时就抖了下,“他受伤了?” 裴舜点了点头,“你去看看他吧。” 云知哦了一声,闪电一般钻进了书房。 屏风上还沾着昨夜留下的血迹,屏风下堆着他染血的衣服。 云知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一些,一步步走到那原本只供人小憩的清风榻前,青年正紧闭着眼睛,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跟当初她在嘉和镇外捡到他时没什么两样,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上缠满了绷带,依稀可见丝丝缕缕的血迹。 他不是在明安吗?怎么会伤成这样?难道是情义山庄或武林盟出事了?这几日也没听说过啊…… 云知坐到榻前,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不烫,正暗自松了口气,想收回手时,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原本昏迷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凝目看了她半天,就笑着撑坐了起来,“是你啊……” 云知见他笑得虚弱,身子也摇摇晃晃,忍不住眉心一跳,赶紧扶住他,才问:“发生什么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你可以抱抱我吗?” “啊?”云知愣了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见他眼睛似乎越来越红,顿时又是咯噔一下。 情义山庄不会真出事了吧? 那他现在指不定多难受呢,人在最难过的时候,的确希望得到一个拥抱,无论对方是谁。 所以,虽然有犹豫,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轻轻趴到他胸前,抬手环住了他的腰,然后问:“这样行吗?” “嗯。” 他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她不敢贸然开口询问,生怕戳中他的痛处。 腰间突然一紧,而后肩头一沉,他脑袋已经埋到了她颈间,似乎有水珠滚进她的领口。 她脊背绷直,却忍不住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萧熠……你还好吧?” 他紧紧抱住她,低声问:“云知,你会离开我吗?” 他声音微微颤抖,期待中又带着莫名的小心翼翼。 正在轻轻拍着背的手僵了一下,云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暧昧?情义山庄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人怎么感觉跟失去了全世界一样? 想了想,云知开口哄他:“朋友一生一起走,我们是好朋友,当然不会离开你呀!” 听了这话,他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脑袋依旧埋在她肩头,一声不吭。 阿虞过来找云知,而裴舜换了盆水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打扰了!” 转身就溜。 云知慌忙就松开怀里的人想要去解释,却被人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他情绪低落至极,她也不好怪他什么,只好叹了口气,继续安抚他,“好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呀,太阳下山有月亮,月亮不在还有星星,看不到星星那还有万家灯火,总有一处光是属于你的。” 他将她越抱越紧,半晌,他终于闷声开口:“我舅舅,他不要我了。” 顿了一会儿,他声音哽咽:“我只有你了。” 第四十章:可以直接夸 40可以直接夸 “我只有你了。” 云知听着这句话反应了好半天,不自觉脸上一热。 向来清清淡淡漫不经心的人,如今就像一只落汤小狗,抓救命稻草一样的抱着你,可怜巴巴地跟你说“我只有你了。” 这谁能抵得住啊! 她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还有裴舜还有阿虞,我们都是好朋友,大家都会一直陪着你的啊!” 半晌,耳边响起极轻的一声“嗯。” 听着他呼吸声逐渐平复了一些,云知又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柔声细语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萧熠依旧趴在她肩头,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开口:“舅舅对我好,其实只不过是想利用我。” 他这话模棱两可的,不过听上去倒不像是整个情义山庄出了事,可是…… 云知不由皱起了眉头,萧如风对他的态度,看起来很真诚啊,知道他受伤时的那种关切也是真情流露的,整个情义山庄的弟子也都对这位少主毕恭毕敬,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摸了摸他的头,算是安抚。 他也没继续多说,抱了她好一会儿,手一松,重新躺回到了榻上,顺便闭上了眼睛。 “谢谢。” 他轻声说。 云知拍了拍他的手,“别难过,大家都在呢。”说着,掏出个小纸包轻轻放在了一旁,起身小声道:“我先去换件衣服,一会儿再来看你。” 她的衣领已经全然被他的眼泪打湿,此刻颈间冷嗖嗖的,格外难受。 出了书房,裴舜和阿虞正站在不远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云知冲他们招了招手,把二人叫去了自己的客房。 刚进门,阿虞就开始八卦了,连连追问云知和萧熠是怎么回事。 云知坚决否认又解释了半天只是朋友间的安慰,而后才叮嘱道:“他好像遇到了什么大事,跟他舅舅有关系的,我也不太方便多问,反正看他挺伤心的,咱们这几天就对他好一点,让他尽快振作起来吧!” 裴舜微微皱眉,“他没跟你说别的?” 云知摇头,“没有,就哭了半天,衣服都给我哭湿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肩,又叹了口气,“他平时看着也不是爱哭的,这次指定是伤心极了。” 裴舜点点头,“我去看看他。” * 裴舜回到书房的时候,某人正倚在榻上吃糖,眼睛倒还是红红的,神情却已经相当放松了。 裴舜不禁诧异,“啧,你这也没看出来伤心啊……” 萧熠笑意吟吟,“外人面前当然不能表露真面目呀,苏二皇子还不明白吗?” “哦?”裴舜抱起胳膊,淡淡瞥着他,“那陆云知到底算是外人还是……?” 萧熠笑道:“是夫人。” 裴舜挑了下眉,正要开口,却见他神情突然正经起来,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苏裴,你母亲和当今皇后,亦或是你凌国朝中权贵中,可否有与前朝有关的人?” “前朝?”裴舜皱了下眉,“那个独占中州的大云国?” 萧熠点点头,“对,尤其是谢、萧、白三家。” 他神情极为严肃,裴舜凝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表面上应该是没有,至于暗地里……就得需要再去查证了。” “是出了什么事情?”裴舜问。 “二皇子殿下,你手里应该养了不少人吧?”萧熠眨眨眼,目光中透着狡黠,“我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借我点人用一用,怎么样?” 裴舜展扇一笑,“你想要多少人?” 萧熠思索了片刻,“三十……二十也行,帮我跑跑腿就好。我如今实在跑不动了,得在你这里养一阵子。” 裴舜沉默了一会儿,冲窗外大喊了一声“飞鹄!” 飞鹄立刻翻窗进来,裴舜吩咐道:“去选五十个兄弟出来,听候宁王殿下调遣。” “宁王?”飞鹄怔了下,目光落到了半倚在榻上的人身上,那人正笑眯眯朝他招了下手,飞鹄又呆了呆,反应了一小会儿,才行礼退了出去。 萧熠对裴舜的安排十分满意,“二皇子殿下真是爽快啊!” 裴舜合上扇子,不自然咳了一声,“朋友嘛,应该的。” 萧熠笑了笑,突然问:“苏裴,你想不想做皇帝?” 裴舜瞬间敛了全部笑意,静静看了他半晌,开口答:“哪有什么想不想的,不过都是为了保命而已。” “好,凌国下一位皇帝就是你了。”萧熠又捏了块糖塞进了嘴里,目光笃定。 裴舜微微怔了下,“承君吉言。” 顿了顿,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你家那个顾小将军,好像被我五妹抓来笛州了,前些日子我在公主府见过他。” “顾逐流?”萧熠露出个复杂的神情,衬思许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裴舜正觉奇怪,忽而,外面有人来报,说五公主来了。 说是五公主听说了昨日冬祀宴上献舞的二位天女都被二皇子请到了府上,特意前来拜会。 萧熠好奇问道:“什么天女?” “你说呢?”裴舜已经起身准备出门了,闻言便回身看着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感叹道:“萧兄没看到,真是可惜了,陆二小姐那一舞倾城宛若天人,若不是我大凌向来奉行一夫一妻,估计老大和老三都能抢破头了。” 萧熠微微笑了下,突然抄起旁边的碗就砸了过去,语气倒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谨言慎行啊苏二皇子,想夸赞她呢,直接夸就好了,我又不会介意,她的好不需要用男人来衬托,尤其是那种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男人。明白了吗?” 他眼中分明含笑,却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震慑感,同为皇子,他甚至还需寄人篱下,可裴舜却下意识微微低了下头。 他原本只是想故意气他一下,脚边白玉瓷碗清脆的碎裂声让他猛然惊醒,才后知后觉自己说出了什么样的混话,赶紧道歉:“抱歉,是我失言了。” 前面又来人催了,说五公主马上就要进来了,裴舜道歉态度良好,二人也就没再继续掰扯。 五公主苏瑶是带着顾逐流前来拜会二位“天女”的。 顾逐流本来就长相英武,这些日子又时时跟在公主身边,旁人都以为他是公主府侍卫。就连二皇子府前来通传的家丁也没刻意提到他。 于是,当裴舜带着云知和阿虞一起出现的时候。 会客厅安静了好一会儿。 好在顾逐流还算聪明,见到人也没直接喊出来,不过他一双眼睛总盯着云知看,让五公主苏瑶非常不满。 说起话来也夹枪带棒,活脱脱一副小女孩争风吃醋的模样。 可云知看着她,总觉得哪里奇怪,她的声音生态都很像个没什么情商的小姑娘,偏偏那双眼睛忽闪忽闪地,怎么看都透着精明。 顾逐流是宁王亲卫,武功自然不低,他若是想要离开凌国,眼前这个小姑娘应该是很难拦住的,可他又为何一直屈居敌国的公主府中呢? 这个五公主定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这是云知初次见到苏瑶就得出的结论。 苏瑶接连说了不少阴阳怪气的话,就连阿虞都听不下去与她辩论了两句,可云知却始终没有开口过。 苏瑶似是生气了,竟上前推搡了她一下,怒道:“本公主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云知眨巴了两下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急急忙忙抬手比划了两下,最后看向了顾逐流。 顾逐流居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道:“公主,她说她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顾逐流会手语,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云知比划那两下苏瑶也看不懂,就下意识先信了他的话。 她愣了愣,盯着云知看了半天,又看向裴舜和阿虞,确认道:“她真不会说话?” 裴舜咳了声,轻轻点了下头。 苏瑶顿时觉得自己像铁拳打棉花,噎了好半天,开始为自己找补了,“顾小将军,你刚刚一直看她,也是因为发现了她不会说话?” 白找的台阶谁不想下啊,顾逐流立刻点头,“是。” 云知也抱歉一笑。 苏瑶叹了口气,“这么好一个美人儿,可惜了……”微微一顿,她突然笑了起来,“二哥哥,我可以请她到我府上做客吗?顾小将军懂手语可以和她说话,总比闷在你府上强呀!” 裴舜想到书房里的人,勉强扯了下嘴角,“此事,你要问她自己。” 苏瑶闻言,立刻上前来拉住云知,“姐姐要不要跟我回去玩几天呀?我府上有可多好吃的东西啦!” 小姑娘眉间倒是娇憨,可惜眼神不懂收敛。 云知浅浅一笑,还未作答,突然又有人来报,说是三皇子也想请姑娘过府一叙。 紧接着,大皇子的人也来了,而后是昨日参加过宴会的一众权贵。 平日里门可罗雀的二皇子府,今日出了奇的热闹,一群人围在门口想要请天女过府。 苏瑶也在叽叽喳喳的抢人。 闹腾了半晌,最终,苏二皇子冷下脸将所有人都赶走了。 不过才到下午,二皇子风流花心霸占二位天女的言论就飘满了笛州城,并引来了一纸传召。 在凌国,三心二意虽不违法,却有违公序良俗,作为皇家成员要以身作则,私下里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闹到满城风雨,就该去苏氏皇陵受戒了。 不过好在凌皇也不是那么武断的,还特意请云知和阿虞再进宫,与裴舜一同说明情况。 三个人午时入宫,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云知困得直打哈欠,她昨夜就没睡着,今天一天也没来得及休息,不过她还挂念着萧熠,先去看了他一眼。 萧熠身上伤口虽多,但基本都皮外伤,此前他自己已经吃过一些治伤的药丸,到了二皇子府后,裴舜处理的又很干净,因此也没有感染没有发热,除了活动起来有些疼,基本上没有其他问题。 云知见他精神状态良好,也没多待,嘱咐了几句要好好休息,就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一起用过早饭后,就开始商量怎么去三皇子府救人,他们来笛州,本就是来救人的。 云知才提议可以向凌国皇帝上书举报三皇子金屋藏娇,突然之间,飞鹄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三皇子死了。”飞鹄说。 四人面面相觑。 “渊国大军压境了。”飞鹄又说。 四人瞠目结舌。 第四十一章:二皇子放大招了 41二皇子放大招了 大凌三皇子莫名其妙死在了自己府中,同时,边境贡海城来报,渊国大军三十万已临城下,请求增援。 三国虽交恶,边城小战时常发生,但像这种三十万大军毫无预兆突然临境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尤其那贡海边城,乃是唯一一条可以从渊国直达笛州的陆路关隘,贡海若失,只需要再攻下三座大型城池,便可直取笛州。 凌国朝堂上下大惊,凌皇连夜点了五十万大军派大皇子去了边城,又遣派特使疾速前往,想要弄清楚这次渊军突袭的缘由。 特使快马加鞭三日往返,回来的时候贡海城都要沦陷了,特使跌跌撞撞爬上王宫向凌皇回禀,说是对面带大军前来的乃是大渊太子,来问他们讨要太子妃的。 凌皇顿时就愤怒起来,连忙问特使,那渊太子看上了哪家姑娘。 特使回答:“是咱们三皇子掳了人家的太子妃。” 凌皇都气笑了,老三这个不孝子,死了都不安生,净会给朕添麻烦啊,赶紧差人去三皇子府把人找出来给人家送回去。 凌国是三国中国力最强盛的,此番安排倒不是怕他大渊,只不过此事的确他们不占理。 特使这几日早听了些风声了,连忙回道:“三皇子走的当天,二皇子就带人去捜府找人了,但人好像丢了……” 凌皇一下子觉得头疼起来,人丢了?丢哪里了?等等,二皇子为什么会带人去搜?他早就知道此事? 紧急召了二皇子进宫,跟他一起前来竟是冬祀日的那个小舞姬。 *** 云知他们几个在三皇子死后的这三天里,几乎将三皇子府翻了个底朝天,却连陆云笙的影子都没见到。 又顺着三皇子的交际线索查了一众笛州世家公子小姐,所有地方都没有任何发现。 陆云笙似乎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飞鹄日日来报边城战况,从渊军压境到贡海将失守,只用了三日。 眼看这仗是真的打起来了,云知更是着急了,直呼太子此举太过儿戏。 萧熠趁机问出了憋了许久的问题,“洛州城不是一直传闻陆二小姐最是钟情太子殿下吗?你这怎么还骂上了?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啊?” 云知气得要去揪他的耳朵,“都说了是谣言!你怎么又提这事了?离开情情爱爱活不下去啦?” 说着,又叹了口气,“为君者,当以天下百姓为己任!他可是太子,将来的皇帝啊,怎么能为了一个人就发动战争呢?” “战争一起,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又有多少将士会命丧战火,身为太子,就算再着急,也万万不该拿万千将士和百姓的性命来换一个人!” 说着,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如此感情用事,难当大任。” 阿虞、裴舜、萧熠都露出了惊讶神色。 而萧熠惊讶中,还透着难以掩饰的欣赏,“依我看,你倒是很有皇后的气度。” 云知又想去揪他耳朵了,“你可不要人身攻击啊,皇后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得看皇帝脸色?我宁可你说我有侠女风范!” 萧熠怔了下,随即就笑了起来,“侠骨仁心,不愧是……你。” 他眼中的欣赏赞叹已经快要溢出眼眶了,云知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发,“嗐,为人民服务嘛……” 他二人相处越发亲近,裴舜和阿虞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个无语的表情。 “我想到了!”云知突然又看向了裴舜,并将话题扯回到了找人上面,“我们还漏了一个地方!” “五公主府!” 云知和裴舜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地方。 她惊喜地看向他,将手举到了他面前,示意他拍一下,而后十分满足的笑了下,“心有灵犀!” 裴舜闻言冲萧熠挑衅一笑,后者脸瞬间黑了下去,阿虞脸上笑意也僵住了。 云知已经急着往外走了,也没留意到这三个人的表情,“走吧,我们现在就去五公主府!” 然而还没等她迈出房门,宫里就来召令了,说陛下急召二皇子入宫。 跟前来传信的侍卫打听了下,似乎是因为三皇子死后当日,二皇子就私自带人搜查三皇子府的事。 云知立刻就猜到凌皇一定是知道了大渊太子带兵打过来的原因,又担心裴舜自己去了解释不清,便也跟了过去。 等二人一走,阿虞看着萧熠那副要杀人的表情,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咱俩也算同病相怜了。” 萧熠瞥了她一眼,“谁跟你同病相怜了,我是在感慨我夫人的热心肠,她怎么就那么热心呢!” 话语间牙都快咬碎了。 阿虞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就嘴硬吧。”顿了顿,“不过你可当心点啊,苏裴可没安什么好心。” 萧熠闻言反倒笑了,“那可太好了,我夫人天生正义,最讨厌不安好心的人。” “……” 阿虞突然觉得,再跟这个人多待一会儿,她铁定得少活五六七八年。 *** 入了宫,凌国皇帝正坐在论政殿上等着自己的二皇子前来。 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个人,不由皱了下眉,还没等他亲自开口询问什么,他家二皇子就已经先开了口。 “敢问父王召儿臣前来,可是因为儿臣带人搜索三弟府邸一事?” 二皇子苏裴低眉间礼数周到,客气又疏离。 凌皇张了张口,突然觉得有些心堵,老二非长非幼,平时话也不多,他对这个儿子向来就不怎么关心的,今日才发觉他对自己似乎太客气了一些。 但眼下那渊国太子妃一事更为重要,此刻也不是该计较矫情的时候,凌皇暂且压下心中情绪,点了点头,问道:“你为何要带人去搜你三弟的府邸?” 二皇子答道:“寻一个朋友。” 凌皇心里咯噔一下,“朋友?什么朋友?” 跟在二皇子身旁的“舞姬”云知开口了,“回禀陛下,是我的师姐陆云笙,我们曾一同在明安情义山庄拜师,赏剑大会后,陆师姐却突然不知所踪,我和另一位师姐一路追踪过来,发现她可能在三皇子府上,这才托二皇子帮忙……” 凌皇是什么人啊,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们这些天的小心思,就问她是不是冬祀日入宫献舞也是这寻人的其中一环。 云知直言答是。 凌皇又问,“你可知道你这位师姐的身份?” 三国互有耳目,两个月前渊太子和宁王同日大婚,娶的又都是安国公府陆家的女儿。作为皇帝,凌皇一听到她说出“陆云笙”三字,便知道她要找的与那渊太子带兵来要的,是同一人。 可这个问题自是不能承认的,一旦承认了,二皇子就有与敌国勾结之嫌疑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害了裴舜。 云知作出茫然状,“师姐就是师姐啊。” 凌皇盯着她看了半晌,又看向自家老二,“你呢?你可知道?” 苏二皇子反应与云知如出一辙,茫茫然看向自家老爹,“陆姑娘还有其他身份?” 二人表情语气看不出问题,凌皇琢磨了半天,突然看向了云知,并眯起了眼睛,“朕召二皇子入宫,你又何故跟来?” 云知泰然答道:“师姐失踪多日,我心中实在着急,就想跟二皇子入宫向陛下讨个恩赏帮忙寻人,二皇子心善,才答应了带我前来一试。” 一番话下来,神情镇定,滴水不漏。 要么是确有其事,要么就是心智过深。她年纪看起来不大,眉宇间也确有几分焦急,江湖小儿女又怎么会有那么深的心思呢? 凌皇想了想,又问:“老二,你带人去三皇子府,可有什么发现?” 苏裴摇头,并露出诧异神色,“三弟府中侍者说前些日子的确有位姑娘在他府上做客,但就在三弟出事的当夜,那姑娘也不见了。” 凌皇皱了皱眉,瞥了一旁的云知一眼,对身旁的侍卫说道:“先带这位姑娘去偏殿歇息吧,朕与二皇子说会儿话。” 人家父子要说悄悄话,自己自然是不能再赖下去的,更何况今日跟过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但为以防万一,总还是要演一下子的。 云知忙犹豫道:“陛下,那我师姐一事……” 凌皇摆摆手,没回复她,侍卫已经上前来请她出去了。 等殿内只剩了父子二人。 凌皇才将特使从前线报来消息转达给了裴舜,末了还说怀疑他帮忙找的人就是渊国的太子妃。 而后,这位国君话锋一转,开口问道:“你三弟遇害一事尚未找到真凶,你说有没有可能凶手就是那位渊国太子妃呢?” 裴舜怔了下,见他老爹正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瞧着自己,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顿时有些犹豫起来,“可这样的话,这战事怕是只会愈演愈烈。” 凌皇盯着他,冷笑了声,“你果然是在江湖上混得太久,都快忘记自己身份了。你是大凌的皇子,凡事皆应以大凌之利益为先!” 裴舜反驳道:“大凌百姓的利益也是大凌的利益。” “三国小战小乱数十载,我边关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又何来利益可言?”毕竟做了十余年君主,凌皇只稍稍提高了声音,便已然显出王者之气,“只有天下一统,万民方能安享盛世!这中州天下分开得太久了,是时候该重归一体了!” 裴舜沉默了片刻,再出声时,已然将情绪全部藏入了眼底。 他淡声问道:“如果儿臣为大凌做了此事,父皇又该如何奖赏儿臣呢?” 凌皇闻言一惊,这才发觉他这个儿子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起码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想着闯荡江湖行医救人的儿子已是大相径庭了。 眼前的二皇子,内敛沉稳,眼中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沉静,又隐隐有几分不容忽视的野心。 他终于像一位皇子了。 凌皇看了他半晌,按下心中惊讶,反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呢?” “渊国毕竟失了个太子妃,我们总要还一个给他们的,儿臣听说渊国风水养人,既然皇姐在大凌始终养不好身子,不如送去渊国吧,兴许病能好得快一点。” 他回答几乎没有犹豫,似乎早就想好了一样。 这凌国大公主可是凌皇心尖尖上的宝贝,他怎么可能舍得?不出所料,凌皇震怒,抬手就狠狠打了下去,“混账!瑛儿是你亲姐姐!” 裴舜抬手接住了这一巴掌,他紧紧攥着皇帝的手,冷笑了一声,“成霸业本就要牺牲很多人,比起中州一统天下安定,只是牺牲您的一个女儿而已,这又能算得了什么?父皇您说呢?” 凌皇怒极,用力推了他一下,冲殿外大喊道:“殿前司!苍狼卫!来人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朕关入天牢!” 话音刚落,就哗啦啦跑进来一堆侍卫,个个都亮着兵刃,只不过他们也只是将二人围了起来,再没有其他动作。 凌皇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拔了腰间配剑直指自己那个逆子,却被侍卫首领挡在了身前。 “放肆!姜越,你要造反吗?你敢拦朕!”凌皇怒目瞪着那侍卫。 这个叫姜越的侍卫没搭理他,只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父皇不如在这议政殿中好好想想儿臣刚刚的提议。最好是在渊军攻入笛州前想明白,不然到时候,儿臣可就要把这苏家江山一并让给桓家了,总归是要天下归一的,这个家谁来当都一样,不是吗?” 裴舜语气平静,没一丝情绪,淡淡瞥了凌皇一眼,吩咐道:“保护好我父皇。” 言罢转身而去,只余凌皇颓坐殿内。 第四十二章:打起来了 42打起来了 就在凌王宫内风云暗涌的同时,二皇子府中也发生了一些小波折。 一直跟在五公主身边的顾逐流,突然独自一人溜到了二皇子府上。 他是来找自家王妃的。 三日前,顾逐流随五公主前来这二皇子府中拜会那在冬祀日宫宴上一舞名动笛州城的两位姑娘,没成想其中一位竟然就是自家的宁王妃。 他们都身在敌国,为避免暴露身份,他当时也没有上前相认。回到五公主府后,等了三日,终于寻到机会偷偷给五公主点了安神的香料,这才得以脱身前来寻人。 顾逐流快速在二皇子府中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一个转身,却正撞见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颀长身姿,白衣胜雪,清绝无双,正拉开门从书房出来,四目相对,清淡的眼神中有了片刻怔忪,而后是惊讶。 顾逐流更是惊讶。 惊讶到连对方“听障之症”都忘记了,下意识就作揖行礼,唤了一声“殿下?!” 萧熠暗暗叹了口气,上前几步将人扶了起来,也懒得再装了,开口就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从来没听到过的清清淡淡的嗓音响在耳边,顾逐流足足愣了三秒,还觉得自己是幻听了,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开始抖了,“殿、殿下?刚刚是,是谁在讲话?” 一边说着还不自觉手语比划了一遍。 萧熠歪头看着他,“你说呢?” “您……您会说话了?!还、还能听见了!”顾逐流一时不知自己应该是喜还是惊,结巴了半天,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不是……什么时候…您……我……”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萧熠自动忽略了他的神情,又问了一遍。 顾逐流回话时还是下意识想比划手语,这是他跟在他身边九年以来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慌忙比划了几下后才反应过来,开口将自己这些时日所经历的讲了一遍。 原来,自太子妃从宫中走失,太子桓承羲南下寻人,渊国皇帝派宁王相随保护太子,而宁王一队人马在途中遭遇不明势力袭击,主从失散,顾逐流受了伤,又因身上衣着贵气且随身兵刃精致,路过的山匪以为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便劫回寨中,意图勒索家人。 堂堂宁王亲卫,又是君上亲封的忠勇小将军,竟然被山匪掳劫落入匪寨,顾小将军死都不肯报出自己的名字家世。 山匪关了他七天七夜,就在他奄奄一息之时,一个小姑娘推开了柴房的门,给他喂了水和药,并告诉他,外面的人都死了,他现在可以离开了。 顾逐流一心惦记自家殿下安危,闻言便拜谢这姑娘,还将他顾家的玉牌给了她,承诺等他找到殿下后必会报答于她。 可那姑娘却紧紧跟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就眼巴巴望着他,眼泪吧嗒嗒往下落。顾逐流自七岁起就跟在宁王身边了,哪见过这软软娇娇的小姑娘落泪啊,脑子当时就懵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人一并带着去寻他家殿下了。 一路将人带回洛州,倒是终于寻到殿下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知会殿下一声呢,君上就罚了殿下去望州,而殿下却在圣旨下来的当夜就不知所踪,还是安国公府陆二公子让他不要声张继续北上。本来一切都是正常的,哪知自己带回来的那姑娘竟伤了两个侍卫后逃了。 顾逐流将人追上之后,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突然就翻了脸,接着七八名暗卫从天而降,他这才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姑娘到底是谁。 “她就是这凌国的五公主苏瑶。”顾逐流看上去委屈地都快要哭出来了,“她给属下喂了灵虚散,一旦催动内力便筋骨剧痛,属下单凭拳肉实在打不过她身边那些暗卫,只能一直被她禁在这里!” 少年越说越委屈,萧熠听着,只觉头大,顾逐流见他表情似有嫌弃,连忙补充道:“那苏瑶实在会骗人,属下只是被她骗了,这……”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萧熠突然皱了下眉,抬手按在了他胳膊上,示意他噤声。 果不其然,门外很快就响起一道脚步声,接着,一道粉粉嫩嫩的身影跳了进来,直冲到二人身旁,先是极快地打量了一眼萧熠,而后又看向顾逐流,气鼓鼓地盯着他,“顾逐流!你竟敢偷偷跑来我二哥这里!快说!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小哑巴,想来与她私会的!” 顾逐流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家殿下,连忙摆手否认,“公主请慎言!” “还说没有!”苏瑶狠狠哼了一声,抱着胳膊瞥他,“那日我就见你与那小哑巴一直眉来眼去的,她长得那么好看,你敢说你就没有一丝丝心动?” “绝对没有!”顾逐流毫不犹豫。 那可是他家王妃啊,殿下可就站在旁边呢,就算是有,谁敢承认啊! 苏瑶又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呐!”说着,她突然转头看向了萧熠,语气间颇为倨傲,“你又是谁?” 萧熠本来正看戏呢,忽地见人将目标转向了自己,稍稍诧异了下,哦了一声,答道:“苏裴的朋友。” 苏瑶皱了下眉,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还没落下,就又有人进了院子。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来人一身火红衣衫,长相异域且娇俏,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正是阿虞本人。 她本在旁边的厅里等裴舜和云知回来的,却忽然听到后边有人吵闹,担心萧熠做出什么事情,就赶紧过来看看。 萧熠咳了一声,指了指院里的两人,“没什么事,这位小哥找我问路,这位……公主应该是来找他的。” 一旁的顾逐流在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位小哥”是谁的时候,忍不住愣了愣,但他倒也算机敏,虽是惊诧,却始终没再往萧熠这边瞥过一眼,只盯着眼前的地面,像是在发呆。 “哦,是五公主啊!”阿虞看向苏瑶,勉强扯了下嘴角,颔首示礼。 五公主苏瑶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顾逐流和萧熠之间,“你们两个不认识?” 萧熠眨了下眼睛,“我们应该认识吗?” 苏瑶又问顾逐流,“喂,你真的只是在问路?” 顾逐流点头嗯了声,神情已经恢复漠然。 苏瑶却突然哼了声,抬手就扭住了他的耳朵,“本公主就说你是来找那小哑巴的吧!不然你问什么路?” 顾逐流皱眉硬挨着,一声不吭。 “喂,你和那小哑巴是一起的吧?”苏瑶松开顾逐流,又转身看向了阿虞,“她人呢?今天本公主就要看看她到底是使了什么狐媚招式,引得这一个两个的都巴不得把她带回家!” “五公主!”阿虞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只是一个眯眼间,周身气势就已然盖过浑然天成的娇媚,她声音也是冰冷的,“这里是二皇子府,她是你二哥的朋友,作为妹妹,你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你兄长和他的朋友呢?” 苏瑶愣了下,冷哼了一声,语气也变了,“一个被父皇都抛弃的皇子而已,还能叫皇子吗?你们这群人不会以为随便攀着个什么皇子,就真能得道飞升了吧?他苏裴在本宫眼里都算不得什么,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本宫?” 阿虞冷笑了一声,抬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光。 动作利落,响声清亮。 萧熠与顾逐流对视了一眼,继续看戏。 苏瑶捂着脸反应了好一会儿,气得身子都发抖了,“你竟然敢打我?” “刚刚那一下呢,是因为你目无尊长。”阿虞笑了笑,娇媚和强势同时出现在她的笑中,显得有些诡异,突然,她又迅速出手,清脆耳光声又一次响起,“这一下,是因为你折辱我的朋友。” 微微顿了下,阿虞目光往旁边瞥了一眼,笑道:“我打你这一下,只代表我自己,公主最好还是放尊重一些,不然可就不止一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苏瑶愤愤然盯着阿虞,咬了咬牙,也冷笑了一声,“本来还想放过苏裴的,不过——” 她抬手抓住了阿虞的衣领,将她往自己身前拖了下,“本宫生平最讨厌被人打了……” “苍狼卫!” 苏瑶低低喊了一句。 数十道黑色身影眨眼间就落在了这院子里,接着数十道白光亮起,兵刃已出。 苏瑶松开阿虞,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三人,抬手将顾逐流拉到了身侧,侧头吩咐身后的暗卫:“都杀了吧。” 寒芒已动,萧熠微微皱了下眉,阿虞袖间银针已经滑入掌心,顾逐流也已经抬步准备上前过来了。 然而,就在双方要交手的那一刹那,一只青瓷花瓶突然从院门的方向疾速飞了进来,正正好好落在苏瑶的肩头,苏瑶被砸的踉跄了下,跌坐在了地上。 众人都是一愣,齐齐侧身望去,眉眼明媚的少女紧皱着眉头,她手里还拎着摆放在门口两侧陈列架上的另一只花瓶,正朝他们飞奔而来。 云知才被裴舜送出凌王宫,刚转进后院就见到一群黑衣人正持刀剑对着萧熠和阿虞,她下意识就抄起旁边能抓的东西想要来救他们。 花瓶不大,没什么重量,隔着那么远砸到人身上也顶多只是让人疼一下。苏瑶已经缓过神来了,她从地上爬起来,紧咬着牙指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女,“先杀了她!” 话音还没落下,另一只花瓶就已经又砸到了她后背上,苏瑶又是一个踉跄,被正要进攻的苍狼卫扶住了,她紧紧抓着这人的胳膊,低声吼道:“抓活的!” 死太便宜这小哑巴了! 她要活的! 她定要好好折磨她! 第四十三章:一些小状况 43一些小状况 眼前刀光剑影袭来,云知一个后撤甩腰躲过,还顺手将阿虞推出了他们的进攻圈子。 然而对方人多,她起身时,又有几道刀剑砍了过来,云知躲闪不及,只好往后退,才退了一步,突然,腰间一紧,接着,她被人带进怀中,旋转之间,耳边似有剑鸣萧萧。 五六名黑衣人正举刀往下砍,却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内力生生逼退了一步,几乎同时,银蛇残影缠过脖颈,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失去了性命。 直到他们倒下去,颈间才蓦然出现了一道红痕,初时极细,而后如柱不止。 余下那几人反应过来也要持刀来砍,才刚一转身,几道银针同时没入他们喉间,刀剑落地,院内重归寂静。 这一切都发生在弹指之间,苏瑶显然没料到他们能在一招间解决这么多以武功高强著称的苍狼卫,尤其这几个人可都是精锐,从前替她杀人从未出过任何差池,今日竟折在这三个人手里! 萧熠拢着怀里的人,单手甩了下手中软剑,顷刻间银白剑刃上血迹全消,宛如新铸,在怀中人离开的那一刻,他又转动了下手腕,软剑如银蛇迅速钻入他袖间藏了起来。 刚刚实在太危险,云知站直身子的时候,还在后怕,一回头,只看到了满地尸体,顿时就皱了下眉,她虽见过不少死人,但这种现杀的,也还是头一次见。 满院血腥味,云知下意识抓紧了身侧人的衣袖,闭上眼睛默念道:“歹徒有伤害行为,被击毙符合正常程序!” 快速念了三遍,她才长舒了口气,抬头冲身旁的人笑了一下,“谢谢。” 阿虞也走了过来,关切询问:“没事吧?” “没事,多亏了萧熠。”云知摇摇头,又紧张地看着她,“你呢,有没有被伤到?” 阿虞摇摇头,云知刚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萧熠身上还有伤,连忙就回身抓着他看了一遍,“萧熠,你没事吧?” 萧熠低头看着她脸上的紧张神色,原本冰霜般的脸色霎那间放晴,他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柔和一笑,“我没事,不用担心。” 阿虞看着他们默默叹了口气。 顾逐流已经目瞪口呆了。 他没听错吧?刚刚王妃管殿下叫什么?他们夫妻俩是在玩什么新的游戏吗? “你不是哑巴?你会说话!……还有你!你们到底是谁?” 一道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苏瑶指着他们三人,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生气,她全身都在抖。 萧熠瞥了她一眼,抬脚翘了一柄暗卫的剑到手里,搭在了她的脖子上,神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刚刚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们是苏裴的朋友。”他语气也不紧不慢的,“公主记性这么差的话,还是别学人家搞这些阴谋阳谋的了,只学一半呢,实践起来会很尴尬。就像现在,你看,我是放过你呢还是杀了你呢?” 脖子上架着剑,苏瑶也不太敢乱动,她抖了好一会儿,突然就镇定了下来,大喊道:“你不能杀我!” 苏瑶只是教唆,没有实质伤害行为,按理的确是不能直接杀的,云知赶紧上前拉了下萧熠,他微微侧身低头,她踮起脚伏在他耳边嘀咕道:“这个公主还是等裴公子回来再说吧,毕竟是他的妹妹。” 她来的晚,没听到苏瑶目无尊长的那段话,萧熠叹了口气,“好。” 刚要收剑,却猛然间听到了苏瑶铿锵有力的声音:“我可是桓承曜的心上人!你如果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渊国大军马上就打过来了,你们跑不掉的!” 萧熠手一抖,苏瑶脖子上立刻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你竟敢伤我?”苏瑶抬手摸了下颈间缓缓流下鲜血,愤怒地瞪着眼前的人,也顾不上伤口疼痛了,抬手拽住顾逐流的衣角,大声道:“他,他就是大渊宁王亲卫顾逐流!是承曜哥哥专门留下保护我的!” 萧熠眨巴了两下眼睛,看向顾逐流,发出了一声惊讶且疑惑的“啊?” 云知已是满脸八卦状。 而此时,顾逐流已经吓得跳出去三步远,指着苏瑶,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可别胡说!谁,谁保护你了!” “本宫不止是大凌的公主!承曜哥哥说过会娶我的!我还是未来的宁王妃!未来的大渊皇后!你们谁都不能动我!”苏瑶又喊道。 整个院子安静了片刻。 桓承曜只是个宁王,就算娶个敌国公主,顶多也就是宁王妃了,可苏瑶却说出了是将来的皇后这样的话。 顾逐流已经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顾着拼命摇头。 云知瞥了他一眼,皱眉地看向苏瑶,“你是说,宁王要谋反?” 苏瑶脸色变了变,又强迫自己镇定,“那皇位本就是承曜哥哥的,他只是拿回来而已,怎么能算谋反!” 此事之前的确听陆云笙提过,不过,云知毫不在意,甚至开始有些担心眼前的小公主了,如果宁王真有心拿回王位,联络各方势力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只是为了得到助力,他还指不定跟多少女孩承诺过那些话呢。 “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最容易被那些心机深的老男人骗了。”职业习惯使然,云知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渊国皇后表面风光,但渊国习俗与凌国可大不相同,那到时候他后宫佳丽三千,你要跟那么多那么多的女人分享这一个男人,你想想看,这男人得多脏啊!哪有在凌国做公主好啊,还能自己做一番事业,何必那么想不开去依附一个满口谎话的男人呢?” “殿下才没说过!”顾逐流终于缓过来了。 但没人理他。 苏瑶紧盯着云知,“你这话什么意思?” “公主在跟人谈恋爱之前,就没想着要去了解一下这个人吗?洛州城人人都知道宁王殿下自小就喜欢安国公府大小姐,你的好哥哥可能不只有你这一个好妹妹呢!” 萧熠手里的剑都快拿不稳了,他微微闭了下眼睛,顾逐流立刻辟谣:“假的!都是假的!” 又一个眼神递了过来,顾逐流快步挪到云知身边,继续道:“旁人传就算了,王妃您怎么还也跟着传殿下的这些谣言呢!殿下对您一心一意,他若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云知:“?” 苏瑶脸色大变,忍不住抬手指着云知,身子又开始抖了,“你……你……你是……宁王妃?” 苏瑶的脸开始扭曲了,“你才是那个骗子!你不就是怕承曜哥哥被抢走才说出那些唬我的吗!你以为我会信?就你这种凶巴巴又老又丑还善妒的女人,承曜哥哥才不会喜欢呢!他早晚会休了你的!” 架在她脖子上的剑歪了一下,又划出一道伤痕。 “……”云知都要气笑了,“对,我就是唬你的,你承曜哥哥最喜欢你最爱你,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好不好呀?” 剑又歪了一下。 “不好!”顾逐流快疯了,“求您了王妃,别理她了,殿下根本就不认识她!” 云知皱眉:“你确定?” 如果真不认识,这苏瑶为何会如此笃定地说出桓承曜的名字来作为求生的筹码呢?没人会把自己命赌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更何况,他顾逐流身边的的确确一直跟在着五公主身边的。 顾逐流拼命点头,“真的!殿下根本不认识她,是她一心想攀附殿下,所以才一直扣着我,想要通过我来结识殿下。” 云知疑惑且好奇起来,一个落魄王爷有什么好攀附的?这个宁王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我没有胡说!承曜哥哥真的答应过我!”苏瑶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云知嘴角抽了下,蹲下身看着她,试图让眼前这个女孩清醒过来,“好吧,就算他真的答应过你吧。但是,你也听到了小顾刚刚说了,殿下对我才是一心一意,这已经足以证明你的好哥哥在骗你啦,这种情况下你难道还要指望他来救你吗?” 苏瑶目光异常坚定,“他一定会来救我的,渊国大军已经打过来了!” 见感情攻势没作用,云知只好把背景家世抬了出来,“可是你凭什么以为你一个敌国公主,能比得过我根正苗红的渊国世家呢?我们安国公府在大渊上至朝堂相国下至诸王城池,上上下下盘根错节,他桓承曜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该选谁做那个皇后稳住大局,你怎么会以为他会缺心眼到扶植一个敌国公主做皇后呢?人家只是失聪又不是失智……” “再说了……谁告诉你他就想谋那个江山帝位了?” 苏瑶紧紧咬住牙,“他一定想的!” 为切断五公主的最后一点念想,云知开始胡编,“你错了,他根本不想。” 听到这句话,萧熠微微挑了下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唇角也不自觉泛起一抹笑意。 苏瑶坚持道:“他想!没有任何人愿意永远待在不见天日的黑夜里,他一定想重新拿回那个位置!只有我可以帮他,只有我!” 这孩子算是没救了。 云知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无奈妥协道:“行吧,那你让他过来一趟吧,救你,然后杀了我们大家给你报仇,行了吧,去吧去叫人吧。” 说着,她还按下了萧熠的剑,“放了她吧,累了,先回去休息,等裴公子回来再说吧。” 萧熠哦了一声,问:“你就不怕她真把人找来?” 云知打了个哈欠,摇摇头小声道:“我觉得宁王应该没有那么蠢,不然怎么配做你和我二哥的朋友?” 自打上次萧熠问过对宁王的印象之后,她回去后也偶尔会想到这些,如果真是传言所说,太子那些处处维护的表现就太不合乎常理了,而作为宁王的朋友,无论是陆慎君还是萧熠,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他的坏话,这足以证明这个人身上的那些传闻很有可能就只是彻头彻尾的谣传。 “有道理……”萧熠轻轻叹了口气,扔了剑,冲顾逐流招了下手,“你过来。” 顾逐流两步就挨到了他跟前,张口时缓了好一会儿,才喊出声,“…萧公子。” 萧熠目光在院中扫了一圈,七零八落十余具尸体外加一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公主,他又叹了口气,“算了,太为难你了,还是等苏裴自己回来收拾吧。” 这时,站在一旁一直看戏吃瓜的阿虞突然惊呼了一声,“天呐,你这手上怎么全是血啊!” 他总归有伤在身,虽全是外伤,可刚刚那两下也已经又令好些伤口崩开,外面虽看不出来什么,可已经有不少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了下来。 云知正要抬步往书房里走,闻声立刻转身回头,顾逐流也是眼皮一跳,惊慌失措地喊道:“快快快,传……找大夫啊!” 看着这一幕,云知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这顾逐流也太着急了吧? 第四十四章:第一次怀疑 44第一次怀疑 萧熠的伤口并无大碍,阿虞帮忙重新包扎过后血就全部止住了。不过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顾逐流一直绕来绕去,焦急万分。 云知站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心中终于起疑。 萧熠和宁王的关系已经好到这般地步了?先有他为宁王抱不平在先,后有宁王亲卫顾逐流紧张他受伤在后,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清白。 云知不禁想起自己去御书楼的那一晚,萧熠带她回昭云宫时有多么轻车熟路,这可不是一个不能随意在内宫走动的小小御书史能办得到的。况且后来在嘉和镇救了他的时候,他也只说是皇帝派他出来公差,说着不想做官立刻就可以辞职,这要是宫里没个人顶着,他哪能这么轻易做到?尤其是后来自己托他写和离书,他都能姑且一试,这又得是多牢靠的关系才能做到的? 萧熠为何一直笃定宁王不会追究她私逃出宫一事?他既然与宁王关系这么好,那么放任帮助自己出宫是否也是他们事先的计划?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女帝手书吗? 萧熠的确曾经说过,得女帝手书者可得天下,只是那些文字大家都看不懂,所以得来才无用。 而他知道,她是可以看懂那手书内容的。 所以,他一直跟在她身边,包括陆慎君都没有反对她离开洛州南下,这一切难道皆是宁王授意? 宁王真的想谋皇位? 对了,裴舜似乎也曾经说过宁王会谋反之类话,只是当时事情全都没有发生,所以她才以为他在骗自己,可如果那是真的呢?只是时间出现了偏差? 不行,她得再去找裴舜问问清楚,当初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知倚在清风榻一旁的书架上想这些事情想的入神,萧熠只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就已经知道她应该是看出了不对劲儿,赶紧趁她走神狠狠瞪了顾逐流一眼,悄悄给他比了两个手势。 顾逐流恍然大悟,这才稍稍镇定了一些,又故作聪明的离得他们远了一些。 云知对他们的动作没怎么留意,她与萧熠有不过问对方秘密的约定,因此也没打算直接问他,见他似乎没什么事了,便就出了书房,想去看看裴舜回来没有,她隐隐觉得裴舜知道的未必比萧熠知道的少。 等她一出门,屋里的三人就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阿虞已经收好了药箱,满脸担忧地看向了门口。 云知刚刚的表现太过冷漠,似乎完全不在意萧熠的伤势,连一句过问都没有,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这从她们相识以来,似乎还是头一次。 萧熠也有些意外,心里第一次有些拿不准了,“应该不能吧……” 而顾逐流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王妃不会还不知道您是谁吧?” 萧熠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 缓了缓,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向阿虞,“劳烦阿虞姑娘也给他看看,说是中了什么散动不了内力,赶紧给他看好让他回去。” 又缓了下,“记苏裴账上。” 顾逐流忙道:“属下不走!殿下在哪里属下就该在哪里!” 萧熠想了想,反正自己现在手里也的确没什么可以用的人了,让他留下或许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嘛…… 直到顾逐流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将他的身份说漏嘴一个字,他才松口让人留下了。 *** 天快黑的时候,裴舜才出宫回府。 云知在前厅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奇怪,她也说不上具体哪里怪,只觉得他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从前他虽话不多,总板着张脸,可眉心到底是柔和的,而如今,他眉间却如封入冰雪一般,让人莫名就感觉到一阵寒意。 看到云知,裴舜似有些诧异,“在等我?” 云知按下心中不安,点了点头,“有件事情想问你。” 裴舜解着外袍的手微微顿了下,将外袍递给跟在身后的飞鹄,才又问:“你长姐的事?” “不是。” 云知摇摇头,此刻,停在她眼前的迷雾实在太多太过浓厚,好像每一件事情都解释不通,此前是她不在意也没打算寻找答案,可现在关乎她自己了,她只想知道,她这一路以来,是真的交到了几位知心朋友,还是仅仅只是被利用。 “当日在渝州,你为何会说……”她侧眸瞥了飞鹄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为何会说宁王谋反被诛杀在重华宫外?” 裴舜皱了下眉,挥手屏退了左右众人。 又回身看着她,微微笑了下,“现在,不觉得我在骗你了?” 他神情太过镇定,云知脑子里之前被抑制的想法迅速生根发芽——他一定是曾经经历过什么的。 连自己都能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离奇的事情不能发生呢? “此事其实我也有些分辨不清楚。”裴舜语气间似有踌躇,“我曾经做过一场梦,梦里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在现实中一般真实。” “只不过……”裴舜紧紧盯住了云知,“你是唯一的变数。” 云知愕然,“我?” 裴舜继续审视着她,“没错,与你毫无关系的那些部分,梦里梦外没有分毫不同,而所有与你相关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这话虽然说着拗口,但云知脑子里第一时间却冒出来一个想法——重生者的剧本被穿越者打乱了! 上学的时候,她也没少看各种小说,对这种离奇的剧情还是有一定接受能力的。云知忍不住问道:“那在你梦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裴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还记得在嘉和镇的大狱里我说过的话吗?” 这些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云知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 当日她曾问他们如果遇到一个长相名字与自己认识的某人都一模一样,但他们其实都清楚眼前人非自己认识的那人,该当如何对待此人。 当时裴舜的回答似乎是能再见到就已经很不错了,不会去纠结在意这个人到底是谁。而萧熠的回答却与他截然相反。 而眼下,裴舜突然提及此事,云知这才后知后觉到是不是他与原主陆云知早就相识了,且一早就认出来她压根儿就不是她。 “其实,在我那个梦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裴舜的声音里带着回忆和惋惜,“只听闻在宁王谋逆被诛杀后,她也被连累殉死。” 他连称呼都变了,云知又怎么能不懂他的意思,看来,他们前世的故事里,宁王的确谋反被杀,而原主陆云知作为宁王妃受到牵连也实属正常。 可这一次,宁王却并没有谋反,甚至还被贬去了望州。倘若裴舜所言是真的,那么当初萧熠主动安排羽落带自己出宫,果真是宁王授意的吗? 他们只是想利用她来窥得那女帝手书的内容?那又为何这一路上,萧熠却几乎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过手书一事,反而与自己定下了不过问秘密的约定呢? 他们究竟制定了怎样的计划? “想到什么了吗?”裴舜突然出声。 云知回神,看着眼前熟悉的脸,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坦诚道:“想必不用我说,你大概也已经知道了,我的确不是陆云知。” 她要验证一下,自己所有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 裴舜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倒是还露出了些意外神情,“所以呢?” 云知坦然道:“没有所以,只是不想你把对她的某些情感浪费在我这里。” 她能隐约感觉出裴舜对自己的不同,一开始也曾已经他与裴师哥的相似而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可她又不是傻子,阿虞对他的小心思,谁都能看出来,她可不希望掺和什么感情大戏。 裴舜挑眉,“是因为萧熠?” “啊?”云知愣了愣,赶紧摇头否认,“跟他没关系。怎么说呢,我早晚都会离开这里的,就算陆云知回来了,那人家也是宁王妃,你与其把感情浪费在这里,不如去关心一下真正在乎你的人。” 裴舜沉默着没有开口。 云知又道:“其实,那天在嘉和镇大牢里我也说过我遇到了一个长相名字都一样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我有个哥哥,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不过他没你这么正经!”提起自己的裴师哥,云知眼底里才算是有了些真正的开心,“虽然裴舜不是你的本名,但是也算个缘分吧,我希望我的裴师哥能幸福快乐,也同样希望你可以幸福快乐。” 裴舜微微怔了下,旋即笑了,他总算搞明白她为什么偶尔会喊他裴师哥了,原来是将他认成了另一个人。 “你倒是很坦诚。”裴舜笑了下。 云知笑道:“真对朋友当然要坦诚。” 裴舜叹了口气,突然开口转移了话题,“父皇命我将三弟惨死一事尽数推到你长姐陆云笙身上,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只是一个转念之间,云知就已经明白了凌皇此番命令的目的,她犹豫着问:“那,你梦里是如何做的?” 裴舜老实答道:“梦里没有这段。”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太多事情已经完全不在他所能预知的范围内,他也只能试探着去做这一切。 云知想了想,也对,陆云笙也是与自己相关的,有变数也是正常。 “劝不了了吗?”云知问道,虽然两国已经开战,但如果把三皇子之死推给下落不明的敌国太子妃,只能进一步激化矛盾,扩大战事,这绝非是什么好事。 裴舜摇摇头,“父皇心意已定。我最多只能再拖一日,这个消息便会传遍三国。” 这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情。 就算在一天内找到了陆云笙,又如何帮她证明清白呢?更何况现在她人在哪里都还不能确定。 看来,凌渊两国这一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减了。而坐山观虎斗的兖国是否也与此事有关呢? 事情太复杂,云知只觉得头疼,并开始后悔没有抛弃杂念一心直奔目的地。 可是事到如今,来都来了,也只能先想办法救陆云笙了。 “不管了,总也得先找到长姐再说!”云知说着,就想起来之前他们讨论陆云笙可能所在的地方,接着又想起下午时发生的事情,又赶紧将事情跟裴舜讲了一遍。 裴舜听完,却并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看来,我这个五妹妹,确实很有问题。” 接着,他就立刻吩咐飞鹄带人去五公主府秘密搜查,云知本来也想跟上去,无奈她不会轻功不能飞檐走壁,只好在二皇子府里等消息。 等了一夜,飞鹄还没传消息回来,云知却突然病倒了。 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生的这场病,总之当阿虞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发起了高烧。 第四十五章:是时候继续上路了 45是时候继续上路了 迷迷糊糊间,云知又听到了那段熟悉的呼唤声。那是她姐姐云静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与她此前在昭云宫那一晚梦到的一样。 先是温和地—— “知知……快来啊……” 再是痛苦地哀嚎—— “知知,救我……” 姐姐在求救。 云知想站起来去寻那声音,可她却头疼欲裂,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而此刻,围在她床前的几人,只能听到她断断续续喊着“姐姐”二字,便都以为她是因为陆云笙失踪一事而忧心成疾。 萧熠皱眉沉思了半天,掌间的金印都快被他捏得变了形状,而她又哼哼唧唧地喊“姐姐”了。他叹了口气,细心捏好被角,起身走了出去。 裴舜也跟了过去,出门时正瞥见他将刚刚手里那枚金印交给了顾逐流,并嘱咐了几句,顾逐流便转身离去。 萧熠回身时,正与裴舜四目而对。 裴舜问:“一身伤才换来的自由,就这么又交回去,值得吗?” 萧熠笑了笑:“谁叫你动作太慢呢?” 言罢,没再与他多说,就又重新回到床前。 云知依旧在胡言乱语着,“姐姐……师娘……我好难受……” 萧熠抬手放在她额间,试图帮她减轻发热带来的痛苦,他才从外面回来,手自然是凉的,她也像感觉到了,抬手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蹭。 他无奈又心疼,只任由她拉蹭着。 突然,她口中喃喃道:“裴师哥……” 萧熠手狠狠抖了一下,唇角瞬间弧度凝固,正端着药走过来的阿虞差点把手里的碗都扔出去。 而云知却依旧在小声喊着:“裴师哥……”或许是实在烧得难受,慢慢地,她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萧熠闭了下眼睛,先抬头冲阿虞勉强扯了个笑出来,安抚道:“你别多想,她的这个裴师哥,不是苏裴。” 这一路上,云知对苏裴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阿虞自然知道的,只是她偶尔会对着苏裴喊裴师哥,如今病中还喊着,实在很难让人不恍惚。 不过阿虞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将手里汤药递给萧熠,一边扶着云知起来喝药,还略有些担忧地问:“她心里挂念着一个人,你就不介意?” 萧熠一边给人喂药,一边叹气,“是我做的不够好,我怎么好意思介意?如果我做的好了,她就不会挂念别人了。” 阿虞忍不住感叹:“你是真会说服自己啊。” 萧熠苦笑了下,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只听得咳咳两声,云知竟然将他喂进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她一张脸完全皱了起来,但人似乎清醒了一点,“什么东西,好苦……” “药当然苦了。”萧熠无奈一叹,轻声哄她,“来,知知,吃完药病才能好起来,才能继续找姐姐呀。” 云知只觉得耳边声音熟悉,却睁不开眼睛,只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药到嘴边了,她突然又小声问:“师娘,知知吃完药,有没有糖水喝……” “当然有啊。” 她这才乖乖吃了药,却赖在他怀里不肯躺回去,“师娘,抱抱。” 阿虞见状拎着药箱就溜,顺便把门口正要往里进的裴舜也拉走了。 萧熠倚在床边,云知紧紧搂着他的腰,趴在他腿上又说了几句胡话,就睡了过去,他整个人却不敢放松,帮她盖好了被子,就绷直了身子枯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云知醒来时已经退了热,脑子也清明了不少,她一睁开眼睛,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儿。 再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下颚线极其流畅的下巴,以及这下巴的主人打盹儿时微微低头所露出来的半张脸。 而她自己手还拢在人家腰间。 云知一惊,赶紧将人松开,往旁边翻滚了一下,坐起身时,对方也已经被惊醒了。 萧熠神色略带疲惫,睁开眼见人醒了,下意识就先将散落在她身侧的被子重新披回到她身上,又抬手探了下她额间,才松了口气,“还好,不烧了。” 云知却有些惊疑,“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开口,却发现喉间如吞刀片,疼到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抬手比划了两下,也不管人能不能听得懂了。 萧熠看着她比划了半天,哦了一声,解释道:“本来昨天大家一起在照顾你的,但是后来你抱着我不松手,他们就先回去休息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己刚刚醒来时似乎真的是抱着他来着…… 云知尴尬地抽了下嘴角,又比划了几下。 萧熠点点头,“对,我坐了一晚上没敢动,就怕吵醒你。” 说着活动了下手腕,又锤了两下早就麻的没直觉的腿,最后打了个哈欠,似是很随意地问道:“你知道你昨天一直在喊谁的名字吗?” 云知对此毫无印象,只觉得十分糟糕,她知道自己打小只要一生病就爱说胡话,这次该不会是烧糊涂了说出了什么陌生的名字吧? 萧熠见她半天没反应,突然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有些不解,“你既然那么挂念宁王殿下,又为何一心想离开他呢?” 谁? 云知立刻瞪大了双眼。 萧熠面不改色地整理着衣襟,“你昨天可一直在喊承曜哥哥。” 啥玩意儿? 真的假的? 云知满眼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她再糊涂也不至于喊出“承曜哥哥”这四个字啊! 等等,难不成自己是被昨天那个五公主喊的那几句给洗脑了?所以烧迷糊了下意识也跟着叫了这个名字? 可是这也太离谱了吧? 谁会无缘无故叫一个压根儿就不熟的人的名字啊…… 萧熠微微笑了下,感叹道:“那望州之地苦寒,顾逐流又被带到了凌国,也不知道殿下一个人在那边怎么过得下去。” 云知说不出来话,但见他的确很担心宁王的样子,又不禁疑惑起来,他到底是希望她回去跟宁王在一起呢,还是希望能跟着她找到所谓天书的秘密呢? 云知忍不住又比划了一堆,“你既然这么关心宁王,又为什么不拒绝我抱你呢?” 萧熠看了半天,突然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没看懂。” 好吧,她本来也不懂什么手语,前面几次也是误打误撞被他猜到了,这个问题的确复杂了些。 云知想了想,也没再比划别的,只是指了指门口,明确送客。 萧熠叹了口气,起身活动了下身子,出门前嘀咕了一句:“用完就扔,女人呵……” 他这语气颇为幽怨,云知撇了撇嘴,躺下继续休息。 中午时阿虞过来给她喂了药,云知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只是还是不怎么能说话。 下午,裴舜和萧熠几乎同时送来了消息。 陆云笙找到了。 裴舜的消息是,陆云笙的确是在五公主府的密室内找到的,现在他已经将五公主软禁府内。不过因为迟了一天,渊国太子妃潜入大凌杀害三皇子的消息已经在外面传开了。 相比而言,萧熠的消息,对于云知来说,倒算是个安慰了。陆云笙不仅被找到了,还已经被太子桓承羲亲自带人接回了渊军大营,目前已经彻底安全。 不过因为那个传言两国反而打得更凶了。 得知陆云笙安全了,云知心中便先松了口气,又听到两国彻底打了起来,她就又皱起了眉头,凌皇有心一战,才会故意诬陷陆云笙,只有向世人彻底揭开三皇子之死的真相,才有可能阻止更大的战争。 可三皇子都死了那么多天了,尸体都入殓了,凌皇还能让查吗? 对此,裴舜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是点了头,“你们若是想查,便就查吧。父皇那边我去说。” 在这件事情上,裴舜没有跟大家说实话,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还没等大家开始查,真凶就主动出来自首了。 大凌五公主苏瑶,本被二皇子苏裴软禁在公主府,可却被大公主苏瑛带人劫了去。 这大公主苏瑛自打娘胎里起就带有病气,身体向来弱得很,经年久居于大公主府,极少出门,对外面的事情也极少过问。 凌皇偏心这个长女,又因她体弱,因此派了苍狼卫中最精锐的一支保护她,苏瑛也就是借着这一支苍狼卫从苏裴手里劫走了五公主苏瑶。 而在苏瑶被劫走的第二天,大公主苏瑛就昭告天下,三皇子苏旻之死,为五妹苏瑶妒心作祟杀害手足,与渊国太子妃无关。 此消息一经传出,众人皆惊,而边关那边却说渊国大军因太子妃被诬陷,兵将齐怒,士气高涨,又攻下一座城池,此刻距离凌都笛州不足三百里。 而消息传来不过才半日,边关急报又来了——大凌大皇子苏斐领兵作战时被渊国大军所俘,性命危在旦夕。 凌国大军因此军心涣散,而渊军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无奈之下,凌皇只得派出仅剩的唯一一位成年的二皇子苏裴,紧急前往谈判。 裴舜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云知也趁机提出了要离开凌国的要求。 她来笛州本就是来救陆云笙的,眼下陆云笙已经脱险,她自然也就没什么理由再继续待在这里了,更何况,她还要去做自己事情。 裴舜倒是同意了,可不知为何萧熠却有些犹豫,最后,他们决定兵分三路,裴舜去与渊国大军谈判,萧熠说有事回一趟明安,而云知和阿虞相则决定伴继续往兖国走。 一切都安排妥当,过了这一夜大家就要各自出发,就在这时,顾逐流突然来找云知了。 他说他要跟她一起上路。 第四十六章:离开笛州临别赠礼 46临别赠礼 顾逐流死皮赖脸非得要跟着自己上路,而他给出的理由,云知竟一时无法拒绝。 她前两日莫名其妙病了一场,其他的病症倒是好了,可嗓子却一直没见好,只要一开口就如同生吞刀片,这两天跟大家交流多数都靠手势和眼神。 而顾逐流是几个人中唯一一个能全程看懂她想说什么的人,每每她着急想表达个什么观点,也都是顾逐流帮忙开口。 就连萧熠也劝道:“如今战事已起,世道不太平,小顾拳脚功夫还行,跟着你们一起倒也能叫我们放心,更何况,小顾身上的毒还多亏了阿虞姑娘,他理应报答的。” 云知和阿虞商量了下,觉得很有道理,便也都同意了。 临走前一夜,云知又跑去找了萧熠,她想趁走之前问清楚关于阿玄和七星岛的事情,上次他只提了个开头,就被眼前的事情耽搁了,此番分别后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见,这次她一定要好好问个明白。 似是知道她要来,萧熠竟温了一壶酒在书房等她,见她进来了,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团座,提起壶倒了一杯给她,又道:“已经入冬了,最近天气寒凉,兖国虽靠南一些,却也难免阴冷,往后出门多穿一些。” 云知点点头,捧起酒杯呷了一小口,辣到嗓子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赶紧放回去摆了摆手,指着嗓子泪眼汪汪看着面前的人。 萧熠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抬手煮了些茶,看向她时,目光极其温和,“来找我,是想问之前《江湖录》的事情吧?” 他总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云知一边疑惑着一边点了点头。 “你上次问到的那个阿玄?对吧?”萧熠面露回忆,缓声讲道:“这个人呢,本名叫司徒无玄,是曾经的江湖名门七星岛的三少主,在第十届的赏剑大会中夺得了第一名,差点就成为了一代传奇。” 云知连忙比划了几下,什么叫差点? 茶已煮好,萧熠递了一杯给她,笑了笑,“别急呀,他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我得慢慢给你讲。” “这个司徒无玄之所以差点成为一代传奇呢,是因为他在成为这个传奇之前,就被人杀了,当然,不止是他,是整个七星岛都被灭了门。” 整个七星岛?那姐姐她…… 云知蓦然瞪大了双眼,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萧熠又讲道:“在五十多年之前呢,这个七星岛乃是江湖四大门派之一,独占南海一小岛,门下弟子更是成千上万,岛上更是高手如云,比起如今的情义山庄也绰绰有余,可就是这么一个江湖名门,竟然在一夜间满门尽灭,此事当时的江湖武林盟也曾派人前往查探,但派出之人却无一生还,从那之后此岛便就成了无人之境,再没有人敢踏足半步。” “是不是很好奇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似乎是故意在卖关子,云知却无意计较,只忙不迭点头,她实在太想知道跟着那个司徒无玄一起去了七星岛的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传呢,是渊凌兖三国朝堂动用了军队,三国大军联合攻入七星岛,一日之内屠尽了所有人,而此后妄图登岛查探真相的人,也都被留守的军队力量解决,所以呢,七星岛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成为了江湖中无人再敢提及的禁忌。” 云知只觉得十分震惊,她忍不住开始猜测想象当年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这岛上的人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会引得三个国家一起出手灭门?那她的姐姐云静也一起经历了这次灭门吗? 萧熠见她一副陷入思索的模样,也没打扰她,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重新开口说道:“据说,冥王蛊就是在这一次七星岛灭门案中声名鹊起的,七星岛上万弟子在一日之间被屠尽,冥王蛊功不可没。” 冥王蛊!郑萤案中的冥王蛊! 这东西也曾出现在七星岛的灭门案中?云知记得他们曾经说过,这冥王蛊乃是出自兖国南宫世家,难道主导七星岛灭门案的,也是兖国? 这一切又与那位与姐姐有着相似笔迹的兖国女帝有什么关联呢? 云知着急地比划着,那你可知道七星岛被灭门的原因? 萧熠皱了下眉,语气间略带歉意,“相传是与一位女子有关,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五十年隔得太久,我能打探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云知默默叹了口气,有一种听故事只听了一半的,而关键部分还没听到的抓心挠肝的无力感。 萧熠见她叹气,忍不住问:“此事对你很重要吗?” 其实云知也不知道这事到底重要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去到兖国见一见那位女帝的,就算没从这个故事里拼凑出姐姐离开云静小院后的故事,她直觉一定那位女帝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于是,她便摇了摇头,比划道:只是好奇。 她不愿意多说,他却忍不住又问了,“好奇《江湖录》中的天下第一?” 云知顺势点头一笑。 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从兜里摸出一个一大一小两个纸包递给他。 萧熠接过来看了下,抬眼看向她,“这是……临别赠礼?” 云知点了点头。 萧熠一边拆着纸包,一边笑了一声,“你呀,也倒不用搞得好像以后见不到一样。” 说到此处,他语气微微停滞了下,举起手里的东西,疑惑地看向她,“这是何物?” 他手里捏着一节朱红色的绳结,结上嵌着一枚极为小巧的银片,看上去像极了天边那一轮弯月。 云知见他不认识,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绳结,亲自系在了他腕间,又抬手比划了两下,告诉他这是护身符能保平安,她前几日给大家每个人都编了一条,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尤其是你。她又继续比划着,你总是受伤,往后还要多加小心。 萧熠轻轻抬手抚着腕间的绳结,忍不住笑了笑,“你这……听上去怎么有点不太吉利?” 云知摇摇头,也只笑了笑,没再分辩什么,其实在她心里,的确是觉得此别后难再见了。 萧熠静静看着她,突然从颈间摘下一枚玉牌挂到了她脖子上,“既然今日是临别赠礼,那我也送你一个,也是保平安的。” 云知低头看着被他戴到自己脖子上的东西,这是一枚由一根红绳绑着的圆形玉牌,这玉牌不过二指宽,通体温润精透,还散发着淡淡光泽,单看其厚重的质地就知道价值不菲,玉牌一面刻着个弯弯曲曲的“熠”字,而另一面是庄重威严又栩栩如生的玄武图。 这东西太过贵重,刻着他的名字又显得暧昧,云知下意识就要摘下来,萧熠却按住了她的手,“收着吧,算是,朋友间留个念想。” 云知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与他告别,他也没留她,只是在她出门前,他又嘱咐道:“天冷了,多穿点。” 云知应了声,冲他笑了笑,就出了门。 萧熠坐在原地,摸着自己手腕间的绳结,发了好一会儿呆,又拆开另一个纸包,微微一愣,竟是一大包桂花糖,他忍不住笑了笑,剥开一块塞进嘴里,灯火摇曳中,他目光都逐渐柔和起来。 ** 从萧熠那里出来,云知又去找了裴舜想要道别,却没找到他的人,拉住府里的人问了一下,说是二皇子被急召入宫去了。 云知便将自己准备的东西都留在他房间门口,才想着要回去和阿虞再核对一下明日的行程,顾逐流就找了过来。 十六岁的少年将军寸步不移跟在她身后,从自己的职责讲到她如今的身体状况,翻来覆去只表达了一个意思:这一程,他必须要跟着一起前往。 云知马上就想到,这肯定是宁王授意。前两天她就开始怀疑自己出宫就是被宁王一脉的人所操控,而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那本所谓的天书。 这宁王一脉的人自然包括了陆慎君、萧熠和顾逐流,此前她身边一直有萧熠同行,现在要分开了,而且她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兖国,那自然是要换个人来盯着的。 对此她倒是觉得无所谓,一开始,她也是在利用他们帮自己,更何况,那所谓天书,也只是一本《论语》,书上的确是有治国之理,可不用运用的人就算拿到了也毫无用处。 不过,如果她的想法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宁王的确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那当日五公主苏瑶所说的那些,也极有可能是真的。不过眼下里,她也实在没什么心思去掺和这些,她只想尽快确定姐姐的事情。 对于顾逐流非要跟在她身边,她略微琢磨了下,感觉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同意了。 不过,他们上路后的当天,云知就开始后悔了,这个顾逐流实在是太过聒噪,那张小嘴叭叭叭的,几乎一刻不曾停歇。 偏偏阿虞还觉得有趣,经常与他聊各种趣事,云知无奈,只能听着。 哪成想,他们聊着聊着,竟然就把话题扯到了宁王桓承曜身上。 第四十七章:一些小情绪 47一些小情绪 原本云知一直在回忆琢磨着从萧熠那里听来的那段关于七星岛和她姐姐日记里那位阿玄的后续故事,可阿虞和顾逐流突然就聊起了宁王桓承曜。 一开始好像是阿虞奇怪为什么顾逐流这样的少年人能在宁王那般性情乖张的人身边,坚持了九年。 顾逐流就非常认真地说:“殿下脾气好得很,才不是外面传的那样。” 他说的这话倒是与当日太子桓承羲所言大差不差,意思都是关于宁王的那些传言多数都是假的。 云知不禁有些好奇起来,既然是假的,为什么外面会传得那么真切? 顾逐流就解释说:“殿下自打十二岁那年出事以后,就常年待在宫中,对名声什么的也并不看重,他总是说反正他也听不见,好名声对他而言又有什么用呢?所以那些传闻才越传越过分了。” 阿虞不是很理解,“他堂堂一个王爷,名声这般任由践踏,你们渊国皇帝也不知道管管?” 对此,云知也觉得十分纳闷儿,一个皇子的名声对于皇室而言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一个长期居住在都城洛州的王爷,损害皇家名声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皇室没道理不管的。 顾逐流叹了口气,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云知也一脸好奇模样,便开口说道:“若是换了楚王燕王那几个殿下,君上自然是要管的,可我们宁王殿下之事,哪一处不是表面上过得去就行的。” 少年人本就憋不住什么事,这话匣子一打开,就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子,云知听了半天的故事,第一次弄明白了渊国皇家那些所谓的是非恩怨。 此前陆云笙就曾说过,如今渊国帝位本该是宁王的,而云知也一直疑惑老先帝为何会隔代传位,听了顾逐流的解释她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渊国皇帝桓清与宁王桓承曜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父子关系,桓承曜乃是先帝遗子,而桓清只是先帝的弟弟。 十二年前,因为皇长子皇二子接连遇害,先帝气急攻心而崩,故去时也还没来得及新立储君。 而在他膝下的七子三女中,桓承曜排行老四,这皇位原本也是也轮不到他的,只不过老三的母妃身份又实在拿不上台面,反而是桓承曜的母妃萧贵妃在剩下的四个皇子中地位最为尊崇,再加上当时有手握兵权定国公赵家鼎力支持,这皇位还就真落到了当年只有九岁的桓承曜头上。 只不过小皇帝没做几天,太后萧氏突然自缢于重华宫,九岁的桓承曜主动找到了叔叔桓清,将皇位让了出去,也正是因此,桓清才在桓氏皇陵前立誓此生都不会降罚桓承曜。 而后,先帝的其他的儿子都被分封了王位城池遣送出洛州,只有桓承曜一直被留在京中。 九年前,桓承曜十二岁生辰,渊帝桓清大宴群臣权贵,在昔元殿为他举办了一场极其隆重的生贺之礼,以此来表示他对这个主动禅位的侄儿的喜爱。 但就在这次生贺大宴上,桓承曜亲手递给了他的堂哥桓承羲一块芙蓉糕,原本渊帝还在向群臣炫耀他们兄友弟恭,结果下一秒桓承羲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经查,这芙蓉糕就是出自桓承曜的昭云宫,皇后周氏当场带领群臣跪求皇帝处置桓承曜,但皇帝因曾在皇陵前立誓,一时左右为难。 为自证清白,桓承曜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点不落地吞下了盘子里剩下的所有糕点,结果就是七窍流血,差点去见他太爷。 后来呢,人是都救回来了。 桓承羲从那以后体质极弱,稍微有点风寒都能要他半条命,平日里也是咳个不停,纯靠补药续命。而桓承曜呢,身体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聋了也哑了。 这也就是所谓的宁王毒害兄弟反倒害了自己的传闻的由来。 听完这些,云知和阿虞面面相觑了半天,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四个大字。 云知只觉得这事情十分儿戏,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在自己的生日会上毒杀堂哥?傻子也做不出来这种蠢事吧?怎么会有人信呢? 更何况,根据顾逐流的讲述,桓承曜可是九岁就知道为了保命主动把帝位让出去的人,他能蠢到那么明目张胆地害人? 这其中恐怕还有牵扯。 不过云知对这些皇家辛秘的兴趣并不是很大,也就没有继续再问什么,只听着阿虞和顾逐流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着。 听到昏昏欲睡之时,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猛然起了个激灵——刚刚,顾逐流似乎说宁王的母妃姓萧。 萧贵妃。 萧太后。 萧如风。 萧熠。 这下全通了! 此前她就纳闷过,一个江湖门派的少主是怎么会有机会结识深宫中的皇子并成为了好朋友的,现在看来,萧家可算得上皇亲国戚了。 那宁王和萧熠,就不单单只是朋友的关系,他们之间应该还有着某些亲缘关系。 在这种关系的基础上,他们之间的信任势必会比旁人更深几分,这也就完全能解释通,萧熠为什么总一副看上去可以替宁王做主的行事方式,而萧熠受伤顾逐流又为何会那么紧张了。 萧熠那家伙,除了是情义山庄少主之外,八成还有个什么世家公子哥的身份,可惜她对于洛州那些个什么世家大族没什么了解。 想明白此事后,云知头一次在这个世界中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别扭感。 她脑海中下意识蹿出了“算计”二字。 萧熠和宁王,乃至他二哥陆慎君,这群人好像联合设计了一个很大的局,正等着她一步步迈进去。 而他们的目的,大概就是那本所谓的“得之可得天下”的女帝天书。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萧熠帮她出宫定然是有所图谋,但他毕竟是她在这次世界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真心相对的朋友,她可以接受他的目的性,却很难对这种类似于算计的方式释怀,尤其是跟人联合设计。 她宁愿他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坦诚地告诉她,他们就是想要那本所谓的天书。 云知越想越觉得烦燥,连连叹了好几口气,阿虞还以为她是听了桓承曜那些过往才忍不住感叹,还出声安慰道:“皇家争斗就是这样了,他能活下来就很不错了。” 云知嗓子还没好,只敷衍地嗯了声,手指却不自觉按在了自己胸前。萧熠挂在她脖子上的玉牌,此刻正悬在那里。 阿虞见她脸色不太好,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赶紧问道:“知知,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云知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手比划了一番。 顾逐流翻译道:“男人果然都是大骗子!” 阿虞愣了愣,一时没明白她是如何从刚刚的故事里得出的这个结论,“你被谁骗了?” 云知却拍了拍顾逐流,对着他比划了几下。 顾逐流:“宁王和萧……”话都没敢念完,就赶紧摆手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能说!” 她刚刚是在问萧熠和宁王到底是什么关系,而顾逐流的这个反应,让云知更加确认自己刚刚的猜测。 萧熠和桓承曜肯定是个什么亲戚,看顾逐流这反应,很有可能还是什么很近的关系,保不齐就是什么表兄弟一类的。 认识他那么久了,他竟然连提都没提过。 而她刚开始时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些担忧,似乎实在太过愚蠢。 心里又多添了一道莫名的恼怒感。 马车更是晃得人心堵。 云知拍了下车壁,哑着嗓子无声呐喊:“停车!” 她要下车透口气。 车是他们租来的,马车夫很专业,虽没听到人声,但车内有异响,自然就停了下来。 云知跳下车,微微怔了下。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散在空中,如棉似絮。 天冷得让人灵台清明,云知提着衣角走得飞快,顾逐流在她身后跟了几步,被她一脚踹了回去,阿虞见状叹了口气,拉住了顾逐流,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云知已经走到了一棵树下,她抬头盯着这树看了一会儿,抬脚就用力踹了过去。 树没动,雪落,人倒。 阿虞哎呀了一声,连忙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轻轻帮她拍着身上的雪,忍不住问:“知知,你是在生萧熠的气?” 她这个小姐妹认识的男人总共就那么几个,顾逐流讲的那位,可不是苏裴!不过,她突然这么生气,该不会是只凭那几句言语间的故事,就发现了萧熠和桓承曜之间的关系吧? 云知愤然摇头。 起身又踹了下树,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了阿虞。 她吸了下鼻子。 阿虞身子僵了下,“你哭了?” 云知没吭声。 她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真心原来未必一定能换来真心。 其实是早就知道的道理,却还总是抱有幻想。 这个世界的一切分明都与自己无关,干嘛非得要付出什么真情实感呢? 只有找到姐姐,然后一起回家,这才是最重要、也是自己唯一需要去完成的事情啊。 她不需要什么朋友。 当然,阿虞可以例外。 第四十八章:又见面了 48又见面了 “喂,快停下!” 不远处突然传来顾逐流气愤地喊叫声。 云知和阿虞一起转身望去。 马车从她们眼前晃过,雪地里被压出一道长长的车辙。 “别跑!” 少年将军张着双臂追在车后跑了一小段,就被雪地摔了个大马哈。 云知和阿虞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也赶紧追了上去。 怎奈雪天路滑,三人跑几步滑几步,摔摔跌跌了半天,那马车是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这可怎么办,我们的东西还都在车上呢!”阿虞一脸的苦恼,她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小金库啊! 云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张着胳膊比划着:“那车夫为什么会驾车跑了啊?咱们不是付过工钱了?” 还是阿虞江湖经验多一些,叹道:“只怕是我们不知怎么露了财,叫人惦记去了,现在凌国正在打仗,起歹心思的人也慢慢多了。” 也对。 他们仨,两个小姑娘一个少年,看上去穿着都挺贵气,又租了那么一架华丽的马车,又带着那么多行李财物,不被人盯上才怪。 不过好在也只是遇上了一个手脚不太干净的车夫,这要是遇到了山匪,他们仨怕是小命都难保了。 此时,三人才刚出了笛州不过二十里。 暮色四合,荒郊野外,衣物钱财尽失,大雪纷飞,寸步难行。 三个人蹲在雪地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云知先叹了口气,冲两个人比划了两下。 “目前,摆在咱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她不知从哪捡了一根枯树枝子,在雪地里画出了两个箭头,回去,或继续往前走。 回笛州,二十里路,正常走个半天也就到了,但现在下了雪,大概得走一整天,不过天太冷,又要走夜路,他们未必能坚持走到。 往前走,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子,他们站在这路边就能看得到,倒是可以去借宿一晚,明日再做打算,但目前他们仨身无分文,如今又是战时,怕是也不好借宿。 总之就是,进退两难。 “还是先去村里借住一晚吧,我们应该也许能遇到好心人。”阿虞提议道。 云知和顾逐流都表示赞同。 然而现实很残酷,他们没有遇到好心人。 渊军已经打到了两座城池之外,凌国百姓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贸然收留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没办法,三个人只好穿过村子继续往前。 好在三人还算幸运,天才黑了没多久,他们就在山脚下发现了一间荒废的小庙。 庙虽破,好歹可以勉强避一避寒。 三人收拾了好一会儿,才在神像脚下搭出了个避风的角落,又在院里捡了些木块,生了火,三人挤在一起,才觉得暖和了一些。 外面天才刚黑了没多久,风雪依旧,长夜难捱,三个人一边烤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都盼着这一夜能赶紧过去。 阿虞叹道:“也不知道前方战事怎么样了……” 云知闻言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比划了几下,顾逐流立刻翻译道:“你是在担心裴公子吧?” 阿虞倒是没有否认,“你们大渊的太子表面上是和和气气的,若真是涉及两国之事,怕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云知又比划了两下,顾逐流说:“你要相信裴公子。” 一个重生的人,能被和敌国谈判这点小事难住?显然是不可能的。像裴舜这种人,一般拿的那都是大男主复仇剧本,说不准他这一去,渊军就直接溃败回老家了。 阿虞却还是有些发愁,“如果对方是桓承曜,我倒是还能放心一些,现在也只能祈祷那个桓承羲别像他老爹那样出尔反尔了。” 云知眼皮跳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又比划了几下。 顾逐流:“你们对于桓承曜的评价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虽然听了之前顾逐流讲的那些关于宁王的前尘往事后,她对于桓承曜这个人的印象有了一些初步的改观,但大家似乎对他有一种不太一样的偏爱。 没错,就是偏爱。 不止是阿虞。 顾逐流、萧熠、陆慎君,乃至太子桓承羲,他们所有人提到桓承曜的时候,似乎从来都没有被所谓的传闻影响过,他们好像从一开始就很确定桓承曜是一个“好”人。 顾逐流说他不重名声随性而为,萧熠说他是个傻子,陆慎君说他定有过人之处,桓承羲就更不用说了,字字句句都在维护他。 现在,就连阿虞话里话外都透着桓承曜靠谱的意思。 云知觉得有些奇怪。 但还没等阿虞回答,顾逐流就急急忙忙地又开了口,“殿下本来就很好啊,是王妃您对殿下有偏见!” 云知不禁一愣。 偏见。 是啊,她虽然一直都在告诉自己要保持客观冷静,却还是在潜移默化中已经被那些传言影响,在完全不认识一个人的时候,就早早把那些所谓的标签贴在了他身上,如今哪怕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就站在自己身边,一点点将这些别人赋予他的东西撕掉,可还是会有一些痕迹留在那里,最终形成了一道固执的偏见。 从一开始,她就是有偏见的。 可偏见归偏见,桓承曜要做的事情,要从她身上图谋的东西,总是真的吧。 想到他们的目的,云知又忍不住哼了一声,捡起手边的小树枝扒拉了一下火堆,没再搭理顾逐流。 阿虞见状冲顾逐流使了个眼色,“哎呀,也不知道萧公子怎么样了,他那一身的伤没个把月可好不了啊。” 提到萧熠,云知更气了,干脆眼睛一闭,窝在阿虞肩头不动了。 顾逐流叹了口气,颇有些担忧的意思,“他一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话音刚落,突然,哗啦一声,破庙的门被撞开了。 有个人伴着风雪狠狠摔了进来。 地上的火堆忽闪了两下,差点被扑灭。窝在一起的三个人吓了一跳,立刻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摔在他们跟前的人,白衣染血,清俊的脸上长发凌乱,嘴角还挂着一道血痕。 “萧熠?!” 阿虞最先反应了过来,并在顾逐流喊出那两个字前先喊出了他的名字。 云知眉心一跳,赶忙跑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 门外风雪送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三人对视一眼,阿虞去关了门,云知和顾逐流迅速将人拖到了神像下遮盖好。 三个人才刚挨在一起坐好,砰的一声,本就残破的门再一次被撞开了。 两个黑衣人举着刀踏入门内。 三个人瞬间一脸惊惧模样,阿虞嚷道:“你,你,你们要干嘛?” 一边说着,三个人紧紧相依着挡在了神像前,都是一脸警觉地望着两个黑衣人。 一个黑衣人先细细打量了一番破庙内的情形,才开口问道:“你们仨,可见过一个白衣服的男人跑进来?” 三人一起摇头。 另一个黑衣人道:“前面还有个村子,或许他是跑去了村里。” 第一个黑衣人嗯了一声,“他们三个,还留吗?” 三个人拼命点头。 另一个黑衣人似乎在犹豫,“看他们这副样子,像是哪家的小姐少爷跑出来玩忘记时间了,杀了怕是会惹麻烦,可不杀的话,万一……” 三个人紧紧抓着彼此的胳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第一个黑衣人突然皱了下眉,抬手指了指顾逐流,“你,出来,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云知与阿虞飞速对视了一眼,暗暗捏紧了拳。 “你……你是宁王身边那个小侍卫!” 很明显,黑衣人已经将顾逐流认了出来。 “你们耍老子!”那黑衣人突然恼羞成怒,举着刀就砍了过来。 云知侧身,一脚踹在他裆下,又飞身踢掉了他的刀,迅速踩在他手背上,另一只脚飞速将刀踢远,随手抄起一旁烧了一半的木棍就往人脸上靠。 黑衣人被吓得嗷嗷叫。 而另一个人黑衣人也已经被顾逐流三五招内按在了地上。 阿虞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封了他们的穴道,两个黑衣人很快就趴在地上动弹不了了。 三个人又找来布条绳索将人结结实实地绑了,才敢喘口气,但他们也不敢再在此久留,拖出萧熠就匆匆进了山。 好在有个顾逐流。 他背着萧熠,云知和阿虞一左一右护着,四个人摸着黑,忍着心里的惧意,顶着风雪,在山中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一处可以避风的山洞。 这山洞大概是此前在山中打猎的猎户的借住之处,地上竟然还铺着一块兽皮毛毡,洞口不远处还堆着一小堆木柴。 云知将披风解下来铺在这毛毡上,才让顾逐流将人放下来,接着,她又从洞中处找到了两大张草席,竖到了洞口挡风,而与此同时,阿虞已经生了火,洞内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顾逐流摸出了一粒药丸塞进了萧熠嘴里,云知微微张了下口,最终什么也没问,只在一旁坐了下来。 阿虞给他把了下脉,没一会儿就皱紧了眉头,下意识想去翻药箱,转过身才想起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叹了口气。 “这次是内伤……没有药也没有针了……看今晚能不能挺过去吧……” 云知闻言愣了愣,这么严重? 转头看向萧熠,他嘴边似乎一直在淌血。 而一旁的顾逐流好像都快哭了,捧着个小瓶子递给阿虞看,“阿虞大夫,你看看这个管用吗?以前殿下受伤时许太医给的,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管用……” 阿虞接过药瓶查看去了。 云知盯着萧熠嘴角的血,怎么看都觉得刺眼,干脆抬手帮他擦掉,不一会儿却又有血流了下来,她就又帮他擦掉,再流下来,她就继续擦。 到最后,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开始晕血了,眼前恍恍惚惚一片红色。 直到他咳了一声,微微睁开眼,朝着她抬了下手。 “别哭,我还死不了。” 他气息极其微弱,云知赶紧抬手摸了下脸,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但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努力地摇头。 他实在没力气,只能轻轻握住她垂在他脸旁的手,嘴巴微微张合,“没事,别担心。” 一旁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泣。 云知吓得眼泪都憋回去了,就连萧熠都忍不住眼角抖了一下,抬眼一看,竟然是顾逐流。 少年跪在地上,抓着萧熠的衣角,哭得伤心欲绝,“您可不能死啊,呜呜呜……” 萧熠被他气得咳了两口血出来,晕了。 顾逐流哭得更凶了。 “行了,别哭了,你再哭下去,他可就真熬不住了。”阿虞已经检查好了药瓶里的药,又倒了两颗出来塞到了萧熠嘴里,“这药是极品内伤疗药,吃了这个肯定能挺过去,你们都放心吧。” 顾逐流还在哭,云知怕他吵到萧熠,一把薅住他的脖子将人拖到了一边,凶巴巴瞪着他,比划了两下。 顾逐流止住了眼泪,乖乖点头,“好,我不过去了!我不过去了!” 云知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又回到萧熠身边,脱下外袍盖在了他身上,坐在旁边抱着胳膊盯着人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明几个时辰前她还在生气他的“算计”,甚至那时候她都已经想好了,如果再见到他,一定不要再理他了。 谁能想到,再见到是这种情况啊。 人命关天的时候,其他事情真的都没那么重要了。 第四十九章:把话聊开 49把话聊开 漫长的一夜终于熬了过去。 云知醒来的时候,身上裹着顾逐流的披风和外衣,而顾逐流正跪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去探萧熠的鼻息。 眼见着他神情缓和了一下,云知才跟着松了口气,一开口,发现自己似乎能发出声音了,只不过声音哑得厉害。 “他怎么样了?” 顾逐流转头看着她,又看看刚揉着眼睛醒过来的阿虞,不太确定地开口:“应该没事了吧……” 阿虞打了个哈欠,往萧熠跟前爬了两步,手指在他腕间搭了一会儿,感叹道:“这小子命是真硬啊!” 说话间,萧熠也醒了,眼睛才睁开,就已经盯到了云知身上,一旁顾逐流又开始落泪了,“呜呜……殿……” 才说了一个字,萧熠就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侧头咳嗽了好几声,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目光,顾逐流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改口,“萧公子,你可终于醒了!” 人才醒过来,就又接连咳了好几声,云知不禁有些担忧,“他真没事了吗?” 她嗓子很哑,说话听上去就很吃力。 “真没事了。”阿虞起身走到她身边,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我看还是你问题比较严重,这都几天了,还是不能讲话……” 云知也觉得纳闷呢,从前她感冒发烧,从来就没有坏过嗓子,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好几天了都不能正常讲话。 “奇怪……” 阿虞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半晌,她从头上拆下一支银簪,又点了火折子烤热了,然后将小心翼翼地贴近了云知的咽喉处。 不一会儿,那咽喉处的血管里似乎有一颗小虫子爬了过去。 阿虞瞬间脸色大变,“藏情蛊!” 云知愣了愣,啥玩意儿? “你说什么?”萧熠已经在顾逐流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 阿虞握着簪子的手都在抖了,“知知体内有藏情蛊……” 云知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又说不出话了,只好挥着手比划着问:“什么是藏情蛊啊?” 阿虞瞥了萧熠一眼,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就是不能动情的蛊毒。” 云知不由瞪大了眼睛,赶紧又比划着问:“不能动情也不是不能说话吧?关我嗓子什么事啊?” 阿虞解释道:“这个蛊毒比较特殊,只要见到或者想到喜欢的人,就说不出话的。” 萧熠微微挑了下眉,“喜欢的人?” 云知一脸茫然,什么鬼东西? 什么喜欢的人? 她喜欢谁了? 目光依次从萧熠和顾逐流身上划过,云知懵懵地看向阿虞,顿了顿,抬手冲她比了个爱心,然后咧开嘴笑了。 阿虞一怔,乐了,“哟,喜欢我呀?” 云知点点头。 阿虞暗暗瞥了萧熠一眼,见他脸色沉沉,不禁笑得更开心了,“我也喜欢你呀!” 云知听了,也笑得更欢了。 没错了,在场这三个人里,顾逐流就一小孩儿,她也不是太熟悉,肯定不会喜欢他的,萧熠么,那就更不可能了,只能是因为阿虞了。 阿虞又漂亮又温柔,也是她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她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迟迟说不了话。 萧熠连连咳了几声,“挺好。” 他语气幽幽,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感觉。 云知以为他不懂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哼了一声,转身抱住了阿虞,甚至还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阿虞愣了下,脸都红了,却还是忍不住先笑了一声,又正色道:“这个蛊解起来比较麻烦,我之前没解过,可能得等回兖国后才能找人来解了。” 云知却表示没关系,正好歇歇嗓子了。 萧熠突然问:“能看出来是什么时候下的蛊吗?” 阿虞摇摇头,思索着说道:“看不出来,不过我怀疑是她突然发热那天,那时候……” “苏瑶?”萧熠微微眯了下眼,“他们苏家人还真是个个都令人惊喜呢。” 阿虞逐渐皱起了眉头,“天下蛊毒皆出自南宫一族,苏瑶又是如何得到的?” 萧熠冷笑了一声,“这难道不应该问你?” 两个人神情都有些奇怪,话也越说越听不懂了,云知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隐约感觉到他们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外面天已经亮了,下了一夜的雪,洞口都堵住了,清理了好一会儿,才将出口清出来。 四个人钻出山洞,就被外面的寒风吹退了两步。 萧熠昨夜来的时候就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裳,还已经凝满了血迹,他身上有伤,他们自然是不能让他冻着的。 没出山洞时,顾逐流就已经将自己的披风系在了他身上,云知担心顾逐流会冻坏,就又分了个披风出来,自己和阿虞挤在一个披风里,摇摇晃晃地走路。 四个人就这样慢慢挪到了山脚下,特意绕过了那个破庙,进了村子后,又找了半天,才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一个独居的老婆婆肯开门收留他们。 当然,云知也付出了一只玉镯作为借宿费。 他们打算着等雪融化以后,路好走一些了再让顾逐流前往笛州求援——如今冰天雪地,放他一个人出去,云知也不放心。 这老婆婆家不大,只有一间客房,他们四个便就挤在了一间房里,老婆婆为他们做了热的汤菜,四个人都饿了一整天了,很快就把所有东西都吃光了。 天又黑了下来,外面又开始飘雪。 云知从土炕上跳下来,跑到门口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鬼天气,指不定哪天雪才能化掉,他们总不能一直等在这里的。 萧熠安慰她说:“既来之,则安之嘛,不要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明天就是大晴天了。” 话虽这么说,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人丧气。 门外寒风呼啸,声声凄厉。 云知紧了下身上的衣服,默默回到了炕上,靠着阿虞坐了下来,萧熠正坐在她另一侧,见她回来了,暗暗往她身旁凑了一下。 顾逐流突然开口道:“啊好冷啊,大家能不能再挤一挤?” 阿虞忙不迭点头,“挤挤,冷!” 这土炕平日里并没有人睡,也没有生过火,这家主人老婆婆也不富裕,如今屋内也只点了一个火炉,门口还有些漏风,房内还是冷冰冰的。 的确是很冷。 云知也没多心,顺着他们往中间挤了挤。 萧熠轻轻咳了一声,主动挪了身子靠得她更近了一些。 四个人挤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云知忍不住拍了拍身边的萧熠,露出手比划着问他为什么会被人追杀。 这问题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忙着赶路寻找借宿的人家,而她又发不出声音,这才一直忍到现在。 萧熠哦了一声,解释道:“昨日清晨与你们分别后,我就往明安赶路了,但是才刚走到漓州就突然遇到了一群杀手,我算了一下,那个时间呢,苏裴应该也走到附近了,就想去找他帮帮忙,但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脸坦然,“我迷路了。” 云知:“……” 漓州就是距离笛州最近的一座城池,这么看来,他也没走多远。 但他这回答,显然有些避重就轻。 云知又比划了几下,“我是问,你为什么会被追杀?情义山庄得罪什么人了?” 萧熠沉吟了半天,“没有,是我自己的事。” 他语气有些犹豫,云知歪头看着他,见他神情晦涩,便猜测可能与宁王有关系,刚想问他这两天一直憋着的问题,就听他突然又开口了。 他似乎在解释,“我家里……有一份家产,我的叔伯兄弟们都想要这份家产,所以经常会做出一些……自相残杀的事情,哪怕我说了不想争,他们也不信,大概是觉得,只有我死了才能安心吧。”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一旁的阿虞和顾逐流就已经忍不住开始叹气了。 萧熠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他语气也很平静,恍若事外之人。 云知突然觉得他笑得很苦。 从认识他以来,他似乎一直都在受伤,从前他一直都说遇到了山匪,可普通的山匪哪能将人伤的那么厉害? 豪门世家的争夺果然一点不比皇家争斗逊色,为了争点家产,都能派出杀手。 这家产是得有多大啊! 不过他和宁王是表亲,那种世家大族的家产大概是富可敌国的,这倒也能理解了。 她默默一叹,悄悄摸出一块桂花糖塞到了他手中,又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算是安慰。 他转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唇角笑意更深了几分。 然而,下一瞬,她突然转身正对着他,凶巴巴地比划了好几下,“萧熠,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帮我出宫?” 云知觉得这个问题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他们离得很近,萧熠下意识往后撤了下身子,有些奇怪地问:“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只是好奇……” 他才说了一半,她就急急比划着打断了他的话,“说实话!” 萧熠眨眨眼,似乎没懂,“实话?” 云知一边比划一边口型问着:“是不是宁王让你这么做的?” 萧熠眼角微微抖了一下,阿虞和顾逐流不约而同轻咳了一声,默默看戏。 半晌,他开口道:“是我自己想做的。” “周皇后那个人不太好相处,她对昭云宫又恨之入骨,而当时呢,你的长姐又逃婚了,我担心你一个人留在昭云宫会有危险,所以干脆就让人把你带出来了。” 说着,他又轻轻一叹,“本来呢,我是想回去接应你的,谁知道路上遇到了山匪,倒是让你救了我。” 就这? 云知皱了皱眉,继续比划和口型:“宁王为什么会同意?” 萧熠望天,“他……他人好……” 云知又问:“你们真不是因为天书?” 萧熠有些茫然,“什么天书?” 他的反应不似有假。 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好吧,我承认。”萧熠突然又说道:“除了担心你的安危,我也的确是好奇你出宫会去做什么,不过……更多的,还是担心你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云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半天,问出了心里最后的疑问—— “宁王为什么这么相信你?” 如果他们不是图谋那所谓的天书,宁王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萧熠带走自己的王妃?退一万步讲,宁王心肠好,有意放她自由,可他连她想不想待在宫里都完全没有过问一句,就算是宁王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她入宫,所以才默许了萧熠的做法。 可这种一切全凭他人做主的行为,得是多大的信任才能做得到啊。 就算是亲戚,也有点太过于信任了吧? 萧熠沉默了片刻,低声答道:“他只是相信他自己。” 云知愣了愣,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起来,那是一种想笑又不太敢笑,同时又有一些暧昧和震惊的眼神。 怪不得宁王完全不在意她这个宁王妃在外面如何如何,怪不得宁王能任由萧熠各种折腾,怪不得宁王这么信任他…… 除了爱,实在很难解释这一切了。 而如果是爱,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全通了。 第五十章:奇怪的事和奇怪的人 50奇怪的事和奇怪的人 萧熠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忍不住暗暗咬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 可他又解释不出来什么。 直接告诉她自己是谁吗? 她一定会被吓到吧,毕竟在她眼里他还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他想等自己把名声扭转了,真正有能力保护她了,再告诉她,他到底是谁。 他也希望,在此之前,自己可以走进她心里。 他的辩解和他额前因为隐忍而暴起的青筋,在云知看来都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她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用口型告诉他,“没事,不用觉得有什么的,这种事情很正常嘛。” 他气得咳了好几声,实在忍不住了,就抬手去捏她的脸,又不敢太用力,最后只能叹气。 云知怕他真生气,连忙抱着他的胳膊笑眯眯看着他——此刻,在她眼里,他已经是与阿虞一样的姐妹了。 萧熠对此自然十分受用,瞬间消气,任由她抱着,眼神无奈,嘴角却压不了半分。 阿虞和顾逐流只听到萧熠说的话,都没看到云知那些口型和手势,乍一见二人突然一副亲密模样,都十分震惊,但他们也不敢问,只默默背过身去。 后来,几个人又聊了些别的,渐渐都困倦睡去。 这一夜不知不觉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云知已经趴在了萧熠怀中,双手还搂着他的腰,而萧熠闭眼半倚在墙上,一手抱着她,一手按在袖间软剑之上。 阿虞醒得早,醒来第一眼就看到这副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嗝。 萧熠攸然间睁开了眼睛,淡淡瞥了她一眼,手指微微一松,放开软剑,抬手往上拉了下被子。 阿虞撇撇嘴,十分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然而,另一个人就没那么识趣了。 “殿下!” 睡梦中的顾逐流突然大喊了一声。 云知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往身前人的怀里又钻了一下,腰也抱紧了一些。 但只是瞬间,她就已经反应了过来,立刻将人松开,揉着眼睛看向了顾逐流的方向。 顾逐流也已经被自己的喊声吓醒了,口中还下意识喊着“殿下”,人已经往萧熠身边凑了。 凑到一半,直觉头顶目光凉凉,顾逐流瞬间清醒了,改口喊道:“萧公子……” 又瞥了一眼一旁的云知,补充道:“刚刚做梦,梦到殿下了……” 萧熠掩饰般地咳了一声,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悄悄往云知那边看,见她神情如常,才稍稍放了心。 云知当然没有多想半分,顾逐流是宁王亲卫,他知道萧熠和宁王之间的事情那可太正常了,他们指不定亲密到什么程度了,看到萧熠就想到自家殿下那也太正常了。 今日果然放了晴。 屋外阳光明媚,大雪正在融化,到处都是哗哗啦啦的滴水声。 四人商量了下,决定一起回笛州。 于是,吃过早饭后,在老婆婆的引荐下,四个人在一猎户家中租了牛车,一起往笛州走去。 走到半路,在驿站饮牛的时候,一群商队的人马突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并告诉了所有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大凌五公主苏瑶潜入皇宫弑父杀君,凌皇被刺身亡,五公主潜逃,大公主苏瑛下令封锁笛州城捉拿苏瑶,如今笛州城已经被封,不能进也不能出。 这一支商队便是赶在最后封城前跑了出来。 “看来,咱们大凌是要变天了!” 一旁歇脚的商客感叹道。 正在给大家上茶的驿站小哥将话接来过来,“可不是吗,三皇子死了,大皇子被俘,那渊军也快打过来了,眼下里陛下又没了,这……天要亡我大凌!” 阿虞忍不住插嘴,“慌什么,不是还有二皇子殿下吗?” “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一个行脚商模样的人说道,“咱们大凌的这几位皇子公主,就属二皇子最无用了,指望二皇子,还不如支持大公主,大公主殿下虽体弱,可这些年也没少为咱们走商的做事,行商赋税减免一系列政策可都是大公主提议的,咱们大凌老百姓能有今日这般富足的日子,大公主功不可没!” 众人纷纷附和。 “没错,如果选新皇,我也支持大公主!” “大公主当得,如果不是她,咱们做生意的永远比不上那些当官的,我也支持!” “同意!” 这驿站多是商客商队,得了好处自然支持,但也有一两道不太配合的声音。 “你们行商的自然是得利了,我们种地的可没觉得好,给你们减免的那些,还不都是让我们补上了,种田本就难,看天给收成呢,我看这个大公主一心想赚钱,根本不顾我们农户的死活!” “就是!这两年实行那个什么惠商政策后,我们反而交的更多了,身边的人也都去从商了,可地就在那里啊,都去做生意了谁种地啊!” “我是从呈州来的,我们那边是二皇子管辖,我们有惠农政策,大家种地都可起劲儿了,没想到你们京城反而还不如我们!” “要这么说,对咱们农户好的,还得是二皇子殿下!” “大公主好!” “二皇子好!” 小小驿站中的十余个人,突然间就分成了两派。 一方支持大公主,一方支持二皇子,双方争执不休。 没有人关心刚刚被刺杀身亡的皇帝。 大家似乎很自然地就看向了未来,凌皇的功过是非没人提及,甚至连拿来做对比都没有。 “几位,这笛州也去不了了,你们还有其他去处吗?趁着今天天气好,我赶紧把你们送过去。” 送他们前来的猎户没有参与那群人的争论,他只关心自己这一程能不能多赚点钱。 云知四人商量了一下,笛州回不去,那就只能往前走,前面的城镇叫漓州,距离此地足足一百二十里。 萧熠就是在漓州遇到了那群杀手,为以防万一,漓州肯定是不能去了。 那就只能先往北绕道到八十里外的胥州,再从胥州往北,经过三座城后到达明江,顺着明江西行,很快就能到达明安。 到时候,萧熠回情义山庄,而云知和阿虞就可以越山而行前往兖国。 重新制定了路线后,几人便坐上牛车北上前往胥州,因为路途遥远,顾逐流还奉献出了自己的配剑抵做路费。 天快黑的时候,牛车终于进了城。 见四人实在凑不出来几个银子,猎户车夫也没要求他们包住宿,只将他们在城门口放下,就离开了。 四个人站在大街上,各自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总共也没凑出一间客栈的钱。 云知只能提议去找个什么庙一类的地方,先过了这一晚再说。 四人找了半天,竟找到一个院子。 这院子阔气而华丽,位于闹市,却大门敞开,无守卫,院内也没人,街上来往之人似乎都很惧怕这院子,经过这里时,都躲得远远的。 见四人停在这院子前,有好心的路人大着胆子提醒道:“这里面有鬼,邪门的很,在这里多站一会儿都能沾上晦气,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四人对视了一眼,开心入住免费豪宅。 路人在他们身后唉唉地喊了两声,摇着头跑了。 院子里意外的干净,房间内也是干净整洁,完全不像是荒废的样子。 为安全起见,四个人还是待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生了火后,屋子里就彻底暖了起来。 屋内有一张大床,两张小榻,床榻上的被褥竟然都是天蚕丝的,柔软又暖和。 云知都要感动哭了,这几天他们不是住破庙就是山洞,昨夜借住的农户家还漏风,今天进城的时候还觉得今晚能找到间破庙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成想一下竟有了这待遇! 抱着软糯的被子,云知乐得合不拢嘴,今天就算是百鬼夜行也挡不住她要睡在这里的心! 不仅床榻被褥足够,他们还从厨房找到了不少新鲜蔬菜,二话不说又一起做了一顿饭,甚至还温了壶酒。 酒足饭饱,四人回到房间,才刚坐好,打算玩点什么来打发夜晚时光,就在这时,门外一道清脆铃声响过,所有的灯瞬间熄灭。 紧接着又是一道铃声。 屋外突然风声呼啸。 “啊……不会真有鬼吧!” 顾逐流忍不住小声问道。 话音才落,伴随着铃声,房门被一道劲风狠狠撞开,紧接着剑鸣之音、刀剑相撞声依次响起。 一片漆黑中,一道冰冷但气势如虹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 “不知阁下是哪路英雄?” 听到这声音,萧熠突然啧了一声,“谢堂主,怎么连折风剑都不认识了?” 竟然是熟人。 云知暗暗松了口气。 黑暗中走进来一个人,黑衣黑袍黑帽,便是借着月色也看不清他的样貌。 “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熠叹了一声,“这就连少主都不叫啦?果然是世态炎凉啊!”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看在往日情分上,今夜暂且放过你。” 萧熠笑了笑,“多谢。” 那人又道:“折风剑不属于你。” 萧熠嗯了一声,没有一丝犹豫地将手里的剑扔了过去,“还你了。” 那人接了剑,只是轻轻一甩,剑啸如笛诉,又如银蛇迅速钻入他袖间。 “天亮后就离开吧,希望以后不会再见到你了。” “好呀。” 萧熠浅浅一笑,“保重啊,谢堂主。” 那人没再接话,转身消失于黑夜中。 诡异的铃声再次响起。 房门啪嗒一声关闭,屋外的风也终于消停了。 第五十一章:专业团队 51专业团队 天地重归宁静。 萧熠在黑暗中精准踹了顾逐流一脚,“点灯。” 顾逐流哦了一声,屁颠屁颠跑去地把所有灯都点亮了。 云知又懵又好奇,刚刚那个人到底谁?他们说的那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房间内灯光已然大亮。 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那个人还是他身上原本就有的伤,萧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云知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询问。 就在她犹豫之时,阿虞替她问了出来,“你和萧盟主……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萧盟主?”顾逐流满脸茫然。 云知微微怔了下,他竟然不知道? 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云知终于想到了那个一直以来被她忽略的问题。 在嘉和镇的时候,萧熠说过要回家,是要回情义山庄。 昨天他又说他家里叔伯兄弟为争夺家产不惜派出杀手谋害自己性命。 在情义山庄的时候,她可没见过萧如风有什么子嗣,更没见过有什么二庄主三庄主。 萧熠管萧如风叫舅舅,情义山庄却尊萧熠为少主。 如果萧熠说的家里是洛州哪个世家大族,那情义山庄又是怎么回事? 依照萧熠和宁王的关系,顾逐流为什么不知道萧如风? 一瞬间,云知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问题。 而萧熠就在这时轻轻笑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也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撞破了他的秘密,所以被下了个江湖追杀令。” “江湖追杀令!”阿虞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连音调都提高了三分,“他疯了吧?你可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亲人?”萧熠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甚至都笑出了声,“我哪来的什么亲人啊?” 可他笑得实在太过苦涩。 他的眼底更是一片黯淡。 云知看在眼里,难免心头一紧。 自打上次在苏裴的书房里,他抱着她哭过那一回后,她就有些见不得他这副颓败的模样。 尤其是在猜到他和宁王的关系之后,她已然下意识将他当做了“姐妹”,谁会舍得让小姐妹难过呢? 所以,她暂且压下疑问,非常认真地看着他,指了指阿虞和顾逐流,又指了指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划着,“我们,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顾逐流也拼命点头,“对啊,我们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从七岁开始就跟着他了,他们同吃同住整整九年,从前没有放弃过,往后更是不会离弃。 阿虞附和道:“就是,出门在外嘛,朋友就是最亲的!” 她自小流落江湖,内心怎么会对家人的没有任何渴望?这两个月以来,她早就把大家当成了亲人。 萧熠沉默了片刻,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好呀,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笑起来的瞬间,云知突然就想通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能收获几个这样的朋友难道本身不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吗? 干嘛非得要纠结他们是谁,他们有什么目的呢? 真心换真心的时候,如果一直担心别人不是真心,自己又怎么能做到真正的真心呢? 萧熠不是说过吗,不用担心那些还没有发生的,明天是个大晴天!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当下的这一刻,他的笑容是真心的,不是吗? 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云知伸出手,萧熠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将手叠在了她手上,顾逐流也兴冲冲放上了自己的,阿虞笑了笑,也将手叠了上去,微微顿了下,又放上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我帮苏裴放一个!” 云知点点头,用口型说着∶“对!还有裴公子!” 像是宣誓一般郑重地打过气后,云知突然兴奋地看着大家,飞速比划了几下。 顾逐流翻译:“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咱们来排排辈吧!” 云知指了指顾逐流。 顾逐流哦了一声,乐呵呵道:“王妃说我年龄最小,我是弟弟。” 云知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 顾逐流继续道:“王妃说她应该排第四……” 其实如果按照她现实的年龄算,她比萧熠还大个三岁呢,不过她现在作为陆云知,只有十九岁,的的确确是五个人中倒数第二年纪小的。 她又比划了两下。 顾逐流突然激动起来:“啊?可以吗?我可以喊姐姐吗?” 话虽然是对着云知说的,眼睛却忍不住看向了萧熠,见对方微微点了下头,少年小将军才十分兴奋地喊道:“姐姐!” 少年人笑起来阳光明媚,云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并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眼神。 从前她在家时就是最小的那一个,虽然姐姐和裴师哥都对她疼爱维护,可每次看到同学家的弟妹跟在身后喊姐姐,还是会觉得羡慕。 现在平白捡了这个弟弟,还是个大帅哥,还能看懂她想说的所有话!这谁能不开心啊! ——萧熠不是很开心。 他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后悔。 云知毫无觉察,只又比划了几下,顾逐流立刻开口:“你们三个同一天生辰,也分不清长幼了,不如你们猜拳吧,输了的做小辈,怎么样?” “好啊!”阿虞对此显得很有兴致。 萧熠却磨蹭了半天,才肯伸出手。 阿虞赢了。 云知拍了下顾逐流,指了指阿虞,顾逐流乖巧开口,“阿虞姐姐!” 云知又指了指萧熠,这次,顾逐流却不敢轻易开口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叫了一声“哥……哥?” 他语调似乎有些尴尬,萧熠表情也奇怪起来,云知皱了下眉,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比划道:“突然哥哥姐姐的也太奇怪了……” 萧熠立刻点头,“是啊……” 云知想了片刻,眼睛亮了起来,赶紧比划起来,顾逐流帮她发声:“不如我们以师兄妹相称!这样也能顺口一些……或者……我们干脆成立个什么门派吧!” “……”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 萧熠开口道:“我倒是没意见……不过,我想知道,你打算管苏裴叫什么?” 她如果敢说出“裴师哥”三个字,他会考虑让苏裴永远都不能出现在他们这个队伍里。 云知眨眨眼,口型无声回答:“苏师兄。” 虽然差点下意识就说出裴师哥三个字,但她很清楚此裴舜非彼裴舜,况且他本名叫苏裴。 萧熠满意地嗯了一声,又突然有些期待,“那我呢?” “萧……师兄?”云知嘴巴张合了几下,皱眉摇了摇头,别扭,还不如直接喊名字。 纠结一番过后,她放弃了刚刚的提议。 阿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萧熠神情也松弛了不少,只有顾逐流满眼失落。 云知见状,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比划着:“你可以一直喊我姐姐呀!” 顾逐流瞬间精神了,“真的吗?” 云知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顾逐流就傻呵呵笑了起来。 天色已晚,四人又坐了一阵,都撑不住睡去了。 竟是一夜好梦。 第二天,四个人神清气爽地踏出院门,原本正在街上行走的路人瞬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呆呆立在原地看了他们半晌,才大叫了一声,“竟然还活着!” 竟然有人能在这个传闻中的鬼院待了一夜都安好无损! 不少人都大着胆子围上来询问他们是否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 昨夜除了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什么堂主,再无其他特别之处,一整夜都十分平静。不过,这院子虽无主,他们几个这样堂而皇之的住了一夜,还是心虚理亏的,为了不叫人说他们私闯民宅,他们在出来之前就商量好了,就算编也要编点什么花出来。 于是,由云知编纂,萧熠主讲,阿虞和顾逐流从旁补充,四个人共同在胥州城中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初次下山历练的专业捉鬼除恶的团队途经此地发现怪异于是热心帮忙布下法阵驱除恶鬼”的故事。 不出半日,这故事就传遍了胥州的大街小巷。 紧接着,竟有生意找上门来了。 城西孙员外愿出一百两,请四位大师前往府中布阵除怪。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硬着头皮接了这单生意。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这单生意,他们一行人逐渐走上了一条奇怪的道路。 孙员外年逾七十,在胥州颇有声望,孙府也是胥州有名的大户人家。 上个月孙家老夫人过完九十大寿后,又迎来了高龄喜丧,孙家人讲究,按喜丧之俗置办礼乐宴席,整个葬礼办得是排面又热闹。 这本是件善事。 谁料就在老夫人停灵的头七那日,孙家最小的五姑娘却突然发了疯,跳上她太奶的棺材大喊大叫,她自称是孙家早已故去多年的老太爷,揪着孙员外的耳朵大骂不孝儿孙,接着,又把孙府上下痛斥一顿,说他们黑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这位披着五姑娘壳子的“老太爷”把孙家闹了个翻天覆地,已经七十多岁的孙员外被气得晕了好几次,如今已是卧床不起,而孙家其他人也是病的病伤的伤。 孙府前后请了三四个僧道法师入府做法,却丝毫不起作用,整个孙府如今是一派低迷颓相。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云知一行人出现了。 孙府如获救星,云知四人却心虚得很。 他们本意只是想唬住那些好事者,哪里知道他们竟都当了真。 第五十二章:没想到吧 52没想到吧 孙府位于胥州城西,府院足足占了半条街,整座宅子雕梁画栋,外观装饰华美且讲究,仆从工人百余人,是实打实的大户人家。 云知四人是由管家亲自带进门的。 这孙府的会客厅竟比那笛州二皇子府的更为宽敞气派,都快赶得上安国公府了。 厅内早就站满了人,看穿着打扮,应该都是这府内的老爷夫人以及小姐少爷们。 他们都在等那传说中会捉鬼的专业除妖团队。 看到管家身后的四人后,大家难免有些惊诧,又难免有些失望。 这四个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真能有那么大道行把府里不干净的东西给驱走? 云知四人倒是都很镇定。 尤其是云知。 她目光快速扫过厅内众人,并发出了一声叹息,同时露出了个十分惋惜的表情。 正前方的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便立刻开口询问:“大师可是看出来了什么了?” 管家在一旁出声提醒:“这是我们府里的大夫人。” 大夫人,那就是当家主母咯。 云知微微笑了下,转头看了顾逐流一眼,又抬手比划了两下,顾逐流代她发声:“你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团黑影,这府里不干净的东西太多了,已经影响到了府内子孙后辈的气运了,几个小辈里应该有人已经病了吧?” 话音才落,嘀嘀咕咕的讨论的声便响了起来。 “这大师有点本事啊,小七少爷昨夜突然高烧不退,早上大夫人刚请了城东的大夫过来呢!” “是啊,原来小七少爷生病也是因为那不干净的东西么……” “大老爷就是因为这个才病倒的,那五姑娘也是大房的,说不准就是他们大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遭报应了呗……” 听着大家的议论,大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师可有解法?” 云知也听到了那些话,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表面光鲜亮丽的孙府,内里也少不了明争暗斗,每个人似乎都心怀鬼胎暗中较劲。 她虽不懂什么解法,但她跟过一个诈骗案,嫌疑人凭借自我描述的道士身份,用“你我前世有缘今生相见只为守护“这样的说辞骗了四个姑娘,涉案金额更是高达二十万。 这案子让她大开眼界,且印象深刻,此前的一些关于他们这个团队的编纂中,就借鉴了不少这个案子的内容。 没想到大获成功。 眼下自然也会继续借鉴。 于是,云知露出个为难的表情,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让顾逐流帮忙跟大家说:“不干净的东西实在太多,已非普通法器可解,眼下恐怕只能以我门中秘法方可化解,只不过……” 众人都急了,管家忙问:“只不过什么?” 云知叹了口气,顾逐流道:“此秘法太过伤神……” 得加钱。 大夫人道:“若大师能为我孙府除去邪祟,我愿付黄金百两为大师调养身体。” 黄金百两!她从宫里顺出来那些东西总共加起来也不过才能值得一二两黄金呢! 云知突然理解那小子是怎么骗到二十万的了,对于信这些的人来说,只要能消灾解难,他们压根儿就不会在乎花多少钱。 但表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的。 云知面露犹豫,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萧熠突然开口道:“师妹,我看这孙家也还算真诚,到时候我与你一同施法,我们各损一半修为,大概能缓解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冲她眨了下眼。 云知马上会意。 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孙家人都松了口气。 接着云知便提出要先去见见病着的孙员外和小七少爷,以及那位传说中老太爷上身的五姑娘。 顺便还问人家要了一套行医用的针具,孙家人自然是有求必应。 见到孙员外后,他们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孙家人都支了出去,随即,阿虞出手为孙员外诊脉施针。 两刻钟后孙员外吐出了一口黑漆漆的积血,然后醒了过来,还说想喝一碗鸡汤。 孙家人直呼大罗金仙转世,前呼后拥地将四人带去了小七少爷的房间。 这孙家小七少爷才四岁,烧得脸蛋发红哭闹不止,大夫写了药方,可小七少爷却喝不进去一点,于是才越病越严重。 阿虞施针,云知和萧熠帮他用酒精物理降温,顾逐流望风。 四个人照顾小孩照顾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好在最后小七的烧退下去了一些。 云知的手被酒精浸泡的又皱又疼,洗手的时候忍不住斯哈了好几下,萧熠站在她身边,忍不住皱起了眉。 于是,在去五姑娘院子的路上,云知就收到了萧熠塞过来的一盒护手的香膏。 云知讶异,但又觉得合理。 不愧是姐妹,随身携带护手霜啊。 打开小盒子,一股清新的桂花香气钻进鼻间,让人瞬间感觉好像站在了桂花树下。 云知小心地用手指挖出豆粒大的一小坨,在手上涂开抹匀,手指间灼烧的痛感立刻消减了不少。 她正要道谢,阿虞却将手也伸了过来,还冲她眨了下眼,云知忍不住笑了笑,又挖出一块抹在了她手背上,阿虞心满意足地笑了。 突然,又一只手伸到了云知眼前。 萧熠微微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云知无奈一笑,又在他手背上也放了一块,他却没有将手收回去。 云知疑惑地看向他。 萧熠抬起另一只手,那手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团纱布绷带,拇指虎口处隐约还透出一些血色。 云知眼睛立刻瞪大了。 什么时候受伤的?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动不了。”萧熠轻声开口,声音里还有些委屈。 云知想都没想,就帮他将另一只手上那团香膏涂开了。 柔嫩的手指一点点划过他的手背。 萧熠呼吸一紧,喉间微动。 翻过来开始涂手掌的时候,他手指下意识收拢了一下,整个人身体绷直,走路姿势都变得怪异了。 她涂抹得很仔细,好一会儿才抹完。 萧熠连连咽了好几下口水,开口道谢时,嗓音已经略带沙哑了。 偏偏这时,顾逐流哇了一声,“萧……师兄脸怎么这么红?” 萧熠咳了一声,“天冷,冻的。” 说着,便紧走了几步,将他们都甩在了身后。 云知还在奇怪他另一只手上突如其来的伤,便问了顾逐流。 “还不是因为这盒香膏。”顾逐流苦笑:“刚刚休息的时候,他去问管家讨要香膏,去的时候正遇见人家打碎了花瓶,他帮忙捡了两片,手就伤了……” 啊? 萧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捡个花瓶碎片都能把手给割伤? 想着他原本一身的伤就还没好,云知暗暗皱眉,并决定等拿到那百两黄金就先去给他买最好的补药好好补一下。 说话间,孙家五姑娘的院子到了。 院门上挂着块烫金的匾。 目光落在这块门匾上那一刹那,云知就止住了脚步。 管家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匾,在一旁解释道:“这符是前几天五姑娘画出来让人挂上去的,我们也不知道她这画的是什么。”顿了顿,又问:“大师可是看出来什么了?” 云知嘴角抽了抽。 她当然看出来了! 他们不认识简体字,所以以为这是那五姑娘的鬼画符。 可她认识啊! 那烫金的大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飒爽,又表达了题字者美好的精神状态。 少管我! 连标点符号都写了。 看到这三个字,云知先是一懵,而后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她没有回答管家的问题,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院子。 蹲在廊下的小丫鬟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迅速起身大喊:“五姑娘,孙福管家来了!” 房门禁闭的房间内安静了片刻,随即传出一道拖着长音刻意模仿老年人语调的少女音:“谁?孙福那个毛小子还敢来见本老爷?” 管家边叹气边摇头,似乎还有些恼怒,“大师,你们看,就像我之前讲过的,这一个月以来,五姑娘一直自称是咱们府里已经故去的老太爷,来了好几个师父看过了,都看不出来什么……” 云知笑了笑,比划了两下。 顾逐流::“放心,我已经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了。” 管家点了点头,想带他们进房间。 云知却转身将大家都拦了下来。 她比划着:“我要单独见她。” 萧熠皱了下眉,阿虞忍不住低声道:“你自己可以吗?” 云知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正中间堆着个炭火盆子,五姑娘正躺在竹藤摇椅上闭目养神。 听到有动静,眼睛都没睁开就开始破口大骂:“孙福啊,你这个狗娘养的,害死主人的狗,还好意思来见你老爷我,等我哪天玩够了,第一个就把你带走!” 云知张了张口,才想起自己发不出声音,瞬间又急又气又无奈。 就在这时,她瞥见一旁有一张书桌,上面还放着一堆纸笔。 于是赶紧走到书桌前,写下了她曾经试图与裴舜相认时想到的所有穿越者暗语。 从门口那道匾额上那三个字就能看出来,她们应该是来自于同一个时代,所以,她写下的这些,这五姑娘应该是能看懂的。 写完后,云知走到摇椅旁,拍了拍五姑娘,在她惊疑的目光中,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示自己说不了话,又将刚刚写好的东西递给了她。 五姑娘皱了眉,展开手里的纸。 眼珠子都差点瞪出眼眶。 她低头看看纸上的字,又抬头看看云知,再低头看看纸上的字,再抬头看云知。 迅速弹跳起身。 “你……你也是……?” 五姑娘声线都不稳了。 云知点点头,眼前突然就起了雾。 五姑娘已经一把将她抱住了。 “啊啊啊亲人啊!终于遇到一个不是纸片人的正常人了!我哭死真的!” 云知猛然愣住。 什么纸片人? 见她一脸茫然,五姑娘也愣了,“你不知道这里是一篇狗血重生宅斗文的世界吗?” 哪? 什么世界? 这是在小说里? 还是宅斗小说? 第五十三章:逐渐放飞 53逐渐放飞 根据五姑娘所言。 她们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实际上是一篇狗血重生宅斗文。 这篇宅斗文的主角,是孙家的三姑娘,前世恋爱脑为男人付出了一切,最后那男人高中状元位居首辅,隐瞒了自己的婚姻事实娶了位郡主,为避免重婚一事暴露,买通了杀手来灭了孙家满门,三姑娘被害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她心有不甘又悔恨不已,一觉醒来竟然重生了,于是这三姑娘便果断踹掉渣男,并开始争取孙府的当家之权。 而五姑娘在这一篇文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炮灰小妹,原文中只提了一句她是外室过继给大房的,所以生活很苦,就连结局都是被宅斗误伤毒死。 眼前这位与云知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女孩,大名叫做颜青,她发现自己变成五姑娘的时候,正好是原文里五姑娘要做替死鬼的前一天,也就是孙家老夫人喜丧头七的那天。 于是,为了保命,颜青极限操作,故意闹了一大通,假装被老太爷上了身,使得孙员外不得不将她关在了院子里,并不允许任何人接触。 颜青这才躲过了一劫,以至于到了今日。 云知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直觉疑惑,如果这里是宅斗文,主角是三姑娘,颜青是炮灰,那么像她这样出现在府宅以外的,又算什么呢? 背景板吗? 云知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颜青问她在笑什么,云知还是发不出什么声音,便去拿了纸笔写给她看。 [这篇文里有讲到孙府以外的世界吗?] 颜青回忆道:“开篇的时候倒是提过现在属于是一个乱世的开端,再就是说过这里是什么国家,讲究男女平等,这世界里还有其他两个国家,一个是女尊一个是传统封建社会。” [有提过什么关于大背景重要的时间点吗?] “大部分都是讲三姑娘怎么在这孙府立足立威的,大背景的话,我只知道三个国家马上就要打起来了,别的就没什么印象了。” [那作者写过关于兖国女帝的剧情吗?] 颜青想了想,摇头,“没有,关于领导人,只提过一个凌国大皇子继承了皇位,别的国家因为跟胥州和孙府没什么关系,所以就没怎么提过。” 云知闻言不禁皱眉。 每篇文都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框架,而主线与副线以外的背景板里的剧情,可能原文只有几个字,对于处于其中的人来说,却是完整的一生。 寥寥数语,匆匆百年。 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依照小说套路,穿越而来的颜青,已然成为了这个孙府宅斗故事里的主角,而她自己,大概是背景板里某个不重要的故事剧情里不重要的一员。 不过也无所谓,她本来就是来找姐姐的,主线故事怎么发展,跟她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然而就在这时,颜青突然哎呀了一声,又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作者写了好几篇文都是用的这个大背景,算是一个系列了,你该不会是其他文里的某个角色吧?” 云知愣了愣,不会吧?她可没看过有类似背景的小说啊! [都有什么文?] “这作者写东西很杂。”颜青先吐槽了一句,才开始回想,“我记得有宫斗、宅斗、权谋、武侠、仙侠……” [这么多?] 还真是很杂。 颜青突然问:“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这些文我虽然都还没来得及看,但简介看过几个,对主角名字有印象!” [陆云知] 颜青想了一会儿,摇头,“好像没有这个名字……”顿了顿,“对了,最近流行配角路人变主角的,不如你再说一下你认识的其他人的名字,说不准就在他们之中!” 云知想了想,觉得在理,就把自己这一路以来认识的所有人的名字都列了出来。 颜青看了半天,手指点了三个名字,“这仨有印象,陆云笙和桓承羲是另一篇文的主角,文案里讲他俩之间虐恋情深,具体的记不清了,就记得人设挺带感,渣女和痴情病弱男主……” 什么?渣女? 陆云笙? 云知手抖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再写下问题,颜青就指着另一个名字说道:“这个桓承曜,他倒不是什么主角,不过他是整个大背景的开始,开篇的战乱就是因为大渊宁王桓承曜谋反被诛杀,宁王势力为他复仇,所以联合了另外两国攻打渊国……不过嘛……” 颜青神情有些疑惑,“现在那个宁王并没有死,剧情好像出现了偏差。” 颜青说的这一段,云知从苏裴那边听到过,所以倒也没有太过于震惊。况且,苏裴也曾经提到过,他曾经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只要与她有关的,全都变了。 蝴蝶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 或许,这里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过多纠结和妄图倚靠预知人生剧情,只能让人越来越失去面对未来和未知的勇气。 想到这里,云知也没有再问其他关于这个世界的问题,她只问颜青:[你知道怎么回去我们的世界吗?] 颜青微微怔了下,“不知道,不过根据小说套路,一般情况下是走完剧情或者完成什么任务就可以了,不过……” 她转身看向了紧闭的窗子,声调也沉了下去,“我并不想回去。” 云知皱眉,她完全不能理解,她们不属于这里,除了语言之外,一切都不通,连看书都费劲儿,况且据颜青所言,马上就是乱世了,和平年代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啊! 再说了,家人朋友呢?那些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又该多难过。 “你想回去,一定是因为现实里生活的很幸福吧?”颜青突然问,并苦笑了一下,“我不一样,我现实里过得太煎熬了,我的原生家庭很差劲儿,我性格也不好,所以没有朋友,上学时成绩也不好,工作也一般,因为性格,不敢恋爱,被家里逼得无奈随便嫁了个人,没两年就被出轨,离了,好在没孩子,到了三十五岁呢准时被辞退,因为年龄原因找不到工作,在家无所事事,唯一的兴趣爱好是做各种首饰发簪,所以开了个网店勉强赚点钱养活自己,本来觉得就这样活着也可以了,可我那对奇葩父母却不肯放过我,为了给儿子凑彩礼,逼我嫁给刚退休的老头,说人家老头活不了几年了,回头我能继承财产给他们儿子。我就纳闷了,人家老头儿女孙子孙女可都还在呢!” 颜青越说越气愤,最后笑了一下,“所以我就从长江大桥上跳下来了。你看,我现在多好啊,虽然这孙府也糟心,起码衣食无忧,而且最重要的是,孙泠泠才十七岁,这么年轻,无限可能啊!我干嘛要回去呢?” 云知没想到她现实的经历如此坎坷,立时便面露歉意,写下[对不起]三个字。 而后她又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可以帮到你吗?] 颜青立刻就表示自己想要离开孙府,但前提是,孙府得分一些启动资金给她。 云知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前这姑娘虽自己说是三十几岁,听上去年龄不小,但其实言语间透着幼稚单纯,她虽讨厌自己的原生家庭,但不得不否认,这样的家庭并没有让她成熟稳重,反倒让她一直活在梦里。 不过这也是一种人生方式。 既然是“他乡遇故知”,作为同一个地方的人,自己又是为人民服务的,怎么会不出手相助呢? 云知让颜青放心,她一定会帮她。 她让颜青继续假扮已故的老太爷,并起草了一份堪称电信诈骗的剧情大纲。 颜青看了直呼高手,顺带问了一嘴云知的职业,在得知她的一名警察的时候,颜青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想回去呢,你的职业和人生都是有非凡意义的。” 她神情落寞,云知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又跟她商量好了演绎办法,便先出门去与孙府管家和萧熠阿虞顾逐流他们汇报。 云知在屋内待的时间太久,屋外的人早就着急了,萧熠、阿虞、顾逐流以及孙福管家四人不停地在房间外踱步。 见她出来了,又齐齐迎了上来,争先恐后地询问五姑娘情况。 云知眉头紧皱,轻轻摇了摇头,比划着告诉他们,要准备做一场为时七天的法事,她要与师兄一同燃魂魄做法。 孙管家闻言赶紧派人前去准备了,又带他们四人去了客房。 他们今天接连将孙员外和小七少爷救了过来,孙府上下都对他们极为尊重,因此连客房都重新布置了一番。 客房每人一间,布置华丽。 四个人分别回了房间,不多时,萧熠就过来找云知了。 他说要商量一下明天做法的事情。 “比如那个燃魂魄的时候该怎么燃,我们是站还是坐,有没有什么特定的手势姿势?” 云知想了半天,跑到床上盘腿坐下,又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床板,示意萧熠也坐上来。 萧熠微微挑眉,“你确定?” 云知点点头,萧熠马上就坐到了她对面。 接着,云知又示意他伸出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他手掌上,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这个姿势了,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第五十四章:主打一个离谱 54主打一个离谱 两人手掌紧贴,面对面坐着。 萧熠倏然间耳尖一红,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最后还神情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 云知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口型示意他,“到时候咱们就这么坐!” 萧熠点头,“好。” 两人收回了手,却都没有下床,还是盘腿对面坐着,萧熠又问:“你跟那个五姑娘在房间内那么久,可是看出什么了?” 云知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 她和颜青都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而根据颜青所言,她们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实际上是一个系列的小说。 如果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早已命运既定的纸片人,他能接受得了吗? 不过云知没有忘记自己答应了颜青会帮忙,所以犹豫了一番后,还是挑拣着讲了一部分。 她告诉萧熠,五姑娘在府中备受欺凌,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想要离开孙府。 萧熠听完表示理解,但同时他也猜到了云知对自己定然有所隐瞒。 所以,他又问:“五姑娘院门上的符文,你能看懂的吧?” 旁人是没见过,可他是看过御书楼里那本女帝手书的,包括情义山庄那个荒废的小院的题字,都与今日这孙府五姑娘门口的形制相似。 她一直都能看懂,是他从前就已经猜到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了解知道她的一切。 包括她的秘密。 萧熠向来聪明,云知也没打算在此事上对他有所隐瞒,所以就坦然承认了,也没等他再问,就直接告诉了他那门匾上写的是什么。 萧熠见她说出“少管我”三个字,愣了一瞬,忍不住笑出了声。 云知也跟着笑了笑,而后她又想到了什么,就问萧熠能不能帮她写点东西。 萧熠有些意外,并举起了自己受伤的手。 云知赶紧表示不着急,等他伤愈了再写就可以。 萧熠试探性地询问道:“只有我能帮你写吗?” 阿虞和顾逐流还都在呢,他们也可以写的。 云知却非常认真地点头,一点点跟他比划着,“只有你。” 萧熠立刻就笑了起来。 于是二人便又有了一个新约定。 三日后,为期七天的法事正式开始。 云知和萧熠装模作样地施法,阿虞和顾逐流一板正经地护法。 同时,五姑娘开始继续发更大的疯。 阿虞告诉孙家人,五姑娘之所以比之前更为闹腾,是因为大师的魂魄正在跟五姑娘体内的脏东西做争斗。 自打孙员外和小七少爷病愈后,整个孙府上下已经都对他们四人崇敬不已,对他们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 于是,阿虞和顾逐流守在外院望风,而云知萧熠和五姑娘三人在屋里斗地主斗了七天。 斗地主的竹牌是前几天五姑娘提前偷偷命人做好的。规则是五姑娘和云知现教,而萧熠现学的。 一开始倒还算是正常,打到第三天的时候,颜青就开始调戏萧熠了。 她私下里和云知说,这个男人长得好看,打牌时情绪稳定,理解能力强,还会记牌说明人也聪慧,完全符合她对另一半的所有要求。 颜青说:“来都来了,抓个帅哥谈个恋爱也不亏。” 云知想都没想,下意识就要阻拦她。 颜青疑惑,“你也喜欢他?” 云知无奈,只好跟她说萧熠是姐妹,他和宁王才是一对儿。 颜青愣了半天,突然对他们的身份感兴趣起来,“妹妹,你那天写的那几个名字,大部分都是皇亲贵胄,今天这个帅哥你又说是宁王的男宠,那么……你是……?” 云知想着她是自己在这世界遇到的第一个老乡,跟她说了倒也无妨,便坦白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颜青一听她是渊国安国公府的二小姐,还是宁王妃,神情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妹妹,你是宁王妃,他是宁王男宠,你们俩……不对……你们仨……?” 云知尴尬一笑,觉得此事复杂一两句说不清,便只说与萧熠算是好姐妹。 颜青看着她写在纸上的字,忍不住连连叹气,“真是太可惜了,那么大个帅哥呢!怎么就做了男宠了呢!” 彼时萧熠正去外面询问阿虞和顾逐流孙家人这两天的表现,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一句。 又见云知看他时,目露心虚,立刻便明白了颜青那句话是在说谁,顿时就是满脸黑线,但有外人在,他也不好再跟她解释,只能暂且先忍了。 不过让云知和萧熠都没有想到的是,尽管颜青知道了萧熠是宁王的男宠一事,她却还是坚持不懈地调戏撩拨他。 一开始,萧熠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甚至他还想借机看看云知的反应,只可惜云知似乎只有不解,而颜青却越来越过分,最后甚至开始动手动脚。 萧熠的耐心已经完全耗尽,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手指下意识去摸袖中剑,空空一片,才想起来折风剑已经还了回去。 于是内心更烦躁,甚至都想直接动手解决了眼前这个孙家五姑娘。 云知见他脸色难看,似乎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挡在他面前,告诉颜青不要再对他做些什么奇怪的动作。 萧熠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颜青却不开心了,“妹妹,他可是你的情敌欸,我帮你解决了不是更好吗?” 云知坚定摇头,认真写道:[他是我朋友,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一个朋友,我们不是情敌,是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任何人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颜青看完,皱了皱眉,“纸片人而已,至于这么情真意切吗?” 云知点头。 当然至于,她可以怀疑他的目的,可以怀疑他别有用心,可不能看着旁人欺负他。 颜青还是不能理解,“这么维护……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因为担心她继续骚扰萧熠,云知略一犹豫,便点了头,又写道:[此前是我没好意思承认,我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再让他觉得困扰。] 将纸递给颜青,云知还特意挽住了萧熠的胳膊。 颜青目光落在两个人中间,半天,突然惊呼道:“好妹妹,你们是在玩《霜花店》吗?” 云知想笑,又觉得气氛不合适,只好硬压着嘴角,抓紧了萧熠的胳膊,强忍笑意。 不过说开之后,颜青就收敛了。 后面几天三个人除了斗地主,又玩了比大小,五子棋,飞行棋,大富翁,萝卜蹲,成语接龙,海龟汤,你比划我猜,真心话大冒险,贴牌,我有你没有,终极密码,谁是卧底,唱反调等小游戏。 这些都是云知她们那个世界里年轻人聚会最常玩的游戏。 萧熠大开眼界。 但很快融入。 同时内心里对云知的好奇又更加深了一些。 他暗自决定,等孙府这事一了结,他就要立刻去做他该做的事情,早日跟她交换秘密。 七天很快就过去了,五姑娘的院门打开的时候,孙府众人已经候在了门口。 云知和萧熠前两天起特意开始熬夜,出门的时候精神状态都显得很是颓靡,而颜青则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 萧熠一边咳着,一边开口道:“五姑娘身上的东西已经被驱走了,不过……”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示意孙员外和夫人去一旁说。 “贵府这位五姑娘的八字与贵府不合,继续留在这里恐怕府内气运会有影响,但贵府也不能随便将人赶走,这样更会折损贵府的福气。” 孙员外忙问:“那依大师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萧熠道:“将她好生养在府外吧,她的命与贵府先人已经连在了一起,所以,她若有什么要求,也尽量不要拒绝。” 孙员外一听,这简单啊,孙家产业多得是,随便找个什么宅子给点钱不就好了?想来她一个小姑娘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于是便对萧熠拜谢了一番,连夜让人收拾了一处五姑娘指定的宅子,将人送了过去。 说来也是巧了,五姑娘前脚刚从孙府离开,孙家院子里便飞来了六只喜鹊,落在会客厅旁边的榕树枝头嗷嗷叫。 孙员外大喜,特意置办了宴席感谢大师。 云知四人吃饱喝足,领了黄金百两的酬金,便就要离去。 才刚走出孙府大门,迎面便驶来了一辆马车。 车上下来一华袍夫人。 这夫人自称来自西边的林州城,说是听闻孙府有会除妖的大师,慕名而来,特意前来请大师回去帮忙。 四个人傻眼了。 本来这孙府之事,就是误打误撞,他们哪里真会这些? 更何况,他们还要赶路去兖国的。 云知体内的蛊毒,只有兖国南宫一族可解,虽然这蛊毒对身体什么影响,可她平日里说不出来话,日常生活已经很是不便,再者,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地就是兖国。 再说了,他们现在已经有了黄金百两,完全没有必要再招惹什么意外之事。 但那夫人却跪下来求他们,并且大有他们不答应便长跪不起的架势。 孙府门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孙员外甚至已经出来开始帮忙劝他们。 四人稍微商议了一下,林州本就在他们前往兖国的必经之路上,所以他们决定暂且先答应,等到了林州再伺机开溜。 就这样,云知一行人又踏上了西行之路。 第五十五章:啊这? 55啊这? 正式启程前,云知特意去与颜青道别。 颜青正在计划创业。 颜青说,从前看过的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女主穿越到古代通过创业获得美好生活。 她说想要把现实里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和未曾实现的梦想,全都在这里进行实现。 对于颜青来说,这是全新人生的开始。 云知理解并尊重她的决定,还打趣地说让她好好干,如果她发现回不去了就来投奔她。 作为来自同一世界的老乡,颜青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颜青自然有她的盘算。 虽然不是故事里的主角,但自己这位老乡的身份却尊贵无比,如今乱世烽烟起,将来还说不定是谁投奔谁呢,与她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云知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还只以为自己在这世界里有了退路,所以互相约定了能够联系到彼此的方式,喜滋滋地与她告了别。 阿虞不知道云知为什么与这位孙府五姑娘一见如故,还暗暗吃了醋。 甚至还私下里跑去问了萧熠,那孙家五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 萧熠也正在因此事而内心煎熬。 前面七天里,他大部分时间都跟云知和孙家五姑娘在一起。 她们二人的交流方式很奇怪,云知在纸上写下的那些东西,孙家五姑娘全都能看懂,而她们带他一起玩的那些个游戏,更是闻所未闻。 很明显,她们有着一些共同的、别人无法理解的默契和秘密。 云知和那位姑娘,就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他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那个五姑娘,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颇为神秘地说:“一切因果都是冥冥注定的。” 五姑娘说话时表情高深莫测,一时搞不清,她是大师,还是他们才是大师了。 萧熠感觉自己最近越发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越来越想知道,云知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尽管,他早就猜到了眼前这个女孩,与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安国公府的二小姐,并非同一人。 可他依旧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了解她。 阿虞的问题,他也答不上来。 阿虞见他一脸烦躁,顿觉稀奇,干脆直接去找了云知,问她为何要这么帮助这位萍水相逢的五姑娘。 此事云知无法完全坦白,又觉得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便只说是因为那百两黄金。 阿虞问她,“你是不是觉得跟她很合得来,又交到一个好朋友?” 她话里暗戳戳带着些酸意,云知忍不住哈哈一笑,让顾逐流帮忙翻译:“没有啦,只是顺手帮个忙而已,她哪里有我们阿虞姑娘合得来呀!” 阿虞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萧熠看着这两个人,无奈摇头。 ** 从林州前来请他们过去做法的夫人,姓何,叫何雀迎。 何夫人在林州经营着一家名叫雀迎阁的歌舞坊,原本生意十分红火,可前些日子坊里有个舞姬吊死在了自己房内,从那以后坊中就怪事不断,前来坊中作乐的客人也开始接连出事,这几日,坊内已经人气全无,姑娘们人人自危。 何夫人说:“这些姑娘们本就借着这份营生讨生活的,眼下雀迎阁生意惨淡,战事又起,姑娘们往后生计难以为继,这才来请大师帮忙去看看,能不能将小雪请走,让她去找该找的人。” 她口中的小雪,正是那位吊死在房间内的舞姬。 也曾是雀迎阁的前两年的年度舞魁。 在去林州的路上,他们便询问了这舞魁小雪的死因。 何夫人当时情绪就变得十分激动,“那还用说!定然是因为那张家少爷!” 何夫人说,张家少爷本名张喻贽,是林州首富张府的三少爷,也是歌舞坊的熟客,每月少说也得有二十天都会光临雀迎阁,而且每回来,必定会单独让小雪作舞,两个人也经常独处一室饮酒对诗,常常至深夜。 二人就这么相处了三年,整个林州城都知道,张家三少爷独爱雀迎阁雪女。 张家也从一开始反对二人来往,到最后干脆就放任了。 所有人都以为,小雪与这张三少爷乃是真爱,也终究修成正果。 然而,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半月前,张家三少爷突然娶了李家的四小姐。 李家也算是林州大户人家,与张家是门当户对。 聊起这桩婚事,两家人口径十分统一:“三少爷再怎么胡闹,少夫人总归还是要门当户对的。” 言下之意很清楚了,不过是嫌弃小雪出身于雀迎阁。 小雪知道后,接连几日伤心落泪,坊中姐妹便替她去找这张少爷讨要说法,却只得了一句:“逢场作戏,何必当真。” 而那他新娶的夫人就在一旁笑:“一个卖笑卖身的小舞姬罢了,贽郎不过玩玩而已,怎么还真就肖想起情情爱爱了?” 气得坊中众姐妹大骂张三少爷负心,双方甚至还动了手。 最后,还是何夫人亲自上门赔了不是,才将众姐妹领了回去。 自那日起,小雪便不再开口讲话,终日也不哭也不笑,就呆坐在房间,对镜自怜。 何夫人担心她积郁成疾,便安排了坊内姐妹轮番去开解。 谁知道,才不过三日,小雪便吊死在了房内。 林州府衙来看过后,说房内无第二人痕迹,排除他杀可能。 大家只当小雪是受了情伤一时想不开,一边惋惜着一边为她操办了后事。 谁知道,就在小雪葬礼的当夜,坊内有三位姐妹同时梦到了她,而且在她们的梦里,小雪都是哭着向她们求救。 “她们几个都说,小雪在梦里哭着说自己根本不想死。”何夫人面露惧色,还特意拉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可府衙的人查地清清楚楚,小雪那房间里的确没有其他人进去过的痕迹,我也问过姑娘们,那晚大家都有事情,没人去过她房间,她就是自杀的啊!” 说到此处,何夫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倘若只是姑娘们做这奇怪的梦也就算了,可渐渐的,来雀迎阁的客人们也开始梦到小雪!前两天,林州举办了冬泳大赛,有几个人竟在河中被淹死了!” 何夫人面色变得苍白,身子也开始发抖,“淹死的就是梦到过小雪的那几个客人!他们几个可都是上一年林州冬泳大赛的前几名!平日里也经常参加各种冬泳活动的!水性好得很啊!但是他们竟然都淹死了!” “这事情一定跟小雪的冤魂有关!一定是小雪心有不甘,回来复仇了!” 何夫人越说越激动,头上珠钗乱飞。 而云知几人也听得直皱眉头。 哪有什么鬼魂复仇,八成又是人为。 他们本来就没想真管这事儿,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的。 现在听了这前因后果,也都觉得这小雪死得太冤,顿时都起了要插手的念头。 尤其是云知,她一听到小雪是因为渣男而自杀,就更觉气愤。 想着反正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也不差这一两天赶路了,四个人便接下了这单。 马车走了大半天,到林州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天又开始落雪,细雪纷纷,整个林州都变得十分阴冷潮湿。云知四人刚下马车就被冻的一个激灵,赶紧跟在何夫人身后进了屋子。 因为小雪一事,雀迎阁内十分冷清,姑娘们多数都躲在房内,只有两三个候在前厅,正在等着何夫人回来。 见他们一行人进门,那几个姑娘就起身迎了过来,看到云知几人,都愣了愣,暗暗小声询问何夫人,“姐姐,他们几个就是传说中很厉害的大师?” 看起来实在不太像。 也的确是不像。 云知四人里,顾逐流,长相英武但看着有点愣头愣脑的少年;萧熠,这人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只不过表情太过漫不经心,看上去不太靠谱的样子;阿虞,娇娇柔柔,只让人心生怜意,想要将人保护起来;至于云知么,明媚端庄,看着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而不是会做法的师父。 若是苏裴在,估计还能好一点,他毕竟是药王谷弟子,身上是带着些心怀苍生的气质的。 可惜他不在,他们四人就只能硬骗。 何夫人向姑娘们确认了四人的身份,并招呼她们给四个人都安排好房间,先让大师修整一番,晚点再开始商议做法之事。 房间很快就安排好了,四个人才刚被带到楼梯口准备上楼,就在这时,雀迎阁中突然闯进来一队人。 这队人约莫十二三个,均披甲执锐,看着像是军中的兵士。 渊凌两国正在开战,渊军已近笛州,凌国所有州府的守兵大多都已经前往笛州支援,只留了极少的一部分守城。 这些消息是他们在孙府的时候就听来的。 那么此刻,这些原本应该在守城的兵士突然闯入这个歌舞坊,是要做什么呢? 众人都停住了动作,一脸警觉又疑惑地望向了那对士兵。 “老板呢?”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喊道。 何夫人连忙举手,“我就是。” 那士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面无表情地开口,“接到上面的命令,怀疑你这雀迎阁通敌叛国,包藏间客,所有人,立刻跟我回城主府接受调查!” 第五十六章:遇见个熟人 56遇见个熟人 雀迎阁总共有歌姬二十舞姬二十,还有几个有擅乐器擅棋画的,加起来总共有五十来人。 在那十几名士兵的催吼声中,莺莺燕燕站满了大厅,个个惊慌失措,有几个还梨花带雨地落了泪。 何夫人是见过些市面的,见本就因为小雪一事而惴惴不安的姐妹们,个个像猛然遇到凶兽的小鹿一般慌张,便上前去跟那几位士兵求情。 “官爷,咱们姐妹们胆子都小,见识也浅,平日里只会唱唱歌跳跳舞,做间客定是做不成的……您们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就别去城主府了……” 在雀迎阁内,她们尚且还能有一丝安全感,还能自保,可去了那城主府,那就真是前途未卜了。 不过那些士兵毫不买账。 接了何夫人的塞过去的银子,却依旧凶巴巴地吼着,让人赶紧站好,又派了三个人去各个房间内搜查,确保没有人私藏起来。 甚至还暗暗对姑娘们动手动脚。 何夫人虽气,却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她们手无寸铁,对方却兵甲相向。 云知几人都看不过去了,云知想骂人,却出不了声,急得直咳嗽,阿虞已经骂出了声:“哎呀,我就说两国交战,这凌国怎么节节败退呢,瞧瞧,这一个个大老爷们儿,贪财又好色,有能耐倒是去前线啊,在这里欺负姑娘们算什么本事?” 阿虞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那些士兵本就凶神恶煞,这时更是像要吃了她一样。 “臭娘们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带头的那个大汉眉毛倒竖,骂了这一句还不够,又走到阿虞面前,抬手就要打人。 云知微微挑了下眉,抬脚就将人踹了出去。 厅内安静了一瞬。 那被踹出去的大汉怒吼了一声“臭婊子”,临近的几个士兵已经举着刀扑了过来。 顾逐流飞身挡在云知和阿虞面前,赤手空拳就打飞了两个,少年郎猛地凶起来,倒的确颇有几分将军气概。 剩余的士兵见状,一起扑了过来。又有几个姑娘大着胆子上前帮忙。 云知扒着顾逐流的肩帮他踹飞了试图偷袭的一个士兵,萧熠一手将他们拉到身后,也踹飞了一个,阿虞则抓住了一人盔甲将人头盔扯了下来,顾逐流回身帮她,越来越多的姑娘上前来帮忙,有几个甚至抱着乐器往那群士兵身上砸去。 只是一个眨眼之间,整个大厅里就彻底乱作了一团。 那些士兵虽披甲执锐,但在人数上实在占不到半点优势,而云知几人又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尤其是顾逐流,这少年打起架来十分勇猛,以一敌十。 很快,那群士兵就嚣张不起来。 他们步步后退,已经被逼到了门口,有几个甚至已经半个身子在外面了。 而就在大家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门外又是一阵响动,有一道极其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这里发生何事了?那名间客可找到了?” 那领头的大汉连忙回身去回话,转过身去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时便吞吞吐吐起来。 而门外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这人身着紫袍,头戴金冠,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甲胄的随从,看起来应是身份不凡。 何夫人倒是认得此人,一见他,便娇声喊道:“城主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雀迎阁向来是清白生意,您是知道的呀,我们这里怎么会有什么间客呢?” 原来这人竟是城主。 云知抬头看过去,正与那人目光相接。 对方微微眯了下眼,话却是对着何夫人说的,“这位是……?” 雀迎阁的人他都熟,眼前这位却从来没见过,而她身边那几个,也…… 等等…… 还没等何夫人说出几人的来历,萧熠便先开了口,“呀,景大哥,这么巧啊?” 对方也已经将他认了出来,面色瞬间缓和,还带上了久别重逢地惊喜,“恩公怎会在此?” 恩公?这人看着可比萧熠年纪大啊! 云知忍不住侧身看向萧熠。 却见他微微一笑,回道:“路过而已,真是没想到啊,景大哥如今竟是这林州城主了!” 那城主闻言也是一笑,竟还羞赧起来,“当年承蒙恩公搭救,我才有幸留下命来,更是时时刻刻牢记恩公之言,不敢有一刻懈怠,我能有今日,也要多亏恩公啊!” “还行,你倒是知道感恩。”萧熠十分欣慰,也没有半分要谦虚的样子。 而那城主也不恼,甚至更羞涩了,“多谢恩公夸奖!”顿了顿,“恩公可用过晚饭了?不如随我到城主府一同用膳。” 萧熠眨了下眼,眼神往旁边瞟了一下,“我这几位朋友……” “自然是可以一同前去的!”城主连忙开口,态度已近乎恭谨。 萧熠又看了一眼何夫人,“那这雀迎阁……是不是也暂且可以放过她们了?” 城主似是有些犹豫,开口时也略有些为难,“此番,我也是接到上面的命令来搜查间客,这雀迎阁是万万不能马虎的。” 萧熠有些好奇:“上面?哪上面?苏瑛?” 城主摇头,“是二皇子。” 几人都愣了愣,阿虞最先反应了过来,“你说谁?” 城主重复道:“二皇子。” 自从笛州出来以后,如今已经快半个月了,他们一直没再见过苏裴,就连他的消息也几乎没听到多少。 只知道他被凌皇派去了渊军大营谈判,以期救回被俘的大皇子。 不过如今凌皇已崩逝,大公主又封锁了笛州城,苏裴若是有心那个皇位,便应当在此时赶回笛州,怎么会让人在这林州查什么间客呢? 苏裴到底在做什么? 或者说,这半个月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熠也觉得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 许是当着太多人的面,那城主也没说出来什么,只说是奉命行事,但未曾见过二皇子。 阿虞问:“没见到人你怎么知道是二皇子让你做事的?” 城主答道:“因为飞鹄大人亲自来了。” 原来如此。 云知张了张口,又顿觉懊恼,她还是发不出声音,遇到什么想问的事情就只能干着急。 萧熠及时地替她问了出来,“飞鹄也来了?他人呢?” 城主微微一怔,“恩公认识飞鹄大人?” 他不知道恩公的身份,但从刚刚恩公直呼大公主的名字,便能隐约猜出他身份不凡,没想到竟连二皇子的亲卫也认识? 这位恩公,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萧熠嗯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雀迎阁众人,此处的确不是什么可以说话的好地方。 于是便提议先派人从外面守住雀迎阁以防有人逃走,而他们几人先随他去城主府再细聊。 城主倒是十分乐意。 何夫人却不高兴了,他们可是她请来做法的大师,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云知赶紧让顾逐流帮忙跟她说,只是先去城主谈事,还是会回来帮她们的,最后还嘱咐她们一定要护好小雪那间屋子,千万不要再让人进去。 何夫人这才又重新笑了起来。 于是,云知、阿虞、顾逐流三人便沾了萧熠的光,一同跟着前往城主府,而刚刚那群与他们动手的士兵也都被罚了俸,蔫头耷脑地守在了雀迎阁外。 到了城主府,等饭的时候,云知和阿虞便问起了萧熠与这城主的故事。 还不等萧熠开口,城主自己就先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 这城主姓景,名叫景天豫,原本是一名江湖游侠。 三年前,景天豫因被骗招惹了一朵不该惹的桃花,被那姑娘的夫家买了杀手追杀,一路逃到了崖州城外的竹林中。 终是双拳敌不过众手。 景天豫受了伤,连剑都拿不稳了,眼看就要命丧杀手之手。 就在这时,萧熠从天而降,恍如神祇。 “我永远都忘不了恩公那一身玄衣的英武身姿,像玉面修罗,杀伐果断,只用了三招,便那将两个杀手击倒在地……” 景天豫回忆起当年情形,眼中明晃晃地透着对恩公的崇敬。 云知看了萧熠一眼,觉得有一丝丝地奇怪。自打她认识他以来,他从来都只穿白衣,神情永远淡然自若,哪怕动起手来也随意洒脱的样子,没想到曾经竟然还有过“一身玄衣玉面修罗”的一面。 她突然有些想看他穿玄色衣服是什么样子。 “当时虽然被恩公所搭救,但我那时因为被人骗了感情,颓靡不振,压根儿就不想再活下去了,还是恩公一剑将我刺醒了。” 景天豫崇拜的神情之中带上了几分唏嘘,“倘若不是恩公的那一剑,我可能早就死了,就算不死,也可能不知道在哪里昏天黑地沉迷酒色吧……” 啊? 云知看向萧熠,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给了他一剑?」 萧熠点了点头。 云知震惊了,他给了他一剑,这人还能拿他当恩公?还这么崇拜这么尊敬?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 萧熠暗暗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当年他去崖州查事情,查到一半被紧急叫回洛州,途径城外竹林时,情绪正烦躁到了极点,却正巧遇上了三个人在打架。 他觉得碍眼,就把那俩打人的给砍了。 然后那位被救的大哥竟然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我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 他懒得理他。 这大哥却追在他身后求死。 他烦了,随手给了他一剑。 恰好刺中了这哥们儿胸前的护身符。 玉佛碎落。 萧熠就说,“你看吧,佛祖不让你死。” 这哥们儿愣了半天,突然跪地,痛哭流涕地拜谢恩公。 还发誓一定要追随恩公。 萧熠嫌他烦,随口敷衍了几句,将人扔下走了。 没成想再见时,这位曾经哭哭啼啼的大哥,已经成为了林州的城主大人。 第五十七章:坦白局开始! 57坦白局开始! 景天豫对萧熠感恩戴德,连带着对他的朋友们也敬重有加。 给众人安排的房间也布置得极为华美。 只不过是客房而已,却又精细雕琢的檀木家具,就连床帘都是丝绸做的,处处透着金贵,乍然一看,竟觉得比那昭云宫都气派了些。 云知突然觉得苏裴的二皇子府,属实是太寒酸了些。 才刚想到苏裴,一道黑影便裹着冬夜的寒风闯了进来。 云知定睛一看,竟是飞鹄! 而飞鹄看到她,也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在这林州城主府中见到她。 云知虽惊讶,却也没有那么惊讶,毕竟在此之前,林州城主景天豫就已经说过了,二皇子让他查这林州城中的间客,将命令送过来的就是二皇子的亲卫飞鹄大人。 她下意识想开口问问苏裴的情况,无奈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好在这时候萧熠过来了,他身边还跟着那林州城主,以及一直都像是小尾巴一样的顾逐流。 “飞鹄大人!”林州城主景天豫先是激动了一下,而后大概是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完成任务,瞬间又心虚起来,甚至还往萧熠身侧缩了一下,只心虚地笑着,没有再开口。 飞鹄向来与他的主子苏裴一样,寒着一张脸,一身黑衣更显得冷冽。 他只瞧了一眼景天豫,目光落在萧熠身上,竟先拱手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虽没有任何称呼,却看得景天豫直发愣。 这可是二皇子身边的飞鹄大人啊! 恩公竟有本事让他行礼! 所以,恩公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景天豫的崇拜中又更添了一些好奇。 云知倒是没太留意这些,从前在二皇子府的时候,飞鹄就经常对着他们行礼,她只觉得这个人很有礼貌。 就在这时,阿虞也听到东西出来了,看到飞鹄立刻就问:“苏裴呢?” 飞鹄先是颔首,又犹豫地看了萧熠一眼,才出声回答:“殿下被渊国大军围困在漓州城了。” 阿虞怔了下,瞬间就急了,“那你还跑出来?” 飞鹄解释道:“前几天,我们在漓州发现了一名兖国间客,后来殿下发现她悄悄出了城,便叫我出来追踪,我这一路便追到了林州。昨日殿下传信烟急召,我便将此事交付给了林州城主。” 阿虞听完却更急了,“他都急召你了,你还不回去帮他?就他那点功夫能护住他自己吗?” “是殿下让我回来的。”飞鹄情绪倒是十分稳定,语气始终没什么波澜,“殿下说渊军在明,且他与宁王殿下有约,所以不用担心什么,倒是兖人一直在暗,怕是有所图谋。” 不知为何,阿虞好像生气了,连声调都拔高了三分,“他怎么能这么想!带着渊国大军打过来的是谁他又不是不知道!” 顿了顿,大概是太过着急了,她竟转头看向了萧熠,“你管不管?” 萧熠露出了个讶异且疑惑的表情,“……你觉得依照我现在这幅样子,能管得了什么?” 阿虞也顾不上旁边还有个云知了,直言道:“去让桓承羲退兵回渊国啊!” 萧熠下意识往云知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再落到阿虞身上时,眼神就已经冷了下去,“你应该知道的,我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什么本事能劝得动太子呢?” 他眼神中警告的意味太过明显,阿虞终于回过神来了,沉默了一瞬,她瞪了他一眼,“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说着就要走。 云知忙伸手拉住了她。 他们之间的对话实在太过奇怪,而自己偏偏却讲不出一个字,云知此刻也是急了。 手忙脚乱地比划了半天,连顾逐流都看不懂了。 萧熠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了眉,“你要去漓州?” 云知连忙点头,看了看阿虞,又比划了两下,口型说道:“毕竟我长姐是太子妃,也许我能说服他们退兵呢?” 从个人情感来说,苏裴是朋友,她不希望朋友被困。 从家国天下来说,战事不休,苦得最终是百姓。 这场战事的源头是陆云笙,而今她已经平安回去,那么战事也该停歇了。 百姓何辜啊。 见她神情认真,萧熠眯眼想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云知有些奇怪,而阿虞已经问了出来,她又急了,“为什么?你不去,还不让别人去吗?” 萧熠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转头朝着顾逐流招了下手,“小顾,你跟飞鹄去一趟漓州。” 顾逐流一愣:“啊?我?” 萧熠嗯了一声,语气淡淡,“到了以后直接去渊军大营找承羲殿下,就跟他说……” 他停下来想了一瞬,笑了一声,才又继续道:“就说他再不回去,太子的位子就被楚王抢走啦!” 顾逐流又是一愣:“啊?楚……楚王?” “嗯,让他当心点。”萧熠又说道,然后补了最后一句:“他如果不信,你就说是我说的。” 顾逐流哦了一声,竟就答应了,“那好吧。”微微一顿,“那您多保重。” 萧熠往云知身旁靠了一下,“放心,我和王妃在一起呢。” 顾逐流突然笑了起来,“嗯呐!” 云知却不开心了,她只隐约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但她却猜不到其中含义,就在她因为猜不出而觉得郁闷的时候,他突然又提到了“王妃”二字! 她这一路上,最不想听到的,也最不想被人称呼的就是这两个字。 他分明是知道的! 飞鹄见萧熠开了口,又遣出了宁王亲卫,便知道他家殿下是有救了,当下也暂且顾不上什么兖国间客了,连忙就要带着人离开。 阿虞不放心,无论如何也要一起前往漓州。 飞鹄劝不动,云知也劝不动,无奈之下,只能任由她去了。 临走前,飞鹄又叮嘱那林州城主莫要忘记间客一事,等二皇子脱身,便会即刻前来林州。 三个人携风而去,匆匆消失在凛凛夜色中。 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离去,云知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阿虞啊阿虞啊,哪里都好,就是只要遇见与苏裴相关的事情,她必然失神。 苏裴到底哪里好了? 话也不多,人又没有萧熠有趣,对阿虞又始终一副淡漠疏离的样子。她实在想不通,阿虞是如何喜欢上这么一个人的。 这一转眼,他们已经相识了近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除了最近的半个月以外,她们几乎每天都会跟苏裴在一起,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能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让阿虞随之起伏。 奇怪,实在是很奇怪。 萧熠看她一脸不解,忍不住提醒道:“知知啊,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阿虞和苏裴,很早就已经认识了呢?” 云知转头看了他一眼,略一思索,便皱起了眉头。 她终于想起来了。 不止是阿虞和苏裴。 还有他萧熠,他们三个人,怕是一早就认识了。 当日在明安情义山庄,萧熠听到那天是阿虞生日时,没有丝毫的惊讶,甚至能立刻就想到那天也是苏裴的生日。 如果不是早就认识的朋友,又怎么会熟知彼此的生辰日期的。 是自己一直心中挂着更要紧的事情,才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失去了本来应该一直保持的敏感度。 原来,只有她才是那个局外人。 她表情逐渐不对劲儿,萧熠眼角一跳,暗暗后悔。 赶紧随意找了借口将一直黏在他们身旁的林州城主景天豫打发走了,才敢再次出声:“我们也没有故意要瞒你的。” 云知哼了一声,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她今天十分不开心。 先是觉得他们讲话她开始听不懂,又发觉自己猜不到他的意思,紧接着被他一句“王妃”呛到,如今又知道了她才是这几个所谓的朋友中,最不算朋友的那个。 就算这世界是假的,就算眼前这人是纸片人。 可怎么也是对着他们付出过真情实感的,怎么可能会毫不在意呢。 况且,被纸片人创到,难道不是更显得自己蠢笨吗? 云知越想越气。 见她连眼神都不肯给自己了,萧熠有些着急了,“我都讲给你听,你别生气啊……” 好吧,虽然不开心,但她还是好奇他们的过往。 寒风逐渐呼啸过耳畔,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哆嗦,又忍不住看着对方笑了。 笑完又想起来自己应该还在生气,于是便又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扭扭捏捏地拉着人进了屋子,又比划道:“外面太冷,你在这里说!” 萧熠忙点头:“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除了我到底是谁。 千万别问。 云知想了想,抬手比划了两下。 [你们仨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还好。 万幸。 萧熠暗暗松了口气,老实回答道:“小时候见过的,跟着家里大人去参加一个什么宴席吧,见过他们俩,勉强算是认识了吧,家里大人当时惊叹我们仨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我对他俩印象比较深刻……” 云知听着,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已知,苏裴是凌国皇子,萧熠是渊国的世家贵公子。 能和这俩人同时参加一个宴席,并成为朋友,那阿虞的身份…… 云知忍不住想到了初相逢时,嘉和镇的徐叔,也就是那位从兖国逃出来的褚管家所讲述的那个关于兖国王女的故事。 从前她只是猜测,而这一刻,她几乎要确定了。 阿虞大概就是这个故事里的人。 那个流落在外的兖国小王孙。 第五十八章:吃醋了吧? 58吃醋了吧? 云知一边想着,微微皱了下眉。 见她眉间犹疑,萧熠下意识手指收拢。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接下来,应该会问到关于他身份的事情了吧? 云知边比划边对着口型。 [阿虞到底是谁?] 萧熠略一犹豫,缓声开口:“你可还记得褚希言?就是我们在嘉和镇时,祠堂的那个徐叔。” 果然。 云知点点头。 萧熠又道:“当时他讲过一个兖国王女因谋逆被女帝诛杀的故事。” 顿了顿,见云知微微点了下头,他又继续说道:“那个故事里被褚希言带走的小王女,就是阿虞。” 云知此前已经猜到了,因此倒也没有觉得多么意外,只是在那个故事里,还有一个她一直都想见的人——兖国女帝,所以她还是很想知道这故事的真相到底如何。 她潜意识里总觉得那女帝就是姐姐,可如果是姐姐,是绝不可能会那般杀伐。 姐姐是这天底下最温柔的人啊。 萧熠见她并无意外神色,反而眉间渐染忧愁,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她在想什么? 她并没有因为阿虞的身份而感到吃惊,说明她已经猜到了。 那么他呢? 她是不是也能猜到了? 阿虞是兖国小王女,苏裴是凌国二皇子,他又与他们是旧相识,她很难不怀疑吧? 况且从刚刚开始,她就一言不发,就那么蹙着眉看着他。 大概是已经在猜他究竟是谁了吧? 她会生气吗? 她生气了该怎么哄她呢? 萧熠越想越觉得心底发慌,甚至已经开始在考虑要不要在她之前直接承认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云知却突然问他。 [那个王女的事情,是真的吗?] 嗯? 原来她在想这件事? 萧熠暗暗松了口气,张口之前想起她从前对那兖国女帝的好奇和期待,便微微停顿一下。 “我也不能十分确定。”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那时候我年龄也小,对这些事情并不太关注,只是后来在书传中看到的记录,只说是王女意图谋反,女帝震怒,下令抓了所有与王女有关系的人,整个王女府一百二十八人,以及王女亲近的面首小郎、与王女交好的友人等等,只是在兖都舒州城,总共就抓了三五百人……” 云知听着,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不就是连坐吗? 赶紧又问[那这些人都被杀了吗?] 萧熠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下头。 “差不多。也有一些逃了的,就像褚希言,还有阿虞。” 云知皱起了眉头。 就算有逃走的,又能逃得了几个呢? 王女谋反是错,可牵连了那么多的无辜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温柔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呢?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感觉都错了吗? 女帝不是姐姐? 那她为什么会写简体字?又为什么连字迹都和姐姐一模一样?她和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年在七星岛灭门之后,姐姐还活着吗?她又去了哪里呢? 云知脑子里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 每个都没有答案。 心底里却没缘由地慢慢生出一种恐惧感。 女帝真的不是姐姐吗? 她晃了晃脑袋,再看向萧熠时,已经带上了自己都不曾发觉得紧张。 [女帝很坏吗?] 云知问。 萧熠看着她,缓了好了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怎么会呢,女帝治国有方,万民称颂,是兖国百姓之福报。” 他语气中有明显的安慰。 云知却还是在紧张。 [可是她杀了那么多人!]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还是害怕,她在比划这个问题的时候,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萧熠愣了下,眉间似有不解。 杀人,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实在太过稀疏平常了。 这些年来,光是死在他剑下的,也已不计其数。而女帝是一国之君,更需要杀伐果断,纵然不是自己亲自动手,她杀过的人,也只会更多。 可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 他是为了自保为了报仇,而女帝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 这本身应该是没有什么对错好坏可言的吧? 可知知却似乎觉得,杀人就是坏的? 不仅如此,她似乎还在害怕。 那么…… 如果她知道了他的过往,和他手中的杀孽,是不是会更害怕呢? 萧熠神色逐渐沉了下来。 云知见他迟迟不答,又看他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儿,便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让他太为难了。 可她又不知道,他是因何为难。 于是便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萧熠摇了摇头,突然起身看向了窗外,“天太晚了,你该休息了。” 说完这句,也不等云知有什么反应,就匆匆拉开门走了出去。 云知呆了半天,到底是没想通自己那句话惹得他情绪突然低落。 但时间的确晚了,她便想等明日天亮了再好好找他问一问。 于是,第二天一早,云知早早地就爬了起来,快速整理好自己便就要去找萧熠,问问他昨夜那突然变化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但萧熠比她起的更早。 她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门口的侍从说,城主大人一早就过来请这位公子去雀迎阁了。 他们一大早去雀迎阁做什么? 那侍从又说,是间客找到了。 云知一听,一边疑惑着这么大的事,萧熠为什么不喊她一声,一边急急忙忙也往雀迎阁跑。 城主府距离雀迎阁并不远,但他们昨天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们又是跟在城主身后过来的,而阿虞和顾逐流也不在,那城主只顾着恩公了,也没安排个什么人来侍候云知。 因此云知出了门后,便迷路了。 绕了一大圈,才终于靠着问路问到了地方。 雀迎阁依旧是昨天那几个士兵在把守。 门半开着,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影攒动。 因为昨日见过,还挨过打,门口的士兵也都知道她和城主那位恩公是一伙的,于是也没人拦她。 云知就这样直接走了进去。 才一进门,她就愣了一下。 就在她正前方,雀迎阁大厅里摆出了一张圆桌。 圆桌很大,桌前坐满了人。 莺莺燕燕,花红柳绿,景色宜人。 林州城主景天豫左拥右抱,手里捏着只酒杯正往在给身旁的人敬酒。 他身旁,就是萧熠。 同样的美人在侧。 满厅欢笑,柔柔娇语。 云知皱了下眉。 不是说间客找到了吗?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萧熠已经起身走过来。 神色略带慌张,“你怎么也来了?” 云知撇了嘴,眼睛往他刚刚坐的地方看了一眼,一个红衣美人儿冲她眨了下眼。 竟被阿虞都娇。 云知甚至觉得自己脸都红了。 她忍不住比划了两下,[有这好事你不喊我,真不够意思!] 这下轮到萧熠发愣了。 但只是一个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不禁暗暗咬牙,低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不是来玩的。” 云知撇撇嘴,她都已经看到了! 冷哼了一声,抬步就要往里走。 她也要去享受一下! 萧熠见状,以为她是生气了,一边开心又一边着急了,赶紧上前就来拉她,“知知……” 也不知为何,云知还真不想搭理他了。 她甩开他的手,三两步就走到了他刚刚的座位旁坐了下来,朝着刚刚那红衣美人招了下手。 美人看了一眼已经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笑着摇了摇头,甚至还离得她远了一些。 云知怔了下,倒也没觉得恼火,又冲着另一个美人招手,但美人也如那红衣美人一样。 景天豫看到了,哈哈笑了两声。 “云知姑娘还真是可爱呢!” 然后他就被萧熠瞪了一眼,连笑都不敢笑了。 萧熠坐到了云知面前,想继续跟她解释。 云知白了他一眼,转向了另一边。 萧熠立刻起身跟了过去。 云知又转回去。 萧熠无奈叹气,而后却突然笑了一声。 这下,勾起了云知的好奇心了。 她回头看向他。 [笑什么?] 萧熠满脸得意,但神色坦然。 “知知啊,你是吃醋了吧?” 云知:“?” [你在什么鬼话?]她满脸不可思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手指飞速比划着,[我吃什么醋?我吃谁的醋?谁能让我吃醋?] 萧熠就看着她笑,“你说呢?” 云知有些急了,手指比划地也更快了,[我没有我不是,你可是我的好姐妹啊!你怎么能跟那些个臭男人一样喜欢自作多情呢?你不许变成那样!快点给姐姐变回来!] 萧熠脸色变了一下,微微挑眉,“什么姐妹?” 虽然此事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但她出不了声,她那马马虎虎的手语除了萧熠和顾逐流也没人能看得懂,所以她比划的时候十分放心。 [别装了,我都知道了!你和宁王不就是那种关系吗?] 萧熠眉心一跳,开口时竟有些慌张:“啊?什么关系?” 完了,还是被她猜到了。 他手脚都开始发凉了。 却眼睁睁看着她飞速比划道[你害羞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做男宠而已,也没什么的。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有什么偏见的!] “哈?”萧熠感觉自己可能看错了,“谁的男宠?” 该不会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果不其然,她神情竟带着几分兴奋。 [宁王啊!] 第五十九章:狗血古言必备之遇刺 59狗血古言必备之遇刺 雀迎阁中姑娘们偶尔传来的低笑声仍在耳畔。 萧熠张了张口,好半天,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英明神武的宁王殿下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的宁王妃眼中,他竟成为了自己的男宠。 怪不得她昨夜已经问到了阿虞的身世,却不曾对他起过疑心。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云知见他迟迟未再开口,而神色却从凝重到恍惚、恍然大悟,再到无奈,最终落在了复杂二字之上。 他神色变幻如此精彩。 她想,她果然没有猜错。 不过她倒是开始暗暗佩服起他来,单凭他与宁王的关系,他还能与她这般和谐相处,此等胸襟,真不愧是江湖少主啊。 念及此,云知终于开始好奇起来。 宁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让萧熠这样的人都折服呢? 她想起唯一见过宁王的那次。 那是大婚之夜,他醉得睡了过去,始终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那背影单薄,倒是颇似萧熠,所以,宁王是不是其实也是同萧熠一样,是个如月华般柔和的人呢? 萧熠不知道她的想法,只见她神情逐渐恍惚,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心中顿时又是咯噔一下。 仔细想想,做自己的男宠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最起码没与其他什么人扯上关系不是? “知知。”他快速调整了一下情绪,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不过这里人多,也不太方便多说此事,所以……” 云知已经回了神,听他如此说,自然是理解的,连带着方才那些看到他身侧美人卿卿时,莫名涌出来的情绪也都迅速散去。 他可是姐妹啊,和美人喝个酒又怎么了! 见她神色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那般坚硬,萧熠又松了口气,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也算是解释他这一早为何跟着景天豫来这雀迎阁“饮酒作乐”。 他往前探了下身子,离得她更近了一些,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和景兄今日来雀迎阁,并非为了什么饮酒作乐。” 说完这句,他目光瞥过厅内众人,在某处微微停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苏裴要找的那个兖国间客,就藏在这群姑娘之中,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是哪一个。” 云知皱了下眉,她分明记得自己找过来就是因为城主府的侍从说他们已经找了间客,可如今萧熠却说还不能确定是哪一个,这是怎么回事?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疑惑,萧熠便又低声解释道:“原本是已经抓到了的,只不过那间客颇为狡猾,在我们来之前便逃了。虽然没有逃出这雀迎阁,但兖国间客极善伪装易容之术,这雀迎阁呢,姑娘又多,混在其中很难分辨哪个是哪个……” 云知不解,[为何不让何夫人来辨认?] 每天都会见面,老板对自家员工总能认出来的吧? 萧熠却叹道:“正是因为何夫人没有认出来,所以我和景兄才在此演戏。” 演戏? 云知没开口,也没比划,单单一个眼神,萧熠就懂了,于是,他便又继续解释:“对啊,雀迎阁做的是歌舞生意,姑娘们并不擅长赔笑饮酒,你且看这桌前坐的,哪个不是在强颜欢笑。” 所以呢? 云知听得一头雾水。 “景兄说,那个最会喝酒最会哄人的,就是间客。” 哦。 [这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云知比划了两下。 萧熠叹气,“我哪能想出这么无聊的主意。” [我看你喝得挺欢乐啊。] 她眼中闪过一丝她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傲娇。 萧熠眨了眨眼,“我一点都不开心。”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一旁景天豫立刻放下了酒杯,一脸紧张地望了过来,“恩公,恩公何出此言啊!恩公不开心,可是我哪里照顾不周吗?是不是这些姑娘不够热情啊!” 说着,还喊了何夫人过来,要她找些热情的来。 雀迎阁不卖色,城主明知故犯。 何夫人十分脸色难看,只抿紧了唇一言不发。转头又看到云知也来了,便突然间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朝着她走了过来。 “大师。”何夫人有些焦急,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大师,你能帮帮姐妹们?你也是女人,定然能明白她们此刻的煎熬。” 云知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 当下便点了头,抬眼看向萧熠,眼神淡淡。 萧熠即刻开口,“景兄,到此为止吧。找不到就算了,苏裴那边,我去跟他说。” 恩公开口了,景天豫哪里会拒绝呢,当即便叫人撤了桌子放姑娘们回房去了。 何夫人对着云知千恩万谢,然后突然又问:“大师,那小雪一事,大师打算何时进行呢?昨夜又有人梦到她了……” 他们来到林州就是因为此事,云知自然是没有忘记的。 不过她只是个冒牌的大师,在胥州时,有颜青做配合,自然能“做法驱鬼”,现在可没人会配合她了。 云知想了想,决定坦白。 然而,就在她才转过身想让萧熠帮自己出声的时候。 一道绛紫色的身影裹着一丝银光从萧熠身后直奔而来。 绛紫纱裙,仙飘飘的,是个漂亮姑娘! 银光闪烁,明晃晃的,是匕首! 这仙气飘飘的姑娘要杀萧熠! 云知下意识上前,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拉过萧熠,并挡在了他身前。 刀光只是在眼前晃了一下,利器没入身体一声钝响,刺骨的痛感瞬间袭来。 云知下意识捂住了疼痛的源头,眼疾手快抬脚就是一踹。 而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她会来挡刀,登时就是一愣,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踹飞出去两米远了。 何夫人和景天豫同时惊叫起来。 直到此时,萧熠才回了神。 他方才刚想同她讲话,突然就见她脸色一变,接着自己就被拉走了。 听到惊呼声,他回身看着眼前的情景,瞳孔猛缩,目光紧紧锁在她肩膀处,那把匕首还插在她肩头,鲜红的血不受控制顺流而下,眨眼间就染红了她浅碧色的衣裳。 刚刚…… 她又救了他一次。 他手指微微抬起,停在离匕首三寸的地方,牙关紧咬。 云知已经开始嘶哈的痛呼起来,只不过她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是疼得眼泪直冒。 她也不是真想哭,是疼到极点眼泪自己就忍不住下来了。 见她落泪,萧熠唇角微抖,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恰逢外面的士兵听到动静闯了进来,他顺手抽了一柄人家佩在腰间的长刀,在那行刺之人起身前,长刀已然落在了她颈间。 他压根儿都没想问一句,直直就往下砍。 无论是想杀他的,还是伤了她的,都得死。 他不需要听任何人解释什么原因。 “恩公且慢!!” 景天豫慌张地喊声,让他微微顿了一下。 在这短暂的停顿间,云知也伸出手拉住了他。 她痛得脸色发白,眼中含泪,却还是朝他摇了摇头。 萧熠咬了咬牙,长刀离开那女人的脖子时,已是血痕刺眼。 可怎么也不及她肩头的血更刺眼。 他一手握着刀,回身去看她,迟疑了许久,还是低低问了一句:“很疼吧?” 她摇摇头,唇色分明已经泛白,却依旧对他做着口型,“还好。” 说着还好,其实都已经有点站不稳了,便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立刻扔了刀,扶着她坐了下来。 景天豫颇有眼色,在这期间已经安排了人去请大夫,又叫人把那女人控制了起来。 回头瞥见恩公脸色极其阴沉,便也等不及回城主府了,当即就清了场开始审人。 “说,谁派你来行刺的?” 景天豫已经知道了他这位恩公究竟是什么身份。 昨夜他回房后,又忍不住去找恩公对弈,期间,他发现恩公受了伤,而且似乎还是不轻的内伤。 起先,恩公什么都不愿意说。 后来许是被他的真诚所打动,恩公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给他安排一个任务。 一个让他意想不到,却很难不心动,且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任务。 但他没有犹豫。 恩公的话语,就是他前进的方向。 况且,这个任务,最终受益的,还是他自己。 当然,最后恩公也没忘记叮嘱他,千万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暴露他的身份,包括与恩公一起的那个小姑娘。 片刻的走神后,恩公的声音把景天豫从昨夜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说吧,是萧如风,还是桓清啊?” 萧熠语气间带着少有的冷厉,让云知忍不住侧头去看他。 他就站在她身侧,一手轻轻搭在她坐的椅背上,一手负在身后,往昔淡然柔和已经全然不见,眉间似寒山积雪,眼神更是凛冽,周身都带上了一些威严的压迫感。 云知突然想起昨日景天豫曾说过的话。 “恩公一身玄衣杀伐果断,活脱脱一个玉面修罗。” 原来,是真的。 “呵,阁下仇人还真是多呢。”那紫衣女人也已经缓过神来了,冷笑着看了过来,“看来,传闻有时候也并不可信么。” 萧熠微微眯了下眼,眸中寒芒更胜,“那么阁下又是哪位呢?” 紫衣女人笑了笑,“自然也是来杀你的。” 第六十章:急了 60急了 云知闻言,忍不住皱眉,可萧熠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哦了一声。 紫衣女人反倒是很意外了,“你就不好奇除了你说的那两位之外,还有谁想要你的命吗?” 萧熠轻笑了一声,“太多了。” 他叹道:“这天底下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至于是谁么,倒也没那么重要了。” 紫衣女人笑道:“既如此,阁下又在挣扎什么呢?何不早日如了大家所愿,皆大欢喜。” 话音才落,云知就刷地站了起来。 她本想出声骂人,可张了口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顿时就急了,也顾不上自己的伤了,先瞪了那女人一眼,又在萧熠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口型和眼神并用。 [别听她说的什么鬼话!] 萧熠神色缓和了一些,低眉笑得很是柔和,“我知道。我才不让他们开心呢!” 微微一顿,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负责让你开心,好不好?” 他刚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情绪就不对劲,云知生怕他因为那女人的话真做什么不要命的傻事,听他这么说,虽觉得暧昧,却还是赶紧点了头。 萧熠眼中笑意更深了几分。 那紫衣女人虽没听到他最后说了什么,但见他神情变化,便猜到二人的关系,便冷笑了一声:“阁下还真是好兴致呢,不知道你那位……” “是谁受伤了!” 突如其来,且气势如虹的一声惊吼,打断了那紫衣女人的话。 来人是个小姑娘,身着粉衣,背着个药匣,满眼急切。 进了门就急急忙忙地寻找伤者。 一眼看到了云知,和她肩头的匕首,眉头一皱,赶紧就跑到了她跟前。 先是查看了一下伤势,稍稍松了口气,又抬眼将厅内众人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何夫人身上。 她是这城中为数不多的女大夫,也常来给姑娘们瞧病,自然认得谁是老板。 “何老板,麻烦腾一间空房出来吧。” 小大夫声音依旧很急,似是怕眼前的伤者有什么变故。 云知是个女孩子,匕首又穿透衣服刺进了皮肉里,在这外面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几个男人在,处理伤口的确不方便。何夫人自然是能明白的。于是便赶紧叫人安排了一间空房。 不过地方不是很巧,就在小雪出事的那间屋子的隔壁,但救治伤者要紧,也就没人在意了。 萧熠将人送进了房间,转身时,脸色就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而那紫衣女人也又继续调笑道:“阁下这般,还真是丝毫不顾及你那个小王妃呢。” 萧熠冷冷瞧着她,“一个合格的杀手,话可不该这么多。” 紫衣女又是一声冷笑,“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杀手。” 萧熠微微挑了下眉,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意外。 但他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雀迎阁的姑娘们多擅歌舞琴艺,平日里为了保持美好的身材连饭都吃得极少,个个弱柳扶风,更没有能杀人的本事。 而能在这雀迎阁中出现,还能搞刺杀,被抓了之后也丝毫不显慌乱的,甚至连他是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有那名苏裴一直在找的兖国间客才能做到这般了。 顿了顿,萧熠快速与林州城主景天豫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向那女人。 语气间有些疑惑,“你们女帝陛下也要仰仗武林盟了吗?” 紫衣女人闻言一愣,更觉疑惑,“什么?” 哦,看来他猜错了。 可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兖国人啊,如果不是因为情义山庄,兖国女帝的人为什么会想杀他呢?他似乎还没重要到能影响到别的国家吧? 难不成是他那位生性多疑的叔父和兖国合作了? 萧熠想了片刻,也懒得再想了,便冲景天豫使了个眼色。 景天豫立刻招呼身后的侍卫要将人带回城主府审问。 紫衣女人见状,连忙开口:“阁下就没有担心过我那匕首上喂了毒吗?” 萧熠正欲转身去看云知,闻言脚下一顿,再转身时,手就已经直接掐在了那女人脖子上。 他看起来只是有些不耐烦,“我是真不想在这里杀人,可你为什么就是非得找死呢?活着不好吗?” 说话间,他手中力道已加到了极限,那女人已经被掐得脸色都如她衣裳一样发紫了。 她紧紧扒住了他的手腕,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他完全不留给她一丝一毫的余地。 毒他可以找人解,但下毒的人必须死。 于是,他微微闭了下眼睛,那女人只来得及手指胡乱抓了两下,便眼睁睁被扭断了脖子。 萧熠回头看了一眼,云知在的那间房门依旧紧闭,轻轻吐出一口气。 手一松,将人扔了一边。 景天豫人都傻了。 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哎呀,一个小间客而已,恩公你何必自己动手呢!” 说着还非常有眼力劲儿地从袖中摸出一方丝帕递了过去。 萧熠瞥了他一眼,接过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多谢。” 景天豫忙摆手,“恩公这是说得哪里的话!” 擦过手,萧熠将帕子随手丢在了桌上,而后又开口道:“苏裴那边我去跟他讲,你不必担心。” 景天豫都快感动哭了。 恩公对他果然不一般,这才刚出了这些事,他却还想着帮他去给那二皇子解释。 虽然他是凌国人,但他誓死效忠恩公! 就在这时,房间内突然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碟碗碎裂的声响,紧接着,何夫人惊慌地声音响了起来。 “啊,这刀是有毒的!” 停顿了一下,何夫人声线都开始发抖了,“怎么回事,她身体里是什么东西?她怎么疼成这样了!” 那小大夫忍无可忍,“闭嘴!” 萧熠神色一凛,推门就走了进去。 并且将景天豫关在了门外。 又是一声惊呼,何夫人张着胳膊挡住了他的去路,“你进来做什么呀!快出去!” 可他个子高,视线轻而易举越过她肩头,落在了床帏之内。 云知整个人都半蜷缩在那里。 她眉头皱得极深,已是面无血色,双眼紧闭,额间冷汗如洒豆,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他心中一急,挥手推开了何夫人,两步就走到了床前。 离得近了,他喉间猛然一紧。 她身上几乎没有穿什么衣服,只被临时盖上了一件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外袍。才堪堪遮住了胸,肩颈还完全露在外面。 肩头的匕首已经被取了出来,那小大夫正在处理着伤口,隐约能看到深色的血迹。 而随着她痛苦得抖动身子,身上的衣服渐渐滑落。 萧熠瞳孔猛然放大了一下,毫不犹豫脱下自己的外衣扔到了她身上,而后自觉转身,又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 何夫人被他推了一下,差点跌倒,回神后便急急回头去骂人。 “你这个人好生奇怪!就算你们是同一个师门,可人家毕竟是个小姑娘!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 无奈她向来风雅,一时被气得也讲不出来什么狠话。 萧熠一心挂着云知,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何夫人见状更气了,上前来就要把人拽出去。 萧熠抬手躲了一下,稳立床前。 他无奈叹道:“她是我夫人。” 他突然不想再玩什么身份游戏了。 想杀他的人那么多,他可不想哪天突然死了,她都不知道他是谁,更不想等他死了,她才知道他是谁。 可惜此时的云知已经疼得精神恍惚,压根儿就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倒是那小大夫抬头看他一眼,问:“你就是萧熠啊?” 萧熠怔了下,疑惑间又开始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 该不会又是来杀他的吧? 欸,不对,杀他的人,怎么会知道萧熠这个名字? 那小大夫已经给云知包扎好了伤口,正在给她把脉。 闻言,露出个嫌弃的表情,皮笑肉不笑,“是她刚刚一直絮絮叨叨在喊你的名字。” 萧熠一愣,顿觉万分惊喜,想笑,却又见云知一脸痛苦模样,一时不知该作何心情,硬是呆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反倒是何夫人在一旁讶异起来,“你竟是她夫君?” 萧熠点点头,“当然。” 何夫人目光在萧熠和云知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会儿,表情逐渐茫然。 很显然,这一对年轻人,并不像夫妻。 那小大夫已经把完了脉,看向萧熠的眼中,带着惊讶,“她身上怎么有藏情蛊啊……你们遇到了南宫家的人?” 萧熠微微眯了下眼,眼前这位大夫看起来年龄不大,却能一下子就诊出来云知身上的蛊,甚至还能知道南宫一族,此人定然不简单。 云知依旧疼的发抖,只是意识已经模糊。 萧熠再也忍不住了,他先是上前去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才抬头看向那小大夫。 “敢问阁下姓名?” 那小大夫转头看了一眼何夫人,稍稍犹疑了一下,才回答:“东灵。” 萧熠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惊讶。 南宫一族有“东西南北”四脉,各脉无论年龄,均以“东西南北”为行辈,且四脉每一辈里都各有一名佼佼者。 最年轻的一辈里,这四人分别是:东灵,西弦,南玥,北禾。 而眼前这位小大夫,自称东灵。 萧熠正了正身子,再开口时就多了几分敬意,声音还是急切的,“不知姑娘可否救我夫人?” 东灵道:“我既然遇到了,自会救她。” 萧熠松了口气,“多谢。” 东灵却又道:“不过我的诊金很高的。” 萧熠忙道:“多少我都给。” 东灵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倒是没怀疑他能不能给得起,只是点了点头,看向何夫人,“那就劳烦何老板帮我去打一盆清水过来。” 何夫人虽听得不明就里,但见大夫吩咐,便也知道她要救人,赶紧就出去照办了。 第六十一章:诊金 61诊金 云知已经完全没了知觉,昏沉沉晕在萧熠怀中。 因为知道了眼前二人的关系,小大夫东灵毫不避讳地撩起她的衣服施针。 雪白的肌肤圆滚滚跃入眼中。 萧熠先是下意识瞪圆了眼睛,随即立刻闭眼,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 东灵瞥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你们是夫妻吧?” 萧熠咳了一声,喉间已然发紧,“是。”顿了顿,怕她不信,也觉得自己的反应的确有些奇怪,就又补了一句:“今年九月初六刚刚成亲。” 东灵更疑惑了,“都三个多月了,你怎么还这么害羞?跟没见过一样。” 确实没见过。 萧熠尴尬一笑,没敢接话。 脸却是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东灵又啧了一声,“没看出来啊,你这人倒是还挺纯情。” 说话间,她已经将银针封在不同穴位上,这时,何夫人也端着盆清水回来了,东灵便也没再说话,只专心救人。 整整一个时辰,乌黑的血一滴一滴自云知的指尖落入那清水之中,浓重的血腥味弥散。 分明痛的不是自己,萧熠却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终于,有一个极为细长的东西随着血液钻出,落入水盆,甚至还在不停蠕动。 东灵见状,忙丢了一颗灰扑扑的药丸进去,那东西立时翻滚起来,却转瞬被蚀了个干净,最后化成了一小缕烟雾。 而此时,云知指间再落下来的血,颜色就已经开始变浅了。 烟雾散去,东灵从何夫人头顶顺了根簪子往那水中搅了两下,然后咦了一声。 “这虫儿倒是很乖,竟还知道帮她吃掉别的毒……” 她说的是那匕首上的毒,萧熠本来正想问她,如今倒是放心了。 东灵又道:“能养出这么乖的小虫,看起来像是北脉出来的。你们是在哪里被中了这蛊的?” 南宫一族的北脉么? 萧熠手指微微拢了一下,心中暗暗将此事记下,而后回答:“笛州,大约是和苏家某位皇子公主有什么关系。” 东灵哦了一声,摇头叹道,“表里不一啊。” 何夫人还在,眼前人的身份未知,多说无益,这一句已是提醒,能不能听懂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一边收针,东灵又道:“今次也算是阴差阳错,她的毒和蛊全都解了,听说她这一刀是为你挨的,那往后你可得多多留神,别再让你夫人受苦了。” 萧熠郑重点头,“那是自然。” 他当然会留神,他还会把这些苦痛一一奉还。 东灵收拾好了东西,站起身看着萧熠,“我说过,我要的诊金很高,不知道公子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萧熠嗯了一声,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东灵瞥了一旁的何夫人一眼,何夫人立即会意,端着放满血的盆子识趣离开。 东灵这才又开口:“我知道公子是身份不凡,想来帮忙找两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我要的诊金便是让你帮我去找两个人。” “说说看。”萧熠淡淡开口。 东灵伸出一根手指,“你应该也知道我是谁了,这第一个呢,便是家里想要找到的。我大兖曾经出过一桩王女谋逆案,公子定是有所耳闻吧?” 听到“王女谋逆案”,萧熠就已经猜到了她要找的人是谁,但他还不知道南宫家的目的,便只点了下头。 “这桩旧案里,我们丢了一位小王女,如今女帝年事已高,却迟迟未定新任继承人,所以我们想找到小王女,以防不测。” 东灵如是说道。 听上去,只是为了迎接小王女回朝,似乎没有什么坏心思? 萧熠微微点头,“好,我会尽力寻找。那么第二位呢?” 想到第二个人,东灵忍不住皱了下眉,“此人是女帝想要寻回去的,不过……其实我们并不能确定这世间是否真的存在这个人。” 萧熠无语:“……” 但又好奇起来,“既然不能确定存不存在,女帝为何要寻找呢?” “自然是想她回去继承王位。只不过……”东灵叹道:“此人完全是大祭司大人推演召唤而来,大祭司大人只说她已临世,至于在什么地方,却没人知道。” 萧熠听着她的话,心中没缘由一阵不安,他转头看了看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云知,轻轻皱了下眉。 “那你们可知道这人的相貌特征?或者姓名?” 找一个人,就必须得有些特征。 东灵点头,从腰间摸出一卷泛黄纸卷,先抽了一张出来展开,“大祭司大人说她大概是长这样的。” 那纸上画着个人。 衣着很是奇特,完全不像是三国之人,大约是个异邦人。齐耳短发,说是男子却眉眼过分柔和,说是女子…… 萧熠下意识侧身挡住了云知。 画中人眉眼与她竟有八分相似! 而东灵却没发觉他的动作,只有展开了一张纸,那纸上密密麻麻写了画着好些符号。 萧熠身体猛然绷紧。 这些符号旁人不知道,他却是认得的,虽不知道含义,但他已经见过不止一次。 最近的一次,就是两天前,在胥州的孙府。 “大祭司还说,这上面的东西,只有那人能看懂。”东灵一边说着,又露出一脸回忆相,“对了,她名字叫……” 微微停顿了下,“云知。” 萧熠立刻攥紧了手,他神色如常地哦了一声,将画卷递了回去,“好,我会留意的。” 东灵十分满意,又开口道:“此二人我们已经寻找了三年却没什么眉目,所以呢我也不为难你,咱们就以一个月为期,若是找不到呢,那便请公子奉上黄金万两。” 说着,她突然执针在萧熠眼前晃了一下,迅速刺入了他的颈间的一处穴道。 “此蛊名为阎罗刺,进入人体后会逐渐吸食宿主的内力,一个月后若是没有解开,便加速吸食,在内力全消后还开始吸食血肉脏器,直到把人吸食干净。“东灵笑嘻嘻地解说着刚刚那一针的作用,“所以还请公子尽快将人找到,或者在一个月后准时奉上万两金,不然……” 她往他身后的床上瞥了一眼,“这位美丽动人的姐姐,可就要守寡了呢。” 萧熠一时哑言。 早就听闻南宫一族个个行事乖张怪异,刚刚这南宫东灵救人的时候,他还以为她是个例外。 他轻轻叹了口气,“好。” 总归云知已经没事了,他如何都不重要。 东灵走了以后,萧熠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敢转身看向云知。 女帝竟然一直在寻她? 她不是陆云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如果真如刚刚南宫东灵所言,那么,她其实是被那兖国大祭司推演召唤而来吗? 她的名字,也叫做云知? 女帝与她到底是何关系,竟还想把帝位留给她? 想到这里,他突然愣了一下。 世人皆知兖国女帝后宫小倌郎君不计其数,如果她真的去了兖国,真的接了女帝的位子,那岂不是…… 心中瞬间烦躁而气愤。 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他似乎忘记了云知现在听不到,也忘记了她压根儿都不知道这事儿。 他莫名其妙就生了气,站在床边盯着她看一会儿,轻手轻脚爬上了床。 她依旧只是马马虎虎披着两件衣服。 脸色虽然稍稍恢复了一些,却还是虚弱到惹人怜惜。 他半跪在她腿边,做了半天的心理斗争,最后终于忍不住探出身子,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只是轻轻一吻,他就已经脸上发烫。 双手撑在她身侧,细细看着她淡薄的脸色,又心疼又莫名酸涩。 他一边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可耻。 但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她可是你的王妃,是你的妻子,亲一下又怎么啦! 突然又冒出来另一个声音:不行不行,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她会生气! 两个声音吵了半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在她身边盘腿闭眼静坐,活脱脱一尊佛相。 静心坐了一会儿,他终于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身拉过被子小心地为她盖好。 午时过后,外面落了雪。 屋内也渐渐冷了起来。 景天豫小心翼翼地敲门问他需不需要加些炭火,萧熠这才跳下床,又将床帘拉好,才上前去开门。 他神色很不对劲儿,景天豫欲言又止,最后小心地提醒:“恩公,虽然您中意这姑娘,可我记得您那府中似乎已经有了一位王妃……” 凌国向来奉行一夫一妻,景天豫很自然地就认为既然娶了妻,就该一心一意,哪怕对方是他恩公。 萧熠嗯了一声,“她就是。” 景天豫:“?” 但他是个聪明人,瞬间明白过来,对恩公的崇敬更上一层楼。 立刻退了出去,“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冬日的午后总容易困倦。 萧熠趴在床边眯了一会儿,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想了想,他轻轻抓起云知的手,小声问:“我能不能到床上眯一会儿?” 云知自然没有出声。 萧熠等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好吧,不同意就算了。” 入夜,昏睡了一天的云知终于缓缓醒来。 才刚恢复意识,就看到一双十指交握的手。缓了一会儿,她才发觉其中一只手是属于她自己。 而另一只手…… 她顺着这只熟悉的手一路看上去,果然就看到了他熟悉的脸。 他整个人都坐在地上,只有脑袋和那一只被她握住的手搁在床上。 他合着眼,长睫微动,显然睡得并不沉。 她只不过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立刻就睁开眼望了过来。 第六十二章:关心我就现在 62关心我就现在 似乎是没想到人已经醒了,萧熠愣了一会儿才惊喜地笑了起来。 “知知你醒了!” “嗯……” 久违的音节从喉间蹦出。 她愣了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我,我可以说话了!” 声音虽然还是发哑且虚弱的,可已经是十分惊喜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萧熠笑得分外温柔,“对呀!” 顿了顿,又赶紧问:“伤口疼不疼?” 云知已然沉浸在了巨大的惊喜之中,连连摇头,却因为牵扯到伤处又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他又急又无奈,“别乱动!” 可她却还惦记着她晕过去之前的事情。 “那个女人是苏裴要找的间客吗?” “……是。” “太好了,那他就能脱困了吧!” 萧熠笑容瞬间敛去,神色明显不悦,“不用这么关心他,他有人关心!” “我知道啊,可是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互相关心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云知没太明白,他突然的不开心是源自哪里。 “那你怎么不关心我?” 他语气有些奇怪。 云知只觉得疑惑:“我哪里没有关心你了?” 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来与他理论。 棉被和衣服滑落的那一瞬,云知呆住之前,分明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灼热。 她手忙脚乱地去拉起被子,却扯到伤口,一时间疼得连连吸气,却又急又气地瞪着他,“你……你……” 萧熠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云知紧紧拉住被子,重新躺好,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你……我的衣服……” 她语气间满是羞恼,脸都红了。 虽然她一直把他当姐妹,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况且,他刚刚那个眼神,可一点都不姐妹。 萧熠挑唇一笑,温声道:“放心,是那位女大夫帮你脱的,我……”略一停顿,他轻轻咳了声,“我什么都没看到。” 话虽这么说,可他眼神躲闪得太过明显,云知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应该是什么都已经看过了。 顿时更羞恼了,整个人都蒙进了被子里。 半晌,才又露出个脑袋来,声音分明沉闷却又故作大方,“就算看到了也没什么!” 萧熠只笑不语,只眼神柔和地望着她。 云知定了定神,又继续刚刚说的事情,“那间客现在是被景城主抓回去了吗?” “没有,她死了。”萧熠实话实说。 云知啊了一声,猜测道:“自杀了?” 这种杀手间客被抓了,一般都会直接服毒,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可能从自己身上获取信息的机会。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萧熠却道:“不是。” “那她怎么死了?景城主严刑逼供了?” 那人是苏裴要找到,景天豫无论如何都应该留着她等苏裴过来的。 真是奇怪。 萧熠咂咂嘴,“她……走路撞到了门框,撞断了脖子,就死了……” 云知瞪大了眼睛:“???” 萧熠无辜眨眼,“可能本来她也不想活了。” “……”好吧,不重要。 “所以……”萧熠突然蹲下身来,将脑袋搁在床边,幽幽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关心我呢?” 他竟又把话扯了回来。 云知只觉得奇怪,“我哪有不关心你了?” “你怎么不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我?”萧熠语气低沉,仔细听辩下,还带着些委屈。 “我……” 他却没给她回答的时间,只又絮絮道:“你也从来没问过我舅舅为什么突然要杀我,也没问过那破庙里要杀我的是谁,更没有关心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关心苏裴,担心他被渊军困住有危险,你关心阿虞,关心她到底是谁,你甚至关心小顾,他在的时候你每天都会问他有没有吃饱,可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关心我?” 云知越听眉头皱得越深,终于等他说完,她才奇怪地开口反问:“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不过问对方的秘密?” 这个约定,已经是萧熠此刻最后悔的决定了,他开始耍无赖,“这些不是秘密!” 云知哦了一声,“我以为你不想主动说的,都是秘密。” 顿了顿,见他一脸愤恨模样,便叹了口气,“你若是想说,那我就听着好了。” 萧熠却道:“你问,我才说。” 这人还真是…… 云知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他多么有耐心,“好吧,那我们不在一起的那一个月里,你经历了什么呢?” 萧熠张了张口,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去了趟燕州,本来呢,是想去看看我弟弟,不过……” 他回忆的神情里突然就添了几分苦涩,“说来也是巧了,我在燕州城见到了我舅舅。” 云知立刻皱眉,“那时候……他不应该是在邺州吗?” 当时赏剑大会才刚结束,明安出了郑萤一案,本来萧如风作为盟主是要留在明安处理此案的,可偏偏武林盟接到消息说邺州神剑宗出了血案,才急匆匆赶去邺州了。 可萧熠为什么会在燕州见到他呢? 她突然发觉,她似乎的确实没有太关心他。 “是啊。”萧熠笑了笑,“我也以为他去了邺州,可他就在燕州,我听到他说,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都只是想利用我去完成他的使命。” 云知皱眉,“他的使命?” “嗯,一统中州。”萧熠眨了下眼,“是不是特别宏大的使命?” “啊?”云知愣住了。 萧如风一个武林盟主,竟然会有此志向?称霸武林还不够,还想要称霸天下? 萧熠解释道:“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他不止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还是前朝青羽卫的指挥使。” “怎么可能!”云知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虽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过往,但她从《中州图志》里读到过,中州天下三分已经近一百多年,前朝覆灭了也已经一百多年,萧如风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活了一百多年! “我那天也是如你现在这般惊讶,所以,我就被他发现了。” 萧熠直起身子坐在了床边,云知也已经在被子的掩护下悄悄披好了衣服正想挣扎着坐起来,他便伸手给她借力。 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胳膊,云知双颊一红,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借着他的胳膊坐了起来,倚靠在床边,继续聊天。 她只觉疑惑:“可是他是你舅舅啊,就算是发现了他想图谋这个天下,也不至于要杀了你啊。你又不会出卖他!” 萧熠说:“他觉得我会出卖他。而且,想要这个天下的,也不是他,而是前朝皇室遗孤白氏一族,他不过只是为主卖命罢了。” 他神情看上去倒是淡然,可眼底的伤感到底是没完全藏住。 云知心中一紧,开口时都不自觉将声音放柔和了,“那你那一个月就是一直在被他追杀吗?” 萧熠摇摇头,“也不是,他一开始没想杀我的,只让我回去想清楚,继续做他的傀儡,还是就此断义,所以我就回去想了两天。” “然后呢?”云知追问。 “我越想越气,就去挑战了朱雀堂。”萧熠笑了笑,又解释道:“我小时候呢,舅舅逼着我练剑,我不想练了,他就让朱雀堂的三位堂主来陪练,还告诉我说哪天我能把他们都打败了,就不再管我了。所以……” 云知眼神中已经满是心疼,“所以,这就是你那天满身是伤出现在二皇子府的原因?” 萧熠神情颇为骄傲,“对啊,我把他们全打败了!舅舅就说既然如此,那往后我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可是后来,他们为什么又开始追杀你了?” “因为我这个人,太记仇。”萧熠笑道:“我哪能叫他白白利用啊!所以就做了一些他不太喜欢的事情,所以就被他追杀啦。” 他语气越是松弛,她就越觉得难过。 被自己最亲的人利用,又被追杀落得满身伤,这搁在谁身上,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过去的。 只不过…… “可是萧熠,你只是一个男宠而已。利用你图谋能什么天下啊?还是说他其实是想凭借你和宁王的关系?可他就没想过宁王会不会同意吗?” 云知眉间挂着深深的疑惑,突然又露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该不会……宁王其实是个恋爱脑吧?” 所以,萧如风才觉得利用了萧熠就等于抓住了宁王。 萧熠微微挑眉,“恋爱脑?是什么?” 云知解释:“就是……一切以爱为先,满脑子都是爱的人,为了爱的人可以做任何事情……” 萧熠想了想,“应该算是。”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 没想到啊。 实在是没想到啊。 云知突然觉得萧熠也没那么可怜了,虽然他亲情缘薄,可他爱情美满啊! 萧熠看她神情几番变化,就知道她定然又会错了意,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知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和自己关系很好的朋友……或者家人,一直都在瞒着你一件……嗯,一件也许挺重要的事情吧,就是那种……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的那种,你会生气吗?” 他才刚说完自己的故事,她自然而然就觉得他是在询问她,经历了萧如风的背叛后,该不该记仇。 他是在因为自己做的那些惹怒萧如风的事情而内疚吗? 完全没有必要啊! 他是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又不是非要满心慈悲的佛。他当然应该生气,当然应该记仇,当然应该发泄自己的不满,不然一直憋着该多难熬啊! 于是,她点了点头,“当然了,生气是肯定的啊!如果是我啊,我就先把人打一顿出出气,然后就再也不理他了!亲近的人之间本就不应该有太多隐瞒,更何况还是重要的事情呢!” 她分明是在安慰他。 可他神色却猛然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嚅喏道:“哦。” 第六十三章:你究竟是什么人 63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本欲坦白身份,她的回答却让他生生将已经准备好的措辞又咽了回去。 一开始,他只是想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甚至想过,倘若她不愿困在昭云宫,他就找个什么合适的时机把人放走,当然,这的确看在她二哥的面子上。 真把人放出来了,他又想,暂且先陪她一段路,以免她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就当是看在她二哥的面子上。 后来他发现,原来自己名声已经被传的那么差。差到她只是听说了,就已经慌张害怕,于是他想,要给自己好好“洗白”一下,再“干干净净”地站在她面前。 可现在,他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本就干干净净。 可他不知道她会不会信他,会不会因为知道了他是谁,就将往昔情谊全部散去。 毕竟她如今对宁王印象的转变里,他本人功不可没。 所以他想,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等哪天她心情好的时候,等哪天苏裴阿虞顾逐流都在的时候,还能有人帮忙劝着点。 正想着,她却又开口问他了,“那今天那个女人,又是因为什么要杀你呢?也是因为萧盟主?” 他终于回了神,摇摇头,“不知道。” 她拧眉思索了片刻,抬眼望着他,满眼尽是疑虑,“萧熠,你们萧家很厉害吗?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要你的命呢?还是说……与宁王有关?” 这一路上,他似乎一直都在被追杀,一直都在受伤,从一开始嘉和镇外中箭,到被萧如风追杀,再到他家里人派出的杀手,眼下又遇到这个兖国的间客…… 想要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云知突然想知道,在遇到她之前,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又做了什么事能惹得这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呢? 如果单单只是针对宁王,那依照恋爱脑的思维,没道理连个保镖护卫都不派给他啊。 除非宁王不是恋爱脑,可萧熠却说他是。 可如果不是,那萧如风那样见惯了风雨的人,怎么会用萧熠来拿捏宁王呢? 除非…… 这些人针对的,就是萧熠本人。 可他们为什么要针对他呢? “萧熠……”她神情犹疑地喊了他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终究还是开口问了。 萧熠下意识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刺在掌心,他迟疑了很久,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云知却懂了,“这就是你的秘密?” 萧熠嗯了一声,低声道:“我会告诉你的,但是能不能再等一阵子?” 他语气间莫名带着些祈求,云知听得更是满心疑惑,但他们又的确有约定,不过问对方的秘密,除非交换秘密。 但她现在,并不想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因此,云知并未纠结此事,只是隐约猜测萧熠的身份不像她看到的那么简单。可惜她对渊国的那些什么世家关系实在不够了解,除了那几个动一动就能让渊国抖三抖的国公府,其他什么氏族,她一概不知。 比如萧氏。 但既然萧熠能自小就认识邻国的王女皇子,想来他必定也是非富即贵之家,萧家毕竟出了太后,他也是皇亲贵胄了。 可他竟已经重要到能左右这天下统一了? 云知想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 萧熠大约是萧家继承人一类的身份,萧氏外戚干政势力了得,连带着萧熠也水涨船高,只怕宁王也是借了他的光罢了。 这么看来,利用萧熠的似乎不是单单只萧如风一人,那宁王大抵也是想利用他而图谋些什么吧,不然怎么会一边跟他虚与委蛇,一边又将“宁王爱慕陆家大小姐”一事传的满城风雨,转头又与她成了婚呢? 这可不是一个恋爱脑应该有的行为。 萧熠大概是被那宁王给骗了。 宁王不是什么恋爱脑,萧熠才是那个恋爱脑。 想明白这些后,云知看向萧熠的眼神里,就不自觉带上了一些怜惜。 这人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就被人骗到如此地步,总是受伤不说,还被那么多人追杀,时时刻刻都有生命危险。 不行!作为他的朋友,她要让他清醒过来! 从疑惑到恍悟,从惊讶到怜惜,从愤然到坚毅。 她脸上情绪轮番变幻,看得萧熠眼角直跳。 他拿不准她的想法,踌躇半天,试探着开口:“你……不想等吗?” 云知眼中闪着不忿,“萧熠,你告诉我,那个宁王到底哪里好了!” “啊?”萧熠全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愣了愣,犹犹豫豫地开口:“长得还行吧……?” “就这?”云知语气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天底下长得好看的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喜欢他啊。” 微微顿了下,她又开始举例,“你看苏裴不也挺好看吗,还有……” 她开始回忆她认识的人,“我二哥也不错啊……小顾,小顾也活泼可爱的,还有……景城主对你那么崇敬,这些人哪个不比宁王适合你呀!” 萧熠嘴角微微颤抖,欲言又止:“我……” 云知只当他是不认同却不好意思与自己辩论,于是叹了口气,心中想着,看来还是得慢慢来,改变一个人的观念,绝非三言两语一朝一夕之事。 “那个……”萧熠终于出了声,却是十分生硬,“天色不早了,你还受了伤,早些休息吧。” 伤口处的确隐隐作痛,云知应了声,又躺了回去。 萧熠起身站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门。 景天豫正守在门口。 何夫人坐在不远处的大厅里,她身边还有几位姑娘陪着,其他姑娘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家似乎都没睡,正透过门缝小心地往外张望着。 萧熠朝着景天豫招了招手,带着他一起走到了大厅,才低声开口:“间客已死,就让你的人都回去吧,雀迎阁都是姑娘,他们留在这里也不方便。” 景天豫应了声,回身招呼那些士兵回府。 何夫人见状,十分感激地望着他,又关切道:“你夫人情况如何了?” “好多了。”顿了顿,他又轻声道:“多谢关心。” 何夫人心中却还挂念着别的,“大师,那……小雪的事情……” 萧熠抬手揉了揉眉心,声线疲惫,“何老板,此事我们既然应下了,自然会帮你查探清楚,只不过眼下的境况你也看到了,还请多给我们一些时日。” 何夫人连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翌日清晨。 阿虞和顾逐流回来了,苏裴也跟在他们身边。 此外,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眉眼清秀,书卷气衬得人格外沉稳安静;另一个温润至极,恍如谪仙。 正是陆云笙和桓承羲。 萧熠才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这几人站在楼下,身上风雪未散,惹来满室寒气。 一看到他,桓承羲就立刻唤了一声“承曜!” 一边喊着这一声,还冲人招了招手。 陆云笙满眼的难以置信,“你在叫谁?” 萧熠微微挑了下眉,回身将房门关紧,又冲不知何时回来守在门口的景天豫使了个眼色,从容下楼,行至众人面前,先将手里的水壶搁在桌上,才抬眼看向大家。 眼神淡淡,且没打算再作任何掩饰,他开口问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桓承羲愣了愣,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承曜,你你你能说话了?” “你就是……桓承曜??!”陆云笙已是惊讶至极,忍不住稍稍拔高了音调。 萧熠轻轻皱眉,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眼睛朝着楼上瞥了一眼,“知知还睡着,还请长姐小声一点。” “你也能听到了!”桓承羲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惊喜。 陆云笙还在震惊,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桓承曜?” 一旁阿虞和苏裴一脸看戏状,而顾逐流则一脸紧张。 萧熠轻叹了一声,“是。” 又看向桓承羲,语气意味深长,“我认为,殿下此时应该回去洛州。” 桓承羲还沉浸在他恢复了语言和听觉的兴奋里,压根儿就没听他在说什么,只开心地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我再向父王说把太子位还给你,他定然再无法推辞了!” “……”萧熠和苏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嫌弃。 苏裴甚至笑出了声。 缓了缓,萧熠咬牙道:“太子殿下,我如今……还不太想死。” 桓承羲似乎没听明白,还自顾兴奋着,“你说什么呢,谁想让你死了?” 萧熠又叹了一声,坦诚道:“太子殿下,我对你那个位置没兴趣,对君上那个位置更没兴趣,昭云宫那十一年太累了,我现在只想随心而活。所以……” “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再生出什么奇怪的念头。” 他语气淡然,又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直言,桓承羲愣了许久,才低声道:“可这本就是你的。” 萧熠自嘲一笑,“生在帝王家,没有什么本来不本来的,谁拿到了就是谁的。堂兄实在不该如此天真。” 他在认真地同他讲正事,桓承羲却一脸惊喜地望着他,“承曜你终于又肯喊我堂兄了!” “……” 萧熠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苏裴又笑出了声,而阿虞和顾逐流都瞪大了眼睛,陆云笙则是一脸复杂。 楼上突然传来了景天豫的干咳声。 萧熠神色一变,抬手就将桓承羲夫妻二人推出了雀迎阁大门。 第六十四章:人齐了 64人齐了 关门前,萧熠又把顾逐流也一起丢了出去,顺带着给了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顾逐流虽委屈,却也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转头就跟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解释起来。 而门内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眨眼间便都坐在了桌前。 云知开门时见到在门口咳嗽的景天豫,微微愣了下,正想问萧熠在哪,就瞥见楼下那聚在桌前的三道人影,顿时心中一喜,一边叫着人,一边跑下了楼。 萧熠下意识起身,往前迎了两步,“你慢点儿。” 云知顾不上理他,一下就扑上前搂住了阿虞的脖子,“阿虞,你回来了!” 这动作明显扯到了伤口,她一边龇牙咧嘴地痛呼了声,却又先转向苏裴,“裴公子也来了!” 苏裴极轻地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阿虞也转身拉着她看了起来,急声道:“受伤了?让我看看!” 云知捂着肩头笑了笑,“没事的,不要紧,已经包扎好了!” 阿虞突然反应了过来,看了一眼萧熠,又将目光落回到云知身上,有些疑惑,“你的藏情蛊解了?” “对,正巧遇到了南宫家的人。” 开口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萧熠。 阿虞怔了下,“南宫?”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熠又道:“是东脉的小家主,已经在此地三年有余,她说是出来找人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幽深地落在阿虞身上,阿虞心中咯噔了一下,正要阻止,他却已经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她说南宫氏一族正在寻找多年前失踪的小王女。” 听到小王女这个三个字,云知下意识看向了阿虞。 阿虞还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还故作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这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吧?” 云知只道她是不想暴露身世,也就没点破。 她只是看向萧熠,“她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么多啊?” 正常情况下,一个大夫顶多也就跟患者家属聊聊病情,怎么会扯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上? 萧熠眨了两下眼睛,“她要我帮她找人。” 云知更为不解了,“为什么要你帮她?” “诊金啊。”他向来喜欢实话实说,尤其是现在,“她帮忙解藏情蛊,我答应帮她找人。” “没这么简单吧?”苏裴抬眸看着他,一双神色眸子里透着深意,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南宫家的人肯出手帮忙,要么是不低于黄金万两的重金酬谢,要么是以性命为筹码,怎么到了萧兄这里,就只是找人这么简单了?” 阿虞也附和道:“没错!南宫家之所以富可敌国,又人脉深广,就是靠着这个来的,只是帮忙找人不太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顿了顿,她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是你魅力太大迷住了南宫东灵,还是你答应了她什么别的条件?” 云知闻言皱起了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萧熠。 “你们……还真是很了解。”萧熠无奈一笑,老实答道:“她的确说了如果一个月内找不到人,就得奉上黄金万两,不然就……以命相换。” 云知眉间一紧,“你答应了?” 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这一问有多么的多余,他如果没答应,她又是如何好起来的? 神情顿时复杂起来,“其实你不用……” 不能说话虽然偶尔憋屈,可大体上是不影响正常生活的,更何况等她找到了姐姐,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她不想欠下任何人情。 萧熠却道:“也没什么,应该的。” 顿了顿,他突然看向了苏裴,笑得格外客气,“我想,二皇子殿下一定有万两黄金可以借给我吧?” 苏裴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像是有那么多家底的?” 萧熠耸肩摊手:“那你出一半吧,不然我就只能去给她找人了。” 南宫氏要找的人是谁,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 苏裴目光却没有一分偏移,话出口时也冷冰冰的,“随你。” 萧熠叹道:“看吧,这种不愿意为你花钱的男人,要他何用!” 云知在一旁十分赞同地点头,“确实!” 阿虞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勉强一笑,“的确不能要。” 苏裴这才终于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动了下,什么都没说。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顾逐流的声音传来进来,“萧公子,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外面正风雪交加,已是地冻天寒,顾逐流声音都被冻直发颤。 “小顾也回来了?” 云知呆了一瞬,也不待萧熠同意,连忙就跑过去帮人开门。 三个雪人哆哆嗦嗦立在门口。 云知愣了愣,马上就将人认了出来,“长姐?太子殿下?” 赶紧侧身让人进门,一边关着门一边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顾逐流只敢讪笑,陆云笙和桓承羲双双朝着萧熠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同时扯了下嘴角。 陆云笙道:“承羲哥哥见到顾小将军,便要来看看,我就一并跟过来了。” 云知原以为是陆云笙知道自己在这里,不放心才过来看看,而桓承羲是跟她一起来的。 却没想到竟是反过来的。 一时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她和桓承羲有这么深的交情?还是说陆云知和太子有什么别的她不知道的感情?可桓承羲满眼全是陆云笙,这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啊。 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但云知还是保持了礼貌,“哦,那就多谢太子殿下和长姐关心了。” 几人都走到了桌前,桓承羲看着萧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熠表面镇定,心里的弦早就已经绷紧,“太子殿下想说什么?” “承……”桓承羲张口瞬间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了话锋,“诚如萧公子所见,本宫只是携太子妃前来探看弟妹。” 他神情怪异得很,话也莫名其妙。 云知一头雾水。 阿虞抿紧了唇,望天望地眼神流转,与苏裴对视的瞬间,即刻敛了笑意,冷下脸看向了别处。 苏裴原本也在憋笑,对阿虞对视那一眼后,愣了愣,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也挪开了眼神。 陆云笙开口补救道:“是顾小将军说知儿你遇到了一些麻烦。” 云知望向顾逐流,“麻烦?” 顾逐流倒是几个人里最淡定的,他点点头,“对,我们马车和财物都被劫了,我们没有钱了!” 他说得一板正经。 云知怔了下,忍不住笑了笑,“我们不是才赚了一些钱?” 黄金百两呢,够他们几个挥霍很久了。 想到黄金,她突然想起来刚刚的事情,下意识看向了萧熠。 萧熠似乎与她产生了同样的想法,正目光闪闪地看着桓承羲,察觉到她在看自己,就朝她使了个眼色。 于是,云知便讪讪开口,“太子殿下,您贵为一国太子……应该很有钱吧?” 桓承羲眼神迷茫,“啊?” 云知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陆云笙,语气更加踌躇了,“就是……那个……我们……能不能……问您借那么一点钱?” 桓承羲愣了下,看了萧熠一眼,“你们要多少?” “一、一万两……黄金。”云知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手指,怕对方不同意,又补了一句:“可以算在宁王账上。” 萧熠眼角一抖,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桓承羲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更加迷茫了。 苏裴又笑出了声,阿虞也忍不住笑得咳了两声。 云知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名义上,她是宁王妃,实质上,萧熠是宁王男宠,他既然利用了萧熠,还想借安国公府的势力成事,那她们两个花他点钱,那不是天经地义? 顾逐流忍不住小声嘟哝:“王妃,咱们殿下很穷的……” 不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陆云笙疑惑道:“知儿,你们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万两黄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就算是太子也得思量一下。 云知想着此事毕竟涉及他国,也不便说太多,便将要寻人的部分隐了去,只说道:“前些日子我生了病,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昨日遇到一神医将毒解了,但神医开出了黄金万两的诊金,如果给不出的话,她就会让萧熠拿命来换……” “呵,哪来的什么神医,胆子倒是不小!”桓承羲一听说事关他好弟弟的性命,到底是没忍住,登时就怒了,“不过是黄金万两而已,本宫给得起,若是他敢动你们半分,我定叫他悔不当初!” 桓承羲本身温润如谪仙般的人物,怒意一起,自带威严,反倒是更符合了他太子的身份。 只不过,他是不是太激动了一些? 云知歪头看了一眼萧熠,又看了一眼桓承羲,再想到刚刚太子一开口就直称呼他为“萧公子”,此二人,怕是早就认识。 不过倒也不奇怪,萧家是皇亲,萧氏子弟与皇家人自然是该认识的。 陆云笙突然也说道:“安国公府也给得起,知儿放心,从前是我们不在,现在有我们在,没人敢伤得了你们。” 云知没想到太子和陆云笙都能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顿时心中一暖,几乎都要哭了,“长姐……” 这时,萧熠突然感叹道:“不愧是太子和太子妃殿下,真有钱啊!” 桓承羲皱眉:“你很缺钱?” 萧熠摸了下鼻子,“倒也还好。” 桓承羲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意识到有些话此刻不太方便说,便只叹了口气。 云知再次向他们承诺道:“这笔钱记到宁王账上就可以!” 厅内静默了一瞬,萧熠轻轻咳了一声,“这就没什么必要了吧?” 云知立时就皱紧了眉。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竟还在帮着那宁王说话! 这恋爱脑再不救大抵是没救了,必须得赶紧让他清醒过来了! 第六十五章:打雪仗 65打雪仗 雀迎阁毕竟不是什么谈事的好地方,大家很快就跟着景天豫回了城主府。 苏裴暗中提醒萧熠,根据他的线报,渊君已经知道了宁王不在望州的事情,眼下已经派出暗卫寻找,让他留心有人行刺。 萧熠只是一笑,“多谢裴兄提醒,我命硬死不了。” 十一年了,他那位叔父和婶娘明面上对他宽容爱护,可暗地里使过的绊子也不少,他都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要杀他的,也不止他一个。 苏裴见他不在意,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没再开口。 二人静立了片刻,云知来了。 她说她来找苏裴。 她突然想起来此前在胥州孙府时,颜青说过的话,当时颜青说凌国最后是大皇子继位。 即便她知道苏裴不是第一次过剧情,可她还是怕有什么遗落,想要再提醒他一次。 见她来找苏裴,说话还要避着自己,萧熠不高兴了,故意拖得桌椅咯吱作响。 可并没有人理会他,除了顾逐流。 顾逐流将声音压得极低,“殿下,王妃他们在外面,听不到你这儿的动静。” 萧熠踹了他一脚,“用你提醒?” 想了想,还是烦躁,“过两天,你就跟承羲殿下一起回洛州去!” “啊?”顾逐流脸都垮了,“我不想回去,我要跟殿下在一起,您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 萧熠神情不耐,“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看我现在能听能说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你不放心什么?” 顾逐流沉默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所以,殿下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少年眼眶都开始泛红了。 萧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确已经不需要什么亲卫了,顾逐流年纪尚小,更不该留在他身边蹉跎人生。 更何况,如今他身边满是危险。 像顾逐流这样的世家少年,回了洛州才有他施展拳脚的机会,他就应该回去,跟他兄长身边,或者回去军中建功立业。 长久的沉默已经替他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顾逐流眼里眼泪突然汹涌而下,可倔强的少年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他是一个不再被殿下需要的人。 或许殿下从始至终都没有需要过他这样一个并不成熟并不稳重的亲卫。一切不过是因为君上之命,无奈之举。 不然为什么殿下明明能听会说还要瞒着他呢?他对王妃可没有如此隐瞒。 在这一刻,少年将军心中只觉得有莫大的委屈,可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云知与苏裴在屋外说完了话,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萧熠沉着脸坐在桌前,而顾逐流则站在他旁边摸眼泪。 “这是怎么了?”云知秀眉微挑,瞪着萧熠,“是不是你欺负我们小顾了?” 也许是突然有了人撑腰,顾逐流猛然抬头,竟是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云知想都没想,伸手抱住他,摸头哄着,“好了好了,咱们不理他,我们小顾这么乖,肯定是他的错!” 顾逐流靠在她肩头啜泣。 萧熠忍无可忍,当即将手中的书摔了出去,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顾、逐、流,我还活着呢!” “你凶什么!”云知十分不满,吼了他一声。 萧熠一把将顾逐流推开,挤在二人中间,语气也委屈起来,“你都不问问发生了什么?总不能他哭了就是我的错吧?” 云知怔了下,回头看了一眼被萧熠吓得已经不敢再哭的少年,又看看额间青筋直暴的年轻人,“好啊,那你就说说看,小顾为什么要哭呢?” 萧熠张了张口,终于发现此事根本无法解释,只好深深吸了口气,苦笑,“好吧,的确是我的错……” 云知:“……” 顾逐流悄悄拉了下云知的衣袖,又开始轻声抽抽搭搭。 萧熠想拔剑,又想起折风剑早就被收了回去,更气了,狠狠瞪了顾逐流一眼,甩袖离去。 苏裴在一旁目睹了一切,此刻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抬步跟上去,低声笑道:“宁王殿下此番,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闭嘴!”萧熠低吼。 苏裴地感叹里颇有几分笑意,“能让你有口难言,可真是难得啊……” 萧熠顿住了脚步,回身冷冷瞧着他,“苏裴,你应该庆幸我身上没带剑。” 苏裴笑了,“哦,那我可真是幸运呢!” 萧熠握了下拳,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刚刚她跟你说什么了?” 那对于苏裴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事,他本想直言,可开口前却改了主意。 他眨了眨眼,笑得十分得意,“那是我和小知儿之间的秘密。为何要告诉你?” “你!” 深呼吸已经无法再压住他心底的酸涩和烦躁了,萧熠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突然蹲下身抓了一把雪就朝着苏裴洒了过去。 苏裴一愣,笑了,并开始还击。 阿虞路过,见二人似乎在打雪仗,感叹了一句真是好兴致,便加入了他们。 紧接着景天豫也来了,也没问他们在做什么,只见恩公一人不敌四手,便毫不犹豫出手相助。 桓承羲和陆云笙在房间内休息了片刻,都心中挂念着自家弟弟妹妹,便过来看看,一进院子就见四个人在互相扔雪球。 正巧苏裴一个雪球扔到了萧熠头顶,他下意识痛呼了一声,桓承羲见状立刻团了个雪球砸向了苏裴,阿虞不乐意了,开始砸桓承羲,陆云笙不干了,也不顾什么贵女形象了,开始团球砸向阿虞。 阿虞嗷嗷叫了两声,把屋内的云知和顾逐流都引了出来,见大家吵吵闹闹打起了雪仗,云知还愣了一下,可阿虞已经跑过来藏在了她身后。 看到云知,萧熠扔雪球的手微微顿了下,而后便狠狠砸向了她身边的顾逐流。这一下颇带着些怨气,顾逐流哼了一声,终归是没敢有什么动作。 直到云知笑了起来,拉着他也一起加入了打雪仗的队伍。 萧熠砸谁,景天豫和桓承羲就跟着砸谁。 云知砸谁,陆云笙和顾逐流就跟着砸谁。 苏裴砸谁,阿虞就跟着砸谁。 一开始,八个人还勉强能分得清“帮派”,后来萧熠惦记着云知的伤,开始护着她,而桓承羲也开始护着陆云笙,派系就彻底乱了。 云知有伤在身,只在一开始扔出两个雪球后,便一直被萧熠护在身后,好几次都被他拢在了怀里,不过他似乎还在生气,只硬邦邦扔下一句“小心伤口”,便再无过多言语和眼神。 她心中虽觉怪异,却也没想太多,很快就又沉浸在大家都嬉闹中。 也许是这段时间大家都有太多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了,终于是不管不顾大闹了这一场。 闹过之后,八个人一起坐在廊下,个个都喘息不止,陆云笙甚至直接歪倒在了桓承羲身上。 萧熠见状,暗戳戳离得云知近了一些,可云知刚刚并没有怎么闹,便没有任何动作,他想了想,试探性地倚在了她身上,脑袋也半歪在她肩头。 云知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让你刚刚扔那么多,累坏了吧?” 她语气放得柔和了一些,算是给他赔罪。 刚刚在房间里,顾逐流都跟她说了,萧熠只是想让他跟着太子他们回洛州,并没有说其他什么话。 的确是她错怪了他。 萧熠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愣了一会儿,才又心安理得靠在了她肩头,声音发闷且有气无力,“嗯,是很累……” 云知轻轻一叹,突然摸出块糖,还剥好了递到了他嘴边,“喏,补充下体力。” 萧熠怔了下,立刻就笑了起来,张口接了糖,发出了一声惬意地叹息。 桓承羲和陆云笙静静看着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而慈祥的笑容,两人对望一眼,又重新靠在了一起。 阿虞左看看右看看,苏裴却一脸冷漠,她忍不住哼了一声,“烦死了!” 不想看!没眼看! 她起身就走。 云知伸手推了下苏裴,“愣着做什么,去追呀!” 苏裴没有动,淡淡笑了笑,“追什么?我们又不是夫妻,有什么好追的?” 萧熠坐直了身子,“现在不是,以后未必。” 云知深以为然。 苏裴又笑了下,“萧兄说笑了,我是大凌二皇子,怎么可能会娶她呢?” 云知不高兴了,“皇子怎么了!人家阿虞……” 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大凌皇子,大兖王女,都是未来王位的继承人,该如何长相厮守呢? 云知眼中气焰顿时冷了下来,却还是不甘心,“你对她就没有一点点感情吗?” 苏裴道:“有啊,大家都是朋友吗?自然是有感情的,你和萧兄不也是吗?” 说着还冲萧熠挑了下眉。 萧熠微微眯了下眼,暗自决定一会儿就出门去那兵器铺子买一柄剑回来。 “那不一样!”云知争辩道,“我是在问你男女之情!” 她的话如此直白,苏裴只静静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那没有。” 云知还不死心,“那你告诉她了吗?” 苏裴点头,“早就说过了。” 那阿虞为什么还…… 又一个恋爱脑?? 看来得同时让两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见她一脸愤懑,萧熠赶紧出声安慰,“这有时候吧,话也不好说太满的,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莫名其妙的,说不定哪天就爱上了。” 苏裴瞥了他一眼,“哦?那不知道萧兄爱上了谁啊?” 第六十六章:反目成仇 66反目成仇 苏裴是故意这样问的。 桓承羲、陆云笙、顾逐流、景天豫四人齐齐坐直了身子,一起望了过来。 萧熠抿着唇,眼睛不自觉看向了云知。 云知见他一脸犹豫,立刻就懂了,他和宁王的事情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讲出来。 于是,她咳了一声,将话又抛了回去,“我们是在说你和阿虞,你少拿萧熠转移话题!” 萧熠马上点头,“就是!” 苏裴沉默了,他突然很佩服萧熠,同时也很疑惑,云知这姑娘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就被这人硬生生瞒了这么久呢? 不过他实在懒得跟他们争辩这些,他此番来林州也不是因为什么情情爱爱之事。 笛州仍旧在皇姐的掌控之中,皇兄依旧被扣在渊军大营——当然,这是他与桓承羲私底下做的交易。 大凌尚且危在旦夕,前世教训历历在目,他怎么可以有其他心思? ** 入夜后,林州城主府庄严静谧。 三道身影先后进了城主景天豫的房间。 房间内并未点灯,黑漆漆的,只能听到声音,但看不清模样。 景天豫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各位殿下,人都齐了,咱们就开始吧?” 苏裴嗯了一声,“太子殿下,此前苏某已经与您商讨过,不知此时殿下可有了答案?” 萧熠听上去很茫然,“你们在说什么?” 桓承羲解释道:“二皇子是希望我们一直扣押大皇子,待他重返笛州,会让出一座城池,并缔结两国盟约,从此重归旧好互通商贸,此外,二皇子还许诺会嫁一位公主到我大渊和亲以示诚意。” 萧熠哦了一声,“你要让哪座城?” 苏裴笑了,不答反问:“你就不关心我要把谁嫁过去?” 萧熠:“关我屁事。” 桓承羲小声道:“他想把大公主嫁给你。”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 萧熠突然问:“景兄,你房里有什么称手的兵器能用的吗?” 景天豫一愣,“有!” 说着就已经起身将架子上的配剑娶了过来,毕竟是他自己的房间,就算摸黑也是轻车熟路,所以,他很快又回到了桌前,将剑往桌上一推,“恩公,剑取来了。” 萧熠抬手摸了下,按上剑柄就将剑抽了出来,精准地架在了苏裴脖子上。 “苏兄,刚刚太子说了什么?我没太听清,劳烦苏兄再重复一遍。” 苏裴语气还有些无辜,“毕竟是我皇姐,别人我也不放心啊。” 萧熠沉默了一下,“你认真的?” 苏裴:“认真的。” 萧熠嗤笑出声,“你是不是觉得大家相识一场,我就不会杀你了?” “承曜,咱们先冷静一点点……”桓承羲开口,试图调和,“两国关系为重,他毕竟是大凌皇子。” 萧熠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沉默了很久,终是将剑归入鞘。 突然,他笑出了声,“好啊,既然你们想玩,我就陪你们玩玩。” “承曜……”桓承羲声音里有些紧张。 萧熠站在那里,双手撑在桌面上,闭上了眼睛,笑道:“堂兄既然不想做太子,那便还回来吧,我来做。” 没有给桓承羲反应的时间,他又继续道:“苏二皇子想要嫁姐姐,还是得回去笛州了再考虑吧。” “苏裴啊,你别忘了,你们大凌可不止你一个皇子。”分明是在说威胁的话,可他却偏偏用了一贯漫不经心的语调,“不如请二皇子殿下猜一猜,如果本王去与你的哥哥或者姐姐谈条件,他们给的,会不会比你更多呢?” 他是真不想争什么,可他很讨厌这种被人背后捅一刀的感觉,尤其他真心相待的好朋友。 既然如此,那就大家都别想好了。 “承曜,事情还没有定的,我没同意……”桓承羲语气间充满了谨慎感,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这太子之位本就是你的,只要你想,随时拿回去便是。” “好啊。”萧熠笑了笑,声音陡然冷了下去,“那我便以大渊太子的身份正式宣布,拒绝凌国二皇子苏裴的合作请求。” 苏裴叹了口气,“宁王殿下说话之前,要不要先看看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这里是林州,大凌的林州。 萧熠又笑了,“景兄啊,你们苏二皇子是在提醒你,该让人来抓我们了。” 景天豫茫茫然啊了一声,开始尬笑,“恩公……二皇子殿下,你们就别说笑了……” 苏裴提高了音量,语调冷硬,对着门外喊了一声,“飞鹄!”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飞鹄却没有应声出现,倒是又响起几声急促的刀剑相撞声——飞鹄似乎被什么人拦住了。 而后,一阵铃铛声隐隐响起,紧接着,是明显的传信哨音,再接下来,越来越多的兵刃相交之声与打斗声依次传来……最后是城主府惊慌失措的士兵们的质问——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城主府!” 苏裴凝眉分辨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笑得似乎有些勉强,“真不愧是宁王殿下,好手段啊,连我都被你骗过去了……” “你自找的。”萧熠睁开了眼,借着外面已经亮起的灯透进来的光,他冷冷看着他这位挚友,“你应该知道,我向来很记仇。” 苏裴静静与他对视着,突然笑了,“桓承曜,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他这笑太过风轻云淡,萧熠皱起了眉头,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你这个人啊,大约是在江湖中久了,行事实在太过磊落,心肠呢也太软,明明生在黑夜里,可你偏偏要站在最光亮的地方。”苏裴说着笑了一下,目光逐渐幽深冷厉,“可我不一样。” 他说:“我从不向往光明,我最爱阴谋诡谲,也从不心软顾及任何人的情面。所有人在我眼中都可以作为棋子……” 他的话外音太过明显。 萧熠咬了咬牙,已经提步开始往外走了,手碰到门框的时候,他微微顿了下,“苏裴,从前的情分,就到这里了。” 说完,便拉开门,疾步跃入那早已一片混乱的战局。 察觉有人闯入,正在与人缠斗的曲少尘迅速回头瞥了一眼,分神之间,手中剑已然被夺了去,接着利刃没入血肉之声响起,背后明显不属于自家阵营的人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 “少主!” 曲少尘既惊又喜,下意识便摸向了袖间。 折风拂雪,剑音铮鸣。 曲少尘将剑隔空扔给了萧熠,并接过了自己的剑。 银蛇翻飞刎颈,倒地声此起彼伏。 萧熠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他踩在一众黑衣人的尸体的上,回身看了曲少尘一眼,“这里交给你了!” “好!”曲少尘应了一声,又挥剑向前。 萧熠一路疾行,几乎用上了平生所有的功力,他本就内伤未愈,还有个阎罗刺在身上,等转进云知她们的院子时,忍不住先吐了口血出来。 院门大开,隐约传来阵阵打斗声,细听之下,还夹杂着几道女声的哭泣。 萧熠心中一沉,连嘴角血迹都来不及抹掉,就赶紧快步走了进去。 “不要!” 云知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是两个字,却带着浓重地惊慌失措。 萧熠脚下一顿,身体微微颤了下,立刻又加快了脚步。 只不过他只走了几步就停住了。 五步之外,廊下阶上。 顾逐流正在与五六个人黑衣人对峙,他一手执刀,一手微微张着将三个女孩护在身后。 少年将军怒目圆睁,露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瞪着眼前的敌人。 可他胸前分明已经刺入了一柄钢刀。 那刀极锋利,刺得极深。 一大片一大片的血顺流而下,已经将他胸前的衣服染透。 少年将军却死死咬着唇,不肯退让半分。 见到他来了,他眼中竟添了一分紧张,只是微微张了下口,血便又沿着他的嘴巴大片大片地流下。 那么多的血,汩汩而落,热血融寒雪。 夜色灯火下泛黄的雪地里,此刻竟弯弯曲曲嵌着一条细长的血河,格外刺眼。 这条血河一直流到了萧熠脚下。 他闭了闭眼。 折风扫雪过,银蛇似闪电。 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便一道伴着强劲内力的剑风击倒,想挣扎着起身时,才发觉颈间早已被这凛凛剑风穿透,震惊,不甘,恐惧,最后都难以瞑目。 萧熠收了剑,身子晃了下,猛然吐出了一大口血。 顾逐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扑到了他面前。 他赶紧半跪着将人接住,少年伏在他肩头,嘴巴一张一合,血流不止。 “我没事……我知道。”萧熠轻轻开口,像是在安慰他,声音却明显在发抖,“你做得很好,我都知道的,我没有怪过你,也没有嫌弃过你……” 顾逐流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喉间的血呛得咳了起来,而后便又吐出了更多的血。 “阿虞!”萧熠似乎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个大夫,“阿虞,你救救他……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被他这么一喊,阿虞才回了神,赶紧就爬了过去,慌慌张张地给他怀中的少年诊脉。 云知紧紧抓着陆云笙的胳膊,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她一抬头就看到顾逐流那被刀穿透的后背,鲜血淋漓,又触目惊心。 不知道怎么了,这又不是她头一次见这种血肉模糊的场面,怎么就还会觉得腿发软呢。 她才往前爬了两步,就看到阿虞一脸悲痛地摇了摇头。 “我…我去找那个神医!” 眼前模模糊糊的,云知眨巴了两下眼睛,努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才走了两步,就又跌倒在了雪地里,她立刻就要挣扎着起来。 萧熠伸手紧紧抓了她的胳膊,他只红着眼看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姐姐……” 少年极其虚弱地发出了两个音节。 云知连忙爬了过去,握起他的手,“我在的,姐姐在的!” 顾逐流嘴角动了动,似乎已经没有了转头的力气,只是转动着眼珠看向了萧熠,他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努力抬手,将她的手搭在了萧熠手上。 “你们……要好好的……到……”只是说了这几个字,就已经耗尽了少年全部的力气,顿了一会儿,他眼睛慢慢闭上的时候,终于说出了最后的三个字,“……到白头……” 那一双曾经活泼又懵懂的眼睛,就此长阖。 云知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看着他满是血迹的苍白面庞,突然觉得,今夜实在是…… 很冷很冷。 第六十七章:细雪忽而纷纷 67细雪忽而纷纷 细雪忽而纷纷,祭送少年英魂。 顾逐流的脑袋沉沉地歪到他肩头的那个瞬间,萧熠突然想起了九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那天好像也下了雪。 他站在昭云宫的院子里看着宫人们新堆的雪人,心里却念着江南明安的桂花糖。 就在这时,他的叔父,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带着他的御前亲卫顾盼飞进了昭云宫。 顾盼飞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娃娃。 看着也不过才六七岁的样子,怯生生地东张西望着,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倒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往后缩。 他就那么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抬头望着他。 他的叔父说,“曜儿,你如今失了听觉,嗓子也坏了,一个人恐怕多有不便,朕派个人来陪着你好不好啊?” 他就静静看着他们。 舅舅说过,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一丝一毫自己已经恢复的事情,不然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并不想死,江南的桂花糖很好吃,他还想等下次舅舅来带他出去的时候,可以再吃一次。 看他茫茫然的样子,顾盼飞好心帮忙打了几下手语,还告诉他,“殿下别看我这个弟弟年纪小,已经将手语学会了,殿下日后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让他来说就好。” 他本想拒绝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个麻烦,哪有自己一个人自在? 可他一低头,就见顾逐流已经跑到了他跟前,抓着他的衣角傻笑,还比划着告诉他,“殿下你好,我叫顾逐流,顾是回头看的那个顾,逐是跑来跑去的逐,流是哗啦啦的流水的那个流!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殿下!” 他犹豫了一下,抬头时正瞥见他叔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探究。 罢了,就当是不能引起他们的怀疑吧。 顾逐流来了以后,昭云宫的气氛着实活跃了一阵子,他本来就长得可爱,又总能逗得那些宫人们开怀大笑。 很多时候,他坐在廊下看书,就能看到顾逐流又追着哪个宫人打打闹闹。 才几岁的孩子,本来正是爱玩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虽然他和他也差不了几岁,但在宁王殿下眼里,顾逐流跟自己是差着一辈的。 他总是恍惚间在这个小小少年的身上看到曾经在太子府的自己。 如果他大哥还活着,他那两个侄子还活着的话,大概他们也会如顾逐流与那几个宫人一样追逐嬉戏吧。 想到这里,萧熠猛然回了神。 怀中少年已无一丝生气,云知伏在他臂弯间默默流泪,她也很安静,像是怕吵到他一样,只是眼泪如雨下,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阿虞在他们一旁小声啜泣,廊下呆坐着一个陆云笙,看脸色似乎快晕过去了。 萧熠抬手摸了摸云知的脑袋,想说什么安慰她,张口却又讲不出一句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而后便是带着哽咽地叹息。 “是苏裴吗?” 阿虞突然颤声开口问。 她红着眼睛,拼命压着自己内心的情绪,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着。 突然前来攻击他们的那群黑衣人,个个都是苍狼卫的打扮,用的也是苍狼卫惯用的长刀。 笛州虽在大公主苏瑛手里,可她知道的,真正能使唤得动大凌苍狼卫的,自始至终只有苏裴一人。 萧熠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少年,云知却是一愣,抬手摸了一把泪,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阿虞你在说什么?苏裴怎么了?” 她心中分明已经猜到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是因为谁,可她不敢信。 他们可是月下盟过约的朋友呀!苏裴怎么会害他们呢!他们下午还一起打雪仗了呢! 怎么可能是苏裴? 她看向了萧熠,不自觉摇着头,“不是,不是那样的,是不是?” 萧熠闭眼,两行清泪滑落。 他刚要开口,院门外又隐隐传过来一阵打斗声,紧接着,曲少尘从墙外跳了进来。 看到眼前的场景,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急声道:“少主,苍狼卫人太多,驻守城主府的凌国兵也开始加入,我们人手不够了,得撤了!” 云知呆住了。 就连阿虞也是一愣。 萧熠嗯了一声,小心扶着顾逐流起身,曲少尘连忙上前帮忙一起将人扶住,瞬间也看出这少年已气息全无,又是一怔,低声犹疑问道:“少主,他……也要一起吗?” 萧熠毫不犹豫,“嗯。” 说话间,又进来几个人,皆是一身白衣立剑,都是跟着曲少尘前来支援少主的情义山庄弟子。 “堂主,该走了!”其中一人先说了这句,抬头又看见了萧熠,便又重复了一句:“少主,我们该走了!” “太子殿下呢?” 那弟子犹豫了下,低声回道:“还被困在那院子里,怕是……凶多吉少了……” 话音才落,身后有人倒地的声音,众人齐齐回头,陆云笙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云知忙挣扎着起来去扶她,上台阶的时候被绊了一下,摔了一跤,也顾不得疼,继续往上爬。 看到她摔倒的时候,萧熠下意识微微往前抬了下手,很快就转过身,轻轻叹了口气,将顾逐流完全交给曲少尘那几个弟子。 “带他去情义山庄,等我回去后安葬。”微微顿了下,他抖了下手里的折风剑,“你们先走,我去把太子带出来。” 曲少尘看着他嘴角的血迹,不由面露担忧,“少主,你还伤着……” “无碍。”他一边说着却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眼睛往一旁瞟了下,终是没有回头。 他提剑走入了苍茫大雪之中。 云知脑袋已经空了,除了迷茫,她再也感觉不到其他什么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刻她是应该先顾着眼前的陆云笙,还是去拦住萧熠,亦或是向阿虞问清楚刚刚她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从来都没觉得人生中有哪一刻是比现在还不知所措的。 最终她只是留在了原地。 曲少尘已经转过身来看她们了,他并未多做什么解释,只是开口催促道:“我们该走了!” 云知麻木地点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又是怎么跟着他们离开的。 她只知道,等她终于恢复了神识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情义山庄。 时隔两个月,重回故地,依旧住着那座小院。 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变化,可一切却都好像不一样了。 阿虞正坐在她身旁,也是满脸呆滞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知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她反应了片刻,迅速起身朝外走去。 江南的隆冬也十分阴冷,曲少尘正过来为她们送炭火,在院门处与云知迎面相撞。 木炭洒了一地,云知也跌坐在了地上。 曲少尘赶紧来扶她,她抓住他的胳膊急声问:“小顾呢?我长姐呢?” “他们都在。”曲少尘强硬地将人拉了起来,话语间颇带了些安抚之意,“那位小顾将军在后面祠堂,太子妃在旁边的院子休息,我已经叫了大夫过去,你不必担心。” 云知目光还带着些茫然,隔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松开曲少尘,低声道了句:“谢谢。” 又抬步往旁边的院子走。 “云知姑娘。”曲少尘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云知木讷转身,“嗯?” 曲少尘静静看着她,问道:“你就不关心少主如何了吗?” 少主?她迷茫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 “萧熠……回来了吗?”她声音喃喃,无措而惶恐。 曲少尘摇了摇头,“没有。” 云知脸上情绪没什么变化,她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变化了,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飘浮着的,她总觉得,或许她还在梦中。 她转身继续往旁边的院子走去。 曲少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逐渐迷惑。 片刻后,他身旁多了个人。 “看来,她和熠儿并没有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发展啊。” 这道低沉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惋惜。 曲少尘稍稍颔首,“庄主。” 萧如风淡淡嗯了一声,又问:“他还活着吗?” 曲少尘点点头,“至少昨日我们回来的时候,少主还活着。” “少主……”萧如风深深瞥了他一眼,冷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叫得很顺口。” 曲少尘低眉,声音不卑不亢,也没什么起伏,“这么多年,习惯了。” 萧如风侧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拂袖而去。 曲少尘直了直身子,目送他离开,而后他转身看向北方的天空。 天色沉沉,阴云滚滚,似有风雨要来。 他忍不住皱了下眉,终是没掩住眼中那一分担忧。 许久,曲少尘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将洒落一地的木炭重新一块一块的捡回了炭盆中,走进院子,将炭盆搁在了房间的门口后,转身离开。 陆云笙又发起了高烧。 云知想,她大概是与情义山庄八字不合。 不然怎么每回到这里,她都得病一场呢? 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曲少尘请来的大夫,竟是当日帮她逃出昭云宫的那位。 御医,许言白。 第六十八章:原来她这么担心我 68原来她这么担心我 渊王宫中的御医为何会出现在情义山庄? 若是放在从前,云知定会追问,也定会细细思索许久,定会探究其中缘由。 可如今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许言白在陆云笙床前忙了半天,云知就坐在一旁看了半天。 等他终于忙完,端着药碗回身的时候,她便起身木木地行礼说谢谢。 许言白愣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人,就是宁王妃。 三个月前,她活泼又狡黠的样子,他可还没忘记呢,可如今眼前的人,木木的,呆呆的,傻傻的,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生气。 许言白皱了皱眉,“桓承曜对你不好么?” 云知愣了一下,摇摇头,没说话。 桓承曜……她不知道这位许太医为何突然提到他,甚至还直呼其名。 她只关心她长姐的情况。 许言白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孩,“不用担心,她只是受惊过度,我已经给她喂过药了,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云知又道了声谢,没再理会他,只快步走到床前,为陆云笙掖好了被角,又抬手在她额间探了探,感觉到温度似乎的确有所下降,心里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许言白站在原地看着她,顿了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云知这才转头看向了他离开的方向。 眼里已是一片清明。 如今的情义山庄,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萧熠说过的,萧如风一直都在利用他,因为他不想听他的话,还下了江湖追杀令。萧熠身上那么多伤,每一处都是萧如风狠心的证明。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又重新倚靠了情义山庄,但这里已经不似从前。 她如今虽脑袋发昏,但这些潜意识里对危险的感受,情义山庄弟子们不同以往的态度,她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得尽快离开这里! 云知一直待到陆云笙退了烧,阿虞也找了过来,才终于觉得难以再支撑,窝在旁边的椅子里睡了一会儿。 昏昏沉沉间,她又看到了姐姐。 只不过这次,姐姐没有再向她求救了。 不同于从前只能听到声音,这次她看到了姐姐。 姐姐穿着绣工繁复又华美的黑袍,挽着精致的发髻,是她从未曾见过的模样。 姐姐就那么静静地立在一片苍茫的虚空里,只是一个转身,竟有着十足的威严相。 看到她,便笑了笑,对她说,“知知啊,姐姐等你很久了,你最爱的桂花糖,姐姐给你准备了好多呢,你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呀?” 姐姐笑得一脸慈爱,那双好看的凤眼中似已历经年霜雪,沉静平和,又隐隐透着些许王者之气。 她正想回答,蓦然之间,姐姐的身影极速拉远。 她好像站在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像是在云端,亦或是更高的地方。 而后毫无预兆地,迅速坠落。 云知猛然睁眼。 一张颜色如月色般浅淡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他嘴角还噙着血迹,发丝更是凌乱的贴在脸上,额间还渗着些细密冷汗。 他正伸出手稳稳地托着从椅子上跌落的她。 见她睁了眼,眼中立刻含上了笑意,只不过这笑只持续了一瞬,他便偏过头低低咳了起来,但还是坚持着等她起了身,才将手收了回去,快速捂住嘴巴,一边咳着一边背过了身去。 “萧熠,你回来了!” 云知总算是反应了过来,顿时满心惊喜,见他因咳嗽而剧烈耸动的背影,又立时换成了担忧,“你……还好吧?” 他又咳了几声,胡乱抹了把嘴角,转身时刻意将手背在了身后,他冲她笑了笑,“还行,死不了。” 她眼中担忧未减分毫,甚至将眉头更深了一些,直直盯着他,一眨不眨。 他突然有些心虚,“怎么了?” 她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前,踮起脚,抬手用手指轻轻抹去了他唇角残留的血迹,又用衣袖帮他将额间的汗擦了去。 在他愣神的时候,又将他背在身后的手拉过来,仔细地擦着他掌心的血。 见她已经发现了,他便也不再藏着,只静静地任由她擦拭着。 掌心突然落入几滴温热,他脊背一僵,手指微微收拢了一下,语气却是故作轻松,“哭什么?担心我啊?” 云知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放声大哭。 昨日小顾走的时候,她没有像这样大声哭,知道是苏裴害死小顾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大哭,摔在台阶上那么痛,她也没哭,萧熠执剑走向大雪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这一路上,她都安安静静的。 所有情绪都狠狠压在心底,明明也没有感觉到特别难过,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就突然,特别特别想大哭一场。 萧熠被她突如其来的哭嚎吓了一跳,怔了半天,才将人拥进怀里,轻声叹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笑了。 她竟然会这么地担心他。 然而,她只哭了一会儿,心中情绪消解,便直起了身子,问他:“太子殿下呢?” 萧熠脸上再次上演笑容消失术。 他手指往内间指了指,“里面。” 说着又咳了两声,顺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恰逢曲少尘听闻少主归来,携萧如风前来探望,云知不太想面对这些人,便毫不犹豫闪身进了内间。 萧熠故意咳得很大声,见人头也没回,便暗自咬了咬牙,满身颓意倚在椅背上,微微闭起了眼睛。 “少主可还好?”曲少尘说着,已经转头吩咐廊下随之一起过来的弟子,“去请许大夫。” 那弟子应声前去,萧如风脸色却微微变了下,神情怪异,欲言又止,“你……” 曲少尘茫然眨眼,“有何不妥吗?” 萧如风眼神忽闪了几下,敛了情绪,看向椅子中的人,皱了皱眉,“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心底总还是有些感情的。 萧熠闭着眼,气若游丝地叹了叹,“离了舅舅的庇护,实在是很难生存……” 萧如风闻言哼了一声,“能及时回头便好。” 微微停顿了下,又叹道:“熠儿啊,你总归是我萧氏如今唯一的血脉,舅舅怎么会害你呢?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有些事情,何必太过计较呢?你说对吗?” 萧熠嗯了一声,“舅舅说的是,前些日子,是熠儿不懂事了。” 他虽微微闭着眼,脸上表情却已是愧疚非常。 萧如风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还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最近就先别出去到处跑了,先在家里把伤养好吧。” 萧熠轻轻嗯了声,没再开口。 这时,刚刚被曲少尘派出去的弟子带着许言白回来了。 曲少尘立刻就将人推到了萧熠面前,“少主似乎伤得很厉害,劳烦许大夫仔细瞧一瞧。” 许言白看着眼前满身是伤且异常虚弱的人,皱了皱眉,言语间似有揶揄,“殿下这些日子在外面,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熠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笑着闭上了眼睛,“许兄,别来无恙啊。” 许言白摇了摇头,抬手搭在了他腕间。 曲少尘一脸紧张地站在一旁,而萧如风神情又变得怪异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许言白整张脸几乎都皱了起来,开口时,竟有些着急了,“你是去做什么了?这些外伤内伤的就先不说了,你身上怎么会有阎罗刺?” “你说什么?”曲少尘立刻拔高了音调,神情激动起来,“什么阎罗刺?” 一旁的萧如风沉声开口,“阎罗刺可以让人在一个月内,内力尽散武功尽失,如果不能尽快解去,便有性命之忧……” 萧熠轻轻咳了两声,“没那么严重……到第二个月才开始散内力呢……我这才没几天……” “胡闹!”萧如风眼中已染怒意,“告诉舅舅,是谁给你下了这么毒的蛊?” 萧熠淡淡笑了声,“没关系的,是我欠别人的。” 萧如风似乎急了,“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熠不想细说,便装作疲累地歪了下身子,靠着椅子闭眼养神。 许言白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据我所知,这天底下如今仅存的三枚阎罗刺,都在如今南宫一族东脉的小家主南宫东灵手里……殿下不肯说,怕不是惹了什么桃花债吧?” 萧熠睁开了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许言白眨了眨眼,目光往内间瞥了瞥,“依我看,王妃对你也没什么感情,你能及时抽身也好。” 一边说着,已经取出银针扎在了萧熠的手腕上。 萧熠忍住了想要把他踹出去的冲动,咬牙道:“就你话多!” 曲少尘与萧如风对望了一眼,都是无奈一叹。 许言白扎了两针,又诊了下脉,正色道:“情况有点严重。” “怎么了!”曲少尘立时神经紧绷。 许言白叹道:“原本这阎罗刺头一个月是没什么影响的,但殿下本就受了内伤,这两天又频频催发内力,导致阎罗刺提前发作,已经开始反噬内力了……” 曲少尘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怎么会这样!” 许言白又道:“我需要全身行针,还请殿下移步。” 于是,这外间的几人便一起去了萧熠的院子。 第六十九章:我有个心上人 69我有个心上人 云知进了内间后,就看到床前坐着个人。 斗篷上的风雪还未全然融去,满身风尘仆仆的模样。 靠近一看,果然就是桓承羲。 他正握着陆云笙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而阿虞则面无表情地将手搭在陆云笙另一只手上,诊了一会儿,便毫无情绪地开口:“她没事了,约莫再过两个时辰就能醒了。” “多谢。”桓承羲低声道,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 云知刚想开口,却见阿虞起身冲她使了个眼色。 二人悄声退到不远处,在桌前坐下,阿虞才开口道:“先别去打扰他们了,外面是不是也有人?我们就暂且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云知点点头,“萧熠回来了,和萧盟主他们在外面说话。” 阿虞突然凑得近了一些,盯着她看了看,皱了皱眉,“你哭了?” 云知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反问道:“嗯……我眼睛很红吗?” “有点……”阿虞啧了一声,揶揄一笑:“是……因为萧熠?那么担心他啊……” 云知愣了下,噗嗤笑了一声,“当然不是,是昨天太害怕忘记了哭,今天才哭出来而已。” “真的?”阿虞幽幽瞧着她,又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已经在一起了呢……” “怎么可能!”云知立刻否认,连声音都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引得桓承羲都忍不住侧目,她尴尬地咳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我和萧熠只是朋友,他……” 微微纠结了一下,想着阿虞也不是什么外人,便就与她说了,“他是……他和宁王才是……一对儿呢!” 云知还特意凑得阿虞近了一些,还将声音压到了最低。 阿虞瞳孔猛震,“啊?!” 阿虞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 谁和谁?! 震惊的情绪从眼中浮于脸上,阿虞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开口时还满是惊疑,“他……他自己告诉你的?” “对啊!”云知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 阿虞:“……” 某些人可真是不择手段啊…… 阿虞呵呵一笑,“真是没想到哈……”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知知,你看萧熠像是有……那癖好的样子吗?” 云知蹙眉想了一会儿,“大概……人不可貌相吧。” 阿虞:“……” 二人相对坐了一会儿,云知见阿虞虽然故意与她聊些轻快的话题,可她眉间似乎始终笼罩着几分忧愁。 她便知是因为苏裴。 云知暗暗叹气,犹豫半晌,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开口:“阿虞,不开心的话,就要讲出来,憋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的。” 阿虞目光闪了两下,笑着摇了摇头,开口时突然有些哽咽起来,“对不起……” 云知皱眉,眼神不悦,“你道什么歉?做错事情的又不是你!” “不……”阿虞眼角已经落下了两滴泪,她沉声道:“我早就知道苏裴不简单,我早就知道他做事情不留情面的,可是我……” 她哽了一下,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才又继续说道:“……我没有告诉大家,没有让大家多留心,如果我早早告诉你们……小顾,他其实不用死的……” 提到顾逐流,云知眼神也黯了下去,缓了片刻,她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坚定而认真,“阿虞,背弃大家的人,是苏裴,不是你,你只是比我们早认识了他几天,只是稍微多了解他一点,仅此而已。你没有任何错,小顾的死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阿虞眼中泪光闪动着,嘴角瘪了一下,扑到她怀中小声啜泣起来。 桓承羲和陆云笙还在不远处,外间又有萧熠他们,阿虞就算是哭了也没有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她低低哭泣着,在她耳边轻声地、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我从八岁那年就开始喜欢他了……” “虽然十一年没见,但每年下雪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 “小时候,他就很倔,受了什么屈辱都一声不吭……是他告诉我,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想太多。” “这些年来,我一直谨记着这句话,后来我远离故土,在外面流浪,每每受到委屈的时候,我就想他说的这句话,我想活下去,我不能想太多……” “知知你知道吗,我昨天,我从林州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能想太多,不能想太多……” “可是,可是真的好难过……” 阿虞伏在云知肩头,低声说着:“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一下子被抽空了,轻飘飘的,感觉整个人都被风吹到了空中,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又好像所有的声音都叽叽喳喳响在耳朵边上……” “我感觉,心口好像一下子就被人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很重很重,重到连呼吸都很难……” 云知眉间已如山丘,她轻轻抱着她,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 阿虞伏在她肩头,停了好一会儿。 突然,她哭道:“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他怎么可以这样……” 云知默默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可总觉得什么话对于阿虞来说,都很残忍。 于是,她便又往前凑了一下,抚着她的背,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试图传递一点安慰给她。 “那可是他唯一的朋友啊……”阿虞吸了下鼻子,声音迷茫,“他想要做什么?” 拍着背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云知眼角斜了一下,“唯一的朋友?” 阿虞直起了身子,情绪看上去比刚才好了一些,她点了点头,“萧熠是苏裴从小到大,唯一还算聊得来的朋友。” 云知眼前蓦然闪过萧熠那满是鲜血的掌心,顿时便了皱了眉。 唯一的朋友,怎么会伤他至此? 阿虞突然止住了哭泣,她神情变得古怪,但却凝重。 “我想,我得要回去了。” 她这句话没有上文,有些莫名其妙。 云知愣了愣,“回哪?” “我的故乡。”阿虞抬手将最后一丝泪水抹了个干净,神色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语气也变得很冷静,“大兖的国都,舒州。” 云知又是一愣,虽觉得她态度转变得很是突然,但她还是下意识张口就问:“什么时候?” 兖都舒州,也是她一直都想要去的地方。 “三日后。” 阿虞站了起来,声线依旧压着,却已经全然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娇俏,此刻的她,面容冷峻沉静,眉间娇柔全消,只余庄重。 她淡淡开口道:“就当是,我最后再给自己三天的时间了。” 前后不过半刻,阿虞好像全然变了一个人。 云知既茫然又紧张,“阿虞,你……你还好吧?” “很好啊。” 就算是轻松的语气,也还是带着那么一丝陌生的冷意。 云知甚至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些不同于往昔的,矜贵威赫的气势。 这一刻,她终于想起来了,阿虞可是大兖王女啊! 只不过,这种气势好像有些眼熟,她似乎还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 云知下意识往床边看了一眼,是了,大渊太子桓承羲,身上也是这种气度。 不止桓承羲,大凌二皇子苏裴身上也有。 貌似…… 云知攒眉,拉着自己袖口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又下意识朝着外间瞟了过去。 萧熠身上,似乎也看到过。 内心隐隐生出一丝奇怪。 但很快,她就想通了,他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又是江湖少主,有些威势在身才算正常。 此事并不重要。 见阿虞似乎要往外走,云知连忙拉住了她,“那,你能带我一起吗?” 阿虞眉梢向上斜了斜,有些不解,“你要跟我去舒州?” 云知忙点头,“对!” 阿虞重新坐了回去,“从前大家没有这么熟,我也不好意思问,如今,可以告诉我了吗——你为什么一直都想去兖国呢?” 从认识她以来,云知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前往兖国,这是他们几个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可如今,有人对云知心心念念了,而此人又事关重大,她不得不问。 云知想直言,告诉她自己想去见女帝,可又想起阿虞的身份,以及那个轰轰烈烈的“王女案”,顿时便有些犹豫起来,隔了片刻,她才心虚地开口:“渊国向来男尊女卑,我,我只是听闻兖国以女子为尊,很是好奇,想去看看。” 阿虞微微眯了下眼,她已经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虽然,她这话倒是没说错,渊国的风气的确不太好,绝大多数第一次听闻两国差别的渊国女人,都会对兖国产生向往,尤其是那些在渊国受了苦楚欺辱的。当年两国交恶,便是因此。 不过她出自安国公府,是名副其实的世家贵女,她所享受的一切都与苦楚欺辱沾不上任何关系,婚后又有个任她放纵的夫君,再怎么也轮不到她对兖国产生什么向往。 “我想听实话。”阿虞轻轻开口。 云知怔了怔,她本以为她那几句话就足够将人应付过去了,完全没想到阿虞会一问到底。 她想了想,硬着头皮开口:“我……我有个心上人……几年前,去了……舒州……” 第七十章:心烦意乱 70心烦意乱 云知一脸认真,甚至还有几分娇羞。 阿虞本来还有些狐疑,但看到她脸都微微红了,登时心中便是咯噔了一下。 她信了,她呆住了。 回神的第一瞬间,她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外间的方向。 外面的人正在说着话,离得远,内容听不清真切,只隐隐约约能听到似乎有人生气了,声调都拔高了。 云知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凝神听了一会儿,皱眉道:“他们在说什么刺?” “先别管他们了。”阿虞神色严肃地盯着她,“你……真有什么心上人?” 云知脸微微红了下,有些心虚,“当然!” 阿虞却只当她是害羞了,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是那个什么……裴师哥?” 她此前偶尔会对着苏裴喊什么裴师哥,而且她也曾经问过苏裴,他为什么会化名为裴舜,那时候苏裴就说,是因为先从云知嘴里听到了这个名字,就随手拿来用了。 所以,云知真有个什么心上人,名字叫作裴舜? 等等……洛州好像的确有个裴家…… 就在这时,云知也点了头,“嗯……” 阿虞表情变幻了几番,终是满眼复杂。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萧熠知道吗?” 云知有些不解,“他需要知道吗?” “……”此刻,阿虞已经预见到了洛州会发生怎样的“血雨腥风”。 一时间,阿虞都不知道自己的笑是在幸灾乐祸,还是在唏嘘惋惜。 云知看着阿虞大概是已经相信了,便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走的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吗?” 阿虞有些犹豫,倘若是别的原因,带她一起倒也没什么,可偏偏她要去寻她的心上人。 可云知于自己而言,又是金兰至交,是可以随意表露情绪的好友。 阿虞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两人才刚约定好,桓承羲那边似乎听见了几句,便走上前来问道:“云知,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心上人,你要去哪里?” 云知唇角浅笑一滞,赶紧朝阿虞使了个眼色,又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听错了吧,我们只是在商量晚点去后山看星星呢!” 桓承羲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可好弟弟没同意的事情,他也不敢随意给他露馅了,只好沉声道:“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别辜负了承曜的一片真心。” “啊?”云知眨巴了两下眼睛。 什么谁的一片什么? 辜负,桓承曜,一片真心? 这三个词是能组在一起吗? “桓承曜辜负一片真心”也比“辜负桓承曜一片真心”更合适啊! 真是笑话,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竟还用上了“辜负”一词! 真不愧是渊国太子,太典范了,还真以为嫁给谁了,就是卖身了吗? 见她眼底情绪波澜起伏,阿虞张了张口,又意识到她也无法帮人解释什么,想去外面把人叫进来自己解释,但细细一听,外面已然安静,大约是人都已经离去,最后只能无奈一叹。 就在这时候,桓承羲又说道:“陆云知,倘若你真有什么别的心上人,就尽早跟他说一声,承曜已经很苦了,最起码,你别再伤了他的心。” 云知:“?” 他在说什么? 桓承曜如何,关她什么事啊? 她还没说他利用情感控制萧熠呢!怎么他还苦上了,还什么伤了他的心? 她本来觉得是自己误会了桓承曜,但她现在突然觉得,宁王殿下真是好手段。 桓承羲、萧熠、顾逐流,个个都称赞他,甚至陆慎君、阿虞、苏裴都为他说过好话,这人该不会精通什么精神控制大法吧?如果他真的那么好,那为什么偏偏名声又传得那么差呢? 这一刻,云知的逆反心突如其来,她甚至已经不想再听到“桓承曜”这三个字。 就连眼前分明温润如仙人的桓承羲,也觉得碍眼起来。 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扔下一句“我累了,先回去睡一会儿”,便转身匆匆跑了出去,就连阿虞都没顾得上。 阿虞叹了口气,正要去追她,桓承羲的一句话,让她不由脚下一顿。 “你是大兖那个小王女吧?”桓承羲语气间很平静,听不出他这个问题的含义。 阿虞没有回头,只是笑了一声,“太子殿下说笑了,我不过一介江湖白衣而已。” 桓承羲却道:“我记得你的,只是一时没敢认。” 微微顿了顿,他又道:“当年三国初交恶,互换皇子王女为质,你和苏二皇子同在承光堂兄的太子府中三年,咱们见过不少次。” 他语调没什么波澜,似乎只是纯粹记起了往昔旧事。 阿虞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 桓承羲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微微凝滞了下,又继续说道:“后来你们都回去了,听说你回到兖国的那一年,王女府就出了事……” 阿虞终于转过了身子,神色淡然,“太子殿下,你认错人了。” 桓承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是么?本宫还以为承曜是念在你们幼年情分,才一直让司空王女跟在云知身边呢。” 阿虞淡淡看他一眼,没再回应,转身走了出去。 ** 云知回到自己房间躺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心中烦躁得很,怎么都睡不着。 想了想,她决定去看看萧熠。 刚刚她和阿虞说话的时候,外面也没闲着,她隐约听到了那个许太医的声音,萧熠好像伤得很严重。 可是从床上爬起来以后,她却又犯了怯。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犹豫的怯意是来自何处。 真要去看他么? 她和他的很多行为,其实很是暧昧,这她是知道的,不过那都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拿他当姐妹的。 但他有很多话,对她说出来的时候,确实已经超越了暧昧的界限。 如果他是正常男人,她真的会以为,他是在表白。 可刚刚阿虞问她,“你看萧熠像是有那种癖好的吗?” 她心里突然就没来由地突突了两下。 说实话,单看萧熠这个人的外表和气质,的确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可是他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吗? 他总不能是骗她的吧? 他可从来都没骗过她的! 他向来是有话就直说的,从不藏着掖着,无论是受伤了还是受委屈了,无论是开心了还是不开心了,他可从没憋着过。 越想越烦躁。 云知干脆又躺了回去。 睁着眼望着房梁,看了半天,叹了口气。 她还是不放心他的伤。 重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动作幅度过大,肩头猛然痛了一下。 云知这才记起来自己也还受着伤,而且已经有两天没来得及换过衣服和伤药了。 昨日出事的时候,伤口就被挣开过,只不过衣服厚,血迹没有透出来,此刻怕是已经都已经和里衣粘连在一起了。 捂着肩膀缓了一会儿,她提步去了萧熠的院子。 许太医应该在,让他帮忙给换下伤药应该不成问题。 萧熠房间很大,但里面站着不少人,倒是显得略微有几分拥挤了。 云知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就看到了曲少尘看了过来,还开口叫了她一声,“云知姑娘来了!” 屋内一众人齐齐转头望了过来。 萧如风身边还是那个颇具风情的女堂主,云知记不清她的名字了,而她身旁是那个白虎堂主,云知也不记得名字了,这位白虎堂主的身边,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云知前些天才在胥州城见过。就是那夜突然出现,将萧熠的剑收走的那个。似乎也是个什么堂主。 看上去,似乎整个情义山庄的堂主们都来了。 除了他们,床边还蹲着个人,早些时候她也刚刚才见过,许言白,许太医。他正捏着银针,一根根往萧熠身上扎。 而萧熠正半倚着躺在床上,身上已经扎了不少针。 因为要扎针,他没有穿上衣,光着身子,露出了洁白的肌肤和紧实有劲的小腹,但他身上的伤痕很多,左一道右一道,有新伤有旧痕,就像是一块完好玉石上碎出一道道的裂痕,让人只看着,就觉得格外惋惜。 云知定定看了一瞬,意识到还有旁人在场,便赶紧收了眼神,故作随意地咳了一声。 “小知儿来看熠儿?” 萧如风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萧熠口中所说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他这笑似乎有些暧昧,云知赶紧摇头,指了指蹲在地上施针的许言白,“我来找他,许太医。” 萧熠微微挑了下眉,没好气地开口:“找他做什么?” 他的反应太过明显,云知没搭理他,只笑眯眯看向一脸茫然看过来的许言白,“许太医,一会儿你忙完了,能不能去我那边一趟?” 许言白眨了眨眼,抬头看了一眼萧熠,又转回到她身上,“王妃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别,别叫王妃……”云知先是强调了一声,才指了指自己的肩,“前两天挨了一刀,这两天事情太多,忘记换药了,而且……我感觉,伤口应该是又重新开裂了,可能还得麻烦许太医准备好剪刀……衣服不太好脱……” 云知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哪怕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不过是在如实对大夫讲述自己的伤情,以便大夫对此疗法进行判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她话音才落,房间里就安静到了极点。 第七十一章:道不明 71道不明 许言白震惊不已,捏在指间的银针已然落地。 下一刻,萧熠的咳声猛如山崩,扎在身上银针乱颤,有两根甚至错开了穴位。 “别动!”许言白立刻回身按住了他。 萧熠喘了两口气,脸色已经惨白,几处新伤也都裂开又开始流血。 满屋子的人都同时皱了眉。 “云知姑娘,你怎么……”曲少尘满眼复杂,又有些着急,“少主本就伤得厉害,你又何必专程过来气他?” 啊? 云知愣了愣,“我没气他啊,我来找许太医啊!” 她一脸无辜,曲少尘更气了,“你刚刚那番话分明就……” “够了曲堂主。”萧熠声音有些发颤,大概是太过虚弱的缘故,声线也有些飘,他阻止了曲少尘的诘问,缓了一下,语气竟都放轻了:“你……伤的地方,还疼不疼?” 房间里又是一阵安静。 萧如风拉着几个人往外走,又给许言白使了个眼色,“这里人太多了,打扰了大夫施针,大家先去外面候着吧。” 经过云知身边的时候,还递了个眼神给她。 云知只觉得萧如风那个眼神别有深意,但她没看懂,甚至还要跟着大家一起走,“那,那我也打扰了许太医了……” “王妃请留步!”许言白及时开口叫住了她。 云知回身,茫茫然看向许言白,“许太医还、还有事吗?” 许言白抿唇不答,眼神示意却她往床上看。 萧熠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他没明白她突然变化的态度是因为什么,分明一个多时辰前,她还那么担心他,还帮他擦去血迹,还因为担心他哭了。 怎么这一个时辰过去,她好像……有点躲着他了? 心中虽疑惑,但他也的确很担心她的伤,便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又问了一遍,“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云知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开始四处看,口中随意答道:“不怎么疼了,伤口本来也不深……” 萧熠见她这副样子,疑惑更深了,“你怎么了?” 云知还是没有看他,只低头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没事啊。” 微微停顿了下,“我先回去了,让许太医安心给你施针吧,晚点我再找他。” 说着转身就要走。 “阿虞不在吗?”萧熠咳了两声,精神似乎不太好,有些勉强支撑的感觉,声音更是虚浮的厉害,“非得让许言白过去吗?” 云知脚下顿了顿,没有回头,也是勉强一笑,“许太医医术更好一些吧……没关系,既然你这边不方便的话,我就去找阿虞好了……” “好,的确不方便。”开口的,是许言白。 云知诧异回身看向他,竟露出个失望的神色,“好吧,那就当我没来过。” 就在这一瞬间,萧熠做了一个决定,他又一次开口叫住了她。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他开始琢磨怎么坦白自己是谁。 可云知却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有什么事情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先治伤,晚点再说吧。”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廊下一众人见她出来,正觉惊奇,萧如风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问,云知就已经跑出了院子。 一路急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又爬上床,将自己完全裹进被子里,微微喘着气缓了一会儿,云知感觉自己的神识才算是恢复了。 顿时便开始暗自懊悔起刚刚的行为。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是不放心他的伤势前去探看,可见到他了,又开始莫名觉得烦躁。 尤其是在被那个许太医喊了一句“王妃”之后,那种烦闷感和一些很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就像山石倾压一样,重重堵在她心口。 因着这份莫名其妙的感觉,萧熠的表情、语气、动作,甚至他整个人,她都有些不敢去看。 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觉得有些奇怪。 但又思索不出半点原因。 越想越烦,越烦却又越忍不住去想。 闷了半天,有人在外面喊了她一声,钻出被子一看,是阿虞。 她说来给她换药,说是萧熠特意让人去叫她来的。 云知还因为自己那些莫名的情绪而苦恼,换药时也没说几句话,阿虞见她心不在焉又神魂尽失的,问了她几句,却都没得到回应,便就此作罢,专心帮她换药。 云知这副模样,一直持续了三天,直到阿虞要走了,过来喊她,她才恍然回神。 这三天,她都没有再去看过萧熠,只从山庄弟子的口中听到了几句关于少主伤情的议论,他们说少主不知因何中了一种很特殊怪异的蛊毒,好像叫什么阎罗刺的。 这名字一听就不吉利。 她也没有再往下听,只转身去了陆云笙那边探望。 陆云笙前两天就醒了,她本来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修养了两天后便恢复如常。陆云笙告诉她,她要和桓承羲一道回洛州去了。 不过,他们却一直都没有动身的迹象,她觉得奇怪便问了两句,陆云笙说是因为桓承羲想在情义山庄多待几天。 至于桓承羲想多留几天的原因,她倒并不关心。她心中还惦念着顾逐流。 已经五日了,他的尸身仍未入葬,她去祠堂看过他几次,但她脑子太乱,去了,也只是对着他的棺木发呆。 她还翻墙去过两趟云静小院,试图再发现一些关于姐姐的蛛丝马迹,只不过她脑子太乱,完全不能静心,所以也没找到什么。最后一个人坐在小院的廊下,看着院中积雪发了半天的呆。 她这几天总是在发呆。 阿虞来找她的,她也在发呆。 阿虞是半夜过来喊她一起离开的。 阿虞换下了一惯的红衣,穿着身干练的夜行装,黑夜与她相融,更衬得她气度非凡。 云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所有的行李已经都丢在了那辆马车上,只有两件新买的换洗衣服而已。 可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了下来,她问阿虞,“可以缓两天再走吗?” 阿虞问她原因。 她说:“小顾还在祠堂,我想等他安葬以后再走。” 这个理由很充分,甚至让阿虞也产生了缓一缓的想法。不过她下午才去过萧熠那边,他的情况很一般,要等他主持顾逐流下葬,估计还得过几天。 可是过几天的话…… 阿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同意了。 她甚至笑了一下,“这衣服白换了!” 云知莫名松了口气,拉着她道了半天的谢。阿虞也没再说什么,打了个哈欠就回了自己房间。 第六天傍晚,曲少尘突然来找她了。 曲少尘说,明日太子和少主将亲自带顾小将军尸身回洛州,少主让他来问问云知姑娘有没有时间一起回去。 回洛州…… 对啊,顾逐流是洛州定国公府的人,还是君上亲封的小将军,就算是死在外面,也是要送回洛州安葬到顾家陵墓的,怎么可能会在外面随意下葬呢? 她不是不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回洛州,她当然有时间,可她的目的地分明近在眼前,阿虞也已经陪着她又耗了两天,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回去呢? 她也不想就这样兜兜转转一圈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又回去了。况且,她如今的身份,也不应该回洛州的。 更何况,如果跟他们一起的话,一路上岂不是要一直面对萧熠。 从那天桓承羲说了那些话后,她好像有点害怕见到萧熠了。 她想了好几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最后只能将原因归到了宁王身上。 一定是自己对于宁王太过厌烦,以至于跟他有关系的、他身边的所有人,她都不想看到。 她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讨厌宁王桓承曜,她懒得再想下去。 可是…… 小顾是因为保护她才牺牲的。 她没有任何理由不去送他这最后一程。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 曲少尘就在她旁边等着,也不催她,只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明天他们走的时候,我去送他一程吧,我不能回洛州。” 曲少尘将她这话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萧熠听完,问:“她说的他,是小顾还是我?” 曲少尘:“……” 第二天一早,众人一起上了路。 萧熠、桓承羲、陆云笙、许言白四人,带着顾逐流的灵驾回洛州。 阿虞和云知则要动身前往兖国。 几人同时从情义山庄出发,要一同行至明安码头后再各自分别。 萧如风派了一众情义山庄弟子保护少主,云知和阿虞就跟在大家身后,默不作声地走着。 阿虞望着前面的马车,连连叹气。 云知瞥了她一眼,正色道:“走路能锻炼身体。” 阿虞见她终于开口了,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又变哑巴了。” 云知没回她。 阿虞终于忍不住将这几天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困惑问出了口,“你和萧熠到底怎么了?他伤成那样,你都不去看一眼?他……是哪里得罪你?” 云知脚下一顿,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没有,就是不想看到他。” 第七十二章:表白但遇到黑衣人袭击 72表白但遇到黑衣人袭击 阿虞顿觉稀奇,这两个人前几天还卿卿我我的,怎么突然就不想见了? 她这几天忙着自己的事情,也没顾上她,正好趁这一段路的时间好好问个清楚。 “为什么啊?”阿虞问。 云知说不出来,叹了半天气,才说,“也许是因为宁王吧。” 阿虞嘴角一抽,“宁王怎么了?” 云知还是说不出来原因,又默了半晌,“没怎么,就是觉得他烦。” 阿虞没懂,“你觉得他烦,关萧熠什么事?” 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已经了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啊。 云知踌躇了一会儿,又是重重一叹,“我不知道,就是……怎么说呢……嗯……就是觉得宁王很烦,也不想看到任何跟他相关的人……萧、萧熠……他和宁王是……”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内心又烦躁起来,甚至比前几天更加烦躁。 她胡乱地踢着地上的石块,小石子弹到前面弟子的腿上,那弟子嗷了一声,回头一看是她,也没说什么,就又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了。 云知却连道歉都懒得去了。 阿虞皱了下眉,试探性问道:“你是因为萧熠和宁王的关系,所以才觉得心烦?” 云知点了点头,“差不多。” 阿虞又问:“如果他和宁王没什么关系,你还会不想看到他吗?” 云知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应该不会吧,毕竟都是好朋友……” 阿虞又问:“那如果……他跟太子是那种关系,你会觉得太子也很烦吗?” 云知愣了下,想了半天,嗫嚅道:“会的吧……”一边想着,她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长姐是太子妃……太子不应该那样……” 阿虞突然笑了一声,伸手拉住了她。 “知知,你这是喜欢上萧熠了。” 阿虞说了一个陈述句。 云知愣了半天,下意识就摆手摇头,还笑了两声,“别胡说!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他……” 她没意识到自己因为着急否认而提高的声音,而前面队伍里已经有人回头看过来了。 阿虞看着她的反应,倒是更加确定了,她又忍不住笑了笑,“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没有萧熠,你还会觉得宁王很烦吗?” 猛然间,云知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对啊,她之前分明都已经改变了对宁王的印象了,为什么又会突然对他如此厌烦? 只是因为桓承羲那几句话吗? 可桓承羲那几句话,似乎没有说什么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 真的是因为萧熠吗? 云知呆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想承认,“阿虞,你就别开玩笑了……” 阿虞看着前面已经停下来,往她们这边走过来的人,故意提高音量笑了声,“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怎么可能会只喜欢一个人?你倒也不必因为你那个心上人,如此否认自己的真实感情。” “心上人?”云知这几天一直浑浑噩噩的,早忘了她说过什么话了,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一瞬间,她甚至想把裴师哥搬出来作为自己没有对萧熠动心的理由,可那毕竟是她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哥哥啊,亲如兄长一般的人,她实在难以用他来掩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什么心上人?” 他声音还有些虚弱,说了这一句,还咳了两声。 云知瞬间脊背绷直。 阿虞笑眼望着她,“还不承认?” 云知下意识咬紧了牙关,眼神慌乱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萧熠微微挑眉,“承认什么?” 阿虞毫不犹豫,“她喜欢你。” ! 她怎么还说出来了!! “才没有!”云知赶紧开口,声音都激动地发颤,“不要胡说!” 话是这么说,可她突然就红了脸。 她没敢回头。 身后的人似乎沉默了,隔了一会儿,他才哦了一声,“这样啊……” 他表现得似乎太过镇定了一些。 阿虞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露出个不屑的表情,毫不留情地将人戳穿了,“你装什么装啊,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 云知猛然抬头看着她。 阿虞这话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人哼了声,语气幽幽,“那你还在待在这里?” 他这话是对着阿虞说的,阿虞冷笑了一声,“得,是我不识趣了。” 说完抬步就往前面的队伍跑去。 “阿虞!”云知慌忙转头去喊她,试图让人留下。 一转身,却正看到他正抱着胳膊,含笑望着她,目光温柔而清澈。 她动作立时就僵住了,笑得也十分勉强,说起话来更是结结巴巴,“你别……别听她……别听她胡说……我……我……我没有……” 却是越说声音越低,也忍不住垂下眼看向脚下。 他稍稍歪了下头,试图去看她的表情,“所以……你这几天躲着我,就是因为这个?” “没有……我没……没躲着你……” 这一刻,云知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绝对不可能! 他只是一个纸片人而已! 颜青说过的,这世界就是一篇狗血文的世界,所有人都只是背景板里的纸片人而已! 更何况,她是宁王妃,他是宁王男宠,喜欢他?这像话吗这……这就不符合公序良俗的道德价值观! 她绝对不可以去喜欢他! 云知一边想着,忍不住开始咬唇。 萧熠见她脸色难看,又似乎极其挣扎,眸光黯了一下,“你是觉得……喜欢我,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吗?” 他声音也有些黯淡。 “不是……”云知都想哭了,“我……” 缓了一下,她眼睛一闭,心一横,快速说道:“也许可能我是真的喜欢你了,但是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我也知道你和宁王才是……我……我又是……所以……你可以装作不知道吗?” 现在,她已经知道完全想明白了自己这几天难受烦躁的原因了。 但她还是不想承认。 她有点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 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她面露颓意,却又带着几分赴死的决然。 萧熠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忍不住笑了,“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云知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憋了半天,终于开口:“好吧。” 看来,是注定要失去一个朋友了。 也对,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动心的,但从她动心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他了。 “嗯?”他显然没明白她这两个字的含义,她却咬紧嘴唇没打算再解释了。 他也没追问,只是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里有些紧张,“知知,有件事情,我想……应该告诉你了。” 云知却有些魂不守舍,“什么事?” 萧熠张了张嘴,又顿了一会儿,才发出了声音,只不过他大概是有什么顾忌,说得十分缓慢。 “其实我是……”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就被一道利刃破风之音打断了。 银光直奔面门,他神色一凛,迅速抱住她侧身躲过一箭。 才刚站定,一抬头,竟见万箭齐发。 折风出袖,堪堪抵挡。 数不清的箭矢飒飒而落,不远处的队伍终于反应了过来,“少主!” 但他们也受到了袭击,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大群黑衣人,只是眨眼间,就与山庄弟子打了起来。 萧熠紧紧护着云知躲到了一棵树后,稍稍喘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有我在。” 云知心中升起一抹怪异,但眼前形式如此紧张,根本容不得她多想。 已经有黑衣人发现了他们,云知拍了拍萧熠紧抓着她手腕的手,快速道:“我能打,你可以松开。” 她向来就不是什么柔弱之人,近身格斗还拿过大比武的前三。 折风剑一挥,两个黑衣人同时倒地。 萧熠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松手,只道:“跟紧我!” “少主!”曲少尘带着几个弟子杀过来接他们,又带着他们一路杀回了马车和灵架旁。 有两个不长眼的竟跃上了棺柩,云知和萧熠同时冷了脸,折风已经打着旋儿缠上了一人的脖子,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根银针穿透了脖子。 阿虞落在了他们身旁,急急道:“你们先走,他们是冲我来的!” “什么?”云知皱了下眉。 折风重新回到手中,萧熠回头瞥了阿虞一眼,语气坚定:“一起走!” 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萧熠心中便有底了,他一边挥着剑,一边吩咐曲少尘,“你带人守住这里,尤其是棺椁和太子!还有云知……” “少主!”曲少尘似乎已经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连忙开口:“让我去吧,您留下来!” 萧熠没搭理他,又看向了阿虞,“上马,走!” 阿虞立刻翻身上马,萧熠紧随其后,松开云知的手的时候,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只喊了一声“等我!” 云知皱了下眉,趁曲少尘没注意,也爬上马追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上来,她不想被他们这样丢下。 第七十三章:这是一个新的开端 73这是一个新的开端 三人冲出人群后,便有几个黑衣人也追了出去。而余下的黑衣人继续与剩下的人缠斗,大有要全员灭口的意思。 所幸没过一会儿,援兵就到了。 萧如风亲自带着情义山庄其他三堂堂主和的弟子来了,与此同时,大渊太子暗卫飞影卫和太子亲卫赵跃也终于赶到了。 黑衣人没料到会突然有这么多人前来增援,连撤退都没来得及,便全部被杀被俘了。 天地重归宁静,江湖朝堂自觉分列两旁。 桓承羲收了剑,先拥抱安抚了一下从马车里钻出来的陆云笙,而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微微怔了下,急了:“承曜呢?!你们看到宁王殿下了吗?” 刚从正在返回洛州路上,暂时驻扎修整的渊军大营八百里奔袭赶来的赵跃有些摸不着头脑,宁王?宁王不是在望州吗? 他摇了摇头:“没……” 桓承羲立刻走向了情义山庄众人,“你们少主呢?” 萧如风也正在问曲少尘,闻言便转头看了他一眼,曲少尘也在这时回答道:“少主想引开这些黑衣人,便叫着阿虞姑娘一起骑马往山里去了,我已经让人去追了……” 曲少尘抬手指了指隐山深处,微微顿了下,又道:“云知姑娘也跟过去了。” “你说什么?”陆云笙看上去又快晕了。 她此前没学过几天剑术,根本不会武功,刚刚众人与黑衣人奋战时,她就一直躲在马车里,由同样不会武功的许言白暂且护着。 外面打斗结束,下了马车,在桓承羲开始找桓承曜的时候,她就开始找她的妹妹陆云知了,可是她没有看到人,于是便跟过来想问一问她妹妹的下落。 谁知道就听到了这一句。 顿时脚下一软,就踉跄了一下,被桓承羲及时扶住了。 桓承羲扶着她,转身喊了一声,“赵跃!” 赵跃立刻跑上前来,敬听吩咐。 “马上带人去接应宁王殿下!”桓承羲恨不得自己也能跟过去,只是如今,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太子妃,只能细细嘱咐着赵跃,“多带几个人过去!一定要把人安然无恙的带回来!对了……如果宁王妃也在场,千万别喊他殿下!快去!” 赵跃哦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但没办法,太子之令不得不从。 随意从飞影卫里点了几个人,赵跃带人匆匆离去。 情义山庄那边却迟迟没再有什么动静,只有曲少尘一人急得直冒汗,其他人似乎都异常冷静。 ** 策马冲出重围时,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萧熠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皱了眉,但他却也没说什么,只默默让她去了前面。 云知并不太会骑马,只能整个人都贴在马背上,紧紧抓着缰绳,拼命地保证自己不会跌下马。 萧熠在她身后看得胆战心惊,赶紧加快了速度上前将人抓到了自己的马上。 猛然间被人大力抓起,云知下意识惊呼了一嗓子,又迅速被横摔在了马背上,她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敢挥舞手臂,但立刻就被人紧紧按住了,她刚要发作,淡淡的熟悉的月桂香钻入鼻腔,她才反应了过来,瞬间竟然就安心了。 他们这三匹马,都是情义山庄养在后山的上好的龙子马,体格健壮,奔如游龙,背上多一个人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对速度有什么影响。 三人策马飞奔了很久,身后一直追兵紧随。 终于,到了悬崖边上。 云知一直趴在马背上,早就被颠的极其难受,但她担心影响速度,便一直没吱声。一停下来,便就立刻从马上滑了下来,而后便爬到一旁不管不顾地哇哇吐了起来。 萧熠跳下马,一边执剑与已经追上来的黑衣人对峙,一边挪到她身边去查看她的情况。 阿虞也是满脸忧心,“没事吧?” “不,不要紧。”云知蹲在地上喘了口气,感觉舒服了很多。 黑衣人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看来小王女这些年在外面倒是交了两个好朋友呢!” 那人语调阴阳怪气的,听得人很是不适。 阿虞负手站在崖边,“放了他们。” 那人冷笑:“恕难从命。” 云知已经缓过神来了,她借着萧熠的胳膊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目光在眼前的五个黑衣人中扫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能打一个,你们俩能一打二吗?” “当然。”萧熠回答。 阿虞也点了点头。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三打五,萧熠剑术了得,阿虞暗器扔得准,他们还是很有胜算的。 云知深深吸了口气,“上!” 三人齐出手,黑衣人也反应迅速。 那领头说话的那个人,动作却有些迟滞,但他脚下动作又很是灵敏。 只几步就躲过萧熠的剑和阿虞的针,绕到了云知身侧,云知手肘一抬狠狠撞在了他脸上,可这人却没有躲。 他露在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在她下一拳挥过来的时候,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云知?”黑衣人突然开口。 云知微微愣了下,这人认识陆云知? 可下一秒,她就知道自己这次想错了,他认识的不是陆云知,而是她。 那黑衣人拉着她,灵活躲过了折风剑,在她耳边低低开口:“奇变偶不变?” ?? 云知立时瞪大了双眼,也顿住了动作,口中下意识接道:“符号看象……” 接到一半才重新反应过来,凛眉问:“你是谁?”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而后放开了她,回身去帮自己的同伴,云知听到他低低嘱咐了一句:“不要伤了她!” 萧熠也听到了,分神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就有一柄刀已经朝着他的头顶砍了下去。 “萧熠!”云知喊了一声,用上了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 那黑衣人微微皱了下眉,抬手接住了同伴的刀,而后几个黑衣人便就都停了下来。 阿虞顺势往云知萧熠身旁靠了一下,还是一副战斗姿态。 云知扑到了萧熠跟前,眼中全是后怕,“你没事吧?” 萧熠微微摇头,目光看向那黑衣人,低声问:“你们认识?” 云知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也许认识……” 萧熠眉头紧锁,伸手拉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后带了一下。 而阿虞也侧了下身,三人成阵。 就在这时,那黑衣人突然开口道:“小王女,你的这两位朋友,我可以放过,但抱歉了,你必须死。” 阿虞闻言,紧促的眉间竟是瞬间一松,“多谢!” 她转头看了二人一眼,笑了笑,低声道:“保重,好好的。” 云知立刻伸手抓住了她,“你要做什么?咱们既然一同到了这里,便就要同去同归!” 说着,她又急急忙忙转向那黑衣人,“你……你认识我对不对?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可是如果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你就不应该做出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情!你……你既然认识我……一定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你敢杀她,我会抓你的!我一定会把你绳之以法!” 那黑衣人眼神淡漠,一直到她说完,他才叹了口气:“我不认识你,我只见过你的画像。” “那奇变偶不变……?” 如果不是同一个世界穿来的,怎么会知道这一句独属于她那个世界的通用数学名言? 那黑衣人看了阿虞一眼,似是在犹豫,但他最终还是耐心回答了这个问题。 “三年前,主上下令寻你之时,便就将此密语传给了我们。” 三年?主上? 云知立刻问:“什么主上?” 黑衣人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恭敬,“大兖琅华女帝,司空静。” 云知恍若惊雷劈顶。 琅华,是她姐姐云静从小用到大的网名。 司空静,云静。 一瞬间,云知眼前闪过很多很多的画面。 《中州图志》里那一小段核心价值观的拓文……御书楼里那本“天书”封面上的兖女帝司空静赠渊穆文帝……云静小院的日记本里满满地对第一剑客的倾慕…… 这一刻,云知终于确定了。 大兖女帝,真的是她找了这么久的姐姐云静! 惊喜感瞬间充满整个身体!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阿虞。 她就站在她身旁,眼中有疑惑的神情。 云知愣了愣,立时又想起嘉和镇时褚希言的话,想起萧熠讲给她听过的“大兖王女案”。 传言一定是假的。 她这样想着。 却还是有些害怕。 她看向那黑衣人,声音发紧,“那……杀她,也是女帝之命?” 黑衣人沉默了一瞬,“是。” 云知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怎么会? 怎么会…… 怎么会! 不可能的,姐姐不会做那些事情的…… 她的姐姐可是天底下最温柔善良的人啊,怎么会…… “女帝为什么要找她?”阿虞突然开口问道。 她言语间尽是担忧,她是在担心女帝对她不利。 云知突然不敢去看阿虞的眼睛。 她有点想哭。 “这就不劳小王女费心了。”黑衣人音调又冷了下去,又扔了把刀到阿虞脚下,“上路吧。”顿了顿,终是给了她一个解释,“他们二位,将是大兖贵客,小王女尽管放心上路。” 阿虞捡起了刀。 云知慌了,上前一步就想夺刀,萧熠却拉住了她,他看过来的眼神别有深意,她愣了愣,呆在原地没再动。 阿虞往后撤了两步,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黑衣人突然全部跪了下来,“恭送小王女!” 云知忍不住呸了一声,又想去夺刀。 就在这时,一柄折扇从黑衣人身后旋转而来,撞上了阿虞的手腕,钢刀应声而落。 接着,不远处似有千军万马奔来,一大批披甲执锐的士兵出现在了众人对面。 五个黑衣人迅速被苍狼卫精锐制服。 在这一支军队的最前面,那人手里握着缰绳稳稳坐在马背上,脸上神色是一惯的冰冷,但似乎又比以往更阴沉一些。 “苏裴……”云知下意识喊出了声。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完全落在了崖边站立的人身上。 “过来!” 他淡淡开口,语气是命令的,不容商议的。 阿虞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凭什么?” 苏裴眉间微微动了一下,重复道:“过来我这里。” “苏裴,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阿虞笑了,崖边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飞舞的发丝一同诉说着她的情绪,“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苏裴沉默了一下,“你先过来。” 她眨了眨眼,冲他笑了一下。 突然转身从崖边一跃而下。 第七十四章:对上了 74对上了 阿虞如一只火凤从云端坠落。 云知张了张口,想喊她的名字,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只觉得眼前发昏。 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云知感觉有点站不稳了。 她看到不远处刚刚还坐在马背上的人,也已经摔了下马,他速度很快,青色身影一眨眼就到了崖边。 他跪在那里,往前探着身子,还伸出了手,好像想去抓住什么。 可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最后,他就只跪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云雾缭绕的深渊。 天灰蒙蒙的,一阵劲风卷过,大雪纷纷扬扬。 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 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 天光收敛,远远的,零星几个山间农户亮起了灯火。 苏裴晃动了下身子,积雪簌簌而落,他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又站了片刻,弯腰从雪地里挖出刚才扔过来的扇子,捡起来后,手指沿着扇边的血迹摩挲了一会儿,合上扇子,转身朝自己的苍狼卫走去。 云知早撑不住坐在了地上,萧熠正半跪在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背。 苏裴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萧熠突然开口了,“苏裴啊,你可真是活该!” 苏裴停了下来,低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在哪里?” 萧熠没有反驳他这句话,苏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云知看到他走到了苍狼卫大军面前,听到他出声吩咐飞鹄:“封山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飞鹄应了一声,回头吩咐了一声,苍狼卫立刻四散而去。 苏裴手指已经抓上缰绳,正欲上马离去之时,山间林中响动声渐起。 抬眸之间仿佛天降一般,又有一队人马出现在这崖边。 坚甲利刃,竟是清一色的女兵。 苍狼卫已散去,来不及回头支援,苏裴无心应战,萧熠伤势复发,云知神魂已失,唯有飞鹄堪堪抵御着,但这些女兵身手极好,没一会儿,众人就全被俘了。 云知再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兖国边境的兖军大营。 她与萧熠、苏裴以及飞鹄一起被推搡进了兖军关俘虏专用的营帐里。 不过,她人还没站稳,先前那黑衣人便来将她带了出去。萧熠不太放心,抓着她不肯松手,但被几个冲进来的士兵硬生生拖到了墙脚。 萧熠身上的伤本就没怎么愈合,刚刚那一战更已费劲全部气力,如今虽有心与她们相抗,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云知被带到了最中间的主营帐中,除了方才崖边那位女将,还有五六名穿着相似的女兵将,几人正围在正中间的桌子前,似乎在看着什么。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几人同时抬头,又都同时怔了下,最后又同时低头看向桌面,再抬头看过来。 “金戈,你已确认过了吗?她就是云知?”那女将看向云知身边的黑衣人,又低头看了一眼桌面,那里似乎摆着一张纸,而后她又将目光落在了云知身上。 黑衣人点了点头,“暗号对上了。” 女将上前几步,凑到云知面前,仔细地将她观察了一番,“的确相似……你就是云知姑娘?” 云知莫名其妙,但她记得黑衣人下午时在崖边说过的话,便点点头,问:“真的是女帝在找我?” 女将比那黑衣人更谨慎,她没有回答,只又出声问道:“葫芦娃的老三的本领是什么?” 云知:“?” “……刀枪不入。”云知到底是反应过来了,她是在试探。 “老七呢?” “宝葫芦。” “羊村在什么地方?” “青青草原。” “灰太狼的刀疤在哪边脸上?” “右脸……” “孙悟空在五行山下压了多少年?” “五百年……” 云知已经有些无语了,“还有多少问题?” 女将摇了摇头,“没了。” 又回头看向桌前那几人,微微颔首,“她的确是陛下要找的人。” 桌前一圆脸女将面露惊喜,“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舒州复命了!” 女将嗯了一声,“明日巳时准时拔营。” 圆脸女将弯起眼睛笑了:“太好了!三年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云知疑惑问道:“你们……找了我三年?” 奇怪,她分明才来这世界三个多月。怎么从三年前女帝就开始寻找她了呢? 女将却不愿意多说,只道等回到舒州见了女帝,一切便都明白了。 而后也不再回答云知任何问题,只让人为她仔细安排了营帐,云知想到萧熠和苏裴,便提到她还有两位朋友都受了伤,此刻正在那冷冰冰的俘虏营帐里。 这女将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半晌才摇头说了一句:“男人靠不住的,姑娘玩玩可以,可莫要对他们有什么真心。” 云知懵了一下,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或许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那女将还是把萧熠苏裴连带着飞鹄一起扔进了她帐里,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姑娘别玩太晚,明日咱们还要赶路。” 云知:“?” 虽没有安排什么军医前来为他们诊治身上的伤,但好在苏裴是药王谷弟子。 浑浑噩噩了一下午和一个晚上后,苏裴也差不多回神了,看萧熠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是出手将人救了。 云知看他这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做出那狠毒之事的样子,便忍不住问他林州之事。 苏裴没有回答,救完人后便带着飞鹄出了营帐。外面风雪依旧,云知本想叫住他们,却蓦然想起顾逐流那被血染的身躯,心中顿时发闷,便也不再管他们了。 她因此想到了顾逐流,又开始担心他们离开后他的棺椁以及情义山庄众人和陆云笙桓承羲的处境,毕竟追着他们出来的黑衣人也只有四五个,其他人还都留在原地缠斗。 而后,她又想到崖边那一跃而下的身影,呼吸又是一紧,心中压抑至极。 她想了许久,不知何时,萧熠也已经醒了,他精神看上去不是太好,那双眼茫然睁开的时候还是紧张担忧的,在看到她在身边后才松了口气,也不顾身上有伤,起身就抱住了她。 她正在烦闷忧心,见他醒了才稍稍放松了一下,就猛然被人抱住了,登时一愣。 “还好你没事。”他似是心有余悸,又或许是伤得太重,声音和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云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又想起他们遇袭之前的事情,顿时情绪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对她的关心,和她对他的关心,会是同一种吗? 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去想这些了。 短短十数天,陡经如此多变故,她脑子已经快要转不动了。 便任由他抱着,也回手抱住了他。 静静相拥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开口了。 他突然说:“知知,我也喜欢你。” 时间地点气氛都不对,这一句表白显得格外突兀。 可他不想再等了,阿虞那一跃竟让他感觉异常后怕惶恐。他不想像苏裴那样,等一切都来不及了才演绎深情。 云知反应了好一会儿,还觉得他是因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想说好话来安慰她,便松开了手,看着他,“萧熠,你不用这样安慰我的。” 萧熠眸光闪动了两下,“不是安慰,是真心的。我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也不想失去你。” 他话已经说得如此直白,可云知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可是……你不是和……” 和宁王…… 萧熠沉默了一会儿,“不是,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我对男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癖好。” 云知啊了一声,神情有些茫然。 她脑袋空空一片,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来得及反应。 萧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所以,你还有什么其他顾虑吗?” “什么……?”云知有些迟钝地抬眼。 萧熠又将话说得更透彻了一些:“和我在一起,还有其他顾虑吗?” 云知愣愣看着他半晌,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以后,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点头,言语间是恪守规矩和放任情感的拉扯,“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我毕竟是宁王妃……” 萧熠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又见她一副神魂不安的样子,怕她一时无法接受,便只叹了口气,问她:“你还打算回洛州吗?” 云知想了想,摇头,“不打算。” 她的任务就是找到姐姐,然后回家。 想到此处,她猛然回神,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离得他远了一些,“做朋友就很好了,何必徒生些无谓的感情。” 她是要回家的。 而他只是个纸片人。 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能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他们不会有结果。 萧熠还以为她是过不去心底那一道线,还想着既然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心意,便也就不急于这一时了,等过一阵子她情绪好一些了,再寻个什么机会同她彻底坦白。 于是也没再追问原因。 第二天一早,有人知道外面喊他们起床收拾东西上路。 昨夜聊到最后,两个人都没再往下说什么,萧熠精神不太好,安静了片刻就昏沉沉睡过去了,云知就窝在旁边的椅子上睡了一夜,而苏裴和飞鹄竟是一夜未归。 问了那女将和黑衣人金戈,也都说没看到,总归是不重要的顺手俘来的,跑了也就跑了,他们也就没有追究细查。 巳时一到,大军拔营,万人大军浩浩荡荡前往兖都舒州。 第七十五章:新年将至 75新年将至 近来渊凌交战,时局紧张,可外面的纷扰似乎与兖国无关。 自边境至兖都舒州走了十日,已至腊月末,这一路上途径十一城,各城都透着新年将至的节日气氛。 刀霜寒,也就是当日那名与云知对暗号的兖军女将,她见云知似乎对萧熠格外关心,到底还是让随行的军医去给人看了看。 兖国医术独成一派,多以巫蛊毒为基本,研制伤药的功力也比其余两国更精深一些,正巧与萧熠身上的伤源十分对口。 不过军医诊完了伤,脸色就变了,云知还以为是治不了,还想着这大夫医术大概是不如许言白和苏裴的,但那军医虽脸色奇怪,却还是递给他们两瓶药丸,说只要按时吃这药丸,静养半月,他便可以伤愈了。 下完了医嘱,军医匆匆离去,没多久就有人来请云知去刀寒霜的帐内,说是将军有要事相商。 这一路上,她们对她的态度都很是恭敬,对她的一切要求也基本都会竭力满足,连带着对萧熠也爱屋及乌很是关照,这一切云知都看在眼里,也有切身感受,又因为女孩子居多,云知对于她们的警惕也日益消减。 进了主帅营帐,云知忍不住一怔。 就如同她第一次到兖军大营的那天一样,帐内不止是刀霜寒一人,还有其余五名军中将领,当日那黑衣人的首领金戈,也在场。 七个人都一脸严肃。 看云知进来,刀霜寒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云知姑娘,你们此前可是遇到了南宫氏的人?” 南宫? 这个姓氏倒是并不陌生,这几个月里她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只不过这家的人似乎还并没有见过。 云知先是摇了摇头,开口时突然想起了林州城那个小大夫。 对了,那个小大夫似乎是南宫氏的人,还帮她解了藏情蛊,当时萧熠好像还说过,那小大夫是什么东脉的家主? 一边回忆着,云知就将此事与她们讲了。 刀霜寒脸色瞬间大变,“你还中过藏情蛊?” 一旁军中右使云破晓立时怒道:“南宫家果然有反心!” 这云破晓便是那位圆脸女将,此时她似乎很是气愤,一张脸气鼓鼓的,显得更圆了。 金戈皱眉道:“姑娘的那位小倌儿被人下了阎罗刺,此事与南宫东灵定逃不开关系,至于藏情蛊,此蛊虽并不稀奇,但出自南宫已是定数,只是如姑娘所言,她当时身在大凌二皇子府中,南宫家便是再嚣张也不可能在二皇子府下手,除非——” “除非南宫氏已经跟大凌合作。”刀霜寒将他的话接了过去,又看向云知,“听金戈说,这一路上姑娘都是与那司空星同行的,她可有什么异样?” “司空……星?”云知眼神迷茫。 金戈解释道:“就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小王女……” 云知微微怔了下。 原来,她的名字叫作司空星。 眼前又是火凤坠落的画面一闪而过。 云知的情绪陡然低沉,闭口未答。 刀霜寒和金戈便自顾猜测起来,“十几年前南宫家便对司空月十分拥戴,这些年来偶有传闻他们一直在暗中寻找司空星,如果南宫家早就已经将人找到了……” 金戈道:“那么,即便是在大凌皇子府,她也能将蛊下到姑娘身上了。” 云知已经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赶紧摇头,“不可能的!阿虞才不会害我!” 这些天,她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喊,眼下整个人更是激动地发颤,“那个,那个蛊是是是苏裴那个便宜妹妹做的!不是阿虞!” 就算她们对她不错,但她们也不可以诋毁阿虞! 刀霜寒皱了皱眉,“大凌总共四位公主,姑娘说的是哪个?” “五公主!五公主苏瑶!”云知依旧神情激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忍不住解释道:“不过,那个小姑娘也是被桓承曜骗了,才恨我针对我的。” 刀霜寒眉尾微挑,“大渊宁王桓承曜?姑娘与他……也有关联?” 怎么又跟渊国扯上关系了?看来南宫氏在背后没少做事啊。 “他……我如今……是宁王妃……”云知莫名有些心虚。 刀霜寒几人都沉默了。 半晌,金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姑娘怎么会嫁给这种人!” 云知叹了口气,“君命难违嘛……” 大渊宁王桓承曜的烂名声早已传遍中州,刀霜寒他们也都听过,更是啐了一声,连带着苏瑶一事一并骂了:“狗皇帝!狗男人!残成那样还敢拿着什么情爱哄骗小女孩,真是该死啊!” 云破晓附和道:“这种男人在咱们兖国可是要被杖刑的!” 就连金戈也骂道:“真不是东西!” 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多纠结此事,这种事情在他们眼中并不重要,何况姑娘如今身边也有个贴心小倌儿。 于是,稍微顿了顿,金戈又皱起了眉头,将话重新引了回去:“虽然……但是那五公主手里的蛊是哪来的?” 刀霜寒冷笑道:“只怕南宫氏私下里瞒着女帝做了不少事。十一年前女帝真不该心软放过他们!倒是养成了一群白眼狼啊!” 金戈突然嘶了一声:“我怎么感觉……小王女也是被他们骗了……”微微一顿,他开始连连摇头,“不……不止是小王女……还有我们……还有主上……” 刀霜寒凛眉,“你是说……司空星不知道真相?” 金戈嗯了一声,“或许。” 云知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提到了阿虞,她就难免好奇探究起来,“什么意思?” 刀霜寒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此事太过复杂,一时也难以说清,眼下我们不能再歇整了,定要快点回舒州,不然我担心……女帝会有危险……” 金戈好像着急了,“霜寒大人,我想先回去保护主上!” 说着就要走,刀霜寒忙朝着云破晓使了个眼神,“你跟他一起赶回去,快马去,最好今夜便能到璇玑宫!” 璇玑宫便是兖都皇城主殿,女帝日常便居于此。 二人领了命,匆匆而去。 云知还想追问,刀霜寒却已经开始送客了,“请云知姑娘先回去休息,一个时辰后,咱们便继续上路了。” 这一段小插曲,让云知困惑了数日,不过也是因此,兖军开启了疾行模式,原本要晃晃悠悠半个月才能走完的路,只用了十日不到,他们就已经到了舒州城下。 入城的时候,云知竟有些紧张。 她在心中想象着过一会儿可能出现的情景。女帝是不是姐姐的模样?听说她已经七十多岁了,会是什么样子?见到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她能不能认出自己? 最后的最后,她竟又重新开始想那个最初的问题:女帝真的是姐姐吗? 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太明显。 他们此刻正在马车中,跟着兖军一同前往兖王宫,萧熠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知知,你是……怎么了?” 她这些日子总是独自发呆,每次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一直都以为是因为那日他突然表明心迹所致,也就没有多问,可他知道,这兖国是她一直以来都心心念念想来的地方,那女帝更是她想见到的,如今他们身在兖都,女帝近在眼前,她却还是这副模样,这就有些奇怪了。 云知啊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冲他笑了一下,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萧熠沉默了片刻,艰难开口:“倘若是那日我的那些话对你造成了困扰,那么……” 他停顿了一下,她已经回神朝着他望了过来。 “我跟你道歉,如果你想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我便也不再提了。” 他想,或许还是他太过着急了。 她或许是喜欢他,但她的道德感实在太高了,所以她很会克制,也没有打算告诉他,反而是他打破了平衡。 所以他想,在可以坦然表明身份之前,不应该就这么表白的。 他很是懊悔,只期待她不会因此厌烦了。 云知木然望着他,心中划过一丝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啊。” 她不该喜欢他,更不该让他知道。 她总是要离开的,即便没有宁王,她也不应该如此对他,给了他希望,却会在某日突然将他推入深渊,还不如不要开始。 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我看这两天,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应该回明安去了吧?” 萧熠愣了愣,勉强笑了下,“就算不想提,也不用这么着急赶我走吧?” 云知别过目光,随意找了个理由,“这么久了,你舅舅会担心你的。” “那如果我说他不会担心,你还会赶我走吗?”他语气已经带上了微微的祈求。 她沉默了一下,又道:“不知道小顾有没有顺利到洛州,你应该回去看看的,你说要亲自送他回去的。” 顿了顿,见他闭口不言,她又继续说道:“还有……快过年了,你总得回家过年吧?” 他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笑了笑,“我那些所谓的家人,大概不会希望我回去。” 云知能想到的理由就这么多了,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让他同意离开,便只重复着:“那你也得回家的,过年了,哪有不回家的啊……” 萧熠叹了口气,想了想,他露出个无奈的眼神:“可是现在已经腊月二十了呀,我赶不回去了,就算是现在走,也只怕初一那天都到不了明安呢……” 云知想了想,倒也是。 “那你是想……过完年再走……?”让他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国家里过年似乎的确有些不太合适。 萧熠眨了下眼睛,“可以吗?” 云知犹豫了一下,叹气:“好吧。” 第七十六章:面见女帝 76面见女帝 金戈和云破晓比大军提前两天赶回兖都面见了女帝,女帝司空静也已经知道了云知正随刀霜寒的大军在前往兖都的路上。 算好了日子,在大军抵达兖都的这一日,司空静一早便开始在璇玑宫前张望了。 她本想去舒州城门处迎接,但她如今年事已高,实在禁不得什么风吹,再者因为不知道具体抵达的时辰,大祭司也不允许她出宫等候。 甚至于只不过是在璇玑宫前站立了片刻,大祭司墨芷便在她耳边絮絮叨叨,怪她不体恤自己的身体,还拉着金戈一起劝她。 到底是身体大不如前了,她也只能听话回到室内等待。 大军入城的时候,已是午后了。 司空静才被劝着躺下,正打算午睡,听闻刀霜寒已经带人到了皇城外的和平大街,立刻就起了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来坐到了梳妆台前,喊了梳头小倌儿来将头发梳理了一番,才重新走了出去。 又在外面待了片刻,皇城门大开,大军自觉停在门前,刀霜寒身骑白马,引着一辆马车缓缓入内。 璇玑宫前,马车之内,司空静和云知同时抓紧了各自的衣摆。 一个翘首期冀盼了三年,一个心心念念寻找了两个时空。 宫门前,司空静身旁所有人都凝神屏息以待那位让女帝挂心的女孩出现。 而马车里,萧熠见云知紧张到发抖,微微伸了下手,想安抚她,伸到一半,却又怕她生出什么烦厌的情绪,干脆又将手收了回来,只敢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 马车已至璇玑宫前。 刀霜寒已经下马,先远远朝着女帝拜了拜,又回身在车窗前敲了两下,低声提醒:“云知姑娘,璇玑宫到了,该下车了。” 云知闻言,紧抓着衣角的手指一松,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撩开车帘,钻出了马车。 她抬头看向白玉石阶之上,那里整整齐齐站着一排人,中间几人服饰精致,与旁人不同,看起来像是这宫里有职权之人,尤其是最中间那个。 黑袍繁复华美,发髻整齐精致,周身气度威严不凡。 正是她曾经梦到过的样子。 只是梦中的姐姐还是那样的年轻温柔,而眼前的女帝已至暮年,虽精心保养着,可岁月痕迹依旧格外明显,尤其是她斑驳的发色和眼角的纹路。 可她眉间是那样的熟悉,眼中欣喜是那样的熟悉,微微张开手的动作也是那样的熟悉。 全都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样子。 倘若此前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疑虑,那么,在这遥遥相望的一瞬,云知已经完完全全的确定了,她就是她的姐姐,她日夜找寻的姐姐。 云知蹲在马车上愣了好一会儿,回神时却已经爬上了那白玉石阶,璇玑宫前八百侍卫,无一人拦她,甚至金戈还在一旁引着她上前。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何表情了,她只顾着一下子扑进那眉间尽是慈爱的女帝的怀中,便是初见,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她陌生。 她听到她在轻轻地喊她:“知知,知知你终于来了。” 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梦里姐姐千百次的呼唤,似乎都只为了这一刻。 一时之间,云知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梦里还是现实。 她低声、又带着些许地不敢置信地唤她:“姐姐……” 有温热的泪滚进她的衣领,她抬眸望着她眼角的泪痕,嘴角一瘪,泪如雨下。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 而一旁却有人来提醒她们了,“陛下,此处风大,不如进殿再叙。” 跟着她们进入大殿之前,也不知道怎么了,云知突然顿了下脚步,回身望向了阶下马车的方向。 萧熠已经从车里出来了,正站在那里,安静地望着她,眼中情绪难辨。 刀霜寒随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却还是低声道:“姑娘请放心,你那小倌儿我们会好生照看的。” 女帝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微微一滞,突然吩咐道:“霜寒,去叫他一起进来吧。” 云知生怕多生事端,下意识就摇了摇头,“不用了吧,他,他只不过是……” 她发现她好像说不出来什么理由。 司空静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引着她进了殿门。 女帝的璇玑宫比起渊凌两国的王宫,实在是朴素得很,除了宽敞,竟无一点金银装饰,处处透着真正的古朴。 一边往里面走着,司空静温声问着:“知知,你来了多久了?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姐妹二人重逢自是有诸多话相诉的,其他人很自觉地停在了外殿等候。 萧熠也只听到了女帝这一句问候,但他已经猜到一些事情了,一些他不太敢相信却又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情。 云知已经随女帝进了内殿,她一边回答着她的话,一边不自觉将人扶住,“大概三个月了,都挺好的。”微微顿了下,又问:“姐姐你呢?你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止这些问题,她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你在这里很久了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究竟是哪里?真的是小说里的世界吗?我们为什么都会出现在这里?他们说你已经找了我三年了又是怎么回事?渊王宫御书楼那本《论语》是你写的吗?你知道情义山庄吗?那个云静小院是怎么回事?你日记里写的那些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空静笑着摸摸她的头,抓着她的手轻轻拍着,一点一点地为她答疑解惑。 “这里不是什么小说的世界,这个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与我们那个世界并非同一条时间线,你可以理解为平行时空,但更确切一点的讲,这里比平行时空更靠近我们的时间线,相当于一个套在平行线上的莫比乌斯环,所以这里会发生很多超越时空的异事。我想,你之所以想到是小说,一定是见过其他穿越者了吧。” 云知震惊到连呼吸都要忘记了,只下意识点头。 司空静笑了一下,“大概是哪个回去的人闲不住写起小说了。” “至于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其实也并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那天下了班想回去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鱼,突然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再醒过来就已经到这个世界了。” 微微停顿了一下,她突然叹了口气,“也就是你刚刚提到的情义山庄,那时候还是飞雪山庄。” 讲到这里,司空静便停住了,她似是不太愿意提及那段往事,很刻意地岔开了这一段,“三年前,我感觉身体大不如前,便想再见一见你,这才叫墨芷钻研了一下星相玄术,在揽月阁设下大阵召唤你前来,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只是这些年的确见过不少来自各个异世界的人,就想先找着,或许真的可以把你招来呢?” “还好,我们真的成功了,我真的又见到你了。” 云知愣了好一会儿,逐渐不解,“可是……姐姐如果想见我,为什么不回去呢?你失踪的那半年,我和裴师哥还有师父师娘都在找你,我们没有一天放弃过要找你!” 既然有人能从这里回去还写了小说,那就说明一定是可以有回去的办法的,可是姐姐为什么不回去呢?她甚至都已经研究出怎么将人召唤过来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回去的办法! 云知望着眼睛容颜苍老的姐姐,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堵,她还没有做好她要老去的准备。 “姐姐,我们始终不属于这里。” 司空静依旧温和地笑着,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看来我们知知真的很幸福呢……” 云知内心疑惑更深:“姐姐在我们那里,不开心吗?” 她从小就是被爱护长大的那一个。姐姐,裴家三口,学校的师长同学,单位的前辈同事,每个人都很照顾她,她当然觉得很幸福。 她以为姐姐也跟自己一样。 可她看着眼前这个姐姐,她的神情是温柔的,可她的眼神却苦涩异常。 为什么? “知知,这些天一直赶路,累了吧?”司空静又一次将话岔开了,她拉着她起身,“时间还有很久,这些事情我们以后慢慢说,先去吃饭休息吧,姐姐给你准备了接风宴。” 云知却想将所有事情都弄清楚,这些天,她心头的疑问实在太多了,她感觉她的脑袋都要裂开了。 可司空静却异常坚持,“你会知道的,听话,先去吃饭,你看你都瘦了!” 她不想说,她着急问也问不出什么,看着她如今这副沧桑模样,她又实在不忍心撒娇无赖地闹她,于是只好暂且作罢,带着满心的疑惑跟她出了内殿。 外殿中,依旧是下午时那群人,她二人在内殿不知说了多久,这些人就一直站在这里。 除了萧熠。 他似乎没把这里当皇宫,正随意倚在一把椅子里发呆。 殿内十数人,唯独他坐着,十分扎眼。 云知正想暗戳戳将人叫起来,却见司空静轻轻笑了一下,开口道:“年轻人,你很像一个人。” 萧熠起身,拱手一礼,“女帝说笑了,我的确是个人。” 云知:“……” 到底是谁在说笑…… 殿内沉寂了一瞬。 爆发出一阵哄笑。 第七十七章:腊月二十日(上) 77腊月二十日(上) 想来是女帝平日里待人温厚,大家在她面前竟都能毫无顾忌的大笑,似乎完全不用考虑什么殿前失仪一类的问题。 云知想了想,也对,这可是她姐姐,怎么能跟那些个老顽固的君王们一样! 可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是因为萧熠。 这个人平时看着挺正经的,怎么今日偏偏没了正形! 云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萧熠却无辜眨眼。 司空静见了,眼底闪过一丝不同寻常地笑意,低声问她:“知知这是找了个男朋友?” 云知立刻否认,“没有!只是朋友!” “普通朋友!” 司空静哦了一声,似乎颇为失望,先吩咐了底下人去摆宴席,又跟云知说悄声道:“倒也无妨,一会儿姐姐给你介绍几个好的。” 云知连连拒绝,“不用了不用了!” 她又不会在此久留,何必多生事端。 接风宴并没有多么气派,司空静说她们的关系不便大肆宣扬,也不想让大家过多操劳,只简单摆了一桌,七八个人而已,算是个团圆的小家宴。 这倒正合了云知的意,她本来就不喜欢那些什么大张旗鼓的宴会,更怕真被姐姐介绍认识什么陌生人。 而如今这一桌,除了刚刚殿前见过的那些,只有两个才从宫外赶来的,因为大多都是她所熟识的,倒也没有那么拘谨了。 菜品佳肴很快上桌,众人也都入了座。 萧熠也因为云知的缘故,被女帝特许入座,他就坐在云知旁边,心中破天荒有些忐忑。 就在这时,司空静开口一一将众人介绍给云知认识。 “知知,这位就是我的大祭司墨芷,能再次见到你,她功不可没啊!” 坐在女帝另一侧的女人面相沉静,看上去很年轻,也不过才二三十岁的样子,却是满头银发。 墨芷含笑望着云知,举杯颔首,而后满饮以示敬意。 云知连忙陪了一杯,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一句:“多谢,辛苦大祭司了。” 无论如何,能见到姐姐,已是幸事。 司空静又指了指墨芷旁边的人,“这位,你已经应该很熟悉了吧?我的大将军刀霜寒,武功了得,是我大兖定海神针啊!” 刀霜寒闻言竟是羞赧一笑,“陛下才是大兖的定海神针!” 说着,也举杯向着云知的方向敬了下,又是一个满饮。 云知也忙又跟着喝了一杯。 再旁边,“金戈,大兖难得的男中豪杰,如今是大兖凤鸣卫的副指挥使。” 云知与金戈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司空静却没有接着介绍下一个,只是有些疑惑还有些担忧,“金戈啊,你怎么一直带着面具,脸受伤了?” 金戈摇头,“没有。” 司空静道:“那就摘下来吧,这里也没有外人,摘下来让知知看一看。” 金戈嗯一声,抬手摘下了面具。 与萧熠的寡淡不同,金戈这张脸,是一种浓重的、扑面而来的帅气,薄唇高鼻梁眉眼深邃,周正的让人一时难以移开双眼。 竟然是传说中建模脸! 云知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此前只在视频里看过这种长相,没想到真正见到的时候,竟有这么大的冲击力。 怪不得这人一直带着面具。 萧熠看着她的反应,暗自咬了咬牙,袖中的手也握紧了,他微微眯眼看向金戈,却见对方正微微笑着看向了他身边的人。 这一刻,他第一次起了无缘无故就想杀个人的冲动。 偏偏这还没完,司空静很满意云知的反应,笑了笑,“以后,让金戈跟着你。” 云知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啊?” 金戈却已经在拱手谢恩了,“谢主上!” 就……多了个保镖呗?云知想着,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看着姐姐挺开心的,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点点头,“好。” 见她应下了,萧熠愣了愣,露出个惊讶的神情,侧头看向她,压低了声音开口:“你……你知不知道……你答应的是什么……” 可云知并没有来得及听完他的话,因为司空静又继续开始介绍了。 “这位是慕容瑾,我的御丞大人,政务上大小事宜都多亏了她帮忙!” 坐在金戈身侧的女人,年纪比刚刚几个都大了一些,头发也略有花白,但依旧难掩精明干练的气质,不过面对女帝,她态度恭谨谦和,十足十地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微臣不过是效绵薄之力,还是陛下多有操劳!” 说完,也是一杯满饮。 云知想了想,也又跟了一杯。 “旁边那位是广乐王女,早几年一直陪我住在宫中的,前些年出宫娶夫去了。”司空静说着,无奈一笑,“广乐这孩子啊,跟你一样倔!” 云知原本还是保持着礼貌的笑意,可听到“王女”二字,便开始笑得勉强了。 这是她最不愿意,也故意没有在姐姐面前提起一个字的事情。 她害怕。 她害怕她的朋友真的是被她的亲人所害。 即便心中情绪汹涌,可她知道,她不能在此刻失态。 那个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的广乐王女面目慈和,她已经朝她举起了酒杯。 云知连忙又回了一杯。 她想大概是酒太烈,才不过这么三五杯,她已觉眼前朦胧了。 将一众人介绍完毕,司空静抬手拉起了云知的手,正式将她引给众人认识。 “云知,我最重要的亲人,希望大家以后待她,就如对我一般。” 女帝声调缓缓,字字郑重。 众人却没有任何意外惊讶,他们都知道,这个姑娘是女帝整整找寻了三年之久的。 再看二人眉目间又有几分相似,便都以为这姑娘大概是女帝隐秘所出,即便不是,也定然是至亲之后。 既是女帝最看重的亲人,又何来不敬之理,众人齐齐应声,“是!” 司空静本欲想让云知将她身边的朋友也介绍一番,一抬头却见她脸色发白,便立时皱了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云知摇摇头,“可能是赶路太多有点累了。” “那我让他们先送你去寝殿休息。” 说着便招了两个小倌儿过来,细细吩咐后,似乎还不太放心,又叫了一声金戈,“你随知知一起去吧。” 云知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还能行!” 初次见面,大家还都没吃一口饭呢,她此时便离席也太不合适了。 司空静还是颇为担忧,“真没事?” “没事!可能就是饿得没有力气了呢!”云知强撑着露出个活泼一些的笑容,又扒拉了两口饭,“吃点饭就好了!” 司空静无奈摇头,夹了一大块糖醋鱼给她,“喏,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多吃点!” 云知嗯了一声,又将鱼塞进嘴里,开开心心地点头,还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可她又不想姐姐担心。 在吃过这块鱼之后,她就没怎么再吃东西了,不过兖国那几位似乎吃得很是开心,还聊起了很多他们过去的趣事。 云知这才知道,在座的几位兖国能才良将,无论老少,竟全都由女帝亲手教养长大,因此她们个个忠贞不二。 而司空静看着他们,也是笑眯眯一脸慈爱模样。 云知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她只感觉到陌生。 一顿饭欢声笑语的结束,云知脸色却更白了一些,只不过她笑得没什么破绽,大家也就都没有觉察出异样。 除了萧熠。 他知道她为什么情绪突然低落,但他没有开口询问什么,这里人太多,始终是不方便多说什么的。 他看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强撑笑意与那些人说笑,默默挪动了椅子,离得她更近了一些。 如果她撑不住了,他就在她身边。 离得很近。 夜已深,宴席终散。 大家同女帝道别后各自离去,云知也打算跟着宫人前去司空静一早就为她安排好的寝宫。 不过在此之前,她难免要问一下萧熠的去处,他毕竟是跟着她过来的,她总不能将人扔下不管了。 得知了他暂且被安排在她即将入住的寝宫的偏殿,她便想叫他一同前往,但就在这时,司空静却将人叫住了。 “知知,你先随他们过去,我要同他讲几句话,随后便让人带他过去。”司空静说着,又对着一旁的金戈招了招手,“金戈,照顾好姑娘。” 金戈应了一声,“是。” 不知为何,云知看到他似乎脸红了。 但她也没多想,就跟人走了。 萧熠脚步随着她的方向微微迈出一步,才转身看向女帝,“不知陛下想要说什么?” 他声音里透着几分焦急。 司空静却不紧不慢地让他坐下,“年轻人,你是桓家的孩子吧?” 萧熠略微有些惊讶,但还是十分坦诚地点头,“您是如何知道的?” 司空静目光落在他脸上,却似乎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你很像你的祖父。” 萧熠瞬间了然,三国还未交恶时,女帝与他的祖父穆文帝曾是故交。 “你是承华?还是承羲?”微微顿了顿,“还是那个……小承曜啊?” 萧熠低声回答:“晚辈是承曜。” 司空静微微怔了下,突然笑了,“我就说传言不可信,这些年总听到他们说你的那些话……你祖父当年最看重你,我还以为是他看走了眼……” 萧熠眸光微微闪动了两下,没有开口。 司空静突然又问:“那你和知知是如何认识的?” 萧熠沉默了片刻,不知为何,开口时竟有些心虚,“她……是我的王妃。” 见惯了风雨的女帝在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瞳孔猛缩,“你说什么?” 萧熠重复道:“知知如今是我的王妃。” 她想起来了,三个月前曾有呈报,渊国安国公府家的两个女儿同一天嫁入了渊王宫,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宁王妃。 司空静皱眉,急声问道:“那你们……” 萧熠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她还不知道我是谁,我也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她现在只当我是个江湖朋友……” “……”虽然只是几句话,但司空静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盯住了他的眼睛,问:“你对她,可有感情?” 萧熠点头,“自然是有的。” “有多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她……” 司空静微微眯了下眼睛,“可是她想离开这里……” “她想去哪?”萧熠只以为云知是不想留在兖国,心中还松了口气。 司空静看出他心中所想,便将话说开了,“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事情应该不难理解,她想回家……当然,并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家。” 萧熠微微皱眉,尝试着理解其中的含义。 “如果你能帮我把她留住,朕以大兖女帝的身份向你保证,你想要的一切,包括你们大渊的王位,朕都可以帮你拿到。” 萧熠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而女帝的声音却如毒蛇蛊惑一般响在耳边:“你也不想再也见不到她了,不是吗?” 第七十八章:腊月二十日(中) 78腊月二十日(中) 对于萧熠而言,大渊皇位并没有什么足够的吸引力。 因为只要他想,那就是他的。 可如果再也见不到云知了…… 只是设想,心头就已如山石崩塌。 萧熠指甲紧紧扣入掌心,人生二十一年来,第一次恍惚到连怎么到的寝殿都没有察觉。 直到,他听到了她的惊呼—— “你你你你,你脱衣服做什么?!!” 惊慌失措,又震惊无比。 他瞬间回神,运足了内力,眨眼间就闯进了主殿。 内殿里,粉帐飘动,灯火摇曳,暧昧异常。 云知站在床上,抱着一条还没展开的被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金戈站在床下,刚褪去外袍,正在解腰间的衣带,闻言便无辜眨眼,“主上说要我照顾好姑娘啊……” “谁教你脱衣服照顾啊!” 喊完这句,云知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姐姐让金戈跟着自己,和“照顾”自己的含义。 金戈还在继续解衣带。 “你你你,住手!”云知跳到了床头,想跑去找姐姐说明白,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口正立着道白色身影。 一瞬间,几乎毫不犹豫地,她跳下床跑到了他身后。 “萧熠!”连声音都放松了,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明明在求助,又像是在告状,“他他他莫名其妙!” 萧熠神色稍稍放松了下,哼了一声,“谁叫你乱答应了?” “我答应什么了!”云知是真的很冤枉,“我……我以为他只是来做护卫啊……” 说着,却又往他身后藏了一下,“我这就去找、找陛下说清楚!” 萧熠伸手拉住了她,“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休息了,明天再去吧。” 云知只好哦了一声,又扒着他探出头往床边看去。 金戈转身看向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默默捡起衣服穿好,再抬头时,眼眶竟莫名有些红了,“既然姑娘今夜已有人照顾,金戈便去外面候着,若他照顾不周,姑娘可以随时叫我。” 不是……这话说得怎么好像她很渣一样? 云知张了张口,刚想分辩解释,便听到身侧萧熠已经开了口,“那恐怕要让这位金戈大人失望了,在下不才,向来都能把她照顾得很好。” 云知瞪大了眼睛望向他,却见萧熠也冲她眨了下眼,顿时便悟了,咳了一声,附和道:“没,没错!我只习惯他!” 金戈倒也没恼,只是哦了一声,缓声道:“习惯是可以改变的,咱们,来日方长。” 他声音很温柔,眉间柔情与他那日在崖边杀伐时全然不同,那样深邃含情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会心动。 可偏偏那一日…… 云知紧紧抓着萧熠,拉着他往里走了两步,将门口让了出来,“明天我会去找陛下说清楚,你也不必如此。” 说完就将人推到了门外,顺便关上了门。 站在门口缓了缓神,她回头看向已经站在床边的人,上前两步,低声开口:“等过一会儿他走了,你就回去休息吧。真是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 萧熠转身在床边坐了下来,倚着床围静静看着她,“不算笑话……不过我猜,他能在外面待一夜。” 云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看整个房间,指了指椅子,“我去那边睡,你伤还没好,你睡床。” 萧熠突然抬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这一下拉扯到了她肩头的伤,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他脸色一沉,立即起身,两个人便互换了位置。 “疼得厉害吗?”他伸出手,似乎想帮她检查伤势,快碰到她衣服的时候,尴尬咳了一声,将手收了回去。 “没有,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平时都感觉不到了。”云知又打了个哈欠,“那几天在军中,军医给的药特别好用!” 萧熠嗯了一声,“你睡吧,我去那边坐一会儿。” 话虽这么说了,还没转身呢,他却咳嗽起来。 云知赶紧起身将他推回到床上,“你睡吧,我过去。” 萧熠咳了几声,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目光往床上瞥了一眼,“这床挺大的呢……” 床是挺大的,能睡五六个人呢。 可是不合适啊! 萧熠眼中似是有些紧张:“万一……被外面那位发现了,觉得我没有照顾好你,非要进来……” 云知呆了下,想了想,跳上床爬到了另一侧,又拿了两床被子放在中间,然后看向萧熠,还没开口呢,他就点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不越界。” 说着就躺了下去,还闭上了眼睛。 他只合衣而卧。 “你……”云知无奈摇头叹气,又拉过一床被子越过“界线”扔在他身上,倒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天冷,伤还没好,别再冻着了。” 萧熠眼睛都没睁开,只是笑了,“谢谢。” 薄唇含笑,清新淡雅。 云知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赶紧滚回了线的另一侧,裹紧了被子,闭紧了眼睛。 刚刚明明很困了,可躺下了,却睡意全无。 隔了一会儿,她听到萧熠在轻声喊她,“知知?” 云知犹豫着应了一声,就听到他又叹了口气,似乎还翻了个身,“我睡不着。” 云知嗯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去接他的话。 他似乎又翻滚了一下,“你想家吗?” 云知微微怔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想家……当然是很想家的。 眼前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冰冷又诡谲,她很怀念自己熟悉的一切,想回到那种简单又温馨的生活中去。 可姐姐似乎,并不想回去。 她还得继续留在这里劝一劝她。 况且,她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开。 只聊了这两句,萧熠就没有再开口了。 云知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萧熠,我们认识多久了?” 她突然想到,他所喜欢的那个人,会不会是陆云知呢?她如今贸然帮她拒绝了,她会不会怪她呢? 萧熠睁眼望着纱帐顶端,回忆了一会儿,似是有些以后:“三个多月吧,浩然斋那一晚,你这就忘记了?” 那是她和他第一次相遇,她自然没有忘记,可在那之前,他真的不认识陆云知吗? “你和陆……我二哥,你们很熟吗?” “还行。” 哦,那看来也没有太熟悉的样子,安国公府高门大户,府规也不少,他没机会认识原主倒也不奇怪。 那她便放心一些了。 又是一阵沉默。 “知知。” “嗯?” “真的不考虑和我在一起吗?” “……”他怎么又提起此事了。 “知知,我想不通,既然彼此都有情意,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他语气间稍稍带着些激动。 云知沉默了一会儿,“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尝试呢?” 萧熠终于忍不住了,他撑起身,隔着那一道被子做的界线,直直盯着她,“为什么是注定没结果?” 她果真是要走?女帝说的是真的? 云知又沉默了,她的内心纠结又挣扎,半晌,她终于开口了:“萧熠,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第七十九章:腊月二十日(下) 79腊月二十日(下) 萧熠怔了怔,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靠着横在二人中间的“界线”躺了回去。 就在他以为她是因为不想让他继续追问才提到二人的约定时,云知突然开口道:“现在我想告诉你我的秘密了。” 他们的约定是,互相不过问对方的秘密,等时机成熟了,交换彼此的秘密。 如今,她要坦白自己的秘密了,可他却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萧熠有些犹豫。 云知似有觉察,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什么,你不用回复什么。” 相处了这些时日,她是信得过他的,与其让他一直疑惑不甘,不如就此说清楚。 萧熠沉默了一会儿,“好。” “嗯……你刚刚问我想不想家……我很想家……”云知缓声说着,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好理解一些,“但不是洛州那个家……” “我其实……我其实不是陆云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就是……我……”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在这时,萧熠突然嗯了一声,“我知道。” “哦……” ? !! 他说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云知呆了一瞬,猛然翻身坐起来看向躺在线那边的人,“你……你知道?” 萧熠眨眨眼,缓缓坐了起来,含笑望着她,“我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陆云知,你们两个,其实差别挺大的……陆云知胆子小,见了我总是躲着走的,而你压根儿就没见过我,所以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瞒她至今。 “还有……陆云知可没有你这么爱读书。” 这句话已经带上了揶揄笑意。 云知愣了半天,不太确定地开口,“你早就认识陆云知……所以你刚刚说的浩然斋……是在说我和你认识的时间?” “不然呢?”萧熠微微歪头一笑,眼中还有些无辜。 云知却瞬间神经一紧,“那我二哥……陆慎君他是不是也……” 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既然萧熠这个朋友一眼就看出来问题,那陆慎君岂不是一早就发现了? 果然,萧熠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是。” “……”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有多好,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看穿了。 见她神情复杂,萧熠出声安慰道:“不用担心,不管你是不是陆云知,只要你还是宁王妃,陆慎君以及整个陆家就都不会说什么。” “可是我……”云知从来没觉得讲述一件事情有这么难,“我不是她,我也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萧熠眼神微微一顿,垂眸盯着被子上绣花丝线看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喑哑,“你在这里,是不是过得并不开心?” 云知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一开始还好,能遇到你,还有……阿虞和苏裴,是很开心的。可是……这里对于我而言,太陌生了,我甚至、甚至连你们的文字都认不全。”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低眉自嘲一笑,“说起来,跟你们做朋友,也是因为这个呢,我怕字都不认识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所以才一直跟你们一起……你看,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吧,我本来就全是私心。” “没有私心的是神佛,人哪有没有私心的?”萧熠对她的话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说不准连神佛也有私心呢,所以知知啊,不用因为这个刻意贬低自己。” 云知摇着头,缓缓叹了口气,“萧熠,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觉得这里很可怕。” “可怕?”萧熠眼中有些茫然。 “对,很可怕。”云知目光落在床帏的纱帐上,回忆这些天来的种种,“小顾死了,阿虞也不在了,作为他们的朋友,我却什么都没法做……你能明白吗?无论是苏裴还是近在眼前的女帝陛下,哪一个我都没办法……我甚至连去质问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在自己的世界,她大可以大义凛然地说出让法律去公正裁决的话,可在这里,法律无法做到公正,也无法去裁决一个正处于夺权争斗的皇子,更无法裁决一国之君。 “萧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云知将目光收回,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如果你的朋友被你的另一个朋友或亲人害死了,你会怎么做?” 他几乎没有犹豫,“先查。” 云知一时没听懂,“什么?” 萧熠说:“你能确定害死小顾的就是苏裴吗?你能确定女帝陛下是真的要害阿虞吗?” 第一个问题,她的确不能确定。一切全然是因为当日那些黑衣人均是苍狼卫的打扮,而阿虞又一口笃定是苏裴。可第二个问题…… 金戈在崖边说的那些话分明已经很清楚了,他的确受人之命要杀阿虞,而他只有一个主上,就是女帝陛下。 萧熠却叹了口气,“知知,渊凌兖三国之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或许并不是真的。” 他似乎在提醒她什么,云知皱了皱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萧熠手指轻轻摩挲着被子的绣线,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 云知忍不住探过身子抓住了他的胳膊,露出一脸的希冀,“小顾不是苏裴害死的,阿虞也不是女帝陛下害的,对不对?” 她紧紧盯着他,这一刻,她只想要听到自己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他与她对视良久,最终却轻轻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 在她眼神暗下去之前,他又开口补救道:“但是,你所了解的他们,做不出那些事情,不是吗?” 她的眼睛果然又重新亮了起来,没错!或许她不够了解苏裴,但毕竟相处了三个月,他都已经坦诚了他是重生之人了,又怎么会在背后做出害死朋友的事情?当日那伙苍狼卫分明是想将他们都灭口了,别人就算了,可单单看阿虞跳崖后苏裴的反应,他怎么会连一丝丝的情谊都不顾? 至于女帝,那可是她从小到大都一直在一起的姐姐啊,她从来都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善解人意,即便是这个异世界在相见,也依旧眉眼慈和,她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情呢? 对了,对了,金戈那日不是说过吗,他们都被南宫一族的人给骗了! 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的啊! “况且——”萧熠又开了口,他是真的在安慰她,“如果苏裴真的想害我们,我一个人,还带着个太子殿下,怎么能从那么多苍狼卫的围杀中逃出来呢?我又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的高手。” 此事他现在还不便多说,尤其身处在兖国王宫,但他实在不想让她对这个世界失望。 云知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身体也跟着放松起来,手刚要从他胳膊上移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蓦然将人抓紧了,“可是万一……” 萧熠轻轻叹了口气,“万一真的是他们……那就只能……” “取舍。”这两个字他说得很是郑重。 “取舍?”云知重复了一遍,又开始陷入思索。 “嗯,取舍。是坚持你心里一直坚持的东西,还是就此将这些事情埋进心底。”他音调缓缓,温和又认真,“无论那种,都会让你失去一些东西,看你如何选择了。如果你心里一直过不去呢,就去报仇,给小顾给阿虞也给自己的内心一个交代,但如果你觉得给了这个交代会让你更痛苦,那就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情了,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怎么可能?”云知只觉得压在心口巨石又重了一些。 “是啊,怎么可能?”萧熠目光微微顿了顿,长叹道:“你一定在想,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怎么可能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 云知点了点头。 “那就只能去报仇了。”萧熠突然笑了一下,“可是你又无法去报复他们。” 云知立时抓紧了他的胳膊,又点了点头。 萧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知知,不要想那么多,一切都没有这么糟糕,相信我。” 他目光中似乎别有深意,云知已经猜到他大概是知道一些什么的,一时有些着急了,“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吗?” 她一着急,将横在两人之间的界线都弄塌了,还被绊了一下,直直扑进他怀里。 他稳稳将人接住,唇角弯了弯,“再给我几天时间,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也行,反正她也需要时间来劝说姐姐一起走的。 云知一边想着,一边试图起身。 可她想撤回身子,他却没有松手。 “这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不要因为还没有确定的事情,就拒绝接受这里的一切啊。”萧熠低声在她耳边说着,微微顿了顿,他又开口:“比如,我。” 云知还是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她安静地看着他,语气坚定又认真,“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萧熠轻轻嗯了一声,又垂下眼睑看向了手边的绣花。 “我给你讲讲我的家乡吧。”云知还是决定掐断他的念想,他们才相识不过三个月,就算彼此心动,想来也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情,她想,等她回去以后,她也能很快就忘记他的。 萧熠抬眼看着她,“好啊。” 两个人又重新躺了回去,中间还是隔着那一堆已经被碰乱的界线。 云知轻轻开口:“那是一个比这里的律法和体制更加完善更加成熟的社会,或许人们没有现在这么单纯,但是要比这里更加敬畏和尊重生命,虽然偶尔也会有些不和谐的份子,但总体上,大家都很遵守秩序和规则,这会让我感觉到很有安全感。更重要的是,我生在和平年代,我的国家没有战乱,百姓安居乐业,国家迅速发展,国泰民安!而我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民警,嗯……差不多相当于这里的刑察司小吏吧——我不需要去经历什么心计权谋,上班的时候呢,大家都很照顾我,回家呢,我有姐姐,有师父师娘,还有裴师哥,休息的时候,还有同学朋友,他们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很好,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那里有我所熟悉的一切。” “萧熠。”她停下来喊了他一声。 “嗯?”他声音竟在微微发抖。 她刻意忽略了过去,问他:“你还记得胥州孙府的五姑娘吗?” 萧熠嗯了一声。 “其实她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只不过她在那里的经历并不好,那里让她感觉到绝望和痛苦,所以她来到这里,她觉得是重生,她想留下。”她望着顶帐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焦距,“可我不一样,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在那里很开心很幸福,我有对我很好很好的家人朋友,反而是这里让我觉得陌生和惶恐,所以我不想留下,我想回家。” 萧熠没有出声。 云知继续说道:“我喜欢你,和你喜欢我,可能只是我们之前都没有见过彼此这种性格或者长相、或者……总之,可能只是觉得有趣新奇,或者是欣赏?往后余生那么长呢,我们会遇见更新奇更有趣更欣赏的人,到那时候,你就不会觉得你曾经遇到的我,是多么独特了。” “萧熠,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注定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又像是在安慰他一样,“不过,我会记得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萧熠还是没有出声。 云知等了一会儿,只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是睡着了,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算了,如果没听到,就再重新给他讲一次,直到他听进去为止。 云知轻轻叹了口气,闭眼睡觉。 隔了很久,等到两道均匀的呼吸声交错时,其中一道便停住了。 萧熠轻轻坐起身,在昏暗的灯光中盯着已然入睡的女孩,出了许久的神。 终于,他深深叹了口气,抬手将横在二人之间的“界线“”扔到了她身后。 他紧紧挨着她躺好,小心翼翼环住了她的腰。 睡梦中的她只觉得气息熟悉,便不自觉往他怀里凑了凑。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 无所谓。 就算没有结果,他也甘愿粉身碎骨。 第八十章:打架了没打输! 80打架了没打输! 正午时分,云知从睡梦醒来,身侧早已空无一人,偌大的房间内更是静悄悄的。 她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爬到床边,穿好衣服,起身走了出去。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宫人在擦拭桌椅,听到动静回身看了她一眼,立刻福身行礼。 虽然已经三个多月了,但云知还是不习惯这些个什么礼数,嘿嘿一笑,冲那宫人招了招手,“早……”抬头看了眼外面已至中天的太阳,又嘿嘿笑了声,“中午好。” 那宫人依旧只行礼,却并不开口应答一字。 云知轻轻叹了口气,回忆着昨夜来时的路线,打算去璇玑宫找姐姐。她心中疑问太多,已经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她此刻亟需解惑。 出了自己住的这座宫殿,才走了几步,便见一位宫人急匆匆前来,先拜了拜,才开口道:“墨芷大人让我来找姑娘,您赶紧去揽月阁前看看吧,金戈大人和您的那位小倌儿打起来了!” “啊?” 萧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这人就不能消停会儿! 云知默默一叹,赶紧跟着宫人往揽月阁前赶去。 走到半路,刀霜寒也来了,说是她正陪女帝聊天,听闻揽月阁前有热闹,便去看一看。 揽月阁前。 萧熠和金戈果然在打架。 二人都没有使什么兵刃,赤手空拳,且脸上都已经挂了赤青之彩。 阁前聚了不少人,都在看他们打架,而揽月阁主大祭司墨芷就站在楼上窗台边,手里还端着一碟瓜子,看见刀霜寒后就招了招手,刀霜寒立时蹭蹭跑上了楼,而后二人一起立在窗边看戏。 云知一脸不可思议地与她们对望着,这里的事情分明就是她们一句话就可以止戈的,可她们这样子摆明了是没打算管了! 似乎是发现她已经到场,萧熠和金戈那边的打斗声越来越响亮。围观人群已经从窃窃私语到常声议论,而楼上的二人更是一脸的兴奋。 云知叹了口气,拨开人群,喊了一声,“别打了。” 这一声没什么情绪,声音也不高,不过正在动手的二人却还是乖乖停了手。 众人纷纷退了几步,又探头看了过来。 云知根本就没什么心情来追究他们为何打架,要不是因为担心萧熠的伤,她都不想跑这一趟。她对金戈没什么特殊情感,甚至有些记恨于他,倘若不是昨日知道了他是姐姐亲手养大的,她甚至都想求姐姐把他关进牢里去,她承认昨日是被他的容貌惊艳过,可她睡了一觉,脑子清醒了,无论如何,他是那个造成阿虞跳崖的最直接的凶手。 而萧熠和金戈打架,无论原因是什么,她都会偏袒萧熠。可她又不想偏袒他,昨夜那番话已经让她自己也看清楚了现实。 她站在原地看了二人片刻,到底还是上前拉起了萧熠的胳膊。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也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终于,转过揽月阁的围墙,再也看不见其他人时,云知松开了手,“我去一趟璇玑宫,你自己回去吧。” 她始终没有问一句为什么,态度和神情都比以往冷漠。 萧熠怔了怔,快走了两步,跟上她的步伐后才缓了下来,兀自开口解释:“早上我起来以后就去偏殿那边的小厨房研究怎么做糖醋鱼,他非要进来捣乱,我只与他吵了两句,他就要动手,我可没惹他!” 他这几句话说得委委屈屈的,还有些在告状撒娇的意思。云知听着微微皱了下眉,转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萧熠抬手拉了下她的衣角,“我也没打输,没给你丢脸。” 云知脚下一顿,终于忍不住揶揄了一句:“脸都花了还没打输……” “他脸上比我更花!”他还颇为骄傲。 云知停下来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对上他温和讨好的目光,默默叹了口气,“萧熠,我以为昨夜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你何必呢?” 萧熠眼神一顿,又浅浅笑了起来,“我愿意,不管什么结果,我都愿意。” 云知微微一怔,他其实是都听到了吧? 太好了,不用她再重复一遍了。 可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 她不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去。 他继续跟在她身后,突然低声问道:“知知,如果现在这个世界变成你熟悉的样子,你会考虑留下来吗?” 云知忍不住低笑出声,“怎么变?” 她指了指路旁朝他们行礼的宫人,“其实女帝深知我们那个世界的样子,可是你看,就算是在她统治的兖王宫,见了人还是要行礼的,可我熟悉的样子,是人人生而平等,你可以付钱让这些人做事,但不可以剥夺他们的权利和尊严。” 她又一次停下来看向他,“所有事情的发展进步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和一次又一次变革,这个世界所处的时间,大概只相当于我们那边的秦朝,你知道从秦朝发展到我们的新社会用了多久吗?” 萧熠沉默不语。 “两千多年。”云知淡声道,“也许你的确有本事去左右整个中州,可是两千多年,你如何跨越?总不能先去修个仙吧?” 说着,继续往前走。 萧熠又一次跟了上来,“我听说神剑宗新开了修仙课程,等过完了年,我可以去……” 云知又又又一次停了下来,她已经无语了,“不是……大哥你在想什么?” 他还真想去修仙?? 萧熠眨了眨眼,“我想你留下。” 云知哽了下,又重申自己的立场:“我的亲人朋友都不在,我不想留下。” 微微顿了下,“萧熠,我不求你感同身受,但是你想一下,如果是你,你会留下吗?” 萧熠紧紧抠着掌心,“如果你在,我就留下。” 云知沉默了,半晌她无奈叹气,小声劝自己,“三个月,正是上头期,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萧熠却听到了,他皱了皱眉,问:“什么头七?谁的头七?” 云知:“……” 第八十一章:王女案(上) 81王女案 云知都气笑了。 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前那么淡然那么清雅,怎么现在突然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不止油盐不进,还空耳。 她又忍不住开始叹气了,然后开始教他,“这种时候,你应该憋着一口气去努力,最后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当然你要是有那个本事最好做到皇帝的位置,然后回头问我是不是后悔没有答应你,而不是这样一直粘在我这里低三下四的请求,你这样骨子里矜贵的人,不应该这样的。” 最后能不能努力成功先不说,一般男的被拒绝了都会这样想这样做,偏生这个人不一样,他活脱脱像个恋爱脑。 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因为自己而失去了自我的他,她希望他永远都可以如他的名字那样,熠熠生辉。 萧熠却只淡淡嗯了一声,依旧是那句话:“我说了,我愿意。” “可我不愿意!”云知忍不住冲他低低吼了一句,“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很可能已经是唯一一个朋友,我不希望你因为什么所谓的情情爱爱这样子作践自己,你能明白吗?” 萧熠点头:“能,但是我愿意。” 云知气得差点没一口气憋过去,她想了想,突然点了点头,“好,不就是答应你在一起吗,好啊,我同意了。” “啊?”她同意了,他反而错愕了,“什么?你说什么?” 云知咬咬牙,踮脚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我说,我同意跟你在一起了。” 萧熠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就弯了嘴角,可他又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哪怕唇边有她温软的唇盖过,他依旧不太敢相信,“你,你,你是说……你,我,我……真的?” 云知躲过他看过来的惊喜眼神,又开始继续往前走,语气是没有什么波澜的:“真的。” 他想立刻就抱住她,紧紧抱住,可偏生他们正走在宫道上,她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紧紧跟在她身后,心绪难以平复,脸都憋得微微发红,突然,她往后伸了下手,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萧熠脚下立刻绊了一下,他瞪圆了眼看看他们两个交握在一起的手,又抬眼看看她的侧脸,再将目光移回二人的手上,心中只觉茫然。 不真实,太不真实,像是在做梦。 他还在恍惚,她却又一次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站在了寝殿门前。 “你先进去吧,我去一趟璇玑宫,一会儿回来。”云知刻意将声音都放得柔和了。 萧熠呆呆看着她,哦了一声,像块木头一样飘进了殿中。 而云知没有丝毫停留,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抬步走向璇玑宫时,脸色都已经冷了下来。 午时刚过,璇玑宫的掌宫的男侍说女帝正在午睡,约莫申时才醒。 云知不想回去面对萧熠,便就留在璇玑宫中等待,掌宫怕她等烦了,还主动过来同她聊天说话,给她解闷儿。 云知正愁一肚子疑问姐姐不肯回答呢,正好借着与这掌宫聊天,将这兖王宫和姐姐的一些故事了解了一番。 原来十一年前的王女一案,果然另有隐情。 这掌宫名叫招妹,云知初听此名时还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却觉得正常了。 毕竟,这里是兖国。 招妹说,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被送进宫里了,女帝陛下嫌他名字不好听,便把“招”字改成了“昭”,把“妹”字改成了“媚”。陛下说他长相柔美,昭媚二字很合适。但他当时也不认识什么字,分不出来其中的区别,只觉得都是相同的读音,又是陛下赐名,当然是满心欢喜的接受了,等他后来跟在陛下身边学了些书本知识,认了字,明了理,才明白这两个名字有多么的天差地别。 琅华女帝司空静登基五十一载,掌宫昭媚入宫中四十余年,这些年宫中朝中大小事他都一清二楚,尤其是十一年前的王女案。 昭媚说,在兖国,要成为女帝的首要条件就是断情绝爱。女帝的后宫可以有很多的人,包括朝中各大家族送来的,但女帝不会对他们有什么真情实感,这些人存在的意义只是维持朝纲,而女帝也绝不能有孩子。 为避免朝中重臣专权,历任兖国女帝都是由上一代女帝从整个九州大陆上暗自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带回到兖王宫中亲手调教培养,直到觉得此人可堪大任,才会将王位交给她。这些被女帝选中的人,一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人被选中后也并非一劳永逸,凤鸣卫还会暗中对此人进行的背景调查,而且调查时间无定数,甚至有人进宫几年后都还在被调查,此举主要是防止有人钻空子刻意培养出什么人来谋夺帝权。 也正是因此,大兖建国一百一十二年以来,从未出现过什么可以只手遮天的权臣,更没有什么外戚干政的困扰,又逢第三任琅华女帝在政事上另辟蹊径,使得大兖各方面骎骎日上,大兖这些年才得以与其余两国截然相反的权制稳立中州。 三十年前,琅华女帝便开始着手培养下一任女帝,她先后挑选了三个女孩入宫,分别为她们更名为司空乐、司空月、司空叶。三个女孩被选进宫里培养的时候,也不过才五六岁,因为自小失了双亲,她们此前过得并不好,女帝心慈,亲自悉心教养了十年。 这一年的秋天,女帝却迎来了女孩们的第一次叛逆。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向最为乖巧的叶王女,突然受人蛊惑,才十六岁啊,就有了身孕!”时隔二十年,昭媚一想到此事,还是忍不住气得直发抖,“若是在他渊凌二国,或许是常事,可在咱们大兖啊,十八岁才成年,二十岁才到可以嫁娶的年纪呢!” 云知也有些生气,“怎么会这样?是什么混账人敢做这种事情!” 昭媚却摇了摇头,“此事至今无解。” 司空叶死活不肯说出那无耻之徒的名字,奇怪的是,就连凤鸣卫也没查出个一二,女帝气得不轻,当时就下令关押了所有负责照顾叶王女饮食起居的宫人,甚至平日里与叶王女走得近的舒州世家的公子们和后宫美人都被严刑审讯了一番。 或许是知道认了就是必死的结局,尽管重刑之下,却无一人承认。 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但司空叶也因此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女帝念在十年教养情分,赐了永福王女的封号和王女府,将她遣出宫去了。同年冬末,怀孕五个月的永福王女司空叶在自己府中行走时,不慎踩上一处结冰的小水坑,跌倒后大出血,一尸两命。 “陛下得知此事后,落泪良久,陛下说给她赐封永福王女,就是希望她余生可以永远幸福,不要再有忧愁。”昭媚叹了口气,面色沉重地摇着头,“陛下还问我,如果没有将她遣出宫去,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陛下总是这样仁厚。” “那……后来呢?”云知忍不住问道,她虽也唏嘘这个叶王女的遭遇,可这昭媚讲故事实在没有重点,讲了半天都没有讲到她关心的事情。 “后来?”昭媚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来……月王女突然说要出宫,她说她也不想做什么皇帝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大年初一,群臣刚来拜完年,他们前脚刚走,月王女后脚就来了。” 司空月是三个女孩中最为聪敏的,也是女帝最看重的,最有将来帝王风度的。可她突然跪在女帝面前毅然决然地的开口,说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她要出宫去成婚,她不要再在这宫中蹉跎年华。 女帝几乎要气疯了,自打上回司空叶的事情后,宫内已经严防死守,两位王女既被禁止进入后宫,又被禁止单独无昭外出,她怎么都想不通她是从何处看上了一个男人,还爱上了一个男人,还非要娶这个男人。但她还是强压下震怒,努力保持平静地与司空月讲道理,问她是谁告诉她在宫里是蹉跎年华,也保证她将那个人说出来不会动他一根头发。 司空月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念及女帝教养之不易,终于还是将那人的姓名说了出来。 “风无声。”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昭媚几乎是在咬牙切齿,“月王女说,那个男人叫风无声,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可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 云知忍不住开口接话:“还是查无此人?” 昭媚点了点头,“是啊,凤鸣卫按照月王女所说的名字和特征找遍了中州三国都没有找到这个人,陛下就跟月王女说,你要出宫可以,必须让那人亲自来接你出宫。” 女帝还说,如果那个人真敢来接,她就敬他是条汉子,成全她二人,还会赐他们府邸良田,保他们余生衣食无忧。她甚至还让人拟好了圣旨,将自己所承诺的一条一条地写了进去。 后来,那个人真的来了。 女帝也没有食言,真的将月王女放出了宫去,赐了封号长愿,希望她余生能如她所愿,开心幸福的生活。 云知感叹:“这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人各有志嘛,有些人就喜欢努力奋斗一步步爬到高处俯瞰这个世界,有些人就是喜欢柔柔弱弱小鸟依人,只是选择不同而已,论不到对错。 昭媚叹气:“若只是到这里,倒也算好了,就像如今的广乐王女那般,仍待陛下亲敬如初。可谁知道,那月王女竟是将陛下给骗了啊!” 第八十二章:王女案(下) 82王女案(下) 当日那个前来宫中认爱司空月的男人,其实并不是让司空月死去活来非要闹着出宫的男人。 他只不过是司空月为了能顺利出宫而花重金请来演戏给女帝看的,此人据说是舒州大剧院里一等一的优伶,极有天赋,演技十分了得,经此事后很快就离开了兖国去了渊国,再往后就音讯未知了。 不过女帝知道此事时,司空月已是临盆在即。此前的一年中,女帝因她与司空叶之事,感觉精疲力竭,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被时任大祭司劝着出去散心,便借机将大兖十六城微服私访了一番。等她回到舒州时,就听闻长愿王女即将生产,而王夫却不在身旁。 “我们去了王女府才知道,这府中哪来的什么王夫啊!”昭媚连连摇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陛下并没有与她计较什么,甚至还原谅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去巡游了一圈,心性也淡然了,哪怕知道自己被骗了,女帝也没有生气,她没有问司空月她那王夫的去处,更没有追究她的谎言,还给她安排了更多的侍从来照料她。 小王女降世,女帝心情大好,甚至还破了大兖几十年的规矩,说只要月王女能将小王女教养好了,这王位也可以传给小王女。 “那一年广乐王女生了重病,已经私下里跟陛下提过自己或许难当大任了。”昭媚说。 女帝到底还是最属意司空月。 那年女帝已年至半百,适逢渊凌两国突然翻脸发难,战事忽起,女帝每日忙于政务,也实在是累了,更没有什么精力再去尽心竭力地培养其他人了,更何况被自己亲自教养着长大的三个女孩里,两个都是莫名其妙为情爱所惑,剩下的一个也突然变得身体孱弱。 女帝不是没有想过原因,是不是有什么想弄权的想谋利的在背后策划推动这一切?让两位王女先后陷入情爱陷阱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甚至于广乐王女生病是不是也与那背后之人有关? 查了整整六年,不光是舒州城内,大兖十六城、大渊二十一城、大凌二十七城,凤鸣卫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州,也不知道是那人藏得太深,还是凤鸣卫能力不足,六年,派出去的人一批又一批,始终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期间查到第五年的时候,三国关系稍有缓和,签了和平协议,但渊凌两国都提出要交换彼此的皇子公主为质以维持那一纸和平之约。那两国国君子嗣多都无所谓,随便推出去两个便是了,可兖国体制本就不同,哪来的人给他们为质?偏生那两国还点了名,渊国态度坚决,必须要年仅五岁的小王女前去,而凌国更是坚决,指名广乐王女,都是不容商议,不同意便开战的语气。 本就还有个幕后黑手一直没查出来,这一下,算是内忧外患了,女帝一夜愁白了头发。大祭司瞒着她僭越颁令,强行将小王女和广乐王女送去了两国。一直到司空月来璇玑宫指着女帝破口大骂,又哭喊着让她有什么事情冲自己来的时候,女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祭司被革了职,流放东南边境瘴毒之地,可一切为时已晚,那两位王女已经到了渊凌二国的都城,想在半路拦都来不及了。 从这年起,司空月几乎隔几天就会来璇玑宫骂女帝,每回女帝都由着她去了,不少朝臣对此意见颇大:小王女能为大兖做贡献,那是她的荣耀,既然女帝也说了将来会将王位传给小王女,她此时吃点苦又能如何?难道不是她应该受的? “我也曾问陛下,为何不直接禁止月王女入宫,陛下说,她不过是一个失了孩子的母亲,就由她发泄吧,若不让她骂出来,怕是会将人憋疯的。陛下还说,她只不过是挨几句骂而已,又不会少块肉。唉,陛下真的恩慈啊!”昭媚从来都不肯吝啬对女帝的夸奖。 云知却听得只发愣,原来,阿虞那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渊国做质子了,她曾经说过她八岁就喜欢苏裴了,那当年苏裴也是质子吗? 昭媚又在继续往下讲了,“三年,整整三年,小王女去渊国为质整整三年,终于,在陛下的努力下,三国国君达成了新的协议,各国质子都被送回了国,可小王女才回来没几天,就出了王女案。” 中州六三一年秋,女帝接到凤鸣卫密报,长愿王女司空月于舒州南郊庄子里养兵三千,意图逼宫谋反。 女帝自是不信,这几年司空月虽时常跑去璇玑宫前怒骂,但说她有谋反之心,那是不可能的。司空月在朝中不是没有职务,她府中门生也不少,如果她想反,这三年里有太多机会,何必要等到女儿回来了再做呢?她就不怕起事失败连累幼小的女儿? 更何况,小王女回来后,女帝去王女府中看过她们母女几次,司空月摆明了是十分享受做一个母亲的感觉,甚至那两日都递了折子要将朝中之职辞去,又怎么会突然起了谋逆的心思呢? 女帝亲自去了南郊,那里的确有一批训练有素的士兵,人数的确是三千,这些人居住的庄子也的确在王女司空月名下,这群人被困后,也的确说出了供养他们的人就是司空月。 可女帝是什么人啊,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她哪能只听一面之词?她当场就让人把司空月叫到了现场,指着跪了满地的兵士,问是不是她做的。 司空月说不是。 “她说不是,陛下就信了,当即就下令彻查,凤鸣卫查不到,她就动用了几十年都不用的江湖人脉,前后查了两个月,最后终于查到了一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此事只有陛下和大祭司知情。” 说道这里,昭媚又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月王女突然改口了,她说那些人就是她养的,她说她早就因为小王女为质三年一事恨透了陛下,她就是想谋那个帝位。” 为了坐实谋逆一事,司空月还深夜入宫,跪在璇玑宫前大声朗读罪己书,桩桩件件都是足以杀头灭族的大罪。女帝遣人将她送回了王女府禁足,转身继续调查那在背后算计谋划之人,发誓要将此人揪出来斩首灭族。 可第二天,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整个舒州城都在议论那份王女罪己书,朝中重臣接连上奏,请陛下切莫心软,定要及时处决了这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之辈。 上百位大臣联名上书,长跪于璇玑宫前。 唯有时任尚书的南宫大人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但一人之言在万人面前,就犹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女帝收到了一份十六城朝官与百姓的联名上书。 百姓感念女帝执政以来的恩泽,朝官担忧包藏祸心的王女动摇朝纲,故而十六城联合,百万人请愿。 “这种场面摆明了就是有人在后面煽动舆论啊!”云知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昭媚点点头,“谁说不是呢,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担心十六城百姓闹起来难以收场,故而便作了一出戏。” 云知不由出声问道:“一出戏?” 昭媚道:“是的,一出戏。陛下命人将王女府控制起来,并将王女府中所有人都收了监,为了保险起见,还将平日里与王女府来往较多的也都一并抓了进去,而后由凤鸣卫亲自把守,御前卫刀霜寒小将军亲自坐镇,禁止任何人与他们接触。” 云知明白了,“她是想看那背后之人会不会就此露出马脚?” “是啊,陛下的确是这么想的。”昭媚递给她一个十分欣赏的眼神,随即却又叹了口气,“只可惜啊——” 只可惜,王女司空月却在狱中自杀了。 谁也不知道她自杀的原因,她什么都没有说,哪怕是关于女儿的话,一句也没有。 司空月很安静地服了毒,死的时候竟还在笑。 偏偏在同一日,先前收押王女府众人时逃走的管家突然带着一众高手出现,劫走了狱中的小王女。 女帝到底是发了火,罚了负责守卫的凤鸣卫,也罚了刀霜寒,而后便是派出人去想将小王女追回来,派出去的人隔了近一个月才回来禀报,说他们都已经追到了渊都洛州,但把人追丢了。 此后十一年,女帝往渊国派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甚至还借着为渊君祝寿的由头亲自去了一趟洛州,那年女帝都已经六十二岁了,往返四千余里的长途跋涉,又日日忧心操劳惦念小王女,从洛州回来以后,女帝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后来还大病了一场,多亏有新任大祭司和广乐王女日夜衣不解带的照顾才得以康复。 “那场病好以后,陛下便又开始寻姑娘你了。”女帝往事讲得差不多了,昭媚便开始疑惑起来,他看着眼前眉眼与陛下相似的女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姑娘和陛下,究竟是何关系?” 云知还未答,二人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威严且不悦的声音。 “昭媚,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 昭媚闻言,赶紧起身跪拜请罪。 女帝却只是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昭媚松了口气,忙谢恩离去。 第八十三章:十日娇宠(一) 83十日娇宠(一) 云知望着昭媚佝偻着身子往后退的样子,忍不住皱了下眉,等人出去了,她才开口:“他都已经快五十岁了,却还要这样在宫里低声下气的,姐姐,你不觉得这样太……” “太残忍?”司空静微微笑了笑,“知知,世界就是这样子的,当你是那个例外的时候,就会被教导同化,不然就会被当作疯子,在任何地方,都必须遵守它原本的规则,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只能尽快适应。” “我当然知道这些道理!”云知有些激动地开口,“所以我们才要回去啊!这里的规则根本不属于我们啊!” “知知,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十四年。”司空静语气平静,目光也很平静地看着她,“在你所谓的那个我们的世界,我只待了三十一年,于我而言,现在这个世界才是我更为熟悉的,我早就分不清哪里才是属于我的世界了。” “可是……”云知突然觉得自己的嘴是如此的笨拙,她竟说不出话来辩驳。 但她已经明白了,她可能无法劝得动她一起回家了。 她不愿意失去姐姐,更不愿意失去任何的家人朋友,以及她最热爱的事业。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理由,“姐姐,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和我们那边不一样,你在这里五十多年,可在我们的世界里只过去了半年多一点,你在这里都已经……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可是,可是你回去了,你还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拿到副高职称的大学教授,还是学生眼中洛大最美教授,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司空静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没有任何变化……那我便更不能回去了。” “为什么啊?”云知快急哭了,她是真的想不通,回家难道不好吗?总归女帝的身体也已至暮年,哪怕是姐姐贪恋女帝权势,可也贪不了几年了啊,回家以后,她也是那个荣誉加身,受人敬仰的教授啊! 司空静只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相对无言,静默许久,司空静终于叹了口气,“知知,至少留下来陪姐姐过个年吧,等过完年,姐姐让墨芷设阵送你回去。” 她果然知道回去的办法! 云知正想问,话题却被司空静岔开了,“我听说,你嫁给了大渊的宁王做王妃?” 云知一怔,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定然是萧熠那个人多嘴! “就只是拜了堂,面都没见过的。”说起此事,云知就又开始烦躁起来,“只是名义上的。” 司空静却笑着哦了一声,问:“那你如今跑了,他没追究?大渊的皇帝和你那安国公陆府也没追究?” 云知也一直没想通此事,但她觉得大概是因为陆慎君和萧熠的缘故,便如实都说了。 司空静点了点头,突然又问:“听金戈说,昨夜你没用他伺候,反倒是和那个……萧熠?和他待了一夜?你们二人又是怎么回事?” 姐姐从前就爱八卦她和同学,如今这表情更是与以前分毫不差,云知一边感怀难过,一边长话短说挑挑拣拣地讲了讲她和萧熠的事情。 司空静听完,微微皱了皱眉,“你是说,你答应跟他在一起,是想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云知神情恹恹地嗯了一声,她也不想这么做的,可她不想萧熠一直一副恋爱脑的样子,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很确定,比起一直赖在她身边,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到时候,恐怕还得让姐姐借我几个人,帮我演一出戏。”云知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几个男人,像金戈那样好看的。” 司空静诧异道:“金戈不行吗?” 云知咂咂嘴,“金戈太听你的话了,我怕他当真,最好是提前就能说好的。” 见她表情终于生动了一些,司空静笑得一脸慈爱,“好,到时候我选些人来给你挑。” 说话间,已至酉时,到了用晚饭的时间了。 司空静怕只有她们二人吃饭,云知又会说出些什么劝她回去的话,特意去叫了墨芷、刀霜寒、金戈以及萧熠一起前来用膳。 几人坐定,萧熠和金戈便就开始了眼神交锋。 司空静瞧见了二人脸上的伤,微微蹙了下眉,“看来你们打得很激烈啊。” 金戈心虚,微微低下了头。 萧熠可没那么顾忌,况且他如今心里正飘着乐呢,笑呵呵就回道:“晚辈不过与金戈兄弟开开玩笑而已。” 云知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嘴,收了笑,乖巧地捧着自己面前的碗,吃了两口,又忍不住抬眼偷偷去瞄她,见她板着一张脸,便悄悄在桌下拽了下她的衣角。 云知本不想理他,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计划,干脆将左手放下桌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电视剧里的小情侣谈恋爱,都是这样在家长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的。 萧熠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却故作正经地执箸夹菜放在她碗中。 吃了一会儿,司空静突然又开口道:“知知啊,你们来舒州还没出去逛过吧?明天让墨芷霜寒他们陪你们出去看看,舒州风土人情别有一番味道呢。” 云知已经松开了萧熠的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好啊。” 她也正打算出去。 晚饭后,云知和萧熠手牵手回了他们暂住的天枢宫,所幸金戈没有再跟来。 才刚进到内殿,云知只觉眼前一晃,就被人抵在了门上,萧熠先微微动了下喉结,才开口问:“知知,这不是在做梦,对不对?你真的答应我了,对不对?” 他声音很轻,像吐气一般缓缓响在她耳边,她只觉得脸上发热,握紧了双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微微地、柔和地笑了一下,“那你就当做梦好了。” 他目光灼灼,眉眼俱笑,“我才不!” 突然,他敛去了笑意,神情既紧张又期待。 他的唇越来越低,越来越靠近,云知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心也紧跟着砰砰跳了起来。 她想,再怎么也是喜欢他,谁面对喜欢的人,能脸不红心不跳呢?可这并不妨碍她的计划。 双唇碰在一起的那一刻,两个人同时倒吸了口气。 都不熟练的,都在试探的,又都有点笨的。 桂花味的,浅尝辄止的,体验感尚可的。 云知低头悄悄舔了下嘴角,抬头看向同样偷偷咂吧着嘴像是在回味的人,啧了一声,“萧熠,你什么时候偷吃了桂花糖了!” 萧熠啊了一声,倒是坦然,“就刚刚回来之前啊,是吃了一块……” 哦,这样看来,还是蓄谋已久的。 他说着又将人捞进了怀里,紧紧抱着,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紧紧抱着,也很开心。 “我们去看月亮吧!”云知提议道。 萧熠似乎有些惊喜,“好啊!” 兖国靠南,天气没有渊凌二国那么冷,二人披上狐裘便出了门。 二人出了殿门,在殿前台阶上坐了下来,仰望夜空,下弦月高悬,虽不是满月,但依旧皎洁如玉。 云知靠在萧熠肩头,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今夜月色真美。” “是啊,很美。”萧熠低头看着她,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柔和而神秘。他微微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但不及你半分。” 云知微微摇了摇头,解释道:“在我的家乡呢,今夜月色真美这句话,就是在含蓄地表达我爱你,很多人都会拿这句话来跟心仪的对象表白。是不是很浪漫?” 萧熠侧眸看了看她,有些疑惑,“那……浪漫是什么意思?” “……”好问题! 云知想了想,开口答道:“嗯……大概就是,千里江山、风花雪月皆与你共赏的那种感觉和气氛!” 萧熠稍稍设想了下,便点头笑了,“的确很、浪漫。” 今夜只是赏月,往后还要一起听风、观花、踏雪,还要一起走遍江山万里。 他暗暗在心里想着。 云知又问:“萧熠,你有没有什么很想跟我一起做的事情?”顿了顿,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除了那种……嗯……不太好启齿的事……” 萧熠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之后,噗嗤笑了一声,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没记错的话,从大婚那夜你就去御书楼找那种书……” “哎呀,往事莫要再提!”云知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尴尬地笑了两声,收回手摇了摇他的胳膊,“你想一想嘛。” 她语气间颇带着些娇嗔,眼中也闪闪地映着他的倒影,他不由耳尖一红,认真想了一会儿,问:“你喜欢看话本吗?” 看小说呗,还行。 云知点了点头,“挺喜欢的。” 萧熠突然兴奋起来,“太好了,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话本子,我们可以一起看!” 云知眨眨眼,“这……就是你想跟我一起做的事情?” 萧熠摇摇头,“我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太多了,一起看书,一起写字,一起散步,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一起看日出月落,一起观万里山河……哦对了,还有一起养一只小猫儿——像你一样可爱的,我们可以一起晒太阳,一起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如果你想的话,还可以一起教养一个小孩……” 他十分憧憬地描绘的,是他想象中的最美好的事情。 美好到,她听在耳中,竟也开始有些期待了。 第八十四章:十日娇宠(二) 84十日娇宠(二) 腊月廿二一早,墨芷和刀霜寒就来天枢宫喊云知出门了。 大概是知道她不想看到金戈,女帝没有派他一起过来,云知暗暗松了口气。 萧熠看上去神色略有些憔悴,他昨夜又抱着她睡了一夜,这次光明正大,可他却是头一次如此的、异常的煎熬。 不过终归是扑面而来的幸福感更浓烈一些。 今日云知也不避人了,主动牵着他到处走。 整个兖王宫都知道云知姑娘独宠她从外面带来的那个小郎君。 昭媚看到他们举止亲密的样子,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在他们出宫前,悄悄把云知拉到一旁,一脸复杂地提醒道:“姑娘宠着谁都行,可千万别动真情啊。我可不想再看陛下伤心难过了。” 若是从前,云知听到这种话,只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昨日昭媚刚刚同她讲了此前三十年的过往,她自然明白他的担忧,于是便笑了笑,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我心里有数。” 昭媚知道陛下格外看重她,这两天他也已经看出来陛下有心将那王位传给她,因此便又不放心地啰嗦了几句。 云知也没觉得他烦,只觉得很亲切,像是性转版的她师娘。 她极其有耐心地等他说完,又跟他保证了两句,才跟着墨芷刀霜寒她们出了宫。 兖国的道路名称都十分现代化。 兖王宫前面这条,叫和平大街。 云知第一次从刀霜寒口中听到这条街道名的时候,嘴巴都张大了。 但当她又跟着二人走过了工业路、商业街、步行街、敬业大道以及听着二人说着舒州的道路都是以兖国十六城命名时,她的内心就已经毫无波澜了。 不愧是她姐姐。 只不过舒州风貌其实也没有多么的独具特色,一样是繁华的都城,只不过相较洛州笛州甚至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来说,这里出门做生意的、开店的、巡逻的、在街上闲溜达的统统都变成了女子而已。 云知一开始还担心萧熠会不适应,毕竟他出自男权天下的兖国,不过看他一脸兴致勃勃地东看西看,倒也放心了。 墨芷和刀霜寒带着他们先去了步行街,并热情介绍道:“这步行街是陛下特许的商业区,整合了全城的商贸市场,舒州城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在这里都能见到,十六城的人来舒州游玩,第一个去处准得是这里。哦对了,这里的人都认识我们,恐怕你们玩不尽兴,我们俩就离得远些跟着,如果有什么事情,直接大喊刀霜寒就可以!” 墨芷笑着看向身边的人,她的话里偶尔夹杂着几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词汇,云知都不用多想,就知道定然是姐姐教她的。 而这步行街,也当真如她所熟悉的那般,两旁各类商铺众多,小吃摊更是五花八门,云知甚至看到了两个卖淀粉肠的摊位。 这两个摊位前竟还都挂着十文钱一根,十八文两根的牌子。 没有人能拒绝五块钱两根的淀粉肠! 云知立刻停在了一个摊位前,“老板,来四根!” 那老板是个年轻的女孩,闻言笑眯眯地道了声好,便开始点火烤淀粉肠。 云知下意识就想去摸手机扫码付款,摸了一会儿,一阵恍惚地抬头,轻轻叹了口气,拉了下身旁的萧熠,“付钱。” 她身无分文。 此前在胥州赚的那一百两黄金,都交由阿虞保管了。 萧熠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摸出个钱袋,打开看了看,挑出了一个银元宝搁在了摊前专门放置收款的木盒子边上。 云知虽对这里的钱没什么概念,但三十六文钱和一两银子显然不能画等号。 “哎呀,给太多啦!”那老板惊呼了一声,看向云知的目光竟有些惋惜了,原本她见这小郎君管钱就有些意外,哪想到还是个傻的,不识数的,可惜了那副好皮囊了。 云知看向萧熠,谁知道他一脸无辜,将钱袋递给她看。 她低头一看,眼皮直跳,别说,那一两银子还真是这小袋子里最小最不值钱的了。 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哪来这么多钱?” 萧熠望着天,又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我堂兄给的。” 云知怔了下,狐疑地看着他,“堂兄?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堂兄了?” 萧熠眨眼,“一直都有啊。” 她怎么没见过?云知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在情义山庄的时候,她有好几天没去看过他,那时候他伤得那么重,情义山庄的那些个什么堂主坛主的都回来看他了,想必他口中的堂兄也在其中。 看来,他家里也不是没有对他好的人,最起码,舍得给钱。 这样就很好。 云知幽幽感叹了一声,“你堂兄可真有钱啊!” 萧熠点头附和,“确实。” 说话间,淀粉肠已经做好了,两人四手,一手一根刚刚好。 二人转身就要走,那老板忙将人喊住,指着木盒边上的一两银子,神情复杂。 这俩人嘀嘀咕咕了半天,还以为是在商量怎么去换些零碎的钱回来,没成想竟是拿了肠就要走,哪有这么缺心眼的人?一两银子,那可是一千文钱啊! 云知挥了挥手里的肠,十分大方,“不用找了!” 萧熠也跟着笑了笑,“不是自己的钱花着是不是感觉特爽?” 云知也笑,“还行吧,也就有那么一点……” 一边吃着肠,像是没话找话一样,云知随口问:“你那堂兄做什么的啊,怎么这么有钱?” 萧熠刚要张口啃肠,闻言一顿,“当官的。” 云知歪头看向他,有些惊讶,“贪官啊?” 那钱袋子里,除了黄金就是宝石,就那一小袋子里,都足够一家三口无所事事坐吃山空一辈子了。 萧熠愣了愣,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不是,家底厚。” 对,差点忘记了,他们萧家还是洛州名门来着。 念及此,云知也不再有什么疑虑,继续拉着他在这舒州步行街乱逛。 不多一会儿,她就挑了好些小玩意儿,萧熠手里都快拎不下了。 有个经过他们身边的女孩皱了皱眉,突然呸了一声,停下来看着二人,指着云知骂道:“你这女人算什么妻主?竟让一个柔柔弱弱的小郎君提这么多东西,你好意思吗你!” 云知:“啊?” 萧熠皱了皱眉,“关你什么事?” 那女孩一愣,呵呵笑了起来,“好一个小娇夫呢,怪我多管闲事了!” 萧熠冷笑,“不然呢?” 那女孩冷冷哼了一声,“就你这样的,也是活该被如此玩弄!” “我乐意!” “你!”那女孩见说不过他,又转头来骂云知,“就你这样让男人受累辛苦自己享受的,早晚有报应!” 云知莫名其妙,立刻还口:“不是,你骂人就骂,怎么还开始带诅咒了?要这么说,你这种在大街上莫名其妙骂人的,更得遭报应了!” 那女孩急了,举起手就要打人,还没等萧熠把手里的东西扔下,云知就已经钳住了女孩的手,“说不过就要动手,还真是很……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呢。” 原来,任何事情,偏向极端了,都会是相同的结果。 他们吵架时,围观者渐多,不远处的墨芷和刀霜寒见情况不妙,也赶紧上前,见是大祭司和大将军来了,人群自动分道,眼睁睁看着此二人对着云知态度恭敬地开口,紧张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骂人的女孩见状,心知自己是惹到了大人物,后怕之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噗通一下躺在地上,大声喊叫起来,“哎呀,打人了,打人了,这些个做官的有权势的打人了,要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啊!” 一边哭喊着,一边挥动着胳膊以拳捶地。 云知嘴角一斜,突然,主动凑上前去,被她挥舞的胳膊狠狠捶了一下,然后大叫了一声,捂着脑袋躺在了她旁边。 萧熠立刻扔了手里的东西,蹲下身去查看她的情况,却见她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冲他眨了眨眼,他立刻明白过来,开始哭,“啊哟,夫人啊,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云知却突然抽搐了几下,蜷缩起身体,不动了。 萧熠立刻抹泪,“啊!夫人啊!你别吓我啊!你叫我一个弱男子可如何活啊!” 刀霜寒都要吓懵了,腿都有些发软,她想过去云知身边,却被墨芷紧紧拽住。 大祭司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悲愤,“这位是我大兖贵客,却在这步行街内惨遭毒手……” “等等!”先前还躺在地上的女孩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此刻,她眼中只剩惊恐,“什么惨遭毒手!我可没动她!” 说着,就悄悄往后撤着身子,想要跑。 可围观群众却没给她让路。 第八十五章:十日娇宠(三) 85十日娇宠(三) 女孩逐渐慌了,她也不过只是为那小郎君打抱不平,话赶话的多说了几句,怎么就正好碰上了什么大兖贵客? 墨芷只是叹气,“可……” “真和我没关系!”女孩似乎有些绝望。 “哎哟……”云知适时地发出了一声缓慢的痛呼,捂着头慢慢挣扎着坐了起来。 那女孩瞬间松了口气,“看,看,她没事,她没事!” 云知坐在地上,冲墨芷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天生便患有晕症,时不时就会晕一下,与她无关。” 她到底是不忍心看着一个女孩如此惊慌失措,她也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于,她的初衷本就是好的,没道理如此与她斗气。 墨芷耸肩,摆了摆手,那女孩一刻不敢多待,立时就跑远了,围观群众见没了好戏看,也很快都散去了。 直到看见云知笑盈盈地站在那里,刀霜寒才算反应过来刚刚那一出是唱的什么戏,顿时无奈撇嘴。 萧熠已经重新将东西都捡了起来,云知忙接了几件过来,口中嘟哝着:“帮你拿几件,免得一会儿又遇到什么人替我们娇弱小郎君抱不平!” 墨芷惊奇道:“你竟还有心思继续游玩?” 云知和萧熠对望一眼,都有些不解,“为什么没心思?” 墨芷摇摇头,又拉着刀霜寒退远了。 云知和萧熠的兴致似乎都没有因方才的事情受到任何影响。 他们继续逛逛走走,吃吃停停,最后被一间戏院中传出的戏曲声吸引了注意力。 二人走入戏院,前来听戏的人不少,男女都有,看衣着都是些有钱人。 戏院跑堂眼尖,一眼就看出二人身份不凡,笑眯眯地将二人迎上二楼雅座,泡了上好的碧潭飘雪,在清香沁人的茶香之间,跑堂开始介绍对面稍矮一点的戏台上正在唱的片段,“二位,眼下正在唱得这一段取自《师尊别虐了小师妹已经飞升了》,讲得是……” 她才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了,“什么?这篇竟然排成戏曲了?” 萧熠看上去颇为惊喜,神情激动,“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啊!” 跑堂笑吟吟看着他,“二位不是本地人吧?这曲戏是咱们舒州城独有的,小院前两个月才拿下了排戏协约呢!旁的地方可看不到!” 萧熠了然点头,依旧很是兴奋,“原来如此,那此番倒是碰巧了。” 跑堂见他知道剧情,便也没再继续介绍,只乐呵呵笑着,又看向了云知,却并不言语。而云知只顾着看那台上的伶人。萧熠弯眉笑了笑,摸出方才买东西时换到的一锭银子递给那跑堂,跑堂接了立刻喜笑颜开地说了几句好话,然后便退了下去。 云知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台上在唱什么,只是觉得新奇,便一直盯着看。 这时,萧熠在她耳边轻声讲解道:“这就是我昨日跟你提过的,我最喜欢看的话本编排成的戏,话本的名字叫做《师尊别虐了小师妹已经飞升了》,讲得是一对师徒的前世今生……” 云知终于回神了,满眼惊恐,“你说什么?话本叫什么名字?” 她方才没怎么留意那跑堂的介绍,只从萧熠口中听到这十三个字,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名字也太……潮流了。 萧熠却不疑有他,只当是因为话本名字太长她没听清,便又重复了一遍,还特意放缓了声音,“这本很好看,我初次看的时候,还想去神剑宗拜师呢,被舅舅知道后,连夜把我送回了昭……” 他猛然住口。 云知却好奇地望了过来,“送回哪里?” 萧熠迅速喝了一口茶,“招人厌烦的那个家。” 云知哦了一声,又将话转回了这话本戏文上,“写这话本的,叫什么名字?” 说不准又是哪位老乡,说不准还是位大佬。 “真名不详,真实身份不详,笔名叫作——早八人。”萧熠立刻回答。 哦莫,还是个大学牲。 云知顿时来了兴趣,“她还写过什么?” 萧熠见她感兴趣,也兴奋起来,“还有《替嫁后她被高冷王爷宠上天》、《冷宫公主和亲后宠冠六宫》、《仙门大师姐又美又飒》!不过这几本都不及《师尊别虐了小师妹已经飞升了》更精彩!” 云知:“……” 云知很纳闷儿,“你平时就看这些?” 萧熠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便开始为自己挽尊,“也不是,偶尔闲了才看,我平时还是看《武略》《大渊志》、《刑察要义》、《国之论》……这一类的比较多一点。” 听他说到这些书名,虽没听过没看过,但云知也猜到了其中内容,又想起当日在胥州孙家时,她曾经要做的事情,便问他:“你可还记得,我曾经想托你帮忙写点东西?” 萧熠微微一怔,回想了一会儿,不自觉笑了笑,“记得,你说过只有我可以帮你写。” 说到“只有”二字时,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一脸的自豪。 云知心间微微一颤,将眼睛从他脸上移开,望着对面戏台上咿咿呀呀的伶人,语气稍显心不在焉,“我看你现在手上伤也好了,等我们晚点回去了,你就帮我写吧。” 萧熠倒是没在意她的态度,只是乖巧点头,“好啊。” 他唇边始终笑意浅浅,眼中更是深情款款,只是这浅笑与深情之间,似乎还掺杂着一些道不明的复杂。 戏台上还在唱着,云知看了一会儿,又将话头转到了这一出戏上,“你刚刚说这戏讲得是什么?” 萧熠忙开口讲解:“讲得是青山派的一对师徒,师父呢一本正经很守礼制,而小徒弟活泼天真还有些顽劣……” 云知哦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毫无起伏:“是不是这个小徒弟爱上了师父,做了各种事情想要引起师父的注意让师父爱上自己,结果呢这个师父因循礼却并不理会徒弟,徒弟一怒之下放弃求爱,努力提升自己飞升成仙,而师父却以为徒弟是在耍小性子,等发现徒弟真走了以后,又开始追悔莫及,开始了追妻火……漫漫追妻之路,而最后呢要么是师徒终成眷属,要么就是突然天降一位爱慕徒弟的青年才俊,横插一脚将徒弟夺了去……” 萧熠目瞪口呆,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 云知回头看向他,“我应该没说错吧?” 萧熠木然点头,“你看过?” 云知长叹一声,“没看过,猜的。” 猜的能猜这么准? 萧熠眼神逐渐惊羡,云知耸耸肩,“没什么意思。” 萧熠微微一怔,眼中光芒渐弱,低声分辩,“还、还可以吧?” 云知竟发出了一声嗤笑,“无趣的很!” 萧熠沉默了几瞬,哦了一声,没有再开口,只是眼底显然添了七八分失落。 一折戏已经唱的差不多了,云知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是想吃完饭回去,还是现在就回去?” 萧熠扯了扯嘴角,“吃完饭吧。” 云知点点头,拉着他出了戏院,也没挑选什么特色的地方,随便就进了一家饭馆,就连点菜也很随意,甚至还带着些敷衍。 萧熠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就如这大兖所有的端庄顺从小郎君一样,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这顿饭吃得很快,云知只扒拉了几口,就说吃饱了,而后便东张西望。萧熠轻轻叹了口气,却依旧是不紧不慢,直到云知都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才放下筷子。 出了门,找到了墨芷和刀霜寒,四人便一同回了宫。 出来时开开心心,回去时却沉默无言。 墨芷和刀霜寒跟在二人身后,心中直犯嘀咕,又不好去问发生了什么,只能暗暗猜得心里发痒。 时间尚早,云知送萧熠回了天枢宫,自己转头又去了璇玑宫。 说好这几天是要多陪陪姐姐的,却一直只顾着自己玩乐了,实在太不应该。况且,不跟姐姐多待一些时间,她如何能解开心中那么多的谜团呢? 去璇玑宫的路上,云知将自己心中想问的事情反复想了好几遍。 她想知道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回去,想知道姐姐到底是如何成为女帝的,更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阿虞。 如果昨日昭媚所言非虚,她应该是心心念念将人寻回来好生看顾传位于她,而不是派出凤鸣卫那般不留活路的截杀。 除非其中还有其他因果。 女帝年事已高,许多政务已经全权交由御丞慕容瑾和朝中几位重臣,她精神似乎不是很好,每日大多需要睡够七八个时辰。 云知到璇玑宫的时候,她又在午睡。 又是掌宫昭媚陪她等待。 云知便问他知不知道上一代女帝是如何选中了如今的女帝。 昭媚当然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女帝已经是女帝了,等入宫以后,更是没有人提过此事,因此他也不清楚,只说历任女帝都有自己的标准。 云知失望了半天,还是不死心地问他有没有人知道此事,或者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查到此事。 她还给自己的问题找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陛下对我这么好,我当然想知道她所有的事情,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么的厉害!” 昭媚虽不怀疑她,但他也实在帮不上忙。 终于等到午睡时间过去,司空静由两个宫人扶着缓缓从内室走出,云知闻声回头一看,便是一愣。 第八十六章:十日娇宠(四) 86十日娇宠(四) 不过只是过去了半日,她竟变得如此憔悴苍老。 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此时已经全部白透了,额前眼角的纹路也更深刻了,甚至原本还算紧致的肌肤也似乎有些松弛。 云知几乎都要不敢认她了,唇角颤抖了半晌,她才问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司空静遣散了殿内其他人,只余二人在殿中了,才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她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知知,我的时间不多了。” 云知立时瞪大了眼睛,而后鼻间一酸,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哽,“怎么会?” 她一边摇头一边看着的确已是一副老态龙钟模样的姐姐,眼前逐渐模糊,“不可能的,你一定在骗我,是骗我的,对不对?” 父母走的时候,她还小,不懂事,因此也没有觉得特别伤心。后来长大一点,反应过来以后偷偷哭过两次,再后来怕姐姐和师父师娘会担心,便一直假装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一直表现的很活泼。 可她心里其实最怕亲近人的出事。 偏偏这一个月内,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眼下如果再让她看着姐姐也…… 云知想,她也许真的受不住了。 司空静却告诉她,其实大祭司墨芷早就推演出了她的大限之期就在新年前后,所以她才想让她留下陪她这最后的几日。 “那到底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回去呢?明明……” 云知的确难以理解,明明回去了,她就还是那个年轻的女教授,可她却这样坚定地留下,哪怕是知道自己是在等死,也要留下。 这一次,司空静终于告诉了她原因。 “其实,我在那个世界过得并不好。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留在洛大任教,你们以为我很风光,其实……” 即便已经在这里经历过半生风雨的女帝,回忆着那段前尘往事,情绪依旧难以平静,她甚至背过身去,不让云知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我真的厌恶极了洛大最美女教授这个头衔,我厌恶与此相关的一切。厌恶到,我甚至可以丢下你去寻死!” 她声音低沉却激动,带着明显的恨意。 云知望着她颤抖的背影,和她垂在身侧紧紧握住的双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姐姐并不是她一开始说的那样,下班回家然后平白就来到了这里,她是如颜青一样,是寻了死的。 云知紧紧咬着牙,她没有继续追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后悔如此愤恨,她在来这个世界之前,就在追查姐姐失踪一事,她不是什么都没查到的,她只是不敢信。继而落入这陌生的世界里,更是刻意地将那线索忽略了过去。 直到如今,她才终于避无可避地直面那尚未查证、却残酷异常的线索——洛大某资深名誉副校长长期以各种借口和理由强迫威逼校内师生从事皮肉生意。 其实此事她早就知道,可里外里的,家里也算有三个警察呢,谁能想到姐姐也会牵扯其中呢!云知突然感到非常的羞愧,她的姐姐如此的煎熬,以至于到了寻死的地步,可在姐姐失踪之前,她却一无所知,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司空静身体仍在微微抖着,以至于她不得不往前走了一步,扶住了椅背。云知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感觉自己几乎都要晕过去了,耳边响起尖锐又刺耳的嗡鸣,只是站在原地,就忍不住一个踉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逐渐平复。 司空静好像又苍老了一些,云知眼中泪意难忍,“姐姐……对不起……” 她非常后悔一次又一次地问她不肯回去的原因。 非常非常后悔。 女帝冲她摇了摇头,抬手将她抱在了怀中,声音也在哽咽,“好知知,只要你过得好,姐姐就放心了。” 云知一张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便是胸中再有什么疑惑,也绝不会再向她求证什么了。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姐姐,血脉相连的亲姐姐。 二人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云知小声开口:“今晚我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这个问题,从第一天二人相见时,她便提出过,她那么地想念她,当然想要黏在姐姐身边。可姐姐却拒绝了,也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理由,她只是说这些年独身惯了,不习惯睡觉时旁边有人。 当时云知就觉得有些失落,但被她轻声细语哄了过去。 云知向来很好哄。 毫无意外的,她又一次被拒绝了,理由与第一次如出一辙。 这次,云知也不敢再追问了,她生怕又牵出什么她的伤心往事,只好如往日一般,陪她聊天说笑,一直到吃了晚饭,又磨蹭到她要入睡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璇玑宫。 今日的晚饭,只有姐妹二人,等云知回到天枢宫,隔得老远,就看到萧熠站在殿门口一直朝着璇玑宫的方向张望着,看到她回来了,便兴冲冲跑过来,拉起她的手引着她一起回宫。 云知看着他这副模样,内心十分复杂。 她不是真心想跟他在一起的,她只是在学小说电视里的渣女行为,答应他,哄他几天,然后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让他生气失望,再说些混话让他死心,最后只剩下厌恶和恨,等哪天他遇到真正爱的人了,他就会想,看吧,还好没有跟她在一起。如此这般,就算她离开了,他也不会难过,他只会庆幸,还好还好,自己抽身够早。 按照套路,这几天她都要对他忽冷忽热,并在暗中做一些一定会让他记恨的事情。 她原本对自己的计划信心满满。 可如今,她犹豫了。 她有些于心不忍。 沉默了半天,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萧熠你说,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短痛不如长痛?” 踏上台阶的脚顿了下,萧熠回头看着她,露出了他一贯清浅的笑,“如果非要痛的话,那么我希望——”他停顿了下,眼神认真:“如果那个痛得人是你,我希望是短痛,如果是我,可以是长痛。” 云知沉默了一会儿,上前挽起他的胳膊,露出个灿烂地笑容,“走吧,我们去做白天说好的事情。” 白天在戏院时,她说过要他帮忙写一些东西的。 萧熠嗯了一声,跟她进了偏殿的小书房。 二人走到书桌前,云知将纸铺平,又将笔取下来递给他,而后开始研磨。 书房灯火透亮,萧熠执笔坐在书桌前,一抬眸,看到云知站在旁边研磨,眉间温和又带着些回忆的神色,他蓦然间便想到了幼时在他大哥府中的书房中,曾经看到过他大哥执笔书写大嫂在旁研磨的情景。 就在这时,她突然抬头冲他笑了一下,他一时竟愣了神。 当年他大哥大嫂也是如此这般! 心底似乎有一株小苗陡然生长,迅速而猛烈,瞬间已成参天大树。 这棵树颜色艳丽,流光溢彩,恰逢和风拂过,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他站在树下,身上沐着柔和的日光,暖融融的。 云知见他突然发起了呆,抬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小声嘀咕:“想什么呢,突然这么入神。” 萧熠这才回了神,尴尬一笑,又定了定神,正色问道:“你想要我写什么?” “我念一句,你写一句。”云知微微皱起眉,开始回忆。 萧熠眼皮一跳,该不会是和离书吧? 他一念至此,猛然身体绷紧。 谁料云知却缓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萧熠松了口气,下笔照着她所念将字写好,而后惊讶道:“这是哪位大家之言?” 问了这一句,他却自己反应过来了,“是……你那个世界的人?” 中州上下七百年之名家典籍,他自幼便已通读,也并未听过如此大学问之言句,而她才来这里不过三月,依她自己所言,字都认不全又谈何读书?那便只能是她原本就知道的东西了。 云知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将孔夫子介绍了一番。 萧熠听完十分惊叹,再下笔时便多了几分谨慎和郑重,字迹也比那第一句时稍显规整。 《论语》二十篇,云知当然没有全部记住,但她努力地回忆着她能想起来的所有“子曰”,她姐姐此前主修汉语言,家里典籍不少,她也被逼着背了许多,因此记得的东西倒是比普通人稍微多那么多一点。 一个半时辰后,云知终于念完了她能记起来的最后一句话,此时,桌上已经堆满了写好的纸卷,二人也都累得够呛。 云知念得口干舌燥,萧熠写得腰酸手麻。 已至深夜,云知足足喝下一整茶壶的水,而后随意洗漱了一番,便扑上床闭上了眼睛。 萧熠起身活动了一番筋骨,而后将写好的纸卷仔细收好,才提步前往内殿。 她已睡熟,他站在床边笑了笑,正欲解衣,窗外突然响起一声猫叫声。 萧熠手指微微一顿,眼中笑意全无。 而后,他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第八十七章:好累 87好累 腊月廿三祈灶节,是这里家家户户都会向灶神祈福保佑来年家宅安康的日子。 云知昨夜虽累,可她睡得比以往都早一些,因此醒得也早了些。 外面又下了雪,整个兖王宫都被裹在一层薄薄的雪衣之下,素雪点缀着各殿的墨绿琉璃顶,远远望去,又多添了几分庄严。 云知披衣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落雪,满心思绪乱飞。 今日的雪与在林州城主府中他们打雪仗的那一日很像,她突然就感觉,对于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以及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似乎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真诚。 她没有真正地去关心过任何人,阿虞、苏裴、顾逐流、陆云笙、桓承羲、陆慎君……甚至是萧熠,她几乎从没有主动地去关心他们的过往,询问他们的感受,她一直以来都自顾地为了自己的目的,挑拣着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去与他们相处。 不止是对他们,哪怕在自己的世界里,姐姐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情,她作为她最亲的人,还有职业buff的加持竟都毫无察觉,师父师娘裴师哥有什么难事吗?她也不知道。 云知想,大概是她太过于幸运了,总是遇到愿意将真心剖给自己的人,而她呢,只学会了如何哄着这些人掏出真心,却没学会在收到这些真心后该如何去收藏。 她此前还以为真心未必能换来真心,而实际上,换不来只是因为她自己也没有什么真心。 这样想了半天,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清早叹什么气呀?”萧熠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正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纷纷落雪。 云知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问他:“萧熠,你有没有觉得,我其实很自私?” 虽然知道他大概率不会说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话,但她还是问了,就好像是想要从他这里给自己找一些更加心安理得的借口。 萧熠怔了怔,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这么问?” 云知缓缓一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我和女帝陛下是什么关系了吧?” 萧熠轻轻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就是因为这样的关系,阿虞的事情,我连问都不敢去问一句。”她目光毫无焦点地望着远方,眉间尽是多日来凝聚的忧思,“是我太自私太怯懦了,不敢去面对这一切。” 萧熠迟迟没有回应她这句话,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隔了许久,他先是叹了口气,声音略显僵硬地开口道:“还记得前两天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一切都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隐山也不算特别高,跳下去兴许……”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云知霎时间收回目光看向他,语气紧张:“兴许什么?” 萧熠眼神幽幽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云知想了几瞬,语气却突然又颓了下去,“不管兴许什么,事情的原因总改变不了吧。” 安静了片刻,萧熠突然笑了笑,“你都要走了,还想这么多做什么?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醒了就好了,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语气淡淡,云知一时拿不准他是在安慰人,还是在阴阳怪气。 她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低沉,“话虽这么说,可是这不是梦啊,大家都是活生生存在的,一起开心过一起伤心过,一起去了那么多地方做了那么多事情,面对过危险受过伤……怎么只能当做一场梦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萧熠眼中笑意明显更深了一些,但也只是一眨眼,他就淡漠起来,“不用这么在意,你本来也不属于这里,更何况,我、苏裴、阿虞,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你有什么真情实感。” 云知愣愣地转身看向他,有些茫然,“你……怎么了?” 她现在确认他是在阴阳怪气了。 可是好生奇怪,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是她哪句话又惹到他了? 云知回想了一下,还是一头雾水。 萧熠却又说道:“如果实在太过纠结,那就还是那两个字——取舍。” “给你讲个故事吧。”他音调冷漠而平静,眼睛也望向了远处的屋檐,“我有一个朋友,在他九岁那年,他的三哥因为利益害死了他大哥一家四口,然后将此事诬赖到他二哥身上,而他们的父亲呢,只沉浸在骤然失去爱子的痛苦中,根本没有仔细调查,就处置了他二哥。”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云知忙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的父亲因为太过痛苦积郁成疾也死了。”他眯起眼睛盯住那屋檐的某一处,而后问她:“你看,他们可都是至亲兄弟,是不是比你如今更要煎熬?” 听到我有一个朋友的时候,云知就已经知道他在无中生友了,他说这个人,应该就是他自己。所以,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这些残忍的事情了吗? 她望向他的眼神里,终究还是多了一分心疼,她轻轻嗯了一声,轻声问他:“那后来,你朋友是如何做的?” “后来就这么过了十年……他终于受不了了,就把他三哥杀了给大哥二哥报仇了。” 他面色十分平静,云知已是目瞪口呆。 但奇怪的是,她明明向来反对冤冤相报,也不愿意看到不必要的杀戮,可不知为何,听他说出这结果时,除了震惊,她内心竟生出了一丝快感,就好像那大仇得报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半晌,她拍了拍手,“还真是个大快人心的结局!”顿了顿,她转念又想到了什么,不由更惊讶地望向他,“你朋友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被人追杀吧?” 他说过,很多人都希望他死,是与他那个三哥相关的人吗? 萧熠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她,“所以,你还要继续让自己煎熬下去吗?” 云知愣了愣,阿虞虽是她的朋友,可那下令追杀她的可是她亲姐姐,认识了三个月的朋友,和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姐姐,孰轻孰重她是分得清的,可如此一来,又的的确确是辜负了阿虞,她怎么可能不煎熬! 见她没有回答,神情反而愈加纠结,萧熠缓声道:“有时候,道德太过高尚也不是什么好事,人要懂得放过自己,与其自己难受,不如让他人煎熬。” 云知又愣住了,她总觉得今日萧熠有些奇怪,人很奇怪,忽冷忽热,话也很奇怪,透着一股冷漠,甚至语气都变得与平日不同了,更僵硬更冰冷,与昨夜判若两人。 她想了想,问他:“你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话还没说完,他便就回道:“已经吃过了。” 看,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他前两天都是一定要等她一起的! 缓了缓神,她努力扯出个笑容,“那你今日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陪你去做啊!” 他眼睫微微颤动了下,回身看着她,眼神毫无过渡地一下子从淡漠变得灼热,“有啊,你肯做吗?” 云知只觉得莫名有些紧张,“什么事?” 他也没答,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身前,俯身就吻住她唇。 云知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懵了好一会儿,回神的时候,他已经在咬她的嘴唇了。 上次是清风明月,这次是疾风骤雨。 他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变得十分霸道,她嘴巴被他咬的生疼,他却没有任何怜惜,甚至在更深度地索取。 云知几乎都已经难以呼吸了,想将人推开,他却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终于,在她要憋得落泪之前,他停了下来,微微喘吸着盯着她。 云知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怎么了,突然之间,腰间一紧,脚下一空,她整个人都被他横抱了起来。 顷刻间行至内殿,被他扔到床上的时候,云知算是反应过来这个人究竟要做什么了,立刻翻身爬起来,又惊又怒地瞪着他:“你疯了?” 而萧熠却站在床边,死死堵着她要下床的路,而后快速脱掉了自己的外衣。 “你……”云知已经暗自捏紧了拳头,只等他一靠近,她就要重拳出击! 谁料他竟已经算到了她这一拳,也没躲,就让她这重重一拳?在自己脸上,而后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将人狠狠压在了身下。 颈间陡然落下一片温热,云知如同触电般颤抖了一下身子,她也没有挣扎,只是沉声问他,“萧熠,你确定要这样吗?” 他恍若未闻,只埋头在她颈间,一路向下。 她反而镇定起来,又问了一遍:“萧熠,你确定要这样对我,是不是?” 他依旧没理会她。 她冷笑了一声,“好吧,那就如你所愿吧。” 他猛然顿住了动作。 云知便在此时抬头轻轻咬住了他的耳朵。 萧熠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瞬间松开了她的手,迅速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匆匆而去。 云知躺在床上,闭眼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堪堪将情绪平复了。 还好,还好。 还好。 缓了半天,她坐起身来,眼神发直。 好累。 心中那么多谜团都没解开,这下又平添了一个疑惑。 真的好累。 好想家。 第八十八章:鬼扯 88鬼扯 走到璇玑宫门口的时候,云知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转身朝着揽月阁的方向走去。 她刚刚莫名其妙被萧熠那么对待,心中又生气又难过又惊讶又疑惑,总之万般滋味,压得难受。 她第一反应竟是要去找姐姐。 其实从前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她从不肯回家讲的,她怕姐姐还有师父师娘担心,也不敢告诉裴师哥,他脾气火爆,知道了准得跟对方打起来。 因此,云知其实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情就自己受着,也许每个人的承受范围有限,她也不想让自己太难受,便选择了忘记。所以大家都说,小云知性格好,从来不记仇。 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突然很想扑到姐姐怀中哭一哭。 可人已经站到了璇玑宫外,她却犹豫了,这几日她这么不懂事的追问,已经让姐姐够糟心了,再让她知道了刚刚的事情,她都担心她还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个新年。 她站在璇玑宫门口想了片刻,决定去找大祭司墨芷。 揽月阁大门禁闭,云知敲了好一会儿,墨芷才来开门,大祭司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头发也有些乱,像是刚刚起床。 看到云知,墨芷微微怔了下,立刻站直了身子,“云知姑娘……有事?” 云知点了点头,“有几个问题,想与大祭司请教。” 墨芷哦了一声,将人迎进门。 踏入揽月阁时,云知还只觉得这里眼熟,很像是那渊王宫里的御书楼,同样都是屏风书架。然而当她跟在墨芷身后走上二楼的时候,她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 揽月阁的第二层,挑空,天顶很高很高,目测足足有个五六米,天顶上是一副巨大的星图,图上星辰璀璨,仿佛夜空中所有的星辰都聚集在此,而这星图上每一处细微的光点竟还都在不断地跳动,仿佛真的在预示着某种命运。 墨芷看着云知惊讶的表情,微笑着解释道:“这便是我墨衍族相传千年的至宝,相传是天神赠予我族先人的。这图中每一个星星都代表着我族这千年以来曾经推演过命数及其相关之人。” 云知早已看得呆住了,很难想象,她竟然看到一副已经接近玄幻神话范畴的星图。 就在这时,墨芷又指了指图上某处,开口道:“这个光点便代表着陛下。” 那颗星比图上很多星星都大,原本大概是十分突出的,只是现在星光有些微弱。 云知立刻想到了姐姐说过的话,心中顿时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便又听她说道:“这个光点代表着你。” 云知下意识顺着她的手指望了过去,那颗星星很亮,但内里却泛着淡淡红光,一眼看过去,竟令人心生寒意。 墨芷见她目光惊疑,又解释道:“这颗星星之所以看起来有些奇怪,是因为她原本是不发光的,是我们强行将你召来,因此才变成了这样,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你这具身体里,此刻正住着两个灵魂。” 什么意思? 两个灵魂,一个她,一个原主陆云知呗? 原主没离开这个世界? 那现实世界里她自己的身体呢?姐姐失踪半年,却在这里过了五十年,这么换算下去,她在这里呆了三个多月,差不多已经一天半了。 倒也没有太久,她还记得穿来那天正是她调休休假的当晚,只要在三天内回去,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愿师娘没有去敲门送什么东西! 云知一边想着,一边飞速做着运算,三天,相当于这里的六个月,足够了。 不过,云知又疑惑起来,“既然住了两个灵魂,那为何我对她没有任何感知?” 墨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抓起她的手握了半天,然后叹道,“她已经死了,所以你感受不到,之所以还停在这身体里不肯离开,是因为她有心愿和冤屈,而且……” 墨芷犹犹豫豫道:“你太正气,把人……把鬼压住了……” 云知:“………” 墨芷的话越听越像是鬼扯。 云知觉得有点无话可说。 沉默了一会儿,墨芷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也许有些离谱,便尴尬一笑,挫下手,一边引她到窗边坐下,一边开始煮茶,“那个,你找我是想问什么?” 云知立刻开口:“我姐……陛下说,你推演算出她时日无多,可是真的?” 墨芷眼神一黯,又抬头远远望着天顶的星图,苦笑道:“你刚刚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大兖帝星光芒微弱,而且每闪动一次,就比之前更暗一些,而此状况已经持续了三年,我根据每日闪动的频率和帝星变暗的速度做了推演,已经推算出至多再过七日,陛下就……” 墨芷声音已经有些颤抖,眼中也蓄上了泪水。 “七天?”云知愣了愣,心中瞬间变得又闷又堵,“那,那岂不是……” 岂不是连初一都等不到了。 墨芷轻轻点了下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在三年前就推断到此事,陛下得知后沉默良久,而后告诉了我她所有的事情,她说她这两生以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想见你最后一面,所以命我设阵引你前来。此外,陛下还担心她走后无人继承王位引得大兖动乱,因此将凤鸣卫分成了两队,一队负责寻你,一队负责寻找小王女。” 她主动提到了此事,云知对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便直接发问,“是想找到她,还是想杀了她?” 墨芷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没有理解她的话,“当然是找到她,杀了她谁来继承王位?总不能让你留下来吧?” 那倒也是。 “不过……如今小王女一直没有找到,我猜测呢,陛下大概是真的在考虑把王位留给你了。”墨芷说道。 云知惊疑地看着她,“你们不知道?” 墨芷更是惊疑,“知道什么?” “阿虞她已经……就是你们的小王女,她已经跳崖自尽了啊!”云知声音轻微发颤,定了定神,才在墨芷的惊呼声中,又问道:“那个谁,那个金戈没告诉你们?” 不对啊——“刀霜寒也知道啊!也没说?” 墨芷瞪大了眼睛,先摇了摇头,又赶紧抬头看了看星图,眼神迷茫起来,“小王女的星还亮着啊……还特别亮……啧,紫气绕星,帝王之相!”语气也开始兴奋起来,“看样子,小王女不多日便可归来了!” 这么说,阿虞没死!! 云知呆呆地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向那星图,虽还没找到那颗紫气萦绕的帝星,但就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萧熠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响在耳边。 “一切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隐山也没有那么高,跳下去兴许就……” 他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在提醒她,不要因为这些事情难过,原来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早上时他的行为还是无法解释。 云知晃了晃脑袋,不要再去想这个人! 阿虞没有死,姐姐也没有要杀阿虞。 太好了! 云知还没有发现,她已经完全相信了大祭司墨芷的话,以及那副看起来十分玄幻的星图。 “哦对了!”墨芷突然问道,“云知姑娘,你和小王女也认识?是朋友?” 云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还在仰着头去寻那一颗有紫气的星星。 墨芷见状,便抬手帮她指了一下,“喏,在那里,西南方向,最亮的那一颗!” 那里的确有一颗星星,很亮,周身紫气淡淡,很是夺目。 云知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能确定她还活着?” 墨芷哼了一声,“你是第一个在揽月阁质疑我的人。” 云知无辜眨眼,“那还不是因为你三年前就开始找我,可我是三个月前才到的!” 墨芷想了想,问:“三年前的今天,你在做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我当然在上学……”顿了顿,云知突然明白了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你是想问,你设阵的时候吧?” 墨芷点点头。 云知飞速在脑子里换算了下时间。 三年,就等于18天。而她休假当天是1月10号,倒推十八天,那就是12月23日…… 竟然那天! 云知对那一天印象极其深刻。 当天有一桩很难搞的案子,中午吃饭时,她还因为案子的细节跟裴舜在食堂吵了一架,当晚加了班,下班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着急回家继续梳理姐姐失踪的线索,开车时稍稍分了神,差点撞到人。 下车去查看情况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卫衣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正站在车前。这小姑娘胳膊上还挽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几个苹果和一些发卡头饰之类的东西,最上面放着张二维码加好友送礼物平安果的广告。 她怕给人伤到了,提出要带她医院检查,可那小姑娘异常坚持,只让她加好友,坚决不去医院,哪怕她表明了身份,她也不去。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加了好友,并发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过去,嘱咐她如果感觉不舒服立刻联系她。 小姑娘乐呵呵答应了,还塞给她两个苹果和一把发卡头饰,她也没怎么留意,回家就都放在桌子上了。 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不过…… 云知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爆炸了。 她眼前白光一闪的前一秒,她随手捡起一个发夹想将头发撩上去,然后…… 发夹上不知道哪里突出来一根针扎破了她的手指…… 她当时还想,这街头送的东西果然不值钱,质量也实在太…… 差字还没想完,白光就闪了。 第八十九章:急报 89急报 云知感觉很无语。 她的世界观已经天崩地裂。 她曾站在国旗下宣誓,如今却亲身经历了如此玄幻玄学玄妙之事。 她真的……想静静。 而大祭司墨芷却双手一拍,面露欣慰,“这就对了,我就说我墨衍一族定能延续千年万年,那孩子很有可能就是我族后代!” 云知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醒醒吧大祭司大人,我们压根儿就不在同一条世界线上!你族千年万年也不应该出现我们那边。” 墨芷却眨了眨眼,“那你,还有陛下,还有那许许多多你们那边的人,又为何可以出现在我们这边呢?” 她在说“你们”和“我们”时还特意加重了音调。云知想了想,胡乱猜测:“或许有什么时空隧道吧……” 就…离谱。 墨芷却郑重点头,“没错,不愧是陛下的妹妹,果然很聪明。” 误打误撞猜对了? 云知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既然如此,你们也不想看着姐姐就这么永远离开吧,不如你们大家,你,刀将军,还有那个……金戈?还有那个什么广乐王女,你们一起陪她回我们那边不好吗?” 如果姐姐一个人不想面对过往那些事情,那么如果这些与她朝夕相伴的孩子们陪着她一同回去呢?依照她们的本事混口饭定然没有问题,大不了她换个工作养活大家好了。 她实在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姐姐就这么离开。尤其是,她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墨芷欣赏的眼神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看傻子的眼神,“真不禁夸啊,你以为这是想去就能去的?”说着,抬手抓起一把银发晃了晃,“看,这就是代价!想想三年之前,本大祭司还是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是什么让我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瞬间失了颜色!” 她起身指了指星图,又指了指星图正下方的地面,满脸悲愤:“是这个溯桥之阵!!” 云知愣了愣,表情复杂。 而墨芷又继续悲愤:“我只是失去了我乌黑秀丽的头发!可陛下却忍受了法阵的反噬之苦!陛下身上……就如同被蛊毒布满全身,你看她表面没什么异样,其实已经难以入目……” 云知顿觉茫然失措。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姐姐一直不肯让她陪着一起睡觉。原来,为了见她最后一面,姐姐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还有墨芷,虽然她只是听命于女帝陛下,可单单召她前来就已落得满头青丝变白发,那如果再送她回去呢? 云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去问第二个问题。 墨芷看她一脸复杂之色,已然猜到她心中所想,主动开口道:“陛下其实很想让你留下来,我猜她或许不是不知道小王女的事情,只是看到你了,就觉得其他人也就不重要了。我是陛下最忠诚的大祭司,我甘心为陛下献出一切,所以我会劝你留下。” 云知没有开口,她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讲完。 “我虽不能违背陛下之意,但是,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里,的确是太残忍了些。所以——这个溯桥之阵开启时,你若还执意要回去,便来这揽月阁找我。” 云知没有听懂她知道这个虽然但是和所以的因果关系,疑惑了一瞬,顺着她问:“那这大阵何时开启?还有……开启的话,还会有什么代价吗?” 如果还需要什么人付出什么代价,她或许真的得重新思量一下了。 墨芷回道:“此阵法自设立以来已有百年,每隔三年便会自然开启一次。只有强行开启大阵才会有反噬代价,若是遇到大阵自然开启,是不需要付出什么的。” “所以你们三年前是强行开启……”云知震惊无比。 墨芷点头,叹道:“大阵每次开启都是八月十五前后,三年前陛下命我推演命数时刚刚过了大阵开启时间,而陛下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年,实在等不到下次的大阵开启之日,故而才强行开了一次……” 云知一边唏嘘感叹,一边又猛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说,我要等到明年八月十五才能回去?” “是的。”墨芷点点头,“所以我才说,如果等大阵开启之日你还坚持要回去,便来找我。” 还要在这里待八九个月?这也太难熬了吧?且不说这里如何陌生,就单单是想到未来几天要面对姐姐的离世,她就已经难以自持,更何况还有八个多月的未知变数。 见她久久不语,墨芷突然打趣道:“或许在几个月后,你会舍不得这里,尤其说这里的人,比如——你那位小郎君。” 云知回神,摇了摇头,也没开口接她的话,只抬眼望向那巨幅星图,繁星点点之间,她突然又看到一颗……不,是很多颗星星,都萦绕着淡淡紫气。 奇怪,这紫星不是帝星吗?着图上怎么出了这么多帝星? 墨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星图,很快就皱起了眉头,而后手指捏算了一会儿,脸色大变,“乱世之兆!” 说了这个词后,她也顾不上云知了,急急忙忙就外走,“我去一趟璇玑宫,姑娘喝完了茶便回去吧!” 云知还没来得及应声,她就已经如风一般消失在楼梯口。 乱世之兆。 云知揣摩着这四个字,这个世界要起战事了吗?既然她还要在这里再待八个月,那么她能为这世界做点什么吗? 亦或是不要再惹任何事端,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着大阵开启之日? 来揽月阁走了这一趟,于云知的认知而言,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回到天枢宫时,雪已经停了,几个宫人正在扫雪,两个年纪小一些的还堆了个雪人。 云知心不在焉地与他们打过招呼,想去找萧熠问问阿虞之事,又记起他早上时突然对她做的事情,顿时心烦意燥,正想转身,却听到偏殿小厨房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随后,她看到萧熠拎着个食盒走了出来,看到她站在院里,他明显一愣,而后目不斜视地经过她身边,出了天枢宫。 等他一走,旁边扫雪的宫人就忍不住上前来跟她告状了,“姑娘,您这位小郎君,不太检点呢,姑娘还是当心一些吧。” 云知微微挑眉,“什么意思?” 那宫人道:“他这两日总偷偷做了醋鱼拎到外面去给人吃,听别的宫的人说,好几次看到他和霜寒将军谈笑风生的,保不齐她们就背着您……” 云知安静地听完,沉默了一瞬,哦了一声,往内殿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折回来往璇玑宫走去。 既然知道了姐姐没剩几天了,肯定是陪着她更重要的,其他人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转过弯,再走十余步便可至璇玑宫,白衣青年手上拎着个盒子,正往银甲女将军手里递着,二人的确是在说着什么,都是满脸笑容。 果然与那宫人所说并无二致。 云知抬手同他们招呼,“下午好呀!” 萧熠连头都没回,刀霜寒脸上笑容已然僵住,云知笑眯眯看了他们一眼,抬步走进了璇玑宫。 昭媚说大祭司大人正在与女帝陛下议事。 想着应该是那好几颗同时出现的紫星一事,云知便点了点头,坐在外面乖乖等着。 昭媚看着她欲言又止。 云知还是笑眯眯的,“怎么啦?” 昭媚往门口指了指,“姑娘和那位公子闹别扭了么?” 云知笑了笑,“没有啊,只是试着在一起几天觉得对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腻了而已。” 昭媚似乎很想八卦一下,“可……姑娘和公子看着都不像是那种玩两天就腻的人呢……” 云知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人不可貌相!我喜欢的人可多啦!他只是我鱼塘里的一条小鱼而已,不足为道……不足为道!” 昭媚闻言,盯着她看了半天,重重一叹,也没再开口问别的。云知暗暗松了口气,他要是再问下去,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云知安静坐着,心中开始盘算这几天要做的事情。 陪姐姐肯定是第一位的!还剩下六天,她要每天都陪着她,听她的话,让她无牵无挂心满意足地离开。 然后么……她的计划可以提前结束了,萧熠已经走了她的路让她无路可走了,不过这样也好,他不喜欢她了,以后就不会难过。 正想着,一名黑衣侍从匆匆跑了进来,看到昭媚张口就询问女帝何在,得知女帝与大祭司在内议事,他先是等了一会儿,最终是耐不住性子,跪在门前大声禀报军情—— “陛下,桢岭关告急!凌国三十万大军突临,已破桢岭,不日便可抵达陈州城下!请陛下即可派兵前往增援!” 内殿门很快就开了,大祭司墨芷先走了出来,她身后是女帝陛下,女帝似乎比昨日更苍老了一些,甚至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了。 这二人出来以后,墨芷又让那侍从重新将军情说了一遍,而此时门口的两个人也闻声走了进来。 云知皱眉看向墨芷,“这也太快了吧?” 她才刚说完乱世之兆,紧接着就传来了如此紧急的军情急报,实在是太快了! 第九十章:像是做梦 90像是做梦 墨芷苦笑,“怕只是个开端。” 女帝司空静突然上前来紧紧抓住云知的手,“知知,我将大兖托付于你,你可愿意?” 在场众人皆惊,云知更是瞪大了眼睛,“什么?”而后赶紧摇头,“我不……”然后看向墨芷,“你不是说……” 墨芷却冲她疯狂眨眼。 什么意思? 咋回事啊,她只是来找姐姐,没想过要接管一个国家啊,更何况,原本的王位继承人不是还活着?? 女帝目光殷殷,握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一些,“知知,如今我只能信你。” 云知刚想辩驳,女帝却突然猛烈咳嗽了起来,咳到最后,竟是喷了一口血出来。 就算这样,她还是紧紧抓起云知的手,一字一句地嘱托,“知知,我把大兖交给你……” 然后,眼睛一闭,晕了。 殿内众人瞬间手忙脚乱,那口血就喷在云知胸前,她都已经懵了,昭媚惊声尖叫着跑去喊御医,墨芷和刀霜寒以及那黑衣侍从和两旁宫人都扑上前去扶住女帝。 一片慌乱之中,云知不知道被谁猛地推了一下,往前一个踉跄,恰好被人扶了一把,熟悉地气味萦绕,她微微一怔,低头道了声谢,转身去看女帝的情况。 几人正合力抱起女帝前往内殿,云知连忙也跟了上去。 安顿好女帝,御医也到了,十几位御医轮番上阵,把了半天的脉,最后直摇头叹气,说陛下怕是难以再救回。 哪怕提前知情,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云知听到御医口中的定论时,还是忍不住腿脚发软,她唇角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墨芷还算冷静,刀霜寒和昭媚已经哭出了声。 好一会儿,云知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烦躁、冰冷还有些威势:“闭嘴,别哭了,人还没死呢!” 刀霜寒和昭媚的哭声猛然止住,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墨芷露出了讶异神色,而一直站在旁边一言未发的萧熠则轻轻皱了下眉。 云知已经不知道那是不是她在说话了,她只觉得恍惚,觉得这殿内所有一切都离得她很远,只有姐姐近在眼前。 她又听到自己说:“军情要紧,劳烦刀将军即刻带兵前往增援!昭媚,去请御丞大人和广乐王女!”顿了顿,“把金戈也找回来吧。” 她又转身看向墨芷和床边的御医,朝她郑重作揖,“陛下之性命就拜托二位了,请务必保证她能撑过新年!” 墨芷回礼,认真看着她,“云知姑娘是以未来女帝的身份在说这些话吗?” 殿内众人齐刷刷看向云知,她目光微凉地将人都扫视了一圈,拍手笑了下,“不是,你们可以不听。” 墨芷沉默了片刻,与刀霜寒交换了下眼神,又将刚刚云知的话重复了一遍,众人才各自行动起来。 云知无话可说。 御医们已经开始重新忙碌,云知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脑子里已经全部都是与姐姐的过往回忆。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很难过。 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站稳身形。她不能哭,姐姐最不愿意她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御医们已经在女帝头顶和四肢扎满了银针,而女帝也终于苏醒。 在御医们惊喜地欢呼声中,云知下意识闭了下眼睛,两颗豆大的泪滴迅速滑落,她赶紧抬手抹干净,才敢上前去看她。 结果才刚一抬步,也不知怎么,脚下一软,整个人都往前摔了过去。 墨芷发出来一声惊呼。 但云知却没有感受到与大地碰撞的痛感,身前蓦然出现一条细长却有力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撑了起来。 她抱住这胳膊缓了一会儿,松开,道谢,而后赶紧上前去探望姐姐。依旧是,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女帝精神极差,只是勉力支撑,看到云知,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笑着抬起手指在她手背上点了点,而后,她看向了云知身后,手指微微动了动,示意他上前来。 萧熠略微犹豫了一下,蹲在了云知身旁,女帝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却依旧努力地抬起手将两个人的手叠在了一起,而后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又看向萧熠,唇角微微动着,似是想跟他说些什么。 萧熠沉默了一会儿,搭在云知手上的手指微微紧了紧,郑重点头:“陛下请放心,晚辈会照顾好她。” 女帝缓缓眨了下眼睛,又看向了云知,似乎在等待着她的承诺。 云知想了想,将头歪在萧熠肩上,努力一笑,“放心吧,我会和他好好的。” 女帝露出了一个笑容,而后又看向了她身边墨芷。墨芷几乎是瞬间懂了女帝的意思,立刻就作礼承诺:“我定会尽心以待!” 得到大家的承诺之后,女帝再一次抬手缓缓敲了敲云知的手指,而后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身后传来御医悲痛地声音:“陛下崩逝了……” 云知脑袋发懵。 她跪在床前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她只听到耳边有好多好多人在说话,有萧熠,有墨芷,有昭媚,还有好多好多很陌生的,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终于,她麻木地转身,推开许多人伸过来的手,跌跌撞撞走出了内殿。 站在璇玑宫的台阶上往下看去,云知立刻呆住了。 那长长的台阶之下,站着一个人。 红衣缓带,媚眼如丝。 她站在苍茫的雪地里,像一只鲜艳夺目的火凤。 她背后是万马千军。 云知想,她一定是今天没有睡醒,她一定是在做梦。 而阶下那人却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知知。” 云知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今天的一切都是这么的诡异。 先是一大早的萧熠发疯,再是揽月阁重塑三观,接着姐姐在她眼前离世,现在,她又看到了阿虞。 她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滚下长阶之前,殿内阶下两道身影同时飞奔而来。 萧熠将人紧紧抱在怀中,神色发冷,“你不该今日过来。” “没办法,苏裴逼得太紧了。”阿虞无奈眨眼,又紧张地看向他怀里的人,“她怎么了?生病了?” 话音刚落,昭媚沉痛的声音高高回响在璇玑宫中:“陛下崩逝!” 紧接着,沉沉钟声响遍整个兖王宫,而后在舒州城内荡开。 阿虞微微怔了下,起身走上台阶,走进了璇玑宫。 片刻之后,殿内传来阵阵惊呼,墨芷、昭媚、以及刚刚赶到的御丞慕容瑾和广乐王女,一声接一声的惊疑。 “你是……小王女殿下?” “星儿?你是小星儿!” “小王女殿下!” 听着殿内众人惊中带喜的喊声,萧熠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轻轻皱了下眉,而后起身,将人抱回了天枢宫。 云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萧熠,和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但当她清醒过来仔细看过去时,他眼中已是一片漠然。 她累了,“萧熠,我们还是分开吧。” 萧熠目光微微一顿,沉默了好一阵子,就在她以为他要开口说“好”的时候,他却开口问道:“为什么?” 云知惊讶地看着他,“都不喜欢了难道不应该分开?” 真是奇了怪了,他都喜欢上别人了,还问她为什么要分开? 萧熠眼神一黯,“你不喜欢我了吗?” 云知:“?” “明明是你……”话一出口,云知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激动了,她平复了下情绪,低声道:“你既然喜欢上刀霜寒了,就应该早些跟我讲,我又不是不讲理的。” 萧熠脸色有些奇怪,“我喜欢别人的话,你会难过吗?” 云知愣了愣,心中突然有些发闷,她摇了摇头,“不会。” 萧熠脸色更难看了,他不死心地看着她,“云知,你认真告诉我,如果,如果你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会考虑嫁给我吗?” 云知又是一愣,而后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还是摇头,“应该也不会,你总是被人追杀,我不想当寡妇。” 她语气十分认真,“你要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要是没有孩子还好,大不了就改嫁了,要是带个孩子那也太辛苦了,还得总是担心孩子会不会被他继父欺负……” 萧熠一怔,说话时有些咬牙切齿:“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寡妇,你也收起改嫁的心思,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什么继父!” 云知望着他暗暗吃味的表情,眨了下眼睛,“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人?” “什么人?”萧熠迷茫。 “比如我那个依旧健在的夫君。”云知说。 萧熠哦了一声,又继续问:“如果没有人追杀我,没有什么别的人,你会考虑吗?” 云知笑了笑,还是摇头,“不会啊,我们才认识多久啊,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除了你的名字,和那个情义山庄,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为什么要考虑嫁给你?” 萧熠愣了下,有些着急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云知静静看着他,“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微微顿了顿,她笑了笑,“萧熠,就保持昨天那样的态度不好吗?为什么又开始想要结果了呢?” 他又是一愣,“你都知道了……” 第九十一章:复杂 91复杂 昨日如梦。 一场令人永生难忘的噩梦。 其实昭媚早先两天就告诉她,腊月二十三是祈灶节,午饭后宫里就会开始张罗,晚上大家还会一起放灯,会很热闹。 她原本很期待的。 可偏偏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她如此地难以接受,如沙石堵心,情绪难抑。 她有些不敢回想,她甚至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自己不去想,一切就都没有改变。 她刻意地只关注眼前,不想其他。 她看着床边似有心虚之意的年轻人,轻轻一叹,“萧熠,其实你应该再狠心一点。” 他昨日那般突如其来的粗暴行径,她不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其实她昨日故意说如他所愿故意主动去咬他耳朵,都是在试探,而他的反应也很明显证实了她的推断。 说起来他二人也算默契,竟想到了同样的计划。她想先随意答应他,然后对他忽冷忽热,再狠狠伤他的心,让他再不喜欢自己,就算自己走了,他也不会伤心难过。而他竟也是如此想法。 倘若昨日他再狠心一点,一做到底,她就会真如他所愿那般永远厌恶憎恨他,可他偏偏没有。 萧熠眼巴巴看着她,“我已经尽力了。” 他的确已经尽力了,就算她没有咬耳朵,他也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了,他的教养他的底线都不允许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尤其他面对的,还是他最爱的人。 他不再掩饰眸中情绪,云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内心防线一根接一根崩裂,最终,她抱膝而坐,将下巴抵在自己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尽力了。” 这计划想想很简单,真正执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人的情感真的很难乖乖受控。 萧熠瞬间就明白了她这五个字的含义,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半天,这才算反应过来她前两天一下子热情又一下子心不在焉的原因。 顿时无奈一笑,又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啊……”微微顿了顿,他认真看着她,“知知,既然我们都已经尽力了,就不要再彼此伤害了好不好?我们就真真正正的,好好的在一起,不管还剩多少时间,我们只看当下,不看将来了,好不好?” 他每次表白似乎都非常不合时宜,不过倒是总能及时让她焦虑的情绪得到那么一点点的缓解。 他眼睛亮闪闪的,澄明如镜。 这一刻,云知想通了。 管他呢!开心不就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人若是总担心将来,眼下也不能得开心,两亏! 她也认真点头,“好,但是你得先给我解释一下和刀霜寒是怎么回事。” 萧熠微微一怔,嘴角都快咧到天边去了,“吃醋了?” 云知理所应当地嗯了一声,“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萧熠一边傻乐着一边开口解释,“你……他们说你最爱吃糖醋鱼,我就想学一下做给你吃,听说刀霜寒的夫君在烹饪一事上极为精通,所以我就去找她请教了一下……” 云知哦了一声,“那你笑得那么开心……” 萧熠十分无辜,“她说我做的已经可以出师了,我当然开心!” 云知撇撇嘴,“那好吧。” 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她第一次主动扑进了他怀里,“抱一会儿。” 她声音有些沉闷,他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肩,“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他们刚刚都刻意没提及女帝已逝一事,他甚至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但他心里清楚,越是在乎的事情,她就越不敢面对,她总是自己憋着什么都不说,所以她主动来寻求安慰,他既惊讶又很欣慰。 云知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在他怀里趴了半天,她才缓声开口,“我哭不出来,我总觉得很不真实,还是感觉像在做梦,感觉都不是真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懦弱了,她总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她总在想,万一就是假的呢,万一姐姐没有真的死掉呢? 萧熠温声安慰她,“你不是说过,什么第六感?你感觉不是真的,可能真的不是真的,或许,她是回到了你们本来的世界去了。” 云知一愣,支起身子怔怔看着他。 眼前这个人,总能一下子猜中她心中所想,她的确就是抱着这种想法,所以才不愿意哭。 萧熠被她看得直发毛,“怎么了?” 云知摇摇头,又趴回到他胸前,“如果能带你回家就好了……” 萧熠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笑,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没有开口回应什么。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殿外传了进来:“知知!” 接着如火凤一般的女孩跑进了内殿,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以及某人不悦的眼神,她呆了一瞬,转身就要走,“不好意思,打扰了……” “等一下!”云知已经松开了萧熠并跳下了床,她飞快地奔到她面前,心中惊喜又满是复杂,“阿虞……真的是你!你没有……” 那个字她突然难以启齿。 阿虞回身望着她笑了笑,有些心虚,又抬眼看了萧熠一眼,“此事……说来话长……”微微一顿,又正色道:“我来找你,是想商议陛下后事……” “阿虞!”萧熠本想开口阻止,但没来得及,他目光担忧地看向云知,她却冲他微微笑了下,“没关系的,我总要面对的。” 与阿虞一同前来的墨芷告诉云知,她晕倒的这一夜里,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情。 女帝生前特意与大祭司墨芷交代过,若她年前离世,务必将此事压到年后再宣,可昨日那璇玑宫的掌宫昭媚,也不知道怎么了,竟在墨芷留在殿内交待那些参与救治的御医把好口风时,冲到殿外宣布了女帝的死讯。而那原本要等大祭司亲自前往宣布敲钟敬告全城的钟楼,竟也私自敲响了丧钟。 与此同时,在外流落十一年的小王女竟然回到了兖王宫,而她身后还跟着五千凤鸣卫精锐。 这一切都十分不对劲儿。 一开始,墨芷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小王女的算计,可她很快就发现,小王女对一切似乎也并不知情,她选择昨日回朝,也纯属误打误撞。 不过,也正是这一次误打误撞,却引得一些人露出了马脚。 璇玑宫掌宫昭媚便是其一。 墨芷说:“这么多年了,我们谁也没想过昭媚会背叛陛下!可……他竟是南宫家的人,他以为小王女选择昨日回来,是因为他背后的势力推动谋划,因而失了谨慎,竟当着我的面就开口询问南宫家主可安好……” 南宫?云知皱了皱眉,从前他们还没到兖国时,这个家族名就出现得很是频繁。从明安的郑萤一案,再到她自己的藏情蛊,到萧熠的阎罗刺,这一路上,这个南宫一族似乎一直如影随形,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阿虞解释道:“他们是我大兖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前些年一直妄图把持朝政,但因琅华陛下主政一直未能得逞,这些年倒是不在大兖朝堂经营了,又跑去笼络江湖人士了,南宫家门生三千,大半都是江湖能人异士,这些人多擅巫蛊毒三术,手段极其狠毒!” 云知听得发懵,只隐约明白了,是一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家族妄图篡位的故事。 阿虞倒也没管那么多,又继续说道:“其实凤鸣卫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找到我了,琅华陛下当时已经看出了南宫一族的狼子野心,为了查实他们的有异心的罪证,我与陛下筹谋了整整七年,这七年间,我一直在江湖间行走,以学习医术的借口接触了几个南宫家的人,不过他们实在太过谨慎,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混进他们一个小旁支,通过这旁支的一位朋友才搭上他们本族的线,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我便让陛下撤了我身边的凤鸣卫,重新回到了嘉和镇。” 云知愣愣地看着她,“那,在悬崖上是……” 如果她早就与女帝相认,那么当日在隐山的悬崖之上,又是怎么回事? 阿虞心虚地咳了一声,目光朝着她身后瞥了一眼,“因为某些原因,和某些人配合着演了一出戏。” 云知闻言,下意识就转身看向了萧熠。 萧熠望天,而后食指在自己鼻尖蹭了蹭,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嗓子,“那个……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着迅速闪了出去。 阿虞撇撇嘴,“真怂!” “……”云知沉默了好半天,也没有问她那个某些原因是什么,她只是问道:“那如今,你们想怎么做呢?” 她是在问女帝的身后事。 阿虞看她竟不再关心自己的事情,顿时脸色微微一黯,默默叹了口气,“昨夜宫里所有与南宫家相关的人都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如今陛下停灵佑安殿,后宫的几位王夫贵君正在守灵,百官正跪在宫外请求入宫拜祭,但我们还没有将人放进来。” 云知看着她,“所以,你想跟我商量什么呢?” 阿虞张了张口,小声且缓慢地问:“你……想……做……” 话还没问完,云知便答道:“不想,你可以放心。” 微微一顿,她继续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先继位吧,然后依照你们这里的礼制,安排后事就好了,我什么都不懂,你没有必要来问我的。” 阿虞皱了皱眉,还想说些什么,云知却已经提步往外走了,她随手拉过一个宫人,礼貌问道:“你好,可以带我去佑安殿吗?” 她声音似乎在哽咽。 阿虞愣了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满眼复杂。 第九十二章:疯了 92疯了 佑安殿离得天枢宫好像很远,云知感觉跟在那宫人身后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 大殿内空空荡荡,一具漆黑的棺椁孤零零停在大殿中央,正前方是大兖历代君主的牌位——原来这兖国的王位才传了三代,此外,殿内还跪着七八个男人,分列在棺椁两侧。 云知大致看了一眼,这七八个男人大多已过中年,只有一个看上去年龄很小,这些人都披麻跪在软垫上,眼眶通红,泪眼欲滴,看上去倒是都挺伤心的。 在天枢宫的时候,和来这佑安殿的路上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得想哭,但当她真的站在这大殿内,看着眼前冰冷的棺椁时,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几乎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走到了棺椁旁,而后跌坐在地。 她就那么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却如涌泉。 她还以为,她不会哭的。 跪在棺椁两侧的男人们,都好奇地望着这个突然闯进来大哭的女孩,内外宫有禁,他们没有见过她,也不认识她,只是好奇地猜测着她的身份。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他的眉眼如天边月似远山雪,周身气质淡雅又如春风拂面,他好看到让这殿内一众男人心中顿时都是一震,瞬间神情警惕。 他目不斜视,一直走到那女孩身旁,蹲下身轻轻抚着她的肩,又用手指轻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而后也不说话,只将人轻轻拥进怀里,慢慢安抚着。 又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他们都见过,是宫中的大祭司大人,此前一直跟在女帝身旁,很受女帝看重的,而另一个穿红衣服的,他们就不认识了,不过他们都忍不住相互递着眼神交流着——这人怎么还穿一身红衣进灵堂啊! 她们都在女帝的灵前跪了下来。 她们和那第一个进来的女孩一样,哭了好半天,眼睛都哭得又红又肿,看着要比他们更伤心一些呢。 过了得有大半个时辰,大祭司和那红衣姑娘哭完了,就站起身来,刚一回头呢,就听得那位长相俊美的小郎君惊呼了一声,他怀里那姑娘竟是哭得已经晕了过去。 ** 云知再次双眼时,已经当天下午了。 她已经回到了天枢宫自己的床上,御医正在往她手指上扎着银针,而萧熠正一脸紧张地站在一旁,看到她醒了,他明显松了口气,下一瞬,阿虞就凑了过来,她眼神复杂,看着有些心虚,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御医将针取了下来,合上药匣,起身朝着阿虞作揖,“云姑娘虽无大碍,但她似乎近来忧思过重,还是得静心调养才能好起来。” 阿虞微微颔首,“雁大夫辛苦了。” 那御医回礼退出。 阿虞回身看向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云知,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满眼自责的萧熠,她张了张口,想问她为何会对陛下之死如此伤心难过,但又觉得此时开口未免太过冷漠,于是便只叹了口气,与萧熠叮嘱了一句“好好照顾她”,便出了天枢宫。 等阿虞走了,云知才转头看了一眼她刚刚站过的地方,萧熠见状,微微叹气,“在生阿虞的气?” 他顺势在床边坐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她抱着他的胳膊,抬了身子,将脑袋枕在了他腿上,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下。 他又是一声叹息,抬手帮她擦掉眼泪,温声道:“知知,难过也好,生气也好,要说出来,不要这样憋着,好不好?”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哽着声音嗯了一声,闷声问:“阿虞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提到此事,萧熠不禁眼皮一跳,语气也有些不太自然,“因为此事很危险,我们都不想让你卷进来。” 云知突然坐直了身子,直直盯着他,“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事情?” 萧熠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笑了笑,“也没什么呀,就是阿虞他们想骗过南宫家的人、还有苏裴……我只是安排了我的人在苏裴搜山的时候捣乱了一下……顺便……顺便提前在悬崖上做了手脚……好吧,还顺带着骗过了我舅舅……” 云知显然没听懂,“骗南宫家的人我知道,可是……骗苏裴和你舅舅……?” 萧熠叹了口气,目光往窗外瞥了一眼,往前凑了凑身子,低声道:“骗苏裴,是因为阿虞想看看他到底喜不喜欢她……至于我舅舅……”他又叹了口气,“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舅舅一直在利用我?” 云知点点头,她当然记得,并且疑惑至今,因为萧如风对待萧熠的真心的确不像是假的。 萧熠却又说道:“他想图谋中州,我不想配合他,所以呢他就想杀了我……我们在林州时曲少尘之所以能及时赶到相助,是因为我骗我舅舅说我会乖乖听话,帮他图谋这个天下,所以他才让曲少尘去帮忙,包括我们后来到情义山庄,都是因为他觉得我是真心听话了。” “然后呢?”云知还是没太懂,这与阿虞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熠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人也凑的更近了,“我的人查到舅舅早就与南宫氏有来往,我就顺着查了一下,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这人讲着讲着还卖起关子了!云知瞪了他一眼,萧熠嘿嘿笑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我查到,这个南宫家真不简单,大概在四五百年之前,他们祖上也曾是皇族……” “四五百年??”云知不由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声音好像大了一些,又赶紧压低了声音,“四五百年还不消停?” 萧熠眨眨眼,“是啊,他们一直都很坚持呢,前朝时倒是没怎么闹过,据说前朝开国皇帝与他们一族关系匪浅,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时间太久了,连史书上也没有详细记载了。” 云知想了想,总算是明白了,“这么说,他们和你舅舅都想要这个天下?所以你和阿虞演这场戏,是给你舅舅表忠心的?” 萧熠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想让他觉得,我和凤鸣卫结下了梁子。” 云知又懵了,“什么意思?” 萧熠想了想,尽量解释着,“就是……我以前游历江湖的时候,无意间……顺手救了很多人……多到……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救了谁,现在呢,这些人知道我有麻烦了,就想来帮我,可是我舅舅不希望有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帮我,你能……听明白吗?” 云知皱了皱眉,“那这和凤鸣卫有什么关系?” 话问出口,她就瞬间领悟了,“你救过金戈?” 她突然提到了金戈,萧熠立刻哼了一声,“谁稀罕救他啊!他不过区区一个副使而已!” 区区一个副使……云知嘴角一抽,摇了摇头,“外戚干政真可怕啊,你一个小小御书使看不上人家凤鸣卫副使?” “我……”萧熠说不出话来了。 顿了顿,他又咳了两声,“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云知撇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就不要讲啦!一点诚意都没有!” 萧熠着急但犹豫,“不是的……” 云知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猛然一个咯噔,她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最后惊疑地开口:“你……你该不会是想说什么家中已有妻儿之类的吧……” 萧熠指甲紧紧抠着掌心,神情没有一丝放松,“那倒不是……” 云知一惊,“哦,那是你有婚约?” “也……也不是……” 云知眨眨眼,没妻儿没婚约……却让他这么难以启齿,该不会…… “哦,那是你有什么表妹之类的自幼爱慕你,你家人都非常喜欢非常认可,也已经认定了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表妹甚至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帮你照看老母亲,你们虽然没有婚约,但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你们是一对,尤其是你那位年迈的老母亲,而就在此时,我从天而降,打破了所有人的美梦,你表妹哭哭啼啼却十分大度地说没关系表哥喜欢就好,你母亲勃然大怒罚你跪祠堂然后处处给我使绊子希望我可以知难而退,当然最可能是就是她拿出一叠银票告诉我五百万、五百两黄金足够你下辈子衣食无忧了我们萧家高门大户不是你这种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能高攀得了的……” 云知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顿了顿,“不对啊,我可是安国公府出来的!比你们萧家有名气多了!那就应该是这样的——我假装痛哭流涕拿了这五百两黄金跑路转身回到昭云宫……嗯不对,转身回到望州宁王府,撺掇宁王一路杀回洛州,然后挽着宁王的手站在你家门前,看着你们一家老小追悔莫及说都怪我们眼拙不识贵人请宁王殿下高抬贵手!” “……”萧熠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拍了拍手,“真是个精彩绝伦的好故事!” 第九十三章:兵荒马乱 93兵荒马乱 云知阅文无数,对于这种剧情简直信手拈来。 萧熠也是由衷地夸奖她的故事编得精彩,夸完了,又期期艾艾地问:“你怎么还想起要去找宁王求助了?不怕他了?” 云知笑道:“剧情都已经发展到那里了,需要一个像他那样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出现啊!” 萧熠嗯了一声,“那倒是。”微微顿了顿,认真道:“你这个故事虽然精彩,不过呢……我既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又没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所以很抱歉不能让你体验一把扬眉吐气的感觉啦!” 话都说到了这里,云知也开始对他的家世好奇起来,“那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萧熠沉吟片刻,似是有些无奈:“有两个不听话的败家弟弟,不过他们住得远,不用理会他们,哦对,还有两个被不听话的败家弟弟教养得更不听话的更败家的妹妹,也不用管她们,再就是我那个很有钱的堂兄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本来也不在家里住,以后呢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云知啧了一声,“你家人还挺多哈……” 萧熠笑了笑,“是啊,只是大哥故去后,大家就都不怎么联络了。” 一丝苦涩极快地从他眼中闪过,云知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如果你想他们了,我也可以陪你去看他们!” 说着,她又想到了自己,不由叹了口气,“其实,我偶尔也会害怕回去,我们父母早亡,我和姐姐相依为命,我一方面害怕我回去了,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一方面又觉得万一她只是提前回家了,她还在家等我,如果我不回去她一定会着急难过的,而且,还有我师父师娘和我裴师哥……” 萧熠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知道,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理解。” 他音调缓缓,轻柔缱绻,云知心间一动,扑进他怀中,揽住他的腰,颇有些埋怨地叹道:“你干嘛要这么善解人意……” 她都要舍不得了。 萧熠得意地笑了一声,轻轻抚着她的脑袋,突然问道:“你那个裴师哥,你们关系很好吗?” 云知故意逗他,“很好呀,毕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呢!” 萧熠手指微微一顿,恨恨咬牙,“青梅竹马……真好啊……” 他从没觉得这四个字这么讨人烦。 云知也不解释,只抱着他嘿嘿笑。 他终是无奈一笑,又将人抱得紧了一些。 算了,她心情好一些就好了,只要他对她再好一些,她总会忘记那些什么阿猫阿狗的什么竹马。 *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兵荒马乱。 新年将至,可大家却都无心准备庆祝了。 女帝停灵三日后,在大祭司墨芷的主持下,正式葬入皇陵,云知亲自扶灵送了一路,险些再次哭晕过去。 从皇陵回来后,又整整一天没有开口讲话,萧熠急坏了,抱着她哄了一天,就差跪下来求她开口了,后来阿虞来了,一声一声地跟她道歉,而后二人抱头哭了一场,往事翻篇。 而与此同时,边关接连三日军情急报,凌国大军势如破竹,短短五日连破三城,虽暂时威胁不到舒州,但那几城百姓却已是如陷水火之中,此外,凤鸣卫还回报说渊国近来也是虎视眈眈,渊军似乎在暗中有所动作。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兖国朝中竟还分裂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以御丞慕容瑾为首,支持小王女司空星继任大位,而另一派则以尚书白紫荆为首,高喊着不能破了大兖历来的规矩,要迎回南宫老丞相把持朝政,再寻一位合适人选,培养合格后接任帝位。 好嘛,南宫一族这是连装都不肯再装了,白紫荆越过当今御丞,迎回南宫老丞相这一行为,已昭其心。 大祭司墨芷气得破口大骂,连夜做了一堆小人扎针诅咒。阿虞一边笑话她,一边开始收拾烂摊子。 阿虞直接带着五百凤鸣卫围了尚书白紫荆的府邸,命令金戈将人带到舒州城人最多的地方,然后亲口问她:“我打算两日后,新年初一那天举办登基仪式,尚书可有什么异议?” 白紫荆仗着身后有南宫家撑腰无所畏惧,当即破口大骂,说她母亲王女司空月就是德行有亏不配王位,她又怎么能配得上! 阿虞哦了一声,当场下令把人当众砍了。 金戈动作麻利,手里的刀砍下去的时候,白紫荆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血溅三尺,平白被喷了一脸,几个离得近的围观群众都吓傻了,阿虞却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一字一句地告诉所有人:“我呢,没有琅华女帝那么仁慈,我想做的事情那是一定要做的,谁若胆敢阻拦,可以一并下去与尚书大人交流一下心得体会。” 此事过后,整个舒州城都静默了。而后一天之内,由凤鸣卫暗中推动,南宫一族妄图谋取帝位残害琅华女帝还欲对新任女帝赶尽杀绝但被新帝反击绝杀一事迅速传遍舒州,继而散往十六城。 第二天,御丞慕容瑾便来璇玑宫回禀,说是此前支持尚书和南宫家的大部分朝臣要么递交了辞呈,要么及时调转了阵营,只剩了几个还在咬牙坚持。 就在这一天,凌国大军再破一城的消息加急传回,阿虞烦得要死,跑来天枢宫想请萧熠去跑一趟,让苏裴先消停一点,她实在没空管他,而萧熠只回了她两个字:“不去。” 云知问他原因,他竟说:“去一趟来回得三四天呢,那就不能跟你一起过年了,我才不去!” 云知跟他讲了半天什么君子应当为朋友两肋插刀更何况此事涉及万千百姓之苦的大道理,谁料他听完只是眼巴巴可怜兮兮看着她,“这可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 她便一下子就心软了,可毕竟涉及家国大事,心软过后,该劝还是得劝,他却叹着气反问她:“知知,你觉得我去一趟管用,还是阿虞亲自去一趟管用?” 他又说:“你以为苏裴连笛州都不要了,大过年的这么锲而不舍地一直往里打是为了什么?” 云知瞬间恍然大悟,又觉得他们太过儿戏,便十分严肃地又将阿虞骂了一顿。 阿虞听完默不作声,转身就回去写了千字长文,让金戈八百里加急送去前线。 终于,在除夕夜,前线送回线报,凌国大军后撤五十里,暂且休战。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几队不明势力不约而同地突袭了兖王宫。 那时才刚过子时二刻,大家正聚在璇玑宫台阶之下的小广场上放祈福灯。 写满了祈福语句的天灯摇摇晃晃飘向远方,就在大家面露期许期待来年一切和顺时,突如其来的一支利箭穿透灯罩,祈福灯如火流星一般瞬间自夜幕中滑落。 接着,便是万箭齐发。 有几个站得高的显眼的宫人猝不及防中箭,从长阶之上骨碌碌滚落。 折风出袖,剑花如网。 几人快速后撤,寻找着可以藏身躲避的地方。 可今夜来袭的,不止这一波人。 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黑衣人几乎同时现身,人数足有上百,个个又都是顶尖的高手。 更不凑巧的是,凤鸣卫大部已被金戈带去了前线增援,宫中只留了一支二十余人的小分队。 几人躲闪之间,阿虞惊疑地望向了萧熠,“你的人呢!” 萧熠更是惊讶,“凤鸣卫怎么就剩了这么点人了?” 阿虞眼都睁圆了:“我以为你的人在,就让他们都跟金戈去增援刀霜寒了啊!” 萧熠无语,“我以为凤鸣卫在才让他们都回洛州应付我那位叔父去了啊!” 云知:“……” 意识到大家此刻孤立无援后,萧熠赶紧从怀里摸出个信烟扔了出去。霎时间,夜空中朱鸟腾飞,绚丽的烟火之下,刀光血影,剑拔弩张,紧接着绑着烧油瓶的流星火箭扑面而来,仔细听来还有笛音缈缈虫鸣阵阵。 身旁的宫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不多一会儿,最后璇玑宫前尚能站立的,就只剩下了云知、萧熠、阿虞、墨芷四人,墨芷还被不知道哪来的飞针划破了胳膊,正淅淅沥沥滴着血。 对面的箭雨总算是停了,一众黑衣人将他们围堵在台阶旁的角落里。 眼前的刀光剑影,四人并肩而立。 阿虞突然笑了一声,“能和你们死在一起,倒也值得!” 墨芷立刻呸了一声,“大家的星星都亮得很,才不会出事!” 云知没有说话,只暗暗握紧了萧熠的手,他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眼前已然逼近的敌人,眉头紧锁,语气稍显烦躁,“苏裴还不来吗?” 阿虞哼了一声,没回话。 敌人越来越近,萧熠无奈叹了一声,突然,他松开了一直紧攥在手里的手,云知一怔,心里顿时就是一慌。 他却冲她眨了眨眼,语气还是一贯的轻松,“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中州江湖录》上排名第三的绝世高手呢!” 云知心里越来越慌,“萧熠……你要做什么?” 他又是温柔一笑,而后决然转身。 第九十四章:他死了 94他死了 萧熠转身的刹那,周身肃肃风起,折风剑微微震荡着发出了玉笛一般的低鸣。 云知内心瞬间升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惧意,她下意识张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抬手想要拉他回来,可他不过身形一动,便已经冲进了眼前的刀剑之中。 他动作极快,一招一式只见残影晃动,剑转流云间更有雷霆之势,站在最前面一排的敌人防备不足,眨眼间便做了他剑下的亡魂。 可这些人毕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立时便反应过来,接着,便是看不清身影的刀剑之战。 阿虞怔了怔,连忙飞针相助,云知也努力稳住情绪,也提起拳冲上去帮忙,墨芷趁乱从地上捡了一把刀,胡乱挥舞着自保,极力不给大家拖后腿。 可对方人员数量实在太多了,便是萧熠一人可抵十余人,可对面足足上百人,还要兼顾着明枪暗箭,很快,他们就抵不住了。 先是萧熠被暗镖划破了手臂,那一镖扎得极深,似乎还喂了毒,他握剑的手便没有那么稳了,而后是阿虞肩头被人狠狠划了一刀,云知手上也已是血肉模糊。 眼见着几人就要命丧与此,突然之间,一声烈马嘶鸣之音传来,一柄折扇疾速穿过人群,划开了所有挡在前面的黑衣人的脖子,紧接着,又一批黑衣人从天而降,迅速与先前那一批人打斗起来。 身边敌人瞬间减少了,萧熠微微松了口气,看向那道匆匆跃过人群逐扇而来的青色身影,欣慰一笑:“你可总算是来了!” 苏裴淡淡瞥了他一眼,抬手握住刚刚划破一个敌人脖子飞驰而来的折扇,三五下解决了挡在自己前面的敌人,一步步走到了阿虞面前,看到她肩头的伤口瞬间皱起了眉头,而后冷着脸转身,挥手间又解决了几个人。 然后,他开口吩咐道:“飞鹄,一个不留!” 飞鹄极快地应了一声,继续与人缠斗。 萧熠也已经站回到了云知身边,他朝她咧嘴笑了下,“没事了,别担……”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突然脸色一变,紧接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调换了位置。 耳边响起墨芷的惊呼声。 云知站定抬眼看去时,就见一柄短剑已然穿透了他的身体,他胸前有一朵血红的花正在逐渐绽放。 入目血色,云知呼吸瞬间一紧。 而萧熠却似是松了口气一样,还弯起嘴角想要冲她笑,“别怕……” 可只是一张口,他所有想要说的话,就瞬间被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淹没。 云知在原地呆立了几瞬,才赶紧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扶他。 只是在这片刻之间,萧熠胸前已经涌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血,云知下意识便抬手帮他按压止血,温热的血液沾染在她的指间,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完那句话,接连喷了几口血后,折风剑自他手中滑落,轻轻撞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了一声清脆剑音。 在这铮铮剑鸣声中,他合上了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睛。 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没有哭,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天地渐远,眼前苍茫。 远远的,似乎响起了一声婉转的鸟鸣之音,很多很多身穿黑袍手持青锋锏钺的人落在了璇玑宫前,看清楚她怀里的人后,这些人似乎很着急,尤其是为首那人,几乎是两步就飞到了他们跟前…… 再往后,云知就没有任何记忆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墨芷告诉她,那日突袭兖王宫的,一共是四拨人。 “放那箭雨的是大凌卧虎营,暗中飞刀的是大渊绝影卫,用刀剑的那一拨来自江湖,看着像是情义山庄的朱雀堂,还有那在暗处吹笛操纵虫蛊的是我大兖南宫一族……” 墨芷说完,见云知毫无反应,又贴心解释道:“卧虎营是大凌大皇子手里的精锐部队,那日进入王宫的,已全数被灭了,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是冲谁来的,不过我们猜测可能是冲陛下来的……” “大渊的绝影卫是皇帝御用的暗卫,他们应该是……”说到这里,墨芷有些犹豫地看了依旧满脸呆滞木然的云知一眼,小心开口,“应该是冲着你那位小郎君来的……” 说完又一脸担忧地看向云知,等着她的反应。 而这次,云知似是猛然惊醒一般,也没管她刚刚说了什么,也顾不上自己身上还有伤,起身跳下床就往外跑,“萧熠……” 跑到门口,她突然又回身一把抓住墨芷的胳膊,慌慌张张地问她:“萧熠呢?萧熠呢?” 墨芷眼神躲闪了一下,语速极快,“死……死了。” “什么?”云知没听清,她感觉自己听力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你说什么?” 墨芷稍稍提高了一下音量,语速了缓了下来,“他死了。” 脑中又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天地似乎又开始旋转,云知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都隔得很远,“你说什么呢?他怎么会死?” 墨芷的声音更远,“那日他给你挡了一剑……那一剑正中心脏,他当场就……就没气了……”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耳边一片嗡鸣,周围所有一切都那么遥远。 云知缓缓蹲下身,大口地吸了好几口气,而后又猛地站了起来,盯住墨芷,“那、那他、那他现在在哪里?” 也没等墨芷回答,她又急急忙忙想要往外走,“是在佑安殿吗?我知道路,我知道怎么走过去,我这就去,我这、我这就去、去看看他。” 她瞪着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墨芷拦住了她,“不是。” 云知转身,努力地克制着情绪,她肩头微微抖动着,“那、那他在哪里?璇玑宫吗?还是就在偏殿呢?” 说着,她又一次没有等墨芷回答,便挣开她跑进了偏殿。 偏殿中空空如也,只有两件他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 “他被带回洛州了。”墨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知立刻转身看向她,声调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听上去有些怪异,“洛州?为什么要回洛州?被谁带回了洛州?” “他的手下。”顿了顿,墨芷又解释道:“那天打到最后,那几方人又派了好些增援,苏二皇子带来的苍狼卫也难以抵挡,是你这位小郎君的手下及时赶到,救了大家。” 云知马上就想起了她晕过去之前最后看到的画面,那飞奔扑过来的黑袍首领,还有他口中似乎喊出了一个什么名字,但是她没听清,只隐约看口型,像是“四”什么的。 萧熠提过他之前有三个哥哥,按行辈他也的确排第四,或许那个人是在喊“四公子”。他们带他回洛州,一定是想让他魂归故里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能等等她呢?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再见一见呢? 墨芷的声音又缓缓响了起来,“他们说要带他回去安葬,这一路路途遥远,怕他……怕他尸身腐坏得太厉害了,便早早就动身走了。” 云知扶住屏风,闭眼努力稳了稳身形,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一会儿,她手指离开了屏风,擦干了所有的眼泪,站直了身子,回身看向墨芷,“你的伤好一些了吗?” 墨芷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掩在袖中的伤处,微微点头,“已经好一些了。” 云知又问:“阿虞……你们新任女帝陛下和苏二皇子呢?” 听到这个问题,墨芷不由一叹,“陛下中了箭,前日御医拔箭后,她便高烧不退,那苏二皇子也中了蛊毒至今昏迷未醒……” 三日前那一战,大家都伤得不轻。 云知将缠满纱布的手举到眼前看了看,轻声苦笑:“看来,我是伤得最轻的那个了。” 说着,她放下手,提步往璇玑宫走去。 墨芷跟在她身边,沉默着没有说话,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飘荡在大祭司大人的心间,她总觉得身边这个爱哭胆怯的小姑娘,似乎有什么地方与往日不同了。 璇玑宫前守卫极其森严,凤鸣卫已经全部赶了回来,此外,刀霜寒还从军中带回来一支精兵,御丞慕容瑾紧急调回了此前是皇陵驻守的御前卫,而广乐王女则把府中的府兵安排再了最前面把守。 眼前这璇玑宫,连一只陌生的蚊子都飞不进去。 就连云知,也是因为身边跟着墨芷才得以畅通无阻地进入内殿。 苏裴躺在外间,飞鹄正在边上守着,他身侧还站了七八个苍狼卫,看上去也都带着伤,云知匆匆看了他们一眼,问了一句伤情,听到飞鹄说药王谷的天医正在赶来的路上后,微微怔了下神,便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内间。 第九十五章:回国 95回国 五六个御医围在床前,正在给阿虞换药,云知正好瞥见她的伤口,心中顿时一紧,赶紧上前询问情况。御医说那箭上有毒,这两天陛下发烧便是因为那毒,如今余毒已清,想来不日便可逐渐恢复了。 云知听了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在璇玑宫待了半晌,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只叮嘱了这些宫人几句,便又回到了天枢宫。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走进偏殿,坐在了床边,抱起床上的衣服轻轻抚摸了两下,抬眼看着眼前的大祭司大人,“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墨芷咳了一声,上前两步,面露担忧,“你如果觉得难过,我可以陪你哭一哭。” 云知却笑了,她摇摇头,“我不难过,也不想哭,他死了也好,这样我走的时候就不会舍不得啦!”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衣服。墨芷一脸复杂地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她这话。 就在墨芷忧心忡忡之际,云知却突然问:“那个什么绝影卫,为什么要杀他?” 情义山庄的朱雀堂她是知道的,萧熠说过,萧如风想利用他,但他不听话,所以萧如风就安排了人要杀他。他还说他骗了萧如风,她想,大概是萧如风发现了自己被骗,一时气急,便派了这个什么朱雀堂又来杀他。 至于那个什么绝影卫,刚才墨芷好像说,那是大渊皇帝的专属暗卫,大渊皇帝为什么要杀萧熠?他可从来都没有提过。 其实此事,墨芷也并不清楚,“我是听那些来救他的人说的,那个人故意放走了一个绝影卫,还说让他滚回去给狗皇帝复命。所以我猜,绝影卫应该是冲他来的。” 顿了顿,她语气纠结又疑惑,“其实,我还怀疑南宫家其实也是冲他来的,因为他一死……南宫家的人就撤了……他怎么会得罪这么多人啊?” 是啊,萧熠为什么会得罪这么多人呢? 云知沉默了片刻,决定回一趟洛州。 她想去看看他,也想知道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能让这么多人如此千方百计地想要他去死。 听到她说要回洛州,墨芷没觉得有一丝惊讶,她平日里看向她那个小郎君时,眼睛里都尽是喜爱,如今他死了,她如果不回去才奇怪呢。 不过,她若一人前去,她也不放心。 “让金戈陪你一起去吧?”墨芷提议道。 云知摇摇头,“不了,他会不开心的。” 墨芷无奈道:“可如今外面那般局势,你自己只怕是连兖国都走不出去!” 云知想了想,也对,她虽然有点可以近身格斗的拳脚功夫,但相比起那些可以远程操控冷兵器还是一点优势都占不到的,遇到那些厉害的,更是毫无用武之地。 她总不能还没见到他,就先出点什么事吧,他不在了,姐姐也不在了,阿虞和苏裴都重伤着,她若真出点什么事,连个能喊救命的人都没有了。 墨芷看出她内心的松动,便又说道:“不然让刀霜寒从她那边给你选一个?再加上金戈,两个人保护你,才更稳妥一些……当然了,你如果不喜欢金戈,也可以换成别人,总之两个人肯定是最少了!” “好。”云知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多谢。” 墨芷摆摆手,默了默,又道:“琅华陛下曾嘱托我要照顾好你,若是平日里,这一趟我就陪你走了,可眼下大兖危难之际,王女虽已接过王位,可那即位仪式毕竟还来得及办,朝中众人本就诸多非议,如今又出了这些事……” 云知当然明白这些。 其实从她知道萧熠被带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立刻马上就追上去了,刚刚去看阿虞和苏裴的时候,她就在犹豫,究竟是留下先帮大家渡过眼前的难关,还是回洛州去看萧熠。 于是她在心里问自己,留下来,能帮上什么忙吗? 想了半天,好像也没什么能帮的,朝政她也不懂,况且她们有御丞慕容瑾坐镇;医术她也不懂,阿虞和苏裴的伤,她一点也没办法,何况飞鹄不是说了吗,药王谷的天医前辈正在路上了。 眼下,兖国虽看上去内忧外患,可朝中有慕容瑾,宫里有墨芷,军中有刀霜寒,还有一支训练有素几乎万能的凤鸣卫。苏裴已经打不了了,南宫一族也不装了,大家都站在了明处,反倒比之前的情况要更乐观一些。 她留下来,也不过是还得让墨芷阿虞他们分神担忧她的状态,何况,就算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情,她也没打算留在这里的。 临行前,云知又去了一趟璇玑宫。 阿虞已经退了烧,人也醒了,只是有些虚弱,得知苏裴就躺在外间后,也不知道怎么了,硬是让人把苏裴抬去了别的宫殿,听说原本是要直接抬出宫的,还是飞鹄在一旁说殿下这些天做这些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墨芷也在一旁劝了劝,她才勉强同意把人留在宫里。 云知本就因顾逐流一事对苏裴又找一种极为复杂的感觉,因此也就没再去看他,只与阿虞道了个别。 阿虞听说她要回洛州,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沉吟了半天,才提醒道:“你到洛州后千万别回安国公府,也不要跟任何之前认识的人联系,毕竟你如今还是宁王妃,应该在望州宁王府待着的,未得召私入国都可是大罪!两国相距甚远,我怕来不及捞你……” 云知将她的话记下,笑着抱了抱她,只回了五个字,“知道了,多谢。” 等她出了璇玑宫,阿虞靠着门框看着那个消失在宫门处的身影,露出了一个疑惑地表情,“她刚刚说那句话的时候,怎么那么像萧熠?” 可不是吗! 她的语气神态动作,都突然变得很像从前的他。 站在阿虞身旁的大祭司墨芷眼中划过一丝恍然大悟的光亮,怪不得自己这两天怎么都觉得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半晌,墨芷幽幽一叹,“果然,总念着一个人,是会不自觉地去模仿和学习他的一切啊!” * 云知爬上了早就安排侯在宫门口的快马,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她噩梦连连的兖王宫,而后甩鞭,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马不停蹄地跑了一个时辰,出了舒州东门,她才停下来在郊外的驿站饮马休整,奉命跟着她一起上路的金戈和云破月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拿着地图跟她确认接下来的行进方向——他们临时出发一切匆忙,只定好了目的地,却还没定路线,出宫门之前,约好了先出了舒州再定。 兖国位于中州大陆的西南方向,而舒州位置也靠西,因此要去渊凌二国,只能从舒州东门而出。 地图上的舒州和洛州其实离得很近,但因为渊兖两国之间隔着一座巍峨高耸的青桉山脉,所以从舒州前往洛州需要绕一大圈。 这个绕圈呢,也有三条路可选。 一条是往东北方向走,只需要途径三座城共计五百里路,而后越过青桉山最低处的红枫岭,再往前走五十里,便可直抵两国边境大渊望州城,从望州南下七百二十余里可至洛州。 一条是往东南走,需要走过十一座城总计一千八百余里,到明江后渡船抵达渊凌兖三国边境明安城,而后从明安城再一路向北,经六城一千里可抵达洛州。 而最后一条路,则是朝正东方向走,行四百里,至桢岭关,过桢岭便是青桉山,翻过青桉山后,便是大凌呈州,从呈州往北可至燕州,燕州往再往北四百里就是洛州。 “表面上是三条路,其实都是死路。”云知忍不住叹了一声。 红枫岭常年瘴气肆意,若不是熟悉期间道路,很容易迷失其中,惹上瘴毒。况且,望州还有个宁王府…… 明安是情义山庄的地盘,去不得,更何况这条路虽最为安稳,却也是最远耗时最长的,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划算。 青桉山巍峨又险峻,还得途径大凌地界,此前的通关文牒都是仗着萧熠和苏裴疏通,如今他们都不在,此路便也不通了。 思来想去,还是红枫岭到望州那条路更合适一些。距离近,瘴毒也死不了人,到了望州说不准还能请宁王出手帮帮忙。 云知想,那宁王既然能这么久都不追究她出逃一事,想必她二哥陆慎君的面子也是极大的,再加上他和萧熠还是亲戚,说不定他也知道那大渊皇帝为什么要杀萧熠。 于是在休整过一番后,三人便又重新上了路。 第三天中午,他们终于抵达了红枫岭。 这里常年有十万大军驻守,与岭那头的望州军遥遥相对。 金戈是凤鸣卫,云破月又是刀霜寒手下的右副使,二人与那守军将领也都认识,几句交谈后,那将军便就派了一队士兵带他们入岭。 这些士兵常年驻扎在此,对这红枫岭也早就摸索出了一条可以安全抵达对面且最小程度沾染瘴毒的路。 于是,在这一队人的带领护送下,三人几乎也只是吸了几口瘴气,就成功抵达了红枫岭的另一侧。 再往前二十余里就是望州军驻扎营地,平日里他们也多有巡视,为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一小队人送三人出岭后,便又立刻钻回了岭中往赶去了。 马匹受不了瘴气,都留在了对面的兖军大营,三人便只能徒步向前。 只走了几步,云知就知道了为什么望州是苦寒之地了。 这地方是真冷啊! 风很大,寒气很重。 那风吹在脸上就像被人咣咣闪了几个大嘴巴子一样,耳朵更是像被要冻掉了。 三个人裹着披风顶风艰难往前,走到落日余晖几尽时,才算看到了望州军大营。 第九十六章:洛州急报 96洛州急报 安国公府的大少爷陆慎思,自十六岁起便离家到了望州军中供职,十二年间,从最普通的三级兵士一路干到统帅十万大军的副都使。 他与他那位一身正气的弟弟一样,主打一个刚正不阿,十二年,熬走了两位统军都使,也没再往上晋一晋。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陆家的家世背景摆在那里,即便是比他官高一级的都使也从不敢看轻他。尤其是这望州城中多了一座宁王府之后,军中众人就对陆大公子愈加敬重尊崇了。 无他,只因他是宁王的大舅哥。 那宁王是什么人啊,不止洛州城不止大渊,那可是整个中州都榜上有名的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他虽是被贬到望州来的,可谁敢对他不敬啊,小命不想要啦! 陆慎思就极为不敬。 去年九月,京中传来消息,说他家两个妹妹一个嫁给了太子,一个嫁给了宁王,陆慎思是又喜又忧——太子温润谦和,是个良人,他为他大妹妹开心,可一想到宁王,陆家大公子就开始唉声叹气了。 他离家时,他小妹陆云知才七岁,粉嘟嘟一团跟在他身后喊大哥,这些年他在军中勤勤恳恳,鲜少归家,每次回去,他小妹还都如当年那般可可爱爱乖乖巧巧地喊他大哥。 一想到这么个可爱乖巧的妹妹,竟然嫁给了那么个混蛋玩意儿,陆慎思就气得睡不着觉,气了大半个月,宁王被贬望州的消息就传过来了。 宁王抵达望州那一日,陆副都使一早就带着一队人马拦在了望州城门口。 陆副使心中想,一会儿见到了妹妹,她若有一丝不痛快,他就立刻把那混蛋狠狠揍一顿,他才不怕什么宁王不宁王的,君上可舍不得动他安国公府。 从早上等到下午,终于远远瞧见了宁王府的队伍,结果等那马车到了跟前,无论他怎么挑衅,那宁王就是不肯露面,就连他小妹也没出声。 只有他们家丫鬟新穗下了马车,说什么二小姐偶尔风寒此处风大不便下车见人,又说宁王殿下睡着了,他听不到也没人敢叫他起来。 敢情他嚎了半天人家一句没听到!陆慎思更气了,怎么就忘记了那混蛋玩意是个聋子了呢! 气归气,陆大公子毕竟还是心疼小妹,大手一挥把车带人放进了城,想着晚些时候再去府中探望。 结果一连两个月过去,年都过完了,他不仅没见到他小妹,就连宁王府都没踏进去过。若不是早先他二弟送了信过来说父亲在朝中遇到了难处,让他没事千万别去王府找事,他早就带人把宁王府给掀了。 想到这些,陆慎思又开始愁闷起来,起身提了酒袋子,到营门口散心去了。 巧了,陆大公子刚到营门口,一一同门口众兄弟打过招呼,才刚拔掉那酒袋子上的木塞喝了第一口,一抬头,就看到他日想夜想的小妹。 陆大公子眨了眨眼,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酒,又抬头看看那风中瑟瑟而立的身影,再看看手里的酒,开始怀疑今天这酒是不是有问题,才一口都喝出幻觉来了。 “什么人!”身旁的小兵怒喝了一声,抽出了大刀。 不是幻觉。 陆慎思试着喊了一声:“知儿……小妹?” 对方疑惑看了他几瞬,果然开口应了一声。 陆慎思马上转头踹了那举着刀的小兵一脚,“立刻给老子收起来!别吓到我小妹!” 然后丢开手里的酒袋,一阵风一样的迎了过来。 云知此前就听说家里还有个大哥在军中,没想到竟然是在望州军中。 还真是巧了。 被陆慎思一把撸到怀里的时候,云知嘴角都快尴尬地笑僵了。 拥抱过后,陆慎思便开始了一连串的询问:“小妹怎么从红枫岭方向过来的?这么晚是去了什么地方?那混蛋……宁王殿下呢?他怎么没陪你一起?前两个月大哥去找你新穗说你病了不能见人?如今可好一些了?那混蛋是不是对你不好?诶,新穗怎么没陪你出来?这两位是谁?” 陆家的人个比个的聪慧,眼前这位大哥虽稍显急躁了一些,可他问这些问题时,神情既有怀疑又兼带探究,眼神清明至极,若是一个问题答不好,大概就会引得他疑虑连连。 眼下的情况不宜再多生事端,云知飞快凝神想了几瞬,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地笑容,“让大哥挂心了,前两个月的确是生了病,因病气传染,只得谨遵太医医嘱避不见人,直到今日病气才算消了,殿下担心我闷在府中两个月无趣,便让他们陪我出来走走,没留神就走得远了。” 微微顿了顿,“新穗那丫头平日里照顾我已经够辛苦了,今日便给她放了一日的假。” 眼前的小妹笑起来依旧和小时候一样乖巧,陆慎思虽有疑虑,但这营门口的风烈得狠,他到底是没顾上继续深究,赶紧就带着人往里走,“天寒风大,你穿得这样单薄,就不要走太远嘛,快先进营暖暖身子!” 云知又乖乖笑着道了声谢,暗暗给身后二人递了个眼神,云破月反应极为迅速,一边跟在她身后走着,一边一脸犹豫纠结地小声开口:“王妃,殿下还在府中等着您回去呢……” 话音才落,陆慎思就回头瞪了她一眼,“他要真有心就该亲自陪着我小妹出来,他是聋是哑又不是腿废了,两个月闷在府里连门都不出,不知道还以为人没了呢!” 云破月咂了下唇,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看着挺气质不俗,一开口却像个乡野村夫,一点都不优雅。 陆慎思还在一句接一句骂骂咧咧,云知想了想,她刚刚扮演的应该是和宁王相敬如宾的人设,此刻听到别人骂他,理应变个脸生个气,再转身离去,不过现在天马上就黑了,而此处距离望州城尚有二十里路,外面又是寒风刺骨,也不太适合继续赶路,不如寻个什么借口在这个营中借住一夜最好了。 正想着,借口来了。 营外冲进一快马小斥候,从营门处便开始高声喊道:“洛州急报!洛州急报!” 所有人都神情一震,只是眨眼间,便齐齐聚在了统帅都使的帐前。 那小斥候跌跌撞撞摔下马,将手里的信筒递给了统帅都使,都使掏出腰间小刀划开信筒上的封漆,倒出一卷写满了字的信纸,旁边立刻有士兵举了火把过来照明,都使大人快速默读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而后下意识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陆慎思。 陆慎思立时皱眉,“安国公府出事了?” 都使摇了摇头,神情复杂,“是宁王殿下。宁王前几日奉命回京述职,路遇刺客,不幸身亡。” “你说什么?!”陆慎思立刻转身看向云知,还没开口呢,就见云知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身子一晃,晕了。 当然是装的。 她才刚说了殿下担心她自己出来有危险特意派了两个人跟着,立刻就得到了宁王前几日奉命回京还遇刺身亡的消息,这两件事儿根本解释不通,装晕是最好的选择。 早知道来之前先打听好了。 云知伏在云破月肩头,听着陆慎思惊慌失措地叫喊,听着都使大人讶异地询问,听着大家先是小声议论,而后她被抬进一个营帐,又听着军医前来诊脉,听着陆慎思在一旁忍不住接二连三的问题,军医忍无可忍让他闭嘴…… 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帐内终于安静了,只剩下了云破月的声音。 云破月压低了声音喊她,“云知姑娘……人都走啦!” 云知睁眼,扫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营帐,先是暗暗松了口气,想到刚刚听到的消息,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宁王竟然也死了。 还真是很凑巧。 云知想,这里的治安实在太差劲儿了,动不动就有什么刺客山匪,动不动就一个接一个的死,实在不是什么宜居之地。她要赶紧回到洛州,赶紧搞清楚那狗皇帝为什么要杀了萧熠,然后赶紧回家,这破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云破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她望着帐顶发愣,便以为她真因为大渊宁王之死而难过,便出声安慰道:“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不用因为人死了就太过伤神,回头我给你介绍几个绝妙可人儿!” 云知转头看了她一眼,无声一笑,不愧是大兖凤啸营的右使,视男人如草芥的大兖第一人,这心态可真好啊! 云破月见她笑了,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又张口道:“不知道你去过舒州天禧阁没有,那里面可都是绝色!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帐门猛然被掀开,陆慎思急急忙忙冲了进来,见云知已经醒了,便直接冲到了她身边,张口前先叹了口气,而后才犹犹豫豫地同她说着自己刚刚从都使那里得来的君命。 “知儿,君上有令,宁王殿下不日将葬入皇陵,特命望州军护送宁王妃回京祭奠服丧。” 这不是巧了么。 第九十七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 97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一) 据说,宁王桓承曜遇刺身亡的地方,距离洛州城不足三十里,渊国皇帝震怒,当日就命刑察司彻查,刑察司不敢懈怠,不出一日就查出此事乃是一伙妄图劫财的山匪所为。天子脚下岂容如此宵小!当天夜里这伙山匪就被太子殿下亲自带兵剿灭了。 这些年来,宁王树敌众多名声极差,他这一死,平日里闻其名胆颤心惊的人都乐开了花,似乎大家都非常喜闻乐见这恶人被天收的爽快剧情,所以他的死讯也传得十分迅速,还没出三日便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渊国。 望州军护送宁王妃回京的队伍在这三日里路过了四城十三镇,哪怕是偏居一隅的小镇上,也有人在议论此事,所有人都拍手称快,他们都说天道好轮回宁王这一死真是大快人心那山匪刺客也算功德一件,有几家竟还特意放了鞭炮庆祝,甚至还有商家以庆贺为由头招揽顾客。 云知觉得有些讽刺。 这两个城镇既远离洛州,又不在望州地界,就算宁王再作恶,也不曾有半点作到他们身上,也不知道他们这如此欢欣鼓舞是在庆祝什么。 但也因此事,她突然地想到,那千里之外的明安情义山庄此刻是否也在张灯结彩地庆贺呢? 他可以是人人敬重的少主,也可以被他们紧追不放的追杀,一切荣辱似乎都只不过是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盟主的一念之间。 呵,情义山庄的情义二字,还真是毫无价值呢。 云知目光中闪过一丝讽刺,不自觉抬手按在了胸前,那里贴身挂着萧熠唯一送给她、也是唯一留给她的白玉护身符。 她也送过他一条保平安的手绳,但好像没怎么见他戴过,不知道是不喜欢还是已经弄丢了。 不过想来那东西也的确不能保什么平安,她做了三条送了三条,结果三个人死的死伤的伤……大概那手绳也不怎么吉利。 她发觉自己最近几日越来越迷信了,从前总会对这些嗤之以鼻的,最近几天却一直在想什么因果业报。 她希望杀死萧熠的人,能有报应。 最好是天大的报应。 同时她又很挣扎,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生出这些咒怨的想法。 从望州一路挣扎到洛州,马车走进洛州城门的时候,她想通了。 反正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本来就像一场梦,他都已经死了,她却还要继续用现实身份作缚来规束自己,也未免太憋屈了些。 人不需要一直保持高尚的品德,又不是什么得道高僧,理应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 害死萧熠的人,就该有报应。 天大的报应。 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她会制造报应。 云知觉得自己升华了。 ** 望州军顺利护送宁王妃回到洛州城的那天,是正月十三,距离宁王遇刺身亡已经过去了九天,按照大渊习俗,在第七天的时候,就已经将人葬入了皇陵。 云知听闻此事,不易觉察地微微皱了下眉。她只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渊君叫她回来服丧,却不等她到洛州就匆匆把人埋了,这样的行为实在令人费解。只怕是那渊君叫她回来,也不只是服丧祭奠这么简单,帝王之家向来诡谲,或许他还另有盘算。 虽是被叫回来服丧的,但进了洛州第一件事却还是得先入宫拜见皇帝。 当然,入宫之前云知先见到了她二哥陆慎君。 她入城的时候,陆慎君就迎在城门口,大概是萧熠此前与他常有通信联络,陆慎君对他们在外的事情也都知道个大概,所以他也没有问什么,只跟在她的马车旁叮嘱了不少话,大多都是一些如何应付渊君可能会提问的话,云知听着听着,便觉得很像是在做考前的押题突击训练。 说到最后,陆慎君突然说道:“殿下一事,是我愧对于你,妹妹若要责怪,为兄亦不敢有怨。” 云知闻言一愣,有些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就算宁王之死与他有关,他又为何要说出愧对她的话呢?他不是知道她一直都在外面不曾与宁王有过什么交集吗?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原因,宫门已至,而护送她回来的望州军左副都使赵跞也已经走过来请她下车入宫——原本右副都使陆慎思是打算亲自送小妹回京的,但那君上在圣旨里点了名让左使赵跞相送,陆慎思只好对着他这位军中挚友千叮万嘱一定要帮他照看好妹妹。 赵跞本以为宁王妃这一路定会伤心欲绝,他受君所托忠君之事,临行前一夜没睡提前在心中打好了如何安慰人的腹稿,结果这一路上愣是一句都没用上,宁王妃虽时常盯着某处出神,但说话的神态语气却正常得很,搞得他还疑惑了两三天,心里还暗暗思量过宁王妃是不是伤心过度才会如此。 不过好在,他终于将人安然无恙地送到了宫门前,目送着宁王妃一步步跟着前来接应引路的御前卫走向重华宫的身影,赵跞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他可算是顺利完成任务了。 “赵副使。”一道端正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跞闻声转身,就见那安国公府的二公子已经下了马,正拱手朝着他作揖,“这一路舟车劳顿,还要多谢赵副使照顾我家妹妹了!” 赵跞忙回礼,“奉君之命,何足言谢。” 陆慎君微微颔首,未有其他言语,只又转身看向了那宫门深处。 云知已经进了重华宫。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面见渊君。去年九月入宫大婚时,全程蒙着盖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而后她设法出了宫,也再没跟这大渊皇室有什么交集了。 哦不对,倒是还有一个人——太子桓承羲。想到他,云知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太子那般维护看重宁王,眼下宁王一死,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渊君桓清的声音如同钟楼里的铜钟,低沉而浑厚地回荡在重华宫大殿之内,他先是重重叹了口气,说了句:“请宁王妃节哀顺变”,而后又扶额低叹:“承曜遇刺一事实属意外,都怪朕啊,非得要他赶回来,若是……” 这皇帝似乎对宁王遇刺身亡一事很是悲痛,短短一句话叹了五六次,说到最后又是一声重叹。 云知抿着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紧紧交握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宁王她不在乎,可萧熠的死与眼前这位皇帝也脱不了关系。只是事情还没查明,她还没办法为他报仇。 见她不语,渊君桓清又继续叹道:“你与承曜夫妻情深,此番回来还搬回昭云宫中朕担心你会触景生情啊,不如先回安国公府去住些日子,有家里人陪着,朕也更放心一些。” 云知有些诧异,她是回来服丧的,为什么要住回安国公府呢?况且如果回到安国公府,她要做什么事情可就处处受限了。 云知吸了下鼻子,眼泪涟涟,“多谢君上体恤,但我实在放不下殿下,想去皇陵陪着他。” 桓清愣了下,音量都提高了:“那皇陵怎么能住人呢!” 这孩子怕不是伤心傻了吧?她就那么喜欢那个该死的小子? 云知安静了一瞬,默默开口:“旁边有个永瑞寺。” 桓氏皇陵背靠永山,往西不足三里,便是永瑞寺,说起来这永瑞寺也算是皇家寺庙,前面几位皇帝大行之后,他们的许多嫔妃也就被送到了这庙中清修,算是常伴皇陵左右。 宁王骤然崩逝葬入皇陵,宁王妃住进这永瑞寺倒是合情合理。 只不过渊君桓清的确另有盘算,因此便就有些为难,只不过他毕竟是大渊皇帝,心思哪能轻易外露,只思索了片刻,便也同意了。 只是,他还附加了一句恩旨:“承曜生前任性不羁,得罪了许多人,朕担心你独身一人恐遭报复,到时候朕既无法与承曜交代,更无法与安国公府交代,既是望州军送你回来的,那便继续由他们负责保护你吧。” 云知没拒绝,谁负责安保都无所谓,只要她可以有机会自由行动即可。 于是,在见过皇帝后,云知便先跟着望州军去了皇陵。 到底有个夫妻名义在的,云知蹲在宁王墓前烧着纸,突然想起以前苏裴说宁王被诛杀时,她还半夜悄悄跑到河边给他烧了半天的纸,没想到现在还真给他烧上了。 想到这些,云知不禁哑然失笑。 跟在她身边的云破月和金戈见她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笑的,顿觉毛骨悚立,亡者墓前,他们又不太敢去打扰她,只能一边起着鸡皮疙瘩一边看她神情怪异。 烧过纸后,云知起身,正要转身离开时,她的目光顿在了面前的墓碑上。 那墓碑上的字弯弯曲曲,每一个她都看着陌生,唯独……桓承曜的那个曜字。 手指下意识扶向胸前,云知迅速自颈间将那枚白玉护身符拎了出来。 玄武图的背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字。 此前云知一直都以为那是“熠”,萧熠的熠。 可眼前的“曜”字,为何也与这个字长得一模一样? 云知仔细对照着每一个笔画,蓦然之间,无数被她遗落的记忆片段如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她手指紧紧捏在护身符那个弯弯曲曲的字上,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转身看向云破月和金戈,她冲他们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那墓碑上的字。 “你们看,这大渊皇帝也太不把宁王殿下当回事了,这墓碑上的名字都刻错了……哈哈哈……名字都给人刻错了……” 第九十八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2 98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2 云破月和金戈双双一愣,而后齐齐看向那冰冷的墓碑。 再然后又一起茫然地看向了不知为何笑着笑着就突然哭得不能自已的云知。 云破月疑惑且略带踌躇地开口:“哪个字错了?” 云知不受控地眨着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倾涌而出,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然后指了指那墓碑上的字,语气间抱着最后一丝丝地侥幸,“你看,就是这个字啊,这个字是错的,这明明是熠熠生辉的熠字!对不对?” 云破月微微皱了下眉,又将目光移到她手指的地方,仔细看了半天,纠正道:“这是曜字,熠字下面是个白,这个是下面是隹字,虽然这两个字看着是有些像,但是这个碑上并没有刻错。” 云知拽下颈间的护身符拿给她看,“那是这个字刻错了吗?” 她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云破月不明所以地接过那护身符看了一眼,“这也是个曜字。” 说着顺手翻过来看了看,突然啧了一声,“大渊玄武啊,这可是关键时候能保命的身份玉牌啊!”顿了顿,又想起刚刚这牌子是云知从脖子上才摘下来的,不禁又啧了一声,“这东西是大渊宁王送你的?没想到他还挺在意你哈……” 云破月后面又说了什么,云知一句都没听到。 她耳边嗡嗡作响,过去三四个月的狂风在她耳边嘶吼嚎叫着。 寒风刺骨,一瞬通明。 御书楼那一夜,他带她回昭云宫前响起的那一声鸟鸣,正如当日在璇玑宫前一样婉转…… “快回去吧,我看到赵跃过来了。” ——小小御书使怎会直呼太子亲卫赵统领的大名? 嘉和镇偶遇刑察司查案,她因陆慎君的到来而忧心忡忡,他是怎么安慰她的来着? “我跟他说,你因大婚当夜就夫妻分别,日夜思念宁王以泪洗面,所以才想办法出宫想要追上宁王殿下以慰相思之苦。” ——堂堂刑察司主使怎么会真的被这种鬼话糊弄过去? 情义山庄,她又担心自己被抓回去,又怕连累大家,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不用太担心,我与宁王尚有几分交情,为大家说个情还是够用的。” ——是什么样的交情能让对方连老婆跑了都毫不在意? 渝州城外,她听信苏裴之言,悄悄在河边给宁王烧纸,他从天而降后震惊又复杂的眼神,以及在她担心被发现不在前往望州队伍里时他说的话。 “听说,宁王也没怀疑那个宁王妃是假的,想来是慎君兄已安排妥当,所以,你就不用再担心此事了。” ——陆慎君哪里有这么通天本事啊? 听说陆云笙在的时候,他突然戴上的面具…… 明安城中,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生气时问出那句“在你们眼中宁王就是那么不堪”时眼中的晦涩…… 笛州二皇子府,五公主苏瑶口中喊着自己是桓承曜心上人时,他手里歪了好几次的剑…… 顾逐流得知他受伤时的紧张,以及每次张口喊他萧公子之前的停顿…… 还有那寒冷的山洞里。 “阿虞大夫,你看看这个管用吗?以前殿下受伤时许太医给的,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管用……” ——小顾那时候分明都已经喊出殿下两个字了…… 还有林州城主府中,阿虞得知苏裴被渊国大军困住时,转向他问的那句“你管不管”,他让顾逐流去劝桓承羲退兵停战时那句“他如果不信,你就说是我说的”…… ——这天底下,除了那重华宫里的皇帝,还有谁能面子大到一句话就能让大渊太子都乖乖听话啊…… 小顾死前伏在他肩头那几句说不全的话,以及他颤着声的回应。 “你做得很好,我都知道的,我没有怪过你,也没有嫌弃过你……” ——谁说出这些话才能让宁王亲卫顾逐流得以安慰无憾? 分明自己满身是伤,也要坚持孤身一人返回那层层杀戮之中把桓承羲带出来…… 他要亲自送小顾的棺椁回京…… 还有太多太多…… 为什么萧如风要利用他谋天下,为什么他和阿虞苏裴能在幼年时就相识,为什么桓承羲听到黄金万两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关心他是不是缺钱,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想要杀他。 在这太多被她忽视的细节里,他其实一早就已经告诉了她,他到底是谁。 是她一直没有留心。 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想要去了解关心他。 她宁可信他是宁王的男宠,都没想过他就是宁王本人。 可是她要怎么往那方面想呢? 宁王是什么人啊,心狠手辣凶残无比,还又聋又哑。 萧熠呢,清风霁月温和儒雅,耳聪目明话还很多。 他们哪里有半点相似之处? 再说了,也没人告诉她,为什么篆文的曜字是火字旁的啊!她又不是研究古汉语的,她怎么能认得出来! 云知擦干了眼角最后一滴泪,将那枚白玉护身符重新套回自己脖子上,她看着眼前被她刚刚又哭又笑的样子吓得不轻的两个人,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 她笑着朝他们拱手一礼,“明日还得拜托你们去帮我打听一下,洛州萧家四公子葬在何处。” 万一,万一其实都是巧合呢? 萧熠除夕夜就死在了大兖璇玑宫前,宁王却是在大年初三死在洛州城外三十里的山脚下。 萧熠死在绝影卫手里,杀死宁王的却是一伙山匪。 也许是她想得太过于多了,没准是萧熠的玉牌刻错了字呢? 云知抬头望着已现繁星点点的夜空,只觉得吹过脸庞的寒风是真冷啊,吹得眼睛疼。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仰头望着天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目光落回到身前的墓碑上。 你最好别是他。 云知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 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出了皇陵。 皇陵之外,立着两排一直默不作声等候的望州军,副使赵跞就站在最前面,站了这么久,犹如一棵青松一般身姿挺拔。 云知心思飘摇,看都没看他一眼,便直往永瑞寺方向走去。 赵跞一愣,紧跟上去,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身影,他心中不禁惋惜感慨,宁王夫妇成婚不过才三四个月,宁王便就去了,独独留下这小王妃伤心欲绝。下午她进皇陵前还神态如常,结果在那皇陵中呆了一下午,再出来时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样。 想来是未见亡人心不死,真正见了才肯信逝者已矣啊。 赵跞想起自己此前打过的那些安慰人的腹稿,又念在两家及与她兄长的交情,稍一犹豫,正想着开口宽慰几句,却见她突然顿住了脚步,然后回身问他:“赵副使,你说宁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赵跞又愣了,宁王妃是伤心傻了吧,竟问他一个外人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他常年驻在望州,与宁王并无交集,他哪里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宁王妃却非要他回答,接连问了两句:“你说他是不是个大恶人?是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她好像话里有话,但赵跞没听出来,他犹豫了半天,老实回答:“不知道,末将与殿下并不相识,对殿下的了解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罢了。” 她却又继续问:“什么样的只言片语?” 这就有点明知故问了吧? 赵跞抬手摸了摸下巴,讪讪一笑,“殿下深居简出,性情难以捉摸。” 他尽力了,他听到的那些话若是当着王妃的面说出来,恐怕她得当场晕厥过去。 云知哦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到永瑞寺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又一次转身,开口问道:“你知道洛州萧家吗?” 赵跞茫然皱眉,什么萧家? 她提醒道:“就是萧太后……宁王的外祖一家。” 赵跞更茫然了,宁王哪来的外祖啊?那已故的萧太后可是前朝临南侯一脉的遗孤,家中就她一个孤女,哪还有别人啊! 赵跞开始怀疑眼前的小王妃已经伤心到精神错乱了。 想了想,他决定先让她不那么伤心了,于是,赵跞硬着头皮编道:“哦,你说那个萧家啊,我知道,从前还经常跟他们萧家公子一起玩闹!只不过他们家最近几年稍稍没落了些,而我又去了军中,便不太有联系了。” 云知眼前一亮,神情顿时激动起来,“那萧家四公子呢?你认识吗?” 第九十九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3 99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三) 赵跞心中一梗。 整个萧家都是他信口胡诌编来的,更何况什么四公子啊! 他担心她继续追问,便摇头:“不认识。” 云知哦了一声,立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走进了永瑞寺。 早些时候,云破月和金戈已经过来跟寺里打过招呼并收拾好了房间,他们知道她这阵子心中烦闷,特意找住持给安排一个清净又偏僻的院子。 云知踏进寺门的时候,云破月和金戈也跟了上来,引着她一路走到了那处东北边角的小院。而望州军不便入寺,便在寺前扎了营,只遣了两个兵站在了那小院门口守卫。 云知在院子里站了片刻,突然回头看向金戈,目光微闪,“金戈,当日在隐山那场戏,萧熠是怎么安排的?” 金戈一怔,如实答道:“假意偷袭,将萧公子和小王女逼到崖边,萧公子假死,小王女跳崖,当然,悬崖下面有个山洞,我们已经做好了机关……” 云知默了一瞬:“他为什么要假死?” 金戈摇头,“我只听吩咐做事,不问因果。” 云知想了想,突然一把抓在了他的胳膊上,“这次也是他的计划,对吗?” 金戈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一声,“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云知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她紧紧扣着他的手腕,口中喃喃,“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怎么知道不是……” 金戈张了下口正想作答,一旁的云破月立时瞪了他一眼,上前来站在二人中间,试图安抚突然情绪激动的云知,但她只开口唤了声“云知姑娘”,便听到了她已经染了哭腔的声音。 “你说啊!你怎么知道不是……” 金戈又叹了一口气,缓声回答:“刀将军说,璇玑宫十二位御医,每一位都被他的手下拉到了他身边,十二个人说了十二次无力回天。” 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黯了下去,云知愣愣地松开金戈,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顿住了,然后又转回来,一手抓住金戈,一手抓住云破月,“明天,明天一早你们就去帮我问问洛州萧家在哪里……” 顿了顿,又松开他们,直直往外跑去,“算了,算了,我自己去问,我现在就去问……” 她好像疯了。 金戈和云破月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永瑞寺门口,赵跞刚嘱咐了几句值夜守卫的士兵一定要打起精神,下一刻就看到宁王妃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她先往前跑了几步,又回身问他:“赵副使,可以借我一匹快马么?” 赵跞愣了下,看到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人正拼命冲他使眼色。 赵跞明白了,他又开始随口胡诌,“这些一直赶路,马累了,都睡了……” 这借口极为拙劣。 可云知已无心掰扯这些,她什么都没说,又转身继续往前跑,云破月、金戈、赵跞三人相互对望了一眼,一起追了上去。 宁王妃去的方向是洛州。 赵跞跟着跑了百来米后,意识到宁王妃是要进城,就赶紧折返回去牵了几匹马出来,从永瑞寺到洛州主城区少说也得有个五六十里路,要真靠两条腿,那得跑一整夜! 云知也没问为什么马又醒了,她接过缰绳,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并不会骑马,她紧紧贴着马背,任由这马带她驰骋在寒凛夜色之中。 一个时辰后,他们停在了洛州安国公府门前。 云知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就往府内跑。 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疲累了,她只觉得胸中存着一口气,这一口气可以支撑她做任何事情。 乍一见四五个人急急忙忙就往府里冲,门口的守卫神色一紧,挥着手就上前来拦,云知冷冷瞥了他们一眼,那两个守卫立时就将人认了出来,口中先喊了一声“二小姐”,接着又换成了“宁王妃”,再紧接着就要入府去通传。 云知抬手将他们拦了下来,她情绪已经有所平复,开口时也没有那么慌乱了,“不要声张,带我去找我二哥就可以。” 守卫应了声,带着他们入府,曲曲折折走了好一段路,终于将他们带到了浩然斋前。 已是深夜,整个安国公府都静悄悄的,浩然斋却是灯火未歇。 “二少爷在书房。”引他们前来的守卫低声说了这一句,又等了等,见云知没再吩咐他什么,便拱手一礼转身退去。 云知望着眼前烛光透亮的书斋,突然一阵恍惚。 这是她和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第一次见面,他就告诉她,他叫萧熠。 他怎么可能是宁王桓承曜呢? 云知手指紧紧抠着掌心,往前迈出一步,顿了一下,冲身后三人道:“你们先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吧,我今天不回永瑞寺了。” 说完这句,也不待他们有什么回应,便抬步向前,推开了浩然斋的门。 陆慎君正坐在桌前,握着一本《刑察要义》发呆。 书房门猛然被人推开,灌进一大片寒气,吹得他忍不住抖了下身子。 抬眸望过去,眉间愠怒瞬间凝滞,而后迅速消散,他望着门口一身风霜凛意的妹妹,呆了片刻,才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开口时惊疑万分,“云知?你怎么来了?” 云知看了他一眼,先转身将门关紧,然后转身紧紧盯着他,问:“洛州萧家在哪条街?” 陆慎君愣了愣,霎时间就明白了她在问什么,目光顿时悲悯而复杂。 沉默了良久,他轻声开口:“玄武大街,永昌门内。” 洛州玄武大街直通皇城,永昌门内便是大渊王宫。 云知全身颤栗了下,死死握着衣角,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只有这一个萧家吗?” 看着她几近猩红的双目,陆慎君眼中情绪错综复杂,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他艰难开口,“我认识的,只有这一个。” 云知瞬间面如死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她只觉得天地又开始旋转了。 她无意识后退了一步,重重倚在了门上,勉强撑着站在那里,她愣愣地望着眼前一排排装满了各种书籍的书架,低眉笑了一声,“原来,他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在骗我了。” 陆慎君下意识抬手扶了她一下,而后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他从来没对你设防过。” 云知已经快站不住了,她靠着门坐在了地上,又被陆慎君连拖带拽拉到了座位上。 她一直在抖,陆慎君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继续说道:“外人都道宁王殿下心狠手辣,所以得了天谴变得又聋又哑,他从前从来没有第一次见到谁就主动暴露自己的,唯独对你。” 云知却突然笑出了声,他连真实身份都隐瞒着,他暴露什么了? 她觉得陆慎君现在说这些话特别像那些笑得一脸欣慰的管家说“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或者是半夜被拽来医生朋友感叹“你还是第一个让他这么着急的人”。 还真是好笑,云知笑得更大声了。 陆慎君十分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吧?” 云知重重呼出一口气,揉了下发烫的眼眶,许久,她终于问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陆慎君皱了下眉,正要开口,就听她又道:“不要拿应付皇帝那套说辞糊弄我。” 陆慎君又是一声长叹,而后沉声回道:“此事说来复杂……” 云知立刻就开口道:“那就慢慢说,一点一点地说。” 陆慎君凝视着她那双已泪已潸然的眼睛,苦涩一笑,点了点头,“好。” “算起来,此事还要从前朝说起。前朝大云国之所以能在中州屹立三百余年而不乱,是因为他们在皇帝之外,不仅设有临南侯府监国,还在朝堂之外以武林盟控制江湖,此外,他们还有一支所向披靡的青羽卫和一支战无不胜的白羽骑。” “大云国姓为白,临南侯府姓萧,而武林盟当年姓谢。白、萧、谢三家有百年盟约,若哪一任白氏帝王昏庸无能,临南侯可持约废之另立新主,而谢家亦会从旁监督,若临南侯有异心,可号令武林伐之,同时呢,白氏的青羽卫和白羽骑又在暗中紧盯着江湖动向。总之这三家相辅相成,异常和谐平宁,大云也曾盛世无双。” “而后来,有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三家的和睦。 “是个女子,也是真正的祸国。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他大云运势也到了尽头,白萧谢三家那一辈的掌权人竟然为了争这个女子撕毁盟约反目成仇了。”说到这里,陆慎君不禁讽笑了一声,“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昔年情谊皆化乌有,他们因这女子打得难舍难分,百姓陷于水火苦不堪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如今的渊凌兖三国的开国国君揭竿而起,各自护下了一方百姓,而后又联合诛灭昏君奸相……” “那时候的百姓受苦已久,对大云的王侯将相更是恨绝了,到最后破城时,竟都冲进了皇宫,见到人就杀,还有些心思恶毒的,见深宫中的公主貌美娇柔,便将公主抓到了……勾栏之中,好几位公主都命丧那腌臜之地。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云皇帝终于醒过神来了,但为时已晚,他只能在军前杀了那位祸国之女,而后,为保全妹妹,他命令宫里仅剩的一支护卫护着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嘉和公主逃了出来。” “后来,嘉和公主一路逃至洛州城外六十里的镇上时,大云国彻底覆灭,嘉和公主忧思至极,正欲殉国,而就在这时候,临南侯萧家后人找到了她,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这些后来人就不得而知了,书上只记载了嘉和公主和那萧家后人有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后来也如常人那般长大,而后成家立业,又有了孩子,而我大渊崇武帝念及他们毕竟是前朝皇室遗后,便将临南侯的爵位又还给他们,就这么安然无恙的过了几十载。” “到了穆文帝那一朝时,萧家子嗣凋零,最后一辈只剩了一个女孩。她叫萧姒杳,倾国倾城之貌,惊绝洛州之才,爱慕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当时的太子桓济、定国公世子赵苍、辅国公世子朱怀硕、忠国公世子顾临风,还有当时还只是辰王殿下的君上。他们每个人都是真心地爱慕她,不过萧姒杳很聪慧,她知道这些人个个都是高贵至极的,若是他们为了争她而头破血流,那她早晚也得被穆文帝弄死。” “所以,她告诉每一个人,只有学会了哪些书上的内容,做了哪些利国利民的善事,她才会考虑许下婚约,然后,这些个世子皇子们拼了命的学习,最后一个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更是献了不少为国为民的大计,穆文帝开心坏了,觉得以此女才思若是能在太子身旁辅佐,将来大渊便可稳立中州。” “后来,萧姒杳就真的被指给了太子。只是那时候太子桓济府中已经有了一位太子妃和三位良娣,所以,她只是个太子侧妃。但按照当时太子府中那几位的家世地位,她这个太子侧妃还算是穆文帝特许的恩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嫁给了太子的缘故,当时还是辰王的君上突然开始更加奋发图强,渐渐地,竟有些将太子比了下去。穆文帝越来越欣赏辰王,反倒是提起太子时,渐渐开始叹气。直到……” “直到太子府的第四位小世子降世。” 第一百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4 100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四) 小世子的生母,便是太子侧妃萧姒杳。 长相、才情、智慧……他遗传了他母亲所有的优点。 穆文帝极为喜爱这位小世子,亲自为他取名承曜,日出有曜,穆文帝期望他能如太阳那般永远明亮。 临终前,穆文帝特意交待太子桓济,将来立储定要将承曜放在首位。 可桓济继位后,却立刻立了嫡长子承光为太子。 大家都说,他是因为感念发妻陆皇后及安国公府的支持和奉献,再加上陆皇后所出的长子承光也的确被教养得极好,学识气度皆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而当时的桓承曜才只有三四岁,所以才不顾穆文帝遗命,立了嫡长子。 “不过,承光殿下是真的很好。”陆慎君说着,目光便已经悠远起来,“他知道穆文帝的嘱托,所以一直很尽心地帮忙教养四殿下,说起来,四殿下没被养歪,承光殿下定然当属头功。” 云知皱了皱眉,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讲述,“为什么是承光殿下帮忙教养他,他的母亲呢?” 陆慎君叹了口气,“睿皇帝继位后,萧姒杳被封为贵妃,但奇怪的是,她虽被封了贵妃,却又被赐居偏僻的长庸宫,而自打睿皇帝继位后,她就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了,包括睿皇帝。” 他口中的睿皇帝,便是先帝桓济的谥号。 “至于四殿下……”陆慎君目光沉重地看了云知一眼,语气复杂,“他随萧贵妃在长庸宫住了三年,那三年里萧贵妃不让他见任何人……” 陆慎君忍不住叹了叹,才接着往下说,“那三年,萧贵妃像是疯了一样,他就日日被他母亲折磨,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但他被承光殿下发现的时候,人都快瘦没了,要不是长庸宫就他一个小孩儿,承光殿下都不敢认他。” “后来,承光殿下便直接将人接回了太子府,听说太子妃看到他愣了好久,当场就心疼哭了……从那以后,他才慢慢地又变回了从前被穆文帝抱在手上时的模样。在太子府的那三年,大概是除了和你在一起之外,他这一生里最开心的时候了。” “一直到他九岁。” 其实后面的事情,云知都已经知道了,可她还是安静地听着陆慎君继续讲了下去。 “那一年出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承光殿下的一对双生子同时被人毒杀,太子妃姐姐不堪痛苦悬梁自尽,承光殿下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啊,就算是那般境况下,当他查到害死双生子的是自己的弟弟时,默不作声地服了毒。陆皇后听闻噩耗,当即晕厥,没几天也跟着走了。睿皇帝怒极,下令彻查,结果却查出来是瑞王承亮殿下,瑞王殿下最冤,都没来得及开口替自己辩驳,就被睿皇帝亲手给砍杀了。” “原本整个瑞王府都要拉去给太子府陪葬的,是九岁的宁王殿下带着七岁的楚王和四岁的齐王两位殿下在重华宫门口跪了两天,才把那瑞王府六七十口人的命给保了下来。” 云知不由瞪大了眼睛,虽然……但是拉着两个那么小的小孩跪宫门……他还真是……狗。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陆慎君便解释道:“其实真正跪了两天的只有他一个,他拉着两个弟弟一起,只是想借助他们母妃和各自外祖家的势力来提醒睿皇帝,瑞王府后面也牵扯众多,若真要瑞王府陪葬了,保不齐就会动摇国之根本。” “那后来呢……”云知忍不住问。她是知道走向,却不知道期间还有这么多细节。 “后来,瑞王府保下来了,睿皇帝却经不住打击驾崩了,去之前也没说让谁继位。朝中分了两派,一派说按照年纪,还是三子晋王承照殿下更合适继任新君,一派说按穆文帝遗命,应是四子宁王承曜殿下。支持晋王的那一派就说,若是宁王真适合做皇帝,那为何睿皇帝不立他为太子?定是他性格乖张不合适!支持宁王的就拿晋王母妃的出身做文章。总之两派吵得纷纷扬扬……” “当然,咱们安国公府当时并没有掺和此事,大伯和父亲那时候官职都不高,而祖父因为痛失爱女终日闭门,倒是因此躲过了这场纷扰。” “那时候也是刚过完年,萧贵妃突然从长庸宫出来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又重新联络上了宫外的故交们,正月十五那天,定国公赵苍突然自望州班师回朝,带着三十万大军驻在洛州城外,直言要拥立宁王,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啊,咱们大渊总共就五十万的兵,他定国公如果想的话,自己都能坐上那皇位了,这谁还敢反对?” “他就这样做了两天小皇帝,第三天,萧贵妃自尽了。一开始,定国公让他安心在那皇位上坐稳了就好,可望州那边,兖国突袭,定国公不得不先领兵重镇望州,而后辅国公和忠国公突然倒向了此前从来没有对帝位表现出一丝期许的辰王桓清。” “他才九岁,孤身一人,面对权势滔天的两府势力,他能怎么办?” “我记得那时候,父亲悄悄去问他,殿下想不想活着?他说想,父亲就说要活着就要取舍。后来他就在辰王起事之前,主动将皇位让了出来。父亲也因此对他赞赏有加,总是说这位小殿下荣辱不惊的,将来定成大事。而阴差阳错的,君上继位后得知了父亲曾经去问的那几句话,便觉得安国公府立了大功,也因此一直对父亲青眼有加,以至于……” “以至于官拜宰相还不够,还要他的女儿也都嫁进宫对吗?”云知冷笑,也不知道这皇帝是真傻还是装傻,不过他这般行为,的确将安国公府与他们桓氏皇族紧密地绑在了一起。 陆慎君轻轻嗯了一声,“还好君上只有太子一根独苗,若是再有个公主,兴许……” “兴许你就是驸马爷了呗?”云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陆慎君嘴角抽了两下,终于讲到了重点:“君上继位后,表面对宁王格外照顾,楚王齐王年纪那么小都被打发去了封地,只有他还被留在洛州,甚至可以一直住在宫里。可其实君上心里一直都很忌惮他,暗中使过不少绊子,就是想哪天抓住他的把柄,心安理得地除掉他。” 云知没太听明白,“为什么要忌惮他?他身后空无一人啊……” 第一百零一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5 101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五) 如果他身后真的空无一人,又怎会引得皇帝忌惮。 云知猛然反应过来,瞪着眼睛震惊地看向陆慎君。 他果然点了点头,缓声解释道:“穆文帝在位时,曾亲自培养了四支影卫,分别命名为绝影、飞影、隐影、掠影,其中隐影是真正隐藏在暗处的最为神秘也最为精锐的,除了穆文帝本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穆文帝生前曾说过,会将这四支影卫留给继任者。可是,在他崩逝后,却只有绝影和飞影传了下来,隐影掠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管是睿皇帝还是君上,这十几年以来,谁也没有找到过他们。” 陆慎君说:“这就是君上忌惮且永远不会信任宁王殿下的原因。” 云知觉得有些好笑:“狗皇帝该不会是觉得,掠影和隐影在他手里?” 陆慎君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云知呆了下,皱眉:“真在他手里?” 陆慎君微笑着眨了下眼。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除掉他了。 手里握着两颗原子弹,不一定哪天就给人引爆了,这谁能不慌? 等等…… 云知突然发现,在整个故事里,情义山庄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如果大渊皇帝是因为那两支消失的影卫而猜忌宁王,想要除掉他,那么萧如风呢?虽然萧熠曾经讲过,萧如风他们似乎是想一统中州重现当年前朝盛世,所以想利用他达成目的,在发现他不想配合之后就想杀掉他,可刚刚陆慎君的故事里,那个与前朝相关的临南侯府,到最后不是只剩了萧姒杳萧太后一人吗? 萧如风又是谁? “萧家的一个私生子罢了。”陆慎君笑着晃了晃脑袋,浅浅呷了口茶润了下嗓子,而后从书桌下的暗格中翻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云知,“这是他上个月传来的最后一封书信,他说,整整十一年,他才知道他喊了那么久那么信任的舅舅,其实跟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云知展开信纸,上面的字依旧弯弯曲曲,与那日在天枢宫的书房里,她念着让他写下一句又一句“子曰”时的字迹一模一样,大小均匀工整,很好辨认,想来他的字也应该算是漂亮。 尽管读起来有些许吃力,可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 他说当年他母亲自尽后,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有两个人的出现拯救了他。 一个是他如今的岳丈大人、安国公府的陆相,他的“取舍”二字,就犹如一盏明灯,照在他数十载昏暗的人生道路之上,每当他面临重大抉择,犹豫不决时,那两个简单的字眼总会浮现在他的心头,像一道闪电划破黑暗,让他瞬间看清前方的道路,引领着他走出困惑与迷茫,指引着他向前行进。 而另一个人,就是萧如风。 那是他刚将皇位让出去的第二天,有个人如天上仙人一般踏剑落在了昭云宫。 这个人自称是他的舅舅,说是自幼与家人失散,遍寻中州终于寻得了自己的根源,却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如今妹妹已逝,便只剩他一个亲人了。 而他那时也刚失了所有庇护,突然有这么个“亲人”出现,又抱着他痛哭流涕地忏悔,说如果自己再早两天找到妹妹就好了,此情此景之下,纵使他再聪慧机敏,也很难分辨真心假意。 虽然萧如风有自己的目的,可平心而论,这十一年来,他对他的照顾和教导可谓是无微不至。他不仅耐心地教他武功,还亲自教授他学习各类典籍,教他如何做一个帝王明君。而更重要的是,在他十二岁被冤毒杀堂兄而怄气吞下有毒的糕点后,是萧如风让属下扮作他的样子留在昭云宫敷衍众人,及时地将他送去了药王谷救治,这才让他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 他说就算到如今,他也依旧很难分辨地清楚,萧如风对他到底哪些是真心哪些又是利用。 这封的信最后,他提到了曾经讲给她听过的事情,他说恐怕近来那些前朝想要复国之人便会有所行动,要陆慎君定要多加提防,保护好自己。 他似乎还提到了她。 他说夫人近日愈发令人心动,他实在不舍得离开,让陆慎君继续帮忙应付一下皇帝,等过完了年,他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带她回洛州。 “其实此前我们已经查到前朝复国势力会有动作,兖国的南宫一族又是那复国势力背后的主要谋划者,留在兖国太过危险,我劝了他两次没劝动,就随他去了,没想到……” 陆慎君神色晦暗,自嘲一笑,“也怪我,年底刑察司一忙起来,就没有顾得上帮他留意好绝影卫的动向,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下午时在宫门前说的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手指又不自觉按在了胸前,云知还是满心的疑惑,“他分明是除夕夜那天……死……死在了璇玑宫前,洛州城外行刺的山匪又是怎么回事?” “此事我也不是太清楚。”陆慎君叹了口气,面色复杂地说道:“先是腊月中的时候,君上突然传令,要各位王爷过了年赶回洛州朝拜述职,顺便参加二月初一的春祀节的祭天祈福仪式。到了初三那一日,君上又命我带刑察司出城查案,我是到了现场才知道要查的竟是宁王殿下遇刺身亡一事……按照山匪袭刺结案也是君上暗示的,我想他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宁王已经死在了兖国,又不想让世人知道是他的绝影卫追到兖国去将人杀了,所以才……” 云知缓慢思索了片刻,问:“皇帝和萧如风联手了吗?” 如果只是他们一方想要杀他,没道理那天偏偏凑巧了去了那么多人同时动手。 “或许吧。”陆慎君沉吟一瞬,又道:“君上要杀宁王殿下,是想逼那两支影卫现身,好将他们尽数剿灭,从此便可高枕无忧,至于前朝想要复国的那些人,大概也是觉得他是他们的威胁,所以想将他除掉。” “现在,他们都如愿了。”云知漠然笑了一声,突然想起林州雀迎阁的那个女间客,那时候那女人就希望他早点如了这些人的愿皆大欢喜,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伏在她耳边,声音轻柔:“我才不让他们开心呢,我只负责让你开心,好不好?” 她当时不是答应了吗,他怎么还是让这些人如了愿呢?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叹,陆慎君低声说道:“知儿,天亮了。” 云知愣愣地望着即将燃尽的烛火,又愣愣看向已然透了天光进来的窗子,顿时感觉一阵迷茫。 这一夜竟如此匆匆。 二人沉默了许久,直到外面开始有了声响——安国公府其他人都陆续起了床,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云知不想让人知道她深夜前来的原因,也担心被那皇帝知道了起疑,便起身想要趁其他人发现自己在这里之前离开。 就在这时,陆慎君突然开口道:“他一定不希望你为他复仇。” 云知愣了一下,笑了笑,“我为什么要为他复仇,他一直都在骗我。” 陆慎君惊疑地望着她,“那你……” “睡不着过来听你讲讲故事。”云知淡然一笑,又摇了摇头,“不过你讲故事的功力实在很差,乱七八糟讲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这个故事也不好听,还不如我随手从街边买来的话本子。” 看着她眼中几近于无的情绪,陆慎君又惊又疑,她这一夜又哭又笑,失魂落魄的,怎么天一亮,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云知却没再多说,只摆了摆手,“走了,辛苦二哥这一夜讲了这么个无趣的故事。” 她说走就真的走了,没有片刻的停留。 回到永瑞寺,也不管那些清晨一早就起来清修的尼姑和贵人们如何疑惑,一路目不斜视地走进自己的院子,又走进房间,然后往床上一躺,合眼就睡。 一路跟着她回来的赵跞、云破月、金戈三人站在门前面面相觑。 昨夜一整夜他们都窝在二公子院子的门房中,怕她要连夜回来,一夜也没敢睡,眼巴巴等了一夜,一早见她从那书房匆匆出来,便赶紧跟了回来。 本以为她会去皇陵看亡夫,谁想竟是回来睡觉。 云破月眨了两下眼,又打了个哈欠,“不然,咱们也去睡?” 她已经陪着熬了两天没睡了,确实有点撑不住了,这比在军中打仗时都熬人,她已经后悔接下这趟差事了,等过两天这小姑娘情绪恢复一些了,她定要找个理由回去换个人来替她。 赵跞也是哈欠连连,前面连着七八天他都在领军前行,昨天到了洛州还以为能睡个安稳觉了,没想到还不如在路上的时候。 只有金戈,面具下一双眼睛已经澄澈清明,没有半分倦意,他往门边一倚,冷声开口:“你们去睡吧,我守着。” 赵跞还在犹豫,云破月已经推开隔壁的门走了进去。 赵跞又在门前站了片刻,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便出去叫了个侍卫进来一同守着,自己也回去补觉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6 102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六) 云知睡了一天一夜,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五了。 正月十五是上元佳节,不过永瑞寺不过节,寺里所有人终日里除了敲木鱼就是念经抄经。 云知在寺里走了两圈,觉得无聊,就出了寺门。 永瑞寺前有一条小路,晨风微寒,路两旁的树木轻轻摇曳,伴着寺内阵阵钟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古老的故事。 云知脑子里不自觉又开始想到那张如月华般温柔的面庞。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佛与世隔绝,与天地本无间。 她就这样无意识地朝前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惊天动地可泣山海的哭声惊扰了她的沉思。 云知抬眼望去,竟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陵。 那道哭声撕心裂肺,而哭声传来的方向似乎是…… 云知微微皱了皱眉,提步走了进去。 宁王墓前跪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 准确来说,是这个少年正抱着墓碑痛哭流涕。 仔细看去,少年眉眼间与那墓中之人还有几分相似。 “四哥!!” 少年突然哀嚎了一声,紧紧抱住墓碑,哭得凄凄惨惨,看起来相当悲痛。 云知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阵,望着那被他抱住的墓碑,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萧熠啊萧熠,你果然是个骗子,还说没什么人在意呢,明明有这么多人会因为你死了而难过啊。 那少年哭得太过入神,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旁边站了个人。 等他终于哭完了,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面容虽稍显憔悴却难掩绝色,她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一丝笑意与这周围肃穆的环境显然格格不入,少年瞬间恼火了,都来不及细想眼前的是人是谁,就松开墓碑,一下子就冲到她跟前,双目通红地瞪着她:“你在笑?你为什么要笑!谁允许你笑了!我四哥墓前,你竟然还敢笑!立刻给本王收回去!” 云知淡淡瞧着他,却笑得更深了,“为什么不能笑?就因为他死了,路过的蚂蚁都得哭一哭是不是?” 少年怔了下,立刻怒吼道:“没错!今天无论是谁,只要从这里过,哪怕是一阵风,都得给本王哭一场再走!”微微一顿,又冲她吼道:“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本王哭!要伤心地哭!” 云知悠悠叹了口气,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那可麻烦了,你四哥大概不希望看到我哭呢。” 少年一愣,不由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子,她眉间分明聚着一团忧思,神情却又十分从容,她负手站在那里,目光始终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这神态……怎么越看越像他四哥? 她还穿着一身白衣,甚至头上还别了一小朵白色的月桂。 少年眉心一跳,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你是宁王妃?是我四嫂?” 云知安静地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在别人面前出声否认宁王妃这个身份。 少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又猛然将她抱住,伏在她肩头痛哭,“四嫂!!呜呜呜……”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云知突然想到了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倘若小顾还在,知道了他一直心心念念守护着的殿下死了,定然也会这般难过哭泣吧。 她没有推开他,反倒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算是安慰他。 没成想她这一拍,他反倒哭得更凶了。 云知默默叹气,瞥了一眼身旁冷漠如凛风的碑,不知怎么,竟有些欣慰。 说起来,齐王承华已有四五年没见到他四哥了,他也不知道四哥在忙些什么,不过他的每一封书信,他四哥都认真回复了。可他母妃却总告诉他,宁王殿下忙,让他没事少写信去打扰他。今年他们那个叔父皇帝突然让大家过完年一起进京聚聚,天知道他有多开心,哪知道才刚收拾好入京的行囊,就收到了宁王遇刺身亡的消息。 齐王封地竞州离得远,等他紧赶慢赶地赶回来的时候,竟是连他四哥的葬礼都没赶上,桓承华气得不轻,入京连皇城都没去就先来了皇陵祭拜他四哥。 看着那黑漆漆的墓碑上白的刺眼的字,他四哥当年总是笑眯眯看着他的模样就不受控地浮现在眼前,齐王殿下就忍不住痛哭起来。 “四嫂……”少年哭了半天,终于松开了她,站直了身子,然后张口抽抽搭搭的…… 竟开始背起了书:“臣……臣闻治国之道,在乎安民;安民之要,在于察其疾苦。王者以天下为家,故诸侯之有疾苦者,非独一国之民,乃天子之赤子也。是以圣王在上,垂听天下,无日不在念。先知百姓之所恶,次知百姓之所好,然后顺其情而制之。故百姓皆受其泽,乐为其用,而莫知其恩。此所谓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也。” 云知正以为他是因为他四哥之死,受了刺激伤心疯了,就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宁王之墓,郑重拱手一礼,“四哥,你看,你要我背的《安民》我已经背得很熟了,你可不能再罚我了,四嫂作证,我真的背熟了!” 最后一句的尾音,又在微微哽咽。 云知愣了一瞬,终于还是没崩住红了眼眶。 她忙抬头望天,缓了一会儿,才温声回应:“嗯,我给你作证。” “四哥,我真的有好好读书……”少年又吸了下鼻子,似乎还想背一篇什么书来给他四哥证明,突然,一阵急促地奔跑声由远及近,又一个人停在了宁王墓前。 这人看上去比眼前少年年长了几岁,也比他更沉稳一些。 到了墓前直直一跪。 “四哥!” 沉痛无比地喊出了这一声后,就只是默不作声地流泪。 少年看到他,刚刚才压下去的哭意又上来了,嘴角一瘪,便扑到他身前,哭喊道:“五哥!!” 楚王承衍抬手抱住弟弟,死死咬着牙,眸光闪动着盯着眼前的墓碑。 许久,他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是叔父吗?” 他弟弟齐王承华愣了下,立刻抬袖擦干了泪,神情茫然还带着些许的震惊,“五哥你在说什么?” “是。”云知回答了他的问题。 桓承衍立刻转头看向她,微微眯了眼,眼中满是警惕,“你是谁?” “她是四嫂!”齐王承华抢在她前面帮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桓承衍怔了怔,眼神一松,连忙起身,朝她拱手作礼,“原来是四嫂,承衍失礼。” 顿了顿,“四嫂请节哀。” 又顿了顿,“四嫂刚刚的回答,可能确定?” 他目光紧紧盯着她,云知突然感觉一阵恍惚,这楚王眉眼竟与他更像。 她微微颔首,音色淡淡,“能。” 听到这个回答,楚王承衍的神色间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还闪过一丝果不其然地冷笑。 而后他继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四嫂可有计划?” 云知沉默了一瞬,十分平静地开口:“没有,打算改嫁。” 楚王如他兄长一般淡然平静的神情瞬间崩裂,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皱眉道:“四嫂不该在四哥墓前如此说笑。” 云知没有应他这句,倒是齐王承华回过神来了,立刻就叫喊起来,“四嫂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四哥尸骨未寒啊!你……你……亏我还……你你……” 云知摸了摸鼻子,扯出个微笑,“其实,我和你们四哥并不熟。” “你们可是夫妻!!”少年怒火中烧,想要冲过来同她大吵,却被他五哥紧紧钳住了。 “既然如此……”楚王承衍缓声开口,音调与他竟也有些相似,“承衍先预祝四嫂得偿所愿。” 云知嗯了一声,“多谢。” 她已经不想再继续与他说什么了。 她转过身,才迈出半步,楚王的声音又在身后轻轻响了起来。 “四嫂若是做不到,也不必为难自己,我是他弟弟,理应为他做这些。” 云知脚下微微一顿,又开始恍惚起来。 好半天,她才回身浅浅笑了一下,“多谢。” 等她走得远了,齐王承华才回过味来,期期艾艾看向他五哥,“你们刚刚是在说给四哥报仇的事情吗?” 桓承衍瞥了他一眼,抬脚就狠狠踹了他一下,在少年捂着屁股愠怒回头时,他面无愧色地开口:“这一下,是替四哥罚你对宁王妃大不敬。” 少年瞬间气焰全消,哦了一声,乖乖站好,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忍不住开口:“五哥,刚刚……” “承华啊。”楚王抬手按在了弟弟的肩膀上,压低了声线沉声道:“这里是洛州,不是竞州也不是燕州,每一句话开口前,都要想好到底能不能说,明白了吗?” 兄长眸光沉沉,意味极深,少年又如何不懂? 他立刻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抿紧了唇。 然后—— 他又被他哥踹了一脚。 楚王依旧问心无愧,甚至挑眉看着弟弟,“知道为什么踹你吗?” 少年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茫然地点头,张了张口,又连忙紧紧闭上了嘴巴,直冲他兄长点头眨眼。 楚王殿下欣慰地嗯了一声,又转身看向那沉重的墓碑,站了许久,轻轻叹出一口气。 第一百零三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7 103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七) 桓氏皇陵和永瑞寺之间的小路,对云知来说,已经并不陌生了,去时,她缓步慢走,心如止水,沉浸在哀思与回忆中。而今,归途却是步履匆匆,仿佛有什么无形却可怕的力量在背后催促着她。 直到她终于又听到了那缥缈钟声,心才稍稍安定了几分,正站在寺门口急切张望的赵跞已经迎了上来。 “王妃,太子妃来了。” 赵跞低声通禀了这句,抬眼看到她神情间似乎有些慌乱,又想到她过来时的方向,不禁心中又默默叹息了一声,他想,宁王名声虽差,大概对这小王妃还是不错的,不然怎会让她如此惦念失神,此番二人天人永隔,这小王妃怕是得苦熬一阵子了。 才刚想完这句,再抬眼时,却见她面色已恢复如常,甚至眼中还带上了惊喜笑意,“是么,长姐来看我了!” 声音竟也活泼生动起来,眨眼间就跃入寺内,步伐轻快喜悦,一丝难过煎熬的影子都没了。 赵跞愣了愣,又不禁诧异起来,暗自开始猜测她究竟是伤心过头了,还是压根儿就没伤心过。 云破月正在寺内帮忙接待应付太子妃大驾。太子妃见妹妹不在便开始问东问西,云破月顺着答了两句,她的问题却越来越多,云破月烦得要死,后悔没跟着金戈一起进城了。 看到云知回来,云破月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就跑过来将她推到了太子妃跟前,假模假样地说了一句不打扰二位姐妹相聚叙旧,转身就溜到了外面。 太子妃陆云笙颇为不满,“知儿,你这小丫鬟实在没规矩!” 不过才短短一个多月没见,她身上的三分侠气已消失殆尽,书卷气也退了几分,更显雍容华贵了一些,倒是很符合她如今的身份了。 云知笑了笑,与她解释道:“她不是什么丫鬟,是护送我回来的朋友,过两天便让她回去了。” 她在外面结交了许多朋友,陆云笙是知道的,轻轻嗯了一声,想到她回来洛州的原因,不禁面露担忧,“知儿,宁王一事……你可千万要看开点……” 看她神情,云知微微皱了下眉,原来,他们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他唯独瞒着她一人。 云知点点头,依旧不深不浅地笑着,“那是自然,长姐不必担心,我看得很开,与他左右不过三四个月的夫妻情分,将来的路还很长,总不能给他守一辈子寡吧?” 陆云笙本来只想劝她不要过分伤怀,听到这话不禁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犹犹豫豫望着眼前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妹妹,“知儿,你……真的没事?” 云知神情淡淡,“没事啊。” 她看起来的确像是没事人一样,可陆云笙还是很担忧,当初在外面的时候,她和宁王两个人看上去那般亲密,如今他死了,她却没有一丝伤感,这怎么看都不对劲儿。 陆云笙正疑惑并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安慰她两句,云知却突然开口问她:“长姐,你方便借我点银子吗?” 陆云笙一愣,又听她继续说道:“这永瑞寺天天敲钟乱得我睡不着,我想了想还是搬回城里住好了,不过毕竟还在服丧期,不想回府里给大家染上晦气,所以想去租个宅子住一阵。”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陆云笙心中渐渐放松一些,原本就是听说她非要来永瑞寺住,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出家,才赶紧过来看看安抚安抚,看她情绪平静还以为是伤心过度了,但听她有心离开此地,她倒是放心了。更何况进了城,离得近了,有什么事情府上和宫里也能及时照应。 见她算是同意了,云知笑着欠身行礼,“那就多谢长姐慷慨解囊了!” 其实在来之前,墨芷给她包里塞了不少银子,但往后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很多,能省则省。 聊了这几句,也差不多到了午时,永瑞寺的主持听闻太子妃亲临,忙着招呼了一顿丰盛的素斋,吃过饭后,陆云笙本来还想留下多待一会儿,宫里却来了人请她赶快回宫,说是太子殿下不知怎么突然晕倒了。 于是,陆云笙匆匆离去。 她才刚走,金戈就回来了,他站在门口,低声向云知回报着昨日她曾请求过的事情。 “云知姑娘,我去洛州城问过了,整个洛州稍有点名望的,只有一个萧家,是大渊前年的新科状元,住在城西,尚未娶妻,家里就他一个,没有什么四公子。” “……”云知有些无语,同时又有些惊讶,“你一夜没睡又一大早跑出去,就是为了去查这个?” 这些分明前天夜里他们就已经知道了的事情。 金戈十分认真:“我是凤鸣卫,我既奉命保护姑娘,那么姑娘要我做任何事情都是我的本分。” 云知沉默了一会儿,“好吧,那我现在要求你马上去睡觉。” 就算他是铁打的身体,三天不睡觉,她也怕他猝死。 她不愿意再看到身边任何一个人死掉,无论是什么原因。 金戈愣了一下,略一犹豫,拱手离去。 云知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儿呆,手指下意识抚上胸前挂着的那枚玉牌,她轻轻摩挲着那个弯弯曲曲的字,目光闪动了几下,然后她仔细地玉牌塞回衣领内,起身,将云破月喊了进来。 “云将军,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她神情似乎更冷静了一些,“只要做完这件事,你就可以回去了。” 渊国民风与她大兖完全不同,男的都趾高气昂的,云破月这两天待得十分难受,正巴不得回去呢,连忙就问:“什么事?” “帮我送封信去胥州城。” “胥州?大凌的胥州?”云破月既惊讶又为难,不过她在心中飞速衡量了一番,还是应下了,“可以。” 云知点点头,拱手朝她行礼,“多谢。” 而后便走到书桌前去写信。 云破月站在原地,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但她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只是感觉云知姑娘好像和前两天又不一样了。 信很快就写好了,云破月临走前还有些歉疚,她毕竟是奉命来护送她的,虽说人已送到,但见她如今孤零零一个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便特意叮嘱道:“无论如何,一定要让金戈留在你身边!” 云知应了声,云破月才不太放心地离开了。 又在永瑞寺住了两天,陆云笙那边派人过来送了一箱银子,还给了她一份房契,说是已经安排了在洛州城的住处,请宁王妃择日回城。 择日不如撞日。 云知当天就带着金戈入住新居。 赵跞和永瑞寺外驻扎的望州军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于是便赶紧入宫请示。 渊君已经从太子妃处得知了此事,此前宁王妃执意搬去永瑞寺他便很是犹豫,她肯自己主动搬回城里,倒是正合了他的意,因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究。 赵跞来请示是否继续入城护卫,他这次带回来的望州军虽只有百十来人,可大部分都并非洛州人士,入城后如何安排住处也是个问题。 渊君思索片刻,金口一开,定了此事:“留下几个干练点的,其他人先回望州吧,你带着那几个留下来的去宁王妃隔壁找个院子住下,承曜走了,他的王妃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赵跞应了声,出宫门的时候还在想,君上真是够仁慈体恤的,宁王此前那般加害太子殿下,如今君上竟连他的未亡人都这般照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国公府的缘故。 陆慎君得知云知搬回洛州后,当晚就去看了她一次,见那小院里只有她和一个护卫,连夜就送来了八个丫鬟六个小厮,被云知坚决拒绝后,好说歹说地留下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 新来的两个丫鬟里,有一个叫新穗,是从前一直跟着她的那个,此前去望州之前她就被留在了家里,现在正好又回到了她身边。 另一个叫新苗,是才入府没多久的,被分到了浩然斋扫洒,平时看着很机灵,陆慎君便一并将她也送了过来。 时隔数月未见,二小姐瘦了许多,整个人气质都变了,新穗心里又怜又痛,抱着云知便大声痛哭,新苗悄悄拽了她两次,低声让她留意宁王妃的情绪,她才反应过来,又慌忙跪在了云知跟前。 云知叹了口气,将人扶起来,郑重其事地给他们立规矩:“想留在这里,就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不用自称什么奴婢奴才,统一说我就可以,我二哥付钱给你们,你们为我服务,仅此而已,你们不欠我的,不用这么卑躬屈膝的。” 新穗新苗两个丫鬟以及小厮顺福三人呆了好一会儿,才又愣愣地点了头。 云知见他们记下来,便让大家都回房休息,小院不大,刚好够他们一人一间,三人此前在府里都是睡大通铺的,哪有自己的房间?闻言更是千恩万谢,云知便又强调了一遍这些都是她应当为他们提供的,是他们将用劳动换来的,无需言谢。 话音才落,便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还有他赞叹的声音:“四嫂果真是恩慈善良呢。” 第一百零四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8 104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八) 入住洛州新居的第二天一早,楚王桓承衍不请自来。 进门的时候,他手里拎着几盒礼品,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紧跟在他身侧的,是齐王桓承华,也就是前两日云知遇到过的那个抱着宁王墓碑痛哭的少年,齐王身边是两个气质长相都十分精致的少女。 这几个人细看之下,都与萧熠眉眼有几分相似,云知立时便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家里还有两个不听话的败家弟弟和两个被不听话的败家弟弟教养的更不听话的更败家的妹妹。 果然,楚王将手里的东西往新穗他们几人手里一塞,便开口道:“臣弟听闻四嫂搬回了洛州,特意带弟弟妹妹前来探望。” 一边说着,他微微侧头往身后瞥了一眼,少年少女们立刻便齐齐作揖:“见过四嫂!” 而后又一一自我介绍。 “四嫂,我是承华!我们前两天见过的!” “我是兮茗。” “我是兮婼!” 云知静静看了他们几瞬,弯了弯唇角,“多谢。” 只说了这两个字,也没有要与他们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要请人进屋的意思。 而那兄妹四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几个人便就站在院子里,相顾无言地尬了片刻。 正在此时,金戈回来了。 昨夜陆慎君走后,他便被派出去打探消息,忙了一夜,才刚回来。 他看了兄妹四人一眼,直奔到云知身侧,冲她使了个眼色,云知微微颔首,转身便要送客。 兄妹四人几乎同时皱了下眉,楚王承衍微微眯起了眼,齐王承华神色警惕,“四嫂,他是谁啊!” 刚进门那小子虽然戴着个面具,可脸部的雕刻般的线条和那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一看就是个相貌极佳的。宁王兄才刚走,这样一个人待在王嫂身边,让人不得不心中警觉。 云知挑眉,“齐王殿下想说什么?” “我……”桓承华才刚一张口,便被他五哥拽了一下,楚王承衍淡淡一笑,“承华是想问四嫂,方不方便和我们这几个弟弟妹妹吃一顿便饭,带上您的这位朋友一起。” 桓承华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地看向身边的兄长,他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被他兄长淡淡一瞥,立时便抿紧了唇。 云知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十分果断地开口:“不方便。” 楚王桓承衍微微一怔,目光在她身侧深深定了一瞬,随即拱手一礼,“那我们便就不叨扰四嫂了,过两日再来探望。” 说完便拉着身边的弟妹就要退出这院子。 “楚王殿下。”云知突然开口喊了他一声,等他回身看过来的时候,她又继续说道:“其实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你们也不必总过来探望。” 桓承衍沉默了一瞬,点头,“好的。” 云知微微垂眸,算是正式送客。 兄妹四人便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齐王承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两位公主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而楚王承衍则一脚将人踹到了门外,两位公主见状都捂着嘴悄悄笑了起来。 云知就站在院中安静地望着他们打闹着远去的背影,不由低眉一笑,如果他还在的话,是不是也会与弟妹这般玩闹呢。 突然,已经走得很远的楚王停了下来,转身回望了她一眼,而后才继续带着弟弟妹妹往前走去。 云知回过神来,让新穗他们去将院门关好,叮嘱他们今日在她出房间门之前,无论谁来也不能放进来,然后带着金戈进了房间。 房门紧闭后,新穗心里咯噔了一下,拉住了正要将刚刚楚王带来的东西送进储物间的新苗,压低了声音问她:“新苗,你说二小姐和那个人不会真的……有些什么吧?” 新苗瞪了她一眼,“别胡说!咱们府里的小姐姑娘都本分的很呢!” 新穗叹气,“我知道,可毕竟男女有别,他们这样单独闭门待在一起,那任谁都不免多心啊,刚刚那齐王殿下不就是……” 新苗严肃认真地看着她,“新穗姐姐,外人如何看待就算了,咱们自己可不能这样想,二小姐如何对我们的,新穗姐姐应当比我更清楚!” 新穗还是叹气,“我只是担心二小姐被旁人说三道四。” 新苗腾出手拍了拍她的肩,“咱们只管照顾好二小姐,其他的都不用管。” “好吧。”新穗又叹了一口气,跟着新苗一起去放置东西了。 而房门内,云知和金戈正一同坐在桌前,金戈接过她亲手倒好的茶,目光微微闪动了下,开口回报他这一夜打探来的消息。 “我去了一趟忠国公府,把大渊近二十年来的御史录都翻了一遍。目前是这样的,大渊朝政几乎是被安国公、定国公、辅国公、忠国公四府握在手中的。 “近几年又新出了以尚书萧麒和敬安侯卫初言为首的两派,整个朝堂大概就被这六方势力所控制。 “不过,表面上虽然是六派,但实际上,辅国公是太子太傅,安国公府是太子妃的母家,定国公的长孙是太子亲卫,尚书萧麒曾是辅国公门下,而敬安侯又是太子的母亲周皇后的母族,唯独忠国公……顾家虽有个小儿子曾是宁王亲卫,可那御前卫统领却是顾家嫡长子,看起来,宁王殿下在这京中似乎并没有什么能仰仗依靠的。” 他这京中无所仰仗,所以才格外珍惜情义山庄的那群人吧,他将他们当成了可以依靠的后盾,却被人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云知默默叹了口气,笑了笑,“看来,他可真是混得不怎么样。” 金戈却摇了摇头,“不,这些只是表面。” 云知一怔,皱眉轻笑,“你可别说其实这些人在背地里全是宁王的人。” “那倒不是,只是这六家的老一辈虽然都是鼎力支持皇帝和太子的,可年轻的一辈里,几乎每家都有那么一两个与宁王殿下有交情的。 “比如刑察司主使陆慎君。”说着,金戈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递给了云知,“京畿司统领赵蹊,翰林院侍读朱义,洛州军左前锋顾惊风。” 云知展开那份名单,上面弯弯曲曲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官职,她正一一辨认着,又听到金戈说了一句:“也许,不止这些,只是我昨夜能查到的,暂时只有这些。” 云知皱了皱眉,“这些东西也算是隐秘了,你既然能在顾家找到,恐怕那皇帝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 金戈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认为。而且,在宁王死后这几天,京畿司的赵蹊已经被调任内宫守将了。” 京畿司除管辖京畿之地,还兼有守卫洛州之职,统领手上是有兵权的,而内宫守将听上去是个将,其实不过是皇城守卫中的一个小分支,内宫守将充其量也就个什么护卫队的小队长。 “明升暗降。”云知蹙眉看着那名单上的名字,“他都死了他还不放心,恐怕再过些日子,这些人都得被调动了。” 金戈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认真思索的神情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知也没管他,凝神想了片刻,又问:“绝影卫查了吗?” 金戈回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查了,绝影卫当日是倾巢而出,已在璇玑宫前全军覆没,只剩了一个回来报信的,报完信后也被你们大渊皇帝杀了。” “被杀了?”云知皱了皱眉,但转念就明白了,无论宁王在外名声如何,但狗皇帝曾经立下誓言绝不降罚于他,先前罚了他去望州时,朝中便有人提出了此举违背当日立誓,而后又派出绝影卫不留余地的追杀,如果这事情被传出去,那他这皇位大概是坐不下去了。不然,皇帝也就不用费尽心思安排一出什么山匪为劫财刺杀宁王的大戏了。 她握着那份名单思索了许久,而后看向金戈,“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金戈道了声好,起身后,又低声道:“云知姑娘,你也注意身体多多休息。” 云知心猿意马地嗯了一声,又道:“你不用一直叫我姑娘,你帮我这么多,也算是朋友了,直接叫名字就好了。” 金戈愣了下,耳朵微红着点了点头,“云、云知,你也多休息。” 云知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金戈站在原地看了她几瞬,推门走了出去。 云知抬手揉了揉额角,继续仔细辨认着手里的名单。 出事的那夜,阿虞曾经问他“你的人呢”,那时他回答说“让他们回洛州应付叔父了”。 那时候她还以为他们说的是情义山庄的曲少尘他们,可那夜陆慎君说了他手里其实还有两支穆文帝留下的影卫后,她便意识到,他们那时候说的,应该是这剩下的两支影卫。 可怎么就偏偏他们不在的时候,那些人发起了突袭呢? 云知的手指一一划过名单上的名字。 这些人里,有没有背叛他的人呢? 第一百零五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9 105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九)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云知回过神来,轻轻皱了下眉,迅速将手里的名单藏入袖间,而后起身开门。 院子里站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打眼看去得十几个。 云知立刻蹙眉看向新穗三人,还没开口,新穗便苦着一张脸低声说道:“是老爷夫人和太夫人亲自过来看您了,我实在不敢拦啊……” “知儿……”人群中有个打扮贵气的夫人双目含泪,张着胳膊便就奔了过来。 云知认得她,这是陆云知的母亲。 她抬手将人扶住,却也将人隔了在十寸之外,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母亲。” 她态度疏离,陆夫人只以为她是因为宁王骤然离世心性大变,反倒是更心疼了,抱住她直掉泪。 陆相国也已经走上前来,他眉目间稍显严肃,只抬手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两下,深深叹了口气,紧接着,一位陆老夫人也在几个小辈的搀扶下走到了她面前,眼神满是心疼地望着她。 满院子的人目光中都透着怜悯。 这样的目光让云知觉得很不舒服,因此她极快地敷衍了几句,借口头疼就躲回了房间。 陆夫人本来不放心要留下照顾陪伴,还是陆相国说知儿心里本就难受她留下整日哭哭啼啼更会惹她伤心,不如让她自己冷静冷静,陆夫人这才作罢,跟着众人一起回去了。 等众人终于离去,云知将新穗叫去了房中,平静而严肃地看着她,“新穗,我既然说了不许放任何人进门,那即便是君上来了,也得在外面等着。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能明白吗?” 新穗愣愣地点头,昨夜刚被二少爷带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发觉眼前这个二小姐,早就不是她所熟悉认识的那个了。眼下看她眼神淡漠,心中更是直发慌,不过所幸她也只是嘱咐了这一句,没有要问责惩罚的意思,新穗才悄悄松了口气。 虽说安国公府这群人前来探望是好意关怀,可他们挤在这院里将近一下午,还是稍微打乱了云知的计划,她原本打算下午去一趟太子宫里的,如今也只好等明日了。 感慨叹息之间,夜幕再一次降临。 小院炊烟已散,主仆五人一同上桌用餐,新穗新苗和顺福又对着云知一阵感激。而云知只随意吃了几口,便回了房间。金戈坐在饭桌前沉思了片刻,快速吃完了自己碗中的饭,而后拉了下披风匆匆出了门。 不多时,他又匆匆回来了,手里竟是拎着一堆糕点。 在新穗新苗及顺福惊疑的目光中,他敲开了云知的房门,稍显忸怩地将糕点塞到了她手里,最后还是没忍住嘱咐了一句:“无论如何,身体要紧。” 等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新穗便又与他们八卦,新苗和顺福却都没搭话,只是默默收拾着桌子。 第二日一早,云知便让金戈去给陆云笙递了话,中午刚过,太子昭华宫便派了人来接她入宫。 太子妃陆云笙亲自在宫门前迎接,随她一同进了昭华宫后,云知才发现,楚王桓承衍竟然也在。 依旧像前两次见过的那般,桓承衍一看到她,便起身行礼,“四嫂也来了。” 云知冲他微微颔首,而后面露关怀地转向他身边的太子桓承羲,“前两日听闻太子殿下晕厥在殿中,心中一直挂念,无奈我才回洛州被琐事绊住了,直到今日才有时间前来探望,不知殿下可好一些了?” 她语速缓慢,目光沉静,与两个月前在外面见到的时候全然不同,桓承羲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瞬,才出声回答:“老毛病了,已经好多了。” 云知脸上关切未减半分,“殿下是大渊的未来,可要千万保重自身啊!” 桓承羲被她灼灼目光盯得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扯了下嘴角,看向了自家太子妃,似乎在询问她眼前这个妹妹到底怎么了。 太子妃陆云笙悄悄给他递了个眼神,太子殿下瞬间明白了。前两天他家太子妃从永瑞寺回来后,便曾经念叨过,说妹妹此番怕是受了大打击,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儿了。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念及那个打击,桓承羲忍不住一叹,那对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打击呢? 他斟酌片刻,还是犹豫着开了口,“云知,承曜一事……是谁也没想到的,那伙山匪我已经亲自带兵去剿灭了……此事,你还是得看开一些的。” 这夫妻二人连安慰人的话都一模一样。 云知目光微微一顿,旋即淡淡一笑,“多谢太子殿下挂心了,他命该如此,我自然也没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 她唇角笑意浅浅,却让人忍不住叹息,陆云笙不禁握紧了她的手,“知儿,我们大家都陪着你呢,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便是。” 一旁一直安静站立的楚王桓承衍也突然点头附和:“是啊王嫂,君上特许我们几个可以在京中多留些时日,我和承华他们如今就住在城中瑞王府,王嫂若是有什么事情,入宫不方便的话,可以去瑞王府找我。” 太子也道:“对,从前承曜没少照顾这几个小的,如今他们帮衬你也是应该的。” 云知眼珠微微转动了下,垂眉浅笑着应了一声,也没再多说。 就在这时,太子桓承羲突然低头咳嗽了起来,太子妃陆云笙立刻皱眉吩咐一旁的宫人去叫太医。 太子常年身体孱弱,昭华宫内便有两个太医长期值守着,不过片刻,人就来了,诊断了一番后,便开了药方让人去熬药,并叮嘱太子一定要好生休息,切莫再过度伤神。 这太子在外面的时候身体看起来倒没这么差,也不知道这宫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云知莫名想到这个问题,眼睛不由在这昭华宫扫视了一圈,却正对上楚王幽深的目光。 他也是生了一双桃花眼,与她所熟悉那一双眼睛很是相似。 她微微一怔,迅速移开了目光。 看着着急想去内殿照看太子的陆云笙,云知便十分识趣地作礼告辞。 陆云笙还满眼歉疚,说着本想用过晚膳后再送她出去,没成想今日却这般不凑巧。 云知安慰了她几句,又象征性地关怀了几句太子的身体,转身要走的时候,又遇到了皇后前来昭华宫看儿子。 看到她,周皇后眼中极速闪过一丝愤恨,也没怎么搭理她,便拉着陆云笙的手开始询问太子的状况。 云知并不觉得意外,周皇后厌恶宁王,自然连带着对她也不喜欢。 她悄悄撇了下嘴,也懒得做什么表面功夫,对陆云笙使了个眼色,就转身离开了昭华宫。 金戈正站在宫门外等候。 见她出来了,嘴角下意识就弯了一下,快步迎上前来,低声问:“如何?” 云知轻轻摇了下头,眼神往身后瞥了一下,示意他回去再说。 两人只往前走了一步,身后便传来楚王的声音,“王嫂请留步!” 云知不太想搭理他,便假装没听到,拉着金戈继续往前走,却被人快步拦在了身前。 “不知承衍是何处得罪了王嫂么?”楚王殿下也不是傻子,她回回都不太想跟自己搭话,表现得也实在太明显了一些,他心中自然是疑惑的。 云知眨眨眼,笑眯眯看着他,语气有些敷衍,“没有啊。” 桓承衍微微眯了下眼,倒也没有继续再问,只沉默了几瞬,突然转了话锋:“王嫂今日来昭华宫,不止是来探望太子殿下吧?” 云知捏着自己的衣带,抬眼望着远处的街道,眉间似乎有些不解,“那楚王殿下以为,我今日是来做什么呢?” 桓承衍又沉默了一下,刻意压低了声音,“宁王兄一事,与太子无关,王嫂大可以放心。” 云知终于忍不住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他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眸光微微闪动着。 云知露出个惊讶地表情,“楚王殿下在说什么?此事是山匪所为,当然与太子无关。” 说完这句,便又重新移开目光,继续拉着金戈往前走。 桓承衍快步跟了上来,他声音依旧不高,语气间带着一丝急切:“王嫂,其实你可以相信我的。” 云知脚下微微一顿,淡淡笑道:“楚王殿下何出此言,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桓承衍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强行让她停下了脚步。 金戈立刻上前,试图将人往身后护去,却被桓承衍抬手挡住了。 “陆云知!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桓承衍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刻意压低的声音里也早没了平日里那般淡然,“这洛州城的水太深,你自己一个人做不成的,我说了会为四哥做些事,就一定会做,你就不能信我一下吗?” 云知安静地望着他,半晌,淡淡笑了一下,“好啊。” 桓承衍眉间一松,还没来得及笑出来,便又听她缓缓说道:“只不过呢,楚王殿下,想让人相信的话,光靠嘴巴讲几句话可是没有用的。” 桓承衍立刻开口:“那是自然,承衍自然会让四嫂放心。” 云知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应他的话,继续拉着金戈往回走去。 一百零六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0 106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 回到自己的小院,又拉着金戈进了房间,云知才刚开口跟他说刚刚在宫门口不便说的事情。 “太子应该不知情的,我看他也很是伤心。”她回忆着刚刚在昭华宫看到的情况,又想到当初在林州的那短暂的两天,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从前就很维护他,想来应该的确没有参与此事。” 金戈眼眸低垂,浓密的长睫忽闪了两下,开口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去见谁?” 云知思索了片刻,用手轻轻托起自己的下巴,沉吟道:“我二哥吧……” “那个楚王……”金戈眼神犹疑,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我们要跟他合作吗?” 云知叹了口气,“看他表现。” 金戈张了张口,似是有些犹豫。 云知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金戈低声道:“虽然他不太招人喜欢,但他的确是目前渊国的几个皇子里,最适合的。” 云知有些诧异,“你们之前认识?” 金戈眼睫又忽闪了两下,低声道:“不认识,但他和宁王殿下很像。” 云知脸上表情一僵,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目前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什么目的,不能轻易信他。” 说着她抬手揉了下额角,“名单上那些人,除了我二哥之外,我从前和他们都没什么交情,也不好贸然相约,现在皇帝那边一定有安排人盯着我们,这阵子先暂且缓一缓,你也歇一歇,等等云将军那边的消息。” 金戈应了一声,出门前又掏出一小包糕点,轻轻放在了桌边。 云知看到了,头也没抬,淡淡说了声“谢谢”,便闭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金戈放轻了脚步走了出去,关上门后,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快步走了院子。 接下来的几天,云知哪儿也没去,就待在自己房间里,偶尔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但谁也看不懂她到底写了什么。 陆慎君来看过她两次,一次闭门交谈许久,一次只待了片刻便就离开了。 楚王齐王倒是没再来烦她,那两位公主却来了一次,被她拿着新苗刚做好的栗子糕打发走了。 隔壁领着几个望州军负责守卫工作的赵跞觉得十分稀奇,在院门口张望了好几次,都被新穗和顺福一起赶走了。 这些天里,整个洛州都很平静,就连那头几天时不时就遣人来问安的皇帝也渐渐没了动静。 云知也借着这些天,好好规划了一下未来八个月要做事情。 很快就到了二月初一,春祀节。 渊君召集所有皇亲贵胄一同前往皇陵祭祖祈福,而因为渊国的习俗是女子不能出现在祭天现场,因此云知也不知道他们在皇陵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在祭祖的队伍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有一个炸裂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洛州。 祭祖仪式快结束的时候,穆文帝显灵了。 在一片狂风雷电之间,那个曾经在位时间最长,为大渊做出最多贡献的大渊先祖穆文皇帝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穆文帝愤怒而威严,“不肖子桓清,枉顾人伦,弑兄杀侄,桓氏之耻,大渊之祸矣!” 据说渊君桓清脸当时就白了,而他第一反应竟是召集御前卫想杀了所有前去祭祖的亲贵们灭口。 可御前卫那些人本就出自洛州亲贵世家,谁也不能对着自家长辈挥刀啊! 后来还是四位国公站出来,斩钉截铁地表示刚刚的一切都是幻术,是有人栽赃君上妄行不轨之事! 而渊君也回过神来了,立刻命刑察司协助太子和楚王共同抓出那背后栽赃搞鬼之人。 经由此事,大家也都没什么心思继续春祀了,甚至几个胆小的都不愿意在皇陵多待一刻。偏偏这时候,渊君又下令除了刑察司主使陆慎君以及太子和楚王三人之外,所有人都不许离开皇陵半步。 于是一大群人皇亲世家甚至于朝中重臣都被关在了皇陵之中。 没人知道事情是如何传回洛州的,总之此事传得很快,比宁王死讯传得都快,等渊君圣驾回城的时候,城里已经议论开了。 所有人都开始猜测先帝和宁王的死因。 渊君大怒,派出了原本已经给了太子的飞影卫当街抓人,只要有人提到此事,哪怕只有一个眼神的躲闪,立刻就会被带走扔进大狱。 于是人人自危,很快也没人敢再提及。 但这只是表面的,私下里讨论的人却越来越多。 总而言之,春祀这一日后,洛州城,乱了。 云知捧着茶杯坐在桌前,听着金戈说了此事,不由想起那日在宫门前楚王信誓旦旦的表情。 这是楚王做的? 也未免太简单粗暴了些…… 正想着呢,楚王桓承衍便找上门来了。 他神情间似乎颇有些骄傲,“王嫂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还真是他。 云知内心复杂,祭天仪式那么多人,他搞出这么大阵仗,一旦被其中任何一个人看出什么端倪,估计都是个命丧当场的下场。 可是他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及那么多人的性命,甚至是一同前去的齐王承华,他也不在乎,他做这些,到底是想给他哥哥报仇呢,还是他本身就对那个皇位有所筹谋? 她可是还记得当初在林州时,萧熠让顾逐流去劝太子退兵,理由就是楚王要抢太子位。 那时候她不觉得这些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便一句也没有多问,才被他苦瞒了这么久。 眼下,她很难分辨楚王的目的,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他。 见她面露犹疑,楚王桓承衍竟也没掩饰,直言道:“我的确有自己的心思,可这也的确能为宁王兄报仇,不是么?王嫂与其费劲心思去找别人,不如还是找我。” 他坦诚了,云知倒是放心了。 他有自己的目的就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出手帮人,他总得有所图谋。 “你要做的事情,我未必能帮上你。”云知也很坦诚,“我长姐是太子妃,安国公府和我父亲是不会放弃她的。” 桓承衍却笑了,“安国公府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陆家,哪里比得上宁王兄多年布局?” 云知瞬间就懂了,他要的,是那份名单上的人的支持。那些人全是宁王故交,如今出了祭天这档子事情后,定然都会开始怀疑宁王死因,而她既有宁王妃的身份又有他的身份玉牌,由她出面去求那些人帮忙,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与她此前的计划,不谋而合。 眼前的人似笑非笑,神态与他更像了几分,云知愣了愣,垂眸掩下情绪,又思索了片刻,点头同意了他的合作请求。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要达成的目标大体是一致的,所以合作一下倒是也无妨。 只是合作而已,不一定就要信任的。 见她应下了,桓承衍眼中笑意更深了,他甚至借机提出了另一个请求,“既然已经是合作关系了,那么王嫂应该可以赏光陪弟弟妹妹们吃一顿便饭了吧?承华兮婼兮茗他们几个总在我耳边吵着要来找王嫂吃饭,我实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们了。” 他叹了口气,又眨了两下眼睛,“就当是承衍请王嫂帮个忙好了,王嫂若是想要什么回报,我也一定尽力办到。” 和他的败家弟弟妹妹们吃个饭而已,也不是什么非得拒绝的事情,何况前两天那两位小公主也来过,她对她们的印象也还可以。 云知点了点头,“行,你定时间地点,定好提前知会我一声。” 桓承衍眉眼弯弯,像极了他兄长一贯的表情,“好呀。” 连语气语调都很像。 云知又不想跟他多说话了,挥了挥手让金戈送了客。 又过了两天,就在飞影卫也快压不住洛州百姓的议论时,在祭天仪式上搞鬼的人抓住了,竟是辅国公家的一个小庶子。 没人知道他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下闹这么一场,总之,等到刑察司和御前卫一起去拿人的时候,他已经悬梁自尽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彼时,云知正和桓承衍坐在一起交换这些天来打探出的情报消息,听完金戈的讲述后,不由皱眉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怎么回事?”事情是他搞出来的,没道理别人替他去死。 桓承衍语气淡淡,对此并不在意,“一个替死鬼而已,他曾经带头羞辱过四哥,四哥的那些坏名声传的那么凶狠,可少不了他的功劳,这也算他应得。” 那倒是。 只不过…… “会有不相关的人为此送死吗?”她内心始终还是留存着几分无法动摇的善良。 桓承衍笑了笑,“当然不会,王嫂放心,我心里有数。” 云知点了点头,“那就好。” “云知。”金戈突然破天荒叫了一次她的名字,虽然此前她就说过可以直接喊名字,但除了第一次叫过之后,他便一直没对她有什么称呼,向来就是直接开口说事情。 因此云知还有些诧异,“嗯?” 楚王承衍则立刻眯起了眼睛。 金戈摸出一封信,“云破月传回来的。” 一百零七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1 107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一) 约莫十来天之前,云知拜托云破月去胥州帮她送了一封信。 收信人正是她的那位老乡,与她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颜青。 当然,颜青现在的身份,是胥州孙员外的五姑娘孙泠泠。 云破月的来信里就夹着孙泠泠写给她的回信。 展信之前,云知把房间内的二人都赶了出去,还特意关紧了门,才将信纸展开。 熟悉的字体让她有了一瞬的心安。 孙泠泠在信里说,因为她从前是个簪娘,无聊时研究过一些暗器和刀剑的做法,所以她在胥州城考察了一番之后,开了一间兵器铺子。她所设计的兵器样式精巧内藏机关,很快就得了胥州的江湖门派的青眼。 而后,孙泠泠接了许多定制单,身价也一路暴涨,短短两个半月,兵器铺子从一家开到了六家,接到她的信的时候,她正在和一个江湖门派谈合作,双方打算建立一个铸剑山庄。 接到云知来信后,孙泠泠二话不说便先将建庄一事暂且放下了,目前已经在来洛州的路上了,不日便可抵达洛州与她相会。 云知读完了信,直觉鼻间发酸。 她前几天也是走投无路了,阿虞和苏裴离得那样远,而且他们身上也有各自的责任,依照他们的身份也不方便出现在洛州,何况他们还都受着伤。所以她才想到了胥州城还有一位老乡。 其实写信让云破月送过去的时候,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地扔下自己的生意跑过来帮忙。 孙泠泠能来洛州,让云知心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赶紧吩咐新穗新苗他们收拾出了一间屋子,亲自去挑选了屋内的摆件和被褥,算着她大概快到了,还让新苗多做了两个菜。 看着她突然开开心心像是在迎接什么人,隔壁赵跞疑惑了半天,想了想,还是转身进宫跟皇帝汇报了——这也是渊君给他的任务,守卫之外,宁王妃有任何异常都要及时回报。 渊君正怀疑春祀祭天一事是不是宁王妃所为,听了赵跞的回报,不由眉心一跳。 宁王妃在迎接谁? 该不会是…… 渊君不敢继续想下去了,立刻派出了飞影卫前去拦截,吩咐他们只要来人是个男人,无论是谁,一律就地处决。 可飞影卫偏偏回报说是个小姑娘,而且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一打听,说是宁王妃在江湖上认下的结拜姐妹,前来洛州小叙。 渊君松了口气,朝中又有人开始提起宁王死因一事了,他忙着应付他们,也就没再管此事。 云知刚抱着孙泠泠哭完,就听到金戈回报说隔壁院子的赵副使一直将他们院子里的消息往宫里传,云知早先便已经猜到了,还特意交代了楚王桓承衍没事别来找她,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 倒是孙泠泠,听闻此事就怒了。 她已经知道了这两个半月里她的这位小老乡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对此既唏嘘又心疼,提着刀就要去隔壁找赵跞算账。 云知赶紧把人拦了下来,冲她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孙泠泠呸了一声,“老娘最讨厌这种背后打小报告的人了!” 云知叹道:“没办法,这些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暂且忍忍吧。” 孙泠泠也跟着她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问她刚刚说的事情,“你是想在八月十五之前把那皇帝老儿从皇位上撸下来砍了给你老公报仇呗?” “不止。”云知心虚一笑,“还有明安情义山庄,兖国南宫一族……” 孙泠泠拿着笔飞速在纸上写写画画,“现在是二月初三,离八月十五还有……一百八十九天,而我们要干掉三个大反派,平均留给每个反派的时间是……六十三天。” 她似乎很有做规划方案的天赋,也不等云知应声,便继续涂涂写写,“还得留出几天给你回家的时间,那么也就是说每个反派我们只有六十天的时间。” “首先,是第一个六十天……” 云知突然感觉自己在听局长做年度计划报告。 “也就是我们要赶在清明前一天搞定皇帝这个大反派……”说完这句,孙泠泠抬头笑了一声,“正好给他过清明了。” 云知也忍不住笑了笑,而后她忍不住提醒她,“这件事情很危险的。” 孙泠泠毫不在意,“纸片人而已,姐可是有女主光环的!放心,咱们一定能干翻这个大反派!” 孙泠泠是真不怕。 她还觉得自己是在一篇狗血宅斗文里,她已经脱离了原文主线跳出来拥有自己的人生了,而且她运气出奇的好,两个月就把生意整得有声有色,这不是女主光环是啥? 孙泠泠无所畏惧。 她的自信到底是感染了云知,云知也瞬间信心满满,管他呢,先干再说! 接着孙泠泠根据云知的计划详细地把时间点全部列了出来,又开始帮她补充细节,一看就是资深打工人。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云知都觉得她能做一份ppt出来。 孙泠泠到的第二天,桓承衍就托人过来请云知明天去瑞王府和弟弟妹妹同进午餐。 这是她一早就答应过的事情,自然是没有拒绝,更何况这两天为了避开赵跞,桓承衍也没有再来和她交换信息,她也正想去找他。 听说她要去王府,孙泠泠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她巴不得多认识点有钱人好拓宽生意,但又听说她是去陪亡夫的家里人吃饭,孙泠泠也就没那么不识趣了,只笑嘻嘻看着她,让她回头有空介绍几个大款给她。 云知笑眯眯应下了。 她来帮忙,她帮她介绍人脉,天经地义。 因为孙泠泠刚到,云知便带她上街溜达了一圈,其实这些天她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出来,对洛州也并不熟悉。 二人也没走远,就在附近的店铺里转了两圈,孙泠泠一边逛着一边摇头,说这个地方真是不怎么样,封建得很,一点都不如胥州,还是大凌更自在。 这一点云知是认同的,三个国家里,凌国的风气制度无疑是最理想的那个。只是现在陷入一片内乱之中。 想到内乱,云知便借机问了两句凌国皇位的情况,孙泠泠重重叹了口气,“那个什么大公主把笛州封了两三个月了,也不知道在里面干嘛,外面的渊国兵都是二皇子给退的,现在大家反倒是更支持二皇子了,只是那个二皇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大过年的非得去打人家兖国,咱也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你就说他们这些古代人是真的想不开吧,和平多么重要啊,明明可以和谐共处,非得打来打去。” 云知很难不赞同,“谁说不是呢。” 明明可以和平共处,非得猜忌,非得将人逼死了也不肯让人安生。 两个人正转着,突然前面传来一道刺耳的叫骂声,“区区一个边城小王也敢抢本公子的东西!真不愧是卑贱人生出来的卑贱东西,永远上不了台面!” 一边骂着,还狠狠在人脸上打了一拳,又不解恨一样地抬腿踹了一脚。 看清楚那被踹倒在地上的人是谁之后,云知皱了皱眉,想都没想,扔下手里的东西,上前两步,提起裙子从背后就将那嚣张叉腰的小子踹倒在地。 旁边有人立刻惊叫着过去扶他:“啊哟,小世子当心!” 被称作小世子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平日里就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刚刚正气焰嚣张地教训那个十一年才得以进京一次的边城小王爷,没想到就猛然被人从背后给踹翻了。 小世子很生气,他飞速从地上爬起来,回身咬牙切齿地瞪着那把自己踹翻的人,“贱人!你竟敢偷袭本世子!” 说着就抬手要打人,云知毫不犹豫,又一脚把人踹倒在地上,冷笑,“哦,原来只是个小世子啊,敢当街殴打桓氏的皇子,我还以为你是太子呢!” 小世子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身边的随从已经吓破了胆,“你可别口出狂言!” 云知懒得搭理他,转头看向还趴在地上似乎还在抽抽搭搭的少年,冷声命令道:“起来!” 少年立时憋回了泪,紧紧抿着唇,从地上爬了起来,垂眉站到了她身侧。 那小世子也已经爬了起来,正想再来攻击时,金戈及时赶到了,他一把将人按在了地上,没留一丝情面。 那小世子嗷嗷大叫:“放肆!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竟敢如此对本公子!” 他的随从也慌张大喊着:“你们要做什么!快放开我们小世子!我们可是定国公府的人,可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定国公府么,赵家。 这不是巧了吗? 云知笑了笑,正愁没理由骂他们呢。 云知朝着孙泠泠招了招手,笑眯眯看着她,“拜托姐妹帮我跑一趟刑察司,请刑察司主使陆慎君过来。” 孙泠泠见她气场全开,知道肯定有好戏看,立刻就抓了个人问路去了刑察司。 一百零八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2 108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二) 定国公赵家手握大渊三分之一的兵权,大公子赵跃乃是太子亲卫,二公子赵蹊曾任京畿司统领,如今虽被调往内宫,可那是在君上身边侍奉的啊!更别说还有位三公子任望州军副都使,四公子任洛州军总都使呢! 赵家人向来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尤其家里最小的这位八公子赵蹲。 赵蹲年纪虽最小,偏偏是个嫡出的,上面的嫡长兄早年牺牲在前线,世袭的世子位就落在了他头上。 嫡长孙英年早逝,定国公老夫人死都不肯再让这个小孙子学武,整日里好吃好喝供着宠着,故而被家里养得飞扬跋扈。 赵蹲十四岁,和他那几个武将哥哥完全不同,这小世子白白胖胖的一个,看着很富态。仗着几位兄长和家里的背景,赵蹲平时在洛州横行霸道惯了,又因为年纪小,其他的世家子弟又都懒得跟他计较,所以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今日竟就欺负到了齐王承华头上。 而且偏偏还被齐王的四嫂、传说中乖张狠绝的宁王殿下的遗孀给抓了个正着了。 定国公府小世子赵蹲听到云知去叫刑察司,一时还没想明白她要做什么,只是继续怒吼道:“你叫谁来也没有用,这洛州城就没有人敢管本公子的事!” 云知淡淡瞥了他一眼,金戈立刻把人又往地上按了按,世子赵蹲的随从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大喊:“你们快放手!真是大胆!真是大胆!” 云知嫌他烦,又一脚把人踹到世子赵蹲身旁,她缓缓蹲下身,笑眯眯看着他们,“洛州城没有人敢管你?” 赵蹲跋扈异常,倔强异常:“怎样!” 云知将手举在眼前反复看了看,毫不犹豫甩了一个耳光给他,笑道:“不怎么样。” 响亮的耳光声和脸上从未有过的火辣痛感,让赵蹲呆了一瞬,随即才反应过来,立时愤怒地像是要将人吞了一般:“放肆,放肆!我要杀你了!我要杀了你!” 云知又抬起手,想了想,朝着站在旁边的少年招了招手,“你来打。” 桓承华愣了愣,就看到他四嫂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赶紧乖乖上前,牟足了劲儿一巴掌打了下去。 少年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一巴掌下去,清脆响亮,甚至都带着回音。 小世子白皙的小胖脸上立刻就浮现一个红肿的巴掌印,连鼻血都喷涌而出,可惜他还是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更是口无遮拦了,“呸,你这个卑贱之子竟也敢打本世子,你最好,你最好别落在本世子手里!” 云知眉间有些疑惑,“怎么,在洛州,堂堂桓家的王爷都比不过一个小小世子了?还是说你们定国公府打算立你做太子呀?”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赵蹲那随从已经不敢说话了,死死拽着自家小世子的衣服,人都几乎已经趴到了地面上。 周围已经围满了人,都是小声地议论着,言语间都是对定国公府权势的惊疑。 赵蹲似乎终于发觉了不对劲儿,也不敢大喊了,只死死盯着云知,“你,你可不要乱说!” “这话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云知笑了笑,抬眼看向围观群众,“大家可都听到了的,对吧?” 围观群众很配合:“对!” “定国公府……”云知冷笑了声,抬脚踹了那随从一脚,缓声道:“你,去把赵蹊赵跃赵跞都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你们定国公府是怎么教出这么个东西的。” 这三位可都是定国公府的厉害人物! 那随从一脸震惊,一时没敢动。 金戈挥了下手里的刀,那随从眼皮一跳,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叫人去了。 赵蹲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那个庶出的大哥赵跃和四哥赵蹨,一听说她要去叫赵跃,一下子就急了,直嚷道:“你们,你们讲不讲武德,哪有在外面打架还要喊家长的!” 到底还是个小孩,云知笑了笑,“又不是只喊了你的家长,你慌什么?” 正说着,刑察司来了。 云知看了一眼正带人往里挤的陆慎君,冲赵蹲努了下嘴,“喏,我家长来了。” 刑察司办案各府奔走是常有的事,赵蹲当然也是认得刑察司主使陆慎君的,自然也知道陆慎君是安国公府的二公子。 顿时一惊,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凶巴巴的女人的身份,瞬间又想到那个拿着剑砍人都笑眯眯的年轻人,一时间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全了,“你你……宁王……你……” 陆慎君正在追查祭天一案,此案虽表面已结,可君上有令,他也不敢懈怠。正查的热火朝天呢,就被叫了过来。 挤进人群后看到那趴在地上的定国公府小世子、以及他脸上的巴掌印,自家妹妹、以及她寒霜般的眼神,齐王殿下、以及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陆慎君头都大了,赶紧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了?” 云知抬眼看了一下围观人群,“不着急,先等等。” 陆慎君一愣,看她一脸漠然,默默叹了口气。 赵蹲已经不敢乱开口了,云知便趁机转身去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 他眼中还带着几分倔强,嘴角青紫,额前也鼓起了大包,撩起袖子一看,白嫩的手臂上也是一片青紫。 云知微微皱了下眉,正想开口,赵家那三位公子一起过来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楚王桓承衍。 也是巧了,他们今日都休沐,正在一起吃茶来着,听侍从说小世子被人当街暴打,而且打人者点名要赵家三位公子都过去,都是心里一惊,便一起赶过来了。 云知看到他们,又忍不住踢了赵蹲一脚,“喂,你看,你哥哥来了,他哥哥也来了,我哥哥也来了,很公平吧?” 赵蹲哪里还敢说话,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人到齐了,云知转向了陆慎君,提高了声音,厉声问道:“敢问刑察司陆主使,按《大渊律例》当街殴打大渊皇子,该当何罪?” 围观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都在等着主使大人的宣判。 陆慎君目光瞥赵家三位,又与楚王对视了一眼,而后朗声答道:“依照《大渊律例》,殴打皇子乃是冒犯天威,对君上大不敬,轻者鞭六十,重者——”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围观群众齐齐屏住了呼吸。 “——按律当斩!” 围观群众都倒吸了一口气。 云知抬手摸了摸齐王承华头上的包,啧了一声,“我觉得挺严重的呢。” 又转身看向赵家三人,微微眯了下眼,“三位以为呢?” 如果放在平时也就算了,可眼下刚出了祭天的事,君上正对自己的威势格外看重,此时冒犯天威搞不好就真得丢条命! 太子亲卫赵跃看了两侧的兄弟一眼,拱手一拜,“还请宁王妃高抬贵手!” 云知非常果断,“抬不了。” 赵家老二赵蹊默默叹了口气,也躬身拜了一拜,“小弟年幼无知……” 他才刚说出这一句,便被人冷声打断了。 云知还是笑眯眯的,语气却冷得让人忍不住心底发慌,“小孩子年幼无知,大人也无知吗?养不教父之过,长兄如父,既然他无知,那你们代他受过就好了。” 赵蹊迅速看了她一眼,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声回道:“赵蹊领罚。” 还惯着呢?云知算是知道熊孩子是怎么养成的了。她嘴角微微抽了下,“好啊,那么,就斩了吧。” 赵蹊心中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只见宁王妃关切地瞧着齐王殿下头上的伤,又嘀咕了一句:“哎呀,太严重了,杀一个够不够?要不再陪一个吧,他还骂我了呢,那得是双份冒犯,只罚一个咱们也太亏了不是?” 这三言两语之间的神态,与那位此刻长眠于皇陵的殿下几乎一模一样。 赵蹊唇角微颤,低头不语,赵跃和赵跞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赵蹲已是面如死灰,他哪知道他不过当街揍了个人就要害他哥丢了命啊!一时间都吓哭了。 就在这时,一直看戏的楚王桓承衍幽幽叹了口气,“的确是有点亏,来都来了,不如一起罚了吧,一家人整整齐齐也好。” 赵蹊身子猛然一震,赵跞眼睛都瞪圆了,赵跃更是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殿下……” 小世子赵蹲却突然止住了哭泣,倔强抬头,声音铿锵:“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既然是我打了人,那、那便……杀了我好了……呜……”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又低了下去,还带上了哭腔。 云知微微挑眉,倒是还算有点良心。 她看向齐王承华,眼神询问他的意见,桓承华面露犹豫,最后低声道:“五哥,四嫂,其实……也不至于让他去死……” 云知忍不住想翻白眼,她和楚王承衍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恨铁不成钢五个大字。 一百零九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3 109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三) 听到齐王殿下并不打算追究,赵家三兄弟都松了口气,而此时陆慎君也开口为他们说情。 说了半天也就找补了一个理由:“小世子年纪小不懂事,咱们几家都多有来往,小世子的母亲还是二爷家的小姑姑,里外里算是表亲呢,也不好闹得太难看,若是真闹到君上面前去,反倒要让君上为难了。” 云知听完点点头,转身看着那几位,“小世子年幼,我们齐王殿下也年幼,既然是小孩子们的打闹,那就用小孩子的解决办法吧。” 说着,她把齐王往世子赵蹲身边一推,“刚刚他怎么打你的,现在你就怎么还回去。” 又挑眉看向站在旁边的三位公子,“几位应该没有意见吧?” 宁王殿下虽去了,可这位宁王妃似乎比她夫君更不好惹,且不说旁边还站着个堪比宁王的楚王殿下,赵家三兄弟哪敢吭声,想着八弟挨顿打就挨了总不至于把命丢了,大不了回家被他们老夫人再罚一顿呗。 见没人吱声,云知朝桓承华使了个眼神,“动手!” 齐王承华咬了咬牙,抡起拳头就往赵蹲脸上打,赵蹲下意识想躲,却被金戈死死按住,只能任由那拳头铺天盖地。 赵蹲嗷嗷惨叫。 打了几拳,桓承华收了手,转头看向他四嫂,云知皱了皱眉,看上去不是很满意,“他不是还踢你踹你了?就打这两下就完了?你头上的伤他脸上还没有呢,你是不是没吃饭?还要我教你怎么打人?” “不用……”桓承华弱弱回了一句,转身微微眯了下眼,脸上终于也露出些厉色,一脚踹到赵蹲身上。 “继续。”云知淡淡看着他。 又是两脚下去,赵蹲都快嚎不动了。 一旁的赵家三兄弟面色复杂,忍了半天,赵蹊终于忍不住了,还是单膝跪了下来,“宁王妃,蹲儿毕竟还小……” “赵统领!”云知回头看着他,笑意吟吟的,“还是那句话,小世子不懂事,你们府里大人也不懂事么?舍不得他受罚的话,就该把人管教好,堂堂定国公府养出这么个玩意儿,不嫌丢人啊?”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带着些许寒意的声音从人群之外传了过来。 “我定国公府如何教养世子,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教!” 人群闻声自动分列两旁,身着玄甲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停在赵蹲身侧,冷冷瞥了金戈一眼,将人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云知微微挑眉,又笑眯眯看向那青年,“蹨表兄这是说的哪里话?算起来大家也都是表亲,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几个国公府姻亲关系错综复杂,细算下来,的确都沾亲带故,这几天她在房里没事的时候都已经给研究透了。 这四家都相互嫁过女儿,遇到人喊个表兄表弟的准没错。 定国公府四公子、洛州军总都使赵蹨,接到家里报信说小弟在街上被人欺辱,被家里老夫人催着过来给小弟撑腰擦屁股,一过来就听到那句辱骂他们定国公府的话,而他的几位兄长却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指着他们赵家人的鼻子骂人了,这他能忍?可转头竟然就看到那位经年未见的表妹正笑眯眯望着他。 她眉眼依旧如当年。 赵蹨怔了怔,心里的火炮仗顿时哑了。 半晌,他抬脚将小弟踹倒在地,“说了多少次让你别在外面惹事丢人,就是听不进去!” 又揪着耳朵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拎到云知面前,“给云知表姐道歉!” 云知笑了笑,将手搭在了齐王承华的肩头,“给我道歉干嘛呀,原谅他的可是我们齐王殿下。” 她似乎比当年更活泼了一些,可那眼神却淡漠地让人揪心。 赵蹲又挨了一脚踢,噗通一下跪在了大家面前,眼中再也没有半点嚣张了,哐哐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宁王妃姐姐,对不起齐王殿下,我再也不敢了!” 云知眼神微动,又瞥了一眼一旁站立的三兄弟,心里算是有数了,看来,这一辈里,他们定国公府是这赵蹨说了算的。 她目光往楚王桓承衍处扫了一眼,桓承衍立刻开口:“小世子既然已经诚恳道歉了,那此事也就不用闹到叔父那边去了,只不过嘛……” 他微微停顿了下,眸中笑意浅浅,“承华毕竟受了伤的,还伤在脸上,免不了要去寻些好伤药来养伤,听闻定国公府素有自制的上好伤药……” “殿下放心,我回去就让人给送到瑞王府。”赵蹨微微拱手。 桓承衍又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他弟弟,嘀咕道:“回去还得多雇个护卫给你,又得费一笔银子,咱们本来就穷,你也太不省心了!” 赵蹨眉心一跳,连忙回道:“定国公府可以承担护卫之责,若是殿下不放心,也可以去找旁人,费用我们来出。” 桓承衍回头笑了一声,“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呀,多谢赵总使啦!” 他这一声笑和这一句话的语调格外地像他。 云知收起唇边笑意,敛下情绪,趁那赵家兄弟和楚王道别时,她走到陆慎君面前,郑重作礼:“辛苦二哥跑这一趟了。” 陆慎君忍不住笑了笑,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跟二哥还这么客气?” 刑察司事务繁忙,他说完这句,倒也没多停留,只嘱咐了两句别在外面待太晚,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赵家人也已经走了,临走前赵蹨望着云知的方向稍微停顿了一下,见她在跟自家二哥说话,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带着人回去了。 楚王承衍眯眼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又回身看了一眼他王嫂,不易觉察地皱了下眉。 “姐妹,你是真牛!”孙泠泠看了半天的戏,从好奇到震惊再到佩服,只等这戏一结束,就赶紧跑了过来。 云知冲她笑了笑,又听她踌躇问道:“那个……刚刚那个什么主使,是你二哥?” 她突然面露羞赧,语气也不太自然,云知瞬间明白了,拍了拍她的肩,十分仗义:“回头介绍你们认识!” 孙泠泠咧开嘴笑了,“不愧是姐妹!” 人群已经散去,桓承衍拉着弟弟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孙泠泠身上打量了下,也没问她是谁,只是垂眉道:“承华之事,让王嫂见笑了,多谢王嫂出手相助。” 云知淡然一笑,“应该的。” 然后又转身看了一眼承华脸上的伤,皱了皱眉,“瑞王府离得远,先去我那边处理下伤口吧。” 前几天他们一直想去探望,她都坚决不让,这次竟破天荒邀请他们了,桓氏兄弟立刻欢天喜地跟着走了。 旁边酒楼二楼雅间内,白衣男子手里捧着个白瓷茶碗,站在窗前,静静望着那几道远去的背影,低头抿了一口茶。 他身侧站着个同样素衫的男子,看上去气质文静,目光同样落在那几道背影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宁王殿下真是好本事呢,这陆二小姐才跟了他多久啊,就学成这模样了?” 白衣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起码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成婚才三个月夫君就死了。”他的同伴摇着头叹了一声,“真是可惜了这个美人胚子了!”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不再搭话,继续低头抿茶。 一行人回到小院后。 云知让新苗准备了伤药给齐王包扎处理伤口,自己则坐在一边看着。 看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开口揶揄道:“那天在皇陵不是很凶吗?敢情就窝里横呗?让人打成这样丢不丢脸?” 药膏沾在伤口处疼得少年直龇牙,齐王承华十分委屈,“他太胖了,我推不动他!” “……”想到那小世子赵蹲的体格,再看看眼前这少年单薄的肩颈,云知无奈一叹,将矛头对准了坐在旁边的楚王殿下,“你怎么教养弟弟的,不能给人养胖点吗?饭都吃不起啦?” 楚王桓承衍愣了下,比他弟弟更委屈,他才刚带弟弟几天啊!但他还是微微笑了下,十分听话地点头,“王嫂教训得是,以后每顿都多给他加一碗饭。” “四嫂……”承华突然叫了她一声,眼中犹犹豫豫地,“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跟他打架啊?” 云知有些疑惑,“护短还需要问原因?” 承华一愣,望着她的眼神逐渐一点一点的闪亮起来。 云知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终于笑得温和了一些,“干嘛啊,一副感动地要哭的样子,你四哥走了你这个做弟弟的能哭那么伤心,那帮他护着弟弟也是应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突然提到了他四哥,少年眼神闪动了两下,两颗泪珠快速滚落。 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云知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两颗糖塞到了少年手中,浅浅笑了一下,“从前你四哥受了伤我都会给他吃一颗糖,吃完就不疼了,可灵了,你也试试?” 承华好像又要哭了,握着那两颗糖,瘪着嘴看了她好久,才重重点了下头。 短暂地奉献出几分温情后,云知又恢复一片漠然神态,招呼金戈送客。 楚王拉着齐王行礼告退,兄弟二人走出小院,楚王殿下歪头看了眼弟弟,突然问:“四嫂给你那两颗糖,是什么口味的?” 齐王不明所以,展开手掌看了看,刚要开口,手上的糖就被人拿走了,他眼睁睁看着他兄长拿起糖闻了闻,又剥开一颗,然后塞进了自己嘴巴里,恍然大悟地感叹了一句:“桂花味的啊……” 然后才将另一颗重新放回到他手里,又郑重其事地说道:“其实受了伤不能吃太多糖,不利于伤口愈合,我帮你吃一块,免得浪费了王嫂一番心意。” 齐王愣愣地望着自己手上只剩了一块的糖,又愣愣地望着他五哥那一板正经的神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 往前继续走了两步,他才觉得委屈生气起来,“五哥!这糖还是新的呢!又不会放坏!你还我!!” 楚王咂吧了两下嘴,“在肚子里了。” 齐王又要哭了,“我不管,你还我!那是王嫂给我的!!” 楚王语气敷衍:“好吧,一会儿路过糖果铺子给你买二斤行了吧,多大个人了还吃糖!” 齐王哼了一声,“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抢小孩儿糖呢!那铺子里买来的能和王嫂给的一样吗!” 楚王觉得有些烦了,“行了,别吵了,明天我去王嫂那里再帮你要一块总行了吧,真小气!” “你才小气!你抢小孩子的糖!” “知道了,别吵了。” “就吵!你抢小孩子的糖!!” “……” “五哥你怎么可以抢我的糖!!” “……” “我的糖!!” “……闭嘴!” 一百一十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4 110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四) 齐王承华这事过后的第二天,正是云知答应和他们一起吃饭日子。 云知担心孙泠泠自己待着无聊,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让新穗带她去找陆慎君,孙泠泠一边夸着她够义气,一边喜滋滋跟着新穗走了。 云知一个人去了瑞王府,她给金戈另外派了任务,遣他出城送信去了,当然,最后还是负责宁王妃安全的赵跞将她送到了瑞王府门外。 瑞王是先帝第二子,十一年前就已经枉死在那场皇家内斗里,瑞王膝下无子,如今这瑞王府里只住着他的遗孀瑞王妃和从前就养在瑞王府的先帝的大公主桓兮雅。 楚王和齐王两个呢,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封地,在这京中都没有府宅,而如今他们都已成年,又要在京中待些时日,还都带着妹妹回来的,也不方便去宫里住,便就一起搬进了瑞王府。 云知到的时候,齐王承华已经带着妹妹侯在了门口,远远看到她过来,二人便一起跑过来喊四嫂。 三公主桓兮婼年方十三,是他们几个小的里年纪最小的,与齐王乃是一母同出,平日里也跟着住在竞州的,小公主模样生得精致,性子却和他哥哥一样,是个冒冒失失风风火火的。 前几天她跟着哥哥姐姐见过她这位四嫂,从二位哥哥的言语间听出了对四嫂的敬重,昨日又听说了四嫂当街替她哥哥出气揍了那定国公小世子的事情,此刻,公主兮婼对她四嫂的敬意和喜欢已是更上一层楼了。 喊过四嫂之后,公主兮婼亲亲热热地挽住了云知的胳膊,笑眯眯地同她讲着此刻府内的情况:“二嫂和长姐一早就选好了新鲜的菜,五哥哥和二姐姐正在做菜……不过嘛,兮婼觉得他们是在捣乱,他们俩可是连盐和糖都分不清的!” 承华在旁边疯狂点头,“二姐还好,五哥一定是在捣乱!” 兄妹二人都是语气活泼带着笑意,云知听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顺带着还有点惊讶:“瑞王府的厨子呢?怎么还自己下厨了?” 兮婼笑着回答:“五哥哥说这是四嫂第一次同大家见面吃饭,应当郑重一些,让四嫂感受到咱们家里人的温馨!” 云知眸光微微顿了下,嘴角笑意也有了片刻凝滞。 他的这些兄弟姐妹分明这样和睦,却都小小年纪被分散的天各一方,这几个好歹有相互伴着的,他却是独身一人待在那孤冷的昭云宫,那皇帝还将这说成是恩赐。 云知只觉得心口被人猛然揪了一下,她勉强笑了笑,没再开口。 身边的小公主突然朝着前面挥了挥手,声音依旧活泼开朗:“五哥哥!二姐姐!四嫂到啦!” 楚王桓承衍和他的胞妹二公主桓兮茗正一起走到廊下,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很明显都是从厨房被赶出来的。 看到云知,二人一起过来行礼打招呼,桓兮茗向来文静有礼,又因为身上沾了灰,所以也不敢靠太近了,匆匆行过礼后便说要先回房间换身衣服。等她走了,楚王桓承衍抖了下身上的灰,也笑着说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于是云知便继续跟着承华兮婼兄妹二人往里走。 待客正厅内坐着两名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看上去顶多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 一看到人进来,这二位便也起身迎了过来,也是十足自然地热情,“云知妹妹,快进来坐!” 二人穿着打扮都很相似,开口说话的这位,云知也认不出到底是瑞王妃还是大公主,便只先笑了笑。 兮婼像是知道她分不清一样,飞速跑到其中一人身旁,摇着她的胳膊问:“长姐,我最爱的莲子羹煮上了没有呀!” 趁她们姐妹说着话,云知便冲眼前的年轻夫人微微一礼,“见过二嫂。” 她虽眼中含笑,可眼底的忧思还是十分明显,瑞王妃也曾经历相似的痛苦,自然明白她心中煎熬,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一边拉着她坐下,一边开口道:“本来前几天承衍他们说你也搬到洛州了,二嫂就该过去看看你的,只是前两天身子实在不太爽利,才等到今日让你过来了。” 瑞王妃容貌年轻,一开口却嗓音沙哑,说话时也颇有些气若游丝的感觉,听着像是有什么伤病,不像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健康,想来也是常年愁苦所致。 云知忙开口回道:“是我该早些来瑞王府探望的。” 其实她原本也没想跟他的这些家人扯上什么联系,可诚如桓承衍所言,把皇帝拉下马这种事,在仅剩的八个月内,她一个人的确办不到,她必须得借助所有可以借助的力量。 比如此刻,她来这瑞王府除了的确答应了之外,也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关系,毕竟这个瑞王妃可是出自忠国公顾府的。 见她低眉沉静,笑意极浅,瑞王妃暗暗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间带着些安慰劝说的意思:“人生无难事,一切都会过去的,妹妹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对不对?” 云知点点头,“是,二嫂说得对。” 往后的日子的确还很长,只是不知道她要用多久才能忘记他了。 兮婼拉着她大姐也坐了过来,姑嫂几人从莲子羹开始聊起往事,齐王承华过来插嘴补充或辩解着当年之事,逗得她们哈哈大笑。 云知就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 厨房那边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将菜品端上桌,二公主兮茗也已经换好衣服回来了,也坐到了云知旁边,听着他们嘻嘻哈哈地说着从前。 突然,承华提到了他四哥,“那时候我刚学写字,怎么也写不好,急得母妃常常骂我,四哥骗我说写不好是因为文昌菩萨不高兴,他说他跟菩萨有交情,让我把母妃的金簪拿给他,他去跟菩萨聊聊,后来我还是写不好,他就说那金簪菩萨没看上,让我再拿个什么东西给他……” 这个人还真是……从小就爱骗人啊。 云知哑然失笑,眼神却不自觉黯了一下。 大家都安静了,承华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在他四嫂面前提起四哥,便赶紧又开口转移话题,指着桌上的菜问:“二姐,这哪道是你和五哥做的啊?” 桓兮茗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什么都没做成,哥哥倒是勉强做成了一道,不过得要你们猜一下!” 桌上的菜每一盘都很精致,根本看不出哪道是勉强做出来的。于是大家便又开始猜测哪道是出自桓承衍之手,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猜了一会儿,大公主兮雅咦了一声,觉得有些奇怪:“五弟怎么还没过来?” 兮茗答道:“在厨房弄脏了衣服,回房里换衣服去了。” 小公主兮婼也觉得奇怪,“五哥换个衣服要怎么这么久?从前也不见他这么磨蹭啊!”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往外走呢,她五哥便来了,“你要去看什么?” 兮婼突然呆住了,“五哥……?你……你这衣服……?” 云知听她语气惊讶,忍不住侧头看了过去,登时就是一愣。 楚王承衍正走入厅中,白衣谦和,清尘脱俗,恍若谪仙。 他眼中含笑朝她望过来,像极了他的兄长。 云知心中莫名一颤。 “你什么时候有件白衣服了?”兮茗一脸惊疑地望着眼前的哥哥,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她哥穿得这么仙过! 桓承衍看了眼妹妹,在门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轻轻咳了一声,语气十分随意,还颇带着些埋怨:“谁知道子裕从哪搞来的,还把我其他衣服全送去晾洗了,只剩了这么一件了。” 他说的子裕就是楚王随身护卫,并负责楚王殿下的一切日用相关。 兮茗眨了下眼,狐疑问道:“子裕今天怎么这么勤快了?” “谁知道呢。”桓承衍叹了一声,眼神往旁边瞟了一下,又重新看向妹妹,语气不太自然却又似乎带着点期待:“不好看吗?” 兮茗欲言又止,倒是兮婼笑了起来,“好看是好看,只是和五哥哥平常不大一样了,有点不太适应呢!” 承华也点头,“是有些奇怪!” “是吗……”桓承衍看上去有些尴尬,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下鼻子。 这小动作也是他惯用的。 云知眼神又黯了黯,迅速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好了,都别闹了,你们四嫂第一次过来跟大家吃饭,可别让她看笑话了!”瑞王妃看着弟弟妹妹的眼睛里全是慈爱,她起筷夹了一片肉放进了云知面前的碗中,“来吃饭吃饭!” 只安静吃了一小会儿,承华便又开始猜哪道菜是出自他五哥之手了。 他指着自己面前的一碟菜,语气笃定:“这碧波鳜鱼也太咸了!一定是五哥做的!” 兮婼却并不同意,“五哥哪里会做鳜鱼呀!肯定是这道金汤牡丹!” 大公主兮雅也加入了他们,“不对,我觉得是琥珀莲心……” 瑞王妃竟然也笑道:“你们说的那些做法太过复杂,我猜呀应该是这道翠玉豆腐。” “一定是金汤牡丹!” “是碧波鳜鱼!” 一一一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5 111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五) 他们猜得热火朝天,两个小的甚至眼看就要吵起来了。云知突然想到了萧熠自称已经学得很好却一直没有来得及做给她吃的糖醋鱼,不由得有些出神。 桓承衍见她似在愣神,悄悄给自家妹妹使了个眼色,兮茗撇撇嘴,笑眯眯看向云知,“四嫂觉得这桌上哪道是哥哥做的呢?” 云知回神,快速收起情绪,冲她笑了笑,随手一指,“那我猜这道龙井虾仁好了。” “哇!”兮茗惊叹了一声,“还是四嫂猜得准!” 云知倒是有些意外,讪讪一笑:“是么……这菜还挺好吃啊……” 桓承衍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多谢四嫂夸奖。” 兮婼和承华才不信呢,双双去夹那碟虾仁,吃到口中以后又双双露出惊喜的神色,“五哥,原来你这么会做菜啊!” 瑞王妃和兮雅见状,也连忙去尝,品完后又是一阵赞叹。 桓承衍神情难得傲娇了一回,“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兮婼又夹了一个虾仁,眼睛亮闪闪看向她五哥,“五哥,我明天想吃翡翠鱼片和粉蒸狮子头!” 楚王殿下眼角微微抖了下,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不会。” “你刚刚还说会的很多呢!”兮婼噘着嘴,不太信他的话。 桓承衍心安理得:“恰好这两道都不会。” 兮婼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吃虾仁。 云知静静看着他们这样拌嘴,忍不住去想如果萧熠也在场,一定会更热闹一些吧,他嘴上可从没饶过人。 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似乎就在眼前,云知胸口猛然一滞,鼻间也开始发酸,她赶紧垂下眼扒了两口饭,堵住了自己心中汹涌的情绪。 说实话,她有点后悔过来吃饭了。 坐在她对面的桓承衍看着她蓦然失落的眼神,微微皱了下眉。 一顿饭终于吃完,瑞王妃和几位公主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从瑞王府告辞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申时二刻了。 桓承衍送她出府,到门口的时候,他眯眼看着不远处一直侯在瑞王府周围的赵跞,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赵副使还是尽忠职守啊。”桓承衍开口感叹了一句。 云知都快烦死赵跞了,闻言撇了撇嘴,“是相当负责了!” 她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语气明显比刚刚吃饭时活泼了许多,桓承衍眸光微动,弯了下唇角,“哦?怎么听上去你似乎有些烦他?” 云知叹了口气,“不是有些,是非常!” 顿了顿,她敛了下神色,压低了声音问:“你那边情况如何了?” 桓承衍神情也正经起来,“一切顺利,叔父目前还没有对我起疑,尚书萧麒在入洛州为官之前,曾被四哥救过性命,已承诺一旦有机会定为宁王殿下复仇,不过……” 他稍稍叹了口气,“敬安侯和四大国公府不是那么好拉拢的,这几家人太多,关系也太杂,除非像陆主使那般确认是自己人的,也不好轻易暴露我们的计划,大约还需要从长计议。” 云知皱了皱眉,略微犹豫了一下,直言道:“我没那么多时间了,如果不能拉拢,那就抓把柄拿捏,如果抓不住把柄,就制造个什么把柄,倘若全都行不通的话……” 她抬眼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你燕州有多少人马?” 桓承衍神色凝重:“只有两万,强攻没有任何胜算。” 云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如果加上洛州军呢?” 桓承衍思量了片刻,沉吟道:“洛州军八万,加上他们倒是可以一试,不过这洛州军在赵家人手里,我不能保证一定拿得下。” “你只管做你有把握的事,洛州军的事情交给我。”云知目光飘向了远处,眼神中透着几分坚定。 桓承衍瞬间皱紧了眉,“你想怎么做?” 云知笑了笑,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楚王殿下,咱们只是目的相同,过程如何,殿下不必太过关心。”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就要离开,刚迈出半步,衣袖就被人紧紧拉住了。 “你和我四哥……感情很好吧?”桓承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声音里听着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云知一怔,回头诧异地看着他,又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好笑,“不然楚王殿下以为我如今是在做什么呢?” 桓承衍极快地嗯了一声,垂下了眼帘,“那就好。” 那就好是什么意思?云知觉得这个楚王有点奇怪,不过无所谓,总归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只要他不做出什么背刺的事情,就算再奇怪也没什么妨碍。 云知没再搭理他,转身就走。 然而,她再一次被他拉住了。 “你……很爱我四哥吗?” 这次,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那么一丝丝紧张。 云知疑惑地回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桓承衍眸光闪动了两下,竟是又重复了一遍:“我想问你是不是很爱他。” 云知轻轻皱眉,他这是在担心她内心不够坚定回头去皇帝那里把他举报了? 想了片刻,她苦涩一笑,“楚王殿下不需要怀疑我对这件事情的决心,他不仅仅是我的夫君,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即便我不是宁王妃,我也会为他做这件事。” 她眼中虽有沉痛,语气却是认真而坚定,桓承衍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垂眸掩住眼中那一丝莫名的情绪,拱手一礼,“是承衍失言了。” 云知淡然一笑,“楚王殿下还有其他问题吗?” 桓承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声答道:“没有了,王嫂慢走。” 云知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步伐比前两次都快了一些,似乎生怕又被他拉住。 等了一会儿,桓承衍直起身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困惑起来,半晌,他喃喃自语:“最好的朋友……朋友?” 他皱了皱眉,又抬起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回身朝着站在自己五步之外的楚王亲卫岑子裕招了招手。 岑子裕迷茫上前,然后就听到自家殿下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子裕,你知道怎么跟人做朋友吗?” 岑子裕更迷茫了,“殿下的朋友不是挺多的吗?” 桓承衍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他又继续问:“之前让你去打听我四哥在外面的事情,可有打听到他在外面是如何交朋友的吗?” 岑子裕茫然摇头。 楚王殿下眯眼沉思了片刻,“我去一趟刑察司,你去按今日这身的尺寸再给我多添几件白衣服吧,这颜色不太耐脏……” 岑子裕只来得及哦了一声,就只能看到他家殿下远去的背影了。 岑子裕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见过楚王殿下有哪天像今天这样奇怪过。 每句话都莫名其妙的。 还突然换下了数十年如一日的深色衣袍。 真是奇怪。 奇怪得很。 ** 云知回到小院,微笑礼貌地谢过赵副使的护送,赵跞看着她笑得怪异,还以为她是因为昨日他家世子的事情在生气,欲言又止了半天,突然蹦出了一句:“对不起。” 云知不明所以,却也懒得跟他多说,转身就要进院。 就在这时,赵跞突然又开口了,“四弟回家以后已经又罚过八弟了,王妃气归气,还是当心身体为重。” 啊? 回身看着眼前一脸歉意的将军,云知眼角抖了抖,淡淡哦了一声,没再搭理他,转身进门。 金戈正在院里等她,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看到她下意识眼尾一弯,递出信的时候,眼中又露出三分犹豫,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也只说了两个字:“回信。” 云知接过信,并没有打开,反倒是问道:“他收到我的信是什么反应?” 金戈微微垂下眼睫,低声道:“很……惊喜,所以立刻就写了回信……” 云知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我猜对了。” 微微顿了顿,抬手拍了拍金戈的胳膊,“辛苦啦!” 金戈轻轻嗯了一声,默默注视着她捏着信跑回了房间,隔了半天,他没忍住重重叹了口气。 关好房门,云知坐到桌边倒了杯水,一边喝着,缓缓展开手里的信。 这信出自洛州军总都使赵蹨之手。 赵蹨毕竟武将,字迹难免稍显潦草了一些,云知眯眼认了半天,也懒得继续往下认了,干脆又把金戈叫进来读信。 金戈拿着信看了片刻,才缓声开口:“云知表妹万安……今日忽得表妹传信,甚是欣悦……蹲儿一事确是我定国公府教导有失,劳烦表妹出手提醒,蹨心中甚为愧疚……” “挑重点念吧。”云知捧着茶,面露嫌弃,只觉得这赵蹨有些啰嗦。 “去年临危受命边城驱敌,惊闻表妹指婚宁王,虽昼夜星驰莫敢有耽,却终究来迟……蹨愧对表妹,不敢相见……” 云知听着忍不住啧了一声。 原主陆云知跳湖的原因可算是找到了。 陆家这位二小姐是心里住着一个人,才宁可跳湖去死都不肯嫁给宁王。 一一二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6 112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六) 昨日赵蹨来为他弟弟善后的时候,只看他第一眼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云知就知道他和原主之间定然不清白。 因此回来之后便试探着写了一封信过去,信中她就昨日在街上帮他教育弟弟却拂了他面子一事诚恳致歉,言语间模模糊糊写上了“昔年情谊”四字。 这不,一下子就试出来了,赵蹨果然与陆云知有着道不明的关系。 也是她恰好可以利用的关系。 云知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外沿壁,皱眉看向挑不出什么重点读信的金戈,“他有提到会不会赴约么?” 在写给赵蹨的信中,云知特意说因为没给他面子感觉很抱歉,想请他吃饭喝茶赔罪。 金戈嗯了一声,语气有些生硬:“三日后,城东留仙楼。” 云知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金戈沉默了半天,微微张了下口,还没出声,就又听她问道:“泠泠回来了吗?” 孙泠泠上午就跟着新穗去了刑察司,眼下天都要黑了,也该回来了。 “不知道。”金戈实话实说,他也不关心别人如何。 云知起身朝外走去,口中还喊了一声“新苗”,等人跑到跟前后,又问:“新穗和孙姑娘还没回来吗?” 新苗刚应了一声,孙泠泠就推门跑了进来,她一脸焦急,口中还低声喊着:“姐妹姐妹,出大事了!” 孙泠泠知道这院子里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避讳,开口便将自己刚刚在刑察司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听你二哥和那个什么楚王说,那个大反派狗皇帝想给你改嫁咯!” “……” 云知虽无语,却并不觉得意外,从第一天渊君让人回国公府去住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皇帝有其他心思。 只不过,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今日也才二月初八,距离宁王正式葬入桓氏皇陵也还不到一个月。 陆慎君只是个刑察司主使,他能知道此事,定然是皇帝已经同他们的父亲陆相国暗示过,甚至是明确提过了。 可皇帝的目的是什么呢? 云知问孙泠泠:“你可有听到他想让我嫁谁?” 三位公主目前都在京中,按照大渊这封建的风气,让她一个连守孝期都未满的寡妇改嫁,总不能是用来笼络人心的吧,大约是想借着她给安国公府或者那个改嫁对象来个下马威? 孙泠泠回忆道:“好像是叫什么……周……周淮信!对!就是这个名字!” 周淮信,敬安侯世子,曾任太子伴读,如今供职御史台,为人刚正,但听说患有隐疾,故而年三十却未娶妻。 单单以敬安侯世子的身份去配安国公府的二小姐,那倒也算门当户对,可她如今是宁王遗孀,又多添了层皇家身份。不过那周淮信将来是要袭了他父亲敬安侯的爵位的,按照渊国风气,她若真改嫁过去其实倒也不算吃亏,皇帝对安国公府那边也算是能说得过去,还能顺带体现他的浩荡君恩。 看起来,似乎是三赢。 唯独…… 云知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此刻算是完全明白了,渊君不是要给安国公府和敬安侯下马威,他是要让宁王难堪,要让她这个宁王妃难堪。 只怕是多年的猜忌,已经让皇帝内心的惧惮逐渐变成了漫天的恨意。所以即便他已经死了,皇帝也要想方设法,看起来大义凛然又君恩浩荡地折辱。 “还真是费尽心思呢。”云知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她心中最后那一丝犹豫终于也荡然无存了。 她转头看向孙泠泠,“我二哥他们对此事怎么看?” 孙泠泠说:“你二哥还好,还算冷静,只说会尽力阻止,那个楚王看着倒是有些激动,我看如果不是你二哥拦着,他能马上进宫跟那狗皇帝干一架。” 顿了顿,她歪头看向云知,眼神探究,“那个楚王和你……?” 云知白了她一眼,“楚王是个兄控,嫂子要改嫁,他不激动就怪了。” “好吧。”孙泠泠似乎颇有些失望,微微一顿,“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要我怎么帮你?” 云知瞥了一眼旁边的新穗新苗,朝着孙泠泠和金戈使了个眼色,“进去说。” 三人进了屋,院中的新穗新苗脸色都不太好看,倒不是因为二小姐不让她们继续听,毕竟那原本就不是她们该听的,而是因为刚刚孙泠泠所说的事情。 新穗撇了撇嘴,跑去将门关好,回身压低了声音骂道:“君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宁王殿下才去了这么几天,他这样做也太过羞辱我们二小姐了!亏我从前还觉得他仁义恩慈呢,我呸!” 新苗这次也没劝她拦她,还跟着一起骂:“假仁假义!” 两个小丫头在院里压着声音嘀嘀咕咕骂了半天,叹了口气,去给二小姐做饭去了,反正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还将人饿着了。 ** 翌日一早,宫里来了人,说是七日后的二月十六是皇后寿辰,将在昔元殿设宴,请宁王妃准时赴宴。 云知上次在太子宫里见过一次皇后,当时皇后看她那眼神既嫌弃又愤恨,她会主动来请她去参加自己的生辰宴席? 大概又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云知笑眯眯送走了宫中来使,转过身,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角。 这个鬼地方是真让人心累啊。 “萧熠……看你干得好事……”她低声喃喃着,似乎在笑,又带着一丝丝委屈,“我不是都说了这个世界可怕了,你还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我回去了,一定立刻马上就把你忘了!” 孙泠泠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好奇问道:“忘记谁啊?” 云知立刻换上了笑脸,“没有啦!” 她虽在笑,眼睛却已经通红,孙泠泠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默默叹了一声,抬手抱住了她,“我们一定能做到的!” 云知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她的肩膀,“谢谢。” 孙泠泠哈哈一笑,“谢什么呀,以后说不准还是一家人呢,帮你也是应该的!” 云知一愣,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笑了笑,“那是不是需要我提前喊你二嫂了?” 孙泠泠笑嘻嘻看着她,“我是没意见啦,就怕你那个一板正经的二哥受不了!” 二人玩笑了这几句,正想进屋,金戈匆匆翻墙跳了进来,一落地,又一句:“出事了!” 云知心里一个咯噔,忙问:“又怎么了?” 金戈语速很快:“凤鸣卫线报,大兖沣州,大凌林州、呈州、渝州,大渊崖州,这五城的城主和守将,反了。” “什么反了?”云知还没反应过来。 金戈道:“拥兵自立,闭城为国。” 云知心中一惊,立刻与孙泠泠对视了一眼,孙泠泠以前就说过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正处于一个乱世的开头,而墨芷也说过星图有乱世之兆! 这就开始了? 云知不禁皱了下眉,“五座城同时反了?” 金戈点头,“像是早就商量好了的,昨天申时突然同时关了城门禁止出入,同时,守城军立起了五国战旗,酉时分别向各国都城发了宣帖,千百里加急,三国国君大概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 “那阿虞那边……”云知不由担心起来,南宫一族尚且虎视眈眈,说不定已经和武林盟萧如风联合,阿虞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能应付得过来吗? “云破月已经回国带兵前往沣州,陛下那边有刀将军和大祭司、御丞大人在,尚且安好。”金戈语气间破天荒带着点安抚,顿了顿,又开口道:“苏二皇子已经回了凌国,大概快到笛州了。” 云知点点头,稍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金戈看着她,又作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犹豫了几瞬,他还是开口道:“凤鸣卫还打探到,苏二皇子那三十万大军已经分别前往各州平乱,跟他一起回笛州的,除了之前剩下的那几个苍狼卫,还有……” “还有一支从来没见过的影卫,黑袍,朱雀绣纹,长锏重钺……”金戈说着,又微微停顿了一下,“指挥使大人猜测,有可能是掠影卫。” “掠影?” 云知眉心一跳,瞬间想到了除夕那夜她晕过去之前,最后看到的那几个朝着她怀中之人奔过来的身影。 那几个人的装扮正如金戈所描述的一致。 他们就是掠影? 可是……不是说他们护送他的遗体回洛州了吗?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苏裴身边?大渊的影卫又为什么要去帮大凌的皇子? 是因为萧熠?他们是不是也想为他报仇,所以联合了他的朋友? 陆慎君说过,穆文帝留下的四支影卫里,掠影隐影是最精锐神秘的,如果他们也是在谋划为他复仇,或许可以试着联络他们。 云知飞速思索着,决心一试,“金戈,传信苏裴。” 金戈应了一声,又问:“写什么?” 云知想了想,“就问问他,如果渊君逼我改嫁敬安侯世子,我该不该答应。” 金戈显然没明白她的用意,只是皱起了眉头,就连孙泠泠也觉得奇怪,“不是应该直接求助么?借他点兵直接推水晶啊!” 云知却有自己的顾虑,“苏裴这个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他,所以不能把我们所有的情况告诉他,万一他转头写封密函给皇帝,我们就都完蛋啦!” “所以,我暂且以朋友的身份询问他此事该不该应下,他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皇帝的用意,如果他还把我、把萧熠当作朋友,他自然会告诉掠影卫,也自然会出手帮忙,如果他真的不把大家当朋友了,我只问这一件事,就算皇帝知道了也无所谓啊!” 云知浅笑着看着他们,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我只是在询问我的江湖朋友到底该不该改嫁而已,难道不是吗?” 一一三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7 113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七) 给苏裴传信后的第二日,孙泠泠突然提出了要回胥州,她看上去面带愧色,同时又似乎忧心忡忡的,云知以为她是担心五城之乱会让她的铺子们受到影响,于是便赶紧答应了。 她本来就是请人来帮忙的,总不能让人把自己的事业完全扔下。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若是有时间,还麻烦帮忙盯一下明安情义山庄的情况。” 孙泠泠自然是毫不犹豫应下了,临走前给她留了一笔银子,还承诺道:“你若需要兵器,我负责提供!” 结果,她前脚刚离开,陆慎君后脚就过来了。 云知看着她二哥在院子里左转右转,东张西望,不禁疑惑地问:“你找什么呢?” 陆慎君吞吞吐吐半晌,才开口问:“前两天那个小姑娘呢?” 云知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问的是谁,顿时就忍不住露出了一脸八卦神情,“她回胥州了,二哥找她有事?” 陆慎君闻言愣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回胥州了?”而后耷了下眼尾,又故作镇定地扯了下嘴角,“好吧。” “那个……”云知才刚开口想问一问昨日听到的改嫁一事,却见他整个人呆呆愣愣地,无意识地就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时正遇到了前来找人的楚王桓承衍,竟像是全然看不到人一样,连礼都没行就匆匆走了。 桓承衍疑惑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转头问正站在院中同样疑惑的云知,“小陆大人这是怎么了?” 云知眨巴了两下眼睛,猜测道:“大概是……被人甩了吧……” “啊?”桓承衍怔了下,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楚王殿下不会无故前来,云知收回目光,示意他隔墙有耳进屋再聊,桓承衍乖乖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 今日金戈不在,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云知小心翼翼去关门的时候,桓承衍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随即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开口说明今日前来的目的。 “我昨天知道了一件事情,想了想,还是过来知会王嫂一声的好。” 云知只听了这一句,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她微微笑了下,“是敬安侯世子的事情吧。” 桓承衍略微有些讶异,“你都知道了?” 云知点点头,又问他:“周淮信在敬安侯府说了算么?” 桓承衍皱眉,“王嫂是打算利用他笼络敬安侯府?” “那得看他能不能左右他爹了。”云知用手撑起了下巴,突然问他:“以你一个男人的角度看,我张脸好看吗?” 桓承衍愣了愣,目光落在她脸上,耳尖蓦然一热,手指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茶杯,开口时嗓音发紧,“好看。” 云知捧着脸继续问他,“那我如果在你面前哭哭啼啼求你帮忙说希望夫君可以帮我完成为前夫鸣冤的夙愿完成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幸幸福福的生活在一起,你会不会出手帮忙?” 桓承衍眸光闪动,喉间更紧了些,“会。” “所以……周淮信应该也会吧?”云知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她只能好好利用自己这张脸了,“我是不是得先去打听一下他喜欢什么样的,来个投其所好更容易得手?” 桓承衍脸色一僵,沉默了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开口问:“你不是很爱我四哥吗?为什么要……” 云知奇怪地看着他,“利用他拉拢敬安侯府啊,你不会没听到我刚刚在说什么吧?” 桓承衍紧紧捏着手里的白瓷茶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冷冷笑了一声,“所以,洛州军,你也打算用这种办法来拉拢吗?” “那不能。”云知笑了笑,语气随意:“我就一个人,也不能同时嫁俩啊,蹨表兄那边吧,有一点点往日情分,好好聊一聊大概就够用了。” “蹨表兄?”桓承衍抓着茶杯的手又更紧了一些,又是一声冷笑,“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该替四哥庆幸,还是该替他惋惜了。” 他语气阴阳怪气的,云知懒得理他,时间紧任务重,她在这世界里也不认识几个人,这几家能动摇朝堂的世家,都握在一帮男人手里,除了利用脸和感情,她还能如何?总不能直接跑进宫里去把皇帝捅了吧? 或者写信给阿虞苏裴求他们发兵征讨,为了一个人,让万千群众平白受战乱之苦? 那她宁可自己承担后果。 “楚王殿下还有其他事情吗?”云知淡淡瞧着他,已经是明显的送客的语气了。 桓承衍放下茶杯,抬了下屁股,微微一顿,又坐了回去,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陆云知,他们能做的事情,我也可以。”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 云知安静看着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也可以?凭你那两万燕州军么?” 她抬了抬手将胳膊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又笑了一声,“楚王殿下,我知道你瞧不上这种计策,我也知道,如果可以多给你一些时间,你也一定能把所有人都拿在自己手里。” “可是楚王殿下,你和我都没有那么多时间,难道不是吗?”云知站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你只是一个十一年才得召入京的王爷,说不定明天又一道君令下来,你就得回燕州去了,到时候,你又该如何控制洛州这些人呢?” “速战速决本来就是要不择手段的。”云知轻轻叹了口气,说服楚王的同时,她也在说服自己:“何况只是个美人计而已,你四哥在天之灵定然也能理解。” 桓承衍抬眼看着她,突然低头笑了一下,他站起身来,往她跟前走近了两步,挺翘的鼻尖几乎都要贴到她脸上了。 他音调沉沉,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恼怒:“王嫂未免太小看我了。” 说完,又定定看了她一瞬,转身拂袖而去。 等他出了房间,云知立刻翻了个白眼,顺带撇了撇嘴。 这楚王可真不愧是他亲弟弟,不用激将法还藏着掖着呢,可真是狗啊! 接下来两天相安无事。 二月十一,是云知和赵蹨约好在留仙楼吃饭的日子。 吃饭时间定在傍晚,下午出门前,云知还刻意好好打扮了一番。 到了留仙楼,门口早就有赵家随从在侯着了,直接引着云知上了二楼雅间。 赵蹨早早就到了,正在雅间内坐立不安地等着,听到门外有动静,他赶紧起身,又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将桌上带给她的礼品盒摆得更正了些,才上前去开门。 “蹨表兄!”云知轻轻笑着。 眼前的表妹明媚动人,只是一双眼睛含着淡淡的愁思,叫人看着就忍不住心口一颤。 赵蹨呆了一瞬,赶紧将人迎了进来。 二人在桌前坐定,先是沉默了片刻,赵蹨还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将桌上的盒子往云知面前一推,开口时脸都红了,“这……这是我、我此前去榭州带回来的,原本、原本是、是打算去、去府上提亲的时候送你的……”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话对着一个新丧了夫君的寡妇说出来不太合适,便顿住了,又尴尬地咳了两声,才又开口,“榭州靠海,这些小玩意儿在洛州看不到,你,你看看喜欢么……” 那是个小巧的银盒,打开后,盒子里是几枚精巧的贝壳,而被贝壳簇拥在中央的,是一颗质地极佳的珍珠,足有三指宽,周身光泽淡淡,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刚刚说这本是想提亲时送的礼物,那么他现在拿出来,个中意思也很明显了。 云知聚起满眼光芒瞧着那颗珠子,惊叹了一声,“蹨表兄实在太用心了……”顿了顿,又作出个伤疚的表情,“是知儿辜负了表兄的一片心意。” 赵蹨神情一黯,见她伤心,眼中又露出了明显的心疼,开口时竟有些不避讳,“不怪表妹,是那皇帝老儿乱点鸳鸯谱!” 云知怔了下,面上作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地望着他,“表兄慎言!” 大约他们赵家其实都是同一个德行,赵蹨听了云知这个四个字,倒是更不忿了,“怕什么,八万洛州军都在我手里,赵蹊在内宫,赵跃在昭华宫,赵跞那边也还有几个望州军在,便是此刻我硬要进皇城也没人敢拦我,他既趁我不在将你胡乱嫁给那个什么混账东西,我骂两句又如何!” 你才是混账东西! 云知心里默默回了一句,面上又露出关切与担忧,“蹨表兄,当心隔墙有耳啊!” 赵蹨哼了一声,又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大概会吓到柔弱的表妹,语气便软了下来,“唉,表妹不用担心,没人听得到的!” 此时,左右两间雅间内,正各自坐着一名白衣男子,闻言,便都朝着自己对面的同伴微微挑了下眉。 而这边房内,赵蹨又开始说话了。 “表妹,这些日子,那混账东西对你可还好?” 他左一句混账右一句混账,云知忍不住皱了皱眉,想到自己的目的,便强忍下心中怒意,浅浅笑了笑,将话又抛给了赵蹨:“表兄以为呢……” 一一四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8 114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八) 她笑得也有些苦涩,赵蹨心跳一滞,竟上前抓住了她手,云知下意识想挣脱,念及来意,也只能强忍不适。 好在赵蹨也没有其他动作,只紧抓着她的手,深沉目光中透着急切和灼热。 “表妹,待这三年守丧期满,我便去求父亲让他同意我娶你进门,好不好?” 此言一出,隔壁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而云知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先是期待一笑,而后迅速敛眸,开口时无限晦涩感伤,“怕是要让表兄失望了。” 赵蹨不解,眉间一凛,“你不愿意?” 云知欲说还休地瞧着他,红着眼叹道:“前几日,父亲说君上大约要将我重新指给敬安侯世子。” 她这也是实话实说。 隔壁雅间的人又齐齐皱眉。 赵蹨更是火了,他松开她的手,呼啦一下就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见她眼睛红红,心中一怜惜,更是恼火了,“是那皇帝老儿亲口说的?” 云知轻轻嗯了声,轻轻点头,眼睛更红了。 赵蹨握着拳,额间青筋直爆,开始口出狂言:“我看他是在那位子上坐得太久太安稳了!他若真敢……” 云知赶紧拦住他,“表兄还是慎言吧,君上毕竟是君上。” 她今日目的已经达成,万一真的隔墙有耳,这枚棋子可就废了。 赵蹨见她一心为自己,顿时更心疼内疚了,连连叹了好几声,“都怪我,当初若是我能及时从榭州赶回来……唉!都怪我!是我愧对表妹!表妹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云知含泪摇头,“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难处啊,不过是不愿受辱罢了……可总归是君命难违的……” 表妹凄然落泪,赵蹨心疼极了,重重一叹,承诺道:“表妹也无需太过忧心,我定不会教任何人如此羞辱表妹!” 话到这里,基本已经稳了。 云知抬袖摸了摸泪,柔柔道谢。 赵蹨心疼不已,想要上前来帮她擦泪,被她巧妙一躲,低声提醒:“表兄,知儿现在毕竟还是宁王妃,这样叫人看了,倒要说我的闲话了。” “是表兄思量不周了。”赵蹨面露歉意,眼底深处情绪翻涌,看着像是想要立刻剑指重华宫的样子。 云知也没再多说什么,她飞速在心中盘算着,大渊总共五十万兵马,除去燕州军两万,洛州军八万,望州军十万以外,其余三十万都常年分散在边境四城中,此外还有八千京畿司三千御前卫和八百飞影卫。 这赵蹨虽是洛州军总都使,可未必就一定能使唤的动所有人,毕竟这可是一件不成功便成仁的事情。 如果想要稳妥一些,最好还是得把京畿司和御前卫都拉拢过来。 听说赵蹊卸任京畿司统领后,新上任的是忠国公顾家的人,而御前卫统领亦是顾家嫡长孙。 顾家…… 想到那个英武活泼的少年将军,云知心间蓦然一紧,来洛州这么多天了,都还没去看看小顾。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逃避些什么。 这些天,她和陆慎君密谈过,与桓承衍一起与尚书萧麒聊过,也与翰林侍读辅国公三公子朱义接触过,如今又在这与定国公府的赵蹨虚与委蛇。 只独独没有招惹过忠国公府顾家。 也不是没想过搭上顾家这条线,那日去瑞王府不就是这个目的吗?那瑞王妃可是顾家嫡长孙女出身,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去了瑞王妃,见到了人,却总是想到那个为保护她而死在林州的少年,于是便怎么都说不出来什么暗示的话。 她原本已经想放弃将顾家牵扯进来了,可偏偏如今的京畿司和御前卫统领都姓顾。 云知忍不住叹了口气,可真是让人头疼啊。 赵蹨正在招呼随从传菜,突然听到表妹叹息,回头一看,那张绝色无双的脸上竟满是愁苦,赵蹨又开始心疼了,他上前一步,想去握她的手,想将人拥入怀中安慰,可他又想到刚刚她说的话,便又止住了脚步。 他手臂微微朝前伸着,一脸疼惜模样:“知儿别难过了,表兄定然不会让人欺负你,咱们先好好吃饭,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云知轻轻嗯了一声,冲他感激一笑,“多谢表兄。” 随即二人便开始吃饭,赵蹨又聊了些往事,云知都用一句“都已经过去了”来应对,再配合上一副忧愁表情,倒是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天色已暗,这顿饭也终于在赵蹨的追忆中结束,云知倒也趁机了解了不少原主的故事。 二人一同起身,拉开雅间的门,几乎同时,左右两侧竟也响起了开门声。 云知才迈出雅间的门,便看到楚王桓承衍和她二哥陆慎君正从隔壁雅间出来,不由一怔。 他二人脸上神情各异,陆慎君表情复杂,而桓承衍眼神沉沉,眉头微皱,见了她沉默了一瞬,才微笑着上前,拱手一礼:“四嫂,这么巧?” 又将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赵蹨身上,微微眯眼,“赵统领也在啊。” 赵蹨还没来得及应声,他身后却又传来两道恭谨的行礼声:“楚王殿下。” 桓承衍眯眼朝前方看了一眼,略微一怔,就笑了起来,“顾统领。” 微微顿了下,他目光突然往回瞟了云知一眼,刻意加重了语气,“呀,这不是敬安侯世子吗?今日这么凑巧么?” 云知忍不住侧身望了过去,另一侧隔壁门口也站着两个人。 一人轻裘深袍,面如刀刻,凤眼微挑,目光中隐隐透着几分阴鸷,而另一人白衣劲衫,俊俏英武,眉眼沉静暗敛,细看之下,竟与顾逐流有五六分相似。 云知心里一个咯噔。 好家伙,敢情刚刚她和赵蹨在这吃饭胡扯,左边坐着桓承衍和陆慎君,右边坐着周淮信和顾家某位公子? 那他们刚刚说的那些……尤其是赵蹨还追忆了那么多往昔情谊……这几个人岂不是全听了去了? 怪不得陆慎君脸上表情那样复杂…… 还真是隔墙有耳。 云知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讪讪一笑,“诸位,晚上好呀……” 那二人似乎才认出她一样,白衣青年看了身侧的敬安侯世子一眼,朝她拱手:“宁王妃殿下。” 敬安侯世子周淮信瞥了他一眼,将目光定在了面前的表情尴尬的女人身上,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云知只觉莫名其妙,轻轻皱眉。 楚王桓承衍又眯了下眼。 赵蹨眼中则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警觉之色。 气氛却突然有些怪异。 陆慎君和顾盼飞对视了一眼,相互递了个眼色。 “妹妹和赵统领这是在……?”陆慎君开口打破了这怪异气氛。 云知眼珠快速转动了下,而神情自若地举了下手上的盒子,“过两日不是皇后娘娘寿宴么,我听说榭州珍珠是稀世之宝,而赵统领又在榭州待过几年,故而托他辗转寻来一颗,想过两日进献给皇后娘娘。” 她一脸坦然地看着众人,又笑了笑:“那托人做了事情,总得感谢一下呀,所以我就在这里请赵统领吃个便饭以示谢意啦!” 一边说着,她又笑眯眯看了赵蹨一眼,赵蹨微微一怔,立刻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 楚王承衍和敬安侯世子周淮信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嗤笑,云知瞥了周淮信一眼,又眯眼看向桓承衍。 「你今天是有什么毛病?」 她以眼神询问。 楚王殿下微微歪了下头,无辜眨眼。 “这天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诸位慢聊?”云知朝着五个男人微微颔首,侧身便要走。 “我们也该走了。”一直没有开口的敬安侯世子周淮信突然出声,音调低沉,听着让人头皮一紧,“楚王殿下和小陆大人呢?” 桓承衍挑唇一笑,“那便一起走吧。” 顿了顿,“反正也都顺路,我看赵跞也没在,不如大家一起送王嫂回去吧。” 云知:“?” 不是……这大哥今天是有毛病吧! 云知拔腿走得飞快。 几个男人跟在后面晃晃悠悠。 谁也没说一句话。 气氛极其诡异。 总算是快走到小院了,云知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几人。 “那个……”她目光落在那白衣劲衫的男子身上,犹豫着叫了一声“顾统领?” 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目光齐刷刷看向站在最后面的人。 顾盼飞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点名,登时就咯噔了一下,愣了愣,才不太自然地开口:“王妃有什么事情吗?” 云知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其他几人,“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话音刚落,几人同时皱眉。 顾盼飞也是眼角微抖,他想了想,上前两步,跟着云知走到了一旁。 云知捏着手指踌躇半晌,又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将话问了出来,“顾统领,小顾……顾逐流……我、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一一五章: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19 115夫君死后我成了京中万人迷(十九) 当日在隐山遇袭后,所有事情都堆在了一起,一件接一件的,实在让她应接不暇,她也没顾得上问一问顾逐流的棺木是不是顺利被送回了洛州。 来到洛州后,她一方面是真的忙,一方面又不知该如何面对顾家人,一直拖到今日,遇到了他兄长,她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回避此事了。 顾盼飞闻言,有些诧异,也有些疑惑,似乎还有些忧愁:“逐流前几个月随宁王殿下前往望州后一直未曾回洛州了,前些日子殿下出了事也没见他回来,家里人也正在寻他。” “你说什么?”云知皱了皱眉,小顾没被送回来? 顾盼飞愁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陆大人和前去剿匪的太子殿下都说没有见过他,所以家里人猜想他大约是受了伤落在了哪个山坳里,已经派了人去那山里搜了,不过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搜到……” “太子也没见过?”云知下意识提高了声音,别人就算了,当日太子可是和萧熠一同护送顾逐流棺木回京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顾盼飞的样子,好像的确不知道顾逐流已经出了事,太子为什么没有跟顾家人说实话? 那么小顾呢?还在情义山庄? 不对……太子没道理不告诉顾家人的,当日随行的也不少,不会一点风声都透不到顾家人耳朵里的。 云知拧眉思索着,不自觉抬手抓紧了顾盼飞地手臂,“太子真的跟你说他不知道?” 顾盼飞目光落在那双紧抓着自己的手上,微微停顿了下,叹着气点头,“是。” 怎么会? 云知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她松开了顾盼飞,转过身,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抬步飞速朝前走去。 “王妃!”顾盼飞下意识喊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各异的几人,转身跟了上去。 一路走到玄武大街永昌门前,云知停在宫门外,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刚要上前去请人往昭华宫通传,顾盼飞已经跟了上来,“王妃……” 云知顿住脚步回身看着他,“顾统领可以带我去昭华宫么?” 御前卫统领可持令牌随意出入皇城,无需繁复通传。 顾盼飞又是一怔,“昭华宫?” 云知点点头。 其他几人在这时候也一起跟了上来,楚王桓承衍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皱眉,而后上前一笑,“顾统领,正好本王也想去探望堂兄了,还请顾统领行个方便。” 顾盼飞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他三人可就没什么理由夜访皇宫了,便都留在了宫外。 到了昭华宫,太子亲卫赵跃却将他们拦在了殿外,他说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而太子妃去陪皇后说话了还没回来。 云知着急想知道当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管旁边还有别人了,直接便问赵跃,“腊月初的时候,太子是如何回的洛州?” 如果是情义山庄派人送回来的,她就得回去再托金戈辗转打听一下顾逐流的下落,若是洛州去了人将人接回来的,那这位太子亲卫一定也知道些什么。 赵跃不明所以,只如实回答:“是末将护送殿下回来的。” “那你有没有……”云知一着急又想去抓人胳膊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顾盼飞,稍稍冷静了下,“有没有看到顾逐流?” 赵跃一怔,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顾盼飞,开口时吞吞吐吐的,“没有看到的。” “怎么会?”云知明显不信,那么大个棺材呢,他既然去接了桓承羲怎么可能看不见! 赵跃又看了顾盼飞一眼,神情犹豫:“当时……太子殿下有让我们带一具棺木回来,说那里面是……是顾小将军……” “你说什么?”顾盼飞瞳孔微震,根本不信他的话,“什么棺木,哪个顾小将军?” 赵跃赶紧开口道:“但是后来走到半路发现是空的!” “空的?!”云知紧紧抠住自己的掌心,蹙眉问道:“你是说小顾不在那棺木里面?” 赵跃点头,“对,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太子殿下说或许是宁王殿下另有安排,所以就暂且没让知会忠国公府。” 另有安排?那天从他们刚刚出情义山庄开始就是在演戏了?他是担心小顾的遗体受到伤害所以提前安排了一具空棺? 那他将小顾安排在了哪里呢?情义山庄吗?云知紧紧握着拳,眉头越皱越深。 这时,一旁的顾盼飞才算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们是说……逐流他已经……已经……” 他面色苍白,身形微晃。 云知眼眶一热,抬手作揖,俯身郑重而拜:“对不起,小顾是为了救我……” 她音调哽咽,“对不起……” 少年染血的脸又一次在眼前闪过,他把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祝福她和他的殿下白头到老,可…… 终究天不遂人愿。 绷了数日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昭华宫前的汉白玉石地砖上,云知已经分不清这泪到底是为了那个总是活活泼泼喊着姐姐的少年,还是为了那个如月下木樨般温柔浅笑的年轻人。 极为克制却颤抖的啜泣声清晰地响在静谧的夜色之中,看着她微微耸动的肩膀,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楚王桓承衍忍不住攥紧了拳。 顾盼飞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上前扶住云知,“逐流本就是殿下贴身护卫,保护宁王妃也是他的职责,王妃无须自责。” 顿了顿,他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太子殿下已经歇下,我们也不好一直在这里打搅,我送王妃回去吧。” 云知抬手摸了把泪,“好。” 二人也没管旁人,自顾转身离去。 桓承衍:“……” 赵跃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一抬头,又看到了自家太子妃进了宫门,连忙就迎了上去。 ** 宫门前不便久留,那三人已经先回去了。 玄武大街上,云知走在前面,顾盼飞微微错身跟在她身侧,桓承衍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走了一小段,云知缓声开口:“顾统领,你们可以怪我的。” 顾盼飞摇头苦笑,“那是他的职责,他能得王妃落泪怀念已经是他之幸。” 又往前走了几步,云知突然又说道:“那日,萧……承曜也哭了的。” 她似乎在安慰他。 顾盼飞侧头看了她一眼,“殿下心善,更是逐流之幸。” 又走了几步,她突然低声说道:“冬月二十九日,在林州城主府。” 顾盼飞脚步微微一顿,“好。” “如果你们想找他回来,可以去明安情义山庄问问。” “好,多谢王妃提醒。” “是我们对不起顾家。”小院已经近在眼前,云知停住了脚步,抬头着他,“虽然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但如果顾家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做到。” 她神情认真,眼睛还因为刚刚哭过微微发红,被旁边墙壁上的灯笼映照着,竟透出七八分温柔可怜。 顾盼飞看得微怔,赶紧别开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王妃无须做什么,宁王殿下于我顾家有恩,忠国公府无论是谁为殿下做了什么,都是应该的。” 云知愣了愣,又有恩?这个人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 人已经送到,夜色已浓,顾盼飞也没理由继续停留,他拱手一礼,“还请王妃多多保重身体。” 而后转身离开。 一直到他身影完全融在了夜色之中,云知在收回了目光,她轻轻叹了一声,转身刚要推门进院,却瞥见五步之外,围墙的阴影里还立着个人。 云知抬手揉了下眼睛,有些意外,“你怎么还在?” 楚王承衍缓缓向前挪动了两步,目光幽深,情绪不明,“王嫂拉拢人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呢。” 云知微微皱眉,但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以为她刚刚与顾盼飞那一段是在演戏。 她也懒得解释,白了他一眼,转身推门。 手指才刚碰到门框,身侧白影一闪,她被人抓着手腕紧紧抵在了门边的阴影之中。 她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与他兄长七分相似的男人,沉声开口:“楚王殿下这是何意?” 他握着她的手腕,手指轻轻在她手背上蹭了两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语气稍显急躁:“是我和四哥还不够像么?你为什么总想着去找别人呢?” 云知:“???” “能不能不要去找他们了?”他手指往上挪了下,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像是在哄她:“他们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况且——” 他垂眸看着她,眼中情绪晦涩难辨,“我才是最像他的,不是吗?” 云知终是没绷住瞪圆了眼睛,她试图提醒他:“楚王殿下,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听到这句话,他眼神一黯,手指缓缓发力,强行与她十指相扣在一起,俯身离得她更近了一些,“你可以把我当作他。” 云知震惊:“?” “他爱穿白衣,我也可以穿,他总是笑吟吟的,我也可以笑,他对所有人都温和客气,我也可以……” 他几乎已经将头抵在了她额间,声音柔和至极:“你还喜欢他什么模样?我都可以学……” 云知忍不住皱眉,“你喝醉了吧?” 可他身上一丝酒气都没有。 “我们连名字都这么像,哪怕你看着我喊他的名字,我也可以。” “……”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无语,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继续说道:“洛州军内有我的人,京畿司也有我的人,四个国公府我也按照你说的做了把柄,如果这些都不够,我还可以联络凌兖……他们能帮你做的,我全都可以……” 他音调缓缓,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模仿他的兄长,“知知,你相信我,不要再去找别人了好不好?” “……” 云知是真的无话可说。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在楚王殿下惊喜的目光中,迅速转动手腕,微微朝前迈了一步,稳住下盘,然后利落地送了他一个过肩摔。 她拍了拍手,一边整理着衣服,目光平静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你四哥可没你这么不懂礼貌。” 说着,她抬脚从他身上跨过,推开门走进院子,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新穗新苗顺福三人正站在院中一脸惊疑地望着她,她若无其事地冲他们笑了笑,十分自然地开口询问:“吃过饭了吗?” 三人齐齐点头。 她又笑了笑,“那就好。” 然后平静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关,她就再也站不稳了。 她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黑漆漆地房间,瘪了下嘴,也不知道是同谁在说话。 也许是同她自己。 也许是同那个皇陵中墓碑。 她低声叹着,似乎有些委屈:“你看,我就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吧……” 她在这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等了许久许久。 无人回应。 第一一六章:原来是白月光 116原来是白月光 云知将自己关在房中闷了一整天。 一直到第三天早上,金戈回来了。 此前,她派他出去给苏裴传信,顺便打听一下外面的局势,尤其是那五城之乱和情义山庄。 金戈出去了整整三天,回来时竟还受了伤,不偏不倚还正好伤在脸上。 那道血痕从眼角斜过鼻梁一直到另一侧的脸颊,看起像是被什么人划穿了面具,在脸上留了这么一道。 云知看得直觉得惋惜,这可是一张标准的建模脸啊! 她一边摇着头看着新苗给人上药,一边又吩咐顺福:“你去一趟定国公府,问赵蹨要一点他们家自制的那个伤药,听说那个用了不会留疤痕。” 顺福领命而去,金戈眸光闪动两下,轻轻开口:“谢谢。” 上好了伤药,新苗新穗退出房间,金戈才又开口讲外面的情况:“五城之乱越演越烈,那五城的城主也不知道是何时养了那么多兵,而且都很能打,守城也很有一套章法,这几天已经各自又将周边的城池占了几座,尤其是那林州城主……” 林州城主? 云知皱了皱眉,“景天豫?” 他当初不是对苏裴很是忠心吗?还帮他找间客来着,怎么会突然反了呢? “对,是姓景。”金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占了凌国三城渊国两城,跨明江而自立为邺国之君,还有渝州城主和呈州城主也各自占了两三座城,分别自立卫国、赵国。” 云知继续皱眉:“苏裴呢,不管他们?” 金戈道:“苏二皇子借着那支来路不明的影卫强行破开了笛州城门,笛州……几乎没几个活人了……” 云知震惊:“怎么回事?” “听说是凌国那位大公主苏瑛想献祭全城百姓的性命换她自己的健康长寿,所以闭城的这两个月,将城内百姓都屠杀的差不多了……” 她曾听萧熠提过大公主苏瑛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气,自幼体弱,久医不愈。可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金戈又说:“二皇子破城后,直入皇城,亲手杀了大公主,自己登上了皇位,如今已经凌皇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做了凌皇之后,似乎就并不打算干涉那三城叛乱了,甚至还让那三十万凌国大军赶回了笛州,与那新立的邺国、卫国以漓州城为界,各自按兵不动。” 漓州距离凌国国都笛州只有百余里,苏裴此前就是在那里被渊军困住的。 “看目前的情况,凌皇似乎是想承认那反叛出去的三国的地位,而那三国也都没有要去攻伐笛州的意思,反倒是都在集结兵力北上。” “北上?”云知眼皮一跳,“冲着洛州来的?” 金戈点点头,“看着像。不过他们动静很小,看上去像要突袭,你们大渊皇帝好像目前只知道边城有乱,还不知道已经乱成什么样了……” 云知嘴角一抽,“怎么可能?狗皇帝那么精明,眼线遍布中州,他们集结军队那么大的动静,他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这话一问出来,她也开始犹疑了,如果渊君真的知道,没道理赵蹨赵跞那几个还留在洛州,各州军虽有都使统领,但要打那么多人,定然要集结大军,那就必然会从定国公府派一个统帅出去。 可如今,赵家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金戈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回来报信的都被拦了,只有一队走官道的被放行了,但他们各自只有一匹马,所以还没赶回来……” 云知皱着眉,下意识就问:“被谁拦了?” 金戈沉默了一瞬,“情义山庄青龙堂主,曲少尘。” 云知更疑惑了,萧如风不是和狗皇帝联手了?这又是什么操作? “听说这位曲堂主前些天带领青龙堂叛出了情义山庄。”金戈缓声道。 云知觉得自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曲少尘竟然会背叛萧如风?他不是他最得力最信任的属下吗? 还有,曲少尘为什么要拦着前来报信的渊国暗探?他是希望那几国联手来攻渊国? “还有……”金戈面露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凤鸣卫也接了进攻洛州的任务。” “阿虞也要来打洛州?”云知紧蹙着眉,并没有想到此刻这些人突然联手攻击渊国是为什么,“兖国自己的事情解决了吗?” 金戈点了点头,“指挥使传信说已经解决了。”顿了顿,语气又开始犹豫,“隐影卫出手了。” 云知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她翛然起身,唇角颤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声:“你说什么?什么卫?” “大渊隐影。”金戈目光躲闪了一下,低声道:“好像是……萧公子生前就安排好的。” 云知愣了愣,哦了一声,自嘲一笑,俯身将那摔成两半的茶杯捡了起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还活着呢……” 她捏着一块瓷片,抬头冲金戈笑了笑,“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太坏了,他给谁都安排好了,唯独没有管我……他说喜欢我说不定是骗我呢,是不是?” 金戈沉默地看着她,破天荒替他说了一回话:“或许他以为他可以亲自关照你,所以才没有安排其他人。” 云知眼睛发红,咬着唇低声笑道:“分明是个骗子。” 她低低笑着,“他可太狡猾了,他让所有人都欠他人情,然后自己一死了之,然后这些受过他恩惠的人肯定是要联合起来为他报仇呀,他怎么这么坏啊……传闻果然是真的,宁王果然是个大坏蛋。” 见她已经猜到了,金戈也不再隐瞒了,“凤鸣卫此次任务,的确是为了报隐影之恩为大渊宁王复仇。” 云知抬手抹了下眼角,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才抹掉的泪珠又被笑了出来,“青龙堂主曲少尘一直跟在他身边,林州城主景天豫是救命之恩,掠影助苏裴,隐影助阿虞……” 她突然敛去了笑意,“金戈,你看啊,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我却巴巴跑来洛州费心竭力想给他报仇,我是不是也太亏了。” 金戈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他的确觉得,是很亏,但他怕说出来,她会更伤心。 金戈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安慰她:“不是,他把身份玉牌留给你了,你其实……可以号令隐影掠影,还有权召回飞影绝影……嗯,虽然绝影已经没了……” 云知一怔,将挂在颈间的玉牌拎了出来,嗤笑了一声,“你说这个?”她随手往桌上一丢,“有什么用?” 她又不要登皇位,又不要斗权臣,她要那个什么影卫有什么用?更何况,那俩什么卫根本连影子都看不到。 或许是她丢的力气略微重了一点,玉牌撞在桌上,发出了咔嚓的一声响,同时,玉牌的底部突然弹出了一叠纸,不过二指宽,方方正正的,还有一大截留在玉牌内。 云知愣了愣,迅速与金戈对视了一眼,伸手将那叠纸抽了出来,展开,是一张巴掌大小的软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弯弯曲曲写满了字,还盖着几个红色的印章。 字太小更难认,云知习惯性递给金戈,下一瞬便看到金戈那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出现了极度的震惊。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她,眼神依旧是震惊无比:“是传位诏书。” 云知心中一紧,人都快傻了,“什么、什么东西?” 金戈说:“大渊睿皇帝传位宁王桓承曜的诏书。” 顿了顿,语气惊叹:“还加盖了穆文帝印!大概是穆文帝在世时就拟好的……” 又顿了顿,声音震惊到颤抖:“还、还有……还有……” 云知皱眉,目光忍不住看向那小小的一张纸,“有什么?” 金戈指着最下面一排紧紧挨在一起的方方正正的框印,挨个念道:“赵苍印、朱怀硕印、顾临朝印,陆知谦印、周衷之印。” 赵苍,定国公,曾手握三十万大军拥立宁王桓承曜,桓清继位后收了他的兵权,扔去了竞州守城,前两年才让他回来。 朱怀硕,辅国公,太子太傅,当年就是他第一个跳出来支持桓清,如今更是深受重用。 顾临朝,忠国公,御史台大夫,也是因为支持桓清,而让他顾家子孙从监察御史逐渐开始掌兵。 陆知谦,安国公,刑部尚书,是这四位国公里唯一没有参与当年皇位禅让之乱的国公,却阴差阳错得了桓清重用。 周衷之,敬安侯,皇后的亲哥哥,在户部一手遮天,又有一位望州军总都使的侄儿,有钱,有权,有兵,也是皇帝惧内的缘由之一。 这些人正是如今大渊朝堂之基石,无论少了哪个,大渊的天都得塌一角。 可这五个人的亲印,竟同时出现在了这一张巴掌大的纸条上。 他们都知道。 云知脑子里快速闪过了这个五个大字。 这巴掌大的纸上是睿皇帝亲笔的传位宁王的诏书,同时加盖了穆文帝印、四大国公印以及敬安侯印,这就说明,很可能当初穆文帝传位给睿皇帝的条件之一就是让他提前写下这封诏书,同时由四国公和敬安侯监察为证。 可是后来,除了定国公赵苍,其他四位都背弃了这封遗诏。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皇位他本就该光明正大地坐在上面,却还是眼睁睁放任桓清谋乱,眼睁睁看着年幼的他独自面对那一切,哪怕到了后来他遭人陷害差点送了命,也不肯出手帮他分毫。 到如今他真的被害死了,他们还是保持沉默。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可所有人都背叛了他。 他一直都带着这枚玉牌,他也一定知道一定已经看过这份曾经被那五大世家印过章的诏书。他一定是伤心极了,也失望极了,才不愿意再去争什么。 可是他们都不信他。 他将玉牌给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要回家的,他那时候只说是护身符——可不就是护身符么,她都可以拿着这牌子,以宁王遗孀的身份,用这道诏书另立新君垂帘听政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怪不得隐影掠影都能在他手里。 怪不得皇帝那么恨他。 怪不得。 第一一七章:又见修罗场 117又见修罗场 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传来新苗的声音,说是楚王殿下来了。 听到楚王二字,云知下意识撇了下嘴角。 经由那晚的事情后,她已经不太想跟这位楚王打交道了,可又怕他过来是传什么重要的信息,也只好先应了一声。 她仔细地将那片纸叠好,又重新塞回到了玉牌的机关之中,合上玉牌,重新挂回到脖子上,然后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楚王桓承衍站在院中,神情自然,看不出一点异样,就好像那夜无事发生,除了他下巴处的那一片被磕到的红肿。 听到房门打开的动静,他抬头看去,见她眼睛微红,眼睫微湿,便知道她定是哭过,眉心瞬时就收紧了,紧接着,他又看到她身后的人。 这人脸上虽然爬着一道血痕,可那整张脸却是极其周正,那是一种让他看了下意识就心中警铃大作的极具冲击力的俊朗,而他看她的眼神,也让他忍不住皱眉。 “楚王殿下有事?” 淡漠凉薄的声音让桓承衍瞬间收回目光,他看向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有任何遮掩了,依旧如他兄长一般温温和和地浅笑着,“有事。” 云知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请讲。” 她态度较之前明显变得冷淡了,桓承衍眼神一顿,继续笑得温和,“停止合作吧。” 云知并不觉得意外,只微微挑了下眉,然后哦了一声,“好。” 微微一顿,“慢走不送。” 转身,脚都没来得及抬起来,衣角已经被人紧握在手中。 “陆云知!”楚王桓承衍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七八分急切,他紧紧拉着她的衣角,眼神晦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合作?” “……”云知很无语,这个人还真是……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讲不讲理了? 她没应声,只凛眉往回拉了下衣服,金戈立刻上前挡在了这个试图进一步靠近她的男人面前。 桓承衍皱眉瞥了他一眼,没有松手,也毫不避讳,他继续问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挽留一下吗?” “……”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别扭。 “我就一点儿都不值得你拉拢?”桓承衍语气间带着一种莫名的晦涩,他内心已烦躁至极,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终于抬手狠狠将人推到了一边,“为什么那些人你都可以去拉拢,却偏偏对我……” 他话还没说完,被他推了一下的男人已经重重摔在了台阶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云知一怔,用力将衣袖从他手里抽出来,转身去扶被推倒在地的金戈,“没事吧?” 他虽伤在脸上,可云知还是下意识担心他伤口挣开,抬手捧着他脸左右看了下,又看他摇头,才松了口气,回身皱眉看向桓承衍,“楚王殿下这又是在做什么?” 桓承衍已愣了一会儿了,见她眉间含怒,再看那小子唇角微挑,看向他的眼中明显暗含挑衅,楚王殿下一瞬间都气笑了。 “是因为他吗?”他指着金戈,咬牙问道:“因为他才要拒绝我?就连我四哥也只是好朋友?” 云知也要气笑了,“楚王殿下,我原本以为你会很尊重你四哥的。” “我也以为你是因为爱他才能做到如此地步。”桓承衍也在笑,他指着金戈的手微微颤抖着:“既然他一直在你身边,那我四哥又算什么?” “……”云知差点没一口气憋过去。 她忍不住讥讽一笑:“一边口口声声字字句句为你四哥,一边又做出让他蒙羞的事情,楚王殿下还真是—— “义气千秋呢。” 说完,她实在不想再理会他了,毫不停留地转过身,将人都关在了门外。 门一关,金戈便闪身挡在了门口,挑眉看着眼前的似乎恼羞成怒的男人。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抱着胳膊淡淡看着他,眼中敌意明显。 桓承衍也看着他,眼睛里也有与他相同的情绪。 二人就这么相互看着对方。 半晌,楚王桓承衍咬了咬牙,甩袖而去。 ** 此后几天,洛州城还是风平浪静,重华宫也没有传出什么动静,就如金戈所说的一样,渊君似乎真的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边城叛乱的消息。 苏裴一直没有回信,反倒是阿虞传了一封信来问她这边的情况,并告诉她南宫一族已逃出兖国,很有可能会前往渊国,让她千万留神。 阿虞虽在信中对她很是关怀,但却对要攻伐洛州一事,只字未提。 对此,云知是有些许疑惑的,她从兖国走的时候,阿虞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目的,既然她也是要为萧熠报仇,没道理不与她知会一声。 金戈也不知道其中原因。 云知疑惑了一天,只猜测她或许是急着要提醒她当心南宫一族的人,所以给忘记了。 收到这信的第二天,便是二月十六日,周皇后寿辰。 这一日,皇帝于昔元殿设宴邀群臣及亲贵共贺。 前两天瑞王妃曾让齐王承华过来邀她届时一同入宫,她虽与楚王闹掰了,可瑞王妃和齐王承华以及那三位公主待她却还算诚心,她也没什么理由推拒。 只是没想到钻进瑞王府的马车后,她才发现,楚王桓承衍也在。 他已经换下了那一身白衣,并在皇后寿辰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穿上了一件金纹暗绣的黑衣,还将那原本散落在肩头的头发全都挽到头顶,扎了个利落的马尾,用一枚金冠拢着,看上去倒是比之前更清爽了几分。 不过…… 这衣服,这发型……似乎有点眼熟…… 云知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哥们儿该不会有什么cosy的癖好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回应着瑞王妃和那三位公主的招呼,而后礼貌一笑,坐在了齐王承华身侧。 但不知为何,承华一直盯着她看,似乎是想说什么话。 云知冲他笑了笑,“怎么了?” 承华看了瑞王妃和那三位公主一眼,语气犹豫:“今日皇后寿辰,四嫂还穿着这白衣簪着白花,会不会……会不会惹得皇后不高兴啊……” “承华!”大公主兮雅低声截住了弟弟的话,“别乱说话!” 承华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抿紧了唇,神色慌张地看了云知一眼。 云知笑容未减,语气随意:“放心,我就算穿身嫁衣过去,她也不高兴,所以咯,管她呢!” 瑞王妃和三位公主都瞪大了眼睛。 云知却又笑眯眯说道:“再说啦,是她请我过去的,又不是我自己想去的,她高不高兴,难道不都该自己受着么?” 承华眼神瞬间崇敬。 兮婼拼命点头:“有道理!” 二公主兮茗看了她哥一眼,露出一个“不愧是你”的表情。 瑞王妃表情略显复杂,似乎欲言又止,大公主兮雅却不知怎地突然红了眼睛。 “云知,如果你能早两年就嫁给承曜就好了。”她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在所有人错愕的眼神中,伸出手握住了云知的手,“如果前两年就有你陪着,他在那昭云宫里也能好过一些,唉……” 云知一时不知该如何去接她这句话。 她从前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过得那么苦,所以也没怎么好好对他,等她想要开始对他好的时候,他却死了。 溯桥大阵的开启周期是三年一次,如果她真的早两年就来了这个世界,早两年就遇到了他,她或许真的会好好陪他两年,陪他去做那些他曾经描绘过的美好的事情。 只可惜…… 只可惜啊。 马车里所有人都沉默着,几道含着担忧的目光一起落在云知身上,见她眼含苦意,久久不言,瑞王妃暗暗拉了大公主兮雅一把,又瞪了她一眼,兮雅这才回神,不由面露愧色。 云知抬眸冲大家笑了下,“是我没有那个福分。”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眼风里瞥见桓承衍似乎冷笑了一下。 她简直都不想看到这个人了。 如鲠在喉。 如芒刺背。 如坐针毡。 终于,马车驶进了皇城,昔元殿到了。 云知悄悄呼出一口气。 他们来的不算太早,很多王公权贵都已经到了,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小声交谈着,等待着帝后的到来。 进殿之前,云知看到了顾盼飞,他正在殿门口,负责最后检查进入昔元殿的来客是否有携带利器刀具。 看到她后,顾盼飞微微颔首见礼,也没有额外多说一句话,云知亦如是。 他们一行七人还带着两个随从,九人一起入殿,又都是皇家之人,不是王妃就是王爷公主的,瞬间就将所有目光吸引了过来。 马上就有人上前来见礼,当然,大多都是过来拜见楚王齐王的,他兄弟二人一一应过,带着几位女眷跟着昔元殿宫人的一路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 他们的座位都很靠前,但,座位的安排很奇怪。 云知站在座位前,眯眼看了看左边的敬安侯世子,右边的楚王桓承衍,轻轻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正对面是承华和兮婼,他们左手边是瑞王妃和大公主兮雅,右手边是定国公和世子赵蹲,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定国公世子身子明显抖了一下,眼中露出了惧意,而后迅速挪开了眼睛。 赵蹨坐在他们身后,正眼巴巴往她这边看,云知想了想,冲他礼貌微笑,轻轻颔首,赵蹨立刻面露喜色。 定国公府旁边是安国公府。 年近古稀的安国公陆知谦的身侧,分别坐着世子陆新彰和已经官拜相国的陆新熙二子,孙辈的陆慎君和世子公子陆慎言坐在他们身后。 再旁边是独身一人的礼部尚书萧麒。 萧麒的对面是忠国公府的人,再往右是辅国公府,再就是云知身边的敬安侯及其世子了。 其余权贵世家都坐得远,云知也认不太全。 第一一八章:死去的白月光他杀回来了(一) 118我那死去的白月光夫君突然回来了(一) 正想着,门口礼官高声通传—— “君上驾到!皇后驾到!太子到!太子妃到!” 在这一道高昂的通传声中,渊君桓清,皇后周沅沅,太子桓承羲,太子妃陆云笙四人在众侍从的簇拥下缓缓入殿。 满殿皆拜,高呼万岁千秋。 皇帝似乎心情极佳,还没走到那最前方的高位上,便笑呵呵免了大家的礼。 一行人从云知面前经过,她悄悄抬眼,便看到陆云笙也悄悄冲她笑了一下。 这些日子她们虽没怎么再见面,可她那小院里已经堆满了她从宫里送去的东西。陆云笙这个姐姐,对妹妹是真的没话说。 太子和太子妃的座位就在帝后之侧,四人落座后,殿内一众人才敢坐回去。 接下来,便是祝寿赠礼的环节了。 那些个官职小的,入殿的时候就已经将礼品交给了皇后宫中的掌宫嬷嬷,而他们这些个大世家和皇亲则每家一个代表现场献礼。 先是太子和太子妃,夫妻二人一边献礼,一边说了一连串祝福的话,逗得皇后掩面直笑。 再是瑞王妃和大公主,她们送上礼物的时候,皇后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对她们准备的东西很是满意。 按照行辈,该轮到宁王妃了。 云知起身,捧起桌上的盒子时,特意瞥了赵蹨一眼,而后上前献礼。 她捧着盒子笑眯眯开口:“祝皇后娘娘福如东……福如明江之水长流不息,寿比……青桉山巅雪松不老!” 这两句通用祝福语,配合着她真诚的笑容,无论何处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皇后丝毫没有给她任何颜面,在她起身的那一刻,皇后就已经敛去了所有笑容,哪怕太子桓承羲一直朝自己的母亲使眼色,皇后娘娘也无动于衷。 殿内气氛瞬间低沉,以至于安国公府的各位都已经皱起了眉。 皇帝桓清轻轻咳了一声,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提醒皇后,无论如何不要在群臣面前失了礼数和仪态。 但在他开口之前,云知突然眼眶微红,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皇后娘娘可是对云知的礼物不满意?” 她身形本就单薄,这阵子又瘦得厉害,此刻神情无措地站在那里,让殿内几人不约而同地感觉心被揪了一下。 她那礼物是当日赵蹨送的,的确是出自榭州的百年罕见的珍珠,以稀世珍宝相赠,又是从千里外的榭州寻来的,除了当日知道真相的那几位,任谁都觉得她宁王妃是极其用心的。 可皇后却是真的笑不出来。 这也不能怪皇后,她就一个宝贝儿子,差点被宁王给毒死,却偏偏十一年都拿他没有半点办法,眼睁睁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 而他这才成婚数月的小妻子不仅没像自家那个太子妃儿媳一样逃婚,反而还在他死后心甘情愿为他披麻戴孝,明明同出一府,这小宁王妃也实在太省心了些。 他桓承曜哪里配得上有人这样真心相待? 再者,今日可是她的寿宴,这小宁王妃却还是白衣簪白花,分明是来给她找晦气的! 她如何能不恨? 她又如何能笑得出来? 可殿内群臣都在,皇后迟迟不开口回应也实在有失风范,她恨恨咬了咬牙,终于扯出了一个极其勉强地笑,“宁王妃的礼物,本宫……” 话还没说完,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众人一惊,齐齐回头。 昔元殿门口,玄衣青年执剑而立。 他那昔日如月华一般清浅温柔的眉间,此刻聚着一团凛凛杀意,让人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寒意。 「恩公当日一身玄衣,活脱脱一个玉面修罗!」 云知脑中蓦然蹦出了景天豫的这句话。 原来,是真的。 他身侧还跟着个人。 少年将军玄甲披身,英武的眉间沉静暗敛,他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之上,一手捧着个盒子,静立在他的殿下身侧。 “……” 云知觉得,她大约是还没睡醒。 所以出现幻觉了。 “是……宁……宁王殿下!” 不知道是谁小声惊呼了这一句。 殿内众人才都反应过来,瞬间都是满眼惊骇。 “宁王殿下不是已经……” “是啊,那日皇陵咱们可都看得真切呢!” “那这是这么回事?” 太子桓承羲也已经将人认出来了,当即就起身喊了一声:“承曜?!” 齐王承华也刷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四哥!” 大家都看到了。 不是做梦。 不是幻觉。 云知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拼命想要稳住从看到他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受控制开始颤抖的身体。 他踏入殿内,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停在了她身侧,熟悉的气息里还掺杂着一丝药味。 她手指深深嵌在掌心里,努力地站稳了身子。 他目光依旧落在正前方高位上的帝后二人身上。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年将军手里的盒子,又看向帝后,突然笑了一声,“既然皇后不满意我家王妃的礼物,那么不知道这件,能不能让叔母满意呢?” 清清冷冷地声音缓缓在大殿内回荡着。 整个昔元殿安静了几瞬,议论声又起。 “宁王……他……他不是哑了吗?” “不对啊,他听到了刚刚的话??” “他……不是听不到吗?!” “四……四哥,你……你……”就连齐王承华都眼神震动。 云知终于撑不住往后踉跄了半步。 几乎同时,她腰间一紧,一只手稳稳扶在了她腰上。 她慌张抬眼,就见他眼中看向那高台时的寒霜,在转向她的那一瞬,顷刻消散。 他唇边噙着一贯的清浅笑意,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遥望远山雪,恰似云间月。 他眸中温柔,正是她记忆里的千回百转。 他甚至还眨了下眼睛。 她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天地突然一片虚空,除了他,她再也听不到、也看不到任何了。 将人半拥入怀,安抚一笑之后,他又敛了笑意,眼神冰冷地看向那高台。 站在他身侧的少年将军也接到眼神,抬手打开了手上的盒子,然后手腕一转,将盒子里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 噼里啪嚓一阵响动回荡在殿内。 众人都忍不住抖了抖。 一沓信笺、一枚玄武印信、一袋珍珠、以及,一只血迹已然凝固的,断掌。 看到那只血呼啦的断手,高台上的皇后和太子妃几乎同时惊叫一声。 紧接着是瑞王妃和三位公主。 而后是随侍的宫女嬷嬷和几个胆子小的太监。 恐惧颤抖的惊叫声让整个昔元殿都乱了起来。 渊君桓清脸色惨白,似是才醒过神来一般,立时怒吼:“放、放肆!”微微一顿,大喊:“御前卫!御前卫!顾盼飞!!” 他连接喊了许多声,却无人回应。 一直耐心地等他喊完了,玄衣青年才叹了口气,“顾统领日夜御前护卫实在太辛苦了,我让他先去休息一会儿。” 桓清唇角抖动了半天,眼中既惊又惧更有恨意,“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说着,他朝左右张望了一下,抽过太子腰间的短剑,直直指着面前的年轻人,提高了声音怒吼:“桓承曜!你要造反吗?!” 短剑指过来的那一刻,云知突然回了神,下意识就往前站了一步,试图将人护在身后。 宁王殿下微微一怔,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将人又带回身侧。 他皱眉看着眼前正在发怒的皇帝,淡淡开口:“叔父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他语气不太耐烦,还带着些责备,显然是完全没有将眼前的皇帝放在眼里。 “你……你……好手段好本事啊!”皇帝怒极反笑,却没有因为他能听会说而感到一丝惊讶,他依旧用剑指着他,浑浊的眼珠中恨意千层,像是想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桓承曜!朕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要谋反!” 他眼中分明恨意明显,却偏作出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殿内一片静默,不知是谁不留神发出了一声惋惜的轻叹,似乎在为皇帝的仁慈而叹惜。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云知再也忍不住了,就在身侧的人要开口之前,她站直了身子,冷笑出声:“谋反的人到底是谁,君上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满殿皆惊。 话被噎在喉间的宁王殿下一脸尴尬地摸了下鼻子,终于压低声音跟她说了第一句话:“夫人似乎抢了为夫的词……” 她转头微微眯了眼,他立刻又补了一句:“比我说得好,情绪更到位!” 第一一九章:死去的白月光他杀回来了(二) 119我那死去的白月光夫君突然回来了(二) 高台之上,那渊君桓清已面如土色,就连身子也忍不住晃动了一下,可还是强撑着怒视眼前的二人,“放肆!口出狂言!口出狂言!” 云知惊讶地望着他:“我可没说是谁啊,君上为何要说是口出狂言呢?” 她身侧的宁王殿下啧了一声,回应着她的问题:“我看叔父好像有点那种不打自招的感觉呢。” 云知也啧了一声,点头附和:“你还别说,还真是……”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语气松弛而随意,表情语调都出奇地一致。 殿内众人胆战心惊,渊君已是摇摇欲坠,几位国公也同时变了脸色。 直到此时,坐在前面的这些人才像是刚回了神一样,敬安侯一马当先,突然起身大喊:“宁王谋逆!来人!定国公!赵跃!赵蹊!护驾护驾!” 喊了这两句后,殿内殿外毫无反应,无论是内宫守将赵蹊还是太子亲卫昭华宫统领赵跃都没有出现。 敬安侯心一横,越过桌子想要自己上前护驾,然而,他往前跑了没两步,就突然脚下一顿,重重摔在了地上。 敬安侯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那将自己绊倒在地的人,唇角颤动:“楚王……你??” 楚王一脸茫然:“?” 皇帝桓清见状,将剑重重摔在面前的桌子上,冷笑着开口:“好啊!好啊!好一个兄友弟恭!” 偏偏就在这时,他一旁太子桓承羲突然开口问道:“承曜,云知,你们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逆子!闭嘴!”桓清忍不住朝太子怒吼了一声,一种无力感自心底生出,皇帝只觉得自己都快被气晕了。 云知手指拂过胸前的玉牌,回身看向殿内众人,“不如让四位国公大人还有敬安侯来告诉太子殿下吧!”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就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角,她疑惑回头,就见他既无奈又委屈地看着她,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夫人又在抢我的词了!” 云知:“……” 四位国公脸色出奇一致,都是阴沉可怖,似有电闪雷鸣。 但没有人肯出声。 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宁王殿下轻轻叹了口气,给一旁的少年递了个眼神,少年颔首,取出一枚鸟哨,转身冲着殿门吹响。 一道婉转鸟鸣响起,殿内似有疾风穿堂。 不过是眨眼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队黑袍将所有人都围了起来,那几位国公脖子上甚至都架上了利刃。 “掠影!” 安国公陆知谦认出了这群黑袍的来历,顿时脸色又是一变,他目光深沉地落在殿内站立的两道身影之上,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经由安国公的提醒,在座诸位也终于记起了那两支已经失踪已久的皇家影卫,顿时都是神情一震。 “叔母寿辰,只送几个礼物哪里能算是庆贺呢?”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随意,但不容置喙,“劳烦辅国公、定国公、忠国公、安国公……还有敬安侯,为皇后娘娘说一段书助助兴吧!” 无人敢作声。 只有桓清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飞……飞影卫!来人……传、传飞影卫!” 这次,殿外终于有了动静,一支同样黑袍、只是绣纹是蓝色的影卫冲进了殿内。 他们似乎刚结束一场苦战,有几个人身上黑袍还被划破了几道不规则的口子。 飞影卫执刀正对着殿内站立的二人。 桓清似乎松了口气,连忙大喊:“宁王谋逆,就地诛杀!快杀了他们!” 领头的那个飞影卫立刻就要上前执行君令,半步都没迈出去,他就被人踹倒在了定国公桌前。 同样黑袍的影卫已经将刀架在了他脖子上,“这些年,飞影卫都这么缺心眼儿了吗?” 余下的飞影卫连忙将刀剑对准了这黑袍,却见他从容展开黑袍,露出里面的朱雀绣纹,以及一枚金闪闪的令牌,“怎么?眼神也不好用了?” “总……总指挥使?” 飞影卫懵了几瞬,齐齐跪地。 总指挥使?四影卫的总指挥使竟是宁王的人?殿内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皇帝桓清已经要疯了,他大声喊道:“你们……你们要抗旨吗!!” 没人理会他。 宁王殿下已经牵着他的宁王妃走到了座位前,入座前,他目光落在了左侧敬安侯世子身上,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头扶着他的王妃入座。 他斜斜倚在座位上,目光依次瞥过刚刚被他点名的那几家,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漫不经心地催促道:“几位,开始吧。” 殿内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一声低沉冷笑响起,定国公赵苍站起身,看向其余几位:“几位当初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如今汗流浃背了吧?” 他走到宁王面前,俯首作揖,而后起身看向那高台之上,看向那已然满脸颓败的皇帝,“桓清,你可真是不要脸啊!抢个小孩儿的东西,还占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都没再生一个,该不会是每天都睡不着吧?” 云知反应了一瞬,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定国公骂人还挺脏的。 身侧的人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弯了下唇角。 定国公又在继续骂了:“老子当年奉穆文帝遗命千里奔袭回来,就是怕你们群狼子野心之辈欺负小孩儿,结果你们这群畜生,竟然他娘的去联合凌兖犯边,把老子给支出去,一个个的真是好手段!尤其你,桓清,你他娘的还把老子支去竞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守城?老子可是穆文帝亲封的六军统帅!!” 果然如此,当初听陆慎君讲这一段的时候,就觉得哪里奇怪,当时怎么就那么巧,兖国突然在望州起了事?果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心有多脏!不就是因为姒杳嫁给了桓济吗?不就是因为他是桓济之子吗?一个个的口口声声地多么爱她敬她,结果却对她的儿子做下这些事情!你们将来有何颜面去见她!” 已经年近半百的定国公双目猩红地瞪着殿内众人,突然又哈哈笑了两声,“我他娘的真是被你们气糊涂了,她就是被你们联手逼死的,你们又怎么会有一点歉疚!若你们真觉得有一丝愧疚,就不会这么多年对宁王殿下之事不问不顾,更不会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你们这群人,你们这群人,都是畜生!!” 殿内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显得吵闹。 众人神情各异。 云知转头看着坐在她身侧的人,他正垂眸盯着身前的桌面,神情悠远,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她抬手握住了他搭在椅侧的手,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回握住她的手,又冲她笑了笑。 殿内有几人将二人之间的动作尽收眼底,又同时黯了眼神。 高台之上,帝后并太子夫妻二人都已经脸色惨白,太子似乎很是激动,他紧紧盯着他父亲,呼吸都变得很是艰难了:“父王,定国公……他说的是真的吗?” 定国公虽没有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但殿内众人也都大概猜出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帝骤然离世,定国公按穆文帝遗命带大军回朝拥立宁王,却因为宁王是萧贵妃之子,而昔日爱慕萧贵妃的那群男人,此刻却又因为嫉妒记恨她没有成为自己的女人,因此联合起来落井下石,逼迫孤儿寡母,生生将贵妃逼死,同时,这群人又串通敌国,将手握大军的定国公逼去守边。 最后,失去了所有庇护的小宁王,为求一线生机只能将皇位让出。大概是担心杀了他会逼得定国公放弃边城带兵杀回,也或许是担心被人议论,所以做了皇帝的桓清当众在皇陵立誓此生不会降罚宁王。 面对太子的质问,桓清只颤着双唇,却讲不出半句来开解。 就在这时,那坐在堂下的宁王殿下突然又笑了一声,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地语气:“多谢定国公这段精彩的……故事,不过呢,想来当年定国公常在边境驻守,对洛州之事好像也并不是特别了解,那么下面——” “当年之事,御史台应该一清二楚吧?”他眯眼看向左侧,“对吧?忠国公大人。” 已经被单独点了名,脖子上又架着刀,况且当初之事他也的确心虚,忠国公顾临朝只得缓缓起身。 他下意识看向了殿内站立的少年,少年将军立刻低下了头,脸上一片漠然。 顾临朝叹了口气,“臣愧对穆文帝,愧对先帝,愧对贵妃,更愧对殿下。” 他才说了这一句,宁王殿下突然又笑了一声,眼神如刀:“不止吧?” 忠国公面色一僵,身形微晃,他在原地站立了一瞬,强撑着走到了堂中,噗通一下直直跪在了宁王面前。 顾临朝面色惨白:“的确不止。” “臣,臣愧对陆皇后,愧对太子承光殿下,愧对太子妃,愧对两位世子,也愧对瑞王殿下!” 话音才落,殿内数人齐齐变了脸色。 高台之上,桓清突然大笑了起来,“愧对?什么愧对?这皇位,父王原本就是要传给朕的!哪来的什么愧对!” 他颤着手指着宁王桓承曜,恨到咬牙:“如果不是他!这皇位原本就该是朕的!” 第一二零章:死去的白月光他杀回来了(三) 120我那死去的白月光夫君突然回来了(三) 其实桓清说得倒也没错。 当年萧姒杳被指为太子侧妃后,辰王异常发奋努力,几乎全方面将太子给比了下去,那时候穆文帝的确考虑过要改立辰王为继任者。 但太子无过,穆文帝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候,桓承曜出生了。 半岁能言,两岁能写,三岁背诗书,四岁学史册,天之骄子四个字放在他身上半点不为过。 短短四年,穆文帝对这个小孙子的喜爱和看重就已经超过了辰王,所以,最终还是将皇位传给了先帝。 “桓承曜!”桓清恨恨低吼了一声,又将桌上的短剑握在了手上,他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太子,一步步走下高台,剑指座位上神情淡然的年轻人,“都是因为你!” 少年将军伸手将他拦在了三步之外,掠影已经上前挡在了宁王面前,而云知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张开胳膊护住了身侧的人。 看着她霎时慌乱的眼神,萧熠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温和一笑,轻声安抚:“没事的,别担心。” 她咬了咬唇,突然红了眼睛。 萧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哄道:“这次真没事。” 顿了顿,顺手将她头上的白花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皱眉:“这玩意儿不太吉利吧……” 她都要被他气笑了,这殿内是什么情形啊,他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几道视线同时落在他们身上,几个人又同时握紧了拳。 桓清又开始挣扎了:“朕要杀了你!都是因为你!朕要杀了你!” “嗯,叔父这些年不是已经试着要杀我很多次了吗?”又是一声嗤笑,他声音逐渐冷了下去:“有毒的芙蓉糕,夜闯昭云宫的刺客,洛州城外的山匪,以及绝影卫……不过很抱歉,我命硬,每次都侥幸活了下来。” 他倚在椅背上,淡淡看着那位被拦在身前、因为极度愤恨而表情扭曲的皇帝,“怎么,现在又要亲自动手了吗?” 他语气淡漠,跪在一旁的忠国公顾临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定国公赵苍更是忍不住直接上前给了桓清一脚。 “你他娘的真是不干人事啊!”赵苍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似乎想要拔剑去砍人,“老子还以为你他娘的立了誓了就真能安生了!他当年才几岁啊,你也下得去手!这么多年没再生出一个仔,你也是报应!” 说着,他又转头去骂皇后,“听到了吗,周沅沅,你那宝贝儿子是被你的夫君亲手毒成那样的!你还有脸去怪别人!都是报应!你们都是报应!呸!” “殿下刚才所言,可当真?”年逾古稀的忠国公看上去都快被气得咽气了,同时他眼中又愧疚异常。 其他几位国公表情也都基本差不多。 云知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好啊,你们现在开始装什么好人了,他天天被刺杀的时候,中了毒箭倒在路边的时候,满身是血只能去千里之外投靠朋友的时候,大雪天被追杀快死在山洞里的时候,被绝影……被绝影一剑刺穿心脏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又在哪里?” 殿内所有人瞳孔齐齐震动。 谁也没想到那传闻中几乎从不出昭云宫的宁王殿下,这些年里竟经历过这些。 云知已激动起身,整个人也因情绪而颤抖,萧熠连忙跟着起身安抚,“好啦,别生气了,他们也不知道的。” 云知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桓承曜,收起你的慈悲心,要不是他们背信弃义,你用得着经历这些?” 宁王殿下立刻闭紧了嘴,只敢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王妃,与方才杀意凛然时已经判若两人。 众人看得一愣。 就在此时,宁王妃又突然开始伸手去扒宁王殿下的衣服,“来,你让他们看看啊,看看你这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他赶紧按住了她的手,神情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人……人太多了……” 云知又瞪了他一眼,将脖子上的玉牌摘了下来,高举在手中,“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他桓承曜的,你们,你们这群所谓的忠臣良将,你们明明都知道!你们明明都知道的!” “耳聋失语的人不是他,是你们!你们一个一个,仗着自己手里权势,仗着家世仗着背景,欺负一个只有九岁无依无靠的孩子!各位权势滔天,大渊支柱,十一年,他十一年来的经历,你们当真半点不知情吗?各位,骗兄弟可以别把自己也给骗了,你们分明是假装听不到,假装看不到,也假装开不了口,心安理得十一年任他自生自灭!” “现在,老天保佑他活着长大了,又死里逃生回来要跟你们算账了,开始知道害怕了?开始内疚了?想出来做好人了?” “诸位,我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没人敢吱声。 但她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她摸索着玉牌上的机关,将那一纸巴掌大的遗诏取了出来,展开,一一举到众人面前。 “顾大人,这是您的私章吧?” “朱太傅,您的私章,还认识吧?” “敬安侯,还认识吗?” “祖父,您为什么也要与他们狼狈为奸呢?” 问完这句,她突然又摇头笑了一下,“哦不对,您不是狼狈为奸,您是袖手旁观。” 她讥讽一笑,“突然想起一句话,想要告诉祖父——今日我等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这一句话,出自一位大文豪之手,我觉得很有道理,祖父觉得呢?” 安国公陆知谦面色复杂,许久,才终于应了一声,“祖父的确不该袖手旁观,可……可陆皇后是你亲姑姑,承光是你的亲表哥,我的亲外孙啊!前后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他们全都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叫我又如何再有心思去管这些呢!” 的确,一个月内接送走了亲外孙、两个曾外孙、外孙媳妇、亲女儿,他这把年纪了,没跟着一起去了就已经是万幸了,的确很难顾得上别人如何。 可是…… “那么后来呢?就算当时无心插手,那么十一年里,您一次都没有出手相助过,又是因为什么呢?” 安国公也说不出来什么理由了。 云知突然觉得有些可悲,“祖父,如果您知道了害死承光表哥的真凶到底是谁,会后悔这些年对他一直爱护看重的弟弟如此冷漠以待吗?” 陆知谦微微皱了下眉,“诚然,老夫的确要感谢宁王殿下为承光一家报了仇,此事,是我陆家欠殿下一个人情。” 他是在说当初宁王跑去崖州杀了晋王的事情。 云知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突然转身看向桓清,“晋王死了,最安心的人是谁呢?” 她又看向忠国公顾临朝,“顾大人不如给我祖父讲一讲,您为何愧对承光殿下吧。” “你也查到了……”萧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他眼中除了提及大哥时便会有的淡淡的伤感,余下的全都是对他的王妃的欣赏。 云知瞥了他一眼,“那还要多亏了夫君手下留情,没真把晋王给砍了,不然还真是不好查。” 此事也是她在联络各方周旋时无意间发现的,当然,百分之九十的功劳要归给金戈,是他先发现了一直被关在刑察司地牢的晋王。 听到夫君二字,某人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唇角笑意荡开,暗暗往她身边靠拢了下。 而此时的安国公也差不多反应过来了,他一脸凝重惊疑地望着忠国公,“顾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于自责还是因为感觉到了害怕,顾临朝看上去都快激动地晕过去了,昔日妙语连珠的御史此刻唇色发白,迟迟讲不出一句话。 就在这时,一道极为清正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是由我来讲给祖父听吧。” 众人齐齐转头,刑察司最年轻的主使、安国公府二公子陆慎君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慎君?!” 相国陆新熙皱眉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站在几步之外的女儿,他这一对双生的儿女,今日可谓是给足了他惊喜了。 陆慎君没理会他父亲,他缓步走到他祖父面前,平静开口叙述:“当年,桓清心生非分之想,为了谋取皇位,先是设局让晋王承照陷入贪贿案,而后以此为把柄要挟,连哄带骗让晋王给宁王下毒,但很不凑巧,宁王殿下那日因课业被承光殿下留在书房,阴差阳错让两位小世子服下了那碗剧毒的糯米羹。” 安国公陆知谦面色惨白,身体晃动了下,跌坐在地。 陆慎君继续说道:“事发之后,桓清又让晋王将事情推到宁王身上,但……更不凑巧的是,宁王殿下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是太子承光亲自作证,所以,他们只能此事推给了瑞王。” 话音刚落,瑞王妃激动起身,怒指桓清,并扔了个金碟子到他头上:“你……混蛋!” “后面的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陆慎君看着他祖父,目光平静,“晋王如今还在刑察司地牢,祖父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他。” 等他说完了,那忠国公也终于缓过来了,顾临朝已是泪流满面:“是我,是我对不住殿下……” 他口中只喃喃着这一句,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位殿下。 “哦对了。”陆慎君突然又开口了,语气依旧平静,“睿皇帝当年暴毙而崩,也与桓清脱不开关系,宁王殿下一直在暗中追查当年之事,此番殿下遇险,或许不止是因为王妃手里的那份遗诏。” 陆慎君话里的意思已经相当明确,他是刑察司主使,向来更正不阿,又与先前宁王和王妃所言能对得上,没人会质疑他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弑兄杀侄,罪大恶极。 云知想起春祀那日的穆文帝显灵事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楚王,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幽深,情意难掩。 云知心里咯噔了一下,萧熠已经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自己的败家弟弟。 视线相汇,楚王立刻眼神躲闪,宁王殿下不禁眯起了眼睛。 第一二一章:死去的白月光他杀回来了(四) 121我那死去的白月光夫君突然回来了(四) 当年之事已全然败露,群臣震惊,满殿寂静。 就在此时,齐王承华突然跳出来,一脚将桓清踹倒在地,还夺了一旁掠影的一把刀指在他鼻尖上,“你这个混蛋竟敢这样欺负我四哥!” 当年楚王齐王离京时,一个七岁一个四岁,也都是屁大点的孩子,这些年,他们虽在各自封地,却也是和母亲妹妹在一处的,可他们的四哥,独自一人留在这洛州就算了,竟还被他们的叔父这般对待! 要不是那个少年将军拦在他跟前,齐王承华真的能当场就把桓清给砍了。 昔元殿内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直到,那高台之上的太子承羲晃动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他父亲面前,一字一句地问他:“父王,这些都是真的?你、你当真……当真这般对待承光大哥和承曜?” 桓清趴在地上,抬眸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愤恨起来,他抬起手,指着他:“同样是桓氏子弟!同样是桓氏太子!你为何偏要如此心慈手软!” 怒喊了这一句,他手指一转,又指向了宁王,“为什么他可以生来就像个帝王!而你!”他又指向了太子承羲,痛心疾首地控诉:“我苦心培养你那么多年,费尽心思将太子位给你抢回来,可你呢?你呢!心慈手软就罢了,你还处处维护于他!你是我桓清的儿子!是大渊太子!你是要做皇帝的!” 太子桓承羲听了这番指摘后,身形摇晃了几下,一行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他颤着声,依旧是一字一句地回应他父亲的话:“儿臣从来都不想做什么太子,更不想做什么皇帝!” 他向来温润如玉,如今也被逼得声音嘶哑:“儿臣只怀念当年承光太子府的光景,所有人都可以在一起毫无顾忌地嬉笑打闹,没有这些个什么明争暗斗的肮脏手段,每个人都是真正的开心快乐……旁人都道帝王之家难有真情,可儿臣这一生所求,偏就是这皇家真情!” 桓清只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皇家真情?哈哈哈,皇家真情?好一个皇家真情啊!桓承羲,你睁大眼睛看看,这皇城之中,哪来的什么皇家真情!”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唯有太子承羲不愿接受现实的啜泣声清晰地回荡。 突然,一道脆生生稍显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桓氏怎么就没有真情了呢?” 小公主兮婼神情十分认真,“兮婼生得晚,也记不得承羲堂兄说的太子府,可是这些年我四哥五哥还有二姐对我们特别好啊,我们今年来到洛州,虽然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可二嫂和大姐也待我们很亲近,最最厉害的是我四嫂,她还帮我哥哥教训欺负他的人呢!还有那天大家一起吃饭,五哥还亲自下厨做了菜给大家,我们聊得可开心呢!” 兮婼眉间有些许疑惑:“这难道不是真情吗?” 殿内一片寂静。 小公主兮婼又继续疑惑道:“还有哦,母妃从小就教过我们,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应该占为己有,叔父的母妃没有教过吗?” “兮婼,你年纪小不知道,叔父的母妃难产早逝,他没有母妃。”二公主兮茗突然开口为妹妹解释了这一句。 兮婼哦了一声,“那好吧,怪不得呢。” 云知又忍不住想笑了,这几个小的还真是……颇得他们四哥的真传。 桓清几乎快被气晕过去了,他双唇惨白,极度颤抖着,半晌,竟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可以……我们是桓氏!桓氏就不应该有什么情分!” 云知笑了一声,“被利欲遮了眼,自然是看不到情分的。不过上天也算公平,得失此消彼长,总不能什么都让你占了去啊。” 桓清死死盯住她,依旧试图强撑起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最后一丝自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朕!” 话音未落,宁王殿下眉间杀意骤起,他皱眉看着脚下的人,微微顿了下,转身捡起刚刚被自己丢在桌上的白花,递给身侧的少年将军。 “去,帮皇后戴朵花吧,寿辰嘛,应该簪朵花的,应景。” 少年接了花,立刻走上高台,将那花按到了已经呆若木鸡的皇后头上。 萧熠理了下衣带,看向殿内众人,礼貌询问:“诸位,还有谁要求情的么?” 这哪有人敢说话。 他又看向已经跌坐在他父亲身边的太子桓承羲,“堂兄,抱歉了。” 衣带已经理好,他负手站在那里,眉间淡漠,清绝无双,的的确确天生一副帝王之姿。 他眯眼看着地上的人,似乎在思考什么,顿了两瞬,他突然问:“恶积祸盈,盈这个字,叔父喜欢吗?” 桓清已是一派绝望颓色,一滩烂泥般地堆在地上,压根儿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那就当你同意了。”宁王殿下微微抬了下手指,语气极其随意,“送盈皇帝上路。” 掠影闻令即刻举刀,一国之君血溅昔元殿。 离得近的几个已被溅了满脸的血,尤其是离得最近的太子桓承羲。他身子骨本就弱,此刻情绪已激动到极点,立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殿内静默了一刻,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云知提起裙边看了一眼,皱眉啧了一声。 身侧的人立刻带着歉意开了口:“哎呀,忘记让你离得远一些了,一会儿赔你件新的?” 他眼中含笑,目光温和而狡黠,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刚刚下令弑杀了一国之君的玄衣修罗。 云知撇了撇嘴,“不行,损一赔三,最少三件。” 他暗暗松了口气,“好,一会儿结束了我陪你去成衣店,十件也行。” 她抬头看了一眼殿外,催促道:“那你快点,天快黑了。” 他笑着点头:“很快了。” 他二人说这几句话,就像是在聊什么家常一样随意,殿内众人却都已是头皮发紧,满心惊骇。 “大家也听到了,我一会儿还要陪夫人去买新衣,所以咱们接下来呢,速战速决。”宁王殿下笑眯眯看着众人,又亲自抬手将已经快晕过去的忠国公从地上扶了起来,“小顾,扶你祖父入座休息。” 少年将军愣了愣,微微颔首,上前扶着忠国公回到了座位上。 萧熠转身往那高台的方向走了两步,停在刚刚被从盒子里倾倒了满地的“礼物”旁边。 他目光如炬,直盯住那勉力强撑着斜在座位上的皇后。 “叔父的账算完了,该轮到你了,叔母。” 周皇后瞬间抖如筛糠。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信函,交给身侧的掠影,“给大家每个人发一份看看吧。” 而后他又捡起那枚玄武印信,此时,少年将军已经回到了他身侧,帮忙将那袋珍珠捡了起来,伸手碰向那断手时,两个人都顿住了手。 离得最近的大公主兮雅立刻递上了一方丝帕。 坐在前排的一众人已经人手拿到了一封信函,有些坐不住的已经将信打开读了起来,不过片刻,就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这……这是……通敌叛国啊!” “是……是皇后的玄武印!” “皇后通敌?” “怕不是敬安侯府通敌叛国了吧!” “皇后在深宫怎么传得这些信函?敬安侯府定是脱不了关系!” 云知随人站在殿内,掠影也不敢去招惹她,所以她没有拿到信,听到这几声议论后,一时好奇,就近蹲在了楚王身侧,歪头去看他手里那封信上的内容。 她靠得有些近,楚王眼神瞬间慌乱,还掩耳盗铃般地干咳了一声。 下一瞬,楚王手里的信就被人抽走了,他四哥淡淡瞥了他一眼,将信递给了自家王妃。 楚王承衍心里一沉,垂眸苦笑。 那信上的字不太好认,云知看了半天,才看明白竟是皇后在十二年前嫁给桓清起就开始串通大兖南宫氏,夫妻二人一同通敌谋划,借着南宫一族的蛊毒,上至睿皇帝下至朝中曾支持宁王的臣子,他们害死的人已经是不计其数。当然,在这番谋划之中,皇后的母家敬安侯府自是功不可没。 桓清已死,单凭这些往来信函,皇后和敬安侯已是在劫难逃。 众人正唏嘘,便见宁王身侧的少年将军将那只断手举到了周皇后面前,断手食指墨绿色的宝石戒指已沾满了干涸的血迹,皇后猛然一抖,眼一翻,晕了。 少年无奈回头望向身后负手而立的殿下,得到眼神示意后,立刻掐着人中将人掐醒。 周皇后才醒,就听到了那道她此生最恨的声音:“这手,叔母不陌生吧?” 说着,他叹了口气,语气间颇为后悔:“刚刚冲动了,应该让叔父听完这段再走的。” 周皇后又翻着眼皮晕过去了。 “……”宁王殿下觉得有些许无语。 “算了,既然叔母不想提此事,那么,敬安侯,你来给大家讲一讲令妹与这位南宫少爷的……前尘往事吧。” 敬安侯抖了几下,也晕了。 “……”殿内众人皆无语。 “周……淮信是吧?”宁王殿下眯眼看着那位从始至终都淡然自若坐在椅子上的敬安侯世子,不自觉握住了袖中的剑柄,“你来讲。” 周淮信沉默了片刻,笑了,“殿下想听什么呢?是姑姑与那南宫祁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却被穆文帝一纸赐婚圣旨生生拆散呢?还是他们约定私奔已经走到明江又被父亲带人追回呢?亦或是在嫁入辰王府前夜他二人暗通款曲?还是说……他桓承羲就不该姓桓呢?” 殿内众人目瞪口呆,高台之上的皇后眼皮抖动,高台之下敬安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也……太精彩了吧! 宁王殿下忍不住啧了一声,又开始后悔了:“你看,我就说该让叔父听完再走,冲动了,实在是冲动了。” 这时,无人在意的血泊里,盈皇帝桓清的手指竟微微动了下。 第一二二章:死去的白月光他杀回来了(五) 122我那死去的白月光夫君突然回来了(五) 后来,所有在中州六九三年二月十六日这天,去昔元殿参加过盈皇帝的周皇后寿辰宴的人,在往后或长或短的余生里,都难以忘记这一日。 二月十六日,那位已经在月余前被葬入皇陵的宁王殿下,在宁王妃献礼时,突然带大渊掠影杀回渊王宫。 而后,经历了十一载艰难求生的宁王殿下,先是秋后算账诛杀了一众奸人,而后,竟又一次将那原本就属于自己的王位拱手让出。 那一日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体恤众人的心理承受已至极限,还是着急陪着他的宁王妃去买新衣服,宁王殿下最终还是仁慈了一回,他并没有当面杀了周皇后,只下令将人关入了冷宫,乃至于敬安侯及其世子都被放回府中禁足。 下完这一道命令后,宁王持遗诏继任新君。 然而这新君走上高台,转身笑眯眯看着大家,薄唇轻启,宣布让位给他的胞弟楚王殿下,余下的一干人也一并交由楚王处置。 清清朗朗的声音,恍如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将殿内众人给劈傻了。 包括那莫名其妙被皇位砸中的楚王殿下本人。 甚至于掠影卫都愣了许久。 而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年轻的殿下已经牵着他的夫人走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桓家的皇位烫手,楚王竟也不肯接,当即就跑出去追那他兄长说理去了。 所有人都傻眼了。 后来还是安国公府那位二公子稳重冷静,以一句“陡生变故,也应当让君上先冷静一番再做定夺”打发了众人。 -- 出了昔元殿,云知一转头就瞧见御前卫统领顾盼飞和内宫守将赵蹊、以及前太子亲卫赵跃,他三人齐齐被拦在殿门一侧,大概是已经听完了殿内的动静,见他们出来,又一起俯首作揖,恭送他们离去。 云知颔首回礼,想了想,还是停下来看向顾盼飞,“小顾在里面,他还活着。” 顾盼飞眸光闪动,笑容礼貌克制:“属下看到了,所以才没有拦着殿下。” 原来如此。 云知朝他拱手一笑,“多谢。” 身侧的人似乎不高兴了,轻轻拉了她一下,“天快黑了,再不走,成衣店可都关门了!” 云知瞥了他一眼,随他继续往前走。 走下台阶的那一刹那,她突然甩开了他的手。 萧熠脚下一顿,心里开始慌了:“知知?” 云知目光落在前方琉璃瓦的宫墙之上,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宁王殿下,您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些什么呢?” 刚刚在昔元殿内,她已经给足了他面子,相当之配合地让他先做完了正事。 那么现在,该轮到她秋后算账了。 “啊……那个……我……” 刚刚还在殿内睥睨群臣的宁王殿下,眼中此刻只剩下了心虚和慌张。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本来是想除夕那夜告诉你的,那不是……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他声音越说越小,云知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小小的意外?原来生死之事在宁王殿下眼里也只是小意外?” 他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心虚回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让你如此担心。” 说了这句,他又突然松开她,捂着胸口猛咳了两声。 她眉间一跳,下意识转身去扶他,却正瞥见他眼中偷偷摸摸张望的神色,于是手一松,还将人推出去两步,“宁王殿下好算计啊!” “知知!”他赶紧直起身子,迈了一大步跟上了她,继续解释:“那夜我是真想跟你坦白身份的,不信你写信去问问阿虞,我特意请她一起,就是担心你生气,我也没料到后面会出事……” 云知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只静静听着,并不搭他的话。 “隐影将我送去了药王谷,我在那里待了半个月才醒,伤得有点严重……” 他一边说着,又咳了两声,这次声音很轻,似乎很是克制,听上去像是真的不舒服。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色的确比刚才白了一些。 她撇了撇嘴,嘟囔道:“谁要听你说这些!” 他又试探着去牵她的手,见她没再挣脱,暗暗松了口气,又笑了笑,“那……这么久不见,夫人有没有想为夫呀?” 云知轻哼了声,“谁是你夫人?我可都打算改嫁了。” 萧熠微微挑了下眉,紧紧握住她的手,恨恨开口:“敬安侯世子是吧?夫人放心,他这辈子都出不了侯府了。” 她瞥了他一眼,故意气他:“宁王殿下不知道吧,我在这洛州可受欢迎了,敬安侯世子也不过只讲过那么一句话吧,还不熟。” 他闻言咬了咬牙,又笑眯眯开口:“哦?不知夫人还结识了哪几位……青年才俊呢?” 云知笑了一声,“那可多了,怎么,殿下要把人都关起来么?” 萧熠保持微笑:“哪能啊……” 杀了就好了。 许是真气急了,说了这句,他又突然接连咳了几声,握着她的手也紧了下,看上去像是的确不太舒服的样子。 二人已行至宫门。 曲少尘正带着一队人守在宫门前。 云知微微一怔,就见曲少尘已经朝他们迎了过来,他手上还捧着个青瓷小瓶子。 “少主,该吃药了。”曲少尘低眉提醒。 萧熠皱眉,不情不愿地接过那小瓶子,又咳了两声,倒了几颗黑色的药丸出来,又皱紧了眉塞进了嘴里。 “你……”云知心里一紧,想问他为什么吃药,又反应过来他那夜是一剑穿心的伤,只过了这一个多月,定然是还没有好利索的。 他脸色已苍白如纸,她手指微微颤抖了下,摸出了一块桂花糖,抖着手剥好递到他嘴边。 他唇角一弯,张口接住了那颗糖。 “还是夫人最懂我。”他含着糖,笑意吟吟地瞥了一旁的曲少尘一眼,像是告状一般地说道:“这群人天天逼我吃这么苦的药,从来都不给我吃糖!” 说着,他又低低咳了两声。 咳完还笑了一声,“不过还好早上多吃了几颗,不然刚刚在昔元殿,可就没那么英明神武了!” 这人还真是…… 看着他泛白的唇和额间悄然而生的冷汗,以及他故作轻松的笑,云知只觉心脏瞬间被狠狠揪了一下,不由自主眼眶一热,一瞬间,一种莫名情绪涌上心头,她也顾不得旁边还有没有人了,伸出手就紧紧抱住了他。 萧熠愣了下,轻轻笑了声,抬手将人拥住,又抚摸着脑袋安抚着:“其实,也没有很苦了……” 她将头埋在他胸前,比之前更浓烈地药草味几乎已经盖过了他身上一贯的清浅气息。 她皱了下眉,还没开口,两颗眼泪就从眼角已经滚落,“很疼吗?” 她手指抚在他胸前,泪眼婆娑。 他心间一紧,温声哄道:“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曲少尘突然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疼得满地打滚,摔了人家药王谷百年玉瓶……” 她闻言一愣,眼中泪意更盛。 他冷眼瞪了曲少尘一眼,“就你话多!” 又低头要去哄人,“别听他的,我才……” “伤口都还没完全愈合呢,就非要跑回来,怎么劝也不听……”曲少尘今日似乎格外话多,完全不理会萧熠的眼神,自顾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回来就回来吧,非要昼夜疾驰地赶路,好不容易赶回来,换了身衣服就拉着大家过来,水也没喝一口,这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何况本来还伤着呢!” 末了,还特意问了一句:“您说是吧,少夫人?” 云知听得直皱眉,“为了赶上这寿宴?” 萧熠语气幽幽:“苏裴转了一封信给我,说我的宁王妃要改嫁。” “……”云知看着他,忍不住眉头紧皱,“就因为这个?” 萧熠心安理得地嗯了一声,又开始咬牙:“你只能是我的夫人,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他神情极为认真,她又愣了一下,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而后笑了笑:“知道啦。” 站在宫门前说了这几句后,二人便打算离开了。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四哥……”楚王桓承衍的声音里似乎还夹着几分复杂。 二人转身,就见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已疾步走到了他们跟前,看到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他微微愣了下,眼神黯了黯,才又打起精神看向他四哥,“我不想做皇帝。” 萧熠微微眯眼看着他,总觉得这个败家弟弟哪里有些奇怪,目光在他脸上顿了下,他淡淡开口:“理由。” 在他兄长面前,楚王殿下已经没了往日那般淡然沉静,他连说话都心虚,“太、太累了。” 萧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外面已经乱了,你也做不成什么逍遥王,年纪轻轻的,累点怎么了?年轻人不要天天只想要享受嘛!” 楚王垂眸,“那四哥为什么不自己做?” 萧熠一脸坦然:“你四嫂不想做皇后,我为什么要做什么皇帝?” 顿了顿,又笑眯眯看着他:“年轻人有学习的心是很好,可不能什么都学呀,有些东西呢,不是只靠学习就能学来的,五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楚王沉默了好一会儿,语出惊人:“可四嫂喜欢的人,又不是四哥……” 云知:“?” 第一二三章:死去的白月光他杀回来了(六) 123我那死去的白月光夫君突然回来了(六) 萧熠闻言,脸色一沉。 他本意只想劝告他的败家弟弟,不要学他放弃皇位,可他这个弟弟似乎会错了意思,并且说出了一句让他颇为意外的话。 他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弟弟,终于发觉了他今日装束的怪异,只一个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 唇边笑意更盛,眉间杀意骤起,他手指下意识已经扣在了袖中软剑的剑柄之上,就在这时,又几道身影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四哥!” 齐王承华带着姐姐妹妹也从那殿里跑了出来,他们停在他们五步之外,几人怯生生望着他们兄长寒凛如霜的眼神,一时都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云知默默一叹,悄悄拉了下他的手,又给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笑着看向那几个小的,“大家都饿了吧?要不要一起去我那边?新穗新苗做的菜可好吃了!” 萧熠目光依旧落在楚王承衍身上,他抬手拥住她的肩,也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热情,“嗯,今天的确是该一起吃顿团圆宴。” 看着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楚王承衍眼神又是一顿,齐王承华已经欢欢喜喜地上前来了,“那太好了,刚刚……我还以为四哥不想理我们呢!” “怎么会呢。” 萧熠保持着他一贯的清浅笑容,又撑不住低低咳了两声,云知立刻皱眉,转身扶住他,眼中尽是担忧。 齐王承华也赶紧上前来扶他四哥,“四哥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明明刚刚在昔元殿还好好的呀! 承华的担忧并不比他四嫂少。 “没事。”萧熠笑了笑,又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将手搭在他肩头,颇为欣慰地叹了口气:“长高了。” 承华立刻笑了起来,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云知赶紧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好了,你四哥身体不太舒服,这里风大,先回家再说。” 承华哦了一声,扶着他四哥就往前走,倒是他四哥又在原地站了一瞬,看着他四嫂,似乎还有些疑惑,“回……家?” 云知也没明白他在疑惑什么,“对啊。” 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听到他问:“我们的家?” 语气间还带着些试探和期待。 声音也不低,恰好前后左右的人都能听清。 云知脚下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无奈一笑,“我们的家。” 萧熠立刻笑了,伸手挽住她的手,步伐轻快地朝前走去。 相比之下,跟在他们身后的楚王承衍,步伐相当之沉重。 同时,楚王殿下也相当疑惑,她不是不喜欢他四哥吗?她不是喜欢她身边那个小侍卫?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小院离得不远,没多一会儿就走到了。 金戈正站在门口等待着云知回来,他又从凤鸣卫那里接了密报,想要知会与她。 可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走在那人身边,前些日子一直凝在眼中的愁思竟是已经全然消散,她那双眼睛里的爱意是那样生动,比在兖王宫时更深了许多。 金戈眼神黯淡了下,上前拱手作礼。 萧熠立时挑眉,“你怎么也在?” 金戈抬眼看着他,不卑不亢,声音缓缓:“奉陛下之命保护云知姑娘。” 微微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些天,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她。” 听到“照顾”二字,萧熠瞬间眼神一凛,手指又迅速去摸袖中的剑,云知连忙按住了他的手,狠狠瞪了金戈一眼,“你别造谣行不行!” 谁料金戈眼睫微颤,低声苦笑:“原是我不该肖想的。” 云知:“?” 萧熠沉默了片刻,目光又扫过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败家弟弟,笑了:“好好好,很好很好!” 他站直了身子,转头拍了拍身边的小弟,“承华,带兮茗兮婼先进去。” 又转头看向云知,“也辛苦夫人先去安排一下团圆宴席。” 云知当然他要做什么,立刻就皱起了眉,“你伤还没好呢!” 他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哄着:“没关系的,乖,先进去,一会儿就好。” 云知才不听他的,“今天你已经够累了,有天大的事情也给我憋到明天再说!” 说着,又给那两个使眼色:“都进去!” 金戈很听话,乖乖转身就进了门,楚王承衍如芒刺背,一直等他哥开口了才敢抬步。 等人都进了门,萧熠一脸委屈地看向自己的夫人,“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知道啦!”云知笑了笑,踮起脚在他唇边落下一吻,“还气吗?” 他抬眼瞥了一眼正回头看过来的败家弟弟,低头吻住了她唇,看着他变得铁青的脸色,他心满意足地闭眼与她温柔缠绵了许久,直到两个人都红着脸微微喘息时,他才低声笑了笑,“现在不气了。” 这一顿团圆宴,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如坐针毡。 齐王承华和公主兮婼两个人就像是好奇宝宝,见他四哥和四嫂感情甚笃,便追着问了许多他们是如何相知相爱的问题。 他四哥十分耐心地一一作答,他四嫂就在一旁红着脸笑,偶尔分辩那么几句。 二人看向彼此时眼中自然流露的爱意,让在座的某两位男人觉得十分刺眼,他们紧握着手里的筷子却迟迟没去夹任何一道菜。 终于,小公主兮婼发现了她五哥的不对劲儿。 “五哥,你怎么啦?”兮婼满脸疑惑,今日她四哥重回洛州,又大仇得报,虽然过程稍微血腥了点,可他们又能团聚在一起了,这到底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呀! 楚王承衍脸上已经是掩不住的失神,他很想立刻起身离开,可家人都在,尤其是他那个四哥正笑眯眯看着他,他实在无法拂袖而去。 桓承衍只能苦笑,“没事,太惊喜了。” 兮婼嘿嘿一笑,“对呀,四哥能回来真的好惊喜呀,我看着四嫂都比前几天开心多了呢!” 顿了顿,她又将话扯到了今日昔元殿之上的事情,“今天四嫂在昔元殿为四哥说话的时候,真的好飒好美,问得那几个老头儿都讲不出话啦!” 云知笑了笑,“那是因为你四哥在啊,不然我哪敢那么说话?” 萧熠正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闻言,便饶有兴致地问:“那如果我今天没有回来,你会怎么办?” 云知手指微微一抖,下意识抿紧了唇。 继续演戏左右逢源,继续利用那些青年才俊呗…… 可这话,她也不敢说出来呀。 她讪然一笑,“就……隐忍不发,等时机成熟持诏另立新君垂帘听政!” 这也是实话,自那天发现那份藏在玉牌里的遗诏,她就改了计划,她想先与那几位手里有兵权的搞好关系,待时机成熟把齐王承华推上皇位,再让承华集结兵力去打萧如风。 至于为什么不是把皇位给楚王,那只能是因为楚王自作孽了。 可萧熠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他微微眯了下眼,念及在座诸位,便暂且先将话咽了回去。 只是接下来,饭局气氛便沉了下去,就算是承华兮婼也没能将气氛再活跃起来。 几个小的也颇有眼力劲儿,见他们四哥似乎不太高兴了,一个个吃得飞快,不一会儿便拉着楚王跑了。 饭局结束,回到房间,门还没关紧呢,云知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他将头抵在她颈间,先张口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在她娇嗔的惊呼声里,他才闷声开口问:“你要跟谁另立新君垂帘听政?” 云知啊了一声,老实回答:“承华啊……” 萧熠怔了怔,抬头有些意外地望着她,“承华?他母妃还在呢,你只是他四嫂,怎么垂帘听政?” 云知眨眨眼,“就表达那个意思而已……” 顿了顿,似乎懂了他这突如起来的一口是因为什么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自己生个小皇帝吧?” 萧熠也眨巴了两下眼睛,先是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又垂眸盯着怀里的人,眼中含笑:“如果你想生的话,我就不让出去了。” 他眼神逐渐灼热,薄唇越来越近。 云知轻轻皱了下眉,手指在他腰间停顿了几瞬,最终还有没有将人推开。 他的吻向来温柔,又带上了许久未见的思念,每一次索取回应,都像是在诉说着他对她的日思夜想,那么轻易就令她沉溺。 吻至情浓,云知只觉脚下一空,已是被人横抱而起。他抱着她疾步走向房间深处的床榻,似乎还用上了一点轻功,只是眨眼之间,她就已经被他压在了床上。 他扣着她的手指,俯身继续深吻,而后一点点从唇角挪到颈间,柔软的唇落在刚刚被他咬出的牙印上,他伏在她耳边,嗓音沙哑:“咬疼你了吗?” 说着又用鼻尖蹭了下那道牙印,她瞬间浑身一阵颤栗,轻嗔了一声,“没……” 他放心地笑了一声,手指落在她腰间的衣带上,突然停住了,他眼中闪过几丝挣扎。 而后,他突然叹了口气,放开了她,起身整理了下衣服,神情不太自然地开口道:“那个……我……伤还没好,不太方便,下次……下次吧。” 说完,慌慌张张走到桌前,猛灌了一壶凉茶,灌到最后忍不住一声接一声咳嗽了起来。 云知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苦涩,而后迅速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想帮他顺下气,手指碰到他单薄的后背前,又顿了下,最后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第一二四章:死去的白月光他杀回来了(七) 124我那死去的白月光夫君突然回来了(七) 那一夜,萧熠没有留在小院。 他说要去安顿一下随他辛苦了数日的曲少尘以及一众掠影卫。 云知也没留他,只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上的伤,别太操劳。 半夜的时候,他回来过一趟,在她床边坐了许久,悄悄抱了她一会儿,还偷偷吻过她的额头。 她只是佯装熟睡,她全都知道。 快天亮时,他才匆匆离去,她也知道。 天一亮,云知若无其事地起床,听新苗惊喜地说着宁王殿下原来不似传闻那般凶神恶煞时,忍不住笑了笑。 吃早饭时,萧熠也没有回来,曲少尘倒是来了一趟,说是少主出城去与侯在城外的五城大军交涉去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云知只是嗯了一声,问曲少尘要了五十两银子,说要去买十件衣服,让他去找萧熠报账,曲少尘愣了一会儿,立刻将随行几人的钱袋全都给了她。 云知接了钱袋喜滋滋道了谢,带着金戈出了门。 金戈跟在她身边犹犹豫豫了半天,才敢开口问是不是萧熠不会照顾人。 云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拎着件漂亮的裙子比在身上,问他:“好看吗?” 金戈楞楞点头。 一连选了十件,到了晌午,她又带他去了留仙楼,上次她与赵蹨就是在这里吃了一次饭。 虽然只有两个人,云知却把招牌都叫了个遍,她笑眯眯看着眼前这个凤鸣卫的副使,依旧会为他脸上那道伤疤感到痛心惋惜。 “金戈,你脸上这道伤,是怎么来的?”她此前只知道他出去送了一趟信,回来就这样了,也没多问,现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金戈目光微微躲闪,“不小心……” “是萧熠吧?”云知捧着酒杯看着他,“折风剑薄如蝉翼,划痕不似其他剑那样粗狂。” 她淡淡一笑:“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 金戈眼睫忽闪了几下,苦笑起来:“是我不该有私心。” “你也早就知道他是谁了吧?”云知唇边笑意吟吟,“凤鸣卫副使金戈大人——或者,我该称呼你为—— “大渊隐影左使金戈大人呢?” 金戈瞳孔微震,“你……” “我是如何知道的是么?”云知轻轻摩挲着酒杯上的花纹,目光落到了对面茶楼半掩的窗上,挑唇笑了笑,“你们演技很好,可惜,我有剧本。” 金戈显然没听懂:“什么?” 云知笑道:“璇玑宫前那一出戏,很逼真,昔元殿这一场,也无可挑剔,说实话,如果他生在我们那边,都能做影帝了。” 金戈试图辩解:“其实,也不完全是做戏,他是有真心在的。” “有,但不多,是吧?”云知握着酒杯,唇角始终浅笑如一,“我也没猜错,从浩然斋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算计。” “他得知向来胆小乖巧的陆云知竟有本事连跳了三次湖,又从陆慎君那里听说了妹妹像是变了一个人,然后呢又从影卫那里知道了我问过新穗浩然斋之事,所以就在浩然斋守株待兔。” 云知轻轻笑着,“我看过刑察司值册,那天压根儿就不是陆慎君轮值,他只是听命将浩然斋故意空出来,等我去跳进他们设好的圈套。” 金戈没有说话,似是已然默认了她的推断。 “至于御书楼的天书,也是陆云笙刻意透露的。”说到此处,她饮下一杯酒润了润嗓子,“那两个在墙角聊天的小太监也是他安排吧,我当时还想呢,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怎么偏偏我要去御书楼,就正遇到了负责御书楼的太监呢?昭云宫离得御书楼可不算近……” “陆云笙逃婚,太子去追,君上却派了最可能去害太子的人陪他南下。我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哪个皇帝会这么缺心眼儿。” 云知又倒了一杯酒,又递了一杯给默不作声地金戈,继续笑道:“一个二皇子,一个小王女,一个宁王殿下,渊凌兖三国的继任者都被我捡到了,你说巧不巧?” 她笑了一声,眼眶微红起来。 “我从前,还以为是我不够真心,所以才换不来真心。还是我阅历太过浅薄了,才被你们骗得团团转。” 金戈终于叹了口气,“殿下也算身不由己。” 云知目光从对面收回,伸手摸了下他脸上的伤痕,“多谢你,能顶着老板的压力分一点真心给我,虽然我也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金戈还是没太听懂她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安慰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值得我真心相待。” 云知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冲你这句话,请你吃这一顿就不亏啦!” 吃过这顿饭,回到小院,萧熠还是没有回来,楚王桓承衍却正坐在院子里,他似乎喝了酒,脸上还带着一抹酒气红晕。 见到回来的人只有她和金戈,眼神疑惑地顿了下,又似乎瞬间松了口气,步伐虚浮地凑上前来,低声唤她的名字:“知知……” 金戈立刻皱眉,甚至已经准备拔刀。 云知以眼神拦住了他,而后看向桓承衍,“楚王殿下有事?” 他却看着金戈不肯说话,云知想了想,转身往房间走去,“跟我进来吧。” 桓承衍一瞬间酒醒了一半,在原地呆了半天,才抬步跟了上去。 金戈皱着眉,张了张口,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进了房间,桓承衍胆子也大了一些,拉住她的手就开始问:“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你不是喜欢那个小白脸吗?为什么……为什么……” 一道很轻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云知瞥了一眼映在窗纸上的身影,目光平静地开口,“楚王殿下,是谁告诉你,我只能喜欢一个人了?” 桓承衍愣了愣,显然还没懂她的意思。 云知唇角含笑:“你知道兖国女帝的后宫里有多少人吗?你的父王也不止一个后妃吧?我喜欢的人也很多,你不用学他们,做你自己说不定更讨我喜欢。” 生在渊国长在渊国,自幼接受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但女人必须一心一意的教育,楚王桓承衍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她这个全然相反的说辞。 云知又继续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那副沉稳的样子很有帝王之气,也很好看,你实在不该学你四哥。” 桓承衍愣了半晌,一边挣扎着说服自己接受她的想法,一边略带期冀地问:“你……喜欢原本的我?” “对呀,反正比现在好多了。”云知笑了笑,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承衍,虽然你和他长得像名字也像,可你就是你自己,我也希望你能做你自己。” 微微一顿,“毕竟,谁也不喜欢千篇一律,不是吗?” 她终于不再管他叫楚王殿下了,桓承衍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起来,“你……你刚刚……叫我名字了?” 云知笑了笑:“你的名字比他好听。” 桓承衍感觉自己都要飘上天了,忍不住就抓住了她的肩,“真的?” “衍,延续嘛,你这个名字呢,说明你父亲相当看重你,想要你延续整个家族。”云知面不改色地胡扯着,“你父王对你期待甚高啊!” 楚王承衍的哥哥弟弟们,名字几乎都是与太阳相关的,唯独他不一样,他小时候也会问他母妃为什么,每次他母妃就只看着他叹气。他活了十九年,第一次有人这样解释他名字的含义,他只觉心中有一团暖意荡开。 云知看他眼中光芒渐盛,趁热打铁:“说起来,我喜欢的这些人里,还没有一个人做过皇帝呢,也不知道和皇帝一起的感觉会不会不同。” 楚王都被她忽悠瘸了,“那我去跟四哥他们说,我接下皇位?” 云知点点头,又眼巴巴看着他,“不过我可不能做皇后哦,我习惯了自由散漫,不想被深宫禁锢,承衍哥哥,你一定可以理解我吧?” 一声“承衍哥哥”让楚王呆了半天,而就在这时,在门口站了许久的人也绷不住了,啪的一声就推门而入。 萧熠脸色阴沉地像个活阎王,他眯眼看着桓承衍抓在她肩头的手,一言不发地将人扔出了房间,关门前,还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回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毫无愧色的女人,眼神沉沉,“承衍哥哥?” 云知一脸坦然,笑眯眯看着他:“帮你劝他去做皇帝而已,不要那么小气呀!” “小气?”他抓起她的手腕,目光几近阴郁,“想试试和皇帝在一起?何必去劝他呢?跟我开口不就好了?” 云知迷茫地看着他,“不是你不想做皇帝要给他做的?” 萧熠咬牙:“我可没说把夫人也让给他!” 云知哦了一声,依旧相当坦然,“我也没说要跟他在一起啊。” “你!”他咬了咬牙,突然,低头在她脖子上又咬了一口,而后趁她忍不住痛呼时,又迅速吻住了她的唇。 他温柔中带着些霸道地索取,一直吻到她身体娇软时,他低声在她耳边喘息着:“乖,叫我一声承曜哥哥,好不好?” 她看着他已被情.欲沾染的双眸,低低一笑,非常顺从地娇着嗓音喊他:“承曜哥哥。” 他眼神一滞,立刻又霸道地吻了下去,一边吻着一边又将人抱到了床上。 解开衣带的时候,他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内心在挣扎着什么,最后他只紧握着她的衣带,在她颈间深吻,未曾再有半分逾越。 云知又一次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起身整理了下衣服。 半晌,她低笑了一声,“萧熠,你果然是……太有礼貌了。” 第一二五章:这一波在大气层(上) 125这一波在大气层(上) 昔元殿寿宴的前一夜,云知的小院子里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此人披风戴月而来,自称早八人。 没错,就是那个写了《师尊别虐了小师妹已经飞升了》、《替嫁后她被高冷王爷宠上天》、《冷宫公主和亲后宠冠六宫》、《仙门大师姐又美又飒》等中州名著的早八人。 早八人说,是孙泠泠让她过来的。 孙泠泠,云知的老乡,前几天来帮忙出了两天主意,后来听说五城之乱,便匆匆离开了洛州。 没想到,她竟又把早八人介绍了过来。 早八人还说,她与孙泠泠是上个月过年的时候刚联系上的,她本人住在漓州,无意间听说了隔壁胥州孙家五小姐的事迹,一眼就认定是老乡,于是在完结了手头新写的《后宫三千读我心声吃瓜》后,紧急跑去了胥州认亲。 这次接到孙泠泠的信,她就赶紧又来了洛州。 早八人说:“我过来不是给你出主意的,我是来给你提个醒的。” 云知问提什么醒。 早八人问:“孙泠泠是不是跟你说过这里是什么宅斗小说?” 云知点头。 早八人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非也非也,这里并不是什么小说世界!” 云知毫不意外,她已经从姐姐那里听到过了,“我知道啊,平行世界嘛,还有什么时空隧道啥的……” 没想到早八人却说:“非也非也非也!” 云知懵了,“难道不是?” 早八人说:“这里既不是宅斗小说,也不是什么平行世界,这就是真实存在的时间线,天下九州八荒,浮世亦有三千,只是咱们来的地方不是如今的中州而已。” 云知:“?什么玩意儿?” 早八人:“简单来说,就是前世今生,好理解吧?” 云知没觉得哪里好理解。 早八人解释说:“这个地方吧,他沧海桑田千年又万年,咱们才上下五千年,这地方在五千年之外,懂不?” 云知想了半天,勉强理解了。 早八人又说:“说了这么多年呢,就是想提醒你,可别真爱上你这个什么夫君,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云知没吱声。 早八人叹气:“我是一个陷入循环的早八人,我熟读这破地方上下一千年的所有细节。你这个什么夫君,可不得了呀,这个人不是人啊,他在利用你啊姐姐!” 云知眼皮一跳,“哦?说来听听!” “这个人表面小白花,实际上心思深沉的很!他只想利用你来验证三角形的稳定性!” “啊…?” “啊呸呸呸,是利用你确保三国稳立,还有你那俩朋友,他们仨一样的心思!”早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仨里面那个苏裴,是个重生人士,这个你晓得吧?” 云知表情瞬间凝重。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觉得早八人在瞎扯,那么此刻,她开始信了。 重生这种事情,如果没有站在比他高一层的维度里,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 接下来,一边听早八人讲剧情,云知一边理顺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原本的世界是第一层,苏裴是第二层,孙泠泠在第三层,墨芷和她姐姐在第四层,她本人属于第五层,而眼前这个早八人,在大气层。 “那个苏裴,不是什么好人,前世一直忍让忍到最后被他大哥砍了,这一世呢就黑化了,他要把属于他的一切和不属于他的一切都夺回去!”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了你那个夫君。你这夫君也不是啥好人,心机男,知道人家爷爷对不起他,他就去拉拢人家孙子儿子,给人把整个家都搞得离心离德,父慈子不孝,明明杀人不眨眼还表现得一副霁月清风模样……” 根据早八人所说,苏裴以前脾气很好,好到让人觉得怯弱,好到随便谁都能从他那里赚点便宜,但好心没好报,所以他重生以后就黑化了,他也清楚按照他自己的手段和实力应该是搞不过他家那几位疯子一样的兄弟姐妹的。 所以苏裴选择了去找他幼时的好友,大渊宁王桓承曜。 桓承曜这个人呢,除了聋和哑以外,其实跟传闻里一模一样,阴狠,戾气重,记仇,杀人不眨眼,性情乖张可怖,没人敢惹。 苏裴找到他以后,也没隐瞒,立刻就坦白了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 比如中州六九二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宁王谋逆被诛杀于重华宫前。 于是两个都不想死的人决定自救。 “你就是他们自救的办法之一!”已经说到重点之处,早八人看上去慷慨激昂,“他们早知道你有问题,又知道你能看懂什么天书,而得天书者得天下,当然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除了天书,他们还想利用她笼络大兖女帝——他们一早就知道女帝在寻人,也一早就知道女帝要寻的那人就是她。 此外,他们还想借助她脑子里的现代知识,做一些超出时代但可以推动社会发展,且为自己攒下万代英名的事情。 “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了你来自哪了?”早八人一脸痛心,“姐姐太大意啦!女帝这么多年都不敢让他们知道诶!你猜为什么!” 穆文帝时期,曾有一个同样是穿来的人,那人来到这里之后,搞了很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以及那人理论不扎实,什么坦克火炮都能给他造出来了。 而因为他提的那些太过于超前,差点引得渊国内乱,后来这人就逃去了兖国,再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而这个人消失后,穆文帝就下令禁止再提及此人和此人所搞出来的一切东西,尤其是他那些口口声声嚷着要平等的思想。 但凌国却保留了一部分他带来的东西,也因此发展迅速,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凌风气最趋近于她们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原因。 这个人,萧熠曾经提到过,但女帝包括昭媚都没有提起过,云知想,大概他其实并没有能到得了兖国。 早八人说,就是因为有这个前人做案例,苏裴和桓承曜也想要效仿,所以两个人一直轮流跟在云知身边。 但很遗憾,云知并没有发挥任何他们所期待的才能。 “所以,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第一二六章:这一波在大气层(下) 126这一波在大气层(下) 早八人讲话很不留情面,听上去像是很着急想将人骂醒。 “此前他们挨个在你面前诈死,就是想摆脱你!” “挨个……诈死?”云知忍不住抓紧了自己的衣摆,“什么意思?” 萧熠没有死? 早八人点点头,“你那个夫君明天就会带人杀回来!” 云知呼吸一滞。 早八人又说:“我担心你真对他动心了,明天见到他觉得失而复得不愿意走了,反而被他嫌弃伤害了,所以我赶在今夜前来,就是想带姐姐你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 云知缓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她这些话的意思,她相信早八人说的话是真的,可她又想看一眼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是,第二日的昔元殿上,当她真的看到他的时候,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原来是真的。 这五个字一直盘旋在她脑海。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顾逐流也还活着。 在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无法再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信任了。 早八人几乎跟她聊了一整夜,或许是怕她不信,大大小小的许多细节都说的十分清楚,从萧熠苏裴阿虞三个人是如何认识,如何成为朋友,一直讲到三个人如何联手要利用她,最后讲到发现她不似上个人那般有才能后又打算如何对待她。 除此之外,还有整个中州的局势。 早八人说,那五城之乱也是因为萧熠。 萧熠前些年表面在昭云宫做他的宁王殿下,其实是在外面四处游走江湖,昭云宫那个不过是萧如风给他安排的替身。 说起来,萧如风也算是为他人作嫁衣了,许多承蒙萧熠救命之恩的人,都是萧如风提前做局安排好的英雄相救的剧本,可到了最后,这些人都对萧熠感恩戴德,更是唯萧熠之命是从。 比如那位云知所认识的林州城主,景天豫。 另外四城叛乱自立,也全是萧熠一手谋划。 萧熠这个人…… 哦不,应该说是大渊宁王桓承曜,他这个人极其记仇,在发现了自己被利用之后,当即就决定撕碎萧如风的伞,萧如风想要一统中州,他就偏要把中州搞得四分五裂。 这也就是陆云笙被掳,她追到笛州想要救人时那一个月里,萧熠独自一人在外面做的事情,也就是他曾经说过的做了一点萧如风不太喜欢的所以被追杀的事情。 早八人还说,因为从小就经历了那些阴暗的残忍的让人不断崩溃的事情,所以桓承曜的内心极其阴暗,他虽对那个皇位没兴趣,但为了活下去,他能做出任何事情,如果她不能及时抽身离开,那么等到后面就会被他无情丢弃,伤心欲绝凄凄惨惨。 云知听完沉默了半晌。 震惊二字已不足以来描述她的情绪,她本以为自己也算个聪慧敏锐的,却迟钝到对他们的利用毫无觉察,当然,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萧熠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原因,可他说了不是,她就真的信了。 云知突然觉得自己才是个恋爱脑。 她此前没经历过什么情情爱爱的,只看那些别人的故事时,还义愤填膺觉得轮到自己身上定然不会如何如何,结果真到了自己这里,竟与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她一直沉默到早八人都心底发慌了,才淡淡一笑,说:“没事,我也记仇。” 演戏谁不会啊。 所以她在昔元殿上是那么的配合他,她就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早八人说的那样狠绝乖张杀人不眨眼。 身上的白裙子被桓清血溅脏了的时候,她完全信了早八人所有的话。 可偏生他看她的眼神总那么温柔,让她直觉恍惚。 不过恍惚归恍惚,那刺目的鲜血,还是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了。 云知想,她就权当这段时间的真心全喂了狗吧,反正她也没想过留在这里,等她回家了,就能把他们全忘记了! 提到回家一事,早八人十分无语,甚至还因为云知略有质疑而急眼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墨芷就是在胡扯,她懂个锤子!我都已经循环第十六次了!不比她清楚!” 回去原本的世界很简单,根本不需要什么大阵,也不需要等什么几年一次,只要人死了,自然就回去了。 至于墨芷那一套理论是哪来的,早八人有些心虚地说:“是我前几次有点崩溃的时候瞎写在话本里的,估计不知道怎么被她们看到当真了。” 云知觉得自己实在是已经无话可说。 但她随即想到了自己刚来的时候,怎么都死不了的那两次。 对此,早八人解释说:“那你来也不能白来啊,肯定是得做点什么任务过点剧情啊,要不怎么对得起这一遭?” 云知又问:“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早八人说:“可以尝试下,不过最好还是等待自然终老,就像你姐姐那样,能保险一点。” “对了,自我了结大概率行不通哦。” 早八人补充道。 行吧。 早八人披星而来趁月而去,匆匆一夜过后,云知觉得自己又升华了。 黑化谁不会啊。 不就是演吗,不就是曲意逢迎,不就是虚与委蛇吗? 她不用三分醉也能演到他流泪,不,是他们流泪! 金戈的身份是她最后确认他是真的在骗她的最后一次试探。 他倒是的确没让人失望。 云知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想着这些天来的一切,只觉得自己是那么可笑。 她是来找姐姐的,又不是来谈恋爱的,竟然还被个男人骗了感情! 所幸感情不深,来得及止损。 止损之外,还得骗回来! 云知将手里的包袱往枕头下面一塞,开门走了出去。 新苗正在准备晚饭,见她出来,连忙就问她今日宁王殿下会不会过来需不需要多加几道菜。 云知冲她一笑,“不用管他,你们几个自己吃就好,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不回来吃了!” 金戈就站在她廊下,闻言立刻就跟了上来。 云知本想让他不用跟着,但转念一想,他不跟着怎么把她这里的情况汇报给他老板? 必须跟着! 还是留仙楼,还是那间雅间,对面坐的,还是那位洛州军统领赵蹨。 云知泪眼涟涟地望着人,一句三叹:“知儿原是想着守孝期满还能与表哥再续前缘,谁知……谁知……终究是表妹福浅了……” 一二十七章: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1 127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一) 与当日昔元殿上的众人一样,这位定国公府四公子、洛州军统领赵蹨,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宁王会活着回来。 而他不止活着回来了,还手段那般凌厉地当着几十人的面就地诛杀了渊君桓清,那血溅了满地,就连他这样坐在后排的,都被溅了几滴血在衣襟上。 如果说此前赵蹨对他的表妹陆云知还有什么肖想,那么从渊君血溅他衣襟的那一刻起,他是任何想法都不敢有了。 他赵蹨虽粗心了一些,可他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那宁王看他表妹时,眼睛里藏不住的、甚至于都已经溢出来的柔情与爱意。 宁王就是个疯子,他还没有胆子大到跟一个疯子抢人。 他表妹突然主动约他出来,他原本是要拒绝的,可他大哥赵蹊给他递了一句话。 赵蹊说:“殿下要你按时赴约。” 赵蹨:“?” 赵蹊又说:“这属于君命。” 没办法,赵蹨只能战战兢兢地前来赴约。 从前他表妹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时,他只觉得心疼怜惜,恨不得将人抱在怀里好生安抚疼爱,可现在,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那幽冥司,他恨不得把自己埋了。 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履薄冰。 赵蹨心不在焉地太过明显,云知自然是有所觉察的。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着他,“蹨表兄今日是怎么了?如此愁眉苦脸,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面前的表妹还是那么可人,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眸,含着泪喊他表哥,还是那么惹人心。 可那玄衣执剑而立的身影总不自觉就在眼前晃动,他是真不敢啊! 赵蹨只好讪笑:“没有,只是觉得既然殿下回来了,表妹也该同他好好过日子。” 云知轻轻皱了下眉。 这赵蹨转性了?几天前不还口口声声骂着混账玩意儿吗,怎么现在变成殿下了? 看他这一脸尴尬笑意,明摆着是要拒人千里之外。 奇怪,好生奇怪。 他是定国公府的人,又是个武将,战场上什么没见过啊,不至于被昔元殿那场给吓到啊,这种时候,她找他哭一哭,按照话本子里写的,他不是应该不管不顾带她私奔吗? 可她哭了半天,他都无动于衷,看着还坐立不安的,眼睛频频瞥向房门,看起来像是想走。 赵蹨这么怂? 云知抬袖擦掉眼泪,敛了神色,平静开口:“蹨表兄,我们私奔吧。” 赵蹨:“?” 他还没活够!! 门口的金戈皱紧了眉,隔壁端坐的某人捏碎了酒杯。 与此同时,赵蹨立刻从座位上弹跳而起,满脸惊惧:“表妹可千万莫要乱说话!” 云知倚在座位上,笑了一声,“表兄真的不想吗?” 赵蹨立刻开口:“当然不……” 话还没说完,他表妹又红了眼睛,就那么含着泪眼巴巴望着他,赵蹨心里一梗,甚至开始想他还不如当年战死在前线算了。 短短几瞬之间,赵蹨叹了又叹。 云知含泪一笑,“知儿明白了,是我不懂事,让表兄为难了。” 说罢起身,迈步往前的时候还刻意踉跄了一下,赵蹨下意识去扶,却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臂。 “表兄还是在意知儿的,对吗?” 她眼中期待那样明显,赵蹨终是于心不忍,叹了口气,“是表兄对不住你。” 云知垂眸暗笑,又赶紧吸了下鼻子将情绪掩住,“今生已未果,只能争来世。希望下辈子表兄能早一点赶回来。” 这句话,她是替陆云知说的。 赵蹨闻言怔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她背影如此单薄,她抬袖是在擦着眼泪吗? 这一瞬间,赵蹨似是忘记了那位玉面修罗的殿下,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而此时,她已经拉开了门。 看着那只握在她纤细手腕间的大手,金戈眼神一凛,手指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就在这时,隔壁的门也开了。 陆慎君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此事不可儿戏,国也不可一日无君,那外面也已经……”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陆慎君一脸惊恐地望着几步之外的妹妹,以及她身后的人。 萧熠就站在陆慎君身侧,正皱眉看着她,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云知镇定自若地冲他们笑了一下,“好巧。” 赵蹨也呆了,手还握在她手腕上,一时忘记了松开。 萧熠目光已经落在了她手腕上,他微微眯了下眼,迅速将手藏到身后,才开口问道:“夫人和赵统领,这是在……?” 直到此时,赵蹨才回神,赶紧松开了她的手,赵统领感觉自己今夜入睡都得十分当心了。 云知却是十分坦然:“叙旧。” 他与她对视了好了一会儿,淡淡一笑:“叙完了吗?” 云知点头:“刚说完,正准备走,你呢?” 萧熠又是一笑:“我也正准备走了。” 云知嗯了一声,也没说要他一起走,只是往前走了两步,才又问他:“今天也回军中?” 萧熠露出个略带歉意的眼神,“刚回来,事情多。” 云知哦了一声,轻轻一叹,“那我今天就锁门啦,前两天以为你会回来才留门的。” 他脚步微微一顿,好一会儿,才应声:“好。” 已经走到了留仙楼门口。 她转身看着他笑了笑,抬手帮他理了一下衣襟,“我回去啦,你注意身体,别太累。” 他也含笑看着她,“好。” 等她转身走出去十余步了,他突然晃了下身子,压着声音低低咳了起来。 站在身侧的陆慎君连忙上前去扶他,赵蹨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又不敢开口,只能讪讪伸着手。 他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音调淡淡:“赵统领将洛州军训练的很好,反倒是望州军治军不太好,正需要赵统领这样的能才良将,明日,赵统领就去望州领兵吧。” 赵蹨呆了片刻,垂眸领旨,“是。” 他淡淡嗯了一声,挥了挥手,把人打发走了。 陆慎君盯着他手指间已经凝固的血迹,无奈叹气,“你这又是何苦呢,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不能好好在一起?” 萧熠瞥了他一眼,“你也想去望州?” 陆慎君:“……” 第128章: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2 128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二) 已是深夜。 她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被院子里的灯火映在窗纸上的那道影子。 他先是停在门口,轻轻推门,没推动,又挪到窗下试图开窗,依旧没推动。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最后,他在窗前站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晨光熹微,鸡鸣鸟啼,那道熟悉的身影才缓缓离去。 她亦是一夜未眠。 她有些搞不清他这是在做什么。 白天态度冷淡,就算偶尔情到深处也能克制到连衣带都不去解,到了晚上却巴巴地跑来抱着她睡觉。 她猜或许他是看多了那些狗血话本子,想学那些个什么师尊王爷表面无情暗地里偷偷爱。 可惜,她不是那些话本里的娇柔女主。 她已经意识到前两天的那种想要故意气他的想法有多幼稚。 她玩够了。 她要准备跑路了。 从枕头底下翻出小包裹,藏在披风底下,她轻轻拉开门。 还好,他刚刚才走,金戈还没来得及过来。 天还没亮起来,新穗新苗顺福他们几个也还没完全起得来床,正迷迷糊糊的似是要点亮屋内的灯,并没有很仔细留意院里的情况。 她裹紧了披风,悄悄出了门。 虽已是二月末,黎明前的风还是那么寒凛,一出门就吹得她瑟缩了下。 她快步走到一旁的巷子里,也沿着巷子走了一会儿,转过两条街,来到一间商铺前。 这铺子前停着一辆马车,店内早起的伙计正往马车上搬运着布匹货物,车夫站在车下,看到她,立刻就招了招手,“您可算来了!” 一边说着,扶着她爬上马车,藏在了堆成小山的布匹后面,又嘱咐道:“里面有几尺散布,您记得披好!” 她道了声谢,又摸出锭银子塞给车夫,“有劳了。” 货物已将马车堆满,任谁也看不出里面还藏着个人。 马车赶着早一路朝南走,很快就到了城门口,顺利通过了守城盘查,晃悠悠出了城。 几乎同一时间,城楼之上,他正眯眼望着远处那座位于城中央的王宫,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丝毫没有留意到脚下的城门缓缓驶过一辆堆满布匹的马车。 不多时,天光大亮,城内逐渐热闹起来。 百姓的生活没有因为昔元殿那场杀伐受到丝毫影响,甚至于有相当一部分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君上已经成为了先帝。 小院内,金戈已经回到了她房门前守卫,新苗做好了早饭过来喊他们,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金戈想了想说:“可能还没睡醒,你们先吃,她不会怪你们的。” 新苗应了一声,转身去招呼新穗和顺福吃饭去了。 自打宁王殿下回来以后,二小姐就总赖床到中午,他们都知道殿下每夜都来,所以谁也没有把这当回事,反而还觉得宁王殿下和二小姐浓情蜜意。 一直到了下午。 金戈才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儿。 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屋内空无一人,桌子上放着一封信。 信上只写了五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拜拜了您嘞! 简体字,金戈不认识,但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他也不敢多停留,立刻就冲到城外大营把信交给了萧熠。 彼时军医正在给他换伤药,听完金戈说她不在房内,似乎是走了,宁王殿下立时激动起身,他捏着信纸,脸色发白,顿了一会儿,才沉声吩咐:“去安国公府,把孙泠泠叫过来。” 孙泠泠那日并没有回胥州。 她才出城没多久,就被那位一身正气的刑察司主使拦了下来。 陆主使向来正经,拦住她时,却问了一个相当不正经的问题:“是我昨夜表现不好么?” 孙泠泠被噎地尬笑了半天,最后还是跟他回了安国公府,她本想去找云知的,但这位陆主使开了荤后就变得极其不正经,一连几天她都走不了路。 终于等孙泠泠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那位传说中已经被埋进皇陵的宁王殿下却突然找过来了。 他们此前打过照面,还一起玩了五天的游戏,孙泠泠甚至还调戏过他,因此突然又见了面是又震惊又心虚。 宁王殿下说,想请她帮个忙。 孙泠泠看着他掏出来厚厚一沓纸,细细读完后,忍不住问他:“阁下是否有个笔名叫作早八人?” 宁王殿下笑起来很好看,却异常苦涩。 他说:“还请孙姑娘看着再填补一些,务必能让她全信了。” 念在他一片苦心,孙泠泠一边叹气,一边说着“这事儿干着其实有点损阴德”,一边又提笔帮他补了一夜的剧本。 此外,他们还连夜找来一个洛州城演得最好伶人,由孙泠泠突击培训了一整天,终于将人包装成了知名写手早八人。 当夜,早八人披星戴月前往云知的小院。 而眼下,信上那几个字,只有孙泠泠能认得出来。 今日刑察司陆主使休沐,金戈来叫人的时候,二人刚结束一场苦战,孙泠泠人都站不稳,就匆匆被拉去了城外大营。 陆慎君一路跟来,原是想跟人理论一番的,进了营帐,却见他的那位故交好友满身阴郁,几步之外都让人忍不住自动噤声。 孙泠泠接过他手中的信纸,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信上的字,然后咧嘴一笑:“恭喜啊,得偿所愿。” 宁王殿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挪步竟就低头咳出一口血。 鲜红的血顺着他缠满绷带的手指迅速滴落,他单薄颀长的身躯亦如是,一瞬间,帐内几个人慌张喊军医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孙泠泠站在一旁叹气摇头,这纸片人真能折腾,真不愧是小说世界,真够狗血的。 而此时,距离营地只有三十里的嘉和镇上,云知关紧了客栈房门,爬上床开始补觉。 笑话,区区三四个月的感情而已,轻如鸿毛,不值一提,等她睡醒了,就要直接去找墨芷。 早八人的话她信,可她也想过了,她的的确确是墨芷招来的,说不定回去的办法不止一个呢,她要再去找她问问清楚! 这鬼地方谁爱呆谁呆!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她回家! 第129章: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3 129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三) 她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下楼去大堂吃饭时,她听到几个客人正神情激动眉飞色舞地说着洛州之事。 “大家都听说了吗?那宁王根本没死!” “真的假的?” 啧,都几天了,他们才知道?云知夹起个汤包放在唇边吹了吹,才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 “嘘!今日便是继位大典!该叫君上了!” 啪嗒一声,汤包落回盘子,汤汁被摔出,溅了她一身,一如那日昔元殿的血。 议论声还在继续。 “听说他追封了先帝为盈皇帝,你们猜为什么?” “这谁不知道,清早洛州那告栏里都贴了!恶积祸盈!要说这封号……实在有些歹毒!”这人压低了声音。 另一人却鸣不平了:“你定是没有好好看那布告!睿皇帝、先太子一家、瑞王可都是那盈皇帝害死的!当今君上也深受迫害十几年,那可是有四位国公府作证的!可不就是恶积祸盈!” 他们说的这些事情,于她而言并不新鲜,她也没有什么继续听下去的兴致,她端起盘子打算带回房间再吃。 起身,踏上第一道阶梯时,身后又传来那群人的议论声—— “对了,那布告里还说皇后失踪了,赏万金而寻,是哪个皇后啊?” “这还用说,肯定是当今君上的皇后啊!从前的宁王妃呗!那先帝如此作恶,先皇后若是丢了,何必万金相寻!” “对对,我听说啊,君上当初是宁王时,宁王妃一直陪伴左右,肯定是要找当今皇后啊!” “黄金万两啊,你们说这皇后娘娘能去哪呢?” “有画像吗?” “有!” 听到此处,她皱了皱眉,匆匆上楼。 一口一口地将盘里的四五个汤包全都吃净了,她提壶喝了一大口水。 然后起身,换掉长裙,穿上男式布衫,带上毡帽,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涂得暗黄,又往唇上贴了两道八字胡,再往脸上沾满了麻点子,最后在额角贴上一道刀疤。 多亏她早有准备。 她本就高挑,这阵子又瘦得厉害,这打扮就像个小个子的瘦猴子男人,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她带着这装扮下楼,面色坦然地与那群走江湖的人坐在一起,粗着嗓子跟着他们一起讨论新君继任之事。 没人看出破绽。 中间还来了一队京畿司,赵蹊亲自带队查人,她就堂而皇之坐在那里,没被认出来。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想,她得在这里多待几天了。 京畿司走后,一众人继续扯皮,大家都来自各方,偶然聚在这客栈,彼此也不熟识,都只当她也是个路过凑热闹的。 扯了一阵子新君之事,大家话锋一转,又说起了那五城之乱。 “前阵子分明看着有大军奔着洛州去了,现在倒是没什么动静了。” “新君手段了得,估计是已经讲和了吧!” “讲和了最好了,真打起来,遭殃的还是咱们!” “谁说不是呢!咱也别管这个君上从前如何了,他要真有本事让这仗打不起来,那也算是为民着想了不是!” “说得也是,对咱们有益就好了,管他是谁呢!” 她暗自讽笑,他还真是……果然好手段。 听了一上午的闲聊,下午她便就没再出门了。 到了晚上,洛州刑察司突然又来了人,陆慎君也来了,所有人都被叫下来站在大堂。 她站在人群中间,脸上是与所有人都一致的茫然和烦躁,陆慎君目光瞥过她,没有丝毫停留。 没找到想找的人,不一会儿他们就走了,她随着人群一起离开大堂上楼,一起抱怨着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没有卸妆也没有换衣服,她就像所有大男人一样进屋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半天,她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当年化妆侦察课,她次次优秀,怎么会躲不过这种搜查?就算他本人来了,也未必能认出来! 这些日子事情一件接一件,她甚至都为了他选择暂且忘记自己的职业身份,可她毕竟是洛城警校优秀毕业生。 或许她破案能力还有待磨炼,可这种反侦查能力,她熟练地很。 带她出来的那辆马车,是她只去过一次的那家成衣店的布匹供货商,那是她偶然遇上,在金戈眼皮子底下砸钱砸出来的车位,她上车时店内伙计都没看到,车夫外地人,供货商也在外地,他们是正常供完货出城,时间也是平时的正常时间,正常通过的盘查。 所有一切都正常到即便是他的隐影左使也没觉察到什么异常。 她想明白了,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也不是故意赌气,是悄无声息,突然就懒得计较了。 她本来也没多喜欢他。 她猜他现在这黄金万两大概又是一种传扬他深情名声的手段。 她是瞎了眼,才觉得他淡雅如月,他分明是个黑心的天狗食月!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闭上眼睛,逐渐睡了过去。 六十里外的洛州皇城内,却无人能眠。 新君继位,裁撤诸王分封,齐王楚王被允许在洛州建王府,两位公主也都被留在各自兄长的王府。 在楚王府和齐王府建成之前,兄妹几人被特许住在宫里。 现在,桓氏兄妹五人齐聚昭云宫。 新君继位原本该搬去重华宫的,可他执拗地住回来昭云宫。 距离去年九月已过了半年,昭云宫内,竟还是当初大婚时的布置,起先是落满了灰尘的,新君亲卫顾逐流本想差人全部换掉,但他却没让人动,只让人清理了那些尘灰。 昭云宫内灯火通明,一如大婚那日。 他坐在外殿的一把椅子里一言不发,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想得出神时唇边还牵起一抹笑意。 顾逐流小声与那兄妹四人解释:“当初王妃姐姐就是坐在那椅子上睡着了,殿下……君上将她抱回去的。” 嘉乐公主兮婼边叹气边红了眼眶,也不敢声音太大,悄悄问顾逐流:“四嫂为什么要离开啊?” 第130章: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4 130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四) 兮婼是今日跟着哥哥一起进宫受封时才知道她四哥突然接受了那皇帝的位子,等到大家都受完了封,她才发现他身侧后位之上空空荡荡,这才知道她四嫂前日便已经离开了。 可兮婼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几个哥哥姐姐也不知道,她就眼睁睁看着她四哥神情恍惚地过了一整天,不知道为什么,她五哥看着脸色也不好,她能感觉到应该都是跟她四嫂有关,但她不太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晚饭后,兮婼实在不放心,便拉着大家都来昭云宫看她四哥,结果来了一看,他就坐在那里发呆,身上甚至还穿着早上继位仪式的冕服,头上还带着那平天冠。 这一天里,几乎没有人主动提到过她四嫂,包括她哥哥齐王承华,也是缄默不语。 兮婼等了一天,才从顾逐流这里听到了这么一句关于她四嫂的话,所以她赶紧就问了已经憋了一天的问题。 可这个问题,顾逐流也回答不了。 那日,他从药王谷跟殿下回来的时候,就觉得殿下不对劲儿了。 明明二月十五那天就到了洛州,殿下偏生让大家在城外等了一天,第二天踹开昔元殿的大门之前,殿下还重重叹了口气,当时他还以为是因为殿下不忍杀了那恶贯满盈的盈皇帝。 直到前日王妃突然留信出走,殿下吐了血晕了两个时辰,他才发觉事情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殿下醒了第一件事就着急要下令去找王妃,可陆主使却说,他们只听君令。掠影总使和那位隐影左使也这么说。这次殿下几乎都没有犹豫,他立刻就点头同意了。 到了现在,殿下成了新君,那几队人也全都被派出去寻人了,他才反应过来,他的殿下和王妃姐姐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下,殿里这几个人都陪着他坐了许久了,他却像失了神魂一样,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地面,再没有其他动作。 终于,兮婼还是没忍住,走到了她四哥面前,开口问道:“四哥,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长睫微动,凝目看着眼前的小公主,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兮婼啊……什么都没有发生……本该如此的。” “什么也没发生?”楚王承衍也终于憋不住了,他起身瞪着他哥,“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回来没几天她就走了?她都答应我如果……” 话还没说完,一条如银蛇般的软剑陡然缠上了楚王的脖子。 “前两天懒得理你,别在这里找死。”他半眯着眼睛,声音寒若霜冻,一字一顿:“她是我的人,听明白了吗?” 楚王看着他笑了笑,“你的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以后对她有多冷淡!你不就是……你不就是怀疑她跟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吗?” “我告诉你桓承曜,她跟每个人周旋完回去连饭都吃不下,因为,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让她觉得恶心!”楚王桓承衍声音颤抖着嘶喊着,“如果,如果不是因为你,她都不会看我们一眼!” 楚王已经开始无视自己脖子上的剑和在场所有人了,他只觉得他如果不说出来,他会被憋死:“那天……我……我没忍住……我对她……表明心迹,我说只要她喜欢,我都可以去学,可她一点儿都不在意!” 颈间银蛇蓦然一紧,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感,一道温热自剑身处蜿蜒而下,楚王桓承衍听到他兄长冷笑了一声:“你是真活够了!” 紧接着,他又喊了一句:“顾逐流!送楚王去皇陵!” 他眼中已经没了任何温度,明晃晃全是寒气逼人的杀意。 顾逐流心间一颤,立刻跪地求情:“殿下……君上三思!” “四哥!”承华也喊了一声,“四哥,五哥一时糊涂,你别跟他计较……” 两个公主已经呆住了。 兮婼压根儿没想到她五哥胆子能那么大,竟对四嫂存了那种心思,一时还有些懵。 可兮茗却是知道的,那毕竟是她亲哥,其实如果她四哥真回不来了,她哥与四嫂看着也挺般配…… 殿内气氛已低沉到极点,她四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的,突然淡淡瞥了她一眼,兮茗忍不住抖了下身子,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继续有刚刚那种荒唐念头了。 可楚王桓承衍似乎真的不想活了。 “桓承曜,你现在、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深情?”桓承衍眼中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然,“把人气走了,又开始疯狂找人,做出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给谁看啊?这,这都是你自找的!” 顾逐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五哥!!”承华连声音都压低了。 两个公主更是自动屏住了呼吸。 他眸中杀意翻滚了片刻,终是收了手中剑,他背过身,摆了摆手,“你们都走吧。” 楚王还不想走,他是真不想活了,“桓承曜,你活该!” “五哥!你少说一句吧!”赶在他再次转身之前,承华抱着他五哥的腰连拖带拽把人拖走了。 隔了半晌,顾逐流听到他说:“去把陆慎君叫过来。” 声音里已是无限疲惫。 陆主使刚从城外查完人赶回来复命,顾逐流还没出宫门就与他迎面碰上了。 去昭云宫的路上,顾逐流把刚刚那一段楚王大逆不道的表现全数给陆慎君讲了,最后颇为疑惑地问:“陆主使,您说王妃姐姐为什么要走啊?” 陆慎君只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到了昭云宫,陆慎君跟他去了内殿,顾逐流被留在了门外。 关上内殿的门,他眼睛通红地望着眼前的舅哥,开口时已经没了一丝一毫地戾气威势。 他声音颤抖,哽咽明显。 “慎君兄,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去找她?” “可是我忍不住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又见到她……” “我是不是天生就不配……” “是不是天生就不配有什么幸福……” “我好想她……” 第131章: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啦5 131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啦(五) 除了叹气,陆慎君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了。 他的这位好友兼妹夫,若论才情、相貌、智慧、谋略,那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偏偏这一生经历曲折坎坷的离奇,亲情友情爱情样样都不顺。 从二月十五他突然出现在浩然斋那日起,直到现在,他神情最生动放松的时候,竟是在那昔元殿上。 至于自己那个妹妹…… 陆慎君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她是不是也很难过?” 他又在自言自语地问这些他分明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了。 陆慎君一边叹气,一边提醒他:“是你自己说的,长痛不如短痛。” 顿了顿,陆慎君忍不住又问:“泠泠不是说了,你如果随便立个皇后,于小妹而言也能痛得更短一些,你闹出如今这般动静,就不怕她真又回来?” 他摇头凄然笑着,“她不会回来的,我可以让她恨我怨我,但我不能让她觉得我脏。她现在……一定觉得我还是在演戏……” 他说:“这样也好,我闹出得动静越大,她就越觉得我是刻意演给她看、演给天下众人看的,这样才好。” “这样等她回家了,很快就可以忘记我,她还有那么长的余生,本就不应该守着我们这几个月的感情愁思一生。” 他又笑了笑,“反正,我也本来就习惯了待在黑夜里,是晴天和阴天,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她不一样,她是太阳,就该待在大晴天里开心快乐地去过每一天。” 听上去,他好像通透得很。 陆慎君已经无话可说了,只能叹气。 沉默了半天,他突然问了一个与此刻的气氛和情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问题。 “慎君兄,你三叔家是不是有个堂妹,去年被人退过婚的?” 去年九月,陆家嫁入宫里的两个女儿,一个失踪一个重疾,世人都道陆家女不详,陆家三叔确有一个女儿因此这“不详”之言被自幼定下的夫家退了婚。 陆慎君一时没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堂妹了,只惊疑点头,“是。” 他又问:“多大了?有心上人吗?” 陆慎君皱着眉回答:“十七,看着应该是没有。” 他又问:“你觉得承华怎么样?” “啊?”陆慎君呆了一瞬,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云荔庶出,怕是配不上齐王殿下。” 他淡淡瞥了他一眼,“我也是庶出。” 陆慎君不敢说话了。 他又说:“也得看你这个堂妹自己能不能瞧得上,这样,你让孙泠泠有空的时候办个什么宴,把洛州这些个世家子弟全叫去,让堂妹自己选一选。” 陆慎君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君上为何突然关心此事?” 他沉默了片刻,眼睛又红了,“她以前跟我念叨过,她说是她连累了堂妹,还担心过堂妹会不会怨恨她,我怎么能让人怨恨她呢?她那么那么好,怎么可以有人怨恨,你说对吧?” 陆慎君:“……” 怪不得…… 顿了顿,他又问:“承羲殿下和你长姐哪天走?” 他虽处置了盈皇帝和那周皇后,却未动前太子分毫,依旧允许他们住在昭华宫。不过前两天的时候,桓承羲和陆云笙已经找他辞过行,二人说本就一心向江湖而生,不愿意困在深宫,想离开洛州避世而居。 陆慎君回答:“下午刚走,臣去送他们,顺道去嘉和镇走了一道,没有发现小妹行踪,她大概是出了城后也没在周边停留过。” 他嗯了一声,又一阵沉默,“萧如风他们贼心不死,我怕她一个人在外面有危险,让他们抓点紧把人找到吧。” 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别被她发现,暗中保护。” 陆慎君应了一声,没再说其他的,他只想回家。自从书屋藏娇后,陆主使便十分恋家。 可没办法,眼前这人,是当今君上。 他不发话,陆慎君也不敢走。 他一直盯着摆在桌上的酒杯,突然又一次哽咽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跟她喝合卺酒呢……那天我不该装醉的……” 陆慎君:“……” 得,又开始了。 “她那么活泼那么爱笑,她总爱喊着我的名字跟我说任何她觉得新奇的事,她的眼睛总是亮闪闪的……”他喃喃说着,突然自嘲一笑,“可是你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她不笑了,也不肯叫我的名字了,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陆慎君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听着他一句接一句的追忆再自责。 陆慎君还有点不太理解,三年长庸宫,十一年昭云宫,那么苦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怎么也该能云淡风轻了,可他却一副失去了全天下了样子,实在很让人费解。 终于,到了半夜,他终于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个人,才松了口放人回家。 陆主使感激涕零,跑得飞快。 他坐在那里,对着空空荡荡的宫殿,突然伸出手,像是在抚摸着什么,痴痴一笑,又低声哽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句一句,一字一字,眼泪无声。 六十里外嘉和镇。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梦到了师父师娘和裴师哥,还有失踪前的姐姐,在梦里,姐姐依旧那么漂亮知性,裴师哥还是那么欠揍,师父慈爱,师娘和蔼可亲,而她依旧是大家都宠着让着的那个小云知。 她是真的想家了。 这个地方真是糟糕透了。 好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去接姐姐下班,再薅一顿裴师哥的火锅,扑到师娘怀里问她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和师父下棋喝茶出其不意将他一军。 她从来没觉得,家这个字,是那么令人思念和渴望。 再过一阵子,她的休假也要到时间了,也不知道这两天里,有没有人联系她,单位有没有紧急案子,住在对门的师父师娘有没有去叫她吃饭,裴师哥有没有去敲门…… 她必须要赶紧回家了。 她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了。 第132章: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啦6 132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六) 是日,嘉和镇又来了两队人搜查那位失踪的皇后娘娘的下落。 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黄金万两让许多人动了歪心思,有几个人在暗中商量乔装易容成那画像上的皇后的模样,然后去重华宫领赏,之后再想办法脱身。 这几个人就住云知隔壁,那是一间边户房,云知又成天到晚在房内没动静,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这客栈隔音有多差劲儿。 云知将他们的计划听了个完全。 她忍不住啧了一声,依照这计划,这涉案金额,少说也得十年起步。 不过这与她无关。 正想着,楼下又一阵响动,一道熟悉的声音透过房门远远传进她的耳朵。 “刑察司查案,所有人立刻下楼!” 陆慎君怎么又又又来了! 云知默默一叹,拉过镜子看了眼自己脸上的伪装,非常完美。 她十分自然放心地混在一众人下楼,依旧如此前那几次一般,毫不起眼地站在人群之中。 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果然是陆慎君。 目光移到他身侧,云知微微皱了下眉。 孙泠泠?她怎么也…… 疑惑到一半,她就想起来了,孙泠泠一心想做她二嫂来着,现在看起来,像是已然得逞。 真不错。 客栈老板苦着一张脸:“大人,刚刚已经来过两拨官爷了,这怎么又要查啊?” 人群里也发出不满地议论。 “是啊,这才四五天,都查了十几次了!” “就是,到底在查什么?” “烦死了,住个店都不让好好休息!” “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查的……” 云知也跟着骂骂咧咧了两句。 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了。 门口处,缓步走进来一个人。 玄衣墨发,眉眼清冷,长身玉立,矜贵沉静。 云知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 “还不拜见君上!”陆慎君声音依旧那样端正。 众人一愣,立刻跪了满地。 云知也低头跪在众人之间,看不出任何异常。 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定了片刻。 他轻轻一叹,“下一家吧。” 陆慎君拱手领命:“是!” 一众人退出客栈的时候,云知听到孙泠泠的声音:“还是没有么?” “没有。”他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 直到他们走远,客栈内众人才敢起身,都偷偷靠在门口张望着那几道贵不可言的身影。 云知没去凑那个热闹,她自顾上了楼。 她感觉不太妙。 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这里始终离得洛州太近太近了。 第二天,云知照常下楼吃饭。 她在这里住了六七天,与客栈伙计也熟了,看到她,那伙计便笑嘻嘻迎上来,跟她讲着早上刚刚发生的事情。 “小爷,今日您可以安心休息了,绝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云知露出个意外的表情:“哦?那些官爷不会再来啦?” 那伙计说:“是啊,皇后娘娘找到了!” 云知挑眉:“真的假的?” “真的!昨夜回了宫,早上洛州就发了布告了,是两个农户将人送回去的,得了那万两金,还被封了官,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也已经是一夜暴富飞上枝头了!” 云知跟着啧啧叹了两声:“人家命可真好,看看咱们,这辈子是只能走南闯北混口饭吃了,唉!” 那伙计也会哄人,“小爷这是哪里的话,您见识广呀,哪是农户可比的?” 云知笑了笑,没再跟他多说,提着食盒回了房间。 隔壁的团伙正在痛惜没有抢先一步实施计划,错过了那黄金万两封官进爵。 云知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吃过饭,她悄悄开窗看了一眼,远处镇口的京畿司守卫的确已经撤了,看来那伙计所言属实。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果然离开渣男,运气都变好了,事事如有神助。 为以防万一,她还是又仔细乔装了一番,到了下午才离开客栈。 前两天她买了一匹马。 她骑得还不够熟练,但跑路足以。 出了嘉和镇,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呼”地感叹,她感觉空气都自由了! 她大大方方晃在官道上,神情坦然自在。 走着走着,还开心地哼起了歌儿。 当夜,隐影回报昭云宫。 “皇后娘娘心情很好,唱了一路歌。” 他听完忍不住翘唇一笑,“好,辛苦了。” 笑完又低头咳了几声,一旁施针换药的药王谷鬼医哼了他一声,“呀!原来你小子还会笑啊?” 这老头阴阳怪气起来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他又笑了下,“我又不是木头,当然会笑。” 鬼医老头呵呵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对,不是木头,是石头,是玄铁,是那青桉山顶的冰锥子!” 他抿唇不语。 老头儿又重重一叹,“可惜我没见到那小姑娘,也不知道长啥样啊能把你迷成这样!等你好一些了,我一定得去看看她去!” 他哦了一声,“她揪你胡子我可不管。” 老头儿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宝贝小翘胡,瞪圆了眼睛哼了一声,“见色忘义!见色忘义!” 他又忍不住笑了。 这一夜,洛州城拂过一道已经带上些许暖意的三月春风。 又三日,云知悠然策马行至长渡镇。 她曾在这里为阿虞出头,暴揍了一个登徒子,此番行至此处歇脚,也算是故地重游。 她将马拴在客栈后院,出门去采买接下来几天充饥用的干粮。 路过一处糖果摊子,云知犹豫了片刻,还是买了一小袋桂花糖。 拎着这一袋糖,信步走在小镇街头,感受春风阵阵,倒也算是舒适。 突然,有个人疾步冲了过来,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糖袋子。 那人疯疯癫癫,抢了糖连外面的桑皮纸都没有剥去就狼吞虎咽般地往嘴里塞。 紧接着一群半大的小孩子追了过来,追上那人又打又骂,边上还有几个小孩再唱着顺口溜的童谣—— “祁秀才,品性差,不读书来想摧花,被人摔个大马哈,原来是个癞蛤蟆!” 云知愣住了。 她跟上前走了几步,仔细观察那人,竟真是当日那位她替阿虞暴打过的登徒子。 一旁摊子上的大哥好心给她提醒道:“唉,这位小爷,你那包吃的就当喂了狗吧,这人是个疯子,脑子不好使,总当街抢东西!他家里人嫌弃他,已经都搬走了,没人能赔得了你咯!” 云知嘴角一抽,忍不住问:“看着挺白净,怎么还疯了?” 那大哥说:“这人啊原先是镇上的秀才,也算书香门第出来的,可惜这人啊太没道德,偏偏要做个登徒子,去年在街上调戏了个姑娘,人家姑娘是江湖人,那是有背景的啊!他被人追着暴打了五六天,家里也被砸了好几次,他家人实在受不了了就扔下他搬走了,后来他就疯了……” 云知哦了一声,“那也算善恶有报。” 大哥朝那疯子翻了个白眼,“谁说不是呢,这种人就是活该!” 云知笑了笑,微微颔首离去。 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 第133章: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啦7 133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七) 三月十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云知已经晃悠出了崖州。 再往前,就是明安。 云知卖掉了马,坐上了前往明安的小船。 风景如旧,只是春日里万物生机盎然,看着比那秋日的澄澄金色要更有活力了许多。 她下了船,坐在码头的小茶铺里,一边喝茶一边想着要不要去一趟情义山庄。 她在这里仅剩的唯一的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是情义山庄的云静小院的故事,上次去问萧如风,他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再者,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云知喝了一碗茶,踏上了前往情义山庄的路。 她这一路人遇见不少江湖人,有当街比武的,也有相约笑谈往昔的,还有那为了拜师求艺追在某位大侠身后喋喋不休的。 外面的三国五城之乱显然并没有对这江湖武林之地造成任何影响,这些心中侠义无双的大侠们,似乎也并没有出手为家国的打算。 说起来,倒也很符合武林盟的风格。 云知站在门口,等待着情义山庄弟子入内禀报,可出来迎她的,却不是萧如风。 她惊疑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许太医?你……没回洛州?” 许言白也很意外,“你一个人?” 云知咧嘴一笑,“离了。” 许言白瞳孔微震,“哦。” 沉默了片刻,云知问他:“你怎么还在情义山庄啊?” 许言白讪然一笑,“我家。” 轮到云知震惊了:“啊?” 什么意思?情义山庄是许太医的家?他是萧如风的儿子?他才是真正的情义山庄少主? 看她一脸惊讶,许言白笑了笑:“先进去吧。” 云知哦了一声,跟着他进了聚义厅。 许言白递了一杯茶给她,然后开口说道:“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其实不叫许言白,我本名叫作白栩。” 云知愣了愣:“哦……” 白栩,姓白,前朝大云国皇姓。 萧如风,前朝青羽卫指挥使。 还有个朱雀堂谢堂主。 前朝三大家族,齐了。 可是……这一段,早八人没提过啊!她忘记了? 云知不由皱起了眉头,没道理啊,天下局势她都讲过了,连五城之乱的根由都讲得那么清楚,没道理忘记这么重要的一段啊。 白栩见她一脸凝重,眼神微微一顿,“他跟你讲过那些事情?” 云知茫然抬眼,“谁?什么事?” 白栩眯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事。”微微一顿,“你和桓承曜真的和离了?” 云知嗯了一声,“真的啊,不信你去打听下,他皇后都有了。” 新君继任之事已昭告中州,白栩自然也早早就得了消息,只是皇后一事,他没怎么关心,闻言,他眼中露出一丝意外,“这么快?” 云知一脸坦然,“是啊。” 安静了一会儿,白栩突然问:“你有兴趣做皇后吗?” 云知一愣:“什么?” 白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大云的皇后。” 云知:“啊?” “他负了你,你难道不想报复回去把他踩在脚下么?” 白栩眼神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情绪难辨,“我可以让你做我大云的皇后,到时候中州一统,这一片大陆都将是我大云国土,而你,作为一国之后,就可以如俯视蝼蚁一般俯视他、还有所有你厌恶的人。” 云知放下茶杯,笑了一声,“你的条件是?” “其一,得天书者得天下。” “……嗯…其二呢?” “其二,望州军。” 云知有些诧异:“望州军?我跟他们可没什么交情啊。” “望州军新任统都使赵蹨,左副都使陆慎思,右副都使赵跞。”白栩目光幽深地盯着她,“你都很熟吧?” 云知更惊讶了,“啊?赵蹨什么时候去望州军了?他不是洛州军?” 白栩轻轻皱眉,“你不知道?” 云知摇头,如实回答:“不知道。” 白栩说:“上个月二十,赵蹨卸任洛州军统领改任望州军都使,当日就已前往望州。” 云知忍不住皱眉,上个月的二十日,正是她和赵蹨留仙楼叙旧后第二天。 白栩又接着说:“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我们要的只有望州军。” 望州军十万,是大渊六军中人数最多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一支军队,他们这些前朝势力想复国,得了望州军可比得天书更有胜算。 云知沉默了片刻,又问他:“其三呢?” 白栩轻轻咳了一声,“给我生个孩子。” 云知一怔,没忍住瞪大了眼睛:“…??” 白栩声音里没什么起伏:“别误会,我需要一个孩子传承白氏血脉,而他的母亲又不能出身太低,你恰好合适。” 云知讪笑一声,随口就来:“不好意思,我就是因为生不了孩子才跟他和离。” 白栩愣了愣,好半天没说出来话。 云知又惋惜一叹:“没办法,我天生没有做皇后的命。” 她唇角笑意凄然,还红了眼眶,白栩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沉默了一阵子,生硬地转了话题,“那你这次来情义山庄,是……?” 云知抬手沾了下眼角的泪珠,“当初舅舅对我也算照顾,路过就进来探望一下他老人家。” 白栩哦了一声,“他不在。” 云知立刻站起身来,“既然他不在,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然而,她才刚走到大厅门口,两个白衣弟子便持剑相对,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做不了皇后,做贵妃也可以。” 云知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不然就只能死了。”白栩手里握着个茶杯,缓步走到了她身侧,“留下来,待他日大业功成,我封你做贵妃,不然,我就只能杀了你了。” 云知无语,但想保命:“我嘴很严的,你可以放心。” 白栩冷笑:“我只对死人放心。” 云知想了想,反正早八人说过只要不是自我了断,死了就可以回家了,眼下这不是正好? 她回头冲白栩笑了笑,“多谢啦!” 白栩皱眉,“什么?” 云知头也不回朝着那两道剑光冲去。 第134章: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啦8 134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八) 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道凌厉劲风,将那两位弟子手中的剑震落在地。 云知扑了个空,还因惯性拽住那俩弟子一起摔到了院子里。 一名黑袍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侧,并伸出手扶她站了起来。 云知愣愣地看着院子里突然出现的五六个黑袍,不可置信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黑袍暗绣,青龙图纹。 是大渊隐影。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立刻反应过来了——其实她早就,已经暴露了行踪。 只是她有点不太确定,这几个人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金戈,还是……他。 但下一刻,她就确定了。 他又换回了一身白衣,一手把玩着衣带,一手负在身后,悠然信步地走了进来,身姿清绝,一如当初一贯的清浅淡雅。 看到她,他似乎还有些意外,微微挑了下眉,语气熟稔但客气:“这么巧?” 就像看到一个不是特别熟的普通朋友恰巧出现在自己要去的地方。 云知没搭理他。 她回身看向已经走到台阶上的白栩,又讪笑了一声,“许……白……额……” 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人了。 稍稍定了下神,她继续尬笑:“我猜你们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那我就先走了哈……” 说完立刻转身,却再次被拦住了。 她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胳膊,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您有事?” 语气跟他一样客气。 萧熠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等一会儿我送你出去吧,外面不太安全。” 音调有些奇怪,似乎有那么一丝颤抖。 云知想了想,浅浅一笑,拱手作揖:“那就多谢啦!不过烦请您快一点,我赶时间。” 他嗯了一声,“好。” 声线依旧不太稳。 聚义厅前,白栩眯眼看着二人,眼中闪过几分疑惑,“你不是说你们已经和离了?你骗我?” 他立刻皱眉看向她,“和离?” 云知才不理他,她转身看向白栩,笑呵呵地回答他的问题:“和离和离嘛,和字为贵呀,离了还能和平相处呀,又不是非得老死不相往来!” 他垂眸看着她与人狡辩,悄悄弯唇,眼中含笑却又水雾四起。 他立刻挪开眼神,蹙眉盯着那阶上之人,语气也冷了下来:“白公子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关心朕的私事了?” 白栩冷笑了一声,“桓承曜,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只关心我的贵妃是不是与前夫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了而已。” “贵你个头的妃!”云知实在忍不住了,她瞪着白栩,同样冷笑道:“这位大哥你不然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吧,他这样的我都看不上我能看上你?皇后我都不想做还做贵妃?呸!” 她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底气,继续骂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还真以为那天书是什么秘籍啊?不过是三岁小孩都会背的东西而已,还真当宝了?” “哦对了,你不是想要望州军?他能做主啊,你跟他商量呗,你找我有屁用啊,一边说着要我给你生孩子一边还想送我过去跟那群男人搞在一起为你完成大业?我呸!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魅力无双到能让人前赴后继神魂颠倒的什么绝世男人啊?” 她一边骂着,一边已经将刚刚白栩所说的大业之计全抖落出来了。 萧熠仔细听着她每一句话,眉头越皱越深,到最后已是脸色铁青。 他目光如寒芒,盯着白栩看了一会儿,嗤笑了一声:“望州军?白公子还真是会……异想天开呢。” “痴人说梦!”云知愤愤补充道。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挑唇笑了笑,又眯眼看向阶上之人,声音冷冽:“不自量力。” 他抬起手,微微动了下手指,又一批黑袍落在院中,几乎没怎么费劲儿就将白栩按在了地上。 这么容易?情义山庄其他人呢?这么大动静都不知道来救人? 云知不由皱了皱眉。 耳侧传来他一贯温和地询问声:“好了,没耽误你的时间吧?” 云知一怔,胡乱嗯了一声,提步就走。 两个黑袍拉开了不知何时紧闭的院门。 踏出院门,云知顿住了脚步。 她终于知道了情义山庄其他人去哪里了。 三千弟子,血流成河。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云知皱了皱眉,忍了片刻,没忍住,头一偏扶住门框哇哇狂吐。 她能承受得住有人死在她面前,可这么多人这么多血,那些尸体甚至都堆叠在院子里,白衣弟子血衣残肢,便是她心理再强大,也一时难以接受眼前的场景。 她这些天压根儿也没吃多少东西,吐到最后也只是苦水。 他停在她身侧,俯身递上一方丝帕。 她颤着身子站起来,用力将他推开,“滚开!” 她知道,在这个地方,如果他不杀这些人,那么躺在血泊里的人就是他,她不会那么圣母心的从道德层面上谴责他。 她只是真的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去面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皇帝。 她一步一晃,他又想上前来扶她,又一次被她推了个踉跄,她依旧是那两个字:“滚开!” 踏过那些黏稠的血液,走到正对着大门的影壁之前,云知再一次停住了脚步。 满眼恨意的少女手里拿着一把剑搭在少年将军的颈间,不知道这些日子她经历了什么,原本清丽的声音,如今嘶哑至极。 “顾逐流,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你!” 少年将军拧眉不语。 云知心间一抖,下意识上前一步,沉声开口:“拿开你的剑。” 少女目光移到她身上,微微一顿,剑也跟着挪到了她面前,少女几乎声嘶力竭:“又是你,你这个小哑巴,你这个狐媚子,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被苏裴关起来也不会被抓走更不会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云知顺手将顾逐流往后推了下,从容看了一眼几乎已经碰到她鼻尖的剑尖,突然低笑了一声,“苏瑶,你找错人了吧?” 第135章: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啦9 135殿下别虐了王妃已经不要你了(九) “苏裴关你禁闭是因为你蛊惑三皇子掳走大渊太子妃,挑起了两国战火,你被你皇姐抓走,是因为你皇姐想搞那些邪门歪道续命,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因为你的确不够聪明却一心想搞什么权谋……” 说着,云知眉间凝起几分疑惑,“这哪一件事跟我有关系了?” 苏瑶手中剑颤抖了两下,冷冷一笑,“你少装单纯了!如果不是你,承曜哥哥已经封我为大渊皇后了!” 身后脚步声已经顿住,云知看着眼前的少女,眨巴了两下眼睛:“那你应该怪你承曜哥哥呀,关我屁事?” “都是因为你!”苏瑶喊了这一句,突然愣住了,她目光已经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人,半晌,才带着哭腔地喊出了一声“承曜哥哥?” 一边哭着就朝着人扑了过来,云知微微挑了下眉,毫不犹豫地闪身将地方腾了出来。 苏瑶扑倒在萧熠脚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承曜哥哥,你救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前没有认出来是你,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带我回洛州好不好?求求你了……” 萧熠皱了下眉,顾逐流立刻就要上前把人拉开,只不过他才抬了下脚,就被云知拽住了。 云知手指紧紧抓在他胳膊上,脸色苍白地晃了晃身子,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小顾,别动,让姐姐扶一会儿。” 顾逐流一动都不敢动了。 萧熠又皱了下眉,毫不留情将脚下的人踹到一旁,急步走了过来,想扶她,又不太敢碰她,只微微伸着手,一脸犹豫担忧:“你……还好吗?” 云知还是没有理他,她只觉得他太能演了。 就在这时,毫无章法的长剑摇摇晃晃却速度极快地冲着他们刺了过来。 他依旧背对着那剑,就如那日璇玑宫前。 云知瞬间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就将人拉过来护在了身后,长剑碰到她之前,怦然落地。 苏瑶低头看了下自己胸前的长刀,一张口鲜血直流,她凄然一笑,跌落在地,无人去扶。 云知闭眼缓了一会儿,睁开眼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瞬间觉得烫手,立刻松开,又看向那长刀的主人,微微颔首:“多谢啦,金戈大人。” 顿了顿,她回身看向顾逐流,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保护好自己,你还小,有事别冲在太前面了。” 顾逐流知道她是在跟自己告别,登时眼睛一红,“姐姐,那是我的职责。” 云知笑了起来,“小孩子不要太拼命,别被老板的大饼给忽悠啦!” 说完这句,她又看向金戈,“你也是!金戈大人!” 金戈微微一怔,颔首垂眸,不敢应声。 她转身,挥了挥手,“我走了,各位保重。” 她很快就出了情义山庄大门。 萧熠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回身看向院内众人,沉声吩咐:“继续追查萧如风的下落,找到带回洛州等我回去处置。” 院内几人拱手领命。 他转身抬步追了上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稍微停了一下,“不用跟过来。” 而后身影匆匆消失在山庄门口,徒留一众影卫守卫面面相觑。 天色尚早,云知走得也没有很急。 不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一道脚步声,熟悉的气息钻入鼻间,云知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倒是萧熠开始没话找话地解释道:“新君继位,接了请帖要分别拜会几位国君,所以我……”微微一顿,他抬手摸了下鼻尖,“你…打算去哪?” 云知没搭理他,自顾往前走。 他紧跟在她身边,走了几步,突然又开口了:“刚刚……我看你身体有点不舒服,我们到城里住一晚再走吧?” 她终于瞥了他一眼,冷笑:“谁跟你我们啊?君上只管去拜会您的,不顺路。”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云知,我们没有和离,你现在依旧是我的夫人。” 云知脚步没停,甩开了他的手,“和你有婚姻关系的是陆云知,不是我,她才是你夫人,跟我可没关系。” “跟我成亲的人是你!”他好像是急了,又过来拉她的手,“我娶的人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她懒得理他,只将手抄起来放在身前,避开他的动作。 “只能是你。”他跟在她身后,小声说。 云知嘴角一抽,忍不住问:“萧熠,你是不是看早八人写的那些狗血话本子看多了?现在准备搞追妻火葬场这一套了?” 他沉默了半天,直到他们已经走出隐山,再往前几步就已经在明安城里了,他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知知,我是真的太想你了。” 某人以为自己可以忍受长痛,亲自策划了这一大出戏,结果每天听着隐影千里疾返的回报,越听越痛,越痛越想听,最后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借着掠影回报说发现情义山庄有异动的由头,不管不顾地追了过来。 刚见到她的时候还想着一定可以淡然处之,就见她这一面,就这一面,他就回去。 可是她又一次不顾自身将他护在身后了,即便那么多护卫影卫都在场,即便她知道苏瑶一定伤不到他,可她还是会担心他受伤。 那一刻,他想,就算是痛到粉身碎骨,他也要陪她到最后,哪怕她就觉得他在演戏,哪怕她会越来越厌烦他,也没关系,他只想能一直见到她。 云知的确觉得他很烦。 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摆明了就是想走追妻火葬场的剧情。 可她不是那些个小娇妻,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有什么目的? 云知飞速走到码头,雇好了船,想赶紧摆脱身后这人。 上船等了片刻,船夫竟领着萧熠上了船,还说什么这是按照江湖规矩的拼船?? 云知呵呵一笑,掏出一锭金子,“让他下去,这船我独包了!” 第136章:辛苦夫人勉为其难陪我 136辛苦夫人勉为其难陪我 船夫还没开口,萧熠便叹了口气,“为夫已经知错了,夫人就别生气了……” 船夫也开始帮腔:“啊哟,夫妻哪有隔夜仇呀,床头打架床尾和啦,看你夫君认错态度这么好,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云知立刻起身,“我不租了,我走!” 才迈了一步,船夫一杆子用力撑了下岸边青石,船动人晃之间,她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她急忙就要将他推开,却听那船夫怒吼了一嗓子:“别动!再动船要翻了!” 这船只是一艘小乌篷船,不及大船稳定,的确动作幅度一大船身就跟着晃。 云知安静了片刻,抬头看着一脸满足笑意的男人,“你故意的!你们是一伙的!” 他还没答呢,船夫就委屈道:“君命难违呀,皇后娘娘!” 云知要气疯了:“你才皇后娘娘,你全家都皇后娘娘!” 萧熠勾了下唇,抬手抚着她的背,温声哄她:“好好好,咱们不做皇后,别生气啦,你看反正这也下不去了,正好阿虞传信说有事找我商议,就辛苦夫人勉为其难地与为夫共走这一程了。” 云知:“?” 从这条路到兖都舒州,少说也得半个月,要跟他一起走半个月?? 她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小船已至江心,明江苍茫,水流湍急,跳下去肯定是自寻死路。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又抱得她更紧了一些,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知知,算我求你了,最起码江上这三天,勉强忍受一下与我同船,就这三天,好不好?” 不好,但她跳不了江。 一是他抱得紧,她动不了。 二是跳江也算自我了断,按照早八人的说法行不通回不了家,还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糟心事。 云知想了半天,相当勉强地点了下头。 萧熠却不敢完全将人松开,看她的神情,他总觉得他一松手,她就能毫不犹豫一头扎进这明江里。 “松手!”云知终于不耐烦了。 萧熠摇头,“我不敢。” 她瞪了他一眼,非常无语:“有什么不敢的?难不成我还能跳下去啊?” 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稍稍松了下手,她轻轻推开了他,又坐回到篷下,他也跟着靠了过来。 云知要烦死了,“去对面!船要保持平衡!” 萧熠哦了一声,慢吞吞挪到对面。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云知眼不见心不烦干脆直接闭上了眼。 天色渐晚,江上晚风寒凉,吹进这简陋的乌篷船内,让两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云知睁开眼睛,就见萧熠正一脸小心地提着个外衣要往她身上盖,她不耐烦抬手,“不用!” 萧熠轻轻咳了一声,“风大,你会伤风的。” 云知嫌弃地直撇嘴,“你别咒我行不行?” 他讪讪收回手,又低声道:“我习武有内力,我不冷。” 云知忍不住冷笑出了声,“谁关心你了!” 这人还真会自作多情! 萧熠眼神一顿,很快又笑了起来,“我知道夫人觉得别扭,不能这样轻易原谅为夫,所以就算担忧也不会说出来的,没关系的,我都懂。” “……”云知无话可说,只想翻白眼。 他又自顾解释着别的事情:“在洛州那几天,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的伤的确没有好,不宜做那些事情,我见到你就忍不住……所以……” “……” 演吧,谁有你能演啊! 要不是早八人早就把剧情讲了,她还真可能被这话给唬过去了。 云知不屑冷哼。 他也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自顾自说着:“我找了你好多天都找不到,后来隐影掠影说他们只听君令,我才只好接了这个位子,才能派他们继续出来找你。” “……” 你不是继任皇帝,你是继任影帝。 “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我以为我可以……”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又才又接着说道:“金戈说在嘉和镇看到一个人很像你,我就去看了,真的是你……” “……?” 他那时候不是没认出来么? 云知猛然清醒,什么农户已经送皇后回宫是假的!!他那天出现在客栈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他故意的!! 他果然另有目的。 她抬眼看着他依旧温和如初的眼神,心中止不住冷笑。 他要是真生在她那个世界,绝对得是什么最年轻的影帝。 “知知,你可以不生我的气了吗?”他几乎已经单膝跪在了她跟前,抬手轻轻晃动了下她的衣角。 云知一眼就瞥见了他手腕上佩戴的红线。 她微微皱了下眉,突然开口:“伸手!” 萧熠怔了怔,乖乖伸出手。 “手掌向上!” “哦……”他赶紧翻转手背。 她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拍在他手上,“还你!” 他脸色一白,哦了一声,刚想收回手,她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等下!” 她一把扯掉了他手腕上的红绳,然后转头就丢进了江里。 他愣了半天,肩膀微微颤抖了下,抬眼看着她淡漠如雪的神情,许久,才低头笑了笑,小声嘀咕:“就不能留点念想给我……” 他声音很低,低到他们离得这么近,她都没有听清,她打了个哈欠,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闭上了眼睛。 一直等到她微微晃动了下脑袋,他才小心地坐到了她身边,将肩膀递了过去。 他侧眸看着她睡梦中偶尔颤动的眼睫,轻轻转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又将手里的衣服小心地披在了她身上。 明江忽寂,小舟慢行。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玉牌,直到月入山丘,才喟然一叹。 翌日,云知醒来,先发了一会儿呆。 她昨夜又梦到了自己回家了。 她最近越来越想家了。 发完呆,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他的外衣,又忍不住撇了下嘴,将那质地精良的衣服随意一团,丢在了一边。 她钻出船身,不由一怔。 他正负手站在船头,江风吹动着他单薄的衣衫和墨色如染的发丝,单单只是一个背影,就已是遗世绝尘。 可惜人不太行。 云知默默一叹,缩回身子去了另一侧。 船夫正在撑船,看到她先是微微颔首,而后呵呵一笑,“皇后娘娘醒啦,君上昨夜守了你一夜没睡呢,二位感情真好啊!” 好你个大头鬼! 云知白了他一眼,又钻回了篷下。 萧熠也回来了,见她满脸不悦,有些奇怪,“怎么了?做噩梦了?” 云知不想理他,干脆假装没有听到,只望着外面的江水发呆。 萧熠眼神微微一顿,转了下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食盒,“吃早饭么?” 她没搭理他。 他默默撑起一旁的小桌,将饭食一点点摆好,然后又走去了船头。 饭菜香气扑鼻。 云知悄悄抬眼看了看,又立刻闭上了眼睛。 她就是饿死,从这明江跳下去,也绝不吃他一口饭! 第137章:小舟轻渡波澜生 137小舟轻渡波澜生 这苍茫明江之上,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这热饭菜。 该说不说……还……真挺香的。 但她有骨气! 她硬是忍着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直到饭菜冷了,味道散了,他走进来愣了愣,又轻轻叹了口气,俯身收拾好,收起了小桌,她才睁眼看了他一眼。 他垂眸一笑,“一会儿饿了就跟我说,我让他们送新的过来。” 云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谁送?” 这么宽的江,两岸全是悬崖峭壁,还能有送餐服务?哪家酒楼这么会做生意? 萧熠眨了下眼:“隐影啊。” “……” 大渊最精英的影卫是这么用的?? 简直暴殄天物! 看他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云知忍不住揶揄嘲讽:“君上可真是会体恤下属呢!” 萧熠倒是毫不客气,“应该的。” “……” 她就不该跟他搭话! 云知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了。 萧熠坐在她对面,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他看得仔细又认真,他想将她这张脸完完全全地刻入心底。 今生已无果,但求争来世。 她曾对别人说过的话,亦是他想对她说的。 他要记住她的样子。 永远记住。 他突然低头咳了几声,听上去有些隐忍。 云知皱了皱眉,悄悄睁开眼,恰好看见他手掌心和嘴角还没来得及擦掉的血迹。 他还没发现她已经睁开了眼睛,只盯着手掌上的血看了一会儿,自嘲一笑,而后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帕子仔细擦干净,随手丢进了明江之中。 带血的丝帕飘落在江上,都没来得及翻滚一下,就被江水浅浪打入了江底,等再浮起来的时候,小舟已远。 她什么都没有问,在他看过来之前,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他轻轻舒出一口气。 船夫低声提醒他:“君上该吃药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接过药瓶倒出了几粒,仰头吞下。 船夫又低声说:“您还是尽快回药王谷吧,说不定鬼医大人已经研究出了办法。” 他声音很轻:“算了,他要是有办法,就不会让我吃这东西续命了,太苦了……” 船夫叹气:“那您也该回去的,听说天医和人医都已经回谷了,说不定……” “嘘……”他突然制止了船夫继续说下去。 他仔细盯着歪在对面的女孩,凝神半晌,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呼吸声均匀,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船头,低声唤了一声:“阿寻?” 船夫低低应了一声,“属下在。” 他探出头去,低声嘱咐:“我在重华宫书房放了一道密旨,如果我回不去了,让承华继位吧。” 船夫没出声。 “你作为四影卫总使,一定要带着大家好好辅佐承华,他年纪小,心性没有那么沉稳,需要有人在旁提点,陆慎君就很合适。” “君上……” “别一副要哭的样子,说不定我还能活着回去呢。” 他连身边的影卫都能这样温和的安慰。 却偏偏要把她当作一颗棋子利用。 等了半天,君臣二人再无其他对话。 云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探出头去问那船夫,“现在几时了?” 这船夫虽穿着普通船家的衣服,身形却健壮匀称,掩在斗笠阴影里的脸上没有一丝长期行走在江上的风霜颜色,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些眼熟。 “刚过巳时。”船夫只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便准确答出了时间。 不愧是四影卫总指挥使。 云知笑了笑,“多谢。” 她没吃早饭,又算是睡了个回笼觉,此时也有些饿了,于是便从随身的包裹里翻出几块糖,剥开塞进嘴里一颗。 想了想,丢了两颗给对面的人,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别再盯着我看了!” 萧熠接住糖,唇角一勾,“你好看。” “吃你的糖吧!”她冷着脸别过头去看那船侧的江水。 风平浪静明江水,小舟轻渡波澜生。 他含着糖,唇边挑起一抹笑意,继续温温柔柔地看着她,眼底情深难掩。 小船又在江上飘了两天,云知硬气到底,始终不肯吃他一口饭,纯靠桂花糖续命,到了最后萧熠都急了,捧着碗粥连哄带威胁了半天,一点用没有,反倒自己急得当着她的面咳了口血出来。 他为什么咳血? 是不是当日的伤一直没好? 云知只淡淡瞧着那不再伪装船夫的影卫总使急急忙忙将药递给他,看着他服下,看着他心虚地抬眸望过来。 她始终一句也没有问。 小船终于靠岸,已至兖国地界。 云知在码头租了辆马车,不算太宽敞,但足够坐得下两个人了。 付好钱,她回身看了一眼。 那船夫摇身一变,又变成了马车夫。 “……”服了,在她眼皮子底下大变活人。 她朝着他伸出手:“租车费三十两,你们两个人,你得出二十两。” 他莞尔一笑,解下腰间钱袋递给她,“都给你。” 她却十分严格,只挑出来二十两银子,又把钱袋塞回他手里,完全一副绝不多要他一点东西,不欠他一丝一毫的做派。 他只能无奈一笑,跟着她钻进马车。 马车驶离码头,她突然探出头去跟车夫说道:“前面找间客栈,休整一天再赶路吧。” 车夫应了一声,“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谁体恤你了!”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坐回到马车内,对上他含笑的眼睛,瞬间移开,又自顾嘀咕了一句:“是我自己饿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好不好!” 他轻轻笑出了声,又压着声咳了一声。 她立刻闭上了眼睛,假装听不到。 客栈很快找好了,很华丽,说是这城里最好的,一天五十两。 幸亏只住一天。云知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十分艰难地翻了翻兜里所剩不多的银子,硬着头皮翻出了五十两交了房费。 萧熠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了房间门口,还想继续跟进来。 云知皱眉看着他:“?” 他咂咂嘴,“阿寻有事,走了。” 云知眼角一抖,“然后呢?” 他指了指腰间,“钱袋丢了。” 她眨了下眼:“……所以呢?” 他摸了摸鼻子:“夫人应该不忍心看为夫露宿街头。” 云知皮笑肉不笑:“呵呵……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萧熠只眼巴巴看着她不说话。 她忍痛翻出包里最后的五十两塞给他,“自己去另开一间。” 她倒要看看他还能找出什么理由! 他捧着那五十两,眨巴了两下眼睛,“太浪费。” 云知呵呵了,“你不如直接说就想跟我住一间呗?” 萧熠嘿嘿一笑,“还是得矜持一些的。” “……”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啊!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云知不再理他,推门进房。 不愧是五十两一天的天字一号,堪比总统套。 她看了看房间布局,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子,三天水米未进的肚子适时地咕咕叫起…… 五十两的确挺要命的。 她走到门口,拿回了他捧在手上的那五十两,努了下嘴,“进来吧。” 他立刻喜笑颜开。 她指了指外间的清风榻,“你就在这里!” 又指了指内间的门,“那个门碰都不要碰一下!” 他乖巧点头:“好。” 第138章:春风拂窗春雷激荡 138春风拂窗春雷激荡 三月季春,兖国靠南,入夜多雷雨。 夜雨点滴,而后如瀑,接着春雷震荡。 云知从没听过这么响的雷,就像是在头顶炸开,窗纸都被震得哗啦啦作响,甚至连带着床都晃了几下。 她抱着被子坐在黑暗中懵了好一会儿。外间传来几声响动,和他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片刻后,他点了一盏灯,昏暗灯光隐隐摇曳在她的窗上。 云知皱了皱眉,裹着被子下床。 打开门,他正坐在榻下木阶上,手里紧握着一盏油灯,他只穿了件里衣,在昏黄灯火下,更显单薄削瘦。 他闻声朝她看过来,立时眼含歉意:“吵到你了吗?” 又一道惊雷劈在窗外炸开。 他脸色微微变了下,握着油灯的手也不自觉抖了一下,双唇已然毫无血色。 “是很吵。”她走到他身边,满脸地不耐烦:“这雷声雨声太大,吵得我睡不着。” 他没吭声,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着那盏摇曳不安的油灯,而他的神情看上去比那盏灯更要不安。 云知裹着被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目光闪了两下,清了清嗓:“嗯…那个…里面窗子大,雨太吵了,我…我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他正将油灯放得稍远了一些,闻言怔了下,转头看着她一脸傲娇的表情,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好。” 他只答了这一个字,声音却是掩不住的轻颤。 她又清了下嗓,稍稍靠近了他一点点,将脸转向了别处。 雨打窗纸,狂风嘶吼,电闪雷鸣。 他又绷紧了身体,还闭上了眼睛。 她皱了下眉,将身上的被子分了一半披在他身上,“我…有点害怕,你…离得近一点!” 又一道惊雷劈在窗下,整个房间都似乎晃了一下。 伴着这声雷,他突然转身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他抱得那样紧,她立刻就感受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一会儿他终于安定下来了,又隔了一阵子,他脑袋抵在在她肩头轻轻开口:“谢谢。” 她没吱声,抬手又拉了下被子,将两个人完全裹住,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突然,她手指微微一顿,在他背后摸了两下,皱了皱眉,立刻支起身子去扯他的衣襟。 他先是一愣,而后手忙脚乱地按住了她的手,但晚了一步,她已经看到了他里衣里面缠满绷带的左胸,已经三个多月了,那伤口竟还在渗血。 “没事的,已经不疼了。”他慌乱地拉紧了里衣,又轻轻咳了一声,“真的。” 她撇了撇嘴,“谁问你了!” 他哦了一声,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又暗暗往她身边靠拢了下,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只好别过脸不再看他。 窗外惊雷又起,他顺势再一次将人抱在了怀里,她没有再挣扎。 他们静静相拥在这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里,油灯摇曳,将他们的身影完全映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雷电已息。 她在他怀中打着盹儿,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萧熠。” 他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眸子去看她,见她还闭着眼睛,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他挑唇笑了笑,情不自禁地低头去吻她的眼睛。 她茫然睁眼,无意识地娇哼了一声,他眼神与呼吸同时猛然一滞,与她对视了一眼,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又吻住了她的唇。 他吻得细腻认真,她愣了一会儿,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回应着他的温柔和深情。 窗外雨点已是淅淅沥沥,夹杂着些许温柔春风,轻轻敲打着窗棂。 他将人抱上旁边的清风榻,继续忘情深吻,他一手扣着她的手指,一手一路向下,停在她腰间摸索了片刻,轻轻拉开了她的衣带。 手指触碰到她白皙光滑的肌肤那一刹那,两个人都是呼吸一顿,她不自觉抓紧了他的手臂,他已是全然失了克制,他握住她的手,引着她从他细瘦的腰间缓缓向下,安抚他焦躁难忍的情绪。 手指触碰的那一瞬,她猛然瞪大了眼睛,耳尖霎时间红如滴血。 她立刻缩回了手,有些羞恼地瞪着他:“萧熠!!” 他低笑了一声,又重新引着她将手放了回去,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吹气如兰地哄她:“乖,帮我……” 一边说着,又垂头在她胸前轻轻咬了一口,她又是身体猛然一震,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娇哼。 他手指顺着她纤细腰身缓缓向上,抚上那一团软玉时,她突然笑出了声,他闻声停下来看着她。 她手指滑过他胸前的绷带,笑着提醒他:“你伤还没好……” 她纤软的身体是那么蛊惑人心,令他一贯情绪淡淡的眸光愈加疯狂地炙热灼烈,他挑唇笑了一声:“倒也不碍事……” 她眨着眼睛,显然不信他的话。 他急了,“要试试么?” 她又咯咯笑出了声,手指微微收拢了下,“我怕你……撑不住……” 他按住她的手指,深情难禁的发出一声隐忍闷哼,而后彻底放纵。 窗外滴滴答答的细雨突然又瓢泼而至,远远地,春雷似乎又滚滚而来。 这次,他们都恍若未闻,只沉浸在彼此的温情蜜意之中,如春风拂窗,如春雨敲檐,如春雷激荡。 一直到天光大亮,风雨不肯歇。 下午时,客栈伙计上来问他们要退房还是续住,还没踏上楼,就被人拦住了。 某总使面无表情地塞给他一个钱袋子,将人打发了下去。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当影卫总使。 第三天中午,云知拎着包袱,一瘸一拐地悄悄出了房门,下楼看到那位安静立在楼梯口的总使,嘴角一抽,放轻了脚步从他身边经过。 “额……皇……”有外人在场,川寻也不便喊出那个称呼。 他三两步追上云知,压低了声问:“皇后娘娘要去哪?” 云知有些不耐烦地摆手:“无可奉告!” 川寻皱眉:“您和君上吵架了?” 云知已经爬上了马车,她呵呵微笑了下:“少打听!” 说完这句,她从眼风里瞥见那道白色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上,毫不犹豫驾车而逃。 川寻懵了,他转身看向已经追到门口的青年,“君上……?” 萧熠发丝还有一丝凌乱,他神情不太自然地轻轻咳了一声,“备马。” 川寻梗了一下,一边转身,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又骑马……” 第139章:此心昭昭 139此心昭昭 云知哪里会驾车? 她怕惊了马,也不敢动作太大,说是驾车而逃,也不过是如信马踱步一般,慢悠悠往前晃。 好在某人也算识相,没有真追上来,只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出了城,官道开阔,云知望着眼前的路,发起了呆。 她原本不想与他有那么深的交集,可那夜也算她情不自禁,或许还带着一点点心疼和怜惜。 她知道,他快死了。 他快死了。 在船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他和那个阿寻的悄悄话,他总是隐忍着压低声音咳出的血,他总是吃很多黑漆漆的、隔着很远就能闻见苦味的药丸,他胸前缠绕的依旧在渗血的绷带棉纱,他眼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以及后来,情到深处时,他突然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低声叮嘱:“知知,你要记住我叫萧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是萧熠。” 萧熠,是他的温柔有礼,是他的淡雅从容,是他的清风霁月。 他只想让她记住他是萧熠,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除了在那清风榻上,她能感受到他尚且还算精练挺拔,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确活不了多久了。 本就内伤未愈,又被刺穿了心肺,纵然那鬼医妙手,也只能以极为珍贵的伤药吊养着他这条命,以至于他能坚持到今日,也纯属他心有惦念,求生执念太过强大。 他原本也不想与她那么深入交流,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失控,让她觉得余生难捱。所以在此之前,就算再难忍他都忍过去了。 他也没有料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会那般溃不成军。 当然,那是因为他已经确认了,他绝不会伤她的心。 一手握着缰绳,萧熠抬眼看向几步之外晃晃悠悠的马车,忍不住翘了下唇角。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缓缓前行,直到天色又晚,云知不得不停下来饮马过夜。 萧熠就站在马车后,朝她挥手微笑。 云知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不宜描述的事情,顿时无语凝噎,最后却也只能在他温柔发力时让他再轻一些。 第二天中午,她继续逃,他继续追,他们继续插翅……继续前往舒州。 就这么沉溺了个把月,兖都舒州城终于到了。 进了宫,阿虞一见到云知,就抱着她哇哇大哭,说什么做女帝太难了,每天都要起好早上朝,中州局势又动荡,她都已经快一个月没好好睡一觉了。 云知听得嘴角直抽,下意识回了她一句:“我也快一个月没睡好了。” 阿虞抹了把泪,问她是不是路上太过操劳。 云知嘴角又是一抽:“的确是……很操劳。” 萧熠在一旁不自然地清嗓,云知瞥了他一眼,然后问了阿虞一个问题。 云知问:“你知道琅华女帝的天书吗?” 阿虞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萧熠瞬间神情慌乱:“就是……” “你闭嘴!”云知瞪了他一眼,又笑眯眯看向阿虞,“阿虞,我是谁?” 阿虞眨巴两下眼睛:“陆,陆云知啊……”又指了指萧熠,“他……他的夫人?” “那……我和琅华女帝是什么关系?” “啊?墨芷说你是女帝的远房表亲啊……”阿虞表情里透着十足的茫然,“她说你小时候女帝抱过你觉得很有眼缘……难道不是?” 云知又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朋友吗?” 阿虞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当然是啊!你可是我最最好的好朋友!” 顿了顿,才开始感觉到奇怪,“知知,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啊?” 云知目光幽幽瞥了一旁已经悄悄掩面的某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有个人跟我说,你只想利用我。” “放他娘的……”阿虞脱口骂了半句脏话,又想起来自己如今的身份,只好憋了回去,只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怒吼:“哪个混蛋能说出这种混蛋话?朕要立刻马上给个他斩立决!” 云知往旁边指了指,“那个混蛋。” 阿虞愣了愣,感觉自己要气疯了:“桓承曜!!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她毫不犹豫要跟他对线,“来来来,你给我说说,我哪里利用知知啦?” 云知将手抱在胸前,开始吃瓜。 萧熠抬手摸了下鼻子,“嗯……苏裴最近怎么样了?” 阿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了一下,更气了:“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你少转移话题!!” “嗯……”萧熠表情复杂地沉吟了半天,往云知身旁凑了一步,抬手拉了下她的衣袖,果断认错:“我错了。” 云知冷笑了一声,完全没给他留情面:“你编故事诬陷的是阿虞和苏裴,跟我认错有什么用?” 阿虞立刻瞪大了眼睛:“诬陷?!桓承曜!!亏老娘还觉得你是个君子!!你!你!你……” 阿虞气得说不出来话,半天,她转身抱住云知,恨恨开口:“知知,跟他和离!!” 萧熠挑了下眉,“女帝当够了?” “你你你还威胁我!!”阿虞气得要死,转头抱着云知哭哭啼啼,“知知,你看看你这个夫君多可怕啊!这样的男人不能要啊姐妹!” 萧熠眯眼:“嗯,看来确实是当够了。” 云知瞪了他一眼,转头安慰阿虞,“他就是个大骗子,我才不要呢!别生气啦!” “嗯!” 阿虞才应了一声,一抬头,就见萧熠突然红了眼,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云知的衣角,“夫人都已经把为夫吃抹干净了,现在是不想负责了么?” 他那神情活脱脱像个被抛弃的小郎君。 云知腾地一下红了脸,“你别乱说!” 萧熠眨了眨眼,“昨夜你还……” 云知立刻松开阿虞上前去捂住他的嘴,恼羞成怒地咬牙:“不许提!” 她昨夜实在受不住他的十足精力,恍恍惚惚间应了他好多事情,她自己都记不得有哪些了,她只觉得丢人。她这么一个活泼健朗的身体,竟然受不住他这样一个病弱的时不时就得咳几口血出来的!没天理! 想到昨夜,云知的脸更红了,萧熠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眸中含笑,眼神宠溺至极。 阿虞后知后觉,“你,你们……你们已经……?” 云知只觉得脸如火烧,萧熠一脸理所应当,且语气间有点骄傲:“我们可是正儿八经拜过天地的!” 阿虞脸上表情微微一僵,哦了一声,一脸不耐烦地将两个人都赶出了璇玑宫,“去去去,去一边儿恩爱去吧!烦死了!别打扰朕批阅奏折!” 云知望着砰然关上的宫门,一时有点没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了,“阿虞怎么了?” 萧熠轻轻笑了一声,“可能是羡慕我们拜过堂,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些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吧。” 云知还是没明白,“啊?” 萧熠啧啧叹了两声,“苏裴也真够缺德的,敢做不敢负责。” 云知愣了愣,眨巴了两下眼睛,“所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笑了笑,牵起她的手,抬头看向中天那一轮暖阳。 “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生生世世。” 他语气郑重像是在宣誓。 云知怔了下,垂眸稍稍掩了下眼底情绪,抬头看着他笑了笑,“好啊!” 他抓起她的手放在他自己的心口处,眼神也是郑重而认真:“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此心昭昭,唯卿可动。” 她静静感受着他心口微弱而缓慢的跳动,忍不住眼眶一红。 她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干嘛啊,又想骗我跟你一起不正经是不是?” 他垂眸盯着她看了片刻,扬唇一笑,将人打横抱起,疾步往阿虞特意留给他们的天枢宫走去。 “没有骗你。” “不过……想不正经倒是真的。” 云知觉得有点崩溃:“萧熠!!!” “嗯?” 她试图提醒他:“你知道节制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他一脸坦然:“不知道啊,没学过。” “……” 无耻!! 第140章:素手拨弦 140素手拨弦 他果然是一向能将她照顾得很好。 才入夜,她浑然无力地趴在他紧实的小腹上,连动都不想再动一下。 他也终于累了,连着咳了好几声。 她努力地抬头去看他,面露担忧,他抬手抚着她的脑袋,压着咳意轻声安抚她:“不要紧的。” 她拉住了他的手,又歪头枕在他的小腹上,没有吭声。 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好奇地问:“知知,我是哪里露出什么破绽了么?你怎么发现的?” 他是在问他一手策划的虐恋情深、追妻火葬场的剧本是如何被看穿的,他明明请孙泠泠补充了那么多他们那个世界的事情,实在没道理还能被看穿。 云知得意一笑,“因为你算漏了一个人啊!”她手指缠在他指间把玩着,“你其实根本没想到我会突然去情义山庄吧?” “嗯……”情义山庄一事的确是他失算了。 “那个早八人讲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偏偏你身边那个许太医就是前朝白氏皇族遗脉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字也没提过。这就不符合常理!” “嗯……然后呢?” “然后……”她语气突然沉了下来,紧紧勾住了他的手指,“你和阿寻在船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情义山庄白栩一事引起了她对早八人的怀疑,而他们在船上的对话让她更加确定了事情的不对劲,在船上那三天,她反复回想着早八人的每一句话。 终于发现了一个破绽。 这个破绽就是墨芷。 萧熠和孙泠泠都不知道那位年轻的大祭司为何少年白头,也不知道她姐姐琅华女帝为强行开启大阵被反噬的满身伤痕。 那日她提及墨芷,早八人的言语间也颇有些糊弄之嫌,她说墨芷说的不对,说那些是她话本子里写的,可是她看过她那些话本。 在洛州那一个多月,她总彻夜难眠,想着那些是他爱看的,便都翻了翻,并没有哪一篇里提及过半点相关。 只是那夜她初闻此事,太过震惊又太过气恼,而后第二日早八人所言又一一证实,她才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些疑点。 而情义山庄那场血流成河的杀戮也与他无关,那日他带去的隐影卫仅有百来人,几乎全都停在那影壁之前,除了那几个随他到了聚义厅前的,其余人并未往里走。 最重要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刀剑利刃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 是她陡然看到那场景,自然而然就将那三千弟子的血按在了他身上,而他当时也作没有半句解释。 一直到明江之上的第三天,他不知道怎么了,早上一醒来就突然急急忙忙与她解释此事,那时候她还觉得奇怪,甚至还有那么一丝觉得他在狡辩。 后来扮作船夫的影卫总使对天起誓,说那事若与他们有关,他下辈子还做影卫! 她不是不信,那么多细节回想起来的确能为他们作证,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解释这一通。 她猜可能他是快死了,所以想给她留个好印象吧。 她是下船的时候突然想通了这一出大戏的缘由,原本还想继续陪他做戏的,可偏偏那夜的春雷响得让人心发慌。 他这个人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怕极了打雷,这是他们刚开始在嘉和镇参加那场祭祖仪式时,她就知道的事情。 那夜她忍了半天,见他怕到竟然点起了灯,她就再也绷不住了,所以才有了后面那第一次纵情恣欲。 “我又不傻,你对我如何我能感觉得到。”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笑:“你看,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天了,我呢,也要回家了,所以……放纵一场也好,你权当是死前享乐,我就当是做了一场带颜色的梦,说真的,梦里能享用你这么个绝色,我也不亏。” 他脸色微微一变,目光逐渐复杂,“所以……你是因为觉得我快死了,才……才跟我……” 云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这种事情如果不喜欢的话,谁天天陪你做?” 萧熠闻言神色稍霁,手指又扶上她的腰肢,眼中含笑:“那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做这种事情?或者……是喜欢跟我做这种事情?” “??”云知羞恼地要去揪他耳朵,“萧熠!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他转身将她压在身下,轻轻笑着:“夫人总是诱惑为夫,实在很难正经。” “呸呸呸!呜……”他十分娴熟地以吻封口,不让她再继续炸毛。 吻到情浓,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嗓音干涩:“知知,你说喜欢我……说爱我,好不好?” 她还在赌气,抿唇不语,只哼了一声。 他手指缓缓拂过她肩头,握上那一团软玉,另一只手指轻轻抵着她的下巴,喘息逐渐加重:“好知知,说爱我,求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拨弄丝弦,弦音切切,她双眼已逐渐迷醉,犹自硬撑着不肯开口。 她可是有骨气的! 硬气了不过半瞬,嘈嘈切切之间,珠玉乱颤,他还在反复弄弦,继续诱哄:“说你爱我……” “我……”她抓着他的肩,禁不住轻哼出声,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诱哄,“我爱你……” 他却不依不饶,又附加了条件:“叫我的名字,说你爱我。” 弦音稍歇,她也暂得清明,咯咯笑着故意气他:“叫你哪个名字?” 他含笑握着她纤纤柳腰,轻拢慢捻,信手续弹,在那银瓶乍破、间关莺语之间,他又一次在她耳边低声强调:“萧熠,我叫萧熠,你要记住这个名字,好不好,记住萧熠这个名字。” 她被他突然其来的转轴拨弦撩得声声难抑,无意识地顺着他应声,一声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萧熠,萧熠……萧熠……” 他终于满足地笑了一声,四弦一声,铁骑突出刀枪鸣。 是夜,江水浸月,梦啼妆泪,曲终沉吟。 灯火掩映下的天枢宫内,无声胜有声。 第141章:星星消失 141星星消失 清晨,朝露未晞。 大祭司墨芷满脸烦躁地拉开揽月阁大门,眼神愠怒地瞪着眼前这一早就来扰人清梦的人:“谁啊!” 突然,她愣了愣,“萧……渊君陛下?” 又越过他的肩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就您自己?” 萧熠淡声回道:“嗯。” 微微一顿,“在下有一事,想请大祭司解惑。” 墨芷理了下脑袋上杂乱的银发,侧了侧身,“请。” 二人上楼,相对而坐。 一炷香后。 大祭司墨芷猛灌了一大口茶,平复了下自己的震惊情绪,然后抬头看向那安静运转的星图。 片刻后,墨芷犹疑开口:“虽然说这图上的确已经没有了你的星星,可是……你这事情否有些太过……荒谬了呢?” 萧熠轻笑了一声,“大祭司这揽月阁里,有什么事情是不荒谬的吗?” 墨芷:“……” 缓了缓神,墨芷又抬眼看向星图,观测了片刻后,她皱了皱眉,“她的星星也消失了……你……不会是真的吧?” 萧熠神情自若地呷了一口茶,“应该是。” 墨芷又盯着星图看了片刻,咦了一声,“琅华陛下那颗也消失了……” 萧熠倒是有些意外,“是么?” “嗯……之前只是不发光了。”看了半天,墨芷忍不住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个月吧。”萧熠答道。 墨芷惊疑地望着他,“那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萧熠想了想,摇头:“没有,还是那样,本来这身体也撑不了几天了。” 墨芷叹气,隔了几瞬,才开口:“至少也得撑到她走吧,我怕她接受不了。” 萧熠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不可能再让她伤心一次了。” 墨芷嗯了一声,又抬头看向那流光轮转的星图,忍不住啧了一声,“真离谱!” 萧熠已经喝完了茶,起身,微微颔首,“多谢大祭司让在下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知大祭司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墨芷立时瞪大了眼睛:“不是吧……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灭口吧?” 萧熠眼角微微一抖,“大祭司误会了,在下是想感谢大祭司。” 墨芷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应该的应该的。” 萧熠想了想,“这样吧,在我还能活着之前,大祭司若是有任何需要帮忙的,我定全力以赴。” 墨芷嘴角一抽,“谢谢,真不用了。” 萧熠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说,转身下楼。 。 从揽月阁回到天枢宫时,天亮已透亮,云知还在睡着,看来是真的累到了。 萧熠脱下外衣,又轻手轻脚爬上床,将人抱在了怀里。 安静抱了一会儿,清晨莫名地欲望让他逐渐开始不安分。 云知全身都酸痛至极,更是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被人弄醒了便是满腔的起床气,摸摸索索揪起他的耳朵,声音疲惫又恼怒:“萧熠!!你消停一会儿吧……真的好累……” 他口出狂言:“你不用动,我来。” “……”她是真的睁不开眼睛,她脑子都还没醒,话也说得迷迷糊糊:“别来了,你都快死了,我可不想在这里留个孩子……” 他果然停了下来。 她得了闲,蜷了下身子,又继续昏昏欲睡。 突然,手指间似乎有了一阵异样触觉,她下意识紧握了下,想要辨认清楚是什么,却听得他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哼吟。 他还顺势轻轻咬住了她的耳朵,她大脑嗡地一下瞬间清醒,立刻松手,将人一把推开。 “萧熠!!!” 这还是那春雷一夜之后,他第一次又做出如此举动,云知羞恼到想直接将人踹下床去,可她此刻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只能拉过被子将自己完全裹住,再不给他任何肆意纵情的机会。 没隔一会儿,他却又凑了过来,隔着被子抱住了她,他身体绷得紧直,在她耳边一边轻咳着,一边呵气如云:“知知,我是谁?” “?”云知有些懵,但还是答道:“萧熠啊……”微微一顿,试探别的答案:“额……大渊的皇帝?桓承曜?” “是萧熠!”他激动到气息紊乱,紧紧抱住她,又一次重复:“你只要记住,我叫萧熠。” 她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疑惑他为什么总在强调他是萧熠,就又被他狠狠吻住了。 这一吻慌张错乱,直到他抱着她狠狠抖了下身子,才变回温柔体贴清风拂柳。 她反应了一瞬,又忍不住发出怒吼:“萧熠!!!!” 。 下午,阿虞来了天枢宫,见云知频频扶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还傻傻问她:“你怎么啦?床太硬了?” 云知都快哭了,“你有没有办法让萧熠先回渊国去?” 快一个月了,她实在有点受不住了。 阿虞愣了愣,脸都红了,半天,她干笑了两声,“我正要说这事,凤鸣卫回报说,在青桉山一带发现了南宫一族和萧如风的行踪,我担心他们是想越山重入大兖。” 此事昨日原是他们刚到时,她就要说的,但她一时被他们那副亲亲密密的样子给气忘了。 今日早起又忙着早朝,外面那新立的五小国虽有萧熠暂且压着,可隐约已见蠢蠢欲动之野心,尤其是从她大兖叛出自立的那一国,近来似乎一直有在招兵买马。 几方朝臣为此争执不休,有说先下手为强趁对方还没强大扼杀于摇篮,有说早先既然已经承认了她们自立为国,如今便是师出无名。 阿虞听得头疼,一直忙到中午才有空休息,但也只是扒了两口饭,又被御丞催着批了昨日积下来的折子。 阿虞想,早知道做皇帝这么累,她还不如做个自在如风的江湖人。 想到江湖,她才想起来昨日被她忘记的事情,于是赶紧就找来了天枢宫,想找萧熠商议一下此事。 但,萧熠没在。 云知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他最近一看到她就净想些不正经的荤事,他不在她反而正好能喘口气,她也懒得问。 阿虞却是满面愁容,“东面本就有新立的沣国虎视眈眈,如今青桉山怕是也已经被那前朝势力给占据了,如果一个个的来,我自然是不担心的,怕只怕他们会联手。” 云知有些疑惑,“新立的这几个小国,不都是萧熠搞出来的?等他回来跟他说一声就好了吧,没这么严重吧?” 阿虞忍不住叹气:“知知,你低估了权势的诱惑力,就怕有些人尝到甜头后,就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 “救命之恩,也未必压得住那么多狼虎野心。” 第142章:看戏 142看戏 权之一字,能引人失去理智,陷入疯狂。 无论在哪一方时空,从古至今,由今望古,皆如是。 若是放在以前,云知大概不会怀疑萧熠能不能有十足的把握压制住这些人,可现在,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如今就已经有人开始忘义,那么等他两眼一闭撒手人寰,这个世界就是真正的各方割据,乱世烽烟起了。 如今是一个乱世开端,孙泠泠说过,墨芷也说过。 难道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么?可是明明时间线已经有了偏差,所有事情都变了,为什么结局没有任何改变?这里到底是哪里? 云知想了半天,拉着阿虞去了揽月阁。 她也是原本昨天就想来了,她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来找墨芷的,只是无奈有些人呢,玩命也要做那快活仙。 大祭司墨芷正在观星推演,揽月阁暂时闭门谢客。 二人站在揽月阁前大眼瞪小眼,阿虞很疑惑:“我没让她推演什么东西啊?” 揽月阁随侍回答:“一早有位小郎君来过,他走后,大祭司便开始闭门推演了。” “什么小郎君?”她不是早就把后宫空置了?哪里冒出来…… 阿虞的目光落在云知身上,瞬间知道是谁了,“萧熠让墨芷推演的?他要推什么?” 云知也是一头雾水,只猜测道:“可能……想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吧。” 阿虞一怔,“什么还剩多少时间?” 云知沉默了几瞬,冲她笑了笑,老实回答:“他……当日伤及心脉,其实,活不了多久了。” 阿虞瞬间头都麻了,眼神震惊地望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神情苦涩,不似说笑,忍不住出声问:“那……那你……?” 云知又笑了笑,“我什么我啊,我也一样啊,我也待不了多久。” 阿虞眼睛瞪得溜圆,“你、你在、在说什么?什么待不了多久?” 看来墨芷和萧熠都没有把她的事情往外漏过,所以阿虞一直都不知道她其实不是陆云知,更不知道她是要回家的。 云知想了想,告诉她,只会徒增离别伤悲,干脆就糊弄道:“我要跟他回洛州嘛。” 阿虞忧心忡忡:“可是,如果他真走了,你怎么办?” 云知不忍她担心,随口就扯:“所以这不是在努力生孩子吗,到时候我就立新君做太后,可比你这个小女帝威风多了吧!” 一边说着,她还狡黠笑了两声,听得阿虞一阵愣,“你不难过?” 云知笑了,“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已经有经验了,再说了,还不一定……” 她猛然住了口。 还不一定谁先走呢。 但这话可不能让阿虞听到,不然她刨根问底了,一定会难过伤心。 “不一定什么?”阿虞还是问了。 云知想了想,继续鬼扯:“他身体那么差,不一定能生得出来呀!到时候我就改嫁了,他有个弟弟跟他长得像,学他学得也像,正好能替他。” 阿虞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听:“啊??” 揽月阁墙后,某人黑着脸静静听完,转头低声吩咐身后的影卫总使:“传信苏裴,跟他说朕有意渊凌两国联姻,问问他剩下的那几个妹妹需不需要驸马,上门的那种。” 同样听完全程的川寻默默为楚王殿下惋惜了一瞬,然后露出了一个职业微笑,“是。” 隔了片刻,川寻又回来了,“君上,凌皇已经到宫门口了,您看驸马一事还需要属下去传信么?” “哦?”萧熠饶有兴致的挑眉,“不用了,你先去休息吧。” 川寻领命离去,萧熠转过围墙,靠在门边轻轻咳了一声,揽月阁前的二人同时转头。 知道人快没了,阿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复杂了,云知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看到他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熠朝她招了招手,也没避着阿虞,直笑着问:“夫人想看戏么?” “什么戏?”云知没憋住一颗八卦的心。 萧熠目光转向了阿虞,“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苏裴了。” “裴公子?在哪里?”云知语气好奇,但已经露出一个揶揄的笑。 “现在应该已经到璇玑宫了。”萧熠说。 阿虞表情一僵,哼了一声,又瞪了他们一眼,愤愤离去。 萧熠朝着云知伸出了手,“走,看戏去!” 云知拉住他的手,一脸兴奋:“走!” 二人踏着阿虞的脚印行至璇玑宫前,正瞧见那道青衫摇扇的身影踏进了殿门,接着就是阿虞狂怒地大喊:“来人!凤鸣卫!把他给朕扔出去!!” 飞鹄想凭一己之力拦住要冲进殿去的凤鸣卫和殿前卫,但看上去似乎有些困难。 “阿寻!”萧熠压着笑低低喊了一声。 大渊隐影立刻加入战局,帮着大凌苍狼卫总使飞鹄大人一起拦住了大兖凤鸣卫。 云知笑出了声,“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萧熠无辜眨眼:“不然怎么看戏?” 话音才落,璇玑宫大门砰的一声被关紧了。 门内是阿虞更气恼地大喊:“苏裴!劳资蜀道山!你给我放开!!” 云知忍不住啧了一声,“要么说川妹子辣呢!” 萧熠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 “苏裴!!!”听上去,阿虞已经气得要杀人了,“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命也一样。”苏裴声音不算高,但语气听着有点不要脸。 云知又啧了一声,“好油腻啊这个男的。” 萧熠继续附和:“可不是嘛。” “你放开!!一!二!三……唔……”阿虞自动消声。 殿内安静了。 云知呵呵了一声:“你们男的怎么都爱搞这一套?” 萧熠讪讪摸了摸下巴:“可能……他也看了早八人的话本子吧。” 片刻后,殿内隐隐传出某些情不自禁如痴如醉的切磋声。 僵持在殿前的几人都面无表情地走远了几步。 云知红着脸拉着萧熠就走,“到十八禁了,不能再看了!” 萧熠跟着她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脚步,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你……年满十八了吧?” 云知只顾着赶紧拉着人离开现场,也没留神到什么不对,下意识便答道:“废话,我都工作了……” 顿了顿,她反应了过来,又换了一种说法:“我比你都年长三四岁!” 萧熠神情一松,继续跟着她往前走,突然笑了一声:“不错。” “什么不错?”云知没听明白。 两个人已经走进了天枢宫,云知不想再操劳,便停在了院子里,转头看着身侧的人,又问了一遍,“不错是什么意思?” 萧熠沉吟几瞬,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上次说,你在你家那边,是刑察司的什么小使?” 云知愣了愣,有些奇怪,“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他神色如常:“好奇。” 她想了想,好奇好啊,好奇就不会老想那些不正经的事情了! 于是,她故意展开详述:“哦,是啊,我们那边吧,管那个叫做警察,我才工作没多久,还没正式开始跟刑事,嗯……就是还没开始查案,你能听明白吧?” 见他点头,她又继续刻意找话:“其实还蛮巧的,我家那边叫做洛城,也占个洛字,大概是这个字做地名好听吧。” 他嗯了一声,皱眉重复了一遍:“洛城。” 而后展眉一笑,“好,我记住了。” 云知不解:“记这个做什么?” 萧熠目光幽幽,“下辈子去找你。” 云知一愣,露出一个看傻子一样的表情,“找我?做我的好大儿吗?” 萧熠:“……” 他似乎在恨恨咬牙。 云知眨眨眼,没什么不对啊,且不说有没有什么转世投胎的封建迷信之说,也不论什么时空不不时空的,就只等他死了真投胎到她的世界,算算时间,可不就是正好能做她的好大儿? 或者乖孙? 第143章:又一天 143又一天 趁着阿虞和苏裴切磋武艺,云知把下午阿虞说的那些担忧又给萧熠讲了一遍。 萧熠听完,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此事的确怨我。” 他在院内台阶上坐了下来,深深蹙着眉,又开口解释道:“当初我觉得自己命硬,能长命百岁,所以跟那几位新国君定了盟约,只要我在一天,他们就只能守着我承诺给他们的那几座城称君,我原本想呢,毕竟要让他们帮忙的,也让他们过把瘾,几十年呢,我总有机会把城收回来。”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苦涩一笑,“谁知道……” 生死之事,谁都无法预料。 云知坐到了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沉默了片刻,第一次问出了压在心底多日的问题:“你,还剩多少时间?” 他回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放心,三个月肯定能撑到。” 再过三个月,便就是八月了。 八月,正是揽月阁那个大阵三年一度开启的时间。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想着,要陪她到最后么? 云知忍不住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心狠了,她从始至终,对于要回家这件事情,就从来没有动摇过,哪怕与他爱到情难自禁,也没有想过要留下。 这个世界于她而言,的确是陌生的可怕,她也差点变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她是真的不喜欢这里。 即便他在,即便有阿虞墨芷,甚至是孙泠泠,都没有办法让她接受这个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留下过的世界。 她是很喜欢他,甚至是爱他,但她不会因为他而做出任何违背本心的事情。 她永远都是独立而自由的。 当然,到了离别那日,难过伤心无可避免,可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她已经历过太多亲近之人的离去,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任何一个人的离开。 包括他。 相互陪伴到彼此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又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的圆满呢? 耳边传来他压抑地咳嗽声,云知回了神,转头看着他悄悄藏到身侧的另一只手,垂眸一笑,从袖间摸出一枚帕子,又将他的手拉了过来,一边擦拭着一边笑道:“这会儿跟我装什么啊?也不知道谁像个风流鬼一样,每次……都咳半天,还不知道节制。” 他任由她擦着手掌上的血迹,也笑了,“俗话说得好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忍不住呸了一声,擦完了他手上的血,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皱眉看向他:“你从哪听来的这俗话?” 这句出自元杂剧,他不可能知道。 他却笑得坦然:“孙泠泠夸我的话。” 云知沉默了片刻:“……好一个夸字!精妙地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萧熠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啊……怎么能这么可爱?” 她正捏着手帕的一角,小心擦他嘴角残余的血迹,闻言,白了他一眼:“你第一天知道啊?” 他摇了摇头,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又扬唇笑了起来,“我第一天就知道了。” 说了这句,他又低头往她唇上凑,她立刻推着他的脸制止了他。 他面露疑惑:“嗯?” 她笑得一脸得意:“你得节制几天了,我不方便了!” 他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上午不是还……” 她咯咯一笑,“这东西又不管你上午下午的!”微微顿了下,她正色道:“说真的,还是歇几天吧,我怕你这样下去,一个月都撑不过去。” 他叹了口气,又压不住咳了几声,吐了口血出来,他也不再避着她了,伸出手掌笑了笑,“还是夫人思虑周全。” 看到那些血的那一瞬间,她眉头紧皱了一下,而后逐渐舒展,也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又摸出一块新的帕子为他擦着手上的血,擦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这两天怎么都不吃药了?” 他一边咳着一边摇了摇头,“本来也没什么用,还特别苦。” 她也没再说什么,擦干净手上的血,又接着去擦他嘴角的,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两个人对视良久,相视一笑。 她歪头靠在他肩头,望着逐渐昏暗的天空,低声喃喃:“又一天过去了。” “嗯,都会过去的。”他低声回应。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彼此紧紧依偎在一起,静静望着天边落日。 直到夏夜晚风轻拂,月上柳梢。 子夜时分,兖王宫静谧庄严。 圆月如水映宫墙,两道身影从不同的方向赶来,不约而同停在月色之中。 静默良久。 “渊君为何会在此?” 这道声音听上去冰冷,还有一丝丝警惕。 他轻咳着,“陪夫人来探望故友而已。” 顿了顿,不屑嗤笑:“苏裴啊,少自作多情吧,只有你当成宝,我可看不上。” “你!”隐忍一顿,“她还好吗?” 他又是一声带着咳地讽笑,“凌皇还真是三心二意呢。” “……” 默了一会儿,他又咳了几声,“今夜前来,是想与苏兄交代一些事情。” 苏裴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打算炸了青桉山,你和阿虞都提前好安排民众疏散,动静小一点,不要惊动躲在山里的那群傻子。” 苏裴瞳孔地震:“?” 他好心解释:“情义山庄三千弟子三千血,是萧如风欠他们的。” 微微一顿,“我前些天在东海收了四十万大军,送你了。” “大凌疆土可收可扩,只希望届时苏兄还能念及我半分薄面,放我那几个败家弟弟妹妹一条生路。” 苏裴皱了下眉,“你真要死了?” 他又压着声咳了咳,将掌心翻给他看,“真的。” 月下血色刺目,苏裴一怔,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他继续说道:“林州那次,小顾一事,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个给你吧。” 他从披风里捧出个盒子递了过去。 苏裴沉默了片刻,抬手接过,也没打开,只是突然笑了,“你是想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吧?” 他也笑了:“中州天下唯苏兄可托耳。” 苏裴揶揄瞧着他,“只是天下么?” 他冷笑出声:“我的人,我会自己照顾,不像有些人只顾着自己快活。” 苏裴有些诧异,又有些惊疑:“你不会死了都要发疯,想让她殉你吧?” 他笑意吟吟看着他,“苏兄有意见?” 苏裴愣了下,与他对视半晌,神情逐渐崩裂,最后忍不住低声怒吼:“你疯了?!” 他也不解释,只摆了摆手,拉紧了披风转身咳了两声,缓步走出明亮月色,步入不见五指的黑暗。 第144章:提前了 144提前了 月散云聚,狂风忽至,雷暴声鸣颇有摧城之势。 云知猛然惊醒,下意识就看向身侧。 萧熠不在。 她愣了愣,正欲起身,便见他匆匆推门而入,几乎一个眨眼之间,就冲过来抱住了她。 伴着声声惊雷,他犹如从前那次,脸色惨白,身体紧绷微微发抖,她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窗外雷暴异常活跃,又不似春雷那般缱绻,惊天霹雳一下接一下炸响。 他紧紧抱着她,努力克制着情绪。 她十分耐心地拍着他的背,尽可能让他感受到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平复了一些。 靠在她肩头轻轻舒了口气,又自嘲一笑,“吓到你了么?” 云知笑了笑,“是吓到你自己了吧!” 他无奈一叹,目染苦涩,“没办法……小时候被雷劈过,半点听不得雷声了。” 啊?云知忍不住直皱眉,“你还被雷劈过啊?” “嗯,劈中了脑子。” “啊?”这就是他一直害怕打雷的原因? 云知忍不住捧着他的脑袋左右看了看,“看着也不傻呀……” 萧熠笑了笑,“没劈傻,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而已。” 云知随口顺着问:“忘记了什么?” “嗯……忘记了我是谁。”萧熠回答。 云知惊讶地望着他,隔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问:“是……在长庸宫的时候么?” 萧熠嗯了一声。 他曾随他母亲萧姒杳在长庸宫中过了三年,从四岁到七岁,一直到太子承光发现了他将他带回了太子府。 怪不得这个人小时候受了那么苦还没有变得心理扭曲变态阴暗,原来是因为,他被一道雷给劈得全忘记了? 此前陆慎君曾说,四殿下没有被养歪,承光殿下当属头功,但云知觉得,还是感谢那道雷比较合适。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幽幽一叹,“有些事情忘记也好,没傻就好。”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在脸侧蹭了蹭,又低头想去吻她。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急切地脚步声,而后有人踏进内殿,顿了一下,又转身往外走了一步,又顿了一下,又转身。 “那个……打扰一下二位……有个比较紧急的情况……”大祭司墨芷汗流浃背地抠着手指,脸上表情焦急又复杂。 云知赶紧推开身前的人,拉好衣服跳下床,“出什么事了吗?” 墨芷正欲答,窗外猛然一道惊雷炸开,云知不由皱了皱眉,而萧熠已经又一次挨到了她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雷声又至,门口的墨芷也顾不上太多了,站在原地,提高了声音答道:“雷暴引发星图异常,溯桥大阵内已现微光,开阵时间……提前了!” 二人都是一愣。 云知拉着萧熠往门口走了几步,站到了墨芷面前,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墨芷紧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又复杂,她指了指外面犹在云间试探的电光,“具体的我也参不透,只是星图有众星陨落之象,可能天神在打架殃及人间吧。” 啊这……? “溯桥大阵已沉寂三年,突然就有了动静,我担心是提前开启了,怕你这次走不了还得再等三年,而且……看星图上的星象,我都担心这是最后一次开启……所以……” 大祭司墨芷叹了口气,“你得马上随我上揽月阁了。” 墨芷的意思已经很明了。 星图异动,溯桥大阵提前开启,她可以回家了。 云知下意识转头看向萧熠。 他神情如常,只带着略微地惊讶,“这么快?” 墨芷点头,“大阵不稳,我担心出什么意外,能尽快完成也好。” “好。”萧熠点了点头,看向云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先随墨芷去揽月阁,我去与他们交待一下,马上就去找你。” 云知没有松手,“什么事情那么要紧?” 萧熠笑了笑,“善始善终嘛。” 云知没太听明白,“不能先去送送我?” 萧熠手掌抵在她脑后轻轻摩挲着,笑得温柔,“我很快就过去,真的。” 他神情中没有一丝要与她分离的不舍,也没有一丝再也见不到彼此的伤悲。 他就那么温柔地、浅淡地笑着,安抚她,也承诺着:“真的,一会儿就过去。” 云知有些生气了,“我都要走了!你那些事情就这么重要?” 他还是只笑着,“很快的。” 云知哼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拉着墨芷就走,墨芷撇着嘴回头朝某人翻了个白眼。 萧熠也不急不恼,在原地站了几瞬,低头捂着嘴巴咳了几声,喊了一声“阿寻”。 川寻从窗外跳进来,抖了下身上的雨水,恭敬开口:“君上。” “青桉山那边进程如何?” 川寻低声答道:“已经布置好了,只待君上下令。” “现在动手的话,山下的百姓可有殃损?” “我们的人在周围布了防,百姓性命可保,但房屋家财怕是很难保全。” “嗯……”萧熠沉默了一会儿,“人多吗?” “十一户。” 又是一阵沉默,“每户八百两,昭云宫库房的银子应该还够。” “……”川寻没敢吱声。 萧熠抬头看向一洗无尘的夜空,“雨停了。” 他微微勾了下手指,“燃信烟,炸山。” 川寻应了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枚信烟抛向夜空,霎时间,一个巨大的四象图将兖王宫上空映得澄明透亮。 片刻后,不远处,又升起一只朱雀图,随即是玄武、青龙、白虎,四象轮番,一个一个,依次绽开在通往青桉山的夜空之上。 只片刻不到,有人急冲进院中。 “桓承曜!你疯了!!” 往日淡然冷漠已全然不见,苏裴狠狠揪住了萧熠的衣领,咬着牙怒吼:“青桉山崩,明江必怒!明江沿岸十二城!!你当我是什么人?能在一个时辰之间布好一切?!” 萧熠咳了好几声,吐了口血,笑道:“我知道你动作向来很慢,明江十二城我早就部署好了。” 苏裴脸色一僵,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 萧熠又咳了几声,“时间是有些急,不过大概可以出其不意了。” 苏裴嗯了一声,忍不住问:“你是活不过今夜了?” 萧熠笑了笑,“活不过了。” “什么活不过了!”阿虞也来了,她满眼震惊,“你们在说什么?刚刚那些信烟是怎么回事?云知呢?”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 接着,惊慌呼喊声一道道飘近。 “地震了?!” “快起来快去看陛下!” “大家都快到外面!” “快出来……” 整个舒州城都亮起了灯火,外面的街上也是喧声渐起。 苏裴将身侧的人扶在怀中,瞪着眼前已经咳着站不稳的人,“瞧你做的好事!” 萧熠平地晃了两下,只笑不语。 片刻后,天地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一黑袍落在他们身旁,朝萧熠行了一礼,低声禀道:“君上,青桉山中段已塌,未波及南段明江,前朝逆贼已被尽数掩于乱石之下。” 萧熠掩唇咳着,“守住所有可能逃生的出路,发现有任何生还者,一律就地格杀。” 顿了顿,他抬手拍了拍一旁影卫总使的肩,“大渊影卫听令!” 川寻一怔,与那黑袍一道跪地听命。 “烦请凌皇兖帝作旁证,我以大渊国君之名起誓宣告,从这一刻起——” “你们,自由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第145章:回家咯 145回家咯 揽月阁方向突然光芒大盛,隔着很远都能瞧见,阿虞和苏裴对望了一眼,一起踩着萧熠的影子,提步往揽月阁走去。 萧熠走得很急,边走边咳,看上去真的有活不过今夜之势。 他匆匆上楼。 星图果然如墨芷所言,正现众星陨落之象,而随着图上繁星划落,星图下的大阵内,光芒越来越盛。 云知站在阵前,像是还在生气,脸色不太好,正提着裙子要往阵里迈。 墨芷在一旁问:“你不等等他么?” 她才张口,就瞥见了已经站在楼梯边上的人,便抿紧了唇,抬步就踏入阵中。 “知知!”萧熠脸色一变,又低头咳了两声,疾步冲进去抱住了她。 “对不起,让你等得久了。”她想挣脱,他却抱得更紧了一些,“不要推开我。” “我马上就能忘记你!”她似乎在赌气。 “不许忘!”他突然就急了,“不可以忘记我!” 她更生气了,“我不光要忘记你,我还要去谈个比你更好看的对象,我还要跟他结婚,白头偕老!” 他咳得浑身都在抖,声音也虚了下去,一遍一遍在耳边喃喃着:“不行,不行,不行……” “你讲不讲道理?你是活不久了,难过几天,一了百了,我才二十来岁,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梦里爱上的人守活寡一辈子?” 他突然笑了,“你爱我,你爱我……” 云知:“?” 阵内突然金光流转,耳边风声乍起,猎猎潇潇。 云知一愣,将已经到了嘴边的硬话收了回去,抱着他低低笑了一声,“萧熠,虽然我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但是我真的很开心能遇到你,也不后悔爱你。” “所以,放心吧,我不会忘记你的。”她想,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天了,哄哄他也好。 她一定可以忘记他,一定可以坦然面对所有人的离去。 萧熠嗯了一声,不放心地问:“我是谁?” 云知笑了笑,有些无奈:“萧熠!萧熠!萧熠!我记住啦!” “我是你的什么人?”他突然问。 云知啊了一声,认真答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第一个夫君。” 他被噎了一下,“第一个?” 她一脸坦然,“不然呢?” 他气得咬牙,却说不出来话。 金光流转加快,风声越来越急,四周虚空之象已现。 他叹了口气,又一次在她耳边强调:“云知,记住我的名字,记住我的样子,记住我爱你……” 她咯咯笑了两声,语气故作轻松:“记住啦,回头我给孩子取名叫萧熠!永远爱你永远记住你!” “……” 他咬了咬牙,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唇。 星光流散之间,他们最后一次在这里尽情感受彼此的温度和气息。 天地旋转,日月山海在耳边呼啸而过。 眼前白光亮起的那一霎那,她听到了他颤抖的声音。 “再见,知知。” 再见,萧熠。 虽然不会再见。 她闭上了眼睛,而后一片空白,所有感受刹那停止。 风声逐渐散去。 一片虚空之间,久违的电子铃声远远传来,由虚变实,最后停在了她耳边。 她睁开眼睛。 正对着她的,是单位统一壁纸的电脑屏幕,旁边是摞了四五层的文件盒,面前是零散的材料,手边是保温杯,手里握着一枚发夹。 有人路过她的桌边,瞅了她一眼,手指在她桌上敲了几下,“午睡还能睡懵了?电话都响了两遍了!” 她胡乱哦了一声,赶紧慌慌张张去接又一次响起的电话,手机拿在手上的时候先愣了几秒,才想起来怎么接听。 电话那边传来温柔清丽的女声,“怎么才接电话呀?今天很忙吗?” 她愣了愣,恍恍惚惚地应声,“还……还好。” 对方笑得温和:“下午没有课,我去市场买了条鱼,晚上你想吃糖醋的还是鱼汤?” “都……都好。” “那就鱼汤啦!太鲜啦糖醋有点可惜……” “好,谢谢姐姐。” 对方安静了一下,又笑了,“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这么客气?” “没,没事。” “那晚上早点回来哦!” “好。” 挂断电话,云知捏着手机,呆了半天,只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她甚至有点分不清,现在和昨夜,到底哪个才是梦。 微微闭着眼缓了好一阵子,耳边所有声音的真实感逐渐加重,最后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感受。 她是真的回来了。 云知睁开眼,迅速起身跑了出去。 正拎着文件走进来的男人看到她,开口喊了一声“哎,云知知!” 可她早如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拐角。 他转身看向组内其他成员,有些诧异:“她这是怎么了?” 一个长相周正的男人摇了摇头,又揶揄一笑:“你妹妹怎么了,裴组长还要来问我们?” 裴舜想了想,摇头一叹,“可能又犯什么毛病了,先不管她了。” 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来新活儿了,所有人,小会议室!准备开会!” “好嘞!” “收到!” “来了!” 办公室内响起一阵座椅滑轮滚动声,所有人都起身进了旁边的会议室。 与此同时,云知已经跑出了大院,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目的地,车子启动,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城市。 道路两旁冬青丛上还覆着前些天的尘雪,光秃秃的白杨依旧挺拔,打印店门口绿色的灯牌,文具店门上挂着的儿童玩具,面包店内灯光柔和,电脑维修门前放着一张褪色的木椅子…… 每一寸景色,都是她每天都能见到的熟悉的样子。 车辆转进家属院,她付了款说了谢谢,急匆匆上楼。 刚刚从单位走得急,包没有带,钥匙在包里。 她颤抖着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门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谁呀!” 云知拼命压住眼泪,“姐姐,是我。” 门开了,年轻的女教授刚刚似乎正在看书,脸上戴着副银丝眼镜,气质沉静,知性而优雅。 云知嘴角一瘪,一下就扑过去搂住了她,放声大哭:“姐姐……” “你……这是怎么了?”云静有些懵,抬手拍着妹妹的肩,心里立刻紧张起来,“有人欺负你?” 云知哭到说不出话,她满脑子都是三个字——太好了。 太好了,姐姐还在。 太好了,太好了,最起码,姐姐在。 她的哭声引起了对门的注意,面容和蔼气质娴静的女人拉开门,皱眉看着抱着姐姐大哭的女孩,满眼关切,“哎呦,小云知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裴舜那个混小子又欺负你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知微微停顿了下,转身看到满眼关切担忧的女人,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师娘……” 云静和江小玫面面相觑,相互递了几个眼色,一左一右安抚着只哭不语的女孩。 哭了半天,她终于想起来这样会让她们担心,才哽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刚刚,刚刚做……做了一个梦……太……太可怕了……” 两人一听,都松了口气。 云静忍不住笑她,“你呀,多大个人了,做了噩梦还跑回家哭呀?” 云知拥住两个人,又开始抽抽搭搭:“就哭……” 她,终于回家了。 第146章:老裴的生日会(上) 146老裴的生日会(上)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 让正在打盹儿的云知猛然一惊,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已经手忙脚乱按了接听。 电话是她姐姐云静打过来的,还是叮嘱她下班早点回家。 今天是她师父裴玉华五十二岁的生日,大家要一起去裴家庆祝。 听着姐姐温柔的声音,云知一时还有些恍神。 半个月前她做了一场梦,梦中姐姐失踪了,她在追踪姐姐行踪的时候,意外落入了一个叫做中州大陆的地方,在那里她认识了很多让她难忘的人,也经历了很多刻骨铭心的事情。 但那总归只是一场梦。 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才刚入警一年多的菜鸟。 姐姐没有失踪,裴师哥也好好的。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什么安国公府,没有三个国家的纷争,没有苏裴,没有阿虞,也没有…… 等等! 看着眼前经过的女孩,云知蓦然瞪大了眼睛。 “来,大家先暂时停一停手头工作哈,给大家介绍个新同事!” 她的裴师哥正满脸笑容地给大家介绍着:“我的老同学,虞如星,隔壁川都市局转来的美女法医,也是咱们公安大学毕业的,以后就在咱们洛城市局了哈!大家掌声欢迎下!” 站在裴师哥身旁的女孩,黑色长直发、烈焰红唇,皮肤白皙如雪,媚眼如丝。 一笑起来娇娇俏俏的,与她梦中那个姑娘的眉眼分毫不差。 虞如星…… 阿虞…… 云知不自觉喊出了声。 裴舜听到了,白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你倒是很自来熟啊,你该喊人家虞师姐!这可是正儿八经比你高两届的法医系的师姐!” 云知脑子已经跟不上动作了,只顺着裴师哥的话喃喃喊道:“哦哦,虞师姐,虞师姐。” 裴舜见她语气敷衍,不由皱了下眉,抬手在她脑壳上敲了下,“怎么回事啊你,又没睡醒啊!” 队里其他人已经开始哄笑,裴舜先瞪了他们一眼,又回头跟人笑道:“哎呀,真是抱歉,这是我妹,不懂事,让咱们虞同学见笑啦!” 虞如星毫不在意,笑眯眯说道:“没关系的呀,叫什么都一样的。” “是是是,要不都说咱们老同学脾气好呢!”裴师哥笑呵呵回了一句,回头瞪了云知一眼,引着老同学往法医室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冲云知喊了一句:“今天别忘了早点回家,老裴过生日!” 云知哦了一声,“知道啦!”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她却忍不住愣起了神。 怎么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 好像在梦里,苏裴和她裴师哥也长得一模一样。 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吗?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云知都在想着这些事情,好在今日辖区安宁,无事发生。 下班前,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只等下班时间一到,她就飞速撤退,连工作牌掉在地上都没发现。 片刻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了安静躺在走廊里的工作牌上,微微顿了下,将牌子捡了起来。 身后有人大喊:“组长,快走啦!管队催你啦!” “这就来了。”温和清浅的声音应了一声,脚步声快速消失在走廊内。 云知是快到家的时候才想起来没买礼物。 这半个月她一直精神恍恍惚惚的,好多事情都丢三落四。 于是赶紧调转车头,去了最近的商场,急匆匆选了件礼物,顺便又买了两瓶师父最爱的大曲酒,付完款出来路过饰品店,又进去给师娘选了条丝巾,想了想,又给裴师哥也买了顶帽子,然后给姐姐买了副耳环。 最后心满意足出了商场,却正赶上了下班最高峰期。 于是堵在了离家不足三公里的路上。 今天不止是他们家里自己人聚餐,还来了四五个单位的同事。 饭菜已经都备好了,七八个人都聚在客厅里,只等着云知回来。 裴舜和云静各自给她打了电话,得知人是被堵在路上,都觉得十分奇怪。 裴舜诧异道:“她不是一下班就跑了吗,怎么现在还被堵了?” 说着,望向身旁的虞如星,向她确认着:“我没听错吧?门卫大爷是不是说她是下班第一个跑出去的,比谢局走的都早?” 虞如星笑道:“没听错。” 下午的时候,裴舜带她见完了队里的同事,去法医室的路上遇到了裴玉华,老裴得知二人在学校时便是老同学,非要虞如星也一起来参加今天的生日庆祝会。 老裴可是副局长,他让人来,谁敢不来啊!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我下午还特意打电话提醒她了!”云静也是一脸的无奈,只能暗自帮她打圆场,“可能今天是周五,路上本来就堵吧。一会儿等她到了,先让她自罚三杯给大家赔罪!” 裴玉华一听,连忙摆手笑道:“可不敢让她喝酒啊,她那个酒量忒差!” 师母江小玫在一旁点头附和,“可不是嘛,我可是记得她小的时候,裴舜偷偷给她喂了一杯酒,闹腾了一宿啊,就跟我要宇宙飞船,吵着要飞上天呢!”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小玫便顺着这话,又聊了几件云知小时候的事情,逗得众人哈哈直笑。 突然,靠着门口的一个小伙子开口问道:“裴局,您家这是有三个孩子?” 这小年轻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看起来毛毛愣愣的,是跟着他师父一同前来参加副局长生日聚餐的。 他的师父叫管山泉,洛城市局刑侦大队队长,也是裴玉华的老战友、最好的搭档,如今依旧奋战在一线。 今天来参加聚餐,特意带了两个自己新收的小徒弟过来给老战友认识的。 “是啊!”裴玉华乐呵呵看着那小伙子,指了指云静,“这是我大闺女,大学老师,今年刚评上副高!” 那小年轻立刻惊叹:“哇,这么牛!” 云静羞赧一笑,脸微微红了。 裴玉华又拍了拍裴舜的肩,“这我就不介绍了哈,都是同个单位的,大家都认识吧!” “认识认识!”那小年轻笑道,“二队的裴组长嘛!” 说着,拉了下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青年,“这是我们一队的组长!” 裴舜看了一眼坐在他们旁边的管山泉,“哟,管叔,这就是您这两天一直跟老裴炫耀的新徒弟啊?” 管山泉哈哈一笑,也抬手拍了下身边的青年胳膊,语气间颇为自豪,“这周才来报道的,部队上回来的,体能是这个!” 他竖了下大拇指,又继续炫耀道:“人家还是研究生,办事踏实,颇有你管叔我当年的风采啊!” 话里话外,都是要传承衣钵的意思。 青年谦虚一笑,“我要学的还有很多,还得仰仗师父多教导。” 江小玫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热情而八卦地问:“老管,你这徒弟今年多大啊?有对象没有啊?” 管山泉一愣,立刻笑了,“怎么,嫂子你要给他拉红线啊?” 江小玫笑道,“那老话说得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管山泉乐了,“哟,听嫂子这意思,是要给我们介绍自家姑娘呀!” 江小玫目光偷偷瞟了云静一眼,正要应声,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云知终于回来了。 第147章:老裴的生日会(下) 147老裴的生日会(下) 云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堆东西,一进门就先喊了声“师父师娘!” 裴玉华和江小玫齐齐起身往门口迎过去,“哎呀,小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 云知冲他们心虚一笑,“路上太堵啦!” 望见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江小玫连忙就要上去接,语气间满是心疼,“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呀,累坏了吧?” 他们住的是老的家属楼,没有电梯,虽然只爬了三层楼,但大冬天的,穿得多,拿的东西也多,云知还是累得够呛,说话的时候都气喘吁吁的。 “这才几层楼梯啊,就喘上了?我看你平时都白练了!” 裴舜嘴上虽然嫌弃着,还是赶紧跑上前去帮她拿东西。 云静和虞如星也都迎了上去。 “你就知道说我,早知道不给你买东西了!”云知愤愤哼了一声,抬头冲江小玫撒娇道:“师娘啊,你看我裴师哥又欺负我了!” 江小玫最爱看他们玩闹了,但今天有客人在,便提醒道:“好啦,快进来吧,你管叔叔来了。” 云知反应了一瞬,笑道:“是吗!我管叔叔可是大忙人啊,我在单位可从来没见过他!” 管山泉听到了,开玩笑道:“这不我就来家里看你来了?” 云知一边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换上了拖鞋,一边开口回道,“管叔叔您分明是来看我师父,净要拿我打趣!” 管山泉和裴玉华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江小玫也开始招呼大家去餐桌那边落座。 裴舜一脸期待地扒拉着刚刚云知拎进来的包装袋,“哪个是给我的啊?” “瞧你那点出息!”云静也帮忙拎着个袋子,忍不住摇头,“人家小虞该笑话你了!” 虞如星果然笑出了声,裴舜立刻松开袋子,咳了两声,“一毛不拔的妹妹突然献殷勤,我这当哥哥的能不好奇吗!” 云知呸了一声,“你说谁一毛不拔呢!” 眼见着俩人又要吵起来,江小玫赶紧喊道:“好了好了,先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大家都乖乖落了座,餐桌似乎有些拥挤,云知才发现今天竟多了两个人。 一个圆寸头、鹅蛋脸,棱角分明,下颌线条很清晰,英气十足,就是看着有点楞。 另一个…… 云知呆了整整五秒,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出现了幻觉。 她只觉得从头到手到脚都开始发麻。 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男人,短发干净利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清爽淡雅的感觉。 他的脸五官线条平直,轮廓清晰,一双桃花眼天生自带的深情,却偏生总是眼神淡淡…… 是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脸。 是她梦中的百转千回。 她突然鼻尖一酸,红了眼睛。 四目相对,他眼中似有疑惑。 “怎么了?”耳边传来姐姐轻声的关心。 云知连忙移开目光,抬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趁机抹了把泪,笑道:“想打喷嚏没打出来,倒是先打了个哈欠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一声,接着,便先举杯一起祝裴玉华生日快乐。 然后大家一一送上了礼物。 轮到云知了,她开始掏她的大包小包。 “这个送给师父!祝我师父身体健康,步步高升!” 裴玉华笑呵呵接过来一看,眼前一亮,连声夸赞:“哟,这不是那什么品牌最新的运动手表?能直接出心电图的吧?这个好啊,这个实用!真好!” 说着就直接带在了手上,在众人眼前转了一圈胳膊,“真好看啊!有闺女就是好啊,贴心小棉袄!” 管山泉是真羡慕了,“小知啊,我生日还有两个月哈,你可记住了!” 云知哈哈一笑,还没开口呢,裴玉华不乐意了,白了他一眼,“找你自己闺女去!” “这个送给管叔叔吧!” 云知将原本想一起送给裴云华的酒递了上去,她记得他们这几个老战友都好这一口来着。 裴玉华急了,“我过生日,你送他东西干嘛呀!” 说着就要去抢回来,被江小玫制止了,“都多大的人了,不怕孩子们笑话!” 大家又都笑了出了声。 裴舜忍不住了,又开始动手扒拉堆在旁边的袋子,“云知知啊,你是不是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小礼物啊?” 云知瞪了他一眼,先掏出丝巾的礼盒递给了江小玫。 “虽然呢,今天是师父的生日,但是家里的事情师娘最辛苦最操劳啦!所以师娘也要有礼物!” 裴玉华和管山泉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和欣赏的目光。 而收到礼物的江小玫则是感动不已,特意起身去拥抱了一下云知。 裴舜已经着急的不行了,“快快快,继续继续!” 云知没搭理他,摸出个精致小盒子捧到云静面前,“姐,我觉得你戴这个一定很好看!” 云静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呀,还有我的呢!” “对呀!”云知说着,又摸出个盒子,递给了虞如星,“阿虞……额不对,是虞师姐!” 她迅速将苦涩掩入眼底,笑眯眯看着这个和阿虞一模一样的师姐,“算是初次见面的礼物吧!你可不要嫌弃哦!” 那原本是她买给自己的手链,她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只采购了这么多礼物。 还剩下两个人。 云知眼睛飞速瞥过坐在对面的人,目光落在了他身旁的小年轻身上,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就……”顿了顿,“这样,回头我单独请你俩吃饭!” 那小年轻笑得十分开心,“哈哈哈,我们本来就是来给裴局庆生,不用送我们什么的!” 云知嘿嘿一笑,没再说话,大家也都安静下来准备继续吃饭。 这时,裴舜突然弱弱开口:“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比如,你亲爱的哥哥。” 大家又一次爆笑出声。 云知赶紧翻出最后一个袋子扔给了他,“给给给,你们瞧瞧这个人啊,哪有追着人家要礼物的!” 裴舜接了袋子,取出个针织帽,乐了,“哟,云知知,挺会挑东西呀,还加绒呢,这个冬天就靠它了!” 说着,直接往头上一套,开始全场炫耀。 江小玫直摇头,“你们父子俩啊,真是一个德行!” 大家又笑得合不拢嘴。 又举了一次杯,管山泉终于想起来正式给大家介绍他的两个宝贝徒弟了。 指了指那圆寸头的小年轻,“小顾,顾思远,别看他看着有点呆,人可心细着呢,痕迹学满分!” 大家都点着头感叹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夸赞,管山泉十分受用,又伸手拍了拍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 “萧熠,洛城大学的研究生,犯罪心理学专业,在部队还学了侦察……” 后面的,云知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只听到“萧熠”两个字,就瞬间五感失灵了。 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那个人,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眼前触手可及的炒秋葵,一下子变得很遥远。 她一动也不敢动,只呆呆地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有了声响。 他们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单位的工作上。 还好没人关注自己。 第148章:你不认识我? 148你不认识我? 云知暗暗松了口气,也顾不得他们又在说什么问什么,手指悄悄动了一下,桌上可乐瞬间染坏了她白色的毛衣。 “哎呀!” 几位女士同时发出了惊叫声。 裴舜嘴快,皱眉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云知慌张打断了,“那个,我回去换身衣服!” 起身仓惶而逃。 “……她怎么今天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 裴舜继续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江小玫关怀问道:“是不是你们单位工作压力太大了呀!我看她都瘦了!” 裴舜纳闷道:“最近没什么案子啊,她这几天都不太对劲儿……” 说着,看向了云静,“姐,她不能有什么事吧?” 云静叹了口气,“都大半个月了,还是每天都没什么精神,她说失眠睡不着,问她为什么吧,她又说自己也不知道,我还给她买了褪黑素呢,我看她也没吃。” 裴玉华皱了下眉,“不会真遇上事了吧?” 大家都停了下来,气氛也低沉了下来。 江小玫见状,刻意笑了两声,“哎呀,小女孩嘛,就是心事多啦,回头我和小静我们跟她聊聊就好了,大家就别担心了,快吃菜吃菜!” 过了得有半个小时,云知才磨磨蹭蹭地回来了。 眼睛很明显的红肿,像是哭过。 江小玫和云静对视了一眼,又与裴玉华裴舜交换了下眼神,迎上去想要带她回房间细问清楚。 可云知却咧着嘴看着她们笑,只说自己没事,死活不肯跟她们去。 没办法,她们也只好重回餐桌,好在云知真的像没事人一样,又开始搞怪逗得大家阵阵发笑,江小玫和云静也渐渐放下心来。 酒足饭饱,时间也晚了,聚会开始散场。 云知突然自告奋勇要送客人回家。 她是在场九人里,唯一一个没有喝酒的人。 冬日深夜也的确不好叫车,裴家人虽然不放心,但想着也不能怠慢了客人,便就都同意了。 唯一的女孩虞如星坐副驾,其余三位男士在后排。 云知发动了车子,定位导航,按照由近到远的顺序挨个送人。 管山泉就住附近小区,五六分钟就下了车,云知特意打了电话,看着他家人把他接走了才放心开往下一个地点。 顾思远家在三公里外的小区,十几分钟后,他下了车。 来接他的,是他的哥哥。 云知看着那遥遥迎过来的人,忍不住一愣。 顾……顾盼飞?? 但对方似乎并不认识她,只道了谢,便带着弟弟上楼去了。 云知手指握着方向盘,缓了片刻,才继续往前去送人。 下一站是虞如星。 她老家在隔壁川都,在洛城住的是市局的宿舍楼。 下车的时候,虞如星忘记了拿包,云知一着急,便又喊了一声“阿虞”出来。 不过虞如星也没听到,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宿舍楼。 云知无奈摇头,口中嘟哝道:“算了,明天上班带给她吧。” 车子继续往前开了两公里左右,最后一个目的地也到了。 云知在路边停了车,瞥了一眼后视镜。 后座上的男人似是醉酒睡着了,正倚在座位上,眯着眼睛,呼吸还算匀称。 云知回头看着他。 记忆中的脸逐渐重合。 她张了张口,却始终没办法喊出那个名字。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发出了声音,“喂,那个……那个谁……你到家了……” 顿了顿,她又看向了窗外,“没有人来接你吗?” 后座上的人这才微微睁了下眼睛,声音里还满是醉意,“嗯,我自己住。” 车窗外已经开始飘雪,大冬天的,一个喝醉了的人,自己下车回家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去年刚毕业的时候,云知就遇到过一起醉汉冻死在家门口的案件。 她犹豫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好吧,那我送你进去。” 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后座右侧,打开车门,将人拉出来,努力扶着他进了小区。 按照他的指示,到了楼下,只要看着人进了单元门,她就完成任务了。 “喂……你到……” 肩上突然一轻,云知侧头,便见他正稳稳当当站着,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 她不由眨了下眼睛,“你……”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心跳没缘由开始一点点加速。 突然,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个证件本,照着上面的名字念道:“云知?” 她啊了一声,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摸了两下,才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证件。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竟然被你捡到了,谢谢啊!” 他嗯了一声,手指却紧抓着证件一侧,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云知疑惑地望向他。 他突然问:“你不认识我吗?” 一瞬间,眼前的人似乎跟那个梦中人完全重合了—— 黑灯瞎火的书斋中,那人语气幽幽,“你不认识我?” 从神情到语气,如出一辙。 捏着证件的手指猛然收紧,云知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声,“应该不认识……吧?”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叫萧熠。” “我,我知道啊,刚刚……管叔叔说了。” 她的笑几乎可以用勉强来形容了。 她不敢多想,一丁点都不敢。 他却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是萧熠。” “我听到了。” 她几乎都快哭了。 冬夜的雪落在她的发梢,她鼻头冻得发红。 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回去吧,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她握着证件,转身就走。 “知知!”他突然又喊了一声。 “啊?”她下意识顿住脚步应了一声,甚至还回了头。 然后明知故问,“你说什么?” 他低头笑了一声,突然身子一晃,神情痛苦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云知愣了愣,连忙跑了过去。 心一急,就顾不上什么了。 “萧熠!你没事吧?萧熠……” 他差不多整个人都歪在了她身上。 突然,他身子往前一探,张开双臂将她圈进了怀里。 他脑袋抵在她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问着:“知知,你是知知,对吗?” 她搭在他腰间的手抖了一下,终于抬手抱住了他。 他松了口气,又开始委屈起来,“刚刚为什么不想认我?” 许久,他没有等到回答,怀里的人肩膀却微微耸动起来。 他捧起她的脸,才发现人已经是哭得梨花带雨。 他瞬间就慌了神,“怎么哭了,我、我没有怪你……我……别哭好不好……” 直到这一刻,云知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突然一次又一次说他是萧熠,又为什么要她一定要记住萧熠这个名字。 她将眼泪全部蹭在他衣服上,又将人推开,站起身红着眼瞪着他:“你……你早就知道你能过来?” 一道寒风袭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吸了下鼻子,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立刻起身,脱了大衣披在她身上,“不是过来,是回来。” 云知不由瞪大了眼睛:“什么?” 雪势突然变大,纷纷落雪极快落下,风也更强劲了些,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试探着问:“我们……要不要上去说?” 他身上只剩了件毛线马甲的衬衫,鼻尖已经冻得通红,她赶紧将衣服还了回去,“你……你先穿上!” 他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云知忍不住哆嗦了下,她下意识惊呼出声:“凉凉凉!” 他赶紧将人松开,又怕她跑了,侧身挡住了出路,只看着她不说话。 云知犹豫了下,转身嚷道:“开门!冻死了!” 萧熠神情一松,笑了一声,“好。” 十分钟后,云知捧着热水杯窝在沙发上,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你,你是说……你本来就是萧熠?”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萧熠点头一笑,“对啊。” “所以……”云知已经渐渐将他所有的话串了起来,“你说被雷劈了忘记了自己是谁的意思是……你忘记了你是萧熠?” “准确来说,是忘记了我还是萧熠。”他同样捧着杯热水,浅浅喝了一口,“我和你一样,不知怎么就去了那边,在明江船上的最后一夜,我做了个梦,然后……” “也许是到了该回来的时间了,就全都想起来了。不过那时候我也不能太过确定,所以到了兖王宫后,我就去找了墨芷确认,她告诉我,我们的星星都消失在星图上的时候,我才放心了。” “但是,我还是担心只是我的猜测臆想,怕提前告诉你了,到时候万一不是我想的那样,你会更难过,所以就一直没有告诉你……” 云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哦,一边不告诉我,一边又一遍一遍让我记住你是谁!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他急了,放下水杯,挤过来坐到了她旁边,“不是……我……我……” 结巴了半天,一句也没说出来。 云知哼了一声,“瞒吧,谁有你会瞒啊。” 萧熠悄悄拉着她的衣角,“我错了,老婆你别生气了……” 云知:“?” “你乱喊什么!” 她瞪着他,搁下杯子,又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离得他远了一些,又重复强调:“我告诉你啊,你不要乱喊!” 萧熠委屈:“可我们拜过天地的。” “那就是一场梦,你可是在党旗下宣过誓的!怎么能信那些鬼神玄幻之说?”云知暗戳戳起身,准备开溜,“梦里的东西怎么能作数呢!” “好吧。”他眼神一黯,意外地没有再争辩。 云知松了口气,开始往门口走,“多谢萧组长的热水,我该回去啦!” 他抬手拉住了她,“雪大,明天再回去吧。” 云知立刻摆手,“不不不用了!要是裴师哥和老裴知道了,得打断你的腿!” 萧熠皱眉,“裴师哥?” “青梅竹马?” 他突然起身,一把拢住了她的腰,眼神沉沉:“你就这么喜欢他?跟我那么好,回来之后还是只想着他,是不是?” 她几乎已经紧贴在他身上,他说话时温热气息就在她耳边喷洒,她心里莫名一慌:“我……我就是怕你腿被打断。” 他紧紧盯着她,“如果我非要你留下呢?” 云知眨了眨眼,“萧组长,你现在是警察。” “……” “五年以下拘役……知法犯法,得重判……我师父是裴玉华,还得加重判……你师父是管山泉,还得加重重判……” “你……”萧熠气得直咬牙,但还是乖乖将人松开,又叹了口气,“我没想对你做什么,现在外面真的不适合开车,我这有两间房,你可以锁门……或者,钥匙给我,我去车里待一夜。” 他神情诚恳又坦然,她好像真的误会了他的意思。 云知讪讪一笑,“不好意思……那个……我得先跟家里知会一声。” 萧熠嗯了一声,趁她打电话,进屋收拾了一套洗漱用品放在了桌上,等她打完电话,他伸手叹气,“车钥匙给我吧。” “啊?”云知看了一眼阳台外面簌簌而落的大雪,低头小声说:“太冷了,不是有两间房么……” 他又嗯了一声,转身往房间走了两步,实在绷不住了,回头看着她,“从前那些,真的不作数了吗?” 他眼眶都已经红了,声线也有些颤抖,就那么含泪盯着她,等着她回答。 云知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紧紧抠着自己的手,“要不,过两天再说吧……” 萧熠显然没听懂,“什么?” “万一……”云知觉得自己又快哭了,“万一现在又是我的梦呢……” 她喃喃自语般说着,“我怕我明天一睁开眼睛,又见不到你了,我怕又是做了一场梦,又是空欢喜一场……” 萧熠愣了愣,心中情绪翻涌,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人拥进怀里紧紧抱住,温声哄她:“不是做梦,我跟你保证,以后每一天睁开眼都能看到我,我跟你保证。” 他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如朦胧月光照在心上,让人不自觉沉溺。 云知也终于绷不住了,“你可别骗我!” 萧熠立刻说:“骗老婆的都天打雷劈!” “又乱喊!”她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当心被打断腿!” 他笑了一声,捧起她的脸,神情郑重又认真:“我想亲你,可以吗?” 云知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要你不怕被打断腿,你就亲……唔……”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吻了上来。 明明已经吻过那么多次,可都不及这一次,对彼此感受的更真实更热烈。 他们十指紧扣,一夜缠绵。 凌晨五点,窗外大雪依旧簌簌飞扬。 他们在彼此之间沉沦。 而世界为之跌宕。 (正文完) 第149章:番外·早八人 01 我是早八人。 我本是一个兢兢业业的社畜,每天早八晚五,业余写点狗血文。 我的生活平静如水。 直到…… 我穿越了。 02 这年头吧,穿越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上辈子社畜,这辈子千金贵女,养尊处优无所事事,家风清明,日常除了拈花喝茶跟小姐妹聚聚会,也就只能写写话本子打发时间了。 对于一个早八人来说,这是何等理想的生活啊! 直到…… 我那个便宜爹说,给我许了一门亲事。 苍天,我才十七!! 03 皇恩浩荡。 二叔家的两个堂姐被赐婚了,一个太子妃一个宁王妃。 我那便宜爹羡慕的两眼发光,甚至瞧不上先前给我找的那门婚事了。 我懒得理他。 因为我发现……我那个二堂姐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儿…… 为拒婚敢跳湖三次,可不是她的性格。 听外面的丫鬟说,她还开始闭门读书了。 啧,不对劲,不对劲啊。 还没来得及去找她接头,她就进宫大婚了。 算了,人各有命。 我也攒稿费攒得差不多了,该溜了! 04 我包袱刚收拾好。 又出事了,太子妃堂姐逃婚了,宁王妃堂姐重病被遣出宫了。 第二天,外面盛传我们陆家女儿不详,我那位夫家马不停蹄前来退了婚。 真是天助我也! 感谢二位堂姐! 吾辈楷模! 05 心情一好,又写了个新话本。 啧,又爆火中州。 我的小钱钱越来越多啦! 06 听说隔壁凌国胥州出了个奇女子。 年十七,凭着绘制兵器图谱火遍凌国。 啧,这一听就是老乡啊。 要不要去认个亲? 好像也没那个必要。 07 我持续高产。 我的存款越来越多。 我便宜爹又开始张罗婚事。 我准备跑路了。 08 不是吧,怎么每次我刚收拾好包袱就得出点事? 我那宁王堂姐夫死了。 本来这事儿对我也没啥影响,问题是我那便宜爹是真便宜。 说什么宁王死了,太子也活不了几天了,按照长幼次序,下一个潜力股得是楚王殿下。 他让我去勾搭楚王。 呵呵…… 09 为了让便宜爹安心,我天天往外跑,跟他说我去勾搭楚王去了。 其实…… 我,早八人,手握稿费几万两,我要什么小白脸要不起?我稀罕他什么王八不王八的? 我偷偷在洛州城郊置了个宅子,养了几个模样俊俏的小倌。 每天早出晚归,跟上班一样,兢兢业业地与他们厮混。 不得不说,是真爽! 富婆的快乐,真的爽! 10 太他娘的精彩了! 我那宁王堂姐夫又回来了,他竟是诈死! 听说,他在昔元殿上咔咔乱杀,血溅好几尺,而我那堂姐怒斥四国公,指着几个老头鼻子狂骂…… 我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看过我写的话本子了,剧情相似程度高达百分之七十! 我想问他们收点版权费。 但是我怕被灭口。 算了,钱太多,小倌们太贴心,我还想继续享受生活。 11 我是早八人,今天我想骂人。 也不知道我那位新继承王位堂姐夫是发什么疯,竟然开始关心我的婚事了? 不是吧,大哥你老婆都跑了你还有空管别人?? 气死我了! 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厮混难道还不够累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天要塌了啊! 12 准备开溜! 再见了我的贴心小郎君们。 13 是什么令一个花季少女痛哭流涕,又是什么让一个勤勤恳恳的写手断更? 是这万恶的封建世道! 不伺候了,撤了! 14 逃跑路上遇到一个逃婚的姐妹。 本着善良助人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我把她拉上车一起往南走。 姐妹不爱说话,很安静。 正合我意。 15 到了南边一个小城,正遇上城里举办篝火宴,大家载歌载舞好不开心。 在那贵门府里压抑久了,我跟着跳了一场,心情大好,贪杯多喝了几盏,醉意朦胧间拜托姐妹给我拖回客栈。 姐妹还不错,力气挺大,能背得动我。 真不错,嘿嘿。 16 我醒了。 可是…… 谁能告诉我…… 我的小姐妹怎么会有…… 嗯…… 就不该喝多,酒害死人! 17 “所以,你是不打算负责了是么?” 怪不得她不爱开口,这声音…… 还怪好听。 18 负责这两个字,就从来没出现在我早八人的词典里。 告辞了! 19 论开溜,我排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我骑着小毛驴开开心心继续往南,听说江对岸的凌国民风平等,十分宜居。 想必去那边写话本子也更有益于身心健康。 或者,去养老也很不错。 20 有人将我拦在了江边。 少年坐在漆了墨一般的闪电麟驹之上,眼神冰冷。 “陆云荔,继续跑啊!” 语气还有点阴阳怪气的。 我无语:“这位小兄弟,醉后一夜情而已,您不至于吧?” “你再说一遍?” 哦哟,吓唬谁呢? 我想了想,问他:“那你接受一妻多夫吗?” 他抓着缰绳的手抖了一下,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我继续跟他说:“按照排行,你得排个第三……你这样,你留下个姓名籍贯地址,等我安顿好了我给你提亲去,总行了吧?” 21 他沉默了,大概是下头了。 我松了口气,准备继续赶路。 小毛驴刚一抬蹄…… “桓承华,洛州齐王府。” “?” 什么意思?有点没听懂…… 22 我依稀记得,堂兄几个提过,齐王承华年方二八,比我还小一岁来着。 我…… 罪过罪过…… 我得下地狱了吧。 可我完全不记得啊! 23 算了,先把人唬住再说。 所以我说:“好的,我记住了,你回去等着吧!” 他没动,只说了两个字:“时间。” 我硬着头皮说:“我要去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怎么也得个十年八年的吧,你要是等不及就嫁、娶别人,我不会怪你的。” 他说:“好,就九九八十一天。” 我:“?” 24 不是,他们桓家人都有病吧! 我哪里说八十一天了? 算了,本来也是唬他的,我怎么可能会回去? 25 我找到了一处宜居城市,离海不远,人不多,物价不高,我的几万两足够我一个人活三百年了。 我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人生实在是巴适得板! 26 扰我清净者,死! 可惜我不会武。 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八十一天不见,这个人变了很多,变得像个男人了。 他问我为什么没有回去。 为什么? 呵。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前阵子从山上摔下来失忆了,请问您是?” 他愣了一会儿,笑了:“你的未婚夫婿。” 27 我呸! 不要脸! 第150章:番外·萧熠 01 他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视角变得极其奇怪,惊疑了片刻,才从周围人欢喜地笑声中分辨出原因。 他,萧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年年大比武的魁首,队里人人敬重的指导员…… 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婴儿。 就离谱。 萧熠觉得有点崩溃。 他不就是闲着无聊喜欢看点小女生的言情文打发时间么? 至于么? 崩溃归崩溃,遇到这种玄幻剧情,他也只能一边长大一边找回家的办法。 一个看着有点严肃的老头儿给他取了新的名字,叫作桓承曜。 真难听。 他偷偷在书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长到四岁,老头驾崩了。 他那从未谋面的母亲突然出现,带他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 他懂,冷宫嘛,小说里看多了。 可…… 这女的有毛病吧…… 一向脾气极好的萧组长忍不住骂出了声。 谁家好人能让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顶着烈日扛着寒风浸着秋霜挨着冬雪,每天都在院子里罚站两三个时辰? 他拒绝罚站,就被她吊起来打。 他恨! 这副小孩的身体实在争不过一个大人。 罚到最后,他都快没脾气了。 直到那一夜秋雨忽至,引得惊天神雷。 他站在树下罚站,毫不意外被雷劈中。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承光太子府了。 可是,他忘记了是他谁,忘记了他来自哪里,更忘记了他要回家。 他只记得他们口中喊他的名字——桓承曜。 大渊宁王,桓承曜。 02 渊国桓氏皇族,向来是嫡系一脉多子嗣,而旁支子嗣凋零。 当今皇帝桓清,本是先皇堂弟,属于旁支,到如今膝下也只有太子承羲一子。 晋王承照、宁王承曜、楚王承衍、齐王承华这四位才是原本正统的桓氏嫡系一脉。 他们这一辈原本亲兄弟姐妹共有九人,九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他们的大哥承光二哥承亮接连去世,而后又一场宫变,叔父桓清继位,他们余下的兄弟姐妹几人便四散分封都被送出了洛州。 唯独宁王承曜被留在了洛州。 只因那皇位是他拱手相让,而他叔父碍于定国公手里的三十万大军,一时被逼得在皇陵立誓绝不迫害于他。 整整十一年,他在暗无天日的昭云宫中浮沉十一载。背叛、诬告、刺杀……叵测险恶的人心,年少的宁王殿下全都经历了个遍。 他一直都知道,那所谓的君恩浩荡之下,是想将他挫骨扬灰的恨意。 可他偏偏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着。 03 他虽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一点再次显露。 比如,爱看那些狗血无聊的话本子。 那些话本子虽狗血,却内含玄机,他照着话本子上所写的谋略,做成了很多事情。 比如,与洛州各大世家弟子私下结交。 他一向很会演,再配上他那张人畜无害又清雅淡然的脸,洛州世家年轻的一辈里,几乎都有他的“至交”。 世家长辈们到底是有愧于他,又因为他聋了哑了也谋不了什么皇位了,所以尽管知道家里小辈与他多有交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了一个人。 安国公府陆家的二公子,是主动凑上来与他结交的。 他原本没拿他当回事,可巧就巧在,他救了这位二公子一命。 那些年,他也没有一直待在昭云宫,有个自称他舅舅的年轻男人,总会找来人扮成他的样子替他称病待在昭云宫,而他则一直随他在江湖行走,遍看大江南北,遍知江湖之事,更学了一手好剑法。 那年九月,第三十一届赏剑大会,他用萧熠这个名字,银甲蒙面一剑惊鸿,得了第三名。 用萧熠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在翻某本书的时候在书页上看到的,不知道谁写上去的,恰好他母亲也姓萧,熠字又与他的曜字同义,拿来用也顺手。 而他之所以没得前二是因为他舅舅怕他太过招摇引起皇帝老儿的注意,千叮万嘱让他收敛,甚至还安排了朱雀堂的堂主与他对战。 凭着这一手剑法,他在中州各处,救下了数不清的人,其中就有那位安国公府的二公子。 他本以为没被人认出来的,谁知道第二日,就有人通传说刑察司陆主使来访昭云宫。 好在这位陆二公子对救命之恩也足够看重,嘴巴也足够严。 他想,交个朋友也不错,陆家的背景或许会在某些关键时刻能为他所用。 04 他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但他也不经常在洛州,也懒得在意理会。 陆二公子总爱来找他聊天喝茶,有两次在茶坊门口遇到了他姐姐,彼此也不过是礼貌颔首,却因此传出了宁王爱慕陆家大小姐已久的传闻。 他也懒得管,反正吃亏的也不是他。 直到及冠后第二年,他收到了一纸赐婚圣旨。 他那个叔父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竟让他和太子娶同一家的两个女儿。 皇帝老儿是真不怕安国公府从此外戚专权一家独大。 他看着圣旨上“陆氏云知”四个字,想到那个看到他就吓得直哆嗦的小姑娘,只觉得有些头大。 他最烦那些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了,哭哭啼啼地听着都脑袋疼。 他决定去找他那位好友、陆家的二公子去问问能不能退婚,他甚至写好了一套把问题都推到自己头上的剧本。 带着那叠剧本在陆二公子的书斋等他回来的时候,有人翻窗进来了。 他第一眼就看出面前的女孩与昔日那个娇柔的二小姐完全不同了。 她竟不认识他。 他破天荒第一次没忍住在一个身份未知的陌生人面前主动开了口。 朦胧月色下,她的眼睛里分明是那样的活泼狡黠,却还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 她要看的那几本书几乎涵盖了中州的基本概况,一看就是想从书本里了解这个世界。 他确认了她不是陆云知,可她是谁呢? 他默默将剧本塞回到袖中。 虽然还不知道她是谁,但如果要娶的人是她,好像也不是不行。 05 大婚当夜,他假意去偏殿更衣,听着隐在暗处的影卫低声回报昭云宫内情形。 “王妃似乎想逃婚,踩了好几张椅子尝试翻窗。” 他立刻装醉离场,回了昭云宫。 内殿静悄悄的,她已经走了? 他暗暗捏紧了衣角,进了门,却见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一副乖巧至极的模样,当然,除了盖头有点歪。 他忍不住笑了笑,继续装醉爬上了床。 等顾逐流走了,他又开始紧张了,继续装醉,还是……履行下新婚丈夫的职责? 还没等他纠结出个结果,他就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轻轻叫他宁王殿下。 他没敢动。 “真睡着了?”她语气似乎还有些暗爽。 她真要逃婚? 她真的跳窗跑了。 “……”他忍了片刻,起身追了出去。 06 他蹲在宫墙上,看着她在长长的宫廊之间来回走。 迷路了? 不过她要去的方向,似乎不是宫门,而是……御书楼? 他想起来了,前些天,影卫那边曾回报说她对南边兖国的一切十分感兴趣,而御书楼里有一份兖女帝的手书。 她要去看那份手书。 她还在迷路,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安排了两个人帮她引了路。 她一路直上第六层,果然是冲着那份手书去的。 他站在楼梯口看了半天,无奈一笑,找到隐藏在数百册典籍里的机关,对于一个第一次来御书楼的人来说,的确有些困难。 算了,总归是自己的王妃,他怎么能不帮呢? 可他是真没想到她为了能进那奇书室,竟编出个那样荒唐的理由。 她捧着那本图册看得认真,他看着她那一身婚服下柳腰纤纤,不由红了脸。 他突然有点想……和她履行一下夫妻义务了。 不知道一会儿她还会不会回昭云宫,如果回去的话,他是不是可以跟她一起探讨一下图册上的内容? 他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给了自己一耳光。 她是假不正经,他是真无耻。 07 他没来得及跟她做任何事情。 太子妃逃婚了,他那位太子堂哥第一次发了疯一样找人。 而他那位叔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要派他出去一起找人。 烦死了,关他屁事啊!又不是他的王妃逃婚! 那么可爱的媳妇儿,他还没抱够呢! 真烦! 08 皇帝皇后两口子都没安过什么好心。 他奉旨出了宫,想了想,找了个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进宫去照应她,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如果她想出宫务必满足。 一路出了洛州,往前走了不到百里,一队山匪突袭了他们的队伍。 说是山匪,可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绝影卫副使。 他就说他那个叔父脑子缺点什么吧,派出个他能认出来的人搞刺杀。还是说,他已经笃定了他一定会死在这次“山匪突袭”之中呢? 笑话,他可是一剑可破千军的天下第三! 只不过对方玩得有点脏。 还好,他向来命大,他遇上了前来洛州寻他叙旧的故友。 对岸大凌的二皇子,苏裴。 09 这个苏裴…… 好像是来拖累他的。 打了几下就没力气了,还是他撑着一身伤把人拉进了路边的庄稼地里隐藏行踪。 10 醒来第一眼,竟然看到她。 他以为还在梦里,懵了好半天,直到刺骨箭伤之痛从肩头袭遍全身,他才确认了,是真的。 不过……她对着苏裴喊裴师哥是什么意思? 大婚那夜她喊的人也是苏裴? 她认识苏裴? 她喜欢苏裴? 可……明明她看到他醒来时,眼神是那样的惊喜。 他只是说疼,她竟然塞了一块糖到他嘴巴里。 香甜的桂花味道在舌间炸开,她眼里期待又担忧。 他突然感觉真的不疼了。 不止是身上的伤不疼了,那些陈旧的过往也都不疼了。 她的笑容好像有魔力,一下子抚平了他那颗皱巴巴的心。 此后,每次看到她眼睛亮晶晶地笑着跟他讲话,他总是忍不住庆幸。 还好,这么好的她,是他的夫人。 11 苏裴告诉他:“你活不了多久了,月底就会死”。 他忍不住跟他打了一架。 可苏裴却说得信誓旦旦。 他们彻夜相谈后,他才知道原委。 苏裴说他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梦里好多事情皆已应验,下一个就轮到他了,所以特意前来洛州提醒。 后来,有个叫孙泠泠的姑娘告诉他那个叫做重生。 虽离谱,但合理。 若是放在从前,死期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沉重之事,可现在…… 他没缘由想到那个总笑得热切活泼的姑娘,他的确有点不太想死。 12 带她回情义山庄,完全是抱着带新婚夫人拜会舅舅的念头。 她再一次让他,深陷于她的眼中。 他不过生日,是因为十二岁生日那日他经历了此生最大的羞辱和诬陷,所以他讨厌过生日,也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但,如果每年都能和她一起的话,他想,过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13 从崖州回去洛州的那一夜,叔父终于收起了伪善的面具,露出了一直以来都小心掩饰的忌惮和疑心,被罚去望州他并不意外,出重华宫的时候他的手指甚至已经按在了情义山庄信烟的引信上,可他一抬头,却看到了那座百年御书楼。 那座渊王宫里最高的建筑,就那么安静立在深宫的深夜里,星星灯火,一如他们大婚那夜。他鬼使神差地就走去了御书楼,一路停在奇书室前,脑子里竟全是那夜在这里见到她的情景。 捏着信烟在奇书室前枯坐了一夜,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此时起事确无十分把握,他如何都不要紧,整个情义山庄如何也不要紧,可绝不能连累了她。 他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对她很是想念,他想马上就能见到她。 于是,一场淋漓千里奔袭,整整五天五夜不眠不休,跑废了五匹价值万金的闪电麟驹。 他第一次,为了见到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跟在他身边的影卫总使川寻,在此后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一提到骑马二字就头皮发麻。 他觉得,这影卫偶尔也是有点娇气的。 14 他越来越不想离开她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前看那些话本子上两个人浓情蜜意难舍难分时,还觉得太腻,可到了他自己这里,他却觉得还不够。 他肩上有责任。 可他突然不想干了。 他只想带着她藏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日日夜夜与她守在一起。 15 他还是任性了一回。 他将所有事情都扔到了一边,他只要陪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代价就是被舅舅痛骂了一顿,限他在七日内滚回望州。 他没听话,反倒是因此撞破了舅舅的密谋。 他当他是舅舅,从未怀疑,可他们只当他是个复仇工具。 区区前朝余孽,也敢利用他? 他拼了一身伤换了一个自由——不止是放弃了情义山庄少主的身份,还有大渊宁王自此死在望州的通诏。 他想,反正她也不愿意做什么王妃,以后,他就只是萧熠,一个可以随时陪在她身边的自由人。 16 按照话本子里男人追求女人的办法,他故意在她面前落泪,让她从心疼开始,一点一点爱上自己。 他甚至用上了自己都觉得无耻的手段。 故意受伤惹她心疼怜惜。 不过效果似乎还不错。 17 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 她看他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情。 他开心坏了,受着伤也不觉得疼了。 他一定一定要与她一辈子都在一起,白头到老。 18 苏裴偷偷来找他谈了次合作。 苏裴要借林州军打回笛州,而他要骗过舅舅和叔父。 他们本约定,假意谈崩,让前来接应的情义山庄弟子以为他最后一个朋友靠山也没了,顺带着让萧如风以为他能扣住太子回京去要挟皇帝,同时,让林州军看到皇家苍狼卫只听令于二皇子。 不过,合作的过程出现了一些意外。 他那个叔父派了绝影假扮苍狼卫刺杀,也不知是找错了还是怎么,竟杀到了她的院子。 小顾平白挨了那一刀,失血过多晕了,看着就跟真死了一样。 连他都跟着哭了一场,结果苏裴让飞鹄暗中给小顾塞了几颗药,又在小顾随着曲少尘抵达情义山庄的当天,就去将人偷了出来背去了药王谷。 小顾在药王谷养了几个月才恢复,倒是她,真情实意地哭得那样伤心,让他第一次生出了要争一争的想法。 不争,就要永远退让,永远没办法真正地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19 他避过所有人传信叫回了被他遣去望州的影卫。 他告诉他们,他要那个皇位。 “殿下有心便好,吾等也不负穆文帝所托!”影卫总使感激涕零,就差抱着他哭出声了。 20 她是喜欢他的,但她有点纠结自己宁王妃的身份。 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告诉她,不用纠结啦,我就是你那个夫君呀。 可他没来得及开口。 计划是他事先定好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唯独她这里,他怎么都算不准确。 这次计划牵扯众多,叫停已然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她因为阿虞跳崖发懵的神情,他永生难忘。 他回头又自罚了三个耳光。 21 知道了她的心意之后,他就再也压不住对她的澎湃情感了。 他想跟她在一起,特别特别想。 可她却变得冷漠了,他不知道原因,只觉得困惑。 是他表白的太突兀了? 她又不喜欢他了? 22 焦灼。 23 好吧,他知道原因了。 她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要回家,她想回家。 女帝要他帮忙,留住她。 他大概猜出了女帝和她的关系。 不过,他太能理解那种孤身一人的无助和惶恐了,他不想她也有相同的感受,哪怕他会陪着她,他也不愿意她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承受那种与家人朋友分别的痛苦。 她是想回家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要留下过,她口中描述的那个世界是那么美好,果然比这里好一千一万倍。 他知道,他没有办法留住她了。 他很想很想跟她在一起,可他不能这样自私。 24 虽然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要跟他在一起,可她的唇那样柔软诱人。 吻住她的瞬间,他突然想,就算她要喂他砒霜剧毒,他也甘之如饴。 他!真的!亲了她了!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可以…… 一次就成瘾。 25 川寻来报,说洛州那位已起疑心,下令诸王侯正月十五前入京准备春祀。 他算了算时间,恰好还足够陪她过个年。 川寻劝他,殿下还是尽快回去吧,以免出什么意外情况。 他没听,这可是他第一次和她一起过年啊! 26 除夕夜,璇玑宫前为她挡了那致命一剑时,他想的是,这样也好,她走的时候,就不会因为他而纠结难过了。 27 他做了一个梦。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另一个他。 梦境之中,他似乎即将登上那个帝位—— 天光未明,昭云宫依旧烛火摇曳。 他守在床头枯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她先是皱了下眉,接着抬手扶上额角,而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她先是一愣,然后闭上眼睛,等了片刻后,才又重新睁眼。 “知知?”他小心地开口,目光中带着莫名的期盼。 女孩循声望过来,又是一愣,似是在回忆,半晌,她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宁……宁王殿下?” 他微微一怔,眼中光彩瞬间褪尽,他低下头沉默了良久,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抬眼看向女孩。 “嗯,你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他声音平淡如水,明明是在关心人,偏偏让人听了胆战心惊。 女孩皱了下眉,大着胆子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回答的很快,但只答了一个问题:“昭云宫。” 在她再次开口之前,他又说道:“你先休息,我还有公务,先去忙了。” 根本不等她有任何回应,他迅速起身走了出去。 他像是落荒而逃一般,走得很急,到门口时,还踉跄了一步,扶住门框才站稳了身子。 走出殿门,他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已经在院中积了厚厚一层。 他在廊下立了片刻,缓步走进雪中,抬手接起几片鹅毛雪花。 这雪花似有千万钧重,眨眼间就将人压垮跪倒。 而后,他身子一斜,歪倒在了茫茫雪地之中。 仿佛是才恢复了知觉一般,这一刻,撕心裂肺的痛感才彻彻底底袭遍全身。 大雪肆意纷飞,落在他脸上,粘到眼睫后合着眼泪滴落。 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她真的走了。 他还是失去她了。 在他即将要登上帝位的前一夜,永失所爱。 28 这个梦,如魇怪一般缠了他将近一个月。 醒过来的时候,他人在药王谷。 川寻一字一句地汇报着洛州的情况。 她竟为他重新回到了洛州。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担忧。 刚刚梦境的窒息感犹在,他想,如果继续爱下去,到时候,她也会这样难过的吧,女孩子的情感本就比大男人更加细腻,他都尚且窒息至此,那么她的感受定然会加倍。 他不舍得她这样难过。 29 他本来想,就不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吧,这样,等她走的时候也没什么牵挂了。 但是苏裴那个讨厌鬼偏转了一封信给他。 信是她写给苏裴的,她问苏裴,皇帝老儿有意让她改嫁敬安侯世子,她是否该应下。 他可还没死呢!!!!! 30 他又一次冲动了。 他不顾三位老神医的劝阻,执意赶往洛州。 昼夜未歇,八日才到。 到了城外,吐了几口血,冷静了。 连夜写了剧本进城找孙泠泠。 31 昔元殿上,他故意当着她的面斩杀他那位叔父。 他要让她觉得,他很可怕,不值得她这样对待。 她出乎意料地平静。 看来,是他的剧本奏效了。 32 他是真的讨厌那个剧本,可他又不得不去执行。 只能趁她睡着以后,偷偷抱一抱她。 33 她果然被他气走了。 明明是得偿所愿,为什么,为什么会感觉喘不上气了呢。 34 他的忍耐极限突然变得只有半个月。 他无法再继续忍耐只听到她的消息,却见不到她了。 35 她已经走到了明安。 她是要去找苏裴?还是阿虞? 他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却看到她走进了隐山,往情义山庄走了过去。 他瞬间紧张,立刻召集人马赶了过去。 36 情义山庄后院血流成河,三千弟子尽数被屠戮。 饶是他这样见惯了血的,都差点吐出来。 侥幸活下来的弟子爬到他面前求救。 “少主,救命……” 他问:“是谁?” “庄,庄主……” 他闭眼稍稍缓了下神,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发颤:“见过云知姑娘吗?” 那弟子指了指聚义厅,晕了。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 37 一步一步走向大门紧闭的聚义厅。 到门口时,川寻落在他身边,递了个眼神给过来,他停在原地长长舒了口气。 而后整理好神情,推开了大门。 她看到他,立刻就别过了脸。但他还是看到了,她的神情也瞬间放松了。 38 许太医就是前朝皇族遗后,此事他并非不知情,不过他压根儿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些年,他太了解萧如风手里那些人有几斤几两了,从前大渊影卫不在,他一人难敌,可如今,他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掉他们。 唯一能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是那会蛊术的南宫一族,他们是真不动声色杀人无形。 所以后来,他选择了一个能跟他们接触最少却一网打尽的办法——炸掉他们藏身的青桉山。 39 当着他的面,敢让他的女人做什么破贵妃?好一个前朝皇族,好一个许言白,好一个白栩! 好得很啊。 情义山庄也该全炸了。 40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 这辈子缘分不够就攒给下辈子。 无论如何,想都别想。 41 不是我…… 被误会了,有那么一点委屈。 就一点。 42 苏家人都是烦人精! 这个什么苏瑶怎么还活着啊? 哥哥哥哥什么?那是你能叫的? 烦死了! 43 她!还!关!心!我! 44 不管了,他要陪她到最后一刻! 还好明安码头上的船全是他提前安排的,不然还真得让她跑了。 45 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想起来他是谁了。 46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47 对于雷的惧意,几乎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了。窗外雷声一下比一比凶狠,他实在躺不住了,只能起来坐一会儿。 但,好像吵醒她了。 她分明是在担心他,却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那个傲娇的小表情,真可爱啊,让他忍不住想去亲她。 雷声又起,她主动靠近,嚷着说自己怕要他离得近点。她哪里怕打雷啊,她是想安慰他而已。 他抱住了她,有因为害怕求安慰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他真的想抱抱她。 她发现了他的伤口未愈,她的神情那样心疼,她……已经原谅他了吧? 48 她歪在他臂弯里睡着了。 窗外惊雷依旧,他却突然没有那么怕了。 她在睡梦中喊了他的名字! 他手指轻轻抚过她额角碎发,还是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一下。 她醒了,下意识的那一声娇娇的嘤咛,让他瞬间血脉喷张。 他低头吻住了她,原本没有想其他的,可是,她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回应诶! 49 她的身体和她一样,让他一次成瘾。 他们一起忘情亲吻,一起随春风而动,随春雨而响。 他第一次体验这种美好升仙的节奏。 他十分后悔大婚那夜装醉了。 50 他有点知道为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51 他去揽月阁确认过了自己突然恢复的记忆。 他开始期待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了。 第151章:番外·云静 01 刚来的时候,云静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女帝。 她是在逃出七星岛的时候,无意间被上一任女帝司空雪救回兖国的。 而在此之前,她经历了两世人生中最黑暗的三年。 云静穿越落地点是情义山庄后山,28岁的高校女教师,遭遇了感情职场双面打击,而她又要强,不肯跟妹妹吐露过半个字,生无可恋的她在远离家乡的烂尾楼中试图烧炭自杀,而后穿越为情义山庄的团宠小师妹。 云静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的重生机会。 前面半年她过得很开心,有个盟主师父,有个天下第一的师兄。 师父以她的名字命名了山庄内原本风景最好的院子,满院桃花都是师兄的心思。 她在这里逐渐做回了一个开心的小女孩。 可是好景不长。 那一年赏剑大会,师兄竟惜败给一个毛头小子,云静想替师兄找回面子,私下里遇到那个人就拎着剑冲了过去。 而后,不打不相识。 那个人叫作司徒无玄,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无限缱绻,她所有的要求,哪怕再离谱,他也都照做,实在做不到了,就拉着她的手温声致歉。 即便已经有过感情经历,可云静还是迅速沦陷。 她不顾师门拦阻,不顾师兄哀求,不顾这半年来的情分,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师门,跟他回到了七星岛。 02 他们在七星岛上浓情蜜意的过了半年。 云静有了身孕,司徒无玄非常开心,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事情,每天都陪着她。 云静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 不过她有点想念妹妹了,如果她的妹妹云知也能来这里,和她一起分享她的幸福,那该多好啊。 03 即将生产那夜,司徒无玄突然离岛。 岛上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云静独自痛苦了一夜,终于生下了孩子,是一个男孩,白白嫩嫩的,十分可爱。 等到司徒无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带回来一个女人。 他管那个女人叫“云娘”。 他看着女人的眼神,是那样深情宠溺。 身边的小丫鬟实在忍不住了,告诉她那个什么云娘是岛上的表小姐,本与三少爷情投意合,但此前因为门派发展被家里送出去跟人联姻了,前几日夫君死了,三少爷听了信,立刻就赶过去了。 云静这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唤她阿云。 她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女人的替身。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04 云静离开了七星岛。 她是带着孩子一起离开的,她要回家,回山庄,师父和师兄那么那么爱她,只要她回去认错,他们一定会重新接受她。 可等她历尽艰辛回到师门,面对她的,却是满目白幡。 师父死了。 她当初走的时候,师父正在练功突破,听闻她执意离开的消息,急火攻心,走火入魔,心脉尽废,苦苦撑了一年多,就等她回来,可一直到他死,都没能再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徒弟。 昔日满目柔情的师兄红着眼让她滚。 她痛哭道歉,又苦苦哀求,她说她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请师兄看在孩子的份上,可怜她们母子,收留她们。 可师兄因师父之死,铁了心不肯原谅,将她们关在了山庄门外。 苍天之恸与苦难如影随形。 那一如,大雨瓢泼,寒凛的风吹了整整一夜,她全身被雨浇透了,抱着孩子跪在山庄门前求师兄开门。 可那扇门,始终再没有为她而开。 她的孩子太小了,经受不住如此风雨寒侵,很快就发起了热。 她求了很多人帮忙,可没有人肯帮她。 就在这时,司徒无玄来了。 05 司徒无玄说,作为七星岛的三少主夫人,她如今这般行径实在是丢尽了七星岛的脸。 云静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她只想救她的孩子。 她跪在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角,求他救救她的孩子,也是他们的孩子。 司徒无玄身旁的女人满眼慈悲怜惜,娇娇柔柔地帮她求情。 “云娘你总是这般善良温柔。”他声音有些无奈,又极尽宠溺。 孩子救回来了,只是变得有些呆傻。 不过这就已经足够了。 06 经此一事,云静心如枯木。 她什么都不想了,也什么都不求了,也不气了,她只想好好把这个孩子养大,好好照顾他。 至于那个云娘,就凭着当日她肯开口帮忙,她也不会再恨她怨她了,毕竟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她。 云静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平静无虞地过完这辈子也可以了。 她主动搬到了偏院,主动让出了三少主夫人的位子,主动让出了那个让她觉得恶心的男人。 她和婢女轻轻带着孩子在偏院相依为命,虽清苦,但安宁。 她给孩子取名叫安宁。 她希望余生安宁。 07 可安宁还是死了。 在他两岁那年,被人扔下了水井,在井中挣扎片刻后,溺亡。 那日,轻轻出去售卖她们新绣好的织品,那是她们这两年赖以生存的收入来源。 而她中午了吃了一杯茶后便昏昏沉沉直想睡觉,所以便带着安宁进了屋,后来她实在太困,叮嘱安宁让他不要出房间,自己想着稍微眯一会儿就好。 等她醒来的时候,安宁就已经不见了。 一直到傍晚,她实在没办法了,去求了司徒无玄帮忙,结果就在她们院外不远处的水井里发现了安宁。 司徒无玄当即怒斥她:“如此粗心,怎么配做母亲?” 可她们的院子里并没有水井,安宁从来没有出过院子,轻轻出门前已经关上了门,她进屋睡觉之前也检查过了,安宁不可能自己走出院子。 云静冷静地跟他说着这些,告诉他一定是有人要害安宁。 司徒无玄大怒,也不等她说别的,就突然给了她一巴掌,“闭嘴!你这个毒妇!忘恩负义!当初如果不是云娘为你们求情,这野种早死了,你现在竟然敢怀疑云娘!” 云娘站在他身边,小腹微微隆起,双目通红,我见犹怜。 云静说:“我没有怀疑云娘,我只是说有人要害安宁。”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她的确没有说任何怀疑云娘的话,可司徒无玄的反应却那么大,已是不打自招之意。 08 “为什么?他已经痴傻至此,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司徒无玄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冷漠一笑,“为什么?因为他就不该被生出来!” 孩子,是他对她动过情的结果。 也是他内心背叛云娘的证据,更是他和云娘至死不渝的感情之路上的污点。 他那么爱云娘,他怎么能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呢? 孩子,女人,都不应该存在在这世上。 09 云静被关进了七星岛地牢。 罪名是谋杀亲子。 轻轻为了救她出来,主动委身那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守卫。 逃出七星岛之前,她握着轻轻的手,告诉她:“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等我!” 10 兖国女帝的必要条件是断情绝爱,女帝继任大典上会被大祭司种下绝情蛊。 司空雪看中了她眼里对男人的仇恨,那是一种不用种绝情蛊都能断情绝爱的恨意。 以及她刻意利用前世现代科学文化知识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才华。 云静提出了一个条件——屠灭七星岛。 女帝司空雪说:“孤把这个国家交给你,这个国的一切由你支配。” 此后,世间再无云静。 女帝司空静于中州五九一年,正式继位。 11 五九二年,女帝司空静以天书为诱,劝得凌渊二国出手,三国联军齐入七星岛。 七日后,江湖四大名门只余其三。 第152章:番外·后记 01揽月阁 二人追至揽月阁时,只见阁内金光大盛,如日似月,离地十余米就已经映得人睁不开眼睛。 阿虞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怎么回事?” 苏裴一脸凝重,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很差,可偏偏眼前光亮太盛,他无法上前半步。 约莫一炷香后,光芒逐渐散去。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进了揽月阁。 昔日流光千瞬的星图已黯然失色,星图下的大阵也完全消失了,连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亦如那两个一起消失在阵内的人。 大祭司墨芷正在曾经大阵旁边的位置闭着眼睛打坐,脸色发白,没有任何表情。 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阿虞呆了几瞬,目光快速朝着四周找了一圈,惊疑地看向墨芷:“桓承曜呢?”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他走进了揽月阁的! 墨芷睁开了眼睛,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完成了任务的松弛感。 “回去了。”大祭司轻声开口,向自己的女帝陛下回禀着。 阿虞还没听明白,“回哪里?洛州?这里能直通洛州?” 墨芷说:“回他们自己的世界去了,他们本就不属于这里。” 苏裴皱眉:“他们?” 阿虞也反应过来了,“云知呢?” 墨芷叹了口气:“他们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阿虞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什么,什么意思?” 墨芷说:“他们只是来寻自己的前世,寻到了就回去了。” 阿虞其实听懂了,但她不敢相信,她下意识拽紧了身侧之人的衣袖,久久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沉默了片刻,苏裴突然笑出了声,“不愧是桓承曜,还真是不要脸啊!” 丢下这么一堆烂摊子让他收拾,还真拿他不当外人呢。 苏裴气得想骂人,可想骂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梗了半天,最终只深深叹了一口气。 ---- 02中州天下 九州末期群雄混战,而后化为四国,称中州。 中州千年,始于四国,终于大齐,行中州历。 四国合于大云,中州五二九年,大云覆灭,渊凌兖三朝而分立。 六四二年末,三朝政变。 凌三皇子无故掳掠渊太子妃,两国战火起,渊军势如破竹直逼凌都笛州,皇长子旻临危受命前线御敌,俘于渊,皇二子裴奉命和谈困于漓州。凌王宫再生变故,皇五女瑶弑父杀兄,皇长女瑛囚之,而后皇女瑛闭笛州城以作药冢,屠戮百姓万人。 皇二子裴密商大渊宁王曜,借兵三十万欲返笛州。恰逢兖琅华女帝崩,王女星初回朝,兖臣南宫氏起乱,兖生内忧。凌皇子裴借机攻兖,兖军骁勇顽抗,皇子裴于桢岭关久攻数日难破,求助于渊宁王曜,一日破关。 除夕夜,兖新帝星于璇玑宫前遇刺,重伤,三日方醒。六四三年正月初三,渊宁王曜于渊都洛州外三十里遇山匪突袭而崩,葬于皇陵。正月廿二,三国边城祸起,五城之主自立为君。月底,皇子裴率军返凌,直入笛州,杀皇女瑛,继任大统。 二月初,凌兖大军各十万、五城备军各八万,联合北上,欲伐渊。大军过崖州而盈帝清犹未知,渊危矣!二月十六,渊后大寿,渊重臣权贵聚于昔元殿。宁王曜复生而归,悉列罪诏,雷厉杀伐,怒斩盈帝,王妃陆氏持穆文帝遗诏怒斥国公王侯。七日后,宁王曜继任渊君,后追封天武帝。 渊天武帝继位三月而崩,齐王华继渊君位,称惠明帝。时逢五国新乱,惠明帝与凌皇裴、兖帝星联而未能止。 后烽火二十七载未歇,三朝终化七国而立,方止戈。 七国分立百年,大齐一统,中州千年终迎盛世。 ---- 03风过无声 南宫氏与前朝大云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大云覆灭后,南宫一族暗收锋芒韬光养晦,累下敌国之财富,培养门生千人,钻研蛊毒之典籍……一切只为光复大云荣光。 他本名风无声。 只是最卑贱的南宫氏家主的面首之子,偏生同他父亲一样,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 自小,家主便告诉他:“你身上唯一有用的,就是你这张脸。” 自出生算起,风无声在南宫家被训练了十五年,十六岁的时候,他接到了第一个任务。 引诱王女司空叶。 凭着他的脸,和他已经背诵千百次的情话宝典,不通人事的司空叶迅速拜倒在他的柔情之下。 王女司空叶,同样年仅十六岁,不出三个月,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兖女帝继任者需断情绝爱,凭此一点,司空叶已失继任资格。 而他功成身退,一直到她小产血崩而亡那日,都没有再去见她一面,只可怜那叶王女,到死都喊着“小七哥哥”——这是他在叶王女面前捏造的身份,商贾之家,排行老七,被贪图名利的母亲送入宫中取悦女帝。 叶王女去后第二年,他又以同样的方式蛊惑引诱了王女司空月。 这次,琅华女帝震怒,开始彻查。 南宫一族担心事情败露,将他送出了兖国。 他躲到了明安。 明安乃三国交界之地,本应是三国必争之城,但因明安城历来便是武林盟驻地,聚集了数不清的天下高手,三国任谁也不能在此讨到什么便宜,因此明安便成为了最安静和谐的边境之城。 在这里,他几乎不用担心身份会暴露,因为这里多得是隐藏身份而居的人。 在明安过了三年,南宫家见女帝未查出什么要紧之事,又将人重新包装了一番,遣他去了渊都洛州。 这次,南宫家给他捏造了一个新身份——前朝临南侯一脉的后人,贵妃萧姒杳失散多年的胞弟。 他们还给了他一个新名字,萧如风。 【全文完】 ---- 作者后话: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说实话真的蛮吃力的,没有存稿每天先挂真的感觉要猝死了哈哈哈,工作也恰巧最忙,总是会忘记前面的剧情,只能在发现后重新圆回来。本来其实有偏向写be,但虐了几章自己有点受不住就强行he了。 笔力不足,没有写出设想的精彩剧情,还是很遗憾在我功力并不够的时候写白月光类型的男女主,导致他们性格或者某些方面的不足,以及到了第四卷才真正找到写文的感觉,所以大概第四卷看起来会更爽一点吧(我个人认为),希望以后能一点点进步吧。 虽然没有人看这篇文,不过还是感谢每一个可能会看到这里的小可爱。 今夜除夕,本文完结! 明天新年,要开新文! 祝大家,新年快乐,事事顺遂! 有机会的话,下一篇再见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