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握天下》 第一章 初入宫门 http://.biquxs.info/

《至略史元宁卷》第一篇 文端皇后夏紫苏,元宁开国十勋王——永宁王之后裔,第十七代永宁王夏光擎之嫡长女,生于隆徽元年六月初九,初号宁昭郡主。隆徽十三年三月十一,入宫,敕封为端昭仪,同年五月十七,元宁第二十代皇帝阳云泰,奉母后昭惠太后之命,册封其为皇后,十四年二月初十,其于宁泰殿生下五皇子阳玄颢,上尊号“文端”,隆徽十六年九月十八,玄颢立为皇储…… “爷爷,为什么你将文端皇后列在元宁皇朝的开头啊?” “因为她是我们至略国最好的皇后,元宁皇朝之后的皇朝仍对她礼敬有加啊!” 绿竹环抱的书斋中,一个慈祥的老者抱着一个可爱的女娃,面前摊着刚开头的史稿。 历史是记载兴亡得失的,万世千秋之后,当时的一切早已消散在人们的记忆中,只有那昭昭史笔仍忠实地告诉人们曾经发生的事情。 但史册上却永远留不下人心的轨迹,更留不下感情的痕迹。 当往事已逝,传奇可还留在不息的风中? 元宁皇朝是统治至略国的第三个皇朝,是在经历了近两百年的外族统治后,由阳氏家族建立的,定都成越。 在成越的中心坐落着元宁皇朝的皇城,巍峨壮观的高墙隔开了皇家与臣属的距离,“皇室必须有相应的威严,民众才会真正的臣服于皇朝的统治。”——当年,太祖的谋臣就是用这句话使太祖同意建筑这座面积巨大的皇城,尽管当时真正建起的只是几座宫殿,但是,用红墙划起的土地仍然是按照至略在全盛期的皇城面积圈起的,此后,这座空荡荡皇城在历代皇帝的经营下,陆续建起了规制不同的殿阁,从显示至尊威严的元仪殿,到精致优雅的华林斋,元宁的皇城几乎就是元宁皇朝统治的见证。 以两仪门为界,皇城被分隔成外朝与内宫,如果说整个元宁朝廷的中心是皇帝起居的太政宫,那么,长和宫便是元宁内宫的中心。作为皇后的起居所在,这里便是后宫乃到整个皇城的法道所在,元宁将皇城的管理之职尽付于皇后执掌,皇后的手中掌握着后宫之人与朝廷命妇的生杀大权,因此,长和宫有着几乎等同于太政宫的规制,与其他宫妃的寝宫不同,长和宫展现的是一种清冷的威严,重重的阶梯,高高在上的殿堂,本身就是一种压迫的气势,皇后的威严与权势是不容任何人有所轻慢的。——皇后之位的争夺向来是残酷的,有时甚至比帝位之争还过之。 在元宁皇朝隆徽十三年的正月,长和宫的位置再次出现空缺,后位的争夺也从新年伊始便开始了。 庆恩宫的寿仁殿中,隆徽皇帝正与母后激烈地争执,让退在殿外的内官与宫女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哀家决不答应!——元宁立国几百年,皇后从没有出身寒门小户的。皇上你再宠爱云贵妃,她也不够资格登上后位!”慈惠太后威严地坚持。 “那么,母后认为谁够格?”皇帝的声音挟着愤怒,却仍在维持礼仪。 “除了贞贵妃,后宫没有人有资格!”慈惠太后斩钉截铁地说,隆徽皇帝闻言发出一声冷笑。 “母后干脆说,除了你的陈氏家族,后位没人能占!” 皇帝再也忍不住怒气,拂袖而去。 在去年年底,隆徽皇帝的结发妻子皇后王氏因“无子”被废,当时,后宫之中便已是暗潮汹涌,各方势力都在拼命较劲,尤其是皇上最宠的云贵妃和皇太后的侄女贞贵妃,而王皇后的被废本就是这两派势力共同推动的结果。 隆徽皇帝阳云泰并不是一个毫无主见的人,即使他一向驭下宽仁,但是,在处理政事时,必要的杀伐决断,他还是有的,因此,在面对只是养母的慈惠太后时,他虽然没有忤逆之举,但是,也不会有丝毫的妥协。 面对皇帝怒气冲冲地离开,慈惠太后反而平定了心中的怒火,冷冷地看着一直摇摆的珠帘,飞快地计量着,在听到“皇上起驾”的声音之后,她沉稳的声音同时响起: “来人!请谢遥谢大人来!” 谢遥是元宁的三朝元老,正一品的议政大臣,又是当今皇上的授业之师,在朝中的威望可想而知,慈惠太后宣召自是希望其在后位人选上支持贞贵妃。但谢遥若是那么容易就肯定立场,就枉费在朝中五十余年了。 与太后谈了两个时辰,谢遥才离开庆恩宫,回议政厅处理公务直到日落,这才返回家中。一进门,管家就禀告,永宁王妃与宁昭郡主,还有一位道长正在夫人房中等他,已用过晚膳。 永宁王夏光擎也是谢遥的学生,世子夏承正又和他的外孙女有婚约,两家的关系自是不同寻常,谢遥便更衣用膳后才去见他们。 “老爷,芷言可等了好一阵了。”谢夫人一见他就说,芷言是永宁王妃的名。 谢遥笑说:“我也是没办法呀!芷言也不是外人,再说,有个人陪你也好。” 永宁王妃许芷言只是笑着,不打扰他们夫妻说话,宁昭郡主夏紫苏也是好奇地看着。谢遥和夫人说了几句才看向客人,一见道长,他就愣住了。 “于光!?” 神算子于光,是名动天下的“神仙”,占卜观象精准无比,但一向行踪不定,所以谢遥才会如此吃惊,他也只在三十年前见过此人一面。 “道长怎会至此?” 于光淡语:“为一人而来。”他看了谢遥一眼,有点神秘地说:“此人可助大人解决眼前的难题。” 谢遥摇头,“我的难题——”他叹了口气,见另外三人都不解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笑,缓和了一下屋里的有些紧张的气氛,转头问永宁王妃:“芷言是来商量婚事的吧?” 她点头,“承正的恩旨请下来了,他十天后就该回来了,所以我想把大事定下来,谢老认为呢?” 本来外孙女的婚事还轮不到谢清管,但是,这个外孙女却是自幼丧父,父家又关系复杂,谢清的夫人不想让女儿受苦,便将母女接回谢家,因为谢遥的身份,对方也就没拒绝,因此,这个外孙女的婚事便由谢家作主。 “我没意见,你和夫人商量就是了。”谢遥爽快地回答,又想起另一件事,便道,“承正生母请封的事,我想还是缓缓,这阵子,朝庭乱得很。唉——” 夏紫苏好奇地问:“这有什么关系啊?我们这是有例可循的呀?” 谢遥无奈地说:“这会儿太后和皇上对上了,我是怕这事被哪一方利用,对你们王府不利。”谢遥知道紫苏虽然才十三,但却是永宁王府的主事人,所以,如实以告。 永宁王妃只有紫苏一个女儿,世子是庶出之子,按照旧例,在夏承正继承王位的同时,他的生母也可以获得诰命敕封,但是,此时,后位之争方起,永宁王府又是元宁举足轻重的名门世族,一不小心,便会被牵入其中,而现在的永宁王府因为前代永宁王的去世,可以说是元气大伤,是经不起权争的折腾的。 紫苏点头,三年前永宁王夏光擎在边疆遇刺身亡,世子又必须镇守边关,王妃体弱多病,当时年仅十岁的紫苏就不得不担起王府的一切事务,因而,她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对谢清的意思也是一点便透。随即,王妃便定下了婚期——二月初六,这是于光算的,自然是无人有异议。 而于光也未与谢遥深谈,留下一封信,便与永宁王妃她们一同离开了。 翌日 “宁昭郡主?”夏紫苏疑惑地念出纸上的字——谢遥递给她的。 一大早,谢遥就来到王府,一言不发,先递给她一张纸,要她念出上面的内容。 “谢老,您到底有什么事?”王妃也不解地发问。 谢遥叹了口气,沉重地说:“这是昨天于光给我的信。” “那又怎样?”紫苏还是不明白,倒是她的母亲脸色微变,有些了悟。 “于光昨天是来见紫苏的吗?”谢遥看着许芷言。 她点头。“做什么?”他追问。 “将我命格的批文给我。”紫苏回答。 “什么内容?”谢遥忙问,但又想起这太唐突了,便连忙说,“不方便就算了。”命格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即使是血缘至亲,有时也不知道彼此的命格,更何况他是外人,又是神算子的批文。 永宁王妃也的确犹豫了一下,但仍是点头,紫苏从荷包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谢遥。 “生就富贵,一生尊荣,权握天下,如意顺心。”谢遥没有念出来,但已是心惊,很快就将批文还给紫苏。 他沉默地在厅中来回走动,显得十分烦躁。 半晌,他的目光锁住紫苏,有些踌躇地开口: “紫苏,你想作皇后吗?” 紫苏瞪大了眼睛,她的母亲也完全愣住了。 “我——不知道!” 紫苏期期艾艾地回答,却是实话。 她自幼就是养尊处优,富贵荣华于她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而且,她才十三岁,再老成也是个孩子! “谢老——你想送紫苏入宫?”许芷言回过神问道。 “是。”谢遥没遮掩,如实地道出心中所想,“如今,与其让皇上与太后正面冲突,不如找出一个让两方都能的折衷办法——另选一位出身与才德品貌都无可挑剔的皇后。” “那也不是非紫苏不可啊?”芷言反驳。 谢遥轻轻摇头:“所有人都知道,于光曾说过,宁昭郡主命格贵重;而且光擎当年是为救皇上而死的,让紫苏为后,皇上必定不好反对;再说,太后一直坚持皇后必须出身士族,也不好反对永宁王府的郡主。——除了紫苏,没有人能让两方无话可说。” 母女两人无法反驳,沉默了。 忠君——是永宁王府的第一家规。 不能让朝庭和后宫内讧,至略虽是国力强盛,但仍有古曼、兆闽、周扬等强国虎视眈眈,片刻不能放松。 无论愿不愿意,紫苏都要入宫。——这是为了国家,为了皇上。 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永宁王妃执掌王府多年,哪会不了解现在的朝局,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平静地一笑,隐于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面上只是淡淡地回答:“谢老,你也知道,我就只有紫苏一个亲生骨肉,宫中现在什么状况,你我都清楚,你容我考虑一下!” 谢遥不好拒绝,而且,若永宁王妃不同意,此事是不可能成功的,他只能点头,永宁王妃微笑:“紫苏,送你谢爷爷出去!” “是!”紫苏乖巧地答应,起身恭送谢遥,走到二门前,谢遥停下脚步,微笑着对紫苏道:“郡主不必再送了!”他称了紫苏的品阶,而没有如往常一般直呼其名。 “谢爷爷?”紫苏何其敏锐,微微皱眉,抬头看入谢遥的眼。 谢遥轻叹,知道自己有些为难这个孩子了,但是,此时此刻,他也是无可奈何啊!他轻轻抬手抚上紫苏的长发,淡淡地笑着:“女孩十五及笄,是出嫁之龄,但是世族家门的姑娘一般十三岁就会成亲,你今年也十三了,永宁王走的时候还没为你订婚,等世子完婚、袭爵之后,永宁王府就要为你议婚了!这会儿,王妃恐怕已经在操心了!” 紫苏默默地听着,清澈的眼神却渐渐黯淡,待谢遥说完,她勉强地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谢爷爷,您是说我的婚事会很麻烦,是吗?毕竟永宁王府今非昔比,大哥又是庶出。” 谢遥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对紫苏道:“让你入宫的确是另有目的,但是,于你本身,却未必就是一桩坏事,你一向聪明,想一想就明白了!” “我明白!”紫苏平静地回答,微微低头,表示送客,谢遥也低头回礼,在下人的引领下离开永宁王府。 望着谢遥的背影,紫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沉默着,身旁的侍女不敢打扰,都低头垂手安静地站在两旁,直到一个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紫苏才转身看向来者,秀气的双眉不悦地皱紧,但是,来者的话让她一惊,急忙赶往后院。 “郡主,王妃娘娘咳得很厉害,要不要请大夫?”来的是王妃房里的侍女。紫苏急道:“还不快去请!这种事还要问吗?”一边斥责侍女,一边赶往母亲的寝室。 永宁王妃并没什么大碍,大夫叮嘱了几句便请退了,紫苏服侍母亲喝下药,见母亲的脸色缓和下来,才略略放心,许芷言笑了笑,安抚女儿,随即轻轻地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下:“都下去,我有话和郡主说!” “母亲!”见母亲要坐起身,紫苏忙上前扶持,又加了靠垫,才重新坐到一旁。 许芷言握住女儿的手,苦笑:“摆明了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紫苏低头轻叹,很现实地说:“母亲,我们似乎没得选啊!” “是啊!”许芷言闭上眼睛,知道现实是不允许她做其它选择的,但是,她沉思良久,还是下定决心,睁开眼,望着女儿,非常认真地说道:“婚姻是人生大事,尤其是对女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牺牲自己的婚事!您不必顾虑什么,只要你想,为娘一定支持你!” 紫苏看着母亲坚决的态度,眼中一热,她立刻转开头,闭上眼睛,将自己的下唇紧紧咬住,硬是压下澎湃的心潮,随即冷静地开口:“母亲,我入宫!” “紫苏!”芷言惊呼,“你……”但是,她却无法说出任何劝阻的话语,紫苏回了母亲一个淡淡的笑容,用一种期待的语气向母亲保证:“母亲,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我会过得很好!我会像圣烈大皇贵妃一样,建立一份经天纬地的功业!我不会辜负自己的家门!” “紫苏!”芷言摇头,“你真的认为圣烈大皇贵妃过得好吗?” 紫苏低头,笑了笑:“我不知道,但是,她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最好的!对任何人都是!”她随即便挣开母亲的手,站起身,对母亲说:“您休息,我去安排准备大哥的婚事!” 在元宁皇朝的历史上,圣烈大皇贵妃夏汐澜是个特殊的人物,在太祖皇帝阳渊昊开创元宁基业的过程中,她一直追随左右,更有着“第一智囊”的称号,功居至伟,她的弟弟是太祖麾下的“第一大将”,也是第一代永宁王,但是,在元宁皇朝建立之后,太祖在册封后宫时,她却拒绝了后位,将太祖生平最爱的女人推上后位,在这位顺淑皇后病逝后,她又担起抚育年幼的宣祖的责任,并在临终前,向太祖进言,以“嫡庶尊卑”为由,请立宣祖为储,而且让自己所出的皇三子睿王发誓不继帝位。宣祖即位后,本想晋其为皇后,但是睿王却上书拒绝,他没有说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对宣祖进言:“后位从来就不是母亲所希翼的!陛下如此做,就是在侮辱母亲!”对这番近于指责的言语,宣祖并没有发怒,只是收回了晋位的旨意,但以抚育之恩,将皇贵妃的园寝升格为温陵,并尊其为大皇贵妃,一切仪制等同皇后,宣祖一生中,所提到的“母亲”都是指这位圣烈大皇贵妃,对自己的生母顺淑皇后反倒只是依礼而敬。 “紫苏……”王妃再次拉住他的手,“陛下是位明君,谢清想做什么,他会不明白吗?连你我都能猜到的事情,陛下怎么会不知道?你入宫,便会成为直面陛下的一颗棋子啊!你可以吗?你若是真的怎么样……我……” “母亲……”紫苏打断母亲的话,她怎么会不明白母亲的担忧,但是,到了这一步,她们又能如何?就如她之前所说的——她没得选啊! “母亲,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哪一步,但是,最起码的,我入宫对王府是有利的,对我自己,未必就是不好。” 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与母亲相似的容颜上却是一股轻淡的冷漠。永宁王妃许芷言的身体从小就不好,因此,尽管出身大家名门,也总是带着一股让人怜惜的柔弱气质,再加上本就是清丽秀雅的容貌,就更让人觉得她是个温柔如藤萝的女子,紫苏的容貌承自母亲,却更多了几分绝尘殊色的清丽,但是,身为永宁王府的郡主,夏家特有的冷漠高贵的气质在她身上也是一览无遗,执掌家门之后,她身上的清冷之气犹甚,原本尚有的几分柔和也在这几年中被磨砺得一干二净。 再一次挣开母亲的手,紫苏没行礼便退出寝室,永宁王妃只能无奈地靠坐在床上,轻叹之后闭上了眼睛,压下因心痛而起的晕眩与仿若天地消亡的空虚。 接下来的几天,紫苏没有进母亲的房门,她一直忙碌着准备兄长的婚礼,直到兄长返回家中,她才随兄长一起去向母亲请安。 永宁王世子夏承正是庶出,在嫡母与妹妹面前,他一向是沉默的,但是,当他看见一向与母亲亲近的妹妹却在请安后立即退出时,他还问出了口,芷言无可奈地摇头,脸上满是苦涩的笑容:“承正,紫苏要入宫了!” “啊?”夏承正不敢置信地轻呼,“册后吗?” “应该不会!”芷言摇头,“紫苏恐怕会开先例!” 永宁王府的郡主鲜少会成为后宫,嫡出的郡主更是从未进入后宫,而且,但凡是夏家的女子,一旦入宫,至少也会是贵妃的品阶,而这一次,永宁王妃并不认为皇帝会给女儿很高的品位。 “是因为我吗?”夏承正不安地问道,他很清楚,这三年来他能在边疆建功立业,稳掌兵权,在京中的嫡母与妹妹一定付出更多的心血。 芷言摇头,随即正色言道:“承正,你就要承袭永宁王的爵位了,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才是一家之主,不能表现出一丝软弱!” “是!”夏承正恭敬地回答,却还不是太有信心,这让芷言微微皱眉,她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再次认真地对他说明:“承正,本来我是想着,虽然你不擅在朝中与人周旋,但是,领军打仗,你可以说是青出于蓝,再加上应酬的事情,紫苏和你未过门的夫人都可以帮你,永宁王府不有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却不行了!是谢老提议让紫苏入宫的,他虽然会帮着紫苏,但是,并不是可靠的力量,只有你才是紫苏真正的保障!一旦紫苏入宫,永宁王府的一切也就被推到了悬崖上,你和紫苏必须相互呼应,才能度过这一关!你明不明白?” 夏承正认真地听着,但是对嫡母的话,他还是如实地回答:“母亲,我知道要帮紫苏,但是,怎么帮?我不知道啊!” 芷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便也只是微笑着点头:“承正,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你要牢牢记住,从你承袭王爵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永宁王,是元宁第一名门的宗主!我也知道,因为是庶出,你心里总是有个阴影,但是,你必须表现出永宁王应有的器度与风范!别忘了,你是永宁王最引以为傲的独子!” “是!请您放心吧!”这一次,夏承正沉稳地回答嫡母,眼中一片平静。 一离开王妃的房间,夏承正就去找妹妹,在紫苏的房间,他没有见到她,紫苏侍女告诉他,她在佛堂。 看着跪在佛前,闭目颂经的紫苏,夏承正沉默地站在佛堂门口,同是摆手阻止侍女的禀告,但是,感觉敏锐的紫苏很快就察觉了他,微笑着起身走向兄长。 “大哥?”看出他有话要说,紫苏便先开口,用疑问的语气为他铺路。 “你真的要入宫吗?”夏承正认真地问她,“如果不是非这样不可,紫苏,你不必委屈自己!” “是母亲让你来的?”虽然是这样问,但事实上,紫苏并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果然,夏承正立刻摇头:“不是!只是……紫苏,你的心里不是空的吧?”他犹豫了一下,终是问出口。 紫苏惊讶地看向兄长,一瞬间的失措让夏承正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会这么想?”紫苏恢复平静,淡淡地笑着问兄长。 “去年谢清去边塞玩,与我说了一些事情!”夏承正回答她。谢清是谢遥的长孙,从小就与紫苏交好,对她的事知道得最清楚。 “你送了‘碧酿’给‘他’,谢清抱怨了很久,连他拿不到的东西啊!”夏承正看着妹妹,平淡地说着,他不常与妹妹亲近,现在说起关心的话来,心中也倍感别扭。 紫苏笑了,她看着院中的梅花,轻轻地笑了,一向清冷的绝美容颜因为这个笑容而多了一份梦幻的感觉,她没有看向兄长,只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叙述着:“没错!我送‘碧酿’,因为‘他’说了一句让我认为是承诺的话!可是……终究只是我的认为!……当然或许不是这样,但是,他负不起,我要不起,是肯定的!大哥,是‘他’先放手的,所以,就这样吧!” 她说得淡然,平静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要放手,就彻底放开,心中不要存一丝留恋。——夏承正明白,这是夏家人的特点,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他做不到,但是,紫苏却可以执行得彻底,这就是两人真正的差别,无关出身,而是一种心性。 见夏承正关心的眼神仍未放开,紫苏温和地笑着,劝慰兄长:“大哥,不用把事情想得太糟!入宫未必不好!” 听她这么说了,夏承正也只好点头:“我相信你的本事,要我怎么做,你说一声就可以了!” “只要大哥把兵权掌在手中就可以了!”紫苏轻松地回答,回了一个调皮的笑容,让夏承正也不由地笑了。 元宁皇朝极重视出身,夏承正虽然是永宁王的独子,但是,世子的身份却是五年前才得到的。永宁王倒是极喜欢这个儿子,时时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一直将他当成世子来教育,王妃也极疼爱他,便是后来紫苏出生,母子的感情也很好,但夏承正庶出的身份十分尴尬,一些世族公子借此讥笑他,从懂事起,紫苏便一力护着兄长,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族中,都不准人怠慢兄长,夏承正是不无感激的。在永宁王遇刺身亡后,远在边疆的夏承正因为王妃的命令,无法回京,朝中所有的事情都是紫苏与王妃在办,即使远在千里之外,夏承正还是知道,王妃悲伤之下病倒,王府的一切事务都是年幼的妹妹在处理,政治不是什么会让人愉悦的事情,从往来的信件中,他看得出紫苏的变化,因此,对紫苏,他心有愧疚,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在以后的时间里,他一直全力帮助妹妹。 有人曾说,虽然文端皇后鲜少动用娘家的势力,但是,永远都不可能否认,永宁王手中的兵权便是她最可靠的保障,这一点,无论在后宫斗争中,还是在朝廷党争中,都是她最犀利的锋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昭郡主秀毓华门,温恭淑仪,敕封昭仪,赐号为端。钦此。” 在夏承正完婚、袭爵后不久,永宁太妃便上疏皇帝,请求将女儿送入后宫,隆微皇帝很快便下了这道倍受争议的旨意。 紫苏平静地接旨,并按照礼部的通知,准备在三月十一入宫,而没有理会周围的流言。 “陛下,您封宁昭郡主为端昭仪?”隆微皇帝的异母弟弟湘王阳云珥不敢置信地问兄长,他手握南疆兵权,这次是回京述职,正准备返回,却听到这个消息,于是又进宫还向皇帝确认,他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从小与皇帝一同长大,感情很好,隆徽皇帝也就很好脾气地回答:“是的!从下旨到现在,母后、各个太妃、宗人府、朝臣、皇亲、宗室,全来问过了!你的消息够慢的!” “陛下,这有违礼制!”湘王焦急地进言,“且不说宁昭郡主是正二品的嫡出郡主,历来任何一个王府的郡主入宫,至少册封妃位,永宁王府就更不用说了,您如今只册封她为三品昭仪,简直就是在侮辱永宁王府!从太祖皇帝至今,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样事情!” “你难不成要朕直接册封她为皇后?”隆徽皇帝不悦地说。 “也没什么不可以!”湘王却认为这个想法不错,“永宁王府的郡主何等尊贵,册封为皇后是理所当然,朝中不可能有人反对,母后娘娘也无话可说!那么后宫就可以平静下来了!” “云珥!”隆徽皇帝冷冷地唤他,“朕的想法,你不是不知道!朕一直希望削弱世族的影响力,这个时候,世族却将一个如此尊贵的女子送入后宫,他们的想法简直是不言而喻!” 湘王这才想到兄长一直以来的谋算,不禁一惊,随即便明白:“无论是母后,还是云贵妃,都不可能比这位郡主更亲近世族了!那您为什么还让她入宫?” “历代皇帝从没拒绝过未亡人的请求,朕可不敢做这种事!更何况,先代永宁王是为救朕才身亡的!当年,也是他的拥立,朕才能成为储君,朕怎么能拒绝永宁太妃的奏请?”隆徽皇帝无奈地说明,“而且,永宁太妃说希望女儿换个环境,以便渐渐淡忘丧父之痛,她自己体弱多病,难以继续照拂女儿,言辞哀戚,朕怎么好拒绝?” “那么,臣弟只能祝福您了!这位郡主可是怠慢不得的!而且,紫苏可是很漂亮的!”湘王与永宁王也算熟识,见过那位年幼的郡主,因此,也就笑着对兄长说。 “她叫紫苏啊!”隆徽皇帝点头,“说起来,朕还没有见过她呢!不过,母后却没有多说一个字,看来她倒很有名望,让人无可挑剔!” “她很聪明,而且,前任永宁王身亡之后,王府是她主持,不是一般的闺阁千金!皇兄,她是个不错的谈话对像!”湘王很客观地评价紫苏,“不过,紫苏可比您小太多了!”最后一句却是在调笑了,让隆徽皇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给朕早点回南疆吧!”皇帝半真半假的恼怒而言,湘王笑着行礼告退。 在湘王离开后,隆徽皇帝却陷入了沉思,心中兴起了另一个念头,不住地思忖计划的可行性。 “永宁王府吗?” 与此同时,永宁王府中正在筹备郡主入宫的事宜,永宁王妃杜倩容还是忍不住向紫苏问道:“仅仅是昭仪之位,你还是接旨吗?”她与紫苏本就是闺中密友,心中自然为好友抱屈,紫苏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杜倩容也知道,自从接掌王府之后,本来相当活泼的紫苏便愈发的寡言,见她如此,也只能轻叹,默默地帮她收拾。 “带这么多书?”见紫苏几乎将所有的书都收好,准备带入宫中,倩容不禁讶然,紫苏微笑:“不带这些,我怎么打发时间啊?” 轻浅的笑容中有一丝落寞的自嘲,让倩容心疼极了——所有的女孩中,她本该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啊! 一顶大轿,十名宫女,紫苏被迎入了皇宫。越过重重宫门,从此,她再也不能离开这辉煌的后宫,即使失宠,即使被废,即使被赐毒药! 没有好奇地观察皇宫的样子——从小到大,入宫次数虽不多,但是紫苏对皇宫并不陌生,尤其是后宫,毕竟每逢太后、皇后生辰,她都会随母亲进宫。 “昭仪娘娘,广秀殿到了,请下轿。”有礼却疏离的声音。 紫苏缓缓地步下暖轿,没有理会身旁宫女要扶她的手,默默地走到台阶前,仰首望着广秀殿的牌匾——十分普通,这只是品华宫的一座殿,住的都是些品级不高不低的妃嫔。站了一会儿,紫苏便安静地走进广秀殿,打量着自己的住所。 “昭仪娘娘,您是否要改换殿内的陈设?”又是那个声音,紫苏看向出声之人——身着蓝色的宫服,而不是普通宫女的绿色,她是个尚仪。 元宁皇朝的后宫等级森严,决不允许有丝毫的逾越,九品妃嫔,四位内官都有制而立——一品贵妃、二品妃、三品昭仪、四品婕妤、五品美人、六品淑媛、七品充容、八品贤华、九品采女,一位内官是太政宫总管与长乐宫总管,由内侍担任,二位内官是其余各宫总管,也是内侍,三位是各司主管和皇后、贵妃的尚宫,四位是各殿的尚仪。 尚宫和尚仪是女官,大多是些年纪大的宫女担任,但紫苏见到的这位尚仪颇为年轻,似乎刚过二十,样貌也很清秀。 “你姓什么?”紫苏的声音十分清冷。 “奴婢姓容。”她恭敬地回答。“容尚仪是吗?”紫苏淡淡地笑了。 “是。”容尚仪依旧有礼地回答,一直低着的头不着痕迹地微微抬起,匆匆看了新主子一眼。 好美的女孩! 晶莹剔透得仿若水晶!但—— 那抹轻浅的笑容却有种她看不透的意味—— 她真的如总管所说,只有十三岁吗? “都不用改了。你们先下去。”紫苏冷淡地吩咐,走进内殿。 从今天起,她就得住这了。 第二章 后位之争(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仁宗卷》 后初授三品,无宠,然事上恭谨,内外咸服,时政局突变,后秀毓华门、温厚恭良,帝册后以安内抚外,制衡各方。 夜已深沉,紫苏却了无睡意,不想让宫女们注意,她只能静静地躺着,回想进宫以来的这些日子。 入宫的第二天,她按例去给太后请安,慈惠太后字字含刺,句句带警,此后,更是变着法的冷落她,她已知道太后不喜欢她,毕竟,她是想要自家侄女做皇后的,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会放弃。 而云贵妃则是在暗中使坏,广秀殿已是宫中无人敢来的地方,整日都是冷冷清清的。 这恐怕是争斗的两派唯一一致的地方吧! 她还真不简单! 紫苏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不是自嘲,而是无奈与苦涩。 想她自幼娇生惯养,备受宠溺,十岁之后执掌王府,虽然辛苦,但也是言出令随,外人更不敢有所轻侮,这会儿,她的处境还真是以往想都想不到的。 “一定要争啊!” 今天谢遥来见她,无奈地劝她。 看样子,情况失控了。 接着,傍晚时分,就听宫女们在“窃窃私语”,好象是皇上在朝上发了很大的火,直说立谁为后是皇室宗族的事,朝臣不准再议。 真的得争吗? 紫苏静静地望着床顶的绣图,心思却是百转千回,她哪会不知道,自己入宫本就是一招险棋,虽然自己一再说是没有选择的一着,但是,事实,她是可以选的,只要自己能眼看着王府败落,她本可以选一条安全的路走,可是,她还是选了一条可以保住王府声望、却了危险千百倍的路。 一不小心,自己与家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整个寝殿一片黑暗,连一丝声音也没有,紫苏的心也因为始终找不到一个突破口而渐渐焦躁。 “争也要争得巧,不能太惹人注意!”紫苏暗暗地计算着,她入宫只是为了平衡局面,但是,谁知道皇帝有没有别的想法,一直想铲除世族影响力的皇帝只怕不会愿意她登上后位,成为世族权势的代言人,但是,她必须做到! 紫苏很清楚,就算自己的背后有世族的支持,但是,谁也不能说就一定可以,连一向对她照拂有加的谢遥都只是含糊以对,更何况一直在观望的世族?而且,这些年来,世族的势力不断被削弱,到底能不能帮上忙,还真不好说。 作为世族的一员,紫苏太清楚那些的本性了!——望着黑暗的房间,紫苏收敛起笑容,默默地心中对自己说:“要争了!就先争到后位吧!” 紫苏闭上眼睛,掩住了其中清冷淡漠的神采。 ——在后宫中找到一条活路,对她应该是不难的。 一夜无眠,紫苏有些憔悴,但仍得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似乎也无心应付她,一会儿都未多留,回到寝殿,她还是无法入眠,便坐在长榻上看书。 “大总管,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阵哭喊声打破了品华宫一向的安静,接着又是一阵哭喊与惨嚎,让紫苏再也看不下书。 “容尚仪!容尚仪!——”她扬声唤人。——她看书时一向不喜欢有人在身边。 容尚仪很快就来到她面前,等候吩咐。 “怎么回事?吵成这样?”紫苏有些动怒了。 容尚仪神情颇为踌躇,但不得不按规矩回答主子:“娘娘,是盛泰殿的一名宫女失手打破了殿内的一个花瓶,总管正在教训。” “宫中是这么教训奴婢的吗?”紫苏冷冷地问道。 “这——昭仪娘娘,品华宫的总管是云贵妃的亲信。”容尚仪低声回答。 紫苏看着她,忽然淡漠地笑了。“难怪巧美人都不出声呢?”盛泰殿的主人是巧美人。 她拿起书,似乎到此为止了。容尚仪轻手轻脚地退下,刚到门口,就见紫苏一下子放下书,起身向外走。她猛然一惊,忙跟出去。 广秀殿的门外,品华宫的总管吴和正在对一个宫女拳打脚踢。一旁的内侍宫女都看着,却无人上前。有几个宫女远远地望着,眼中还有泪花。 就在吴和打得起劲时, “住手!”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让所有人一惊。 只见紫苏站在殿前,背着光,无人看清她的神情。 “怎么?一个个都忘了规矩了?”容尚仪斥责。所有人才回过神来,跪下向端昭仪请安。 “吴总管,你也教训差不多了,就看在本宫面上罢了。”紫苏缓缓地开口,并未让众人起身。 吴和一向有恃无恐,闻言,十分傲慢地回答:“娘娘刚入宫不久,这些琐事就别管了。再说,您也没权管这些。”接着又嘀咕了一句。 “容尚仪,传内宫执事。”紫苏下令,“本宫有无权力?——也轮得到你这个奴才教训?”紫苏的声音很冷,但又不见丝毫怒气。 内宫执事是宫中掌刑罚的部门,后宫妃嫔都有权召唤。 内宫执事很快就来了,广秀殿一下子成了后宫的焦点,各方的眼线都密切注视着。 “不知昭仪娘娘有何吩咐?”内宫执事长赵全恭敬地询问。 广秀殿的宫女已搬出一张椅子让紫苏坐下。 听到赵全的问题,紫苏冷哼一声:“你说宣你们能有什么事?” “奴才愚蠢!”赵全惶恐地回答,“娘娘要处置哪个奴才?” 紫苏冷淡地开口:“各宫总管可有管教各殿奴才的权力?” “回娘娘,各殿的奴才各有主子,除非是空殿,否则,总管是不能管教的。”赵全十分流利地回答。 紫苏点头:“那么,如若越俎代庖呢?” “那就是以下犯上,罪同忤逆。” “辱骂妃嫔呢?”紫苏再问。 “那是不敬大罪。” “处罚呢?” 赵全看了一下吴和,已明白了,他垂下头回答:“重打一百大板,贬为马奴。” 紫苏站起身,冷冷地对吴和说:“听清楚了?本宫不管你越俎代庖的事——那与我无关,就凭你刚才骂的话置罪。”她看向赵全,“就按你说的执行!” “是!”赵全领命。 吴和不敢置信地大喊:“你知道我是云贵妃的人吗?你敢——” “住口!”紫苏怒斥,“就凭你这个‘你’字,再加一百大板!”她冷语,“你是云贵妃的人又怎样?本宫可是宗亲郡主。你听着,二百大板除非你死了,一下都不准少挨,否则,本宫就去宗人府告你一个不敬宗室的罪名,看看到时候有谁救你!” 说完,她就走近殿内。内宫执事们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开始行刑。 吴和只挨了八十大板就没气了,赵全禀告时,紫苏头也没抬,淡淡地说了一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赵全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又被紫苏唤住:“你叫什么?” “奴才赵全。”他恭敬地回话。 “嗯——”紫苏点头,递给他一个瓷瓶,“这个,你给那个宫女,早晚各用一次,伤好得快些。” “是。”他忙接下。 紫苏又指着小几上的两只锦囊说:“蓝色是赏你的,绿色是赏其他人的,你拿出去吧。” “谢娘娘!”赵全忙不迭地谢恩,出去。 太政宫的总管孟涛在接到这个消息和云贵妃的请求后,悄悄地进了皇上的书房,正在批奏章的隆徽皇帝不在意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回皇上。”孟涛一字不漏地将刚发生的事情禀告,皇上放下朱笔,沉思良久,在孟涛犹豫是不是先退下时—— “朕要见见端昭仪,你去把她带来。” “现在就去吗,陛下?”孟涛很惊讶。 “是,你还不快去!”皇帝催促。 “是。奴才马上去办。”孟涛立刻赶往品华宫。 第三章 后位之争(中) http://.biquxs.info/

容尚仪一见到孟涛,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向她请安。 “免了!”孟涛有些着急地挥手,“皇上请端昭仪即刻见驾。你快去通报!” 容尚仪不敢耽搁,立刻走进内殿。 处置了吴和,紫苏竟然很轻松地说要休息,容尚仪只能服侍她睡下,心中却是十分紧张,她不知道主子的想法,但是,处置云贵妃的人,她以后还能在宫中平安无事吗? 容尚仪满怀着心事,走到床边请紫起身,唤了好几声,她才醒过来,眼神还很茫然。 “娘娘,皇上请您即刻去见驾!请您快准备吧!”容尚仪低声催促。 紫苏回过神,明白地点头,起身。容尚仪马上让外间候着的宫女进来为她更衣梳妆,一转身,她便捕捉到紫苏一闪而逝的笑意,但是,再看,却又不见了,让她一时拿不准主意,想了想,还是决定——那只是自己眼花! 随着孟涛来到太政宫的一座偏殿——中和殿,紫苏被告知在此等侯,其他人都随孟涛离开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紫苏打量着殿内的摆设,暗自镇定心神,但始终无法将早已汗湿的手松开。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一个慈祥的声音响起,紫苏循声望去,一位身着明黄衣袍的男子正笑看着她,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温文尔雅。 臣妾参见皇上!”紫苏跪下行礼。——明黄色为元宁的至尊之色,除了皇帝无人能用! 出乎意料的,紫苏放松了心情也平静下来。 隆徽皇帝看着眼前的女孩,表面虽是平静,心中早已思绪如潮,不知该如何开口。 “平身吧!”他扶起紫苏,凝神细看她的容貌。 眼前的女孩有着十分精致秀雅的容貌,世族出身的人大多有着不俗的外表,但是,一般刚成人的孩子总是稚气未脱,举手投足都会带着故作优雅的自命不凡,穿上正式的礼服就更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是,这个紫苏显然与那些人不同,虽然可以说是人年幼的女孩,但一身的华贵朝服却与她十分和谐,似乎她本来就该是尊贵不凡的,不见一分稚嫩,只有让人自惭的高贵气质,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女孩已然冷静下来,眼中一片凝淡。 ——孩子吗?也许早已不是了!能够执掌永宁王府的人又怎么会孩子呢? 隆徽皇帝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份不悦的情绪——在永宁王府渐渐败落的时候,这个女孩凭什么维持如此高贵的气质? 带着三分试探、三分恶意、三分算计,还有一分的真心,他坐到榻上,不再斟词酌句,认真而又冷淡地开口: “朕知道谢老与永宁王府的关系密切,也知道将你送进宫中是为了平息朕与太后的争执,更清楚这是两全其美的最好办法,但是朕不想立你,也不想如此结束这场后位之争——一年之后,朕会在征询永宁太妃的意思后为你赐婚,不会让你失了郡主的尊贵身份。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紫苏低头不语。 “朕会将这个决定告知太后与云贵妃的,你不用担心在宫中的处境,但是,不要再做今天这种事了!”他走向殿门,打算离开。 “陛下是打算削弱太后的势力,还是与整个世家贵族为敌。”紫苏忽然开口,让隆徽皇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 紫苏镇定地看着她的君王与丈夫,希望他解答自己的疑惑,更准确地说,要让他接受自己的交易。 两人对视良久,隆徽皇帝笑了,他走回紫苏面前,说:“朕真的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孩——从容貌上就能看出高贵与品位,但是,你要知道你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的眼神如果太冷漠,会让所有人都觉得可怕的——而你的眼睛不仅冷漠,还太清澈了!” 紫苏愣了一下,而皇帝则笑着离开了中和殿。 坐上銮驾,隆徽皇帝的笑容便收敛了,莫测高深的神色下,他正在评估紫苏,他自然知道紫苏的意思,只是,他可以与她交易吗?可以用皇权与她的势力做一个交易吗? 有一个太过聪明的同伴并不什么好事啊! 握紧双手,隆徽皇帝还是下定了决心。 回到寝殿的紫苏再一次笑了,松开汗湿的手,她知道自己肯定能赢了! 毕竟,无人知晓,她掌握着另一件足以洞察皇帝心思的事情,而现在,她更确定,皇帝的心思就如她想的一样。 现在缺少的只是一个楔机。 隆徽十三年四月初二,至略第一大河发生决堤,时值春汛,淹没良田数万顷。由于治河官员多是云贵妃一系的人,朝庭官员再次涉入后位之争,而太后一派已占据绝对优势。慈惠太后的势力也再次抬头,要求立贞贵妃为后的舆论喧嚣尘上,云贵妃一派疲于应付陈氏家族的进攻,朝庭之内这次是旗帜分明地分为两派,而紫苏则无人提起,唯一会为紫苏说话的一些人由于谢遥的称病告假,而无人出声。 广秀殿内,永宁王妃与紫苏正在品茗,姑嫂二人的脸色都十分沉重。 “谢爷爷是这么说的?”紫苏先打破沉默不语。 “是。爷爷十分自责,让你卷入这件事,现在皇后之争发展成这个局势,已经无法收拾了。”永宁王妃是谢遥的外孙女,此时十分抱歉。 紫苏轻轻摇头,站起身来回跺步,随即就释然了。 “嫂子,也许这才是我唯一的生路。”紫苏笑了笑,“而且还是太后和云贵妃自己送给我的。” “什么意思?”王妃不解。 紫苏说了一句不是解释的解释:“父亲在世时曾经说过,读书人是天底下最可怕也最可用的人。” “啊?!” 永宁王妃在那日见过紫苏后,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只得去求教外祖父,到了谢府才发现,门口已经停了好几顶轿子。 被丫环领入书房,就看到好些官员。 “外祖有客,我还是回避吧。”王妃忙要走,却被谢遥拦住。 “不用。都是亲戚,又是为一件事来,一块谈!” “是啊!小表妹做了王妃就不认我们这些人了。”其中一人更是笑着抱怨。 永宁王妃这才看清书房里的是哪些人,的确都是关系极好的亲戚,而说话的正是自己的表哥——谢遥的长孙谢清。 “表哥,你什么时候从书院回来的?”王妃惊喜地问道,也引来其他同辈人的笑闹。 “小表妹只认得谢清一个啊?” “我们也是表哥啊!” 永宁王妃哭笑不得,她年幼之时就遇父丧,一直住在外祖父家中,和这些表哥十分亲近,而且出嫁时,他们大多在外,此刻见到就更开心了;长辈们也由他们。 最后还是谢遥出声提醒大家来的目的,才回到正题。 “爷爷,紫苏身份那么尊贵,你怎么能让她这么委屈地入宫啊?”谢清有些疑惑。“我也是把事情看得简单了。”谢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算;未说出口的是当时很大的原因是于光的提示。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大哥,还是看看怎么办比较重要!”谢清的弟弟谢淇中肯地开口,他转而问表妹: “紫苏,不,昭仪娘娘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是的。”永宁王妃连忙点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娘娘要我请外祖为云贵妃主持公道,还说要全力为她的人开脱。——我真是搞不懂了!” “啊?!”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谢遥大笑,一扫连日的沉闷,“不愧是永宁王府的掌权人啊!看样子,我们都白担心,娘娘早已为自己找到生路了,还是一条康庄大道!” “爷爷,你的意思是我们就照娘娘的话去做?”谢淇皱眉问道。 “是。”谢遥十分肯定,“你们看吧!紫苏一定会成为皇后的!” 元仪殿是元宁皇朝的正式朝堂,重大事情都必须在此经百官讨论,再由皇帝决断。这次河堤决口,自然也要在此讨论出一个结果,但是,因为身为议政厅大臣之首的谢遥称病,连续几日的讨论都不了了之,隆徽皇帝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一见谢遥上朝,马上就宣布今天必须定出个结果来! “陛下,臣以为今日是无法讨论出结果的。” 就在百官不敢出声是,谢遥却提出了出人意料的反调。 “谢老为何如此肯定?此案早已证据确凿,只是要众臣说出处理的方法,有何难办?”隆徽皇帝不悦地说,若不是因为对谢遥一线敬重,只怕他当场就会给人难堪。 所有人都在心里捏了把冷汗。 谢遥却是成竹在胸,从容地开口:“陛下若是要以当前的证据给涉案之人定罪,那臣现在就可以说出结果——腾河决堤,工部勘察的结果是因为偷工减料,依法而断,三州的河道总督渎职当斩,平湖道、图林道的监察史失职当革职查办,三州两道的所有官员都应予以严惩,同时,因为其中大部分官员都与云贵妃交好,应对贵妃娘娘进行薄惩——” “谢相所言甚是,请皇上速下决断!”吏部尚书陈博济不待谢遥说完,就立刻附和。 “舅舅,谢相的话还没说完呢!”隆徽皇帝没好气地对陈博济说。 “就是,陈大人,你也让老夫把话说完嘛!”谢遥抱怨了一句。——陈博济是慈惠太后的哥哥,立场不言自明。 谢遥的这番话足以让一大堆人心惊胆战,也让另一大堆人欣喜若狂;而他接下来的话也是同样的效果。 他接着说道:“可是据臣所知,这两年户部给河道的钱似乎与帐目有些出入——去年议政厅按陛下的旨意下令户部为苍州河道加拨七十万两官银,可实际上苍州河道只收到五十万两,而且并不认为自己被克扣了——苍州河道总督是臣的侄儿,到今述职,前两日与臣闲聊时无意中说出此事,当时臣也没注意,事后才发觉此事——” “此事当真?”隆徽皇帝大惊。 “千真万确!谢鸿就在殿外,陛下可亲自查问。”谢遥躬身回答。 “传谢鸿!” “去年苍州只收到户部所加拨的五十万两官银,是全额到款,有帐目可查。” 谢鸿在元仪殿的话引起轩然大波,户部尚书被革职查办,决堤案开始扩大。 户部尚书陈博枫是太后的弟弟,又是贞贵妃的父亲——一场朝会过后,形势开始逆转。 退朝之后,隆徽皇帝给太后请安,正逢后宫妃嫔都在庆恩宫的含明殿陪太后看戏,尚不知道情况有变的慈惠太后再次提起立后之事。 “皇上,按照惯例,废后一年之内就要重新立后,以定后宫的秩序,我看,陛下还是早些立贞贵妃为后吧!” 因为绝堤案久悬不决,如今又有新变,隆徽皇帝的心情极为恶劣,回答的口气也十分生硬:“母后,贞贵妃不是皇后的好人选。立后之事还是稍后在说!” 慈惠太后也动气了。 “皇上心中除了云贵妃还有皇后的人选吗?” “至少云贵妃的父亲没有克扣治河的经费!”隆徽皇帝被太后的话气得开始口不择言了,“母后娘娘,您还是好好处理陈家现在的麻烦吧,别忘了,您不是朕的生母,真逼急,朕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决定!” 说完这些话,皇帝拂袖而去,所有人都被弄得目瞪口呆。 紫苏第一个反应过来,顾不上向太后请辞就追了出去,在含明殿的门口追上了正要登舆的隆徽皇帝,她跪下大声对皇上喊道: “陛下三思,太后娘娘也许说得不对,但她毕竟是您的母亲啊!您用这种语气对太后说出这种近于威胁的话,后世史书将如何记述您?” “陛下,请您想想成宗皇帝吧!尽管他雄才大略,功勋卓著,但就因为对嫡母章懿太后的软禁而为后世所诟。” “陛下,太后虽不是您的生母,但对您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更有拥立之功,皇上您于心何忍啊?” 隆徽皇帝怔仲了一下,顿时感到双脚重如千钧,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第四章 后位之争(下) http://.biquxs.info/

就如紫苏所言,慈惠太后与皇帝的关系一直很亲密,隆徽皇帝七岁时,生母嘉贵妃过世,先帝下诏,命当时还是仪妃的太后担抚育之责,太后一直是尽心尽力,对皇帝更是关怀备至,就算是确有私心,但多年的亲情岂能一笔勾销,更何况,隆徽皇帝十二岁时,先帝有意立其为皇太子,当时,先帝在废元后许氏后已晋封仪妃为后,因此,有朝臣上言,皇长子,并非嫡出,应立皇后所出的皇三子为太子,一时间,争执不休,关键时刻,太后上书,称皇长子才能卓越,具帝王之才,乃储位的不二人选,再加上永宁王的拥立,先帝才得以正式册封其为皇太子。 正因如此,隆徽皇帝对太后一直是孝敬有加,此刻,虽因皇后之争心烦,但一听紫苏的话,不禁有了几分愧意;不过,一国之君也不好承认自己做得不到,犹豫之下,隆徽皇帝就在含明殿前进退不得了。 “端昭仪,你怎么能如此与皇帝说话!” 一声斥责出自太后之口。只见太后与众妃已站在殿门前,一个个都脸色沉重,慈惠太后更是十分不悦。 “你将当今皇帝与成宗皇帝相比,难道是说哀家与章懿太后一样,曾干涉朝政,逾越本分吗?还是说,皇帝如成宗皇帝一样冷酷无情?” 慈惠太后的话说得十分重,连一些妃嫔的头上都出了冷汗,紫苏却是面不改色,恭敬地向太后回话: “臣妾当然不敢如此,可是,太后娘娘,陛下乃九五之尊,一言一行都要记入史册,今日,陛下若一走了之,臣妾等是知道这是因为陛下太生气了,对太后并无不孝,但后世之人不知啊!说不定单凭今日之事就说陛下是个不孝罪人。” “放肆!”慈惠太后厉声怒斥,正欲发作,隆徽皇帝已经单膝跪下,引来所有人的惊呼。 “皇帝……你……”慈惠太后不知该说什么了。 “端昭仪说得没错,朕刚才对母后失态了,请母后恕罪。”隆徽皇帝愧疚地请罪。 慈惠太后忙上前亲自扶起皇帝,和蔼地言道:“作皇帝有时难免有火,其实母子也不用讲那么多礼——这人不舒坦时,不向最亲的人发泄,向谁发泄?” “谢母后!” “好了,都进去陪哀家把戏看完!”慈惠太后笑道,同时也将紫苏拉起,“端昭仪的话虽不太合适,但这心没错,以后说话前要先想想。” “谢太后教诲。”紫苏低着头,轻声回话。 所有人都说笑着走进含明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当晚不知多少人要失眠了。 容尚仪是个很谨慎的人,这从她二十多岁就成为尚仪上可以证实,在皇宫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否则是无法活得太久的,因此,她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的主子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此后更清楚自己是无法揣度出她的心意的,只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她忍不住想紫苏询问一些。 “昭仪娘娘,您怎么敢对皇上说那样的话?” 她问得很小心,紫苏也并未介意,放下手中的画笔,从纸上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缓缓开口,却又是一句容尚仪听不懂的话:—— “我还是个孩子嘛?” 接着,紫苏便继续未完的画,一笔一笔,细细地勾画出一幅《秋芙蓉》。 孟涛第二次来到广秀殿,一样是奉旨意而来;这一次他立刻见到了紫苏。 “奴才参见昭仪娘娘,给昭仪娘娘贺喜了!”他规矩地向紫苏请安,心中却对皇上交代的话大为不解。 “孟公公请起,不知什么喜竟有劳您亲来道贺?”紫苏也很客套地笑着问他。 孟涛笑容满面地回答:“皇上今日点了您的牌子……” 他没说下去,因为他看见紫苏的笑容一僵,便机灵地住口,思忖着什么时候将皇帝的交代说出比较好。 紫苏的确是一惊,她心中自嘲自己真成小孩子了!随即,她扯出一抹微笑,“本宫知道了。你还有别的事吗?” “嗯……娘娘,皇上说,他对您说过的话现在仍有效!”孟涛忙将皇上的吩咐道出,却见紫苏淡漠地一笑,走回内殿,容尚仪恭敬地向他行礼,他只得离开广秀殿,回太政宫覆旨。 而隆徽皇帝听他说完情况后,也只是一笑置之。 皇帝临幸妃嫔可以有两种途径,一是点牌子,将妃嫔召至寝殿或其他宫殿;二是直接到妃嫔的寝殿,第二种方式也是对妃嫔极为宠爱的表示,但隆徽皇帝从不曾到妃嫔的寝殿去过,即使是最宠爱的云贵妃也是点牌侍寝,紫苏更不会例外了。 焚香、沐浴、更衣、梳妆,漫长的准备之后,紫苏才坐上软舆,前往皇上指定的清音水阁。 清音水阁在太平湖上,因此,还要坐船。 “昭仪娘娘,皇上从不在清音水阁宠幸嫔妃,连云贵妃都不曾去过呢!”容尚仪在听了旨意后很兴奋的告诉紫苏。 紫苏隔着纱幕看向远处灯火摇曳的水阁,很美,但又有中虚幻的感觉。 “是隔着纱的缘故吧!”紫苏暗忖,还是很紧张——毕竟今夜太重要了,即使对一个普通女孩也是一生中最难以望怀的一夜。 “端昭仪,清音水阁到了,请下舆。”孟涛恭敬地在软舆旁禀告。 一个人缓缓地走进水阁,紫苏还是很不安的,周围很静,而且一个人也没有,她完全不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只能顺着路走下去,直到看见站在窗边的隆徽皇帝。 “臣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紫苏在门口参拜宫礼。 隆徽皇帝这才转过身,脸上是一派安详的笑意。 “起来吧!紫苏——朕记得你是叫紫苏,对吧?” “是!”紫苏起身。 隆徽皇帝示意她坐到桌旁,桌上是丰盛的酒菜。 “以后,朕就唤你紫苏,可以吗?”他笑了笑,“朕实在是叫不出‘爱卿’之类的称呼!” 紫苏也尴尬地笑了,轻轻点头,同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喝杯酒吧!”隆徽皇帝为她斟了杯酒,紫苏接过,却未饮,疑惑地看着他。 隆徽皇帝放下酒壶,也收起了笑容。 “你是第一个到清音水阁的妃嫔,知道为什么吗?”隆徽皇帝看着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紫苏轻轻地摇头,心中隐隐猜到,但是,她并打算将那件事说出来。 “因为这里是朕与爱人立誓的地方,当爱人死后朕当然不会让别人来。”隆徽皇帝看着她的眼说道。 紫苏真的被惊住了,她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坦率。 “很奇怪?”隆徽皇帝笑了,“紫苏还没爱过吧?这也是朕一直想送你出宫的原因——这个皇宫是容不下爱情的,而人要是没有爱情,一生都会很空虚的!” “这不像陛下会说的话!”紫苏回应他的说法。 “不像?因为朕是皇帝?——紫苏你选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就算日后你有所爱之人,你也无法守护他!” 紫苏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有些激动的皇帝。 隆徽皇帝笑了,收敛自己有点失控的感情,对她说: “朕决定册封你为皇后,条件是——你要协助朕将陈氏家族整垮!” 紫苏的手一抖,差点将酒杯摔了。 “陛下当真不顾太后的情面了?”她放下酒杯,冷静地问道,虽然明知是多此一举。 “紫苏那么聪明,还猜不出朕的心?”隆徽皇帝向她举起酒杯,等待她的答案,许多彼此心知肚明的话都未出口。 良久,紫苏重新拿起酒杯,两人的酒杯碰在一起。 宫廷黑暗的夜里,又多了一桩隐密的协议。 容尚仪悄悄地来到景昌宫,云贵妃早已遣开宫人,独自听她回禀。 “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 容尚仪是她安排在紫苏身边的一颗暗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后的位子不是她能得到的,与贞贵妃不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将目标放在后位上,她很清楚,应该联全皇后达成自己的心愿,但是,她的心性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出身在普通商人家中,又是庶出,云贵妃是从宫女一步步升到现在的位子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能依靠的只能是皇帝,现在,如果皇帝不想支持她了,她除了放弃,便再也没办法了——现在这个时候宠幸端昭仪,皇帝是在确认她可以立为皇后吗? “贵妃娘娘,皇上今夜点了您侍寝!请问是不是开始准备!”宫人的声间响起,云贵妃也收拾起心绪。 ——一切等见到皇帝再说吧! 太后的势力因户银之事自身难保,谢遥等人原就支持紫苏,因此,当隆徽皇帝宣布要册封端昭仪为后时,朝庭宗室皆无人反对,慈惠太后也默允了。 就在众人筹备立后大典时,太后的堂弟——议政厅辅政大臣陈亦到庆恩宫谒见太后。 “全复有事吗?坐吧!”太后好心情地问他——全复是陈亦的字。 陈亦谢恩后坐下,马上就问道:“娘娘为何不阻止立后一事?这对娘娘,对陈氏家族都是个莫大的威胁啊!” 慈惠太后脸色一变,对这个直率的堂弟只能无奈地一笑:“哀家何尝不知,端昭仪比云贵妃棘手百倍!可是,哀家没有立场反对啊!而且,皇帝已经做了让步,哀家总不好再逼了。” “娘娘,您错了!臣见过宁昭郡主,她是个很有决断的女孩,手段智谋皆是一流。一旦其掌握后宫的大权,她绝对是不会任人摆布的,她有能力将一切控于掌中,那时,再加上永宁王府与谢遥的势力,还有什么做不到呢?”陈亦激动不已,对慈惠太后的想法很不屑。 慈惠太后也未动怒,只是挥手要其冷静。 “后位已成定局,你就不要在说了。哀家累了,你退下吧!有空去贞贵妃那看看大皇子。” 陈亦只得退出庆恩宫,在宫门前他叹了口气,心中自语: “太后娘娘啊太后娘娘,您是想争储位啊,可是,娘娘,您怎么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拥有如此大势力的皇后岂会将储位让出——除非她没有孩子!不,就算她没有孩子也不会让大皇子成为储君的啊!” “臣妾是来恭喜娘娘的。”云贵妃笑着向紫苏贺喜,紫苏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娘娘是出身高贵的世族,所以不会有人反对,而臣妾是卑微的平民,所以就不配戴后冠!”云贵妃半是自嘲,半是怨恨地开口,“想不到,想不到,到最后连陛下也放弃了!” 容尚仪看不下去了。想阻止她说下去,却被紫苏拦下。 紫苏平静地问了她一句:“陛下应该为您而与整个世族对抗吗?” “有何不可?”云贵妃笑着反问。 紫苏愣了一下,就听云贵妃大笑着说:“你根本就不爱陛下,陛下也不爱你,这只是一场交易!否则你不会对我的话如此无动于衷!你真是个可怜的小女孩,连爱情都没尝过就要将一生埋葬在着个皇宫中!为什么不听陛下的安排呢?” 云贵妃笑着要离开,紫苏却开口了:“一定要不顾一切,倾其所有才算爱情吗? “云贵妃请谨记你的身份。本宫还未正式受封,所以我不计较您今天的行为,但请记住本宫的一切都不需要也轮不到您来评价。” 云贵妃低头听完她的话,无语地退出殿内,心中明白,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与她联手的了。 蓦然地,云贵妃想起了皇帝的话:“朕会立端昭仪为后!后宫的事情,朕不便插手,以后,你好自为之!” ——听到的那一刹那,她如坠冰窟,曾经那么宠爱自己的皇帝却说出如此冷淡的话语,她无语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她不该以为皇帝会永守护自己,毕竟,从一开始,自己不知道,那个被自己视为天的皇帝,只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情感从来就无法确定真假,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能让人安心啊! 容尚仪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目光紧盯着紫苏,紫苏见状,微微一笑。 “容尚仪,你懂爱情吗?”她问得很轻,也很淡然。 容尚仪回过神来,收回失态的目光,但是心中却十分不安,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容尚仪没爱过吗?”紫苏笑着追问,让容尚仪尴尬地点了头。 “奴婢是在宫中长大的……”容尚仪解释。 “我也是在家规森严的王府长大的……爱情真的是个好遥远的名词!”紫苏望向前方的殿门,那里可以看见一方湛蓝的天空,而她看着似乎有些出神,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所有的人都说宫中是不会有爱情的,可是,这宫中……真是一群不可理喻的人!” 她看向容尚仪,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人,你会为他不顾一切吗?” 容尚仪想到她刚才对云贵妃说的话,犹豫着该如何回答。 “不用顾虑什么,本宫只是问问!”紫苏笑言。 “会的!奴婢会不顾一切的!”容尚仪说出实话。 “是吗?”紫苏一笑,“可是,我做不到……” 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只是如此而已,没有任何的情感流露出来。 容尚仪低下头,对这个是自己的主子的小女孩充满了敬畏,心中第一次对“母仪天下”着个词有了切实的理解——也许那就是真正的息喜怒不形于****! 没有人知道紫苏到底想什么,其实她只是想到隆徽皇帝说的话——“紫苏你选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就算日后你有所爱之人,你也无法守护他!”而且,她的心中也作了回应—— “是的,我无法为爱不顾一切,可是,我会,一定会,守护我所爱之人,让他们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 这是她对自己的第二个承诺;第一个承诺是在她父亲的丧礼上,她对父亲,也对自己承诺,一定要守住永宁王府的声望,决不让它随父亲的去世而有所坠落! 隆徽十三年五月十七,端昭仪夏氏晋封皇后。 第五章 储位之争(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仁宗五子九女,帝最幼;皇长子英戾王,生母贞充容陈氏,皇三子瑞悼王,生母庆慧皇贵妃安氏,二者皆有皇宠,志在储位,帝虽嫡出,幼即敏于慧,仁宗怜爱之,然无备位之意。 后位确定并不意味着后宫的斗争就此平息,相反,后宫状况的突变使得很多朝臣有了一种很奇妙的预感——一场政治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一时间,朝臣与后宫的联系变得越来越频繁,尤其是之前由云贵妃支持的寒族出身的官员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元宁皇朝自立国之初就确立了以出身为标准的等级制度,世族名门都是当初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之后,还有几百年来的一些贵戚权臣,这些人的身份一旦确立,就不容更改,即使是再大的罪责也不会失去身份,而普通的臣民只是寒族,没有任何的特权;永宁王府则是有“元宁第一名门”之称的世族大家。 因此,一种巧妙的平衡开始了,平静,至少是表面上的平静,让宫廷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赵全站在树林里,神色有些着急,却不是很慌张,看到走近的身影,他也恢复了一贯的稳重,迎了上去。 容尚宫走向约定的地点,心里却想着该怎么对赵全说,还没想出个定案,就见赵全迎了上来,她也忙笑着加快脚步迎了过去。 “容尚宫,恭喜了!我还想着,你升了尚宫还会不会理我的约呢!”赵全笑着说。 容尚宫也是一脸笑容,说得很慢,似乎在斟词酌句:“只是随着主子,有什么恭喜的?赵大哥以前的恩惠我一点一滴也不会忘了的,您的事,我自然也不会马虎,只是……” 她敛起笑容,有些为难。 赵全明白地点头:“你说,我听着就是!……嗯……娘娘早忘了我谁了吧?” 他也有数,干脆直接问她,免得她为难。 “那倒不是……我提到你时,娘娘只‘嗯’了一声,也没问我什么就拿了本书看,后来我又提了一次,娘娘还是没说什么,倒是看了我一会儿,刚刚,娘娘午睡前倒说了一句‘赵全是从太后宫升出来的人,执法倒还公正!’……我都不知道怎么应!”容尚宫如实道出情况。 赵全愣了愣,半晌,很是叹服地开口:“想不到皇后娘娘住进长和宫不到七天,已经将宫中的人事掌握得如此清楚了!” 容尚宫看着他,试探地开口:“赵大哥,你只想到这些?” 赵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阿容,你在宫中也呆了不少年了,几时见过这皇宫里有人随便就信任谁的?” 容尚宫有点明白了。 “更何况,皇后娘娘出身永宁王府,那个地方比皇宫好不了多少!娘娘心里应该有谱了,你就不用再帮我做什么了,省得自己遭殃。”赵全提醒她。 “我知道了!”容尚宫犹豫了一下才说,“娘娘比其他一些主子好很多,我不会有事的。” “别把你的主子当什么好人!”赵全警告,“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小女孩,你以为老永宁王的侍妾都去哪了?能掌住元宁第一名门大权的人总有些手段的!还有吴和的事;我看她早就对死人见怪不怪了。” 容尚宫神色一敛,默默地点头。论见识,论城府,她都比不上赵全,听他的不会有什么大错,而且,他说得也有道理。 “别想太多,反正我们做奴才的多听少说就不会有什么事!皇后娘娘也算是个正直的人,不会太苛刻——她的身份也不容她对人苛刻。”赵全安慰她。 “嗯!我得回去了!”容尚宫笑着说。 “好。” 赵全在树林里又呆了一会儿,才离开。 “天要变了!” 容尚宫刚回长和宫,就遇上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刚服侍紫苏起身,一个内侍就在外殿禀告:“皇后娘娘,宣政厅执事请求晋见,有紧急之事。” 紫苏本来还有点没睡醒的样子,一听到禀告,不禁一凛,眉头微紧,不过,她只是淡淡地吩咐:“让他到钟仁殿候着。” 容尚宫示意一名宫女出去回复,自己忙与其他几位老尚宫为紫苏梳妆停当,换了件外衣,紫苏才从午睡的祥清殿起驾至钟仁殿。 长和宫既是皇后宫,自然也就与妃嫔的寝宫不同,一来,元宁虽不允后宫干政,但皇后贵为国母,且俱是出身名门世家,而且开国之初,皇帝离京之时也会令皇后主持大局,所以,外臣进入后宫,或皇后召见朝臣也是可以的;二来皇后要掌管后宫,甚至许多宗室之事也须皇后出面,自然需要许多的人员协助。——因此,长和宫有外宫与内宫之分,和皇帝的太政宫一样,以九座正殿将宫室分隔成几个区域,只是太政宫前六殿为外宫,也就是元仪、正仪、晏明、钦明、致宁、兴宁六殿,也是元宁中枢所在,后三殿才是皇帝起居之所即朗清、昭信、甘露三殿;长和宫则以前三殿为外宫,分别是明德殿、钟仁殿、显毓殿,外臣只能到此三殿,再入内即是逾礼,其罪当诛。 宣政厅并非外朝,乃是后宫中掌管皇后诏命之所,犹如朝中的议政厅,紫苏将宣政厅执事放到钟仁宫确是出人意料,容尚宫竟想起了吴和的事情,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皇后娘娘千岁。臣奉宣政厅长官之命,呈上公文一封,请娘娘加印!”那执事恭敬地行礼,并呈上一黄册。 容尚宫在宫中已久,一眼认出那正是对后宫妃嫔的诏谕,升降废册俱用此书,紫苏却不清楚,从尚宫手中取过黄册,看了一会儿,她神色未变,将黄册放到一边,淡淡地问道:“这上面是什么内容,你知道吗?” 那执事老实地回答:“回娘娘,是宣政厅按皇上之意所拟的降贞贵妃为婕妤的懿旨。” “是吗?”紫苏的语气更淡了,但是,她起身,不容反驳地命令: “把这个拿回去!让宣政厅长官将《内制》第一条亲笔抄上一百次,再亲自来见本宫!” 随即,她就就离开了钟仁殿。 《内制》第一条——内宫之事,承皇后之意,秉《宫法》而治,虽皇帝,太后亦不得干预。 容尚宫明白皇后的意思了,其实,明眼人都明白年幼的皇后是要立威信了,只是,众人也不免在想,有必要拿皇上开刀吗? 此事立刻传遍了宫廷内外,谢遥也有些惊讶地来见紫苏。 “皇后娘娘,您太大胆了!陛下是您的丈夫,您怎么可以违背陛下的意思呢?”身为紫苏的长辈,谢遥说话总比较方便,也比一般人少了几分顾忌。 紫苏却未将此事看得很严重,简单地回答:“谢老,无论何时,陛下的第一个身份都是君王,然后才是其他,本宫也是一样,皇后该做什么,怎么做,本宫还是有数的!您不用担心!” “可是,娘娘,陛下是您在宫中唯一的庇护啊!”谢遥不无担忧。 “是吗?”紫苏淡淡地反问,“当年,文肃皇后还是明宗皇帝一生唯一的女人呢?最后又如何?” “娘娘拿文肃皇后自比吗?”谢遥一惊。 “环境也没什么不同啊!”紫苏轻笑,“谢老,您不知道吗?——女人若只依靠男人保护,总有一天会被牺牲的!” “可是……”谢遥有些懂了,但仍皱眉。 “没什么可是的,谢老,您若真帮我,就继续将户银之事查下去,无论皇上怎么说,您只要抓住陈家不放就行。宫中的事,我会处理得非常完美的。”紫苏放轻声音,又交代了几句。 “是,皇后娘娘。”谢遥恭敬地回答,正要告退,却被紫苏叫住。 “谢老知道皇上到底要宣政厅拟了什么旨意吗?” 谢遥一笑:“娘娘,宣政厅是掌管皇后诏命之所,懿旨未下,臣又怎么知道呢?” 紫苏点头,笑意深了些。 “您回吧!” 谢遥离开长和宫,不禁摇头,心中思忖:“文肃皇后吗?唉!倒真有几分像,不过,能想到这些,娘娘就比文肃皇后聪明了!” 随即,他抛开这些,想着该如何处理户银案才能达到紫苏要的效果。 文肃皇后赵氏,出身南华赵氏,元宁皇朝明宗皇帝的结发妻子,明宗承泰元年立为皇后,与明宗育有三男二女,明宗一生未再纳女子,承泰三年起,南华赵氏开始掌握朝廷大权,引起朝臣不满,但明宗因皇后之故,未予处置,承泰十二年,与古曼开战,大将军赵同临阵退缩,致元宁军队死伤惨重,永宁王,德王,骠骑大将军战死伏胜关,朝中舆论哗然,明宗下旨将赵同满门抄斩,以儆效尤,德王妃上奏,乞废后以安人心,明宗未准,承泰十二年十月初六,明宗出猎,康仁太妃以“妒忌、碍帝贤”之罪,赐皇后死药,皇后薨,明宗哀痛难逾,承泰十三年正月十一驾崩于昭信殿。 慈惠太后一直是个贤惠的女子,自从做了太后,她就不曾插手后宫的事务,更不曾干涉皇帝的决定,只是在庆恩宫里享受着皇太后应有的尊荣,偶尔动用一下对皇帝的影响力,也正是因此,她与皇帝才能维持和睦的母子关系,所以,她尽管知道长和宫的事,却一直沉默,即使是紫苏或皇帝每天给她请安,她也不曾提过一句。 宫廷中的女子最擅长的就是沉默,当然,并非每一个都是如此。 “太后娘娘,您一定要出面才行啊!”贞贵妃泣不成声,“陛下要废了我的贵妃之位啊!您一定要劝阻陛下啊!” 那一声声的哀求让慈惠太后皱紧了眉头,庆恩宫一向清静,这会儿,她还真有点受不了那噪音,尽管那是她的侄女。 “行了,吵什么!”她不悦地斥责,“一大清早就跑来,吵醒哀家又不说清状况,你在想什么啊!” “娘娘……”贞贵妃有点胆怯了,“皇上让宣政厅拟旨,要降臣妾为婕妤!” “胡说!”慈惠太后冷言,“只有皇后才能让宣政厅拟旨,皇帝是个明君,怎么会随意干涉后宫的升降?你趁早给哀家回去,像这样跑到庆恩宫像什么话!没规矩!” “娘娘!姑妈!”贞贵妃急了,“是真的!我的消息不会有错的!这会儿,那旨意就差皇后加印了!” 慈惠太后一惊:“你窥视宣政厅的旨意?” 贞贵妃不解地点头:“我在宣政厅有个人。” “胡闹!你想找死啊?”慈惠太后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入宫这么久,哪些事不能做你不清楚吗? “窥视旨意?多少宠妃因此被废、被赐死,你居然还敢做?你白背《宫法》、《内制》和《后训》了!” 贞贵妃总算明白过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慈惠太后冷冷地继续说道:“你不要把皇后当作王氏,她是宗室郡主,一出生,身份就不知比你贵重多少,掌握分寸她比你厉害!你安安分分地做你的贵妃,心思放到皇子身上,日后总有尊贵的时候。” 贞贵妃连连应声,匆忙退出庆恩宫。 慈惠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这个侄女怎么就不明白轻重缓急呢?” 服侍多年的江尚宫道:“贵妃娘娘还年轻,见识不足也是难免。” “皇后不比她小?”慈惠太后冷斥,“她就是没心机!活该被皇后拿来开刀!” 第六章 储位之争(中) http://.biquxs.info/

当晚,隆徽皇帝召了紫苏侍寝,自然也是为了谈此事。 “紫苏到底打算如何?”他直接问道。 紫苏轻笑:“没什么!陛下怎么能直接授意宣政厅呢?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隆徽皇帝一笑:“朕不是在帮你吗?” 紫苏看了他一会儿,心中暗忖,皇帝到底是想帮她,还是想将后宫的权力架空!不过,隆徽皇帝只是看着她,并无什么特别之举,她也只能暗暗警戒,面上也未露一分。 “谢陛下厚爱了。”紫苏笑言,“可是,陛下,您的理由也太牵强了!自古就没有父母之罪牵连出嫁之女的。陈氏家族再如何,也不能牵连到太后与贞贵妃,这也是律法规定的。” 隆徽皇帝只是听着,然后道:“你怎么想?” “臣妾在想贞敬皇后对容妃的处置。”紫苏淡言。 “贞敬皇后是朕的祖母,朕还记得她总是十分严谨,那种皇后的威仪是朕再也没见过的。太后也告诉过我容妃的事。那时,容妃正倍受宠爱,可是她却派人打听宣政厅的情况,被贞敬皇后发觉后,就被贬至永巷为奴了。”隆徽皇帝回忆。 “一石三鸟啊!”他笑说,“树立皇后之威;警告宠妃;还废了贞贵妃——朕还真没挑错人!” “陛下是明君!”紫苏回应。 隆徽皇帝坐到她身边,正色言道:“朕告诉你一件事,昨日礼部侍郎上奏,乞朕早立太子,以定人心。” “是云贵妃的人吧!紫苏很肯定。 “是。这会儿谈储君,只对云贵妃的三皇子有利——谁让紫苏一直不见喜呢?”隆徽皇帝回答。 “陛下再拖一下吧!等科举之后再定储位可以吗?”紫苏请求。 “可以。”隆徽皇帝答应,但又提醒,“不过,还是那句话,朕想立三皇子,这储位,朕不会帮你的。” “臣妾明白。”紫苏说得很淡。 说完此事,隆徽皇帝很轻松地与紫苏笑言:“朕记得,贞敬皇后也是出身永宁王府,只是她非嫡系,对吧?” “是。”紫苏点头,“永宁王府鲜少让女子入宫,即使入宫,也大多是旁系。” “也是怕树大招风吧!”隆徽皇帝猜测,“一般来说,紫苏应该早已定下婚约才对,怎么例外呢?” “臣妾出生时,父王还在与兆闽大军对阵,自然无暇考虑臣妾的婚事,后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就错过了。”紫苏边思索,边回答。 当宣政厅执事到贞贵妃的景荣宫宣读懿旨时,贞贵妃差点晕倒。—— “贞贵妃以一品之尊,不思为表,竟违《宫法》,窥探旨意,本宫念及皇子,不加重罚,降为淑媛,移居明秀殿,以儆效尤。” 慈惠太后对哭诉的侄女只安慰了一句:“什么都不重要,只有贤睿宫的归属最重要。” 贤睿宫即太子的居所,在中宫位定后,储位又成焦点,尤其是隆徽皇帝即位以来,一直未曾立储,理由更加充分,不过,在皇帝一句“先查户银,大考之后再议储位”之下,争执暂时平息。 三年一次的恩科是元宁寒族学子唯一的晋身之路,隆徽皇帝也十分重视,尤其是主考的人选,那是一点都不马虎,与往年一样,由谢遥担任主考,其余人选由谢遥提出,永宁王妃给紫苏请安时说起此事,没说别的,只说到谢遥的身子。 “外祖的身子也越发的不好了,听外婆说,这夜里也不睡不踏实,真不知那十几天外祖能不能吃得消!” 紫苏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安慰:“不会有事的!谢老是主考,主要是监察、督促,不会怎样的!你安心就是!” “今年,齐朗表哥也要参加大考,外祖本想避嫌的,可是监察司说什么不在五服之内,不必!”永宁王妃想起,当笑话说给紫苏听。 紫苏想起以往的事,不禁奇怪地问:“他早该入仕了,怎么还要参加大考?” “齐家姨父三年前过世,齐朗表哥要守孝,所以拖到这会儿,外祖开始劝他不用参加大考,可他说,那是姨父的遗愿,外祖只得依了他!” “是啊!小时候,我们在一起读书,只有他是真的在学,我们这些人,都是打发时间的!”紫苏笑说,永宁王妃也笑出声,两人说起以前的趣事,好不开心! 晚上,紫苏让嫂子用完晚膳再走,一盘盘皇家美食让人眼花缭乱,永宁王妃笑说:“臣妾还以为上次立后时的宴席已是绝好,想不到今天有开了眼界!” “也就是想让你尝尝鲜,不然,本宫也不传这一桌全席!”紫苏笑说,招呼她随意用。 容尚宫在紫苏身边布菜。 “嫂子,这是新到的海鲜,本宫记得你最喜欢吃了!”紫苏招呼她,自己也正要尝一口,却马上放下筷子,掩住口鼻。 “这么腥,能吃吗?”紫苏对容尚宫斥责,容尚宫一愣,随即跪下回答: “娘娘,御膳房的菜都经过尝验,奴婢们怎敢拿不洁的食物进献?” 永宁王妃奇怪地吃了一口,说:“娘娘,这海鲜很正常啊!” 紫苏皱眉,放下手,却马上离席,很不舒服的样子,永宁王妃与尚宫们忙跟上去,容尚宫恭敬地问:“娘娘,要不要传太医?” “还问什么!快传!”永宁王妃扶住紫苏,大声吩咐。 “是!” 扶着紫苏坐下,永宁王妃才问道:“娘娘……是不是有喜了?” 紫苏一愣,脸登时红了,随后说:“等太医诊脉后就知道了!” 皇后传太医是件大事,所有的妃嫔马上到长和宫问候,连太后也派了人来。 三名老太医隔着纱帘为紫苏悬丝诊脉,好长时间还得不出结论,永宁王妃有写着急了,责问:“只是诊个脉,你们还要多久才能得出结论?” 为首太医与另两人商量了一下,才跪下回禀:“皇后娘娘是有喜了!臣等恭喜皇后娘娘!” 一听到这个喜讯,殿内的奴才马上跪下给紫苏道喜,顿时,道喜声由内向外传遍整个长和宫,那边早有人向太后、皇上报告去了。 江尚宫接到消息,脸色顿时难看,却也只能很无奈地、小心翼翼地向慈惠太后禀报,慈惠太后一愣,正要翻书的手悬在半空中,好一会儿,她合上书,吩咐江尚宫去长和宫祝贺。 江尚宫一走,慈惠太后的手握成拳,指节有节奏地叩着书桌,低垂的目光让人完全不清楚她的情绪,殿内只有她一人,寂静的环境正适合思考,在宫中那么多年,慈惠太后每逢紧要时刻都是一个人独处,直到想出一个妥贴的解决之法。 她很清楚,本来情况对云贵妃最有利,但现在,皇后有孕,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不过,是否是大逆转就不好说了,可是,无论如何,对自己的家族和刚降为淑媛的侄女都无半点助益,而且,还有无穷的阻碍。 “这一次,哀家决不会将帝位让出的!”慈惠太后自言自语道,保养得宜的脸上是一种不择手段的阴狠。 当年,先帝独宠长子,慈惠太后也是因抚养皇长子之故,才得以立为皇后,为了保住后位,在立储的关键时刻,她听从永宁王的“建议”,主动拥立隆徽皇帝。 “陛下钟爱皇长子殿下,娘娘若违圣意,臣真要为娘娘担心了,毕竟娘娘的后位可有不少出身和势力都不逊的后宫在觊觎!娘娘若失去皇上的爱护,不知……” ——当年永宁王半是劝说,半是威胁的话,慈惠太后永远都忘不了。 于是,她只得上书拥立隆徽皇帝。 隆徽皇帝却没有那么多烦恼,十分开心地到长和宫慰问紫苏。 皇嗣繁多对皇室总是喜事,尤其隆徽皇帝即位以来还没有嫡子,朝臣见皇帝高兴,自然也立刻向长和宫敬贺,一时间,宫廷内外一片喜气,至于喜气背后的真心,只有天知道! 云贵妃是最恼怒的人,可是她还是得去笑着恭喜皇后,只是回到自己的景昌宫,发了一通火,她立刻将自己倚重的辅政大臣刘桑弘找了来,商量对策。 刘桑弘也是眉头紧皱,本来,他们计划利用恩科大考之际,大造舆论,让隆徽皇帝在恩科之后,立刻立三皇子为太子,现在,皇后有孕,讲究礼法的读书人都会拥立嫡皇子,而且,皇后背后的势力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只能用陛下的话作文章,在皇后产子前,让陛下确立太子!娘娘,恩科十月结束,那时,一定要让陛下早作决定,越早对娘娘和三皇子越有利。”刘桑弘仔细地分析。 云贵妃却不满意:“谢遥会让我们成功?刘大人,你怎么如此天真?” “如果联合太后的势力呢?”刘桑弘提醒。 “与太后联手?你认为本宫会吗?”云贵妃冷言。 “娘娘,为了三皇子的前途,您就算暂时向太后低头又有何不可呢?”刘桑弘不以为然,“您要知道,现在,只要对三皇子有利的人,就是您的朋友!” 云贵妃默然。 与此同时,慈惠太后也想到了与云贵妃联手的可能性,细想之后,她没有犹豫什么,立刻行动。 “江尚宫,哀家要去景昌宫。” “太后娘娘已经在景昌宫呆了一个时辰了,另外,辅政大人也进了景昌宫……”赵全详细地禀报,紫苏只是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行了!”紫苏打断他的话,“意料之内的事,你知道该如何处理!” 赵全点头,退了出去。 两天前,紫苏忽然下旨,任命赵全做长和宫总管,别说赵全,连容尚宫都没想到,紫苏也没解释,倒是赵全自己琢磨出了些意思——皇后用他不外两条原因:一是当初的事他办得利索漂亮,皇后欣赏他的能力;二是皇后要用自己在太后身边的人脉。 十月初九,大考结束,十天后放榜,本该紧张的紫苏却很悠闲地招待起了客人。 “朗表哥,早就知道你来京了,只是,你要参加恩科,不敢打扰,所以,今天才请你来。”紫苏很开心地对齐朗说。 齐朗也是笑说:“娘娘此时还能如此从容,小民也就放心了。” “朗表哥,你存心的!明知我是什么意思!”紫苏佯怒。 “小民惶恐!”齐朗忙谢罪,只是根本就没掩饰脸上的笑意。 “娘娘,您还有心情玩闹?”永宁王妃打断他们的对话,“齐朗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外祖那儿的状况!” 齐朗不在意地耸肩,道:“王妃,皇后娘娘与姨丈都没急,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嫂子,朗表哥一向知晓轻重!——现在还不必担心,对吗?”紫苏安抚她的焦躁。 齐朗淡笑:“不就是太后与云贵妃联手吗?王妃急什么!只是‘拖’字诀而已!” “那么容易,谁不知道?”永宁王妃气极,“现在是拖不下去!”不明白这两人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玩猜谜游戏! “还真气了呀!”齐朗失笑,“王妃陪太妃回趟汜州吧!回来时,一定是心情大好!” 汜州? 永宁王妃不解地皱眉,随即了悟,笑开。 紫苏也是一笑,说道:“这下嫂子可以安心了!” 第七章 储位之争(下) http://.biquxs.info/

永宁王妃立刻告退,紫苏也未止,齐朗便一个人留在长和宫,与紫苏商量事情,两人从小就熟识,说起 话来自是无所顾虑,心中想到的便讲出,以供她参考。 “娘娘早就想到了吧?只是,借助外家之力,心中有所顾忌,今日借我的口说出,自然好些。”齐朗笑说,道出紫苏的心理。 紫苏也未否认,笑了笑,道:“从小,我的计算就瞒不过你!” 齐朗耸肩,不太在意:“娘娘从小就心思缜密,这么点小事还用别人出谋划策吗?” “也不是这样说的!”紫苏摇头,“再说,这也不是小事!” “哦?”齐朗微讶,“只要将立储的时间拖到您生产后,一切不都解决了吗?” “时间我不担心!怎么说,维侯都是陛下的亲舅舅,而且,杜氏家族鲜少向陛下开口,陛下怎么也不会驳回,母亲出面,维侯也不会推托,但是,拖下去能不能有效,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齐朗明白了:“您是说,陛下并不想立嫡皇子?”他不禁皱起眉头。 “陛下钟爱三皇子,你不会没听过这种消息吧?”紫苏失笑。 齐朗想了想,忽然笑道:“若仅是如此,娘娘就不必担忧。” “为什么?”紫苏不解。 齐朗解释:“陛下偏爱哪位皇子并不重要,皇位的传承从来就不是以此为据,陛下是位明君,他定会考虑周全,以天下为重。” “以天下为重?”紫苏笑着摇头,“景瀚,若陛下真以天下为重,他根本就不会让我入宫!” 景瀚是齐朗的字,紫苏唤他的字,也就表示,她需要他的意见,而非玩笑了。 齐朗微讶,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皱眉问道:“娘娘,若真是如此,陛下应该是为某事所惑了?宁可暂时安抚世族,也要达成某事了,是吗?” 紫苏没有避而不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景瀚,宫中不比家中!我这里的一举一动可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齐朗一凛,半晌方道:“娘娘,您不能放任下去了!尤其是现在,太危险!” “危险?”紫苏轻叹,“景瀚,我刚掌后位没多久啊!” 入宫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对她安危的关心。 “皇后娘娘,无论如何,您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储位失了,可以再争!可是,您的命只有一条!”齐朗认真地对他说,眼中满是担忧。 “我尽量!”紫苏点头,这一切并不是她所能掌握的,她只能说尽量了!在皇帝态度不明的时候,她手上的筹码实在是太少。 齐朗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清楚地说道:“娘娘,您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说完,齐朗起身向紫苏行大礼。 “这是做什么?”紫苏奇怪地看着他,不知他此时行礼是何意。 齐朗半真半假地回答:“这表示,从今往后,我会效忠于您;也是祝贺您将成为掌握大权的皇太后。” “行了!你少逗我了!”紫苏笑道,“你是看我不太高兴吧!” 她摇头,很是无奈:“怎么就没人认为我会生下公主呢?” “因为您一向顺利!”齐朗两手一摊,“而且,您必须生下皇子!” “本宫知道!”紫苏自言自语似的低喃,“否则,本宫和这孩子都将面对最残酷的命运!” 慈惠太后与云贵妃的势力联手在朝野大造舆论,要陛下尽快在所有皇子中选定太子,隆徽一向宠爱云贵妃 ,对太后也是极为孝顺,因此,他差不多已经决定同意朝臣的建言,可是,就在此时,远在汜州的维侯忽然上书,道:“储位不定,人心确有难安之虑,但皇后已妊,置嫡子于不顾,实非有道之举,虽有祖训,亦伤人伦,况当日嘉娴皇后早有先例,于国,陛下应守尊卑之法;于家,陛下当尽孝顺之意!吾皇正值春秋盛年,待诸皇子年长,细辨资质,再定储位亦无不可。” 维侯身份不同寻常,隆徽皇帝年幼丧母,对舅家向来尊崇,而维侯一向行事谨慎,从不轻易开口,故而,隆徽皇帝对其可谓有求必应,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连维侯都请出来了,朕还能说什么?”事后,隆徽皇帝对紫苏如此说,“永宁王府的人脉的确是让朕大开眼界了!” 紫苏笑说:“陛下是忘记臣妾的母亲出身何处了?” 隆徽皇帝恍然大悟:“是啊!永宁太妃是维侯的嫡亲表妹,而且是在侯府教养长大的。” “陛下,”紫苏忽然正色道,“臣妾是一定会让腹中的孩子成为太子的——不是为了帝位,而是为了能生活下去。” 隆徽皇帝不由地皱紧眉头。 “如果臣妾所生的是名皇子,而陛下却没有将其立为太子,那么,就请陛下赐臣妾与皇子死药吧!因为,您的太子是绝不会放心有这样的弟弟活着的!” 一个拥有强大母族势力的皇子,如果不能成为储君,那么,他要么将储位与皇位一并夺回,要么就只有不明不白地死去,决没有第三条路。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宿命! 隆徽皇帝默然。 “陛下,臣妾身后可倚仗的势力可以帮助您完成心愿,但对一名普通的皇子却是致命点啊!” “皇后娘娘,您认为这样有效吗?”赵全有一丝担忧,“皇上真的会因此而暂缓确立储位吗?” 自古有言:“无情最是帝王家!” 紫苏笑而不语。 “陛下是位仁慈的皇帝,怎么可能置自己的妻儿于危险的境地?纵使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不到最后的关头,也不会正式宣布的,这就是娘娘要的效果!”齐朗淡淡地道出解释,谢清等人也不由地点头。 齐朗未说出口的话是:“如果陛下真的能为某事将大政方针放在一边,那么,他必然是个重情的人,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伤害自己的骨肉呢?” “的确,时间拖得越久对娘娘越有利,而且——越急越容易出错!”谢清笑说。 谢遥却有几分顾虑,他皱眉道:“此事先放下,我实在担心陈氏家族的事——这事也是迫在眉睫了!” 可年轻一辈的人却不在意,齐朗和谢清相视一笑,谢淇出声解释:“祖父也就是担心会不会动摇人心而已,其实,陈氏家族只是普通的官宦家族,世家是不会关心他们的衰败的,而一般人家更只会幸灾乐祸,毕竟他们是外戚!” “可太后依然健在。”谢遥提醒。 元宁历史并不乏一夕覆灭的家族,显赫的外戚更是易于如此,但那大多是在后妃死后才会出现的局面,此时,慈惠太后尚在,隆徽皇帝又是孝顺之人,罪名很容易落到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头上,一个不小心还会成为替罪羊。 “太后一向贤惠,一定会大义灭亲的。”谢清说得不痛不痒,齐朗也很无辜地一笑置之。 谢遥这才略略放心,对这几个晚辈的心思暗暗佩服,便说起另一件事:“景瀚是打算在京,还是在外?” “都无所谓!看旨意吧!”齐朗一言带过,很是轻描淡写。 谢清笑道:“景瀚必在一甲之列,我看在京的可能性较大。” “庶吉士?”齐朗摇头,“姨丈会为难的,而且,也没什么样意思!” “你的意思是……?”谢遥有些疑惑了。 “等见过皇后娘娘再说吧!”齐朗回答。 放榜之日,齐朗得知自己的确在一甲之列,而且是探花,倒也高兴,当然,比起寒门学子得知高中的兴奋,他自是平静许多。 未待皇帝赐宴,紫苏便先召见了他,还有谢清等人,用的是“家宴”的名义。 “你很看重这位探花?”隆徽皇帝不在意地笑说,“你的军师吗?” “算是吧!幼时玩耍,朗表哥一向是出谋划策之人。”紫苏并不隐瞒。 隆徽皇帝点头:“朕看过他的策论,的确是个人才——谢老也很看重齐朗,已经特别推荐过。”他脸色一敛: “他是世家看中的执权人?” 紫苏微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知道,一直以来,世家为了掌握实权,都会格外培养一些世家子弟,如谢老。”隆徽皇帝说得很认真,也非虚妄之言。 紫苏依旧无言相对。 她知道这是真的,执掌永宁王府三年,她自然也接触过这些事,而且可以说也是亲身参与其中过——历代都是如此,元宁也不例外:皇位是阳氏家族的,可权力,世家贵族也不会拱手奉上。 如果说阳氏的皇权可以遮天蔽日,那么,名门贵族的族权就绝对可以覆盖大地。 “紫苏,知道朕为什么想立三皇子吗?”隆徽皇帝淡淡地开口,“就因为三皇子的背后没有任何操纵的细线,那些细线,一条一条,全掌握在一扇扇朱红高门之后、一层层轻纱帷幕之内的手指中。” “陛下!”紫苏惊呼,但当她对上隆徽皇帝淡漠的眼神反倒平静下来,以一种审慎的语气说道: “陛下,帝王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任何尊荣的背后都必须有庞大的支持,这是君臣之间的默契——您怎么会如此抵触?” “这不是什么默契!世族是在分享皇权的威仪!紫苏,任何一个帝王都有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朕也不例外!”隆徽皇帝盯着紫苏的眼睛,说得无比认真。 ——“但是,朕不能不低头——向你,也向你背后的权势!” ——“当年,助朕登上皇位的是你的父亲,朕做不到全然的绝情,至少是对永宁王府,朕不会对你如何的!” ——“不过,朕也不会再失去应有的平衡了!” 紫苏沉默地听着,看似恭顺地低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被牵制的无奈与痛苦——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想,一切都必须按照计划,如有违抗,将什么都有无法拥有,因为,你面对的是真正的权势! 不过,她不像隆徽皇帝那样,想与之对抗——权势没有错,拥有权势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像世上任何一件武器,可以杀人,一样可以救人,端看你能不能拥有它,又是如何运用它的! 隆徽皇帝起身,说了最后一句话:“紫苏说过的——朕的第一个身份是皇帝!” 紫苏愕然,看着他离开,甚至忘了行礼恭送。 尽管两人谈话时并无第三者在侧,可谈话的一部分内容仍在一夕之间传遍宫廷内外。所有人都在悄悄地议论着帝后之间的这场谈话,猜测着皇帝到底有何深意。 慈惠太后与云贵妃在无人时终于笑了——成功的天平似乎开始重新寻找倾斜的方向了。 紫苏沉默着,对例行请安时妃嫔们复杂的眼神视若无睹,如平常一般,淡淡地笑着,让她们退下,然后,她换了衣服,在显毓殿的偏殿等候齐朗与谢清等人。 待谢清等人来了,行礼过后,他们依序入座,上完菜后,紫苏便让所有宫女、内侍退下,只留容尚宫和赵全侍奉。 见状,谢清只是品味着樽中的美酒,带着笑意的眼中看不思绪;齐朗沉静地坐着,似乎无所谓地等待时间流逝,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先开口,一时间,偌大的殿内一片寂静。 “这是做什么?比谁的定力好吗?”紫苏笑着打破沉默。 “尊卑礼法——娘娘不问,草民等岂敢开口?”谢清放下酒樽,轻笑着回答。 “好吧!”紫苏笑说,“本宫想知道,各位兄长是打算在京还是外放?”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依旧是谢清开口:“草民浪荡惯了,已禀明祖父,既要入仕,还是在外州如意。”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认真无比。 “在京虽近,却难以施展,况且,远水未必不能救近火。”齐朗也淡淡地说道,显然是附和谢清的意思。 紫苏的手在桌下绞紧,指甲已在掌心掐出血丝,面上却笑着点头,淡淡地,却已表明赞同。 其他人已明白了,虽不太明了原因,但是,那些已不重要了。 很快,大多数人都告退了,只剩下齐朗、谢清、谢淇,还有夏承思。 紫苏看向夏承思,对这个堂兄的举动有几分不解,在她的印象中,这位远房堂兄一向沉默,与他们并不亲近。 夏承思看到她投向自己的目光,起身行礼:“皇后娘娘,草民请求留京。” 紫苏微讶,看着他并未回答。 夏承思认真地说:“皇后娘娘,世家子弟入仕是多愿留京的,您没考虑过吗?而且,草民父亡母病,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请娘娘让草民留在京都。” 紫苏沉吟不语,看向齐朗与谢清,两人均轻轻点头。 是的,他们需要有人留在京中,以吸引各方的视线;但紫苏仍有些犹豫: “留在京都,可是谁都不护你的。” “草民知道。”夏承思跪下,弯腰行大礼。 “好吧!”紫苏同意。 “谢皇后娘娘!”他谢恩之后便离开了。 待他离开,齐朗他们才放松下来,不再一派轻松的模样,反而皱起眉头,忧虑之色溢于言表。 “陛下到底想如何?”齐朗问道。 知道他问什么,紫苏摇头:“陛下似乎对世族的权势感到威胁了!而且,对储位,他本就未做承诺。” “那陛下想做什么?”谢清感到好笑,“铲除世族吗?” “根本不可能做到!”谢淇讶异,“陛下在胡思乱想什么!” 齐朗把玩着精致的酒樽,淡淡地开口:“赵公公,太后有什么反应?” 赵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连忙回答:“很高兴。” “那是自然的。”谢淇不解他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她还能高兴多久。”齐朗的声音十分冷漠,“本想给陈氏家族留条生路的,现在看来……” 谢清点头:“我们仁慈,可别人却未必对我们仁慈。” “不管怎么样,暂时,我们所有人都要收敛锋芒,免得被拿来作牺牲品。”谢淇总结。 “是的。所以,我希望你们离开。”紫苏无奈地说,“一旦皇帝要找你们的麻烦,谁也帮不了什么的。” “在外也没什么。”齐朗并不在意这些,他关心的是:“倒是娘娘,您要小心了!不过,有承正表哥在边疆,明里,谁也不敢对您如何!但是……还是要小心点!” 紫苏明白地点头。 谢清与谢淇见齐朗似乎还有话要对紫苏说,便起身告退。紫苏也让赵全和容尚宫退下,与齐朗单独谈话。 “娘娘,请宽心等待最好的时机。您是高贵的皇后,保持您的器度,对您和嫡皇子而言,那就够了!陛下 的心思,您不必去捉摸,一切还有姨丈在。” “我明白,景瀚。” “——珍重!” 两人都明白,这也许是隆徽皇帝在世时,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齐朗只能说这些了,他默默地行礼告退。 从小的默契让紫苏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离开,一如当年他返乡为祖父守制时。 第二天,三司舆论开始对陈氏家族发难,甚至连多年的旧帐也一并翻出,一条一条的罪状俱是触目惊心, 仿佛不将陈氏铲除就会愧对天下苍生。 “读书人啊!”齐朗漫不经心地评价,“难怪连帝王都怕昭昭史笔!” 谢清笑道:“那些人都将圣人之言当成人生真理,不贯彻就有愧于心。” “不过,皇后娘娘也是这样——喜欢用舆论——跟你学的吗?”谢清有些好奇地试探。 “这是永宁王生前说过的话。”齐朗淡语,不想如他的意。 “好了,不跟你兜圈子,你和皇后娘娘的定力一向是最好的。”谢清认输,直截了当地问:“你昨天和娘娘说了什么?” “叮嘱几句而已。你以为说什么?”齐朗不太在意地说。 谢清摇头,知道是白问了,便转回正题:“失去了太后的牵制,云贵妃会肆无忌惮的,你考虑过吗?” “你不会真的认为云贵妃是对手吧?”齐朗失笑。 “轻敌是兵家大忌。”谢清很认真。 “的确!”齐朗点头,“不过,想让皇室宗族对一个卑贱奴婢的儿子称臣,云贵妃还要花很多的功夫,再说,三皇子并无帝王风范,云贵妃又太张扬,皇族并不喜欢他们母子。——你还担心缺少牵制她的人?” 齐朗仔细地分析给他听,谢清不得不承认其中的道理。 “所以,祖父近来才频频与皇亲接触!”谢清了然一笑。 “其实……这也是不得已之举!”齐朗苦笑,“于我们无益,唯一有益的是皇后娘娘!” “什么意思?”谢清有些不解。 “你不觉得太过平衡的局面对皇后娘娘很危险吗?”齐朗解释,“尤其是在陛下觉得世族的力量有点太过份的时候。谁知道陛下会怎么想?” 谢清愣了半晌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说不出任何话。 “相信陈氏的事情能给娘娘一个真正掌握后宫的机会!”齐朗轻笑。 不几日,皇上在御苑赐宴,所有恩科进士俱得此荣,还有就是世族中被推举的贤良子弟,齐朗第一次见到隆徽皇帝。 “探花出身世族,策论更是见识不凡,朕的确是有幸!”隆徽皇帝对齐朗很是赞赏,只是也有几分冷淡之意。 齐朗并不在意,温和恭顺地按臣子应有的分寸应对,连隆徽皇帝也不由地在心底叹服,不过,这并未让他改变主意。 宴后,授职的旨意依次下达,所有人都注意到,所有世族出身的人俱被外放为官,留京的都是些出身寒族的进士,这是空前绝后的一次,在元宁皇朝只此一次。 同时,隆徽皇帝正式命刑部、大理寺会同宗人府处理陈氏家族的罪责,慈惠太后病倒。 一时间,云贵妃的景昌宫门庭若市,紫苏以害喜为由,深居简出,云贵妃的势力再次抬头,甚至在一段时间里达到鼎盛。 “娘娘,请就寝吧!”容尚宫提醒在书桌前的紫苏,已是二更天了。 紫苏沉默地起身,就寝。 容尚宫只能默默地熄灭宫灯,离开寝殿,她知道皇后在想什么——今天早朝时,皇上宣布,“考察皇子,只论才德,不分嫡庶”。 “好吧!陛下,就如您所愿——反正,也不急于一时!”紫苏躺在床上,默默地在心中说,她抚上已隆起的肚子,“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坐到皇位上的。” 隆徽十四年二月初十,皇后于宁泰殿生下五皇子,皇帝赐名玄颢;礼部按例为皇后上尊号,皇帝钦定—— “文端”。 无人知晓,那一天,在宁泰殿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元宁皇朝太医院的医案记录上,文端皇后分娩的记录也很简单,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当时,皇后生下嫡皇子后,发生了十分危险的事情,在换了几位太医之后,皇后才渡过危险,这也导致了文端皇后一生再无子嗣。 怀抱着年幼的皇子,紫苏与皇帝一同在正仪殿接受百官朝拜,但是,紫苏微笑的表情下,并无一丝喜悦,与她冰冷的手心一样,她的心也是冷的。 史书上记载,这是文端皇后第一次在太政宫接受朝拜,那时,她年仅十四岁。 第八章 惊天之变(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后妃列传》 庆慧皇贵妃安氏,仁宗贵妃,生于农耕良家,应选授职内人,供奉东宫,时仁宗尚居储位,安氏以姿容见宠,育长宁公主、章容公主、瑞王,历经孺人、昭训、良嫒,仁宗即位,授意中宫王氏册其为妃,加号云,旋晋贵妃,居景昌宫,隆徽十六年,安氏行咒术,暗谋帝位,宗人府定罪,文端皇后废其位,谪入永巷,隆徽十八年,仁宗驾崩,安氏于永巷相殉,后复其位,加庆慧之谥。 时间的流逝是刻板的、规律的,日月交替,东升西落,日子就在不经意间度过了。 坐在书桌前,紫苏将看完的信收回信封中,仔细地收好,目光投向窗外,初升的太阳照着积雪,银光流转,煞是耀眼;而一身便服的紫苏,比起那夺目的美丽,也是丝毫不逊色,和初入宫时不同,原本的清涩已全然褪去,但那份澄澈的高贵气质却未减一分,她长高了些,也稍略的瘦了些,整个人更显飘逸。 ——一年了!距她生下皇子已经一年了! 想到这儿,紫苏的眼中显出一丝疲惫,这一年来,她一边要照顾幼子,一边要与云贵妃对抗,在朝中虽有谢遥相助,但也十分吃力,后宫中,她时时面对云贵妃的挑衅,可以说是身心俱疲,却不能有丝毫松懈。 而隆徽皇帝至今仍未册立皇太子,储位的争夺没有一刻稍停,可是,紫苏能依靠的人除了谢遥就再也没有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隆徽皇帝对嫡皇子仍是十分重视的,毕竟,元宁的传统嫡庶之分严格,嫡皇子的皇位继承权优于其他皇子也是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只有在嫡皇子出生时,皇帝才会亲至太庙告祖,表示皇统有继,而其他皇子出生时则不会。 “皇后娘娘,乳娘将嫡皇子抱来了。”容尚宫躬身禀告,紫苏连忙起身到前殿。 元宁皇朝不允许皇子与生母太过亲近,皇子百日一过,就抱离母亲,居于别院,即使是皇后也不能例外,虽说想见时可命人传唤,但也有诸多不便,因此,紫苏才格外欣喜。 还不满周岁的玄颢长得极其可爱,又不怕生,整日笑吟吟的,隆徽皇帝可说是视如珍宝,紫苏抱过孩子,亲昵地哄了一会儿,方才仔细地询问乳娘,得到满意的回答后,交代: “再过几日,嫡皇子就要‘抓周’了,这几天,你要格外小心照顾!” “奴婢明白。”乳娘不敢怠慢,记下皇后的交代。 紫苏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乳娘,又重复了往常的交代,才让乳娘带着玄颢退下。 景昌宫中,云贵妃却是十分的生气:“不过是一个‘抓周’,居然搞得那么盛大!干什么?真当他是真命天子啊?” 被召来的刘桑弘只得劝说:“宗人府一向看重嫡庶之分,娘娘又何必动怒?” 言下之意,是宗人府负责的,与别的无关。 可云贵妃也不是好唬弄的,冷冷地回道:“陛下就不看重了?不看重会特地将他的服色仪制与皇子区别?除了没住进贤睿宫,他和皇太子有什么区别?” 刘桑弘无可反驳,只得岔开话题,说些别的要紧事。 “抓周”只是家事,虽说也很隆重,但只有皇亲参加。端正地坐要一堆东西面前,玄颢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却没伸手,只是东看看西看看,所有人都觉得有趣,不知这位嫡皇子会抓些什么。 紫苏想起母亲说过的,她抓周时是看了好久才下手的,不禁一笑,坐在她身旁的皇帝见状,低声问她,她也低声地告诉他,隆徽皇帝不禁也失笑。 就在这会儿,玄颢开始动了,就见他先拉过一盒东西,又将一颗夜明珠拨动那个盒子旁边,然后一手抓住一盒朱砂,一手抓住一支狼毫,一屁股坐在夜明珠和那盒东西上,冲着皇帝和皇后呵呵直笑,一旁的记录官高声宣布:“隆徽十五年二月初十,嫡皇子行‘抓周’礼,取朱砂、狼毫、夜明珠及……” 他顿住,让助手上前打开那盒东西,看过方继续:“及至略全地图鉴,见证有皇帝、文端皇后、云贵妃……” 未等他报完,殿内就议论开了,紫苏也诧异非常,只有隆徽皇帝开心地上前抱过玄颢,连连道:“好!好!好!……” 众人明白过来,是皇帝将图鉴放入其中的,连忙上前恭贺,有些人已在猜测,皇帝是否故意为之,以暗示什么。 紫苏也有些糊涂了,待一切结束,她唤过赵全,吩咐了几句,赵全点头退下。 什么都没有变化,一切依旧,紫苏不禁再次佩服起齐朗来,远隔千里,他仍能判断出皇帝此举决不带来任何改变,并要她沉静下来,切不可心浮气躁。——“陛下年过五十方得嫡子,偏爱有之非关国本。” 齐朗与谢清等人都在地方为官,不过,通过书信,他们仍在为紫苏出谋划策,只是,相隔太远,消息难免慢了些,紫苏的耐性也是因此越来越好了。 相峙的等待是最难熬的,但紫苏却更担心母亲的身体,天刚暖些,永宁王妃就上奏,永宁太妃病重,紫苏派了太医,又赐了药,可始终不见好转,太医只能摇头,她无奈,知道母亲的身体也是到极限了。 一大早,紫苏就看到永宁王妃的上笺:“太妃思女心切,请娘娘驾临王府,一偿母意。” 紫苏忙向皇帝请旨,当天就去了王府。 显赫的銮驾向昔日的家园行去,紫苏却是满心的沉重。 没有歇息片刻,紫苏直接赶往母亲的寝室,永宁王妃知道她们母子必有话要讲,便未跟随,指挥下人招呼皇后随从。 王府的下人见到紫苏进来,正要唤醒太妃,却被紫苏摆手制止,行礼之后,便退出去了,紫苏轻轻地坐到床边,看着母亲不太安稳的睡容,不禁心痛难已,也许是母子连心,永宁太妃很快就醒了,看到好久未见的女儿,欣喜万分,心知自己不久于人世,顾不上行礼,便拉着女儿的手说话:“女儿大了,也是做娘的人了,可为娘真的还当你是那个绕膝玩耍的小女孩啊!” “再怎么样,我都是您的女儿!母亲!”紫苏强笑着安慰。 永宁太妃却笑得很苦涩:“我这个母亲最对不起你!紫苏,我真的对不起你!”再也维持不了笑容,永宁太妃哭了出来。 “娘,您说什么呀!您怎么会对不起我?”紫苏手忙脚乱地安慰,“您一向是最疼我的,您忘了?小时候,每次,我和谢清表哥他们偷溜出去,父王气得要动家法,您怕我受不了,忙出来劝,劝不了,您就说‘养女不教,母担其责’,要替我,父王只能不了了之!” 说到幼时的事,紫苏和母亲都有几分笑意,太妃笑说:“你还敢说,这招可是你想出来的,鬼机灵!” 紫苏笑着将脸贴上母亲的手,就如小时候向母亲撒娇一般。 永宁太妃轻抚女儿的头发,感伤地开口:“紫苏,娘说对不起你,不是什么胡话!——你父王身亡,兄长又不能回京,我这个王妃本该担起一切的,可是,我没有,连你父王的葬礼都是你前后奔波,一力操持的!——那时,你还不到十岁!” “那时,您病了,母亲!”紫苏宽慰她,但永宁王妃却只是摇头: “娘真的很没用!看到你将一切处理得体面完美,我就更不想出面了,甚至连门都不出。”她愧疚地想起当时的情况,“我知道,那时你有多苦!你从未管过事,却得一下子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妥贴,还有那些千头万绪的人情往来!” “娘!我是永宁王府的郡主啊!那些是我应该做的!”紫苏并不觉得母亲有什么错。 永宁太妃对这个贴心的女儿真是怜惜万分:“不是的。那些不是你该做的!——与世家周旋、为承正排除对手的暗箭,甚至你还不得不卷入一些阴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看着自己的女儿越来越沉默,不再天真,不再快乐,我才发现,我竟然让自己和女儿成了牺牲品,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紫苏无话可说,半晌,才开口道:“娘,女儿迟早都要面对那些事的。” “可不是那时啊!”永宁太妃闭上眼晴,“还有你入宫!如果不是因为王府,你根本不用搅进太后与皇帝之间,你可以……” “母亲!”紫苏打断母亲的话,缓和了一下语气,才对她说:“一切都过去了,您不用想那么多,安心养病,好吗?” 永宁太妃无语,只能默默地点头,紧紧拉住她的手。 紫苏靠在母亲身边,喃喃低语:“娘,一切都过去了……你知道吗?谢清表哥和倩仪表姐成亲了,当年,他们可是彼此都看不顺眼的,真不知维侯舅舅想什么!……还有,景瀚也定亲了,关中卢氏的千金……”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永宁太妃顺着紫苏的话往下说,“你是一向聪明,自然看得开;至于名利权位,我也不担心——你自己能应对!” 知女莫若母,永宁太妃说得并非虚言!毕竟也是永宁王府的主母,有些事情,她还是明白的,女儿的手腕她也是见识过的。 “我最担心的是,”永宁太妃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许异常的红润,“你考虑得太周全了!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却把自己逼入死角!” “孩子,有时候也不并顾虑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王府已经牵绊你至今了,不必连什么无关紧要的虚名都在乎!” “母亲!”紫苏愕然地抬头。 永宁太妃轻抚紫苏的脸颊:“每一个母亲都希望孩子能拥有全天下最大的幸福!——你不是那些出身寒门庶族的女孩,她们想要的只是一生的平顺,若能富贵,更是无所求了!你想要的,已经没人能给你了,只能由你自己去拿!——所以,能随心所欲就随心所欲吧!别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不幸福!” “母亲……”紫苏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了,俯在母亲怀中,无声地流泪。 “娘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娘可真想看到!那时,我的紫苏应该就能真正地笑了!”永宁太妃感叹,眼中是无限的憧憬与淡淡的遗憾。 紫苏没有抬头,也许是不想让母亲看到她依旧淡漠的笑容,她只是十分坚定地回答:“夏家的女子生来就是骄傲的,决不会任人欺侮!” “是啊!”永宁太妃笑着说,但眼底无奈的苦涩却更深了。 我的紫苏,我该为你做点什么了!不能让你总是一个人面对一切! 佛祖,请宽容一个母亲最后的自私打算! 一切罪孽因我而起,也由我一人承担! 开道的声音远去,永宁太妃闭目靠在床头,自紫苏离开,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永宁王妃与淳国夫人走进她的寝室。 “母亲?”永宁王妃试探地低声唤她。 永宁太妃缓缓地睁开眼,已有了决定,她淡淡地微笑,示意她们坐下,永宁王妃在她床边的方凳上坐下,淳国夫人却依旧谦卑地站着,这是她的习惯,也是长年谨守本分的结果,她是现任永宁王的生母,虽说母以子贵,如今是一品夫人,但只是妾室的她在太妃与王妃眼中并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人,所以,也就由她站着。 “倩容,”永宁太妃唤媳妇的名,淡淡地吩咐,“让谢老找个机会,尽快把齐朗调回京。” 永宁王妃惊讶地看着婆婆,不知该不该答应。 永宁太妃的笑容很淡漠,与紫苏适才的笑容出奇相像:“皇帝似乎真的认为,他的想法很重要,尤其是在某些事上!” 永宁王妃心惊,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婆婆并不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否则,岂会让十岁的紫苏当家主事,但此时她才明白,太妃只是深藏不露,她敛首答应:“媳妇马上就去见外祖。” 永宁王妃在心中自嘲,觉得自己真是太幼稚了,难怪谢清他们总说自己是个小孩子!能将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并将大权紧握在手的王妃,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更何况,永宁王府的男子大多是常年在外,所有事情都得由王妃处理,包括在许多世家只能由当家掌权之人处理的事情。 紫苏静静地坐在窗前,面前是一把古朴的七弦琴,她没有动,只是看着。 “紫苏晓音律?”隆徽皇帝忽然出声,其实,他已来了一会儿了,并未让人通报。 紫苏一惊,转身向皇帝请安。 “不用多礼了!”隆徽皇帝笑说,随后问道,“太妃如何了?” 紫苏神色一黯,又想到一事,便说:“母亲恐怕……臣妾想去天华寺为母亲祈福!” “那就去吧!”隆徽皇帝点头,“为人子女最可悲的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能尽点孝心就尽点吧!”他有些感伤,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 “谢陛下!”紫苏谢恩。 “紫苏还没回答朕呢!”隆徽皇帝笑了笑,又提起先前的问题。 紫苏一愣,随即回答:“以前学过,不过很久没动了,都忘差不多了。” “所以才发呆吗?”他调笑,紫苏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天华寺是宗室专用的寺院,皇室成员大多在此举办法事,或是为人祈福,而且,许多被废的后妃也会在此剃度,以了却余生,一些贵族女子因种种原因,也会如此。 紫苏在方丈的陪同下,虔诚地焚香敬拜,请求佛祖保佑母亲。 随后,方丈将紫苏请入准备好的厢房。 “娘娘,是否如往常一样?”方丈了明大师与紫苏早就认识,故有此一问。 紫苏尚未入宫时,也常到此为母亲祈福,后来为父亲举行法事也是在此,每次都会与了明大师下一盘棋,两人是忘年之交。 紫苏摇头:“大师,我现在可没有心情下棋。” 了明大师修为甚深,听了这话,便知紫苏此来必有深意。 “大师,陛下的废后王氏是在此清修,对吗?”紫苏询问。 了明大师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娘娘,此地皆是世外之人。” 不过,到底是忘年之交,他退出厢房对一小沙弥道:“去后寺,让空缘来服侍娘娘。” 紫苏望着他的背影,轻浅地笑了。 空缘就是废后王氏,紫苏默默地打量着眼前清秀的女尼,并未出声,先沉不住气的却是空缘:“皇后娘娘要见贫尼,所为何事?” “我要见的是废后王氏。”紫苏回答。 “有何区别?”空缘奇怪地问她。 紫苏淡笑:“世外之人岂会有所希翼?” 王氏低头:“果然是永宁王府的郡主!” “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要借助王氏的力量。”紫苏淡淡地说,仿佛不是她有求于别人,“我要让我的儿子成为储君。” 王家虽只是普通的官宦之家,但却是元宁最受人尊敬的书香门第,寒族子弟入仕者,十之七八皆是王门弟子,在朝中也颇具实力。 “我为什么要帮你?”这对王家并无任何好处。 “因为,”紫苏轻笑,“只有本宫,会让王家再出一位皇后。” 王氏不得不考虑紫苏的提议。 王家不是淡薄名利之辈,否则,又岂会执意让她入宫?这个条件,家人必然不能拒绝。 “于我呢?”经历多了,王氏也学会了为自己考虑。 “一生平顺!”紫苏回答。 王氏点头,她本不是善于计算的人,这个承诺对她就够了。 既已谈妥,紫苏起身,却被王氏唤住: “娘娘,王家的女孩从不擅长权谋,请您不要实践对王家的承诺!” “我不想再有自家的女孩步我的后尘了。” 紫苏默然,看着她不语,半晌,没做任何表示走出厢房。 在她身后,王氏感激地跪下,一丝不苟地恭敬弯腰、俯身,向她行大礼。 第九章 惊天之变(中) http://.biquxs.info/

紫苏与王氏见面的事无人知晓,赵全跟在紫苏的身后,心中不禁叹服:自己的主子竟然在不动声色间掌握了更多的筹码,而且,至今仍能不焦不躁!他也窃喜,自己果然选对了主子。 就在他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时,他忽然看到假山旁闪过一张熟悉的脸,他脚步一停,悄悄地走开,不一会儿,他从假山后绕出,赶上正在御花园中散步的紫苏一行人,凑近紫苏,悄声禀报: “娘娘,齐朗大人调任都察司正,陛下已下旨了。” 紫苏停下脚步,所有跟随的人也停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神色平静如常,命令赵全:“请谢老议过事到长和宫。” “谢老,是谁要景瀚回京的?”紫苏眉头紧皱,有些担忧。 她知道谢遥是很看重齐朗的,不会让他轻易涉险,白白牺牲性命和前途,应该是谢遥无法拒绝的人要求的。 “是永宁太妃的要求。”谢遥如实禀告,但对此事,他也有乐观的看法: “娘娘,景瀚回京虽有些冒险,但也未尝不可。——此事是陛下先提出的,臣只是表示赞同。” “这样吗?”紫苏略略放心。 “陛下也需要安抚一下世族的不满,而调齐朗回京不失为上策。”谢遥解释,“而且,吏部考绩,齐朗属上品,调任也是情理之中的。” 紫苏点头,但仍有些不解:“母亲为什么要让景瀚回京呢?”她自言自语般低语,却想不出满意的答案。 谢遥无声地在心中感叹,他明白永宁太妃的意思,可身为外人的他又岂能插手此事,只能让紫苏自己领悟了。 紫苏的脑海中灵光一现,但随即就被她否定了,定了定心神,她问谢遥:“景瀚打算何时完婚?” 谢遥摇了摇头:“卢家老太太病倒,这婚事得拖上一阵子了。” 紫苏冷淡地点头,他们都明白,卢家是想左右逢缘,谁都不敢得罪。 “谢老,若联合王氏的力量,嫡皇子有几成把握?”紫苏想听听谢遥的看法。 谢遥想了想,道:“五成。” 紫苏微微颌首,笑了笑,又提了另一个假设:“将陛下的考量排除了呢?” 谢遥一惊,但他还是回答道:“那样,除非有奇迹,嫡皇子才会失去帝位。” “本宫也这么认为。”紫苏笑语。 “娘娘,您有何打算?”谢遥有些心惊地问道。 “怎么样才能让猫儿心甘情愿地去吃辣椒?”紫苏淡漠地笑着,“谢老,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辣椒沾上猫的屁股。” 谢遥愣住了。 紫苏站起来,走到窗口,已经入夏了,外面景色如画,紫苏缓缓地对他说:“谢爷爷,这是你教的啊。” 谢遥看着窗前的皇后,也想起了当年的情况,那是在紫苏的父亲死后没多久,刚处理完葬事,永宁王府的几个小妾就不安分起来,紫苏被弄得心烦不已。 那天,紫苏到谢府议事,早到了一会儿,谢遥正在花园逗猫,见到她,就问了一个问题:“紫苏,你说猫儿吃不吃辣椒?” “当然不吃!”紫苏很肯定。 谢遥笑着招过下人,下人抱过猫,看了一下谢遥的眼色,便将一罐辣椒酱涂到猫的屁股上,随后,将猫放下,那只猫痛苦难当,凄厉地惨叫,不停地舔自己屁股上的辣椒。 紫苏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谢遥说:“谢谢!” “娘娘,陛下是一国之君啊!”谢遥提醒。 “一国之君也是人。”紫苏依旧看着窗外,淡淡地言道。 “陛下不该真的认为他的意见很重要。”紫苏转过身,“我完成了他的心愿,可是,他却认为,这样,他就是最重要的人物了!荒唐!竟然想与整个世族为敌!也不想想,失去世族支持的皇室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况!” 谢遥沉默了,出身世族的他本就代表世族的权益,虽效忠皇帝,但当皇权与世族的特权发生矛盾时,本能地,他要维护世族。 “其实,世族的特权,于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陛下也是为国家考虑。”作为议政厅的首席大臣,谢遥不得不承认,陛下打压世族的行动还是有不少支持者的。 紫苏摇头苦笑:“陛下哪是为国家考虑?谢老应该比我更清楚陛下这样下去的后果!” 谢遥再也无可反驳了,他明白,隆徽皇帝的行动毫无计划,只是近乎无理地不让世族子弟担任重要官职,又一次次地剥夺世族的既得利益,世族已是怨声载道。 “陛下并不愚蠢!”紫苏重新坐回位置,轻轻地将衣裳理好,连腰间的丝绦都无一丝紊乱,她没有看站在下首的谢遥,右手缓缓地搭上雕饰着飞龙的扶手,垂下头淡淡地低语,但声量足以让谢遥听清楚每一个字,“也许在很多臣子眼中,陛下只是个不算昏庸的君主,可是,他一直都是很清醒的!对帝王而言,文韬武略并不是最需要的素质,那么多的臣子不就是为皇帝做事的吗?行军征战、抚定民心,甚至于捉笔行文,每一件事都有人做,皇帝其实只要做一件事——用人! “陛下一直以来都是明智的,赏罚分明,十分公正,所以,他的身边从不乏为他尽心尽力的臣子,而他也能真正地接纳他们的建言;可是,现在的陛下却被私心杂念蒙蔽了心神,他在深陷在自制的泥淖中,不能自拔,而看到身边的人都是干净清爽的模样,他也就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不妥! “这种状态不能再持续了,必须让陛下明白他的错误。” 听着她的话,谢遥渐渐领会了她的意思,同时,也有了明确的思路。 “老臣遵旨。”谢遥低头,而这句话已不是平常礼节性的答复,其中多了许多复杂的意味,比如敬意,比如臣服。 齐朗调回京都,但官阶只是四品,每日的公事也不过就是整理报告,十分清闲,不过,都察司正却有真正的权力,对官吏的升降有绝对的影响力,因此,公事以外的事却是很多。 齐家也是望族,齐朗的父亲又曾官居二品,京中自然有住处,齐朗的调令一下,谢遥便派人将那处旧宅收拾了一下,齐朗回去京后便一直住在那里,由几个老仆人服侍着。 应酬完,齐朗回到家中,老管家便呈上了一堆拜贴,他不在意地随手扔到一边,并不打算细看,但刚离手,就觉得那里面似乎有什么眼熟的东西,不禁微微皱眉,重新拿起细细翻看,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打出封套,取出里面的便笺,阅后,他沉吟了一会儿,老管家正好指挥下人进来,要服侍他就寝,齐朗挥手阴止,道:“先不忙,我还要去趟永宁王府。” “这会儿?”老管家讶然,“少爷,都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去吧!” 齐朗淡笑着摇头:“永宁太妃亲笔邀请,连皇帝陛下都有不会拖延的!快去让人准备。” “是。” “齐朗表哥,母亲一直在等你。”永宁王妃陪着齐朗走向太妃的寝室。 “太妃有什么吩咐吗?”齐朗问道,“派人说一声就是,还等我到这么晚。” 永宁王妃摇头:“母亲没说。” 到了寝室门口,永宁王妃放轻脚步,走进去,服侍的人一见他们,便道:“太妃娘娘说了,齐少爷一来就叫醒她,这会儿,正等着呢!” 王妃点头,领着齐朗进了内室。 “齐朗来了,坐吧,我这药味重,委屈一下了。”永宁太妃招呼齐朗,又对王妃说:“你让下人都有出去,你在门口守着,我有话跟齐朗说。” “是。”王妃应声出去,让下人都有出去后,就让人在回廊上摆了个座,按婆婆的吩咐守着。 “书桌上有本《圣清杂史》,你拿过来。”永宁太妃轻声对齐朗说,齐朗虽不解,仍将书取来。 “读过吗?”太妃问道。 齐朗点头。 “那你最喜欢谁?”太妃淡淡地问他。 圣清是至略国的第一个皇朝,这本《圣清杂史》是后世著名史学家谭庆秀所撰,按时间顺序依次为皇朝的重要人物作传,十分真实。 “张翊君。”齐朗想都没想便回答,毕竟这也不是秘密。 张翊君,圣清的一代名相,也是《圣清杂史》中最后一位丞相,自他以后,“圣清无相矣!”——谭庆秀如此感叹,因为此后,为相者皆碌碌无为;张翊君去世后不到八十年,圣清灭亡,后世史学家曾研究,若无张翊君的一番努力,圣清就不会再有那近八十年的统治。 太妃点头,看着他又问了一个问题:“景瀚可愿效张翊君?” “愿!”齐朗回答得很肯定。 “此心永不更改?”永宁太妃再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无比。 齐朗也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的心灵一般,良久,他看着永宁太妃的眼睛回答:“此心若变,短折而终,永不超生!” 永宁太妃垂下头,笑了:“齐朗,不要怪我,我只是一个母亲。” “晚辈不怪。”齐朗浅淡的笑容没在一丝不满,“这也是晚辈一直以来的想法。” 《圣清杂史》上记载了一段野史:张翊君为相二十年,施行了一系列改革,之所以能够取得成效,在于得到当时圣清摄政——孝仪公主的支持,而孝仪公主与张翊君不仅是合作密切的君臣,还是彼此相爱的情人,因此,张翊君才一直为孝仪公主充当谋臣,使其掌握天下三十余年,张翊君去世后不到五年,孝仪公主也病逝。 永宁太妃病逝! 隆徽皇帝为此罢朝一日,以示哀悼。碍于礼制,紫苏不能亲自致奠,便派遣容尚宫代她前去。 容尚宫返回宫中,脸色苍白,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娘娘问了好几遍了!”赵全皱眉提醒,紫苏也的确有些不悦了。 “娘娘……”容尚宫期期艾艾地开口,“一些朝臣在灵堂打了起来。” “啊!”所在人都有一愣,紫苏也不例外。 好一会儿,紫苏才重新开口:“怎么回事?说清楚!” “奴婢刚准备回宫,就听见一个官员感叹,说‘永宁太妃病故,边疆再如何,永宁王也该回来!毕竟王妃年轻,娘娘又不便出面!’王妃也在,自然也听见了,就不高兴地沉下脸,这时,另一个官员冷哼了一声,说‘忠孝怎么写都忘了!连这种话都有说得出来!’,好些人都附和,说边疆战局有变,自然要以国为重,临阵换将也是兵家大忌!可另一个人又冒了一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那场面就开始乱了,就那时,一个人揪住了说这话的人,很气愤地嚷嚷:‘你小子读过几本兵书?上过几次战场?不就是考中了进士吗?在这里……’” “说重点!”紫苏打断她的话。 容尚宫打住,想了想,说“那人说‘你们这些人夺了我们的官职不说,现在居然还想争兵权!’说着就动手了,然后一群人分成两派都动手了!” 紫苏听完,脸色虽平静,却也很沉重,没表示什么,只是让她下去休息,随后,她招过赵全吩咐:“你注意一下太政宫的状况,有消息马上来通报!” 赵全忙领命。 紫苏坐在殿中,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权是她最重要的筹码,绝对不容有失!这点是永宁王府历代相传的秘训,紫苏早已熟记于心,所以,他们的父亲死后,她的兄长并未回京,直到兵权确定,才请了恩旨,而这一次,谢清和齐朗在信中也说明,“不宜回京”,而且,“很巧的”,边疆又有了新情况,自然,兄长也就没回来。 但是,这会儿,怎么出了这事? 是云贵妃争权吗? 不是!她不需要这么夸张! 可是,这种低劣的手段也不像是别人的! 紫苏暗自思忖,渐渐有了些头绪,不禁愕然。 接到监察司的奏折,隆徽皇帝也愣了好一会儿,不禁摇头,看了一下同时送来的都察司正对此事的处置意见,提笔批复:“议政厅照此拟旨。” 让内侍将这些较紧要的奏折先送往议政厅,隆徽皇帝才开始处理其它不太急的奏折,正在这时,候在殿外的孟涛恭敬地禀奏:“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隆徽皇帝不禁诧异——紫苏从不曾主动到太政宫的。 “快请她进来。” 隆徽皇帝合上奏折,离开书案。 紫苏走进御书房,敛首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隆徽皇帝伸手扶起她,笑道:“免礼。”说着,将她引到偏殿落坐。“紫苏有事吗?”隆徽皇帝先开口询问,其实,他大概也猜到她是为何事而来了。 紫苏浅浅地笑了一下,道:“臣妾想知道,在永宁王府闹事的是哪些人?” 隆徽皇帝看出她的不解以及一丝苦涩,安慰她:“朕已经处理了,紫苏不必为此事伤神!” 紫苏默默地点头,但未告退。 “紫苏!”隆徽皇帝挽住她的手,认真地说,“军队是国家的根本,不要将军队牵涉进朝廷的事!军人的使命是保卫他们的国家!军人的荣耀在于对君主的忠诚!政治,不是他们该知道的事情,也不是他们该涉及的领域!你明白吗?” 紫苏看着他,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直到他说完,她才开口:“让军队效忠并服从一切指令,那也是陛下必须考虑的!” 紫苏屈膝跪下:“陛下,永宁王府对皇室的忠诚是不容怀疑的,臣妾自然不会以元宁皇朝的安危为注!——这是臣妾对您的保证。” 紫苏站起,看着隆徽皇帝,问道:“陛下,您能对臣妾保证什么吗?” 隆徽皇帝无语。 “那么,请您不要再要求什么了!因为,臣妾早已说过,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臣妾与嫡皇子能活下去!” “太过强势的后妃与外戚都是帝王最忌讳的!”隆徽皇帝皱眉警告。 紫苏笑了,这是隆徽皇帝第一次真正说出这一点。 “陛下,只有君弱臣强的时候,帝王才会格外注重君主的权威:‘权臣不可怕,真正的帝王就要善于驾驭权臣!’——陛下不会不知道高宗皇帝的这句话吧?” 隆徽皇帝没有说什么,只是放开手,紫苏行礼退下。 回到长和宫,紫苏淡淡地笑了,在心中默念:“以最敏感的军权作饵!——景瀚,你也太大胆了!” 容尚宫看到紫苏的笑容,心中也就放松了,那种笃定的笑容表明,一切都在掌握中了! “娘娘……”犹豫了再犹豫,容尚宫还是迟疑地唤了一声,但又不敢逾越本分问出口。 “想问什么?容尚宫,你想知道什么?”紫苏笑容不变,容尚却有些心虚地低头:“奴婢不敢!” “其实也没什么敢不敢的?你从本宫入宫就跟在本宫的身边,也可以说是本宫的心腹了。”紫苏微笑,手指轻扣桌面,“这事很简单,有人想用不孝的罪名夺本宫兄长的兵权,自然引来一场争执,本宫以退为进,让陛下明白不要动那个心思,所以,本宫现在的心情很好!”紫苏不避讳地笑说,当然也没说全,不过,至少可以让不少人相信。 容尚宫若有有思,但是,还是不太明白,紫苏却没再给她机会,摆手道:“你先退下吧!本宫累了。” “是!”容尚宫忙行礼退下,看着她的背影,紫苏不由轻叹。 心腹?在这个后宫中,心腹往往是最厉害的杀招啊! 景瀚,安排下这一切的你可还对谁有信任? 人心是最复杂也最容易明白的东西啊! 面对隆徽皇帝忽然下的调令,谢遥终于放心了。刚开始听齐朗说这个计划时,他是一点也不敢苟同,可是,听齐朗分析了几句,他就被说服了,虽然还是很不安,但是,的确是个不错的计划,不过,直到真正得到预期的结果,他才放心下来,尽管,昨天紫苏就说了,陛下会清醒了。 回到家中,齐朗已经在等他了。 “如你所料!”谢遥笑说,“只要这次考绩是上品的,全都有了新的任命。!” 齐朗点头,很满意这个结果。 “你也有调令。”谢遥继续说,“少府詹尹,正三品。” “调我到少府?”齐朗愕然。 少府,说白了,就是皇室的私库,掌握整个皇室的用度,可以说是与皇室最亲近了,当然,也算是皇帝的亲信,许多世家子弟都想到少府任职。 齐朗有理由惊讶,毕竟,怎么看,皇帝也不像太喜欢他的样子;只是,隆徽皇帝还真的是很欣赏他的,只不过,当时有心结在,这会儿,心结解了大半,自然也就想重用他了。 云贵妃接到这个消息,虽然心下是气急败坏,可是还是力持冷静地让宫人去请刘桑弘,刘桑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猜到,这个结果必然与皇后去太政宫有关。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们才拥有今天的实力!眼看着就能让皇儿入主贤睿宫了!居然,让陛下的心血来潮给毁了!”云贵妃冷冷地将手握成拳,“皇后,你真的以为单凭你的力量就可以让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成储君吗?我们就好好斗上一场吧!” “贵妃娘娘,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切都还是有转机的!”刘桑弘深思之后,缓缓地分析,“陛下有言在先,立储不分嫡庶,您要相信三皇子的资质,也要相信,陛下是绝对不会舍弃您的!” 云贵妃不由地笑了,对于这点,她还是很自信的:“那是当然,陛下怎么会舍弃我?” “嫡皇子还小,‘国赖长君’,只要以此为立足点,还是能得到朝中舆论的支持的。”刘桑弘也非一般人,冷静地为她分析朝局,细细计算有多少人可以相信。 云贵妃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听到自己的尚宫在外禀奏: “娘娘,皇后有旨:所有三品以上的后宫立刻到长和宫。” “有什么事?”云贵妃疑惑地问,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据传旨的尚宫说,是关于选秀的事。” “选秀?” 紫苏看了一下眼前的妃嫔,见已到齐,便淡淡地交代:“五年一次鳞选宫女,自然是不用你们操心;不过,为陛下选择新秀却是不能马虎,你们的后宫的品级都算高的,本宫怕看漏了好的,你们也一起来看看!选中的都是主子,也不能让奴才去调教,所以,你们还要负担一下调教之责,都明白了吗?” “臣妾明白。”所有的妃嫔齐声答道。 “大皇子、二皇子还有三皇子都行过冠礼了,也该尽早完婚才好,云贵妃、荣妃,你们自己留心一下,看中了知会本宫一声。贞淑媛不能去,安昭仪,你就代她看一下吧!与她商量一下。”紫苏吩咐。 “是。”安昭仪忙应声,她是慈惠太后的外甥女。 “你们没事就退下吧!” “是。”所有人行礼后离开长和宫。 云贵妃颇有深意地回头望了紫苏一眼,端坐在上位的紫苏只是笑着目送她们离开,对云贵妃的回头仿佛没看到。 云贵妃转过头,离开这座宫殿,她没有如其他妃嫔那样,从侧门离开,尽管那样会近很多,她从长和宫那富丽堂皇的正门走出,然后转过身,望着这显赫的宫殿,她冷冷地笑了,十分嘲弄地看着“长和宫”三个大字,感到无比可笑: 长和?这是全天下最难的事!在这座尊贵的宫殿中,上演过多少幕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权位之争? 文端皇后,今天坐在那高贵无比的位置上的你,又是如何渴望保住你现在拥有的尊贵呢?我想你一定不曾向任何人低过头!你的骄傲渗透在你的每一滴血中,揉在你的骨髓中!在你的眼中,我看到是不在意的笑!——你已不再视我为对手了! 你竟是如此自信! 真想知道,等到我比你尊贵的那一天,皇后娘娘,你要如何维持你的高贵! 总有那么一天的! 看到云贵妃最后回头的眼神,紫苏知道——她不会放弃的! 她缓缓地起身,离开已经空荡荡的宫殿,在心中说着任何人都不会听到的话: “云贵妃,再不放弃,你会输得很惨很惨!你还不相信啊!已经狼狈不堪的你为什么永远都有精力来对抗呢?是不是即使一无所有了,你还是不会绝望?” 第十章 惊天之变(下) http://.biquxs.info/

夜幕深沉,本该是所有人都沉浸有梦乡中的时候,可对后宫中的女人而言,这个时辰却是最难平静的时刻,甘露殿的灯火是所有眺望的目标,那意味着皇帝的宠幸,想像着皇帝正在温柔地怜宠某个女人,有哪一个女人能安然入睡呢? 当然,也不是没有,比如长和宫中的皇后。 守在小夹间里,容尚宫倚在靠垫上,闭目假寐,旁边有两个小宫女候着,她是刚刚被选进宫的,最初的伤心艰难过去后,自然就是一种天真的好奇。 “容尚宫,皇后娘娘得宠吗?和我一起入宫的姐妹都有说,她们的主子被点召侍寝,可皇后娘娘怎么一直都没有过啊!而且,她们都说,娘娘们没被点到时都是坐立不安,还会拿奴才出气呢!”一个小宫女轻声问道。 容尚宫笑着摇头,却没睁开眼睛,同样轻声说道:“小丫头,有些事你不懂,也不需要懂。娘娘是个好主子,跟着她是你们的福气,呆个五年就回家吧!” 另一个小宫女却撇了撇嘴,道:“回家?我爹把我送进来就是想靠我得荣华富贵的!” 容尚宫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慢悠悠地说:“别抱希望了,就你这姿色连采女都够不上!” “回去又能怎么样?我情愿在宫里一辈子!”那个宫女很认真地说。 “那我呢?”第一个宫女跃跃欲试。 容尚宫闭着眼睛想到当初的自己,劝道:“后宫的女人不好当。本分地做好自己的事,否则,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就消失了。” 她说得淡漠,却让那两个女孩不禁一阵颤栗,噤声不语。 “莹淑媛、和充容的侍寝次数最多,上次的贡绡各赐她们四匹。”紫苏合上“瑞霖簿”吩咐赵全。 “是。”赵全记下旨意,让旁边的内侍赶紧去办。 “看来这一次的妃嫔皇上还是满意的。”紫苏笑着起身,赵全忙跟上,容尚宫也紧随其后。 “娘娘,奴才实在不明白……”赵全试探地开口,毕竟,他希望自己能是她在宫中的心腹,他有自知之明,自然明白,她的心腹是齐朗与谢清一帮人。 紫苏走出长和宫,如往常一般沿着太平湖散步,心情很好地回答了赵全:“选秀吗?这是制度。” 赵全不再言语。 他还是觉得,紫苏的这个举动是很有深意的。 在宫中,受宠不算什么,那是你的本事,别人说不出什么,最多就是在暗地里咒你,而专宠就不同了,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妖媚!尤其是在宫中还有极具权势的后妃的情况下! 莹淑媛与和充容正是这种情况。自她们入宫以来,隆微皇帝就对她们十分宠爱,渐有专宠之意,连一向备受宠爱的云贵妃都被冷落了,何况一般的妃嫔? 紫苏倒不在意,还赏赐了些东西,但并没有提升她们的品位,只是一如对其他妃嫔那样沉静淡漠;而正得宠的那两人却渐有目空一切之势,不过,不要说紫苏,就连一向没什么耐心的云贵妃也没对她们做出有shi身份的事情。 不知不觉中,一场较量开始了,而任何人都没料到,这是一场惊天巨变的开始,除了一个人。 看着跪在阶前给她请安的两人,紫苏只是沉默着,向来凝淡却也温和的面容上不见任何情绪,纤细的手指轻抚着左腕上的金镯,仿佛要将上面精致的雕纹细细感受一遍似的。 “皇后娘娘……”莹淑媛惶恐地出声,却被紫苏扬手打断。 “迟了一个时辰,你们请的是什么安?”紫苏淡语,并未动怒,不过,所有人都不清楚她是否真的没生气。 “臣妾昨夜侍奉陛下,今早没能起来,请娘娘恕罪!”和充容不顾莹淑媛的阻止,硬生生回了紫苏。 容尚宫不禁微微皱眉,紫苏却依旧不动声色: “昭康太后亲著的《内则》你们没背吗?” 《内则》只有短短七百余字,简明浅显,后宫妃嫔记不全其它律例的大有人在,但《内则》却绝不会有人背不出来,而且,它本身就是写给妃嫔看的,其中不乏深刻的见解。 “那种装饰门面的东西有什么好背的,难不成背给陛下听啊?”和充容不屑地回答。 紫苏点头,笑了,但眼中没有一丝温度,起身返回内殿。赵全挥手让一旁的执事官去处置那两人。 “皇后娘娘禀《宫法》处罚:莹淑媛、和充容各自亲笔默写《内则》、《后训》各二十遍,明日请安时交上,另外,和充容到永巷跪席面壁三个时辰,以思其过。” “皇后娘娘,你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而已!——见不得其他人得宠!妒忌可是大罪,即使是皇后,犯了也是要被废的!”和充容不服地挑衅。 “和充容。”紫苏停下,转身对和充容说,“本宫欣赏你的勇气!有一句话叫做:‘无知者无畏!’,你就是如此!看看你的姐姐,可被你吓着了!你也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应该也读过书,难道不知道,在后宫之中皇后就是绝对的主宰吗?”紫苏平淡的神色与语气都让人猜不透她此时的想法,但是,无论如何,站在一旁的赵全与容尚宫都感到了一丝不安。 凝淡的话语一变,紫苏恼怒地冷斥:“元宁皇朝立国以来,还没有嫔妃敢如此对皇后说话,你真是很有胆量!” 她对执事官下令:“让宣政厅立刻拟旨,废去和充容的身份,遣送永巷执役!” “皇后娘娘,臣妹不懂事,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臣妾一定会好好教导她的!”莹淑媛诚惶诚恐地为和充容求情,她们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只是两人的性格却是大相径庭,一个温柔婉约,一个刚烈好强。 紫苏淡淡地一笑,道:“你可以去永巷教她,教好了,回一声,本宫自会让她出来!” 和充容却是很高傲地昂着头离开长和宫,根本不理会为她求情的姐姐和发话的紫苏;莹淑媛难堪地低头不语,紫苏只是冷冷地看着,目光缓缓地转向莹淑媛。 “臣妾告退。”莹淑媛低声请退,紫苏没有为难,只是说了一句: “莹淑媛,有时候,坚持己见对自己比较有好处。” “谢娘娘教诲。” “娘娘,这样合适吗?和充容正得宠……”容尚宫有些担忧,一旁的赵全也是。 紫苏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她正在临帖,只是淡淡地开口:“陛下还是是偏爱温婉的女子,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 “容尚宫,你先退下吧!”紫苏一向喜欢清静,容尚宫也不敢多言,行过礼便退到殿外。 “皇后娘娘,你可是有吩咐?”赵全低声询问,猜测紫苏不会无故留下自己,但是,紫苏却没正面回答,漫不经心地问赵全:“你看过史书吗?” 赵全一愣,随即回答:“奴才一入宫先在文渊阁伺候,识得几个字!”他答得小心,不知紫苏是什么意思。 “知道世祖的第二位皇后是怎么死的吗?”紫苏的声音依旧平淡。 赵全又是一愣,答得更小心了:“《世祖实录》上记载,这位皇后对世祖行巫蛊暗祝之术,被世祖幽禁之后自杀,世祖降低了她的葬仪,并收回一切尊号与册宝。” “知道的很清楚嘛!”紫苏轻轻地回应,赵全却还是听不出她的意思。 “咒术是宫中大忌,但是,听说失宠的后宫总会希望错助这种力量,得回皇帝的宠爱,但是,也有人会为了其他更可怕的目的对陛下行咒术,你明白吗?”紫苏抬头看向赵全,赵全皱紧眉头,不敢回答,半晌,他忽然恍悟,惊骇地看向紫苏,紫苏却微微一笑,继续临贴,随口道:“明白就出去吧!” “请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出去。” 宫中的日子有时候也很平淡,初入皇宫的年轻妃嫔在一片安宁中度过了一年的时间,也迎来了一件出人意料的糟糕事情——皇帝病了!而且是不明原因地病了! “到底怎么样?”紫苏在一次次得不到答案后,终于动怒了。 几名太医惶恐地跪下,却是不知所措,他们都是医术精湛之辈,但是,他们的确是不知皇帝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皇后娘娘……”一片寂静中,一名太医声音颤抖地开口。 “说!”紫苏冷言。 那名太医被一吓,飞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种病症,但臣曾在先人的一些医书见到记载,臣猜测,陛下可能是被咒术缠上了。” “咒术?”紫苏一凛,眉头皱得更紧了。 “立刻宣召谢遥进宫!……还有齐朗!” “咒术?”谢遥怔住了,但也明白,这决非不可能!兹事体大,他也有些无从下手了: “这若是真的,可就难办了!咒术不同寻常,根本没有头绪啊!” “不错!”紫苏紧皱的眉头显出心中的焦虑,“后宫倒是可以搜查一番,但这种事,皇族宗室也是可能的,实在是很棘手。” “不!很简单!”齐朗也沉吟了一番,但开口时,却是淡淡地笑了。 紫苏与谢遥却是万分不解,也很听惊。 “为何?”谢遥问道,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老化了。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齐朗轻语。 两人依旧不解。 “景瀚,你就说明白点吧!”紫苏苦笑。 “让刑部、大理寺与宗人府彻查此事,草木皆兵也无妨!另外,就请皇后娘娘彻查后宫!”齐朗看着紫苏,缓缓地解说。 紫苏顿悟,看着他不语;谢遥也明白了,但同样不语,认真地思索着。 齐朗并不着急,轻浅地笑着。 半晌,紫苏闭上眼睛,道:“就这样了。” “是!”谢遥与齐朗应道。 旨意一传出,朝野哗然,人人都是风声鹤唳,谣言的版本之多可谓空前,而后宫更是紧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娘娘,现在怎么办?”赵全的冷汗直冒,从小就在宫中的他很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一旦有意外,紫苏是不会保他的,而且,这件事与她根本扯不上干系。 紫苏只是点头,问了一句:“人呢?” “还在永巷。”赵全有些失态了,也让紫苏笑了:“赵全,沉住气!” 赵全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地引领紫苏前往永巷。 看着眼前的女子,紫苏有些对不上号了:“和充容?” “是的,娘娘!”赵全确定。 紫苏看着一脸憔悴的女子,心中有些不忍,但是也没有迟疑,示意赵全行动。 赵全取过准备好的药,硬给她灌下,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女子已经倒下,紫苏安然地坐在一边,垂下目光,右手靠在耳侧,不语,却也不看,直到女子僵直地一动不动,赵全上前探过,向她点头确定,她才起身离开。 “把事情处理干净!”紫苏淡淡地交代,意有所指。 当侍卫从景昌宫搜出符咒时,云贵妃愣住了,看着皇后薄怒的样子与跪在殿中的宫女,她心中明白自己大意了,在这个宫中生活了三十年,却被一个最简单的圈套陷入了死亡之境,但是,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紫苏,无论如何,这一役,她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即使隆徽皇帝想护她,宗人府也会直接干预的,更何况,手握后宫大权的皇后也不会任由皇帝庇护她。 看着年轻的皇后,云贵妃不得不心服,她并不是怨天尤人的女人,虽然谈不上有愿赌服输的气度,可是,后宫的规则她还是明白的,失败了就不会有翻身的机会,因此,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紫苏,一言不发——此时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重要了。 那宫女恐惧地缩着,低低地抽泣,一句话不敢说。 面对那道犀利的目光,紫苏的目光更冷,两人僵持的气势让宫人心惊胆战,直到多年后,目睹这一幕的宫人仍然会心有余悸地说着这一幕情景,两个同样强势的女子,胜负已定,但是,却同样高傲地不愿低头。 “来人,将这宫女和云贵妃一起送往宗人府!”紫苏终是下令,冷眼看着内宫执事将两人从自己面前带走。 很快,隆徽皇帝就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宗人府呈上奏章,他没做任何批复,留着不发,但是,朝臣很快就知道了一切:云贵妃与一些宗室、朝臣连手,并行咒术,欲致陛下于死地,让三皇子即位。一道道奏章如雪片般纷至沓来。 隆徽皇帝谁都不见,一个呆在太政宫中,除了近侍,连紫苏也见不到他。 “孟涛,你信吗?”隆徽皇帝问道。 孟涛不敢回答。 “宣齐朗过来!” “朕不相信!”未等齐朗行礼,隆徽皇帝便直接开口。 齐朗愣了一下,然后,依旧行礼,之后才说:“陛下,证据确凿,您不能再偏袒云贵妃了。” “朕不想听你说这些!”隆徽皇帝淡漠地说。 齐朗沉默不语,自从升任少府詹尹后,他对皇帝有了不少了解,他知道皇帝想听什么,可是,他也在自己的立场,于是,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立储吧!您可以大赦!” 隆徽皇帝冷冷地笑了:“朕可以不立嫡皇子!” “陛下,当您根本没有计划与强大的权势相对抗时,为什么还要做毫无意义的对抗呢?”齐朗心平气和地说,但也是真的不了解皇帝的想法。 隆徽皇帝默然。 “连王氏也站到你们一边了,朕手中似乎是一个筹码也没有了……”他苦涩地笑道,“齐朗,这招并不高明,可是,却永远有效!” “陛下,事实就是事实,尽管有时候让人很难接受!”齐朗不动声色地回答。 隆徽皇帝看了他好久,淡淡地道:“希望日后你也能如此说!” 齐朗微微皱眉。 隆徽十六年九月十八,帝于元仪殿行立储大典,册立嫡皇子玄颢为皇太子。 立储大典开始时,赵全走进了莹淑媛的德祥殿,很快就离开了,无人知道他去过那里,当天夜里,莹淑媛急病猝亡,据说,她临终时十分痛苦,喊着妹妹的名字,一个劲地说“对不起”,但是,这一切只是宫人们的口耳相传。 庆恩宫 “不知道吗?” “奴婢不知道这件事?” “那就是赵全了!” “娘娘?” “不明白吗?云贵妃怎么会做这种事?和充容又怎么会死了?只怕行咒术的是和充容,但是,她身处永巷,怎么能得到那些工具?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莹淑媛的死!云贵妃并不愚蠢,只是,她的目光全放了储位上,却忘了自己身处后宫,也许是这一年来的顺遂如意让她忘形了,她不该忘记皇后才是后宫的主宰,是她自己给了皇后这个机会!——皇后用了最有效却不是最高明的一招!” 第十一章 火中龙吟(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仁宗卷》 储位方定,帝后即成反目之势,十二月,帝后始和,其间储位未尝有动摇。 隆徽十六年十二月,古曼遭遇百年不见的雪灾,损失惨重,大量灾民被迫离乡流浪,各国关闭边境城镇,拒绝接纳流离失所的灾民,小股冲突出现。 隆徽十七年正月二十三,古曼国主驾崩,“四子夺嫡之乱”起,内政荒废,大量流民开始有组织地袭击邻邦,夺取生活物资。 隆徽十七年三月初六,古曼十二皇子平乱登基,改元成佑。 隆徽十七年三月初九,古曼与西格结盟。 隆徽十七年三月二十,古曼以平民被杀为由,向至略宣战。当日即取至略北疆三城,永宁王一力坚守遂城,两军成对峙之势。 隆徽十七年四月初五,西格以结盟为由,向至略宣战,遂城被围,粮草、消息俱断,帝闻讯病倒。 “陛下,您好些了吗?”紫苏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将药盅交给旁边的宫女。 隆徽皇帝摇头,轻轻地挥手让内侍与宫女退下,无力地问她:“遂城有消息吗?” 紫苏想了一下,才如实以告:“还没有!陛下。” “你似乎并不担心?”隆徽皇帝发现了,很是奇怪。 紫苏低头不语,好一阵子,她才开口:“陛下不要太操心,安心休养才好!” “军事上的事,朕真的不是太清楚,你让朕安心,也要能安心才好啊!”他笑说。 紫苏也笑了,道:“陛下,臣妾现在无论说什么,您都不会真的安心的!臣妾何必说呢?” 隆徽皇帝看着紫苏,神情无比认真,他淡淡地笑了,笑容却十分苦涩:“朕不是个好皇帝!紫苏是这么想的吗?” “怎么会?”紫苏不解地回答,“您是个明君!” “真的吗?”隆徽皇帝不信,“朕不够强势,也不够明智,不是吗?” 紫苏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 “陛下,父王曾说您是位难得的仁君,有包容天下的气度!在先帝的皇子中,父王最为敬崇的就是您!” 她说出前任永宁王的看法。 “可是,一个仁君能有什么作为呢?”隆徽皇帝淡语,“朕没有决断的气魄,没有面对一切的胆识!紫苏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臣妾惶恐!”紫苏低头回答。 “朕知道自己的状况!——朕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隆徽皇帝说得云淡风轻,“朕已经不在乎了!很久很久以前,朕就不在乎了!” “陛下不要这么说!”紫苏劝慰他。 “紫苏为什么入宫?能告诉朕吗?朕一直想不通!”隆徽皇帝绕开话题,“不要说是为了平息争端!” “因为,对永宁王府有利,而且……”紫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如果不入宫,臣妾将面临一个难堪的选择。” “什么意思?”隆徽皇帝不解。 紫苏并不想说,但不得不解释:“对所有的世族的而言,臣妾不是什么好的婚姻对象。” 隆徽皇帝恍然大悟,有些感叹地说:“紫苏,朕真的很佩服你!你似乎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可是,”他话锋一转,道,“朕真的没有办法喜欢你!你看透一切,毫不留情地打击对手的弱点;尽管你掩饰得很好,可是,你朕忘不了第一次见你时,你冷漠的眼神!” “紫苏,是不是只要能达成目的,你连自己的感情也会利用?” 紫苏愕然,不过面对等待她回答的皇帝,她答得很轻,却也很坚定:“陛下,我不会伤害我爱的人,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所爱的人!” “朕不是,所以,你也毫不愧疚。”隆徽皇帝笑道,“那么,对你而言,有谁是特殊的存在吗?” 紫苏皱眉,似乎不解他的意思,看着他,等他解释,但隆徽皇帝却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无意说任何话。 良久,隆徽皇帝开口,但是,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有何旨意,臣妾自当遵从。”紫苏回答得很制式。 隆徽皇帝也没计较,说出要求:“不要杀云贵妃母子!无论如何,也不要杀他们!” “陛下,有时候,活着比死更可怕!”紫苏低语。 “朕知道!”隆徽皇帝笑了,“可是,无论如何,朕都希望他们能活下去!朕亏欠云贵妃的太多了。” 紫苏沉默了,轻轻地点头应允。 “朕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隆徽皇帝缓缓地对她说,“但是,至少,你还没有对朕食言过!——永宁王府的女子都是高贵而骄傲的!朕明白!” 紫苏听着,没有任何回应! “陛下,遂城捷报!”孟涛在外殿兴奋地禀报,打断了帝后的谈话。 “快进来!”隆徽皇帝连忙发话,紫苏则端正地坐着,眼中也有一丝欣喜。 接过红羽捷报,隆徽皇帝迅速拆开,看了一遍,高兴地吩咐:“马上传所有议政厅大臣!” “是!” “那臣妾告退了!”紫苏起身行礼。 隆徽皇帝却未允,拉住她,道:“你也听一下!来人,架屏风!” 内侍忙将一面八幅的绣屏展开,将即将晋见的朝臣与皇后隔开。——这是礼法! “永宁王的奏章上说,安阳同守谢清以民夫伪装军队,佯攻西格的大营,再以小股精锐袭古曼粮仓,挑起混乱,遂城守军再乘势出击,一举击退古曼。”隆徽皇帝将奏章给大臣传阅,很是高兴地赞道,“有此良才,真是江山社稷之幸!谢老,这算得上是青出于蓝了吧!” “陛下谬赞了!”谢遥谦辞,“臣那孙儿只会玩弄小聪明!” “战场之上,只要能赢,手段如何就不必论了吧!”右议政尹朔笑说,同时禀报: “刚才也接到靖平将军的快报,西格军队出现骚动,他抓住战机出击,成功歼灭西格大部精锐。西格军也已经开始撤回自己的国境了!” 隆徽皇帝点头:“战事也算告一段落了,下面就是抚民和嘉奖的问题了!你们各自拟个条程上来。还有,边疆的防务不能因此懈怠,传谕所有将领,要加紧训练休整!” “臣等遵旨!”谢遥等人恭敬地回答,退出皇帝的寝殿。 “你早就知道谢清的计划了吧?”待大臣退下,隆徽皇帝方对紫苏开口。 紫苏让内侍撤去绣屏,笑道:“臣妾哪知道他的计划?只是,相信他的能力罢了!” 看着紫苏的笑颜,隆徽皇帝也淡淡地笑了,让她退下:“你也几天没合眼了,去休息吧!” “臣妾告退!”紫苏行礼退下。 “紫苏,你的身边有这么多的能人,你将如何驾驭他们啊!朕真的好想知道!那应该就是朕作为帝王最缺乏的才智吧!” “不过,朕更想知道的是,除了你的骨肉,你真的会爱谁吗?” 隆徽皇帝靠在床头,闭目沉思,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回到长和宫,紫苏便得知齐朗与夏承思求见,换了衣服,她便传召他们入殿。 齐朗来见她并不稀奇,可夏承思却是头一次来见她,紫苏的确有些好奇。 “堂哥算是稀客了!有事吗?”紫苏一边笑问,一边示意他们起身免礼。 夏承思却有些踌躇,为难地看着齐朗,似乎希望他能开口。 “我说夏大人,你别看我呀,这事我可不好说!”齐朗淡淡地说,眼中却满是戏谑之色,摆明想看热闹。 无奈,夏承思只得开口:“臣奉王少寒大人之请,要向永宁王提亲!” “咳!”紫苏被茶水呛到了,忙放下茶,接过宫女递上的丝绢,擦了一下,摇头笑道:“提亲?难道我大哥在外面有孩子了?” 永宁王与王妃成亲不到一月就分别,王妃并未育子,而老王爷只有紫苏与永宁王这一对儿女,所以,紫苏才会有此说法。 夏承思是个老实人,不会玩弄词藻,不禁语塞。 齐朗帮他解了围:“永宁王在遂城纳了一个女子,前几日听说那女子已经产下一女。” “王家就这么着急!”紫苏冷言,“连本宫都不知道的事,他们居然打听得如此清楚!” “王家也的确出了不少力,依臣之见,他们只是在邀功。”齐朗分析。 紫苏没说什么,只是吩咐赵全去宗人府:“看看永宁王府有没有送帖子去!” 元宁的律令,所有皇族宗室一旦有嗣,必呈报宗人府,方入宗籍。 “堂哥是王家的弟子?”紫苏淡淡地询问。 夏承思如实以告:“臣师从王素大人。” “堂哥以为王家后辈如何?”紫苏想了解一下。 “君子之家也不过五代!”夏承思冷静地回答,显然并不看好王氏子弟。 紫苏点头,道:“无一可取?” 夏承思想了想,才回答:“娘娘,治世良臣是循吏,而非清流!王家子弟皆过于清高,作文章可以,其余,实在不佳!” 正说着,赵全已经探问清楚,回来禀告:“娘娘,宗人府并未收到永宁王府的帖子!” 紫苏对夏承思说:“就这样回王少寒吧!” “是!”夏承思应声退出。 齐朗一直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却未表示什么,紫苏这时才问他:“怎么看?” “娘娘不是已经决定了吗?”齐朗说得很不在意,“只是利用而已,况且,王氏还配不上永宁王府!” “……”紫苏欲言又止,看着他,微微皱眉,过了一会儿,她挥手让所有人退到殿外。 “你想说什么?”紫苏缓缓地开口,隐于袖中的双手紧紧地绞握在一起。 齐朗没有回答,看着她,好久好久,他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臣就这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是的!”紫苏立刻否认,但还是有几分心虚,“只是,景瀚一向不喜欢阴谋!” “宁昭郡主也不曾妄伤人命!”齐朗淡言。 “看来,”紫苏缓缓地笑了,自嘲之色显而易见,“我们都变了!” 齐朗笑着起身,对她说:“娘娘,毕竟不是事事都如儿时游戏般轻松!臣比您更早触那些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齐朗的神色淡漠,显然也有过难受的经历。 两人不禁都低头不语,似乎都在回避对方的目光,不想从对方的眼中得知自己不愿知道的事。 良久,齐朗有些失望地叹息。 “以王家的人脉为后盾,当发生事情时,舆论自然是在您的掌握之下。”齐朗缓缓地言道,开始还原紫苏的想法,“再以选秀打乱宫内的布局,那两姐妹也是您精心挑选出来的吧!接下来,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暗示一下莹淑媛,再稍稍改动一下她提供的工具,将事端引出,最后,只要臣提出那个计策,一切便完美地结束了!” “不过,皇后娘娘,您既然确定臣一定会提出那个建议,又怎么会认为臣还是那个不喜阴谋的景瀚呢?”齐朗真是是动怒了。 紫苏听到他的质问,再也无法平静,她霍地站起,走到一旁,不想面对齐朗。 “那么,臣告退!”齐朗见状,也不想说了,行礼,打算离开。 “等一下!”紫苏出声阻止他离去,她明白,齐朗今天一旦离开,日后也就不会再来了。 齐朗转身看向她,紫苏坐到一边,示意他过来。 “我不想瞒你的!”紫苏看着他,难过地解释,“只是……只是我习惯了一个策划一切!” 齐朗沉默地看着她,想听她说清楚。 “从来都没有人会帮我!我必须一个人完成一切!……你明不明白?谢老他们虽然会提醒我,可是,决不帮我完成什么;母亲又什么都不管;大哥远在边疆;你……你也不在!我只能一个人去想,去做!近四年,差不多四年,都是如此!我必须一个人面对那些世族,面对那些官员,面对永宁王府的亲属……” 紫苏说着,想起以往的情形,好不容易才忍住泪水。 “我不想的,景瀚,我真的不曾想过要利用你!”紫苏反复地说着。 齐朗深深地自责,他从不知道这些,他习惯地伸出手想安慰紫苏,但忽然想起,此刻两人的身份不容逾礼,他缓缓地收回手,在紫苏面前跪下行礼: “皇后娘娘,臣明白您的意思,请您不要再难过了!” “景瀚……”紫苏沉默了,看着他,安静地听他说话。 “我说过会效忠于您,那不是玩笑,请您相信!”齐朗的声音轻而缓慢,但也很坚定,“而且,您应该知道,我也有我的骄傲!为您谋划是一回事,可让您欺骗是另一回事!我们都不是天真的孩童!我们的双手都曾沾染血迹!我向您保证,您不会,永远也不会再独自一人!” “景瀚……”紫苏不知该说什么了。 齐朗扬起浅淡的笑容,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什么都不必说:“请您相信,无论何时,我都站在您一边!” 紫苏笑了,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得到同伴的原谅般开心,她抬手示意齐朗起来:“我一直在担心,你和谢清表哥要是知道我做的事情,不知会怎么样!会不会觉得我完全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人了?” “想听实话吗?”齐朗轻笑。 “当然!” “从小到大,你就是我们中最特别的女孩——不像倩仪表姐那样事事争强,也不像倩容表妹那般文静婉柔,不过,不可否认,你始终是我们的核心之一,可是,我们所有人都把你当作保护对象,那时,我们还都不会刻意地算计什么!接下来,我们都分开了,各自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就像上次分别时,我和随阳说的——‘我们都只记得最开心的日子,只看到自己的改变,却完全忘了,我们都是必须改变的人!’——实话就是,我们都变了,所以,谁都不会对你的所作所为表示异议!说实话,如果你一点没变,我们才会觉得恐怖呢!” 齐朗淡淡地开口,让紫苏释怀——随阳是谢清的字,他们之间一向只称彼此的字,而女孩则是随自己的意,对他们称字或如幼时一样都无妨。 紫苏笑出声,齐朗也轻笑,在这个权力的中心,能够如此放松的时候并不多,能够全然信任的人就更少了。 “王家的亲事不妨考虑一下,无论如何,现在开罪他们都不是好事。”齐朗中肯地建议。 紫苏自然也明白:“如果大哥真的有女儿,我会和他们商量的。” “谢清表哥也许会回京!”这时,紫苏才想起这个消息。 齐朗对这个消息却也不是很惊讶:“承正表哥的奏章,臣也看到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他随即想到另一件事,笑说:“那样,倩仪表姐也要来成越了,不知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是老样子?” “我听嫂子说,倩仪表姐现在可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紫苏也想起这事。 齐朗摇头,悄声说:“不见得!随阳的信中可说,她比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说,维侯是怕家丑外扬,才拉他做牺牲品的!” 紫苏忍不住大笑,殿外的宫女内侍不禁好奇地向内看,好半天,紫苏笑着说:“改天,我一定把这句告诉维侯舅舅!” 又说了一会儿,齐朗才行礼告退,紫苏一边抬手让他退下,一边低声密告:“京中的局面一定要稳住!” 齐朗微微诧异,但也明白地答应。 ——巨变将至! 第十二章 火中龙吟(中) http://.biquxs.info/

隆徽皇帝对有功之人下旨嘉勉了一番,谢清被升为易州太守,正二品,按元宁律例,他必须先回京向吏部述职,之后,才能得到正式任命,前去赴任。 既是有功,又是高升,谢府可就热闹了,更何况,谢清娶的是维侯最喜爱的孙女,不仅大臣要来道贺,不少宗室皇亲也来凑热闹,谢清和妻子打从回到成越就被这些人情往来烦死了,因此,一接到永宁王的邀请,两人简直是高兴极了。 永宁王府门第高贵,等闲之人是连想都不想去的,所以,即使永宁王这次又立显赫之功,因王府没有发出请贴,王府还是很清静的。 “唉……我说倩容,你怎么不早点请我过来啊?在家里,每天光是笑,就弄得我快抽筋了!”谢夫人杜倩仪夸张地抱怨,她是王妃的堂姐,又曾在京中待过,与王妃的关系颇为亲密,说话自然随意些。 永宁王妃笑说:“我这不也是才忙完吗?你都没看到,王爷回来时都带了多少东西!” 杜倩仪闻言看了一下远处正与谢清说笑的永宁王夏承正,冷笑道:“有女人孩子,东西怎么会少?” 王妃淡淡地一笑,并不想在这件事多说什么,不在意地对杜倩仪说:“仪姐,要看看小郡主吗?那孩子长得倒齐整,很讨人喜!” “免了!”杜倩容忙推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小孩哭了!” 不过她好奇地问:“那女人呢?” “仪姐想见她?”王妃轻笑,回头吩咐侍女:“请二夫人过来。——也请淳国夫人过来吧!” 侍女应声离去。 倩仪看了一下时辰,问王妃:“还有人吗?”也不早了,却不见她有传宴的打算,总不会让他们回去再吃吧? “王爷还邀请了齐朗表哥!”王妃笑答。 “齐朗表哥也来?”倩仪不禁惊讶,“我的王妃娘娘,你真的是接待我与随阳吗?我倒觉得,今天更适合叙旧。”当年一群世家子弟中的核心便是谢清与齐朗,再加上她们姐妹与紫苏, “总得有人陪着吧!”王妃一言带过,却也笑道,“叙旧也不错啊?只是皇皇娘娘不在,要不然今天还真到齐了!” 倩仪正要调笑几句,王妃的侍女已经来回话了,说淳国夫人已经用过午膳歇下了;二夫人也有些不舒服,请王妃见谅。 “架子倒不小!”倩仪淡笑着说。 王妃却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语气不无同情,道:“昨天,皇后娘娘派人来,说是想给小郡主定亲,对方是王少寒的幼子。” “王家?”倩仪微微皱眉,“不是太合适吧!”王家虽是书香门第,但在元宁的身份区分中,还是寒门,哪能配上永宁王府。 “承正表哥怎么说?”倩仪想到了一层,很感兴趣地问倩容。 “王爷自然是不乐意了!总是自己的女儿!”王妃笑说,神色却只是淡淡的。 “可是,不是那么简单吧?”能成为一群人的核心成员,倩仪也不会笨,“紫……啊!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有考量的吧!承正表哥可从来不曾违背过皇后娘娘的意思——怎么?这一次,想开个先例?” 王妃连忙摇头,又气又恼地道:“仪姐,你胡思乱想什么呢?王爷,不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吗?皇后娘娘总不会害王爷的!” 倩仪失笑,道:“你们请我和随阳,不是要我们当说客吧!”其实她一开始就猜到了,这会儿,不过是明知故问,玩笑一番罢了,毕竟,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至少在她看来,紫苏是不会愿意让自己的侄女失了身份的,而且,紫苏也没说非如此不可,只是说有此打算,以倩仪对紫苏的了解,这样说,就表明她还没有这种打算,但是,面上却不得不做出这种姿态。 王妃笑而不语,只能算是默认了,很多事,也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只要彼此明白就足够了。 倩仪冷笑,对王妃道:“其实,不就是个商人女生的女儿,嫁到王家也没什么!” “可那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哪就舍得呢!”王妃淡语,没有抱怨,却让倩仪明白她的委屈。 倩仪若有所思点头,低语:“你呢?” 王妃一笑置之,不是太在乎,一个庶出的长女在世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作为永宁王妃,杜倩容怎么也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至于妾室,身为永宁王,房中连几个姬妾都没有的话,在外面会难堪,她也能理解,可是,理解是一回事,心中的妒恨与恼怒却是另一回事,尤其,那个女人的来历让她隐隐地有些不安,丈夫的心性如何,她也很明白,所以,她更多的是觉得费解与疑惑,而非恼怒,只是,这些话都只能放在心里,即使是对倩仪也不能说出口。 与永宁王在一起的谢清此时也在听着永宁王的说明,夏承正倒不是很在意那个妾室,只是,初为人父,对女儿哪能没有娇宠之意,因此,才想推掉这门亲事,谢清沉思良久,才很慎重地对他说: “承正表哥,据我所知,王家在立储的事上尽了不少力,要不然,皇后娘娘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将云贵妃击倒,太子殿下也不会如此顺利地登上储位,所以,皇后娘娘不可能很坚决地拒绝王家;不过,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毕竟我还没却晋见过皇后娘娘,你不如问问景瀚,他应该知道;还有一件事就是,王妃的态度如何?家事是女人管的,我们不能说什么,只要她们将家治得平稳有序,我们就没资格过问,那是妾室的孩子,按礼法,你更不能太关注,你这样大手笔的操办,王妃心里会怎么想?不在意那个妾室,总不会不在意倩容吧?” 夏承正正要回答,下人便来禀报齐朗到了,两人便打住话题,先迎接齐朗。 “王妃,齐大人到了!”侍女也向王妃禀报。 夏承正和谢清、齐朗一起走了过来,对妻子笑说:“倩容,传膳吧!” 王妃与倩仪都站起身,王妃笑着应承,示意下人去办。 “承正表哥是舍不得女儿了?”听完永宁王的话,齐朗马上明白,淡笑着开口。 夏承正与他们的交情也不错,并不隐瞒,点头道:“总是长女,我不想太委屈了孩子!” 谢清也不是太明白,问齐朗:“皇后娘娘也不用这般委屈自家侄女吧!再说,王家又不是太重要的人家。” “可王家掌控着朝野的舆论!”齐朗淡淡地指出,“王爷,是我劝娘娘接受的!不过皇后娘娘只是说会与您商量此事。” “齐朗,你可真会出主意!”倩仪讥诮地开口,“别告诉我,就这么点事,你和皇后娘娘两个一起还摆不平!” “求稳吗?”谢清老道一些,有些明白了,不禁脸色微变,“会有大事发生?” 众人闻言,脸色都不佳,全看着齐朗,而齐朗偏偏一言不发。 齐朗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走到门前,负手而立,缓缓地说:“不要直接拒绝王家,先拖着,王妃知道如何做吧?” 谢清放松情绪,笑道:“看来,王家不太会做事!”不想把气氛弄得太紧张,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总是自家的孩子!而且,扯上关系,日后也许还得麻烦!”齐朗转身对他笑说,却还是没透露他们最想知道的,倒不是瞒着他们,只是有些事让他们自己去查比较她,毕竟,无论是谢家还是永宁王府都有自己的消息网,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 永宁王也不再说什么,笑着招呼他们,所有人也就不提此事,开心地笑闹一番。 离开永宁王府,与齐朗分手后,一回府,谢清便去见祖父。 “陛下自从中了咒术,身体就一直没好过来!唉……”谢遥也是明白人,对长孙的疑问只是如此一答。 不过,谢清已经得到答案了,心中也暗暗计算了一下,一贯的轻松神色也不见了。 “因为云贵妃的势力仍在,所以,皇后娘娘还是要步步为营!——的确麻烦!”谢清皱眉低语。 “是啊!陛下当时就是不让查下去,而且,三皇子也没受什么牵连!所以,云贵妃虽然被贬入永巷为婢,可仍有不少势力!”谢遥也很明白这点。 谢清若有所思地看着祖父,谢遥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谢清才起身告退。 “和祖父说什么呢?”倩仪已倚在床上,见谢清回房,放下手中的书,笑问。 谢清笑着回答:“能说什么!” 京中发生的事,倩仪也有所耳闻,今日,永宁王妃又给她详细说明了一下,再加上齐朗的话,她也大概晓得如今是什么局面。 “这般情势,只怕齐朗和祖父当时也没料到!”倩仪笑说。 “是啊!他们错算了陛下对云贵妃和三皇子的信任!”谢清淡淡地摇头轻叹。 倩仪受不了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你学谁不好,倒学齐朗说话留三分,想说什么就直说,我不喜欢猜谜!再说,我们是夫妻,好不好?” 谢清也受不了地看着她苦笑:“听没听过‘群龙无首’?只要没了目标,再大的势力也只是乌合之众!” 倩仪还是不太明白:“可云贵妃不是已经被……”她忽然住口,看着谢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睡吧,倩仪!”谢清也不多说,解衣就寝,轻轻搂住仍处于震惊中的妻子。 尽管云贵妃被废,但隆徽皇帝依旧宠爱三皇子,所以,三皇子的生活还算好,虽不能与以往相比,但也不至潦倒不堪,只是日日的惴惴不安仍让人难受,隆徽皇帝见爱子日益憔悴,便与谢遥等重臣商议,想将其遣往封地,刘桑弘本就是云贵妃一系的人,自然不会反对,毕竟,此时京都已经在皇后的掌控之下,尹朔为人正直谦和,不愿涉入皇家内部的事务,隆徽皇帝最担心的是谢遥的态度,不过,谢遥只是说: “陛下的长子、次子尚未前往封地,单遣三皇子似乎不妥,不如将三位皇子一同遣往封地,也好让年长的皇子尽早熟悉情况,以便日后辅弼太子。” 隆徽皇帝自是无异议,很快便将旨意发下,让三位已经封王的皇子前往封地。 对三位皇子而言,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元宁《皇律》明文规定:皇子一旦离开京都,未得圣旨,不得擅离封地。虽然,名义上,是前往封地,实际上,与贬谪无异;而且,皇子在封地内并无任何权力,除了享受大部分的赋税外,封地内的所有事务都由皇帝派遣的官员负责,而那些官员往往还身兼监视之职,所以,皇子在封地的日子也不是十分自由,只是,既已离开权力中枢,危险自然也就少了很多!许多不想卷入皇位之争的皇子,往往在行冠礼之后,即请旨前往封地,也算自在逍遥。 紫苏当日就知道了这一消息,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她心中却明白,自己又赢了一回!抱着年幼的儿子,她心情很好地逗着儿子。 “娘……娘娘……”三岁的阳玄颢口齿还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乖巧的声音仍让紫苏开心极了。 “快点长大哦!我的颢儿要快快长大!……”那样才能保护自己!紫苏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放在心里。 “皇后娘娘,永宁王妃与谢太守夫人求见!”当值的内侍在殿外禀告。 “快请!”紫苏惊喜万分,一边将太子交给乳娘,一边起身往外迎,伺候的宫人都吃惊不已,因为平常即使是皇帝,紫苏也只是按礼制起身迎候而已。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永宁王妃与倩仪都依礼参拜,紫苏笑着让她们免礼起身。 “倩仪表姐,大喜之事也不通知一声,嫂子都在本宫面前抱怨不知多少了!”一落座,紫苏便先指责了一句。 倩仪明白她在开玩笑,便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娘娘,请您明鉴!《女德》有言,‘事父母以孝,事夫君以敬,唯顺而已!’深闺之中,父母之前,简礼已决,臣妾岂敢出忤逆之语?况且您尊贵无比,岂能随意惊扰?” 紫苏笑出声:“倩仪表姐,几年不见,你连《女德》都背得出来,看来舅母果然是调教有方!嫂子,改日一定要好好请教一番!” 永宁王妃笑道:“据臣妾所知,将《女德》抄了百遍之后,尚无不记得内容的人!” “真的吗?”紫苏问倩仪。 倩仪点头:“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她!”眉目间有些淡淡的怨。 紫苏与王妃都是聪慧之人,也都明白其中的渊缘,相视一下,两人都有几分内疚。——倩仪并非正室所出,只是其父与一青楼女子一夜风liu的结果,只是,那女子生下她即病逝,托人将其交给其父,幸好,倩仪与其父极为貌似,再加上当时其父身边的爱妾也很喜欢她,才以那名妾室之女的身份留在杜家,紫苏口中的“舅母”自然是杜家的正室夫人,为人严谨、那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听说此事后,说倩仪出身不佳,应严格管教,以免辱没家风,摆出家训,要教养倩仪,不过,当时倩仪的养母正得宠,也就不了了之,后来那个妾室病故,其父便将其送回汜州交给正室。 “皇后娘娘,”永宁王妃岔开话题,“王爷想在京中多留些日子,只是兵部催得紧,您能不能向陛下陈情,说明一下?” 紫苏倒没回答,说了另一件事:“大哥的那房小妾怎么样?” “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性格还算柔顺!”永宁王妃说得比较中肯。 “也够有心计的!”倩仪加了一句,也是实话!——夏承正为人厚道,再如何也不会私自纳妾,让妻子难堪,其中必在内情。 “大哥有说什么吗?”紫苏没有说什么,只是再问了一句。 永宁王妃低头,道:“他只关心小郡主!” 紫苏轻笑:“那嫂子就赶快为大哥生个孩子吧!大哥不知会多高兴呢!” “娘娘的意思是……?”王妃不解。 “大哥还是避嫌吧!上道陈情的奏章,就说为母亲守制!”紫苏说得十分明白,王妃虽有疑惑,但也只得答应。 “嫂子,永宁王府只需要一位女主人!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紫苏淡淡地说明,却也是郑重地要求。 王妃愣了一下,苦笑:“皇后娘娘,臣妾明白。” 紫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夫妻之间的事,旁人如何插手? 王妃也不多说什么,笑着起身告退,倩仪却未动,似乎还有事情,紫苏便笑道:“嫂子,去看看太子吧!再待一会儿!” “娘娘,臣妾有一事不明!”只有二人时,倩仪直言以对,道出自己的的问题,她抬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个“云”字。 紫苏明白她的意思,微微叹气:“本宫答应陛下了!” 倩仪点头,不再说了,只是凑近了些,低语:“陛下可还召妃嫔侍寝?” 紫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语。 倩仪笑了笑,道:“陛下还应保重身体,娘娘要劝劝了!” 紫苏也笑了:“倩仪表姐,你可是越来越贤惠了!” 倩仪只是一笑,说:“陛下将三位皇子分别封于吕州、涿州、汜州,骨肉分离,更伤身啊!听说,陛下还派人去了汜州,要祖父照顾三皇子呢!” 紫苏神色间有些不解,跟不上倩仪的思路,有些许的领悟,但又不敢肯定。 倩仪也不说清楚,和紫苏扯了好一会儿,见王妃回来,便一起起身告辞。 等待,有时能真正清楚事情的真相! 紫苏没有去追问倩仪,只是安然等着某个消息,因为有此准备,接到消息时,紫苏并未慌乱,只是命人准备,她要去太政宫。 ——隆徽十七年八月十一,三皇子于前往封地途中,染疠而亡。 ps:看到yuhoo的留言,我特地补充两句:本人不喜欢滥情的人,男主角暂时无,不过有一群出色的男人会出场,不过,不会都与女主角有情感纠葛,如果以是否与女主角有爱情为标准确认男主角,那么,只有一个。 第十三章 火中龙吟(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诸王世家》 瑞悼王玄煜,仁宗第三子,端宗太宁元年生于东宫,母良媛安氏,太宁四年,仁宗登基,分封皇长子、皇次子、皇三子为王,王号为瑞,王母有宠,仁宗偏爱于王,有立储之心,王亦聪慧,朝中颇孚人望,然生母低贱,亦闻微词,仁宗未明言于臣,仁宗隆徽十六年,王母贵妃安氏行咒术于帝,废,帝未加罪于王,同年,帝以嫡皇子为储,大赦,隆徽十七年,帝遣获封诸王至封地,未至,王身染疫疠,八月十一,薨,谥“悼”。 因隆徽皇帝身体一直不好,朝臣担心三皇子的病逝会对皇帝产生巨大的打击,便先向皇后禀告。 “欺君之罪,你们谁担?”紫苏冷言,不过,也未太为难他们,“本宫去!你们先退下。” 明知其中有问题,紫苏还是应了下来,倒不是有恃无恐,而是,此事的确与她有关,与其让皇帝迁怒于他人,倒不如自己担下,而且,她也很想知道,皇帝是否真的那么珍惜云贵妃所出的三皇子。 紫苏静静地站在昭信殿外,等候皇帝的宣召,双手交叠于宽大的衣袖内,凝淡的目光投向正前方,却没有看着哪一点,尽管紫苏一向淡漠,可是,所有人仍感觉到此刻不同寻常的肃穆。 孟涛是知道实情的人,也是他建言朝臣暂时不要向皇帝禀告的。 “皇后娘娘,陛下请您进去。”他垂首对紫苏说。 紫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阴冷——来之前,赵全已经查出事情的原委——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走进宫殿。 “你还来做什么!” 隆徽皇帝一见到紫苏,便冷冷地斥喝,同时抓起手边的药盅砸了过去。 不知是紫苏大意,还是她根本没想到,药盅正好砸碎到她的身上,黑褐色的药汁沾染上她的衣裙,她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也未行礼。 隆徽皇帝却还不解恨,将手边所有能抓到的东西全部向紫苏砸去,紫苏略略退了一步,直到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出手,颓然地倒在床上,才走近他。 “你来做什么?”隆徽皇帝闭上眼睛低语,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臣妾来告诉您,三皇子已染疠身亡,请您节哀!”紫苏低声回答,“不过,看来,您已经知道了!”紫苏的心里不由冷笑,面上却未动声色。 “你答应过朕的!”隆徽皇帝闭上眼睛,轻声地说。 紫苏看着他,平静地开口:“是的!臣妾信守诺言。” “是吗?”隆徽皇帝反问,大笑着坐起,眼中满是犀利的冷漠。 “你真的有一帮忠臣良将!根本不用你开口,他们就已经将一切处理得完美之极!”他冷冷地开口。 紫苏却未说任何话,任由他对自己发泄。 丧子之痛,有几人能忍受? 但是,现在的她又岂能将一切掌握于手中? 或许该说,有意无意间,她放任了那可能的万一!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如果他可以对自己下手,自己为什么不能对三皇子出手?更何况,自己根本没出手! 隆徽皇帝冷冷地看着她,心中有万丈怒火,却又无从发泄! 准确地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恼火什么?为了云贵妃吗?从一开始,宠她便只是一种习惯,而非真心,扪心自问,他根本不在乎她,放纵她的所为何尝不是因为她的作为根本就无用呢?为了三皇子吗?也许……毕竟自己一直疼爱着那个孩子,可是,真正让自己有怜惜之情的,似乎还是紫苏生的玄颢,因为,真的很愧疚…… 看到紫苏目光中冷淡的嘲讽,他忽然觉得很无力,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当初,他不是连自己的骨肉都不顾了吗? ——“你退下吧!”最终,他淡淡地对紫苏如此吩咐。 紫苏默默地向他行礼,退出昭信殿。 孟涛送走皇后,便立刻走进昭信殿,看到满地的狼籍,并没有惊讶,只是吩咐外面的宫人进来打扫,自己则将一些凌乱的物件放回原处。 “孟涛,准备一下,朕要去天华寺。”隆徽皇帝忽然下令,并立刻起身,孟涛一惊,手中的东西又掉了一地,不过,他很迅速地回答: “是!”随即服侍隆徽皇帝更衣,让宫人准备御驾。 “陛下,您的心绪甚乱,佛祖也无法平息您的心境吗?”了明大师双手合十,立在隆徽皇帝身后,满殿的华严圣众,亦无法让隆徽皇帝感到如平常一般的安详。 “朕的执念终是无法消除。”隆徽皇帝从佛像前起身,自嘲地对了明说。 了明对世事早已是洞若观火,对此,也只能宽慰他,道:“陛下乃是一国之主,心中自然有无数的执念,若是全然消除,元宁也就国将不国了!” “慈悲筏济人出相思海。”隆徽皇帝苦笑,“朕还是出不了这无边的苦海。” 了明宣了一声佛号,道:“陛下当为先去者幸,您如此牵念,只会为其再造孽债,别无他用的!” 隆徽皇帝摇头:“丧子之痛,并非如此即能平息的,何况……” 了明无法回应他的话,只能重复地吟诵大悲咒。 “让朕一个人待会儿吧!” 静静地坐在佛像前,隆徽皇帝面对庄严的佛像,轻声低语:“朕必须找回失去的平衡,才能真正看清迷雾中的道路。” “朕首先是元宁的皇帝,朕必须为元宁找到一条真正的前进道路!” 他必须平静下来!他必须看清一切! 身心俱疲啊!这个皇帝的位子,自己还能坐多久呢?嗓子里涌上一股甜腥的热流,捂住嘴,硬是压下那股欲呕的感觉,可是洁白的丝帕上还是留下了星星点点的血渍。 看着丝帕上的血渍,隆徽皇帝淡淡地笑了,将手帕收入袖中,他的手指碰到了一只温润的瓷瓶,他心中一颤,将瓷瓶取出,瓶身素净无瑕,没有任何的标记,上面犹有自己的体温。 佛像前的供案上,那瓶子安稳地摆着,隆徽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瓶子,整整一夜,当孟涛进来伺候他回宫时,他又收起了那只小巧的瓷瓶,心中一片平静。 在回宫途中,隆徽皇帝便昏迷了,御驾一入宫,太医们就开始施救,可是,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比如生死,比如荣衰。 “陛下有旨,召皇太子殿下晋见!” 等候已久的众人终于听到旨意,孟涛引领着年幼的储君走进朗清殿。 “儿臣参见父皇。”四岁的阳玄颢一丝不苟地行礼。 “玄颢,知道你将负起什么样的责任吗?”隆徽皇帝躺在床上,轻声询问。 “儿臣将是一国之君,要对元宁百姓的生活负责,要让他们过得好。”阳玄颢回答,稚嫩的声音却也十分坚定。 隆徽皇帝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交代:“玄颢一定要做个明君,要孝敬母后,听取顾命大臣的意见,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就去问母后,明白吗?” “是!”玄颢认真地听着,不过,他也不是很明白,“父皇不教儿臣吗?还有,什么是顾命大臣?” “朕不能教你了。”隆徽皇帝苦笑,“顾命大臣就是朕指定教导你的人,在你行冠礼前,他们会帮你处理朝政,你要向他们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皇帝,你的母后也会教你的。” “儿臣明白了!儿臣会听母后的话,也会听顾命大臣的教导的!”玄颢答应。 隆徽皇帝点头,最后吩咐:“玄颢要做一个勇敢独立的君主,无论是母后,还是顾命大臣都只能帮你到你行冠礼,你要认真地学习,明白吗?”抓紧儿子的手,隆徽皇帝也用尽全身的力量,面对年幼的孩子,他还能如何呢?这一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自己无法…… “是!”玄颢似懂非懂地答应。 隆徽皇帝也明白,只是他真的快不行了:“玄颢一定要记住父皇的话,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宣皇后进来吧!” 紫苏进来后,隆徽皇帝一言不发地让宫人退出朗清殿,看了她好一会儿,他示意紫苏靠近些,将左手里握着的东西放到床边,正是当日在天华寺,他看了一夜的瓷瓶。 “朕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赐你这个,朕想了很久,有几次连诏命都写了……可是,到最后,朕还是毁了诏命。”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朕下不了手!紫苏,朕做不来这种决断!”隆徽皇帝自嘲地失笑,“明知道应该在你生下玄颢的时候除掉你,可是,朕还是做不到!” 听到这句话,紫苏的眼神一冷,但随即便苦笑:“你不需要做,已经有人代劳了!臣妾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这一次,隆徽皇帝沉默了,眼中却是一片清明之色,他也许是过于仁慈了,但是,并不表示,他看不清事实,紫苏的神色一黯,勉强露出一抹笑容:“陛下,您对臣妾已经够好了!如果,您真要臣妾殉葬,臣妾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虽然笑得勉强,但是,这番话却绝对是发自紫苏的真心,因为,她从来就不曾有过更大的奢望。 “你……真是个孩子!”隆徽皇帝淡然地笑了,“可是……”他没说下去,话锋一转,对她吩咐: “朕有两件事要拜托你,一是让云贵妃为朕殉葬,二是好好教导玄颢,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臣妾遵旨!” 两人间又一阵沉默。 “因为你背后的权势,朕失掉了一贯的平衡,也将平抑世家的策略给打乱了,紫苏,告诉朕,这是你的计划吗?”隆徽皇帝认真地问出心中的疑惑,这是他想了很久的结果。 紫苏无语,只能看着他,隆徽皇帝明白了,笑着摇头:“朕想了好久才明白!紫苏到底是永宁王府的郡主啊,朕失算了!” “陛下!”紫苏唤道。 “不用说了!”隆徽皇帝摆手,脸上是释然的笑容,“紫苏,把你的才智用到国事上吧!朕希望你能将元宁皇朝变得更加强盛!你一定能做到的!” “陛下!”紫苏惊讶不已,但是,她是认真地回答:“臣妾不会让您的失望的!” “咳……”一阵急促的咳嗽让隆徽皇帝难受地皱紧了眉头,紫苏忙取过一杯水,服侍隆徽皇帝喝下,又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让他舒服一些。 “朕……没事了,皇后,你也退下吧!”隆徽皇帝喘息着让紫苏退下,紫苏却没有照办,只是静静地退开几步,脸上是一抹轻浅的笑容。 “紫苏?”隆徽皇帝不解地看着她,心中却是一紧。 “陛下,臣妾一直以为,您是一仁君,即使发生了让臣妾十分难过的事情,臣妾也以为,那与您无关,可是,现在,臣妾才知道,您是一位出色的皇帝!”紫苏轻缓地说着,隆徽皇帝没有打断她,也没有故作不解,只是淡淡地苦笑。 “为什么?”他笑着问道,紫苏也笑了:“陛下,我是永宁王府的掌权人啊!” 永宁王府,元宁的第一名门,与皇室的关系是最紧密的,这一切都只是表面上的现象,无人知晓的是,元宁皇朝震惊天下的秘毒无不出自永宁王府,从圣烈大皇贵妃起,永宁王府的掌权人无不精于用毒,紫苏也不会例外! 隆徽皇帝轻叹:“朕用尽心思也没瞒过你啊!”身为元宁的皇帝,他岂不知对紫苏下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为了皇朝,他还是勉力一试,用了好大的功夫解除她的戒心,又用了一沾即中的秘药,可是,还是没成功。 “陛下,您是一位明君,因此,臣妾不相信,您会如此轻巧地放过臣妾——您对人心的揣摩真的……”紫苏淡淡地回应他的话。 执掌王府的三年中,除了世态炎凉,紫苏更明白人心的复杂,因此,无论隆徽皇帝说什么,她都抱着一丝怀疑,毕竟,一切都还有转寰的余地,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可以废立储君,她也是不得不防,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 “陛下,臣妾自认,入宫以来,对得起您!无论臣妾以往是否让您难堪,臣妾都对得起您了,您让臣妾一生只能有玄颢一个孩子,就是玄颢,也是臣妾好不容易保住的,而臣妾从未向您报复,所以,今天,臣妾不打算死!”紫苏冷言。 “若是朕要你陪葬呢?”隆徽皇帝同样冷言。 这一次紫苏轻轻地笑了:“陛下,您的遗诏有两份,完全相反的两份,可是,在臣妾走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份了!” “呵……”隆徽皇帝放声大笑,直到笑得泪流满面,他还在笑,紫苏也没有制止,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他的笑声渐渐平息。 “朕做了该做的一切,朕已经尽力了!”隆徽皇帝轻轻地对自己说,紫苏也听到了,看着他一脸解脱之后的平静,她默然低头。 隆徽皇帝对她笑道:“紫苏,朕死后,把清音水阁毁掉!为朕陪葬吧!” 紫苏点头。 “你似乎并不好奇?”隆徽皇帝看着她平静的神色,有些怪奇。 “方泽,字向明,河荆方氏的庶子,是您在东宫时的侍卫。——谢老告诉过臣妾。”紫苏回答,“云贵妃与他有五分相似。”对于一个皇帝,能称之禁忌的,也只有宠爱佞幸,即使那个人并不是佞幸之辈,只要被上位者格处地宠爱,也会被人视为佞臣,方泽的悲哀就是得到了一个太子的爱,无法拒绝,那就只能面对死亡了。 “是啊!谢老是朕的老师!”隆徽皇帝想起,在那段日子里,谢遥不只一次地提醒过他,不要因为小事而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那时,年少轻狂的自己并未在意他的话,直到变故发生,自己才明白那个老者的一片苦心——疼爱自己的父皇虽然痛心疾首,但是,终是没有宣扬此事,只是命太子妃秘密地处决方泽。 “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面对死亡!”闭上眼睛,隆徽皇帝疲惫地摆手。 紫苏行礼退下,没走几步,便听到隆徽皇帝再次开口: “紫苏,谢谢你!”没有利用这件事!——他没有说出口。 紫苏却明白,她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道:“臣妾很佩服您当时的选择!” 谢遥告诉她,当年,端宗气极,要他立刻放手,非关其他,只是这种事,就算端宗不在意,下臣也会因此置疑他是否有资格正位东宫,毕竟,他只是长子,当时的皇后已有子嗣,而他一直被端宗视为唯一的继承人,绝对不能因此有失,那时,端宗的意思很清楚,先调开那人,待他登基,一切都随他,可是,隆徽皇帝坚持不肯,不愿让自己的感情与权力扯上关系,端宗让他好好考虑,可是回到东宫,他便想带方泽远走高飞,端宗因此大怒,将他软禁在御书房,直到处死方泽之后,才放他回东宫。 走出朗清殿,紫苏长叹了一声,走下台阶。 隆徽十八年三月二十七,隆徽皇帝驾崩,遗诏命谢遥、尹朔、永宁王、湘王、齐朗为顾命大臣,军国大事由皇后裁决。 后世史家都认为,仁宗皇帝并非贤明圣君,甚至有人夸张地说,他一生最明智的决定便是文端皇后摄政,因此成就了元宁皇朝的盛世之治,但是,细心的史学家也发现,文端皇后一生都对自己的丈夫心怀敬意,不容他人有丝毫诋毁,也许就如她对自己的儿子所言:“先帝生来就被视为储位的不二之选,但是,他太仁厚善良了,虽然用全部的勇气来承担帝王之责,可是,终究用不来帝王绝学!” 只是谁能知道,当紫苏看着清音水阁化为化烬,沉入太平湖,她想到的却是谢遥讲述的故事——隆徽皇帝远比别人想的有勇气,即使自己的梦想是禁忌,他也愿意付出一切来守护,宁可放弃别人钦羡的东西,也许正是那梦想破碎时沾染的血迹,使他可以清醒决断,却永远无法做到狠绝。 随着清音水阁一起消失的还有隆微皇帝曾经的那段经历。 第一章 小楼夜雨(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湘王世家》 湘王云珥,字乐显,端宗嫡长子,母贤敬皇后陈氏。王少年英姿,精于兵法,二十拜将,经略南疆,三年大成,南民皆赞王贤达,然贞敬皇后偏心仁宗,端宗亦无废立之意,王无缘帝位,仁宗幼年丧母,贤敬皇后有母养之恩,与王情深契阔,托以西南,临崩又嘱辅弼重任。 元宁立国以来,皇位的传承除了依照嫡庶之别,同时也非常注重长幼贤愚,每一位君主在确立储位时都是十分审慎的,但是,因为元宁皇朝有着严格的身份等级区分,寒门与世族有着不可逾越的差别,皇帝在很多时候必须考虑掌握着实权的世族的意愿,以保证国家与皇朝的安定,因此,可以说,元宁的每一位君主都有着削除世族的打算,至少想让世族在政治上失去影响力,无法干预朝政,正因如此,他们在选择皇储时大多选择年长的皇子,甚至会选择自己的弟弟,尽最大的可能使与世族关系密切的后妃无法直接干预朝政,所以,虽然元宁皇朝的后宫女子拥有很多的权力,但元宁皇朝的历史上,真正临朝摄政的后妃却是少之又少。 根据后世史学家的研究,元宁皇朝临朝摄政的后妃有五位,分别是世祖的嫡母章德皇后、宪宗的养母钦仁太妃、德宗的生母显成太后、顺宗的生母文端皇后和景宗的嫡母恭和皇后,这五位后妃都是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女性,摄政期间都做出了不凡的政绩。——章德皇后的气度可以包容天下,钦仁太妃的慈爱之心如大海一样广博,显成太后具有一凌天下平定江山的智谋,恭和皇后拥有淡定沉着永不言败的坚韧,因此她们可以在危机四伏之际掌握权柄,也让皇朝可以安稳地过渡,并且不断前进发展,只有文端皇后让人无法评论,只能说她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女性,也许只能如后世最著名的学者陈观所言:“她是我们至略国最好的皇后。” 最好的皇后! 铲除异己,改革制度,重用酷吏,扩张领土,甚至被怀疑杀死亲生儿子的文端皇后仍被认为是最好的皇后,因为,无论任何情况,她都是清醒地面对一切。 “不为私情所动,不为权势所迷,不因聪慧而具自负之意,不因抱负而起贪婪之心。”——陈观是如此评说的。 而陈观也不得不承认:“文端皇后的统治充斥着阴谋与血腥,有着无可回避的杀伐之气。” 一切杀伐都在紫苏的身边发生,天下苍生虽得安宁,但是,她的身边却是争伐不止,而这一切在隆徽皇帝的丧期尚未结束时就开始了。 当议政厅的承旨将国玺与御印送到紫苏面前时,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从今往后,自己就是元宁皇朝裁决军国大事的决策者,直到她的儿子亲政,而丧期中,太子尚未即位,自己也没有临朝摄政,因此,玺印皆入内廷,定了定神,她挥手让容尚宫收下玺印,并让承旨入宣政厅待命。 “政出内朝,事属非常,还请娘娘早定大典之日,告正朔于天下!”顾命大臣晋见时,谢遥从容地上奏,隔着白色的纱帘,紫苏微微点头,正要同意,却看见齐朗与永宁王都有些不平常的神色,不由心中一紧,话到口边,又换了一番说辞: “陛下丧期未满,本宫不过是未亡人,哀痛尚无以排遣,如何决定大事?各位都是先帝寄以厚望的重臣,这些循例而行的事就按旧例进行吧!” “臣等遵旨,待占卜之后,臣等再行上奏!”尹朔连忙出声,谢遥也没什么表示,永宁王与齐朗也恭敬地行礼领命。 紫苏心中微讶,却也没有动声色,淡淡地问道:“湘王何时能到?” 湘王身为平南大将军,责任重大,,再加上隆徽皇帝的病情恶化太快,因此,虽然隆徽皇帝早已命其交接防务于副将,迅速回京,他也没能及时赶回。 谢遥想了一下,才上前回答:“按行程计算,湘王殿下明日即可抵达成越。” 紫苏也不是真的关心此事,便虚应一番,让他们退下,谢遥却躬身行礼道:“皇后娘娘,臣希望向娘娘禀告一些事例,请娘娘准允。” 紫苏却是有些惊讶,道:“也好,景潮,你也留下来,关于先帝的丧仪,本宫有些疑问。” “是!”齐朗应承,尹朔与永宁王则向紫苏行过礼便退出长和宫。 不明白紫苏为何留下齐朗,谢遥踌躇一下,但是,最后,他还直接问道:“皇后娘娘,您为什么不想定下大典之日?”毕竟是从小看着紫苏长大,谢遥也不太客套。 紫苏心道:“我也想问呢!”口上却只是笑着道:“谢老,确立大典之日是有制可循的,本宫也不可事必躬亲啊!” “皇后娘娘,老臣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湘王?”谢遥叹息,“湘王的才识出众,他一回京,一切都会有变故,所以臣才希望早定计划,您却……” 紫苏的眼神一冷,却只是不在意地道:“谢老多虑,湘王就是再如何厉害,也不能违背祖制家法,谅他也不敢违背先帝的遗诏!” 谢遥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久,才道:“也许是老臣多虑了!不过,还是请您三思!老臣告退!” “景瀚,怎么回事?”谢遥退出之后,紫苏便问齐朗,她身在宫中,很多动态都无法了解,虽然能猜到谢遥有问题,却无法明白详情。 齐朗犹豫了一下,有保留地回答:“娘娘,权力的威严总是诱人的,最高权力更是有无数人想分享。”他同样是世族出身,很多事是无法明言,不过,说到这一层,同样了解世族的紫苏也就明白了——她是最佳的傀儡人选。 “我知道了!”紫苏没有多说。 在隆徽皇帝遗诏中指定的五位顾命大臣中,谢遥、永宁王和齐朗都与紫苏关系密切,尹朔是寒门出身,一向不愿牵涉进任何斗争,处事以中立为要旨,而湘王是唯一的皇族,是慈惠太后的亲子,拥有极高的学识与谋略,也是手握兵权立有战功之人,也可以说,他是隆徽皇帝在无可奈何之下,唯一能用的制衡之术。 现在,紫苏同样需要这个制衡。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只有皇太子登基首诏尚未议定,所以,娘娘,还要再等一会儿五位大人才会来晋见。”长和宫的总管赵全恭敬地禀告紫苏。 紫苏没有说什么,轻轻地挥了一下手表示她已经知道了。 此时,隆徽皇帝的丧期尚未结束,紫苏身穿丧服,殿中垂着白纱,以便外臣晋见,但是,此刻太政宫总管孟涛正跪在那里,似乎已经有一阵子了。 赵全默默地退下,面对此时淡漠的紫苏,他还是有一丝惧意,对这个主子,他有着太多的不解,但是,他从未怀疑自己的眼光,他相信她一定可以让自己显赫起来。 紫苏的手指轻扣着雕饰盘龙环凤的扶手,眼中有一丝阴冷淡漠,隔着白纱,她望着跪着的孟涛。 “娘娘……”孟涛忐忑地开口,想知道她到底有何打算。 “孟涛,你是谁的奴才?”紫苏终于开口。 孟涛一惊,但是仍镇定恭敬地回答:“皇后娘娘,奴才一直服侍皇帝,自然是陛下的奴才,您怎么这么问!” “是吗?”紫苏冷笑,“本宫想知道,是谁将三皇子的死讯告诉陛下?” “是……”孟涛刚想说话,就被紫苏大声打断。 “难道你想说是本宫吗?”紫苏气愤地起身,手重重地拍上扶手,“孟涛,到底是谁让大臣来找本宫的?又是谁在本宫到昭信殿之前就将这个消息告诉陛下的?你将本宫当成什么人了?你那点心思一定要本宫挑明了说吗?” “娘娘……”孟涛大惊失色。 “你不过是太后安排在陛下身边的人,居然敢说自己是陛下的奴才!”紫苏收敛怒气,冷冷地言道。 孟涛的额上开始出现冷汗,双手紧紧地按在地上,却没有多少力气能止住身体的颤抖。 “本宫最厌恶自以为是、逾越本分的奴才!”紫苏冷冷地训斥,“你最好记住!” “不要以为可以左右逢源!” “退下吧!” “是………”孟涛慌忙退下,离开长和宫。 紫苏轻轻松了口气,招过赵全详细询问:“五位大人还未达成一致吗?” “是,娘娘。”赵全躬身回答,“似乎是湘王与其他大人的意见不同。” “湘王是吗?”紫苏点头,让他退下。 湘王阳云珥与隆徽皇帝是一同长大的兄弟,一向关系密切,即使慈惠太后与皇帝之间产生嫌隙,也没有影响他们之间一丝一毫的情谊,不过面对铲除自己母后势力的谢遥等人,他似乎就不是那样洒脱了。 “皇兄的遗诏中并没有提到母后摄政,谢相,难道本王有说错吗?”湘王望着谢遥,并不打算让步。 “皇太子才刚满四周岁,请问湘王要让殿下如何处理国政?”谢遥向他解释此举的原因,“就算是再如何聪慧,未行冠礼的男子也是无法独立地发号施令的,这是律法。” “所以,皇兄才选了顾命大臣,就是要我们在此之前好好教导太子,代替他处理国事。”湘王针锋相对地提出反对意见,不过,谢遥毕竟曾是他的老师,言语之间,他还是带着恭敬之意的。 “身为臣下,怎么可能代替君主呢?湘王,您这话可是大不敬啊!”永宁王笑道,但话语却不是说笑之辞,“而且,这也是有先例可循之事,您为什么不同意呢?” “本王不同意的原因就是永宁王同意的原因。”湘王冷言,对永宁王丝毫不留情面。 “永宁王,母后摄政对你们永宁王府最好吧?你该知道避嫌吧!”他冷冷地对夏承正道,让夏承正的脸色立变,十分难堪。 “湘王,你这话太过分了!”齐朗淡淡地言道,“永宁王与你一样是一品一等王爵,又是陛下遗诏中指定的顾命大臣,只要是顾命大臣在做的事,他有什么必要避嫌?倒是您,执意反对理所当然之事,让人不禁猜测您的真实意图!”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湘王冷言,“你真的认为自己够资格当顾命大臣吗?不过是个办事不牢的小子!” “臣的确是年纪最小,不过,那又如何?现在是五位顾命大臣议事,臣与湘王并没有任何不同——都是陛下指定的顾命大臣!”齐朗也动气了。 他们从上午就开始讨论新帝的登基首诏,现在天都快黑了,仍然没有结果,而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他实在没有多少好脾气可以面对一直和他们唱对台的湘王。 “你……”湘王气极,正要发作,尹朔见情况不对,忙上前打圆场: “大家都别争了,湘王,您说了这么久,臣也没听出您到底是什么想法,您不如说出您的想法,让大家讨论一下。” 的确,湘王一直只是说母后摄政不能用,但到底要如何,却是一个字都没说,这会儿,也该说出来才对。 “自然是由顾命大臣决定一切,上报皇帝与母后即可。”湘王说出打算,想将皇后排除在决策人之外。 “无稽之谈!”永宁王首先反对,而且,口气也很差,显然是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什么?”湘王气极地瞪着他。 尹朔也是一脸不赞同,他委婉地说:“陛下的遗诏中明言,军国大事由皇后裁决,您的想法与遗诏不符,不太好。” “无论如何,由皇后垂帘摄政才是最好的办法。”谢遥还是坚持原本的主张,尹朔等人也点头附议。 湘王冷哼一声,近于不屑地说道:“各位似乎忘了,文端皇后也还不到十八岁!难道说,你们要将国事交给一个年轻的小女孩吗?” “皇后娘娘的确也是很年轻。”尹朔中肯地开口。 “那又如何?”永宁王平心静气地开口,“就算是显成太后,又何时曾真正做出什么决定呢?母后摄政本身就是为了避免君主权力的旁落,也是为了在权臣肆无忌惮之时能够有人出面处理,更重要的是,自从章德皇后开垂帘摄政之例起,每一位垂帘摄政的后妃都是接先帝遗诏裁决军国大事之人,陛下遗诏已然明言,可见先帝也是希望皇后娘娘能够垂帘摄政的!而且,皇后是永宁王府的郡主出身,最起码的判断力还是有的!——湘王殿下应该不会怀疑这一点吧?” “本王只是觉得,将国家前途交到年轻的皇后手中,实在是无法安心。”湘王叹了口气,不再坚持了。 谢遥笑道:“还有我们啊!湘王,只要我们五人同心协力,一起辅助皇后娘娘,元宁一定能够强盛繁荣的!” 举重若轻、绵里藏针是谢遥一向的器度。 面对都不放松的几个人,湘王也只得同意“母后摄政”。 五位顾命大臣总算在天黑前到长和宫晋见文端皇后,向她禀告所有事情,紫苏沉默地听着,并未有任何疑问,似乎对他们的决定全无异议,湘王没有等她发话便禀告,要去向慈惠太后请安,便先行告退了,事情说完,尹朔也告退了。 “听说尹相从不卷入任派别,看来并无虚妄之处啊!”齐朗不禁感叹。 “没错。”谢遥点头,“尹相一心只想为百姓做点实事,对名利上的事,倒是不放在心上。” “那湘王呢?”紫苏问道,“他是只求公义的人吗?” 显然是问在朝时间最长的谢遥。 谢遥不知该怎么说,答得非常谨慎:“娘娘,湘王是陛下最为信任的兄弟,对于权力名位,一直以来也并不看重,可以说是一位值得敬重的人物,不过,可能是与臣等及娘娘有些误会,他的心中有着抵触的情绪。” “不错。我看他是为反对而反对。”永宁王也无奈地摇头,在战场上,他也曾与湘王并肩作战,明白他的为人。 “为了陈氏家族吗?”紫苏明白了。 “那就请谢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吧!”她淡笑,“你们五人还是要和睦才好!” “是!”谢遥应承下来。 “可是我怀疑,是否会有效!”齐朗觉得不是很乐观,“他的背后还有慈惠太后,她可不是会牺牲自己利益的人!”“慈惠太后那里由我应付!”紫苏自然也不会轻忽这位长辈的影响力,不过,“湘王和太后要分开来对待,至少,现在,你们不要太与他计较。” “臣等明白了。”三人齐声应道。 “谢老,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去吧!”紫苏微笑着对谢遥说,“我和大哥他们再说会儿话。” 谢遥笑着起身,行礼告退。 江山代有人才出!现在也用不着他这个老头子事必躬亲了! “将纱帘收了吧!”紫苏下令。 “陈氏家族已经不复往日了,难道娘娘还是在担心吗?”夏承正对妹妹神色间的担忧有些不解。 紫苏淡笑着对他解释:“大哥,母亲还活着时,永宁王府是谁在当家?” “是母亲啊!”夏承正理所当然地回答,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又顿时恍然大悟。 “虽然说皇后是至高无上的,但是,我真正能控制的范围,又怎么比得上在皇宫中数十年的太后呢?”紫苏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无比冷漠,“再说,辛苦经营了几十年,到最后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她怎么会甘心?” “宫中的事,臣等是有心无力,娘娘只能自己来了!”齐朗笑说,倒不是真的担心。 “那么,是不是让英王与兴王尽快返回封地?”夏承正提议。 当年隆徽皇帝封长子为英王,次子为兴王,三子为瑞王,俱是二品王爵。 元宁皇朝的王爵分为五品,皇子受封时是依照母亲的地位区分品级的,但是只有立有战功的王才能拥有一品的王爵,依照战功,一品王爵分为三等,现在的王爷中只有湘王与永宁王是一品一等王爵,不过,永宁王是元宁皇朝开国功臣所受的爵禄,除非犯下叛逆大罪,否则就始终是一品王爵,而且在历代永宁王中只有三位未能立下战功,而不是一等王爵。 “按照旧例,大行皇帝丧期结束,回京奔丧的皇子必须返回封地,让宗人府去处理这件事就行了。”齐朗进言。 “我也是这么想的。”紫苏赞同,“这种事情我们还是不出面的好。” “臣明白了。”夏承正听懂了她的意思,知道该怎么做了,“臣这就去安排。” ps:既然各位都如此说,正文我还是以每天一章的速度更新。 第二章 小楼夜雨(中) http://.biquxs.info/

永宁王一走,大殿内就剩下紫苏与齐朗了,两人似乎一时间找不到话题,殿内一片沉默,紫苏没有让齐朗走,但又久久地没出声,不过最后,她还是先开口了。 “景瀚,听说你还没有将姨母接来京的打算,是吗?”用家常事开口应该好些吧?紫苏暗忖,对于自己将要说的话,她还没有把握。 “臣想,还是等国丧结束之后再将母接来。”齐朗从来不急,低着头平静地回答她的话,从入仕途以来,他与紫苏之间一直恪守礼制与君臣之分,询问应对更是极为刻板,鲜少有以往那种默契,尽管也曾为她谋划,可是他明白,紫苏已经可以独立策划许多事了。 紫苏在心中无奈地叹息,她何尝不明白随着身份的改变,一切都已不同,可是,她需要找回那种幼时的默契,因为在摄政的过程中,她需要齐朗:“那么你的婚事呢?”至于其他,她明白那会太过奢求。 齐朗心中一紧,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问题,但是,他还是回答了:“臣母退了婚书。”其中的缘故他也不明白,但是,隐约知道是卢家得罪了母亲。 “姨母还是如此直率啊!”紫苏微笑,齐朗的母亲从来乐天直率,看不顺眼的人与事向来是直言不讳,占住道理,不管是谁,都让人家下不来台,是位很令人尊敬的长辈。 “娘娘过誉了。”齐朗会心一笑,明白她的意思。 “长辈肯定都有值得敬重的地方的!”紫苏笑道,“就像谢老、湘王……” “娘娘,湘王不能说是您的长辈吧?”齐朗提醒。 “也对!”紫苏点头,“小时候的习惯了!”她不由失笑,看见齐朗也轻轻摇头微笑,心中略略平定。 思忖了一番,紫苏看着齐朗的眼睛认真地开口:“景瀚,你知道陛下为什么选你为顾命大臣吗?”齐朗只是少府令,虽然亲近皇帝,但并非枢密重臣,品阶也不过正三品,托孤顾命,怎么也应该有他,可是隆徽皇帝却把他的姓名加入顾命辅臣之中。 “臣不知道。”齐朗如实地回答,当时听到遗诏,他还真不敢相信呢! “因为你有安邦定国的才华,如果我猜测得没错,陛下从一开始就很欣赏你,只是当时,他失去了心中的平衡。——他毕竟是位明君。”紫苏很敬佩地说道,“其实,这三个月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些事情——如果,我没有入宫,陛下应该就不会失去一贯的平衡,他会做得很好。” 紫苏的话语间流露出浓浓的忧伤,也很自责。 齐朗想到隆徽皇帝曾经对自己的策论大加赞赏,不禁也很感激他,但是对紫苏所说的后半段话却有不同的见解:“世族的确有很多不好之处,历代君主都想削弱世族的力量,陛下想完成这一事业,他就该已经料到其中的困阻,仅仅因为您就失去平衡,陛下不太理智。”居于上位就应断绝私情,以天下为大爱之在。 “这倒是!”紫苏点头,“但是,我始终很佩服他。”居于上位并非他所愿,但是,至少,他是个有勇气的人,不像自己。 齐朗不太明白,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紫苏并没有说出她真正的意图。——也许是多年来的习惯了,即使很清楚齐朗对自己的忠诚,紫苏仍会绕上一大圈才说出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领教几次后,齐朗也就明白了!幸好,两人都有绝佳的耐心。 不想再在这些事纠缠,紫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景瀚,陛下曾问我为何入宫,我只说了一个答案。”紫苏轻轻地诉说自己的想法,“至略是个伟大的国家,可是,我们却经历了近三百年的苦难:圣清灭亡之后,先是内乱,各个地方,只要稍要实力的人都想称霸一方,到最后,却是外族来统治,不,那不是统治,只是纯粹的奴役,但是,民众却顺从地忍耐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所求也不过就是吃饱穿暖,家门平安而已!直到那奴役的痛苦再也无法忍耐了,民众才揭竿而起,阳氏的祖先在那场****中获胜,可是,却也依靠了强大的臣属,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妥协,以换取皇朝的稳固!不过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的,最重要的是,民众对皇朝并没有全心的的信赖,他们不相信元宁能够与外族相抗衡,即使元宁的军队取得再大的胜利,他们仍在恐惧!” “两百年的屈辱始终烙印在民众的内心,还有寒族与世族的严格区分,普通的民众怎么会真正拥护这个皇朝呢?——元宁皇朝的基础是摇晃的!” 紫苏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地锁着齐朗的眼睛,齐朗惊讶的神色没有任何掩饰。——这是他当年说过话啊! “我一直记着你说过这番话。这也是我入宫的原因之一。”紫苏坚定地说道。 “娘娘……”齐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如果,他的话是她入宫的原因,那么,他以后应当如何面对她呢。 ——“我要让至略成为最强大的国家;我要让元宁成为最传奇的皇朝;我要让我的名字在千秋万代之后仍被人记得!” ——“我也要!我也要让我的名字流传千古!” 千载史册耻无名! 最初的出发点永远是最简单的!简单透明如最纯净的水晶! ——何等脆弱易碎的水晶! ——梦想之所被称为梦想,就是因为那个想法与现实有巨大的落差。 “景瀚,我没有告诉陛下,因为,我当时已经无法坚定自己的心了!一切都与我们当年的想像不同!我找不到坚持的理由!”紫苏的情绪有些激动,她不得不停下,以冷静一下,这时,齐朗才开口说话:“娘娘,我们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是,很多时候,世界先改变了我们!——也许只有那样,我们才有办法满足自己的yu望!” 当年的梦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光彩,遥远得只剩下一个影子,甚至让人有时会怀疑它是否存在过,因为,他们都必须首先面对现实。 “只要我们没有超越自己心中的道德防线,任何手段都无所谓,是吗?”紫苏冷静地反问,显然已经冷静下来了。 “是!”齐朗没有丝毫的犹豫。 现实就是如此,也许当他们抓住梦想时,那个梦想已经不再那么让人激动,可是,如果没有那个梦想作为目标,他们的人生还能用来做什么吗?站在这个可以施展抱负的地方,他们怎么能够不去尽展才华? 望着齐朗,紫苏淡淡地笑开:“你们都是这样,似乎我做的决定都是对的!从来不指责我;即使我双手染血,也是对的!” 齐朗明白她在说什么,不由心疼万分,他无语地低头,掩去眼中的愧疚,好一会儿,他才轻轻言道:“因为你的决定是对的!你的双手是不该沾染任何鲜血的,那一切是我们的错!” 涛天洪水直逼京都,一边是京都重镇与千万军饷,一边是十万良田与无辜百姓,已难两全,唯有炸坝,保全其一,隆徽皇帝难下决断,边关情况危急,可百姓又有何辜?谢遥找上永宁王府,初掌王府的紫苏在一夜之间做出决定,以“代天行令”的金剑为信,命地方官员强行驱逐平民于高处,随后炸坝泄洪,不肯离开的百姓死亡逾百,但隆徽皇帝并未问罪,只是下旨洪区免赋五年。 杀一人存百人,毁百户救十城,是非孰清?所有人对此事缄口不提,却不知紫苏心中时时都在受着煎熬,却还必须为了王府,不能有丝毫流露,以免遭有心人士的陷害。 那该算是权力给紫苏的第一课! 那时永宁王的丧礼尚未结束,齐朗、谢清都在王府,这个决定是在他们仔细考量之后告诉她的,但是,最终下令的人却是紫苏! “那是最正确的作法,即使时光倒溯,再回当时,我们也还是只能那么做!我对那些死去的人是愧疚的;可是,我不后悔当时向你那么建议,你难道不是吗?”齐朗看着她说完这些话。 “是……我不后悔!”紫苏淡而坚定地回答。——只要是自己的决定,她是不会后悔的!因为,她已经冷静客观而且审慎地考虑过了! 默默地看着她,齐朗明白她已经做了决定,也明白,即使那个决定将要用鲜血浇注,她也不会改变了,他也明白,她对他说这些的用意,可是,他没回答,却向她行礼告退,只是在到了殿门时,他说了一句承诺:“娘娘,请记住我们曾说过话;还有,您不会是独自一人的!” 紫苏知道他的意思,无论如何,至少他和谢清会永远支持她。 ——“如果上天要怪,我们和你一起领受天谴!” ——“无论如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陪你!” 回到寝殿,卸下繁琐的衣妆,紫苏抬手阻止宫女的服侍,对容尚宫说:“让她们退下,叫赵全过来。” 赵全很快赶来,恭敬地垂首等候吩咐,紫苏淡淡地笑着,对他说:“你去准备一下,本宫要出宫一趟,就你和容尚宫跟着,也不要多余的人知道。” “是。”赵全立刻就去准备。 赵全准备了一顶小轿,宫门的侍卫见是赵全也没有盘查便直接放行了。出了宫,赵全才问道:“主子要去哪里?” 紫苏却没回答,冷淡地反问道:“你出入皇宫很方便吗?” 赵全一惊,忙跪下禀告:“奴才是告诉守卫,娘娘派人去看望永宁王妃,奴才跟着去采办些新鲜玩意儿孝敬主子。” “知道了!”紫苏的语气缓下来,“去凌波苑!” “是。” 凌波苑是湘王在京郊的别苑,如今住着他最宠爱的小妾,他也一向在此处过夜。 因为只是私苑,凌波苑没有太严密的守卫,只有湘王的侍卫,赵全递上长和宫的令牌,求见湘王,那些侍卫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见令牌就知道是皇后的人,忙通报正与小妾用膳的湘王。 “皇后派的人?”湘王掂量着手中的令牌,思量着手下的报告,一下子想明白了,不禁笑道:“本王倒是小看她了!不错,看来皇兄的遗诏是有几分道理!” “王爷?”侍卫不解地唤道,不知该怎么做。 “请来的人进来吧,!你们都恭敬点。”湘王吩咐。 “是!” “王爷,是什么人啊?”湘王的小妾郑云颜见他如此反应,好奇地问道。 湘王不想与她多说,便让她回避,郑云颜笑着行礼告退,尚未退下,紫苏就已经进来,见状便笑说:“打扰王爷与如夫人了!”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湘王依礼参拜,郑云颜一惊,俯身跪下:“贱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秋万福!” “免礼!”紫苏坐下后,让两人起身。 “不知皇后娘娘深夜来访有何贵干?”湘王站在一旁,直截了当地问。 紫苏没回答他的问题,笑说:“王爷请坐!” “谢娘娘!”湘王依言坐下。 紫苏笑脸依旧,看向站在湘王身侧,柔顺地低头不语的郑云颜,道:“听说郑姑娘是当代第一才女,让湘王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今日一见,果然是色艺双绝!——湘王好福气!” “娘娘说笑了!谁人不知娘娘才高八斗,心机城府更是高深莫测,微臣的小妾是风尘出身,当代第一才女不过是风月场中的招牌罢了!”湘王也笑着应对她的话。 紫苏失笑:“湘王这番话太委屈郑姑娘了吧?郑姑娘,你说是吗?” 郑云颜忙道:“贱妾出身低微,当代第一才女之名更是言过其实,娘娘如此说,贱妾实在是惶恐之极!” 紫苏淡淡地一笑,点头赞许:“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女儿,知书达礼,进退得宜!” “贱妾家道中落,哪有什么教养?一切都王爷调教的!”郑云颜谦和地应答。 紫苏闻言,笑道:“的确!湘王的学识精深广博,天下闻名,本宫此次前来,就是希望王爷能好好教导太子,使太子成为一代名君!” 湘王微讶,他笑而不语,仿佛被这个提议吓致到了,实际上却是在思忖紫苏此举的用意与自己该不该接受,片刻之后,他对紫苏恭敬地说:“太子殿下有您这样的母后,日后定会有所作为!微臣才疏学浅,岂能胜任帝师一职?” 紫苏神色一敛,却只是垂下目光,什么都没说,厅内一片沉寂,郑云颜感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汗湿,心更是跳得极快。 “湘王以为显成太后如何?”过了好一会儿,紫苏淡淡地笑开,询问湘王。 湘王微讶,思忖了好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他还是回答了紫苏的问题:“雄才大略,胆识过人。” “本宫问个不太恭敬的问题——与历代圣明君主相比,显成太后可有逊色半分?”紫苏笑问。 这真让湘王愣了一下,他还从未想过这种对先祖大为不敬的问题,良久,他才开口:“显成太后不比任何一位圣君差。” “那么德宗的治世为何并非太平盛世?”紫苏的话语不再温和。 湘王一愣,不敢回答,毕竟是祖先的是非功过,后世子孙岂能随意评说,紫苏笑了笑,冷语:“因为杜英深!” 湘王一惊,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禁脸色一变,却也无法不深思其中的深刻内涵。 杜英深出身湖安杜氏,是中宗为德宗选定的三位顾命大臣之一,德宗天嘉三年,另两位顾命大臣相继逝世,只剩下杜英深一位顾命元老,而杜英深因姐姐明贤皇后的失宠与显成太后结怨,对显成太后的所有政策都持反对立场,甚至引发元宁最大最严重的一次党争,德宗的两位皇后都被牵涉其中,一废一死,德宗心力交瘁而亡,显成太后在处置杜英深后,也因劳累过度而薨世。 “王爷近来的作为与杜英深有何不同?”紫苏冷冷地开口。 “微臣惶恐!”湘王跪倒在地,惊出一身冷汗。 “丧制、孝服、登基大典,哪一项谢老他们不是依祖照祖制家法?王爷却为何事事反对?您是希望太子事事不顺吗?”紫苏毫不放松,紧紧逼问。 “难道,王爷怀着逆心吗?” “微臣没有!”湘王坦荡地回答。他的确不曾有过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就是对本宫不满!因为,陈氏家族的事与本宫关系密切!那么,王爷与杜英深有何不同?不过都是挟私怨不放,置国家大义于不顾的心胸狭隘小人!”紫苏冷言,“想我当年还以王爷是位明白是非公义的君子,极为敬崇!如今,真让本宫失望!” 湘王的脸色被紫苏的一席话弄得难看极了,青不青,白不白,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道:“娘娘言重了!臣受皇兄遗命,自会一心一意辅佐太子,使太子成为一代圣君,请娘娘放心!臣的所有谏言都是为了皇朝天下,决无私心!”他说得坦荡,连紫苏不由一怔。 紫苏冷哼一声:“本宫一介女流,王爷您这么说,本宫还能如何呢?只有相信了!” “好!”湘王也是豪爽之人,哪里受得了这种话,干脆与紫苏将话说开,“娘娘,微臣既然蒙先帝信任,临终顾命,自然不会置国家于不顾,微臣绝非杜英深,这点请娘娘放心!但是,臣无法保证其它事情!” “哼!王爷说得好坦荡!”紫苏不屑一顾,“只可惜,说了等于没说!” 湘王笑了笑:“微臣有微臣的立场!娘娘应该明白!” 紫苏定定地看着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王爷只要不是对付我们孤儿寡母,本宫就感激不尽了!” 紫苏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对太后娘娘,本宫不是不愧疚,但是,生在宗室,本宫太明白一切了!——我必须为我的儿子考虑!” 湘王不由皱眉,看着紫苏的恳切的神色,一时猜测不透她是否当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与太子的地位,但是,这种想法是应该的,他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只能一言不发地听着。 紫苏苦涩地一笑:“王爷,紫苏的亲人并不多,一直以来,紫苏为了亲人可以不择手段,伤害过多少人,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可是,我不后悔,只要他们能够开开心心地话着,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我也就满意了!” “王爷的心情,本宫怎么会不明白呢?那种看着亲人受到伤害,却无能为力的心情,本宫怎么会不明白呢?” “当年父亲被周扬国的人刺杀身亡,可是我们拿不出任何证据,当周扬的使臣到王府吊唁时,王府上下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可是,本宫却得硬拦下他们,还要对周扬的使臣以礼相待,那时,本宫已经麻木了!面对杀父仇人,却为了国家利益,本宫连闭门不纳都不可以!” “为了至略,为了元宁皇朝,那些我们自己在意的东西又算什么?” “王爷,如今太子年幼,正是人心浮动之际,如果顾命大臣之间无法合作,我们的国家就危险了!” 湘王一愣,竟是无话可说了! 紫苏见状,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本宫言尽于此,王爷的见识自然比本宫这一介女流高明!至于帝师之事,还请王爷再考虑一下!” 恭送紫苏离开,郑云颜柔声对湘王说:“王爷本也不愿与其对抗,为何不答应娘娘呢?” 之前,湘王刚说到这事。 湘王摇头:“无论想不想,愿不愿,该做的还是要做!” “可教导太子又有何妨呢?”郑云颜不解。 “你自然不懂其中的深意!”湘王笑了笑,将她拥入怀中。 “那王爷告诉妾身啊!”她撒娇地倚入湘王怀中。 湘王饮了杯酒,淡淡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娘娘要的是我手中的兵权!” “啊!?” “不知这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建议?”湘王冷笑。 “赵全,从今天起,庆恩宫和湘王的一切事情,本宫都要知道!”上轿前,紫苏忽然下令。 赵全不解,但是还记了下来。 “就让湘王去坚持己见吧!”看着凌波苑通明的灯火,紫苏在心中冷笑。 ps:罢工两天校园网终于恢复,今晚我会更新三章。 第三章 小楼夜雨(下) http://.biquxs.info/

《至略史元宁卷》第一篇 隆徽十八年六月二十八,皇太子阳玄颢于元仪殿行登基大典,改元崇明,至正仪殿颁登基首诏,告天下臣民:先帝庙号仁宗,尊母后文端皇后为皇太后,徽号仁宣;奉先帝遗诏,皇太后临朝摄政,军国之事,无论巨细,悉决于皇太后;谢遥、尹朔、永宁王、湘王、齐朗为先帝顾命之臣,立内阁,辅弼幼主、太后,直至帝及冠礼。 “孩儿参见母后娘娘。”刚结束登基大典,阳玄颢就在五位顾命大臣的陪同下,到长和宫给母后请安。 紫苏很高兴地看着儿子,点头示意他起身,让他到自己身边来:“皇帝,一切可还顺利?” “一切都很顺利。请母后娘娘放心!”阳玄颢的声音十分稚气,但也是中规中矩。 “太后娘娘,微臣有事禀奏!”谢遥上前行礼。 “谢老请说!”紫苏让儿子坐在自己怀中,亲密地说笑着,不是太在意谢遥的话。 “如今陛下已经登基,娘娘已经是皇太后的身份,这长和宫是皇后的宫殿,尽管陛下现在并无皇后,但是,按照法度,娘娘还是应该搬出长和宫的,微臣请娘娘示下,”谢老镇静静地说出事情,紫苏只是愣了一下,便笑道:“谢老说得对,哀家理应搬出长和宫的,只是,不知该搬到何处?” 齐朗是负责少府的,对皇室的事务自是比其他人熟悉,而且,紫苏的目光也放在他的身上,他便上前禀告:“一般来说,皇太后一般都居于慈和宫、庆恩宫或是钟康宫,现在慈惠太后居于庆恩宫,钟康宫自宪宗建成以来都是由太妃居住,不适合娘娘。” “那就只剩下慈和宫了,也就不用商量了吧!”湘王淡淡地说道。 “此言差矣!”齐朗一脸笑意地摆手反驳,“慈和宫位于长和宫的正后方,一直以来只有皇上的亲生母亲,而且还要是皇后才能居住,湘王,您算算这慈和宫空了多久?” 自中宗开始,元宁皇朝即位的皇帝都非正宫皇后所出,慈和宫自然也就无人居住,空置许久的宫殿哪能立刻住人? 其实这些繁琐的规矩都是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元宁立国之初,是由嫡长子继承皇位,直到宣祖时,因皇后无子,便立皇子中最为英明的二皇子,也就是成宗皇帝,因为成宗的生母是被章懿皇后所赐死,再加上章懿皇后屡次干涉朝政,成宗便以“嫡母虽贵,生母为亲”之名,不让太后居住慈和宫,将原本的庆恩殿扩建后,更名庆恩宫,让太后居住,后来又将章懿太后软禁在庆恩宫,此后,皇帝大多是嫡皇子的身份即位,只有世祖、荣祖、英宗、武宗不是嫡皇子,他们都按成宗旧例,令嫡母居庆恩宫;到了宪宗时,钦仁太妃既非生母,亦非嫡母,但是,宪宗的生母生下他不到三个时辰就薨世了,昭熹皇后便命无子的慧妃抚养,后来在慧妃的努力下,宪宗以九岁之龄登基,尊养母慧妃为皇贵太妃,由其临朝摄政,但太妃一直住自己原本的寝宫,宪宗亲政后,觉得孝道有亏,但又不能违背礼法,便在慈和宫的西面建钟康宫,供其颐养天年,当时,钟康宫并不比慈和宫差,此后,钟康宫也住过几位皇帝的养母和比较重要的太妃,但从未扩建整修过,也就不比当年了。 “那不如就让娘娘先继续住在长和宫,等慈和宫整修完毕,再搬,如何?”尹朔提出折中的办法。 “不行!”湘王反对,“长和宫乃是后宫法道所在,太后虽然尊贵,但是却也不是皇宫的女主人,怎么能住在长和宫?” “这倒是!”紫苏点头,同意湘王的说法,不过,她也说道:“只是湘王也不能让哀家住进那还没整理的宫殿吧?” 湘王也无话可说,眉头紧皱。 “臣倒是有一个想法。”齐朗开口打破僵局,“章德皇后临朝摄政时,虽说是居于庆恩宫,但是,实际上却是住在太政宫的偏殿,一来方便朝臣晋见,二来也方便指导陛下,娘娘不如先搬进太政宫的一座偏殿,除了必要物品,其它的东西仍放在长和宫,待慈和宫整修完毕,再真正搬离长和宫。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的确是两全其美!”永宁王首先表态。 “我看就这样办吧!”尹朔也无异议, “好吧!”湘王也同意了。 “那么,不知娘娘有没有想好要哪一座偏殿?”谢遥问道。 “就中和殿吧!”紫苏想了一下,告诉他们。 说完这件事,紫苏微笑着问湘王:“王爷,皇帝现在还是个孩子,先帝不在,您是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又是皇叔,不知您是否愿意担起教导的责任?” 湘王没想到她追得如此紧,根本没想好如何拒绝,现在又提起,还说得冠冕堂皇,他只好将昨晚的话再说一遍:“微臣才疏学浅,实不能担此重任!” 紫苏笑道:“倒不真的要王爷来教什么,只是要找一个人来监督皇上与老师,王爷就不要再推托了!” “微臣……”湘王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但又不想接旨,话停在一半,接不下去。 “就这样了!谢老麻烦你拟旨上来!”紫苏直接做了决定。 “是!”谢老答应。 “微臣谢娘娘恩典!”湘王只得应下。 湘王与尹朔告退后,紫苏让阳玄颢也回去休息,谢遥这才问道:“娘娘似乎将湘王逼得很紧?” 紫苏轻笑:“我只是怕哪一天,被他手上的五万大军逼得太紧!” “大哥,找个合适的人选赶快接替湘王,让兵部快点下文!”紫苏对永宁王交代,“一定要快!” “谢老也是!”紫苏看向谢遥,“太傅可以慢慢决定,先将湘王的名位定下来!” 谢遥皱眉,面有难色:“娘娘,南疆事关重大,湘王经略多年,不便轻动,臣以为,还是不要如此匆忙为好,而且,永宁王对南疆也不是十分熟悉,人选也好定啊!” 紫苏看向兄长,永宁王轻轻点头,表示谢遥说得的确是实情,紫苏抿紧嘴唇,半天才道:“也好,那就,也不理会南疆防务的事,一切仍由湘王决定,但是,湘王监督皇帝学业的事不能改!” “是!”永宁王与谢遥恭敬地领命。 “臣等告退!”谢遥与永宁王退出长和宫,齐朗向谢遥示意,自己还有事请示,昨天他也已经告诉过谢遥是关于少府库存的事情,谢遥微一颌首,便离开了。 “帝师的人选,娘娘可决定了?”齐朗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 “你说呢?”紫苏好笑地反问。 齐朗似乎松了口气,笑道:“你会不会把人逼到死角了?” “我现在已经在死角了!”紫苏没好气地说,若非如此,她何必去惹湘王,她现在就是要让湘王陷入孤立,让他去争,只有如此,她才能安全。 “湘王只怕也有数!你不是说要和睦吗?”齐朗笑问,抓着她的话柄不放,却只是开玩笑。 紫苏笑得很开心,反问:“我说的有用吗?我现在这个太后,不过是挂个裁决军国大事的名义,别说湘王与谢老不服,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呢!”说到最后,紫苏的神色变得凝重不已,隆徽皇帝的遣诏拟得蹊跷,紫苏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会让自己有机会摄政。 “您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怎么行?您要知道,您现在的处境,需要吸引更多的人,否则,您是无法摆脱约束的!”齐朗笑道,“不过,你知道郑秋吗?” “和你同年的那个状元嘛!”紫苏记得,那年的事情,她是印象深刻。 “他在翰林任职,很有才华的一个人!”齐朗推荐。 紫苏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帝师?你不想当吗?”阳玄颢尚且年幼,此刻成为帝师,也就意味以后可以得到他更多的信任,尤其齐朗还年轻,算起来,他可以主持大局的时候正是阳玄颢亲政以后,紫苏以为,他应该是很感兴趣的,而且,她需要为儿子找的太傅不仅要有才华,更要使阳玄颢能够与同心同德,她不能在做事的同时,还要应付来自儿子的威胁与异议,因此,齐朗是必不可少的人选。 “当然想!”齐朗实话实说,“只是多找一个人而已!省得有人说话!” “改天先让哀家见见吧!”紫苏不急着答应,。 “等娘娘安顿好,臣再领他晋见。”齐朗遵命,接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章,开始照本宣科:“先帝驾崩后,少府清点各宫……” 齐朗离开长和宫后,又与谢遥等人处理公事,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下人早已准备好晚膳,还有几个客人,只等他回府了。 “郑兄!吴兄!两位久等了。”齐朗拱手为礼,郑秋和吴靖成是他在考场上认识的,已是好友,倒是旁边的三个人,齐朗并不认识,“这几位是……” 郑秋一向寡言,也不擅交际,那三人并不是他带来,他便坐回原位,一言不发,齐朗也知道他的性子,不计较他的失礼,看向吴靖成。 吴靖成是和他们同年考中恩科的进士,与郑秋一样出身寒族,但是,他长袖善舞,如今已是正六品的户部主事,前途很被看好,他笑着为齐朗介绍:“这位是监察司主簿于第中,这位是他的同僚冯息,这位是都察司判书柳如晦。——都是我的酒友!” “酒友?”齐朗失笑,“你今天是要打我家中那壶‘碧酿’的主意了,是吧?” “那是自然!上次你说只有你我二人,会糟蹋美酒,今日,我可带够了人了,别吝啬了!大家都是朋友嘛!”吴靖成陪笑着说,自从齐朗一时不慎漏了口风,说自己家中有一壶“碧酿”,吴靖成就十分垂涎。 齐朗皱眉:“那我得考虑一下,这份友谊是否值得了!” “别这样!齐兄,你也知道,‘碧酿’是永宁王府特制的佳酿,一半要进贡给皇上,另一半留在府中,我们这些人真是只闻其名,难得一见,你就别小气了!你和永宁王府的关系好,一壶酒而已!”吴靖成摆出一付谄媚的模样对齐朗道。 齐朗白了他一眼:“拜托!别说得那么轻易!这壶酒也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 “酒就是用来喝的!齐兄就别吊他们的胃口了!”郑秋摇头,“我可是饿了,齐兄忙了一天,不累吗?” 齐朗笑道:“我不正在调剂吗?林伯,去把‘碧酿’拿来!” 老管家忙应声去取,不一会就取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小心地放在桌上,看那瓶的大小,估计也就够几个人浅酌恰情一番的,齐朗也不吝啬,打开之后,自斟了一杯,就请各人自便,其实,碧酿虽然珍贵,却是齐朗少时常喝的东西,永宁王妃对他与谢清向来大方,想喝多少都有,不过,永宁王府鲜少外赠碧酿也是实情,这份也是紫苏私下送给他的。 “‘碧酿’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们今天是在饱口福啊!齐大人真是慷慨!若是在下,此等美酒是断然舍不得拿出来的!”柳如晦细细地品了酒,不禁笑说。 很久没品酒了,齐朗也很满足地饮了杯中的酒,笑道:“独自饮酒是伤身的,这壶‘碧酿’我也是一直舍不得拿出来,不过,今日遇上同道中人,分享一番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听说只有打了大胜仗,永宁王府才会拿出‘碧酿’犒劳军士,而且,此酒也鲜少外赠,不知齐兄这壶是何来历啊?”于第中好奇地问道。 齐朗微微愣了一下,才淡淡地回答:“也没什么来历,不过是当年回乡之时,故人所赠。” “看来传言也非空穴来风!”郑秋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齐朗却听出了些许深意,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吴靖成见状,也放下酒杯,问郑秋:“郑兄也听到传言了?” “没错!”郑秋淡语,齐朗的神色一敛,随即便轻笑着问吴靖成:“靖成,是什么传言?” “也还不是什么不堪的流言,说是齐兄与太后之间是青梅竹马,关系匪浅!”吴靖成如实相告,却也小心翼翼地观察齐朗的神情。 齐朗倒没什么表示,点头笑说:“倒也不假,只是,怎么连郑兄也知道了?” 郑秋一向不管闲事,对这种小道消息更是漠不关心,居然连他也略知一二,就太奇怪了!——显然他还不止是略知一二,倒像是一清二楚! “传得如此之快的消息,绝对是人为的!”冯息说得直截了当,有些不满的意味。 齐朗却没动声色,静静地饮一口酒。 齐朗一向注重舆论,吴靖成从一开始就与他成莫逆,他也用吴靖成的才能笼络人才,于第中等人既然被他领来,就是自己人了,说话自然也就预设立场了,倒是郑秋,虽与齐朗交好,却从不管这些事,只与他谈论文章诗赋。 “应该是湘王吧!”吴靖成在其他几个的怂恿下,试探地开口。 齐朗眉头微皱,冷冷地斥责:“这种话能说吗?对皇室不敬可是死罪!靖成,你说话也太不注意了!” 吴靖成很难堪地低头不语,几个人见齐朗似乎不想再说,又闲话了一番,便讪讪地起身告辞,只有郑秋依然坐在那儿。 不一会儿,吴靖成却又转回齐府。 “齐兄,你觉得这三个人如何?”吴靖成坐回位置,很认真地问道。 “柳如晦值得一交,其他两人就免了吧!”齐朗笑说,吴靖成点头,但还是追问:“那传言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告诉太后娘娘,她应该能处理!”齐朗简单地说,并未放在心上,这种空穴来风的流言杀伤力并不不大,只是,传言背后的用心需要好好思量,这些,齐朗并不打算告诉他们。 郑秋插了一句:“你似乎很相信湘王?”他看得出,齐朗方才斥责的话语确实有几分真心。 齐朗笑了笑,说:“湘王是从小看着我们的长大的人,我们都很尊敬他,而且,他不会为了私怨而置国家于不顾,我相信他!” “这么肯定?”吴靖成却有些怀疑,他出身贫寒,见多了世态炎凉,对人心还是很怀疑的。 齐朗笑了笑,不想与他们说这些事,而且,其中的内情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他转向郑秋,笑说:“郑兄,知道你不喜欢官场的是非,我为你找了好差事!” “什么?”郑秋有点兴趣。 “教书!”齐朗笑言,“不过,你的学生可是天下第一尊贵之人!” “帝师?”吴靖成先反应过,讶然失色。 “很奇怪吗?”齐朗见郑秋也是一脸惊诧莫名的神情,不禁失笑。 “论学识,论身份,论资历,怎么也算不到我啊!”郑秋坦言。 “不错,而且,一直以来,不都是由王家人担任帝师的吗?”吴靖成也说道。 “王家人自然会有,但是,帝师不会只有一个!”齐朗笑着为他们解说,“再说,一切都要看宫里的意思,王家人也不是每次都是帝师!” “靖成,你跟柳如晦说一声,注意陈家的动态,另外两人就不要太深交了!”齐朗交代。 郑秋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默默地饮着酒,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齐朗也不在意,和吴靖成说完,将他送走之后,才又看向郑秋,有些无奈:“还没找到人?” 郑秋低头看着酒杯,轻轻地说:“萍水相逢而已,哪能那么快找到!” “找到了,你又打算怎么办?”齐朗盯着他,认真地问。 郑秋又一言不发了,齐朗看了他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开口道:“我说的事,你觉得如何?” “帝师吗?”郑秋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想做!” “师兄!你的才华不在我之下,我真的希望你能帮我!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吗?找到又如何?你该知道,她早已嫁人了!”齐朗只能无奈地重复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 “见不到她,我无法死心!即使知道只是一场游戏,我还是不死心!”郑秋十分坚持,即使心如刀绞,他还是希望,能够再看一看心中那个人。 那么纯真甜美的她,真的只是玩一场感情的游戏吗? 齐朗看着他,只能轻轻摇头,很多事情,他真的不能说,郑秋不明白,但是,他是世族出身,他太情楚了,很多世族女子在出嫁前都会将感情视为游戏,只要不出格,家人也多由着她们,毕竟,她们都是重要的棋子,只要听话,其它的事情,是没人会管的,在郑秋看来深刻的感情,在她们眼中,也许仅仅是一个赌约、一份谈资、一个笑话,尤其是对郑秋遇到的那个人…… “郑秋,字守天,祖籍汜州丹城,父早亡,由寡母抚养成人,隆微七年考取会试,隆徽十三年考中状元……”赵全将郑秋的资料细细地报告给紫苏,但才开头就被打断。 “这种资料吏部多得是!哀家还用得着你去查吗?”紫苏不悦地说。 赵全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张纸呈上,退在一边不语。 紫苏看了之后,脸色有些不好,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让赵全退下,随手将纸放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紫苏眼中的阴霾却渐渐散去。 第四章 碎月无痕(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湘王世家》 隆徽十八年十月二十六,仁宣太后颁发谕旨,任尹朔、齐朗、王素、王少寒、郑秋、方允韶为帝师,王为督师。 尽管郑秋不太情愿,但是,齐朗一旦定了主意,就是谁也改不了的,最后,郑秋还是随他去中和殿晋见太后了。 跪拜行礼,郑秋第一次真正看清皇太后,而坐在书桌后的紫苏却只是很冷淡地招呼了他和齐朗,让他们坐到一旁,随即又继续批阅手中的奏章,齐朗一时也不清楚紫苏要做什么,但是看到在一旁伺候的赵全脸上的神色,齐朗有了一丝了悟。 “景瀚!”紫苏放下批好的奏章,淡笑着唤齐朗。 “臣在!”齐朗忙起身应答,郑秋也跟着起身。 “这就是你说过的郑秋?”紫苏看了郑秋一眼,倒也没什么厌恶的表示。 齐朗更确定紫苏一定是知道什么了,这种不明朗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安,不动声色间杀机立现,对他和紫苏都不陌生,但是,他却也只是恭敬地回答:“回禀娘娘,正是!” “哀家看了吏部的档案,郑大人为何事隔六年才参加殿试?以大人的才学与年纪,真让人费解!”紫苏问得清楚,对齐朗推荐的人她也不想太为难。 郑秋却是心中一紧,看到齐朗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他更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重大,略略思考了一下,他回答:“因为微臣被私情所困,无法参加恩科殿试!” 他说了实话,直觉告诉他,这样比较好。 紫苏看了他一会儿,才笑说:“郑大人当年殿试时所做的策论,先帝是赞不绝口,但据哀家所知,入仕以来,郑大人似乎是无所作为啊!” “微臣只是一介文人,胸无大志,所作所为也只求无愧于心,上不负君恩,下不负百姓,微臣便已知足。”郑秋亦非泛泛之辈,答得不卑不亢,这让紫苏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景瀚应该告诉你了,若是哀家真的让你做帝师,愿意承担哪一部分?”紫苏问道,“除去武学与骑射,礼制、律法、义理、兵法,你最擅长哪一个?” “回禀娘娘,是律法!”郑秋回答。 “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紫苏淡淡地吩咐。 “是!”郑秋依命退下。 紫苏深深地看了齐朗一眼,对赵全说:“你们都出去!” “是!”赵全与所有宫人也匆匆退出中和殿。 “娘娘?”齐朗不解。 紫苏走到他面前,没好气地说:“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郑秋的确是个人才。”齐朗坦言。 “人才又如何?”紫苏冷言,“这种人才能用吗?他要是知道真相,你能肯定他还会忠心吗?而且,一个不小心,会害死倩仪表姐的!” 谢清的夫人、他们自幼的玩伴杜倩仪正是郑秋恋恋不忘的人。 “不会!”齐朗忙说明,“倩仪表姐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他也明白,只是还放不下!” “是吗?”紫苏反问,但是却已经放心了。 “好吧!就按你的意思!”紫苏同意,“不过,景瀚,对他,你要负责,出了事,你也要解决,明白吗?” “我会的!”齐朗答应,这一点他比紫苏还清楚,既然是他推荐的郑秋,万一出事,他必须承担更大的风险,紫苏让他解决也就是给他机会了。 退出中和殿,齐朗正好看到站在阶下的赵全,赵全没有如住常一般低头行礼,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块,随即又移开,赵全低下头,如平常一样恭敬,仿佛方才的对视没有发生过,齐朗也没说什么,走向等候的郑秋,两人一起离开皇宫。 正是这三个人,引发了仁宣太后摄政期间的第一次流血的政争,而齐朗与赵全之间的长达九年的政治斗争也由那时开始的。 “……六位帝师中,大臣都对方允韶的任命感到不解,似乎也没有多少人了解方大人……”赵全将朝中的动态一一报告给紫苏,但说到这件事时,他停了下来,看向紫苏。 “怎么不说了?”紫苏没有搁下笔,只是看了他一眼。 赵全忙说:“娘娘让奴才调查了五位大人,却从没提过方允韶大人,奴才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 “你不需要明白!”紫苏冷言,“做好你的本份就行了!” “是!”赵全忙继续报告。 紫苏听着赵全的报告,手下却也没停地批着奏章,但是,她更多的心思却在想着齐朗说过的话。 ——“决不能让内官干涉外朝的事务,内官是您的耳目。耳朵与眼睛怎么能有自己的意志?那样您还能看清、听清什么?” 齐朗知道赵全一直在为紫苏监视宫中的情况,近来更是开始调查官员,他还是有些不满的,但是,紫苏却没有让赵全停止,她有她的考量,但是,齐朗的话也不无道理! ——赵全似乎是想弄权了!紫苏的心中悄然绷紧了一根弦。 赵全刚报告完所有情况,紫苏便让他退下:“下去休息吧!不要想得太多!” “是!”赵全听出了紫苏的意思,一时间竟冒出一身冷汗。 步出中和殿,赵全才松了口气。 刚才那只是警告,他自然听得懂,下次只怕就不只是如此了!赵全明白,这一切非关信任与否,而是紫苏不会允许任何人干涉她的决定。 他不该有逾越的想法!他想要掌握权力,只能另想办法了! 朝廷不比后宫,有着更广阔的天地,人际关系也更为复杂,他就不相信,这位太过年轻的太后能够像驾驭后宫一样,掌控整个朝廷,将天下掌握在手中! 尤其是现在还有五位顾命辅臣呢! 赵全为人冷静,行事谨慎,从小在深宫长大的内官最起码要会察言观色,否则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赵全就更是个中翘楚,所以能以不到三十的年纪成为长和宫总管,再加上他很小就在慈惠太后身边,对朝政也有自己的认识,因此在被紫苏警告后,他立刻收敛行为,以免真的触怒紫苏,可以说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懂得忍耐,他没有足以自傲的东西,更早已没有气节傲骨,在深宫之中,只有自己能保护自己,只有将权力握在手中,自己才能真正的安全,才可以享受人生。 “太后娘娘,皇上驾到!”赵全低首禀告,十分恭敬。 “快请!”紫苏正在休息,但是一听到禀报,就让儿子进来了。受宫中礼法的约束,紫苏能见到儿子和时间很少,所以她特别珍惜。 年幼的阳玄颢还只是个天真的孩子,即使身穿代表至尊的龙袍仍是难掩稚气,见到母亲,他很开心,用稚嫩的声音笑着唤母亲:“母后娘娘!” 他跑到紫苏面前,紫苏高兴地将他抱起,笑问:“皇帝,今天过得好吗?六位老师都见过了吗?有没有听话啊?” “孩儿过得很好,母后娘娘!”阳玄颢开心地回答母亲,“孩儿也见过老师了,还按母后娘娘说的,向老师行了礼!孩儿很听话的!” “颢儿真乖!“紫苏笑着夸他。 母子俩正说着,旁边阳玄颢的保母低声提醒:“陛下,您应该给太后娘娘行礼请安!” 阳玄颢这才想起规矩,忙离开母亲的怀抱,十分规矩地向母亲行礼:“孩儿给母后娘娘请安!母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紫苏温和地答应。 “谢母后娘娘!” 紫苏伸手让儿子到自己身边来,一边吩咐周围的宫人:“都下去吧!” “是!” 将儿子抱在怀中,紫苏笑着问他:“颢儿最喜欢哪位老师啊?” “嗯……孩儿比较喜欢齐大人!”小皇帝想了一会儿,说出答案。 “为什么?”紫苏有些奇怪,齐朗并不太会哄小孩子的。 “因为啊……那个长着白胡子的王大人好严肃,让人害怕;另一位王大人说的话孩儿没一句听得懂的,他还一个劲地说;尹大人和方大人就没怎么开口;那位郑大人……孩儿……觉得他……很可怕!”出生在皇宫之中,阳玄颢即使年幼仍有足够的眼力察言观色。 “那齐大人又怎么让你喜欢了?”紫苏明白儿子的意思,也就没多说,笑着转开话题。 “他会笑啊!他会很耐心地和我……不,是朕!他会很耐心地和朕说话,让朕明白他在说什么!”阳玄颢十分开心地说。 “是吗?”紫苏听着他稚气地解释,一脸微笑,不过,她也很认真地指点儿子为君之道,她笑着说:“皇上要认真地听每位老师的课,决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不听!不管你喜不喜欢那个人,只要他说得对,你就要听!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位好皇帝!” “孩儿知道了!”阳玄颢答应。 “你要是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就要问清楚,直到自己完全明白才可以!”紫苏要求。 “是!孩儿一定按母后说的做!”阳玄颢一向乖巧,对母亲的话更是言听计从,此时当然是立刻答应了。 阳玄颢又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向母亲行礼告退,深宫之内的礼法规矩,即便是皇帝也无法违背。 阳玄颢一走出中和殿,他的保母就迎了上来,恭敬地行礼,服侍他坐上銮驾,坐定之后,小皇帝才看到殿外台阶下正跪着两名大臣,是谢遥与永宁王夏承正。 “谢老与舅舅来见母后吗?”阳玄颢有礼地问道。 “是,皇上!臣与永宁王要和太后娘娘商议朝政之事。”谢遥应答如仪。 “那朕就不耽误你们了!舅舅有空也常常来见朕才好!”阳玄颢笑说。他与永宁王并没见过几次,但是常听宫人说起他的事情,自然也就想与其亲近,小孩子总是很崇拜一些有力量的人! “是!”永宁王忙答应。 “我们回宫吧!”阳玄颢下令。 “臣恭送皇上!”谢遥与永宁王嵇首相送。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谢遥与永宁王拜见紫苏之后,便有宫人搬了座让他们坐下,这是顾命大臣的特权。 “太后娘娘,请问您为何事召见臣等?”谢遥问道。 紫苏拿起手边茶几上的奏章,让赵全递给他们:“这是谢清表哥的奏章,还附上古曼的国书,你们的意见,哀家也看了,不过,哀家看不懂,你们能不能解释一下?”虽然说紫苏这个太后现在还不能独立解决事情,但是,五位顾命大臣也不想授人以柄,从来都是随奏章附上他们合议之后的意见,让紫苏做最后的批示,至于扣留奏章更是绝对不敢的。 闻言,谢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色,双手接过奏章,解释:“古曼请求开放遂城、安阳、通城、灵煌、九曲五城,让古曼商人进行贸易,以交换生活必需品。这本是两国之间的惯例,但因去年的战事,先帝下旨停止此例,今年也就没有再办,但古曼地处北方苦寒之地,人民都以畜牧为生,粮食缺乏,如今已临近十一月,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就快到了,且不说食物,严寒的冬季,若无取暖之物,人畜都是必死无疑,这也是去年战乱的根源……” “这些哀家都知道!”紫苏打断他的话,“内乱之中商人必然是囤积居奇,取暖之物自然是我国的黑煤,北疆更黑煤最大的产地!这些哀家都知道!所以,谢老,您要解释的是,你们顾命大臣到底是什么意见?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你们的意见哀家看了五遍,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怎么这些字放到一块儿,哀家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紫苏很无辜地问他,心中却对他们如此做有一丝欣喜,毕竟这种事情可以增加她的权威。 黑煤的价值极高,一直是至略国库最重要的收入,而且不允许私人经营,只有几个世家大族可以涉及一二,永宁王府便是其中之一,紫苏对这些事自然是了如指掌。 永宁王对这些经济事务并不了解,便缄口不言,谢遥只得继续解释:“我们与古曼的战后谈判还在进行,黑煤交易是最大的争议点,古曼希望能以平价进行交易,所以,一直都没有结论!现在允许他们进入国内,并不合时宜,但是,北疆之人大多要以此为生,如不同意,不仅国库收入受损,百姓也会短了生计!” 紫苏早就知道,因为左右为难,他们根本没有结论,不过,面上,她还是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皱眉思量。 “大哥,你在北疆那么多年,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紫苏转而问永宁王。 夏承正也很惊讶,不过总要说点什么,便将想好的话说出:“黑煤在北方是冬季的必需之物,十一月下半月开始,直到来年三月,如果没有足够的取暖之物,是活不下来!因此,如果不允许古曼交易,绝对又要起战事!” “古曼为什么一定要与我国交易?我记得西格也是出产黑煤的!”紫苏问道。与同盟国交易总比与交战国方便。 “古曼一向都是从我国进口最大份额的黑煤,运输也最为方便,从西格到古曼却有很长一段都是崇山峻岭,大江急流,运输极为不便,不仅费用高昂,而且很危险,运到古曼之后,价钱就不用说,古曼商人曾计算过,即使我们用最高的价钱卖给他们,他们的成本也比从西格购买要低。”谢遥详细地给紫苏解释其中原由。 “而且,”夏承正又想起一件事,“古曼现在的皇帝也不是等闲之辈,西格的用心不言而喻,只怕他也不会想与西格牵涉太深。” “大哥见过他?”紫苏皱起眉头,认真思考。 “他曾代表古曼总理采购黑煤之事,臣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夏承正谨慎地回答。 “大哥对他的评价看来不低!”紫苏笑说。 夏承正笑了笑:“他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是,言之有物,有理有节,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能以十二皇子的身份登基,他又怎么会是平凡之人呢?他的母亲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出身,从不受宠,更没有靠山!”紫苏笑言,心中却将这位成佑皇帝牢牢地记在心底。 “战事方歇,还是以休养为主……就这么回吧!——”紫苏沉吟了一会儿,“允许古曼商人在安阳、通城、灵煌三城购买黑煤,并可进行其它交易,黑煤的价钱由我国决定,平价是不可能的,但也不会太离谱,不过,我们就不另外向古曼索要赔款了,只是,古曼必须废除与西格缔结的同盟。”紫苏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决定。 “臣等遵旨!”谢遥与永宁王都无异议,他们五个人本就是不想担这个动辄得咎的责任,此时,紫苏的决定也没什么问题,他们自然乐得从命。 “湘王这次是什么意见?”紫苏随意问了一句。 永宁王看了一下谢遥,见他也示意自己回答,便上前回话:“湘王的意见是用黑煤交易为筹码,让古曼在谈判中让步。” 紫苏点头:“你们退下吧!” ps:三章更新完毕,各位明天见。不过,请各位有票的读者不吝推荐好吗?这点击与推荐看得我自己都怀疑,不是哪位故意耍我吧? 第五章 碎月无痕(中) http://.biquxs.info/

“娘娘为何让这么大一步?放弃赔款!也太离谱了!”湘王大为不解。 “一事归一事!黑煤交易怎么能与赔款相提并论?”尹朔也摇头,很不赞同。 永宁王说不出道理,谢遥也不做声,齐朗只顾埋头看公文。 “谢老,您能不能解释一下!”湘王看着谢遥,有点着急。 谢遥笑了笑,说:“我要拟旨,景瀚,你解释给湘王听吧!”紫苏的用意虽不明显,但是,对谢遥与尹朔他们而言,思索之后还是能明白的,但是湘王却是军旅出身,鲜少经历政务,不解也是正常的。 齐朗只得放下手中的事,无奈地说了说了一句:“欲取之必先予之!” “予的也太多了!”湘王冷言,十分不满。 齐朗笑了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这时,一直在旁边不语的夏承正说话了:“湘王,太后是永宁王府的郡主,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边疆战报,她对这些事知道得不比您少,您为什么不信任娘娘的判断呢?”夏承正隐隐感觉得出紫苏另有计较,可是,他也看得出并没有多少知道,因此,他干脆模糊以对。 “我很信任娘娘,但是,我真的无法理解娘娘这次的决定!”湘王有礼地开口,但语气十分僵硬。 “湘王殿下,”齐朗理清了思绪,简洁明白地为他说明,“古曼这次没有从战事中占到任何便宜,再加上赈灾与军费,您认为从不富庶的古曼能支付多少赔款?就算他们答应了我们提出的数目,难道就真的会兑现吗?娘娘这么做可以得到更实际的,而且肯定能得到东西!” “只要将黑煤的价钱提高,就能得到同样的利益!”尹朔恍然大悟,“太后娘娘想得的确周到!” “而且,黑煤交易还会带动其它的交易,不仅国库能得到更多的税金,百姓也能得到实惠!——民生休养对边疆的臣民来说很重要!”齐朗淡淡地补充了一下。 湘王不再说什么,对这个决定算是接受了,不过,他也明白,齐朗说的都是很表面的东西,其中还有更深的内容。 忽然,他的脑中灵光一闪,但是,又迅速地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太大胆了!决不会是的! 齐朗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湘王,心中暗暗叹息,太过激进的计划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即使想到,很多人也不会相信。 在齐朗的脑海中,一张地图清晰地浮现出来,紧邻至略西南的西格只是弹丸之地,可是却集中整个大陆最优良的几大深海港口,而至略漫长的东部海岸线上却只有寥寥数个不算良好的海港——深海港口是元宁历代君主梦寐以求的两大夙愿之一啊! 古曼同意了至略的回复,当天就中止了与西格的盟约,商团也很快地组织起来,一切都按旧例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次让她真正站稳了,你知不知道?”慈惠太后严厉地质问儿子,“你到底做了什么?居然就这样让她轻松地获得了朝臣的认可!你知不知道,现在朝臣都认为,她是个有能力的人,能够掌握权力!” 湘王恭敬地听着母亲的训斥,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听着,毕竟,对他而言,如果紫苏当真有掌握权力的资质,只要不危害到皇室,于他并无损害。 慈惠太后气极了他的态度,但是又没有办法。 “……湘王始终都是一言不发,最后太皇太后就让他退下了!”赵全向紫苏禀告。 此时,他们正在御花园中散步,赵全跟在紫苏的身侧,低声地报告宫中的事情,紫苏只是听着,这几乎快成了定例。 “太皇太后着急了!”紫苏轻笑,“容尚宫,吩咐御医准备一些降火的药送过去!” “是!”容尚宫立刻应声。 “太后娘娘,齐大人求见!”一名小内官匆忙而至,跪地禀报。 “回去吧!”紫苏笑道,一行人便返回了中和殿。 齐朗是一个人来求见的,这是很少见的情况,容尚宫正要让宫人放下纱帘,却被紫苏阻止了:“不必了!” “景瀚,为什么事情求见?”紫苏笑问。 齐朗看了一下周围的宫人,没有开口,紫苏摆手让所有人退下,齐朗才开口:“娘娘可是让谢清全权负责黑煤交易?” “是!”紫苏不在意地回答,但是也很奇怪他为什么这样问,“有何不妥吗?” “不是。”齐朗皱眉,不知该如何说。 紫苏看着他为难的神色,也有些担忧了,但更为不解:“到底怎么了?” “也许是臣多虑了!”齐朗轻叹,“近来有一些传言,对随阳和谢家颇有微词。” “哦?”紫苏也微讶,心中暗暗计量了一下,便知道,此时传出这种话的肯定是陈家——毕竟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母后,隆徽皇帝虽然严责了陈氏家族,却没有将陈家的势力全部铲除,尤其是他们还有被封为英王的大皇子。 “娘娘可有想法了?”齐朗看着她,不知她如何打算。 紫苏没有回答,好一会儿才开口:“哀家有数了!景瀚,你与郑秋的关系如何?” 她问得模糊,却也很清楚,齐朗好一会儿才回答:“臣与郑秋师出同门,仅此而已!” 紫苏看着他,点了点头;“哀家明白了!” “景瀚,你走一趟永宁王府吧!”紫苏思量之后,认真地吩咐。 “臣知道了,请娘娘放心!”齐朗平静地回答。 对紫苏而言,无论如何,谢遥的谢氏家族都是她最大的助力,谢遥是三朝元老,门生故旧满天下,只要得到他的支持,她与儿子的地位也就无人能够动摇,谢氏本就是名门世家,如今势力盘根错节,隐隐有世族领袖之意,紫苏需要谢氏家族的支持,因此,她是不会让人攻击谢家的。——谢家就是她最好的挡箭牌! 齐朗没有立刻去永宁王府,京都之中耳目众多,齐朗等过了几日才上王府,永宁王与王妃刚用过晚膳,听说他来,心下确有几分惊讶,不禁猜测是为何事。 “王爷!王妃!”齐朗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齐朗表哥,你可是无事不登门的人啊!”王妃一边让人奉茶,一边对齐朗笑说。 齐朗坐下后,听到这话,也笑说:“永宁王府的门槛太高,谁都不敢随便登门的!” “那就真的是有事了!”永宁王笑了笑,但神色却是一凛。 齐朗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人言可畏!” 永宁王也不迟钝,很快想到近来的事情,不过,他皱起眉头,有些不解:“谢清总不会真的不干净吧?” “这不是问题!”齐朗摇头,“只要有心,把白的变成黑的并不难,黑煤交易利润庞大,就算他没有动,他的手下会个个清白吗?只要找到一个,就能牵上一串!”“这倒是!”永宁王点头,对这种事他也不陌生。 永宁王妃听出了几分意思,对他们说:“风闻奏事是言官的权力与职责,一旦上奏,朝廷就要查办,再加上回避之制,表哥真的会有麻烦!” “没错!”齐朗肯定,“所以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该怎么做?”永宁王直接问道。 “请王爷将京都的军队全部换成您的亲信!”齐朗说得认真。 “全部?一个都不留?”永宁王确认。 “铲除异己,随您高兴!”齐朗冷言。 “好的!”永宁王明白了。 “但这有用吗?”永宁王妃担心谢清的状况,永宁王也不太清楚这对谢清有什么帮助。 齐朗笑道:“文官想和谢家撇清,可能吗?所以,这次肯定用武官,而湘王怎么可能让京都没有他的人,可是在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调人出京,好留出空缺!” 看到永宁王的条呈,湘王先是大吃一惊,脸色阴沉得让正在为他换上朝服的郑云颜失手打了玉带。 “王爷恕罪!”郑云颜慌忙请罪,湘王也没理会,随口应了一句就罢了,心中却直是冷笑,换回衣服,宫中的使者也来了,说是太皇太后请他尽快去见一面。 “我早说过,太后是不会舍弃谢家的,那是她现在最好的挡箭牌!”湘王冷冷地评述。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慈惠太皇太后真的急了,“京都的兵权比谢家重要百倍!”轮起掌握方寸,她的确是不如紫苏。 “那您是要按太后的意思走下去?”湘王冷淡地问母亲,他真的不觉得有必要与紫苏对抗,坚持原则是没错的,可是,细节上的事也没有太过较真,那样,一不小心,很可能因小失大。 慈惠太皇太后被他一问,竟说不出一句话来答对,好一会儿,她才悠悠地开口:“当年,哀家是贞敬皇后亲选的三名东宫妃位之一,但是,娘家位卑势弱,正妃之位被许氏所得,先帝的宠爱又为嘉娴皇后一人独得,先帝登基时,竟然只封了我一个仪妃的品位,而我却连一点不满都不能有,贞敬皇后说我是‘谦忍娴静’!她是在让我打碎了牙还得和血咽啊!因为,嘉贵妃是她是偏爱的媳妇,因为你的大皇兄是他最疼爱的孙子,所以,我和你就只能‘谦忍’,否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你知不知道?夏家的女子就一定是立于万人之上的吗?因为贞敬皇后的偏爱,我一生都低人一头,现在难道要我向另一个夏家的女子低头吗?她还是我的媳妇……”这些苦楚,她从不曾对人说过,因为,这些话在那些人面前是不能说的,那些人也不会关心这些。 “母后……”湘王跪在母亲面前,内疚不已,他从来不知道这些事,也许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帝位无缘,所以,他从不曾关心过这些权位之争,毕竟,那个正位东宫的储君是对自己照拂有加的皇兄,就如不曾担心皇兄的储位会动摇一般,他从不曾担心自己与母亲的地位会有所改变。 “阿珥,”太皇太后扶起儿子,“不是不争就行了的!哀家十二岁入宫,可是到近几年才明白——在这个皇宫里,是不会有和平相处的可能的!太后现在不出手,只是还没准备好,你要记住这一点啊!” “母后……”湘王想说什么,却没能如愿。 “听我说完!不要不在意我的话,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我这把老骨头还怕什么呢?最多也就是孤独终老罢了,可是,你呢?你总要为自己、为妻儿想想吧!”慈惠太皇太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希望儿子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母后,儿臣知道该怎么做!”湘王闭上眼,在母亲面前低下头,认真地许诺。 离开母亲的庆恩宫,湘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向议政厅走过去,心里做足了大吵一架的准备。 看着湘王与永宁王之间激烈的争吵,谢遥与尹朔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仅仅是一个人事调动问题,有必要吗? “京都九门五营的兵权全由你永宁王的嫡系人马掌握,你想做什么?”湘王严厉地指责永宁王,引来其它人不可置信的惊呼。 “什么叫我的嫡系人马?湘王,你在指控我结党谋反吗?你怎么不说你至今都没将西南帅印交回兵部?”永宁王气极,同时也不忘讽刺一通。 “你……” “够了!你们还有完没完?”谢遥在震惊之后,马上反应过来,恼怒地喝止两人。 “谢老……” “老师……” “你们是朝廷重臣,先帝钦命的顾命大臣,居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肆意指控!简直是幼稚的胡闹!”谢遥冷淡地教训两个后生晚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两人自知理亏,都低头不语,一旁的尹朔忙出面打圆场:“二位王爷,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大家是同僚,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来,坐下来,好好说嘛!” “不错!意见不合很正常,但也不能信口开河啊!”齐朗也连忙劝道,事情点到即可,目的达成便好,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永宁王与湘王各自白了对方一眼,但也不再多说什么,分别坐回自己的位置。 “京都调防是兵部的事,一切都交给兵部处理,你们谁都不准说了!”谢遥下了结论,不让他们再有说话的机会。 表面上看,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实际上,兵部一直是永宁王府的势力范围,谢遥此举无疑还是偏向永宁王的,湘王虽无奈,但也没有办法挑剔这个“公正”的决定,但是,兵部毕竟不会做得太过,他也算争回一点权益。 被压下的波涛是不会消失的,总有一天会在人们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爆发出来。 宫漏声声,夜已深沉,皇宫之中一片漆黑,唯有中和殿还亮着一丝烛光,紫苏正坐在书桌前,一丝不苟地批阅奏章,一旁只有赵全和容尚宫在伺候,两人却也是在拼命地抵抗睡意,直到紫苏终于批完最后一本奏章,疲倦地搁下笔,两人都抖了抖精神,以便服侍她休息。 “娘娘天天都这么熬夜,奴婢真担心您的身体。”扶着紫苏起身。容尚宫低声劝道。 “无妨的,其实,大部分的事情内阁都处理了,这些都是哀家必须处理的事,没什么的!”紫苏笑道。 回到寝室,容尚宫服侍紫苏换衣卸妆,赵全则领着两名内官铺床熏被。 “赵全!”坐在妆镜前的紫苏忽然出声,让赵全一惊,忙走到紫苏身侧。 “娘娘有何吩咐?” “孟涛最近如何?”紫苏淡淡地问他。 赵全忙回答:“自从娘娘让他看守先帝的梓宫,他一直都还本份。” “本份就好!”紫苏冷言,从镜子中淡淡地看了赵全一眼。 赵全又是一惊,低头不语。 言罢,紫苏便就寝了,赵全与容尚宫熄灯之后,也退了出来,这时,赵全的冷汗也冒了出来,容尚宫见状,没说什么,径自去休息,赵全定了定心神,连忙跟上。 “赵公公,您有什么事?”容尚宫不解地停下,转身问跟在自己身后的赵全,赵全打量了一下四周,悄悄将她拉到一旁,笑着低语:“容儿,你叫我一声大哥,做哥哥的就说几句逆耳的谏言,听不听就是你的事了!” 容尚宫没有回答,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按职责、位阶,赵全都是她的上司,他的话,她不能不听,可是,现在,她摆出这种顺从的样子,赵全知道自己的话,她是绝对听不进了,可是,该说的,他是要说,于是,他苦笑着道:“容儿,你从小就被卖进宫里的奴婢,能做到现在这份上,真的不容易,我劝你一句,有些事一生一世都不能忘,可也有些事,该忘的时候,就忘了吧!娘娘是不好主子,可是,也是眼里揉不得沙的主儿,你自己想清楚!” 容尚宫淡淡地笑了,她抬头看向身边黑暗的院落,口中轻轻地回答:“赵大哥,我只是个奴婢,从一开始,您就教过我,我们这些人只能听主子的,所以,你放心,我是不敢背叛的!” 赵全没有再多说,示意她可以走了,心中却泛起一份悲哀的情绪,他何等精静明,自然听得出容尚宫的弦外之音,可是,能说的,他已经全说了…… 第六章 碎月无痕(下) http://.biquxs.info/

皇宫在夜里总是显得太过黑暗,也许是因为太大了吧,即使再明亮的灯烛也无法让所有的地方都明亮起来! ——紫苏有时会有这种想法!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个想法更是不时地冒出来,总是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不过,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娘娘,夜深了,请您早些休息吧!”容尚宫低声劝说,却没抱太大的希望。 “容尚宫,你知道哀家在想什么吗?”紫苏搁下笔,轻浅地一笑。 “奴婢惶恐!”容尚宫一惊。 “没有必要!”紫苏看了她一眼,取过一本奏章,沉吟了一会儿,不禁笑道,“奴才不是都要学会察言观色吗?一定很清楚主人的心思吧!可 是,作为主人,却不会明白自己的奴才在想什么!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娘娘……”容尚宫惶恐至极。 “你下去休息吧!不用亲自在这儿伺候了,找两个人候着就行了!”紫苏说完便打开那本奏章,继续批阅。 容尚宫却没有退下,依旧站在一旁。 一夜未眠,又轮到大朝会的日子,紫苏并不打算在大朝会上解决什么事,这是后宫摄政的惯例,因此,大朝会早已成为应卯的手续,可是,也 有些时候会有例外。 “臣以为关于咸汝道御使上奏的事情应该谨慎对待!”吏部左侍郎出列上奏。咸汝道按察御使前日上奏,行风闻奏事之权,弹劾易州太守谢清 贪污渎职。 “卿家以为该如何处理?”紫苏淡淡地问。 “首先,应将谢太守调离,以方便调查,随后,再派钦差前往!”这位吏部侍郎答得中规中矩。 紫苏的神色微凝,冷淡地回道:“哀家会考虑的!”紫苏的目光与湘王对上,两人远远地看着对方,似乎都在等对方的表示。 “赵全,请湘王到中和殿。”大朝会结束,紫苏上銮舆前,淡淡地交代赵全。 “是!” “太后娘娘,湘王到了!”紫苏回到中和殿不多会儿,赵全便进来禀报。 紫苏换下外面的礼服,才请湘王进来。 “臣参见太后娘娘!”湘王一进门便行礼,举止恭敬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紫苏也不是想挑错,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抬手示意他起身:“王爷,谢清是封疆大吏,又是谢家的嫡系长孙,您以为应该怎么这事儿?按律 例,御使上奏了,朝廷就不能不究查到底。”紫苏平静地开口,态度也不是很在意,湘王却很小心地回答:“娘娘,臣以为,吏部侍郎所说的 方法不失为上策。” “调离一州太守?”紫苏轻轻地笑开,“湘王,那还是北疆重镇啊!易州无险可守,隔着茫茫草原,就是古曼了!你认为这是上策?” 湘王低头:“臣惶恐!” “您惶恐吗?”紫苏冷笑着看向他,“湘王殿下,您是先帝最为看重的弟弟,是端宗皇帝的嫡长子,是经略南疆军政多年的将帅,您根本就不 会惶恐的!当您想对付谢家时,谢家又怎么能有还击之力?就算您要对付的是哀家,是皇帝,又有多困难呢?湘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是!”面对紫苏这一番冷嘲热讽的话语,湘王答得坦然,威胁得更坦然。 紫苏镇定地接下他的目光,微笑着道:“哀家不会调谢清的!” “娘娘!那么,太后娘娘是打算让动用武将去查此事,是吗?”湘王同样微笑着反问。 “……” “太后娘娘,你可以用这招解谢清与谢家的危险,可是,难道就没人能将计就计,转而威胁您吗?”看着紫苏沉默无语,湘王却只是淡淡地道 出事实。 紫苏还是无语。 “太后娘娘,请您舍弃谢家!”湘王直言不讳。 紫苏一笑,笑容中满是嘲讽的意味:“湘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我舍弃世族啊?” “不错,太后娘娘,臣希望您能舍弃世族,确立皇权的威严!”湘王十分诚恳地回答。 “湘王,哀家与你不一样,哀家出身世族,所有的家人,除了皇帝,都是世族出身,而你,你的母亲、妻子,都不是世族出身,你可以大义凛 然地说出这番话,也许,你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去这么做,可是,这在哀家看来,是比拥有深海港更加困难的事情!”紫苏笑着摇头。 “太后娘娘,再困难也是能够做到的!您的眼光仅仅是保住陛下的皇位吗?”湘王坦率地对紫苏说,“陈氏家族有两位正统的皇子,除了臣, 还有先帝的长子——英王,太后娘娘,您要为了谢家,将陛下置于悬崖的边缘吗?” “够了!”紫苏站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你告诉了哀家,为什么争夺皇位的时候,胜利者总是会进将其余的继承人杀得干干净净! ” “太后娘娘,这并不是臣的愿望,而是陈氏家族的愿望!”湘王正色道,“臣绝对不会违背先帝的意思,如果您不相信,臣愿意付出代价!” 他取出一纸便笺,轻轻地放在紫苏手边,随即淡淡地道:“太后娘娘,臣请您舍弃谢家,臣也会有所舍弃的。” “……你先退下!”良久,紫苏才开口,却并没有看手边的东西,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淡漠地开口。 三天后—— “仁宣太后谕旨:着湘王为钦差大臣,彻查易州所有官员。” 简单的旨意是紫苏的风格,没有任何温和的言辞,也不会给任何方向,只是最明了,却又是最模糊的命令。 后人说,仁宣太后是最冷酷的统治者,因为做她的臣子,常常是动辄得咎。 “该舍?还是该留?仁宣太后心中总会精确计算,然后得出最理智的答案。正因如此,她是冷漠的,她会冷静地处理掉无用的棋子,没有一丝 留恋。例外,是有的,但是并不多!”陈观如是说。 “霸者无圣域!权者舍私情!” “一切到此为止,母后娘娘!” 平静的话语自紫苏的口中说出,冷淡有礼,却无任何转寰。 站在慈惠太皇太后的面前,紫苏一如往常,恭敬地执子媳之礼,唯一不同的是,在她与太皇太后之间站着赵全,他低头弯腰,手上捧着托盘, 上面放着洁白的瓷碗,碗中的药色黑如漆,仿若死亡的幽遂。 “你以为哀家会如你所愿吗?”太皇太后冷言。 “娘娘,儿臣一向都会让自己顺遂如意!”紫苏回答得轻描淡写。 “而且,现在,您的意愿还重要吗?”此时此刻,庆恩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俱是永宁王的亲信,紫苏并不着急,只是示意赵全上前为太皇 太后奉药。 “啪!” 太皇太后狠狠地打了赵全一巴掌——意料之中的事情,赵全只稍稍踉跄了一下,药汁波动了一下,并无一滴洒出。 “你这个奴才,给哀家退下,你有什么资格靠近哀家?”太皇太后大声斥责。 眸光微敛,紫苏冷冷地开口:“母后,与一个奴才动手有辱您的身份!请您维持住您的体统,你可是元宁的国母!” 太皇太后沉默地看着她,阴冷的目光夹着一个人所能表达的所有怨恨,但是,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失败者该面对的一切,她早已清楚,在这个皇宫中,失去权力的女人只有两种选择——死,或是像死了一样活下去! 慈惠太皇太后冷冷地站起身,优雅地取过药碗,看着那致命的毒药,她忽然笑了: “夏紫苏,你相信报应吗?——当年,将毒药送到废后许氏手上的,就是哀家,如今,哀家也不得不接受这相同的药!”“仁宣太后,不知谁 会将这相同的药送到你的手上!——” 话音刚落,慈惠太皇太后便一口饮下所有的药。 紫苏漠然地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赵全说了一句:“交给你了!”便转身离开。 元宁的皇后少有善终,被废、被赐死,甚至于不明不白地死去,对于元宁的皇后是再寻常不过了,在后宫的辉煌下,阴影无时不在,这就是活 在权力中枢的女人的生活。 隆徽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二,太皇太后陈氏薨,谥号贤敬。 “娘娘与湘王达成什么协议了吗?”齐朗拿着湘王刚送回的奏章,眼中满是惊异之色。紫苏接过湘王的奏章,随意地看了一下,笑着点头。 “景瀚以为如何?” 齐朗微微皱眉,说出心中想到的唯一却又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答案:“湘王先开口的?” “是!”紫苏笑着回答,“我都吓了一跳!” “娘娘居然同意了?这点让臣更惊诧!”齐朗坦言。 “为什么不?”紫苏的头微微侧向一边,含笑看着他,“你不也一直都很信任湘王吗?再说,他连官员的效忠书都拿来了!” 齐朗点头。 效忠书吗?——那的确能换得她一时的信任。 “那么,臣能做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了!——恭喜您了!”齐朗笑言。 “还有点早!不过,”紫苏淡淡地摇头,但也笑了,“景瀚的恭喜,我怎么也要接受!” 齐朗笑了笑,随即正色问道:“有什么是臣能帮忙的?” “善后处理而已,没有必要劳动景瀚!”大局已定,紫苏并不太在意。 “倒是上次那件事,景瀚策划得如何?”紫苏将话题带回正事。 “娘娘很快就会看到想看的发展。”齐朗微笑,“黑煤的庞大需求是看得见的,成佑皇帝更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坐视元宁握住古曼的黑煤交易 命脉。” 紫苏点头:“可是,我更担心另外两方的态度。”紫苏轻揉眉心,借此缓解疲惫的心神,齐朗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平静地开口:“娘娘大可放心,周扬近年来内耗严重,不可能有大动作,至于兆闽,臣相信,在得到西格的土地与侵扰我朝之间,兆闽一 定会选择前者。” “景瀚,在没有看到战报之前,我是不可能放心的!”紫苏轻笑,但这并不是指责,只是说明自己的感受。 齐很能点头,表示明白——只有真正得到了,一切才能让人安心。 谈完一切,齐朗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赵全和容尚宫都不在啊?” 紫苏的脸色顿时一僵:“赵全现在应该在容尚宫的寝殿吧!” 闻言,齐朗的反应用大惊失色来形容也不为过。 “是……”齐朗一时竟不敢相信了,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意外。 “是啊!”紫苏的神色有些黯然,“虽然早就知道,但是……” “娘娘也曾想信任她吧!”齐朗明白,“所以才会伤心!” 紫苏默然,好久,她才对齐朗说:“景瀚,你知道我与湘王的协议是什么吗?” “……” “……” 两人都沉默地看着彼此,答案心知肚明,却又是谁也无法说出口。 “景瀚,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紫苏悠悠地开口。 “您不相信随阳吗?”齐朗讶然。 “谢清表哥?”紫苏看向关着的殿门,“我不知道!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是您,还是你?”齐朗认真地看着她, 紫苏收回茫然的目光,看着齐朗:“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谢清表哥会怎么想?”她自嘲地一笑。 “您会知道的!”齐朗答得模糊。 “不过,请在得到答案前,信任他!否则,您会很难过的!”齐朗温和地安慰她。 “我明白!” 对紫苏而言,齐朗与谢清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当她无法确定时,她真的会将自己逼到无法再退的死角,齐朗知道这一点,因此,他近乎命令 地请求她要信任谢清。 而此时,赵全正在容尚宫的寝室。 “这就太后的旨意?”容尚宫看着面前的药盅,很平静地笑着。 赵全默默地点头,他是真的无话可说。“请帮我谢谢太后!”容尚宫笑语。对一名小小的尚宫而言,能够以这种体面的方式死去已经是莫大的 荣耀,更何况,她所做的事情在其他主子那里,可是万死莫赎——将主子的秘密告诉主子的敌人! 赵全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出口:“阿容,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早就告诉你……” 容尚宫淡淡地看着药,告诉赵全的答案让他不敢相信:“为了先帝!” 赵全目瞪口呆。 “是的!赵大哥,是为了先帝,不是为了太皇太后!” “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忘的,太后娘娘对我恩同再造,她是个好主子,可是,先帝却是我……我生生世世都有忘不了他的温 柔,所以……我才听从太皇太后的指示……” “先帝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可太后却残忍地利用了他!在太后心中,除了权力,还有什么?赵大哥,你也不过是一颗棋子!总有一天,你会 被……” “够了!”赵全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阿容,你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容尚宫垂下眼睛,好一会儿,她缓缓地摇头:“我本就是个孤儿,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 “那就走好吧!”赵全也很黯然,“……这药……很快的……” 易州太守府 谢清正在接待奉旨前来的湘王,虽然湘王的态度很友好,也接到齐朗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但是,谢清本人的直觉还是告诉他,此事没那么 简单结束。 “湘王殿下,您有任何需要都请开口,下官会全力配合的。”谢清说着最恭敬的客套话,湘王自然也是了解的,不过,他只是淡然地一笑,并 未说破。 “太守大人,本王是奉太后谕旨前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王爷说笑了!” 两人各有盘算,不在意地与对方打着太极。 再次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齐朗的信,谢清闭上了眼睛,无力地倒在椅子上,直到一双手轻轻地抚上他的额头,熟悉的感觉让他放松下来。 “倩仪……” “怎么了?”他的妻子关切地询问。谢清按住妻子正要收回的手,似乎想借着那额上的触感平定心神:“倩仪,郑秋这个名字对你有意义吗? ” “郑秋?”倩仪不解地重复,最后还是摇头否定。 “没有印象!” “……” “怎么了?我应该记得吗?”倩仪看着丈夫的神色,心中满是疑惑。 “没事!”谢清笑说,“你先去休息吧,我要给景瀚回信!” “好的!对了,这参汤你趁热喝了,最近一直陪着湘王,一定很累!”临出门,倩仪又回头关切地嘱咐。 “好!我知道了!”谢清点头应允。 看着妻子离开书房,谢清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思忖良久,他才提笔给齐朗回信,写完之后随即让仆从送出。 “紫苏,让我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做出如此的牺牲吧!” 送信的人一出易州府城,便转了方向,信件被人看过后,又重新封好,送往京都。 “王爷,这可是个大好机会,若是谢家……” “是吗?”对属下的进言,湘王的回应相当淡漠。 “王爷……” “谢家是世族领袖,轻易震撼不得,本王也不可能做到先帝没有做到的事情。” “那么王爷是另有打算了?” “……”湘王笑而不语。 一切都刚刚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酝酿之中。 第七章 浮云流水(上) http://.biquxs.info/

慈惠太后的丧事按礼制而行,宫中所有人本就因为还在国丧期间,俱是一身缟素,如今,也不过是将刚脱下的丧服重新穿上身,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国事依旧要处理,只是暂停大朝会,每日由顾命大臣向仁宣太后禀报大小事务,太后裁决之后,再下发各部执行。 “新年将至,虽是连遇国丧,但是毕竟是陛下改元的第一年,按规矩还是要略略庆贺一下的,不知娘娘意下如何?”公事完毕,仁宣太后正要让四位大人退下,却见尹朔又上前说了这件事。 “这不太好吧……”紫苏微微皱眉,“毕竟是皇上的祖母,去世还不到十天,这会儿庆贺新年,有违孝道吧!” 尹朔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谢遥却接了上去:“自是不能大庆,但是,这正月初一却是百姓家中最热闹的时候,国丧禁鼓乐及一切喜庆,但也不能违了天下人的天伦,再说,陛下刚刚登基,天下都盼其恩泽普降,娘娘也该为陛下积福!” “……”紫苏也犹豫了,但总觉得不妥,也就没说话。 “娘娘,宫中若无庆贺之举,平民百姓恐是会动辄得咎,若被有心人大做文章,怕是会多不少无妄之灾,娘娘就做些表示,也好安定人心!”齐朗淡淡地劝说,却是正中紫苏的心意,让她点头同意。 “好吧!就在宫中放些烟火,并命全国的寺院各做三天法事,如何?”紫苏想了想以往的旧例,说出询问他们的意思。 “如此甚好!”永宁王点头,“百姓也知道新年总是可以热闹一下,无需担心礼法!” “那你们就拟旨吧,写好就送过来让哀家加印,今天都二十八了!”紫苏昨晚守了一夜的灵,精神也有些不济,很是疲惫。 “是!”四人依言退下。 “退下吧!”进了内殿,紫苏没让宫人服侍就遣退他们。 “赵全,你也下去吧!”见赵全还侍立在一边,紫苏便又说了一句。 赵全却看了主子一眼,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什么事?”紫苏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思,在床边坐下,淡淡地问道。 赵全忙跪下,恭敬地说:“太后娘娘,中和殿虽小,奴才也照应得过来,但您总需要一个贴身服侍的尚宫,要不然,您没个合心的人伺候,起居总会有些委屈,奴才请娘娘保重自已啊!” 紫苏听着他的话,却只是微微地笑着,一言不发。 “哀家知道了!”见他说完,紫苏只回了这一句,赵全也不敢在耽搁,行礼后匆忙退出。 紫苏和衣靠躺在床头,闭目休息,过了一会儿,她的唇边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喃喃地重复了一下赵全的话: “合心的人?” 紫苏也就休息了不一会儿,新年庆贺的圣旨就由齐朗送来了,她稍稍理了理妆容,便到外殿宣召齐朗进殿了。 只是加印而已,很快就好,但紫苏却让赵全把圣旨送到内阁,将齐朗留了下来。 偌大的宫殿,两人却只是看着对方,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您打算如何对待湘王的提议?”齐朗终是先开口,他已经看到谢清给自己的信了,知道了谢氏家族应对的态度,对整件事虽明白其中的利害,却始终有些不忍,谢清是他的好友,谢遥对他有栽培之恩,对谢家,齐朗无法做到全然的漠不关心,任由他们在一场权力之争被牺牲。 紫苏却转头看向一侧,眼中同样是不忍的神色,可是,更多的却是冷然的狠绝。 又是沉默。 在紫苏看不到的时候,齐朗轻轻地叹了口气,收敛心神,对她说:“湘王不是易与之辈,娘娘,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齐朗还是选择先为紫苏打算,湘王在军中多年,算起来是他们的父执辈,便是现在的永宁王夏承正,在军中的威望也没有湘王高, “最坏也就是这个计划失败,与我无损——还是景瀚你看出了什么不妥?”紫苏不禁皱眉,重新想了一遍。 齐朗看着她,轻轻地开口:“兵权!先帝在世时,用兵有南北之分,北疆有永宁王镇守,南疆由湘王经略,湘王即使交了帅印,南疆将士还是只视其为帅,朝廷政令虽无不从,但也难以真正贯彻,娘娘还是要先做防范才好。” 紫苏也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到那一步,血流成河,实非我愿!”紫苏何尝不知道这些,也正因如此,她不得不步步为营,小心计算,只要有一个棋子出错,她就会输得很惨很惨。 “看来是臣多虑了!”不必凝神细想,齐朗已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虽然明白,她还是对自己有所隐瞒,但是松了一口气的轻松超过了那一抹因为无从了解而产生的不悦。 “不!”紫苏笑了笑,道出让齐朗意外的回答,“本来我并没认真想过这个,现在——就交给你!景瀚,让我看看你在这种事上的才能又是如何?” “考试吗?”齐朗失笑,却是轻松了许多。 “那倒不是!”紫苏淡淡地笑说,“就当是演练吧!”紫苏笑容如雨夜中悄然开放的荷花一般,清雅无邪,如在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一般,有着沁人肺腑的气质。 “臣不会让您失望的!”齐朗微笑,知道她对自己的期望,军务,这块领域对元宁的世族而言,并不是想碰就能碰的,即使如谢遥一般历经三朝,也未必能够左右兵部的事务,兵权,是皇室不容觊觑的禁忌,现在紫苏这么做,就表示她希望他成为真正的宰辅重臣。 紫苏听到这句话,笑意竟慢慢地褪了,半晌,才勉强地一笑:“你从没让我失望……除了……” 她没说下去,齐朗却明白了,他逃避地移开目光,心中自责,自己为何道出这么一句话。 “……臣告退!”怆然间,齐朗道出请退之辞。 “好……”紫苏也未阻拦,依旧清澄的目光只是跟着他的背影缓缓移动,也渐渐冷漠。 太累了! 连日的丧礼让紫苏身心俱疲,不是伤心死去的人,而是,一边要尽为人媳妇的孝道,一边还不能将朝政国事放下,她几乎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看着面前的奏章,紫苏只看了两行,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时间涌上心头的烦躁竟让她有了扔笔的冲动。 执笔的右手搁在桌上,看不下去,又如何下笔批示? 想到这儿,紫苏终是搁下笔,烦乱地起身。 “娘娘?”从未见她半途停下工作,赵全不禁惊呼出声。 “哀家累了,想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了!”紫苏毫不犹豫地下令,起身走出中和殿。 赵全只得停下,看着紫苏走出去,心中猜测她是怎么了。 紫苏并没有走多远,只是迎着寒风,站在太平湖边,寒冷的风让她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终于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心思与举动了。 真的是太累了! 不应该在身心俱疲的时候见他的…… 紫苏自嘲地想着——要不然,她怎么会想起那件事,又怎么会对齐朗说那句话? 那不过是一个记忆,一个梦罢了! 一切都与现在的她无关! 收敛心神,紫苏平静地看着已经被毁去的清音水阁的方向,过了一会儿,她便转身离去,不再有任何杂念。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天上、人间还有很多人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崇明元年的开始并不太平,隐隐地现出战争的影子,原因在古曼与西格,联盟的两个国家从新年就因为一些边民的无心越界争执不休,本就脆弱的政治联盟更有决裂之势,因为两国都与至略接壤,且都与至略有过战事,从新年的第一天,两国冲突的情报送到宫廷内阁,元宁的重臣就不得放弃与家人的团聚,连夜商议对策。 其实,结论并不意外,也就是保持警戒,防止两国的战事蔓延至至略境内,同时以中立态度对待两国间可能的战争。 “如果谢老知道娘娘的真意,不知会如何想?”正式的商议结束,紫苏留下兄长与齐朗一同用膳,而时间尚早,便先在殿中等着,永宁王开始并不以为意,但齐朗一出口便是戏谑的语气,而且仿佛是计划已久了。 “他什么都不会说的!”紫苏从书桌前站起,永宁王与齐朗也连忙起身,不便再坐着。 永宁王没有说话,他知道妹妹既然留下自己,就一定会对自己有所说明的。紫苏走到挂在书桌左侧的地图前,那是刚才为了向她说明情况而取来挂上的,她认真地看着,永宁王趁此时间疑惑地看向齐朗,齐朗只是回了他一个轻浅的笑容,随后他就听见紫苏问道:“大哥,从军事上看,现在是与西格开战的好时机吗?” 永宁王不禁一愣——难道她想再战? 不是以休养为重吗? “战略上说,是个不错的时机——只要西格与古曼真的决裂;但是,从战术看,现在开战,供给与兵源都会有问题,毕竟,我们并没有在今年年初开战的准备!”心中虽有疑惑,永宁王还是很客观地回答了紫苏的问题。 “所以谢老才说持观望态度啊!”紫苏笑说,转过身看向兄长。 “娘娘想打?”永宁王猜测地问道。 “有何不可?”紫苏看着他,“去年一战,我们损失惨重,西格与古曼不同,那里有最肥沃的土地,还有我至略最缺少的出海港口,足以补偿我们,不是吗?” 永宁王点头,却没说话,他有自己的考量。 齐朗接到紫苏递来的眼色,了然地开口:“王爷,拿下永昌、平宁,可是至略历代国君的愿望,只要有这两个港口,对至略而言,与海外的交易就再无需假手他人,这个意义,王爷不会不知,以往西格只是中立国,现在,以臣之见,西格比古曼更危险!” “这怎么说?”永宁王有些不解了。 西格只是小国,但因拥有最多的优良港口,一直垄断着绝大部分的海外贸易,可以说是现在所有国家中最富裕的国家,但于军事上,却一直不强,元宁皇朝也从未将其当成敌人,去年的战争可以说是意外。 “西格很富裕,所以他们支付了大笔的战败赔款,可是,对他们而言,那只是九牛一毛,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所以可以说,去年的战争,损失的是我们与古曼,而西格却根本没有损失,相反,因为进犯至略,无形之中,西格在各国的地位可是提高了不少!”齐朗说得很详细。 紫苏没有任何表示,重新坐到书桌前,对齐朗的解释,她只微微颌首,以示赞同。 永宁王明白了,其实,这些不用齐朗说他就应该明白,但是,因为他对政治并没有太深的认识,所以反应稍稍慢了些,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一直以来,这些事都是由别人负责的,他的心思一向都只放在战场上。——历代永宁王都是如此,与其它世家大族不同,永宁王虽是夏氏的宗主,但是,与政治相关的一切都是由家中的女子过问的,或是太妃,或是王妃,或是郡主。 “娘娘早就想好了,臣自然从命!”永宁王低头行礼,他只要知道该做什么就行了,其他与王府利益相关的一切,是紫苏的事,毕竟当年接下王府大权的是她,而且,一直以来,虽然他们兄妹不是十分亲厚,但是紫苏也从未冷落、陷害他,比起其他一些庶子,他的命要好得多,有些人即使继承了家门,依然没有地位可言——想远了。 永宁王收敛心神,抬起头看向妹妹,记下她的命令。 “大哥,早日让嫂子生下世子吧!”说完一切,紫苏忽然加了一句。 永宁王愕然:“……是!” “大哥不是很喜欢倩容表姐吗?”紫苏淡淡地说,“好好待她啊!” “娘娘……”永宁王有些尴尬地开口,却因为紫苏的神色而没说下去。 紫苏的神色有些茫然,但只有很短的时间,她悠悠地一笑:“大哥,有些事不说出口,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别人的心意,即使你再用心,也是猜不全的!不要被自己的心骗了啊!” 永宁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答,他隐隐觉得这些话不全是对自己说的,不过他明白,紫苏的确是在劝自己,也许其中另有意味,但她是真的为自己着想,所以,他还是很感动的。 “……臣明白了!请娘娘放心!”他低头回答。 “娘娘,午膳已准备好!”赵全在殿外禀告。 “走吧!哀家很久没与大哥一起用餐了!”紫苏笑意吟吟,“还有景瀚也是,新年要和亲朋好友一起过才有意义啊!” “臣遵旨!”两人虽也很开心,但是,身处宫中,依然不敢失礼,紫苏只能无奈地一笑,随即先行走出宫殿。 “景瀚走吧!”对齐朗,永宁王就不再拘束,随意地笑着唤他。 “好!”齐朗笑着答应,淡笑的眼中已不见刚才些许的失神,“承正表哥先请!” 永宁王失笑:“打从再见到你,似乎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边说,边向殿外走去。 “都大了,哪能再如以往一般!”齐朗跟上。笑着解释,“再说,表哥如今可是永宁王!” “那又如何?难道以往情谊就能一笔勾销?”永宁王不在意地说,没有回头的他自然没看见齐朗眼中一闪而逝的怔忡之色。 两人陪紫苏用过午膳才离开皇宫,在宫门前,永宁王叫住齐朗:“景瀚,你就一个在京都,今天到王府来吧!反正王府也就几个人,冷清得很!” 他很诚挚地邀请,齐朗也不好推脱,很爽快地答应了:“那我回去换一下衣服,总不能穿着官服就去吧!” “那我就在王府等着你了!”永宁王笑说。 “如果永宁王府的‘碧酿’也在等着就更好了!”齐朗说笑。 永宁王也不是吝啬之人,笑道:“景瀚想喝,我命人取出一些就是!” “那就多谢了!”美酒佳酿,齐朗乐得接受,也就不推辞了,“我随后就到!” “好的!” 两人便在宫门口分手。 永宁王并未食言,齐朗到王府时,一壶“碧酿”已经打开,正等着他来。 “王爷果然大方,难怪军中上下皆愿为您效死!”齐朗笑言,眼神却是很认真。 王妃不在,桌上只有一壶酒,齐朗自然明白永宁王心中还有疑问,而且正等着自己说清楚。 “本王知道你和娘娘一定做了周密的计划,而且目标恐怕还不只是西格,但是,这个时候让本王领兵出征,娘娘身边可就没有亲信可用之兵了,万一有事,娘娘如何自保?”永宁王很是认真,他并不笨,不会看不出此刻并不安稳。 齐朗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不禁愣了一下。 “本王不想知道你和娘娘的计划,但是,景潮,你实话实说,娘娘可做好防范了?”永宁王看着他,只要一个答案。 “如果我的答案是否定的,王爷有何打算?”齐朗已恢复正常的神色,笑着问永宁王。 “我会想办法留下些人给你!”永宁王回答。齐朗笑着摇头:“我知道永宁王府在兵部的势力,但是,王爷能保证这些人事调动不会被人觉察吗?” “……”永宁王无语,他自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事先的防范已经被人张扬出去,那对手难道就不会想到应对克制之术?王爷,您无须忧心,只要您将胜利献到御前,您的任务就完成了!”齐朗隐晦向他承诺。 “是这样吗?”永宁王看着他,有些犹豫。 齐朗自己动手斟了一杯“碧酿”,一口饮尽,目光转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已经开始降下大雪。 第八章 浮云流水(中) http://.biquxs.info/

面对永宁王的犹豫,齐朗笑了,永宁王看着他的笑容,眼中仍是方才的疑惑,永宁王知道自己从来都看不清他们的笑容,因此,他也就从费心去猜测,“这是很正确的态度”——他的嫡母永宁太妃曾经这样赞许,身为庶出的世子,夏承正与齐朗、谢清交际时总是十分谨慎,也鲜少真正表露自己的意思,毕竟在世族的身份区隔中,一般情况下,嫡庶比门第更重要,因此,与在军的意气风发不同,在王府,在京中,在朝廷,他大多是沉默地等待别人告诉他事情的进展,这般出言询问已经是超出他的底线。 “王爷,你可以放心,景潮对永宁太妃有承诺!”齐朗淡淡地说出许诺之言,夏承正虽仍是不解,但是也明白一切应是无碍了。 “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云,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瞻云望月,无非凄怆之声,弄柳拈花,尽是销魂之处。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芳草归迟,青驹别易,三叠阳关,唱彻古今离恨,虚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齐朗轻声吟颂,这是圣清皇朝孝仪公主所作的一首曲词。 “孝仪公主所填的曲词……景瀚怎么想起这个?”永宁王讶异不已,不知他是何意! “提醒迷茫之人啊!”齐朗戏言,借着淡笑的神色掩饰眼中的失落。 永宁王本也是细心之人,但是因为事情关系自身,心神不免一乱,也就忽略了齐朗不太对劲的模样,他干笑了几声:“景瀚,你也捉弄我啊!” “不是捉弄,是提醒!”这一次,齐朗正色言道,“承正表哥,不要错过了才去弥补,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我知道!”永宁王点头,但却难掩犹豫的心思,让齐朗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不过,他也好心地劝道: “承正表哥,你的心思太妃会不知道吗?永宁太妃是何等聪明之人,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为什么不想想,她为何在一堆名门闺女中选择倩容表姐?虽然她是谢老的外孙女,可是,毕竟是无所依靠的孤女啊!”齐朗干脆将话挑明,他很清楚不能和永宁王讲得太深。 “……”永宁王沉默不语。 “承正表哥,我们这些人的婚姻与政治筹码没什么不同,利益交换之外,还能有感情已是幸运,不要太强求了!”齐朗由衷地叹息,他们的婚姻皆是筹码,没有人能逃得过,冷漠的利益互换下能有一丝情谊已是难得,再深的感情一旦与家族利益发生冲突,也只能被子舍弃,从来不会有例外,一份真心而又被双方家族期许的感情绝对是天幸之事,永宁王与王妃勉强可算如此了,因此,齐朗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幸福的。 永宁王无言地点头,他岂会不知这点,他之所以能成为世子,和这门亲事不无关系——谢遥的外孙女、维侯的侄孙女——订下亲事的当月,宗人府认同了他的世子身份,承认他是永宁王爵的继承人。 “王爷,齐朗表哥,可以用膳了!”永宁王妃在门外柔声唤道。 “走吧,承正表哥!独饮伤身啊!”齐朗首先起身,也想借此避开某些话题。 “景瀚,你是不是从未后悔过?”永宁王却未让他如意,忽然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也是齐朗不太想听到的问题。 齐朗的手按在门上,整个人都定住似的,但是只有很短的时间,他便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打开门,扬起笑容,对着门外的永宁王妃轻松地说:“王妃娘娘,今天真是叨扰了!王爷,您先请!”齐朗微笑着看向夏承正。 永宁王只能微微点头,有些话就是妻子也不能告知,因此,他只能搁下问题,笑着走向妻子,三人一同往用膳的偏厅走去,话题也不再那般敏感,气氛也轻快起来。 直到夜幕深沉,齐朗才告辞离开,倒不是他想留这么长时间,而是永宁王府许久没有接待客人,再加国丧连连,难得热闹一番,就连永宁王妃也不让他早早告辞,见时间真的不早了,才不得不让他离开王府。永宁王将齐朗送到王府门口,借着几分酒意,他拉住齐朗的手,又重提了先前的问题:“景瀚,你可曾后悔过?” 齐朗看着他眼中的挣扎,轻轻挣脱他的拉扯,缓缓地道出答案:“王爷,我的目光从不向后看,错过便是错过,我只是个凡人,能把握的只有现在与未来!为了过往而一再错过现在能拥有的,随后又在未来的岁月中为现在的自已而后悔,似乎是件很愚蠢的事情啊!” 说完,齐朗便不在意地步出王府,乘轿回府。 永宁王也只是淡淡地一笑,转身回去。 “果然是景瀚啊!失去的就决不留恋!……连思考方式都如此相同啊!”低喃的话语只有永宁王自己听到。 正月初九,古曼正式与西格开战,古曼大军强渡回澜江,占领西格北方重镇青涛,西格虽初战失利,但随即借秦山与道河的地利组织防御,伺机反击,这一情况倍受各国的关注,周扬与古曼接壤,一直对古曼西南的疆土很有兴趣,因此乘此时机作出了试探性进攻,但随即被古曼守将击退,差点全军覆没,周扬不再有所动作,而与西格接壤的兆闽、至略却一直未有动作,似乎都仍在考虑应对方案,首先做出反应的是兆闽,正月二十,兆闽大举调兵至其与西格的边境,同时加强了与至略边境的兵力。 接到情报,谢遥等人急忙晋见,以商议对策。 “谢老以为应该如何应对呢?”紫苏微微皱眉,想知道谢遥的想法。 谢遥是个很老练的人,对这种事情自有一番全盘的见解,但事出突然,他也沉吟了一会儿才回答:“与西格的边境有靖平将军在,当无大碍,娘娘不妨下道谕旨,命其从权应对,相信不会有事,倒是兆闽的举动,老臣真的很担心。” “以往与兆闽的边境防务是由湘王负责的,谢老是担心威远侯无法震摄兆闽吗?”紫苏很明白。虽然靖平将军与威远侯都是战功赫之将,但是,一直都在湘王麾下的两人只怕没有足够的威望震摄邻国与当地的民心。 “是的,太后娘娘!”谢遥微微点头,“有湘王在,兆闽的行动就一定会有顾忌,而且我军的军心也会更加稳固。”靖平将军与威远侯不和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以往有湘王在其中平衡制约,现在,大战在即,若是两人不能同心,军心必然也会大乱。 紫苏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 “还有一件事,臣不知娘娘对古曼与西格的战事是何态度?”问这句话的人是尹朔。 紫苏讶异不已:“尹相是何意思?”尹朔一向谨言慎行,多以奏章陈事,内阁议政时反倒不常开口,不过,他是寒族出身,紫苏也明白他的苦衷,因此,现在听到他这般问,还是一针见血地问到实质,她不免惊讶。 “娘娘可否想助古曼一臂之力,同时也获得至略所没有的深海港口?”尹朔说得很详细,也很认真,紫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她没有想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也存了相同的心思。 “嗯……这个问题……”紫苏有些犹疑,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出了自己的心思,心中的警戒顿起。 其他人也惊讶地看着尹朔,谢遥皱着眉对他说:“尹相,你怎么问太后娘娘这个问题?” 尹朔反倒不解了,十分坦荡地道:“夺下永昌和平宁的战略是永宁王府一直在支持的吗?臣记得历代永宁王都对此事十分看重,先帝不也正因此才将湘王派往西南的吗?臣以为太后娘娘出身王府,应该有这方面的打算!” “你……” “哀家有!” 谢遥正皱着眉,想对尹朔说什么,却被紫苏打断了,也让谢遥一愣。 “谢老,您怎么了?”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对,紫苏关切地问道。 “臣只是有些惊讶!”谢遥微微弯腰请罪,“一时失仪,请娘娘恕罪!” “无妨!”紫苏淡淡一笑,对这些礼仪上的事情,她从不放在心上,表面功夫而已,何须太认真? “哀家未入宫时就常听父兄说起深海港一事,印象很深,也就一直放在心上。”她似是不在意解释,“尹相说的,哀家曾考虑过,也征求过兄长的意见,但是,兄长的意思是,我们之前并没有此方面的准备,仓促应对战事实属不妥?” “永宁王考虑的很对,毕竟兆闽不会坐视我国得到出海港,周扬虽对古曼首战失利,但仍须加强警戒,分散兵力并非上策!”谢遥同意永宁王的意见,不过,他也知道话不能说得过于绝对,“只是,这个机会始终是千载难逢啊!”得到深海港几乎是元宁历代君王矢志不移的目标,而永宁王府更是一直注意着寻找机会,谢遥明白紫苏应该是早已有主意了,而且,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紫苏低头不语,没有表态,谢遥有些不解了,暗忖自己是否估量错了紫苏的决心,她总是个女子,真能下定决心引发一场战争吗?不过,看着紫苏沉静的神色,谢遥又觉得,她并没有犹豫,那么她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太后娘娘,臣认为可以出兵!”永宁王上前进言。 “为何?”紫苏看着兄长,眼神很是平淡,但是谢遥是何等精明,他没有错过紫苏眼中一闪而逝的喜色,也明白了,紫苏是在为兄长立威,将最关键的部分由永宁王道出,增加永宁王在内阁与军中的威望。 “上一次臣所说的都是客观存在的问题,也都是出兵的阻碍,但是,上一次,臣并没有考虑到兆闽的因素!”永宁王很明白地道出思考了几天的结论,“无论如何,现在古曼是不会让西格有机会夺回青涛,那里有古曼必需的黑煤,可是让那里安稳的最好保证就是西格完全消失!这一点古曼的国君不会不知,也不会冒险,臣斗胆说一句,西格必亡!如果我们不出兵,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兆闽与古曼将西格瓜分,那样对我至略,有百害无一利,而且,很可能陷入三国联手的绝境之中,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出其不意立刻将我们想要的拿到手中,牢牢抓紧不放!” “也就是说,现有是只能出兵了!”紫苏微微皱眉,眼中却有淡淡的赞许之色,“可是出师之名呢?”出师无名可不行,不能人军队没有明确的目标,更何况这是要侵入别国的领土,没有站得住的脚的理由,其他国家也不会放任至略的。 “为防止瘟疫扩散,必须建立一个隔离区!”站在众人后面的齐朗给了回答。 “瘟疫?”谢遥等人都不解地回头看着他,紫苏也挺惊讶的,她只是让齐朗想办法找个合适的借口,没有想到他还真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名义。 齐朗取出一份奏章:“这是历城同守的奏章,说西格境内开始流行一种疫疠之疾,十分凶猛,请求准许暂关边境,以防瘟疫流入我国!” “这是什么时候的奏章?怎么我们都没听说过?”尹朔不解。 “这几天刚到的,因为其他重要事务,所以就一直搁着!”齐朗淡淡地回答。 尹朔还想说什么,但谢遥已经抢先一步进言:“现在一切都看娘娘的决断了!”共事多年,谢遥哪会不知道尹朔想说什么,可是,现在并不是计较内容真假的时候,就算是假的,也要当成真的来对付。 紫苏看了一眼谢遥,缓缓站起身:“拟旨,命湘王即刻回南疆,主持防务,永宁王返北疆,在我国与西格之间建立隔离带,确实防止瘟疫扩散至我国!” 正月二十三,永宁王命令北疆的军队一部分沿从城、历城、淮宁一线出击,占领西格东部十四城,直达海边,占领连安、永昌、平宁、宿云四个出海港,通报各国的理由是,西格出现瘟疫,为保证民众的安全,必须建立一个安隔离带。 正月二十五,兆闽以古曼同盟的名义出兵西格,占领回澜江左岸的下游平原,与至略军隔江相对,停止进军。 二月初,西格的防线全面崩溃,古曼大军直逼其都城,西格国君被迫签订和约,向古曼称臣,割让北方大片领土,同时承认兆闽与至略的既得利益。 “仅此一件事,后世史学家就会将我骂死!”接到和约,紫苏一边用印,一边对一旁的齐朗笑言,西格终不是强国,面对三国的要求,他们的使臣根本没有争取的力量,只求保住西格王室的存在,其他的一切条件都是照单全收,连永宁王都诧异于和约拟定的迅速,而这一份和约的内容完全是恃强凌弱的条款,连元宁外政厅的一些官员都觉得有失体统,可是,紫苏还是决定批准,不过口中还是不禁自嘲地笑说。 “他们也会为您的举动歌功颂德,因为您保障了至略的将来!”齐朗笑言,道出另一部分代表绝大多数官员的意见。 “也许吧!”紫苏将用过印的和约交给他,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 “太后娘娘,您在意史家的笔吗?”齐朗低头接过,同时追问了一句。 紫苏站起身,轻笑了一声:“若是在乎,我还会让大哥出兵吗?” 齐朗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行礼退下。 “你也在试探吗?也许是个好现象!”紫苏望着齐朗离开的身影笑言。 就如紫苏和齐朗所预见的,后世史家对元宁皇朝的这次出兵一直抱着矛盾的心情,一方面,不可否认夺得出海港对至略日后发展有着不可替代的深远意义,另一方面,对一个弱小国家的侵略,无论如何,都是不值得赞美的卑劣行径。 陈观在自己的书中如此写道:“对西格的战争,在当时,无论是仁宣太后,还是其他三国的国君,都没有料到是一个重大的转折。仁宣太后从本质上讲,是个政治家,因此在看到利益时,她不会拘礼于任何规则。为自己的国家取得最大的利益——可以说是她所有决定的最高准则。” 最早了解到这一点的,是古曼当时的国君成佑皇帝。 崇明元年二月十一,仁宣太后下旨,与古曼的黑煤交易以平价进行。 在至略的历史上,与他国的黑煤交易从未以平价进行,仁宣太后此举招来朝野上下一片反对。 崇明元年二月十三,至略与古曼签订《遂安条约》。 在后世史家的评价中,这是两国非正式的同盟合约,以此确立了两国的边界,以及日后行动的界限。 将两件事结合起来,后世史家认为仁宣太后以黑煤交易为筹码,争取到了最大的主动,成佑皇帝在以后的时间里,一直认为签下《遂安条约》是他一生最大的错误,使古曼在一定程度上无法自由地行动,但是,面对平价交易的巨大好处,古曼的民众和朝臣没有能像他们的君主一样保持清醒,在巨大的压力下,成佑皇帝只好同意这一条约,因此也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崇明元年二月二十,兆闽撤回部分边境兵力,重新开放与至略的边境交易城镇,二月二十二,周扬也重新开放与古曼、至略的边境交易城镇。 崇明元年开始的战争结束,但是,对很多人而言,战争随时都可能再次发生,毕竟,兆闽与周扬不可能坐视古曼与至略平分所有利益,每一位国君都希望能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或者是对方送上的,或者是自己制造的。 不过,一切都需要等待。 第九章 浮云流水(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元年七月初五,帝奉仁宣太后往承清行宫避暑,朝臣多随行,谢遥留守成越,全权负责京中事务,尹朔、齐朗随驾同行,及事起,众臣方明太后是时已兴防范之意。 “郑兄还没去过承清吧?”齐朗笑着问同行的郑秋。 “没有!不过也听说过承清的景色!”郑秋很老实地回答。 “那你一定不会失望的。”齐朗笑言。 不过两人没能说多少,尹朔便来找齐朗。 “齐大人,太后召见你我!” “好的!” 齐朗歉然地看了好友一眼,便与尹朔一起去见太后,此时,他们仍在路上,天色将晚,如果不出意外,今晚,他们将住宿在前面的江华城。 上了太后所乘的车驾,齐朗与尹朔行过礼,紫苏便让他们坐下,温和地说明自己召见他们的原因:“前面就是江华城了,哀家想去祭拜先父,两位意下如何?” 江华是夏氏的原籍,历代永宁王都归葬于此,齐朗与尹朔自然清楚此事,两人当然也不好说有什么不妥,不过尹朔倒是问了一下:“太后娘娘是想在江华多留一天吗?” 他们的行程安排由尹朔负责,计划上只在江华停留一晚。 “不必。”紫苏摇头,“等一下,车驾在城郊停一下就行了!” “是!”尹朔明白太后只想看看父亲,不打算太正式,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依照紫苏的意思,太后的车驾在江华城郊停了下来,本来紫苏没想带儿子去的,可是阳玄颢听内侍说了之后,一时新奇,便闹着要去,拗不过儿子,紫苏只得带着他一起去,这样整个御驾都停了下来。 永宁王府的家族墓地自然是气派,比起皇陵也差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还一直有守护的家奴,倒也不需准备什么,而且紫苏也没打算正式祭拜,也就是念着很久没亲自去一趟了,想看看。 “尹相,景瀚随哀家与陛下进去就行了,您就不必跟着了!”进墓园时,紫苏便让尹朔退下,尹朔微微一惊,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依言退下。——永宁王府是元宁第一名门世族,而尹朔只是寒族出身,一般世族都不会允许寒族之人进入家族的祠堂、墓园之地,尹朔知道,倒不是太后真的在意这些,只是碍着周围还有一堆朝臣、侍卫,也就不会随意地打破什么惯例。 “母后娘娘,这就是永宁王府的墓园啊!好气派!”阳玄颢总是小孩子,新奇地看着周围与皇陵不同的建筑装饰,兴奋极了,一点没注意到母亲有些黯然的神色,齐朗却看到了,他悄悄地给皇帝打了个暗示,毕竟也是帝师,阳玄颢又对齐朗格外亲近,自然觉察了他的暗示,开始还有些不解,但随即便看见了母亲有些异样的神色,便不再出声了。 紫苏感觉到儿子的沉默,放缓步子,关切地问:“皇帝怎么了?不舒服吗?” 阳玄颢连忙摇头:“没有,朕很好!只是母后娘娘,您很伤心吧?” 紫苏看到儿子关心自己,很是感动,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和地笑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对哪个做子女都是件伤心事!日后皇帝想起先帝也会不好受的!” 阳玄颢低头不语,对自己的父皇,他实在是印象不深,毕竟当时还小,什么都不明白,紫苏见状,也清楚他的心思,便不再多说什么,牵着儿子进了祭祠的大殿。 其实紫苏之所以不想正式祭拜是有原因的。说到底,她是出嫁的女儿,不能祭祠娘家的父母,而且,她又是太后的尊贵身份,君臣大纲岂能混乱?所以,她也就是想来见见父亲,而且,当初她入宫时,时间仓促,也没能正式拜别祖先,如今,就算是弥补吧! 望着供奉着的灵位,紫苏默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上香祭拜。 对长年在外的父亲,紫苏一直是很敬爱的,有着天生的孺慕之情,可是,却鲜少有机会承欢膝下,稍长些,父亲却又遭遇了不测,可以说,她从未能好好亲近一下父亲,这点,所有出身富贵大家的人都是一样的。 阳玄颢站在母亲的身后,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看着母亲,乖乖地不去打扰。 “陛下若是觉得无趣,就和内侍先回车驾上等着,哀家再待一会儿!”紫苏轻轻地对儿子说,阳玄颢想了想,就跟服侍的内侍走了:“那儿臣先回去了,母后娘娘也要保重,不要太伤神了!” 紫苏微笑着点头,阳玄颢才离开墓园,同时也带走了一批侍卫。 “景瀚,进来吧!”紫苏淡淡地出声,要齐朗进入大殿。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还记得吗?”紫苏的声音透着淡淡的茫然。 “记得……”齐朗也很有感触。 那是永宁太妃的葬礼,那位太妃出身齐氏家族,因此,齐朗也随父母前来致奠,那时,紫苏才五岁,齐朗也不过十岁,两人对彼此并无什么印象,但齐朗应对间不凡的沉稳,使永宁王与谢遥却同时看中了他,让他进入了谢家的私塾读书,以进一步考察他的资质,这点连齐朗的父母都没料到,能得到这两人的看重,也就意味着日后平步青云的前程,因此也就一口答应了,根本没考虑儿子的想法。 能在谢家的私塾就读的,出身都不平凡,相比之下,齐朗就要弱势得多了,小孩子的恶作剧也就来了,虽无恶意,却足以让人受不了,齐朗在忍了许久后,终于反击,使领头的谢清栽了好大一个跟头,在所有人惊诧的时候,紫苏却笑得很开心,对身边的倩仪伸出手:“我就说他会让谢清表哥吃亏的,你输了吧!” 这是齐朗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尊贵的郡主,后来,他与谢清成了好友,才渐渐与她走近,他也曾问过她,为何那样笃定,但是,紫苏似乎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不过,她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是父王看中的人啊!” 墓园阳玄颢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却忽然听见墓园传出刺耳的金属相击的声音,不禁奇怪地问尹朔:“这是什么声音?” 尹朔几乎是整个人都呆了,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快!快护驾!”他颤声大喊——那是兵刃相接的声音,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墓园内有刺客! “怎么了?”阳玄颢不明白地质问尹朔。 此时尹朔已经恢复了大半的镇定,因此,他还算有条理地回答皇帝:“陛下,恐怕是有不法之徒,请您不要再说话了!” 阳玄颢还要再说什么,但想起平时几位老师的教导,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开口,尹朔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对皇帝的贴身内侍低声交代了一下,那位内侍也是机灵的人,马上按他所说的,告了声罪,就抱起皇帝进了后面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尹朔安排好皇帝,就连忙对随驾的侍卫队长下令:“立刻带一部分人去接应太后那边!快!” “是!”侍卫队长马上带了一部分人冲进墓园。 此时墓园中已经有了死伤,倒不是紫苏身边的侍卫无能,而是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会遇到刺客,而且,刺客似乎早有计划,事先就藏身在大殿中,当时紫苏正和齐朗大殿说话,身边并无任何侍卫和服侍之人,因此所有人只能看着一批黑衣人忽然现身,直接杀向紫苏,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紫苏。 所有侍卫都无法援救,第一个反应的是毫无武功的齐朗,他的举动也很简单,直接拉开紫苏,同时挡住刺客的利刃。 紫苏被齐朗一把推到大殿门口,侍卫迅速上前护住她,并护着她往外退去。 “不行!”紫苏却不顾安危地站着不动,“必须把齐大人救出来!” 她焦急地看着齐朗,他已经受了伤。 “太后娘娘!”侍卫队长急呼,“请您立刻出去!臣会救出齐大人的!” 紫苏却不理会他的焦虑不安:“不看见你们救出齐大人,哀家是不会离开的!” 在她宽大的衣袖中,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只有这样,她才能抑制住内心的恐惧,不让自己全身颤抖。 知道无法改变太后的决定,侍卫队长只得命人冲上与刺客冲杀,可是刺客却没有让他们轻易如愿,他们一面与侍卫交手,一面想抓住齐朗。 看着刺客的行动,紫苏的眼神顿时一冷,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她悄然移动了位置,向墓园外走去,侍卫都没料到她脱离保护范围,也就没注意她的举动,刺客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围攻齐朗的人一部分迅速攻向她,侍卫趁机救回了齐朗。 “太后!”几个侍卫惊呼。 一瞬间,所有保护紫苏的侍卫经历从最紧张到最放松的情绪变化——从墓园外冲进的侍卫挡下了刺客的攻击,随即护住紫苏。 面对大批的侍卫,刺客有了一丝犹豫,但是,紫苏却没有让他们有机会思考。 “格杀勿论!”紫苏的命令没有丝毫转寰,服从为要的侍卫根本没再思考什么,直接就全力攻杀那些刺客。 已经脱离险境的齐朗也听到了这个命令,他看了看紫苏,终是什么都没说,便和几个侍卫先离开了墓园。 紫苏却没有离开,她冷冷地看着墓园中的杀戮,眼中的温度降到冰点以下。 在侍卫的全力攻击下,刺客无一幸免,紫苏才离开,任由侍卫处理善后。 “太后娘娘,臣以为应该留下几个活口,也好知道他们是何人指派,现在这样……”尹朔皱眉进言,对紫苏的命令十分不解。 御驾一行已经进城休息,此时紫苏淡漠地坐在凉榻上,对尹朔的问题,她不置可否地一笑,淡淡地说:“永宁王府的墓园岂能容人擅入?再说,指派之人?有必要问吗?” 尹朔却是不明白她话中所指,心急之下便追问道:“娘娘知道是何人指使的吗?” 紫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对他说明白:“尹相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善后事宜就交给地方官员去做吧!” 尹朔也自知冒失了,只得依言退下。 紫苏却没有休息,沉默地坐着,一动不动,赵全也不敢打扰,轻声吩咐下人将晚膳撤下,又让人另外准备了夜宵,见夜实在是深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言:“太后娘娘,夜深了,您未用晚膳,不如用些点心、凉汤,早些休息吧!” 他说得小心翼翼,就怕触怒紫苏,因为,她的脸色真的太阴沉了,但紫苏却没怎么着,看了一眼奉上的夜宵,却没用,挥手让他们撤下:“不必了,你们都去歇着吧!” “娘娘,您不歇下,奴才哪敢歇啊?”赵全陪着笑对她回话。 紫苏也清楚这点,便道:“你留下服侍就行了,其他人都下去歇着吧!” “是!”这下众人也只能依了。 “赵全,去安排一下,哀家要去见齐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紫苏忽然开口,赵全一惊,但什么也没说,便先去安排了。 “娘娘,一切都妥当了。” 齐朗房里没有其他人,赵全一早支开了服侍的人,也巧妙地避开了侍卫,自己守在房门口,让紫苏进去。 “太后?”齐朗惊讶地看着进来的紫苏,却只是唤了这一声便再无话语出口,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紫苏在他床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也没开口,只是示意他不并起身。 “太后……”终是焦虑难安,齐朗还是先出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紫苏却笑了:“景瀚,我们还没讨论出答案。” “……是的……”齐朗点头,踌躇了一下,方继续说,“臣需要考虑的时间。” 紫苏微微颌首:“那就是还没有结果?” 齐朗再次犹豫了半天:“……娘娘,这不是随便能决定的事情!” “的确!”紫苏依旧笑着,但齐朗却知道她心中已经恼了,“景瀚一向都将一切考虑得妥妥当当,才会下决定!” “太后!”齐朗微微皱眉。 “景瀚将什么放在考虑的首位?齐家?前程?元宁?……”紫苏冷言。 “那您又将什么放在首位?永宁王府?陛下?”齐朗也毫不留情地反驳。 两人一起沉默了。 他们太了解对方的思维了,因此,才会考虑更多,独独忘了对方的感受。 “好了,我们不要争了!”紫苏无奈地让步,打破房中的寂静,“就这一次,你告诉我你自己的回答,毕竟我问了这个问题,起码你该给我同等的诚意。” “……”齐朗还是选择了沉默,或者说,他也给了答案。 紫苏轻轻地点头,不再看着他,站起身向外走去。齐朗抬手按上自己的前额,也挡住了自己的神色。 都过去吧!就像当初自己失信一样,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答案永远只会有一个,为家族,为她,也为自己! 放弃了曾经的承诺,竟是放弃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是命!辗转叹息也只能无可奈何! 既然原就是为了彼此,便让一切都湮没在记忆中吧! ——那抹在自己回眸时总能见到明媚笑容,那个在瞬间成长的天真女孩,那份未曾开始便凋零的感情! 错过便是一生一世了! 情愫种下得太早,在他们尚未识得情味之时,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不曾想到更多的未来;开始到来得太慢,在他们刚刚朦胧未清时,一切就已经不同,在连续的变故中,感情已是最不重要的了! 以考验的名义,命运肆无忌惮地捉弄他们。 在永宁王突遭不幸的那段日子里,也许是他们最为靠近的时期吧,看着紫苏咬牙撑起王府的一切,稚弱的身影周旋在那些显贵之中,天生的聪慧蜕变成阴冷的城府,他曾经可以伸出手,但是,面对谢遥淡而严厉的神色,他最终还是站在一旁看着。 ——“她是永宁王府的郡主,也许就是未来真正掌握夏氏的人,她必须学会只依靠自己。”谢遥近乎冷酷地警告他与谢清,于是他收回了手,笑着看着她,祝福她能够坚强。 他们都不过是权力的棋子! 面对那个艰难的抉择,他与谢清看着那双茫然的眼睛,终是硬下心肠,将一切权力放在那双稚嫩的手上——他们何尝不是在怯懦地逃避那艰难的选择! 血流成河之中,永宁王府的权威再次确立。——谢遥将机会奉上,却也要那双手沾染上权力的血腥! ——“如果上天要怪,我们和你一起领受天谴!” ——“无论如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陪你!” 看着哀鸿遍野,看着紫苏颤栗的双手,他与谢清只能如此安慰,却明白一切话语都是苍白的。 新月如钩,天地银妆,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望着长跪在佛前的紫苏,他亦跪下,在她的身旁,他知道紫苏是在忏悔自己所负的血债,他却不得不开口告别,因为祖父的过世。 ——“我会回来的!”他说得模糊,但是,眼神的交会说了未出口的承诺。 是他想得简单了,家族的长者截下他的信,和颜悦色地教导他,永宁王府今非昔比,一切都须谨慎! 信在他身上捂了三天,最后终是付诸一炬! 他不知远在京都的紫苏会如何,只能在再见她的笑颜时,低头行礼——她已是皇后之尊,母仪天下。 她不曾提及这件事,却在墓园之中淡淡地问他:“景瀚,当年的承诺你可想完成?” 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看着她再认真不过的眼神,他竟是一点都看不透! 在他以为一切都过去的时候,她为何重提那隐晦的承诺? 他又能给她什么样的答案啊! 第十章 月榭凭栏(上) http://.biquxs.info/

因为刺杀事件,紫苏的怒气前所未有地尽显于外,江华城大小官员都被斥责了一通,甚至牵连易州的其他官员,让周围的人紧张不已,连永宁王妃都被她以“治家不严”的名义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在永宁王府的地盘上遭到伏击,不异于削了太后的面子!”众人如此猜测她恼怒的原因——虽不全中,却也相差不远。 身为易州太守,谢清在刺杀事件后的第三天赶到御驾所在问安请罪,赶到时已是深夜。 “这不是表哥的错,一州之地如此广大,又是我自作主张,擅改行程,也算是自作自受!”不知是否是怒气已经平息,紫苏并没有对谢清发火,反而笑着安慰他,这让随行的朝臣终于松了口气。 此事发生以来,紫苏虽然愤怒,也迁怒于地方官员,但是,并没有因此撤换任何一人,谢清不得不代表易州上下又说了一番诚惶诚恐之类的话,紫苏也听他说完,却没有再说什么,摆手示意,让他起身,并赐了座。 遣开无关之人,紫苏才问他:“这件事,表哥有什么见解?” 无人在侧,谢清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认真地回答紫苏:“如今陛下年幼,太后垂帘摄政,只要除去您,元宁必将为了争权掀起一场大乱,依臣之见,应是外人所为!” “表哥倒是很有信心吗?”紫苏笑言,谢清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太后也是如此认为的吧?”不得已,谢清也只能如此笑着回应。 “不全是!”紫苏却出乎他意料地摇了摇头,让谢清的心立时一紧。 “哦?”谢清面露惊讶之色。 紫苏看着他,淡淡地开口:“当年父王遭遇不测,世人皆知为周扬所为,我却仍对周扬使臣礼遇有加,外人皆言我与父亲感情淡漠,表哥不会不知道!” “臣明白了!”谢清马上明白过来,“应是内外勾结。”到这一步,他也不能装不知道,干脆坦率地道出事实。 “知道哀家与父亲感情深厚的人并不多,因此,也就不难想到了!”紫苏的语气很是冷淡。 谢清却只是皱眉不语,低垂的目光让紫苏看不到他的神色。“表哥以为如何?”见他不语,紫苏轻笑着问一脸凝重的谢清,眼中却是一片真诚。 “太后要三思而后行!”抬头看向紫苏,过了好一会儿,谢清终于直言相告。 这句话让紫苏笑了,没有再谈这事,她轻松对他说:“去看看景瀚吧!他伤得不轻!” “是!”谢清的神色却并不轻松,但是,他还是依言退下。 谢清刚退下,赵全便从外面进来,无言地向紫苏呈上一纸便笺,紫苏却是看都没看便放到烛火上烧了。 “娘娘?”赵全惊呼,心中万分不解。 “不需要看了!哀家已经知道你上面写了什么!”紫苏淡言。 “奴才先行告退!”赵全不再多言,主动退出房间,却又被紫苏叫住。 “另一件事查得如何?” 赵全转身跪下请罪:“奴才无能,尚未查出!” “不怪你,继续去查查,再不行就算了!永宁王府的口风一向很紧!”紫苏不在意地说了一句,挥手让他退下。 “是!”赵全立刻退了出去。 谢清见到齐朗时,真的是松了口气:“看来你并没什么大碍,害我担心了好几天!”听说他受了重伤,谢清真的是担心齐朗是否有生命危险。 齐朗笑了笑,道:“让随阳如此担忧,我倒是罪过大了!”他的伤只是看上去严重,皮肉伤为多,毕竟他并不是杀手的目标,不过,他也看出,那些杀手是担心再也找不到机会,因此才没有一击不中,便立即退避,可见,幕后的主使者对此是很担忧的。 “知道就好!”谢清笑说,“急着从首府赶快来,我可是几天没合眼,这刚太平几天啊!竟然又出了这种事!听说,各国都往我们元宁遣派了使臣!” “这么快?”齐朗一惊,心下却是一片苦涩——照这样看,事情应该与紫苏想的差不多了。 “太后娘娘震怒不已,对刺客下了‘格杀令’,这事还不立刻传遍各国宫廷?”谢清开始是不在意地说道,却在见到齐朗沉思的神色后,猛然一惊,也陷入了思索。 “随阳!” “……” “随阳!” “……” “随阳!” “……” 齐朗连着叫了谢清三次,他都没反应,齐朗只能伸手推了推他。 “什么事?”谢清一惊,连忙问齐朗。 齐朗好笑地说:“应当是我问你吧!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没什么!”谢清自嘲地一笑,“只是一时猜不透太后在想什么!”说是如此说,他心里明白,只怕太后已经猜出九成九了。 “你当太后还是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啊!”齐朗笑说,“什么心思都能看透!”答应过紫苏不能说,齐朗只能漫无边际地提醒谢清。 “是啊!一转眼,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变得有心计、有城府、有胆略,什么都不必靠别人了!”谢清感慨不已,他们都是看着紫苏成长的人,想到当年天真的岁月,想不感慨都难。 齐朗也一怔,沉默了。 良久,齐朗开口:“你不是说过,我们都变了吗?”当年离京时,谢清就曾这样说过,此时,齐朗唇边带着一丝轻浅的笑意,有着无奈的嘲讽,对别人,也对自己。 谢清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无言以对。 “这不是我们希望的吗?”又是一句淡漠而无法反驳的话,齐朗只是平淡地道出。 谢清也唯有默认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回正题:“你怎么想?” 齐朗一愣之后才想到他在问什么,又沉吟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悠悠开口:“总不外乎‘一劳永逸’四个字!”箭在弦上的绝对不是只有一方。 谢清再次沉默了,心中复杂万分。 崇明元年七月十二,御驾抵承清行宫。同日,古曼使臣、周扬使臣到达承清,等候接见。此后数日,各国使臣陆续抵达。 “太后娘娘,不知您与陛下打算先接见哪位使臣?”尹朔恭敬地询问,手上是各国请求允许晋见的文书。这样的文书,尹朔的公事房中还有很多,因为不少使臣都递了不只一次这种文书,偏偏紫苏就是不批不诏,将一堆使臣晾在承清,尹朔不知她想干什么,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些人找上门,他也是不胜其烦。 紫苏坐在屏风后,悠然地回答他,话语间不掩笑意:“尹相是被人烦了吧!” “臣惶恐!”尹朔苦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与紫苏认识久了,他也明白,这种私下应对不必太拘礼数,自然也就随意点了。 紫苏转而对赵全说:“赵全,带几个人去尹相那里将那些使臣的文书搬到烟爽斋,哀家这些天留下的文书也送过去。” “是!”赵全应声出去办理。 尹朔忙谢恩:“谢太后娘娘!” “也差不多了!就当给尹相做人情吧!”紫苏笑言。 “臣惶恐!”这次是真的诚惶诚恐,尹朔一向谨慎,自知自己与太后交集甚少,也就将“恪己奉公”奉为处事之道,如今听紫苏这样说,他自是心慌不已,说话间,已经在心中将她的话想了数遍,揣测她话中有几分真意。 紫苏倒是的确没什么深意,不过见他这样,却也不多说,只随意地说了一下:“退下吧!这事还要尹相费心呢!” 尹朔退下后,紫苏示意宫人将屏风移开,本来与尹朔他们见面也不必如此拘束的,只是尹朔来得不巧——她嫌天气太热,所以早上见过几个人后,便脱了外面的衣服,只穿着轻薄的夏裙,实在不宜见外臣,她又不想麻烦,便直接让人移了屏风过来。 清凉的微风从阑干外的水面送入水榭,紫苏微笑着从长榻上起身,迎风而立,舒畅的感觉让她不禁闭上眼睛去享受。水榭中的宫女看着太后这般孩子气的举动,竟是吓了一跳——一直都是高深莫测的太后竟然也会因这种微小的事情而真心微笑吗? “小时候,有一个夏天,哀家忽然害了‘苦夏’,一连好几天颗米未进,母亲寻了好几位名医,可都是无用,父亲从边关回家,见到哀家的模样,说了母亲一顿,连夜命人在府里开了一池活水,又布置了几座旧屋,让哀家搬进去,不到一天,就好了,自那之后,却再没有过‘苦夏’,白白糟蹋了父亲的一番心意。”紫苏喃喃地自语。 水榭中一片寂静,紫苏又站了一会儿,便重新坐到长榻上,好似什么都没说,抬眼却发现手旁的几上少了几份凉食,便问道:“谁撤了点心?” 一个站在角落的宫女忙跪下请罪:“奴婢斗胆,自作主张撤了那几份凉食,请娘娘惩治!” “自作主张?”紫苏并未生气,反倒饶有兴味地问她,“既然知道不对,竟然又做了,现在再来请罪?你倒也有意思!” “奴婢听娘娘吩咐赵总管将文书送到烟爽斋,猜测娘娘要将熬夜,那几份凉食味虽甘美,却都是至寒的性子,实在不宜娘娘现在用!”那宫女见紫苏并未恼,便大着胆子回话,眼中却仍有几分恐惧。 “你叫什么?怎么知道那些食物的性子的?”紫苏抬手示意她起身。 那宫女站起身,低着头回答,声音却也清晰:“奴婢姓叶,家人都叫奴婢原秋。奴婢家中世代以行医为生,所以奴婢对这些也知道一些,入宫之后,奴婢又在太医局待过。” “原秋……”紫苏略略沉吟了一会儿,“的确是念过书的人。哀家身边少个典书尚仪,你来当吧!”紫苏还算满意她的应对,便直接调人了,本来,这事应该能过赵全来做,但是,紫苏心中却直觉地想绕过赵全,反正也不是大事,她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意了,同时,她也想着,若是叶原秋还算不错,以后可以让她做自己的掌令尚宫,代替容尚宫。 “谢娘娘恩典!”叶原秋惊喜万分,连忙磕头谢恩,紫苏笑了笑,示意她罢了,便不再理会,直到赵全回来禀告一切俱已办妥,紫苏便动身往烟爽斋去了。 到了烟爽斋,紫苏看了一下桌上堆着的文书,却笑了:“那些人想把外政厅塞满吗?”说完对赵全吩咐:“让所有的典书尚仪来,把这些按国家分类。——外政厅是按时间归档的。” “是!”赵全正要去,又听见紫苏对一个宫女说:“原秋,你先做着,宣政厅的旨意明天才能颁下!” “是!”叶原秋低首应道。 赵全看了她一眼,不禁眉头一皱,却是什么都没说,便要往外走,但又被紫苏叫住:“赵全,再把齐朗和谢清请过来!” “是!”赵全不敢耽搁,连忙去办。 交代完,紫苏便进了内间,随意抽了本书来看,没多久,便听到外面的尚仪禀告:“太后娘娘,谢太守大人求见!” “请进吧!”紫苏搁下书,淡淡地吩咐。 谢清进来行过礼,紫苏便让他坐下,问道:“景瀚没和表哥在一起吗?”齐朗尚未大好,紫苏也没有给他政务,这两日,按赵全的禀告,齐朗都与谢清在一起,此时却只有谢清一人来,紫苏不禁有些惊讶。 “是!”谢清笑说,“一早郑秋郑大人便邀了他,似乎是陛下学业上的事!” “这样啊……赵全就要多跑一段路了!”紫苏笑说,随即也就不再多说,直接进了正题: “各国的使臣,表哥都见过了吗?”谢清虽是外职,但是,他的身份那些使臣只怕无人不知,会找上他的人也不会少。 谢清点头,这些也没必要否认:“大多见过了!太后您一直没个回复,那些使臣自是坐不住。”因为是在烟爽斋,并不算正式应对,谢清也说得十分轻松。 紫苏笑着摇了摇头:“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吗?”她比较想知道这个。 谢清皱了皱眉,回答道:“倒有一个人让臣过目难忘!” “哦?” “是古曼的使臣。”谢清很认真地说,“依臣之见,此人决非一般人!”他语带深意,却又有所保留,毕竟,他没有证据。 “难不成是成佑皇帝亲至?”紫苏笑说,倒没有当真。 谢清却不说了,可以算是默认了,这让紫苏的精神一振,有了兴致:“那可就有趣了!” “虽然只是臣的猜测,不过,应是差不了的!听说成佑皇帝前些日子入宗庙祈福,可能要有一个月之久!”谢清说出另一份情报。 “是吗?”紫苏微微惊讶之后,轻笑着反问。 “娘娘……”谢清的话被尚仪打断,又是一声通报: “太后娘娘,齐大人到!” “请进吧!”紫苏没有犹豫,倒是门外的齐朗怔忡了一会儿,自从那天夜里之后,紫苏便没有再露面,等他略好些,也没有宣召,只让内侍前去抚慰了一下,下赐了一些东西。 “景瀚以为这次的事该如何处理?”没等齐朗行礼,紫苏摆手示意不必行礼,微笑着问道也算当事人的齐朗。 不必想也知道,各国最关心的便是此次遇刺事件如何了结,紫苏此刻虽然只问了齐朗,但是她笑着望向两人的眼神表示她想听他们两人的建言。 “臣以为娘娘此次的目标只在朝中。”齐朗微微皱眉,语气平淡却也有着不解,更多的是因为,她并不避讳谢清的姿态。 “是那样没错!”紫苏承认,不过,她只是道出另一个考量,“没有必要将好时机推拒掉吧?”对齐朗真正的疑惑,她并没有解释。 谢清笑了:“娘娘想重新考虑外政?”出身谢家,谢清对这些要更熟悉些,也就直接道出。 紫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我不喜欢周扬!而且,我比较好奇古曼的成佑皇帝想做到何种地步,又能做到何地步!” 齐朗沉吟片刻,明白她只想就事论事,方道:“一直以来,元宁都是与周扬结盟,对抗古曼,或是与普兰结盟,对抗兆闽,娘娘想转变一下?” “不可行吗?”紫苏反问。 “那倒不是……”齐朗摇头,“只是古曼与我国并无信任可言,很难有实质上的改变!” “我想等见过古曼的使臣之后再说具体如何操作!”紫苏也明白他所说的困难,因此也就并未太坚持,一笑过后,便说起另一件事: “倒是表哥,刺客的事查得如何?”在易州出的事,紫苏又说了由地方官员处理的话,谢清这位太守自然是责无旁贷了。 “从现在的调查来看,的确是娘娘所想的情况。”谢清如实禀告,“但是,与刺客联系的到底是什么人,暂时还没结果。” “恐怕表哥要快点查清楚了!哀家就要接见各国使臣了,到时候,总要对外有个说辞!”紫苏淡淡地说,也挑明了自己到底要什么样的结果,也表示她暂时不想追究得太深。 “臣明白,定不会让娘娘失望!”谢清领命,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这点我绝对相信表哥的能力!”紫苏笑说,转头又问齐朗,“对了,景瀚,郑大人找你是为了什么事?是皇帝在学业上有什么问题吗?” 齐朗笑说:“算是吧!陛上昨天把郑大人问得哑口无言,所以郑大人找了我和尹相,跟我们商量想将陛下的课业略做调整!” “皇帝问了什么问题?”紫苏挺奇怪什么样的问题能将郑秋这个博学的状元问倒。 “是那个‘上胡不法先王之法’的问题吗?”谢清也凑了一句。 齐朗点头。 “上胡不法先王之法?”紫苏皱眉,“这个能有什么问题?”说是如此说,她心中却有一个不悦的念头。 第十一章 月榭凭栏(中) http://.biquxs.info/

“陛下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敬天法祖?先王之法既然未必全适于今,但是子孙又不能违背孝道,那该怎么做才对?’郑大人算是措手不及吧,便说下次再回答陛下!”齐朗淡淡地重复皇帝的问题,神色却很是复杂。 紫苏也是一愣,脸色一变,问齐朗:“那郑大人的意见是什么?” 齐朗沉默了一下,方问答:“郑大人建议增加礼制与义理的学业!” “我是问,他对陛下问这样的问题是什么想法?”紫苏尖锐地问道,语气虽不太冷淡,却也很恼怒。 齐朗只得回答:“王道无私,陛下有帝王之资,但是需要加以约束,道入正轨。” “你们还知道要‘加以约束,道入正轨’?我还以为你们只看到陛下的天纵英才了!陛下敢如此质疑孝道,你们身为帝师太傅,竟然无一人斥责,你们以为这样是理所当然吗?”紫苏第一次对齐朗用上如此严厉的语气,齐朗和谢清都被吓住了,齐朗虽然明白她定然会生气,但是如此程度的恼怒却也出乎意料之外了,只能低头听着。 紫苏发完第一通怒气,看到两人惶恐的样子,也发现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便深吸了一口气,收敛起怒火,缓下口气,对齐朗说:“天伦孝道是皇帝也无法违背的大道所在,历史上敢有大不孝之举的皇帝从无好下场,我不希望我的儿子重蹈覆辙。”一听到原因,她就有这种预感,因此,心中的恼怒也是成倍的。 “臣明白!”齐朗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因此他才会在回答时感到犹豫。 “算了,历史你们都比我还清楚,该怎么做你们也应该清楚。”紫苏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作罢。 齐朗与谢清这才松了口气,但是室内却陷入一阵寂静之中,直到赵全在外面禀告各国的文书已经准备好,紫苏才挥手让他退下:“你们先回去吧,把刚才说的事再想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她办法!” “是!”两人依言退下。 出了内间,两人才真总轻松下来,看了彼此一眼,不禁都苦笑了一下,一起向外走,因为太沉浸于自己的心思,竟然没注意到一个宫女正捧入端砚走进来,那个宫女也专注于不让其中的墨汁撒出,因此,等看到前方有人,砚台已经撞上了齐朗。 “啊!”那宫女失态地惊呼一声,慌忙跪下。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没事!”齐朗看着衣袍上的墨渍,微微皱眉却也不想与宫女计较,径自越过她向外走。谢清看了那宫女一眼,见齐朗没说什么,便也走了。 两人都没发现,紫苏已经将一切收入眼中,不过同样什么都没说,在他们离开后,便开始看那些文书。 赵全走到那个宫女身边,低声斥责:“叶原秋,你怎么这么莽撞,还不快点收拾!” “是,总管大人!”那个宫女,也就是叶原秋,忙低声答应,无声地收拾好一切。 “那个宫女似乎……”谢清悄声对齐朗说,却又没说完。 齐朗耸了耸肩:“太后身边的人,太后自然有数!” “那倒是!”谢清点头,随即笑道,“你我还是第一次被太后这样教训吧?” “是啊!这种经历也是难得!——不过,是我被教训吧?”齐朗微笑着纠正他的说辞。 “没什么差别!”谢清笑说。——以往只要他们在场,紫苏都不会太严厉,更不会像今天这样迁怒到他们身上。——今天的事情,确切说来,齐朗只是被无辜地迁怒了! “……景瀚,太后这次到底如何打算!”谢清终是问出口。 齐朗看了他一眼,只是叹了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不过,也是回答了他。 谢清明白,这是齐朗能表示的极限了! “随阳,她还是在乎你的想法的,你可以再与她说说!”齐朗不忍见他如黯然,却只能如此安慰。 谢清摇了摇头:“算了,如果她能完美地完成她的计划,做牺牲品也无妨。” “随阳……”齐朗想说什么,却被他笑着制止: “不过,也许不像你我想得那么糟,尤其是今天这件事的影响,我们还不知道。”谢清乐观起来。 “你是说……”齐朗很快就想到了。 “文宗皇帝在慈顺太后的殿前跪至吐血;世祖皇帝明知生母的死因,仍对章德皇后孝敬有加;安闵王被康仁太妃废黜,幽禁至死;宪宗皇帝一生都未能给生母加封、追谥;……还有很多例子呢!”谢清淡淡地举例,“太后总不会认为只用孝道就能说得通一切吧!” “的确!”齐朗同意,“不过,太后可是陛下的生母!” “你是要我再举些例证吗?”谢清笑言,“景瀚,太后不会轻易放手的!而且,这也是历代的皇帝的必修课!”权位之争是帝室无法逃避的历史。 齐朗不语地点头,再无异议。 历史总在发生前,就将蛛丝马迹泄露给人们知道,端看世人是否能看到,又是否愿意阻止它发生。仁宣太后当时到底有没有发现日后那场悲剧的预兆,无人能够说清,后人只能从前人的行迹中进行推测,却永远无法去验证,这也是历史的可悲之处吧! 崇明元年七月二十六,仁宣太后命外政厅随驾官员拟定使臣晋见程序,七月二十八,外政厅将获准的程序告知各国使臣。 首先晋见的是古曼使臣宏忽剌天旭,也就是那个让谢清印象深刻的人。宏忽剌是古曼皇室的姓氏,但是,此人据说只是皇族的远支,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 在承清行宫的正殿——和清殿,御座后垂下一层纱幕,紫苏穿着繁复的礼服,端庄地坐着,坐在御座上的皇帝阳玄颢也是一身正式的衣袍,但是脸色很黯淡,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皇帝不舒服吗?”紫苏的声音冷淡,但是眼中关切之色却是难以掩饰的,只是隔着纱幕,阳玄颢并不能看到。 “孩儿没事,母后娘娘!”阳玄颢忙回答。紫苏无声地叹息,不过,说出的却是冷淡的教导:“一国之君要喜怒不形于色,臣下才会无法揣测上位者的心思,敬畏之情正是因此而起,皇帝要牢记!尤其,您将要见的是他国使臣,您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将回报他们的君主,您更要将一切心思收好,只能将您希望给别人知道的情绪外露!” “孩儿记下了!”阳玄颢连忙按母亲所说的打起精神,虽然那一番话他并不是全懂,但是喜怒不形于色却是帝王的必修课,这点他自是早已学过,因此,也就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古曼使臣宏忽剌天旭晋见!”礼官正色通告,同时,那位使臣也走进了和清殿。 “外臣参见皇帝陛下,太后娘娘!”宏忽剌天旭按外交礼节拜见御座上的两人,因此并未下跪,但也无任何不敬之举。 隔着纱幕,紫苏并不能看清他的样子,但是从他的动作也就明白谢清的意思了——他绝不是习惯屈膝弯腰之人,不禁微微一笑。 同时,阳玄颢也静静地打量这个使臣,反正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做,唯一要做的就是安稳地坐在御座上,一切应对自有母亲来做。在他的眼中,眼前的使臣长得很普通,没有任何特质可言,不过他对那人腰间的环佩却是很感兴趣,那种环环相扣的样子,他还从没见过,不过,他也记着母亲的教诲,并未太过表示出来,只是想着回去后向奴才们要相同的玩意儿。宏忽剌天旭行过礼后,便流利地说出完美的外交辞令:“敝上听闻御驾遇刺,特此遣臣问候陛下与娘娘。” 他的声音温和,但是在看到那层薄薄的纱幕时,眼中的冷嘲一闪而逝。 紫苏也和他说着相同的辞令:“多谢成佑皇帝的关心,哀家与陛下都平安无事!” “如此,敝上定会安心不少,两国和约方定未久,唯望太平长在,方是两国之福!”宏忽剌天旭温和依旧,言辞间从容不迫。 “那是自然!”紫苏淡淡地回答,“哀家也希望能与古曼太平长久,两国之间战事消弥。” 这句话让宏忽剌天旭神色微凝,温和地说着相同的愿望:“敝上同样如此祈盼!” “希望我们能有同等的诚意来实现这一愿望!”紫苏淡淡地笑着。 “就不知元宁的诚意是如何了?”他也笑了。 紫苏平淡地说:“哀家以为,黑煤一事已经表达出诚意的程度了!” “外臣相信敝上一定会以同等的诚意来回报娘娘!”他笑说。 “哀家会记住您的承诺的!”紫苏也笑着回答,“而且,贵上未必一定要回报于哀家,也许会是亲政后皇帝来延续这一诚意!” 宏忽剌天旭有些惊讶了,他看向御座上的阳玄颢,见他淡漠端正的态度,微微一笑:“陛下可喜欢外臣这一九连环佩?” 阳玄颢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话,不禁愣了一下,想明白他的问题,他却恼了:“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被窥破心思的小孩! 宏忽剌天旭笑着说:“陛下若是不喜欢,外臣自是无话可说,若是喜欢,外臣可以献上此物,不过得请陛下解开此环!” 闻言,紫苏的眉头紧皱,却没开口,因为阳玄颢已经回答了:“九连环佩是以整玉细细琢磨而成,你要朕来解开,不就是要为难朕吗?不过,要朕解开也不难——‘玉碎之下,连环何在?’——你还要朕来解吗?”嘲讽高傲而不失礼貌的态度让殿内的其他人看到了阳玄颢的帝王风范,紫苏也不由赞许地点头。 宏忽剌天旭笑着将九连环佩奉上:“陛下有天纵之才,定然能成就千古功业!外臣自作聪明了!” “阁下,若要解环,只须有不惜玉碎之心,不是吗?”紫苏笑言。 “是,外臣受教了!”宏忽剌天旭低头,随后对阳玄颢说,“陛下,您有一位好母亲,这比您的天赋才智更值得珍惜。” 这一次,阳玄颢和紫苏都没有回答,倒是他自己笑着说:“外臣逾越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血浓于水,是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的!阁下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紫苏冷言。 “外臣告退!”宏忽剌天旭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而且要说的都说,便主动请退。 “母后娘娘……”阳玄颢转头唤她。 紫苏微微摆手示意他不要动:“还要再见几个人呢!”她知道儿子想说什么,不过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哀家想走走,皇帝能陪陪吗?”接见结束,步出和清殿,紫苏忽然对阳玄颢说,阳玄颢连声说:“孩儿当然愿意!” 紫苏温柔地一笑,微微点头:“那就走吧!我们母子倒是难得说什么话!”言罢,她牵起儿子的手,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走在回廊、殿阁间。 “皇帝可还怪哀家的责备?”紫苏淡淡地问道。 三天前,阳玄颢早上去给母后请安,还没行完礼,紫苏便严厉地斥责了一通,缘由自然就是前一天从齐朗口中得知的“问题”,而且严令他在寝殿反省!今天要不是有晋见,阳玄颢恐怕还得呆在寝殿中,不得出来。 “是孩儿不孝,才会让母后那样生气!”阳玄颢很是愧疚,低着头自责。 紫苏轻轻地叹息,不过却也不得不硬下心肠来教育儿子:“陛下能想到先王之举未必就合适于今日之势,本身并无错,哀家也不是责备您这个,陛下想清楚哀家为何生气了吗?” 阳玄颢总是个孩子,这其中的深意如何能想明白,只能摇头。紫苏停下脚步,看了儿子一眼,才继续牵着他向前走,同时挥手示意宫人不必随侍。 “皇帝不该因为这个原因质疑是否该遵从孝道!治理天下不光是依靠法道,天道伦常方能得到人心,所以,陛下当是万民的表率,才能得天下的敬重。”紫苏细细地对儿子说,并不将他当成孩童,阳玄颢也用心地听着,即使不懂也将母亲的话语记下。 “孩儿并没有要违背孝道啊!”阳玄颢也感到些委屈。 紫苏看着儿子不解的样子,心疼万分,手轻轻抚着他额头的黑发:“皇帝自然不会不孝,可是臣下却会因为您的一番话而动别的心思!哀家担心的正是这个!皇帝应该也看过一些父子相争、骨肉互残的历史吧?皇家的亲情本就淡薄,为了权力,你死我活也不过是等闲之事!就算皇帝不想,臣下部属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推着您向前!所以,皇帝这次最大错误就是太不谨慎了!” “孩儿懂了!”阳玄颢马上明白母亲的意思——自己不该如此不慎地将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问出口,尤其是在那么多人面前。 “臣不密则shi身,君不密则失国,几人不密则成害!——皇帝一定要记住!”紫苏认真地教导。 阳玄颢将这十九个字牢牢地记在心中,看着母亲对自己赞许地点头,他还太小,并不明白他的母亲是在教导他无人会教授的权术。 “好了,哀家很想知道一件事呢!”紫苏笑着问道,“九连环的事是谁教您的!” “是齐大人!”阳玄颢马上回答,“昨天,齐大人特别讲了这个故事!” “这样啊……”紫苏沉吟着,心中也猜到了一二,不过再开口,笑着说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么皇帝可喜欢那个九连环?” “……喜欢!”犹豫再三,阳玄颢还是不敢对母亲说谎。 “皇帝可知道宫中为何没有这种东西?”紫苏温和地问道。 难道还有什么缘故?——阳玄颢不解地摇头。 “九本是重阳之数,皇帝称九五之尊,宫中的东西也无不暗合九九之数,取其无穷无尽之意,这九连环却也是皇家该有的东西,但是,九连环却是必要以整玉为材料,一块玉去十之七八方能得一,而至略并不盛产玉石,历代皇帝也不想劳民伤财,便停了此物的进贡。”紫苏笑说。 阳玄颢恍然大悟:“孩儿知道了,凡事都要以民生为先,不能只顾自己的喜恶!” “皇帝若有太明显的喜恶之物,下面的人自然会为您费心寻来,只顾着讨您喜欢,便是有十二分的困难,也至多说成一分,不错也错了!”紫苏很高兴儿子能有这种想法。 一起用过晚膳,阳玄颢便得向母后告退,紫苏看着儿子离开,随后才开始处理别的事: “赵全,请齐大人过来!” “是!” 齐朗因伤,就住在行宫之内,很快就到了。 “太后对这位宏忽剌天旭有何认识?”齐朗猜测紫苏找他一定是为了此事,便首先开口问道。 紫苏笑了笑,却也十分认真地回答:“谢清表哥还不至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景瀚也见过他吧?” “是,在外政厅遇见过一次。怎么了,娘娘?”齐朗如实回答,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紫苏却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景瀚怎么想起教皇帝‘九连环’的事情?” 齐朗一愣,不由苦笑:“太后圣明!” “少来!”紫苏不满地看着他,“你是有什么计划吧?” 齐朗只能承认:“是啊!成佑皇帝是个十分务实的人,没有见到我国的表示,他是不会轻易下赌注的,臣想让他对太后与陛下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对太后日后的行动会比较有利!” 紫苏点头,微笑着对他说:“我想的也是这样,你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 齐朗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谦逊之辞,直接问道:“那么,那位使臣是被应付得很好了?” “相信是的。”紫苏点头,唇边是浅淡的笑意。 齐朗笑道:“太后娘娘下一步打算如何?是否向古曼派驻使臣?” 紫苏摇头:“总不能什么都是我们先做吧?” “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太保守了?”齐朗有一些担忧。 “不会!如果成佑皇帝连这么点决心都下不了,我想就不必如此在乎他的‘九连环’了!”紫苏冷淡地笑着,让齐朗明白了她不会再做过分的表示了。 “那么,太后对使臣的人选可有想法?”齐朗笑了笑,转到下个问题。 “你说说看——除了你之外的人选!”紫苏加了条件。 第十二章 月榭凭栏(下) http://.biquxs.info/

“可是,娘娘,您并不信任别人啊!”齐朗皱眉,作为使臣,很有可能需要相机处置,若是得不到上位者的信任,是得不到这种权力的。 “你不行!不必多说!”紫苏收起笑容,认真无比。 齐朗无语地低头,无法肯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时间只能无语地思索,殿内安静下来,紫苏也不打扰他,拿过一本奏章批阅。 “太后娘娘,您一定要臣留在朝中吗?”齐朗终于开口,试探之意十分明显。 紫苏直到将批示写完才抬头回答他的问题:“我希望由你接任谢老的位置!”紫苏并不讳言,谢遥已经掌政三朝,没有人希望谢家再出一位议政首臣,这也是当年谢遥与永宁王看中齐朗的原因,而对紫苏还说,齐朗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他能够接掌议政厅,她也乐见其成。 “仅此而已吗?”齐朗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叹息:她还是没有放弃! 紫苏微笑,与他的目光相接,缓缓地回答他:“那很重要吗?你难道不想进入议政厅?” “娘娘,您从来都不会如此执着的!”齐朗苦笑,既然已经时过境迁,她就不该再记着当年的事情,毕竟,她现在是太后啊! “先许诺的人不是我!”紫苏冷言,心中已经开始恼了。 当初先开口的人并不是她,最后毁约的也不是她,他竟然还能说自己“从不会如此执着”!执着?她那时该怎么样才算执着?难不成要她派人去齐家吗? 齐朗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了。 “娘娘,臣……您真的是想清楚一切才问的吗?”齐朗不知该怎么说,说了一半又听下,想了半天,脱口而出的竟是近于质问的话语——她是太后,不该如此自毁名誉! 见他如此严肃的模样,紫苏不禁失笑,轻轻的笑意盈满双眼,她倚向椅背,看着齐朗,一字一句地、认真地对他说:“我认为我想得再清楚不过了!你要有什么不清楚的,不妨说来听听!”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想的一切,她何尝不曾想过? “陛下会如何想?朝臣会如何说?史官会如何写?家人会如何看?”齐朗直接问道,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息,自从那夜以来,他的脑中也一直在想这些! “皇帝暂且不说,我为什么要在乎朝臣和史官?至于家人,景瀚,你应该还向什么人承诺了什么吧?”紫苏笑言——她一直想知道母亲临终前找齐朗过去到底说了些什么,赵全一直没能查出来,几天前,她直接问了永宁王妃,也知道了答案,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重提此事,本来,她已经准备放弃了,毕竟,齐朗已经用沉默拒绝过了。 齐朗一时找不出回答的话语来,他没有想到,紫苏竟然真能查到那晚的事情,不可否认,他动过心,但是,正因为那个承诺,他不希望紫苏因为这份执着陷入不名誉的流言中,所以,他一直绝口不提,现在,他又该怎么回应呢?半晌,他才找到能说的话:“那么陛下呢?不在乎一切,难道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吗?”他不相信,极重亲情与孝道的她会不在乎自己儿子的想法! 那是她唯一的骨肉啊! 如果,如她所愿,身为一国之君的阳玄颢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她与他? 紫苏微微一僵,闭上眼睛:“我为他做了很多很多,如果他连这点都不能理解,他……”她睁开眼睛,看向他,眼中一片坚决:“景瀚,为了我的儿子、我的家人,我做任何事情都无怨无悔,可是,我告诉你,对你,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到底如何,我只等你的一个回答,不过,我不知道,如果你的答案不是我所期待那般,我到底会如何对待你呢?真能像自己说的这般绝决吗? 齐朗静静地望着紫苏,听着她的话,听到最后,他笑了:“这是您的威胁吗,太后娘娘?” 她的话很清楚,如果,他拒绝,她将收回对他的支持,也许还包括信任,只是,齐朗很怀疑,她是否真能这么去做! 如果对谢清,她都做不到全然的绝情,她真能对自己做到吗? 紫苏不语,只觉得自己做了件非常非常非常幼稚的事情,但是,她只能看着,不能后悔。 “您从来都不善于威胁别人!”齐朗的笑意更浓了,“从小,对想要得到的东西,您要么干脆放弃,要么直接动手,现在也是如此!”更确切地说,紫苏从来都不需要靠威胁的手段得到什么。 紫苏有一种被人窥破心思的恼怒,但是,她最后对齐朗说的却是冷静无比的话语:“那你说,这次我是会放弃,还是会动手,或者是试试新方式呢?”只在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有多紧张。 齐朗看着她,收起笑意,认真地回答她:“您一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次也不会例外!”答应她何尝不是顺应自己的心? “很好!”紫苏微笑,从书桌前起身,走向齐朗。 她一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喜欢这句话! 赵全没有知道主子秘密的嗜好,他十分清楚知道紫苏的事越多,他的危险也就越大,不过,他也知道紫苏和齐朗之间决不是表面上看来那样简单,这不是他刻意去想的,而是他的直觉,在宫中久了,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而然地,也就敏锐起来,因为在皇宫中,谁与谁亲近,谁对谁信任,本就是隐隐约约的,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如果不看清楚,说不定就会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 看了一下时间,他决定还是当做没看好了!——齐朗这次的晋见已经用了太多时间,不过,这些事情又何必去想呢?还是想些能力所及的事情比较有用! 想到这儿,赵全忽然想起叶原秋,微微皱起眉,这几天他一直有很多事情,居然忘了她!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他想起紫苏淡漠的眼神,一时想不出她到底知道多少! 就在这时,一直关着的殿门忽然开了,齐朗从里面退出,又顺手将殿门关上,看见赵全,他微微一笑,眼中却满是冷意。 “齐大人!”赵全低头行礼,齐朗看着不语,眼中淡淡的笑意。 “赵公公,您真的很厉害,知道那么多事情的您,手中掌握了多少权势啊?您可别辜负太后的一番心意!”走过赵全的身边,齐朗忽然停下,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赵全闻言,全身一震,看向齐朗:“齐大人,奴才只是太后的耳目手足,太后要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至于旁的,奴才是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间,他已经站直了与齐朗对视,齐朗还是一脸平淡的笑容:“赵全,你很聪明,不过,我知道的事情决不会比你少!太后知道的——就更多了!” 紫苏情报来源很多,赵全只是她最新的情报来源,她给了他天大的权力去查任何她想知道的事情,但是,并没有给他权力去查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是善意的警告吗?——赵全一时迷惑不已,不知道齐朗是何意。 “太后很看重你啊——”齐朗笑说,随即便离开了。 此时,两人之间的政争尚未开始,不过,可以说,这是齐朗唯一一次对赵全抱有善意的对话,在不久之后引发的事件将使二人正式成为对立的两方,仁宣太后也不得不为这两个人的争执而大伤脑筋。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元年八月初三,古曼遣使至承清行宫,谒仁宣太后,传国君交好之意,仁宣太后设宴接待。八月初五,仁宣太后传手谕于谢遥、湘王、永宁王。八月初十之后,三人回奏先后送达承清行宫。 “谢老与湘王皆言不可轻改国策,尹相以为呢?”将三人的奏章递给尹朔,紫苏平淡地复述谢遥与湘王的意见,同时询问他的意见。 尹朔先认真地看了一遍三人的回奏,知道谢遥与湘王都对古曼此次的举动心存疑虑,认为小心谨慎为好,永宁王虽未明言意见,不过却回奏了古曼近日的一系列撤防举措,还分析了军事上的利弊。他合上三人的奏章,恭敬地放到紫苏的桌上,低头回禀:“臣以为谢老与湘王的考量虽然有些保守,但是却不无道理!长久以来,元宁都是与周扬结盟,与古曼并无太多的交往,此时,古曼忽然改变态度,臣以为不可不谨慎以对!” “那么,尹相也认为不必积极回应古曼的提议?”紫苏微微皱眉。 “不!”尹朔却出乎意料地否定了她的猜测,“臣以为,周扬不是可靠的盟友!” 紫苏微讶:“尹相把哀家弄糊涂了!” 尹朔深吸了一口气,从容地说明自己的想法:“回太后娘娘,从边境来说,我国与周扬的边境线并不长,而且皆有险可守,而与古曼,却是平坦的草原,从防御安全来说,古曼对我国的威胁更大,因此,至略自立国以来,一直都对古曼心存防备,但是,近年来,两国的情况却有所变化——古曼原本松散的体制在宏忽剌家族的强势改革下,权力已经集中,不必担朝令夕改之事,而周扬皇室却日渐衰微,权臣把持朝政,政治混乱,而且,对外更是频繁侵扰,以借此掌握兵权,对我国而言,周扬已经没有助益,相反,再与周扬结盟,很可能会拖累我国!” “尹相是说虽然古曼的意图不明,但是,却是一个不错的楔机,可以甩掉周扬!”紫苏笑言,明白了尹朔的想法。 “太后圣明!”尹朔躬身低头。 “那尹相以为该如何应对古曼呢?”紫苏笑问。 “来而不往非礼也!”尹朔笑说,“不如遣使至古曼,与之详谈。” 这个提议与紫苏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紫苏微微点头,却没明白地回答他:“哀家明白了!尹相先退下吧!” “你与尹相说过此事吗?”尹朔退下后,空无一人的殿内,紫苏忽然出声,却不知是对谁说话。 “臣没有!”齐朗的声音从内殿传出,同时与他走出来的还有谢清。 “臣也没有!”谢清也连忙撇清。 紫苏淡淡地开口:“看来,尹相也不是等闲之辈啊!不过,谢老他们也是同样的意思吧,所以,没一个人说个不字!” “十年前,尹相就曾上奏先帝,周扬局势有变,必须灵活外理方能有益于我国!”齐朗笑言,说明尹朔的想法并非一朝一夕了。 “他的确看得深远。”紫苏不无敬佩之意。 “尹相忧国忧民之心恐怕远在众人之上!”齐朗微微点头,话中带着自愧不如的惭愧之意,谢清虽不语,但眼中却是同样的神色。 “不必如此吧!”紫苏看着他们一脸惭愧的样子,不禁笑言,“我们出身与尹相不同,从小耳濡目染的一切又岂是轻易能改变的?比起很多人来,我们已经好很多了!” 紫苏看着眼前的奏章,冷笑:“这些奏章中又有多少是真的为国为民呢?人心就是这样,再过千万年也是这样!” 齐朗与谢清都没说话,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紫苏这番话的深厚意味,也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说这番话。 “不说这些了!对尹相的意见,你们应该没有异议吧?”紫苏温和地问两人。 “没有,太后娘娘!” 紫苏点头:“那么派谁去古曼?”她认真地看着两人。 谢清与齐朗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决心开口回答紫苏。 “就说说,你们二人谁更适合吧!”紫苏淡淡地开口,就像齐朗所说的,她并不信任别人,这种事情必须是她极为信任之人才能胜任,那么,也就谢清和齐朗才可以了。 谢清看了齐朗一眼,随即开口:“让景瀚去吧!”他说出自己的想法,齐朗却未开口。 紫苏沉默了一会儿,才对齐朗说:“景瀚,你先回去吧!” “是!”齐朗行礼后退出,知道她与谢清之间的心结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开。 “表哥!”紫苏轻轻唤道,“为什么不想去古曼?” 谢清叹息:“娘娘,您想让景瀚进入议政厅,总要让他立下一个众人心悦诚服的功劳吧!” “只是如此吗?”紫苏轻叹,事实上,与齐朗说开之后,她比较希望谢清去古曼。 谢清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他跪下回答:“娘娘,臣无法舍下亲人的!”只要他去了古曼,无论家族如何,紫苏都可以保下他,但是,他无法将家人舍下,这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 “你的调查结果天衣无缝,可是,表哥,你我心知肚明真相到底如何?”紫苏将话挑明,“虽然那是我需要的结果,但是,我不可能就那样结束一切!” 谢清第一次在紫苏面前真正惶恐不安,他低下头:“太后娘娘,请您大发慈悲吧!”他无话可说,可是他真的不能让家人直面紫苏的怒火。 “谢老对我的恩惠,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紫苏放缓口气“表哥,你和景瀚是我最信任的人啊,可是现在……你让我应该怎么对你?”她痛心疾首地问谢清。 谢清却无法回答她,他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那些是他的家人啊! “告诉我,这件事你知不知情!”紫苏问出心中纠缠多日的问题,也闭上了眼睛,不敢看谢清。 谢清沉默良久,不过,最后他还是回答了紫苏:“臣不知情,但是看到了一些痕迹。”他隐约知道家族的计划,却没有告知她。 紫苏点头:“你想什么?想看看哀家如何应对?” “是的!”谢清坦言,“臣想知道您会如何做?” “那么哀家不会让你失望的!”紫苏冷言,随后,她笑了笑,语气平和地说:“景瀚说,在知道结果前,我一定要信任你,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现在,我想知道,在明白这样的结果之后,我到底应不应该信任你了!” 谢清抬头看着她,双手悄然紧握,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认真地回答她:“臣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因为背叛而失去您的信任!臣也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有机会发生!请您相信——如果您还相信的话!” “很好!很好!……”紫苏微笑。 陈观在评价谢清与齐朗这两位仁宣太后一生都寄予信任的重臣时,曾说:“谢清才华横溢,行事近于狂傲,然运筹善断,非他人能及;齐朗行事周密非常,细微之处即见大智,绵里藏针,仁而狠绝。”他同时也说破了一事:“信之一字,于仁宣太后即为利之所动而已,然此二人于其却非寻常之义。”对紫苏而言,这两人都曾伴她度过最痛心的一段时日,所以本能地,她希望这两人是值得自己一生信任的,因此,她给了谢清唯一一次的例外,再次全心信任他,也因此对谢氏家族手下留情。 “随阳没让你失望吧?”站在紫苏身后,齐朗笑言。 现在,紫苏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是啊!很多事情只有说清楚了,才能知道结果!” “那么您的决定呢?”齐朗温和地笑着,却已经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你去吧!”紫苏下了决心,“这件事,谢清表哥不合适。” “是!”齐朗领命。 “自己小心,别人不会只是看着你去做的,一切都要千万小心!”紫苏转过身关切地嘱咐。 “我会的!我还想活着回来进议政厅呢!”齐朗笑着回答,不想让她太担忧。 紫苏果然如他所愿,轻轻微笑,道:“不过在你去古曼之前,还有事情要做呢!” “将一切收尾吗?”齐朗明白,“你要重新洗牌?” “湘王一直不动,你以为他真的放弃了吗?”紫苏冷笑,“只不过一直都不太平,他自然不会将元宁置于危险之境!” “湘王手上还有五万大军呢!”齐朗点头。 “怎么?你没有布置好吗?”紫苏不在意地笑问。 “那倒不是!”齐朗摇头,“只要你想要动手,我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我让谢清表哥先去安抚湘王了!”紫苏淡淡地开口,“希望谢老不要让我失望——选择一条最糟的路去走!” “你已经仁至义尽了!”齐朗安慰她,“而且,我相信谢老会选择对自己家族最好的一条路的!”那位睿智的老人不会他们失望的! “那样自然是最好!”紫苏微笑。 夜空中,星月朗朗,已经薄有凉意的夏夜。 紫苏看着水中灯火倒影,淡淡地笑说:“明日就起驾回宫了!” 齐朗无言,只是看着她的背影。 “……这一次你一定会回来了吧!”紫苏的语气依旧平淡。 “紫苏……”齐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会在议政厅为你留下位置的!所以,你一定回来!”紫苏还是忧心无比。 齐朗明白她的担忧,出使古曼,其他国家对他一定是欲除之而后快,他无法说出安抚的承诺,他只能保证:“我一定会很小心的!” 同时他转开话题:“娘娘为几位皇子的生母晋封,为什么?” 紫苏一愣,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总要让她们有些体面啊!” “将其他人晋为皇太妃也就罢了,将英王的生母晋为皇贵太妃,还为她上了尊号,这好吗?陈家始终不是太安分啊!”齐朗的确有些担心这点。 紫苏微笑:“先帝的五位皇子,除了皇帝,只有三皇子瑞王是云贵妃所出,长子英王是贞贵妃所出,但是,贞贵妃又被我降为淑媛,可是,先帝却没有降英王的品级,宗人府说不动先帝便一直烦我,前两天又上奏章,我就干脆复了她的品位,后来又一想,人情卖到底,就把其余几人一块晋了!至于陈家,我倒想让他们有几分能耐,可惜……”她并不在意那些自不量力的人。 齐朗点头:“娘娘还是把庄敬皇贵太妃留在宫中吧!” “那自然,晋封她为皇贵太妃,又怎么可能让她出宫!”紫苏笑说,“景瀚,宫中的事我自然有数,你不用这份心一块操的。” “是,太后娘娘!”齐朗见她的心思已经转开,便以一种夸张的态度笑答。 齐朗喜欢看到她自信的样子,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沉着才应该是紫苏该有的样子,担忧不适合她,即使那份担忧是因为自己而起的。 回到皇宫,他们又将面对一场血雨腥风,不过那是明天的事情,现在还可以不必去想。 第十三章 静夜钟声(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元年八月十二,御驾返京,湘王、永宁王亦返,仁宣太后奉慈和宫,归政之意早现。 雕梁画栋的慈和宫在修整之后更显尊贵奢华,就连从小见惯华丽精致之物的紫苏也惊讶不已,阳玄颢与顾命大臣陪着紫苏“参观”这座崭新宫殿,阳玄颢总是个孩子,不时地发出惊叹声,紫苏也难得地没去管他,放纵他在慈和宫到处看。 “景瀚,你没把少府搬空吧?”紫苏笑言,慈和宫里的东西都是最好,连最细微的角落都有一番趣味。 齐朗失笑:“太后娘娘放心,整个工程没有超出预算!” 动工之前,内阁就与工部、户部、少府商议过,也订下了款项的数目,齐朗身为少府令,对这个工程自然是责无旁贷。 紫苏略微放心,虽然说她是很喜欢这样的宫殿,但是,如果花费太过,无论如何都是不好的,她笑着点头:“看来承办的人还真花了一番心血,哀家要好好地赏赐他,景瀚,你拟个条呈上来,所有参加的人都写上!” “是!”齐朗领命,随即笑言,“太后赏赐的时候可要手紧些,这人数可不少啊!” “哀家有数的!”紫苏笑说,接着就见阳玄颢惊喜的叫声,连声叫母后去看,紫苏便连忙过去,不想扫儿子的兴致。其他人也都很有兴致地看着宫殿的装饰,彼此天南海北地闲适地聊着,谢遥却是年纪大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向紫苏告罪请退,紫苏一向体恤他,忙说: “谢老身子不爽就先回去休息吧!反正这宫殿随时都能看!”又命赵全将他送出宫。 ——棋子一一到位,就不知最后谁会从棋盘上消失。 紫苏看着谢遥苍老的背影,忽然心有感触地笑了。 “母后娘娘……”阳玄颢又看到一个新奇之物,也只有孩童才会如此无忧无虑吧! 齐朗看见了她的神色,担心地望着她,感觉到他的视线,紫苏收回开始漂远的心思,不着痕迹地沉淀心神,回应儿子童稚的话语。 轻轻地抚过坐椅的雕饰--盘龙飞凤,五福呈祥,万寿无疆——紫苏的笑容很轻,齐朗与谢清无语地立于阶下,知道她定是有话要说,也知道那将是一切的开始。 “湘王那边如何?”紫苏淡然地开口,并未坐下,依旧在看那些精美的装饰,略微俯下的身子侧对着他们,也未看向他们中任何一人,甚至没有转头。 回答这个问题的自然是谢清:“湘王认为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所有与之联系的人都在监控之下。” “景瀚?”紫苏再次出声,却只是唤了齐朗,语气是疑问,但是没有具体的问题。 齐朗平静地回答:“娘娘请放心!湘王这次只带了亲卫随从,其余的人马调动都在臣的控制之中。” “湘王真的会……?”谢清皱紧双眉,为他们话语中的内涵。 “你认为无此可能吗?”紫苏坐下,微笑。 “臣……明白了!”谢清释然。 紫苏轻轻点头,站起,走出殿门,抬头看着天空的明月。 “那就好好准备一次团圆饭吧!” 中秋佳节啊! “八月十五吗?”湘王沉吟着这个时间的可行性。 “太后已经说了,八月十五钦明殿赐宴群臣,到时候,只要控制住皇宫九门与钦明殿,也就控制住了整个朝廷,王爷,机不可失啊!” 湘王却是一径地沉默不语。 “到时候,只需除去太后与其他顾命大臣,王爷以皇叔之尊,自可大权独揽,代幼主摄政,天下又有谁敢置喙!” “……” “王爷!” “兵部尚书是永宁王的心腹,你们调动人手时切记小心,不可心急!”湘王终是许了,不过,他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 “谢家那边如何?”若无谢家的首肯,事情是不会如此顺利的。 “谢遥默许了。” “不到最后,他是不会轻易表态的!……就这样吧!”湘王冷言。 “娘娘,随阳心中一定很苦!”齐朗在谢清告退后,在紫苏身后低语。 紫苏又何尝不知:“不让他告知家人,他恐怕是恼我吧!” “这倒不会,随阳自然也知道您的苦衷。”齐朗坦言,“只是心中肯定有些难过。” “你呢?”紫苏转身看向他。 齐朗微笑:“娘娘还没想好如何让谢家脱身吧?”所以不能说,以免误事。 紫苏点头,神色很是无奈:“谢家会有多少人牵涉进去,可想而知,虽然不会有什么明显的证据,但是,想脱身也不易啊!”只要有一个不谨慎的人,就足以株连九族。 “湘王这招的确够狠!”紫苏冷冷地说,心中已是怒极。 “娘娘,可还记得……”齐朗的语气温和平淡。 虽然说是入住慈和宫,但是,紫苏日常起居还是在中和殿,毕竟她是临朝摄政的太后,慈和宫却在重重宫阙之内,始终是不方便。 “关于古曼的事情,尹相的提议,诸卿考虑得如何?”紫苏简单地问道,两天前她已将尹朔的意见复述了一遍,只有齐朗表明赞同,其他人都说要仔细想想,因此现在就等他们的回答了。 “遣使的确是个方法,可以暂时回避许多问题!”湘王中肯地回答。 永宁王对这些问题一向都抱持少说少错的态度,但是两天前紫苏就说过,所有人都要考虑,因此,他也是有备而来,不过,他有技巧地回避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直接地从战略角度说明:“古曼使者提出的文书,臣仔细看过,对于边界和军备方面明显于我国不利,的确有必要谈判。” “谢老的意见呢?”紫苏问道,对谢遥的沉默与明显的出神微微皱眉。 “臣失态了!”谢遥回神来,忙请罪。 “无妨!谢老的身体最近可还好?”紫苏微笑,并未怪罪,不过对谢遥最近明显的状态不佳,她还是关切地问出口。 谢遥躬身行礼,回答紫苏:“臣近来总是觉得疲乏,精神也有些不济,倒也没什么大碍,谢娘娘关心!” “谢老是四朝元老了,还要保重才行,皇帝今年才五岁,你们这些顾命大臣都肩负着先帝的期望,责任重大!”紫苏温和地劝勉。 “是!”谢遥应声,接着才说明自己的看法:“古曼的意向不明,周扬也不可靠,尹相的提议是上策了!只是,出使古曼的人选,臣真的想不出!” “人选的确很棘手,也不能拖太久,你们都想想,看有哪些人比较合适?”紫苏点头。 “臣倒是有两个人选!”永宁王这次却是首先发言。 “哦!”紫苏也挺惊讶的。 “一个是齐朗,一个是谢清!”永宁王直言。 紫苏这次更惊讶了,看向齐朗,却见他同样愕然,于是,她笑了笑,问兄长:“大哥以为他们合适?为什么?” 永宁王的回答更加流利:“古曼与我国之间一向缺少往来,很多事情都需要适应,老臣的想法大多已经固定,说不定因为一些小事就认为事无转寰,所以臣以此次出使必要年轻之人,而且,成佑皇帝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同龄人总是好说话些!” “也有几分道理!”紫苏点头。 “再来,在古曼不可能事事都能请示朝廷再做决断,肯定有需要便宜行事的时候,其中的分寸不是人人都把握,在臣所知道的文臣中,也只有他们二人比较合适。”永宁王进一步说明自己的想法。 紫苏微微点头,问其他人:“你们的看法呢?” “臣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人选,不过,单就齐大人与谢大人之间而,臣认为谢大人更合适一些!”湘王答得很谨慎,“毕竟齐大人是太傅,而且,谢大人与古曼军队交过手,又是易州太守,应该更了解一些情况。” “臣以为,湘王的说法有些不妥。”尹朔却有不同的意见,“与古曼谈判是件大事,总不能让地方官员出面吧!古曼也会质疑我国的诚意!” 湘王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也是临时回答的。 “反正也是今天就要议定出个结果,大家都想想,明天再说派谁出使,今天可是中秋,晚上还有御宴,各位就先休息一下吧!”紫苏笑说,却也不想现在就要结论。 “是!” 谢遥他们告退后,赵全才进殿请示:“娘娘,您是否现在就换上今晚的衣饰。” 紫苏正要开始批阅奏章,听到他的话,搁了会儿笔,笑道:“也不必了,省得沾上墨,你让人把东西都备好,到时候再换就是,反正哀家也不必赶着时间到!” “是!奴才告退!”说着,赵全就要退下,却被紫苏叫住,又问了一句:“今早要你办的事,办得如何?” 赵全从容地回答:“回娘娘,宫中所有的香炉都换上了娘娘指定的‘凝栀’,奴才也一一查过,请娘娘放心!” “那就好!不过,你办事一向很妥贴!”紫苏点头,示意他退下。 赵全忙退出,不过对这道命令却是不解得很。 紫苏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殿中全是“凝栀”的甜腻香氛,她轻笑着低喃:“谢老,您也嗅到这香了吧!希望您还没忘记那段旧事!” 钦明殿赐宴是郑重无比的事情,满朝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在其列,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并未在御座后垂下纱幕,而是在御座之侧设了紫苏的位置。 齐朗与谢清都是办完公事才到的,对宫苑内外弥漫的“凝栀”,两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谢清也释然了许多。 “景瀚!”谢清微笑着唤他,放下心中的重担,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齐朗知道他是明白了,淡淡一笑,却说了别的事:“随阳这次随驾回京,必会有更上一步,我先恭喜了!” 谢清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多说,便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希望如此,到时候,我一定先还你这声恭喜!” 其实两人都知道,紫苏让谢清回京,便一定会让他留在中枢,谢清这么说,也只是人前做做样子罢了。 齐朗摇头笑说:“恐怕那时候,我已经在古曼了!随阳这句话我是记着了!” 两人都没进殿,只是站在门口说话,尹朔却是先到了,见他们这样子,笑着走过来:“我说两位大人,怎么都不进来啊?” 齐朗笑说:“这‘凝栀’的味道太重,进殿就更重了,我还是先在外面呆着好了!尹相先请吧!” 尹朔点头,不过也没进去,却是笑说:“宫中鲜少用这么浓的香氛,我也有些不适应呢!刚才宫人又说是太后娘娘的旨意,不能换。” 听到这话,谢清笑了笑,却还是没开口,齐朗想了一下,对尹朔说:“可能是太后娘娘想让大家不必太拘束,所以才用了这种平常人家也会用的香,毕竟朝中也有不少人出身寒门!” 尹朔点头:“是啊,还记得幼时,若逢喜庆节例,家母都会用这种香,为家中添几分喜气,如今想来,却是好久好久没遇上了!” 谢清原本礼节性的笑意更浓了,齐朗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中也盈上一层笑意,让尹朔不解地问:“两位这是……” 谢清笑出声,随即压下,对尹朔解释:“尹相说到幼时,让下官想到了幼时的事,齐大人可能也是吧!” 齐朗笑说:“如果是与‘凝栀’有关,那倒是一样!” “哦?”尹朔并非好探人隐私之辈,只是见他们这般,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也就好奇地问了。 “小时候家中规矩多,不能轻易出门,有时候溜出去玩,怕被发现,便与家人约好,若是被发现,便将香换成‘凝栀’,那样没进门门便能闻到,于是,就拿本书到个角落呆着,再让人找到,爷爷面前只说是想找个清静地看书,自然就免了一顿罚。”谢清对他说明。 尹朔听了不禁摇头,谢家是何等门第,这种香自是少用,却又易找,的确是示警的好方法。 “这种小聪明还敢在尹相面前说!”谢遥的声音三人旁边传来,却见谢遥正在站在旁边,口中虽这般说,面上却不是太认真,尹朔笑说:“谢老何时到的?” “刚到!”谢遥笑说,“却也没漏掉多少!” “孙儿这点小聪明哪瞒得过爷爷您啊!”谢清忙说,“那百遍家训到现在不是还在书房吗?” 齐朗低声对尹朔说明:“这个法子用过几次便被谢老发现了,出主意的是谢清,被罚将家训抄写百遍,还要用台阁体,一个字都不准马虎。” 尹朔失笑,道:“我这鼻子也差不多适应,就先进去了,谢老您先请?” 谢遥点头,与他礼谦了一下,便进殿了。齐朗与谢清笑了笑,两人也不再站在殿外,进殿就坐。 随后,其他人也陆续到了,对这满殿的浓郁香味,不少人都微微皱眉,却也没什么厌恶,到底也是常见的香料,在宫中使用并没有不妥。 “娘娘,陛下来了!”紫苏正在换礼服,听到赵全的通报,便只能说: “请皇帝先等会儿!” “是,母后娘娘!”阳玄颢在外面回答,随即便在一边坐下,安静地等候。 紫苏穿好繁复的礼服,只剩下凤冠未戴,便命人领阳玄颢入内殿说话,自己坐到妆镜前,让尚仪将她的发梳理一下。 “孩儿拜见母后娘娘!”阳玄颢躬身行礼,给母亲请安。 紫苏笑着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等一会儿要说的话可记熟了?” “孩儿记熟了,请母后娘娘放心!”阳玄颢从容地回答,显然是准备得很好。 紫苏点头:“该怎么做,等一下哀家会提醒皇帝的,皇帝不必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你的风范,那是一国之君的气度,明白吗?” “是!”阳玄颢点头,看着母亲的妆容,笑着说,“母后好漂亮!” 听到这话,紫苏的脸微微泛上些许红晕,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没说话,不过脸上的笑意还是明显地表露出她的好心情。 戴好凤冠,紫苏便起身与阳玄颢一起前往钦明殿。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内官扬声宣告,同时所有的官员也起身迎候两位至尊之人。紫苏与阳玄颢坐下后,紫苏方笑着对众人说:“都请起吧!今日设宴本就只是为了让大家散漫一番,却也不必太拘礼了!” 虽然她是这么说,可众臣又怎么敢在御前随性而行,却依旧是行了大礼才敢落坐,紫苏也没说什么,示意阳玄颢说话,阳玄颢早已演练过数次,此时开口当然是流畅无比:“八月十五本当让众卿与家人共享良辰佳色,但是,国丧期间,想必众卿也有顾虑,朕与母后若独处深宫也是心伤,才让众卿前来,君臣同乐,也为朕尽一份孝心!” 这一番对一个孩子也算长了,足以见阳玄颢的用心程度,紫苏自是满意,笑说:“相信众位大人不会拂皇帝的意思吧?国丧例禁鼓乐,哀家与皇帝就更不能违了,今日也是有酒无乐,就要请各位大人来说些玩法了!” 紫苏的话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一时间,各人都在心中寻思,这位太后到底在想什么!因为紫苏虽然临朝摄政,但是鲜少在大朝会上开口,一切旨意皆通过内阁辅臣下达,这点与历来摄政的后妃一样,不过,从内阁成员的态度不难看出她驾驭臣下的手段,只是普通朝臣难得见到她,更别说交谈了,因此,人心中都有一份惧意。 第十四章 静夜钟声(中) http://.biquxs.info/

“湘王,你先说说看如何?”紫苏直接点名问湘王,唇边的笑意凝淡,隔着太远的距离,湘王也看不出她的眼神,只能简单地回答:“臣一时想不到什么好主意,请太后娘娘恕罪。” 紫苏微笑:“湘王不必拘束,随意说说。若是您也不开口,其他人又怎么敢开口呢?” 紫苏虽然笑着,但渐渐凝聚的冷意却让她身边的阳玄颢心猛地一颤,也因此在他心中种下了后来的一切戒惧之意。 “微臣惶恐!”湘王躬身回答,“既然皇太后如此说,臣也只能献策了!” “但说无妨!”紫苏闲适地开口。 湘王恭敬依旧,沉声进言:“丧中禁鼓乐,相信太后亦未准备宴乐,臣斗胆,请太后许献斗剑,击瓦为奏!” “斗剑?”紫苏从未听说过,殿中的许多人也没有听说过,一时都十分好奇地低声议论。 “是军中的一种游戏,闲暇时打发时间,且可保持斗志与体力!”湘王解释。 紫苏看向兄长,永宁王接到她的目光,起身进言:“斗剑本是游戏而已,难登大雅之堂,不过,若是太后未准备节目,倒也不失为一取乐之法。” “也好!看来在座的都起好奇之心,湘王,就麻烦您安排一下如何?就从禁军中挑人吧!”紫苏准允,接着笑说:“各位大人,别光听着,你们也要说一些玩乐的法子!” 既然湘王先说了一个法子,众人也就大致有了底,纷纷进言,一些民间的简单游戏只要不违禁忌,紫苏都接纳,趁着这个时间,宫人已经将膳食摆上,不少游戏也已开始,倒是首先进言的湘王一直不见踪影,因为他要安排的斗剑是一个人多才热闹的游戏,而且又是在御前进行,多耗些时间也是应该的,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点异常。 紫苏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一直笑着,不时命宫人赏赐朝臣,阳玄颢到底是孩子,见到这些从未见过的玩意,心神早已被全部吸引过去。 君臣笑闹间,圆月已渐渐西沉,阳玄颢也有累了,困意涌上,两眼也有些迷茫,正在此时,湘王走上前,说:“臣已经安排妥当,请太后与陛下移驾殿外,殿中地方狭窄,军士不便施展。” “好啊!”紫苏点头微笑,身上的冷凝之气顿时散去,站起身,“皇帝也累了,这就是最后一个节目吧!” 月光下,整齐列队的士兵布满整个中庭,严阵以待,亮出手的刀刃闪着冷厉的流光,全是湘王的手下,见到这一状况,便是文臣也觉出几分不对,何况其他武将,所以一出殿门,就有人厉声责问湘王:“湘王,你这是做什么?” 湘王并未理会,只是看着紫苏,沉声说道:“女主天下,非世之幸。太后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请退居后宫,还政内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也顿时明白,湘王是想从太后手中夺权,他们这些臣子似乎是什么手也插不上。 “女主天下,非世之幸?”紫苏淡淡地笑着,重复湘王的话,“湘王是将哀家比作仁定太后与孝仪公主了!——能得到如此评价,哀家还真是荣幸!”紫苏笑着,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至略的圣清皇朝历二十九帝,统治近四百年,谭庆秀撰写的《圣清杂史》分二十六章,以帝统为据,按时间记述圣清的重要人物及其生平事迹,以为史鉴,只有一章例外,就是二十三章,共记四帝治世,谭庆秀的解释是:“此四帝名为治世,但皆不握实权,初由仁定太后掌权,后有孝仪公主主政。”在书中,他写道:“女主天下,非世之幸。圣清之亡,仁定太后起之,孝仪公主继之,后以私心立昏愚之君,主因私情确权臣之势。”可是,他又自相矛盾地在书中如此评价:“……二者皆为大智之人。孝仪公主匡乱扶正,尤具圣君之资,惜上天之意,生为皇女,无缘帝位,然则圣清幸矣。……其名不正,则言不顺,非党同伐异不足以立令之威,故难扼大倾之变。此圣清命数,非人之过。” 湘王是何等人物,只这一句话,心中便已警觉,但是,他也知道,事已至此,退路是早已没有了,因此,他也镇定自若地与紫苏应对:“比之仁定太后与孝仪公主,太后无一分逊色!但是,元宁并非圣清,虽陛下年幼,也不是非要太后摄政不可!” “那就请湘王说一说,哀家为何不能摄政!”紫苏的声音相当冷淡,阳玄颢站在母亲的旁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努力不让自己有丝毫慌乱之色,心下已明白母亲所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你的风范”是什么意思了! 看着紫苏毫不畏惧的浅淡笑容,再不着痕迹地看了齐朗与谢请一眼,湘王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轻抿双唇,他冷淡地开口:“太后年轻,事无巨细皆禀内阁之意而行,而内阁中,谢遥、永宁王、齐朗皆是世家子弟,凡事俱以世家利益为先,太后从无回绝,只此一点,娘娘就无资格再垂帘摄政!” “好!”紫苏的眼神顿时变冷,“湘王原来是为了元宁才让哀家退居后宫的!——真是个好理由!”嘲讽的口气显出她此刻的怒意。 “就不知湘王要如何处置内阁成员?”紫苏冷言,指出他话中前后矛盾之处,“还政内阁?既然哀家本就禀内阁之意施政,却因此不能摄政,又何谈还政内阁?是要哀家还政于你一人吧!湘王!” “元宁是阳氏的天下!皇朝代表的是至略的利益,绝对不仅仅是世族的利益!娘娘应当铭记!”湘王无畏地冷言,对她的话并不否认。 “湘王既然如此忧国忧民,先帝没传大位于你真是可惜了!”紫苏冷笑,“湘王又何必说什么还政内阁,何不干脆让皇帝将皇位让于你!” “臣决无此意!”湘王的语气坚定不已,“否则,就如娘娘所说,自可让先帝传位,毕竟这也是有先例可循的!” 光宗的独子端明太子年幼,虽居东宫,但光宗临终时更改遗诏,传位五皇弟扬王,是为敬宗,立端明太子为储,二十年后让位,是为玄宗。 紫苏没有再开口,因为已经有人开口了,是吏部侍郎吴靖成:“湘王也许的确是好意,但是后世又会如何说?君臣之分乃是人常大伦,湘王此举已违忠孝之本,就算再对,也无意义,还请湘王悬崖勒马,毋为一时之气所误!”他从容不迫地劝告,其他朝臣见状,也纷纷进言,请湘王不要妄动。 湘王却没有理会,只是看着紫苏,好一会儿,紫苏才慢慢地点头,对湘王说:“三司对你近来的举动上了多少奏章,你知道吗?哀家一直不信,今夜,湘王倒也没辜负我的期望,哀家也就不多说,只是,湘王,你想过此举的后果吗?” 湘王点头,脸上一派平静之色:“不成功当成仁!臣只望娘娘牢记臣的话!至于后果,谋逆大罪,臣自然明白。” 紫苏点头,看了齐朗一眼,才对所有的士兵说:“哀家数到三,只要你们放下手中的兵器,便当你们没有参与这次的谋逆之事,否则,便与湘王同罪!”她冷淡地开口,表示这场闹剧到此结束。 “一……” 没有人妄动,只有齐朗扬手示意,顿时整个中庭又被围起,这一次,还是禁军,手持弓弩对准湘王的人。 “二……” 还是没有人动,可见湘王在他们心中的威望,紫苏不由地震惊,其他人也暗暗惊叹。 “此事由本王一人担带,娘娘不必为难他们!军队必须听命而行,元宁军队只识将令——是律法。未得将令,他们是不敢动的!”湘王在紫苏的阶下跪下,一直没见接应之人,他已知事情有变了。 紫苏眸光微敛,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那就请湘王下令吧!哀家并不愿意元宁的军队自相残杀。” “放下兵器!”湘王下令,所有的士兵没有犹豫,很快放下兵器,齐朗示意禁军立刻收走兵器。 “将湘王送入宗人府!”紫苏下令,同时转头对谢老说:“谢老受惊了吧,不如今夜暂在品熙堂休息,明日再回府!” “谢娘娘厚爱!臣恭敬不如从命!”谢遥躬身遵命,面上是一抹苦笑。 “景瀚,你与谢清也留下吧!好好照顾谢老!”紫苏微笑,随即又对永宁王说:“军队的事,大哥比较熟悉,就劳烦大哥将这些士兵整队回营!” “臣遵旨!”永宁王领命。 在军中,永宁王与湘王的威望不相上下,这些士兵自然也不觉得受辱,都听从永宁王命令离开宫廷。 “尹相!”紫苏看向尹朔,“安排这些大臣回府,明日还有事要处理呢!” 尹朔恭敬地领旨。 一转眼,钦明殿只剩下紫苏与阳玄颢,还有就是伺候的宫人,阳玄颢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内衣已经湿透了,凉风吹过,竟让他打了个冷颤。 “皇帝也受惊了,先回去休息吧!”紫苏立刻就察觉了,温和地儿子说,并示意宫人将他带回寝殿。 “孩儿先送母后回去休息吧!”阳玄颢望着母亲。 紫苏微笑:“还不行,母后还有事要处理,今夜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呢!” “那么……”阳玄颢只得从命,“孩儿告退!” 目送儿子离开,直到的他的身影消失,紫苏才收起笑意,对赵全说:“摆驾品熙堂!” 将谢遥留在宫中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那个“受惊”的理由,紫苏静静地站在品熙堂前,没有让人传禀,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谢清与齐朗对谢遥说的话,脑中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轻笑,示意赵全通告:“太后娘娘驾到!” 谢遥与谢清、齐朗听到通报,都连忙出来接驾,紫苏只是笑着道:“不必了,都进去说话吧!这个节过得……哀家也不想休息,就过来瞧瞧!”边说边往里走,三人也跟着进去,赵全却看着紫苏的眼色并不进去,只让人送了茶水点心进去,随即便让所有人都在外面的庭中候着,自己也只在阶下站,并不靠近。 品熙堂里,紫苏在上位坐下,随即笑说:“都是自家人,坐吧!” 三人便依言坐下,却是无语,待宫人送上茶水点心退出去之后,屋里也就四个人在了。紫苏并不急着开口,笑着打量了一下屋里,却见地上的茶渍未干,便知刚才三人说得并不愉快,她看向齐朗,齐朗无奈地点头,谢清的脸色却是苍白得很,不敢看她,谢遥只是不看她,面上倒是平静。 “刚才你们说什么呢?在外面就听见动静。”紫苏端起茶,轻啜了一口,才闲适地问道。 “臣以为娘娘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呢!”谢遥淡淡地开口。 紫苏微笑,点头:“哀家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事情可不少呢!谢老要不要一一听来?”她看着谢遥,并未冷淡想待 谢遥无语地看着她,紫苏依旧微笑:“谢老,要吗?要哀家一一道来吗?” “……要!”谢遥终是回答。 “景瀚将哀家与湘王的协议告诉了谢清,谢清有两个想法,一个是抢在湘王之前,将其扳倒,一个是与湘王联手,换取另一个协议,而谢老选了第二个!不!应该说谢老想将两个法一起用,所以,才会有人刺杀哀家……”紫苏淡漠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个故事,却被谢遥打断。 “可以了,娘娘!”谢遥闭上眼睛,“娘娘想如何处置谢家?” 紫苏笑意微凝,却只是淡淡地起身:“谢老,您的恩惠紫苏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她不想再留在这儿:“景瀚,你对谢老说清楚吧!谢清表哥,你去做该做事情!”说完,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谢清与齐朗对视一眼,齐朗点头:“我来吧!”说完将他送出门,又将门关上。 “景瀚,是你布的局?”谢遥疲惫不已,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齐朗没回答,转身看着他,无奈地问:“谢老,为什么要刺杀紫苏?” “紫苏?”谢遥目光一闪,“你叫太后的名字?” 齐朗微笑:“您还不明白吗?她若不是还念着您当年的一切,她就不会让我来对您说了,现在您不必当她是太后,您就当她是当年那个您宠爱有加的小郡主,您告诉我,您为什么要那么做?”他敛起笑容,正色询问。 “可她是皇太后啊!”谢遥笑说,“景瀚,你还不明白吗?当她与湘王定下协议时,她就不是那个小郡主了!”他看着齐朗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景瀚,如果她不是真想以谢家为代价,你会如此急忙地通知谢清吗?” “所以您想杀了她,再嫁祸湘王。”齐朗平静地说出他的想法。 “是啊!”谢遥并不否认,“只是,我不明白,哪里出错了,让你们想到谢家?” 齐朗摇头:“湘王一向就与永宁王府不亲睦,他如何知道太后一定会去祭拜父王?” “单凭这点?”谢遥皱眉,随即笑了,“好!不愧是紫苏!……景瀚,你说吧,太后要如何处置?” 齐朗看着他:“如果今天,谢家接应湘王的话,那自然是国法处置,没有例外!不过,既然谢家没有这么做,那就很简单了。”他轻轻击掌,马上便有人进来,是赵全,齐朗微微皱眉,不过,他知道是紫苏的安排,也没说什么,只让将东西放下。 赵全放下之后,就退了出去,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桌上是一盅药,两人都沉默了,谢遥拿起药,正要饮下,却又想到一件事,转头问齐朗:“用‘凝栀’示警是你的主意,还是太后?” 齐朗低头:“谢老,如果太后不想放过谢家,便是我的主意又有用吗?” 谢遥点头:“景瀚,你要出使古曼了吧?回来,太后至少会给你议政辅臣的位子,老夫就最后送你几句话——不要和太后走得太近,总有一天,太后要还政于陛下,到时候,陛下必然首先拿人立威,太后再重视你,也不会阻挠陛下的权威吧?你有自己的抱负,不要太早成为牺牲品!” 说完便饮下那盅药,齐朗没有说话,只是扶着他到一旁的榻上躺下,随即离开品熙堂。 “齐大人,您来了。太后与谢大人都在。”赵全一见到齐朗便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齐朗只是点了下头,没有与他说话,径自上了康宁殿的台阶,门口的内官低首为他与赵全推开殿门,殿内的“凝栀”已经撤了,换上了紫苏平常就在用的“苏合”,淡淡的香氛让人心神安稳又透着冷清的锋锐。 “娘娘,齐大人到了!”赵全在内殿的隔门前禀告。 “请他进来!”紫苏温和地回答,赵全向齐朗行礼之后,便退出了康宁殿。齐朗微微吸了口气才走进内殿。 第十五章 静夜钟声(下) http://.biquxs.info/

“爷爷怎么样了?”谢清终是担心祖父,一见他进来便问道。 齐朗淡淡地笑着:“能如何?只是休息罢了!”却是要休息至死了。 紫苏看着他,微微皱眉,却又立刻松开,轻笑着对他说:“坐下说吧!没别人在这儿,就不必太拘束了!” “谢娘娘!”齐朗谢恩后方坐下,让紫苏的心中猛地一惊,但她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刚才正与表哥说到如何处置湘王,景瀚以为呢?”紫苏微笑着看向他,眼中的忧虑只是一闪而逝,却足以齐朗看清。 齐朗有一瞬的怔忡,不过,他马上将自己的心思放到一边,毕竟,紫苏是的确要知道他的意见,而且对湘王的处置关系重大,一个不小心,便会让他们想保持安定的努力前功尽弃,因此,他将心中早已想好的答案从容道出:“湘王还是留着比较妥当,虽会有些麻烦,但是都碍不了大局,也可以防止人心浮动。” “表哥也是这个意思。”紫苏点头,“那就让湘王在宗人府呆着吧!” “还有就是谢淇。”齐朗补充,“依臣之见,将随明调出京为好,成越的兵权必须在娘娘的掌握之中。”成越的兵力主要是九门五营的驻军,自上次永宁王与湘王为此大闹了一场之后,兵部便做了一些调整,掌握兵力最多的是挂着九门提督之名的谢淇,他的字便是随明。 “让他去南疆如何?湘王一走,南边可留下了不小的空当!”谢清进言,“虽有靖平将军与威远侯在,但是两人一向是平级,不如让随明去,做个缓冲。” “也好!”紫苏并不打算对谢家多加打压,因此,也就允了。 “谢家其他的人如何?”她问谢清,语气多了一丝严厉与冷绝。 “娘娘放心,自家人,臣还掌握得住,若真有冥顽不灵之人,臣定会大义灭亲,不会让您为难的!”谢清恭谨地回答。 “你将是谢家的掌权人,有你这句话便够了!”紫苏点头,语气也缓和下来,就如以往与他们说话时一样温和了,“你也累了,将谢老送回去,把该处理的人处理干净!” “是!”谢清的确累了,在家族与私心之间游走平衡,他比齐朗、紫苏更耗心神,简单地行了礼便退出了康宁殿。 康宁殿,慈和宫的正殿,也是后宫最具权威的地方,一个女人能走到这里,就必然是非同小可之人,在元宁皇朝,这里便是后宫一切事务的终点,能够在这里发号司令的女子才是后宫至高的存在。 “景瀚,人人都说长和宫代表后宫的最高权力,你说慈和宫代表什么?”紫苏打量着宫殿的装饰,问得随意。 “代表天下无上之尊!”齐朗简单地回答,却是再真实不过,至少元宁立国以来,能入主慈和宫的女人都是在享尽尊荣后离开人世的,身后的美誉依旧不断,也从来没有人敢置疑慈和宫的权威。 “天下无上之尊?”紫苏微笑,“那就是说,你也认为我再无忧可担了?” 齐朗也轻轻地笑了:“那就要看娘娘心中的天下与臣所说的天下是否相同了?”她目光应当是早已就投向了远方,否则又怎么会注意古曼。 “我从不是贪心之人,不过,在其位谋其政也是本份!”紫苏笑容依旧,眼睛中却多了几分不平常的光彩,仿若暗夜中的星辰,“你说是不是?既然人已经在这儿了,不做些事情,真是对不起自己!” “娘娘?”齐朗感受到她不太寻常的心思。 紫苏看着他,认真无比地对他说:“母亲曾对我说,不要到了我能随心所欲的时候,我还是不开心!你认为我现在能够随心所欲吗?” 齐朗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紫苏要的不是回答,她应该是看出自己波动的心绪,为了平复自己,也平复他的不安,才道出这番话的。 “是谢老对你说了什么?”紫苏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自己的猜测,方才,他还没什么,在处理过谢遥的事情后,他就显出不对劲的情绪,猜起来并不困难。 “您一向聪明过人!”齐朗微笑,并不否认,也就是承认了。 紫苏也淡淡地一笑:“你是在告诉我,我不该轻易放过他?”如果谢遥到最后还要挑唆齐朗的话,那么,他就是万死莫赎了,因为,她也有自己的底线。 齐朗摇头轻叹:“紫苏,在你心中,最爱的是陛下,这应该没错吧?”谈不上挑拨离间,谢遥说的是真切的事实——当世祖皇帝亲政后,首先问罪的便是章德皇后的亲信、议政首臣蒋可,章德皇后又何尝护过这个昔手的心腹重臣——毕竟皇帝才是她的依靠。 紫苏皱眉,隐隐明白谢遥说了什么:“天下没有不爱自己骨肉的父母!” “那么,太后您会为了臣阻挠陛下吗?”齐朗笑着问出口,却并不期待她会回答,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紫苏却回答了他,只是她也在笑,似乎并不在意,“你还奉他为君,你就不能忤逆他,不过,我的儿子也同样不能忤逆我——就如天下所有做子女的人一样!”她当然会维护自己的儿子,可是,她也不会推开齐朗。 “娘娘……”齐朗有些惊愕,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回答,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 “您看轻了这个问题。”他摇头。 这次换紫苏不解了:“你不就是想问,如果日后皇帝与你冲突,我会站在哪一边?我回答得不清楚吗?” “就是因为太清楚了!”齐朗回答,对自己的想法也感到不可理喻,“我以为你至少会为难。” 紫苏失笑:“好吧!就当我今天没想清楚,等你从古曼回来,我再给你一个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那样,你该放心了吧!” “那倒不必,你现在的回答我已经很高兴了!”齐朗微笑,“至少,你有过这种想法!”便是日后你没这么做,我也认了。看着他的笑容,紫苏明白他在想什么,本想说什么,但想了一下,便不说了,毕竟这种事用说是没有用的,到时候再看就行了! 紫苏看着他,很清楚他的想法,因此,她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不过,她还是又说了一句:“景瀚,如果护不住你,我陪你!” 齐朗一怔,没有到她会这么说,看着她清澈的双眸,他知道,这句话是她真心的承诺,而这句承诺的份量绝对不低任何的海誓山盟,他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只能看着她起身走近。 紫苏走到他身边,扬起一抹复杂的笑容,低声说了另一件事:“你走的时候,我不能去送,不过,我会送一份礼的!”听清她的话语,齐朗有一丝不解,但随即就明白过来,一时间,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紫苏。 上过早朝,齐朗才返回家中,郑秋与吴靖成随后也赶到他府上,因为早朝上对湘王的处置已经公布,因此大家都没说这些事,吴靖成则是另有事情相问。 “靖成,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在想问什么!”齐朗先开口,不让他说,“吏部最近会有大动静,我对太后说过你!” “那就多谢齐兄了!”吴靖成忙道,欣喜万分,不过也小心地向他求证,“齐兄真的要出使古曼吗?” 齐朗点头:“应该是吧!谢老又出了事,随阳自然不能离开。” “谢老这病来得蹊翘!”郑秋淡言。 齐朗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回答:“昨日的事情太突然,谢老近来的身体本就不好,郑兄以为有何蹊翘?” 郑秋没有回答,静静地品着清茶。 “那么谁会接任议政首臣之位?尹相吗?”吴靖成对朝中的局势有些担忧。 “应该是的!”齐朗也只是猜测,“能有这个资历和才能的人不多!” “齐兄去古曼会要多久?”吴靖成皱眉,“久离中枢绝非上策!” 齐朗微笑:“靖成,若无功劳在身,就算进入中枢也没有发言权啊!” 吴靖成也明白,只是还是有些不安,倒是郑秋笑说:“靖成何必为景瀚担忧?上有太后,下有谢清,景瀚便是离开中枢,也没多少不同!” “这倒是!”吴靖成点头,知道齐朗与别人不同。 “那我就先告辞了!景瀚昨夜没有离开宫中,想必也忙了一夜!就打扰了!”吴靖成笑着起身,“郑兄一起走吗?” “我再叨扰一会儿!”郑秋淡淡地回答,端起手中的茶杯,示意自己尚未品完。 “也罢!”知道他的心性,吴靖成向齐朗告辞离开。 “师兄想说什么?”齐朗在郑秋的对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闲适地问道。 郑秋看着他半晌方开口:“我不想说你的私事,但是,滞留宫中一夜,景瀚,你不怕流言吗?” “能有什么流言?”齐朗冷笑,“不是早就有了吗?还是另有新的?”关于他与紫苏流言,先前湘王的手下早已在传播,再加口耳相传之后的夸大,他们的事情早就被说得不堪到极点,他不认为还会再过份的流言,再说,那些话又有谁敢呈上去吗?与他无伤,又何必在意? 郑秋却是很认真,他想的很简单,也从他没有提到的方面入手:“景瀚,你也是帝师,日后入阁为相不会少了你的,你要如何面对陛下?” 齐朗语塞,昨夜,他虽然提到了陛下,可是,郑秋说的,他还真没的深思过,也许是因为,紫苏不在意的态度,也因为自己无法遏制的yu望,他回避了这个问题。 “你也无法回答是不是?”郑秋看着他,好言相劝,“景瀚,悬崖勒马吧!” 齐朗静静地听着他的劝言,缓缓地将茶杯放下,站起身,走到一旁背向郑秋负手而立。 “景瀚,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可是过去就是过去,你不是也劝过我吗?”郑言轻叹,将以往他劝自己的话拿来劝他。 “景瀚……” “师兄,我要去古曼了,能不能回来还是回事,我也想放纵一次自己!”齐朗淡淡地回答,“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仍然想得到……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处在悬崖上的!——她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们都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除非能得到更大的好处,若是哪一天,他们的关系威胁到了彼此,第一个切断这种联系应该是她吧!——齐朗在心中对自己的苦笑——果然是知女莫若母啊! 郑秋却只能苦笑:“算我白担心了!你和太后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如何不知我说的事!——这世上最看不开的人本是我自己!” 听到郑秋起身离开,齐朗才转身看向门外,朝阳初升,一切都才开始。 一夜未归的事又有多少人知道呢?她明白这种消息的传播速度与破坏力吗?一夜放纵的后果她真的明白吗? 紫苏,你真的清楚你选择了一份怎样的感情吗? 当你看清了这份感情不是只要你我坚定就可以的时候,你还会坚持吗? 如果这一次我不放手,是不是就不会有上次那样的遗憾? 紫苏!紫苏! 这一次我不会放手,那么你呢?你会先放开吗? 中和殿中,紫苏正在给一道谕旨加印,却见赵全又呈上一份奏本,与一般的蓝色封套不同,那份奏本用的是黄色封套,只有皇族与一等王爵的宗室可以使用,需要优先处理。 “谁递上来的?永宁王吗?”紫苏接过奏章随口问道,一般皇族不会上奏,只会将事情上奏至宗人府处,只有大事才会越过宗人府直接上达御前,所以,她以为是兄长的奏本。 “是宗人府宗正质王!”赵全的回答让紫苏一愣,正在打开奏本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才打开奏本看下去,看不到一张,她的脸色就一变,猛然合上奏本,手因此拍上书桌,让赵全与其他正在伺候的尚仪一惊。 过一会儿,紫苏却又一言不发地将奏本打开,平静地看了下去,直到看完整本才再次将它合上,放到一边,又取出别的奏本开始批阅。 第二天,随着命齐朗出使古曼的圣旨一起下达的,还有另一道旨意是命裕王出任宗人府宗正,景王出任皇帝督师。 裕王与景王都算是远支的皇族了,只是三品王爵,并无什么名望,虽然一直留在京中,但是从不被人关注,而质王却是先帝的亲叔叔,倍受世人的景仰,紫苏此举引来朝野的议论,但是,被紫苏一句“不能让老人家太操劳,哀家不想见到谢老一样的事情发生!”平息了下去,再无人多说,却无人知道,紫苏给了裕王一道口谕:“让质王在王府好好静养,宗人府要多多照应。” 至于质王的那份奏章也无人再提起。 崇明元年九月初三,齐朗于元仪殿受使节,正式出使古曼,古曼使臣同行。 出了成越的北门,古曼的使臣便和气为齐朗介绍古曼的情况,两人都是饱学之士倒也相谈甚欢,正说着,齐朗的随从忽然靠了过,在齐朗耳边低声禀告了几句。 “越奚大人,有故人来送行,容在下暂去,您与其他先行,在下随后便赶上!”齐朗微讶之后,笑着对他说。 越奚忽察也是聪明人,回了他一个暧mei的笑容:“齐大人是忘了与什么人告别,人家追来,不得不见吧!” 齐朗也不分辩,笑着作揖,便策马离去。 越过山头,齐朗便看见紫苏与赵全正在等自己,更近一些,他便下马走了过去。 “齐大人!”赵全向他行过礼,便牵着他的马走到一丈开外。 “你怎么来了?”齐朗的惊讶尚未褪去,紫苏却笑了笑: “本想不来送你的,可是想了想,还是来了!” “其实在元仪殿你已经送过了!”齐朗伸手为她将略略凌乱的鬓角理好,“匆忙赶来,万一出事怎么办?” 紫苏笑着:“就当我想多看你一会儿吧!” “看过了又如何?倒不如不来!”齐朗心疼,再如何,离别已是事实。 “自那天就没再单独见你,一直想给你件东西,拖到现在,就当是临别赠品吧!”紫苏将放在一旁的一个锦盒递给他,“里面有两件东西,一件看过就毁了吧!” 齐朗接过:“还有吗?” “没了!你走吧!”紫苏微笑,推他离开。 齐朗低头在她手上落下一吻,再不多言,走开。 夜宿驿馆,齐朗才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精致的玉壶,手指轻触,竟是透骨的冰冷,齐朗明白是用寒玉制成,心想,要毁的总不是这件吧?随即将玉壶取出,没想到壶内却发生轻轻的碰击声,同时齐朗也看到锦盒底部放着的一纸便笺,他放下玉壶先打开便笺,上面是紫苏的字迹,开头是“奇文共赏,质王文词传于天下,独此篇虽是精彩绝伦,却无人知晓,奉之景瀚一睹。”下面是质王上奏紫苏的那份奏章。 齐朗看完后,随手将便笺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焚烧干净,才去研究那只玉壶,打开壶盖,看了看,微微倾斜,倒出里面的东西——晶莹透亮的冰碎。 九月的天,只有放在这种寒玉壶中,冰才能保存这么久! 齐朗轻笑,看着冰碎在自己的掌声心融化。 (本卷完) ps:希望喜欢的读者能够投票推荐!今天的更新也将五一长假期间的文补足了,希望喜欢的读者能与我交流。本文已经上了三江的推荐,所以绝对会写完,各位可以放心! ps又ps:看到河东小四的书评,我想还是回应一下,那些更要追溯到元宁开国的故事,我的外篇正是写这些的。(汗……太久没更新了……)大致说来,就是元宁皇朝是在一个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建立,阳氏家族除了依靠自己的力量,也不得不借助地方豪强之族的力量,因此,也就造成了现在情况,阁下不妨将元宁与三国之后的晋以及后来的南北朝直到唐代的背景联系,情况有点类似。 第一章 任重道远(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齐相列传》 朗以恩科进仕,初任合安守尹,正六品,隆徽十五年,右迁都察司正,从四品,未几,转少府詹尹,正三品,隆徽十六年春,授少府令,正二品,世称罕闻,仁宗信之,托以顾命,朗以弱冠之龄入阁,时天下未重,然朗以少年之身亲赴古曼,奠两国百世之交,无智勇不能矣,后来而进首相之位,天下莫不咸服。 出使一个意向不明的陌生国家,再加上各国的密切关注,说不紧张,那绝对是不可能的,齐朗从离开的成越的当天,就不得不连夜布置一切,紫苏为他挑选了最优秀的随从,也秘密地给了他调遣所有人员的权力。 “这次出使没有什么目标,只要你能打开一个良好的局面就行。”紫苏曾这么对他说,其他几位内阁辅臣也都十分赞同,齐朗知道,元宁朝中对这次出使并没有报有太大的希望,尽管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至略调整外政方略的开始。 谢清更是直言不讳地劝告他:“邦交可以慢慢谈,但是人的命只有一条。你的第一使命是保护自己!” 暗杀在政治中是最有效的手段,齐朗很清楚,自己与越奚忽察的命现在都十分值钱。 古曼与至略结盟,就表示东方的势力的需要重新划分,周扬、北伦与兆闽都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而无所作为,正为如此,紫苏与谢清都将家族中最隐密的护卫力量交给他,希望他能够平安归来。 “大人,夜深了,您该休息了!”江城在门外低声提醒,齐朗看了一下钟漏,再看看桌上的条呈,抚额沉思了一会儿,扬声唤道:“江城,你进来!” 话音刚落,江城便推门进来,他穿着元宁的禁军服饰,容貌更是平凡到极点,但是五官端正,倒也算英气挺拔,他是永宁王府的暗卫,永宁王为齐朗践行时直接就说:“不要让江城离开你身边,他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永宁王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有些黯然,齐朗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永宁王应该是想到了父亲,那位死在边关流箭之下的永宁王。 “齐大人,您有事吩咐卑职吗!”江城恭敬地行礼。 “就快到边城了,我想问你一点事情!”齐朗负手而起,摆手示意他随自己到内室。 江城皱了皱眉,但还是跟在他身后走进去了。 “你认为明天我们能安全过关吗?”齐朗头也不回,一入内室就问江城。 江城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过,他也不是一般人,随即就回答:“可以!”他对自己还是绝对的信心的! 齐朗微微点头,看向他,缓缓地道:“可是,我不想安全过关。” “啊?”江城一怔。 “而且,我要在踏上古曼土地的同时受到致命攻击!”齐朗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对江城有些发白的脸色看都不看。 “……大人……”江城想劝阻。 “因此,你要绕道!”齐朗道出真正的目的。 “这不行!王爷与郡主都有吩咐,我不能离开你十步以外!”江城一急,竟唤出了紫苏原本的封号,忘了她已是太后,这若是深究,便是大不敬之罪,但是,齐朗也无心与他说这些,对一脸焦急的江城,他只是轻轻摆手,平淡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若是我们一路平安地到了古曼,只怕古曼朝中会先冷落我们一段时日,但是,若是我们在古曼遇刺,无论从哪一方面考量,成佑皇帝都不得慰问一番,我们也占了一份理。”齐朗淡然的笑容仿佛将要遇刺的不是自己。 “大人,我是永宁王府的人,能命令我的只有王爷与郡主,大人的安危是两位主子托负于我的,无论大人有怎样的理由,我都不会让大人涉险的!”江城沉静下来,十分认真地拒绝齐朗,齐朗不由地皱紧了眉头,因为,江城说的都是实话,若是别的事,江城定然不会违逆他,但一旦事涉他的安危,江城便有足够的权力拒绝他的命令。 见齐朗无语,江城躬身行礼:“大人若无别的事情,卑职告退。” “若是为永宁王府呢?”齐朗忽然开口,满意地看着骤然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的江城。 “我可以让你为先代永宁王报仇。”齐朗淡淡地笑言。 “大人是说,行刺您的人就是当年刺杀先王爷的人?”江城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但是,他虽然心动,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齐朗却是胸有成竹。 “何以见得?”江城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乱军之中再没有更好的行刺方法了!”齐朗知道江城已经答应了,毕竟,比起他的安危,江城应该更执着于先代永宁王的死,这是暗卫的忠诚决定的。 “大人很了解我们。”江城深深地看着齐朗,语气是最平淡的陈述,但一股压抑的气氛开始弥漫,齐朗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走到一旁闲适地坐下。 “江城,你应该知道,我是先代永宁王选中的人。”齐朗漫不经心地回答了江城,但是,这的确是唯一一个能让江城心悦诚服的答案。 身为永宁王府的暗卫,江城了解的事情不比任何一个高官显贵少,因此,他也知道当年夏光擎与谢遥选中齐朗的始末。 那股让人屏息的压迫感迅速退去,江城恭敬如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人有何吩咐?”江城低头询问。 齐朗扬手展开一张地图:“明天一早,你带人从西隘关口入古曼,先行到此等候,记住,不要张扬,要让人以为你们是先行探路的。” “是!”江城应诺。 齐朗拍了拍他的肩:“记住,没见到我扬起白绢,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动手!否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卑职遵命!”江城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答应了,因为,他很清楚,齐朗的才智、心计都是一等一的,此时,想必是有完美的布局了。 齐朗微笑地看着他:“我的兵法虽然不及永宁王,可是,谋定而后动,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还是懂的。不过,我自己更喜欢‘请君入瓮’!” 江城一凛,听着齐朗似笑非笑的话语,他知道,那绝对不是戏言,而是杀伐的开端,就像当年先王死后,他与郡主、谢清引发的朝中变故一样。 那是隆徽皇帝默许的大清洗,皇帝要铲除的是世族家门,那么这一次,太后的目标是什么呢? 江城很想问问齐朗,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齐朗交代的事情,江城没有对任何说,只是在第二天一早叫醒了前一晚并不轮值的几个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驿馆。 在江城他们离开的同时,驿馆对面的一扇雕花多格窗后,一道人影一闪而逝。 “驿馆有什么动静?”边城外的草丘下,一群身背长弓、腰挎马刀的北方大汉都骑在马上严阵以待,虽然他们都穿着普通牧民的衣服,可是,一举一动中都透着严格训练过的杀气,而他们的马鞍后还挂着一支包铁的强弩,见到一个人急速跑来,为首的人迎了出来,扬声问道。 来的人十分精瘦,耷拉的帽沿遮住了大半的脸,骑在马上的那人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 “有一队人往西隘去了,穿的是禁军军服,为首的是齐朗的贴身侍卫之一江城。”那人的声音也很普通,没什么特色。 骑马的男子点头,眼中却是一片沉思之色,借着初起的晨光,可以看到那人的眼睛是与天空同色的碧蓝,这在至略是不多见的,可是,也并非没有,尤其是在北方。 报信的人在说完讯息之后便离开了,马队中最前面的一个人趋前告近蓝眸的男子,低声问道:“大哥,怎么了?有问题吗?” 蓝眸男子用马鞭轻击自己的靴子,皱着眉回答:“我只是没有想到齐朗会将侍卫分开,就算是疑兵之计,这招也是下策。” 他身边的男子思忖了一下,犹豫地道:“该不会是那些人高估了齐朗吧?” “不可能!”蓝眸男子摇头,“元宁的那位太后不是笨蛋,再说,我们的确吃过他们的苦头……我倒是担心,他是不是在其它打算……” “这……”那人正要说什么,就见又来一个报信之人,这一次的消息让两人又是一怔。 “他想干什么?!” 齐朗不仅派出一队侍卫,而且随后就让大部侍卫跟随越奚忽察先去通关,而他自己,据说是有一份奏章要上呈朝廷,所以耽搁一会儿。 思索了好一会儿,蓝眸男子忽然笑了,把他身边的那位吓了一跳。 “大哥……你怎么了?”他小心地问道,虽然与男子称兄道弟,可是,他还是十分畏惧实力惊人的男子的。 “没事!只是想通了齐朗的打算!”蓝眸男子扬手,长鞭指天,身后的人马全都一凛。 古曼与至略的关系一向是敌对的,因此两国的边关也是相对的,但是因为两国互遣使者,古曼使臣的车队并没有受到刁难,很顺利地就通过了边城,眼见着入了古曼地界,边关城墙上的旗帜都清晰可见了,越奚忽察总算松了一口气,笑着对身旁的齐朗道:“大人真是厉害,看来,危机已经度过了。” 齐朗也笑了笑,正想说未必,就听见车外一阵骚乱,夹着长箭划空的声音,越奚忽察毕竟是马上长大的古曼人,立刻将齐朗扑倒,把他压在下面,趴在车箱里,好一会儿,齐朗哭笑不得的声音才响起:“越奚大人,你忘了,这车驾都是有铁夹层的!别到时候,我没被射死,却被你压死了!” “一时情急!齐大人见谅!”越奚忽察讪笑着起身。 齐朗淡淡地一笑,仔细地辨识外边的箭声,见他这副模样,越奚忽察心里明白,这只怕是眼前的人故意安排的,可是,明白也无奈,毕竟,现在是在古曼的地界,一旦出事,自然是古曼的责任,转念想到自己那位主上冷淡的眼神,越奚忽察先打了一个冷颤,随即在心里默念:“不管了!一过关就要快马加鞭去皇帝的大帐,还是让主上去应付这个齐朗吧!” “越奚大人,还记得九年前,太后娘娘的父亲就是在与古曼的激战中遇袭身亡的,虽说刀剑无眼,可是,我怎么觉得这箭的准头非同一般啊!” 越奚忽察知道齐朗开始施压了,虽然明白无用,可是,身为使臣,他还是很严肃的解释:“齐大人,那一次纯属意外,就连我方出击的人马也不知道,他们遇上的是贵国的永宁王。再说,齐大人也应该知道,古曼虽然以骑兵见长,可是,轮起弓弩长射,天下还是以周扬为最,所以,请大人慎言!” 那次的事情,各国心知肚明,可是,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提为妙。 齐朗点头,微笑依旧:“我只是开个玩笑,大人不必紧张,毕竟我们现在是在一辆车上!” 言罢,他便拉开车门,在越奚忽察阻拦前,闪身出了车子。 “该死!”越奚忽察咒骂出声,正想跟出去,却发现车门已经被齐朗从外面锁上了,不禁大骂出声,心急之下,他用的是古曼部族奴隶间才通用的古兰语,齐朗是听不懂,不过从他的语气,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不在意地笑了笑,齐朗将目光投向正在冲击的袭击者,袭击者的人数并不多,只与侍卫的人数持平,可是,很明显,对方对于此次袭击是早有准备,彼此配合默契,反倒是侍卫因为一开始就在弓弩远射之下就受伤严重,因此被弄得章法大乱,但是,毕竟也是训练有素,现在已经稳住了阵脚。 齐朗一出现,袭击者的阵式就发生了变换,后面的人立刻换上强驽,箭头直指齐朗,侍卫则立刻将他护住,但是,却见齐朗扬起了白色的丝绢,这让所有人一惊,其中也包括袭击的人。 “齐大人,我们的任务是杀你!”好一会儿,为首的蓝眸男子才开口回答,手臂抬起,示意后面的人准备放箭。 齐朗却只是盯着他的眼睛——所有的袭击者都带着奇特的面盔,只露出双眼——忽然微笑,对那人道:“我想知道,你怎么会认为我在这里的?” 听到这话,蓝眸男子放声大笑:“齐大人,您是何等人物,怎么会有那般愚蠢的举动?分兵接应就能护人周全吗?您不会选那样的策略的!” “这么说,我还是为盛名所累了?”齐朗自嘲地一笑——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多么有名。 “没错!”蓝眸男子的眼睛一亮,“一般人不知道,不过,在下可是领教过大人的雷霆手段!” 这句话让齐朗心头一动,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头:“原来如此……只是……” “哦?”齐朗的话让蓝眸男子奇怪地出声询问。 “如果,你猜到了我的打算,你认为先走的那一部分人真的只是疑兵之计吗?”齐朗看到他们的人数与情报上并无太大的出入,便“好心”提醒。 这句话让那双碧蓝的眼眸一冷,不过随即而来的惨呼让他没有工夫与齐朗计较了。 江城带领的人马从后面围上,他们虽然只有轻型的硬弓,但是还是足以将后面的强弩手射杀,而侍卫也立刻展开反攻。 “留下那人!”齐朗在混战开始时,便指着蓝眸男疾呼,因此,那些侍卫只是阻止他逃走,对其他人却是毫不留情,仍然护卫着马车的古曼侍卫不禁是目瞪口呆。 其实,元宁侍卫的手段并不比战场上的杀戮残酷,只是,他们从未如此真切地看着一群人在自己面前屠杀另一方,尽管那是敌人,可是,那满天飞扬和血滴与那些没有完整身首的死尸,仍让那些人变了脸,有些人更是闭上了眼睛,再看向面不改色的齐朗,那些意识尚且清醒的古曼人开始相信之前蓝眸男子的话了——这个看上去儒雅沉静的男子也许的确是温和亲切,但是,对付敌人的手段却绝对是残酷的。 “这片草场原名天道原,后来改名无归原,元宁皇朝世祖佑化元年,元宁两千兵马在此伏击古曼十万大军,边关守军配合出击,十万人马无人生还,因此得名,阁下认为,你的运气会比那十万大军更好吗?”混战将要结束时,齐朗忽然一字一句背颂起历史来,而眼睛却放在那个蓝眸之人身上,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元宁的侍卫解决了最后一个袭击者,十多把刀同时架了那个倒在地上的蓝眸男子,制住他所有可能的反击动作。 齐朗立刻取出一张用了令印的纸,迅速地写上命令,交给江城:“选两个可靠的人,押送这人入京。” “是!”江城立刻接过命令,转身叫过两个侍卫,而齐朗又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向那个蓝眸男子,硬塞了一颗药丸到他嘴里,被强迫咽下药丸的男子却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齐朗,齐朗耸了耸肩,不在意地笑道:“你休息一下就好。”随即那个男子就瘫倒在地上,全身使不一丝力气。 江城一惊,明白那是永宁王的秘药“醉清平”,不由惊讶地看着齐朗。 “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将人送到太后手上!”齐朗迎着他的目光,不在意地交代,江城身旁的两名侍卫立刻应诺:“是!” 没有人看到那蓝眸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阴狠。 看着那两人带着人进入至略的边境,原本围着马车的元宁侍卫才散开,越奚忽察心有不满,面上却是十分担忧地走近齐朗。 “齐大人,你真是神机妙算啊!吓出我一身冷汗!对了!那人是什么人啊?”越奚忽察想知道他为什么单单留下为首的人。 齐朗正要回答,耳边传来轻轻的破空之声,危险接近的本能反应让他全身一冷,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包括齐朗自己。 越奚忽察眼看着齐朗中箭,倒向自己,随即就感到自己手碰到一片湿腻的温暖。 第二章 任重道远(中) http://.biquxs.info/

《古曼国史》 圣宗宏忽剌天晨,德宗第十二子,母别阿阔,德宗庶妃答兰台佳尔之婢。圣宗仁而善断,明是非,知进退,幼与顺怀太子睦,顺怀罹难,圣宗远走西漠,御北伦,战功累积。德宗崩,四子夺嫡,圣宗以苍生为重,举兵平乱,十部共尊,行大礼于呼和山,登位,奉顺怀世子为储。圣宗在位四十余年,内治教化,外开疆域,天下敬畏,实乃第一圣君。 被后世誉为古曼第一圣君的成佑皇帝此时正气急败坏地怒斥越奚忽察,根本不管跪在自己面前的越奚忽察因为太过惶恐早已是摇摇欲坠了,不过,并非越奚忽察太过怯懦,实在是因为成佑皇帝的用词真的是太丰富了,任何一个人听到这番对自己说的话之后,都会觉得自己是天生心窍不通、笨得无可救药。 “陛下,现在不是责骂忽察的时候。若是齐朗一直昏迷不醒,我们必然要告知至略,到时候,陛下联合元宁的大计一定会受挫。当务之急是,尽快救治齐朗!”幸好大帐内还有一个根本不受成佑皇帝怒火影响的人,身为成佑皇帝的首席谋臣,吕真早已练就了对此视若无睹的本事,也因此将越奚忽察从崩溃的边缘解救了出来。 “可是,怎么救治他啊!”成佑皇帝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只是齐朗的伤实在太重,古曼的御医是束手无策,而出于某些考虑,他们又不能请元宁派御医过来,事实上,越奚忽察反应过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齐朗的随从全部软禁,疾驰千里赶到皇都。 这一点是没错的,无论如何,这种事也要在补救之后才能通知元宁,否则,古曼是有理也说不清。 “吕真,你有什么好主意?”挥退越奚忽察,成佑皇帝形象全无地倒头躺在地上,根本不顾惜一身贵重的袍服。 吕真这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思索了良久,才试探地回答:“张榜悬赏如何?” “张榜悬赏?”成佑皇帝坐起来,重复了一声,想了想,“也只能先这样了!” 两人无奈地对彼此苦笑,吕真轻叹:“照忽察的说法,整件事很有可能是齐朗设计的,那个被齐朗送回成越的的男子可能就是关键。” “对!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还有那个射杀齐朗的人,为什么他的侍卫反应那么快?反手就是一箭,直接就把人击毙了?”成佑皇帝冷冷地分析。 吕真一一应诺。 “还有,皇榜记得加一句,若不成功,杀无赦!省得一堆人滥竽充数!”成佑皇帝最后又加了一句。 “……是!”吕真微诧之后连忙答应。 另一方面,押送蓝眼男子的两个侍卫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成越,一路上,两人都担心那人会有同伙前来劫杀,不过,因为齐朗用了“醉太平”,那人根本无力逃跑,两人倒是省了不少心,一路赶回成越,两人只用了六天。 “蓝眼睛?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齐朗就只让你们把人押回来?”紫苏听到两名侍卫的回禀,不无惊讶地反问。 “是,齐大人只是让我们把人交给您!”侍卫如实回答。 “我知道了!”紫苏挥手让他退下,心道,齐朗应该会有密奏回来的。 “太后娘娘……”两名侍卫相视一眼,不得不硬着头皮再禀报。 “还有什么事?”因为是永宁王府的暗卫,紫苏和颜悦色地问他们。 这两人与江城不同,并不清楚齐朗用了什么药,不过,看那人的情况与齐朗当时的要求,两人还是猜得出那药过了时间就没救了,因此不得不说:“齐大人对那人用了药了,那人似乎是所有的劲道都被破了,齐大人还吩咐我们要在一个月内把人送到。” 紫苏眉头轻皱,马上就明白齐朗用什么,却不明白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值得他如此大费周张。 “人现在押在哪里?”紫苏一边回忙自己是不是遇过类似的人物,一边淡淡地问道。 “属下将人押在王府的秘牢。” 紫苏点头:“你们告诉大哥一声,哀家今晚会去秘牢。” “是!”两人应了一声便退出了。 又想了一会儿,紫苏还是没什么头绪,便摇了摇头,取过一本奏章,正要批示,脑中灵光一闪,手下立时顿住了。 “是他?!” 就在两名侍卫把人押到成越的当天,古曼的皇榜终于被人揭了下来,因为有不成功就杀无赦的字样,张贴出去的皇榜几乎无人问津,成佑皇帝与吕真已经要另想他法时,忽然来报有人揭了皇榜,侍卫已经将人带到宾帐了,两人立刻赶往齐朗所在宾帐。 古曼各族一向是逐水草而居,因此就是皇室也并无固定的皇宫,而是以金帐为宫,齐朗所住的宾帐也在同一营地,两人很快就赶到了。 江城一行人并没有给他们好脸色,不过也没有阻挠,毕竟这是他们的地盘。 一进宾帐,成佑皇帝与吕真就闻到了一股清馨的药香,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正站在床边为齐朗施针,服侍的婢女告诉皇帝,齐朗已经醒过,服了药又睡着了。 等老道收针,站起,两人才迎上去,成佑皇帝是真心实意地向那人行大礼:“道长不仅救了他,也救了朕与古曼!” 老道却拂尘一扬,拦住了他:“贫道是齐大人的旧识,既然遇上,岂有不施援手的道理,再说,出家人本就一心向善,陛下言重了。”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吕真看出他并非凡人,十分恭敬地问道。 老道微笑:“贫道于光。” “于道长,不知齐大人何时才能复原?”吕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于光思忖了一下:“那一箭虽未伤脏腑,却伤及心脉,之后又长途疾驰,使出血更加严重,元气大损,若无三五个月的调养是绝对不能下床的,不过,若无意外,一年之后也就大安了。” “那就请道长留在此处,为齐大人好好调养,不知可否?”成佑皇帝连忙留人。 “一切随缘!贫道至少会在此逗留一个月的。”于光答得含糊。 古曼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神算子”的大名,毕竟于光是至略人,几件轰动的大事也都发生在至略,因此成佑皇帝并没太在意他,不过于光却是心存戒意,毕竟想找他的人太多,因此,他一向行踪不定,这次也是来古曼寻药才会救治齐朗的——见死不救他还做不到。 成佑皇帝倒也没有强求,应对了几句便离开了,其实只要齐朗无恙,他也就放心了,对于其它,他并没放在心上。 齐朗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见到坐在一旁的于光,齐朗猛然一惊,第一次醒来,他尚昏昏噩噩,不知身处何境,现在却是略有了些精神,看到于光,如何不惊,说起来,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于光,第一次还是十年前,于光到永宁王府做客,他曾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神算子”。 “此劫一过,大人日后便是平步青云了!”于光轻声叹道,“从来没想过,贫道也会为他人化劫!难怪当初,贫道无论如何也算不出大人的前程。”当日见到齐朗时,他就心念一动,却怎么也算不出他的未来,让他纳闷了许久。 “当真有命运这回事吗?”齐朗却是不信这些。 “天道尚会变化,命运自然也会改变,人定胜天并非不可能,但是,很难!”于光早已看透世事,这番话也是有感而发。 齐朗淡淡地一笑,对他的说法不甚满意。 于光也不以为意,十年前,他就知道,那三个在院中嬉闹的孩子日后必然会掌握左右天下的权势,三个人中,紫苏太过尊贵,虽有经世之才,却少涉民生,谢清太过高傲,凡尘俗务俱不入眼,只有齐朗,虽然同样出生名门,可是却有一双清亮温和的眼睛,将一切尽收眼底,现在,见齐朗并不满意自己的话,他知道十年不见,齐朗于人生应该是有自己的看法了。 “依道长所见,在下此行可会有收获?”齐朗虽对于光的话不满,但是于光毕竟是一代大家,命运一说,谁又能肯定是无稽之谈呢?因此,他还是满心敬重地询问于光。 “天下大势尽在大人手中,何必明知故问呢?不过,大人应当明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顺天命,合人心,才是正道。”于光轻叹,也意有所指,齐朗顿是双颊发热,他知道,于光是指自己计算良多却仍然差点送命。 想到这里,齐朗忽然想自己尚未对紫苏禀报,心中一急,扬声唤人:“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外面的侍卫立刻进来,恭敬地询问齐朗。 “取纸笔过来。”齐朗一边说一边想起身,让于光不禁皱眉,拂尘一动,便压下齐朗的动作。 “齐大人,你若是想立时送命,就起身吧!”说完便撤去压力,安然地坐到一旁。 齐朗被他一震,全身好不容易有的一点力量全部被耗尽,只能轻轻摆手,让侍卫出去。 这一下,于光反倒惊讶地看着他,他不认为齐朗是会轻易顺从的人,其实,齐朗只是看到那侍卫比较陌生,而要写的东西又事关重大,便借着于光的话暂且搁下,再加上转念一想,紫苏应该也能猜出那人的身份,自己倒不必太焦心。 直到三天后,齐朗的伤略好点,又是江城轮值,他才写了一封密奏,上呈紫苏,其中却略去了自己受伤的事情,同时嘱咐江城告诫送信之人也不得说起此事,经此一役,江城对齐朗的话称得上是言听计从,自然不会违逆。 江城刚出帐门,就遇上了成佑皇帝,江城不慌不忙地低头行礼,发现成佑皇帝一身猎装,身边并无随从,只有一个同样身着猎装的女子,从那女子华丽的额饰与面前挂的宝珠上,江城可以确认她一定是身份非常高的女人。 “免礼!不知齐大人的身体如何了?”成佑皇帝并不是注重礼节的人,认出江城是齐朗的心腹侍卫,便低声向他询问,生怕会影响到齐朗的休息。 江城有礼地回答:“大人稍稍恢复了些精神,陛下请!”边说边退到一旁,撩开帐门,让两入帐。 成佑皇帝点头便要入内,却见女子一脸不悦地看向别处,不由微微皱眉,不过随即便笑道:“这位是朕的大妃别真,你们日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尽可去找大妃。” 江城躬身行礼:“大妃请!”对古曼的现状,临行前,江城他们都恶补过,知道成佑皇帝按古曼旧例纳德宗的皇后为大妃,主掌家事,现在看来,成佑皇帝纳这位大妃的原因只怕不仅是祖宗旧法所定。 “齐大人,你的精神的确是好多了!”成佑皇帝一进帐便对齐朗笑说,齐朗却是惊讶无比,连声告罪: “陛下亲至,外臣诚惶诚恐。” “不必多礼!古曼没那么多规矩,我听说元宁皇朝的皇帝如果亲自去探望哪位臣子,就表示那个大臣命不久矣了,是不是真的啊?”成佑皇帝笑着问道,示意他不并惊慌。 “确有此事!”齐朗倒没有慌乱,回答了成佑皇帝便将目光放在别真身上,成佑皇帝不得不再介绍一次别真。 “早听说大妃是古曼最美的女人,今日一见,当真是名副其实啊!”齐朗客套地赞美别真,说实在的,以元宁皇朝的观点来说,如水般温和、似月样娴雅的女人才是最美的,别真的容貌的确是上乘,可是却是像火一般妖娆,并不能入齐朗的眼。 别真却不知道这些,再说,没有女人能拒绝别人赞美自己的容貌,她十分开心,不过也很有分寸地回答齐朗:“我也听说过元宁皇朝现在的太后十分美丽,大人只怕是见惯美色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真的话让齐朗心中一紧,面上却只是微笑着回答:“没有人会习惯美丽的,大妃!” “别真,齐大人还要休养,我们不要打扰太久了。”成佑皇帝制止两人无意义的对话,随即对齐朗道:“齐大人受伤真是不巧,这几天是古曼最盛大的节日苏遮大会,也是冬季开始前的最后一场围猎,朕今日的猎物颇多,带了一些过来,希望大人早日康复。” “多谢陛下!”齐朗见成佑皇帝十分诚恳,也就没有推辞,不过,他也很平静地道,“听说古曼的冬季十分漫长与寒冷,人们只能坐在帐篷中玩闹休息,外臣正好可以与陛下仔细商谈。” “如此甚好!”成佑皇帝大笑,“每年冬季的无所事事,朕都会闷得发狂,相信今年是不会了。” 说完,他又慰问了齐朗几句便与别真离开了,目送他们离开,齐朗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直到江城再次进来禀报密奏送出的消息,他才睁开眼。 “江城,找几个人密切关注苏遮大会,还在把成佑皇帝后宫的情况查清楚。”沉吟了一会儿,齐朗才认真地吩咐江城,江城这次连一丝惊讶都没便答应了一声,退到帐外。 “密奏送出了,那么,接下来就看紫苏与随阳的了,以他们的能力,应该没问题的……不过……算了,能拖一时是一时吧……”独自靠在床上,齐朗在心中默念。 紫苏接到齐朗的密奏,心中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直等不到齐朗的密奏,她就一直在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现在,按他奏章上所言,一切还算正常,虽然没什么进展,不过成佑皇帝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赵全,告诉谢清,让他今晚去永宁王府,只告诉他一个人!”收起齐朗的密奏,紫苏立刻吩咐赵全,“还有,准备一下,哀家今晚要去趟永宁王府,同样不要让任何知道!” “是!” 夏承正与妻子知道紫苏与谢清一定是为秘牢里的人来的,两人安排好一切,专等紫苏过来。 “是什么要紧事?不能在宫中说?”谢清挺奇怪地问紫苏,却见紫苏只是笑了笑,取过一支烛台,随后打开暗门,先走了进去。 谢清更吃惊了,他知道这是通往王府秘牢的暗道,可是,近来并没有听说过有这方面的消息啊!他一边紧紧地跟着紫苏,一边暗忖将要见到谁。 永宁王府的秘牢建得很早,据传是在太祖皇帝的授意建成的,此后又不断完善,暗道机关数不胜数,一步踏错就有可能送命,谢清自然是不敢马糊,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不用紧张,算是位故人!”紫苏轻笑,却让谢清皱眉,他是怎么也想不出会是哪位故人在这种地方出现。 漫长的暗道让谢清的心思渐渐飘远——这么庞大而隐密的力量也只有永宁王府才会有!元宁历代皇帝都非常尊崇永宁王府,除了那些表面的理由,是不是也因为忌惮着王府的力量?功绩与忠诚都不足以维持帝王长久的宠信,也许只有力量才可以吧? “没有错!”紫苏的声音忽然响起,谢清这才发现自己竟将心声脱口而出了,不由一阵心慌。 “不过,随阳,你知道永宁王府的力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吗?是从太祖皇帝迎娶顺淑皇后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圣烈大皇贵妃发现,将自己的家族交给皇帝保护是一件再愚蠢不过的事情,因此,她才开始建立自己的力量,但是,没有太祖皇帝的默许,你认为可能吗?成宗皇帝与高宗皇帝都对世族的权势十分反感,两朝的时间,有多少世族被灭门诛族?永宁王府的兵权也被架空得一干二净,是世祖皇帝对永宁王的宠信使永宁王府再次拥有了直逼皇权的力量,所以,在元宁,皇权才是唯一的无上权力。”紫苏淡淡地对谢清陈述,是感叹,也是告诫。 谢清点头,微笑着道:“所以,娘娘在后宫中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想动用王府的力量。”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走得如此艰难。 紫苏轻叹,却没有回答。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暗道的尽头,紫苏推开机关,打开秘牢,微笑着对谢清道:“来见见这位故人吧——周扬飞骑军统领赫连平。” “也算是我的杀父仇人!” 第三章 任重道远(下) http://.biquxs.info/

飞骑军是周扬最隐密的军队,所有的成员都是万中选一的高手,骑射之术犹为高超,曾是周扬纵横天下的资本,当年在乱军之中,飞骑军的人仍可从容放箭,直指隆徽皇帝,为了救驾,永宁王夏光擎只能以身挡下,之后又勉强指挥军队调动,因此错过救治的机会,战死边城,当时与至略对峙的还不是周扬,而是古曼,因此,永宁王府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赫连平坐在冰冷地石床上,听到紫苏的声音也只是淡淡地一笑,并无表示。 “的确是故人!”谢清借着火光看清了赫连平的模样,不由笑道,“当年,赫连将军单骑冲出成越的风采,在下一直是记忆犹新,却没有想到还有再见将军的时候。” 当时,元宁面上是不得不当作不知情,可是,暗地里却是对周扬痛恨到极点,紫苏料理完父亲的丧事,默不吭声地递了一份名单给谢清与齐朗,上面罗列着所有在成越的周扬间谍与背后支持他们的家族,谢清与齐朗也没有与家人商议,三个直接就设局围杀那些人,那时,他们也真是年少轻狂,不过居然也让他们成功了,事后,谢遥责备他们“锋芒毕露,不知韬晦之法”,但是,也没罚他们,只是,将事情说成是自己的主意,免得引起别国的在意,当时,周扬派在至略的人只有赫连平一人脱身,这还是飞骑军舍身相救的缘故,也正是这个原因,三个人对赫连平是印象深刻,赫连平也对这三人心存忌惮,可是,回国之后,他报告朝廷却没有人相信。 “谢大人客气了,十年下来,两位大人的风姿都更胜当年。”赫连客套地回了一句。 “赫连将军恢复得还好吗?”紫苏放下烛台,不在意地问了一句。猜到是赫连平之后,她也就没有立刻来,只是让兄长带了一半的解药给他,醉清平的解药若不是全部服下,虽可让人暂时恢复精力,但是也会将死亡的日子提前。 “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不好?”赫连平知道自己实际上是杀死夏光擎的主谋,紫苏是不可能轻易饶过自己的,因此可以说是先存了死志。 “倒是不知齐大人是否安好?”他想知道,自己最后留的一手是否成功,当日,他安排了飞骑军中的第一箭手匿身在远处,就是抬心齐朗别有用心。 谢清与紫苏不解地对视了一眼,紫苏眉头微皱,却还是道:“将军多虑了,齐大人正与古曼国主商谈两国贸易之事,哪会有什么不好?”话是如此说,紫苏心中刚退下不久的不安此刻再次抬头。 赫连平见两人的模样,都不像假装,再一想,这三人一向交好,若是齐朗当真送命,他们哪里还会来见自己,不把自己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便是客气了,思及这里,他不由苦笑,心道:“周扬的飞骑军是真的不复存在了!” 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紫苏微笑:“醉清平虽化去了将军的反抗,但是,哀家知道,以那两名侍卫是阻止不了将军求死的。或者,将军是打算死在哀家手上,以便成全自己的忠义之名?” 赫连平一怔,紫苏的话平淡无波,却如一根针直刺他的心底,连他都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不在来成越的路上求死,也许真的是想求一个忠名吧! “不过,将军,既然十年前,元宁皇朝就能让将军失去周扬朝廷的信任,那么今日,让将军在死后还背负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又有何难呢?”紫苏却还是不放过他,清冷的话语轻易地打算他最后的希翼。 “论起用间,天下还没有国家比得过元宁!”紫苏淡漠地对他说。赫连平心中一震,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用间一道由来已久,可是能间之一计用得出神入化只有元宁,而永宁王府更是个翘楚,否则,当年周扬的多年布署岂会在三个孩子的手下一败涂地? “不知仁宣太后为何对我这个手下败将说这些?”赫连平收摄心神,冷静地反问,他也不是一般人,自然明白紫苏并不想杀他。 一直不开口的谢清轻笑出声,紫苏也不在意,摆手让他来说。 “赫连将军,你说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元宁的摄政太后看重呢?”谢清同样一句轻飘飘的反问,把问题推回给赫连平。 “在下不知。”赫连平是真的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元宁的主政之人如此看重。 紫苏微微扬眉,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平整的纸放在赫连平身边。 “因为这个。”紫苏的声音依旧冷淡。 赫连平满心疑惑地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脸色立时大变。 “你……怎么会有此图?”赫连平的声音竟然开始颤抖,再不复镇定。 谢清轻轻叹息,为他解释:“此图是从周扬朝中流出的,将军在弓弩上的才智的确是无人可及,我朝的工匠耗尽心血,也达不到将军所说的强度。” 赫连平一脸灰败之色,口中直念:“亡国不远!亡国不远!……” 这是赫连平五年前所研制的一种强弩,可是,周扬当时的兵部尚书认为此物不合士兵所用,未允制作,可是,现在却赫然出现在元宁,而且,他认得出,这张正是自己制的原图,上面还有一系列的注解,这种东西便是自己不用,也是不能流传出来的,周扬却让此图流入元宁,赫连平几乎是立刻看见了周扬亡国的情景。 “将军,哀家希望你能为我元宁所用,只要将军答应,哀家可以许诺,定然会将军大展抱负,至于你的家人,哀家也会派人尽快迎来元宁的。”紫苏拿起烛台,与谢清一起退出秘牢,在关上牢门之后,她又说了一句:“请将军尽快给哀家答案,不是因为醉清平的毒性,而是因为周扬已经将将军的家眷下狱。” “剩下的解药在方才哀家放烛台的位置。”说完这句话,紫苏与谢清便迅速离开,一回到书房,紫苏便叫来送呈密奏的暗卫,询问齐朗的事。 那个暗卫也是倒霉,临行前,江城嘱咐他,齐大人受伤的事能不提就不提,可是现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齐大人在边城中了一箭,之后一直昏迷,幸好古曼的国君找来一个道长,才救醒齐大人的,属下临行,齐在人已经可以起身了。” 紫苏没有发话,谢清却看得出她的心绪已乱,不由摇头,示意那名暗卫退下,走到紫苏身边,低声安慰:“景瀚不是没事吗?你放心吧!他也是不想您担心。” 紫苏摇头,却没回答。 谢清只能说:“要不,你下手谕责骂他一通?” 紫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没事,只是在恼自己罢了。” “是!太后娘娘,天色不早了,您也该回宫就寝了,明天,还要议政呢!”谢清退下,恭敬地对她说,话中却也不无关切之意。 紫苏点头,起身离开,谢清在她身后隐约听到她念着“……周扬……” 永宁王见紫苏离开时的脸色不好,悄然拉住谢清,向他询问缘故。 “是事情不顺利吗?”夏承正低声问谢清,谢清只能摇头,想了想,还是告诉他:“景瀚受伤了,又没上奏,娘娘心里不太舒服。” 永宁王听了也只是点头,表示明白,却也没有说什么。 “我也告辞了!”谢清听到已经三更天,连忙告辞,走了两步,又转回,“王爷,娘娘可能想对周扬用兵,您可要想透彻了,这事上,您是一言九鼎啊!”北疆军务一向由永宁王掌管,兄长的话,紫苏一定能听得进去,谢清不太懂这些,只能提点一下永宁王。 谢清没有猜错,第二天内阁议政时,紫苏便提到这件事。 “太后娘娘,周扬这两年的确是内耗重,可是,毕竟还有十万的精锐之师,一旦正面开战,我们的胜算并不大,再说,古曼的意向也不明确,这不是什么上策。”永宁王谏言,他思忖了一夜,还是觉得不出兵良机。 紫苏不得不考虑永宁王的意见,那毕竟是一场大仗,若是输了,不仅动摇元宁的声望,也会动摇自己的摄政地位。 “古曼的意向?”紫苏又想了一遍他的话,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成佑皇帝也应该表现一点诚意了。” “娘娘想让古曼一同出兵?”尹朔皱眉,紫苏点头,看着他与永宁王,等待他们的意见。 永宁王沉吟良久,才点头:“那倒是有七成胜算。” “也可试探一下成佑皇帝的诚意。”尹朔更多的还是从结盟角度考虑,既然已经决定舍弃周扬,不如就用周扬来实现与古曼的结盟,毕竟,古曼觊觑周扬肥沃的三河平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尹朔说完,便话锋一转,恭敬却也直白地问紫苏:“太后娘娘,您想出兵周扬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私怨,虽有胜算,臣还是请太后娘娘放弃。” 紫苏摇头,笑道:“尹相,若说没有私怨,布衣百姓尚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哀家又岂能全然无私,但是,若只为私怨,哀家又何必问你与兄长?就当是哀家公报私仇吧!” 尹朔连忙起身,低头劝谏:“兵者乃国之凶器,请娘娘三思。” “尹相!”这一次紫苏的语气不再平和,甚至可以说是严厉的,“哀家难道不知道兵者乃国之凶器吗?你身为议政重臣,你告诉哀家,太祖皇帝的遗训是什么?” “‘吾一生征战,战功虽著,然未复至略全境之地,圣清非大治之世,亦未失国之寸士,唯望后世不忘此言,勿使元宁难立汗青之上。’”尹朔一惊,立刻将太祖皇帝的遗训背出,心中隐隐明白紫苏的想法了。 “明宗皇帝的罪己诏。”紫苏冷言,继续让尹朔回答。 这一次,尹朔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了。 “‘朕以弱冠即位,不敢妄言贤明,亦兢兢守业,未曾稍忘太祖遗训,然朕以偏从之耳目,用人大失,折精锐于伏胜关,惜忠臣舍身,方保祖宗基业,以致不得不暂搁太祖之训,此为朕大不孝、大不敬之罪。’”尹朔低头背出元宁皇朝最为有名一份诏书。 “尹相,你告诉哀家,不用兵,如何收复至略全境?”紫苏冷言,“还是自明宗皇帝以来,元宁不曾对外用兵的情况,让你忘了最初的缘故?” “臣不敢!”尹朔心中一慌,连忙跪下请罪。 “起来吧!”紫苏达到目的,便放缓了语气,“尹相也是为国思虑,哀家并无苛责之意,只是,希望尹相明白哀家的苦心。哀家是个母亲,只希望皇帝未来的路好走一些。” 尹朔谢恩起身,永宁王却是愣在了一边,他没有想到紫苏的志愿居然是那个停滞多年的计划。 一离开中和殿,永宁王便找到谢清低声地责问:“太后的想法你知不知道?” “什么想法?”谢清本来正在处理几份奏章,一时没转过来,再看永宁王的样子,才醒悟过来,笑道:“对周扬用兵吗?我昨晚不是说过了?” “不是!”夏承正不相信谢清会不知道,口气立时急了起来。 谢清一怔,立刻就知道他指什么了,但是,他也没想到紫苏会这么快道出自己的打算,不禁皱眉:“王爷,太后娘娘摄政掌朝,自然也有自己的雄心壮志了!”他只能如此说。 “我知道!”夏承正叹了口气,“可是周扬还有飞骑军在,用兵过急,实非上策啊!” 谢清笑着按抚他:“不会,太后若是真的用兵,古曼一定也会有动作,比起至略的北疆,三河平原才是古曼真正想要的士地,那里不仅有肥沃的耕地,还要万顷盐田,成佑皇帝会动心的。所以,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供你准备,还有,飞骑军已经不存在了,王爷只怕漏看了些东西。” 永宁王这才放下心来,周扬现在除了飞骑军,几乎没有一支真正善战的军队,再加上这几年,周扬朝局是一日三变,许多善战的将领都获罪被贬谪,甚至被诛杀,元宁的胜面很大。 “谢大人,太后娘娘宣您晋见。”宫中内侍的尖利嗓音让两人的谈话不得不中止,谢清行了礼便随内侍前往中和殿。 “娘娘对尹相与表哥说明了?不嫌太早吗?”谢清行过礼便问紫苏。 紫苏放笔,笑道:“不早。既然要与古曼结盟,那么,下一步肯定是对外用兵,若无明确的目标,那些将士如何拼命?而且,内阁辅臣就剩三个了,我也折不起人了,不如坦诚一点,也好共事,尹相是文臣,这方面插不上手,我只是要他心里有数,毕竟,他门生故旧也不少,万一那些读书人上书反对,也很麻烦。” “原来如此。不知娘娘宣召有何吩咐?”谢清知道她应该有事吩咐,问清之后,便问道。 紫苏取过刚写完的诏命,递给他:“派人把这份诏命送给景瀚,另外,我让太医院准备了些药,你也一并送去。” “是!”谢清接过诏命。 “还有,赫连平同意为元宁效力了,你让大哥安排一下,不要让他接触关键的布署。” “是!”谢清点头,心道,永宁王听说了会更放心的。 “周扬?”看到紫苏的诏命,齐朗不由地皱眉,再看到一同送来的药,他只能苦笑了。 “大人,太后的旨意很难办吗?”这些天,江城与齐朗也熟悉了,因此见他苦笑,不由关切地问道。 齐朗靠在床头,轻轻摇头:“难是不难,只是成佑皇帝也是个极精细的人……”他扶额叹息,这几天成佑皇帝连面都不照,他知道对方是想看看他的应对之策。 “精细又有什么用?古曼十部的族长也不是全听他的,成佑皇帝的后宫也没有一个等闲之辈,他能号令的也只有自己的直属军队。”江城笑道,想让齐朗放松一点。 “……的确是的……”齐朗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是,因为太快,他有些抓不住,于是陷入了思索。 无论古曼能得到多少好处,成佑皇帝都不会轻易松口,因为,拖得越久,于他越有利,而于元宁,却没有什么好处,再联想到紫苏信中所说的“试探”,这自然要更快才行,可是,又该从何下手呢?——齐朗努力想找到一个妥善的办法。 “大人,别真大妃来了,还有忽和阑夫人。”江城本来不想打扰,可是,这两人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人,他不得不禀报。 “快请。”齐朗忙道,这些日子,成佑皇帝虽然不出面,可是,他的几个后宫却常来见齐朗。 别真一进帐就笑道:“大人越来越精神了,看来明年开春的孟兰大会,大人一定能一饱眼福了。” 忽和阑也笑着附和,齐朗笑道:“听说孟兰大会上,古曼的勇士会进行比试,确定名位,外臣早就想看看了。” “去年古曼平静的很,好多人都盼着孟兰大会上一显身手呢!”接过江城奉上的香酥茶,别真笑着对齐朗道,“陛下不让十部的人侵扰他国,所有的勇士都闲得很呢!” 齐朗忽然想透了,笑道:“侵扰他国?大妃,您说的是至略吧?” 忽和阑连忙道:“怎么会呢?古曼以平价供应我们黑煤,十部族人都感激不尽,古曼人是不会背信弃义的,只是,周扬今年对我们封锁的厉害,盐价更是比平常高了两倍,十部族人都气愤得很呢!” 齐朗一怔,没想到自己居然歪打正着了,心中失笑,面上却道:“没有盐的确不行,古曼没有自己的盐田吗?” 别真摇头:“有是有,只是太偏僻,又太小,古曼的盐一向都要靠别国。若是能有三河平原那样的盐田就好了!” “周扬?”齐朗皱眉,“若是我们两国能合作,三河平原古曼也不是得不到。” “你说什么?”别真一惊,“你是说,元宁愿意协助我们得到三河平原?” 齐朗微笑:“大妃,不比如此惊讶吧?元宁并不缺少沃土,三河平原又在北方,元宁得到了也麻烦,不是吗?” “若是元宁能让古曼得到三河平原,这个盟友我们是结定了!”别真脱口而出。 齐朗却好心提醒:“大妃,贵国陛下尚未答应啊!” “他会答应的!”别真与忽和阑同时回答。 齐朗连忙点头。 送起两位妃子,江城才好奇地问齐朗:“大人,她们真能做主吗?” “当然能!要不然,当年成佑皇帝怎么会签下《遂安条约》?不是所有人都有远见的,而有远见的人也不一定能说服其他人。”齐朗微笑,没有办法,不得不顺十部的意见,只怕是成佑皇帝最头疼的事了。 第四章 沧海风云(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三年春,古曼、周扬为盐政再起争端,太后命永宁王协同古曼,共抗周扬,大胜。六月初七,仁宣太后至漳关,晤成佑皇帝,定议两国分界,后只取三关一城,示诚意矣。 春天是北原最好的季节,从东南来的暖温的风将严冬的死寂一扫而空,嫩绿的小草从化冻的土壤中冒出,在充沛的雨水的浇灌下,那些草几乎是见风就长,很快就能长到马腿高,在暖炉旁呆了一整个冬季的北原人也重新坐上马背,驰骋在广阔的草原上,还有那些同样被圈了一季的牲畜也迫不及待地在草原上撒欢。 春天也是开战的最好时机。 刚迎来春天的第一场雨,周扬也迎来了古曼与至略的联军,因为连年的党争,军备松散,周扬曾经威震天下的军队早已是外强中干,面对古曼的骑兵与至略的新型弓弩,周扬的军队虽未一溃千里,但是在十天内连失三城,随后整个西南十城五关在三个月内全部沦陷,就足以让各国吃惊不已,接着,周扬的朝廷对古曼与至略的条件全盘接受,这一态度再一次让各国大跌眼睛,周扬的威望在一夜间一落千丈。 大战方歇,周扬漳关外的草原上虽有浓浓春意,却是看不见人烟,偶尔有几只鹰展翅飞过,在无人的草原上寻找自己的猎物。 一队人策马自漳关疾驰而出,为首的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在离开漳关后,便不顾身后的人,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一身的黑甲在太阳的照耀下竟现出一丝光晕,让骑手有神祗般的形象,在他身后的骑手都穿着古曼大军的服饰,马也是一等一的好马,只是不及那为首之人的马,不过所有人都紧紧地跟在那人身后,即使在疾驰之中队形也没有一丝紊乱,特别的是跟在那些人后面的人,一袭淡青色的宽袖长袍,儒雅俊逸的容貌与那些人天生的粗犷也全然不同,而眉眼间淡淡的轻笑却是从容的姿态,尽管相当年轻,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却让人不由地就想相信他。 纵马疾驰对生长北原的古曼人来说,是最好的消遣方式,奔出百里之外,为首的骑士放慢马速,让身后跟上,他也很年轻,三十上下的光景,很平凡的长相,比起身后那些骑手,看得出他是养尊处优惯了人,举手投足都透着一份天生的权威,他转头看向身后,对落在最后的那个儒雅青年招手,跟随的骑手见状忙让开一条道,待青年靠近,他微笑着继续之前的话题:“齐朗,至略真的只要三关一城?” “是的!”齐朗轻笑依旧,肯定地回答。 听了他的回答,那人随意地用马鞭敲打自己的靴子,淡淡地对齐朗道:“朕不信!你的那位太后不会让古曼占这么大便宜!永安城、洛平城、景城可都在至略军队的手里,她居然要让给朕!” “陛下,太后娘娘只是想让您放心,如果反而使您起疑,就真辜负了她的好意了!”齐朗笑着回答他。 “那你就说个让朕放心的理由!”那人,也就是古曼成佑皇帝宏忽剌天晨,也笑着对他说。 “很简单——永安、洛平和景城都深入北原,当时只是从战术上考虑才让我国的军队前去攻克,但是,若想长占,至略心有余力不足!”齐朗耸了耸肩,胸有成竹。 成佑皇帝笑出声:“仁宣太后是不想将战线拉长吧!的确聪明!”笑过之后,他正色对齐朗道:“朕一直以为女人是最贪婪的,现在看来,什么都不能以偏代全啊!” “太后娘娘一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又能要什么!”齐朗淡然地开口,眼中却有浓浓的笑意。 “好!齐朗,就冲元宁有这样一位掌权者,朕就没有选错盟友!”到底是北原汉子,成佑皇帝豪迈地开口。 “外臣早以说过,与元宁结盟,陛下绝不会失望的!”齐朗眼中的笑意也深了些。 “从这次的合作结果来看,的确是的!不过,齐大人就要回国了,日后至略会派出怎么样的使臣,朕还不知道,也无法确定日后是否一定会合作愉快了!”成佑皇帝很婉转地拒绝承诺,。 “外臣使命已完,自然不能再久留。”齐朗轻笑,“而且来古曼已经快两年,外臣还真有些想家!”对成佑皇帝的话,齐朗当作听不懂,也退开了一步,保持双方的距离。 “仁宣太后明日就到漳关,不到十日,齐朗便可返回成越了!”成佑皇帝笑道,“看来仁宣太后的确看重你,不仅发了五道谕旨要你回国,还亲自到此,真是够重视了!” 齐朗淡淡地回答:“若非陛下在此,太后娘娘想必也不会来此,交接漳关之事朝中相当看重!” 成佑皇帝笑了笑:“回去吧!” “仁宣太后,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正式会面结束,成佑皇帝便笑道。 紫苏微笑点头:“上次是陛下至元宁,这次勉强算哀家还礼吧!” “上次是朕失礼了!”成佑皇帝坦言,“这一次太后真是给足古曼面子了!” “既然是盟友,相互扶助是应该的!”紫苏挑明利害关系,“而且那是您提的条件,哀家同意了,自然就要做到!” 说到这份上,成佑皇帝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紫苏无意与他深谈,再想想,元宁的礼法比古曼严格许多,也就不在意地起身告辞:“漳关、踞磊关都已交与元宁的军队接防,朕也就不打扰了!至于婚事,朕自会遣使至元宁依礼请婚的!” “希望陛下这次是真的遣使!”紫苏微笑,起身相送。 成佑皇帝点头:“这点请太后放心!”——她还有戒心啊!成佑皇帝恍悟。 北原的夜空很美,星辰与月亮看上去比别的地方要明亮许多,贪恋着这片星空,紫苏一袭单衣站在庭中,六月的夜也的确并不太凉,站在一旁赵全看见典书尚仪叶原秋悄悄靠近,似乎有事禀告,忙拦了下来,压低声音道:“什么事?这都什么时候了?” “齐大人回来了,在外面求见!”叶原秋也很为难,但是齐朗奉命送古曼皇帝与大军离开漳关,此时方返回,求见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紫苏难得清闲一会儿,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也不想轻扰。 赵全沉吟了一下,叶原秋试探地说:“要不,奴婢先让他回去?就说娘娘歇下了!” 赵全摇头:“他和谢相在娘娘心中不同寻常人,只是,最近这事……算了,还是要禀的!” 言罢,他走近紫苏,恭谨地禀告:“太后娘娘齐大人求见!” 如他所料,紫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彩,不过,她还是道:“进去吧!请他进来!”赵全应了一声,垂首跟在她身侧进屋,同时示意一边的小内官去请齐朗。 紫苏此时住在漳关守备府,身边只带了些平常近身服侍的人,倒也不多,只住了两个院落,齐朗进去时,紫苏已经在了,身旁站着的赵全,另一边的书桌旁,几个典书尚仪正在将朝中送来的奏章依次放好,因此他在进门后就按礼行了君臣大礼,随即就听到紫苏的声音:“免了,坐吧!” 齐朗站起身,坐到一旁,看向紫苏,却见她眼中有一丝冷凝,不禁愣了一下。 “都出去候着!那些奏章先放着!”紫苏吩咐,众人忙放下手上的事,都退到屋外。 “娘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听着她略略冷淡的声音,齐朗更确定自己的猜测——她的心情不太好,不过也更加不解,近来没有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吧?至少他没听说。 紫苏站起身,走近他,微笑,只是眼中的冷意也更深了:“两件!景瀚不如猜猜是哪两件!” 齐朗也随她一起站起,听到她的回答,不禁苦笑:“都和臣有关吗?” 紫苏不答,只看着他,唇边凝着笑意,齐朗皱眉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一点蛛丝马迹,小心地问道:“娘娘还在怪臣没有接旨的事?” “五道谕旨发下,景瀚你就回了我五道奏本,曰不可,我不该生气吗?”紫苏点头,眼中的冷意稍退,“不过,这只是一件!” 齐朗是真的想不到了,摇头:“请娘娘明示!” 紫苏看了他好一会儿,眼中是莫测高深的深沉,走到一边的书桌前坐下,齐朗跟着她走过去,刚靠到书桌边,就见她抽出两本奏章,几乎是用摔的搁到他面前:“南河道御史的弹劾与谢清的辩辞!” 齐朗的手刚碰到奏本,就被紫苏按住,他抬头,见紫苏也微微皱眉:“你没和郑家定亲?姨娘总不会不与你商量吧?” 齐朗一愣,随即明白,抽回手,也避开紫苏目光,不知该怎么说。 “那就是有了!”紫苏冷言。 “不算!”齐朗回答,不过他也不能全然否认,“品云是郑秋的堂妹,是庶出,郑家当年让老师出面,驳不得,家母也喜欢她,便收了。” “是妾室?”紫苏明白了。 “郑家只是寒族,齐家还不可能与寒族定亲吧?”齐朗失笑,也明白谢清为他说了什么。 紫苏淡淡地道:“南河道御史参你国丧中议婚,谢清说齐家便是议婚也不会与郑氏一门议。”她看着齐朗回避的样子,轻笑:“不过于我,只在意一件事。” 齐朗没有回答,紫苏轻叹:“我苛求了!只是不太高兴,你不必当真!” “娘娘!”齐朗一愣,再看向她,她已是一脸淡淡的笑意,见他回神,便道:“说说那位成佑皇帝吧!当年以宏忽剌天旭之名晋见,我也没看清他,其实这次也算是初见了!不过两次都没能详谈,不知他到底如何!” 齐朗收敛心神,也知道这些事多谈无益,不如现实的问题好说,略略沉吟之后,他说出自己的看法:“成佑皇帝很善于把握时机,他的出身在兄弟算是很低的,但是,一直都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与古曼各部的关系也很好,所以在夺嫡之乱后,出身较好的皇子都死了,他也就具备了即位的资格,从表面看,他不谙政事,内政由吕真负责,可是,据臣了解,吕真凡事皆要与他商议,应该只是个晃子,至于军事,相信娘娘手中已经有不少消息了!” “能够平凡得不让人感到有威胁,同时又有足以自保的力量,他倒是的确厉害!至于那个吕真,是什么人?”紫苏点头,对这些很感兴趣,“我收到的资料,对他的关注实在不多。” “吕真本是成佑皇帝的奴隶出身,但是却很在才华,他的身份来历,臣旁敲侧击许久也没有收获,倒也没什么可疑,不过,娘娘若是对古曼还存了别的心思,此人绝对是一大隐患!尤其是成佑皇帝对他是言听计从!”齐朗微笑着说,渐渐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紫苏轻笑着摇头:“对古曼,我能有什么心思?古曼现在正是强盛的时候,作盟友好过作敌人,先处理周扬的事务,再图其他!” “娘娘打算联姻是吗?”齐朗明白她的意思,不禁皱眉。 “不是我,是成佑皇帝先提的!”紫苏笑道,“我答应是答应了,却还没想好人选!反正要等他来请婚时才决定,也不急!——不过,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娘娘可知古曼的习俗?”齐朗问道。 “什么习俗?”紫苏皱眉反问,不太明白。 齐朗叹了口气,为她一一道来:“古曼的习俗是若父亲的正妻不是自己的生母,那么,在父亲死后,继承家门的儿子就要纳这个正妻为自己的正妻!成佑皇帝没有立皇后,后宫之主就是其父的皇后别真,不过按照古曼的规矩,别真只能是大妃,而不能再称后,大妃之下设左右夫人之位,现在分别是成佑皇帝原来的正室忽和阑与长子的生母宠妃葛布叶,旁的不说,这三人的娘家都是古曼最强大的几个部族,元宁的公主嫁过去只能在这三人之下,与那些庶妃没什么两样!” 紫苏听着他的话,神色渐渐凝重,却没有改变主意:“到时候我会问清楚这点的,但是,联姻恐怕是改不了了!” “不过,是他想将元宁的声望,这点若是还处理不来,他就真的不够聪明了!” 紫苏淡淡地笑了,齐朗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讶然地道:“传闻成佑皇帝有意进一步改革内政,他是想借与元宁的联姻来达到什么目的?” “十之八九!”紫苏微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从手旁的奏本中又取出一本递给他,“你看看!谢清还没看到这本,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齐朗不由地叹息,知道紫苏仍在生气,接过一看,心中又是一惊,怎么仿佛他刚要回去,这朝中的事就多了呢? 他愕然抬头,却看见紫苏笑意吟吟的眼睛,不由也笑了:“太后,这些事总有个缘故吧?” 不会有如此巧,这些事桩桩都是针对他的,朝中有人要除去他吗?谢清吗?不会,他知道紫苏不会对自己做绝,而且,他们也没有什么冲突!那么只剩下…… “尹相不会干这种事!”看出他的想法,紫苏也否定了,一脸笑容,仿佛很有趣。 齐朗看着她,再想到谢清信中提到的事,最后却不知该怎么反应了,只能好笑地道:“不会吧?你就这么无聊?居然将英王的势力扶植到这种地步!” 紫苏往椅背上一靠,笑着说:“我就是太无聊了!也怕你回去太清闲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请你好好想个应对之策给我!” 齐朗点头:“是!太后娘娘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岂敢让您失望!”话说得倒是很恭敬,只是那语气却是有几分好气又好笑的意味在其中。 轻轻地拉过他的手,紫苏安抚他的心情,也将一句话咽了回去:“明天就要回去了,景瀚,这两年,你一共就给我写过两封信,我觉得无聊也很正常!觉得生气也很正常!不是吗?” “紫苏……”齐朗无语,只是抬手拥她入怀! 知道她有多在乎自己,因此他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她知道他的立场有多为难,但是,放不开手不是她一个,所以自己又抱怨什么呢?说不出拒绝之辞的自己没有更多的立场对她指责! 放不开的结果就是这样,他们早就知道不是吗? 紫苏一行没有直接回成越,而是先至承清行宫,阳玄颢与其它中枢朝臣已在此等候,在抵达承清行宫的当日,紫苏便颁下谕旨,任命齐朗为议政辅臣,这是齐朗第一次正式获得议政厅的职位,虽然只有正二品,但是却是个名正言顺的实权之职,这时,朝中首席议政大臣为尹朔,左议政为陈亦,右议政为谢清,议政辅臣除了齐朗外,还有夏承思、赵静峄,韩襄、燕钟之四人。 第五章 沧海风云(中) http://.biquxs.info/

元宁皇朝承圣清之制,三司六部各有其职,下辖十三州,只是将中枢三省之制去除,设议政厅为朝政中枢,这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主要是,一来,圣清灭亡与三省权重关系密切,尤其是中书省宰相之权,直逼皇权,因此元宁建制时不得不吸取这一教训;二来,元宁皇朝是征战得来的天下,一切要事皆出大帐,参与决策的不过数人,但最终的决定权却只在皇帝一人手中,议政厅的设制也是依此而定。所以,议政厅在元宁虽是中枢,但与圣清不同,并没有直接的行政权力,只能通过影响上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在母后摄政的时期,议政厅又是一个虚悬的职位,政事由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组成的内阁商议,决定权在临朝摄政的后妃手中,一般这种时期,议政厅的职位多会虚悬,待皇帝亲政后才会渐渐填上。 仁宣太后一反常例,在摄政时便介入议政厅的人事,后世之人大多认为这是她为了能在皇帝亲政之后继续掌握权力而作的准备,也有人认为她在安排人事是考虑极为周详,选择的也俱是人才,应是想为儿子日后施政铺路,不过,无论怎么说,日后年轻的崇明皇帝与母后发生冲突时,仁宣太后之所以能在最后使其让步,与她在议政厅的人事安排不无关系。 两年未见,谢清自然早已准备好一切为齐朗洗尘,地点设在谢家在承清的别苑。 “景瀚,怎么回来却一脸不高兴啊?”谢清也挺奇怪的,虽然齐朗没说,但是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也知道他有心事了! 齐朗摇头:“太后在给我出难题!” 谢清失笑,放下手中的酒杯,不以为意地说:“太后娘娘能给你什么难题?又有什么样的难题能难住你了?”他根本不相信齐朗的说法,若是政事能让他操心,他也就不是齐朗了。 齐朗也笑了笑,对他的话没有否认:“只是一回来就摊上这些事,心烦是难免的!”本来,他是想回朝之后先休息一段日子,回家探望一下母亲,可是现在,那些打算都不得不放弃了。 谢清点头,十分了解:“有些事,娘娘的确有点像是在故意留给你!”他看得明白,紫苏倒不是为难他,只是有些事却非要让齐朗来做而已,他也就乐得轻松。 “随阳!” “嗯?” “你不要高兴得这么明显,好不好?” 齐朗没好气地瞪着谢清一脸掩饰不住的愉悦,谢清忙点头,想到他也是刚回来,值得同情,便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议政厅中英王安插的人都在谢清之下,只要他出面,不过小事一件! “不必了!”齐朗知道他是好意却还拒绝了。 谢清笑道:“慢慢解决吧!反正英王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没他们,这日子真的会很无聊!” ——和紫苏一个想法! 齐朗不禁摇头,从小谢清便和紫苏是最好的玩伴的,原因很简单,两个人玩游戏的手法近乎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交好?也许是因为两人都是真正的天之娇子吧,与他们两人相比,其他人不过就是陪衬,那样的家世,那样的出身,想不一帆风顺都难,只是两人也傲得很,走得近的不过三五人,其他人也就是跟班而已,但是表面上,却是与谁都很好的样子,必要时有的是人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 “倒不是这个缘故,只是……”齐朗苦笑,对谢清坦言,“这却是一个好借口!” “好借口?”谢清反问,却是了然,“慢慢做,省得太后再派事给你吗?” 齐朗微笑,并不否认,却道:“太皇太后的丧服将毕,母亲上次来信就问,何时动身为宜?” “那自然是一入秋就动身为好了!”谢清不解他的意思,却也不在乎地回答,随即想到一件事,讶然道,“这次你那个妾室也要来吧?” “应该是的!”齐朗负手而起,走到门口,淡淡地问他,“随阳,你知道多少?” 谢清无所谓地坐在原位,给自己斟了杯酒,也给他的杯满上,方才看向他,笑说:“别一副要杀我灭口的样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齐朗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外面的月色,青石铺就的小径上一片银泽,让夏夜多了几分凉意。 “好吧!”知道他是一定要得到回答,谢清只得正色相告,“我知道你当年回乡时带走了一壶‘碧酿’,其他的,我就不知了,不过,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再对人那般,还有,永宁太妃特别把你调回京,旁的的的确确是再没有了!” “你应当是都知道了吧?”齐朗转身,淡淡的笑着,“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谢清看着他摇头:“你的才智不在我之下,我能说的,你都该是想过的,想清楚了还这样做,你应是放不下吧!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何必去干无意义的事!而且,真惹怒了紫苏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没必要去试探紫苏的底线。 齐朗微微皱眉,却只是笑道:“你倒是轻松啊!”谢清从来就是独善其身的性子,紫苏与他已是例外,这种事在他看来,只怕还没有一场游戏严重。 “轻松?”这次换谢清皱眉了,他不满地抱怨,“我忙的时候你是没见到!”两年下来,他是深刻地体会到了祖父为官的辛苦,议政厅中人脉之复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而且他还承担紫苏不时下派的任务,掌控朝政,他真的是累极了,所以齐朗回朝,他肯定是最开心的人之一。 “朝中没有流言吗?”齐朗没如他所愿地转开话题,依旧与他说此事。 谢清叹了口气:“你两年不在朝中,能有多少流言?你不是也防着吗?” “可是却有人风闻奏事!”齐朗挑眉,直指中心。 “不奇怪,两年前,你去古曼的前后倒是有不少流言,现在想到利用也不奇怪,而且,我看是试探的意味比较重。”谢清干脆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认命地与他商议。 “所以……”齐朗看着他,非要他给个定论。 谢清摊手一笑:“什么都不做最好!” 齐朗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那太浪费了!” “我就是这个风格!景瀚,英王的事别拖太久,太后不会只给你这一件事办的,尤其你还是内阁的一员,什么事派到你头上都不奇怪!”谢清笑道,也很真诚地给了忠告。 齐朗自然也明白:“反正你们都当游戏在玩,能有什么要紧?”他也不必太认真,这种不会失控的游戏,对他们不过是消遣,随时都能结束,紫苏只是不想让他太闲罢了。 “这次永宁王没出征,他麾下的几员大将却都立下不小功劳,是为了避嫌?”齐朗转开话题,问起另一桩让他不解的事——这次与周扬交战,领兵权的竟不是永宁王,而是由他麾下的几员亲信联合行动。 “避嫌?先帝都没理,太后会理?”谢清很是神秘地对他说,“是王妃有孕了!我也是刚打听到!” 齐朗恍然大悟:“上一次王妃流产不是说很严重吗?”似乎还有传言说永宁王妃不能再受孕了! “所以这一次,承正表哥是一步都不敢离开啊!”谢清笑吟吟地道。 齐朗也笑着问他:“老夫人没催过你吗?” 谢清的笑意一下子没了,叹了气:“我都快被烦死了,这一次来承清简直是逃难!”不过也不甘心地反问:“你呢?别告诉我,姨娘一点都没急?” “急也急不来!”齐朗失笑,“母亲总还在千里之外,我是耳不听为净!” 谢清却是见不得他这般轻松,对他说:“那太后就没说什么?” 齐朗的脸色顿时一变,看了他好一会儿方说:“随阳,别什么话都说!” 谢清也知道失言,只是无语地移开目光,却又听到他的回答:“她没说,不过,不高兴是真的,只是……” “你自己呢?”谢清看着他,想知道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毕竟,他的朋友并不多。 “我?”齐朗笑了,“她不说,便当不知吧!就像你一样!只是事情不一样而已!” 无奈只能苦笑了,还能如何?他们处在这个位置,放不开,就必要舍去一点东西,就像谢清也必须忘记一些事一样。 他们都很自私,只想选一条让自己开心的路,至于别人,便管不了! 拍上他的肩,谢清闭了闭眼,微笑:“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你不想再无奈,便别让她有迁怒的机会!”牵连上无辜之人总是不好。 “可是,那由不得你我,也由不得她!”齐朗饮下酒,“至于旁人,只能说是命了!”他无法承诺,毕竟,就算他权力再多,很多事也是不能自主的。 谢清一愣,笑了:“这倒是,内疚归内疚,该做的事是一件也不能停!似乎你才是真的绝情啊!” “五十步笑百步!”齐朗好笑——他居然来说自己! “是!彼此彼此!”谢清也一笑置之,拿起酒壶给他与自己满上,“今晚可以喝个痛快了吧?” “不醉不散!”齐朗端起酒杯,笑着回答他。 夜阑人静,所有人都在休息的时候,紫苏却依然在灯下看着奏章,积压了几日的奏章,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是,也得有个结论,不喜欢一直拖着,紫苏也就干脆一次批完。钟漏将尽,奏章也差不多批完,正在这时,赵全却又奉上一封密奏,紫苏的不悦也就是难免了,但是有密奏权限的人并不多,上奏的虽非一定是急事,却必是要事无疑,紫苏皱了皱眉,便接了过去,一边打开封贴,一边吩咐:“其他人都下去吧!” 所有还在伺候的宫人行礼之后便退出了烟爽斋,赵全也静静地站在下首,正有些困意,却被紫苏的冷笑一惊,抬头便见她还在看手中的奏章,只是眼中一片冷意。 一封密奏却将引起朝中的一次大变动,陈观称之为“密奏之变”,这也是仁宣太后摄政以来的第一次流血政争。 “都下去吧!”谢清与齐朗一进门,紫苏便摆手让周围服侍的宫人退下,又看了赵全一眼,道,“你也出去吧!” “是!”赵全应声退出。 “尹相不在,兹事体大,只好先找你们了!”紫苏将密奏递与谢清,语气中是冷淡的恼怒,谢清不语地接过,打开细看,也就明白她的恼意何来了,密奏上写道,质王与士林交往频繁,意欲在秋试恩科之时诘难朝廷。 谢清将密奏递给齐朗,随后对紫苏道:“太后娘娘不并过于担心,秋试恩科之时,士林精英集于成越,想造势虽然容易,但人多意见必然分散,成不了气候!” “的确!”齐朗将奏章放回紫苏的手边,口上附和谢清的意见,“质王虽是倍受景仰的士林前辈,但今时不同往日,士林之中派系众多,恐怕老人家会顾此失彼,满盘皆输。” 紫苏平静地听着,起身将那封密奏放回书桌,在齐朗说完后,她说了一句让两人很不明白的话:“皇帝已经八岁了!” 谢清与齐朗都是一愣,不知紫苏是什么意思,都看着她,可是紫苏也只是含笑看着他们,坐回原来的位置,这么点时间已经足够两人明白她是何意了。 “皇帝何时亲政并没有成文的规定,但是,一向是十五上下的样子,如今皇帝聪明,再有个五六年就可以亲政了!”紫苏见他们都明白了,便淡淡地笑了,“我希望到时候,交给他的是一个清平盛世,也希望看到两位安居高位。” 谢清与齐朗都没接口,不想留下话柄,却也是默允了,紫苏笑了笑:“不过,请二位不要发生冲突,我可不想做取舍的游戏!”这是她的真心话。 “请娘娘示下。”谢清接下她的吩咐,站起身,齐朗也随之起身。 紫苏微笑:“言论不是不可以有,但是却也要谨守本份,不能妄动不臣之心,这是第一要务,其它,便看你们自己的发挥吧!” “娘娘好大方!”齐朗皱眉,对这个太过宽泛的指示,他隐隐觉得不安,事后也证明了他的直觉是准确的。 “这不是游戏,自然不会事先定下什么规矩。”紫苏对他们很有信心。 “臣会与永宁王商议之后,再禀明娘娘!”谢清也很谨慎。 “可以。”紫苏并不计较,权力的游戏一向危险,谨慎是最好的应对态度。 在战争的间隙,元宁皇朝内部,一场不见血光的战争渐渐拉开序幕,只是到最后,战争总是会有牺牲的。 “太后娘娘,皇上驾到!”赵全在门外恭敬地禀告。 “请他进来!”紫苏忙道,随即,阳玄颢便走了进来,谢清与齐朗也忙行礼迎驾。 “孩儿拜见母后娘娘。”阳玄颢躬身行礼,“母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紫苏笑着让儿子起身,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阳玄颢笑了笑,亲昵地坐到母亲身边,对谢清与齐朗道:“两位大人请起!” “谢陛下!”两人依命起身,阳玄颢这才看清齐朗,有些惊讶:“太傅?” “是,陛下!”齐朗一愣,方恭敬地回答皇帝,他没想到阳玄颢还记得他,毕竟两年的时间对一个孩子来说,可以遗忘很多事情,却不知几位帝师中,阳玄颢最喜欢他,自然也就印象深刻了。 “太傅回来了,那是不是就不必谢大人代劳了?”阳玄颢似乎更关心这点,两年中,一直是由谢清代替齐朗的职务,教导其课业。 “陛下,臣自知才疏学浅,不及齐朗那般学识渊博,但是,也没太失职吧?”谢清失笑,阳玄颢忙道:“不是的,朕是觉得谢大人教的很有特色,所以担心,太傅回来后您就不教朕了!” “陛下若是喜欢,便让谢大人继续教就是,正好,他们都是议政重臣,两人一起教也分担些,如何?”紫苏笑说,看向儿子征询他的意见。 “好!”阳玄颢很高兴,转头告诉齐朗,“齐太傅送给朕的《帝事明鉴》,朕已经看完了,还写了好多东西,明天拿给太傅看。” “是,陛下不怠学业,实为社稷之幸!”齐朗微笑。 阳玄颢只是来请安,很快便离开了,齐朗却见紫苏与谢清都看着自己,不禁皱眉:“怎么了?” “《帝事明鉴》是你送给陛下的?”谢清看着他问得极为认真。 “不错。”齐朗不解地回答,“临去古曼前,陛下问我除了课业,平时还可看些什么,我就列了份目录,还送了一本《帝事明鉴》,有什么问题?” “问题不大,只是,你不会不知《帝事明鉴》是孝仪公主命人修著的吧?”谢清看着他,小心地问道,“太祖虽未明禁此书,但是,却也未将此书列入皇室典藏,你也该知道吧?” 紫苏虽没说话,但是眼中有着相同的疑问,齐朗笑了笑:“不错,但是,《帝事明鉴》也是张翊君广采诸书之长所编,总不能因为圣清亡国便说此书无益吧?陛下年幼,并不能像历代皇帝那般将书籍一一读透,倒不如选些实用可读之物细看,臣是如此想的,太后以为呢?” 紫苏轻笑,并未回答,只是将缘由说了一下:“年初时,皇帝在文章中引用了张翊君的‘皇道如水,容百川而不溢,清浊并蓄,扬长避短,君子可亲,至清则不用,小人不避,明辨则加役,驭臣直如水载百舟。’把尹相与王素他们吓了一跳,上奏说是不能让皇帝擅读他书,随阳便成了替罪羊,又没人相信不是他告诉皇帝,被宗人府找了好几趟!” 齐朗点头,见谢清不甘的样子,笑道:“其实也不算冤,随阳以前不是也很喜欢这句话吗?说不定就是你平时说了什么,启发了陛下!” 事实如此,谢清只能没好气地看了他几眼,对紫苏道:“太后,臣是不是该让宗人府把那份备案给撤了?” “不用了!”紫苏忙道,“这事闹得麻烦还不够吗?再说,宗人府那边早就撤案了,你一去,更麻烦!” 谢清也就这一说,却也没真想去弄,而且也没想到那份备案早撤了,再一想,也就明白了,却问了另一件事:“娘娘已让尹相回京准备接驾,那么,回京的日子可定下了?” 紫苏想了想,便道:“再过几天吧,十二动身!” “是!”谢清应了一声,又道,“还有就是古曼求婚一事,娘娘可有腹案了?” “怎么?”紫苏不答反问,这种还没正式公布的事情,谢清却打探起来,有点反常。 谢清也不隐瞒,回答她:“谢淇对景和长公主心仪已久,所以,娘娘,能否避开景和长公主?” 这次紫苏更没有急着回答,好一会才开口:“随阳,太祖定下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你可想清楚了?” 谢清点头:“臣是想清楚才来禀告的,请娘娘准允!”自从谢淇告诉他自己与景和长公主相交已交,他便开始思量这件事,而紫苏方才所说的话,更让他坚定了决心,毕竟,他也不愿与齐朗对立,倒不如先退一步。 “好吧!”紫苏同意,也淡淡地叹了口气。 元宁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便明言,尚主之家不得位至议政首臣,三代以内不得入仕,五代以降,方可再入议政厅。 谢清同意弟弟迎娶公主,也就是使自己与议政首臣彻底绝缘了。后来,陈观在自己的随笔中写道,假设谢清没有先退后这一步,那么他与齐朗之间长达一生的平衡也就不会存在,仁宣太后也就必须面对比“密奏之变”和后来的“宫谏之变”更严酷的政争。后世史家在研究之后,包括陈观在内,都一致认为,最能揣摩到仁宣太后心思的人,首先是赵全,其次是谢清,而回避齐朗的位置,不是说他猜不出,而是因为,“齐相在大多数时候并不需要猜测”——这是陈观的原话。 第六章 沧海风云(下) http://.biquxs.info/

因为校园网发生故障,昨日无法上网(唉……老问题了,谁让我们的校园网开通三年,至今还在“试行中”呢?) —————————我是可爱的分隔线———————————— 《元宁史记质王世家》 质王靖和,字无亦,玄宗第七子,与端宗同母。王雅擅丹青书法,与朝政无涉,隆徽元年,仁宗授宗人府宗正之职,王以老迈之身,鞠躬尽瘁,仁宗赞誉。崇明元年,仁宣太后以修养之名,罢其职,王对家人言:“先帝一世英明,却托政于妇人外臣,乱尊卑,崩礼乐,元宁危矣!唯望祖宗护佑,勿使我朝复蹈圣清之辙!”时有密报之流,告知太后,太后一笑置之,未予追究。崇明三年,王病笃,请见顺宗,对晤密言,仁宣太后闻之,亦未付有司,敬其尊长之位 崇明三年七月十二,御驾自承清行宫返京,十八,抵京。 崇明三年七月二十六,古曼遣使至成越,请婚于御前。 崇明三年八月初七,仁宣太后应古曼之请,然以国丧未毕为由,暂不定约,留使臣于京都,待之国宾之礼。 崇明三年八月初十,北河道御史参英王不法之事,共计三十一条,满朝皆惊,数日内,按察司再接咸静道、苍宜道御史弹劾英王之奏,监察司、都察司共奏仁宣太后,遣专使彻查此事,后允,命夏承思、韩襄、柳如晦至吕州三道查证按察御使所奏。 “虽然早知道三司尽是你的耳目,却也没料到两年不见,你还能如此轻松地驾驭!”谢清品着手中的香茗,说得漫不经心,一旁的齐朗正埋首于一堆公文,听见他的话,头也不抬,只是没什么好气地回道: “别说得好像你很意外!” “我是很意外啊!”谢清笑道,“两个月前,还没人敢对英王的事说半句话,你怎么让吕州三道一起对付他的?教我一下如何?” 这一次,齐朗抬了头,微笑:“很简单,暗示一下上意,再说一声,他不上奏,还有别人,只是到时候也就没他的事了!” 谢清一愣,他说的的确是简单,只是做起来,麻烦一定不少! “景瀚,英王的事也就差不多了,另一件事,你想得如何?”搁下茶杯,谢清正色问道。 齐朗却只笑了笑,道:“随阳,我现在可还在熟悉议政厅的运作,你认为我有几个心思可用啊?” 谢清却没有心思笑,叹了口气:“景瀚,永宁王府一直不开口,我们也不好办啊!你手头有牺牲可用吗?” 齐朗也停住了笔,却没有立刻回答,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有推别人上祭台的习惯,你也没有,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不经我们的手即可!” “那我就先动了?”谢清询问。 “可以!”齐朗同意,也笑道,“随阳,我可已经给你开了条路,你不会不用吧?韩襄是你的人吧?” 谢清一口水呛在口中,咳了半天,方道:“我说,你真的要熟悉议政厅吗?我给你的这堆东西,你确定有用?”他的手指着齐朗面前的公文,眼中满是惊讶。 齐朗摇头,好心地解释:“当然有用,朝中的势力分布是有人告诉我,可是其它的,就没人会说了!” 谢清了然,也就不多说了,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对他说:“其实今天来你这儿,最主要的是告诉你一件事,这些公文还在其次。” “哦?”齐朗不解。 “近来,想喝你这一杯谢媒茶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谢清无所谓地开口,随即起身,离开齐家,“等老夫人来了,你的耳根也就不会太清净了!” 崇明三年十月十七,夏承思、韩襄、柳如晦联名上奏,禀英王不法之举,三道御史所言无误,又兼刺杀钦差,不臣之心昭然,仁宣太后大怒,命英王独身入京。 崇明三年十月二十六,英王上奏,拒不从命,后怒甚,帝以君命再召,王皆无所回。 崇明三年十一月初八,太后命吕州太守以重兵围英王府,连下三谕,劝王入京,英王不从,兵戎相向,太守许经涯受伤,下将令攻入英王府,获英王拟送京,当夜,英王自尽,王妃杜氏纵火殉于府内。 崇明三年十二月十九,夏承思、韩襄、柳如晦返京,密见太后,朝中人心惶惶。 “谢相,太后今日会下什么决断吗?”陈亦终是有些忐忑,他是英王的舅舅,英王谋逆,他是朝中最危险的一人,因此趁着朝议未开始的空闲询问谢清。 谢清叹了口气:“陈相,你不知道昨日宣政厅已经颁下太后的谕旨?——废庄敬皇贵太妃的尊号,降为皇考贞充容,送天华寺剃度,为先帝祈福——我想,今天也就是将英王之事收个尾吧!至于您所担心的事情,我真不好说。”他一脸诚恳的无奈让陈亦只能点了点头,无语地走到一边深思。 “一定要戏弄一下,你才开心吗?”齐朗无奈地对谢清低语,“你明知道太后不会对陈相做什么的?”他虽没听见谢清与陈亦说什么,但是多少也能猜个大概出来,再看谢清眼中的狭促,他连确认都不必了。 谢清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回答:“我又没说太后会做什么!再说,景瀚,你真的认为太后不会做什么吗?” 齐朗沉默了一下,才轻声回答他的问题:“仁怀天下并不会泽及叛逆。何况,他本就无路可走!” 谢清耸了耸肩,意思是,那不就得了。 “反正英王的那份名册还在,提前放松一下也没什么吧?”谢清笑说,也不太明白齐朗的心情为何如此阴晦。 “我总有种不愉快的感觉,仿佛……”齐朗皱眉,却因为自己也抓不住那个灵感,只能无语。 “是吗?”谢清神色也因此有些凝重,不能说他没有这种感觉,只是他很确定自己不会有损失,也就忽视了那个感觉,“难道会波及到你我吗?” “那倒不会!”齐朗对这点还是有信心的,“可是,我就是放不心来!……算了,只是直觉而已!作不得准!” 谢清无语,半晌,笑了笑开口:“景瀚,前几天我信手翻书,正好看到‘信任之案’的事,你觉得如何?记得圣清一朝你最敬重张翊君,可是很少听你谈起这一桩事,什么时候说说如何?” “信任之案?”齐朗悠悠地重复了一下,苦笑,“信任之案让儒林损失了所有的人才,圣清再无人杰之士,张翊君为了孝仪公主的天下算是尽了所有的心力!但是,错便是错……随阳,你想说什么?” 齐朗皱起眉头,看着谢清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并非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那种答案是他一直想回避的。 谢清没开口,朝议的钟声在此时响起,所有的官员都起身走出等候的朝房,往正仪殿走去,谢清与齐朗也不例外,但谢清还是对齐朗说了一句话:“太后会比孝仪公主仁慈吗?” 仁慈? 齐朗失笑,随众人进入正仪殿。 圣清皇朝景宗华均元年十月初三,端宗奉安,帝于陵遇刺,凶犯逃逸,孝仪福瑞大长公主命刑部彻查,三日后刑部尚书回奏,凶犯自尽,另获书简若干,俱出禁军府,禁军将军宁重入狱,未及审问,刑部尚书遇丁忧,宁重得释,天下皆惊,其时张翊君丁忧之中,天下名士皆请之上言,未肯。十月十二,禁军围汜州少学,得谋刺之证,汜州少学相关之人尽入禁牢,十月十九,名儒容中汕致信张翊君,为汜州请命,张翊君回以信任二字,十月二十一,禁军逮容中汕、孟达、郑续等二十余人,皆天下名士清流。十月二十五,刑部明正典刑,以谋逆、行刺诸状,诛狱中之人,罪坐九族亲人,天下再无言。十一月初六,张翊君丁忧之例满,谏言孝仪公主,允之,赐鸠诸儒,容中汕遗言:“信任二字只为抚诸吾等,此后,天下再无非议!兵不血刃,异己尽除,善名独得,吾错信矣!”圣清史官称此为“信任之案”。 《圣清杂史》中谭庆秀分析:宁重本就是张翊君妹婿,孝仪公主亲信,信任之案不过是孝仪公主与张翊君为独揽朝政所做的手脚,而且同年,本已亲政的景宗受遇刺之惊病倒,孝仪公主再次主政,再联系禁军行动之快,可见是早有准备;自始至终,孝仪公主与张翊君皆未涉及此案,所有结果都为明正典刑,但是,只是一种表象而已。 崇明三年十二月二十二,国丧毕,天下除服。 崇明三年十二月二十三,仁宣太后降旨,明言英王之罪止于自身,不涉部属亲族,其家产没入国库,子女存宗籍。 崇明三年十二月二十五,仁宣太后降旨,遣先帝九女永和长公主与古曼国君联姻;同时以先帝七女景和长公主赐婚澜州太守谢淇。 崇明三年十二月二十七,吏部公示人事更迭,齐朗晋左议政之位。 “太傅大人升为左议政了,朕是不是也应该道贺啊?”结束当天的课业,已经是下午,阳玄颢笑着问齐朗,齐朗忙道:“这是陛下与太后的隆恩,臣愧不敢当。” 阳玄颢一向与齐朗亲近,敬重之外,也常嬉笑,因此,齐朗也没有过于诚惶诚恐,只是不想失仪,阳玄颢一边摆弄着笔,一边笑说:“内官与郑太傅都告诉朕,从今往后,朝臣都要改口称您为齐相了,朕日后也要如此称呼您!” “陛下要如何称呼臣都是无妨的,只是君臣之间,一切都要依礼而行。朝堂之上,称呼姓氏、官职方显庄重。”齐朗收拾好书册,轻笑着对他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阳玄颢点头,很用心地去理解他的话,尽管只有八岁,阳玄颢的聪颖已经让所有的太傅赞不绝口,朝臣中也开始流传着“年幼的皇帝拥有明君之资”的说法。 “齐相大人,尹相大人与谢相大人都在议政厅等您呢!”一名内侍低声禀报,齐朗不得不结束与阳玄颢的交谈,恭敬地退出。 齐朗可以离开,可是阳玄颢还必须将当天的功课完成,因此,他非常安静地在书房中完成功课,所有服侍的宫人都依次而立,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直到阳玄颢搁下笔,满意地笑出声。 “皇上辛苦了。”一旁服侍的内官是奉上茶点,陪着笑问候。 “你是……”阳玄颢见这个小内官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他的身份,贴身服侍的事情一向由昭信殿总管梁应做,因为太后也在太政宫,太政宫总管的职位是由赵全兼领的,不过,紫苏对内官约束极严,赵全也不敢随便插手皇帝身边的人事,因此,阳玄颢身边服侍的人仍是当初由隆徽皇帝选定的那批人。 “奴才是梁公公的弟子。公公身子有些不爽,命奴才支应一个时辰,没料到皇上的功课完成得这么快,奴才便大胆逾越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内需司的内官!”阳玄颢想起来,“你经常出入宫廷,最近有什么新鲜的事吗?”因为皇帝年幼,梁应有时会让出入宫门勤快的小内官为阳玄颢讲些趣事,逗他开心,紫苏也觉得没坏处,并没禁止,因此,阳玄颢对他有点印象。 “新鲜事倒没有!只是前几天,质王府就开始为质王筹办丧事了,京中丧仪店可是大赚了一笔。”小内官苦着脸,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玩的事。 “太皇叔不行了吗?”阳玄颢有点奇怪,“郑太傅上午还说,质王的病虽然凶险,但是应该还能拖上一阵子。” “皇上有所不知。”那个小内官眼睛一亮,“质王是什么人?那可是皇族中辈份最高的王爷了,又是端宗皇帝的一母同胞,他的丧仪能马虎吗?自然要尽早地预备下,也是子孙的孝心,再说了,质王可是名动天下的文学大家,他的丧事,会有多少人去致奠啊?那些人肯定也要准备不是?所以,京中所有的丧仪店都热闹非凡呢!” 小内官说得眉飞色舞,阳玄颢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他才点头,自言自语道:“太皇叔是皇族辈份最高的人了,朕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啊?” “听说质王上过奏本,想请这个哀荣,可是没被太后准允!”那个小内侍眼睛一转说起另一个消息,阳玄颢却立时恼了: “你怎么知道朝中奏本的情况!胆大妄为!” 小内侍连忙跪倒,惶恐地解释:“皇上……奴才不敢!这些都是城里的传言,奴才并不清楚!” “你起来吧!”阳玄颢沉默了一会儿,才让他起身,“你说的质王想请个哀荣,那是什么?” 小内侍暗暗心惊,站起身来,道:“回皇上,按我朝的惯例,臣子一旦病重不治,若能得皇上亲临探视便是莫大的荣耀——不过,必须是病重不治。” “哦?”阳玄颢的心思不由活动起来。 “朕要去探望太皇叔!”阳玄颢下了一个决定,让书房里的宫人全部惊骇地跪倒。 “皇上,这需要太后娘娘的准允啊!” “皇上,这是万万不可的!” 一连声的劝告让阳玄颢不悦地抿紧双唇,半晌才道:“朕已经决定了,只是去探望太皇叔,何必事事请示母后娘娘,再说,母后娘娘也没有不准朕出宫!” “皇上!”宫人惊呼仍想劝谏,却见阳玄颢已经向外走了,只能跟上,有几个机灵则立刻往中和殿禀报,只是,赵全听了之后却只是置之一笑:“让侍卫跟上,小心保护,不要声张!” 安排妥当,赵全便若无其事地做其它事去了,叶原秋不解地看着那几个内侍匆忙来去,赵全见了,微笑:“有些事不需要回禀娘娘,娘娘心里自然有数。” 这是阳玄颢第一次独自出宫,质王府距皇并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质王的家人听说御驾到,全部出门迎候,毕恭毕敬地将阳玄颢迎入府中,质王见到阳玄颢也是一惊,不由老泪纵横。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质王已经无法起身,却还是向阳玄颢问安。 “太皇叔不必多礼了。”阳玄颢走近床边,甚是镇定地安慰质王。 质王的喘息已经不继,却还是勉强对家人道:“老臣有一事一定要密奏陛下,你们都退下。” 阳玄颢微微皱眉,却还是点头让随侍之人退下。 “陛下,老臣深负先帝隆恩,执掌宗人府,宗人府掌理皇族事务,一切都以皇室体面为要,老臣自认无所差池,可是太后娘娘却以臣老迈为名,夺职罢免,老臣实在……呵……”质王似乎太过激动,一时喘不上气来,阳玄颢忙安慰: “太皇叔年纪大了,母后娘娘也是不愿长辈操劳。宗人府虽非要害,却也是日理万机,太皇叔理应休息。” “陛下天性纯孝,实是社稷之福!”质王微定心神,勉强回应。 “可是,陛下,太后娘娘若是行为有亏,普天之下,也只有您才能纠正了!”质王顾不得许多,直接扔出这个杀手锏。 阳玄颢却是不解,沉吟良久,才道:“太皇叔是指母后娘娘处理政事有误吗?” 质王苦笑,想到阳玄颢还是个孩子,尚不知****之事,不由叹息,思索了一会儿,他认真地道出:“陛下可知道何为周公之礼?” 阳玄颢的脸立时红了,宫中虽然礼法森严,可是于皇子却有一套专门的启蒙过程,而紫苏只有这一个儿子,对这些也十分关注,因此,阳玄颢还是知道的。 “陛下,太后娘娘年少,又手握重权,难免无所顾忌,为皇室体面,陛下还请注意啊!”质王实在不愿说得更清楚。 阳玄颢隐隐有些明白了,脸色骤然一变。 “……太皇叔说得清楚点!”阳玄颢不由地咬紧嘴唇,双手早已握成拳,强行按下复杂的心绪。 “陛下……”质王实在不想再说,却也不愿隐瞒他,想了好久,才犹豫地道出,“太后娘娘十岁执掌家门,虽是聪慧过人,但是,她的身边却有两个帮手……是谢清与齐朗……老臣不知其他,只知道……齐朗曾经……夜宿宫中……” 质王说完番话,屋里便是一片死寂,质王躺在床上,不敢看阳玄颢,阳玄颢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低垂的目光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咣!” 一声甩门的巨响震醒了质王,却见阳玄颢已经冲出房门,服侍的宫人一阵惊呼,连忙跟上。 第七章 仁重苍生(上) http://.biquxs.info/

“齐相。”赵全一见到齐朗就立刻迎了上来,但是神色还是紧张得很,“尹相和谢相都在里面,可是太后就是不松口。” 齐朗随着他往中和殿走去,一向淡定的脸上也有几分焦灼,在看见中和殿前跪着的人时,步伐一顿,站住了,不再随赵全走,反倒问道:“陛下跪了多久了?” “有两个时辰了,偏偏昨儿还下了雪,这冰天雪地的……”赵全忙回答,也催促齐朗,“齐相您还是快劝劝太后娘娘吧!” 齐朗却仿若未闻一般,目光一直停在跪在中和殿前的皇帝身上,紧皱的眉头也没松开的迹象,赵全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是齐朗渐渐平静的神色让他十分不满:“齐相,您不打算进殿吗?” 齐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却点了点头:“赵公公先进去吧!”说完不理会赵全,径自向皇帝走去,赵全愣在那里,看着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边走近阳玄颢,齐朗一边思忖着皇帝的想法,阳玄颢一向孝顺,对太后从无忤逆之举,便是有什么不妥的举动,紫苏也从不曾罚得如此重,最多就是让他在寝宫反省,毕竟是亲生儿子、唯一的骨血,再如何心疼也是自己,而且现在正是正月里,好歹也该有些避忌,再来就是,他根本不清楚皇帝和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进殿劝了,紫苏也未必会听,要不然,谢清早就劝下来。 “臣参见陛下!”在阳玄颢面前跪下,齐朗恭敬地行大礼,阳玄颢似乎有些诧异,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太傅……” 齐朗也愣了一下,因为皇帝眼中复杂的意味,其中含着几分狠绝与伤痛,竟仿佛是针对他的,齐朗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陛下惹怒太后娘娘了?是为何事?” “错的就一定是朕吗?”阳玄颢清秀的脸上竟是一股不服的坚持,“太傅,只要惹怒了母后就一定是朕的错吗?” 那咄咄逼人的语气让齐朗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皇帝是在恼自己。 “是的!”齐朗不容置疑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为人子者首要之责便是不违上意。陛下惹怒太后在先,太后不论下如何处罚,陛下也不能拒绝,否则即是不孝。” 无论如何这都是天伦纲常所在。 阳玄颢的气势因此消散,但是,他却不曾移开与齐朗对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齐朗说:“朕去探望质王了。” 齐朗的心神因此一震,明白地看出阳玄颢眼中的矛盾——他想听的是一句否定吧? 齐朗无语地看着皇帝,他已经知道太后与皇帝之间发生过什么了,但是,他的心中却因此充斥着一种无力感,他知道,他只要对皇帝做一种否认的表示,皇帝就会对太后低头,那么一切也就恢复到正常,但是,他无法将否认说出口,因此,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齐朗再次开口打破君臣间的沉默:“陛下为什么会去探望质王?” 阳玄颢一怔,回过神来不禁愤愤地质问齐朗:“朕有必要对你说吗?齐朗?” 这是阳玄颢第一次直呼太傅的名,也表示了他的愤怒。 齐朗低头行礼,但是开口说出的却是平静的话语:“陛下没有必要对臣说什么。但是,臣希望陛下能仔细想清楚,这个世上,谁会真的一心只为您着想,而不计任何回报?臣与朝中所有的臣下一样,只不过是您的臣下,对您忠诚是臣的本份,但是,臣相信陛下不会不明白,臣下对君主所付出任何的忠诚与心血才智都是希望得到回报的!陛下,您知道您能相信什么人吗?” 说着这些话,齐朗也抬起头,镇定地看着皇帝,阳玄颢的眼中因为这番话而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说完之后,齐朗立刻起身,走进中和殿。中和殿里,尹朔和谢清都被晾在一边,齐朗也只能沉默地陪他们坐着,而紫苏则是头也不抬,径自批着奏章,其实,正月里的奏章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而紫苏批得却是极慢,半天也没换过一本,齐朗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与谢清对视一眼,谢清无奈地点头,齐朗了然地起身,恭敬地开口:“太后娘娘,陛下年幼,两个时辰的惩罚应该也足以让您消气了,无论陛下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也请您息怒吧!” 紫苏手中的朱砂笔因此一顿,她搁下笔,抬头看向三位议政大臣,冷笑:“三位都是太傅啊!居然就教出这样一个皇帝给哀家!你们还有脸见哀家吗?” 话说得如此之重,三人只能低头告罪:“太后息怒!” 尹朔和谢清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身为太傅,皇帝行为失当,他们是罪不容辞的,不过听到紫苏说这番话,两人也松了口气,毕竟这样怪罪也就表示太后想松口了。 正在这时,赵全匆忙走进来,对紫苏禀告:“太后娘娘,陛下请您息怒,请您不要再加重陛下的不孝之罪。” 皇帝先低头,太后自然也不会再如何了,紫苏的面色缓和下来,轻叹了一声:“让皇帝回宫吧!宣太医!” “是!”赵全应声出去。 再看向面前的三位大臣,紫苏也没什么心情应付,直接说:“尹相,让你劳碌了,回去歇息吧!” “谢太后关心!臣告退!”尹朔也着实是累了,一大早被找来不说,还被太后晾了半天,见事情了结,他自然也就离开。 谢清本想问个所以然,但是看见齐朗递来的眼色,也就马上打消了念头,与齐朗一起候在一边,紫苏却又不语了,径自沉思着什么事。 过了没多久,赵全又走了进来,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就连忙行礼,紫苏摆手淡语:“查出来了吗?” 赵全明白不需要回避谢清与齐朗,便恭敬地回禀:“回娘娘,是郑太傅对陛下提及质王病重,陛下昨日驾临质王府,与质王晤谈了半个时辰不到便离开。” “宗人府为何不报?你居然也不知道!陛下出宫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人知会哀家!赵全,你这个总管怎么当的?”紫苏一连声的冷厉质问让赵全头上冷汗直冒。 “奴才该死,请娘娘恕罪!” “这种无用的话不必在哀家面前说!”紫苏冷哼,“昨日随陛下出宫的奴才全部调离,重新给陛下安排宫人,要是再出这种事——赵全!听清楚,哀家只说一遍——你就把二百一十项内刑全部试一遍!” 赵全一惊,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忙应声:“是!奴才这就去办!”说完便要出去办,临到门口,紫苏又扔下一句话:“先去领五十杖!” “是!”赵全不敢违抗,齐朗却出声了:“娘娘,正月里还是不要见血的好!为陛下积福吧!” 紫苏愣了一下,点头,对赵全道:“算了!你去处理吧,不要见血!” “是!”赵全立刻出去。 殿中只剩下紫苏和谢清、齐朗三个人,紫苏缓了语气,问齐朗:“景瀚,皇帝对你说了什么?”显然齐朗的举动她已经知道了。 齐朗闭了闭眼,仿佛在镇定心神,之后才回答:“陛下只说去见质王!” 紫苏失笑,眼中的笑意却不曾退去多少:“可真是尊师重道,对你说的如此含蓄!” 说着,她转开头,眼中蒙上一层水气,但是很快就被她自己强压下去,只是心中却还是平静。 来请安的儿子却用最尖锐的语气质问自己,紫苏几乎是措手不及,本想安抚一下,但是,好言相劝却没让阳玄颢的情绪平静半分,按捺不下恼羞成怒的火气,她直接让儿子出去跪着反省。 “娘娘……”谢清一惊,隐隐明白了些许,但是,他更关心的是:“郑秋与质王有联系吗?” 现实问题先解决比较好,而且,既然是皇帝先低头,那么一切也就可以说是暂时平息了,其余的事情只能等以后再说。 紫苏看向齐朗,齐朗摇头:“郑秋与质王没有关联,臣很清楚。质王病重的消息不是秘密,郑秋可能只是无意中提起的。” “也许!”紫苏淡淡地道,但是,齐朗和谢清都看清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可见这次她有多生气。 “随阳,你先回去吧,谢淇的大喜将近,你也不轻松。”紫苏先让谢清退下,谢清正想着如何抽身,他并不想在紫苏与齐朗的事中牵涉太深,闻言立刻就退出中和殿。 “娘娘……”齐朗却不解了。 “我现在没心情与谢清商量朝政!”紫苏疲惫地倚向身后的椅背,齐朗轻叹,逾越礼制地走到她身侧,手轻轻地覆在紫苏的手上。 “陛下让您很难堪吗?”虽是问话,但是齐朗明白,阳玄颢必然让紫苏气极了,而有些话语,即使说得再婉转,只要说出口,就一定会让听者难堪不已。 紫苏反手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无声地苦笑,齐朗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同样是无语。 “无论想过多少,听到他指责的时候,我还是无法不心惊……”紫苏喃喃自语。 齐朗还是无语,但是却不由地为紫苏的神色心惊——这般脆弱的紫苏真的是鲜少能见到,她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呢?是将自己逼入绝境,还是将对手逼入万劫不复?一般来说,答案肯定是后者,但是,这一次是她的儿子啊! 那么……她会不会…… “陛下只是一时气恼……”齐朗低声安慰她,“他并无不孝之心!” 这番说得有多犹豫,齐朗明白,紫苏也明白,但是,明白齐朗不想让他们母子反目,紫苏也只能轻叹。 “要我去安慰一下他?”紫苏反问,“可是,见到他,我该说什么呢?” 齐朗沉默了,方才面对皇帝时,他也只能用大道相劝,却无法说出一句安慰之语。 “今天才初七啊!这个年还怎么过啊?”紫苏苦笑着感叹,随即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奴婢叶尚仪。”叶原秋在外殿应声。 紫苏不经意地皱眉,却没多说,只是吩咐:“去昭信殿守着,太医为皇帝诊治完,立刻召太医过来!” “是!”叶原秋应声离去。 “毕竟是亲生骨肉,娘娘何必逞强?”知道她还是担心儿子,齐朗失笑,“这么冷的天,您也真罚得下去。” 紫苏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放开他的手,摇头:“姨娘没罚过你吗?” 爱之深才责之切,而且,她也必须让儿子明白,再如何,他都不能质问为娘的!因为那是天道纲常!尤其天家亲情本就淡漠,不用至孝之理管束,她又能如何? 齐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淡淡地说了一句:“紫苏,放手好吗?” 紫苏又是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再与他静静地对视,半天,才回了他一句:“我不放呢?” 听着她淡淡的反问,看着她眼中的坚决,齐朗只能点头:“你就不考虑这个方法吗?” 紫苏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看着他,齐朗明白了她的答案,叹息:“我去与陛下解释,这个心结不解开,迟早酿成大祸。” 紫苏一愣,随即笑了:“景瀚,你……”她笑得无奈,但是也允了。 齐朗低头轻吻她的额,随即告退离开。 望着空空的宫殿,紫苏失笑,唇边落寞的笑意显示出她心中的痛,但是,没过多久,她便收敛起笑意,取过一旁的谕旨,冷冷地写下三道旨意,但在用玺加印时,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抽回两份。 “太后娘娘,高太医、吴太医、沈太医求见。”叶原秋在外殿禀报,紫苏平静地道:“请他们进来。” “是!” 三位太医立刻走进内殿,紫苏没在书桌前坐着,一个人站在炭炉前,手中拿着铜条,轻轻地拨弄火炭。 “臣等参见太后娘娘。”三人便在门口跪下请安,紫苏也没叫他们起身,直接问道:“皇帝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三人以高太医为首,现在便由高太医回答:“回禀太后娘娘,陛下没什么大碍,只是略略受了风寒湿邪,要有十多天不能走路,需要静养。” 紫苏的手颤了一下,淡淡地问道:“会不会落下病根?” 高太医忙回答:“不会的,陛下胜在年轻,只要好生静养,断不会落下病根!” “好了,你们退下吧!直到陛下痊愈,你们每天给陛下诊治之后,都来给哀家禀报一番。小心伺候!事后哀家自有赏赐!”紫苏也不多言,淡淡地吩咐了一番。 “遵旨!”三人不敢多留,马上退下。 昭信殿里,太医给皇帝诊治的同时,赵全也悄无声息地将昨日随皇帝去质王府的宫人全都换掉,又给阳玄颢解释了一番,阳玄颢知道是母后的意思,没多说什么,只是对赵全交代:“赵公公,他们都是轮值到的而已,你多关照。”赵全模糊地应了几句,便退了出来,却是不敢答应,因为,紫苏明显地不会饶了那些人,他可不敢自作主张。 赵全一出昭信殿,迎面就遇上齐朗,齐朗的身边跟着御书房的小内官,手上捧着个长条盒,不知装着什么。 “齐相!”赵全一向不敢在三位议政大臣面前造次,因此,他极为恭敬地给齐朗行礼,并退到一边,但是也挺奇怪:“齐相要见陛下吗?刚才陛下服了药,应该是歇下了。” 齐朗淡淡地道:“无妨。”看了赵全一眼,笑了笑,又道:“赵公公,质王病重一事,在陛下面前提及的只有郑秋一人吗?” 赵全一惊,不知他想到什么,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奴才只查了昨日的事。” “是吗?”齐朗冷笑,不再多说,往昭信殿内走去。 赵全这才松了口气,但是也隐隐觉得,齐朗是不会让他如愿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冷,但随即便恢复正常,回中和殿向紫苏复命。 “齐相!”阳玄颢的贴身内侍梁应一见到齐朗便行礼,元宁一朝极重师道,只要任过帝师的人,便是皇帝也要礼让三分,不能太冷淡,何况齐朗又是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现在更位居左议政之位,宫人自然不敢怠慢。 “齐相,主子刚用了药,这会儿歇下了,您是不是明天再来?”梁应毕恭毕敬地询问齐朗,齐朗却只笑了笑,和刚才回答赵全一样,说道:“无妨!” “梁公公,麻烦你将这幅图挂到陛下的床前。”齐朗简单地交代。 梁应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人接过,按照齐朗的吩咐在阳玄颢的床对面将图卷展开挂好,一边又吩咐人给齐朗上茶。 “梁公公,昨日,你没跟着陛下吗?”见梁应还在,齐朗便随口问了一句。 “是!昨日有些头痛,奴才便向主子告了会儿假,去了趟太医院,就那一个时辰,竟然就出事了!”梁应一向老成,是先帝特地为阳玄颢选的内官,紫苏见他对阳玄颢忠心耿耿,倒也极为赏识。 “是吗?”齐朗微微皱眉,只是点头,“梁公公是昭信殿的总管,有些事还是要上心的,赵公公因为失察,刚才已经被太后责罚过了。” 梁应正因为赵全换人的事生气,一听这话,更加不愤了:“奴才正想找出是哪个人嘴碎,却被赵公公把人全撤了!” “太后正在气头上,赵公公哪还敢顾这些人情世故?”齐朗笑说,“梁公公还是想想以后的处境吧!” 赵全哪会放过这个安插耳目的机会,齐朗淡淡地点明,却也没多说。 想着这一连串的事,齐朗不相信紫苏会看不出赵全的禀报有保留,但是,她却没有保留地给他这个机会,隐隐地,他有些明白,但是又不甚清楚,只是紫苏没与他解释,他便知道,恐怕会绕到自己身边的人,他只能先赵全纠缠一番,先支应一下再说! 梁应闻言果然一凛,却也没多说,只与齐朗闲聊些风花雪月,他也是个好风雅之人,与几名太傅一向交好,而齐朗又是最随和的一个,两人从来就谈得来,倒也说得尽兴。 第八章 仁重苍生(中) http://.biquxs.info/

“……这是什么?”一句低低地问话从内殿传来,梁应忙止住话头,快步走入正殿,见阳玄颢微微起身,看着床前的图,梁应也看清那图是什么,只是连忙扶着阳玄颢坐起,又唤人取了靠垫,才回答:“那图是齐相命人挂上的,齐相在外面等了许久了,陛下要不要宣?” 阳玄颢微微犹豫,梁应趁着安置靠垫的机会,看了一下那幅图,却是一幅《至略全地图鉴》,不禁又是一惊,笑道:“陛下不记得了吧?当年陛下抓周时,就取了这幅图鉴呢!” 阳玄颢却没理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请齐太傅进来,你到殿外候着!” “是!”梁应忙出去,请齐朗进去,又让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到殿外候着。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宫人刚才便点上了灯,内殿亮得很,齐朗行礼之后,便站在一旁,阳玄颢却看着那幅图不作声,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至略的版图曾这么大吗?” “是的,陛下!”齐朗走到图前,为他解说:“至略东临海洋,有着最富庶的土地,而这幅图是圣清皇朝圣祖皇帝命人绘制的,元宁皇朝自太祖皇帝开始,都以收回至略全地为治国方略,直至明宗皇帝时,伏胜关一役,我朝精锐尽折,才不得不放弃此方略。” “朕知道。”阳玄颢喃喃道。 “陛下,您想建立这个元宁历代皇帝梦寐以求的功业吗?”齐朗走近他,认真地问道。 “朕可以吗?”阳玄颢同样认真地反问。 “您可以的!”齐朗微笑,重新走到图前,指点着图上的一个个地名,“至略全地,北达胡兴岭,西到格桑高原,南抵夷山。伏胜关一役,虽是损兵折将,但是,古曼也未得一寸之地,整个格桑高原随时取得,去年与周扬一战,胡兴岭已是近在咫尺,最困难的是兆闽,但是,崇明元年,出兵西格,元宁除了得到优良的海港,也获得了对兆闽的优势。陛下,你看明白了吗?” “您是说母后早就在策划了?”阳玄颢讶然,心思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齐朗的话在图上转来转去,对齐朗也用上了敬称。 “是的!”齐朗点头,“这件事只有臣与谢相知道,您是第四个知道的。” “太傅要对朕说什么?”阳玄颢并不笨,马上明白齐朗对他说这些一定是有缘故的。 齐朗在他面前跪下:“陛下无论听质王说了什么,臣都无法反驳,臣相信质王的人品,必不会恶意中伤任何人,太后想必也未曾对您否认过。” 阳玄颢的手心顿时一片冰冷,他紧紧地将手握成拳才抑住自己可能的发抖。 “……太傅……你教朕的……”阳玄颢的声音有些颤抖,无论如何,他总是个孩子。 齐朗明白阳玄颢肯定难以接受,但是,这件事必须对他说明白,无论他怎么想,至少不会从别人那里得到错误的讯息,这次是质王,下次又会是谁呢?那个人未必会像质王那样事实求是,而且,面对一个不解人事的孩子,总比面对一个皇帝要好些,因此他才硬是让阳玄颢听下去。 “是的。臣教过您许多,臣也无法说这件事是正确的,但是,有些事不是能用对错来衡量的!您可以认为臣是在狡辩,但是,这就是事实,臣有负太后在先,是无法再拒绝太后的,而且,人心不是可以控制的。”齐朗平静地解释,就像早晨对阳玄颢说出那番“相信”的言辞一般。 阳玄颢不可置信的看着齐朗,直到他说到最后一句,他才一愣,半晌,才低低地说道:“人心不是可以控制的?……” 齐朗不知他是何意,但是,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下去:“陛下,臣认识太后时,和您现在一般大,为家族,为理想,臣放手了,这一次臣不想再放手,除非太后先放手,也许您会很愤怒,即使日后您要将臣挫骨扬灰,臣也认了,但是,请您不要与太后反目,太后所做的一切绝对是为了您着想的,您的怨会毁了她的!” “朕怎么会与母后反目?”阳玄颢否认,但是还是无法理解齐朗与母亲的事,因此,只说这一句便又沉默了。 而齐朗能说的也说完了,但同样无语地看着他,半晌,阳玄颢仿佛才回过神来,见齐朗还是跪着,忙道:“太傅先起身吧!” 齐朗依言起身,见阳玄颢的目光落在那幅图鉴上,心便略略放下,好一会儿,阳玄颢才看向齐朗:“因为母后的地位,所以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只要朕不说话即可,是吗?” 齐朗无语。事实便是如此,只要阳玄颢不置一辞,尽足孝道,那么也就不会有多事之人,而且,别人都可不管,对这个儿子,紫苏的在意有多少,齐朗不会不明白。 “可是,太傅,你拿这幅图仅仅是为了告诉朕母后的计划吗?”阳玄颢认真地问,随即又回答了自己,“太傅是想告诉朕,母后一心为了朕的江山,只在这件事上一定要自私,是吗?” “朕是个好学生,太傅!”阳玄颢认真地盯着齐朗,一字一句地说,“母后的事情,朕怎么可以干涉,朕怎么会那么不孝呢?” “陛下!”齐朗再次行礼,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了。 阳玄颢还是很矛盾的,元宁极重礼法,这种事情怎么都会一件丑闻,但是,那是他的母亲,无论如何都爱着他的母亲,就像齐朗说的,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怎么能为难母亲,那是大不孝啊! 而齐朗是他一向敬重的太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依赖着齐朗的,因此,他也无法狠下心责难他。 那么就只有沉默了! 阳玄颢是个仁厚的君主,陈观说是因为他一向顺利,又有仁宣太后的全心庇护,因此,在朝堂之外,他没有一般帝王的强硬,仁宣太后只此一子,母子间虽不亲厚,但也一向无嫌隙,崇明四年正月的这次冲突,可以说母子间的第一次冲突,“仿佛就此定下了模式,这对母子间不多的几次冲突,都是以崇明皇帝的退让而结束的。”——陈观在随笔中写道,后世史家对此的结论的是,在当时不孝这种重罪即使是皇帝也不敢轻触,而且,仁宣太后虽然宠爱着唯一的骨肉,但是,一旦坚持起来,任何人也无法让她让步,因此,最后退让的只能是仁厚的崇明皇帝了。 “太后娘娘!”离开昭信殿,赵全便向紫苏复命,紫苏听完之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交代:“去永宁王府宣这道谕旨。” “是!”赵全上前取过谕旨,便离开中和殿。 永宁王府接到旨意十分惊讶,听到谕旨的内容,永宁王又是一惊,不过面上却没动声色,只是行礼接旨。 “从接旨起,永宁王立刻掌管通化、宁越、台远三地军务,调遣自便!此谕!” 永宁王反复看了几遍旨意,还是没明白紫苏的意思,而且要立刻掌管军务,他也不能违旨入宫询问,永宁王妃略一思索,便吩咐下人去请谢清与齐朗。 “如果都不在府上,就留话请他们一回府就走一趟!”永宁王妃细心地交代。 “倩容,不必了!太后总不会害我!”夏承正不想妻子劳累,便想作罢。 永宁王妃摇头:“这些天你都没怎么出门,谁知道发生什么事?太后也不会随意调派你,还是问清楚得好!” “可是,随阳他们就一定清楚吗?”夏承正笑说。 “总能猜出一二的!”王妃坦言,“你先准备动身,若赶不上见他们,我问清再通知你!” “景瀚还在宫中吗?”等了好半天,谢清终于失了耐心,逾越地询问永宁王府的人,王府的管家忙回答:“齐家是这样回的。” 谢清略略地皱眉,永宁王妃本就有孕在身,这会儿额上已经开始沁出虚汗,旁边伺候的侍女忙递上帕子,想劝却又不敢开口,谢清见状,开口劝慰:“王妃也不必太担忧,太后总不会为难自己家里的人。” 这点谢清还是可以肯定的,虽然不太明白太后想如何,但是无论如何,永宁王府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而且谢清也明白,太后恐怕是要有行动了。 “王妃娘娘,齐相到了!” 谢清正开解着倩容,管家就一声通报进来,话音未落,齐朗就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从宫中直接过来的。 “什么事这么急?家里人说王妃打发了五六趟人过去,母亲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齐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太在意。 倩容笑了笑,道:“让姨娘担忧了!太后刚下了道谕旨,我和表哥都拿不准,想听听齐朗表哥的看法!” 齐朗听着她这一连声的表哥,便知道肯定不简单,接过谢清递过来的谕旨,却还是一愣。 “你不知道?”见他一脸的惊愕,谢清也是一愣,“我还以为,你就为这事留在宫中的!” “通化、宁越、台远,随阳,你不会真拿不准吧?”齐朗笑了笑,却先反问谢清,“太后想扼住京都的咽喉罢了!也只有自家兄长让她放心,这也没什么!” “这个我明白,但是,这个时候,太后想做什么?”谢清认真地问,“什么事情非要军队的力量?” 齐朗却是低头不语,半晌,他轻轻地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谢清失笑,“景瀚,你会不知道?” 谁都可能不知道,而齐朗是肯定是知道的,谢清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太后没和我商量,也没你商量,原因只有两个——要么这次要对付的就是你我,你认为可能性有多少?要么就是不希望你我插手,不是吗?”齐朗轻笑着反问,但是心中却有丝隐忧划过。 “但是这个时候,如此明显地收兵权,太后想做什么?”谢清轻叹。 齐朗没有回答,反而站起身,走到一旁墙上挂着的墨竹图前,静静地看着。 “那是第五代永宁王的亲笔画,表哥没见过吗?”永宁王妃笑问,不知齐朗在想什么,但是一旁的谢清却是脸色一变。 “王妃知道这位永宁王的事绩吗?”齐朗淡淡地问道。 永宁王妃奇怪地笑说:“元宁皇朝的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表哥却问我知不知道?” 第五代永宁王夏祈年,自幼体弱多病,是第一位未曾立下战功的永宁王,却也是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人,足不出户便为世祖皇帝定出“以制衡之术求强盛之机”、“北连周扬,先取伏胜关,南联普兰,图灵郡三城,定至略大图”的大略方针,章德皇后以亲生公主下嫁,但是世祖一朝众多莫名惨案也俱与其相关,其中包括祸及古曼明奚皇室全族的“渎圣事件”;回澜江决堤,百姓死伤逾百万,兆闽大军不得不退出西格境内;元宁皇朝内南方世族的当权人的接连去世和世祖三位皇后的离奇死亡,但是,无人敢向长年卧榻的永宁王求证,章德皇后与世祖对其都是全力回护,因此只能被史书记为迷案。 夏祈年无嗣,其庶出长姐为世祖贵妃,育有一子一女,世祖命此子出继夏氏,为永宁王世子,史称“再无及此之宠”,永宁王府“元宁第一名门”的地位也是因此而来。 “当年太后就是看了这幅画一夜之后,作出决定的!”齐朗淡言。 那个血腥的决定就是紫苏在这幅画前做出的!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元宁的边境不能有失!”那个女孩就是在那一刻失落了全部的天真,那把代表永宁王府尊崇地位的金剑未出鞘便已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而她只能冷漠地看着那哀嚎的百姓,看着那一片汪洋的土地! “随阳,什么样的事会让她只想一人完成?”转身看向谢清,齐朗的眼中一片清明,却已是至痛。 “……”谢清只能无语,一旁的永宁王妃则因这份沉重的压力而感到无法喘息的窒息。 只因明白必要有人沾染血腥,就情愿一人全部担下,而不让身边的人沾上一丝,染上一分。 当年如此,现在也不会改变。 她终是永宁王府的掌权人啊! 将她的心性逼到如此本就是他们啊!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齐朗几乎是筋疲力尽了,先是与皇帝解释,再与谢清商议局势,这一整天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因此,他直接进了书房休息。去年年底,齐朗就将母亲迎入京中奉养,齐府中也多了许多人,齐家本就是世族,家产颇丰,齐朗也乐得让母亲过得舒服些。 第二天,齐老夫人知道儿子歇下的晚,也就嘱咐了下人不用打扰。 “品云,你去做些清淡点心,等一会儿,朗儿醒了,你给他送去!”老夫人笑着对一旁的郑品云说,知道这是老夫人给自己制造机会,郑品云一面心喜,一面也有些羞怯,只轻轻地应了一声,便先去准备了。 一向早起惯了,齐朗倒也没有多睡太久,醒了之后便吩咐下人,要去谢家,郑品云进书房时,他也没太在意,直到下人全都退下,郑品云才轻声道:“少爷先用早膳吧!” 齐朗这才发觉是品云,微一沉吟便知道是母亲的意思,便淡淡地应道:“也好!” 齐家讲究食不语,品云也不敢说话,便只在一旁伺候,其实,她也颇为清丽,虽然不是出身大家,但到底也是书香门第,行事也很讨上下的欢心,当时,齐老夫人也是因为这点而应下郑家的亲事的,因为是妾室,也就没举行什么仪式,齐朗因为是恩师出面,又不好驳郑秋的面子,便就随母亲了,现在齐朗却是有些头痛。 用完早膳,齐朗便要出门,品云想说什么却也不便说,倒是齐朗临走时说了一句:“你准备一下,请郑秋今晚来一趟!” “是!”品云忙答应,脸颊绯红,齐朗淡淡地皱了皱眉,想到自己一贯的冷淡,不禁有些愧疚,便又走回她的身边,问道:“来京中这么多天,还适应吗?” “还好,少爷安排得很妥当!”品云知道自己不太得齐朗的意,见他如此关心,却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一进谢清的书房,齐朗就被一个消息惊了一下。 “宗人府派人去了质王府?”齐朗有些不敢相信,不是说怀疑消息的正确性,而是对宗人府出面这个细节。 “没错!我们都以为太后要动禁军,谁知道太后是先礼后兵,还为质王留些面子!”谢清笑道,明白他的想法,因为他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我看不是!”齐朗却摇头,“宗人府查到的东西都不是正式证据,却又不容怀疑,太后只是想行事方便些罢了!”宗人府捏造证据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不过,”谢清先放下别的,问出最想知道的事情,“太后对质王下手又能得什么?何必对一个将死之人下手?” 齐朗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一个楔子,能将英王的事与更多的官员联系的楔子!” “因为质王的声望!”谢清马上就明白了,但也想到另一点,“太后总不会想弄得人心惶惶吧?再说,我看那天她对郑秋也真是恼得很!” “郑秋的事要看情况,倒是人心惶惶的问题,太后不知有何打算?”齐朗不想将问题纠缠到自己身上,便只能问题引出来商议,谢清也不想为难他,微微一笑,说出自己的看法: “景瀚,我们的人能填满官职的空缺吗?如果可以,问题也就不会太大!” “难度比较高!”齐朗并不讳言,“而且,我也不认为那是个好办法!再说我们的人也不是全部都能坐上高位的!” “的确!”谢清点头,也明白这个提议的可行度不高,但是,他也只是想引出齐朗的想法,他很确定,齐朗应该已经有应对之策了。 齐朗却还是不想说,静静地在一旁思索着。 “有什么问题?”谢清微讶,心知齐朗应不会是为他的推托而生气,那就只能是一些自己没注意到的问题了。 “随阳,你认为,太后会不会想用湘王?”齐朗审慎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有些离奇,但是,他并不认为不可能。 第九章 仁重苍生(下) http://.biquxs.info/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昨晚,我怎么都无法打开作者专区的页面……于是,只能今天更新了…… ————————————————— “湘王!”谢清想说“不可能”,可是,话到口边,他还是咽了回去,眉头皱起深思这个可能性。 “……如果太后想用湘王,就必须将可能会依附湘王的势力尽数铲除,那么,也就……”谢清诧异不已,话说了一半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太后没有将全部的密奏都给我们看到!”齐朗失笑。 “湘王虽在宗人府的监禁中,但是,也不是不可与外界联系,太后用的是外松内紧的策略,自然会有人将湘王的一举一动上报,而质王虽是德高望重,但是到底未曾入朝廷,不知朝廷的运作,他如何能想到利用秋试的舆论?而且,通化、宁越、台远,这三地的将军都是湘王提拔上来的!太后这个时候让永宁王去接掌兵权,应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吧!”谢清一口气说全部的可能,越说脸色就越差。 “随阳,这就是太后不让我们插手的原因——因为牵涉到太多的皇族宗亲了!”齐朗苦笑——他也是刚想到! 震惊之后,谢清也就平静了下来,稍稍想一下也就明白了:“太后需要西南的安定!没有人比湘王更适合了!” “周扬,太后是志在必得啊!”齐朗站起身,“我们就尽力而为吧!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至于不行的,就放些老实人,能接多少是多少吧!” “我信口胡说的法子,最后居然只能如此用?”谢清有些好笑。 “动作挺快的!”紫苏看着齐朗的奏章,轻笑出声,一旁的赵全静静地站着,仿佛未曾听到,倒是正在整理奏章的叶原秋好奇地问道:“太后娘娘看到什么好笑的内容吗?”因为,此时正在寝殿也没什么人,所有伺候的宫人都知道这种时候的紫苏并不太拘束,所以叶原秋才敢问出这种近于逾制的问题。 “看到合心的东西罢了!”紫苏合上奏章,放到一边,继续用早膳。 “赵全,宣齐朗和谢清到中和殿!”用完早膳,紫苏一边更衣一边吩咐,顺手将那份拿着往外殿走去,赵全应声离去,叶原秋则连忙将未批复的奏章送到外殿的书桌上。 不一会儿,赵全便回奏:“太后娘娘,齐相与谢相到了!” “请他们进来!”紫苏头也没抬,“其他人都出去吧!” 所有的宫人都退到殿外,齐朗与谢清行礼之后,紫苏正好写完一份批复,抬头笑道:“景瀚,你的奏章写得不错!” “能为太后分忧便可!”齐朗淡淡地回答。 “够为哀家分忧的了!”紫苏拿起放在一边的奏章,“哀家正为三司六部的人事安排头痛呢,就按你说的办吧!” “遵旨!”齐朗应声答应,紫苏将批好的奏章放到一边,却没再取奏章,反倒看着他们两人,眼神微敛,半晌,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试探地问他们:“一旦我国与周扬开战,兆闽一定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进攻的良机,你们有什么对策?” 谢清与齐朗都低着头听着紫苏说话,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会心之心,谢清见齐朗不语,便先回答:“其实去年与周扬开战之时,兆闽就已经蠢蠢欲动了,只是,一来,他们不知我们到底打算如何应对此战,二来,我国从一开始就取守势,没有人敢冒如此大风险进攻我国,而太后若还有开战的计划,想必不可能轻易脱身,兆闽不是周扬那样懦弱的国家,因此,必须找一个能够镇摄兆闽的将军坐镇西南,以确保南疆的安全。” “臣也如此认为!只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齐朗同意谢清的意见,同时又说出具体实行的困难,“西南诸将中勇猛善战之人并不少,但都不是能够执掌大局之人,而应对兆闽若无高明的战略眼光,很有可能造成虽胜犹败的局面,朝中能胜任之人非永宁王莫属,但是,永宁王久离南疆不说,北线能够代替永宁王的人选就更没有了。” “哀家有一个人选,只是,用起来有些麻烦!”紫苏并不讳言,随即便笑道:“你们不会没猜到吧?” “娘娘当真想用湘王?”谢清也淡然地道出谜底,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确定,紫苏笑了笑,点头:“表哥没猜错!——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齐朗与谢清同时摇头,紫苏靠向椅背,轻声一叹:“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只是,用起来真的很麻烦,兵权一旦到落入湘王的手中,我真有几分不安。” “而且,太后别忘了,湘王到底是谋逆之人,如此重罪,我朝从无再用之例!”齐朗补充了一个原因。 “可是必须用他!”紫苏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与周扬一战是势在必行,古曼虽是盟友,但也是必须小心防范的对手,兆闽绝对不能搅进来!” 紫苏无奈地笑了笑:“本来是想找一个能代替湘王的人才,可是,找不到啊!”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先去见见湘王!”紫苏只能如此说了! “湘王是个极重大义的人,娘娘不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到底,湘王想维护的是皇室!”齐朗说出自己的看法,也不着痕迹地让紫苏略略安心。 紫苏点了点头,将话题转开:“朝中的人事安排就按景瀚的奏章来办,随阳,由你主持;景瀚,去年吏部的考绩都已经出来了,你要仔细地鳞选各州太守的人选,各州所辖的府、郡的长官人选你略略看一下,尤其是易州、宁州、燕州和青州,这四州都是边关重地,官员一定要选好!” “臣遵旨!”谢清与齐朗同时回答。 “好了,随阳,你先去办事,景瀚,我有话和你说!”紫苏脸色凝重,表示她要说的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谢清低头行礼,退出中和殿。 殿内寂静无声,齐朗沉默地立在阶下,静静地看着紫苏,紫苏也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神色十分凝重,这让齐朗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是没错的,因此,他更不愿先开口。 “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紫苏笑了笑,轻轻叹息,站起身,走向齐朗,同时开口问他。 “与郑秋有关。”齐朗说得相当平静,已经走到他身旁的紫苏又是一笑,轻轻点头:“你也知道,宗人府的监察司搜了质王府。” “我知道!”齐朗不否认,“但是,娘娘,郑秋一向都与质王有诗词文章的交流,就算质王手上有些什么与他有关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那么,你知不知道,郑秋与赵全之间已经势成水火了!”紫苏没有理会他的辩护,直接说出关键问题。 “这不可能,郑秋只是太傅,赵全与他不会有利益冲突才对!”齐朗皱眉。前几日,他与郑秋谈过,仔细说了很久,郑秋并没有说这些,这让他有些不悦,因为紫苏是不会随意乱说的。 “这两年你不在朝中,赵全在宫中的势力已经很大了,甚至开始渗入朝中,不过,成效不彰,他又一向小心,郑秋常与皇帝说一些正确的事情,又不太会交际,赵全似乎把他当成眼中钉了!”走到他面前,紫苏有些好笑地为他解释。 齐朗明白过来:“既然郑秋说得都是正确的,娘娘就不该让赵全有这种机会!” “水至清则无鱼。景瀚,是非分明的是好人,但未必是个好皇帝!”紫苏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态度。 “这是迁怒吧!”齐朗转开视线,知道紫苏不想救郑秋。 “不错,我是在迁怒!”紫苏坦承,随即失笑,“不过,你认为我会为了赵全让你费神吗?——虽然他是个用得很顺手的人!——景瀚,你值得为了一个郑秋与随阳交恶吗?” “随阳?”齐朗一惊,随即明白,谢清才是紫苏不想插手郑秋一事的主因。 “随阳已经退了一大步,景瀚,你就当回礼吧!”紫苏说得十分认真。 “可是……”齐朗看着她,无法反驳,却又不愿答应。 “没有可是!”紫苏抓住他的手臂,“我说过,我不想做取舍!你也该明白随阳的性子,这种送上门的机会,他不会放过!郑秋犯了他的大忌!” “我知道了!”齐朗无奈地点头,“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比起与随阳的交情,郑秋的确是可以牺牲的一方。 紫苏这才松了一口气。 “景瀚,对不起……” “我知道。”齐朗止住她的解释,淡淡地笑了,他明白紫苏不希望自己与谢清交恶,不止是因为他们是她的左右手,更因为,失去谢清的支持,他很可能被推到整个朝廷的对立面,而且是孤立无援。 “景瀚!”一出中和殿,齐朗就听到谢清唤自己,笑了笑,随意地回答:“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刚接到消息,郑秋与质王的关系不简单!”谢清看着他,等他的回应,齐朗眼神一凝,半晌才开口:“我不会让太后为难的!”谢清点头,没有说什么,眼中除了释然,还有歉疚。 “我们走吧!到我家去,太后交代的事,我们商量一下!”齐朗笑了笑,对谢清提议,两人一起离开中和殿。 在齐朗的书房,谢清接过下人奉上的香茗,轻笑着打量着布置简洁的书房,对齐朗笑说:“与你认识也有二十多年了吧!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你家啊!” “这不奇怪,以往有什么事,不是去你家,便是上永宁王府,齐家哪是你和太后会去的地方!”齐朗失笑,“再说了,我在京中的时间也的确不长!” “是啊!”谢清点头,漫不经心地回答,心思却没全放在这上面,齐朗自然不可能没发觉,只是心中始终不太愉悦,本想不理会,但是,最后他还是先开口为谢清铺路:“你也不光是为告诉我宗人府的消息而等我吧!有什么话就说吧!” “娘娘与你说了不少事情吧?”谢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得婉转一些,也想知道紫苏与齐朗说了什么。 齐朗淡淡地一笑:“随阳,太后的心思如何,你我都一清二楚,她会说些什么事情,你总不会猜不到吧!”他尽量维持平静的语气,毕竟,他并不想舍弃郑秋。 “那你呢?你会阻止我吗?”谢清认真地询问。 “我的阻止会有用吗?”齐朗反问,“随阳,郑秋到底犯了你什么大忌?”对于紫苏的话,齐朗不是很明白,却又因为心神波动太大而未问出口,现在倒不如直接问谢清。 谢清一凛,转开头,起身踱了一会儿步,才以一种压抑着的平静语气开口:“景瀚,你也知道,世族的千金小姐在婚前有几桩韵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有人都当笑话一般,听过看过也就算了,倩仪以前如何,现在都不会有人再提,这是游戏的规则!” “郑秋做了什么?”齐朗这才发觉有些不对。 “他没做什么,只是不停在打听!”谢清没好气地说,“而且说得未免太详细了!” “这就值得你动杀机吗?”齐朗简直觉得可笑,本来,他还以为是郑秋找上门了! “不值得!所以,我不是一直都没动他吗?”谢清平淡地指出事实,“只是,郑秋太喜欢自掘坟墓了!总是在向陛下说一些世族的弊端,陛下参加过几回朝议,差点引出大乱子,那些名门世族哪一个在宫中没有眼线,郑秋成为众矢之的了!我们背后依靠哪些势力你也清楚,他必须被除掉!” “世族的确是有很多弊端,但是……”齐朗喃喃地自语,话语十分模糊,连谢清也没全部听清,但是,他的意思谢清却是十分明白的。 “但是,他们也是皇朝的磐石,不能轻举妄动!”谢清接过他的话头,说出他的想法。 “没错!”齐朗无可奈何的低声叹息。 “舍弃郑秋吧!否则,你就是和整个世族作对啊!景瀚,为了太后,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你必须放弃保护他!”谢清十分激动,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劝告齐朗。 齐朗深深地叹了口气:“随阳,我说过了,我不会让太后为难的!而且,我欠你的!” 谢清松了口气,笑了笑,对齐朗解释清楚:“你是指随明尚主的事情?那不是为了让你欠我的人情,只是,为了我的家族!——谢家显赫了太久,再不知收敛,只怕会招来无法收拾的灾难,退一步才能有转寰的余地,而且,无论如何,太后都不会舍弃你的,真有一天要与你相争,我是非输不可,那又何必呢?” 谢清的高傲让齐朗只能轻叹,但是,这些事也不必说得太清楚。 “那也未必!”齐朗皱眉,因为紫苏不会因私废公,真到那一步,她也未必就一定帮他。 “议政首臣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做的!我永远都学不来你从容婉转的风范,你可是爷爷与永宁王同时看中的人啊!”谢清直截了当地说清楚。 谋略决断并不难,但是,想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却并不非易事,他一向自恃狂傲,以势压人,而齐朗却能温和平淡地处理一切,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认可,即使再不悦,也无法不低头,这才是一国首相应有的器度吧! “你不是学不来,是不愿学啊!再说,也没必要!”齐朗从书桌前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书,将书中夹着一张纸递给他,“这是出入质王府的人员名单,你用人的时候格外用心点!” “你哪儿来的?”谢清奇怪地问,总不会是齐朗手下有什么密探了吧? “昨天赵全打发人送来的!”齐朗冷言,“太后对官员的监视力度可不小,尤其是皇室宗亲方面!” “陛下还未成年,太后不得不谨慎啊!”谢清略略皱眉,说出口的话却是相当温和,“不过,赵全这个人,却是有点……” “不说了!还是谈正事吧!”齐朗转开话题。 两人一直谈到天黑,齐家的下人见两人出了书房,忙迎了上去,低头禀告:“少爷,老夫人已经吩咐准备了酒菜,请表少爷用过晚膳再回府。” “也好!我就干脆叨扰到底吧!”谢清也不推辞,“对了,我还没向姨母请安,要不要先去一趟?” “我们一起去吧!”齐朗笑说,“我也要给母亲请安呢!” 谢清本就与齐朗交好,两家又是亲戚,虽说不在五服之内,但一直也不是太疏远,齐老夫人也就并不避忌地请谢清入室,两人向老夫人请过安之后,就在屋里用膳,陪着老夫人一起说笑,倒也开心,用过饭后甜点,谢清才发觉一件事,不太在意地问道:“怎么没见到景瀚的那位如夫人?” 齐朗这时也发现,一向在母亲身边服侍的品云今天却没在,齐老夫人笑了笑,温和地对谢清说:“谢清还记得她啊!今天歇过午觉,我见她脸色不太好,便让她去歇着了!” “品云病了吗?”齐朗眼神一敛,皱紧眉头,有些奇怪地问母亲。 老夫人端起手旁的茶杯,随意地回答儿子:“可能是最近几天,又要服侍你,又要伺候我的缘故,有些累着她,没什么大碍,歇一歇应该就可以了!”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就让她歇着吧!”齐朗也未在意,与谢清一同起身离开母亲的房间。 一个妾室的事又能让人多关心呢? 将谢清送到门口,齐朗正要说话,却听谢清的低语:“姨母的行动够快的,赵全不只是送那纸名单来吧?” 齐朗轻叹:“那是她的命,我有什么办法?家宅内院的事情,我们也不好插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早说过你绝情了!不在乎的人便一点心思都不放!”谢清轻拍他的肩,“不过,就如你说的——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齐朗失笑,平静地送客,看着他离开方转身回房,掌灯的下人小心地着路,却也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齐朗抬头看到漆黑的夜空,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绝情吗?好像是的!只是随阳,你并不知道,非关我是否插手,紫苏都不会饶过她的,我并不想因此与她冲突!” “何必让她更烦呢?这个年已经够让她烦心的了!” 第十章风起云涌(上) http://.biquxs.info/

崇明四年正月十四,仁宣太后下旨,以密奏属实为由,查抄质王府,同日即下诏罢除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并以监察司失查为由,命监察司长官御史大夫暂停职权,闭门思过。 “太后怎么能这么做?一日之间罢除六部尚书和一位御史大夫,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而且事先根本没和内阁商议,简直就是将国家大事视同儿戏!”尹朔大发雷霆,在朝房厉声质问齐朗与谢清,齐朗与谢清也觉得惊讶,尽管两人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但是,如此迅速地在一天之内将这么多朝廷重官全部罢除,他们事先也没料到。这会儿,两人只是低头静静地听着,一句反驳也没有,反正尹朔也没指名道姓地责问,就让老人家先发泄一下,他们只当听不明白就是。 “无论如何,一定要劝谏这件事才行!”尹朔下了结论,这让谢清抬起头,不赞同地进言:“尹相,质王一案正在调查之中,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六部尚书的确都牵涉其中,太后这么做虽有些过分,但是并没有错,我们要如何劝?又谈何谏?” “再说了,如今陛下年幼,太后娘娘对某些事情自然比较敏感,而以我们臣下的身份,对那些事也不太好说!您说是不是?”见尹朔有些动摇,齐朗干脆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那么,你们的意思是任由其发展了?”尹朔皱紧眉头,不悦地反问。 “我想,太后娘娘既然这么做了,必然就有相应的应对之策,尹相不如先静观其变,之后再便宜行事。”齐朗语气平淡地劝说尹朔,尹朔想了想,不置可否地沉默了。 “各位大人,该上朝了!”执事的内侍在朝房外恭敬地禀告,正在朝房内等候的朝臣都立刻起身,尹朔他们三人也从内室走出,按序走向元仪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质王一案牵涉甚广,然六部尚书关系国政,现命韩襄为吏部尚书,杜全浩为户部尚书,夏承思为礼部尚书,江楠为兵部尚书,柳如晦为刑部尚书,王少宕为工部尚书,免韩襄、夏承思、柳如晦议政辅臣之职,钦此!” 所有朝臣刚进入元仪殿,就听见内侍宣诏旨意,所有人都无法反应,只能按礼三呼万岁,等各人回过神来,才明白,六部之职已经有人替补,所有的进谏之言也就不得不咽回肚子里。尹朔恭敬地站在殿上,不动声色地将这六人盘算了一番——韩襄是谢老的门生,一向是谢清的人;杜全浩是维侯的侄孙,早就入仕,行事从来都是谨小慎微,虽未明确地表态,但是维侯本就与永宁王府交好,断不会与太后作对;夏承思就不必说了,本就是永宁王府的旁系子孙;江楠出身寒族,但也是现任永宁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柳如晦是个聪明人,一向与齐朗交好;王少宕是王家的人,立场虽说是中立,但是从立储之时,王家的舆论就倒向太后,也可说是太后的人! ——这样的安排摆明了就是将尹朔架空。 “陛下,太后娘娘,六部尚书事关重大,娘娘下旨之前可曾与人商议?”尹朔出列询问,虽然开头提了陛下,但是,现在这种时期,就连国玺都在太后手中,他要问的自然只是太后。 紫苏坐在御座后的珠帘后面,听到这话,立刻明白尹朔的意思,却也没动怒,淡淡地开口回答他:“尹相是责怪哀家事先没有内阁商议此事,是吗?” “臣断不敢责怪太后,只是,娘娘事先并未与内阁商议此事,臣担心,娘娘用人会有偏颇之处!”尹朔说得委婉,却也的确有些不悦。 “哀家也知道此事决定得过于莽撞,但是,昨日查抄质王之后,哀家发现,朝中很多人都牵涉其中,而六部尚书位高权重,哀家也不得不雷厉风行,毕竟事关皇帝的安危与皇室的体面,请尹相勿怪,此事下不为例!”紫苏温言安抚尹朔,但是却没有收回成命的打算,随即,她冷淡地警告所有参与早朝的臣子: “有个词叫做‘主少国疑’,哀家也明白,皇帝尚且年幼,没有足够的威严镇摄所有的臣子,自然也就会有一些不安于自己本分的人想钻营投机,以求荣华富贵,但是,请所有人都谨记,皇帝是哀家唯一的骨血,身为母亲,哀家要守护自己的儿子;身为太后,哀家要守护阳氏家族三百余年的统治,任何想要危害皇帝的人,也就是要危害元宁皇朝的皇统,就是罪无可赦的大逆之人,哀家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所有想挑衅这一点的人,都请想清楚,哀家可不是一般世族家门的女子!” 紫苏清冷的声音在元仪殿中回响,不少朝臣是第一次听到紫苏如此深沉的宣告,那一字一句都如鞭子抽过每一个人的心脏,让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牵动着每一位朝臣最纤细的神经——那几乎快被众人淡忘的事实再次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仁宣太后是永宁王府的郡主,那才是她与生俱来的身份! 就连谢清与齐朗在此刻也不由感到惊惧,默然地低头。尹朔不再有异议,这一幕让他想到了先帝,想到了先帝莫名的遗诏,指定一位年仅十八岁的皇后裁决军国大事,先帝的心思让他第一次觉得不可捉摸,此时,他才看清先帝的深意——这位从不张扬的皇后太过年轻,年轻到让人无法想像会有任何影响力,就连尹朔也曾以为她只是谢清与世族的一枚棋子,即使也曾见识过她的器度与才智,但是,他从不认为,年轻的她能够真正掌握朝政,他曾以为,她的背后有谢家与永宁王府的势力在支撑,有谢清与齐朗的才智在帮助,却忘了,她曾经执掌过近于倾颓的家门,这一刻,尹朔有些明白,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看错了这位沉静的皇太后,她的心思太过深沉,对于朝廷与国政,她有着清醒的认识,从逼退湘王与谢遥,到清除英王与陈氏家族的势力,也许还应该算上更早的时候,针对云贵妃的打击,她的目标一直是模糊的,他似乎不该太欣喜于议政首臣的位置,而应该更用心地看一看太后的心思。 永宁王府的郡主可不是什么虚幻的荣耀,而是代表着永宁王府势力的头衔,任何一位永宁王府的郡主都要承担起紧急时刻看护家门的责任,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牵涉到权势的震荡。 尹朔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世族的一切还是完全不清楚,这就是寒族出身的人无法在权力中枢久待的缘故吧!没有耳濡目染过是无法真正明白还些非常细微却又至关重要的细枝末节的,就好比现在,他能感受到太后的气势,却无法明白内心惶恐的原因,他明白永宁王府的不同,却又说不清有何不同。 谢清却是十分清楚的,永宁王、静宁王、昌和王、安和王、永阳王、德阳王、英宣王、晋和王、宣成王、德成王——元宁开国十勋王中,历经三百余年传承至今的只有永宁王一系,虽然说太祖皇帝授册时,只有永宁王、静宁王、昌和王是世袭罔替的一品王爵,但是,宣祖即位后,对这十位王家都加此恩宠,可是,十勋王还是在皇室的斗争中被牺牲,只剩下永宁王府还具有当日的辉煌,就连一向谨慎的静宁王也因未劝谏安闵王而被康仁太妃降为三品王爵,并取消世袭罔替之恩,永宁王府能安存至今是有原因的,一次次在惊涛骇浪中安然无恙,谢清明白,那不仅需要明智与忠诚,有时候,更要具有无比的冷酷!——就如那日齐朗在永宁王府提到的旧事,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日做出决定时,紫苏眼中那股不惜一切的狠绝,今时今日,从紫苏的语气中,他又感到了那股狠绝!他明白,紫苏要清内政了,就在大战前夕,她要将内政理清,使整个朝廷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建下不世功业,因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她要整个朝廷真正为她所用,她不能在大举用兵时,还要为朝中的人事担忧,所以,无论如何,与周扬一战前,朝中的异己份子必须被清除,即使那些人的确是可造之材! 谢清悄然看向身旁的齐朗,不着痕迹地看入齐朗清明的眼中,却猜不出他的心思转向何处,不知他是否也在惶恐,正在思忖,他感到齐朗悄然的回视,平静的眼神让他心中豁然一亮——自己怎么忘了,太后要用湘王啊! 齐朗的心绪是安宁的,因此,他敏锐地感觉到谢清的视线,也因此而在心中失笑,紫苏的气势竟然让谢清也失了分寸啊!他悄悄地回了谢清一个眼神,也发觉他终于回过神来,明白事情的状态了。 朝臣百转千回的心思,紫苏自然是料到了,她稍稍停顿之后,缓下语气,温和地开口:“质王是天下敬重的名士,与之来往的人也不可能全部都涉入其罪,刑部与宗人府自会仔细辨清,只要问心无愧,就不必担心!” “退朝!” 早朝是阳玄颢必须到的场合,虽然,他现在还不能说什么话,但是,只有他到场,早朝才是正式的,因此,母亲对朝臣的话,他也是静静地听着,尽管感到有些疑问,却还是没说什么,对质王一案,他并不清楚,但是,对那位垂暮的老者,他有着敬重之情,可是,他无法开口为其说什么,不是害怕,而是因为质王曾告知他的一切让他怎么也无法为其求情,因此,他沉默了,内心深处,他甚至有些希望老者的离去,那仿佛可以为他带来一种解脱,却又因为这份希望,让他不由地产生自鄙的情绪。 “陛下小心!” 险险地扶住差点从马上摔下的阳玄颢,方允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方允韶不敢再让他上马,领着他在林苑中散步。 “陛下若无心学骑射,请告诉臣一声,骑射不比其它学习,一不小心会误伤自己的!”方允韶一手牵着马,一手轻拍阳玄颢的肩,提醒他留心自己的话。 阳玄颢十分惭愧,只是点头,对这位只教自己骑射的太傅,他一向随和,不像对齐朗他们那般恭敬,而且方允韶鲜少涉入朝政,此时,他犹豫了一番,还是问出口:“方太傅,您知道母后娘娘最近的举动吗?” 方允韶一愣,看向自己的学生,看出他眼中的挣扎,他想了一会儿,才温和地开口:“陛下,其他几位太傅都说您会是一代圣君,但是,臣请您明白,您只有坐在皇位上,才能成圣君,否则,您再具备圣君之质,您也无法成为圣君!” “您是说,母后娘娘做的是对的?”阳玄颢有些无法认同,因为,他觉得母亲最近的举动与圣贤道理是相悖的。 方允韶笑了笑,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微笑着对阳玄颢说:“陛下,曾经有人对臣说过,帝王所做的一切并不能以对错来衡量,只能以对国家宗社是否有益来衡量,臣不懂朝政,但是,臣想,太后娘娘现在所做的一切也不能以对错来衡量,只能以是否对您有益还衡量!” “齐太傅也说过,母后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朕!”阳玄颢有所感触地轻叹。 “臣相信,太后娘娘对您的心与天下所有的母亲没什么不同!”方允韶笑着安慰他,“一个母亲是永远都不会危害自己的子女的!” “朕第一次发现,方太傅也会讲好多的道理哦!”阳玄颢展颜笑道,终于有了开心的样子。 方允韶点头:“陛下,这不是什么道理,只是天下所有人都明白的事理而已!孝道之所以被人重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个人,失去了父亲,他还能信任谁?失去了母亲,他还能依靠谁?陛下,您已经失去可以信任的父亲,您不应对您可以依靠的太后娘娘有不敬之意!世人都说父爱太过深沉,有时再细心的人也无法察觉,但是母爱,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掩饰,只要稍稍用心,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到!” 阳玄颢连连点头:“朕当然明白母后娘娘对朕的关怀!” “陛下若是有心思了,不如就继续今天的学习,如何?”方允韶笑着提议,阳玄颢没有拒绝,笑着点头。 上午学完骑射,阳玄颢陪母亲用膳,用过午膳,紫苏对正要行礼离开的儿子道:“皇帝,哀家今天要去天华寺礼佛,明天早晨才会回宫,你晚上就不必过来请安了!”握着儿子的手,紫苏微笑着说道。 “母后娘娘要去天华寺?皇儿侍奉母后过去,好不好?”阳玄颢偏着头,笑着问道。 “不必了!”紫苏笑着婉拒,“你还有学业,再说,只是不想赶着时间回来,哀家才想在天华寺住一夜,没什么大事!陛下就留在宫中吧!” “是!母后娘娘!”阳玄颢也不再坚持,便离开了中和殿。 去天华寺除了礼佛,紫苏还有别的事要做,所有人都知道她信佛,因此,无人会对她的行动生疑,而事实上,在进行完佛事之后,紫苏便在厢房换了衣服,只带着赵全离开天华寺,打算去宗人府。 “赵全!”坐上轿子,紫苏忽然唤人。 “奴才在!娘娘有什么吩咐?”赵全倾身询问。 “去趟齐府,把齐朗也叫到宗人府!”紫苏吩咐,赵全立刻领命。 当紫苏到达宗人府时,齐朗与赵全已经在等候了。 “娘娘要见湘王吗?”趋前靠近轿子,齐朗低声询问。 “没错!”紫苏下轿,却微笑着说了一个要求:“但是,我不想让人知道,要用你的名!” “臣明白了!”齐朗原也猜到她是想掩人耳目才让自己来的。 将披风的帽子戴上,遮住自己的容貌,紫苏随齐朗走入宗人府,赵全跟在两人的后面。 齐朗曾经掌管少府,与宗人府上下都很熟识,现在又是左议政,想领一两人去见湘王,哪会有什么问题,稍微打点一下,三人就进了宗人府的监牢。 宗人府的监牢与一般的牢狱不同,这里关押的大多是皇亲贵戚,这里更多的是讲家法,而非国法,所以,只要关在这里也就表示上位者尚有宽赦之意,因此,可以说,除了行动不便,其他的条件绝对是最好的。 “湘王!”走进布置简洁的牢狱,齐朗先开口唤道,正在看书的湘王的惊讶地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三人时,神色反倒平静下来。 “罪臣拜见太后娘娘!”湘王从容地行礼,一口道出紫苏的身份。 将帽子放下,紫苏也很平静地微笑着,略略抬手,让湘王免礼,赵全早已搬过一张椅子,请主子坐下。 “娘娘深夜到此,不仅是为了探望罪臣吧?”湘王站起,开门见山地问紫苏。 “湘王是明知故问吧?”紫苏轻笑着反问,平静地看入他的眼睛。 湘王没有回答,唇边带着一丝浅笑。 “太后娘娘,这儿是宗人府,您是皇兄的妻子,家事就在家人之间解决,可以吗?”湘王低头请求,他一身素服,但两鬓的白发却已更胜冬雪,紫苏眼神一敛,轻轻挥手让齐朗与赵全离开囚室,齐朗与赵全没有多说,安静地退离。 “从小,哀家可是将您当成叔伯对待,父母都说过,您是值得尊敬的人,便是在两年前的事情之后,哀家仍然很尊敬您。”紫苏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您要将下面的事情当作家事,哀家没有异议,说到底,哪一桩国事不是阳氏家族的家事?” “娘娘是为南疆统帅的问题而来,罪臣可说对了?”湘王对她的话一笑置之,随即冷静地道出紫苏的来意。 第十一章 风起云涌(中) http://.biquxs.info/

“不错!”紫苏点头,“哀家看了两年,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代替你镇守南疆之人!”见他挑明了问题,紫苏也毫不掩饰地道出难题。 “不知湘王可否为哀家分忧?” “娘娘,臣给您看样东西!”湘王却没有回答紫苏的问题,从书桌的笔架上取下一只紫毫笔,“娘娘可知此笔的来历?” “不知!”紫苏答得坦白。 “此笔乃先帝所赐之物,娘娘未曾查抄湘王府,罪臣便请家人送入囚中,可是,娘娘,这笔却不是一般的笔!”湘王向她说明,同时,缓缓地将笔头旋下,又在掌心轻敲竹制的笔身,里面竟有一卷丝帛。 “这是先帝的一份密诏!”湘江将丝帛在桌上展开,那薄如蝉翼的丝帛竟有着不小的面积,上面是工整的字迹,那字迹,紫苏并不陌生,的确是先帝的亲笔。 “太后娘娘,先帝虽然也明白您的才智,但是,还是担心女子主政极容易引来权臣之势,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且不说圣清的情况,便是我朝,章德皇后、钦仁太妃、显成太后三位掌权之时,信臣权重之事也是屡见不鲜啊!这份密诏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 紫苏站起身,走到书桌旁,看着上面的内容:“……永宁王掌禁军兵权之时,顾命辅臣只一人退离之时,新帝满十五而后不归政之时,……先帝想得很周到!——哀家似乎很幸运!” “南疆兵权不问而换,娘娘,先帝似乎也猜到您的心思了!”湘王收起密诏,“太后娘娘,在您与古曼缔约之时,您就已经想到要与周扬一战了?”他问得十分认真。 “仅仅是因为周扬策划的刺杀事件导致了上一位永宁王的死吗?” “如果哀家说毫无关系,您信吗?”紫苏反问,“还有,您将密诏就这么轻易地让哀家看到,您就不怕哀家动杀机吗?” “您今日是为了南疆之事而来,那么,罪臣相信,这份密诏再不会有用武之地了!”湘王将密诏放到烛火之上,看着它烧成灰烬,“太后娘娘是想重新用微臣吗?” “没错!”紫苏平静地回答他,不过,随即又道,“湘王不该烧了这份密诏,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 湘王却微微一笑,很肯定地回答她:“既然已经给您看了,就不再是密诏了!而且,既然您可以为了国事而来见罪臣,您又怎么会有偏听偏信的时候?就算是齐朗的话,您也不会全部都听吧?” 因为他说的最后一句,紫苏本来平淡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是随即便轻笑着摇头:“虽然身陷囹圄,您的消息倒是不少!” “看来齐朗是您的底线啊!任何人都不能动,是吗?”湘王皱眉。 紫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想再与他在这个问题纠缠了,她沉默地看着他,湘王也沉默了一下,便直接道出答案:“威远侯有个庶子叫康焓,一直随威远侯在南疆驻守,立过几次功劳,七年前,中了埋伏,身受重伤,此后便一直在兵部挂着一个闲职,娘娘可以用他镇守南疆。” “他若真有才,怎么从没听人说过?”紫苏有些犹疑,湘王却笑了: “太后娘娘,康焓出身低微,虽然是侯爵之子,但他母亲只是个随军的军妓,无论他怎么表现,威远侯都不是太喜欢他,其他的家人就更不用说了,而您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聪明绝顶、身份尊贵,你们怎么会知道他呢?康焓这个人又比较寡言,不太会经营人际关系,您身居高位,不会注意到这种人的!” “这么说,您是不打算让哀家用您了?”紫苏听完他的话,不置可否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罪臣身负谋逆重罪,怎么能重新启用?——这种先例,还是不开的好!”湘王苦笑,随即跪伏在地,真诚地请求: “太后娘娘,您的目光要更广一些啊!您和陛下不能只看到世族的人才,在那些寒门子弟与出身低微的人中,也有很多才华非凡的人啊!那些人也是元宁皇朝的根基啊!” “哀家知道了!”紫苏静静地听完了,却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便重新坐到椅子上,看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湘王,您与质王是怎么打算的?” “先是恩科,再来是与皇帝密谈,您的目的不仅是推荐一个人才吧!” 湘王没料到她会立刻将话题转到那件事上,不免一惊,见他这般,紫苏清冷地一笑,随即起身离开囚室。 “太后娘娘,湘王说了些什么?”齐朗见紫苏一脸笑意,不禁有些奇怪。 “他推荐了一个叫康焓的人,是威远的侯的庶子,你和谢清先去见见他!”紫苏说了一部分,其它的便无意与他说了,正要上轿,却见齐朗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难处,便对赵全说:“你先领他们回去,在出来的地方等着!哀家与齐相还有事!” “是!”赵全聪明地没有多问,立刻离开。 “怎么了?康焓这人有什么问题?”紫苏走到齐朗面前,微笑着问他,齐朗摇头:“不是的!康焓这人虽然比较寡言,但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威远侯夫人去世,他正在丁忧之中,娘娘要用他,就必须夺情!” “先看看再说!边疆有急的话,夺情也不是大事!”紫苏却没怎么在意,随即便笑道,“你也认识这个康焓?” “他在兵部,见过几次,没什么印像!”齐朗轻笑,“不过,他南疆待过,我与随阳也查过他!” 紫苏微微点头,闲适地转身离开宗人府的问口,同时漫不经心地问齐朗:“结果呢?” “结果倒还让我和谢清注意了一下他,只是没几天,威远候夫人就去世了,我们就没查下去!”齐朗跟着她一块离开,也一边回想着当时的状况,一边回答紫苏,“他没立过大功,但是,他一直都是在靖平将军麾下时,从没出过错,你也知道,靖平将军与威远侯一向不和,他还能立功,本身就够让我和随阳奇怪的了!如果湘王也这样说的话,那么,他倒真可能是个人才!” “这样啊!”紫苏沉吟,“若是真用这个人,威远侯与靖平将军都不会同意吧?” “应该是的!靖平将军倒还好说一些,他对康焓也很赞赏,只是,他本身是寒族出身,在兵部也说不上什么话!”齐朗客观地推测了一下。 “如果你和随阳也认为他可用,让江楠上本推荐他!威远侯那边,看看他与质王的关系如何,可以先把他调回京!你认为如何?”紫苏转头看向身旁的齐朗,齐朗点头,表示可行。 正事到此也算说完了,两人一时便都沉默了,齐朗先想到了个话题,笑着对紫苏说:“陛下对你最近的举动似乎有些不满!今天还差点在骑射课上因为分神而摔下来!” “是吗?可是,今天他没对我说什么啊!”紫苏皱眉,“也没表现出来!” “方太傅开导了一番,陛下也就释怀,不过,对质王,你打算如何?他也没几天了!”齐朗轻轻地问道,紫苏却没回答,半晌才道:“你真正想问的是我想如何处置郑家吧?” “品云病了!”齐朗也没否认,“郑秋也因为质王的事被刑部收押!你到底想如何处置他们?”他问得有些无奈,但是,一向温和的眼中却因此显出几分急躁。 紫苏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站在齐朗面前,不放过他神色的一丝变化:“你的那位如夫人,我想是不可能会病愈了,因为,随阳不会放郑家,而我不想你和郑家再有一丝牵连!” 齐朗的眼中只有一片沉静,听完她的话,他也只是微微点头:“紫苏,你和随阳都打算牺牲郑秋,以便安抚世族,是吗?” “攘外必先安内啊!”紫苏说了一句感叹之辞,也就表示,郑秋的一切罪名都是“莫须有”的。 “我知道了!”齐朗自嘲地一笑,“其实,我自己也想放弃他了,可是,当年,是我极力劝他入仕的,尽管知道,他并不适合为官,因为,我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我看着,告诉我,即使在朝为官,同样保有一些天真,我真的不想为了权力,将所有的一切都牺牲掉!”齐朗低切地喃语,却又不停地摇头,唇边满是自嘲的笑意,直到,他抬头看见紫苏的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才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抬手轻拍她的肩,温柔地安慰她:“政治一向如此,人总是自私的!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随阳——从一开始,这就是注定的了。” 紫苏释然地一笑:“景瀚,我没事!再如何觉得不对,我还是只会做那种选择!一直都是这样!” 齐朗微笑,见她转身,急忙伸手拉住她,紫苏不解望着他,却也无意挣开他的手。 “你急着回天华寺?”齐朗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紫苏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有别的打算?” “三年国丧刚毕,今年的元宵灯会延至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想去看看吗?”齐朗说出自己的想法,不安地等着她回答。 “怎么会想到去灯会?”紫苏眼中满是笑意,却还是很奇怪。 齐朗知道她同意了,便牵着他的手向外城走去,一路上笑着回答她:“因为我记得某人最喜欢逛灯会,就算有家法压着,还是会跑去玩!” 灯会是民间的活动,比集市还热闹,又鱼龙混杂,世族家门因此也就不允许女儿在那天出门,永宁王府也不例外。虽然说家中也会有活动,但是哪比外面好玩,听谢清说过灯会的情况,那时还小的紫苏便缠着要出去,被禁止后,还是悄悄溜出王府跟着谢清他们去玩,她倒是开心,只是让其他的男孩都吓出一身冷汗,回去时却又被发现,气得王妃动了家法,可是,第二年,她还是又跑了出去,这一次还多带了几个女孩,家里的大人无奈,只能派人暗中跟着,免得那一群千金小姐出事。 “这是你第一次带我出来!” “你开心就好!” 灯火阑珊,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灯会的情景与往日无异,纵然夜寒深重,人们仍然在纵情欢乐,没有任何人在意明天的事,这就是那些最普通的平民们最真的情绪,也许他们有着更多的忧苦,但是,当他们开怀大笑时便是真的愉悦。他们的生活不是衣食无忧,他们的愿望也是最容易满足的。——这就普通人的生活。 灿烂的花灯有着绚目的色彩,身边的孩童欢呼着在拥挤的人群中奔跑,所有的人都纵容地笑着,紫苏开心地笑着,凝在眼底多日的戾气也因此褪去,直到子夜将过,齐朗才带她回天华寺,因为灯会上太过拥挤,齐朗一直将她拥在怀中,而离开灯会很久,他也没有放开手。 “前面就到了,我就不过去了!”黑暗的路口,齐朗缓缓地放开手,低切的话语那般模糊,掌心仍有眷恋的体温,心境又如何洒脱? 紫苏说不出任何回应的话语,又无法转身离开,只能沉默地看着他,夜空是深沉的黑色,连一丝星光也没有,她甚至看不清齐朗的脸。 “紫苏……”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抬手捂住齐朗的嘴,止住他未完的话语,紫苏并不想听他的表白,轻柔地握住她的手,齐朗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在她的额上落下温柔的吻,接着是眉、眼与脸颊,最后,吻轻轻地落在她的唇上,如蝶翼轻触花瓣,却在一瞬的犹豫之后转为激烈,紫苏没有拒绝齐朗从未有过的激情举动,放纵他的吻,也放纵自己的心。 在自控力上,紫苏清楚自己与齐朗的差距,与身俱来的尊贵和聪慧对她而言是任性的资本,只是曾经的经历磨砺了她的心性,而一向温文的齐朗却是内敛沉静的性子。紫苏明白,当他放纵自己的行动时,也就表示他已经身临自己的底线。 紫苏双手在同时拥住齐朗的肩,借这个亲密的吻,他们不仅是在渲泄无法言语的情感,也是平定彼此焦灼的心境。 接连发生的事情不仅折磨着意欲保护师兄的齐朗,也让紫苏的身心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躁,在这样的夜里,放松之后,他们直面自己的脆弱无力。 “景瀚……” 呢喃的低语是爱人的呼唤,非关任何想法,紫苏只是单纯地想唤齐朗。 也许是因为无法将这份情意宣诸于口,紫苏不想说,也不想听任何表白,齐朗听着他的她呼唤——这一简单的话语包含着多少意味深长的内蕴?只有他的心明白。 齐朗的心神在这个激烈的吻之后渐渐平静,动作不再那般近于粗暴,而回复无语的温柔旖ni,轻轻淡淡地结束这个过于激越心灵的吻,随后,他仔细地端详紫苏的妆容,轻轻理好她的披风,再次放开手。 “好好休息,这几天,你看上去很累!”齐朗关心地对紫苏说,紫苏点头后,立刻转身离去,黑夜掩住了她发烫绯红的脸颊,齐朗看着她稍稍凌乱的步伐,无声地微笑,眼中是无从隐藏的愉悦。 这份情,他们都压上了太多的东西,同时,理智的计算也告诉他们,这份情中有着太多太多的不确定了,无论多么肯定彼此的心,莫名的不安是无法全部消除的。 因为,再爱你,也无力为你改变一切。 相爱其实很简单,但是,接踵而来的悲哀是他们都无能为力的事情。 崇明四年正月十八,仁宣太后谕令质王一案移交刑部核查,宗人府交出所有卷宗。当日质王病笃,翌日晨薨。 “太后娘娘,质王是端宗皇帝的一母同胞,如今,人已经不在,请娘娘不要纠缠质王了!”谢清被人推出来,无奈地向紫苏请求,一旁的尹朔与齐朗也进言附议,紫苏见状也微微点头:“也罢,质王总是皇室的长辈,让他在九泉之下安心吧!” “谢太后娘娘!”三人同时回答。 “但是,核查不能停!哀家不和死者计较,但是,与之相关的人员必须查清!哀家说过的话不会收回!”紫苏随即将话说清楚——质王归质王,这样处置并不表示这件事就不查了,如此不了了之。 “臣等遵旨!” “上次随明上奏,南疆两位将领权位相当,内讧严重,兆闽近来又频有动作,请朝廷委派南疆大将总领军务,三位心中可有人选?”抽出一本奏章,紫苏认真询问三人。 这本奏章早就让内阁议过,现在再次提起,尹朔还是没什么好办法:“靖平将军与威远侯都是难得的将才,朝中哪还有比那两位更了解南疆情况的领军之人!永宁王麾下的人才不少,但是,都是长于西北战事的人,连永宁王也只在南疆呆过两年不到的时间。依臣看来,只能在两人之中选择一个了!” “不可!”齐朗首先反对,“且不说两人难分上下,便分出个上下来,两人都在南疆经营了数十年,麾下的将士哪一个不是各为其主,恐怕谁都不能统领对方的手下!一个不小心,南疆的八万将士可是足以动摇国本了!” “英王府虽然被一把火烧光了,但是,现在从质王那里找出的东西可是说明,南疆的将领中有不少人都和英王有过联系!”谢清主管刑部,对这些事最为清楚,也就表示,南疆现在急需换将。 “景瀚,你主管兵部,难道就找不出一个熟悉南疆的帅才吗?”紫苏皱眉问齐朗。 齐朗上前禀告:“前几日,兵部尚书江楠曾经提到过一个人,只是,他是威远侯的庶子康焓!” “威远侯的庶子?随阳不是说了南疆将领并不是太忠心吗?”紫苏皱眉,她虽然清楚,康焓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这两天查下来,南疆的不安定已经让人触目惊心了,她不能不防着一点。 “太后娘娘,康焓虽然是威远侯的庶子,但是,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而且,他并未附从父亲与英王一派亲近,太后娘娘不妨宣召他晋见,详谈一下。”齐朗建议。 前两天,齐朗与谢清已经悄悄却见过康焓,仔细谈论了一番,两人都认为他是南疆统帅的不二人选,只是,那时还没发现南疆的问题竟然如此严重,现在,出于惜才,还有两人直觉康焓不会与其父走一条路,齐朗还是决定劝说紫苏见一见康焓。 谢清也没有异议,尹朔因为不太了解康焓便没有出声,紫苏思索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好吧!让康焓入宫晋见。” 第十二章 风起云涌(下) http://.biquxs.info/

康焓长相平凡,但是看上去并不粗俗,隐隐透着一股拼搏过才会有的坚毅,那种坚毅紫苏曾经在父兄麾下许多寒族出身的将领身上见过,因此,对康焓的第一印象并不差,只是也没有显露出来。等康焓行过礼之后,紫苏平淡地开口:“南疆统帅一位一直空悬着,兵部向哀家提了你!你觉得如何?” 既然齐朗与谢清都觉得他是个人才,紫苏便绕过才能的考察,转而看他的其他方面。 “太后娘娘,微臣正值丁忧。”康焓没有表态,只是道出事实。 “因势夺情也是有先例,关键是,你认为你可以保南疆无恙吗?”紫苏问得坦白,心中却还是在审慎地评估他。 这一回,康焓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沉默了一会儿,才沉稳地开口:“若臣能够全权处理南疆军务,臣自认做的不会比湘王殿下差!” “湘王殿下?”紫苏微微挑眉,“你很敬重湘王?” “湘王殿下经略南疆近二十年,从未有过差池,难道不值得敬重吗?”康焓说得认真。 紫苏没有回答他和问题,只是淡淡地一笑,对他说:“你很有胆识!但是,哀家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参与英王的事情呢?” 忽然转移的问题让康焓一惊,但是,他并不心虚,看着等待他回答的太后,他平静地回答:“臣以为,无论如何,军队都不应卷入政治斗争,尤其是边疆守军,军队责任是保卫国家,守土戍边,军人的荣耀是忠诚与勇气,臣是位军人,不懂也不想懂朝政,因此,臣没有参与政治!” “那么,你的忠诚给谁?”紫苏尖锐地问道。 “国家!”没有丝毫的犹豫,康焓脱口而出,“臣的忠诚给予至略的国君!” “这样就足够了!”紫苏微微颌首,“能做到这一点你也就做到了忠诚!你可以退下了!” “谢太后娘娘!”康焓再次向太后行大礼,退出中和殿。 崇明四年正月二十三,圣旨谕威远侯回京候查,同时,刑部命南疆三十一位将尉即刻入京待审,禁军同行,威远侯及此三十一即日动身。 崇明四年正月二十五,圣旨谕:因势夺情,威远侯五子康焓拜平南大将军,总领南疆军务。 后来康焓大败兆闽,收复夷山,取桂南、淳庆、海安三郡,爵至青扬公,一时间的名望在元宁众将之上。就如康焓第一次见仁宣太后时所说的,他一直禀持这个信念,在“宫谏之变”时,正是他毫不动摇的坚持避免了一场血战。也正是因为如此,后世的许多史学家也将划入仁宣太后的阵营,可是,也有人认为,康焓只是不想将军队也卷入政治斗争中,不想使政争有可能演变成内战,这一点与元宁一贯的治军观念是相同的,得到了不少学者的认同。 元宁皇朝的历史上,除了禁卫军队,任何军队都不曾涉入政争,甚至政变,这一点似乎没有任何一位统治者想改变。 崇明四年的元宁皇朝就在大规模的人事调动中开始了,由于质王的不当举止所引起的连锁反应使大批通过恩科进入朝廷的寒族的仕子被罢除,更严重的是,刑部在处理此事,将其与英王的谋逆案相联,因为质王的名望,除了六部三司的官员,还有大批皇族宗室与地方官员被牵涉其中,大有一发不可拾之势,但是,因为世族势力的拥护,朝局并未出现动荡,而且,在不动声色中,谢清与齐朗给亲信之人安排了枢要之职,朝廷的权势并未如世族所想像的那样重新落入他们的掌握,而是被谢清与齐朗握于掌中,但在表面上,世族却成了众矢之的,这完全是因为另一件事情的发生,这也为日后崇明皇帝大举废除世族的特权埋下了伏笔。 就在仁宣太后接见康焓的当天,皇帝所用的点心中被发现含有剧毒——“隐朱”。 紫苏几乎是颤抖着听完梁应的禀报,一时甚至无法发出声音,“隐朱”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因为“隐朱”本身就出自永宁王府,制出这剂剧毒的便是第五代永宁王夏祈年,紫苏自己也曾配过这剂药,因此,她太清楚“隐朱”的毒性了,无色无味,甚至连银箸都验不出它,唯一能检出它的是墨汁——遇墨现红,这也是它得名“隐朱”的原因,但是,谁又会在食物上洒墨汁呢?阳玄颢逃过这一劫是因为一个内侍打翻了笔洗,这个内侍也因此逃过重责。 “隐朱”的配法只有紫苏知道,而唯一存有“隐朱”的只有太医院的密药司,宫正司随即便查出药量有差,负责密药司的老内侍在严刑之下不治身亡,此事本应就此成为悬案,但是,宫正司的执事却发现太傅郑秋曾在几天前误入密药司,因为他在误入后立刻退出,也就没人在意,但是,此时,这便成了最大的突破点。 事情到此,宫正司便力有未逮,上奏请示紫苏。 “赵全,你认为郑秋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拿到‘隐朱’吗?密药司中的药可不是那么好分辨的!”看完奏章,紫苏拿着朱毫犹豫了很久,最后,她搁下笔,眉头紧皱着问赵全。 赵全先是一惊,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谨慎地回答紫苏:“太后娘娘,奴才也不清楚这可不可能,但是事关皇上的安危,奴才觉得还是谨慎些得好!” 紫苏冷笑:“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是吗?” 赵全没有再开口,紫苏也不再犹豫,挥笔直书:“彻查到底,不得错放!”但是,她却没有将奏章放入发还内阁的一部分,而是转手将奏章留在袖中,继续批阅奏章。 “赵全,准备一下,哀家要去天华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批完最后一份奏章,紫苏搁下笔便对赵全吩咐。 “遵旨!” 天华寺的方丈了明大师独自在侧门迎候紫苏,看到大师眼中无限的悲悯,紫苏只是双手合十,默然低头。 “太后娘娘,您慧根深种,却心中无佛啊!”了明大师轻叹。 紫苏挥退赵全,眼中一片清明之色,她低声对了明道:“大师,最近齐府有一位夫人在天华寺休养,是吗?” 了明没有多言,口中宣了一声佛号,转身领她往寺内行去,行过几道门之后,他们在一个院落前停下,了明低语:“娘娘,这里是官眷休养之地,您请自便!”随即打开深锁的院门。 天华寺是佛门圣地,又是钦命的国寺,除了宗室之外,许多官宦之家也会将重病之人送到此地休养,祈求佛祖的佑护,因此,寺内准备了一些偏院接待这些官眷,寻常子弟是不得接近的,几天前,齐老夫人将病重不起的郑品云送到天华寺,并请寺内准备祈福法事。 “多谢大师!”紫苏同样低声回答之后,便走进去,了明随即将门锁上,隐身到一旁的佛殿。 郑品云是忽然病倒的,这几日更是难得清醒,身旁伺候的侍女也乐得清闲,早早便歇下了,并未在她身边守着,紫苏悄然推门走进房里,挑亮房里留着的蜡烛,站在床边仔细地打量着躺在床上的女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郑品云。看清郑品云的模样,紫苏便坐到一旁的桌边,打开桌上的香炉,往里加了一些东西,随即便将香炉重新盖好。 总是昏昏噩噩到天明的郑品云,却被一股香氛从昏睡中唤醒,不解的她迷茫地看到桌边坐着一个神色淡漠的女子,一身普通的罗裙外衫,也没戴什么首饰,全身只有头上的精巧的金步摇显出不凡的贵气,从清雅绝尘的容貌上看不出年龄,但盘起的发髻表示她是一位夫人。 “你是……”实在无力说完这句话,郑品云只能气喘吁吁地撑起身子,勉强靠在床架上。 “你?”紫苏扬眉轻笑,“郑品云,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 紫苏再次因她的失礼冷笑:“一个妾室竟然如此无礼!齐家的规矩有点散漫了!还是,因为景瀚没有夫人,你就如此放肆?” 郑品云这一次没有回答,一脸淡然地笑着,她轻轻地问紫苏:“您是少爷的朋友吗?” 紫苏皱眉,对她的敏感有些惊讶。 “只有与少爷非常亲近的人才会称少爷的字……”说完这一句完整的话,郑品云便有些喘不上气了。 “我不是他的朋友!”紫苏否认,“你也不必知道我的身份,我来这里只是想对你说些事情!” “要我死吗?”郑品云平静地问道。 “是要你现在就死!”紫苏一样平静淡漠,仿佛说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 “既然你也不是太笨,你就该知道,你这场病不同寻常!”紫苏看着她已然憔悴的面容,眼中却没有一丝动容,冷然地说着,“齐老夫人用的是‘醉清平’——让你渐渐虚弱,一个月便完了,一般大夫是查不出的,因为,这是永宁王府的秘药。” “隐朱孤绝;霁月销魂;如痴如醉,清平长乐。”——这是世族中秘传的一句话,指的便是永宁王府的三大秘药——“隐朱”、“霁月露”与“醉清平”。当然,这三剂药除了永宁王府,也就只有宫中有了。 “永宁王府……”品云轻轻地笑了,眼中一片平静,“如此,卑微的妾身也真是有福了!” “可是……为什么?”此话一出,便再也掩不住深沉的绝望。 “为什么?”紫苏似乎有些犹豫,皱着眉重复了一遍她的疑问才微笑着回答,“因为你是郑秋的妹妹!” 看着她不解的神色,紫苏好心地说明:“郑秋被卷入谋逆,身为左议政的齐朗不能被牵连,所以,你必须死!如此才能断绝齐朗的危险!” “我想,我知道了!”品云看着紫苏,淡淡地回答,也伸出了手,“您……应该带来了!” 紫苏却没有动作,笼在袖中的双手并没有递出瓷瓶,她看着郑品云一脸的平静,年纪不过十九的她眼中却已如古井波澜不惊,紫苏不禁笑了:“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我想,我知道了。”品云轻叹,仿若回光反照,她的话语一下变得流利起来,“我知道少爷认识的人中,会称他的字的女子并不多,而能如此平静地提到永宁王府的就更不多了!您一定是至尊至贵之人!” “你很聪明,可惜,我不喜欢你!”紫苏坦言,“因此,我不想饶过你!” “您喜欢少爷,自然也就不喜欢我了!”品云苦涩地笑了,“可是,事实上,少爷从未在乎我!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 “想说服我?”紫苏淡淡地问她。 “不!我希望您能放过我的家人!”品云恳求她,“堂兄暗示过我,少爷有心上人,那人至尊无比,我会因此而送命的!请您饶过妾的家人吧!” 紫苏站起身,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瓷瓶递给她,却没回应她的请求,只是平静地命令:“喝完吧!” 品云没有拒绝的力量,只能颤抖着喝完瓷瓶中的液体,随即便无力地倒下,紫苏轻巧地接下她无力握住的瓶子,收回袖中,看着尚未死去的品云,紫苏俯身对她说了一句让她死不瞑目的话:“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本来我也不会杀你,是因为你姓郑,我才下手的,你的家人注定是不可饶恕的!” “少爷……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品云绝望地悲鸣。 “他允不允许很重要吗?”紫苏轻轻扶她躺下,又为她理顺鬓角的发丝,动作温柔,出口的话语却是漫不经心的冷漠,“你不是猜到我的身份了吗?” “求……求……您……”品云无望地哀求。 紫苏缓缓地摇头:“那是谋逆大罪!” 品云不再说什么了,一抹凄凉而苦涩的笑容绽放在她憔悴的脸上,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忽然明白紫苏话中的含义——她不喜欢自己,却也不会因此对付自己,一切都是因为郑家的产系,也许齐朗的确想保护自己,但是,那一定会有风除,因此,她不得不除掉自己,这说明,她的家人当真是罪无可赦了。 紫苏伸手为她合上双目,心中盈满了复杂的情绪,却又了无头绪,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看着郑品云脸上的笑容,即使面对过无数次的死亡,紫苏心中还是浮起了歉疚的罪恶感。 “一切般若智,皆从心而生。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阅明,不居惑地。”紫苏心中默默地吟诵,随即转身离去,了明打开院门,送紫苏到来时的侧门赵全在门外候着,一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恭敬地伺侯紫苏上轿。 “赵全,你去处理一下吧!”淡漠的声音从轿中传出,赵全低头领命,一言不发地离去,随即轿子便离开天华寺回宫。 叶原秋垂手站在书桌旁,恭顺地低着头,今日是她当值伺侯太后批阅奏章。不需要进行大朝会的日子,紫苏便会将一天中大半的时间用来看各方呈上的奏章,只有在皇帝晨昏定省时,才会搁笔休息,在紫苏身边几年了,她还是不明白太后是个怎么样的人,总是那么沉稳平淡,即使是战争、杀戮,她也不会动容,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称职的太后,在皇帝年幼的情况下,默默地撑起朝局,严格地教导儿子如何成为明君,对先帝的其他儿女,虽不亲昵,但也关照有加,可是,无论面对谁,那双审慎的眼睛都是深不可测的。 “娘娘让人看不透!虽然十分温和,但是,总是很冷漠,就像一尊不能轻触的玉娃娃!心中仿佛没有梦想,甚至连一丝热情都没有!” ——这是叶原秋曾听过的对太后的评价,但是,那时,她尚未在太后身边服侍,无法理解这样矛盾的话语。 “叶尚仪!”紫苏忽然唤道,叶原秋连忙应声,也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思索时盯着太后看了,这种失仪之举若严格说来,已经可以定为大不敬之罪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紫苏放下朱毫,轻笑着起身走向一旁的软榻。 “太后娘娘恕罪!”叶原秋慌忙跪下请求宽恕。 紫苏微笑着看着她,但眼中却没有轻松的愉悦之色,良久,她才开口:“你到哀家身边快三年了吧?” “是,太后娘娘。”叶原秋低头回答,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慌张。 “容尚宫是你什么人?”紫苏直接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奴婢……”叶原秋说不出一个答案来,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了。 “你很聪明,做事也很合哀家的心意,有好几次,哀家就想让你成为慈和宫的尚宫了,但是到最后,哀家还是没下那道旨意,知道是为什么吗?”紫苏靠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对叶原秋说,也没让她起身。 叶原秋低头不语,明白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 “因为哀家身边已经有一个能力不错、忠诚足够却又野心勃勃的赵全了!哀家实在不想再用一个别有用心的尚宫了!”紫苏淡淡地说着,“三年了,哀家以为可以问问你了!” “奴婢……无话可说,任凭娘娘处置!”叶原秋惶恐地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容尚宫心怀怨恨,因为是哀家将先帝逼到了绝境,而你的怨恨是因为哀家赐死了容尚宫!”紫苏冷言,“很惊讶吗?哀家的消息来源可不是只有一个赵全!他为你掩饰,哀家还是会知道的!” 叶原秋真的是十分惊讶,但是,心境却是渐渐平复下来。 “太后娘娘,您的举动奴婢一直看着,奴婢知道,容尚宫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情,您才会如此惩罚她的!”额头抵在地上,叶原秋道出自己的猜测。 紫苏坐正了身子,冷冷地对她道:“你知道?” “起来吧!” “太后娘娘!”叶原秋一惊。 紫苏起身走回书桌前,写下一道谕旨,又将一个密封的纸包取出,一起递给叶原秋,口中交代:“让赵全去刑部传旨,并把这个证物交给刑部尚书。” “是!”叶原秋退出殿门,将东西交给殿外的赵全,正要回殿内,却看见齐朗匆忙走近,劈头就是一句:“我要见太后!”少见的无礼语气,却并没有太过激动,赵全与叶原秋都是一惊,殿外的其他宫人也愣了一下。 “齐相稍等,奴婢这就通报!”叶原秋回过神来忙道,转身入殿禀告,紫苏头也不抬地回答:“请他进来,你不必进来了,在外面候着!” “是!”叶原秋低头应声,到殿外请齐朗入内。 一进内殿,齐朗开口就是一句:“品云死了!”只是平静的陈述 “那又如何?”紫苏没有抬头,落笔写下批示,同时不在意地问他。 “没有如何!”齐朗淡淡地回答,“我只是想知道,你要我如何?”紫苏若当真断绝他与郑秋的联系,不会只做到这一步。 紫苏放下笑,目光却回避着齐朗的方向,轻轻地回答他:“你去伏胜关!圣旨很快就会下达了!” “臣知道了!”齐朗因她的回避而恼怒,生硬地回答她,随即便要行礼告退。 “等一下!”紫苏惊呼,齐朗停下动作,等她的下文。 紫苏叹了口气,走到齐朗身边,温和地安抚他的怒意:“你在生我的气,还是自己的气?你保不下他的!如果你留下来,你不会好过的!” “我知道!”就是太清楚这一点了,他才压下怒意,却又因她而迁怒。 “景瀚,我不会因为厌恶就动杀机,郑秋是一件祭品,平息众怒啊!”紫苏冷静地分析,“只要先这样做,我才有机会清除世族的影响力!” 牺牲一个郑秋,就可将英王案与质王案结合,同时也麻痹蠢蠢欲动的世族,因此,紫苏才抓住郑秋不放。 齐朗点头,他也出身世族,在这件事,他没有置喙的余地,否则,他也会被铲除的,正因如此,紫苏毫不犹豫地为他断绝与郑秋的所有联系,做出他舍弃郑秋的表现,她不想让齐朗也成为攻击的目标。 无力地闭上眼睛,齐朗在叹息中接受了这个事实,紫苏松了一口气,伸手拥住他,低声道:“好了!忘了郑秋吧!一切交给我处理,你关心看着古曼就可以了!” 无语地抱了她一下,齐朗便放开手,平静地道:“你想如何就如何吧!我会替你看好古曼的!” 崇明四年二月初三,太傅郑秋因谋逆之嫌被宫正司移交刑部。因质王府所得之证确凿,刑部严刑讯问,牵出英王谋逆一案,太后震怒,将原本隐匿的英王名册移交刑部,命彻查朝臣、皇族、宗室,牵涉甚广,因此被灭族、流放之家逾百,史称“密奏之变”。 崇明四年二月初五,圣旨命左议政齐朗前往伏胜关督理易州军务。 崇朝四年二月二十三,周扬撕毁和约,兵分三路,攻兴宁、景城、平方,至略与古曼立刻增派援军,战事再起。 第十三章 锋芒惊澜(上) http://.biquxs.info/

北原的战事再起,仿佛老天并不愿意见到烽火燎原的情景,在本该有雨的三月,却没下过一滴雨,看着刚抽出的草芽因为没有雨水的滋润而枯萎下去,北原牧民悲观地预见,这将是一个不太好过的年份,流言在那些贫贱的民众之间滋生,周扬本就不稳的民心开始前所未有的动荡,而面对古曼与至略以逸待劳的守备,周扬的军队并有能够达成战略目标,反倒陷入的最为不利的持久战,但是,古曼与至略都没有得寸进尺,甚至没有主动出击,战事进入拉锯状态。 根据当时正与至略商谈贸易配额的普兰使臣记录:“元宁皇朝的朝廷并不担心与周扬的战争,仁宣太后反而更关心古曼的情势,而古曼的情况也是相同的!”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合作对古曼与至略而言都不如上一次愉快,因为,两国尚未就占领地的分割达成一致,因此,两国的军队都在等待朝廷的旨意,正因如此,当时许多国家都遣使调解此事,希望可以避免战事的发展,同时,也希望压制古曼与至略越发汹涌的气势,兆闽、普兰、吉萨、北伦等国都派遣了使臣前往古曼、至略与周扬,当然,暗地里的动作也不会少,比如,以保护堂妹为由,吉萨的女皇向周扬派遣了精锐之师;普兰也以保护侨民为由派遣了舰队到周扬助阵,甚至一度逼近永昌、平宁。 “保护堂妹?哀家倒是不知道,安恩菲亚女皇什么时候与伊尔达丝女伯爵的关系这么好了!”看到谢清呈上的吉萨国书,紫苏哭笑不得地反问谢清,谢清也只能笑着摇头。 一般人不清楚,但是各国的朝廷要人又怎么会不清楚其他国家君主对臣下的喜恶呢?伊尔达丝女伯爵之所以被嫁给周扬的储君,本身就是因为与安恩菲亚女皇交恶,其中的曲折各国也是心知肚明,所以看到这份国书,紫苏首先便觉得好笑,随即又翻了一下另处几份国书,也没太在意,随口问道:“北伦呢?那位摄政王没做什么吗?” “北伦向边境增派了军力,向成佑皇帝施压!”谢清平静地向太后禀告,这一点并不出乎意料,因此紫苏只是点了点头,便将所有的国书搁置一旁,不再多看一眼。 “太后娘娘,臣还有一事禀奏,永宁王已经连续上了三份奏章,询问可否还击周扬,臣想请问如何回复?”谢清认真地问紫苏,其它事都无妨,但是,战事再拖下去决非上策。 紫苏叹了口气,思忖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决心,看着谢清斟词酌句地说:“随阳,你拟一份诏书派人急送北疆,告诉永宁王,前方战事瞬息万变,对周扬,哀家准他便宜行事!” “遵旨!” “还有,派人去易州,让景瀚转告古曼的全权大使,胡兴岭东至海城关,西到潼谷关,包括青湖在内的所有土地,成佑皇帝让也罢,不让也罢,哀家都要定了,没有可谈的,所以,好好地送那位使臣回古曼。”古曼与至略的谈判在齐朗抵达易州后便由他全权负责。 “是,太后娘娘!”谢清躬身领命,正要退出中和殿,却又被紫苏叫住: “随阳,你认为哀家的这个决定对吗?”她问得有些犹豫,眼中也满是忧虑。 谢清微讶,低头问紫苏:“太后娘娘,您很清楚现在形势,为什么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呢?” 表面上看,至略承受着更多的压力,但是,实际上,各国并没有直接威胁至略的力量,便是兆闽也一直在观望局势,当然是因为几次进攻都因康焓无功而返,而古曼却要直接承受北伦的军事压力,在这种情况下,成佑皇帝只能同意至略的决定,以免失去盟友。 谢清清楚这一点,紫苏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我不是指古曼的反应!”紫苏摇头,让谢清微微皱眉,不过,他很快就醒悟了。 “您是担心打草惊蛇?” 紫苏点头:“你认为呢?” 如此强势的要求胡兴岭与青湖,明眼人都会看出仁宣太后想要的是至略全盛时期的领土,这样一来,兆闽与古曼就会提高警惕,因为,目前格桑高原仍是古曼的藩属,而夷山则是兆闽的领土。 “臣以为,将太后的意思转达景瀚之后,景瀚一定会做出明智的决断!”没有多想,谢清直接将难题交给齐朗,倒不是他想不出,而是,齐朗本就负责这件事,他何必太辛苦自己! 紫苏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否绝他的建议:“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臣遵旨!”谢清行礼告退,离开中和殿,在殿前与赵全擦身而过,他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匆忙到不向自己行礼的赵全,但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一回到朝房,他便得知了一个让自己也不由失措的消息。 “太后娘娘,永宁王妃早产了!据说还是难产!”赵全一进中和殿,顾不上行礼便向紫苏禀告,紫苏一惊,手中的笔顿时掉在书桌上。 “快!哀家要去永宁王府!”回过神来,紫苏立刻吩咐,同时起身往殿处走去。 “还有,宣太医!所有太医都去永宁王府!” “王妃怎么会早产的!”谢清在中庭恼怒地质问王府的管家,管家似乎也被吓坏了,竟然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让谢清更气急败坏。 “太后娘娘驾到!”一声通报让谢清只能收敛怒气,行礼迎驾。 “免了!”紫苏随手让他们起身,转脸对太医道:“你们都进去为王妃诊治,一定要母子平安!” “是!”太医们立刻进入产室,心中都不由地紧张起来,紫苏看了一眼周围战战兢兢的王府下人,却没有说一句话,也进了入产室。 “到底怎么样?”紫苏握着王妃的手,焦急地问太医。 “王妃娘娘的情况很凶险,臣等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为首的高太医忐忑地回禀太后,“臣以为,大人与胎儿可能只能保全一个!” “不要与哀家说这些!哀家说了,一定要母子平安!”紫苏断然拒绝,太医们也只能回答:“臣等尽力而为!” “太后……太后……”永宁王妃紧紧地攥住紫苏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紫苏强笑着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生孩子就是这样,不会有事的!” “啊……紫苏……啊……”永宁王妃的呻吟声越来越低,让紫苏的心也越来越揪紧。 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汤药,又是针灸,在近四个时辰后,王妃终于产下一个男婴,由于脱力与大出血,永宁王妃很危险地陷入了昏迷,在恢复意识后,出血还是没能止住,太医在让王妃喝下汤药和施针之后,便只能等待,只要王妃不再昏迷,应该还是可以安然脱险的,紫苏与后来赶到的倩仪只能不停地与她说话,让她保持清醒。 “我……我……我真的……好累……”忍不住疲惫,永宁王妃还是渐渐闭上了眼睛,这让紫苏与倩仪同时惊呼出声: “倩容!” 这让永宁王妃又勉强睁开了眼睛,但是,还是没什么意志,倩仪狠狠地掐着她的手与胳膊,想用疼痛唤回她的意志,紫苏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咬了咬下唇,随即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冲着她厉声喝责: “听清楚,倩容,你要是死了,你的儿子怎么办?大哥长年在外,王府里还有一个小妾在,你以为他会有好日子吗?我告诉你,如果你死,你的儿子会死得更惨!别以为我和倩仪能保护他!只有母亲才能保护自己的儿子!你明不明白?” “不……不……”这一番话让永宁王妃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想想你的儿子!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我能做到的,你也可以的!”紫苏握着她的手大声地喊着。 “好!”永宁王妃的声音很低,但眼睛却渐渐有了光彩,慢慢地与她们说着话。 “好了!血止住了!血止住了!”终于有了好消息,这让紫苏与倩仪松了一口气,在又喝过一碗汤药之后,永宁王妃安稳地睡着了,而此时,紫苏与倩仪却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在宫女的扶持下,两人才离开产室。 略略休息了一会儿,紫苏闭着眼睛问谢清:“随阳,问出来了吗?” 在刚才那段时间,谢清盘问了王府所有的下人,对事情也有了一些了解:“回太后娘娘,所有人只知道,王妃娘娘是在书房跌倒的,唤人的时候,已经见红了,其它都不清楚。” “书房?”紫苏愕然睁开眼,讶异地重复,谢清默默地点头。 紫苏冷冷地一笑,目光转向一旁的管家:“看样子,王府的规矩散了许多啊!” 管家的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紧张地禀告:“太后娘娘,王府中的一切事情都是按照您留下的规矩在办,奴才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好了!”紫苏皱了皱眉,冷然下令,“去查查,有没有可疑的人在书房附近出没!还有,府里有新进的人吗?” 管家勉强站起来,吩咐人去查办,又回禀紫苏:“府中新进的只有王妃陪嫁过来的四个丫头,还有二夫人带来的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妈子,再没有其他的了!” 紫苏听完他的话,挥手让他退到一边,冷冷地下令:“从现在开始,除非有哀家的诏命,永宁王府只准进不准出!赵全,由你来彻查这件事!” 赵全匆忙应声离开大厅,谢清皱了皱眉,并没有进言,但是,没过多久,赵全却又领着一个侍女回到大厅,那个侍女是随王妃陪嫁过来的亲信,她恭敬地向紫苏行过礼,温和地禀告:“太后娘娘,王妃娘娘已经醒了,听了您的吩咐,王妃让奴婢禀告太后娘娘,这件事是王府的家事,王妃一定会妥善处理的,请您放心地交给王妃处置!” 话说得恭敬却又不容反驳,紫苏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一笑,问道:“事情是永宁王府的家事没错,但是,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哀家倒是认为有人想扰乱军心啊!王妃是否保证,哀家一定可以放心?” 那侍女却也没被吓住,低头回答紫苏:“太后娘娘可以放心,王妃娘娘是王府的女主人,别的事情不好说,但是,王府内发生的事情,王妃一定可以处理得很好!” “在自家府中还发生这样的事情,哀家怎么放心?”紫苏冷笑着的回应,“不过,大嫂把话说到这份上,哀家姑且再信她一次!告诉她,好好保重自己,身为永宁王府的女主人,不要让永宁王在前线还为家事担忧!”这话说得相当重,紫苏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愤怒了,因此,她毫不犹豫地警告永宁王妃,一反刚才为她紧张的态度。 这番话让那侍女十分不满,眼中闪过一丝气恼,但是,又不能冒犯太后,她只能低着头,恭敬而生硬地回答紫苏:“奴婢会将太后娘娘的谕示转告王妃娘娘的!” “赵全,准备回宫!”紫苏挥手让那侍女退下,随即吩咐赵全。 恭送太后离开永宁王府之后,谢清与倩仪也告辞离开王府,回到家中,倩仪几乎是虚脱了,有气无力地问谢清:“随阳,太后怎么对王妃那么严厉?王妃可刚刚脱离危险!” 谢清一把将她抱到榻上,让她舒服地躺着,轻笑着道:“你不懂的!太后娘娘担心王府有奸细,一个不小心,叛国重罪就可能落在永宁王府头上,王妃知道的恐怕更清楚,所以,才要当家事处理啊!” “奸细?”倩仪一惊,“会是谁?” 谢清想了想,回答:“过几天……不,明早应该就知道了!” 倩仪也明白过来,微微点头,谢清却起身整装,对她说:“我进宫一趟,你这两天也把家事清一清!府中每一个人的背景都查一遍!” “我知道了!”倩仪答应,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谢清笑着阻止:“不必起来了!你也够累的了!” 倩仪向来随意,听他这样说,应了一声便又躺下了,等谢清出门时,她已经睡着了。 “太后娘娘,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吗?”谢清一改原先的随意,神色凝重,紫苏的脸色也不是太好,但是,听了他的话,她还是点了点头。 “我仔细地想过了,照各国的反应,并没有人掌握了什么关键性的机密,一切还按照我们议定的进行!”这是她反复思考之后的决定。 “是!” “随阳!”紫苏忽然叫住到了殿门的谢清,却又有些踌躇。 “是!太后娘娘?”谢清转身等她的下文。 “告诉景瀚,让他小心一点!古曼一旦翻脸,他首当其冲!”犹豫了一下,紫苏还是说出口,谢清低头答应,离开中和殿。 收到朝廷的诏书与谢清的书信之后,齐朗便一直待在书房,直到第二天才出来,这让古曼的全权大使气极,一见面便没好气地责问齐朗:“齐相无故暂停谈判,若是耽误了两国的军事大计,您一人担当吗?” 齐朗在位置上坐定,听完对方的责问才冷笑着开口:“阁下也是古曼的重臣,在下接到一个消息,永宁王的妾室自杀身亡了!” “这……这和我们的谈判有什么关系?”对方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吼道。 “您这么大声做什么?”齐朗漫不经心地回应,“心虚吗?……也对,也是最近,王妃才发现那个女子居然是在古曼长大的!在古曼,这也许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在至略,这一点很有可能成为永宁王的政敌攻击他的口实,王妃怒斥她一顿,那女子就自杀了!” “齐相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古曼的大使冷静下来,不在意地回答,“如果是指责,就请您拿出证据,彻底说明白一点!” 齐朗笑着摇头:“有必要吗?凡事都说得明明白白,那就太伤感情了!大家心知肚明就足矣了,毕竟太后娘娘与陛下都还是很在意与古曼的友谊的!” “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继续上次的谈判如何?齐相?”对方也立刻转移话题,但是,齐朗却叹了口气,一脸遗憾地对他道:“大使阁下,其实在下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必须告诉您——您也知道,永宁王夫妇伉俪情深,那个小妾被王妃训斥之时,居然伤害了身怀六甲的王妃,致使王妃命悬一线,那女子也可以说是畏罪自尽的,但是,永宁王得知这件事后,心绪难平,便主动出击了,这会儿,我军可能已经到胡兴岭了!” “什么?”古曼的大使大惊失色,一脸铁青地指着齐朗,却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齐朗却很是抱歉地对他说:“对这件事,在下也很抱歉,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永宁王此举又在情理之中,朝廷也不便指责,因此,恐怕这次的谈判只能到此为止了,大使就回去向成佑皇帝覆命吧!” “这是自然!本使现在就回国!不过,此事是至略有错在先,若古曼为此事多有得罪的话,就请贵国不要有所抱怨!”大使拂袖而去,但是,齐朗却毫不留情地回应了他的这番话: “贵国要怎么做,外臣不会多说,但是,请您转告成佑皇帝,至略历代皇朝,只有开疆扩土,占领之地从未让出半分!去年一战是有约在先,但是,这一次,两国并没有任何约定,请陛下谨记!” “哼!” 看着这一幕,所有的官员都惊呆,半晌,易州太守才结结巴巴地问齐朗:“齐……齐……齐相,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齐朗没好气地对他说,“加强易州的军备!你以为成佑皇帝是笨蛋?他会和刚刚打了胜伏、士气正高昂的永宁王统率的军队硬碰硬吗?易州无险可凭,古曼又经验丰富,成佑皇帝想补偿自己的话,只会来易州!” “万一,古曼绕过易州呢?”一位将军插嘴问道。 “你是指青州?”齐朗倒也没生气,起身往处走,同时回答了他的疑问,“青州与古曼之间是以澜江最汹涌地河段作边境线的,而且现在,古曼的重兵都压在东境,想大转弯,太浪费时间了!” “可是,易州根本没有精兵啊!怎么与古曼的大军对抗?”担忧也不是多余的。 齐朗的脚步停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返回书房。 第十四章 锋芒惊澜(中) http://.biquxs.info/

“古曼也出兵了!”接到战报,紫苏很满意地笑了,看完便递给尹朔与谢清,“绕过青湖和胡兴岭,直逼周扬的都城,占领了周扬最富庶的三河平原。” “看来成佑皇帝已经默认了我国的行动。”尹朔笑言,紫苏笑着摇头: “怎么可能?这会儿,周扬的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城下之盟是不得不签,古曼的大军恐怕已经开始转向了!” “要不要让永宁王也调转方向?”谢清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没什么好主意。 “还不可以!”紫苏还是摇头,“除非古曼大军撤出东境,否则不能动!” “那景瀚不是太危险了吗?”谢清一惊,“易州只有五千守军!便是从苍州调兵,也不足一万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紫苏用力地拍了一下书桌,很坚定地说:“他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只是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对谢清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就是这里!——哈兰!”齐朗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这里是一个干涸的湖,四周有一些土丘,可以埋伏一些人,但是不会很多,不过,我想应该足够了!” “齐相,古曼军队很强大,就算出其不意。我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啊!”一旁的将领提出异议,易州易攻难守,每次古曼南下侵扰,易州都是首当其冲,这些将领都是经验丰富,对古曼军力的了解甚至超过自家的家底。 “没错!”齐朗点头,笑着说出自己的计划,“所以,我不仅要出其不意,还要让他们自乱阵脚!——我要火攻!” “火攻?现在正值干旱,倒是可以这么做,只是,古曼军纪严整,即使用火,他们可以很快地应对啊!” “如果是越救、火势越大的火呢?”齐朗轻笑,看着不解的众人,扬声唤人进来。 “启禀元帅,古曼仍在撤军,大军正往居云集中!”侦察的军士回营禀告,夏承正微微点头,又命令:“继续侦察!” “是!“ “元帅,很明显,古曼要进攻易州,我们不立刻驰援吗?”有将军提出疑问。 “还不是时候!”他起身看着地图,“我们不能功亏一篑,到这时候,如果古曼反击成功,我们还有什么脸回京啊?必须等他们的大军全部转移,我们才能动!” “可是,万一易州失守……” “不可能!”永宁王摇头,对这一点十分确定,“齐相是个很聪明的人,本帅已经将制胜的方法告诉他,他一定能够很好地运用的!” “这是什么?” “看上去不像墨汁!” “有点像油!” 看着碗中黑漆漆地东西,所有人都很好奇,一时议论纷纷。 “是什么?你们就不用管了!反正,这就是可以制胜的东西!”齐朗抬手阻止众将的议论,“将装着这些东西的大缸用投石器掷到古曼大军的中间,埋伏的军士就开始射火箭!” “是!” “将投石器安放在哈兰的两边,看令旗行事!” 崇明四年四月二十七,周扬与至略、古曼签订《景城和约》,向至略割让胡兴岭以南的所有土地,将三河平原割让给古曼,并向两国支付大笔赔款。 崇明四年五月初一,成佑皇帝以至略违背盟约为由,向至略宣战,即日进攻至略易州。同日,永宁王率半数军力驰援易州。 崇明四年五月初四,易州守军于哈兰大败古曼,古曼前军几近全灭。 崇明四年五月初五,永宁王抵易州,与守军会合。 崇明四年五月初七,仁宣太后知会古曼:“勿以小事损两国大利”。 “太后还是不想与古曼翻脸啊!”齐朗看着照会的副本,对永宁王轻叹。 永宁王对此十分不解,皱眉问齐朗:“这是为什么?一鼓作气拿下格桑高原,不好吗?” 齐朗摇头,还是叹了口气:“不行的!到底我们与古曼有盟约,如果现在与古曼反目,很可能会使古曼与周扬联合,到时候,我们可就四面楚歌了!” “那么,现在怎么办?”永宁王反问,“古曼军可还没有撤出易州呢?” “我想,现在,我们要给成佑皇帝找个台阶下!太后应该也是这么想的!”齐朗揣度着紫苏的意思,“我看,不如借着传达照会的机会,犒劳一下古曼的军队,而且,太后娘娘还会后续动作,我们先等等看!” “易州军务是你在督理,你看着办!只是犒劳的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自己的军队。”永宁王笑说。 “是,王爷。”齐朗答应,随即便离开永宁王的行辕。 就如齐朗所说的,紫苏这时的确在想着如何让这场冲突体面地结束,而且不能使古曼背弃盟约。这是一场打胜了也会输的仗,紫苏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发生,因此,她不得不连日与议政重臣商议,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完满的解决方式。 在这段时间中,两军在易州对峙,并没有任何大规模的战斗,只有一些零星的挑衅叫阵,成佑皇帝并未踏上至略的土地,他坐镇在古曼边镇——鸿泉,冷淡有礼地接受了仁宣太后的照会,有分寸地表示出自己对至略擅自出兵的不满,这也让元宁朝廷相当愉悦——这表示,在初战失利的情况,成佑皇帝已经开始重新考量盟约了。 因为成佑皇帝表达了这种和解的意愿,仁宣太后也很大方地表示,由于北原的旱灾,作为古曼的盟友,至略可以向古曼提供一些支援,但是,就在这时,一向与至略交好的普兰却援引很早之前与古曼订立的条约,以支援古曼为名,出兵至略,强行攻打连安、永昌两港,这让事态开始恶化,也让成佑皇帝再次决心开战。 “普兰!”紫苏气急败坏地扔下刚送抵的战报,本以可以平息战事,与古曼重结盟约,没想半路上插入一个普兰。 “太后娘娘,不仅是连安、永昌一带的海港受受侵,东部沿海也有普兰的军船巡曳,因为尚在警戒线外,守军并未试探,不过,情况真的很严重。”谢清拾起奏章,从容地又补了一个坏消息。 发了一通火,最初的怒气也就过去了,但是,随即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恐惧与自责——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试探古曼的底限,不该给第三方有可趁之机,如果因此…… “太后娘娘,现在必须考虑的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敏锐地察觉到紫苏不安定的心神,谢清用最直接的问题拉回她的思绪——就算真的是错了,她不必追悔,更何况,有些对错是根本无法分清的。 紫苏点头,收报心绪,思考应对之策。 “易州有齐朗与永宁王在,绝对不会有问题,可是普兰的海军之强绝对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若是西郡失守,军心、民心,都会动摇。”谢清冷静地分析,紫苏只是听着,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当务之急是普兰。”紫苏低语,想到前几日康焓的一份奏章,“随阳,上次给你看的那份奏章,你还记得吗?” 谢清一愣,随即想起来,不禁又是一愣。 “‘非常事,当用非常法。’也许他说的有道理。”紫苏慢慢地道出。 “普兰拥有世上最强的海军,连安同守率军支撑了五天,已于前日殉国,连安守军只剩下不足百人,恐怕要支撑不住了!”尹朔惶恐地上奏,让坐在御座之上的阳玄颢一惊,仁宣太后却没有回话,沉默地看着殿中表情各异的朝臣。 “尹相!战况军报本属机密之事,你却在朝堂上如此宣之于众,难道你有什么图谋吗?”沉默之中,阳玄颢忽然发作,让朝臣全都一惊,尹朔也惶恐地跪下,发觉自己犯了大错。 “陛下恕罪!臣惊惶之下,才会如此失态,请陛下恕罪!” “尹相!”这一次回答他的是紫苏,“皇帝才九岁,都已经知道机密之事不可宣之于众,您是顾命大臣,难道不清楚吗?惊惶不是什么理由!” “自太祖皇帝以来,战事从不在大朝会上讨论,你身为议政首臣,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吧?”紫苏冷冷地斥责,话锋随即一转,“既然你说了,也就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了,哀家不妨告诉众卿,对于普兰,哀家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而且,如果古曼以为普兰搅进来了,他们就可以浑水摸鱼,那么,他们就一定会知道,他们错得有多彻底!——不过,尹相,你也该知道下不为例!” 说完这番话,紫苏便放缓了语气,问众人:“各位卿家还有别的事吗?” 回到中和殿,尹朔与谢清两人都静静地站在阶下,紫苏也沉默着,摒退宫人之后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也许更多的是不想看尹朔,这让尹朔再次跪倒,诚惶诚恐地请罪:“太后娘娘,臣罪该万死!任凭娘娘处置!” “你能死一万次吗?”手重重地拍在茶几上,紫苏狠狠地怒斥他,“就因为你说的那几句话,有多少人会对哀家、对皇帝产生怀疑?如今,谣言恐怕已经满天飞了!如果这几天没捷报传来,整个民心也许都会动摇!皇帝年幼,哀家又是一介女流,这样的朝廷本就不容易让民众信服!——别说你死不了一万次,就算你真的死了一万,也赎不了你今日动摇人心的大罪!” “臣……臣……”尹朔自然也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严重,一时也说不一句话来了。 “太后娘娘,尹相应该也是担心会贻误军机,才如此做的,虽然有欠考虑,但是也不会有什么恶意,请您以宽容之心原谅他这一次吧!再说,谣言止于智者,将情况说得危急一些,待捷报传来,民众的欣喜之情也会更加热烈!对娘娘来说,这也是有益无害的!”谢清也不忍见老人家太过狼狈,而且,紫苏的怒气也确实有些大了,便出言安抚。 紫苏看了谢清一眼,按捺下怒气,自己也觉得对尹朔有些过份了,于是轻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尹朔,温和地安慰:“最近的情况的确很复杂,哀家的心情不是很好,说得太过份了,尹相不要放在心上!” 尹朔很惭愧地低头:“臣的确有错!请娘娘重罚!” 紫苏笑了笑:“不必了,就如随阳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尹相就不必自责了!” “太后娘娘,臣天生愚钝,年过不惑方得先帝赏识,委以重任,临终又加顾命辅政之托,辅佐陛下与娘娘,但臣以老迈之躯,实在是难堪此任,如今又失密军机,动摇人心,娘娘若不加以重罚,日后如何统御群臣,又何来威信啊?”尹朔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言词恳切,甚至道出请辞之言,让紫苏一惊。 谢清也是一惊,勉强地笑道:“尹相是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陛下尚未亲政,您如此的话,实在有负先帝的厚望啊!” “没错!”紫苏也点头,“尹相若是累了,可以休息休息,琐碎之事让其他人去办就是,您毕竟是两朝元老,朝廷需要您啊!” “谢太后娘娘如此厚爱,臣定当肝脑涂地,为娘娘效力!”尹朔几乎是感激涕零地退出中和殿。 看着尹朔退下,紫苏的脸色立时冷了下来,谢清也不解地看着尹朔离开的身影。 “他这是跟哀家讨价还价啊!”紫苏冷言,也是气极,却又不好发作。 “娘娘近来的心情是有些不好!”谢清却说起了旁的,尹朔的反应并不意外,毕竟,在紫苏有意无意地架空老人家的权力之后,老人家自然也会有所反弹,因此,谢清才会如此说。 紫苏闻言一笑,却也没有解释,随即道:“随阳,你去查查,尹相最近和什么人往来!”紫苏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臣明白了!”谢清领命。 因为先帝留下的五位顾命辅臣中,谢遥与湘王都已被罢黜,永宁王与齐朗资历太浅,只有尹朔,出身寒族,却相当老成持重,又德高望重,紫苏不得不用他,但是,尹朔毕竟不是她的亲信,为人又过于圆滑,在很多时候,紫苏对他还是十分戒备的,在许多重大事情上,更是频频越过他这个议政首臣,直接与齐朗、谢清商议,有意架空他的权位,而且,在齐朗返回后,更是有意无意地加重他的权力,再加上谢清的暗中支持,齐朗几乎已经掌握了议政厅的实权,这次六部尚书的调换,更是让尹朔的影响力进一步降低,而内阁之中,永宁王与齐朗已经使尹朔失去了发言权,这让他的不安日益加重。 这也是他急于得到紫苏承诺的原因,因此,一向谨慎的尹朔借这次的“疏失”有意试探紫苏,结果自然也让他满意,只是,这也加重了紫苏对他的不悦。 这也是后来,在崇明皇帝的立后风波中,紫苏对他袖手旁观的原因。 “康焓有没有上新的战报?”走到一旁的地图前,紫苏淡淡地问他,谢清在一旁回答:“还没有,不过,按速度算来,南疆派出的援军应该已经到连安了,三天之内就应该会有消息。” “大哥与景瀚那边呢?” “一样没有新的战报!”谢清摇头。 “古曼兵分三路,攻瑞安、安阳、遂城,不知道大哥会怎么应对?”紫苏是忧心忡忡,虽然知道易州会没事,可是,在那里的是她的兄长与齐朗,这两人都是她不能不牵挂的人,因此,相较于南疆危险的局势,紫苏还是更关心易州的情况,最近这几日,她根本连觉都睡不安稳。 “启禀元帅,瑞安守军与我军同时出击,古曼围城的五千将士已被全歼!” “好,转道西北,迎击正向安阳进发的古曼军队!”听完战报,永宁王赞了一声好,便立刻下令。 “是!”传令官立刻奔驰而出,传达帅令。 “王爷当真是神机妙算!”见计划成功,齐朗笑说。 所有人都以为永宁王会先救遂城,因为,遂城距兵营最近,但是,永宁王却选择了离敌军大营最近的瑞安先行救援,古曼军一直所向披靡,瑞安的久攻不下已经让军队产生了倦意,士气也日渐低落,而安阳离古曼最远,解救瑞安后,转道西北,正好可以在五里原攻击长途奔袭的古曼军,以逸待劳,又挟初胜之威,想必也是必胜,成佑皇帝要是还想一争天下,必然不会再投入珍贵的精锐之师,北伦也一直在看着呢!因此,齐朗便先道贺了。 永宁王向来拙于口舌之辞,这一次却十分认真对齐朗摇头,清楚地解释:“不是什么神机妙算!打仗是不可能取巧的!只要有五倍于敌的军队、充足的情报,再加上命令传达的畅通无阻,就不可能会失败!” “王爷是说,战争的胜负终究是实力的比拼,没有技巧可言,对吗?”齐朗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永宁王点头,一改平素的淡然,神色严肃地对他说:“无论你们有多少雄心壮志,战争都不是儿戏,没有强大的实力,就谈不上胜利!” 齐朗微微一笑,看向眼前无垠的草原大漠,语气平淡地道:“永宁王认为朝廷不该总将目光放在边疆,内政是不该轻忽的关键。”齐朗很清楚地说出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王爷为什么不上疏太后呢?” 永宁王也是一笑,平静地回答他:“我一直认为,对于这些事,你们应该比我清楚,我只是一时感触,多说几句罢了!——攘外必先安内嘛!” 齐朗失笑:“太后娘娘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啊!您以为前一阵子质王的案子是看着好玩的吗?再往前,去年为庆祝战胜周扬,减免赋税、徭役,普天同庆,您以为只是太后的一时兴起吗?” 说完纵马而去,永宁王笑了笑也扬鞭赶上他。 紫苏和谢清本来都以为,应是连安的捷报先到京,但是,事实上,先到京城的红羽捷报是来自易州的——两天之内,先是瑞安大捷,接着又是五里原大捷,成佑皇帝不是莽夫,随即便撤回了围攻遂城的军队;当然,连安方面的捷报只比易州的慢了一天——利用小舢板夜袭普兰的重舰,仅仅两天,不胜其扰的普兰舰队便退离至略的海域,普兰向元宁派遣的使臣抗议元宁使用海盗的战术,主持外政厅的谢清直接回敬:“敝上与小臣都认为,对待一个侵入者,任何的反击手段都是可行的,只要能够达到成效!”——其实,这句话是康焓向紫苏推荐此战术时所说的。 这是各国第一次见识到仁宣太后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她不会在乎使用怎样的方法,在捍卫的时候是如此,在进攻的时候也是如此。 第十五章 锋芒惊澜(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四年六月初九,古曼撤出至略境内,成佑皇帝遣使议和。 崇明四年六月十四,古曼与至略签订《瑞安和约》,这是两国第一份正式的同盟条约,其中除了关新占领地的划分以处,最重要的一条是,彼此通报与其他国家签订的盟约,并在同盟义务上享有优先权。 崇明四年六月二十,永宁王、齐朗班师回京。 凯旋的喜庆抵不过手中的一纸消息,谢清在六月的酷热中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冰冷。犹豫再三,谢清还是上了一份密奏。 “随阳,消息确实吗?”第二天议政之后,紫苏单独留下了他,淡淡地问道,谢清低头回答:“确实无误。” 紫苏缓缓地点头,连声道:“好!好!好!……” “太后娘娘,您看是否请维侯出面……”谢清轻声询问,也在小心地试探。 “安抚?”紫苏冷笑着反问,“随阳,人心不足蛇吞象!——里面也有我们自己人掺和吗?” 谢清苦笑。 “刚占领下来的士地就敢伸手要,他们的心是越来越大!”紫苏冷言,“不是要吗?行!哀家一定给,就怕他们吃不下!” 关中世族正在密议,想将元宁刚得到了胡兴岭以南的士地管理权拿到手。元宁现在的情况是,任命各州太守时,必须得到当地几大世族的同意,否则,即使朝廷派了人过去,不到一个月,也一定会上表请辞,毕竟管理地方,人和是最主要的因素,而新拓展的疆域,哪个家族的人取得当地的管理权,也就意味着这块土地日后由哪个世族掌理,这种情况在关中平原与祁江平原犹为严重,偏偏这两地都是元宁的粮仓所在,半点也不能乱,元宁历代帝王都不得不谨慎对待。正是因为这种情况的存在,当年得到西格几大港口,设立西郡时,湘王本想以驻防为由,将西郡大权收归朝廷,可是,紫苏为了对抗湘王的势力,还是将西郡大权给了南方世族,时过境迁,紫苏不无后悔,这一次,借着与普兰作战,她便密令康焓收回西郡的权力,将所有世族的人脉清出西郡,并以抗敌不利的名义问罪那些官员,现在,又有人打起了北方的主意,紫苏自然生气。 “当初古曼与普兰联手侵袭时,我要什么,他们没什么,现在,我要是不把这笔帐讨回来,我这个太后也别做了!”紫苏冷言,想到当时焦急的情况,她更是没她心情理会那些人。 谢清在心里为那些人叹息,心道:“只看到战况,却没有看到西郡的情况,那些家族的确是可以除掉了。” 经常有寒族的士子抱怨朝廷偏向世族子弟,其实不然,元宁皇朝的帝王无时无刻不想铲除世族与寒族的区分,可是,阻力大是一方面,寒族士子不如世族子弟也是很主要的原因,不是才学方面的差异,而是在为人处世上的不同,世族子弟的确比寒族的仕子有心计,那都是从小磨练出来的,在偌大的家族中,嫡系与旁系、近支与远支、长房与侧室,哪一桩不需要用心,错了半分便都是要命的事,没有人管理是不是孩子,在那种利益纠葛交错的环境中长大的人,自然就比旁人多了几分谋算。 有着切身体会的紫苏与谢清都不认为世族有什么错,可是,太过贪婪、太过愚蠢,绝对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对于那种家族,即使牵连再多的无辜,他们也不会心慈手软,毕竟,不可否认,世族的起点比寒族高出一些。 “还有一件事情,太后娘娘。”谢清暂时放下此事,“臣查过了,尹相近来并没有与谁特别亲近,不过,经常会出入一家名为沁斋的古玩店,逗留的时间都在两个时辰左右,沁斋也为皇宫提供器物,宫中的掌事内侍都经常出入,不过,相互印证之下,只有三人经常与尹相同时逗留,一个是娘娘身边的赵全,另一个是太政宫总管于乐,最后一个是陛下的贴身内侍昭信殿总管梁应。” “于乐在宫中伺候过三朝皇帝,古玩是他的爱好,常去走动并不希奇;最近皇帝挺喜欢鉴常古董的,梁应回过话,去宫外弄些不清楚的东西给皇帝玩,也没什么;赵全嘛……”紫苏默默地沉吟,这番话并未说出口。 “我知道了。”紫苏淡淡地对谢清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是!”谢清应声,见紫苏再无它事,便行礼退下。 尹朔的心思不难猜,赵全的心思也很明显,紫苏不由失笑,最为难的竟是自己,毕竟,这两人都不是自己现在想动的人,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打压一下这两人,这其中的分寸却是太困难了,对她而言,最好的情况莫过于打压得不动声色,而且,让他们怀疑不到自己身上。 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 就算赵全是非除不可了,也浊现在,也不能是自己动手! 想到这一层,紫办便笑了,不论是怎样的笑容,她终是笑了。 “叶尚仪。”紫苏扬声唤人。 “奴婢在!”叶原秋不敢耽搁,连忙进殿。 “派人请永宁王妃明天进宫,哀家有些东西要赐给世子。”紫苏淡淡地吩咐。 叶原秋有些疑惑,不过,她还是低头答应:“是!太后娘娘。” 永宁王妃来得很早,紫苏不过才刚起身,她已经在宫门候着了,因为不知道紫苏忽然召唤有什么用意,倩容还是有点紧张的,最担心的还是上次治家不严的事情。 “大嫂等了许久了吗?”紫苏笑首问候。 倩容也笑着回道:“自从生下世子,臣妾这还是第一次入宫,还是太后娘娘传唤,臣妾实在不安。” “有什么不安的?”紫苏微笑,“你是我娘家的嫂子,又是好友,这些虚礼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是!”见紫苏这般说,倩容也就放心了大半,笑着问道:“太后娘娘说要赐些东西给世子,不知道是什么?” 紫苏摆手让宫人送进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绸,随即便让所有人退下。 “不是贵重的东西,只是由天华寺方丈开光的佛象,世子是早产,身体多少会差些,你给他带着,保佑他平安。”紫苏掀开红绸,将一个小巧精致的佛像放到她手里,“了明大师许久不做这种事了,这还是以前,我为皇帝做法事时留下的。” “臣妾替世子谢娘娘隆恩。”永宁王妃知道这其中的珍贵,连忙谢恩。 “皇帝也不是顺产,我知道那种忧心的滋味,只希望佛祖保佑。”紫苏扶她起身,又问了些家事,才道:“大哥尚未回来,世子的百日却不能马虎,还是郑重地办一番才好。” “臣妾担心这孩子福薄,只打算请些至交亲友。”倩容解释。 紫苏摇头轻笑:“这话不对!夏家的世子怎么会福薄呢?世子身体不好,就更要多沾些人的喜气。” “臣妾遵娘娘的旨意。”永宁王妃笑着答应,却有些明白,紫苏想借这事做点什么了。 “大哥不在家,朝廷官员就不要多请,只是须办得热闹些,官眷也可以下些贴子,齐家的姨母也来京很久了,你该见见礼。”紫苏继续交代。 “是。”倩容不由暗暗皱眉,不知道紫苏提起齐朗的母亲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京中不少人都想讨景瀚的谢媒茶,你不妨也凑一份。”紫苏依旧说得平淡无比。 “……?”这一次倩容无语地望着她,心中满是疑惑。 “明白了吗?”紫苏也不解释,直接又问了一句。 “……”知道这事似乎很严重,倩容没敢点头,沉默良久,还是摇头。 “记住哀家的话,不明白的,就去问随阳,他会告诉你,应该请些什么样的女孩子。”紫苏淡淡地笑着说。 这一次,倩容点头了。 “臣妾遵旨。” 为了给永宁王与齐朗祝贺,仁宣太后与皇帝在晏明殿设宴,并传旨犒赏三军,对永宁王与齐朗的赏赐更是丰厚非常。 随着紫苏走进中和殿,齐朗才表露出满怀的担忧,紫苏的疲惫已经无法用妆容来掩饰。即使在众臣面前,自信满满,面对战争,紫苏的不安是不会比任何人少的。毕竟做出最后决策的人是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已不是对奕中的一句戏言,而是以整个元宁为筹码的一场战争! “景瀚……我真的好累!”无法再保持镇定,紫苏选择了完全的放松,伏在齐朗的的肩上,她几乎呻吟地低喃出声,却再也无语。 到底是同时与古曼、普兰对峙,齐朗明白她心上的压力,,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发泄着积聚的不安与惶恐,但是,这是一种表现的过于明显的冷漠态度,即使,这也是一种纵容。 “景瀚?”紫苏不会察觉不出他的冷漠,但是,她没有放开手,只是小心地唤道。 太过小心翼翼的紫苏让齐朗不得不温和地安慰她,就算明知道,这只是紫苏的手段,但是,无论如何,她的确是在担心自己的反应,因此,他无法拒绝。 “我以为,你应该很高兴。”手轻抚她的发鬓,齐朗微笑着想转开话题。——取回了元宁历代皇帝梦寐以求的胡兴岭,她有充足的理由为此高兴。 如他所愿,紫苏的心思从他身转开,却也更不愉悦了,闭了闭眼睛,无力地凄然一笑,紫苏缓缓地摇头:“我以为能很轻易地解决与古曼的关系,即使成佑皇帝翻脸,我也有把握可以将他安抚下去,但是,我还是漏算了普兰!要不是康焓……我一定会输,而且会输得很惨!”只要想到这点,她的心就不停地颤抖,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就在一瞬间,风云突变,但是,一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战,她几乎是在负隅奋斗,只因退路已断,她只能硬撑到底,只是,最后,一切还是按她的计划完成了! 看着她游移不安的眼神,齐朗一阵心痛,明白自己将她的清绪引入了最不堪的境地,不该以为她总是镇定自若、平静淡定的,她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不是神的凡人终究也是会有不安的,即使已经平安地度过那一切,当记忆被重新挑起时,胜利已不是最清晰的,那一阵让人恶寒的后怕会让人的恐惧犹胜当时,千钧一发的险境,当事者只有在事后才会发觉,也才会让冷汗浸湿衣襟。 明白话语已然无用,齐朗一言不发地低下头,亲吻她,不停地在她的唇上施加压力,直到她终于稍稍回神,才放开她,握住她抵在自己胸膛的手,感到它们渐渐不再冰冷,齐朗略略满意,非常认真地对她说:“不用再想了,只要记住,你赢了!至于其它的一切,都只是旁枝末节,无需挂怀!没有人会去理会,你是侥幸地,还是笃定地赢了这场战争!所有人只会记得,你——元宁皇朝的仁宣太后为至略取回了失去多年的胡兴岭!你也要只需记住这一点!” 说得义正严辞,齐朗是认真的,紫苏因此笑了,轻浅的笑容中并非全是愉悦,更多的是一种安心。 “我知道了!”轻轻地笑着,紫苏点头,却在下一刻,因为齐朗的动作惊诧,惊呼声差点脱口而出。 齐朗在她点头的同时,一把抱起她,走进内殿,将她放在已经铺好的床榻上。 “休息吧!”轻轻为她掖她被子,齐朗站在床边笑言,“闭上眼睛!” 就如紫苏自己所说的,她真的很累,在靠到枕头的那一刻,身体已经在叫嚣着要休息,再听到齐朗温和但坚持的声音,她便依言闭上了眼,齐朗没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沉入睡梦之后,他低头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转身离开。 这一夜紫苏睡了安稳的一觉。 其他人却未必能在此夜入眠。 “齐朗这一次立下军功,老夫是越来越不安了!”尹朔担忧地对赵全低语,烛火摇曳,让两人的脸越发模糊。 赵全没有如前几次一般漫不经心地为他出谋划策,而是以一种深沉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让尹朔更为不安,随后,才微微一笑,用一种平淡出奇的语气问道:“尹相没听过某些传闻吗?关于太后娘娘与齐相的。” 尹朔的眉头骤然一紧,却谨慎地没有回答这种问题。 “太后娘娘是位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女人,在作决定时,她是完全投入的,因此,她的决定总是最完美的,也是最无情的!只是,尹相,太后娘娘也是有底线的!”赵全也没理会他的沉默,径自说完这些模糊的解释。 “不要挑战她的底线!尹相,如果您想那么做的话,我不会再见你的!”赵全很现实地要保全自己,也立刻起身离开。 齐朗一回到家中,便被母亲找了过去,齐老夫人对这个儿子除了满意便是满意,因此,十分和蔼地对他说了一些关怀之语,又让下人送上炖好的补品,齐朗也恭敬地接过,坐到母亲身边,慢慢地用着。 “朗儿啊,这府里该有个照应了!”齐老夫人看着儿子,笑着道出自己最想说的话,齐朗一惊,抬起头,却只笑了笑,问母亲:“母亲可是看中媳妇了?” 齐老夫人笑着点头,直接道出:“是永宁王妃做的媒。世子过百日那天,王妃让我看了两个姑娘,都是极好的孩子,出身世家,性格也是难得的温良恭谨,我看中了一个,不知你的想法是怎样?” 齐朗一向孝顺,齐老夫人本可自己做主,但是,毕竟现在家中是儿子当家,她也就不能不考虑儿子的想法。 “是哪家的姑娘啊?让母亲如此喜欢?”齐朗没说什么,倒是先笑着问母亲。 “一个是夏家的姑娘,家境寒微了些,一个是王妃的表妹,吕州韩家的千金,我看中的是韩家的姑娘!”齐老夫人笑说。 齐朗不禁皱眉,问道:“夏家的姑娘?是哪位啊?” 齐老夫人一愣,随即便回答:“是礼部尚书的妹妹。” “母亲,你没看中这位姑娘?”齐朗笑问,“夏承思家境贫寒,两个弟妹都尚且年幼,您见到的应该是他的大妹,这个姑娘可是一直照料兄长和弟妹,十分能干!” “你见过她?”齐老夫惊讶。 “没有!母亲要选媳妇,就这位姑娘吧!”齐朗漫应着,起身告退。 当真是抱孙心切,齐老夫人立刻就着手准备婚事,第二天,婚事便传遍了京都,因为回京后,给齐朗与永宁王封赏中都有休朝十五日的赏赐,齐朗便一直待在家中,但是,一切都交由母亲操办,直到夏承思上门拜会,他才露面。 不是不知道那些隐约的传闻,但是,夏承思一直都不太理会这些,他的家族徒有世族的名位,却一直贫寒低微,直到他考中恩科,进入仕途,可是,现在,关系到自己的妹妹,他不得不与齐朗仔细谈一次,本想等他到自己家中时下聘时谈的,可是,齐朗却没有去,这让他更为担忧,母亲不与他商量便应下婚事,他劝阻不得,现在,如果齐朗不能给他一个交代,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取消这场婚事。 “夏兄,你想说什么,想知道什么,想得到什么,我都知道!”夏承思一进书房,齐朗便直接开口,拦下他的话头,“因此,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妹妹会是我的妻子,而我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家人,直到死亡!仅此而已!” 见他说得如此清楚,夏承思也不好说什么了,却在打算告辞时,被齐朗叫住:“夏兄,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请高兴一点!” 夏承思本来有点放下的心又因为他的这句话重新提起:“你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的考量?” 齐朗却不再出声,拿起毛笔开始练字。 “齐朗!你打算拿我妹妹当牺牲品吗?”夏承思直觉地往最坏处联想! 这句话齐朗一愣,随即便失笑着回答:“你误会了!我的考量仅仅是想得到你的帮肋,与令妹无关!” 这让夏承思更为不解,却也只能离开齐府。 婚事热闹地进行着,齐朗却以不胜酒力为名,先离席休息,一直在灌酒的谢清也十分尽责地将他扶到书房,随即便放开他,径自坐到一边。 “喂!你真不客气啊!”齐朗踉跄一下,没好气地冲谢清直呼。 谢清冷哼:“我陪你演了这么一出戏,还想如何?”拿着一壶水灌他的“酒”,他这个朋友还不够意思吗? 齐朗也笑了笑,不在意地道:“不是你建议的吗?你还好说?” “我也是为你好!”谢清觉得自己挺冤枉的。 齐朗走到里间更衣,冷笑着道:“赵全想如何又怎么样?我看是你想看戏!非要将事情搞得如此复杂!” 因为担心郑秋的事情会被齐朗报复,赵全在这段时间不停的笼络朝臣,连尹朔也动心了,紫苏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牺牲赵全,便让齐朗联合另一部本属中立的朝臣,也就是以夏承思为首的出身贫寒的朝臣,他们虽然没有显赫的声望,但是,却是真正掌握朝廷运作关键的人物,也就有了永宁王妃作媒的事情,齐朗刚一回京,还没收到消息,母亲便提了出来,他也就隐隐明白了,而第二天,谢清便上门向他解释,得到的是齐朗回报的一拳与一项要求。 谢清还想回嘴,但是,齐朗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直接交代:“你在这儿守着,玩玩游戏,不要让人发觉我不在。” 说完便悄悄离开书房。 没有宵禁的夜晚,即使是深夜,城里的人也非常多,但城外的一座小庵堂此时却仍是夜晚应有的宁静,每一年的这一夜紫苏一定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当年为那场洪涛之下丧生的人做法事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每年这里都为那些无名的百姓做着浩大的法事,紫苏也每次都来参加,今晚也没有例外。 想到自己成亲的日子居然那个日子在同一天,齐朗便有种苍天弄人的感觉,那一场洪水是他永生难忘的记忆,他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无论抉择如何正确,那背后的牺牲同样是惨绝人寰的,但是,深居简出的母亲并不知道,否则她一定不会选择这一天作大喜之日,因为,同样的日子,即使没有与紫苏的关系在,他同样无法安然入眠,更遑论与新人交杯圆房了。 默默地诵念着普渡众生的经文,紫苏却忽然抬头,望向门口,空无一人的门口让她失望,却在下一刻不敢置信地笑了。 “景瀚……” 微笑的齐朗站在大殿的门前,笑容渐渐隐去。 如果这一切是她想要的平衡,他不会拒绝,但是,他也可以生气吧?——在她一再漠视他的感受之后。 悲哀的现实他们无法改变,但是,至少,他们彼此不该再让对方伤心! “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要求也是承诺,不仅是之于他们自己,也是之于那个脆弱的平衡。 第一章 山雨欲来(上) http://.biquxs.info/

《至略史记元宁卷》第一篇 崇明四年七月,太后微恙,帝亲临侍奉,复行祈福法事,及大安,帝方归寝宫,百官上表赞帝孝,太后敕曰:“仁孝,帝之正也,当如是,岂用誉之。”然心亦喜,七月二十三,帝奉母后北行避暑,八月初三,太后携帝幸燕州,登胡兴岭,勉帝曰:“太祖遗训,夙夜不怠,勤之勉之。”帝拜受,再献三牲,行封土郊祭之礼,重定元宁疆域。 元宁历史上,阳玄颢是最喜爱北疆景致的皇帝,几乎年年都要北幸秋狞,同时也奉母后避暑,他曾对皇后说:“朕以稚龄登基,长于深宫妇宦之手,性情软弱,可是皇帝是没有资格软弱的,因此,朕必须借狩猎杀戮锻炼胆略。”仁宣太后对此却是不置可否,但是从未阻止,谢清曾在宫谏之变前夕劝说皇帝:“太后娘娘政出宫闱虽然有违祖制,但是,毕竟是为陛下的江山社稷考虑,请陛下勿为小事损两宫和睦,太后娘娘是陛下的嫡亲,世上再无比这更深厚的关系了,陛下不妨与娘娘开诚布公,定会有所收获的。”阳玄颢没有回答,但在事态失去控制之后,阳玄颢还是与母亲和解了,此后不到一年,阳玄颢便以二十一岁的年纪驾崩,也留下了对仁宣太后毒杀亲子的怀疑,但是,不可否认,在崇明十三年之前,紫苏与儿子之间的关系是相当亲睦的。 “陛下的骑射越来越精淇了,看来臣必须要退位让贤了。”见阳玄颢又射下一支大雁,方允韶不由赞叹地笑言,毕竟阳玄颢只有九岁,能有如此多的收获,的确是很出众了。 “太傅比朕厉害多了,只是不肯出手。”阳玄颢扬眉笑答,一身戎装的他显得英武非凡,稚气也脱了几分。 方允韶笑着拱手为礼:“臣惶恐。” 自从上次,方允韶劝说过阳玄颢之后,两人之间形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没有侍从在侧,这种说笑般地对白时常有之。 阳玄颢也不理会,检视了一番猎物,满意地道:“想要的都弄到了,太傅,我们回去吧!” “是。”方允韶没有异议,也笑着提醒他,“陛下今天还要旁听议政吧?” “是啊!”阳玄颢脸色一变,看看日头已经不早了,匆忙调转马头,转向行宫。 自从七月,紫苏身体不适开始,阳玄颢便一直参与紫苏与内阁朝臣的议政,已成定例,可是,今天一早是骑射课,阳玄颢一时兴起,便跑到宫苑打猎,眼看时间将近,不由心急,方允韶轻轻摇头,陪他一起纵马疾驰,直奔行宫。 “皇上您慢着点,小心脚下!”梁应一叠声地惊呼,与一群宫人紧紧跟着一边跑向议政厅,一边换下戎装的阳玄颢。 “皇上万安!”赵全一脸微笑地迎候皇帝,笑道,“皇上不必如此着急,太后娘娘知道你今早有课,与各位大人一起等着您呢。” 阳玄颢这才松了口气,站定身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会儿,又让梁应整理了一下衣服,才一脸稳重地走进议政厅,先是恭恭敬敬地给母后请安行礼: “母后娘娘万安!孩儿恭祝母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紫苏正与尹朔说话,听见外面通报阳玄颢进来,便止了话,笑着等他,待他行过礼,便道:“皇帝今天心情不错吧?” 阳玄颢低着头,很是羞愧,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梁应笑道:“太后娘娘不是一直念着想尝尝鹿炙吗?皇上今儿便猎到一头鹿,方才特别嘱咐御膳房的人晚上弄呢!因此迟了些。” “陛下天性至孝,只是社稷为重,将来治理好天下才是陛下的大孝。”谢清笑着应声。 议政厅中除了紫苏便是尹朔、齐朗与谢清,紫苏笑而不语,尹朔不便介入皇室事务,齐朗也不好对皇帝说什么,便只剩下谢清出声打圆场了,反正紫苏也没怪罪的意思,谢清乐得为之。 “坐吧!晚上一起用膳。”紫苏笑道,示意儿子坐到身旁,阳玄颢一听母亲如此说,眼中便满是喜色,但是,这个地方也不能说什么,他只能安静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定下心神听母亲与三位重臣议政。 “尹相,你奏章上说,朝廷的当务之急有三:豪强、河务、海军,哀家明白的确如此,可是,件件棘手啊!既然你提了,可有什么主意?”紫苏温和地问尹朔。 尹朔的奏章避开世族,而提豪强,这让紫苏有些不满,因此,她并不指望尹朔能有什么真知灼见——如果一开始便回避了问题的本质,又如何能去解决呢? 尹朔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十分认真地回答:“回太后娘娘,臣确实有些想法。” “说。”紫苏不得不听他说,谢清与齐朗则是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一切,阳玄颢都默默地看在眼中。 “自太祖立国以来,世族与寒族之间就有莫大的差别,在家财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世族多是富甲一方的家族,但是,他们也是元宁的一员,必须以元宁皇朝的利益为重,世族是皇朝的磐石,这一点,元宁三百余年的统治足以证明,可是,现在,有一些世族却利用朝廷对世族的种种优待,不仅称霸一方,而且视朝廷政令于无物,俨然一个国中之国,这种世族,民间称之为豪强。”尹朔不慌不忙地解释,也让紫苏不由认真地倾听,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豪强?当年太祖皇帝、成宗皇帝都说过,豪强名为护民,实则侵国,绝不可纵,没想到现在居然出现了。”紫苏淡淡地应了一句,尹朔躬身行礼,继续道: “臣曾与几位朝臣商议过此事,集众人之长,都以为,最关键的是土地,世族拥用祖荫之地,无须入税,而这种土地是没有上限的,只要是家族成员,都可以将自己的土地捐为祖荫之地,便是一般的土地,世族的税也比寒族要少一成,因此,这部分佃户较寻常佃户,负担少了三成,民间现在的情况是,农人有了土地,便托荫于世族,自甘降为佃户,甚而有一部分农人甘愿为奴,借此躲避人头税。” “尹相,你有证据吗?”紫苏不由皱眉,因为,照尹朔所言,情况便真的十分凶险了,毕竟,世族的奴婢是私产,无须申报,长此以往,税源必然短缺。 尹朔微讶,不知如何说才好。 “太后娘娘,的确如此。”说话的是齐朗。 紫苏惊讶地看着他,尹朔的眼中也不掩诧异之色,阳玄颢却是不解,在他看来,齐朗身为左议政,又是内阁成员,是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而他附和尹朔也没什么问题才对。 齐朗没有理会他们的惊异,取出一份奉章,呈给紫苏,从容地道:“这是臣整理的户部与兵部的情况,请娘娘过目。” 与齐朗的奏章比起来,尹朔方才的话如同一杯清水,上面详细罗列了户部十年来核准的祖荫之地、湮消的民户的数目,以及兵源减少的情况,详尽的数字触目惊心,是齐朗一贯的风格,紫苏看了一下谢清,便明白这是他们二人的杰作了。 “那么,尹相是想限制祖荫之地的数目,是不是?”紫苏明知故问,心下却在暗忖齐朗与谢清是否想借此铲除部分世族,从齐朗列的名单上,紫苏不难看出,上面多是关中世族。 “先定关中,后征天下”——当年太祖皇帝便在平定关中之后,才征讨天下,称帝登基的。——紫苏现在便直觉地想到了这个策略,也明白了那两人的打算。 谢家与齐家都是南方世族,虽然在朝中势力庞大,可是,家产却并非在土地上,而是在运输、贸易上,因此,这些于他们多是无关痛痒,再加之,南方世族多是圣清皇朝的旧属后裔,元宁立国之初,对元宁不无轻视对立之心,故而一直是打击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家族早已放弃了引人注目的土地,只维持一定数量的祖荫之地,转而投资在商业上,并让弟子入仕为官,在关中平原,这却是罕见的。 尹朔点头:“是的,太后娘娘。必须定下规制,祖荫之地绝对不可再如此无节制地增长了,而且,臣也建议,对世族接收奴婢课以定税,并且要想办法收敛这股风气。” “收敛?”紫苏皱眉,“总不能不让人家卖身为奴吧?” “将奴婢列入贱籍,不得参加恩科,即使脱离,三代之内也不得参加。”谢清立刻就有办法,“尹相以为如何呢?” 尹朔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一怔,随即点头:“这个办法不错。” 紫苏却没应声,她与尹朔不同,看得出谢清一本正经的神色下,心中却是不屑地玩笑。 “列入贱籍不是随便的事,还要细细参详才好。”看出谢清并无诚意的不是只有紫苏,齐朗并不同意这种一刀切的办法,但又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就事论事。 “河务与海军都是早就提过,臣只是认为,必须尽早办,尤其是海军,臣想,是不是拨一笔专款,再设个正式的筹办府?”尹朔似乎也察觉到谢清话中有话,也急忙转开话题。 紫苏面无表情地听着,并没有发问,也没有评论,议政厅里一片寂静,阳玄颢不知母亲是何意,悄悄地对齐朗打了一个询问的手势,齐朗示意他稍安勿躁。 齐朗很情楚紫苏的心思,只要牵涉到军权,紫苏总是慎之又慎,而且海军又是新设的军队,承办的人必然要赋予重权,否则是没有用的,尹朔的提议并非不对,只是不该由他来说,说到底,紫苏不希望外人牵涉军务,可是尹朔是议政首臣,朝中之事,他都有发言权。 与此同时,谢清也暗暗皱眉,觉得尹朔有点急功进利了,这不是尹朔的风格。 “是应该设立一个筹办府了。”半晌,紫苏似乎想通了,笑着同意尹朔的意见,这让齐朗与谢清都是一惊。 “具体事宜还继续偏劳尹相吧!”紫苏继续让两人惊讶无比,将这桩事交给尹朔去办。 尹朔心喜不已,连忙上前,又呈上一份奏章:“臣拟了一个条陈,初步计划了一些,请太后娘娘过目。” 紫苏收下奏章,却没有看,只是淡淡地道:“哀家会看的,至于——豪强的问题,你与景瀚、随阳商量之后,再上奏本吧。” “臣遵旨。”尹朔一惊,却连忙应声,因为紫苏将大权交付,他不免有些惊疑不定。 紫苏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又吩咐了一句,却不是对尹朔:“景瀚!随阳!河务的事就由你们两人操办吧!河务的事多,不要劳烦尹相了。” “臣遵旨。”齐朗与谢清也躬身领命。 “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紫苏摆手。 三个人同样满腹疑问地离开,尹朔找了一个机会,递了一个给赵全,随即便若无其事地与齐朗他们离开。 “母后娘娘,您为什么犹豫那么久才回答尹相啊?”阳玄颢有些不解,紫苏刚遣退宫人,他便迫不及待地问出口——这是属于他们母子的问答时间。 “因为哀家不相信他!将如此大的权力交到他手上,哀家更是不放心!”紫苏冷笑着打开尹朔方才呈上的奏章。 阳玄颢想了一会儿,才踌躇地问母亲:“母后娘娘不是说疑不用吗?那么,为什么又让尹相负责这些事呢?” 紫苏合上奏章,微笑着看向儿子,很温和地道:“这件事本就尹相提的,哀家若是应承了,就只能交给他办,这是朝廷惯例,否则对谁都不好。” 阳玄颢很快就相通了,尹朔提了这个相法,却交给别人去做,那么到时候,功过该如何算?因此,必须给尹朔做。 “可是,母后娘娘可以拒绝啊。”阳玄颢想深了一层。 “是的,但是,那的确是个好法子。”紫苏笑容依旧,“再说,尹相也的确是个爱惜下民的好官,钱交给他还不会有什么错失。” 阳玄颢点头,随即又问道:“母后娘娘,孩儿有些不明白,齐相与谢相不都是世族吗?为什么他们也同意尹相限制世族的作法?” 紫苏先是一惊,随即欣慰地笑了,起身走向儿子,阳玄颢连忙站起,感到紫苏温柔地摸着他的头,道:“皇帝已经分得清世族的意思了吗?” “孩儿知道。”阳玄颢低头回答,声音却很清晰。 紫苏的笑容有些感慨:“可是,世族也并不是团结一致的,就好像皇室内部一样有斗争;所以……世族并不是不可能消灭的。”她还是将最后的话说出口。 “啊?”阳玄颢惊讶地抬头看向母亲。 “只是,皇帝,你想过没有,没有世族,对你、对皇族有什么好处呢?又有什么害处呢?”紫苏没有理会他的惊讶,自然也就没有解释,只是引导他的思路。 阳玄颢没有答案,只能回答:“孩儿会想清楚再回禀母后的。” “不用回禀我。”紫苏放开儿子,“这个答案是属于你的。”她说得凄然。 “母后娘娘……”阳玄颢不希望母亲难过,却又无从说起。 “哀家没事!”紫苏笑了笑,“皇帝明年就十岁了,应该有自己的主意才对,哀家就快退居后宫了,想一想过得真快,皇帝都可以订婚了。”说着,紫苏竟开起儿子的玩笑来。 “母后娘娘!”阳玄颢不由又羞又急地惊呼,换来紫苏一阵愉悦的笑声。 候在外面的宫人都惊讶不已,不知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静的太后如此开心,随即就看见一抹明黄之色从殿内闪出,迅速离开,不由再次愕然。 “梁应,还不跟着皇帝伺候!”洞开的殿门让紫苏发觉宫人并未跟阳玄颢走,含着笑音催促,梁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赵全,准备一下,过两天,起驾回宫。”收起笑容,紫苏拿起尹朔的奏章,一边返回书房,一边吩咐随侍的赵全。 “是。” 尹朔、齐朗与谢清回到朝房,本来应该讨论一下紫苏交代的事情的,可是尹朔先说了一句:“我看,今天大家都没有准备,不如好好想,明天再议,如何?” “就按尹相说的办。”齐朗笑着附和,谢清是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三人就各做各的事了,天色刚略晚此,尹朔便离开朝房,齐朗与谢清搁下笔,目送他离开后,两人也离开了。 “去哪儿?”谢清征求齐朗的意见,齐朗无所谓地看着他。 “就去上次的那家酒楼吧!”谢清提议,指的是城中唯一一座尚算完好的酒楼“明月楼”,此次随行的朝臣都未携家眷,自然也就需要一个吃饭的地方,明月楼的生意因此大好,齐朗与谢清却不常去,但是,此时要找一个说话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 明月楼的隔间相当好,十分安全,上完酒菜,便再无人打扰。 “你看太后是什么主意?”谢清有些拿不准。 齐朗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回答:“我只觉得,太后想借刀杀人。” 说得恐怖,但却是真话。谢清默然,他的想法,亦是如此。 “借谁的刀杀谁?”谢清再问。 齐朗为自己满上酒,笑而不语,谢清莞尔,点头,两人同时以指蘸酒,在桌上划起来,另一只手的袖子则轻轻掩住自己的答案。 “好了。”谢清先写完,随后,齐朗也轻轻点头,两人同时放下手,让对方看清自己的答案。 两人同时笑出声,翻杯将酒洒在桌上,湮灭自己所写的东西。 很巧,这两人写的是同样的两个名字——“尹朔”与“赵全”。 第二章 山雨欲来(中) http://.biquxs.info/

未能在昨晚上传本章,万分抱歉,食言虽有客观原因,但是,承诺的事情是应该做到的,我只能再说一次抱歉了! (某知情人:某人只顾赶文,却忘了上周学校调试网络,晚上网络不能用……) ——————————以下正文———————————— 历史上的巧合就是如此多,就在谢清与齐朗写下相同的两个名字时,这两人就在距他们不远的一个小宅院里隐密地商议着事情。 面对尹朔的欣喜,赵全的态度是有保留的,他并不认为紫苏会把如此大的事情交给一个外人。 “尹相,您真的认为这是好事吗?”赵全终于打断尹朔的话,沉重地问了一句。 尹朔一凛,合作以来,他已经见识到赵全对紫苏的心思都能猜到十之八九,因此,赵全这么一说,他也不由心中紧张。 “且不说这个,在下也只是让您上书娘娘,以引起娘娘的注意,毕竟很多事情,齐相与谢相都不便说,只要您提出,娘娘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系,也就会重新定位您在议政厅与内阁的地位,可是,您做的是……过犹不及!”赵全想到方才的情况,心中更是不满,却也只能如此说,毕竟尹朔是议政首臣,又是内阁成员,他还不便指责。 尹朔面色立时一变,却没有说什么,以他的修养,还至于为了几句话便与盟友翻脸。 赵全也是见好就收,将话题转入应该讨论的内容中。 “尹相从未承担军务,海军的事情,不如请娘娘再派个人分担,如何?”赵全微笑着询问尹朔的意思。 “赵公公可有合适的人选?”尹朔反问,思忖着这是否是紫苏的意思。 赵全摇头,缓缓地道:“太后娘娘在海军一事,多是听从康焓的建议,相爷何不请康焓介入?” 赵全没有说出口的是,海军十之八九会先用在西南,康焓是平南大将军,就算今日不让他介入,日后,海军还是落在人家手里,何不从一开始便大方一点,就像太后一般。 尹朔沉吟了一会儿,便爽快地回答:“我明日会上疏太后娘娘的。” “尹相,上次在下说的笼络人手的事情,现在如何了?”赵全将话题转入温和的议题。 听到赵全的话,尹朔目光闪烁了一下:“正在进行。” 赵全不禁皱眉,好一会儿才淡然地开口:“尹相,说句不中听的话,在朝中,论势力,您绝对比不过当年的谢相,” “那是自然。”尹朔也没动怒,自己现在的情况与谢遥当年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今时今日,若是齐相与谢相联手,您又有几成胜算?”赵全的问题尖锐无比。 “赵公公,您不要忽略了这么一条,谢清与齐朗都是世族刻意培养的人材,他们能动用的资源比我不知多了多少倍,更何况,他们还有自己早已建立的人脉?所以,这件事急不来。”尹朔也有自己为难的地方。 他本不是擅长争权夺利的人,只是在成为议政首臣之后,大权在握的感觉让他再也舍不得放手,不得不想方设法地保住现有的权力,可是,多年清正的官场生涯,与议政厅次席的身份,使得他并没有多少可供利用的人脉与资产,实在很难扩张势力。 赵全也发觉自己操之过急了,以尹朔手中的力量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很多助力的。 “恩科!”赵全忽然开口,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尹朔也是历练多年的老人,不由一怔,轻轻点头。 “太后娘娘最近一直在看典藏书籍,应该是有这方面的打算了,尹相不妨早作计量。”联想到紫苏近来的举动,赵全更有信心。 尹朔也来了精神:“如此真是天助!” 在元宁皇朝,入仕除了推举,便只有恩科一途,推举需要三位正二品以上的官员作保,吏部方可依例上表,世族子弟若要入仕多是通过此途,像谢清便是如此,若是有爵位,很多世族的男孩尚未满周岁,便可得到恩荫的官位,可是,自从宪宗一朝以后,推举的要求与名额日渐严苛,恩科便成为主要的入仕方式,许多世族子弟为了证明自己的才能,也纷纷选择恩科进仕,恩科的名额也就渐渐增加,所以,尹朔才会说,若是举行恩科,便是“天助”,毕竟他是议政首臣,恩科的主试官非他莫属。 赵全也微微一笑。 烛光摇晃,夜来香悄悄地在月光下绽放,掩去深夜阴谋的一切痕迹。 回到行宫,赵全便看见叶原秋站在外面,远远地守着,再无其他宫人,赵全了然,走到叶原秋身边,低声问候。 “叶尚仪。” “赵公公,您回来了。”叶原秋低头问候,恭敬非常。 “齐相在里面?”赵全低声问她。 叶原秋没有回答,低头不语,却已说出了答案。 赵全没有再开口,暗暗计较的却是,紫苏深夜还召齐朗入内是为什么?即使现在朝中对于两人的关系采取不说不问的态度,可是紫苏也不会如此让众臣难堪啊! 就如赵全所想,的确不是紫苏召见齐朗,而齐朗自己求见的,叶原秋沉默的原因也在于此。 “有什么事情如此着急?”紫苏让齐朗坐到自己旁边的位置,微笑着问他,手边是尹朔方才呈上的奏章。 齐朗没有着急的表现,从容不迫地道:“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赵全?” 紫苏笑容依旧,却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回答他:“因为我需要一个吸引人众人目光的内官,而且,赵全有忠心,也有才能,是个不错的助手。” “尹相呢?”齐朗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尹相啊……”紫苏笑言,却没有下文。 “尹相不是赵全的对手!”齐朗坦言自己的不解,“可是,尹相现在却稳定朝廷的重要支柱,太后娘娘,请慎重啊!” “随阳怎么说?”紫苏反问,并没有回答齐朗的要求。 “随阳?他什么都没说。”齐朗轻笑,方才,他与谢清两人只写了人名,并没有明确地谈及此事,那两个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目标,两人没有人说,却都将赵全放在了后面,但是,紫苏若杀赵全,是无须动用他们的力量的,因为赵全是内官,那么,真正想动的便是尹朔了。 “景瀚,皇帝今年九岁了,明年可以准备选秀了吧?”紫苏却转达开话题,让齐朗一怔。 “你打算……”齐朗失神地看着紫苏。 “如果多了皇亲国戚的身份,尹朔的声望应该会更加显赫吧?相府的大门也会变得十分热闹吧?”紫苏说出自己的打算。 “皇帝还太小。”齐朗轻轻地提醒她,无论如何,阳玄颢还不到十岁,若是大婚,未免过早了,再说,后位也是许多人的目标。 紫苏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摇头:“不是大婚,只是选些人放在宫中,这是有先例的。”皇后是不得不慎重的事情,她不可能轻易选定。 齐朗点头,自嘲地一笑:“听说尹相有一个孙女,今年十一岁,很有才德。”紫苏的想法如何,说到这一步,就并不难猜了。 紫苏笑着点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尹家小姐的诗句早已誉满京城了,哀家还真想见见这位才女。”言下之意,这位尹家千金是一定要入宫了。 “那么,娘娘还要动尹相?”齐朗不由皱眉,盈满必缺,将尹朔的声望提到如此的高度,也就是要让他摔得更惨,而且再也翻身不得。 紫苏笑了笑,起身走到他面前,十分肯定地对他说:“景瀚,绝对不要牵涉进党争,你是恩科入仕的世族子弟,要保持中立是很容易的,所以,我不想你直接与尹相对立。” “你打算让赵全做祭品?”齐朗对此反倒不在意了,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问了一句。 紫苏也没回答,目光落在齐朗身上荷包上。 “怎么了?”齐朗不解地问她。 紫苏摇头:“没什么。”说着若无其事地抬手理了理鬓角,将有些松动的玉簪重新插好。 “你要留下吗?”紫苏取过奏章,走向书桌,低声问道。 齐朗随她走到书桌前,指着桌上没批完的奏章道:“不太方便吧?”她应该要批完这些奏章才对,如果他留下,这些事便要拖到明天。 紫苏笑了一声,挥手道:“那你就快点走吧!门禁的时间快到了!” “是!”齐朗见她并未生气,便笑着应声,正要出门,却听见紫苏又说了一句:“过两日便回京了。” 似自言自语,又似告诫。 齐朗离开时并没有遇到叶原秋与赵全,有些时候,这些宫人明白应该回避什么,至少也要让主子知道自己并未在足以看明白的范围之内。 待齐朗离开行宫,赵全与叶原秋才出现在书阁,伺候紫苏批完奏章已经是深夜了。 “赵全,慈和宫的位置都满了吗?”紫苏正要就寝,忽然坐起,问了一句。 赵全一惊,忙低头道:“回太后娘娘,慈和宫应有总管内侍三人,七殿六司内侍各十人,尚宫五人,尚仪十人,无位秩宫人无限额,现在,都未满员。”他在宫中的职位是慈和宫总管,这些数据都是烂熟于心。 “回宫之后,把名册给我看。”紫苏淡淡地交代了一句,便示意所有宫人退下。 “遵旨。”赵全平静地回答。 齐朗回到住处,就见吴靖成与柳如晦正在等自己,不由笑道:“两位现在还有空闲来我这儿吗?” 这两人一个在吏部,一个在刑部,都是事多繁琐的地方,已经鲜少到齐朗的住处拜访了。 吴靖成笑道:“齐相说笑了,我们再忙也忙不过您吧?”柳如晦却没说话,眼中有一丝疲色。 齐朗摆手:“免了,议政厅一向是只说不做的地方,论起繁忙,肯定是六部多一些。”因为相交已久,齐朗也没与两人客套,直接问道:“有什么事?你们似乎都很累。” “齐相,不瞒您说,下官现在是一个头三个大,刑部现在是一团乱。”柳如晦无奈地对他道。 齐朗皱眉,好一会儿才笑道:“我知道了,这个时候,各地的案宗都上报了,你要处理秋决的事,是吗?” “是啊!”柳如晦是第一年掌刑部,以前没发现,现在才知道,那些人情关系如一团乱麻,偏偏谁都不能轻易得罪。 “靖成,你呢?”齐朗示意柳如晦先坐下,转头问吴靖成。 “我的事不急,等一会儿与您细说。”吴靖成微笑,“如晦的事情比较急,我是副手,担不上责任,他却是尚书,你先指点他吧!” “好吧!”齐朗点头,问柳如晦,“你先说几个最棘手问题来听听。” 柳如晦长叹一声:“齐相,件件都棘手,就现在还有人候在我的住处呢!” “这些死缠烂打不必理会,倒是些随口提点的需要记着,你就按这个标准说吧!”齐朗皱眉,不着痕迹地指点柳如晦该如何处事。 柳如晦沉思着点头,想了想,先拣了一件,说:“要说起来,有一件案子,连谢相都与下官提了一次,是一桩杀夫案,关中孙氏的一位小姐嫁到贺家,新婚一个月不到,便在夫家投毒,一家都中了毒,她的丈夫因为中毒过深,三天就去了,孙氏本人也供认不讳,地方官便报了秋后问斩,可是孙氏自从案发之后便一言不发,孙家说是贺家虐待新妇所致,到大理寺反控,大理寺正重判了苦役流配,现在案卷送到刑部,却是不清不楚,两家都不满意,好几位官员都说过这事。” “谢相是怎么说的?”齐朗眼中满是兴味。 “谢相当时是借题发挥,说‘家大业大,什么人都有,教养是最疏忽不得的,要不然像贺家那样,新妇进门不久就出事,面子里子便全没了,简直是丢世族的颜面貌一新’,我寻思着,谢相是不是站在孙家一方啊!”柳如晦回想谢清当时的原话,复述给齐朗,也道出自己的见解。 “要什么来什么!”齐朗喃喃自语。 “齐相,您说什么?”柳如晦听不清他的话,紧张地问,吴靖成也期待地看着他,不知他有何建议。 齐朗笑道:“我是说,怎么会这样?照你所说大理寺并没有查到孙氏受虐与否的证据,是不是?” “是啊!下官正奇怪,大理寺改判得一点道理都不通啊!”柳如晦点头。 “不奇怪。”齐朗放下茶杯,“大理寺正是孙家的女婿,偏坦一方,不足为奇。” “我再问你,承州送来的案卷有没有说到案情的始末?”齐朗又问了一句,随即轻抿了一口茶水。 柳如晦摇头:“就是说案子不清不楚啊!” “不清不楚却判得如此干净利索啊!”齐朗挑眉,似笑非笑。 “齐相,您的意思是……”柳如晦也是聪明人,听了齐朗的话,再联想谢清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由豁然开朗,却又不敢说了。 “你明白就好。”齐朗也不挑明,微笑着点头,“刑部的事,你只要秉公执法,便谁也怪罪不得,就算要承情,也要先惦量清楚,你是一品大员,有密奏之权,有些事,不妨上奏,道出疑虑。别的不好说,太后娘娘是绝对不泄露密奏的。” 柳如晦点头:“谢齐相指点了。” “谈不上指点,只是这个案子的确有趣……”齐朗也不讳言自己另有打算。 柳如晦也笑道:“齐相是深谋远虑啊!” “不必如此生疏,又不是朝议,你的直属上司是谢相。”齐朗摆手,不想听他的奉承,“以后有这种有意思的案子,不妨说来听听,大家放松一下,作谈资便罢了,却不当公事啊!” 柳如晦语塞,知道自己有点莽撞了,议政大臣中,齐朗掌管的是吏部与兵部,谢清掌管的才是刑部与户部,齐朗今日说的这些话都有越砠代疱之嫌,若是传出去,谢清未必怪罪好友,却会对自己不满。 “齐兄,你别吓如晦了,今天是我拉他出来的,到你这儿也是顺路,聊天嘛,本就是天马行空!”吴靖成笑着圆场,“同在官场,私下抱怨也没什么!” “这倒是!”齐朗也笑道,让柳如晦有台阶可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先告辞了,齐相这番话是我茅塞顿开啊!”柳如晦也学吴靖成换了措辞,笑着告辞。 “我再坐会儿,你就先行一步吧。”吴靖成笑道,齐朗与柳如晦也笑出声。 “什么事?”柳如晦一走,齐朗便正色问道。 吴靖成也收敛玩笑之色,认真地回答:“方才,尹相派人来要翰林院的名册,说是尽快给他一份。” 齐朗点头:“我知道了。” “我也告辞了!”说完,吴靖成便起身,笑着道,“饭后百步走,每次都走到你这儿,真是不如意思。” “不必客气!”齐朗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有事没事都找他,为的不是酒就是茶。 吴靖成笑着离开,齐朗却抚额深思,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眼中满是笑意。 “尹相不会想到这一点,只怕是赵全想到的,揣摩上意上,赵全还是真是无人可及!”齐朗轻笑,心中暗道,对赵全的戒意也更深了三分。 第三章 山雨欲来(下) http://.biquxs.info/

紫苏一行是在九月初十离开燕州的,銮驾经官道入云州至平津渡,换舟沿腾河返京,十月抵京,紫苏并不着急,一路上不停地召见当地世族的掌权人,恩威并重,宣示皇家威严,对朝臣反倒不大宣召,便是尹朔、齐朗与谢清三个人也难得见到她一面。 从云州进入承州,一路上都是歌舞升平的景象,承州太守还特别献上了一座十三幅的真绣屏风,内容是元宁十三州的风景名胜,当真是引人入胜,紫苏自然也是赞不绝口,对承州太守方守望也是大加褒奖。 “太后娘娘,奴才听说方太守最让人敬佩并不是他的政绩。”待承州的官员退下御舟,赵全才笑咪咪地对正在欣赏屏风的紫苏说。 “哦?那是什么?”紫苏问了一声,目光还仍然放在屏风上,心中并不以为然,方守望破落世族出身,家无恒产,入仕之后从九品小吏升到如今的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政绩斐然,连隆徽皇帝都赞扬过他处事严明、无人可及,这样的官员除了政绩,还有人什么可让人敬佩的。 赵全看了一下紫苏的神色,确认她还有点兴趣,才说下去:“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方太守家中可是有双诰命呢!” “双诰命?”紫苏不由惊讶,转头看向赵全,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哀家似乎有点印象,当年先帝曾经给过一个大臣双诰命。” 元宁皇朝正三品以上的大臣,其夫人都有同品的诰命册封,双诰命是指一位大臣家中有两个夫人得到相同的诰命册封,这在元宁历史上不多见的,嫡庶之间是要严格区别的,让两人女人获得同等的地位,也就是乱了宗法,是不忠不孝的大罪,当然法理之外不过人情,元宁最初的一次双诰命是宣祖敕封给右议政大臣韩时宣的两位夫人的,韩时宣出身湖州世族,幼时即与承州卢氏的一位小姐有婚约,可是,宣祖乾宁五年,卢家因为牵涉扬王谋逆一案,举族流放北疆,只有身份未被剥夺,韩时宣的未婚妻自然也在其中,当时韩家已经准备退婚,却传来消息,那个女子病死途中,后来韩时宣奉父母之命另娶他人也就是顺理成章了,乾宁十年,宣祖因睿王完婚,大赦天下,当时韩时宣已经是正三品的按察御史,没想到卢家小姐竟然没死而且找上了韩时宣,那也是烈性女子,只要韩家完成退聘之礼,韩时宣心中有愧,上表宣祖,宣祖对此大为赞赏,不仅钦命赐婚,而且给韩时宣的两位夫人同品诰命,因此开了双诰命的先例。 “方氏与贺氏本就是世代联姻的家族,方太守七岁时便与贺家的一位小姐定亲,后来方氏因故败落,贺家也有救济,可是却不愿自己女儿嫁过去,只是不好开口,方太守十八岁时,正逢上恩科开试,便打算入京赴试,但念及老母无人照料,便请贺家嫁女完婚,贺家老爷不愿女儿受罪,便让小姐的丫环代嫁入方家,方守望也是无奈,没有争辩,后来金榜提名,官职在身,也无暇顾及家事,等到环境略好些,他才回乡迎接老母与妻子,回去之后,才发现,贺家小姐也没有另嫁,反而与丫环一起侍候老母,甚至与家中断了来往,不由大为感动,因此,在为夫人请封诰命时,方太守陈情恳切,为两位夫人请了双诰命,听说,贺家小姐前些年旧疾复发,长年卧榻不起,方太守是不离不弃,承州上下都说他是至情至性之人呢!”赵全说得十分生动,到最后,语气更是叹服不已,紫苏也不由点头。 “照此看来,方太守的确是性情中人。”但是,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在一旁伺候的叶尚仪也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糟糠之妻不下堂——本就是理所当然,有何可敬佩的?” 赵全笑道:“话是这么说不假,但是,真正能做到有几人?” 紫苏也轻轻一笑,道:“这话不假,是该找个机会嘉奖一下。” “那么,主子是不是在承州多停留一阵子?”赵全陪着笑问道。 “不忙。反正明天要到承州的首府,到那儿在说吧!”紫苏摆手,“把屏风收了吧!哀家也该看奏章了。” “是!” 看着紫苏所在的楼船换上表示休息的灯笼,齐朗与谢清便走回船舱,随行的宫人早已点亮了船里的灯,见两位大人进来,便顺次退下。 “方守望倒是人才。”齐朗笑着对谢清评价,“封疆大吏能揣透上意的并不多。” 谢清无所谓地笑道:“那就可惜了!不过,真绣的确出众,与湖州的临绣比起来,是毫不逊色啊!” “到真合时,你带一些回去给倩仪与老夫人吧!”齐朗的手指在茶杯的边缘轻轻划动,说得是漫不经心,“反正,我们会停留一阵子。” “大少爷,客人来了!”船舱处有人低声禀告。 “带进来吧!”谢清神色一凛,回答下人,齐朗却起身走到窗口,撑开雕窗,目光投向外面的水面夜景。 领人进来的是谢清的贴身侍卫,身后跟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经红润的肌肤显示出此人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温和的笑容却掩不住眼中的精明。 “孙世兄别来无恙?怎么人到了,也不来与小弟打声招呼啊?”谢清笑着起身,招呼来人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给他,随即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来的是承州孙氏的当家人,孙海天,年纪比齐朗与谢清大了不少,却是平辈,而现在谢清又有官位在身,孙海天也连忙陪笑接过茶杯,小心地说:“惶恐惶恐,贤弟现在位高权重,愚兄也是怕打扰你啊!” “孙世兄也是事多吧!”谢清坐下之后,笑道,“今年孙家的事可不少!” 孙海天心中马上活络,口中却是长叹:“家门不幸,徒惹人笑话罢了。” 谢清点头,关切地询问现状:“我在京中也听刑部的人说过了,大理寺不是改判了吗?世妹应该会无恙的。” “无恙?人都疯了,还怎么无恙?”孙海天一时激动,道出实情。 “疯了?”谢清一惊,连齐朗都转身看向孙海天。 孙海天定了定神,叹息着说:“海静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好好的一个妹妹,嫁过去不到一个月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整日里只是呆坐着,就这样,贺家还不放过她,非要将她置于死地不可!谢清,你看在两家世交不浅的份上,帮帮海静吧!”孙海天本来是三分真情,七分作戏,说到最后,却是真正情不自禁了,那毕竟是捧在手心娇养如掌上明珠的幼妹。 谢清微微颌首,却是面露难色,道:“世兄也知道,我如今掌着刑部的事,可是,也没有无缘无故推翻判决的道理,而且,承州的案卷上明白地写着孙氏是自动交代的,这是铁证如山,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孙海天脸色微变,目光闪烁地看着谢清,又转向站在窗口的齐朗,不清楚这两人是什么意思。本来,他是认为谢清与齐朗想为他解决这件事,再讨得一些代价,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世兄,真是抱歉,我是真的不方便插手,这案子连大理寺都过问过了,刑部毕竟是刑部,做事要有理有据……”谢清淡淡地说着,也是在指点。 孙海天若有思地看着两人,目光从谢清身上转到齐朗身上,又转回谢清身上。 “太后娘娘过几日应该会到真合,娘娘对方太守似乎十分欣赏,应该会有所褒奖。”齐朗道出自己的猜测,,同时转身,将目光投向窗外映着点点灯火光亮的河水。 “你们的意思是……”孙海天不由骇然。 谢清微笑不语,齐朗淡淡地回答:“我们有说什么吗?” 孙海天干笑几声:“两位都是朝中重臣,在下却只是江湖闲人一个,只怕难以明白两位的深意,而且,在下直到明早,一直因为家事难过,留在小妾那里寻求安慰呢!”牵涉到朝中的事情,再多的谨慎也不过分。 “孙世兄,方守望与贺家的关系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我们唯一想知道的是,你有没胆量拉方守望下台!”谢清收起笑意,正色相告,话说到这里,挑明也无妨了。 “……为什么?”孙海天也不是省油的灯,转而沉稳地问他,“据我所知,方家和贺家都没有犯到谢家与齐家的利益吧?”孙海天不由警觉。 齐朗失笑,温和地对孙海天道:“世兄不知道吗?方守望的座师是尹相,与我们可谈不上什么交情。” “原来是这样……”孙海天放下戒心,笑道,“既然如此,两位是已经有打算了?” “这个,世兄就不必知道太多了吧?”谢清笑了笑,傲然之气一展无遗,“我们只希望世兄在太后娘娘面前言辞恳切地陈情哀求一番,至于方守望在不在场,都无妨。” “随便说吗?”孙海天追问了一句。 谢清笑出声,不禁摇头,却很认真地回答他:“世兄,你只要说出实情,指控什么的尽管随意,便是说方守望与贺家意图谋反,也无不可,我们都可以替你圆下来,却有一条,不要牵涉他人,只在方守望与贺家身上寻不是。” 孙海天心领神会,点头应承:“两位放心,我知道分寸。” “这个分寸可是最难掌握的!”齐朗并不讳言,“太后娘娘很聪明,尹相也不笨,若是你弄巧成拙,我们也只能袖手旁观,你明白了吗?” 言下之意,他们并不保证一定会护他周全。 孙海天点头,却笑道:“听说太后娘娘与永宁王情谊深厚,想必一定会体谅兄长对妹妹的维护之心是如何急切。”他也不笨,一族之长不是那么好当的,若没有几分实力,他如何掌得住家族大权? 谢清与齐朗都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随即便让人送孙海天离开了。 “……果然是老狐狸!”谢清冷笑着评价刚离开的孙海天。 齐朗也关上窗子,重新坐下,一脸淡然的笑容,却不太在意:“只顾眼前利益,哪里算得上老狐狸?还是你自己变笨了?” 谢清莞尔,笑了一声,道:“若是承州世族都是这种人,也就不奇怪关中世族为什么如此看不清世局了?”想要北疆之地,绝对是愚蠢至极的人才会做的打算。 齐朗不由摇头。 “随阳,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齐朗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轻扣桌面,慢悠悠地道出一个消息: “太后娘娘打算让尹家小姐入宫。” “什么?”谢清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陛下还不到十岁呢!” “明年就到了!”齐朗失笑,想看谢清失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可是……”谢清想反驳,但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好一会儿,他才定神问道:“是大婚?还是纳秀?” 齐朗摇头:“应该说两者都不是!太后娘娘很喜欢尹家小姐的诗词,可能会让她入宫陪伴一些时日,至于其他,就要看缘份了。”他说得清楚,却也很模糊,让谢清会意地一笑,也放松下来。 “说起来,夏家似乎并没有合适的女孩可以入宫啊!”既然说到这里,谢清也有意谈一谈,毕竟后位还是很诱人的。 “的确!”齐朗点头,“依永宁王府一贯的作风,也不会让自己家中连续出后妃;不知道太后属意哪个家族占据皇后的位置。”太后健在,立后便不是皇帝能够做主的事情,就是成宗皇帝废立皇后之时,也要让章懿太后加印方可实行,更何阳玄颢尚且年幼,皇后的人选肯定要紫苏确定。 谢清却想到一个传言:“听说,当年立储之时,太后娘娘以后位为交换,才得到王家的支持的,是不是真的?” 齐朗皱眉,很奇怪地看着他,思忖了一下才开口:“随阳,你想让谢家的女孩入宫为后?”若非如此,他怎么会问出这种话?——连王家向永宁王府求婚,紫苏都不是太愿意,何况让王家的女孩做皇后?——关己则乱是一点不假。 “景瀚,你认为可行吗?”谢清想了一下,还是征询齐朗的看法,他的确有这个意思,也一直在物色家族中的女孩,毕竟谢淇成为驸马之后,谢家有三代子弟不能入仕,三代之后是什么样的光景,谁知道?身为谢家的族长,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家族考虑。 齐朗轻笑:“随阳,这个……你要去问紫苏了……”他无法说什么,这是皇室的家事,他不想插手,最主要是不想与阳玄颢起冲突,而且,这件事与他关系不大,他并不想让齐家的女孩入宫,因此,也没有流露过这方面的疑问,紫苏也没提过,上次说到尹相的事,才第一次说起这件事。 谢清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笑着开口:“景瀚,我比较想听听你的看法。”很无赖的语气表示出他的坚持,齐朗知道,这表示,自己若是不说,谢清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应该可行……”还是不想太为难谢清,齐朗思索了一下,便回答了他——不是敷衍,对于紫苏的心思,齐朗还从来没猜猎过,而且,说白了,紫苏也不可能让一个外人执掌宫中的大权,选自己人的女孩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在阳玄颢身上,若是他不愿意,紫苏是否会迁就,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你可以问一问紫苏的……”齐朗还是那句话,谢清微微点头,眼中却难掩欣喜之情。 真合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城市,紧靠着腾河,因此也是重要的战略之地,这座城市中南北客商云集,因为真合出产的寒缎与真绣都是天下闻名的珍品,紫苏也来过这里,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因为有心褒奖方守望,紫苏与皇帝下船,住在真合城中的城防行辕,承州的世族也到那里晋见太后与皇帝。 到达的当晚,紫苏便带着皇帝去了方家,对方守望与其两位夫人多有厚赏,对那位贺氏夫人,紫苏更是旌表嘉恩,接下来的几天,紫苏便一直在接见前来问安的世族。 “太后娘娘似乎很累。”齐朗一眼就看出紫苏的疲惫,禀报了几件军机之事后,便关切地问候。 紫苏苦笑:“应酬本来就很累人。” “要不然,今天休息一下,如何?”齐朗关心地提议。 紫苏摇了摇头:“无妨的,都是要见的,哪个都不能轻忽!” 齐朗便不再说什么了,退出行辕,正好见到孙海天携家眷前谒见,两人都只是微笑着点头,便算打招呼。 “孙卿别来无恙?”紫苏与孙海天也算熟识,便笑着问候,并无客套。 孙海天勉强笑了笑,点头应声:“谢太后娘娘关怀,草臣一切安好。” 他那点掩饰自然瞒不过紫苏,她不禁皱眉:“孙卿有话不妨直言。” “没事,太后娘娘过虑了!”孙海天低头笑语,让紫苏看不清他的神色。 “当真是哀家多虑?”紫苏面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 “太后娘娘……”孙海天忙跪下,却是欲言又止,仿佛无从说起。 紫苏的眉头更紧了,却淡淡地说了一句:“孙卿也算是哀家的世交,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哀家不会加罪的!” 孙海天双手抵在地毯上,紧紧地攥成拳头,好半天,他竟痛哭出声,紫苏又是一惊,她记得很清楚,孙海天在同辈人中年纪最长,向来老成,这般失态却是她第一次见到,她忙道:“孙卿,到底怎么回事?” 同时,紫苏示意赵全上前扶起孙海天,孙海天站起来,还没立稳,却再次跪倒,泪水竟不弄湿的面前的地毯,声音更是哀戚。 “这到底是怎么了?”紫苏不由急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孙海天泣不成声。 “求您为海静作主啊!” 第四章 暗潮汹涌(上) http://.biquxs.info/

“世兄,你慢慢说。”听孙海天道出请求,紫苏反而不急,在首位坐稳,命人扶起孙海天,还有其他同样痛哭不止的孙家家眷,赐座,赐茶,等哭泣的声音渐渐低了,她才再次开口。 孙海天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坐下,起身回答:“太后娘娘,海静今年刚刚及笄,虽然与贺家有婚约,可草臣与臣母都不想她早早出阁,才留到至今,今年却是不得不出阁,草臣是满心不舍送她出嫁的,没成想,一个月不到,她……她……”孙海实在说出不出妹妹做做毒杀夫婿全家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涨红了脸,却也无从分辩。 紫苏并不知道孙家的事情,却还是平静地听着,悄悄递了一个眼色给赵全,赵全立刻会意,悄然退出,叶尚仪是典书尚仪,听到孙海天的话,马上联想到刑部刚送来的奏章,也不动声色地离开大厅,赶到书房,着急地翻出那份奏章,幸好,她记忆力相当好,凭着些许印象,竟很快就在奏章中找到了柳如晦今早刚呈上的那份奏章,上面列的是刑部审阅案卷之后,觉得不妥,无法核准的判决,第一件就是孙家的案子,随奏章附上的案情虽然简略,不过,叶尚仪相信紫苏还是会明白,于是拿了奏章,又回到大厅,将奏章呈到紫苏手,紫苏看了她一眼,眼中浮现一丝笑竟,接过奏章,一目十行地看过,便合上了,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孙海天说整件事的经过。 “……归宁时,小夫妻还是好好的,两人是举案齐眉,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可是,不过二十天,她竟然性情大改……弑夫悖伦这等大罪,是海静亲口认的,也并未受刑,草臣不敢说什么,可是,草臣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才十五岁啊,虽然年轻,不知道轻重,可是,海静也一向知书达礼,温柔孝顺,她不会无缘无故就这么做吧?而且,草臣去看过海静,她竟然已经形容枯稿,连话都不会说了,草臣……”孙海压抑着心中的愤慨,强迫自己尽量以平静地语气说出这番话,但是悲伤之情却是难掩。 紫苏静静地听着,奏章已经被她收入袖中,她能理解孙海天亟欲维护亲妹的心情,护短的确是护短,可是,那是自己想保护的亲人,即使犯了弥天大错,也希望找到理由为她开脱,这是所有人都会有想法——即使要惩罚,也只有自己能惩罚,其他人如果有动作,就等同欺斜侮,不可原谅。 当年倩仪刚回维侯府时,杜夫人并不喜欢这个青楼女子所出的女儿,甚至是厌恶着她的,可是,当倩仪与堂兄发生冲突时,杜夫人却还是护着倩仪——“‘不愧七少爷,十多岁了还如此纯真活泼,像我们全鸿,可是连玩的时间都没有呢!’听到夫人这么回二夫人,我虽然还被罚跪在院子里,可是,还是忍不住笑了,二夫人是继室,所出的这个堂兄,即使在嫡系孙辈中也排行第七,夫人的暗讽还真是厉害,后来看到二夫人出来时,青白红蓝都有的脸色,我真想爆笑,却又必须忍住,害得我的肚子现在还在痛呢!”——倩仪的信中如此说,紫苏也告诉她,杜夫人是长房长媳,杜全鸿是长房长孙,在杜家,倩仪也是算在杜夫人名下的女儿,杜夫人再不喜,也不会允许旁人欺负她。 大家族都是如此,紫苏也是那种家族中出来的,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海静是孙海天嫡亲的妹妹,只是,她还不知道,孙海天此刻正在想着,如何将话题转到贺家与方守望身上,而且,他也有点忐忑不安,谢清告诉他,他们会在场为他铺路的,可是,至今,他都没有见到谢清与齐朗中的任何一人,不由担忧,这两人是不是打算让他做出头鸟。 “孙卿是认为刑典过重?”紫苏问道,面上还是一径的平静,没有显露一丝情绪。 以孙海静的罪行来说,的确是死罪难逃,按元宁律法,弑夫是悖伦大罪,比杀人罪加一等,不仅要问罪本人,有时候,严厉的官员还会问罪其父母、家人,因此,方守望的裁决本身并无失当,孙家甚至应该感谢他,可是,因为,这其中的缘故不清,倒使是这个案子显得模糊,柳如晦的奏章也说:“法理之外,不过人情,本案只言孙氏杀夫,只知其所然,不知其所以然,死罪难赦,然前因不明,何以有果?大理寺之判更有徇私之嫌。臣嵇首恭请此案重审。” “草臣不敢!”孙海天也是明白人,连忙道。 “哦?”紫苏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惊讶。 “太后娘娘,草臣虽不曾通晓法典,但也知道,此案的判决无错,可是,草臣更想知道,为什么臣妹到贺不足一月,便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可是,草臣多次询问,贺家与方太守都不曾说过此事,臣母上告至大理寺,本想籍此查清此案,可是,大理寺发公文至承州,却只得到‘情有可原’之类不着边际的回复,草臣真的觉得臣妹一定有隐情!若是查不清楚,草臣不知该如向九泉之下的父亲与卧病在床的母亲交啊!”孙海天跪伏在地,痛切陈辞。 “哀家会敦促一下经办的官员,孙卿不必担心。”紫苏无奈地命人再次扶起孙海天,虽然同情孙家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她没看出孙海天的不对劲。 犯下这等大罪,而且已经俯首认罪,孙海天再疼爱的妹妹也不可再追查下去,再说,大理寺已经改判轻刑,孙家没有理由坚持下去,若是贺家前来抱怨,那还差不多,孙海静毕竟是女儿家,孙家又非子息单薄之家,没有道理如此维护一个出阁的女儿。 再想到柳如晦今早方呈上的奏章,紫苏心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能怎么办呢?只能顺其自然了。 孙海天却暗道一声不好,想到齐朗提醒过,自己不可弄巧成拙,不禁心中立刻涌上一股寒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咬牙,再不顾忌什么,恭敬地进言:“太后娘娘,草臣无官职在身,不敢妄议朝政,可是,有一言,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紫苏不由讶异,也又有了些兴趣,道:“孙卿不必如此说,你是孙氏的族长,又是嫡系宗主,议论朝政得失亦无不可,这也是世族应尽的本份。” 按照元宁的律例,无论有无官职,世族子弟都可上书指摘时弊,只是,那些奏章上位之人未必会看。 “草臣……”孙海天正要开口,却听见外面一声通报: “太后娘娘,尹相、齐相、谢相与方太守求见。” 赵全奉命去请三位议政大臣与方守望,本来早已到了,正想通禀,却被尹相拦下,方守望也是一脸尴尬地看着尹朔,齐朗与谢清却是满眼的不解,但是,也没有表示异议,赵全便与四个人一起站在外,直到方才,孙海天语气一变,说要谏言朝政,齐朗才温和转向尹朔,征询他的意思:“尹相,我们还是进去吧,您看呢?” 尹朔没好气地瞪了方守望一眼,轻轻颌首,赵全便立刻出声禀报。 “叶尚仪,请女眷回避一下,你领她们出去。”紫苏先命人将孙氏的女眷送出大厅,随后才道:“请他们进来!” “臣等参见太后娘娘!”尹朔他们视而不见地越过孙海天,给紫苏行礼。 “免礼。”紫苏摆手让宫人给三位议政大臣赐座,等三人坐下了,她才笑道: “你们来得正好,孙卿正要进言朝政上的事情,你们也一起听听吧!” “是!”四人齐声答应。 紫苏温和地对孙海天道:“孙卿继续说吧!让哀家也听听民间的议论,可惜皇帝不能过来,不然,哀家也让他来听一听。” “草臣惶恐。”孙海天忙道,心中却镇定下来,方才,他悄悄与谢清、齐朗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示意他直言,因此,他现在是胸有成竹,与方才的不安不可同日而语。 “太后娘娘,海静的案子,方太守虽未枉法,可是,方太守与贺家关系密切却是不争的事实,若说这层关系没有影响到方太守的决定,有几人相信?若说贺家没有错,海静为什么要毒杀他们全家,那是重罪,海静会不知道吗?可是,方太守却对此只字不提,草臣请问娘娘,若说方太守没有徇私,这可能吗?” 紫苏没有表示,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齐朗一眼,齐朗不由目光一闪。 孙海天似乎也不是真的紫苏回答,径自说下去:“方家牵涉贪墨重案,本已败落,这一点承州上下无人不晓,可是,现在呢?承州之富,半数归于方、贺两家,真绣更是再无家族涉足,方家现在的祖荫之田至少在千顷以上,草臣请问方太守,振兴祖业之中,没有以权谋私吗?” “大胆!你……”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方守望脸色立变,不顾太后在场,便厉声喝斥。 “放肆!”尹朔第一个斥责他的无礼,“太后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臣惶恐!”方守望慌忙跪下请罪。 紫苏淡淡地摆手:“孙卿的话并非指控,方太守不必介怀,今日所言,止于此时此地。” “谢太后娘娘隆恩!”方守望暗暗松了一口气,因此,没有看见谢清与齐朗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也许方太守并未做出不忠之事,可是您的家人与亲属呢?您能保证他们没有借您的名胡作非为吗?”孙海天直视方守望的眼睛,咄咄逼人的气势让紫苏挑眉,也看到齐朗与谢清同样惊讶的神色,不由更多了几分期待。 “方太守可能不知道,贺家曾经要求在下将寒松园列入海静的嫁妆。”孙海天冷冷地摊出底牌,也的确是够份量。 寒松园是宣祖为祭奠阳氏先祖而建,阳氏先祖曾任大正皇朝的承州将军,举家死于暴乱之中,成宗时,寒松园被赐予孙氏,这是孙氏家族最引以为豪的事情,贺氏求取寒松园无疑是强人所难,而且,也难保贺家不会因此迁怒新妇。 紫苏看向方守望,似乎在等他的回应,方守望低头回答:“太后娘娘,贺家绝对不会做这等无君无父的不忠之事的!” “方太守言之凿凿,孙世兄,这种事若无证据,可不能乱说!”谢清皱眉,提醒孙海天不要演过头。 孙海天却很自信地回答谢清:“谢相大人,草臣岂敢在太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 “太后娘娘,”他转头敛首禀告,“您是永宁王府的郡主,不会不知道世族联姻之时,聘礼与嫁妆都是由对方直接求取的,草臣有贺家开的礼单。” 说着,孙海天便呈上一张红纸,上面赫然是贺家当家开具的嫁妆礼单。 “胡闹!”紫苏脸色一沉,手重重地拍上扶手,冷言斥责,“寒松园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他索取?虽然已经不是皇室祭奠之地,但是,毕竟是宣祖皇帝所建,成宗皇帝下赐的别苑,贺家这是大不敬!” “太后娘娘息怒!”尹朔起身劝说,“寒松园虽然意义重大,但是,只要不是买卖,转赠并非禁止之举,贺家想借此彰显门第,虽有不妥,但是,也绝非大不敬,请娘娘明鉴!” 紫苏冷笑:“尹相,寒松园是什么地方?是阳氏家族昔日故居之地!孙氏是太祖的岳家,成宗皇帝才会此园下赐。贺氏凭什么要?想谋逆吗?” “太后娘娘!”方守望一脸惨白之色,惊呼出声。 “呵……”紫苏却收起怒色,笑出声,“方太守不必惊慌,哀家是不会怀疑贺氏,可是,别人呢?按察御史可是有风闻奏事之权的!贺家此举至少是失当,而方太守您,也有失察的责任!” “臣知罪!”方守望一时琢磨不透紫苏的想法,只能制式地回答,紫苏也不以为意。 “孙卿,此事到此为止吧!”紫苏不想再听下去了,“海静的案子,哀家有数了,你先退下吧!”她实在不想听孙海天再慷慨激昂地陈词了,而且,不可否认,孙海天的话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启发,虽然实行起来可能有点困难。 孙海天没想到紫苏这就让自己退下,不由一愣,但是,他也非常人,立刻恢复镇定,恭敬地行了礼:“……草臣告退!” “方太守不必放在心上,孙家甫遇巨变,孙卿也就是抱怨一番,你可是父母官,断不可记恨在心啊!”紫苏温言劝告。 “臣不敢!”方守望连忙保证。 紫苏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孙家的案情到底查清楚没有?” “一清二楚!”方守望答得肯定无比。 “一清二楚?”紫苏微笑,眼中的冷意却已非一分。 “那么,哀家问你,孙海静新婚燕尔,可有与夫婿争执?” “没有,贺家上下皆言,两人互敬互爱,举案齐眉。”方守望不解。 “翁姑可曾为难新妇?”紫苏又问。 “没有,孙氏所嫁是贺家的厶子,贺家主母已于五年过世了,家翁也偏爱这个小儿媳。”方守望的回答流利无比。 “妯娌姑嫂可有矛盾?”紫苏的语气越发温和,尹朔却已大感不妙,看向齐朗与谢清,两人都满眼怜悯地微微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方守望这次略略沉疑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贺家的四位少奶奶都长年礼佛,与世无争,三位未出阁的小姐也都体弱多病,孙氏嫁过去是做当家少奶奶的。” 紫苏点头,笑意也渐渐收敛,半晌才道:“孙氏下的是什么毒?” “……承州的名医无人知晓。”方守望觉出不对了。 “既然如此,从何而来,就更不得而知了,是吗?”紫苏不由失笑。 “……是!” “那么,孙氏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毒?谁看见?下在何处?为何她自己没有中毒的迹象?”紫苏冷笑着问出一叠声的问题,方守望却都无法回答。 “这个样子,案情也叫查清?”紫苏怒斥,“方守望,你这是草菅人命!” “臣罪该万死!”方守望不敢分辩,跪下请罪,事实上紫苏这么说绝对没错。 “就你查的那些案情也敢对大理寺说,‘案情已清,然本人年幼,情有可原,亦或可赦之。’你很厉害吗?”紫苏气极。 “……”方守望一声都不敢吭。 “太后娘娘,方太守也许有自己的考量……”齐朗起身劝谏,“不如让方太守说一说……” “说什么?”紫苏反问,“有必要吗?” 齐朗低头,不想再多说。 “就因为孙氏没有中毒,所以被列为头号嫌疑人,也不想想,哪个人会那么笨,把自己的嫌疑做得如此明显?”紫苏还不打算放过方守望,“还有,孙氏的供认哪儿来的?孙海天可是说他的妹妹连话都不会说了!” “那是……”方守望想解释,却被紫苏打断: “不必说了,这件案移交刑部,由刑部来查。随阳,你掌刑部,御驾抵京前,给哀家回复!” “是!”谢清起身答应,眼中是志在必得的神色。 第五章 暗潮汹涌(中) http://.biquxs.info/

孙氏一案重审的消息很快传开,太后过问、右议政主审、刑部亲理,此案立刻成为真合街头巷尾议论不绝的话题,说到底,牵涉承州三大家族的事情并不是天天有,平民百姓本就对世族心存好奇,遇上这种案子,平静反倒是最不正常的反应,不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觉出了一些不对——一桩杀夫案有必要如此郑重其事吗?因此,不仅是承州上下,各地的世族也都在关注这件案子的情况,借以推测朝廷的动向,毕竟议政厅虽然是位高权重,但是,一切终是以上意惟命是从,而且,承州的这三个世族都非倍受重视的家族,朝廷没有道理如此重视。 所有的这一切,紫苏都没有理会,接见世族,赏了制作绣屏的绣娘,领着皇帝去了一趟寒松园,对案子却是只字不提,在真合停留了三天,便起程离开,留下谢清刑部官员在真合查案。 算着御驾的行程,最多十天,太后与皇帝一行就会抵京,柳如晦急得团团转,与刑部上下一头扎进案卷之中,可是,谢清却悠哉得让人咬牙切齿,不看案卷,不找有关人等,却悠闲地在真合的各个绣铺流连忘返,说是不能入宝山却空手而回,一定要选几幅真绣精品带回府中,方守望自然不敢怠慢这位重臣,命令心腹小心作陪,谢清更是撒手不管事了。 “尚书大人,您看谢相在打什么主意?太后娘娘的旨意是他接下的,若是出了差错,他肯定逃不了干系,这都五天了,他为什么这么悠闲?”一个主簿忙里偷闲小心地问柳如晦。 柳如晦脸色一沉,道:“做好自己的事,上位大人的事情轮不到你们管。” “是!”吓得人家立刻苍白了脸色,点头应诺,随即匆忙退下。 斥退属下,柳如晦自己也忍不住长叹,他实在不清楚谢清的想法,因为谢清根本连面都不照一个,他暗想,若是齐朗在,他还可以去讨教了一番。 “柳大人,在想什么呢?”谢清一进来就见柳如晦一脸沉思的模样,嘴角不由微扬,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柳如晦心虚地起身应道: “谢相,您来了!下官正相着什么去求见呢!” 谢清依旧是那副表情,从容地坐到柳如晦刚让出的位置上,慢悠悠地道:“求见?柳大人言重了,我倒是怕再不照面,柳大人心一急,又做错事。” “下官惶恐。”柳如晦因为上次向齐朗请示一事,心中难免不踏实,答得也有点中气不足。 谢清也只是意在警告,点到为止也就不提了,也不看案卷,便吩咐:“不必再看这些了,按照上面说的,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找来,只要案卷上提及的,无论是谁,都请来做客。” “是!”柳如晦连忙领命,谢清一开始就命令他们仔细审阅案卷,其它事却是一概不许做,这会儿终于有下文了,柳如晦顾不上其他,急忙出去下令。 谢清提笔写了一份密笺命侍卫送出,之后才打开案卷,认真地看起来。 接到谢清送来的密信,齐朗立刻去见紫苏。 “有什么消息?”紫苏难得清闲地悠憩,一听齐朗过来,便知道有事。 “随阳说闲杂人等已经离开,主要证人也已经找到了。”齐朗回答,同时呈上密笺。 紫苏接过之后,看了一下,便又给了齐朗,笑道:“随阳这招瞒天过海看来是奏效了。” “的确。”齐朗同意。 “那就按计划进行吧!”紫苏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 齐朗直接笑着回答:“是。” 紫苏不由好笑,摇头道:“论起政务,我的经验并不多,你与随阳却每次都是应承照办,这样下去,小心我变得自负过头,自认为是无师自通的圣人了!” 齐朗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太后想要听谏言吗?” “是有点想听。”紫苏也是不安的,面对那些头绪纷杂的政事,桩桩件件都要做出决定,她虽然极力谨慎,可是还是担心有错,偏偏她最信任的两个人都鲜少有异议,这让她更为忐忑。尤其是在上次与古曼、普兰的战争之后,每每做决断的时候,她都忍不住犹豫,生怕做错,毕竟不是每次都会地般幸运的。 “紫苏,幼时游戏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吗?”见她出神,齐朗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言道。 幼时游戏? 七八岁的孩子在一起,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游戏自然也是与众不同,一般都是一人的灵感,众人的补充,非将难度提升到极限,没人在乎是否危险,也没有人在意,那是否是会伤害到别人,那只是游戏。 三岁看七十,是吗? “因为你们的想法与我没有什么不同?”紫苏若有所悟,他们总是处于核心的地位,思考的模式与计算的方法都是相同的,只会相互补充计划上的不足,而不会有大体方向的差异,这是由相似的出身与经历决定的。 “太后娘娘想听谏言,只能广开言路,同一件事,站在不同的位置上,观感肯定是不同。”而一直以来,他们所处的位置几乎是一致的。 齐朗没有说出的话,紫苏心里很清楚,但是,她却沉默不语。 广开言路是必须的,一直以来,为了世族的权势抗衡,元宁历代皇帝都极力保证言路的通畅,即使是普通平民,也可以通过投书驿站,向朝廷与皇帝表达看法,利用民意削弱世族的权力是元宁皇朝的策略,可是,紫苏并不喜欢听到乱七八糟的声音,尤其,那些意见都是政略形成之后才出现的,她需要的是在政略形成之前,给予她不同意见,将她的视角扩大,可是,这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事前的商议是不可能公开的,很多事情必须保密,也就是说参与商讨的人必须是得到她很大信任的人,而这种人是不可能多的! “我也就是说说。”紫苏苦笑,表示不可行。 齐朗则是一脸“那就没办法了”的表情,并非他有什么企图,而是因为,紫苏本身就是疑心很重的人,连谢清都差点失去她的信任,何况一般人? “还有一件事,康焓又上奏了。”齐朗转开话题。 紫苏一听就皱眉,淡淡地道:“我还没有看到。” “尹相把奏章留下,说想细看,可能晚上会呈上。”齐朗无奈,“太后娘娘,尹相似乎另有一套打算。” “无妨,尹相的高见也可以听听,也许还有些可取之处。”紫苏说得平静,却不表示她欣赏尹朔的做法,可是,只要不加急文书或密奏,议政厅都可缓呈,只要不超过当天宫门关闭的时间,她也无从追究,倒不如大方些。 想到这儿,紫苏联想起另一件事,看着齐朗,问道: “景瀚,对孙、贺两家的案子,你似乎都没说过什么,避嫌吗?” 齐朗一怔,却已经泄露了答案。 “果然……”紫苏的眉头紧锁,“怎么了?你与随阳争执了?”她只能如此猜测,却又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谢清并没有什么表示。 齐朗苦笑:“不是,是我做错了。” “哦?”紫苏等着下文,齐朗却不想说:“只是小事,我会与随阳说清楚的。”的确是小事,但是,谢清却一定放在心上了,不说清楚,只怕会酿成苦酒。 紫苏见他无意多说,而且,想想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略略放心了些:“要我帮忙吗?” “不用!”齐朗微笑,“太后娘娘还是将心思放在大事吧!” 紫苏也轻笑:“我的心思一直都在大事上!对了,说起来,还真有一件大事。” 齐朗不解地看着她,觉得她指的应该不是朝政。 “皇帝的婚事。”紫苏笑着道,“那天与皇帝开玩笑,说起婚事,可是,事后想想,的确也到了该考虑的时候了。” “太后娘娘有属意的人选吗?”齐朗想到谢清的打算,不由小心地试探。 “怎么可能有?”紫苏失笑,“这几年,我住在中和殿,除了例行请安的日子见一见各家皇亲外戚,根本鲜少见外人,也没留心,这次想把尹家的小姐接进宫中,也是临时起意,对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太后的意思是……”齐朗皱眉。 “我想让你与随阳帮忙留心一下,有没有合适的皇后人选。”紫苏道出打算,“皇后的出身不能太低微,而且,容貌才情也要好,所有人到我面前,都是一个模样,我想,你们倒是知道的更详细一些。” “这事……”齐朗不想应承,想了想却道,“太后是不是与王家有约?” 紫苏微讶,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太后不打算履约吗?”齐朗问道,紫苏一向是言出必诺,而且,王家女子也够得上皇后的资格了。 紫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出原因:“我想让皇帝自己选,所以,倒不如多些人选,你说呢?” 齐朗点头:“按照章德皇后为世祖选秀的例子,是吗?” “要说大婚嘛,至少也在三年之后,不要太多,十个人选就行了,我想第一次,连皇后在内,留下五个,也就够了。”紫苏说出初步的打算。 “太后已经在考虑归政了?”齐朗想到另一个更重的问题,“大婚之后便是亲政,这是惯例。” 紫苏没有否认:“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她笑得很平静,似乎确有此打算。 “三年后,陛下还不到十三岁呢!是不是太早了?”齐朗觉得有些不妥。 紫苏摆手:“说这个太早了。还有,你还没回答我呢!” 齐朗笑了笑,还是推辞:“礼教森严,我与随阳也不能真正见到闺秀千金,倒不如请永宁王妃与倩仪表姐参详参详,娘娘意下如何?” “这倒是。”紫苏莞尔,“等回京之后,我再交代她们。” 见齐朗回避这件事的态度,紫苏不难猜到他的打算,后宫的位置有无数的家族在觊觑,可是,也有家族在努力回避,毕竟,一旦与后宫扯上关系,卷入皇位之争也就是难免的了,不过,齐朗回避的原因,应该是与谢清有关,紫苏兴味盎然地看着他,让齐朗有些尴尬地转开头,喃语:“我不想让别人……让陛下……误解……” 误解什么,齐朗没有说出口,紫苏却是脸色立变,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她也没有什么,尽管心真的很痛。 能说什么呢?齐朗也有他自己的骄傲,即使愿意与她承受一切,也无法舍弃的骄傲,因此,他回避了皇后的人选,不想牵扯进皇室的家事,他真正想回避的是什么,显而易见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难过,齐朗有些自责地握住了她的手,从掌心传来的冰冷与颤抖,让齐朗的心口猛然一揪。 “紫苏……” 两人很悠闲地聊着,赵全与叶原秋则尽忠职守地站在舱门外,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尹朔走近船舱,两人同时躬身行礼,行过礼,赵全才恭敬地开口:“尹相大人,请稍等。” “无妨。”尹朔维持着温文的态度。 “太后娘娘,尹相求见。”赵全恭声通禀,却没有得到紫苏的回答,过了一会儿,赵全正要再次通禀,却听见了紫苏的声音:“请他进来。” “是!”赵全应声,叶原秋则侧身打开舱门。 “臣参见太后娘娘,恭请娘娘万安!”尹朔在紫苏面前行礼,也看到紫苏身侧的齐朗,心中不由一动。 “尹相有事吗?哀家还说今天没什么公事呢!”紫苏淡淡地笑着问他,抬手示意他起身。 “回禀太后娘娘,臣今早留了康焓的奏章,现已看完,特别来呈送此奏,也向娘娘请罪。”尹朔没有起身,低着头禀告,同时呈上奏章。 紫苏却似不在意一般,淡淡地道:“既然不是加急文书或是密奏,尹相便没有过错,何来请罪之辞?尹相过虑了!” “谢太后娘娘。”尹朔这才起身,将奏章交给叶原秋,站到一旁。 “不过,尹相虽然是议政首臣,留读奏章还是少做,比较好。”紫苏接过奏章,笑着说了一句告诫之语,尹朔连忙躬身答应:“臣一时有欠思虑,谢娘娘提点。” 留读奏章毕竟有违君臣之分,议政厅如此做的情况还是很少的,像谢遥任议政首臣四十余年,留读奏章也不过三次,而且都是有关治河、机械的技术性奏章。 “尹相若是无事,便退下吧!”紫苏没有看康焓的奏章,似乎暂时也不想商讨,故有此一说。 尹朔暗暗皱眉,只得道:“臣告退。”言罢便退下。 “等一下,尹相。”紫苏却又叫住他。 “娘娘有何吩咐?”尹朔连忙转身问道。 紫苏笑道:“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看到一些诗词,哀家相当喜欢,据说是令孙女写的,哀家想回宫之后,召她入宫住些日子,尹相不会有意见吧?” 尹朔一惊,随即欣喜地道:“这是臣孙女的福气,臣谢娘娘隆恩。” 紫苏点头:“那就好,这样,回宫之后,哀家就下诏。她叫……韫欢,是吧!” “是。”尹朔低头,话中满是喜气。 尹朔离开之后,紫苏挥手让赵全他们退出去,赵全低头退出,不知紫苏与齐朗在商议什么。 舱中一片安静,齐朗想唤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紫苏则闭上眼睛,努力调适自己的心情。 “好了!”紫苏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随阳想让谢家的女孩成为皇后,是吗?”她看着齐朗,抛开那个令人不舒服的想法。 齐朗点头,却移开目光,他并不想看紫苏太过勉强,也太过********的笑容。 “这样也好……”紫苏让自己的心思集中到这件事上,却被齐朗打断: “紫苏,你要是生气,就说出来吧!” “生气?”紫苏反问,眼中却是苦涩的笑意,“我没资格生你的气,让你处在这个尴尬的地位上,是我的错。” “不……” “我知道,自从上次与皇帝说开之后,你就一直十分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皇帝的关系,面对皇帝与大臣,你一定很难受……”紫苏没有听他的反驳与解释,径自说下去。 齐朗的苦衷,她一直看在眼中,窃窃私语的声音传不到她的耳中,可是,他却是躲不开的,暗地的中伤只会让人痛苦,却无从防范,也无法回击,对这些,她都知道,也不是不内疚,可是……她就是放不开手啊! “够了!”齐朗低斥,“这些与你无关,是我自愿的!”齐朗按住她的肩,在她想继续开口前,轻轻点上她的唇。 “听我说完!我的确是不想让人认为,我的一切都是依靠你才得到,我不想让人只看你对我的信任,而对我的努力熟视无睹,所以,我不想让齐家的女孩进入后宫,不想让别人以为,我只会通过你得到权力,紫苏,这些都是事实!我不否认!”紫苏脸色因为他的话变得惨白无比。 “可是,我更不想让你为难!”齐朗轻抚她无血色的脸颊,“我见过你在后宫之中的为难,即使成为太后,你的路也不会总是平顺,我不想让你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还要顾忌我,我也不想与随阳争执,这是我欠他的!而且,不仅是我面对陛下时觉得不自在,陛下面对我时,又何尝不是?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之间尽量避开陛下,若是让齐氏的女子入宫,那还可能吗?就是这样。”见紫苏的脸色终于开始恢复,齐朗才略略放心。 紫苏笑了笑,示意他安心,齐朗才退开。 “景瀚,谢谢你陪我。”紫苏拉住他的手。 “尤其是现在。” 齐朗微笑:“早说过,你不会独自一个人的!无论你要做什么!” 紫苏笑着点头:“好!那就开始吧!准备让人上奏。” ps:因为本周六要考六级,本周周五的更新会拖到周六或周日,请各位见谅,下周会恢复。 第六章 暗潮汹涌(下) http://.biquxs.info/

承州提刑司被临时征用,所有的房间都住着与孙氏一案有关的人,为了避免串供,每个人都是单独一间房,不得交谈,不得私相授受,甚至没人却询问,就这样过了三天,谢清才独自一人去了提刑司。 “谢相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值宿的小吏谄媚地奉迎谢清,谢清也不客气地拍了拍了他的肩,让那人本就不直的腰继续弯下去。 “我要见一个证人,核对一下证词。”说得大义凛然,不过,这些小吏也不是吃素的,心中暗自嗤笑:“三更半夜提问证人?” 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他也连忙陪笑道:“大人要见哪一个?这些人按大人的命令,住得分散,小的领您过去。” 谢清先是一阵迷茫:“我的命令?”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我要见那个叫红秀的,是孙氏的陪嫁丫环。” “哦……”小吏应声,打着灯笼,领着谢清往另一个方向过去,低着头的脸上满是暧mei的神色。 “大人,到了。红秀姑娘在这间房。”小吏将谢清领到门口,便停下,识趣地道:“小的在外面等候。” “不必了。”谢清摆手,“我记得路,问完了,我自会出去。” “是。”这个小吏乖觉得很,立刻离开。 独自一人,谢清反倒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他才推门进去,屋里一片漆黑,谢清取出早就准备的火折,点亮屋里的蜡烛,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与一副桌椅,谢清拿着烛台走到床边,静静地打量床上躺着的女子。 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尚属清秀,但是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可是,她睡得并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不安地辗转反侧,可是却没有醒,谢清似乎也没有唤醒她的打算,反倒在床边坐下,脸上了浮起一丝笑意。 “谁?”毕竟有人闯进房间,屋里也亮了灯,红秀很快就醒过来,一脸惊恐的神色。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饶过吧!”红秀的第一反应是缩到床角,随即跪在床上,拼命地磕头,说得更是语无伦次,这让谢清皱眉,站起身,低声斥喝:“安静!” 红秀被吓得立刻噤声,偷偷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听着,我是负责这次重审孙氏一案的右议政,你在孙海静身边多年,不想为她洗刷罪名吗?”谢清放下烛台,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气定神闲地问她。 红秀渐渐平静下来,也将信将疑地看着谢清,半晌,才道:“大人,奴婢只是个丫环,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红秀逐渐黯淡的眼神,与低头垂手的姿态,谢清知道她不相信自己,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因此,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孙氏投毒,毒药从何而来?她一个大家望族的当家少奶奶能独自出门吗?自然有人代为跑腿;那药来历不明,承州虽然谈不上人材侪侪,却也是关中富庶之地,没人知道是何种毒?该不是孙家私藏的禁药吧?孙氏又是什么时候投的毒?你是她的贴身大丫环,平素从不离开半步,这桩桩件件算下来,若说你不知道,谁信?也就只有拿人手短的方守望才会相信!” “不……不是的……”红秀战战兢兢地反驳,却是无力得很。 谢清也不理会,径自说下去:“孙氏投毒,证据不足,不过,本官也犯不上为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平白得罪承州三大世家,改判虽是未必,定你一个协从之罪却是易如反掌。” 红秀脸色立刻刷白,失了血色的脸颊在烛光下显得特别无神,再加上一脸的惊恐,谢清不由生出几分厌恶,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五岁就在海静身服侍,名为主仆,情谊却不下姐妹,你真的忍心看着她疯了之后,再流配千里?” 威吓之后自然是安抚,谢清可不想让她恐慌得失去理智。 “自古官字两个口,大人现在说得好听,还能真的为小姐洗冤不成?”红秀无奈地反问,眼中甚至带有一丝怨恨。 谢清拍手,笑道:“说对了,我的确可以洗冤,不过,也要有你配合才行。” 红秀不由目光闪烁地看着谢清,好半天,才道:“大人想得到什么?”好歹也在世族本家服侍了多年,她可不认为这位大少爷是善心大发。 “聪明!”谢清赞了一句,道,“说实话也无妨,本官与孙海天有协议,这事做起来不难,我只是借这事发作,对付方守望。” “方太守?”红秀诧异地望向他,“你是右议政,要对付州太守的话,有必要如此大费周张吗?” “问得好!不过,”谢清停顿了一下,面色一沉,低斥,“我必要告诉你吗?或者说,你真的很想知道?” 红秀一凛,忙道:“不不不……” 谢清点头:“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方守望虽然只是一州太守,但是,他却是当朝首议政的门生,想动他,可不容易。” 红秀马上明白,自己是被牵扯进朝堂的党争了,连忙下床,恭敬而急切地道:“大人明鉴,贺家中毒一事的的确确与小姐无关!” “好!”谢清由衷地微笑,“你敢出首,本官就敢作主。” 一直不审案的谢清终于出现在承州太守府,方守望恭顺地将谢清迎入大堂,承州官员与世族代表都已经在等候了,谢清也不谦辞,直接坐上正位,随后才笑道:“御驾即将入京,孙氏的案子也该有个结论,请各位来就是做个见证,也方便平息流言,本官可不希望日后有人说本官断案不公。” “谢相大人说笑了!”下面的人连忙也客套一番,相互捧了半天,谢清才正色下令:“带人犯。” 随着人犯与证人一一过堂,方守望与贺家的人渐渐放松了警觉心,谢清除了找出几个从犯,基本上没有作为,方守望心道:想来也是如此,那些人都是贺家的家生奴才,便是知道什么,谁又敢乱说?更何况按贺家人的说法,这事做得极其隐密,知道的人都被封口了! 谢清要的就是这种结果,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也摆出了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慢吞吞地让执役将最后一个证人带上堂。 “你是孙氏的贴身丫环,红秀?”翻着卷宗,谢清无精打采地问道,审案本就枯燥,刑部每年派往各地复审案子的人员都是用抓阄之类的方式选出的,要不就是上司故意整某人,谢清这副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回大人,是的。”红秀低眉顺目地回答,十分谨慎。 谢清似乎也没想好问什么,又看了看卷宗,忽然眼睛一亮,皱眉问道:“贺家中毒那天,你正好出府了,是少数几个没中毒的人?” “是!”红秀自然没有其他回答。 “为什么正好那天出府?”谢清微笑,眼神仿佛老鹰看到了猎物一般。 红秀咬了咬下唇,犹豫着回答:“回大人,奴婢是孙家的陪嫁丫环,主子有意放了奴婢,将奴婢许给了一户小商之家,那些天其母身体不适,奴婢早就请示过主子,那天一早就过去请安帮忙了。” “是吗?”谢清却不信,“照你这么说,你未来婆婆早已有恙,你去得还真是不早不晚。” 红秀惶恐地伏身,急忙分辩:“大人明鉴,奴婢真的是凑巧……” “按其他人的供词,你是孙氏的心腹,孙氏要做的事,你会不知?”谢清打断她的话,“孙氏足不出户,毒药多半是通过你拿到吧?” “绝对没有!”虽然与谢清对过词,这会儿,红秀还是忍不住惊慌起来,在其他人眼中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有方守望与贺家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既然如此,本官就大刑伺候了!”谢清不着痕迹地将方守望的表情收入眼底,口中却不是很在意地说着。 “谢相,此女的供词无误,当是贺家大少奶奶也正值病重,所以,她才会拖到当日,大少奶奶身体稍红之后离开。”方守望表现在大公无私,一副体恤下情的样子。 “是吗?”谢清反问,不过,也低头去看案卷,柳如晦起身走到他身侧,小声地指点他在何处可查到这些话。 方守望屏息凝神地等着谢清看完,却见谢清忽然一拍案卷,厉声责问:“红秀,贺家本就有药房,为何你在案发前三日连续离府去抓药?什么药是独占承、云两州药材生意的贺家没有的?” “那……那……”红秀一时语塞。 “那什么?分明是有意欺瞒本官,来人!”谢清冷冷地扬声,立时就要动刑,红秀也是个女儿家,一时被吓得张口结舌,眼见着执役提了刑具上来,才急忙开口:“大人明鉴,那是大少奶奶吩咐的,有几味药,大少奶奶吩咐一定要到济慈堂取,说是那边的药制得好,老爷也说原就如此,主子才让奴婢去取的。” “济慈堂?”谢清重复这个名字,看向方守望,问道:“怎么案卷上没有写?” 方守望苦笑,起身禀报:“回谢相,下官以为此事与本案无关。”言下之意,此案是孙氏所为,与贺家其他人的作为自然无关。 谢清却摇头,轻轻敲着桌面,道:“不行啊!方太守,这可不行!你看,问了这么多人,除了知道那天孙氏到了几个不常去的地方,可是,并无其它证据啊,更别说根本看不出孙氏从何得来的毒药,这个丫环是唯一有可能拿到毒药的人,偏偏奉的又不是孙氏的命令,你说,这事能不查个彻底吗?” 方守望一怔:“谢相莫非怀疑,此案并非孙氏所为。”这就不是小事了,一旦真是如此,方守望至少要问一个失职之罪,因此,他不由皱眉,谢清却仿佛没看见一般,淡淡地道:“本相只是根据当日太后娘娘的疑问推论而已,再说,此案既然是重审,前提便是怀疑孙氏并非凶犯,方太守不会不知道吧?” 方太守无法反驳,他不是逞强之人,犹豫之后,却不退反进,压低声音道:“谢相,济慈堂可是永宁王府名下的产业,大人打算怎么查?” 谢清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守望,眼神忽然变冷,严厉地下令:“来人,把济慈堂掌拒带来!方太守不妨看看,本相怎么查!”随即又责问红秀:“说!是什么药?” 红秀低着头很无辜地道:“奴婢只是带着方子去抓药,并不识字。”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在场的几个人也放心了些。 “不过,”红秀话锋一转,马上让那几个的心又提起来,“主子看了那个药方之后,十分惊讶,还去问了老爷,后来交代奴婢去抓药时,脸色还不是很好,后来,奴婢偶然听到主子念叨什么‘有毒物,又应……十八反’,奴婢也不懂。” 世族小姐习医是很正常的事,不懂医理、药理,如何保养家人,因此,孙海静既然这么说,就是有根据的,谢清又看了方守望一眼,对方却是无心理会他,谢清也不着急,等济慈堂的掌柜过来,谢清还是问药方的事,可是那掌拒也是精明的人,苦着脸道: “回大人,济慈堂每天接的方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不是都经草民的手,你让草民怎么记得清,再说,贺家并未存方在铺上,这委实不好查呀!” 谢清却是冷笑:“什么时候济慈堂改了规矩,含毒的方子能不经掌柜的手?还应着十八反,这样的方子,你记不住?要不要本相回京之后,让王妃仔细查查你有没有资格当掌柜啊?” 这下,那掌柜圆圆胖胖的脸更皱成一团了,想一想,恍然大悟地回答:“是那张方子啊!大人这么说,草民就记起来了,那张方是有些古怪,不仅用了生附、乌头、马钱、青木香,还用了贝母、半夏,不过君、臣、佐、使倒还分明,又说是宫里太医的方子,草民才配给这位姑娘的。” 谢清点头,话锋一转:“听说,方太守曾经找了承州所有名医调查贺家所中的是什么毒,想来,济慈堂也有人去吧,当真不知是什么毒?” 那掌柜也学乖了,一点都不含糊地回答:“那毒是有些古怪,没人见过,不过,草民当时也担心与这方子有关,曾经细问过大夫,照大夫的说法,他没有见过,但是,听草民这么说,倒觉得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好判断。草民怕惹上麻烦,而且太守大人又没再查下去,草民也就忘了。” 谢清才不想管他是不是真的忘了,反正,他想要已经到手了,转头问柳如晦:“柳尚书,贺家大少奶奶是哪位?” 柳如晦想了想,才记起:“回大人,是方太守的族姑,过门早,只是贺家大少爷短命,五年就过世了。” “谢相,您是怀疑大嫂吗?”贺家的人站起来,恭敬地行礼,问得却不客气。 “有何不可?”谢清反问。 那人低头道:“在下不敢,只是,谢相可能不知道,大少爷过世时,大少奶奶伤心过度,以致小产,之后一直卧床养病,根本不能起身。” “这样……”谢清颌首,表示听进去了。 “再说,虽然方子无误,可是,方子毕竟经了孙氏的手,又是她的心腹丫环取的,其中有没有其它动作,谁知道?”那人还不放松,一口咬定孙氏。 “你胡说!”一直跪在一旁的红秀忽然出声,众人看去,她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你们贺家逼疯了主子还不够,还非要杀她灭口!姑爷不过想护着主子,你们就杀了他!”红秀虽然哭得凄惨,话却说得分外清楚,方守望与贺家的人都是脸色大变。 “住口!”方守望大声斥责。 “住口?”红秀指着方守望冷笑,“怕我这个小丫环说出来你的丑行吗?还有你们!”她又冷冷地一一指过贺家那几个人。 “放肆!一个奴婢竟敢……”贺家立刻有人暴跳如雷,其他家族的人也十分不以为然。 谢清却是意兴阑珊地看着红秀突如其来的动作。 “放肆?各位都是当家老爷,我一个丫环怎么敢放肆?可是,我就算是奴婢,也绝对不做你贺家的奴婢,当日,你们在主子房里做的事,你们心里有数!真以为没人知道吗?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红秀一脸悲愤,看着那些因为他的话而脸色大变的人,不由失笑,不管身在大堂,竟然就放声大笑,可是眼泪却没有停过。 “你们口口声声礼义道德,却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大人,你不妨想想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女人完全疯掉……”此语一出,大堂之上立刻充满窃窃私语的讨论,连谢清也不由心神一凛,昨日,他并未询问详情,对孙海静疯掉的原因,他也不是没有想到那个原因——强暴吧!若是由平素信任之人施加的暴行,那种背叛的感觉加上身体的痛苦,的确可以在一瞬间让一个女人完全崩溃,但是,那毕竟是猜测,他并没细想,现在看来,竟是一分不差 大堂之上的贺家都是贺氏宗族的长老执事,这些人都应该是看着孙海静长大的,世交的长辈却做出这种事,孙海静再坚强也受不住,更何况,她本不是坚强的女人,而是从小就倍受呵护的温室娇花,谢清并不喜欢太过柔弱的女人,对她也的确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不过,从小到大,能让他记在心上的女孩,也就只有紫苏她们三四个人,这些女孩都是坚强到可以面对一切的人,不说紫苏,他的妻子倩仪虽然名为长房嫡女,可是,实际上不过是正室用来联姻的工具,还必须面对众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的身世,就是这样,在杜氏家族中,她仍然可以得到杜家掌权人——维侯的全心喜爱,便是他的表妹、现在的永宁王妃,虽然总是柔顺安静,却也是幼失怙持,必须独自应对族人,孝顺母亲的女孩。 “红秀,大堂之上,容不得你意气用事,若是虚妄之言,本官可不会轻饶,你一介奴婢,诬蔑世族可是死罪。”谢清正色相告,心中已经是愤怒不已,无论如何,对一个女子做出这种事情绝对是罪无可赦。 红秀深吸了一口气:“那日主子命奴婢盘点仓储,奴婢因为落了钥匙,所以才折回去,就看到了那一幕……奴婢绝对没说谎!他!”她肯定的指着贺家的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在七老爷的后腰上,左面有一块圆形的红记,还有他!五老爷的右肩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黑痣!奴婢看得清楚!还有……”红秀的话让刚安静不久的大堂再次一片哗然,谢清已经不想再听,冷冷地喝道:“够了!” 谢清微笑着转向两位涨红了脸的贺家长老:“两位世伯不必生气,本官自会处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两位不如先到后堂歇息。” 两人随即就被人请到后堂,谢清摆手示柳如晦跟着去,之后才看向红秀:“就算你今日所说的都是实话,本官还是不信!贺家人没道理这么做!” 红秀抹了一把脸,拭去眼泪,很认真地道:“原因是,主子发现,贺家与周扬往来密切,就算在两国交战时,贺家仍然派人走海路去了周扬,走的是方家的海路!” 这才是谢清唯一想要的供词! 太守府的大堂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方守望与剩下的贺家人! “谢相,这个女子疯了!”方守望起身指责,红秀根本毫无惧色,一字一句地道:“你们不是想逼小姐说出那本秘密帐簿在哪里吗?我告诉你,就在上次贺家给你夫人的那幅《江南春》的卷轴之中!” 方守望看着谢清命人去取画,看着从卷轴中取出的帐簿,想辩解却又无从说起,再也支撑不住,颓然的倒下。 谢清翻着帐簿,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从容地下令:“将方家与贺家全部围住,不得走脱一个人!本相要上报太后娘娘,敦请旨意!”一句话便已定了两家的通敌之罪。 第七章 风云变幻(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后妃列传》 恭慧皇贵妃尹氏,父湖州学政尹致,祖父议政大臣尹朔,妃娴雅贞静,文采斐然,父祖珍爱,京中颇有令名,仁宣太后怜其才情,召之陪伴,妃十一入宫,遇顺宗,尚在青梅之龄,于顺宗诸妃中伴驾最早。 尹韫欢入宫前,祖父曾经千叮咛万嘱咐:“皇宫内苑不比家中,万事都须谨慎,不可多说,也不可多做,凡事以不引人注意为要。”因此,她很乖巧地住在储羽宫的偏殿,安静地看书、临帖,偶尔也做些女红,只在每日的傍晚时分,由尚仪引领到中和殿陪伴太后,一般都是太后指定几个题目,她即兴发挥地作些诗句,博太后一笑,或是为太后读些文章歌赋,遇到一些冷僻的字句,太后会很温和地为她解释,教她发音、断句。 日子过得很平静,没有尹韫欢原先想得那么困难,可是她知道,祖父并不满意,入宫后,尹朔来见过她一次,问了些近况,临走前,祖父问了一句:“可见过陛下?” 尹韫欢不解,但是,还是如实地回答:“不曾。”祖父没有再说话,不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知道,祖父很不满意这个回答,小时候,在联诗时,自己说出的诗句合不合祖父的心意,自己只要一看祖父的神色,就能知道,现在也不例外。 可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叶尚仪……”走进太政宫时,韫欢怯怯地唤引领的宫人。 叶原秋心中诧异,面上却无表示,只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现在,尹韫欢只是奉旨入宫陪伴太后的官宦家眷,叶原秋并不需要执臣仆之礼。 “为什么我从没见到陛下给太后请安?在家中,这个时候正应该向长辈请安……”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更是自动消音了,不过,叶原秋却明白她的意思,十分温柔有礼地回答:“尹小姐,皇上向太后请安自然与臣下家中不同。” “是……”韫欢的双颊绯红。 走到中和殿前,却见宫人都神色肃穆,与往常大为不同,叶原秋也不由一愣,见到她们俩,另一个尚仪立刻迎了上来,悄声道:“叶尚仪,先领尹小姐到侧殿等候吧!尹相大人、齐相大人都在里面。” 叶原秋点头:“好的,赵尚仪。” 随后,尹韫欢就一直在侧殿呆着,叶原秋安置好她,便立刻离开了。 尹韫欢虽然疑惑,却不知道,中和殿的这种情况表示太后正在发火,而且肯定是议政中产生了不可转寰的分歧,叶原秋自然明白太后的性子,因此,她才匆忙过去,免得太后召唤时找不到人。 “议政厅就是这个结论?仅仅是问罪贺家与方家?”紫苏是不是真的恼怒,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不满却是肯定的。 齐朗无奈地站在尹朔身后,他之前就对尹朔说:“通敌不是小罪,从严方是上策,太后虽然对世族不无偏袒,但是,叛国之罪也不容宽赦,尹相请三思。”可是,尹朔不知为什么,还是按大理寺正的意见,只问罪涉案之人,甚至不建议继续调查,齐朗也不好反驳他,毕竟,他才是首席议政大臣,现在,他站在这里,陪着尹朔一起面对紫苏的怒火,他还真有一点气愤,他真不明白,尹朔怎么会不明白紫苏的意思,就算紫苏没有说,以尹朔多年的官场经验,当真会不知道紫苏这次要借题发挥吗? “太后娘娘,容臣禀告下情。”尹朔在紫苏的话语告一段落之后,急忙上前进言,紫苏不由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犀利,却不感兴趣一般,冷冷地道:“下情?原来尹相尚有下情啊?说来听听?什么样的下情让您如此宽待通敌之人?” 尹朔定了定神,冷静地禀告:“太后娘娘,至略全境的海港不多,除了南郡的永昌、平宁等港,只有云州与湖州各有一个优良的深海港,这些港口的营运都在当地世族的手中,但是,举国上下,没有一个世族不参与海路贸易的,就是太后娘娘您的娘家也有参与,与周扬开战期间,出港的船队数目与规模虽然都锐减,但是,却也没有间断,请问娘娘,贺家组织船队不假,可是,其他世族就没有参与其中吗?参与了,就一定知道贺家的举动吗?这些都不好查,也无法查清。现在,战事平息不久,虽然胜了周扬与古曼,可是,事情也是千头万绪,如今,一动不如一静,这些事情可大可小,娘娘何必急在一时?” 这一番话说出来,尹朔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毕竟违背上意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虽然觉得是十拿九稳,可是,他也知道紫苏是喜怒无常的性子,一个不小心,自己便先倒霉了。 “尹相说得倒也不无道理……景瀚,你认为呢?”紫苏不得不承认,尹朔讲的是事实,而且,现在的确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办,像刚得到的那片土地,至今还是由永宁王率军队在当地驻扎,同时处理一切政务,且不说,夏承正本就不擅处理地方事务,便是他麾下众多幕僚也是叫苦不迭,那些多是永宁王府的亲信出身,紫苏的手上除永宁王的正式奏章,还有许多通过不同途径转来的信件。 齐朗上前一步,边说边想:“太后娘娘,臣以为尹相说得有理,太后娘娘摄政以来,一直在用兵,虽然都是胜仗,可是,国力毕竟不是无穷无尽的,趁这段时间整合朝政,发展民生,绝对是上善之策。” 见齐朗也这样说,紫苏暗暗反省自己的想法是否真的有错,可是,她总觉得尹朔的说法有些古怪,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宫漏希希索索的细微声响。 齐朗也觉得尹朔的进言不太合常理,可是,听来却没有半点错误,那么,那种不合谐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呢? “……太后娘娘,若要整合朝政,发展民生,最重要的就是政令通畅,令出禁止,无不从命,可是,若是不处置那些怀有异心杂念之人,如何保证这一点呢?”齐朗总算想通了一些,犹豫地道出,紫苏一怔,却只是看着尹朔,似乎料定他会有解释。 “太后娘娘,齐相所说的正是关键所在。”尹朔果然不负紫苏的期望,从容地回应,“臣以为,治标不如治本,世族之所以敢在两国交战之时,依旧我行我素,甚至与敌国交易,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朝廷根本无力控制海路!从港口到海上,完全是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港口不是朝廷管理的地方,他们大可随时出海,报备都无须太认真,至于海上,那就完全是他们的了!” “所以,哀家才如此看重海军的建设啊!”紫苏淡淡地回了一句,“不过,按尹相的意思,朝廷本就无力阻止,就不必多此一举了,是不是?” “难不成,海军一日未建成,通敌之举便一日无可察究?” 紫苏平静无比地道出质问之辞,齐朗不着痕迹地低头,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一闪而过,听了尹朔的话,他就知道,尹朔想借此事让紫苏接受自己对海军的计划,而紫苏也是顺着他的意思问下去,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会如何收场却是不难猜。 尹朔也犹疑了一会儿,他在中枢多年,入内阁以来,对紫苏的个性虽不能说了如指掌,可是也多少知道个六七分,他可不认为紫苏是故意给自己机会,但是,若不说,以后只怕更没有机会了,想了想,他还是开口:“太后娘娘,察究自是可以察究,可是,臣以为,与其事倍功半地调查通敌一事,倒不如从根本断绝世族的想法,海军倒不是关键,港口才是。” “只要加重朝廷在各大海港的权力,严格进出港的检查、备案,警告之意已经是显而易见,各个家族除了收敛行为以外,必然也会畏惧朝廷的力量而上下游走,这样一来,调查也就方便了许多。”尹朔婉转地进言,表示自己并非庇护通敌之人,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做了一些表面上的让步。 紫苏点头,摆手道:“还有什么?” “关于海军,平南大将军认为,应该突出战舰与火炮的灵活性,但是,臣认为,无论是从对内,还是从对外的威摄力上考虑,都应该更加突出战力上的威力,同时在各大港与处海岛屿建设要塞……”尹朔还是道出自己对海军的看法,却没能说完。 “尹相偏向防御的考虑……”紫苏打断了他的话,总结了一下他的想法,尹朔微微一惊之后,躬身回答:“是的!” 紫苏硬是压下口中的长叹,颌首回答他:“哀家会考虑的,海军的事情十分重要,必须慎之又慎,等随阳回京再仔细议一议吧,景瀚,拟一道旨意,发给康焓,让他也回京一趟!” “是!”齐朗答应。 “退下吧!刑部的事归随阳管,贺家与方家的案子到底怎么办,也等他回京再定。”紫苏有些疲惫地说道,尹朔与齐朗一起行礼退下。 两位议政大臣离开之后,叶原秋才入殿禀报:“太后娘娘,尹小姐已经在等候宣召了。” 紫苏闭着眼睛,淡淡地说:“让她回寝处,哀家今天不能与她说话了。” “是!”叶原秋平静地答应,正要退下,紫苏却忽然道:“皇帝现在在哪儿?” 叶原秋一惊,却又无法回答,她只是典书尚仪,很多事情都不能过问,幸好赵全也在,他连忙回答:“看时间,皇上现在应该在兴宁殿阅读以前的奏章。” 紫苏默然,赵全等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道:“太后娘娘,要请皇上过来吗?”紫苏很少这样过问皇帝的行踪,应该是要见儿子吧?赵全认为自己的猜测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不了。”紫苏轻叹,睁开眼睛,“哀家也要去兴宁殿,你们准备一下。” “是!”赵全没有多说,走出中和殿,招呼宫人摆驾。 兴宁殿收藏着元宁历代皇帝批阅的奏章,不仅有正式的奏章,也有密奏,官员是不能私留奏章的,即使是密奏也必须在看完后重新上呈,从北疆回京之后,紫苏开始让阳玄颢每天花一个时辰阅读这些奏章。 听说母亲要来兴宁殿,阳玄颢连忙搁下手中的事,到殿前迎侯。 “母后娘娘,您也来看奏章吗?”阳玄颢陪在母亲身边,好奇地问道,“朕听总管说,您一向都是差人过来取的。” 紫苏微笑,走到皇帝方才看奏章的地方,翻了一下,不由点头:“昌和王请册皇子疏……皇帝看得懂这些奏章吗?” “有的还好,有的就太晦涩了,齐太傅说,兴宁殿只有皇帝、摄政的后妃与史官能进,他们也不知道有些什么,就让朕按时间看,先找些比较有名的人所上的奏章来看,再找议政厅每年所上总表,这样也许有点头绪。”阳玄颢好实回答,他虽然聪颖,可是,有些臣下就喜欢引经据典,把简单的事情说得晦涩难懂,齐朗的意思是,那样的人多是迂不可及,奏章中的内容也不会有太多的意义,倒不如说得浅显明白,多是一矢中的,言辞锋利。 “看不懂的就先搁下,以后慢慢看,兴宁殿里的奏章是不能外传的,不懂也不必去问太傅,直接来问母后就可以了。”紫苏同意齐朗的说法。 “是!”有人可以问,总比不明白的事放在心里要好,阳玄颢十分高兴。 领着皇帝走到内殿的一扇门前,门不大,毫不起眼,却是紧锁着的,那锁十分古老,却与平常的锁完全不同。 “皇帝没进去过吧?”紫苏敛起笑意,认真地问道,却是明知故问,因此,也没有要阳玄颢回答,便继续说道:“这间书阁才是兴宁殿最机密的所在,能进这里,只有皇帝与摄政的后妃,所以,哀家才过来的。” “啊?”阳玄颢讶异非常。 “你还太小,等你大婚之后,哀家会把钥匙交给你的。”轻抚着儿子的头,紫苏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那时,你就是元宁真正的主宰了。” 阳玄颢不解,但是,也知道母亲前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便道:“那么,孩儿先告退了。” 紫苏点头:“继续看今天的功课,等一会儿,随哀家一起用膳。” 打开书阁的门,紫苏走进之后,立刻重新关上了那道门,说这里是元宁最机密的所在,因为,这里存放的是元宁皇朝最不能见光的文书记录,尽管当事人无不想毁掉这些,可是,从没有人真正做到,这里不仅仅有一些密奏,也有皇帝自己的随笔文字,更多的是一些不能放到台面说的事情,像推演战事、建设海军。 紫苏在隆徽皇帝驾崩后才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钥匙是一方金印——历代皇帝一直收藏的一方私印。 元宁没有太多的优良港口,东部漫长的海岸线,除了三四个港口,便全是暗礁林立的海区,只有小舢板能勉强通过,不过,海产品却十分丰富,因此,尽管看到普兰等国强大的海军,历代掌权者都没有急于建设海军,但是,讨论却没有少过,尤其是对各国海军情况的分析,更是有满满五架的文书,紫苏正是为此而来,不过,她要找的只有一份,就是第五代永宁王夏祈年的分析文书。 元宁历史上,夏祈年是唯一一个进过这间书阁的臣下,而他也留下足以让后人感激的东西,从对外战略到对内治世,从治理腾河到开垦耕地,这位永宁王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智慧,自然也有对海军建设的见解。 “……海港匮乏,难作军用,舍海事以利民生经济,海防借地利足矣,若得西格之优良深港,则应以速度为优先之虑。兵者,诡道也,海洋之上,无可依之势,一旦开战,进退攻守皆一目了然,唯有以灵活之速方可抢得先机……舰只火力,应以远、快、猛为要……” 看完先祖的遗训,紫苏扬起一抹笑容——毕竟,她也是这么想的。自从上次,康焓用舢板袭扰普兰得手之后,紫苏对海军舰只建设一直偏向加强机动性,现在再看先人的推论,更让她坚信自己是没错的。 因为担心自己的判断有误,紫苏没有否定尹朔的建言,可是,对他的计划,紫苏却没有办法同意,只能前来翻阅前人的推论,让康焓回京,也是想听听亲自指挥过海战的人的见解。 看到了自己要看的东西,紫苏便离开了书阁,阳玄颢早已经在等候了,一见到母亲便起身,道:“母后娘娘,可以走了吗?”能与母亲一起用膳的机会并不多,阳玄颢自是兴奋无比。 “好。”紫苏微笑,“皇帝想在哪儿用膳?” 阳玄颢想了想,回答:“在沁依榭吧!离中和殿近些,母后娘娘来回也方便。” “那就走吧!”紫苏暂时放下政务,专心陪儿子,政事总是麻烦的,既然说了等谢清回来,那就等谢清回来再研究。 第八章 风云变幻(中) http://.biquxs.info/

尹朔向紫苏禀明自己计划的第二天,谢清返回了成越,因为宫门已经关闭,他便没有入宫,而是先回府,谢府的家人早已得了消息,恭恭敬敬地列队在门外迎候宗主。 “看你的样子,是连夜赶路的吧?这么着急做什么?”倩仪一连服侍谢清更衣、洗脸、用膳,一边抱怨。 谢清摆手,也不回答,只问她:“景瀚可来过?” “齐朗?”倩仪皱眉,摇了摇头,“他没来过,你不在府上,他来做什么?” “那你就一直在家里呆着的?”谢清莞尔,笑着问妻子,倩仪接过下人送上的清汤,摆上桌之后,才笑着道:“自然是家里了,老夫人前几日贪凉,中了风寒,我哪有空出门,连永宁王妃下贴子邀我过去,我都推了。” “王妃找你有事?”谢清微讶,筷子也停了下来,倩仪见他这样,不由有些忐忑,小心地回答:“王妃没说有什么事。不过,我回了贴子,说脱不开身,王妃却派人过来,说得了空,让我好歹去一趟王府,我正打算明天过去了。” “承正表哥长年在外,王妃一个人支撑王府也不容易,你与她情份不比寻常姐妹,有空也多走动走动。”谢清淡淡地对妻子道。 倩仪点头应承,心道:“只怕有什么事不方便他出面,却又不好罢手,才这般着急的。” 夫妻俩也是多日未见,自然小别胜新婚,谢清也不再说别的,倒是细细地问了家里的情况,与倩仪温存了一番,又说了些体己话。 第二天,谢清一早便入宫见驾,倩仪送他出门之后,先去祖母与婆婆那边交代了一番,便前往永宁王府,其实倩仪出门也无须报备,谢清的父亲是独子,又早逝,婆婆一心礼佛,不问家事,谢遥从湘王一事之后,便失了知觉,家中的事无论大小,都在倩仪手中,只是长辈面前却不能短了礼数, 永宁王妃一向起得早,听下人说谢夫人前来,忙让人请堂姐进来,两人也不在屋里坐着,而去了花园的亭子,下人上了茶水与点心,便退下,倩容笑道: “老夫人可大安了?我正想着,你再脱不开身,我就过去,顺便也探望一下外祖与外祖母呢!” 倩仪也笑道:“早知道我就不过来的,也让老夫人见见外孙女的孝心。”随即又道:“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老夫人年纪大,忙有什么闪失,才谨慎得很。” “这倒也是。”倩容点头,“前些日子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赐了一堆补药,等一会儿,我让下人挑一些,你带回去,虽说谢府也不缺这些,只当我的孝心就是。” “是。”倩仪应承,随即问道:“王妃下帖子可是有事吩咐?” 倩容摇头笑道:“是有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哦?”倩仪等着下文。 “眼看着过年之后,陛下虚岁就十岁了,选秀的事也就摆上桌面了,上次请安的时候,太后娘娘就问我,世族里可有出色的姑娘——我也没在这上面留心过,当时只说了几个适龄的夏家姑娘,娘娘却说,自家的女孩就不必了,她不打算让自家女孩入宫,让我留心看看。”倩容不紧不慢地道出原委,倩仪也静静地听着。 “王妃的意思是……”倩仪看着堂妹,心有所悟。 倩容一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这可是陛下的第一次选秀,定的可是大婚的皇后,兹事体大,娘娘只说让我多留心,不妨问问你。” 倩仪一惊,皱着眉头,半晌才开口:“问我?说实话,我膝下又没有女儿,随阳也没有妹妹,问我做什么?” 倩容摇头,好笑地道:“七姐,你放着明白装糊涂吗?” “这倒不是。”倩仪定了心,笑道,“随阳也没与我说过这事,再说了,就像你的说,兹事体大,太后娘娘什么心思,我们怎么知道?这次回宫之后,娘娘不就让尹相的孙女入宫了吗?而且,还有王家。” 傅容点头,却不在意,笑道:“就像你说的,太后娘娘的心思,我们都猜不透,据我所知,尹家的那位小姐入宫以来,还从没见过陛下,景瀚上次过来的时候,也说后宫险恶,万不能拆太后的台,我想着,选秀总是要太后钦定的,皇后也是如此,品貌才情虽然不可缺,最要紧的只怕还是孝顺温良。”最后的话却是认真无比。 “的确,谁都不愿意选个整日与自己争斗的媳妇。”倩仪点头。 “所以,不知根知底的女孩,太后恐怕是不会考虑的。”倩容进一步提点堂姐。 “我知道了。”倩仪答应,心中却对丈夫有些不满,紫苏、齐朗与倩容都把话说得这么白,若说谢清不知道,打死她她都不信。 谢清的确猜到永宁王妃找妻子是为选秀的事,可是,入宫之后,他便顾不上这事了,说到底,选秀毕竟是未来的事,眼下,如何处置方家与贺家才是当务之急。 “通敌与叛国无异,这样的刑罚如何威摄世人?与周扬的交易,除了方贺两家之外,承州、云州的世族也多参与其中,分红也没少拿一分,说他们不知情,可能吗?海船从云州出海,云州海司至少是失职,这些如何宽待?尹相不考虑别的,总要考虑,当日与周扬作战的将士吧?他们在前线浴血,后方的世族不仅不援助,还与敌国通商,查处下来,刑罚却如此轻巧,若换作尹相,您服吗?民众又会怎么看这件事?——因为是世族,所以,即使是通敌,只要不是首犯,就不会被问罪!尹相,您置陛下与太后娘娘的名望于何地?”谢清可不想让自己千艰万苦得来的成果无用武之地,因此是据理力争,根本不给尹朔留半点情面。 “随阳,你不要这么激动。”紫苏温和地安抚他,“尹相的意思是,海运交易虽然有多家组织,但是,一下子问罪那么家族,实在无益,而且,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借方、贺两家警告一下他们就可以了。” 谢清不敢直接反驳紫苏,但是,还是道:“太后娘娘,元宁的法典明言,通敌之罪在不赦之列。” 紫苏叹了口气,道:“随阳,你掌理刑部,这件案子如何判,是你的权力,哀家只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意见,哀家倒是认为,问罪哪些家族不在于他们参与了多少,而在于他们是否忠心,是否真的悔过。”忠心的对像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谢清这才放心,躬身行礼。 整个过程中,齐朗都没说话,尹朔也因为避嫌的关系,沉默不语,见谢清低头,尹朔才道:“太后娘娘圣明,一些冥顽不灵的家族的确不应放过,是臣考虑不周,请娘娘恕罪。” 紫苏摆手,却没再说这件事,转头对谢清道:“随阳一路辛苦了,今天的午膳就在宫中用吧!” “谢娘娘隆恩。”谢清连忙跪下谢恩。 “尹相,景瀚,你们也一起吧!”紫苏似乎心情很好。 齐朗出声应承,尹朔却道:“娘娘恕罪,今日是家母的冥寿,所以……” “那就算了。”紫苏也不为难他。 紫苏用膳并不讲究,谢清与齐朗都不是外人,自然是随意多过奢华,三人只在中和殿里用膳,菜上完,紫苏却让伺候的宫人退下,亲自为谢清倒了一杯酒。 “太后娘娘。”谢清不由惶恐,连忙就站起。 紫苏却示意他坐下,笑道:“表哥,这杯是罚酒,你明白吗?”说得认真,眼中却是戏谑之色。 谢清一愣,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后,他才道:“我认罚!” 齐朗在一旁轻笑,但还是示意谢清说清楚。 “太后娘娘,臣希望皇后能出于谢氏。”谢清认真地说出请托之辞,紫苏却笑了,边笑连点头:“这才对!随阳,像这些事,你应该直接问我,见外就不好了。” 谢清苦笑,他何尝不知,只要是他说出口的请求,紫苏十之八九不会拒绝,因为,她始终将他看作自己人,可是,因为之前的旧事,很多时候,他无法将请求说出口,他害怕那万一的拒绝,毕竟,他曾经为了家族背叛过紫苏,紫苏可以原谅他,但是,他却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个心结,齐朗与紫苏都知道,但是,都无能为力。 紫苏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笑着回答:“随阳还没找到合适的女孩吧?找到之后带进宫让我看看。其实也不必,我已经与大嫂说过这事了,倩仪表姐应该可以办好。” 谢清一怔,随即微笑。 “不过,这几日,我会让皇帝见见尹家的那位姑娘了,若是没有意外,最先成为后宫的应该是她。”这也是必须的,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知道了。”谢清颌首,表示明白。 说完这件事,三个人便不再说烦人的事,用完膳,谢清便先告退。 “臣也该去见陛下了,担着太傅的名,臣也不好玩忽职守。”谢清这样说,紫苏便答应了,却又交代了一句:“见过皇帝再过来一趟,我有事与你说。” 谢清又是一怔,见齐朗颌首,神色严肃,知道不是小事,便道:“是!臣尽快过来。” 阳玄颢对齐朗是敬重、依赖,如晚辈对长辈,与谢清却是亦师亦友,无拘无束,见到多日不见的谢清,阳玄颢不管尚在上课,直接就叫出声:“谢太傅!”若是齐朗来,他只怕要先考虑一下,这一举动是否合宜,会不会太轻率。 “陛下万安!”谢清行礼,王少寒也从善如流,知道谢清刚返回京都,便暂时停下课业,让两人说话。 “太傅这次真厉害,朕听说承州百姓都说太傅断案如神呢?”阳玄颢虽然不理朝政,可是这种通敌大案,他还是知道,因此一开口便说这事。 谢清笑道:“陛下过誉了,臣只是按照太后娘娘的思路审理此案而已。” 阳玄颢却不在意,又说些话,因为还在上课,谢清很快就告退了。 “太后娘娘,有什么事?”谢清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有什么事如此重要。 “先看这份奏章吧。”紫苏取出一份奏章交给身边的叶原秋,叶原秋走到谢清面前,双手奉呈给他。 是一份监察御使上的奏章,无需经议政厅上呈。 谢清皱眉,见齐朗的样子,明白他应该是看过了。 “回避制?”谢清惊呼出声。 “不错。”紫苏点头,“你认为有可行性吗?” “这会引起所有世族的反对的。”谢清客观地分析,“其中也会包括您的娘家,与我们的家族。” 紫苏点头,苦笑着道:“我知道,所以,这份奏章还没有让别人看。” “您想试?”谢清听出她的意思,却是还是持否定意见,“这不是新鲜事,宣祖皇帝时,就有人提过,可是,从没成功过。” “我知道。”紫苏的态度很认真,谢清只能沉默以对了。 齐朗站在一边,淡淡地说了一句:“太后娘娘,臣以为不是讨论可行性时候,您应该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谢清不解。 “这份奏章写得太过分了,不是我们的本意。”齐朗皱着眉回答他。 齐朗与紫苏的确打算借此事整顿吏治,可是,却不是这份奏章所说的那样,要求世族子弟回避本籍的官职,两人都是世族出身,岂会不知这样的制度根本没有可行性,因此,他们只是打算限制官员及其家族在其所辖地置产的数目,可是,现在有了这份奏章,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也是齐朗一直沉默不语的原因。 谢清也不由地皱紧了眉头,沉吟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是中间势力?”谢清低声问道,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齐朗摇头:“我问过夏承思,不是的。”这种份量的奏章,没有一定的依靠是没人会上的,毕竟是与整个世族阶层为敌,夏承思他们不会干这种事,他们理注意细节上的东西,无论如何,总要先保住自己才能做好事情吧?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谢清看向紫苏,再看到紫苏身旁只有叶原秋,平常这种议事的时候,在她身边只有赵全,他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太后娘娘有何打算?”谢清认真地问她,“这份奏章的用意是什么?” 警告还是示威? 紫苏轻轻敲着桌面,似乎还没有成形的计划,只是有权宜之计:“哀家会升叶尚仪为慈和宫的掌印尚宫,这份奏章也会压下,可是,这些都无法根除隐患。” “何不干脆……”谢清比了一个手势,齐朗却摇头:“不行的。他总是内阁的顾命大臣,又是议政首臣,不能轻举妄动,再说还有赵全在背后支撑他。” 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只剩三位了,紫苏现在是一个都不能动,尹朔的威望也的确够,一旦有事,也能压住阵脚,边疆刚定,紫苏要整顿内政,不能少了尹朔的支持,因此,更不能少了他的存在,免得人心浮动。 谢清点头,思忖之后,却又追问道:“那么他的意思是……?” 齐朗苦笑:“应该是转移视线吧?”应该是看出紫苏打算借方守望的事发难,所以先扔出这个建议,转移所有人的视线,就算尹朔没看出紫苏的打算,赵全也会明白的。 谢清立刻明白了,却笑道:“既然如此,太后娘娘还要让尹家的姑娘入宫,是示好吗?” 紫苏不由苦笑道:“当时没有这个打算,现在也可以这么说。” “臣倒是有个建议。”谢清沉吟着道,一个计划在心中渐渐成形。 “说来听听。”紫苏看着他,很有兴趣。 谢清已经想清楚了,笑道:“太后娘娘本就想让赵全对抗尹相,臣以为,不如将赵人摆到明处,断绝两人联手的可能性。”现在最麻烦的还是,尹朔有赵全在支持,解决了这一点,也就不可怕了。 紫苏失笑:“景瀚也是这么说的。”他们的想法还真是相似。 “……”谢清只能与齐朗对视一眼,随后笑而不语。 “可是,赵全是内官,内官不入外朝是祖制,怎么让他到明处?”紫苏不太想破例。 “无须给官位,只要明文给权就行了。”齐朗进言,“只要让所有人明确知道,他拥有怎么样的权力,就足够了。” 紫苏点头:“好的。” 商量过件事,谢清与齐朗便离开了中和殿。 “随阳,听说,你这次是用一个丫环打开局面的,是不是真的?”齐朗笑着问他。 谢清失笑:“流言的速度可怕才是真的。” “不是吗?”齐朗看向他,谢清只能点头。 “人呢?你不会把人带回了吧?”齐朗难得有机会调侃他,自然不放过。 谢清没好气地道:“胡说什么呢?她一心为孙海静祈福,在承州的伽兰寺带发修行。” “知道得蛮详细的嘛?”齐朗是什么人,谢清只好不理他。 走在皇宫里,这种轻松的时候并不多,谢清也不是真的恼,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朝房,敛了敛神色,两人才走进议政厅。 第九章 风云变幻(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四年十一月十三,仁宣太后降旨命赵全督察京畿官员行止,朝野俱惊,三司上书谏言不止,百官聚于长清门,奏请太后收回成命。二十,仁宣太后通谕群臣:“内官不理朝政,祖制也,未亡人岂敢违矣?然值非常之时,非常之举亦出无奈,帝少威轻,非议难断,人心叵测,为全祖业,哀家方行此举,待归政退离,各安其位,哀家自当跪入太庙,请罪于先祖皇帝灵前。”百官方无言。 这是紫苏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出归政一词,但是,后世多认为此举只是为了转移朝臣的视线,使所有人默认赵全的权力,也使得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皇帝亲政这一事上。 在皇帝十岁不到的时候便提及归政,仁宣太后是第一个,按照元宁的惯例,幼主登基,摄政的后妃第一次提到归政,便意味着大婚的临近。 皇帝大婚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可是,朝野上下唯一关心的一件事是,太后选定皇后了吗? 一时间,尹家成了倍受关注的焦点。 “老爷,韫欢真的会入后宫吗?”尹夫人疼爱孙女,自然也关切此事,但是,她并没有昏头,无论如何,尹家都是寒族,历来寒族只有王氏能出皇后。 尹朔刚下朝,正在更衣,听到夫人的问话,笑着点头:“应该是的。皇帝见过韫欢了,很喜欢她呢!”因此,他近来很高兴。 尹夫人理着丈夫的衣襟,闻言,手不由一顿,更关心地问他:“那么,皇后会是谁家的女孩?” 尹朔也不由皱眉,道:“应该是杜家或者谢家的女孩吧!永宁王妃近来一直在见娘家的女孩,谢清的夫人也没闲着。——这些不是你说的吗?”女人自然有女人的消息来源。 尹夫点头:“妾身很担心,不知道未来的皇后是什么样啊!” 尹朔却不担心,他看得比妻子明白:“这个不需要担心,看太后娘娘的样子,就知道,未来的皇后首要就是温良恭顺,才情倒在其次,你也要教教韫欢,什么才是妇道?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倔强,平常看不出,到要紧事上认死理,她会吃亏的。”自己的孙女自己清楚,那孩子平常一副好说话的温和模样,但认定的事情却从不回头。 “从小就教了,可是,韫欢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当着你的面,点头答应,回头却是我行我素。”尹夫人好笑地回他。 尹朔无奈地点头。 另一边,谢清也在与妻子商量这件事。 “这些天可有看中的女孩?”谢清叫住来送夜宵的倩仪,直接问道。 倩仪看了一眼旁边的齐朗,见谢清摆手示意无妨,才笑道:“谢家的人可不少,这些天,京中的传言又那么多,我们家的门槛都要踩断,不过,我倒没有一个看中的。” 谢清皱着眉叹了口气,齐朗却笑道:“表姐考虑得周到,自然不可能看中几个。” 倩仪一愣,随即也笑了:“你是聪明,有好主意吗?” 谢清却是不解,倩仪解释:“谢家的女孩好的自然有,可是,多是远房,我总不能给自己的儿子设绊吧?” “这个,我倒是忘了!”谢清一凛,点头,“慢慢来,也不急。” 倩仪摇头:“不是急不急的事,太后虽说允了七分,可是,若找不到一个合适女孩,只怕你的打算要落空的。”随即看向齐朗,认真地道:“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人选。” 倩仪与齐朗谈不上十分熟悉,不过,到底自小玩在一些,若不是有办法,齐朗是不会插这个口的,这一点,她还是知道。 齐朗点头:“是有一个人选,是你们谢家的人,也是内人的邻居。” 谢清仔细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来,也看向齐朗。 “女孩今年十岁,有一个七岁的弟弟,家境清苦,不过,论起血缘,却是你的亲侄女。”齐朗还是不明言,倩仪掌理家事也几年了,但是,听他这么说,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谢清却想起来了。 “啊!” “是他们家!” 齐朗点头:“不错。” “到底是谁啊!”倩仪好奇地问谢清。 谢清淡淡地一笑,回答妻子:“是祖父的一个外室生的儿子,入了族谱,却没进过家门,那一房,每年有例钱拨过去。那女孩是他的孙女吧?”最后一句话是问齐朗。 “是的。”齐朗笑道,“不是正合适吗?” “母亲早逝,父亲是独子,有宿疾在身,又是近支旁系,怎么算都没威胁,据我所知,谢家给的那些钱可不够他们生活,内人几乎是月月有资助,让她入宫,她会感激不尽的。再不放心,就把那个男孩过继给谢源。”齐朗不太意地说道,谢源是谢清三弟,先天有心疾,一直卧床养病,成亲后也没有孩子,过继一个也是应该的。 倩仪考虑的是,谢淇与公主成婚后,谢家有三代不能入仕,若是让远支亲戚成为后家外戚,日后出了五服,便能入仕,自己这一系自然争不过,便得让出本家宗主的位置,这可不是谢清本意,而那个女孩却是近支,家中又没有亲戚,当然是再合适不过了,其实主要是谢府内没有适龄的小姐,只能从旁系选,否则便没有这么多考量了。 “女孩长得如何?性格怎么样?”谢清问得更详细了,齐朗一摆手: “你问我,我问谁?让表姐见见不就知道了。听内人说,是个好孩子。”他也只是听说,根本没见过。 倩仪点头,表示自己会安排的,见两人还有事,便收拾了一下夜宵,离开了书房。两人正继续方才的谈话,正说着,齐朗忽然想到: “随阳,那个外室什么出身?” 谢清也是一愣,但是,还是答道:“是个寡妇,前夫是个商户,谢家的规矩,这种人不能入门,听说,当时太祖母咬定了,不准他们母子进谢府的门,祖父也没办法。” “那就好。”齐朗点头,解释了一下,“不是良贱不通婚吗?未来的皇后可以是清苦出身,但是,必须是良家出身,可别正好撞上。” 谢清刚想说什么,但是,随即谨慎地道:“我会向祖母再求证一下的。” 他们议的就是这事,的确不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齐朗便告辞了:“就这样吧!措词的问题,明天到议政厅再议吧。” 谢清点头:“也好。” 将齐朗送出门,谢清却没回房,直接去了祖母房里。那里,谢清已经很少去了,便是去,也多是匆匆告退,毕竟,看到躺着的祖父,他无法不内疚,今天这个时候过去,更是少有,但是,谢清却发现祖母的院子仍然很热闹,远远就听到声音。 “大少爷也来了。”一见到谢清,在外面伺候的下人便连忙通报,话音没落,里面的人就迎了出来,倩仪也在其中,见到他便笑道:“刚说你忙,不能过来,你便到了,老夫人刚大安,心情好,我们都陪着老人家说话呢!” 谢清见母亲与几位婶婶都在,谢源的妻子也在,便笑道:“想着许久没请安了,想过来问一声,没想到这么热闹。” 说着便先给几位长辈请安,随后才进房给祖母请安,谢老夫人自然高兴,拉着长孙问寒问暖,又交代了倩仪一通,倩仪都微笑着应着,时不时说些笑话。 别人不了解丈夫,倩仪哪会不了解,见他的样子,便知道是有事才过来的,于是,不多会儿,说笑间,便送几位长辈与弟媳回房,留下谢清一人。 “祖母,孙儿有件事想问您。”谢清打发下人离开,笑着禀告。 “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门。”老夫人长叹一声,“什么事?” “祖父不是有一个外室,生了一个儿子,却没能进门,祖母记得吗?”谢清问得小心,老夫人想了想,才点头:“我记得,怎么问起这事?” “没什么,就是,孙儿想知道那女人是什么出身。”谢清连忙道,老夫人皱眉看了长孙一会儿,才道:“普通出身,祖上世代务农,也算清白,只是嫁过一次,不能入门。你问这些做什么?要议亲吗?”也只有议婚事的时候,才会追究身世,老夫人当然是一清二楚。 谢清见祖母猜到了,便索性挑明了:“孙儿想选一个合适的女孩入宫,家里没有合适的,听说那一房倒是有一个女孩,还算好。” 老夫人许久不理事了,但是,心里还是明白的,听他这么一说,便立刻知道他的打算,点头,道:“你想得周到,算起来,合适的人选是不多。” 谢清想了一下,又道:“这几日,倩仪会见见那女孩,若是合适,她还有个弟弟,孙儿想过继给阿源,弟妹也苦,有个孩子好些,您意下如何?” 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样便有些对不起他们了,不过,阿源不是有子嗣的命,你弟妹自然也会对那孩子极好,也弥补了。”言下之意自然是允了。 “是,孙儿也是这么想。”谢清应承。 “不过,也不必急着见那女孩,先细细打听一下才好,快过年了,今年办得热闹些,把京中的谢氏族人都找来,再看看那女孩才是真的。”老夫人毕竟阅历不同,自然想得更深些,做事还是不留话柄的话。 谢清笑道:“祖母说得是。” 谢家的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赵全的耳目,第二天一早,这些话便已经呈报给紫苏了,紫苏却是一笑置之,等尹朔他们过来议政,也没有说这件事。 “太后娘娘,将奴婢列入贱籍,是不是太过分了?一入贱籍,子孙世代都在其中,脱籍更是难于上青天的事。”他们议的是限制世族的事,将奴婢列入贱籍便是其中一项,尹朔却有些不忍,开口劝说。 以后世史家的看法,元宁皇朝的身份区隔虽然严格,但是多在经济与政治上的体现,并不限制交往,世族与寒族通婚虽然少,可也不是什么禁忌,唯一在人际交往中设禁的便是良贱之间,可是,元宁皇朝对贱籍的设定是历史最少的,只有妓、伶等少数几个行业被定为贱籍,一旦入了贱籍,想脱籍便是极其困难的,不仅要上报官府申请批准,而且,要三代之后才能真正称得上脱籍,在三代中,若有家人重入贱籍,申请便会驳回,五世之后才能重议脱籍,在三代的时间里,那些人并没真正的户籍,还有诸如不得离开申请地、不得与良民通婚、男子不得参加恩科等限制。 紫苏没有开口,谢清却摇头,对尹朔道:“尹相说得不对,既为奴婢就要卑颜屈膝以侍他人,不认君父,只识主人,这种人如何能成国之栋梁?可是,现在的情况,尹相也不是不知道,有些人只看到奴婢的好处,根本不在意别的,若是朝廷没有举动,如何限制此风?” 尹朔自然知道这些事,于是只能无言,紫苏笑道:“尹相,哀家给了一个月的时间缓冲,为的就是让那些人想清楚,说白了,哀家是醉翁之意不酒。” 尹朔不由奇怪,齐朗微笑着为他解释:“奴婢一向是世族豪强的私产,要想查清楚绝对不是易事,将奴婢列入贱籍,朝廷才足够的理由去清查奴婢的数目。” “原来如此,所以娘娘才让奴婢有一个月的时间议处赎身的事,并且限定赎身的价目。”尹朔不熟悉这些,听了他们,才明白过来。 紫苏也知道,因此只是温和地笑着道:“想限制的豪强的势力,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知己知彼,说起来,还是尹相的那份奏章起的作用比较大。” 尹朔只能躬身答应:“太后娘娘过誉了。” 紫苏点头,道:“既然这样,有颁诏吧!” “是!”尹朔与谢清、齐朗同时应声。 “太后娘娘,康将军求见。”内官在门外禀报。 “请他进来吧!”紫苏笑言,“康焓也是前些天刚到京,看来今天能决定的事情不少。” 齐朗与谢清都是一笑置之,并没放在心上,只有尹朔不由紧张,海军的事,紫苏已经交给他负责,可是又没有给予大权,康焓的态度现在可以说是至关重要,尹朔不是没找过康焓,可是,威远侯府的嫡长子近来抱恙,侯府根本不接待客人,他自然见不到一直住在侯府的康焓了。 谢清见康焓进殿后,中规中矩地下跪请安,随即便直入主题,不由想到齐朗对康焓的评价:“行军打仗永宁王也未必能出其右,可是论起为人世故,他就太差了,只是忠诚谨慎,的确是可用之材。”比起永宁王未战先立不败之地的作战方式,康焓更加不按章出手,为了取胜,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是,离开战场,康焓便很少再多想,认理不认人是他的性子,也正因如此,讲起海军的事,他是毫无转寰地对尹朔的建议对立。 “康将军似乎认为海盗是很值得学习的!”尹朔气急败坏地反击,“元宁皇朝是泱泱礼仪大邦,上次,与普兰交战,居然用以海盗行径,如此不耻之事,难道还要再做吗?” 康焓却没有动怒,只是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道:“尹相认为礼仪大邦就应该任由将士做无谓的牺牲吗?恕末将不敢苟同,在末将看来,战法没有贵贱之分,只有成败之别,兵者本就是诡道之术,如果有必要,让海盗袭击他国,免去正式交战之名,也未尝不可。” 尹朔不由皱眉,正想反驳,紫苏已经开口:“的确如此,可惜,元宁鲜少有海盗。”这番话紫苏是笑着出口的,也就带了几分调笑的意思,尹朔自然只能陪笑,发作不得。 出身世代将门,紫苏自然认可康焓的想法,两国交战没有卑鄙之说,只要胜了,任何人都无话可说,紫苏在乎的只是元宁是否能立于不败之地,进而取得胜利,仅此而已,一切手段都是为此服务的。 “尹相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可是,不是时候。”紫苏阻止了两人还想争辩的打算,“哀家没有太多的财力、人力来建设海军,大战初歇,举国上下都有要用钱的地方,海军又是初建,哀家却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你们去摸索,以灵活机动配以远程火力,花费要少些,也更有效,不要说海盗行径,从来,海盗都是剿杀不尽,仅此一条,就足以让人佩服了!”海军一事就此定论。 “但是,康将军,”紫苏转头又正色告诫康焓,“你是经略南疆军务的大将军,一言一行都是朝廷的典范,很多话是不能脱口而出的,哀家不希望外政厅因为你的关系,而焦头烂额,你明白吗?” “臣知罪。”康焓一时没弄明白太后的意思,但是请罪是不会有错的,毕竟太后同意了自己的意见,这一点便足够了。 紫苏微笑,示意齐朗等一会儿与他说明白,齐朗了然地低头。 “年前能决定这些事,哀家也就可以过个好年了!尹相,韫欢再留几天吧,哀家会让她回家过年的。”紫苏微笑着转开话题。 崇明四年的结束很平静,可是,谁也不知道将要开始的明白会掀起怎么样的倾天巨浪。 第十章 波澜初起(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后妃列传》 仁顺皇后谢氏,名纹,曾祖议政首臣谢遥,祖父谢泉,父谢满,俱未进仕,册后礼前,授其父三品散秩大夫,弟谢栉,过继堂叔谢源,入谢氏宗谱,后为谢氏旁系,家境清寒,然后生性坚毅平和,于后宫之中恪忍自重,仁宣太后爱之,崇明五年入宫,初授婕妤,秩正四品,崇明七年,顺宗皇帝奉母后慈谕,以谢氏正位中宫,六月二十二,于元仪殿行册后大典。 正月初一,阳玄颢必须登坛祭天,为一年的国泰民安祈祷,虽然年幼,可是,毕竟做过五年的皇帝了,一切礼仪早已烂熟于心,紫苏也第一次没有陪同前往,而是留在了宫中。 皇宫中还是相当平静的,只有两位主子的皇宫也不会有太多的事情,真正能算大事的只有一件,慈和宫空缺许久的掌印尚宫终于确定了,尚仪叶原秋升任掌印尚宫,这份任命在许多人看来,只是一份很普通的任命,可是,对赵全来说,却是很严重的事情,因为紫苏事先并没告知他。 自己是否失去了太后的信任?——赵全无法不担忧,尽管紫苏再次加重了自己的权力,可是,那始终无法抵消失去信任的损失,于是,从知道叶原秋成为尚宫之后,他便一直留在紫苏身边,紫苏似乎也明白他的想法,但是,只是似知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在意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见紫苏并未让自己退离,赵全暗暗放心了些,也明白,紫苏只是在警告自己,可是,他也无法确定紫苏是否还会信任自己。 “太后娘娘……”见紫苏搁笔,赵全才不安地开口,同时恭敬地递上手帕,紫苏安然地接过,一边擦拭着手,一边对他说:“赵全,你去谢相的府上走一趟,将上个月刚进贡的那支景窑双耳青瓷瓶赐给谢相的夫人。” 赵全一愣,不知她是什么意。 “多看少说。”紫苏又交代了一句。 “是!”赵全定了定神,低头应承。 虽然不清楚紫苏要他去谢家的原因,但是,赵全很确定,其中一定关系到某些大事,否则,紫苏用不着让他去赐一件瓷器,即使那是谢清的夫人很喜欢的一件物品。 景窑的青瓷价比金玉,又是太后钦赐,赵全自然被好好地招待了一番,倩仪更是不避讳地亲自请赵全入席,谢家是朝中名门,虽然根基在南方,可是,京中的人也不少,再加上家眷,想不热闹都难,赵全被倩仪拉着,只能做到她身旁,他可是知道,这位谢夫人是说一不二的烈性子,很有几分不顾一切的手段与心性,与一般的贵妇大不相同,他自然不敢驳她的面子。 坐下之后,就见这一桌人很少,除了倩仪便只有一位少妇、一名十岁上下的女孩和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两个孩子眉目间有七分相似,都是清秀温顺的样子,正看着,就听到倩仪微笑着说:“赵公公也来得巧。这位是我们谢家的三少夫人,今天,是这男孩过继到三房的大喜之日,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热闹。这是他姐姐。” 赵全这才恍悟,忙向少妇问安,他掌事已久,自然知道谢清的三弟自幼有疾,过继男孩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却不知那个女孩为何也在此,可是倩仪也只是这么一说,下面就不讲了,再想起太后的吩咐,赵全也就默默一笑,与倩仪应酬。 只是家宴,谢清也没有久留,谢清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个丫环走到倩仪身边悄声说了些话,倩仪点头之后,便笑道:“赵公公,你是忙人,我们也不敢留您……”话未说完,赵全已经明白,笑道:“谢夫人客气了,在下也正想着怎么向您告辞呢!太后还等着回话呢!” 两人随即又客套了一番,倩仪才命家人领赵全出去,无论赵全多有权势,毕竟是一个宫人,倩仪当然也不可能相送。 领路的家人一直沉默不语,赵全也是做下人的,自然明白规矩,只是跟着对方绕过重重院落,谢府占地广大,毕竟是三朝重臣的府邸,因此,赵全虽然发现走的不是进来时的路,开始时也没有起什么疑心,直到发现方向不对,才警觉地停下。 “赵公公不必担心。”刚停下,谢清的声音已经响起,赵全看到谢清一身便服站在一间雅居门前。 “谢相安好。”赵全低头行礼,谢清也不在意,转身道:“本相还没有答谢赵公公的奔波辛苦,请进吧!” 如果说,在谢清与齐朗两个人,赵全要选择得罪一人,那么,他一定会选择齐朗而不是谢清,原因很简单,得罪了齐朗,虽然会被封杀得永无出头之日,但是,多少还有一条活路,即使是生不如死的活路,而得罪了谢清,那么,只能说在被他折磨得求死不得之后,哪一天,他没有兴致了,你还是要在痛苦中死去,这是赵全查过两人的过往而得出的结论,这也是他敢对付郑秋的原因,因此,他忙笑着谦让:“谢相言重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清已经走进雅居,摆手示意他进来,赵全不敢耽搁,跟着他走进雅居,同时小心地关上门。 雅居里没有桌椅,只有一排排整齐的古玩架,虽然摆放得十分不经意,可是,却更是最合适的位置,也看得出上面的珍品器物都有好好保养。 “这里是家父在世时消遣时光的地方,我是不懂这些,一直是下人在管,赵公公来一趟也是少有,喜欢什么,尽管说。”谢清不在意地一边在古玩架间漫步,一边笑说。 赵全笑道:“谢相真是大方,只是,在下也是粗鄙之人,只怕会糟蹋了你的好意啊。” 这话是真的,这间房里的器物无不是有市无价的珍品古玩,从上古的黑白陶瓮、青铜礼器到前朝的书画、漆器、釉碗,金玉反倒难寻,只有一件镶嵌红色宝石的赤金手环,一套九个,样式别致,不像是常见的样子。 “这个,据说是圣清皇朝的一件皇室收藏,家父考证之后,认为这是从海洋的另一端传入的,算是一件纪念品,不值什么,赵公公若是喜欢,便拿去吧。”见赵全盯着那九个手环看,谢清便扬手笑道。 赵全一惊,随即笑道:“谢相还说不懂这些?” 谢清微笑,道:“是不太懂,可是小时候常陪家父在这里摆弄,自然就记住一两件的来历了。” 赵全点头,很佩服地说:“谢相客气了,只是,太后娘娘严令,内官不得与外臣私相授受,在下实在没有胆量违反,只能心领谢相的好意了。” 听了他的话,谢清唇边微扬,眼底却闪过一丝嘲讽,随手拿起一件东西。 “这是圣清御制所制造的红纹墨盒,世上仅存两件,一件在此,另一件被先帝赐予尹相,赵公公应该喜欢吧。”谢清的话语似乎十分不在意,可是,仍然有着不容忽视的犀利与清冷,赵全几乎是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谢相……”赵全暗暗叫苦,前些天送尹韫欢回府时,尹相的确将同样一件漆器赠予了他。 谢清微笑着放下漆器,走到赵全身边道:“赵公公,景瀚说过,太后娘娘很看重你,你也帮过本相,这里没有别人,本相就提醒您一句,你是太后娘娘的耳目,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可以一叶障目、掩耳盗铃,再说了,有些东西,不是能轻易碰的。” 赵全无语地点头,他还能说什么呢? “尹相也是,御赐之物怎么能赠予他人呢?若是被监察司的人知道,只怕又是一阵混乱。”谢清随意地笑道,“我这里却是无妨,公公也不必担心太后,若让您空手而归,太后才会怪我不通世故呢。”随即笑出声。 赵全也只能陪着一笑,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斗胆了。” “不知这墨盒……” 谢清会意,扬声道:“来人,送赵公公出府。”同时取下墨盒,却也不交给赵全,而是给了进来的家人,仔细吩咐:“送到赵公公在兴化坊的房子,交给林管家。” 赵全又是一阵恶寒。 见赵全出门,谢清轻笑着在空无一人的雅居中道:“这样,赵全会安份一阵子吧?” “在他面前说离间之辞,不怕弄巧成拙吗?”靠墙的一个古玩架被缓缓推开,齐朗也边说边走了出来。 “不会的。”谢清不在意地拿起手边的一只黑陶器,“他早已心神大乱,记不记得还是回事,不过,印象还是会有的。” 玩弄人心,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超过他们。 齐朗摇头轻叹:“尹相也是关己则乱,为了保障孙女,却做错事了。” “要不然,太后也不会让赵全走这一趟。”谢清笑道,随即却又沉吟:“看来,赵全的确可以在这件事上影响太后的决定啊……”若非如此,尹相也不会这么做。 齐朗失笑:“影响决定还不至于,但是,顺水推舟倒是绝对可能的,再说,安排尹家小姐与陛下见面的,不就是赵全吗?尹相答谢他也是属正常。” 谢清点头,半天却说了另一句:“只有婆婆亲选的媳妇才能家门平安。——该找个机会让谢纹进宫见见太后了。” 齐朗没有理他,毕竟这事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两人并肩走出雅居,一阵冷风迎面袭来,紧接就能感受到阳光的暖意,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总能让心神一松,听到难得的鸟叫,齐朗不禁循声望去,脚步也停了下来,眼中是难得的轻松。 谢清也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随即微笑,道:“听说前些天陛下送了你一幅字。” 知己好友不是假的,谢清自然猜得出齐朗轻松的原因。 齐朗微笑,默认了他的猜测。 “……陛下让我越来越看不透了。”谢清似乎有感悟地叹息,齐朗神色一凛,却没有开口,谢清也淡淡一笑,仿佛什么都没说过。 赵全是满心忐忑地回到宫中的,他可不认为谢清知道的事情,紫苏会不知道,而且,他有八成的把握,紫苏让他去谢家就是为此而去,再联想谢清方才的话语,赵全的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大骂尹朔,也怪自己为什么要收那份礼,也就明白了紫苏为何忽然冷落他,明升暗降,将他排除出亲信之列,因此,回到宫中,他几乎是立刻就跪到了紫苏面前。 “赵全,你这是做什么?复旨而已,有必要行这么大的礼吗?”紫苏放下书,不解而平静地对他说,同时挥手遣退宫人。 见紫苏尚给他留足面子,赵全几乎是感激涕零了,膝行到紫苏面前,用力地磕了一个头,话中带着哭音,哀戚万分:“太后娘娘恕罪,奴才知罪了,奴才不该恃势无忌,不该妄动擅自与尹相结交,请娘娘看在奴才忠心不二的份上,宽恕奴才吧!” 说着,赵全还真是悲从中来,眼泪也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年来,他对紫苏是真的忠心不二,现在仅仅因为一点私心,紫苏便对他毫不留情,他真的有点悲哀了。 见自己的心腹如此模样,紫苏不仅没有半分感动的样,眼中的冷意甚至更加重了三分,双唇抿紧,恼意更加明显了,赵全也感到气氛有些不对,悄然收声。 “赵全,你退下吧!”拿起方才搁下的书,紫苏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开口,让他退下。 “太后娘娘!”赵全一惊,跟随紫苏多年,他当然知道,今天一旦退下,便绝对不可能再见到紫苏了,紫苏的决绝他是见识过的,即使要对付的是一直扶持她的谢遥,她也未见一丝温和,当日谢家尚有谢清,若是轮到自己,他又如何能全身而退,因此,他再次诚惶诚恐地伏身在地,一动不动。 “退下!”紫苏再次冷斥,“赵全,哀家不需自作聪明的奴才!” 赵全一言不发,却也未动,心中的慌乱却更深了。 “下去吧!”放缓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紫苏便不再看他,静静地看着书,就当他不存在。 赵全咬紧牙关,明白今天是紫苏给自己的最后机会了。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苏合那淡雅清冷的香氛悄然浮动,摄人的冷意渐入骨髓,赵全感到手心越来越粘腻,一股不知何处涌进的寒风围绕着自已,让内衣已经汗湿的自己不由地一阵颤栗,也许在此之前,他还没有发现,自己最害怕的不是紫苏的怒意,而是这样冷淡的忽略。 他最害怕的是成为弃子啊!一枚弃子,绝对是最可悲的命运!今时今日,他拥有的每一分权势都是借由紫苏信任得到的,因此,紫苏想毁掉他时,也是易如反掌的。 “太后娘娘,奴才不该擅作主张、欺瞒娘娘!” 只有全盘托出才能挽回这一局面,赵全很清楚自己只能开口。 紫苏依旧没有开口,赵全只能继续往下说:“太后娘娘,奴才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利,擅自透露消息给尹相……” “这一件搁下!”紫苏合上书,淡淡地道,“赵全,你还在自作聪明!” 赵全一凛,不敢再开口,怕多说多错。 “随阳的警告你并没有放在心上啊!”紫苏放下书,起身。 “太后娘娘,奴才再也不敢了!”眼见紫苏就要出门,赵全扯住紫苏的裙边,哀声恳求。 紫苏停了下来,眼中的冷意稍减。 “赵全,你跟哀家的时间最长,哀家的喜恶,你也最明白……”冷凝的话语并没有缓和的迹象。 “奴才不敢!”赵全这次是真的恐慌了。 “你要权势,无妨;你要钱财,无妨;你揣测上意,更无妨,可是,哀家忌讳什么,你认为还无妨吗?”紫苏的声音愈发冷淡。 “太后娘娘……” “你起来吧!”紫苏转身坐回原位,赵全不敢违命,松开手,站起。 “以前的事,我也不管了,回去把《内诰》抄个一百遍,要熟记于心!”紫苏摆手让他退下,赵全松了口气,应声退下。 《内诰》是章德皇后所制,全是约束宫人的内容,第一条便是“内外有分,内官不得外交朝臣。”赵全自然知道紫苏最忌讳的还是这条,而自己与尹朔的深交才是最让她不满的事情。 原本只是要拉拢尹朔对抗齐朗,郑秋一事之后,谢清绝对会站在齐朗一边,而自己借由郑秋一案介入朝政的打算,齐朗不会不知道,虽然未必迁怒,可是,打压是不会少的,不想失去到手的权势,他选择了与尹朔合作,可是,现在,这一条又犯紫苏的大忌,这让赵全想起来就是一头冷汗——不该得意忘形的。 紫苏淡淡地笑开,她要的就是赵全的诚惶诚恐。私交朝臣,这个罪名根本无需坐实,她就可以杀了赵全,内官与宫女不同,宫女是从民间采选来的,一切都要付有司惩治,而内官,只要是个主子都可以直接处置。 赵全也想到了这一层,全身又是一颤。 “外面风大,公公要不要用个手炉?”一个小内官乖巧地上前询问。 赵全哪里顾得这些,见他还算伶俐,便吩咐:“去把刘顺叫来。”刘顺是赵全的心腹,有师徒的名分,小内官应声而去,赵全叹了口气,眼角又瞟见一行明黄华盖往中和殿过来,知道是皇帝回宫了,于是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准备接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公公,朕要给母后娘娘请安。”阳玄颢一身正式的祭天礼服,十分庄重威严。 “是,奴才这就通禀。”赵全定了定神,笑着回答,朗声通禀,等阳玄颢进殿之后,赵全才顾得上吩咐赶来的刘顺。 夕阳渐沉,新年的第一天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第十一章 波澜初起(中) http://.biquxs.info/

《古曼国史》 永和妃,圣宗妃,至略元宁皇朝公主,仁宗第九女,圣宗四年,圣宗遣使求婚于元宁,仁宣太后许之,古曼旧例,大妃之下设左、右夫人,后宫主位也,余者庶妃,徒号无位。两国婚姻,圣宗循至略之礼亲迎,后按国礼毕之,三日,诏之国人:“妃尊,结两国之好,位与大妃同。”十部愕然,吕真说之:“示之元宁罢。”方停之,妃于元宁号曰永和,于归,人皆呼“永和妃”,由是记之。妃与圣宗情笃,圣宗曾曰:“元宁有结发之约,朕唯望与卿有白首之盟。”然未及两年,妃诞子于罗,骤见红,遂亡,圣宗哀伤欲毁,时有流言曰乃大妃妒而杀之,报之元宁,仁宣太后唯默然,时元宁顺宗方十龄,让使臣曰:“一国之君,坐拥江山,竟无力周护弱质爱妃,何言睿?”使臣答之:“帝之命,护佑臣民,公义也,后宫妃子,爱而护之,私情也,陛下不知舍私情取公义乎?奈何比之?”顺宗未语,仁宣太后曰:“成佑帝取公忘私,贵国之福,然亡者,吾家女也。帝家何来私情?”言毕退殿。 永和公主的死讯传来,正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因为谢清的请求,紫苏设了家宴,只请了永宁王妃、齐朗、谢清以及夏承思,并且允许携家眷,地点在慈和宫的崇恩殿,虽然说是可以携家眷,真正带家眷来的只有永宁王妃与谢清,齐朗不必说,夏承思的理由是,他的妻子出身低微,怕有不合宜的举动,永宁王妃也只带了世子前来,小小的婴孩十分可爱,连阳玄颢也又惊喜又好奇地围着小婴儿,幸好那个小婴儿也不怕生,还时不时地与阳玄颢玩闹。 “好了,皇帝别逗他了,等一会儿,弄哭了就不好了。”紫苏笑着对儿子说,却也不是太认真,阳玄颢应了一声,却没有照做的迹象,紫苏轻轻摇头,问倩容:“大哥给世子起了什么名字?” 倩容笑道:“参详了几个月,才给我来信,说是名康崇,已经报给宗人府了。” “康崇……”紫苏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点头,随即就听见阳玄颢笑着道:“康崇,你叫康崇,母后娘娘,他听得懂耶,您看,他在笑!” 紫苏笑出声,倩容与倩仪也笑了,齐朗与谢清、夏承思站得远了些,没有听见,不解地看过来,紫苏摆手,道:“皇帝,先坐回来,用完膳,再与世子玩也不迟。”随即示意叶原秋开席,阳玄颢见宫人开始摆放膳食,只得回到座位,目光却还盯着夏康崇不放。 这个时候,他才看到谢清边坐着一个大约十岁的小女孩,低着头,看不清样子,不由奇怪地问谢清:“谢相,朕记得您只有一个儿子……” 谢清起身道:“回陛下,臣子出了疹子,不方便见驾,这是臣的侄女,内人没有女儿,十分喜欢,今天便带来让她开开眼界,太后娘娘是知道的。” 阳玄颢见紫苏点头,便笑道:“是谢家的小姐啊!”但是,也就问问,注意力还在世子身上。 紫苏看了倩仪一眼,对这个一直低头的女孩并不是很满意,但是,因为赵全形容过这个女孩,倒也很不错,她又先应了谢清,此时也只是不由微微皱眉。倩仪自然明白,却也不慌不忙地对身边的女孩道:“纹儿,你是第一次入宫,给太后娘娘与陛下行大礼吧!” “是!”谢纹自然不敢拒绝,低低地应了声,声音十分婉转悦耳,让紫苏有几分满意了。 谢纹心里有多惶恐,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入宫开始,她的手心就一直是湿的,此时,刚站起来,她便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幸好连日来,倩仪一直在礼仪方面严格训练,因此,虽然心慌,可是,她还是流畅地给两位至尊之人行了大礼,抬头颌首间,紫苏已经看清了她的容貌,阳玄颢也因为礼制的关系,很庄重地接受她的行礼,因此,也看清她的样子,清秀的面容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是,温顺柔雅的气质却是少见的,阳玄颢不由多看了两眼。 将儿子的举动看入眼中,紫苏笑着问了谢纹一些普通的问题,谢纹也一一回答,并没有什么错误,倩仪与谢清不由放心地微笑。 夏承思是唯一事先不清楚这件事的人,不过,因为与谢纹家是多年的邻居,直到他考中恩科,才搬离那个地方,因此,一听谢清的夫人唤“纹儿”,他便留了心,认出确实是昔日的邻家小女孩,他先愣了一下,再一想,便知道谢家想送她入宫了,随即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齐朗,齐朗回了他一个事不关己的笑容,他不禁皱眉,想到前些日子,妹妹归宁时,说起资助谢纹家的事,他很确定,谢清会选谢纹肯定与齐朗有关,毕竟,邻里多年,他可从来不曾听谢纹与其父说过自己与谢家有关系,而且,据他猜测,还是相当亲近的关系。 这场家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进行到一半,赵全离开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在紫苏耳边悄声说了些话,又呈上一份奏章,看上却是边关专用的急奏,紫苏刚看了几个字便轻轻皱眉,随即合上奏章,收起,却也没有什么兴致了,当时阳玄颢已经离开崇恩殿,带着谢纹与小世子到御花园赏灯,留下都是精明人,永宁王妃先开口道:“赵公公,有什么事非要搅娘娘的兴致啊!” 赵全躬身行礼,却只低头不开口,紫苏摆手道:“没什么事,是边关守将急报,说是永和公主薨逝了。” 谢清与齐朗的脸色都是立刻大变,但是,紫苏的下一句话让他们略略轻松了些:“这是边关守将的上奏,古曼的正式通告应该还有些日子,不必担心。” 话是如此说,这场宴会还是草草结束了,永宁王妃、倩仪与夏承思先后告退,这些事也只有齐朗与谢清能谈论了。 “是漳关的守将?”齐朗平静地发问,能如此迅速地得知道古曼的情况,也只有与古曼最近的漳关能做到,紫苏点头,却没有说话,谢清与齐朗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半晌,紫苏才道:“齐朗,拟一份兵部的公文,通告所有与古曼相领的城关守将,加强戒备,但不先启战端。” “是!”齐朗应声,与谢清对望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紫苏不想与古曼交恶。 紫苏暂时搁下这个话题,对谢清道:“女孩很乖巧,我很喜欢。” 谢清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不由微笑,反正在场的只有自己人,齐朗也笑道:“就不知陛下更喜欢哪位姑娘?” 紫苏笑了笑,没有开口,谢清自然也不好追问。正在这时,阳玄颢身边的内官梁应又来恭敬地禀报:“太后娘娘,陛下想问您,可不可以让永宁王世子留在宫中。”紫苏不由好笑:“转告皇帝,永宁王世子还小,不能没有母亲照顾,不便留在宫中,下次永宁王妃进宫时,他自然还能见到。” “是!”梁应也是硬着头皮来问的,现在得了这话,自然是轻松地去回了。 谢清笑道:“陛下是幼子,见到世子,高兴得过分了。” 紫苏眼光微敛,却只是一瞬间的事,谢清没有注意到,齐朗却看到了,因此,在谢清告退时,他没有开口,留了下来。 “有事?”紫苏有些惊讶,齐朗很少会如此不避嫌地留在宫中。 “你方才想到不愉快的事了吗?脸色不太对!”谢清不太清楚当年的事,齐朗却隐约猜得到,伸手握住她的手,立刻感觉到一阵冰冷,心下便更确定了。 紫苏心中涌过一阵暖意,与他十指相扣,却只是淡淡地摇头:“没什么,都过去了。” 是的,无论如何,都过去了,即使自己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毕竟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站在皇朝最高位的是自己。 “为什么不将你的夫人带来呢?”紫苏低声问道,“我还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齐朗笑了笑,回答她后面的问题:“她很普通,但是,是个好妻子。母亲很喜欢她,不过,也难说,是不是因为她是儿媳。” 紫苏低头微笑,知道他不希望自己难过,可是,听他这样平静地说着另一个女人,她还是不悦的,微微退开一步,让齐朗不由扬眉,更用力地拉住她的手。 “母后娘娘。”阳玄颢似乎很兴奋,不管宫人的阻拦,不曾通报便闯了进来,见到殿内的情况,他先是一愣,脸色变了好几次,才走向母亲,笑道:“母后娘娘,下次永宁王妃真的会带世子来吗?” 儿子的神色自然没逃过紫苏的眼睛,不过,见他不提,她便也笑着回答:“哀家会让她带世子来见陛下的,不过,陛下若是将世子弄哭了,哀家可不会轻饶哦!” “孩儿知道了。”阳玄颢回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转向齐朗,道:“太傅与母后还有事要商议吧?” 齐朗看了紫苏一眼,但是,紫苏正想着什么,没有回应,便对阳玄颢道:“是的。” “……”阳玄颢一阵沉默,也看向母亲,随即示意齐朗低头,在他耳边低语:“太傅惹母后娘娘不高兴吗?母后娘娘有些不对劲!方才朕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齐朗摇头,想了想,对他道:“陛下还记得永和长公主吗?” “九皇姐?”阳玄颢记得她嫁到古曼了,不由反问,齐朗低语:“永和长公主似乎薨逝了!” “什么?”阳玄颢惊呼,让紫苏一惊,见两人的模样,不由严肃地道:“你们君臣在说什么?” “母后娘娘,九皇姐薨逝了?”阳玄颢一脸惊惧地问母亲,紫苏看了一眼齐朗,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便顺着他的意思点头:“不过,这只是传闻,要等古曼的正式通知才能确定。” 阳玄颢知道,这应该是肯定的了,不由神色一黯,他年纪最小,听说姐姐去世,自然难过,尤其是现在他已经明白死亡的意义,比起父皇过世就更难过了几分。 “皇帝回寝宫吧!不要再想了,生死有命……”温柔地安慰了一下儿子,紫苏便让宫人陪他回宫。 “刚刚在想什么?”送走皇帝,宫门再次关上,齐朗拥住紫苏,低声询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两年的正月都挺麻烦的。”紫苏轻叹,“你认为这会不会是古曼的圈套?” 不放心这件事,紫苏还是正色问他,齐朗摇头,放开她,很认真地回答:“从这两年的情况看,我倒觉得,成佑皇帝也在清内政!” “牺牲一个妃子,整顿内政,他很会打算!”紫苏立刻明白了,“宫廷,果然都是一样的!” “……”齐朗默默地拥她入怀,明白她联想到了自己将要做的事。 阳玄颢回到寝宫,赐躺下,便又坐起,皱眉道:“该死!” 尚未退下的宫人立刻跪倒了一大片,诚惶诚恐地道:“奴才该死!” 阳玄颢又好气,又好笑,摆手让众人退下,转念又唤住梁应。 “梁应,你知道吗?七皇姐薨逝了!”阳玄颢对心腹道,压低的声音显露出伤心的情绪,梁应忙道:“皇上保重,那是永和长公主的命数。” “可是,母后娘娘也很难过的样子。”阳玄颢十分忧心地道,梁应不解,但是,想了想,犹豫着对他说:“太后娘娘可能是感怀自身吧?” “啊?”阳玄颢没想到得到这么一个答案,盯着梁应不放。 梁应小心地对他低语:“奴才只是想到,当年太后娘娘生下皇上您时,情况甚为凶险,似乎也差点没命呢!” 阳玄颢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原因,但是,他从不知道这一情况,便拉着梁应让他详细地说明,梁应哪里还敢说太后的事,支应了几句,道:“奴才当年在先帝跟前伺候,不太情楚,只是听说,太后娘娘因此只能有您这一个骨肉。不过,只是宫人间的传言,具体的,奴才就不情楚了,恐怕只有问当时太医才行。” 阳玄颢一下子愣住了,连梁应扶着他躺下,又退出去,都不知道,心思一直在那句“太后娘娘因此只能有您这一个骨肉”上转。 十岁的孩子能明白什么?很多人都认为不会明白太多的事情,可是阳玄颢出身在皇室,又是嫡皇子、皇太子、皇帝这一路行来,身边的人教导他的从来都是帝王之道,宫闱秘史更是毫不避讳,梁应那几句可能只是无心之言,可是,阳玄颢能联想到的就太多了,再想到几位太傅说过的先帝一朝的事情,他已经能明白母亲当时的处境了。 这些事并没有人知道,第二天,阳玄颢一切如常地上课,听政。 中和殿的议政,阳玄颢没有参加,因此,他并不知道,因为永和长公主的死讯,议政厅的情势悄然变化。 尹朔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惊讶更多的是自己全然未得知这一消息,尽管紫苏解释是因为昨日设宴的关系,齐朗与谢清才会知道这一消息的,但是,他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赵全对自己的疏远,不过,表面上,他没有动声色,很镇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此事不足为虑,古曼的盟友并不多,成佑皇帝此时不会与我国交恶,但是,此事毕竟是古曼失理,太后娘娘若要表示适当的不满,古曼也无话可说。” 毕竟尹朔曾经执掌外政厅,一番话与齐朗的见解相同,但是,同时也道出了处理的意见,紫苏明白地点头,表示认可,转而问了另一件事: “《归籍诏》颁下之后,各地的情况如何?” 这事问的是谢清,掌执户部,他是责无旁贷,因此,谢清没有犹豫,回答道:“各地都在按章办事,按目前登记的情况来看,还是以赎身的占多数,但是,其中也发现,仍有隐匿不举的,臣以为,朝廷应该加强惩治此类事情的力度。” 紫苏沉吟着颌首,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你们先拟个章程上来,再议。” “是!”三人同时应声,也没有别的事,便退了出去。 离开皇宫,尹朔便去了约定的地方,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见赵全推门进来。 “赵公公,您退回墨盒是不喜欢吗?”等赵全坐下,尹朔便直接问道,赵全却笑道:“尹相言重了,精巧的东西没有人不喜欢的,只是,在下不敢动御赐之物啊!” “御赐之物转赠他人,也无不可吧?”尹朔并不认可对方的解释,但是,赵全是打定了主意,只是笑了笑,并不打算改变想法。 “那么,永和长公主的事情,公公为何不告知本相呢?”勉强压下怒意,尹朔问起自己更关心的问题。 赵全一摆手,道:“在下也想通知的,可是,昨日宫中事务繁多,实在难以脱身啊!” 尹朔在心中冷笑,面上却还是一派温和,道:“既然如此,本相也无话可说了。” 赵全微笑:“尹相知道吗?太后娘娘命在下将《内诰》熟记于心,恐怕是对我等结交的事有所察觉了……” “当真?”尹朔一惊。 “自然!”赵全正色道,“便是今日来见您,在下也是担着风险呢!因此,我们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至少在最近一段日子。您以为呢?” “的确应该如此。”尹朔自然不拒绝。 “若再有事,在下会在此留书,尹相遣人来取即可。”赵全言罢便起身离开,这里是赵全置的一所宅院,不大,也有些破旧,只有一个聋哑的老人在此负责打扫清理,尹朔自然也不久留,也随即离开,走到院中,见那个老人一身短打,正在将院中的雪堆到墙角,也没看到自己,尹朔也不以为意,擦身而过。 想到赵全方才的话,将要出门,尹朔眼神一冷,自言自语道:“赵全,你以为真的可以把本相当枪使吗?咱们慢慢看!”说完便离开,绕了一段路,上了正在等自己的马车。 尹朔没有看到,那个堆雪的老人,在他们离开后,转身看着大门冷冷地笑了。 第十二章 波澜初起(下) http://.biquxs.info/

游离在议政厅之外,也就无法参与核心的决策,夏承思在被免去议政辅臣的职位后,能做的也就执行公务而已,礼部尚书也算得上是尊荣无比的地位了,因此,他倒也没有什么不满,可是,参加过宴会,退出宫廷,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却与政事无关。 “去齐相府上。”上车之后,夏承思简单地交代了侍从。 齐朗的府邸向来门禁森严,可是,来往的人也未曾少过,齐朗也向来礼数周到,毕竟,对方有求于他,他也需要借此拓展人脉。 夏承思担着舅老爷的名份,说要见妹妹,齐府的下人自然不敢为难。 “大哥,这么晚,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吧?”夏茵一见兄长便紧张地问道,生怕是娘家发生变故,夏承思忙安抚:“无事,家里一切安好,从宫里出来,想来见见你罢了。” 夏茵这才放心,吩咐下人摆上茶果,笑道:“元宵节,大哥不陪嫂子,却来见我这妹妹,不知是什么道理啊?” 夏承思笑了笑,脸有些发烫,道:“有些事,我想关问,家事而已。” 话是如此说,夏茵却眼光一转,笑着让下人退到厅外,敛色道:“什么事?” 夏承思似乎在斟词酌句,一边沉吟一边道:“你是不是与齐相提过谢纹。” 夏茵满脸讶异:“说过,前些日子,陪老夫人去天华寺时,见到了阿纹,回府后,说过两句,怎么了?”她不觉这会是什么大事。 “今天谢相带谢纹入宫了。”夏承思皱着眉道,“我若没看错,谢纹会入宫。” “那不是很好?”夏茵笑着说,“谢相送她入宫,陛下自然不会太轻慢她。” 夏承思微笑,并没有反驳妹妹的话,有些事情就不必让不必要的人的操心了。又与妹妹说了一会儿话,夏承思便起身告辞了,夏茵自然将他送到门口。 看看天上的月亮已经偏西,夏承思微微皱眉,摆手让夏茵止步:“不必送了。” 夏茵注意到他的举动,低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再抬头却是夏承思熟悉的温柔笑意,也不言语,目送兄长登车离去。 “关门吧!”看着马车离去,夏茵转身回去,同时淡淡地吩咐守门的下人。 “少夫人,少爷还没回府呢!”守门的是齐府的老人了,心里自然关心齐朗。 夏茵的脚步停了一下,却没转身,平静地道:“少爷也许还有事,夜深了,还是注意门禁的好。” 这般的话下人自然不会反驳,应诺了一声,门便关上了,夏茵默默地走回寝室,伺候的丫环早已备好的一切,一进院子便有人迎了上来,洗漱更衣,说话间也十分热闹。 夏承思鲜少入宫晋见太后与皇帝,但是,身为礼部尚书,皇帝的十岁生辰他是责无旁贷,因此,礼部定下章程后,他必须入宫请示,在中和殿,向太后、三位议政大臣请示过后,他便退了出来,尹朔他们也是一起退出的,夏承思自然谦让三人先过,同时与齐朗打了一个奶色,齐朗虽然皱眉,但是,还是微微点头,谢清走在齐朗身边,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也不说破,回到议政厅不久,齐朗便托辞出来一趟,果然见夏承思在等他。 “齐相!” “这里不好说话,晚上去我家吧!”齐朗皱眉,实在不想在皇宫的朝房与他说什么。 夏承思却笑道:“不了,齐相若有空,我们在饮冰茶庄见吧。” “也好!”齐朗心中微讶,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头答应。 饮冰茶庄在城西,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多是些书局、茶楼、客栈算是外地人来成越的集居地,齐朗鲜少来这里,但是,饮冰茶庄的名声还是听过的,进京赴恩科的寒族仕子多住在城西,饮冰茶庄是他们高谈阔论的地方,当年郑秋就曾建议齐朗来这里看看,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机会,这还是齐朗第一次来。 茶庄只有白绿二色,桌椅摆设俱是青竹所制,未闻茶香,竹香便已先至,此时并非正当恩科,茶庄中的人却也不少,谈论的声音也并未刻意压低,不乏高声争执的,可是,却没有噪杂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里的人即使在争执中也都只是引经据典,并未过激的言辞与举动。 “公子是找人吗?”茶庄的小伙计机灵地上前招呼,齐朗点头:“他姓夏。” “是礼部的夏尚书?”小伙计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却极为聪明,看齐朗的样子,便知他不会是未进仕的读书人,立刻便晓得他在找的人。 齐朗点头,小伙计立刻将他引进一间内室,却是空无一人。 “夏大人派人来过,说是约了人在此,让小的留间雅室。”小伙计连忙解释,齐朗微微点头,示意随从打赏。 “谢公子!”小伙计一愣,随即躬身谢赏,毕竟来这里的人都非大富大贵,会打赏的就更少了。 “不知公子要什么茶?” “你这里有什么?”齐朗没开口,他的随从认真地问道,他可不认为这里会有自家少爷平常喝的极品茶叶。 小伙计也有些为难,看齐朗一身便装,虽然不见华贵,但是,那腰间的那一方凝脂玉佩便是极品中的极品了,他这里虽然热闹,但是,茶真正只有中品以下的水准,好一会儿,他才想到:“回公子,我们老板有一份珍藏的六安瓜片,说是最好的‘紫金吐翠’,不知合不合公子的口味。” “就这个吧!”随从知道齐朗喝惯的是铁观音,不过,这里显然没有,见齐朗不反对,便让他们送上来。 “是嘞!”小伙计连忙下去,不一会儿便送上茶具与茶叶。 “朝廷将奴婢归入贱籍,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给予世族更多的权力呢?这样的朝廷不是世族的朝廷吗?” “不能这么说的,朝廷限制了官员的置产范围,这是在限制世族的既有权力,可见朝廷还是在为民生考虑的!” “换汤不换药!” “近年来朝中提拔的官员,十之六七都是寒族出生,对世族子弟入仕的限制也越来越多,怎么能说是换汤不换药呢?” “太后娘娘本身就是出身名门世族,内阁与议政厅之一,更是只有尹相一人来自寒族,二品以上,寒族出身的官员又有多少?” 靠近雅室的一桌人争论不休,听在耳中的齐朗却只是不在意地笑着,反倒是他的随从有些不安,齐朗看了他一眼,道:“听这些人的谈论,要朝堂上有趣多了。” “夏大人,就是这里了!”小伙计殷勤地打开门,夏承思道了声谢,便走了进来,同时关上门,齐朗没有起身,只是为他倒了一杯茶。 “多谢齐相。”夏承思欠身道谢。 “不必客气了,你约我来这里,总不是来品茶的吧?”齐朗已经猜到了几分,却还是淡淡地问他,夏承思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认真地道:“齐相可知,我与朋友为何站在您一边吗?” “不知!”齐朗放下瓷杯,“愿闻其详。” 夏承思知道对方是在考察自己,却也不得不道出自己的想法:“因为齐相您是唯一了解下情的人。尹相居高位已久,谢相傲视群伦,平民的情况只有您了解过,您任合安同守的时候,就曾苦心经营一方,不是吗?” 齐朗点头:“所以呢?”眼中并无喜悦,平静的黑瞳中只是映着对面人的身影,无言的压力却在雅室中弥漫。 “而现在,我们有点失望。”夏承思不是没有感觉到那股压力,但是,还是咬牙道出真正的想法。 “为什么?”压力骤减,齐朗眼中多了一丝兴味。 “因为,我们的力量成为您争权夺利的筹码。”夏承思冷言,“我们都是出身贫寒的人,入仕的目的是希望普通的民众能过更好一点的生活,而不是成为朝堂之上,您与尹相争斗的助力!” “呵……”齐朗笑出声,“夏兄,你很坦率啊!” 夏承思赧然,他知道,今日换了别人,他未必说得出这种话,说起来,他也是吃准了齐朗不会拿他如何,才这样说的。 “夏兄,说完吧!”齐朗微笑,“你应该已经想了很久吧?” 夏承思深吸了一口气,道:“齐相,我们很失望,这一年来,赵全的权势更重,你与谢相明里暗里全在与尹相争斗,方守望一案,不过就是为了削弱尹相在地方的势力,你何曾真正考虑过民生大计,这一次,谢相应该打算让谢纹入宫吧?与你不会无关,接下来是什么?一场由后宫引发的朝廷斗争吗?太后娘娘摄政以来……” “到此为止!”打断夏承思的话,齐朗一脸冷淡的站起身。 “齐相……”夏承思跟着起身,却见齐朗走到雅室的角落,把玩着一盆天竺葵的叶子,半晌才开口,语气是若无其事的平静:“夏兄,这些话不应该由你说的。” “外面的仕子评论朝政,有这些见解,不足为奇,可是,你入仕多年,怎么也会如此认为呢?” “齐相是说我等的想法幼稚?”夏承思皱眉。 “一个派系林立的朝廷能有多大作为?”齐朗扯下一片绿叶,“不要说我,便是太后娘娘,一举一动的背后,有多少双眼在看?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民生?是的,我何尝不想让平民过上好些的日子,可是,这些都要手中有权势才能做到吧?夏兄,今日,我若失去权力,又谈何作为呢?也许‘女主天下,非世之幸’是真的——现在的朝廷有太多的变数了!” 齐朗道出自己的无奈,让夏承思一怔,也明白了自己的苛求,不在其位,如何谋其政,所以,位居高位的他们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女主天下,非世之幸。……其名不正,则言不顺,非党同伐异不足以立令之威,故难扼大倾之变。此圣清命数,非人之过。”齐朗低声吟出《圣清杂史》中谭庆秀对圣清孝仪公主的评语,随即笑道,“夏兄,太后娘娘何尝不想有所作为,可是,治天下第一要做的便是上通下达,令行禁止,朝堂之上,世族的势力有多大,你明白,地方上如何,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情况,你希望太后娘娘如何做?如何让民众过上更好的生活?” 齐朗揉碎手中的绿叶,冷言:“无论是何人,首先都要自保。” 夏承思一惊,见齐朗冷漠的样子,暗自猜测他会如何对待自己,下一刻就见他放开手,微笑,看着自己,很平静地道:“夏兄,你可以失望,今时今日,你们是唯一游离在朝廷争斗之外的力量,你们一心为民请命,在这点上,我无话可说,只有敬重!若是你们撤开支持,我也不会为难的!” “齐相!”夏承思惊呼,“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想知道,您是否初衷不改?” 齐朗扬眉。 “尹相的孙女与谢家的女孩应该会同时入宫吧?”夏承思忧心忡忡地解释,“我们很担心,这会不会引起朝廷的争斗。” “您也是希望谢家的女孩成为皇后的,那样,以尹相为首的寒族官员会不会成为与你们敌对的对像?”夏承思坦言,“如您所说,太后娘娘当政,党同伐异是无可避免的,可是,如果朝廷官员的目光全部放在派系上,朝廷还能有所作为吗?” 齐朗默然,夏承思说的实话,而在这点上,他无法做出保证。 “齐相,难道一定要与尹相对立吗?”夏承思问出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尹相近来与赵全走得太近了。”齐朗淡淡地笑开了,“他也希望掌握权势,可是,他不是太后娘娘的亲信。”齐朗道出关键所在。 “也就是说,太后娘娘不得不用他,但是,更不愿让他成为群臣的领袖!”夏承思一语道破他们的打算。 齐朗无语。 “我不明白。为什么?”夏承思不解。 “我也不明白。”齐朗轻笑。 只是他们不明白的地方并不同,夏承思不解的是,紫苏为何不愿意让尹朔主政,难道仅仅是因为尹朔不是自己的亲信,齐朗不明白的是,紫苏为何急于归政,而且,为了保证归政的平稳,不惜以党争来铺路。 他看的出,紫苏是真的在考虑归政的事了。 陛下才十岁,不是吗? 谢清应该也是吧?否则也不会如此急着将一个十岁的女孩送进后宫。 “夏兄,你也是世族出身,看不出太后的打算吗?”齐朗转开话题。 夏承思也的确关心这个问题,略一思索,便道:“太后希望限制世族对朝政影响力,所以限制他们在辖地置产,避免他们为家族取利。《归籍诏》则是为了限制世族通过奴婢控制地方。”毕竟在官场浸渍多年,夏承思还是看得出一点的。 齐朗点头,没有说得更清楚一点:“夏兄,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只为权力,而不顾民生,太后娘娘也不会。” 夏承思对他的承诺不置一辞,但并未沉默太久:“齐相,以我的立场来说,你是我的妹夫,我不会希望你失败,支持你,对我而言,可以说是唯一的选择,而且,以我夏氏宗族的身份,现在的官位已经是极致了。” 出身是无法选择的,他能做的有限,他不可能去与同样出身夏家的太后为敌,而且,与齐朗联姻的现在,他别无选择。 齐朗默然,并不愿说破一切,就这样即可。 看了一眼送来的奏章,又是一堆,紫苏只是微微挑眉,淡淡地问赵全:“哪来的?” “是各地世族与地方官的奏章,大多是关于……”赵全如实禀告,但是,没等他说完,紫苏已经一把推开那些奏章,任由它们摔在地上。 “太后娘娘?”叶原秋不解地出声。 紫苏搁下笔,冷笑:“是反对上次的两份诏命,对吗?” “是!”赵全低头答应,叶原秋在不解之后,迅速让典书尚仪收拾起地上的奏章。 “这些奏章直接归档,不必送来给哀家看了。”紫苏从另一堆的奏章的最上面取下一本,开始批阅。 “太后娘娘,这不合规制。”赵全不敢答应。 紫苏手中的朱毫一顿,想了想,道:“那就搁着吧。”的确不能开这个先例,紫苏只能如此办,下面的奏章如果可以不看,又如何知道下情呢? “是!”赵全示意尚仪将这些奏章摆到一旁的条几上,垂手立在一旁,叶原秋也默不作声。 这几天,这些奏章是铺天盖地,紫苏不耐也是正常的,连许多京中元老也入宫哭诉,更别说先帝的后宫了。 “太后娘娘,皇上驾到。”殿外内官恭敬地禀告。 “请他进来。”疲惫地搁下笔,紫苏起身走到一边的长榻上休息。 “母后娘娘,您很累吗?”见到紫苏的模样,阳玄颢先吓了一跳,没有行礼便先关切地问道,紫苏摆手,让儿子坐到身边,阳玄颢低头行礼,之后才坐到母亲的身边。 “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求见的人太多了。”紫苏温和地笑言。 阳玄颢略略放心,随即道:“母后娘娘,为什么孩儿的课忽然多了许多?”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课业重了不少,应该是母后的关系吧? “皇帝十岁了,该做亲政的准备了。”紫苏默默地抚上儿子的头,“那些课业都是必须的,皇帝要用心学啊!” “你的父皇可是很希望你在十五岁前亲政呢!” 微笑着道出勉励之辞,紫苏的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彩。 第十三章 巨浪涛天(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二月二十三,仁宣太后谕令礼部备嘉聘之礼,三月初五,懿旨颁,以尹氏女与谢氏女备位后宫,授四品婕妤,赐尹氏号曰慧,谢氏号曰宜,初九,行嘉聘之礼,十六,二女同入宫。 “太后娘娘是不准备让皇帝先大婚了?”谢清看完抄录的懿旨,转头问齐朗。 齐朗也在研究这份旨意,可是,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谢清这番疑问显然不是自言自语,他只能抬头道:“皇后的位子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太后娘娘总不能太过份不是吗?” 谢清放下手中的纸张,笑道:“而且,大婚之后就是归政,是惯例,太后娘娘也不想让人联想到那里去吗?” “联想?”齐朗失笑,“随阳,应该不是联想吧?” 谢清微哂,不自在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才对齐朗说:“景瀚,皇帝亲政应该就在这两三年了,太后为什么这么着急呢?”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道出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齐朗叹了口气,“想问她,也不知从何问起,毕竟这不是臣下应该问的。”虽然知道,只要自己问了,就一定能得到答案,可是,齐朗并不想逾越君臣的界限。 谢清点头,笑了笑,道:“景瀚,我们来猜猜,如何?” “猜?”齐朗反问,眉头不由皱起,但是,很快便莞尔,点头道:“也好,看看我们想的相差多少?” “我先说吧!是我提议的!”谢清笑道,“母后摄政是元宁一贯的体制,从宣祖皇帝驾崩时,章懿皇后暂掌国玺起,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之间,皇后就拥有左右国事的权力,不过时间很短,自章德皇后开始,幼主即位,母后垂帘,也成定例,世祖五岁登基,十七亲政,宪宗九岁登基,十五岁亲政,德宗八岁登基,也是十五岁亲政,按照这么推算,皇帝在十五岁时亲政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太后娘娘明显想提前归政,我想了很我,也只想到两种理由——第一种是,太后娘娘厌倦了政事,不想掌权了,而陛下也的确是少见的聪明,处理国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第二种是,有什么压力,迫使太后娘娘必须早点归政,否则,她会有危险。——景瀚,你认为呢?” 齐朗认真地听完谢清的推测,对他的询问,他只是淡淡地道:“你说的两种理由都很牵强!” “是啊!可是,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谢清承认自己的推测没什么根据。 “第一条肯定不成立。”齐朗轻笑,“以紫苏的性子,虽然未必留恋权位,可是,也不可能轻易地交出权力,毕竟,手中的权力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与利益,我想,这一点,不会错的。” “我想是的!”谢清沉吟着点头,“若不然,她也不会一上来就处理异己。” 不想有政令不通的情况存在,所以,紫苏才会在一开始便针对湘王,现在对尹朔也是如此。 “第二点就不必说了。”谢清自己都觉得可笑,现在还有什么力量能逼迫紫苏吗? 齐朗却没有出声,谢清不由愕然:“怎么?难不成,还真有这种可能?” “不一定……”齐朗也无法肯定,“就像你说的,陛下的确是少见的聪明,太后娘娘若是从母子情份上考虑,不想日后与陛下发生冲突,而尽早退居后宫,这样想来,提前归政未尝不是一个最佳选择,进退皆可。” 齐朗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己与紫苏的事情,阳玄颢已经退让,在这种情况,紫苏只怕不愿与儿子再起冲突,同样退让一步,也无不可。 谢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也无意在这个问题多发表意见,而直接讨论他们原先话题:“你是说,母子的情份让太后娘娘想避开与陛下可能会有的冲突?这倒是很有可能,陛下总是太后唯一的骨血啊!” 齐朗微笑,摇头:“这些都是猜测,就算合理,也未必就是真正的情况,实情,只有太后才知道。”他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毕竟从阳玄颢的角度来说,紫苏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伤害他一分一毫,便是继续摄政,也不会对母子情份有多大的损伤,毕竟,血浓于水啊! 谢清也点头附和这一想法,两人正说着,就听见门外一声问候: “大人,谢大人在这里用午膳吗?”温柔的声音是属于齐朗的夫人的。 “随阳?”齐朗问他,谢清却摆手道:“不了,谢纹要入宫,家里事多,我还是回去吧!” 齐朗点头,扬声道:“他不在这儿用膳,不必准备了!” “好的!”夏茵平静地应声,转身离开,书房是齐朗明言不准她进入的地方,她也知道,这里有机要的东西,自己还是不要太关心的好。 “随阳,你注意到了吗?太后娘娘的懿旨上,慧婕妤在前,宜婕妤在后。”齐朗见他要离开,也起身相送,同时提醒他,“如果宜婕妤在宫中保持一种谦忍的态度,应该有好处。” 谢清一愣,随即笑道:“我倒没在意,不过,谢纹那女孩本就是沉静谦和的性子,说不说,差别不大,但是,提点一下也没坏处。” “只是,陛下还小,恐怕不会喜欢太沉静的女孩。”齐朗谨慎地对他道,“而且,看得出,陛下很喜欢尹家的女孩。”若说起对阳玄颢的了解,谢清便不及齐朗了,毕竟,齐朗与阳玄颢相处的时间更长,阳玄颢对他也真的是推心置腹。 谢清眨了眨眼,笑道:“景瀚,后宫之中的事,很难说,有时真的是命里注定的,争也不争不过。只要陛下不把谢纹当仇人,便有转机,不是吗?这些事,由他们自己去处吧!” 齐朗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应声,送他出府。 面对紫苏突如其来的纳妃诏,阳玄颢也是很不解的一个,只是不能立刻去问母亲,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到给母亲请安时,才不好意地问母亲:“母后娘娘,孩儿真的要纳尹姑娘与谢姑娘为后宫吗?” “皇帝与两位姑娘不是相处得都很好吗?”紫苏微笑着反问儿子,见他双颊通红,笑意便更深了。 “可是,这是纳妃啊……”阳玄颢低着头,声音更低了,因此,也就没有看到紫苏微显狭促的笑意。 “皇帝!”笑容微敛,紫苏温和地唤儿子抬头。 “说到大婚纳妃,你的确小了些,不过,那又如何呢?”紫苏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不用想太多,你就当多了两个玩伴吧!” “这样吗?”阳玄颢看着母亲的眼睛,“可是,孩儿与谢姑娘只有一面之缘,而且,也没说什么话……”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引起母亲的不满。 “我知道皇帝的意思了。”紫苏并没有不满,只是淡淡地笑言,“谢纹的确是老成了些,没有尹韫欢那么开朗,不过,皇帝总还是个孩子,若是身边都是些玩闹的人,哀家也不放心,有个沉稳的女孩,对皇帝也有好处,喜欢哪个人,是皇帝自己的事,母后也不能管!” 阳玄颢低下头,径自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时,他已经不再脸红了,反而显出一种忧郁的神色,似乎在为难应该如何说:“母后娘娘……成为后宫也就意味着她们将相伴孩儿的一生,可是,孩儿从来没想过,她们两人将陪伴孩儿一生。” 紫苏的神色随着儿子的话而渐渐变得冷静漠然,阳玄颢虽然也害怕母亲的神色,可是,还是坚持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尽管他随即便起身,跪倒在紫苏面前,低头请罪:“孩儿鲁莽,母后娘娘恕罪。” 紫苏叹了口气,没有让儿子起身,而是轻轻抚着他的头,道:“颢儿,母亲当然希望你能由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可是,你是皇帝啊,皇帝富有天下,却未必有太多的选择。哀家以为,你应该不讨厌那两位姑娘。” “可是,孩儿不知道……”阳玄颢靠在母亲怀里,喃喃地说。 “哀家知道!”紫苏轻轻地安慰儿子,却没有给出任何答复,“皇帝的后宫绝对不是只有皇帝喜欢的人,还有更多的是重臣的人质,确保着皇权,也让重臣之间相互制衡,这一次,母后只能以后者来考虑了。” 阳玄颢低头了,他没有再试图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头,与母亲说起了别的。 凭心而论,紫苏为儿子选的两位后宫,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上上之选,而且,阳玄颢也与两人接触过,作为一个太后,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可是,阳玄颢却是从心里直觉地排斥这种关系,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母亲与太傅的无奈,也许是延自父亲的血统,反正,尽管他并不讨厌那两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可是想到要与那两人成为夫妻,甚至接纳更多的女子成为后宫,他还是有种近于洁癖似的反感。 这种反感直接导致了他在齐朗授课时的心不在焉。 “陛下,臣问的问题您能回答吗?”齐朗在课业上一向严厉,阳玄颢本就心虚,此时回过神来,不由低头。 “陛下,在臣等面前,陛下不可低头,示弱于臣下乃君主的大忌。”放下书本,齐朗就着眼前的情形先教诲了一通。 阳玄颢连忙抬头,看着齐朗,但是目光闪烁,十分不安。 “陛下在为纳妃的事情心扰吗?”见他心思不在课业上,齐朗也不想再教,干脆撂课业的安排,温和地询问。 “太傅怎么知道的?”阳玄颢反问,事实上,他也无意隐瞒。 齐朗微笑,恭敬地道:“近来能让陛下心神大乱的应该只有这件事吧?” 阳玄颢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挥手斥退宫人:“你们都退下,朕有事与太傅商议。” “是!”宫人应声退下。 “陛下有什么要问臣的吗?”见状,齐朗十分认真地问道。 “太傅,你与母后娘娘……”终究说不清楚,阳玄颢在支吾了一会儿之后,直接问他,“你为什么娶尊夫人呢?” 齐朗微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他还是很认真而恭敬地回答:“陛下,臣已经到婚嫁的年龄了,娶妻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没有说这也是紫苏的意思。 “可是,你能与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朝夕相对吗?”阳玄颢很是奇怪。 齐朗这才明白他的想法,不由失笑:“陛下,很多事情不是您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那就是责任,除非您想抛弃与生俱来的责任。”虽然是笑着说出了这番话,可是,只有齐朗自己知道,他的心情是多么黯然,只是这些只能自己品味。 “这是朕的责任?”阳玄颢皱眉,默默思忖齐朗的话,“母后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太傅,这样对那些女孩不是很不公平吗?” 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献上自己的一切,一生以他的喜怒为自己的喜怒,这样的人生,对于那些只能接受的女孩太不公平了。 齐朗看着自己的学生,沉思的目光让阳玄颢不知所措,过了好久,也许并没有多久,阳玄颢听到齐朗淡淡地道:“陛下,接纳对皇室有利的家族的女孩为后宫,是您的责任;成为后宫,为自己的家族,为自己的未来,赢得更多的荣耀,是那些女孩的责任。——很公平,不是吗?选择时的得失只有自己能衡量,所以,陛下,您不需要关心那些女孩的想法,您的心思应该放在皇朝的利益上。” 阳玄颢的心头涌上一股寒意,几乎让他的心脏停跳。 看着齐朗不同于往常温和淡然的冷洌神色,他明白,这是绝对理智思索下才能得出的结论,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发现,这座看似辉煌庄严的皇宫其实才是世上最冷酷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脉脉,在这里,全都笼上一层利益的冰霜,而原本一直在母亲保护下的自己简直是绝无仅有的幸运。 阳玄颢只能缓缓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齐朗的话。 齐朗不由皱眉,过了一会儿,他收敛起冷然之色,温和地对阳玄颢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元宁皇朝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您的子民,也许,您觉得这样对待那些后宫女子十分残忍,可是,这个世上,你要面对的是您所有的子民,你要绝对的公平、公正,只要如此,您就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了。那些女子在您看来,很不幸,可是,您不要忘了,她们拥有的是天下无人可及的尊荣。” 阳玄颢一凛,心中豁然开朗,微笑着对齐朗点头,齐朗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面上却只是笑着,重拾方才放下的书本,对阳玄颢道:“陛下方才分心,臣就请陛下将《谷梁传》中桓公篇抄上十遍吧!” “啊?”阳玄颢一阵恶寒,桓公篇可有十八章之多,再抄上十遍?但是,他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 “朕知道了。” 退出御书房,齐朗看了一下日头,转身往中和殿走去。 “太后娘娘,齐相大人求见。”执事的尚仪恭敬地禀告,紫苏不解地抬头,却还是笑着道:“请他进来。” 殿内并无伺候的宫人,紫苏也就摆手让齐朗不必行礼,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过来了?” “刚给陛下授过课,想和你说些事。”齐朗面色不豫,说得却还是轻描淡写。 紫苏皱了一下眉头,随即省悟:“皇帝还在为纳妃的事烦恼吗?” 齐朗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才道:“我说了很多。暂时说服了陛下,可是,陛下显然只是暂时接受了,若是有机会,陛下还是会烦心的。” “他还只是个孩子,不太明白那些事情的利害关系。”紫苏无奈。 “娘娘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掌管家门大权了。”齐朗提醒她。 “你是在说,我保护得太过分了?”紫苏皱眉,“我只是……” “不是的!”齐朗否认,“我只是想提醒一下,陛下已经十岁,不是小孩子,你不要总是认为他什么都不懂。”齐朗不想说得太透,毕竟那是她的亲生骨肉。 “什么意思?”紫苏听出他话里有话,语气间不自觉地带上了质问。 齐朗沉吟不语,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紫苏避开他的目光,深深地叹息。 “紫苏,为什么急着归政?”本不想问的问题,在面对过阳玄颢之后,他还是问出了口。 深吸了一口气,紫苏闭上眼睛,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密诏……” “密诏?”从没想过的答案让齐朗诧异万分。 紫苏自嘲地低头冷笑,随即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地对他道:“先帝给了湘王一份密诏,湘王当着我的面毁了,可是,我找遍了内诏司,也没有找到底案。” “你是说?”齐朗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认为呢?在内诏司的记录上,的确有那份密诏颁下的记录,那份底案却不在内诏司。”紫苏冷言,“隆徽皇帝的确是一个明君!” 解释只有一个,那份底案在皇帝的手中。 殿内一片寂静,齐朗无言地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心中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问出口。 “紫苏……”齐朗想安慰她,却被殿外惊惶的急促禀报打断: “太后娘娘,苍州河道标红急报!” 第十四章 巨浪涛天(中)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三月,青州、苍州遇春讯,腾河泛滥,百姓亡者逾百万。 “……三月初二,青州云断山脉积雪崩塌,腾河水位剧增,然苍州河面冰层未退,阻大水于洛口,故自云断山青峡口至洛口,沿岸平原地带俱遇水灾,苍州首府重安水高已达五尺有余,尚在增长之中……”赵全认真地念着议政厅呈上的奏章,中和殿内,紫苏坐在书桌后,阳玄颢坐在一旁的龙椅上,尹朔、齐朗、谢清全都在站在殿中,低头垂手,所有人都脸色肃穆,神情沉重无比。 “……青、苍两州储粮已尽,需朝廷拨放赈粮二万七千余石、赈银七百万两,另需补种各类种子一万五千余石。”赵全终于念完了手中那份冗长的奏章,合上奏章,恭敬地放到紫苏的手边。 紫苏随手将奏章放到一旁,淡淡地道:“哀家已经降旨,命令户部按照你们算出的数字准备赈灾的钱粮。” 站着的三人都沉默着,无人应声。 “景瀚。随阳。河道的事情是你们两人办的,就算这是天灾,你们也有督管不利的责任,三司的弹劾可不少。”紫苏指着书桌旁放着的另一堆奏章,说出的话语波澜不惊,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齐朗与谢清都径自沉默,没有费心去看尹朔的表情,无论如何,他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尹相,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紫苏直接问尹朔。 尹朔也同样低着头,听到紫苏的问话,他先行了礼,才从容地道:“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救灾,至于责任,臣认为,此次的洪灾纯属天灾,此前,并无一人预料到,齐相与谢相督管河务,并无任何差错,三司言官多是清流士子,实务上,实在是乏善可陈,他们的话,姑听之,却不必从之。” 阳玄颢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不由瞪大了眼睛,总算还知道此时不宜开口,只是看着母亲,可是,紫苏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不在意地道:“既然这样,这次赈灾的事情就交给景瀚与随阳去办吧!等灾情平息再议。” 齐朗眼神一敛,缓缓地道:“臣等带罪之身,岂能再负如此重任,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紫苏还是一派觉静,没有回答齐朗,转头问谢清:“随阳呢?” 谢清也是低着头,淡淡地回了一句:“臣不敢奉诏。” 紫苏的笑容让阳玄颢不懂,不过,他很肯定,他的母亲并不打算处置齐朗与谢清,也不想让他们处理赈灾的事情,可是原因,他却怎么也想不通。 尹朔的话被不在意地挡了回来,他也只是低头不语,反正,这般说本就是试探的意思更重些,紫苏接不接受的差别不大。 “既然这样,这件事还是由尹相负责吧?他们两人也的确应该避嫌。”紫苏提笔写了一份诏命,交给赵全让他颁下。 赵全接过那明黄色的绢帛,恭敬地行礼,退出中和殿。 “太后娘娘,您看纳妃一事是不是暂缓?”尹朔低头询问,,随即抬头看向紫苏,齐朗与谢清也同时抬头,却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发表言论。 紫苏挑眉,看了一眼阳玄颢,淡淡地一笑,道:“不必了,灾情只限于两州之地,不必弄得人心惶惶!两位婕妤入宫一事照常!” “是!”尹朔与谢清同时应声。 “没有别的事情就退下吧!”紫苏温和地交代,“近来的事情都极其繁琐,三位辛苦了。” “臣告退!”三人齐声答应,一起退出中和殿。 “母后娘娘,为什么齐相与谢相戴罪立功呢?”三位议政大臣刚退下,阳玄颢便迫不及待地发问,紫苏只是扬眉微笑,简单地回答儿子:“皇帝,他们真的有罪吗?” “嗯?”阳玄颢不解,紫苏却似乎不想再解释了,淡淡地道:“皇帝也可以退下了。”同时取过一份待批阅的奏章,开始审阅。 阳玄颢只能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恭恭敬敬地给母亲行礼,告退,转身向殿外走去,走到殿门前,他忽然站住,转身唤道: “母后娘娘……” “有什么事吗?”紫苏抬头看向儿子,眼神温和,也充满疑问。 殿内并未宫人在侧,紫苏坐在书桌前,阳玄颢站在殿门前,身后是紧闭的殿门,母子两人就似对峙一般各据一方,凝视着对方。 “孩儿是不是做错什么了?”阳玄颢看着母亲,眼中是深深的委屈。 看着儿子心痛的神色,紫苏别开眼,在心中深深地叹息,出口的却依旧是温和的话语:“皇帝没有做错任何事。” 的确如此。 紫苏的唇边浮现一抹淡得不易察觉的苦笑,眼中却闪动着疑惑的光芒。 “皇帝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紫苏反问。 阳玄颢无言以对,他感觉得到母亲开始冷淡自己,也发现母亲不再在自己面前收敛起冷酷的心意,但是,这些都无法说出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直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母亲对自己的警告。 “孩儿只是看了历史之后,胡思乱想罢了。”阳玄颢低头解释。 “孩儿告退。” 中和殿的大门开了又关上,紫苏却没有收回目光,径自看着紧闭的殿门,良久,她悄然握紧了手中的朱毫,不让它滑落。 回到昭信殿,阳玄颢直接躺倒在御榻上,紧闭着双眼,咬住下唇,以致嘴唇上渗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皇上,尹相大人求见。”梁应轻声禀告,却换来阳玄颢一声没好气的回答:“朕不想见任何人。” “是!”梁应被吓了一跳,不敢争辩,连忙退下,心中思忖,难道太后娘娘说了什么重话?可是,皇上最近没做错什么事啊?按说太后娘娘不会责备皇上的。 阳玄颢是有苦说不出,半晌,他忽然笑开,自言自语道:“这应该就是哑巴吃黄连吧?” “皇上?”退下的梁应这时又出现了,他先试探地唤了一声,阳玄颢只觉得心头燃起一把无名火,腾地坐起身,厉声质问:“听不懂朕说的话吗?” 梁应立刻跪伏在地,颤声道:“皇上恕罪,尹相说,慧婕妤做了一件绣品,托他呈给皇上。” 阳玄颢眸光一闪,思忖了一下,道:“朕还有功课要做,你替朕先收下。” “是!”梁应不敢耽搁,立刻退下。 “这就是朕以后的生活吗?”阳玄颢长叹,唇边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整整一个上午,梁应都没敢再进殿,直到午膳时,他才再次入殿,提醒皇帝用膳。见阳玄颢坐在书桌前,握笔挥洒,他才放松了一些,走近主子之后,他沉声禀告:“皇上,该用午膳了。” 阳玄颢却置若罔闻,认真地抄写功课,这也是他的老习惯了,梁应等了一会儿,便打算先退下,却听到阳玄颢漫不经心的声音:“梁应,你觉得尹相如何?” 梁应一僵,半晌才干笑着应声:“皇上,奴才是内官,哪里知道朝臣如何啊?” “不知道?”阳玄颢嗤笑,搁下笔,抬头看着自小服侍自己的内官,“少跟朕来这一套!你与齐太傅走得近,当朕不知道吗?” 梁应连忙跪下,分辩道:“皇上,齐相大人一向随和,对奴才们才体恤得很,服侍您的内官十之八九都与他处得不错,这也是人之常情。” “尹相呢?他也是太傅,你们这些奴才认为他如何?”阳玄颢笑着问道。 梁应笑了笑,回答:“尹相年长些,自然有些架子,不大与人说话,老成严肃,不过,却是位好人。” “是吗?”阳玄颢点头,却没有下文。 “摆膳吧!” “啊?……是!”梁应先没反应过来,随后才立刻应声,转身走到殿外,让宫人摆膳。 用过午膳,阳玄颢便小憩片刻,所有的宫人自然是退到殿外守候,也就不知道刚躺下的阳玄颢在所有人退下之后便悄然起身,转动佛龛边上的一个木雕饰物,随即就见他佛龛内的玉佛悄然移开,阳玄颢伸手入内取出一份薄如蝉翼的纱绢,绢纱折成一小块,只有阳玄颢的掌心那么大,可是,当阳玄颢床上打开时,绢纱却摊成了二尺见方的大小,上面的字迹轻淡,却没有褪色的迹象,内容便是湘王曾经给紫苏看过的那份先帝密诏,绢纱的左下角赫然是隆徽皇帝的私印与元宁的国玺。 静静地注视着密诏,阳玄颢却露出了一抹苦笑,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父皇临终时的交代:“颢儿,父皇给你留了一样东西,转动佛龛右边的第三个木雕,你就能看到,记住,不要告诉人这件事,包括你的母后。也不要急着去看,若是哪一天,湘王出事了,你再去看,那是父皇给你的最后一道保护符,也是给阳氏家族的保护符。” 父皇的模样,阳玄颢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在湘王谋反的当晚,看着佛前的红烛,他忽然记起了父皇的这番话,那记忆中颤抖的声音让他打开了秘格,看到诏书时,他惊呆了,他从来没有想到,父皇在将摄政大权交给母后的同时,也留下一份足以让母后万劫不复的密诏,年幼的他隐隐猜到湘王手中也有一份相同,至少是相似的诏书。 那是年幼的阳玄颢第一次见识到皇室中人的冷漠。 “是因为这份密诏吗?难道母后已经知道有这样一份密诏了?”阳玄颢一边收起诏书,一边思索,“所以,母后急着为我选妃,课业也增加了许多,她是想早日归政于我?” 将一切还原,阳玄颢懊恼地躺在床上发呆,对自己的母后,阳玄颢的心中始终充满着依赖亲昵之情,可是,一直以来,太傅与母后的教导让他无法交出这份密诏——这是他身为元宁皇帝的责任。 因此,他只能沉默。 权力真的会让母子反目吗? 阳玄颢直觉地排斥这个想法,那样温和的母亲一直在教导他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怎么可能会伤害他呢? 他不应该怀疑的! 同样用过午膳休息的还有紫苏,因为下午不打算再见朝臣,紫苏干脆换了随性的宽大袍服,也取下了凤钗,解开了发髻,由着尚宫为她打理长发,随后便躺到榻上。 “太后娘娘,赵公公来了。”叶原秋打起珠帘,将赵全引入内殿。 “太后娘娘万安。”赵全走到榻边,恭敬地行礼。 几名宫人小心地调整靠垫,以便太后可以舒服地半躺半靠着。 “外面现在怎么样?”紫苏一边问,一边摆手示意他起身。 赵全站起身,垂手回答:“回禀太后娘娘,皇城外一切如常,并无什么流言。” 紫苏微微颌首,却没有开口,赵全便继续回禀:“因为慧婕妤娘娘即将入宫,今天不少朝廷官员都送了贺礼去尹府,正二品以上的官员全都亲自去道贺过了,齐相大人与谢相大人也都去了。宜婕妤家门贫寒,但是,前几日,谢相为她家置了一处小宅院,这几日,前去道贺的人也不少,不过,品阶大多较低,齐相的夫人也去道贺过,还赠送了一付首饰。” “很好!”紫苏淡淡地评价,“你让人去宗人府传道口谕,湘王妃上表说湘王年事渐高,请求入内照顾,已经驳回了,不过,前些日子,湘王染了风寒,身边是该有人照顾,就让他的小妾郑云颜进去伺候吧!” “是!”赵全答应。 “还有,安排一下,十六那天,宜婕妤先入宫,不要着了痕迹!”紫苏淡淡地吩咐,“你先办这两件事!” “是!”赵全应声退下。 紫苏坐起身,让宫人撤去靠垫,躺下休息,叶原秋打手势让宫人退下,听到紫苏的呼吸渐渐平稳,她悄悄退出内殿。 刚出中和殿,就遇上返回的赵全,叶原秋低头行礼,赵全却笑道:“在下可不敢当,叶尚宫!” “赵公公……”叶原秋皱眉,却不敢分辩。 赵全见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道:“算了,原就不干你的事,我也是拿你出气罢了!” 叶原秋这才松了口气,打从她升了尚宫,赵全便一直爱理不理的,时不时地刺上两句,她也有些心虚,只能低头。 “赵公公是将我当自己人,才会这样的。”叶原秋低头微笑。 赵全摇头,笑道:“和你姐姐一样,没心机!” “谁说我没心机?”叶原秋不满地回他。 赵全失笑,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道:“原秋,我是将你当自己人,所以,才跟你说这些——太后娘娘的掌印尚宫是那么好当的?你推都不推一下,就应了!这宫里多少人惦着那个位置,你资历才多少?嗯?” “太后娘娘的旨意,谁敢违背?”叶原秋不在意地反问。 “所以说你没心机!”赵全的眼神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总而言之,现在,我也护不住你了,你好自为之!对谁都要留三分心眼,不然,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真以为太后娘娘很信任你吗?”赵全轻叹。 叶原秋不解,赵全也无意再多说了,他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对得起她了,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去体悟了。 “赵全在外面吗?”紫苏忽然扬声询问,让叶原秋与赵全同时一惊,赵全连忙答应:“奴才在,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进来。”紫苏的声音听不出太大的波动,赵全也连忙入内,进了内殿,他便看见紫苏并未起身,只是坐在床上一脸沉思的样子。 “太后娘娘?”赵全轻声试探,紫苏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招手让他靠近。 “娘娘有什么吩咐?”赵全倾身向前,低声询问。 “你,去一趟都察司,不,三司的官衙都查一趟,哀家要知道,三司的长官都在做什么,商议什么,还有把尹家的礼单和前去恭贺的官员名单都找来。”紫苏沉吟着下令,说完之后,才看向赵全,沉声道:“明白了吗?” 赵全点头:“奴才明白,立刻就去办,请娘娘放心。”他知道紫苏的意思就是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有这些行动。 “速去速回。”紫苏又叮嘱了一句,可见这件事很急。 赵全立刻就去办,其实,这些事也不需要他亲自去做,他早已有了一班手下,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却都很好用,不过两个时辰,他便将紫苏要查的东西全都查清了,于是,立刻赶到中和殿,这时,紫苏已经在看奏章了,也换去了袍服,穿着一套淡青的衣裙,头发也用玉钗挽起,见他进来,挥手让宫人退下。 “叶尚宫,你也退下吧!”紫苏对一旁的叶原秋道,叶原秋心中一惊,却还是行礼退下。 赵全呈上一札便笺,紫苏一边翻看,一边示意他回话。 “三司的长官这三日频频出入尹相的府邸,今明两天还会对腾河一事继续上疏,目的是想将齐相与谢相,至少是其中一人谪出京都。”赵全知道时也吓了一跳,连他都没看出来,尹朔不动则已,一动便惊人啊! 翻着那份礼单与名单,紫苏似乎没有太在意这个惊人的消息,待他说完,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轻笑,淡淡地道:“请齐相与谢相立刻来见哀家。” 第十五章 巨浪涛天(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三月十七,册杜氏为婉婕妤,陈氏为和婕妤,王氏为华美人,李氏为德淑媛。 崇明五年三月二十,颁诏全国行恩科大考,以右议政大臣谢清为钦差,巡行江南各州之试,二十一,以北疆新土未宁,命左议政大臣齐朗为钦差,全权处理北疆事务。 接到太后的宣召,齐朗与谢清都是立刻动身赶到了皇宫,两人刚进中和殿,就被紫苏的质问一惊。 “三司什么时候倒向尹相的?”紫苏问得从容,内容却是严肃无比。 齐朗与谢清相互看了一眼,接着低头不语。 紫苏轻叹:“若是我不问,你们是不是就不说了?” “事情并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齐朗抬起头,平静地回答,“目前只是三司的正堂大人倾向于尹相,那些人多是朝中的元老大臣,对我们很有些不满。” 紫苏转开头,轻轻冷笑,随后才点头道:“我知道了。对策呢?还是你们很去地方上转一趟?”尹朔若不是想将他们逼离中枢是不会轻易动这一招的,紫苏也是方才才想到这一点,若不是有恃无恐,他又怎么会坐视赵全撤回对他的支持。 也是她忽略了,朝中对这两位年轻的议政大臣不满的人,不可谓少——尤其是那些自恃资历的老人,偏偏齐朗与谢清的任命都是找不出刺来的,那么,与尹朔联手自然是最佳选择了。 谢清失笑,不在意地反问:“你们?” 紫苏微笑,听着谢清继续说道:“应该只有我吧?怎么说,景瀚也是先帝的顾命大臣,那些人还不敢明目张胆地针对他,所以,真正有危险的是我吧?” “不!”齐朗摇头否定,“随阳不能动。”谢清的身份比起他来更能得到世族的信任。 “不错,让随阳离开成越,那些世族就会疑心朝廷是否想打压世族了。”紫苏叹息,“而景瀚你,也不离开成越,因为你是顾命大臣,上次出使古曼已经是迫不得已之举,这次若是动了你,别人会认为顾命大臣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 “您是说,一定要保持和睦的表象是吗?可是,三司的舆论一起,谁都看得出来啊?”齐朗无可奈何地提醒她,这件事很难两全。 “那我就换三司的正堂!”紫苏冷言。 “绝对不行!”齐朗与谢清同时反对。 “为什么?”紫苏皱眉,她倒认为这可以一劳永逸。 “太后娘娘,这是绝对不可以的,这样做,会使朝廷中更多的人倒向尹相。”齐朗皱紧眉头,缓缓道出缘由,“上一次,您未经内阁商议,直接撤换六部尚书,朝中已经颇有微词,只是那一次事涉谋逆,无人想自找麻烦,才没有引来谏言,这一次,您又以什么理由撤换三司的正堂呢?元宁律例中明言,不得以言论问罪言官,三司言官不会服的。” “而且,到目前为止,三司的正堂并没有真正倒向尹相,他们只是想在借此攻击我与景瀚,若是逼得过急,我怕他们真的会追随尹相。”谢清进一步说明,“况且,陛下纳妃在即,朝中实在不宜再起非议。” 紫苏眸光一闪,笑道:“不会是因为尹相的孙女将成为后宫的关系吧?” 齐朗微笑,淡淡地道:“太后娘娘,陛下似乎更偏爱慧婕妤,宫里宫外都有这种说法在流传!而且,册妃诏上慧婕妤在前也是事实。” “还有一种说法,”谢清也笑道,“说太后娘娘您,也更喜欢慧婕妤,宜婕妤只是因为我的面子与世族的关系。” “说法可真多啊!赵全!”紫苏扬声问赵全入殿。 “奴才在!”赵全匆忙进殿,低头候命。 “城中对皇帝纳妃的说法不少啊!”紫苏冷言,大有兴师问罪之势,赵全一下跪倒,支支吾吾地回答:“太后娘娘恕罪,那些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是殿内的三人都明白,这些说法是由他传出去的。 “奴才早就想处理的,只是近来事太多,奴才自顾不暇,所以才……”赵全连忙解释,不想让紫苏恼怒,紫苏只能摆手,淡淡地道:“你先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赵全松了一口气,站起身,随即恭敬地道:“奴才马上就去处置这件事!” 不料紫苏却摆手阻止他:“不必了!” “啊?”赵全微讶。 “传都传出去了,处置也来不及!你把两位婕妤入宫的次序也传出去,记住,先让钦天监上奏,不管他们找什么理由,反正要说明一点,就是慧婕妤与皇帝不相配,但是,也不要说相冲相克什么的。”紫苏沉吟地道出命令。 “奴才这就去办!”赵全领命退下。 “娘娘,您要让宜婕妤先入宫?”谢清不由出声询问。 “我还要再册封几位后宫呢!”紫苏笑说,只是那笑容很淡很淡,甚至隐隐透着几分寒意。 齐朗笑道:“娘娘是要让朝臣奉迎尹相时,心中还要不得不思量思量?” 简单的话语却化去了紫苏未发的冰冷,紫苏笑了笑,道:“这样,三司的人会先缓缓了吧?不过,也只是缓兵之计,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谢清看了齐朗一眼,平静地道:“娘娘应该有意举行秋闱恩科吧?臣想将祖父祖母送回湖州祖宅休养,所以,请娘娘给个恩典吧!” 紫苏点头应允:“我知道了!景瀚呢?” “臣嘛?臣想去北疆!听说永宁王已经焦头烂额了,臣主管吏部,自当亲自去看看,以便选出治理的人选供娘娘定夺。”齐朗不以为意,却也表明去意。 紫苏不由失笑,不满地道:“你们是要把这一堆事全扔给我来收尾啊?” “这件事除娘娘您,也无人能收拾啊!”齐朗说得无辜之极,“就算我们不离京,按制也需要回避。” 三司的弹劾一起,被参奏的朝臣便必须回避所有与之相关的事情,齐朗与谢清便是在京也无力可施,而且,只有他们离京,三司的舆论才敢再起,才能真正结束这件事。 谢清也笑道:“这件事也不需要我们三人一起处理吧?倒不如各司其职,为您分忧。” “你们都是说得好听!”紫苏没有异议,却还是抱怨了一句。 在尹韫欢与谢纹入宫的第二天,紫苏便再次降旨,册封四位女子为后宫,这六位只能说是女孩的女子同样出身显赫于门第,坐在康宁殿的宝座上,紫苏第一次接受儿子的后宫拜行大礼,在长和宫无主的情况下,她仍是后宫之主,可是,在不久的将来,她必须在其中选出一位皇后,由她执掌皇宫,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在此时便已经决定让谢纹来做皇后,后世史家唯一确定的是,在谢纹册为皇后前,仁宣太后的任何一次封赏都是公平的,并没有偏向六人中的任何一人。 朝臣的目光没有能集中到后宫事务上,此后不久颁下的诏命使所有人惊讶,将两位议政大臣同时遣出成越,在元宁,这种先例并不多。 尹朔坐在朝房中,一个人静静的思考整件事情,议政厅中人来人往,却无人敢打扰他,直到赵全前来传旨。 “尹相大人,太后娘娘请您去中和殿。”赵全恭敬地陪着笑,躬身行礼。 尹朔连忙起身,也笑着答应,随他去中和殿,到了殿前,赵全侧身让他先行时,低声对他说了一句:“皇上也在。” 尹朔不由一愣,还没想明白,赵全已经通传完毕,耳边响起紫苏一贯淡定的声音:“请他进来!” 尹朔凝神一凛,走进中和殿,正要行礼却瞄见上面的书桌前并没有人,他不由一愣。 “尹相大人,请进!”叶原秋从内殿走出,低头行礼,恭敬地说道。 尹朔又是一愣,紫苏从未在内殿召见过他,这是亲疏立判的表现,尹朔可不认为是太后娘娘改变了想法,不过,也不容他多想,只能立刻随叶原秋入内殿。 “叶尚宫请。”尹朔缓缓地答应,示意叶原秋先行。 进了内殿,尹朔便知道紫苏为何请自己入内了——紫苏正手把手教阳玄颢如何勾勒图画的线条,应该是不想让政事打断母子相处的时间吧? “不必行礼了,尹相!哀家只是听说了些事情,想向你求证一下!”紫苏没有抬头,直接开口,阳玄颢倒是一惊,只是不敢在此时走神,大半的注意力还是放在画笔上的。 “不知太后娘娘指的是何事?”尹朔执礼如仪,平静地询问。 “有人上奏说,为慧婕妤准备入宫的各项事宜时,尹相收了不少礼物,颇为丰厚啊!单是尹相府的仓库就增加五间,是否属实?”紫苏淡淡地问道。 尹朔连忙跪下,斩钉截铁地回答:“绝对没有此事,太后娘娘明鉴!”那番话也就是暗示他收受贿赂,由不得他不心慌了,虽然答得肯定,可是,收礼的确是实情,仔细追究起来,他肯定要担罪名。 紫苏也不深究,点了点头,道:“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尹朔却没有依言行礼,而是低头问道:“太后娘娘,不知是何人上奏?” 紫苏这才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地回答:“尹相,你逾矩了!”这种问题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该问的。 “臣惶恐!”尹朔平静地回答,“臣只是想知道是何人道此无稽之言,迷惑娘娘的圣听。” 紫苏不由皱眉,却只是淡漠地回答他:“那是密奏,你可以退下了!” 尹朔不再多言,依言行礼退下。 他不知道,他刚退出中和殿,紫苏就冷着脸将笔掷下,吓得宫人全都跪下,连阳玄颢也是噤若寒蝉,小心地看着母亲的眼色。 “没事,你们都退下吧!”缓下脸色,紫苏摆手让所有的宫人退下,阳玄颢却是不能动,只能小心翼翼地问母亲:“母后娘娘,您生气了?” 紫苏看着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言道:“皇帝不明白吗?” “孩儿不知,母后娘娘恕罪。”阳玄颢跪下给母亲请罪。 “不知?”紫苏冷笑一声,“皇帝是青出于蓝啊!当着哀家的面,说这种谎话都是脸不红心不跳啊!” 阳玄颢十分委屈,又感到莫名其妙,急忙道:“母后娘娘,孩儿真的不知道哪里惹您生气了?” “皇帝这几日都与慧婕妤在一处,是吗?”看了他一会儿,紫苏才放缓口气,淡漠地问他,表示相信他的说辞了。 阳玄颢不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如实地点头,同时解释:“慧婕妤比较开朗活泼,所以,孩儿与她比较玩得来。” 紫苏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拉起儿子,淡淡地道:“哀家说过多少次,后宫只是一种手段与筹码,皇帝难道还不明白吗?皇帝只与慧婕妤在一起,在朝臣眼中,就表示皇帝只在乎她一人,就表示皇帝支持尹相的权势!若非如此,尹相今日怎么敢逾矩至此?” “孩儿……”阳玄颢不由心慌,紫苏却摆手示意他继续听: “尹相是那么不懂规矩的人吗?今日若不是你在这里,他也不会这样做!他在试探!居然敢如此!”最后那句气恼的话语道出她为何如此气愤。 阳玄颢愕然,觉得母亲的说法太过了,尹相是首议政,遇到这种无中生有的弹劾奏章,询问也是正常的反应,至于说与不说,便是主上的事了,可是,看到母亲的怒容,他也就咽下了辩解的话语,而是再次跪下请罪:“孩儿知错了,母后娘娘息怒!”无论如何,他也不愿真的让母亲因为这些小事而与自己生气。 紫苏默然,扶起儿子,让他做到自己身边,阳玄颢看着母亲思忖的样子,不知母亲想说什么,只能同样沉默。 “颢儿,后宫的女子是你的妻妾,但是,你是元宁的皇帝,你要记住,你的言行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臣下的判断,后宫是朝廷的延伸,你不要以为,在后宫之中,你便可以放松戒心,不可以的!你明白吗?尤其是在面对出身朝廷重臣家的女子时,你绝对不能轻易表露自己喜好,这会引起朝臣的猜测!”紫苏终是道训戒之辞,她是在借题发挥,也是冒险,尹朔的确是在试探上意,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儿子的心意? 宫廷之中几曾有真正轻松的时候? 阳玄颢不敢置信地看向母亲,他一直不愿相信,皇宫之中只能有权力的争斗,任何的脉脉温情都只是一层虚幻的表象,其下掩盖着的是冷酷的斗争,因为,母亲从来都是保护自己的,可是,现在,母亲可曾发现,她的话中所指的女子同样也包括她自己? 这番温和的话语却有如一根无法拔除的钢刺,准确地扎入阳玄颢的心底,让他痛彻骨髓的同时,却无法开口。 看着阳玄颢垂下目光,低头应承:“孩儿明白了!”紫苏的心不由一颤,她明白,儿子长大了,已经足够领悟自己的言外之意了。 自己是应该自豪的,可是,紫苏只觉得心中一阵苦涩——这样聪慧的皇帝会有与自己敌对的一天吧? 这是自己唯一的骨血,能如何呢? 紫苏不由无奈地闭上眼睛。 “母后娘娘,您身体不适吗?”阳玄颢关切的声音拉回紫苏的心绪,看着儿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紫苏淡淡地笑了,却是真的很愉悦。 “哀家没事!”紫苏笑着轻抚儿子的头发,目光然落到阳玄颢尚未束起的头发上,一头黑发只用一只金环束在后面。 “颢儿明年整十周岁了吧?”紫苏自言自语般说道。 “是的,孩儿是隆徽十四年出生的。”阳玄颢不解地皱眉,却还是乖巧地答应,紫苏却沉默了,阳玄颢发觉母亲近来常会在自己面前陷入沉思,不由更不安了。 紫苏微笑,没有再说下去,重新说起先前的事:“皇帝现在该明白,为什么上次尹相说,言官的话听之即可,却不必一味从之!” 阳玄颢一怔,回过神,边点头边答道:“孩儿明白了,言官是风闻奏事,不说就是失职,可是其中的真伪却是自有人判断,只是,孩儿认为,无风不起浪,也是对的!” 紫苏有点惊讶,这还是阳玄颢第一次说出自己独特的看法,因此,先笑了,随即才缓缓地开口:“是啊,无风不起浪,可是,尹相是议政首臣,是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所以,哀家只能这么做,这是分寸!” “母后娘娘也认为那份奏章说得不全是谎言?那么,为什么不派人查证?”阳玄颢不解地反问,他正是勤学好问的年纪,紫苏又从来都是不吝解答,他自然立刻问出口。 紫苏笑道:“因为这种事情没有必要查!” “为什么?” “因为,尹相是嫁孙女啊,人情上往来送礼肯定是有的,可是,如何定罪?那不成了构陷?”紫苏答得轻松,却也冷漠,阳玄颢觉察出了异样,却说不清楚。 紫苏站起身,阳玄颢立刻也跟着起身,他知道自己该告退了。 “母后娘娘,孩儿告退!”阳玄颢行礼请退,紫苏只是淡淡地摆手,宫廷的礼制就是如此冷漠,便是至尊至贵也不能违背。 “赵全!”紫苏看着儿子登舆离开,才扬声唤人,赵全立刻从殿外闪进来。 “奴才在!”赵全敛首行礼,知道紫苏定有吩咐。 紫苏随手从书桌上抽出一纸便笺,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便递给他,淡淡地吩咐:“把这个送到谢府,交给谢相的夫人!” “是!”赵全接过便笺,看也不看便收起,又听到紫苏接着吩咐:“不必急着回来,你听谢夫人的调派。” 赵全一惊,不安地抬头,却见一块金牌递到他眼前。 “这是可以随时出入宫禁的令牌,赐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地用!”紫苏漫不经心地道,却让赵全激动地跪下谢恩——随时出入宫禁,这绝对是莫大的恩赐,他知道这表示紫苏重新信任他了。 “太后娘娘,奴才一写不负您的期望!”赵全保证,紫苏却只是淡淡地一笑,摆手让他离去。 紫苏平静地坐在书桌前,目光落在面前的朱毫上,这代表皇朝权力的朱毫她还掌握多久呢? 在这个权力的中心,自己若继续掌握住这份权力到底要掀起多少次血腥的风暴呢? 紫苏在心中自问,也自嘲地回答:“你沾染的血腥还少吗?有什么可怕的?” 第一章 夜星破梦(上) http://.biquxs.info/

《至略史元宁卷》第一篇 崇明五年,仁宣太后亲选帝妃,已显归政之意,然南北新疆皆平而未定,时局多变,此意未明。后掌权之初,并无远狩之向,亦存复境之冀,收胡兴岭即此心之见也,故与古曼相交,整饬内治,然天时者,命也,顺天而行者,兴也,顺天命改己志,是以,仁宣太后可建此不世之功。 陈观对夏紫苏是不吝惜任何赞辞的,当然,也不曾隐讳自己的非议之语,他随手写道:“纵观元宁一朝,赏罚分明,元宁诸帝赏之厚、罚之重皆为史上罕见,功臣之家唯夏氏一族未曾遇覆顶之祸,非帝室心慈,只为夏氏善审时度势,进则似豹,退则胜潮,从善如流,文端皇后更是深谙此道,因此退而善全身,进则济天下。”陈观从不相信命中注定,机会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握住那个幸运的瓶颈,因此,他也隐晦地猜测那些时机是否是夏紫苏自己创造的,只是无根据的话,以治学严谨为称的陈观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猜测也就止于猜测的层面。 以钦差的身份离开京都,齐朗与谢清并没有失去对京中的控制,如他们所料的一般,在两人离开后的第三天,三司的御使言官开始上呈弹劾的奏章,虽然并非所有的御使都参与其中,可是,两人发现他们仍然低估了对手的能量,也不由地为坐镇宫廷的紫苏担忧。 紫苏倒是没有如他们那样悲观,她比较好奇的是,尹朔是怎么说服这么多人的!按赵全奏报的消息,尹朔近来十分谨慎,也许是因为自己上次的告诫,他一直避居家中,除了入朝处理公务,也没有再见任何官员,连他的家人也是。 “太后娘娘……”赵全不安地看着紫苏,却又无从辩解。 紫苏不在意地摆手,她不认为赵全是在隐瞒什么,所以才会好奇,淡淡地吩咐宫人退下,看着面前堆着的弹劾奏章,默默地思索其中可能的原由。 如果连对方是怎么出手的都弄不清楚,那么她怎么可能制住对方呢? 独坐在殿中,没有动手去翻看赵全之前呈上的记录,她知道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而这个错误也许就是整件事的关键,她现在必须找出那个关键的一点。 “太后娘娘,尹相大人求见!”叶原秋平静地通报,紫苏不由显出一丝惊讶,却没有犹豫一刻,瞬间便收敛起脸上的神色,淡淡地扬声: “请他进来!” 自从上次被自己询问有关收受礼品一事之后,尹朔便不曾再求见,这还是第一次,又是在三司弹劾的高潮,紫苏猜得出尹朔要做什么,惊讶是因为她本认为尹朔会更沉得住气。 “太后娘娘万安!”尹朔进殿之后便拜行大礼。 紫苏搁下刚拿起的朱毫,平静地让他起身:“尹相请起!尹相近来是深居简出啊!今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当面禀奏吗?” 尹朔笑了笑,恭敬地回答:“微臣死罪!自从上次娘娘垂询之后,臣愧疚于治家不严,这几日一直在整理家务。” 紫苏微微扬眉,笑道:“尹相这就不对了,治内之事应该是尊夫人的职责吧!” 尹朔似乎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件事与他较真,沉吟了一会儿,才回答:“太后娘娘,臣是寒族出身,这些事上不像世族那样严格区分内外。”对太后的质疑,他还是要解释一下的。 紫苏点头,不再在与他闲谈,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这种莫测高深的姿态让尹朔倍感压力。 “太后娘娘,三司弹劾一事,臣已经听说了。”尹朔别无选择,他就是显此事而来。 “尹相有何看法?”紫苏眼都没眨一下,唇边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这一次,尹朔没有被她的表现干扰,只是平静地开口,道出自己的见解:“臣以为,三司此举,其心当诛!两位议政大臣奉旨出巡,此时上表弹劾绝对是谋私之举!” 紫苏笑容不变,只是淡淡地点头:“哀家明白尹相的意思了!” 不就是想以退为进吗? 紫苏漫不经心的态度本就在尹朔的预料之内,因此,他没有一丝惊讶,继续道:“只是,按照我朝惯例,是不能因言官弹劾不实便给三司言官定罪,而且,三司弹劾一起,就是必须查证,臣认为不如借查证齐相与谢相,同时调查三司。” 紫苏没有立刻回答,但是,尹朔的话让她的思路豁然开朗,心中不由冷笑。 “请太后娘娘定夺。”尹朔低头请命,因为紫苏的沉默,他心中也有些不安了。 “兹事体大,待朝议之后再决定吧!”沉默良久,紫苏却笑了,之后平静地回答,决定把这件事摊到台面上讨论。 尹朔是又惊又喜,他知道,无论是对他,还是对紫苏,这都是一招险棋,成败都在未定之数。 “是!”他无法反驳,心中满是惊喜过后的懊恼,他明白,无论如何,这样一来,自己是被紫苏反将了一军,只是还有翻身的机会。 朝议在朔望之日,还有五天。 退出中和殿,尹朔淡淡地一笑,眼中却是戒慎之色,随即便匆匆离开。 从立国开始,元宁皇朝的朝议便流于形式,“政出内朝”是元宁朝廷的特点,能真正参与最高决策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因此,即使说了要通过朝议决定,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势力的较量,变数就在那些平常无法参与决策的人身上。 宫廷是藏不住话的地方,人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尤其是这种当事人不在意,旁人却无法不重视的话。 赵全是最先知道的一批人之一,但是,听完心腹的禀报,他只是一径的沉默,似乎在犹豫,站在他身的刘顺是顶有眼色的一个,示意禀报的人退下,又轻轻地关上门。 “刘顺,尹相是以退为进,想再引起一轮弹劾,声势也会更浩大,按说,太后娘娘应该会驳回他的建言,再发谕旨申斥谢相与齐相,将这事平抑下来才,可是,太后娘娘却……”赵全是有些困惑,刘顺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也就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刘顺刚关上门便听到师父这么说,不由陪着小心道:“师父,您都猜不出,弟子能知道吗?” 赵全一笑,摆手道:“你最有主见,说说看。” 刘顺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才道:“要依徒弟的想法,是不是太后娘娘尚有其他顾虑?” “其他顾虑?”赵全不由一怔,沉吟了一下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马上起身,一整衣袍便往外走,见刘顺也立刻跟上,又停下脚步,对他道:“你不必跟着了,敬事房那边多用点心!那几位主子,你小心看着!” “是!”刘顺连忙答应,目送赵全离开之后,才转身往敬事房去,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琢磨着师父方才的那几句话。 赵全并没有去见紫苏,而是直接去了谢府见倩仪。 “赵公公来得巧啊!”倩仪屋里站满了丫环波子,似乎正在忙着家事,头也不抬,只招呼了他一声便让下人奉茶伺候,却是将赵全谅在了一边。 赵全也不急,安安静静的喝茶,吃果子,等屋里的人一一退下,才笑着起身,对倩仪道:“夫人可有吩咐?” 倩仪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公这话蹊跷了,你是太后的总管内官,我哪敢吩咐您啊?” 赵全连忙陪着笑道:“夫人言重了,是在下愚钝,没有领会娘娘的安排,本该早些过来听命的!”赵全不是没有领会,只是,他本以为倩仪会派人给自己传话,没有想到她一直没动静,又听刘顺说到“顾虑”一事,才想到自己应该主动过来。 倩仪却是冷笑,道:“赵公公不要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 赵全一惊,知道这是警告,只能在心里苦笑,却也记下了——他不相信谢家在宫连个能传话的人都找不到,只是,这是绝对的忌讳! 敛首行礼,赵全正色道:“谢夫人,您看是不是正事要紧?” 倩仪却微微一笑,摆手示意赵全坐下,漫不经心地道:“正事?哪有什么正事?赵公公,你放松一些,我们都是跑龙套的!” 赵全又是不解,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少妇,好一会儿,他得出结论,眼前的人说的是真话,并不是敷衍自己,这让他更不明白了。 “这出戏的名目是——敲山震虎!”倩仪笑着说,也算是给了他一个解释! “啊?”赵全不禁惊呼出声。 与齐朗相比,谢清的行程要复杂得多,从成越往北,是一马平川,又有官道,一路上官私驿馆处处皆有,往南走,虽然一路上城镇繁华,可是却要不停地换乘舟车,只有入了济州,才有一条会渠可以直达南郡边陲。接到京都传来的消息时,谢清才刚刚登船,准备由会渠南下,岸边全是送行的地方官员。 看完夫人的信,谢清微微皱眉,沉吟不语,直到随从低声提醒:“少爷,您是不是立刻给少夫人回信,若不然,路上再回信就比较慢了。” 谢清点头,随从忙准备笔墨,谢清只是简单地写了一页便完了,待墨迹将干,却又提笔写了一行:“暂莫与赵全冲突。” 他了解妻子的性子,犹豫再三还是添了这句话,毕竟现在谢纹还需要赵全在宫中照应。 命人将信送出,谢清也开始揣测紫苏的想法,按倩仪的信上所说,紫苏这次忽然改变主意却没有解释,只说是敲山震虎,紫苏不会骗倩仪,也就是说尹朔与三司并不是真正的目标…… 谢清不由愣住了,他猜到紫苏是怎么想的了,可是,那可能吗? 挥退随从,谢清立刻取出连日的密报,仔细查看有关尹朔的情报,看完之后,他不由心中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冷冷地笑了。 “还真是如此啊!”收起密报,谢清冷笑着低语,“尹相大人,你是在找死啊!” 尹朔却不知谢清的这句结语,并不是说他不知道自己触及了皇太后的底线,只是,他也明白,时值今日,位极人臣的自己能做的选择实在是太少了! 静静地坐在值房中,议政首臣的位置显赫无比,值房虽不见奢华,可是件件都雅致精巧,务求舒适,尹朔的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条幅上,是谢遥的字迹,只有一个“恪”字,几十年来,他都不明白谢遥为何写这个字,现在,他有些明白了,也明白了当日谢遥为何会参与到谋逆中。 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位居首相却也最容易被帝王猜忌舍弃,因为这个位置是帝位的盾,显赫的背后有太多的不得已了,不仅是自身的权势,还有家族与知交。 看着空乏的双手,尹朔忽然觉得迷茫了,一直以来,自己不是都以为民请命为己任吗?连两位先帝都说自己是人臣之表,当年身居庙堂,心忧江湖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吗? 争权夺利真的很累,而且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尹朔也只能苦笑了。 叶原秋看不出现在这个情况有什么值得主子高兴的,侍立在一边,那一堆弹劾的奏章自然落入她的眼中,所有的这些奏章紫苏都没批复一个字,一概留存不发,因此进谏的人更是不停上呈奏章,按说,这样一来,紫苏的心情应该很恶劣才对,可是,从前些天尹朔晋见之后,她便发现主子的心情越来越好,可是宫廷中的气氛却明显紧张起来,赵全又不见人影,这让她好奇不已。 “叶尚宫!”紫苏抬头唤人,自然发现她有些出神,不由微微皱眉,叶原秋一惊,连忙敛容答应。 “派人将这些奏章送到议政厅,让他们即刻颁行。”紫苏也不与她计较直接吩咐,又道:“哀家想休息了,你和其他人都退下吧!……若是赵全过来就让他等着不要离开。” 叶原秋听到她犹豫之后的命令,不禁先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措,连忙答应:“奴婢遵旨!” 紫苏摆手让她退下,便径自起身,似乎是真的累了,想休息,不过,她的确是熬了一夜,倒也不足为奇。 叶原秋到底是掌印尚宫,又随侍紫苏到内殿,安置好一切才退出,守在殿外。看见来往的宫人都恭敬地向自己行礼,叶原秋心中不由感慨万千,毕竟当时自己入宫时不过是一时意气,根本不曾想过会有今日,那时的想法现在想来竟是如此幼稚,身处在权力的中心,也见识皇朝统治者的手腕,她却发现自己看不到将来了,天真的自己也许早已是身不由己了吧!——就像赵全所说的一样。 叶原秋不由在心中自嘲:这个皇宫中真正维护自己的也就是赵全了,可是,他们已经有了不可抹杀的隔阂。 正想着,叶原秋便看到赵全走了过来,一派从容,却也是一身风尘,眉眼间全是难掩的疲惫,似乎刚刚完成一件难办的差事。 “叶尚宫!”赵全微笑着与叶原秋打招呼,叶原秋也低头行礼,恭敬地禀告:“赵公公,太后娘娘歇下了,刚才有吩咐,若是您来了,让您在这儿候着。” 赵全一愣,下意识地点头,随即便站在她身旁,沉默不语。 两人都没有开口,也许是有所顾忌,也许是找不出共同的话语,反正两人就这么在殿前等着,这让两人心里都有些不自在,直到殿内传来紫苏的声音:“谁在外面?” “奴婢在!” “奴才在!” 赵全与叶原秋同时开口应承,过了一会儿,紫苏才回答:“赵全,叶尚宫,都进来吧!” 两人连忙应声入殿。 紫苏已经起身,却没有更衣,因此她示意叶原秋去取衣服,同时问赵全:“你去哪儿了?” “奴才按娘娘的吩咐去了趟谢相府!谢相夫人让奴才回话,请娘娘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赵全低头回答,眼中却有一丝惊恐。 紫苏轻笑出声,似乎明白他的心情,淡淡地道:“被谢相夫人吓到了吧?” “奴才惶恐!”赵全讶异地抬头,脸上的尴尬之色十分明显。 紫苏摆手,不在意地安慰他:“没关系的!倩仪向来不知圆滑为何物,直率得很。”话是如此说,她眼中的笑意却是轻松得很。 赵全只得苦笑着低头,他是见惯了紫苏他们的手腕的,便是谢清,对付起人来也是笑里藏刀,即使斩尽杀绝了,也不会露一丝狠绝之气,可是这位谢夫人却是直接得很,虽然没有直接动手,可是全是刀光剑影、血溅五步的狠厉法子,有效是有效,只是不仅让对手胆颤,也是自己心惊。 不过,赵全也承认,那是最快的法子,他想太后应该就是因为如此才让谢相夫人去办的吧? 再抬头,赵全不由一愣。 “太后娘娘,您这是……” 紫苏换了一身浅碧的便服,赵全惊讶之下,心中暗道:“难道太后要出宫?可是,这个时候要去哪儿呢?也没必要啊!” 紫苏坐到妆台前,示意叶原秋为自己简单地挽个发髻即可。 “哀家要去见尹相!”紫苏的语气冰冷,赵全心中一颤,明白这才是最重要的一节。 第二章 夜星破梦(中) http://.biquxs.info/

暮春时节,江南早已是烟花满天,暖洋洋的温度让人心旷神怡,惟愿沉醉其中,可是,位于北方的成越,早晚却仍有隐隐的凉意沁人肺腑,尤其是那穿堂而过的北风,若是穿得稍单薄些,禁不得要打个寒颤,因此,见书房仍开着窗,尹夫人也就不免进去唠叨几句,先吩咐跟着的侍女关了窗,转脸便对尹朔道:“老爷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知保重?” 尹朔对夫人向来客气,倒也不反驳,只是陪着笑命人上茶,才解释:“方才觉得房里有些闷人,才让下人开了窗,夫人也是来得巧了。” 尹夫人自然不会真与丈夫争辩什么,也就一笑置之了,侍女接过下人送上的茶盏,恭恭敬敬地递到尹夫人手上,正是尹夫人最爱的碧螺春。 “老爷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尹夫人也不饮茶,将茶盏搁在一边,关切地问道。 尹朔知道夫人也是好意,却因为心中实在烦闷,被她这么一问,更是烦躁,便摆手不语,只是眉头紧皱,面上是难掩的不耐,几十年的结发夫妻,尹夫人哪会不懂他的心思,便笑笑放过不提,说些另一桩事:“前几日,慧婕妤派人来,说宫中没什么游戏之物,想让我们把她平常玩的那些物件送进宫,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忌讳,就含糊地回了一通,老爷以为呢?” 尹朔凝神想了想,回答:“倒没什么忌讳,只是私下传递毕竟不好,让婕妤回太后娘娘一声,你再命人送进去吧!” 尹朔也知道近来皇上对尹韫欢有些冷落,孙女的那些玩具也的确精巧,也许可以引起皇上的注意,毕竟阳玄颢正是爱玩的年纪。 尹夫人应承了一声,便准备起身离开,这时就听门外有下人通报:“老爷,宫里有人来。” 尹朔神色一凛,眉头皱得更紧了,扬声让人进来,问道:“是什么人?说了是奉谁的意思吗?” 下人递上一块玉,垂手答道:“来人有宫里的腰牌,没说旁的,只让奴才把这个交给您,说是您看了就明白了。” 那是一块上好的翡翠,更难得的是,式样朴而不拙,雕工精而不媚,一面刻着寒山居士的山水图,一面是两行字,倒不是大家手笔,却也是不拘一格的洒脱随意,不诌媚,不张扬,如流云散风一般,透着一股清灵。 “江山千古秀。天地一家春。”尹夫人看了一眼,念出上面的字,不解地道:“这是哪位啊?”抬头还想说什么,却看见尹朔已经变了脸色,不由也紧张起来。 “夫人先回房吧!”尹朔也不解释,摆手让夫人离开,自己已经走了出去,尹夫人本想让他加件衣服,见他根本没听见,只得作罢,叹了口气,径自离开了。 尹朔认得这块玉,是年前康焓进贡的一些珍宝中的一件,不是最珍贵的,只是太后一眼便看中了,一直放在身边,他倒不认为是太后亲至,只是肯定来人是奉太后的意思来的,自然是不好怠慢,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也就没注意到外面的凉风。 因为是宫里来的人,下人自然不敢让人在外面等,早就迎进了大厅,又奉了茶,尹朔一进大厅就见紫苏坐在主位,闲适地品着香茗,身边站在赵全,赵全似乎在说什么,让紫苏微笑着点头,很赞同的样子,尹朔自己是一惊,愣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了。 “臣参见太后娘娘。”尹朔回过神,连忙行礼,紫苏却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扶起他,笑道:“尹相也要注意身体,虽然已经三月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尹朔这时才觉得身上穿得单薄了些,不由苦笑,幸好大厅门窗紧闭,还不算太凉。 “谢太后娘娘关心!”尹朔低头回答,随即看向紫苏,不解地问道:“夜深风寒,太后娘娘亲临臣宅,不知有何吩咐?” 紫苏坐回上位,摆手示意尹朔坐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关切地道:“尹相先用些热茶,事情,我们慢慢说。” 下人得了命令不准入内,这倒茶奉水的事自然落在赵全头上,紫苏话音刚落,赵全已经倒了杯茶,送到尹朔的手边,尹朔恭敬地接过,用了一口,便搁下,平静地看着紫苏,镇定下来,他也就大概明白紫苏的来意了。 应该是想安抚自己吧!——明天就是朝议的日子了。 用晚膳的时候,尹朔便接到消息,本来答应明天协助自己的大臣,超过半数都告了假,他自然明白是紫苏的手段,这让自己恼火,方才在书房,他连破釜沉舟的心都有了。 紫苏仿佛没有感觉一般,依旧细细地品着手中的茶。 “太后娘娘不是只喝洞顶乌龙吗?倒不知娘娘对毛峰也很喜爱啊!”尹朔不好莽撞地追问,只能找个话题来说。 紫苏搁下茶杯,笑着道:“不过是以讹传讹,哀家对这些东西素来不挑剔,特别喜欢也是下人送的多了。” 尹朔同样微笑着回应:“娘娘仁厚。” “仁厚?这是尹相的真心话吗?”紫苏微微侧头,眼中有一丝冷意若隐若现。 “太后娘娘一向以元宁为重,臣说的自然是真心话!”尹朔眸光一敛,依旧笑着回答,语气十分诚恳。 紫苏不禁扬眉,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尹朔却起身,上前一步,很认真地道:“臣请太后娘娘申斥齐朗与谢清,以定众臣之心!” 这一句话让紫苏敛去笑容,紧皱的眉头显出不解,冰冷的怒意也更重了。 尹朔却没有退让,抬头直视紫苏的眼睛,重重地说了一句话:“太后娘娘既有归政之意,又为陛下铺设坦途,那就该为齐相与谢相思虑周全!” “啪!” 紫苏一手拍在手边的小案上,精巧的茶盅震动了两下,终是翻落,茶水金倾在案上,赵全连忙收拾,手下不停,心中却也是一惊,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与尹朔相交那么久,居然如此不了解他,他可没想到尹朔竟然敢说这种话。 紫苏并没有后续的动作,说她动怒,可是面上却是相当平淡,说她无动于衷,只怕在场的两个人没一个会信。 掌心有些痛,紫苏不必看,也知道掌心肯定是红了,那一瞬间,她是愤怒了,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发火,看着尹朔坚持的目光,她明白尹朔并非挑衅,而是真的在想劝说自己。 “这是哀家应该考虑的事,与尹相无关。”平淡地开口,紫苏的告诫之意十分清楚,尹朔却笑了,低下头轻轻叹息,随即抬头,苦涩地道: “太后娘娘,这些是与臣无关,臣在这个位置上,但求无过便可安享尊荣,再过几年,便可致仕还乡,想来史书上也不会留下什么恶名,可是,位极人臣就当为主君分忧,臣入相阁以久,虽不及谢老,可是也算历经三朝,太后娘娘生来就尊崇无比,所知不会比臣少,臣不敢卖弄,只请太后娘娘为元宁安定,明断圣裁!” “说了这么多,尹相倒真是大公无私了!”紫苏冷笑,相当不悦,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尹朔都是逾越了,而且,他也未必就没有私心。 尹朔一时无语,紫苏也不再开口,她还不想现在与他摊牌,一片寂静中,赵全拭去最后的水渍,走回自己原先站的位置,小心地进言:“太后娘娘,尹相一向中立,公正忠诚之心,无人不知。” 厅里的气氛稍稍缓了一些,尹朔沉默了一会儿,手碰触到收在袖中的玉,微微一怔,随即取出玉,将玉放到紫苏的手边,接着退回原位,紫苏的目光投向玉,没有说什么,抬手取过,手指轻轻抚过玉上的刻痕,却没有收起,尹朔看着她的动作,眸光一闪,随即低低一叹,淡淡地开口:“世人皆有私心,臣亦难免!千古江山沉浮,汗青犹记几多风liu?太后娘娘将臣推到如此的位置,本就是将臣置之死地了!圣贤尚且知权变之道,何况臣本非固执之辈,只是太后娘娘,臣今日所言虽有私心,但是还是以公义为重,娘娘本是玲珑之人,不会不知。” 尹朔说完这些话,神色之间的疲乏已经显而易见。 紫苏还是没有开口,只是不再摆弄手中的玉,而是将玉紧紧攥在手心,甚至可以看出她手指的关节已经发白。 的确,她明白尹朔的意思了,可是被窥破心思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将尹朔推上首相的位置,却从未真的赋予实权,先是谢清挟家族势力毫不退让,接着,齐朗又在自己的偏袒与世族的匡扶下步步紧逼,虽不曾明目张胆地损他的体面,可是,尹朔的首相当得有多难,她心知肚明,更何况,他是先帝诏命的顾命大臣,不可否认,尹朔退让得彻底,他也动过争权的心,却不曾真的引起党争,他到底不愿元宁内乱! 最近,她一再地托起尹朔的权势,一再地退让,也不过是希望他在齐朗与谢清的挡箭牌! 尹朔看得清楚,因此也疲惫不堪! 身居相位多年,元宁的情况,尹朔比任何人都了解,出生寒族,他有更多的进取心,却不得不将心力耗在朝中势力的平衡上,可是,权位之争,他真的是很生疏! 看着紫苏仍握于手中的玉,尹朔不由闭了闭眼,他并非不知进退之人,察言观色,他知道紫苏已经动了杀机,却又强自按捺,明知应该缓和一下气氛,可是,沉吟了一会儿,尹朔还是道:“太后娘娘,三司舆论是君主的明镜,知得失,明损益,请娘娘为元宁后世着想,不要因私心轻毁此制!娘娘有鸿鹄之志,应该明白孰轻孰重!” 人贵自知,一个贵已道尽一切,言官的存在就是提醒所有人随时自省,若非事关谢清与齐朗,紫苏也不愿对三司的言官出手,控制舆论是一回事,真正让三司对某人忌讳,甚至从此不敢弹劾参奏却是另一回事! 这个风险她不是明白,可是,现在的她不能自断手足啊! 看着眼前神色庄重的尹朔,紫苏松开太过用的手,那块晶莹翠绿的玉稳稳地置于掌心,朝上的正是刻字的一面。 “江山千古秀,天地一家春——寒山居士本是亡国遗臣,这幅《秋意山水》虽是佳作,哀家却素来不喜其中的悲怆之意,偏偏这两句话投了哀家的眼。”紫苏淡淡地说着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手指却一一拂过每一个字。 “所以,哀家收了这块玉。”平静的话语道出理所当然的结论,尹朔却不由皱眉,隐隐觉出了其中的深意,再看到紫苏柔和的笑意,以及与之不相衬的冰冷目光,不禁更肯定自己的想法。 “尹相,这世上没有几样东西是能够让人全然喜爱或者全厌恶的!你说是吗?”紫苏用冰冷的目光与他对视,说话的语气却依然平淡。 尹朔沉吟,随即便领悟她的意思,瞪圆了眼睛盯着紫苏,却见她眼中已经褪去冰冷,周身盈动着淡淡的平和气息,与那此养尊处优的名门少妇毫无二致,他不由又是一愣,暗想自己是否想错了。 “太后娘娘是暗喻取舍之道吗?”思忖片刻,他还是按照原先的想法开口,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动了杀机。 紫苏闻言眼中竟闪过一丝惊愕,似乎很意外:“取舍?”她挑眉反问。 “尹相,哀家可不是在与你讨论什么取舍!”紫苏笑言,心中却不由叹息,尹朔毕竟不是能领会她意思的人,不过听他的话,或者该说,他想得太复杂了。 “尹相想多,哀家只是想告诉尹相,但凡有一丝一毫投了哀家的眼,哀家都想留着那整件东西,玉是如此,人也是如此!只有全然厌恶之物,才会让人有毁的心思!”紫苏的笑意轻浅,语气却是认真的。 “尹相你纵有万般的不是,哀家却也记得你的好处。”紫苏看着尹朔,一字一字地认真地对他说出口,尹朔却是骇然,立刻跪伏在地。 “太后娘娘!” “尹相,不避讳的说,朝廷何时都有派别,争斗不止也是事实,可是,哀家掌权以来却是令行禁止,下面从没推托拖沓之举,哀家知道,尹相你在其中用了不少心。”紫苏说的是实话,内阁议事,尹朔对决定不无保留,却向来是尽心策划,努力达成目标,很多事情,书面计划与具体实行还是有区别的。 “是娘娘决策英明,臣不敢居功。”尹朔真心实意地回答,元宁有完备的典章制度,可是,想精益求精就是权变之道,庞大的国土不可能处处安宁,更何况还有强敌在侧,上位者的每个决定都是成败的关键,也曾怀疑过年轻的太后能否真正掌控大权,毕竟,她不曾接触朝政,却不得不佩服她后来的每一个决定,她的弹精竭虑可以从每一份认真的批示中轻易读出,因此他认真地贯彻她的决定,配合她的行动,权势是后来才有的想法,他最初的想法很简单,真的很简单! 紫苏的神色十分复杂,静静地看着跪伏叩头的尹朔,良久,她起身走到尹朔身边,轻轻地扶他起身,随后,以尹朔从未见过的庄重姿态,认真地问道: “尹相,就如你所说,哀家要归政,就必须思虑周全,你愿意帮哀家吗?” 尹朔全身一震,定定地注视着皇太后,心中不由苦笑: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她何来这么深沉的心机,步步进逼不算,还要别人心甘情愿! “太后娘娘,微臣不堪……” “周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疆新土,反抗从未停息;古曼,兵强马壮,铁骑千万,无往不利;西格,心有不甘,富可敌国,虎视眈眈;兆闽,盛气凌人,伺机而动!尹相,这些只是元宁的邻国,还没有算上他们的盟友!”紫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元宁没有足以自保的防御屏障,哀家摄政之始,为何对外用兵?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假的,安定民心,稳固朝廷才是真的,皇帝年幼,哀家又默默无闻,这些国家哪个不是蠢蠢欲动,朝廷内又有先帝遗留的党争未止,哀家只能用雷霆手段稳定国本!六年!哀家六年心血,才有现在的局面!——皇帝亲政是另一道坎,对所有的势力都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一旦出失控,便是元宁的大难!尹相,哀家可说错了?” 不再平静的语气略显激昂,尹朔看得见紫苏眼中闪动的火花,也听得到自己更快更重的心跳。 “哀家不求别的,只求一个稳!”紫苏再次压下激荡的心绪,力持镇定地开口,“尹相,你愿意帮哀家吗?” “臣可以说不吗?”尹朔终于回答,有些无奈,却不再挣扎,“太后娘娘,臣身为议政首臣,可以看着元宁陷入那一步吗?” 不是不知道助她的后果,但是,他拒得了吗? 身在至略,长在至略,他怎么能看着皇朝好不容易才有优势消失无踪? 看着放心微笑的太后,尹朔却收敛神色,十分认真地问道:“太后娘娘,您真的打算归政?” 紫苏没有惊讶,也没有回答,只是走回原位坐下,同时,也收起了笑容,赵全知道,真正的交锋才开始,尹朔也非易与之辈,怎么会不让太后付出代价,而太后执意如此,只怕也不得不答应他。 赵全的思绪飞转,计算着自己的得失。 第三章 夜星破梦(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四月初一,大朝会之日,三司长官告假,尹相亦告假,太后默然,帝有愠怒之色,朝议未举即罢。 毕竟身处中枢多年,就算再无欲无求的人,也会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心机,更何况尹朔也不是真的没有私心,为了元宁,他不会拒绝紫苏,可是他的一句话却也道出了他所要的保证。 赵全的心却紧张起来,本以为紫苏是要借对付三司的长官警告尹朔,可是,现在看来,却又不像,反倒是像借此威慑,迫尹朔放弃自己的立场,而且,还是为了非常正大光明的理由,他不禁疑惑了,也为自己的前途紧张,现在看来,紫苏是真的在为皇帝亲政铺路,那么,自己会如何呢?手握稽查大权的自己,在皇帝亲政之后,只怕成为所有朝臣欲除之而后快的角色吧?紫苏会保护自己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赵全的心中浮现,尚未想出对策,他又被紫苏的回答一惊: “在尹相心中,哀家就是那么恋栈权位吗?” 紫苏的话中有些无法言喻的东西,无奈却是明显的。 “哀家毕竟是皇帝的生母啊!”紫苏轻叹,眼中有淡淡的心痛。 尹朔一怔,却毫不客气:“太后娘娘先选后宫不就是不想引出归政这个话题吗?” “没错。”紫苏也不回避,直接回答。 “既然如此,太后娘娘不觉得方才的话说得太早了吗?”尹朔平静地反问,言下之意,他即使答应,也未必就要立刻执行。 “不早!怎么会早呢?”紫苏一点都不在意,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赵全,你到外面候着,哀家马上就回宫。”紫苏不等尹朔再开口,先转头吩咐赵全,赵全有些讶异,微微愣了一下才答应:“是!奴才遵旨!” 赵全退出大厅,临到门口,听到紫苏再次开口:“尹相,哀家说完就走。” 留在大厅的尹朔依旧恭敬地站着,方才想说的话此时都无法再说,毕竟,他一向恪守君臣之规。 紫苏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人主之柄从不轻易授人,尹相,元宁从立国就一直确保皇帝的绝对权力,哀家现在不过是代替皇帝行使他的权力,因为,哀家是他的母后,因为,皇帝即位是年仅四岁,可是,皇帝不会永远都年幼,他在长大,他也不是平庸之辈,尹相你也是帝师,皇帝的才智,你应该很清楚。” “陛下有天纵之才。”尹朔回答,这是真心话,所有的帝师都认为阳玄颢有成为一代明君的资质,朝臣间也有戏言:“有夏氏血统的皇帝怎么也不会是昏庸无能的吧!” “既然是皇帝就不会任人操纵,不会甘心让别人代自己做决定,即使是血缘至亲也不例外,哀家也不想与自己唯一的骨肉,为了权位起什么争执,哀家早些归政,皇帝也少些心结,而且,皇帝初涉朝政,又年少气盛,难免有不成熟的决定,却又骑虎难下,那种时候,哀家的话应该还有几分作用,这些都是哀家的心里话,尹相,坦白说,何时归政,哀家暂时也不好说,可是,这一年,哀家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为皇帝亲政铺路,最迟,哀家也会在皇帝的第一孩子出生后的一年内归政。”紫苏平静地道出自己的计划,尹朔默默点头,知道她所言不虚。 “若是尹相同意,哀家所求不多,只请尹相不要为难齐朗与谢清,至少不要一味地反对他们的作为。”紫苏起身走近尹朔,也不等他回答便向外走去,表示自己说完了。 尹朔一愣,连忙跟上,恭送她出门,耳边听到紫苏低声的喃语:“世族也不都是只在意自己利益的。” 尹朔微讶,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送紫苏上马车。目送马车离开,尹朔才转身回府,刚进后堂,就见夫人还在等候,不由一笑:“夫人还未休息?” “老爷也不加件衣服就赶去见客人,妾身担心您受寒,所以才等着。”尹夫人不方便询问有什么事,只能如此回答,不过眼中的担忧是掩盖不了的。 尹朔抚额,笑道:“似乎是有些受寒了,明日的朝议还不知能不能去!先睡一觉再说吧!”他说得不在意,尹夫人只能陪着笑随他进屋,服侍他歇下,第二天,天没亮,尹朔便起身,拟了一份因病告假的奏章,命家人送到议政厅,随即又继续睡觉。 大朝会不了了之,所有人都是莫名惊诧,阳玄颢惊诧之外还多了一份恼怒,退朝之后,连皇舆都不坐,便要走开,却被紫苏唤住。 “皇帝!”紫苏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阳玄颢不敢违逆,走回母亲身侧,紫苏也没说什么,摆手让随从退下,示意儿子随自己走。 “皇帝生气的样子是摆给谁看的?”走到太平湖边,紫苏才再次开口,淡漠的语气却让阳玄颢心惊。 “孩儿……孩儿只是觉得太巧了!”阳玄颢皱着眉,似乎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生气。 “是吗?”紫苏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半晌,才又道:“皇帝是心烦吗?” 阳玄颢一愣,随即低头,耳边却有一抹浅浅的红晕,喃喃道:“孩儿不知道……” “是课业太重了吗?”紫苏若有所思地看着又长高许多的儿子。 “不是!”阳玄颢连忙摇头,课业他从不觉得重。 “那么,皇帝是觉得那些人冒犯了你的威严?”紫苏并不放松,继续问道。 “……”阳玄颢沉默不语,好一会儿,他看着母亲,摇了摇头。 紫苏微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心中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笑道:“皇帝是认为他们圆滑,先上弹劾,真正决定时却又避开,其心可诛,是吗?” 阳玄颢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点头,忐忑地问:“母后娘娘,孩儿是不是错了?” “不,皇帝没错!”紫苏笑着道,“皇帝能这么想,已经有明君的风范了!” 难得听到母亲夸赞,阳玄颢禁不住有几分雀跃,笑得好不开心,紫苏也微笑着等他略略平静,才开口:“不过,哀家倒要谢谢他们,若是他们病得这么巧,今日的朝议就免不了一场纷争了。” “啊?”阳玄颢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因为今天要议的是对两位太傅的弹劾吗?” “是啊!”紫苏收回抚mo他额发的人,目光投向晨雾未散的湖面,淡淡地道,“那样一来,只怕所有的朝臣都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党争是在所难免了!” 阳玄颢神色一凛,俊秀的脸上竟无一丝稚气,严肃无比地看着母亲,可是紫苏却看都不看儿子一眼,径自说下去:“历代皇帝都喜欢用党争牵制朝臣,那也的确是巩固皇权的不二法门,可是哀家不是皇帝!所以,哀家不要党争!尹相已经答应哀家不再反对哀家的行动,三司长官今天的行动也是替换的理由,哀家要一个唯我所用的朝廷!” 最后一句,紫苏的语气很重,让阳玄颢不由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转过身看向的母亲,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紫苏轻轻揽他入怀,温柔的动作一如往昔,却让阳玄颢觉得心寒。 “颢儿,三年,最多三年,哀家就会让你亲政,这是你的第一个考验!”紫苏捧着儿子的脸,看清他眼底的戒备,却只是淡淡地开口说明。 戒备一下子消失,阳玄颢的心中涌起不解的疑惑,正想开口,紫苏已经放开手,重新转身望着湖面,平静地道:“元宁的江山是你的,母后会一直替你守着,可是,能不能真正掌握它,要看你自己,你若是不介意做个虚名的*,母后也不介意将皇朝的权力一直握在手中,毕竟,这是母后费尽心力才得来的,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会伤你,可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自己动手的。” 阳玄颢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退开两步,恭敬地行礼,并非母子间的礼,而是对师长的礼,他明白,这不仅是考验,也是在教他如何掌控朝臣,太傅们永远无法教他这些,帝王之术不仅仅是治国方略。 “孩儿尽力,母后娘娘。”阳玄颢走到母亲面前,认真地回答。 紫苏点头,抬手抚上阳玄颢仰着的脸,温和的笑容让阳玄颢有一瞬的失神,可是他也看到母亲眼中一闪而逝的疲惫。 “母后娘娘很累吗?”茳然间,阳玄颢将心中所想呢喃般道出,随即看到母亲眼中的愕然。 “母后娘娘……”阳玄颢低头,感受到母亲的手轻轻地落在自己的头上。 “你先回寝宫吧!哀家想再呆一会儿。”紫苏柔声对儿子道,阳玄颢点头答应,行礼之后,便向太政宫走去,一直等在远处的宫人连忙跟上,剩下紫苏的随侍依旧站在原处,因为不见主子的召唤而不便靠近。 赵全知道紫苏到太平湖边都不喜欢有人打扰,因此,也不着急,反倒寻了个僻处,坐着休息,叶原秋没有擅自行动,依旧站在可看见紫苏动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主子。 紫苏沉默地立在湖边,看着碧波荡漾的湖面,想着阳玄颢方才的一举一动,她不由苦笑。 “陛下,颢儿似乎很像你呢!”心中的话语与无声的叹息只让紫苏更觉无奈,“偏偏你又给了他那么一道旨意……” “可是,他也我的儿子,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紫苏在心中告诉自己,却没有太多的信心。 又无奈地轻叹一声,紫苏转身离开,叶原秋与赵全都迎了上来,行过礼便跟在她身后返回中和殿。 紫苏换去大礼服的工夫,今天的奏章也已经呈送了过来,比往常还多一些的样子,紫苏倒也不奇怪,轻轻地笑了笑,便坐到书桌前开始审阅,宫人摆好奏章,便退了出去,殿内伺候的照旧是叶原秋与赵全,安静的宫殿内只剩下奏章翻动的声音。 “叶尚宫。”紫苏一边合上一份奏章,一边唤人。 “奴婢在。”叶原秋敛首答应,不知道她有什么吩咐。 紫苏头也不抬,淡淡地道:“从明天开始,哀家要随时知道皇帝后宫的一举一动,你去安排,不清楚就问赵全。” 叶原秋一怔,不安地看了赵全一眼,见他轻轻颌首,连忙答应:“奴婢遵旨。” “你现在就可以去。”紫苏看了她一眼,随即便低头继续看奏章。 “奴婢告退。”叶原秋算了一下时间,便退了出去。 赵全见她离开,才不解地开口:“太后娘娘,那是奴才的职责。” “你把一切移交给叶尚宫。”紫苏抬头,朱毫握在指间,很是平静,“从现在开始,你的职责在宫外,所有宫员的情况都是你的职责。” 赵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过,他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包括齐相与谢相?” 正要下批示的紫苏手一顿,好一会儿,她才点头。 赵全更加心惊,却不再多说什么,倒是紫苏,过了一会儿,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赵全,昨晚开始,你就似乎有话要说。” “太后娘娘……”赵全一惊,见紫苏依旧在看奏章,便暂时不语,思忖了一下,才继续道:“奴才是有些话想说,可是,又怕主子生气。” “说吧!”紫苏搁下笔,想听赵全说什么,毕竟,在齐朗与谢清离开的现在,赵全的话算是最能让她听得进了。 “尹相的确是个为国为民的人,可是,娘娘昨天把一切都与挑明,恐怕他会另有计较,再说,皇上对尹相也一直很倚重,尹相很有可能因此对娘娘阳奉阴违,尊崇皇上,以期皇上的重用,娘娘没有想到吗?”赵全已经很久没有进言了,这一次,可以说是知无不言。 紫苏微笑,平静地道:“这一点,哀家有数,别的呢?” 想来她是已经有对策了,赵全便说到另一点:“齐相与谢相都不在京中,娘娘对三司长官出手,恐怕有些不妥,万一舆情沸腾……” “这要看你的本事了!”紫苏摆手笑道,“赵全,你不会连几个言官都摆不平吧?” 赵全惊骇万分,不知该说什么好。 紫苏却不在意地道:“你懂哀家的意思了?” “奴才明白。”赵全低头,终于明白紫苏让自己专职万事的原因了,看来紫苏这次是真的要铲除所有异己了。 “明白就行!”紫苏平淡地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其实,她也不愿意用这种手段对付朝臣,可是,她并不能完全相信尹相的的承诺,倒不如用这种万无一失的法子了。 赵全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太后娘娘还是要让尹相做挡箭牌,对吗?” 这一次,紫苏微微扬眉,有些惊讶,随即笑道:“你倒是聪明。”尹相自己只怕都没察觉出来——既然不在反对,在外人眼中,他便倒向了自己,位居首相的他,日后便是直面阳玄颢的第一人。 “那么奴才呢?”赵全问出口。 紫苏轻轻皱眉,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道:“你是内官,有哀家在,谁敢动你?” 赵全不由一愣,随即尴尬地低头,明白自己是想多,也不等紫苏再说什么,便直接道:“奴才该死。” “说完了?”紫苏微笑,倒也不在意,见赵全点头,便不再言语继续看奏章。 赵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紫苏忽然改变想法,不过,这一点,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成越发生的变故,远在外地的齐朗与谢清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不过,与谢清不同,直到朝议结束,齐朗才弄清楚紫苏是用手段解决对他们的弹劾,再看到紫苏写给自己的信,他不由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此时,他已经到了北疆,身在永宁王的行辕,因此,当夏承正来见他时,齐朗一点都不惊讶,想来是知道自己得到京中的密报,想来问问吧! 比较起来,年少时,夏承正与谢清的关系要比他与齐朗的关系密切,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最重视的是齐朗,再说,上次与齐朗的合作,也让对齐朗大生好感,毕竟,谢清对战事不是很热衷,这一次,齐朗来北疆巡视,解决吏治事宜,他还是很小心地配合,到目前为止,两人还算相处融洽。 “王爷深夜过来,不会是要与在下下棋吧?”夏承正坐下后,齐朗便随意地笑道,夏承正摇头,神色也严肃起来。 “景瀚,你也知道京中的变化了,王妃与我说了些,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太后为什么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夏承正将齐朗当自己人,也不客套直接说出自己的疑问。 夏承正也不想隐瞒什么,对自己的妹妹,他还真的从来没有看透过,虽然是血缘至亲,有时候,两人还真是生疏的很,不过,信任却是不会变的。 齐朗坐在他的对面,见他摇头,便也正色听着,这时,他笑了笑,道:“太后怎么将事情弄麻烦了?” 夏承正皱眉:“难道不是吗?只要申斥一下你们两人,便风平浪静了,太后却非要弄出这么大动静,连三司的人都大调换。” 齐朗摇头:“不是的,王爷。若是申斥我与随阳,便会让尹相一派的人认为有机可趁,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风波,那时,只怕不好平息了,我们与尹相只能争个你死我活,若是两年前,倒也无妨,现在却不行。” “太后还不想让我与随阳冲在最前面!”齐朗见他眼中还是有不解之色,便说得更明白一些,“陛下亲政在即,一个弄不好,便会母子反目,那是得不偿失啊!” 夏承正沉吟不语,良久,又一言不发地离开,齐朗也不拦他,坐到书桌前,提笔给紫苏回信,心中却暗道:“行到现在这一步,真的是太危险了。”可是,他很清楚,这些说不得,紫苏想为皇帝铺路,却又想保护他们,只能将自己置于浪口了。 劝是劝不得,只能为她周详得更细致些,信写到一半,齐朗惊愕地停笔——若是按照他的思路想下去…… 思忖片刻,齐朗便笑了,将写了一半的信笺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焚尽,重新拿过一张纸,写下对北疆人事安排的初步设想。 夜空繁星闪烁,想来明日是个好天。 ps:该说什么呢?我真是不好意思了,说了昨天上传的,可是却没有(汗……)我有忏悔了,原因……我还真不敢说……那个昨天本来计划得很好,可是在更新之后,我下了封推的《至尊无名》来看……那个……一时不小心……就误了时间……(顶锅飘……下) 第四章 云暗风清(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四月初三,旨下,三司人事更换,吴靖成授大司宪,掌都察司,于第中授大司谏,掌监察司,江槿授大司察,掌按察司。 紫苏的旨意下得很快,尹朔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加盖国玺与御印的圣旨在他到值房时已经到议政厅了,他只能将旨宣下,前一天,紫苏已经告知他,无论如何,三司的长官目无君上是事实,而她绝对不会姑息这种事! 尹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官员去宣旨,随即便进了值房,还没坐定,前三司长官就来了。 “坐下吧!”很清楚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事,尹朔也不客气,静静地点头,示意三人坐下。 “尹相,太后娘娘如此处置我等,你难道无话可说吗?”前大司宪刘泽阴鹜地开口,一夕之间,官职被夺,任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尹朔无奈地微笑,道:“三位大人希望本相如何做呢?据理力争?关键是,理根本不在我这边啊!你们三位同日告假真的是太巧了,又是大朝会之日,太后娘娘倒是无所谓,只是,现在生气的是陛下!” “陛下?”三人同时惊呼,眼中却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也充满疑惑。 “是陛下!”尹朔现次肯定,见三人仍是不解,他不得不详细说明:“大朝会本是要讨论弹劾之事,陛下为此准备了许久,却因为三位大人的缺席而难以如愿,三位大人明白了吗?” 能官至一品的决非凡人,三人的脸色立即大变,尹朔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也是我的错,不该忘记陛下虽小,但是也已经十岁,太后娘娘近来又频频加重陛下的课业,想来陛下也想一展抱负吧!” 淡淡的口吻却点出让三人再次目瞪口呆的讯息,尹朔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三人的反应,起身走到一边长得郁郁葱葱的一盆君子兰前,轻轻地捻动绿叶,口中平淡地道:“太后娘娘也不得不顾及陛下的感受,所以才免了你们的职,不过,你们也应该知道,旨意只是让人替了你们的职务,并未说你们有何错处,过两天,我自会向娘娘进言,好好安置你们。” “那下官等先谢尹相关照了!”前大司察赵晨是三人中最历练的一个,此时反应也最快,立刻起身答谢,另外两人见状也连忙附和,尹朔转身扶三人站直,笑道:“三位大人都是本相的知交,此事又是因本相而起,谢字实在不敢当。” 赵晨不像刘泽与李先瑞那般千恩万谢,反倒一脸沉思的样子,等那两人的话告了一段落,才悠悠地开口:“尹相,太后娘娘这次用的人可是很有意思啊!在下倒是担心,这只是个开始。” 话音一落,房里的另外三个人都看着,只是眼中的意味各不相同,尹朔只是微微惊讶于他的眼光,其他两人却是惊惧不安。 “子孟一向老成,不妨说说。”尹朔称呼赵晨的字,示意三人重新坐下,自己也未坐到桌前,而是随他们一起坐在客席。 赵晨也不客套,开口便冷笑:“尹相是明知故问吧!不过,说说也无妨。” “太后娘娘这次任命的三司长官虽然都是恩科出身的寒族士子,可是,吴靖成与于第中对齐相一直是惟命是从,于第中倒还老实些,吴靖成却是无人不知的油滑,这两人上任,只怕朝中的舆论是从此不存了,至于江槿,说白了,他就是永宁王府的奴才,与他哥哥江楠一样,什么都听永宁王府的调遣,虽说江槿入仕以来的官声一向不错,可是,他应该还没有胆子与太后作对,更何况,据我所知,江槿是永宁王的心腹幕僚之一,太后用这三个人,其用心何在,不言而喻!” 赵晨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不如此便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太后娘娘摄政以来,虽然说是乾纲专断,可是容人的雅量不比任何一位圣明君主差,朝中舆论虽然未必听,却也从不曾阻止过言官上书,三司御使风闻奏事也是有言必查,这次,如此大手笔的掌握舆论,依我看,太后娘娘是不想再有反对之声了!” 冷淡地道出自己的结论,值房里一片寂静,赵晨一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而他自己其实也屏住了呼吸。 “子孟,你说得没错!”尹朔叹息着回应他的话,也让三人的心顿时坠入谷底。 “只是,你说错了,太后娘娘并不是不想再有反对之声,而是想要一个安定的朝廷,太后娘娘用江槿,我倒是觉得更值得深究。”尹朔不在意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随即起身,走到书案前,抽出一本奏章,递给他们。 “这是我拟的条呈,你们看看。” “尹相!?”三人看完之后,不由大骇。 “各位可以放心了?”尹朔微笑,笑容很真诚。 送三人出门时,尹朔看了一眼议政厅里的人,各个都很繁忙的样子,谁都没有太在意他们,可是尹朔很清楚,他们对话的内容此时只怕已经在太后的案头了,想到这里,尹朔只想冷笑,但是,他只是淡然地转身,重新走进值房。 赵全的确将密报呈给了紫苏,只是紫苏并未太在意,从头到尾翻看了一下便搁在一边了,随即挥手让所有人退下,赵全默默地退下,他知道,方才呈上的纸札中有齐朗从北疆送来的信,而刚刚紫苏看了所有的公文,但是并没有动那封信,现在,应该是要看了吧! 齐朗的信并没有说什么政务,只是写了一些见闻,紫苏只当笑谈来看,毕竟,算算日子,齐朗送出这封信时,应该还没有收到她之前的信,对北疆的事也没有成熟的意见,仅仅是写给她随意看的。 将这封信与以往的书信放在一处,也看到匣中寥寥无几的几封信,紫苏不由轻叹,给她的信能留下的也只有这种普通的信,多数来说,都是必须毁掉的,不仅是齐朗的信,还有谢清与兄长等人的信也是如此。 “太后娘娘,吏部尚书韩大人求见。”执事内官在殿外禀报,紫苏不禁皱眉,将信匣放回原处,才淡淡地道:“请韩大人进来吧!” 按照元宁的制度,六部尚书并不是直接听命于皇帝,而是由议政大臣负责,只是议政大臣没有决策权,只能算一个缓冲的传令部门,不过,依官场的惯例,六部尚书直接晋见皇帝或摄政之人,可以说是越权行事,是官场大忌,紫苏可不认为身为谢家门生的韩襄会不知道这种种,这样一来,他的来意就值得她想一想了。 “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韩襄进殿就行大礼,紫苏平静地让他起身,淡淡地笑说:“韩大人是独自一人来的?” “齐相离京前曾说,若臣有事尽可晋见娘娘,亲身晤对。”韩襄恭敬地回答,他曾任议政辅臣,对紫苏并不陌生,因此,言辞态度恭敬非常,却不是很紧张。 紫苏点头,明白他为何如此了,吏部与兵部都是齐朗的权责,既然他如此说,别人也就无从挑剔了,毕竟,即使是首相也不能擅自插手其他大臣的权责范围。 “韩大人来见哀家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吗?”紫苏皱眉,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吏部尚书亲自来晋见,虽说齐朗有话留下,不过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怎么想,都还是少做的好,韩襄不会不明白。 “启禀太后娘娘,方才济州急报,谢相一日之间免了济州太守之下共一百五十六名官员,谢相要吏部尽快调派官员前去接任。”韩襄力持镇定地道出缘由。 紫苏几乎是大惊失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脸色都没缓过来,她只觉得心头的火气直涌,根本按捺不住,最后,右手终是狠狠地拍上手边的扶案,猛然站起,却还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外面有人吗?”紫苏忽然扬声,满含怒意的冰冷语气让韩襄与殿外的宫人俱是惊骇无比,也因此,殿外的宫人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回话:“太后娘娘,今日的执事宫人都在。” “典书尚仪进来!”紫苏冷冷地唤人,立刻就有两名尚仪走进殿来,跪伏在地,等候吩咐。 紫苏指着书案边的奏章,道:“把谢相的奏章找出来!”终于有些缓和的语气让两名尚仪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应声做事。 手不由地抚上眉心,紫苏没有再看韩襄,闭着眼静静地思索——谢清的胆子太大了,虽然他是奉旨出巡的钦差大臣,可是毕竟是去巡视恩科的,他这样就撤了一百多官员,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 “说说看,随阳是为什么事撤了那些官员的?”有些无奈地坐下,紫苏语气无力地问韩襄,“是恩科舞弊吗?”若是如此,应该还说得过去。 “不是,所有被撤的官员都是曾经经手治河专款的,据说是因为恩科士子中有人答卷时揭发了此事。”韩襄平静地回答,具体情况如何,他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如此回答。 “是吗?”紫苏的语气已经恢复平静,只是手依然揉着眉心,思忖着什么。 “太后娘娘,谢相的封奏。”两个典书尚仪中终于有一个找到了谢清的奏章,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将奏章递到紫苏面前,随即在紫苏的示意下退到殿外。 封奏是一品大臣才有的权力,这种奏章并非急奏与密报,只是在传递中,议政厅的人不能拆开,但也不必特别奏明,与一般奏章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紫苏也就没有看到,此时才看到上面的火漆。 随手拆开,紫苏稍稍看了一下,确认没有被拆看过,之后才仔细地看谢有的奏章。 事情与韩襄说得没有什么出入,只是更详细一些,不过也没有说紫苏想知道的答案,紫苏不禁头痛,知道还是要看密奏才行。 “你的意见呢?”搁下那份毫无建设性可言的奏章,紫苏看向站在一旁的韩襄。 韩襄一愣,随即回神,躬身行礼,回答紫苏:“臣查过吏部的记录,谢相撤掉的官员不少都是在任多年的,但是也有今年除官时,刚调任济州的官员。在任多年的与济州世族的关系自然是密切,若是冒然免职,可能会引起世族的不满,继任官员也不好做;新任官员到任所不过一月多几日,不便加罪,谢相此举着实不妥!” 紫苏点头,知道他所言不差,只是,她也清楚,谢清虽然狂傲,但是,若非事出有因,他不会如此处置,更确切地说,他手中应该有确凿的证据了。 注意到紫苏的神色,韩襄话锋一转,随即道:“可是,谢相是钦差,事涉户部,也的确是他的权责,而且,河道专款事关民生存亡,不可等闲视之,臣以为此时娘娘更应该准允谢相的请求。” 紫苏依旧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道:“就这些了?” “是。”韩襄尽管忐忑,但是也没有别的意见了。 “你派人呈报齐相了吗?”紫苏想起来,追问了一句,韩襄点头,道:“收到谢相的公函,臣就派人急报齐相,随即赶来晋见。” 紫苏拿起奏章,起身走向书案,同时下令:“按谢相撤职的单子拟一份接替官员名单呈上来。按吏部的惯例来,不要调派官员,只是补缺,明白了吗?” 韩襄开始还没什么,听到最后不由面露难色,见紫苏坐到书案前看向自己,连忙答道:“不调派官员只补缺的话,恐怕良莠不齐,济州是商贸重地,经手专款之人必关键的职位,这样似乎不妥。” 紫苏却不在意地笑道:“不必着急,这事还要议议,你先想着,等齐相的回信到了,再定,拣选官员自是要谨慎,你按着平常的规矩办就行了。” 韩襄隐隐觉出点意思来,却不真切,只能应下:“是!臣遵旨!太后娘娘,臣告退。” “嗯!”紫苏答应,见他面上仍有惶恐之色,便缓下口气,宽慰了两句:“你是聪明人,办事一向稳妥,谢相也是放心你,不必看得太重,照常来就行了。” 韩襄听紫苏重复了几遍的话都是“照常例来办”,心中就有底了,行了礼退出中和殿。 六部的官衙不在宫中,韩襄急着处理公务,自然是走得快,刚转过两座宫殿,迎面就遇上了尹朔,只能放缓步子,走近些便停下,让到道旁,躬身行礼,却见尹朔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韩大人怎么在这里?”尹朔算是明知故问。 韩襄心知肚明却只能陪着小心回答:“回尹相,下官有要务前来求见太后娘娘。” 尹朔不禁扬眉,知他应是有恃无恐,便恍然大悟似地道:“要务?对!吏部近来的要务是挺多的。” 这次轮到韩襄不解了,不过,他急着出宫,也就没问,只道:“是,下官正急着回吏部。” 尹朔颌首,不再多说,转身离开,韩襄恭送他转过弯,才继续向宫门走去。 此时,在中和殿里,紫苏已经把谢清的奏章反复看了几遍,也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事情不复杂,只是一个叫林永南的寒族士子在答时论时说在去年的夏汛中,自己家乡水灾严重,却不是天灾,而是河堤质劣,还毫无顾忌地直书实名,而他的答卷偏巧被谢清抽到,证实之后,谢清当场将所有人免职,目前人还在济州。 紫苏觉得自己又想叹气了,自从看了这份奏章,她就一直在叹气,谢清这么做,新的三司长官该怎么做? 他简直在添乱! 也许也要怪自己,没有及时通知他更换三司长官的事,可是,谁能想到,他去巡视恩科的钦差居然管起河道专款的事!虽然说他是负责户部的议政大臣,可是,撤地方官员的职也有点过分了! 济州!谢家的祖籍便是济州!换了别的州,谢清未必如此冲动,到底是世族出身,某些时候,下意识地便做了决定。 紫苏不禁摇头,想起数月前,永宁王在易州也是因为民田被占便将三郡刺史尽数撤免,事后才上奏,当时,朝中一片哗然,谢清还曾说:“连永宁王都如此不在意皇室与法度,世族当真是太过分了!”一转眼,他自己遇事还是同样的手段! 难怪历代皇帝都不忘削弱世族了! 紫苏苦笑,最后叹了口气,合上谢清奏章,不再想那些,毕竟眼前她必须处置的是三司。 谢清的事不早不晚,偏偏与三司长官更替撞到了同一天,若是吴靖成他们的处置稍有偏差,那些以清流自许的寒族官员只怕立刻就会发难。 谢清为什么要用封奏?——紫苏想起来就恼,若是密奏,她还可以暂时不提,现在,尹朔怎么不可能不问! 当是福至心灵,紫苏脑中闪过一个飞快的念头,定神细想之后,紫苏抬头拍上自己的额头,整个人都轻松下来,靠向椅背。 “随阳啊随阳,你可真是……”紫苏轻声低喃,最后的话音却仍未出口,只是无奈地笑着摇头。 “太后娘娘,尹相大人求见!”殿外的内官恭敬地禀报。 紫苏微微扬眉,敛去轻松的神色,淡漠地应声:“请他进来。” 看着殿门被推开又关上,带起一阵轻缓的风在殿内飘过,冷沁的焚香燃得更烈了些,紫苏感觉得到香氛在一瞬间的浓重,随即又恢复原本的淡薄。 待尹朔行过礼,紫苏一言不发地将谢清的奏章递过去,眼中犹有未褪的怒意。 第五章 云暗风清(中) http://.biquxs.info/

尹朔先是被紫苏眼中明显的怒意一惊,随即便镇定下来,上前两步接过紫苏手中的奏章,又退回原位,才打开奏章仔细地看起来,刚看一会儿,他也愣住了,回过神,悄悄看了一下紫苏,却见她取了别的奏章在看,只是举手投足间仍可看出未减的怒意。 是在为哪一个原因生气呢?——尹朔在心中深思。 “看完了?”紫苏忽然扬声,尹朔低头回答:“娘娘恕罪。” 紫苏摆手不言,将批好的奏章随手一放,重又取了一本开始批阅,尹朔也凝神继续看手上的奏章,等到看完,他又想了想,才合起奏章,恭敬地放回书案。 “尹相怎么想?”紫苏搁下朱毫,眼睛紧盯着尹朔的脸。 “谢相此举有欠考虑。”尹朔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 紫苏冷笑:“何止有欠考虑!尹相不必说得如此委婉。” 尹朔低头,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紫苏会为了那些有贪墨之嫌的官员而对谢清生气?怎么可能?而且还是如此彰显于外的怒气! “臣说有欠考虑,是因为谢相应该先行上奏,再由朝廷派人前去处置,不过,这样一来,只怕会给那些官员消毁证据的时间,臣想,谢相也是如此考虑的吧!”尹朔平静地回答。 紫苏不禁皱眉,想了想才开口:“尹相的意思是,随阳的行为在情理之中?” 尹朔一笑置之,回答她:“谢相是右议政大臣,又主管户部、刑部,虽然此去江南只是为监察恩科春试,可是,河道专款一事本就在他的权责之内,河务也一直是他与齐相在负现,而且身为钦差,处置地方官员的权力也不是没有,只是,谢相此举难免授人以柄,毕竟,济州是谢家的祖籍之地。” 紫苏颌首,淡淡地道:“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就是如尹相所言,济州是谢氏的祖籍之地,只怕寒族的官员会另有想法。”话是这么说,紫苏的目光仍然紧紧地盯着尹朔,如此迎合自己的意思倒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了。 尹朔想的却是另一桩事,济州虽非繁荣之地,但是因为有会渠,也算是元宁少有的交通中枢,再加上南郡,日后必然更加繁华,可是,因为谢氏的关系,其他势力根本无法插足,若是可以借这件事将自己的人手安排进济州,也对自己有朝中有好处,尤其现在,因为三司的人事更换,自己在朝中的人脉必定大受损伤,若是可以将人安排进地方,也不失为一个笼络人心的好去处。 “依臣之见,暂且就不必提谢相的是非,只以清查河道专款为名另派钦差,毕竟治河款要比谢相的行为重要得多,会渠又是枢纽之地,不容有失,此事必须尽快处理,不知娘娘意下如何?”尹相斟酌着建言。 紫苏点头,治河的确是最重要的事,可是,“另派钦差”? “钦差的人选呢?”紫苏思忖地问道,心中考虑着朝中有哪些人可以做这件事。 尹朔想了想,回答:“人选,臣想倒不必只限一个人,户部、吏部、大理寺、刑部都要有人才好,或者就是德高望重又熟悉这些事的人去才有用。” “嗯!那就再想想。”紫苏也不急着定,便同意了。 尹朔随即又道:“倒是这个林永南该如何处置,娘娘可有想法?” “处置他?”紫苏不解。 “按照惯例,恩科大考时发生这种事,无论士子所言真伪如何,都为大不敬,只是问罪轻重不同,不知娘娘意思是如何?”尹朔直言。 “历来都是如此?”紫苏倒是不知道这种事。 “是的。”尹朔轻叹,“自成宗皇帝开始,恩科大考时直指问罪,全部以大不敬定罪,世祖皇帝的说法是‘不在其位,妄言其事,其情可悯,其心当诛。’只是刑罚不同,轻则褫夺功名,一生不得入仕,重则罪及满门,贬为贱民。” 紫苏皱眉,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这事以后再议。” “是!”尹朔答应,随即奉上自己的奏章,恭敬地道:“臣方才才拟的奏章,请太后娘娘过目。” 紫苏看了一眼,伸手取过,打开慢慢地看着,殿内立刻安静下来。 看完奏章,紫苏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尹朔,好一会儿,尹朔才想到不该如此与太后对视,匆忙低头,随即就听到紫苏淡漠的声间:“尹相,吏部是景瀚的权责,三司更换下的官员如何安排是吏部的事,你越权了。” “太后娘娘,臣是议政首臣,齐相又不在京,臣过问此事并非越权,请娘娘明鉴。”尹朔从容地回答,他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昨晚才拟的奏章,今天就会用上。 见紫苏并不想同意,尹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太后娘娘,刘泽等人都是朝中有名的清流,非罪夺职,朝中上下都有议议,若是不尽快安排,只怕会引起朝野的非议,有损娘娘的令名。” 紫苏不置可否地沉默着,目光重新落在奏章上,半晌才道:“哀家会把尹相的意思告诉吏部的。” 尹朔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低头行礼,不再言语,紫苏想了想,道:“尹相,朝中对这次三司的人事安排有什么议论吗?” 尹朔一怔,随即回答:“旨意刚宣下,臣不知朝中有何议论。” “哀家本以为尹相会来与哀家说这件事呢!”紫苏微笑,“没想到尹相并没有异议,哀家也就放心多了。” 尹朔一时听不出她话中是否有深意,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紫苏也不再言语,正要让他退下,又想到一件事:“尹相,海军的建设进行得如何?你似乎很久没有上奏了,倒是康焓按时上报进度。” 尹朔没想到她这时候提起这事,便道:“臣想,康将军直接负责此事,若是由臣上奏,有邀功之嫌,就请他按时上奏,臣上奏的是一段时间的总情况,年底时就是如此。” 紫苏点头,笑道:“一直想问的,却总是没空,昨天康焓的奏章又到,所以哀家才问的,既然如此,哀家想让随阳走一趟南疆大营,实地看看,尹相意下如何?” 尹朔没有异议,便道:“臣无意见,请太后娘娘定夺。” 紫苏点头,笑道:“尹相还有事吗?没有就退下吧!” “是!臣告退。”尹朔行礼退下。 退出中和殿,尹朔微微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立刻离开,目光一一扫过殿外侍立的宫人,不由皱起双眉,但是也没有再多说,默默地离开。 站在窗口,看着尹朔的身影离开,紫苏不禁冷笑,扬声唤人:“来人。” 执事内官立刻进来,跪在紫苏面前等候吩咐。 “去赵全那里传话,让他回宫之后立刻来见哀家!再有,把叶尚宫找来,哀家有事吩咐。”紫苏冷漠地下令。 “是!”内官应声退下。 紫苏坐回书案前,继续批阅那些奏章。 先过来的是叶原秋,毕竟,她一直呆在宫中。 “太后娘娘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吗?”叶原秋垂手站在书案前,低声询问。 “走一趟永宁王府,哀家很想念王妃与世子,请王妃与世子有空进宫走走。”紫苏淡淡地吩咐,随手抽出一张便笺,写了几个字,递给叶原秋。 “把这个交给永宁王妃。”紫苏随口交代。 叶原秋接过,看都没看便折好收起,恭敬地道:“奴婢立刻就去。” “嗯。”紫苏答应了一声,头也不抬,一直在批奏章。 退出殿外,叶原秋立刻出宫,打开便笺,上面却是一行龙飞凤舞的狂草,她根本认不出,想了想,还是将便笺收好,直接去了永宁王府。 永宁王妃接过便笺先是一愣,随即就愉悦地笑着道:“太后娘娘也真是的,让臣妾入宫罢了,还写这种游戏之笔。” “有劳叶尚宫了,请您给太后娘娘回话,臣妾明日就带世子入宫见驾。”倩仪有礼地对叶原秋道,叶原秋忙行礼答应,随即便离开了永宁王府。 “跟上她,看看她去哪儿。”等叶原秋离开王府,倩仪站在王府的花厅中,淡淡地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厅下令,随即转身离开。 叶原秋在傍晚时才回到宫中,在中和殿前遇到了匆匆赶到的赵全,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但是很快便都微笑着错开,随即一起晋见。 “王妃怎么说?”紫苏先问叶原秋,叶原秋低头回答:“王妃娘娘说明天会带世子大人来晋见娘娘。” “好的。”紫苏微笑,随即又想到:“你去告诉皇帝,世子明天会进宫。” “是。”叶原秋答应着退下。 “太后娘娘急着找奴才见驾,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赵全倾身问道。 紫苏微笑:“是有要紧事!” “太后娘娘!”赵全一凛。 “我想你也知道,三司长官更换后,三司的人员也会有变动,可是,三司一向是清流士人的势力,想来会有一些麻烦,你对外面的情况比较了解,说来听听。”紫苏的手指轻敲桌面,以一种闲适的姿态等着他回答。 赵全微讶,但神色随即便恢复正常,想了想,回答紫苏:“依奴才知道的情况看,大司谏在监察司已久,名望也很高,接任大司谏虽然有些不合资历,不过也没有非议,大司察是有名的能吏,历任数郡,民望、人望都很高,按察司也没有人说什么,只有大司宪,一直在吏部任职,名声也不是很好,都察司又是执掌最后定案之权的地方,朝中官员多数都很不以为然。” 紫苏静静地听着,似乎一直在思索,不过赵全了解,这些事不会影响她的决定,这些应该只是给自己的指令的一部分。 “吴靖成……”紫苏轻声重复这个名字,想到之前齐朗对吴靖成的评价——“他是长袖善舞,不过,并不适合实权的职位。” “看来一点都没错呢!”紫苏微笑,“他不适合大司宪的位置,是吗?” 仅仅沉吟了一下,赵全便以点头做了回答。 “谁比较适合呢?”紫苏看着赵全,仿佛在询问他的意见,但是,赵全很明智地沉默了,有些事,内官是绝对不可谈及的。 “他都做了些什么?”紫苏笑着问赵全,轻浅的笑意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赵全知道不用说太多,想了想,便拣了一件不轻不重的事禀告紫苏: “奴才想正三品俸禄还不足以养七房侍妾吧?尤其那七个女子中还有两个被迫解除婚约,花费应当不菲。” 紫苏点头,吩咐:“这样的话,你请人告诉夏承思大人吧!他那边的人进言比较合适,不过,要等三天。” 赵全低声答应。 “还有,去查一查,湘王殿下近来都在做什么!与哪些人有联系!”紫苏很随意地摆手,赵全却觉出其中隐含的杀意。 湘王? 赵全想起一件事,上前两步告罪:“太后娘娘恕罪。”他指向书案上的紫毫。 “用吧!”紫苏扬眉。 赵全提笔在一张便笺上写下两个名字。 紫苏的目光倏地变冷,如刀锋般地盯着赵全,赵全慌忙跪下,急急地解释:“奴才也是刚刚知道的。” 紫苏收起便笺,摆手让他退下:“这件事哀家在处理了,你继续做你的事。” 赵全站起身,低头答应:“是,太后娘娘。” 对着空荡荡的宫殿,紫苏不禁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自言自语般喃语:“好像有点出乎意料了!……也许血还不够……” “太后娘娘,大司宪、大司谏、大司察三位大人求见。”内官在殿外沉着地通报,紫苏也从思绪中回神,深吸了一口气,才平静地回答:“请他们进来。” 新任的官员初次晋见,紫苏微笑着看着他们行礼参见,三人中,她只与江槿比较熟悉,因此只是客套地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三人也是制式地应对着。 “三位大人身负监督重任,上对君,中对臣,下对民,务必尽心为之,勿负哀家与皇帝的信任。”紫苏平淡地说出结语,打算让三人退下。 吴靖成却接了一句话:“臣等自当用心,臣初进三司,诸事不懂,只是依为官的经验写了一份条呈,请太后娘娘过目。”说着递了一份条呈上去。 不仅紫苏一愣,连于第中与江槿也全是一惊。 “大司宪有心是元宁的福份。”紫苏仅失神了一会儿,随即便笑着接过,打开折好的纸笺,本只打算随意看看,却马上被吸引住了。 按元宁的制度,三司与六部同级,但是议政厅不得插手,直接对皇帝负责,都察司定案,监察司掌京畿,按察司掌地方十三道,州、道平级却交错不同,这样的监督制度已经相当完善了,但是,吴靖成在条呈中说,仍有事情有待完善:第一,三司发现问题只能呈报朝廷,由朝廷另遣人处理,虽然言不加罪,可是,这样一来,官员多有自己的人脉,取证定罪难度太大,因此,奏请另设稽查部,直接与三司配合,及时查证;第二,三司舆论太杂,弹劾奏章有愈加离奇之势,应予以限制,治世循吏应在大节,纠缠小事则为不忠;第三,言不加罪乃太祖纳谏美意,不该成为言官的挡箭牌,风闻奏事之权不应在官,而应在民,在官则有党争之疑,在民则为设耳目于野。 紫苏看完之后不由哑然,看向吴靖成的目光也变得复杂无比。 所有人都认为吴靖成只知圆滑奏迎,不通实务,连齐朗也不愿授其实权,可是这样的人却敢写出这种条呈,他真的不擅治事? 紫苏的疑问同样是于第中与江槿的疑问,江槿还好,只是听别人说起过吴靖成,心中的认识不深,而且,他出身军伍,只是因为受伤才开始读书,一直受永宁王府的培植,进入永宁王幕府之后,仕途更是顺遂,对其他人也就先存了三分观望之心,可是于第中却是与吴靖成极为熟视,虽然知道他与齐朗的私交极好,可是,交往中从不认为他有什么实才,现在,这个人忽然变得极为厉害,大有一鸣惊人之势,自然是不解之极。 “这份条呈……写得不错……”好一会儿,紫苏才犹豫着道出自己的评价,随即让身边的宫人递给另外两人,“大司谏与大司察也看看吧。” “是!” 于第中谦让了一下,江槿便先接过条呈看起来,也是一惊,目瞪口呆地将条呈递给于第中,整个人仍未回神。 “江槿,你认为如何?”紫苏不管尚未看完的于第中,先问江槿。 江槿咽了咽口水,斟词酌句地回答:“这个可能会引起朝中的争议,尤其是最后一条,简直是不可想象,那样会天下大乱的。” “大司谏大人,你看完了,你觉得呢?”紫苏未加评断,又问刚看完的于第中。 “臣以为,大司宪胡乱改制,其心当诛。”于第中说得毫不客气,神色也极为严肃,“照其所言,三司与前朝太平阁有何区别?此制一开,天下士人无不寒心,请太后娘娘重责吴大人。” “意见不太一致啊!”紫苏倒是不太在意样子,“两位大人先回吧!哀家要单独问问大司宪大人。” 两人随即退下,于第中更是狠狠瞪了吴靖成一眼。 紫苏从宫人手中收回条呈,摆手让所有人退到殿外,看着有些紧张的吴靖成,她以最平淡的语气开口:“大司宪大人,这份条呈是你的意思?” 第六章 云暗风轻(下) http://.biquxs.info/

吴靖成鲜少面见太后,可是,他与齐朗的交往甚密,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位摄政太后的厉害,听到她平淡的话语,心中已是一惊,再反应过来她的问题,人已经跪下。 “太后娘娘恕罪。”一句请罪之辞出口,他已经道出了答案。 紫苏看了一眼条呈,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随意地对他道:“不必了,起来吧!” 吴靖成这才站起,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出声。 “是齐相的意思?”紫苏淡淡地笑着问道。 “是。”吴靖成听她的口气并无恼意,不由稍稍觉得轻松些。 齐朗的意思吗? 紫苏的目光落在吴靖成的身上,心中并不是十分相信,右手压住那份条呈,沉吟不语。 “是齐相让你上奏的?”紫苏思忖着开口。 应该不至于,调换三司是她临时起意,齐朗应该也刚收到消息,不可能安排这么多。 “不是的,太后娘娘。”吴靖成有些尴尬。 “哦?”这下紫苏倒是惊讶了。 以她对齐朗的了解,齐朗不会用这种敢自作主张的人为心腹,便是于第中都不能算是他的心腹,可是,吴靖成却无庸置疑地得到他失信任。 吴靖成会这么大胆? “齐相曾经与臣等说起三司制度,提到了这些,但是,以齐相的身份,并不适合说这些,臣接旨后便拟了这份条呈。”吴靖成低头解释,他也是想一鸣惊人,而且,齐朗也有相同的想法,说出来应该无碍,因此他才如此大胆。 “原来是这样。”紫苏点头,口中随意地应着,原本放在书案上的手却收回,在袖中交握,端正地坐在金椅上。 “大司宪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如何不知太平阁的名声,方才大司谏的话,你也听到了,难道你没想过吗?”优雅地坐在上位,紫苏正色询问,显然是十分认真。 吴靖成心中微微惊讶,随即明白,太后并不反感这个主意,只是与齐相一样,忌讳颇多,不由多了两分信心,原本有些弯的腰也挺直了些,胸有成竹地回答: “太后娘娘,太平阁声名狼藉,臣岂有不知之理,只是臣所说并非与太平阁一脉相承,请太后娘娘明鉴!” 太平阁,本是指大正皇朝皇宫的藏书阁,紧邻皇帝的议事书房,自世宗中统三年起,太平阁成为皇帝集中密报的地方,太平阁侍卫随时可以逮捕、刑讯甚至杀害任何人,无须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记录公布,官府只会说那些人失踪了,而那些密报刚是从全国各地收集,不仅是朝廷密探,就连普通百姓也可以上呈密报,一时之间大正皇朝的土地,人人自危,就是靠着这种恐怖的监控手段,大正皇朝统治了历史上最广阔的疆域一百多年,现在,任何一本史书提到大正皇朝的统治时期,都会以“最黑暗的统治”来指称。 元宁自立国以来一直以言论开放为称,从不以言加罪,现在吴靖成说的监督方案几乎与太平阁的手法如出一辙,也就难怪于第中反应那般激烈了。 “不是一脉相承?”紫苏皱眉。 “是的!”吴靖成微笑,“太后娘娘,臣也是读书人,怎么可能会用太平阁的手段呢?再说,太平阁本就是大正皇朝灭亡的原因之一,臣岂敢让元宁重蹈覆辙。” “说说看。”紫苏也笑了,她想到这是齐朗的主意,吴靖成不过是传话筒,自然就稍稍放心些,也有兴趣听他做些解释。 吴靖成先谨慎地思考了一下,理清思路之后,才斟词酌句的开口:“太平阁权重朝野,名是监督,实是皇帝杀戮的凶器,大正皇朝本是马上得天下,历代皇帝都容不得异议之辞,才会以太平阁来消灭异己,而臣所上的条呈中,虽然也将密报之权下放于民,可是,这些只是监督的手段,密报最后还要上报朝廷,查证之后方能定案,这点已与太平阁大相径庭;稽查部则是希望查证官员的人自成体系,减少阻力;限制言官却不是限制舆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三司的权责是监督是否履行职责,重的是大节,可是,现在三司的言论重的什么?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难道太后娘娘还嫌那些毫无用处的奏章少吗?” 最后一句话让紫苏莞尔一笑,的确,许多三司官员不敢过分指摘官员,只在小事纠缠,什么行止有亏,言谈失德,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于官员在职责上的错误提的倒是很少,那些奏章紫苏从来都是随意一翻,连批示都懒得写,直接勾划发还。 看到紫苏的笑容,吴靖成不由一愣,随即低头,平定过速的心跳,虽然一直都知道太后很美,但是,以往都是隔着远远的,看不真切,刚才晋见时,太后的神色又一直是严谨淡漠,他只觉得敬畏,现在看见她真心的微笑,才明白她竟可以让人心神飘忽,不知所以,因此,他才匆忙低头。 吴靖成与齐朗的关系十分密切,哪会不知朝中关于这两人的传言,不过,因为齐朗从未提及此事,他自然也不可能去询问,又见齐朗一向淡漠的模样,他只当是朝中失意之人因为齐朗年资尚浅,却居于高位,而恶意中伤,此时看见紫苏的笑容,他也只是想到:齐相若是常见这般的娘娘,动心倒也不奇怪。他虽然圆滑,但是,对齐朗却是一向忠心,因此,便是下意识想到些不敬的念头,自已也先排斥了,所以,想法竟也很简单。 “继续。”紫苏见他忽然低头不语,便扬声提醒,表示她对此很有兴趣,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些有的没的。 “是。”吴靖成忙回神答应,细细地往下说: “臣以为风闻奏事之权给民至关重要,因为,三司官员也是官,很难真正了解其他官员是否有贪污渎职之举,而民众在野,那些官员是否做错,可以瞒一时一人,却不可瞒一世一众,这种监督是随时随地的,风闻奏事,查证权在朝廷,百姓只是负责提供线索,只要限制百姓的密报只限于官员,便可防止民间互相攻讦;对言官上疏做限制,也非大事,只是三司之中有种风气,认为身为三司中人,不弹劾一两人、一两事,便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太后娘娘只要善加引导,相信可以纠正此风;设立稽查部,臣也只是听齐相说过一两次,具体如何,臣不得要领,只是认为,刑部查案每次都是兴师动众,却难得办成一二,关键便在于为官之人谁没有人脉,刑部未动,当事之人早已得悉,待刑部人到,他们也已准备妥当,还能查到些什么?若是越过刑部,而由另一系人隐密取证,查证之后,再上报,最后定案还由刑部来做,应该会更好。” 紫苏听得入神,等讲完,却不言语了,默默地思忖的,半晌,她才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与齐相交往甚密,上这道条呈却不经他的同意,你认为合适吗?” 吴靖成一愣,随即低头,轻声道:“臣今早在吏部看到谢相的公函,所以便擅自做主了。” 紫苏摇头,没有说什么,摆手让他退下:“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太后娘娘。”吴靖成默然退下。 “你很有自知之明,哀家有点欣赏你了。”将要出门,吴靖成忽然听到紫苏淡然的声音,不禁转身看过去,却见她正在批阅奏章,根本没看向她,仿佛那句话是他的幻觉,不禁怔住了,随即恭敬地退出中和殿。 这种晤对没有秘密可言,吴靖成的上疏在朝中引起一片混乱,尹朔听着那些大臣的议论,不禁皱眉,随意地抬手,让所有人安静。 “尹相大人,这可不是小事,吴靖成的建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论,太后娘娘居然还让单独晤对,难道太后娘娘还想实施不成?”与尹相较亲近的官员在所有人的目光主动开口。 尹朔却不在意地摇头,道:“我想太后娘娘绝对不可只听大司宪的一面之辞,而且,大司谏不是当时就反对了吗?各位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那么太后娘娘为什么不直接斥退大司宪?”见尹朔仍用官名称呼吴靖成,其他人跟着改口,不敢再过分放肆,毕竟人家是一品大员,又兼监督之责,实实在在能压死人。 “大司察不是没有全盘否定吗?太后娘娘自是比较信任自己人,所以后来也只是让大司宪解释条呈,并没有表示自己的意见。”尹朔对紫苏的心思也能摸透几分,因而并不似他们一般慌张。 “那么太后娘娘何时会议此事呢?” 尹朔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口边,微微一怔,之后饮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地道:“应该要等齐相与谢相回京之后,太后娘娘才会议此事。” 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让齐朗与谢清缺席,而且,他很担心,此举根本是为了掩护谢清在南方的举动。 坐在下位的朝臣又是一阵议论,交头接耳说着自己的看法,看着厅中一团乱的情况,尹朔不禁感叹:“难怪太后不喜朝议了,简直是一团乱。” “下官以为,此时最重要的是齐相的态度。”一名后进的官员忽然出声,在有些嘈杂的厅中,他的话间尤为清楚。 “你是?”尹朔没见过他,不禁皱眉。 “下官都察司副主事,曹芾,见过尹相。”青年气宇轩昂,语气也是不卑不亢,尹朔不由点头,他已经很少看见这样的年轻人了,更准确地说,这样的人才多是不愿进他的门,更愿意与夏承思那些人结交。 “曹芾,你认为关键在齐相?”尹朔对他上心了,出口便是有意考量的问题。 “正是,大司宪大人本就是齐相一系的人,无论如何,若是齐相不松口,我们根本无法轻易处置他,而且,按照各位大人所言,大司宪并不像会建言这些事的人,只怕那条呈上的内容并非他想出来的。”曹芾的分析让所有人皆是一震。 “难道是齐相……”有人失声惊呼。 “不可能!” “不可能!” 尹朔与曹芾同时反驳,话音一落,曹芾连忙弯腰行礼,连连谢罪,尹朔倒不在意,抬手让他不必拘礼。 “你说说看。”尹朔相当宽容。 曹芾告了声罪,才开口:“这三件事皆会引起朝中的非议,便是实施,对实施者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齐相身居左议政之位,岂有不知之理,下官想这不是齐相的主意。” 尹朔点头,笑道:“你对齐相似乎还挺了解的。” “下官与齐相是同年,这么些年看下来,对齐相的施政手段还是有些心得的。”曹芾恭敬地回答,也引起厅中人的诧异。 “这么说,你是谢老相爷的门生了。”尹朔也不禁皱眉,一般来说,谢遥的门生不可能入仕这么多年还只是从六品的官职。 曹芾神色一冷,却没有解释,尹朔看他眉目间似有隐情,也就没有追问,继续之前的话题,对所有人道:“齐相若是真有此意,也不可能不事先告知太后娘娘,没有十成的把握,他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险——这次一个弄不好,大司宪必成众矢之的,就连与他交好的官员也许也会攻击他,齐相不可能如此不谨慎。” 谢清可以在济州引起轩然大波,齐朗却绝对不会那么做,便是真要处置谁,他也会慢慢设套,因此,尹朔很确定,吴靖成的做法绝对不是齐朗授意的,而且,紫苏一心稳定朝廷,齐朗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引起朝中这么大的乱子。 既然尹朔也这么说,其他官员也不好再多言,只是顺着这个思路讨论解决的方案。 第二天,永宁王妃携世子入宫请安,紫苏特别丢下政务在御花园见嫂子与侄儿。 “康崇的身体还好吗?我听说这几个月王府中的药就没断过,怎么回事?”紫苏抱着侄子,见他脸色苍白,精神倒还好些,不禁有些担心。 倩容从紫苏手接过儿子,笑道:“还好,只是风寒,大夫说他元气不足,要小心照顾,待大些,可以习武强身。” 紫苏点头,略略放心,道:“过几天,我派太医去看看,再带些药过去。” “谢娘娘。”倩容也不与她客套,笑着谢恩,转身将儿子交给保母。 “母后娘娘!母后娘娘!……”两人正要说话,就听见阳玄颢的声间由远及近,不由停下脚步看过去,只见阳玄颢一身明黄的龙袍,却是脚不沾地一般飞奔过来。 待到了紫苏面前,他匆忙停下,缓了口气,躬身给母亲行礼。 “母后娘娘万安。”阳玄颢喘着气,总算还说得流利,紫苏不禁摇头,笑着拉过他,从他身后的尚宫手中接过帕子给他擦汗。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紫苏笑着问他,倒也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 “朕想看世子嘛!”阳玄颢自然听出母亲语气中全无恼意,便笑着回答。 紫苏看了嫂子一眼,见她只是微笑,并没有别的表示,便笑说:“那你带世子去玩吧!不过小心些,世子身子弱,不能累着,要小心照顾。” “朕知道了。”阳玄颢答得飞快,人马上跑到保母身边,要抱夏康崇,保母却有些犹豫,倩容笑着道:“让皇上抱一会儿吧,你也跟过去。” 保母应了一声,才将世子交给阳玄颢,阳玄颢抱着表弟,竟也很有模有样,正要走开,又转头对永宁王妃道:“舅母,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照顾康崇的。” “是。臣妾谢陛下。”倩容低头笑语,阳玄颢随即就抱着小世子走开了。 看着两人走开,紫苏才与倩容继续沿着园中小径散步,走了一会儿,两人便进了假山上的凉亭,紫苏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太后娘娘吩咐的事情,臣妾已经查清楚了。”站在紫苏身后,倩容恭敬地低头禀报,紫苏却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远处的宫殿。 “她去了宗人府。”倩容停了一会儿,便道出结果。 “真的是这样。”淡淡的语气透着几分遗憾,却没有太多的惊讶,显然紫苏已经有准备了。 “但是,她没有说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倩容补充了一句。 “有区别吗?”紫苏冷言,随即转身,对倩容温言:“多谢嫂子了。” “自家人不必说谢了。”倩容笑言,“若是娘娘有心,让永宁王早点回京如何?” 紫苏一愣,随即明白她是故意逗她开心,笑了笑,道:“嫂子是想大哥了?” 倩容不由脸红,只能无语地低头,却听到紫苏抱歉地说:“只是还不行啊!刚刚接到消息,古曼皇帝去三河平原了,景瀚上奏说,回京的行程要延迟了。” 倩容的心不由一紧,看向紫苏,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太后娘娘,会开战吗?” “应该不会,你不必担心。”紫苏微微一怔,连忙道,“只是需要大哥在边关坐镇。” “那就好。”听她这么说,倩容便松了口气,心下想起另一桩事,皱着眉道:“大司宪的条呈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忘了,他可是景瀚的心腹。” “怎么会忘呢?”紫苏微笑,“只是这件事的确非他不可啊!” “臣妾不明白。”倩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不是随阳,惹出那么大的事,他要是处理不好南边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紫苏提起谢清便气得咬牙切齿。 倩容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不禁微笑,转手递给她一封信:“景瀚的信,王爷让我转告您,若是需要,你尽可以拿夏家做法。” 第七章 云烟犹故(上) http://.biquxs.info/

昨天一直无法登录作者专区…… ———————————— 《古曼国史》 圣宗驾幸三河平原,意在周扬,时齐朗奉旨巡北疆,圣宗问之,齐朗绝词以对,圣宗默然,翌日再请,摒退左右,齐朗晤对良久方退,三日后,圣宗驾还龙城,世人莫知其详,然帝至此未再东幸疆域,后与元宁定盟尽分周扬,帝亦遣储君代行,或有云此龙虎相避之意。 北疆尚未建制,永宁王的行辕便是这里的最高府衙,成越的使者自然将谕旨送到了这里,齐朗与夏承正都去北疆大营巡视,直到晚上才回,因为是上谕,不需要什么仪式,齐朗接过封匣,检视了一下,便让人将使者领去休息,却没有急着看,而是给夏承正打了一个眼色,夏承正会意,命所有人退下,又让亲兵守在书房周围,然后才与齐朗一起坐到桌边。 “太后娘娘让我相宜权变,不须再报。”齐朗拆开上谕,摇头低笑,转手递给永宁王,夏承正看了一下,便还给他,淡淡地道:“有何打算?” 齐朗的笑容微凝,想了想,才道:“殿下以为成佑皇帝此来为何?” 夏承正微笑,道:“根据密报,成佑皇帝似乎对周扬的其他领土也很感兴趣。”他说得隐晦,却也很明白。 齐朗微讶,笑道:“原来表哥有密报啊?我还一直在推测成佑皇帝这时候来三河平原的原因呢!早知道这样,我这几天就不想那么多了!”自从接到成佑皇帝要到三河平原的消息,他连睡觉时都在想应对之策,当然也就推测了很多前提,如今消息确切,他的紧张便先缓了几分,毕竟,元宁此刻并非用兵之际,而是必须稳定地交接权力。 夏承正不禁皱眉,随即想到之前的事,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景瀚,你忘了我们在古曼的谍报系统吗?”夏家的谍报系统别人不知,齐朗与谢清却是多多少少都接触过的。 齐朗又是一怔,回过神,苦笑道:“我还真的忘了。” “为什么?”夏承正目光紧紧锁住齐朗,心中愈发地不安起来。 “什么为什么?我只是忘了而已。”齐朗笑道,起身收起谕旨,夏承正却冷笑着道:“景瀚,我是不如你们一般深谙朝政,可是,察言观色的本事总是有的。你在瞒我!况且,古曼的密谍十之五六都是你上次出使古曼时亲自安排,现在你却忘了?没有原因地忘了?你骗谁?” 齐朗一凛,却还是不语,背对着夏承正,一动不动,只是眼中的苦涩之意越发浓重。 “是京中会有什么变故吗?”夏承正缓下语气,问道。 齐朗摇头,夏承正不禁微微扬眉,道:“与太后无关?” 齐朗不由苦笑,转身看向一脸沉思之色的夏承正,淡淡地道:“王爷不必瞎猜,是我自己乱想,以致乱了思绪。” “那就是有关了!”夏承正神色立变,严厉地看着他,让齐朗一时有些不适应,他从未见过夏承正的这种神色,威严沉稳,气势迫人,平日里,面对他们一群世交时,他多是谦和寡言,在军中则是冷静沉着,虽然军权在握,却也不曾显过一丝傲气,御下虽严却不苛刻,因此他麾下的军心士气从来都是元宁之冠,但是,这还是齐朗头一次感受到他身为永宁王的威势,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服,只是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示,一派沉静之色。 “王爷,你多虑了。”齐朗淡淡地回答。 “真的是我多虑了?”夏承正见他始终不松口,不禁也有些犹豫。 “我还没有理清思绪,没有办法回答,王爷若是担心,不如直接问太后娘娘,或者请王妃娘娘询问,这两种方法都比问我要准确得多。”齐朗叹了口气,给出自己的建议,夏承正不由一惊,却还是按捺下来,慢慢地道: “近来京中除了三司之外,应该没有大事才对。”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不比齐朗知道得少。 齐朗摇头,道:“还有一件事,王爷应该也知道了。” “什么事?”夏承正又皱眉,心中不免紧张,他看得出,齐朗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眼中却飘过一丝冷厉之色,不禁心头一颤。 “就是随阳在济州做的事情。”齐朗说得很简单。 夏承正松了一口气,笑道:“那件事又不重要,不过是几个贪渎的官员,难道你还因为那事乱了心绪?” “随阳不是鲁莽之人,虽然狂傲,可是,身处中枢多年,他不可能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齐朗摇头否定,见夏承正不解,随即恍悟,笑着解释:“济州不比易州,夏家在易州,生杀予夺皆可比皇权,那是世代积累的权威,元宁未立国时就是如此,立国之后,更是如此,易州境内,除了夏家也再无豪门,可是,南方不一样。当年那位惊才绝艳的永宁王不就是用‘分而制之,以彼攻彼’的策略对待南方世族的吗?齐家好些,是开国勋臣,是太祖皇帝下旨迁移至湖州的,可是谢家不是,谢家世代居于济州,当年虽然不是打击的对象,还成为皇室扶持的家族,但是,在济州境内,论名望,谢氏不及萧氏名士辈出,论产业,谢氏不及韩氏富可敌国,论背景,谢氏不及高氏客满天下,所以,谢家在济州并不如在京中那样可以对一切指使如臂,谢清不是不知道这些,他怎么可能在济州平白惹出那么大的是非?” 夏承正对这些就是不很了解了,很兴致地听完,又思索了半天,才道:“就算如你所说,问题也不是很大啊!随阳毕竟是执掌户、刑两部的右议政大臣,贪渎一事本就是他的权限,再说,三司现在应该全是你们的人在掌握吧?” 齐朗苦笑,道:“问题就在这里,太后娘娘辛辛苦苦地掌握了三司,怎么可能让人轻易动摇,可是,随阳这件事一出,若是三司没有动静,必然引起非议,若是有动作,只怕有人推波助澜,一发不可收拾,随阳不会不明白,而且,我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随阳总不会自作主张吧?”听到他所说的最后一句,夏承正也不禁讶然失声,心里的猜测脱口而出。 齐朗无语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夏承正会意地点头,随即又道:“可是吴靖成不是上了一道奏章引开朝廷的注意力了吗?” “那道奏章……”齐朗的语气十分奇怪,夏承正不解地望着他,但是他却没有下文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成佑皇帝的事情。”齐朗转开话题,笑道:“无论如何,要请王爷用心了,一定要准备一份看得过去的见面礼才行。” “这个我知道。”夏承正微笑,“单是赫连平刚制出的远程强弓就够成佑皇帝看得了。” “这些都是小事,明日到军中再议也可。”夏承正说得轻松,但是,随即脸色一变,“我还是不放心太后的事。” 齐朗见他起身研墨,知道他要写信给紫苏,沉吟了一会儿,也不阻止,反而取出一轴图在桌上展开,赫然是原周扬的西南地图,包括三河平原与元宁的北疆新土,上面城防要道、山川河道,详尽非常,回想连日的军报,齐朗的手在地图轻轻移动,演示着成佑皇帝的巡幸路线,神色十分严肃。 “怎么了?”见他神色严肃,夏承正停笔问道,齐朗抬头笑答:“应该无事,看来古曼也不是来找我们的麻烦的,但是,成佑皇帝这次可带两万骑兵,我总觉得有点不安。” “你不领兵倒是可惜了!”夏承正笑道,“我是北疆统帅,曲曲两万骑兵我还不放在眼中,不过,我知道朝廷的意思,已经下令北部防线全军戒备了,只是还是军内令,外人不知。” 齐朗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悠悠地说:“我们与古曼不同,古曼要的只是盐田。三河平原的原住民全死光也无妨,古曼的策略是侵袭、劫掠,可是,我们是收复故土,这里有心向至略的人,也有周扬的忠心民众,实在不好管理。” “是啊!有时候,我恨不得下令屠城,可是,那些顽固的暴民死不足惜,却怕让心向故国的人寒心啊!”夏承正经略北疆,心中感慨也不少。 齐朗迎向他的目光,低叹:“成佑皇帝来也好,让我多想想该怎么办?来之前,我还真看轻了这个问题,以为只要选个人恩威并施,平定民心应该不难。” “你忘了一件事!——周扬的民风最是骠悍,大正皇朝一百多年都没能将周扬真正平定。”夏承正笑道,对北疆,他绝对比齐朗要熟悉,这些事,齐朗知道,但是,未必考虑就能想到。 齐朗不由脸红,随即叹了口气,道:“再想不到办法,我也只能用……”最后的话音消散在空中,连夏承正都没有听清,但是,看齐朗脸色苍白的样子,他还是没有追问。 “殿下,属下江城。”书房外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夏承正看向齐朗,见他收好地图,才道:“进来。” “什么事这么急?”夏承正问道,江城是永宁王府培养的暗卫,随齐朗出使古曼之后,便调为夏承正的亲卫,现在已经是王府的侍卫副总管,很得信任。 江城低头行礼,随即道:“回殿下,京中加急函。” “拿来!”夏承正一惊,连忙道,既然是江城送来的,便是永宁王府自己的驿报系统送来的,应是永宁王妃有急事相告才会如此。 江城却是一愣,看了齐朗一眼,低语:“是给齐相的。” “嗯?” “……” 夏承正惊讶,齐朗也是一愣,无语地接过江城送上的信函,信封上并未字迹,他看了一下火漆,点头,夏承正便摆手让江城退下,随即好奇地问齐朗:“谁给你的信?” 齐朗打开信函,笑道:“是太后。” 信有五六张之多,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夏承正一眼便看出是紫苏的字迹,便笑道:“你们的信都是这么传的吗?” 齐朗看得入神,听到他的话,才抬头答了一句:“这么传安全些。”随即递给他其中一张。 “随阳的密奏。”齐朗简单地解释。 两人方才还为此疑惑,夏承正当然是立刻接过看起来,看完不由轻笑:“随阳果然是随阳!” “什么意思?”齐朗觉得这句话有点意思,不由问出口,夏承正微笑着给他解释: “你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有一次,谢老问你们三人,若有人与你们竞争一个行业,这个行业是你们的祖业,你们如何应对?你说那就竞争吧!有竞争就表明输赢未定,再在竞争在找对方的弱点,击败他们;太后的回答是先摸清对方的来历、底细,再对症下药,不过,只怕对方一听说你们的来头,便不战而退了;谢清最直接——‘让他消失不就行了?’当时,家父就说了这么一句评价随阳。现在看他的行事,一点都没变!” 齐朗不由笑着摇头,对夏承正说:“有这种事?”也许真的是三岁看老吧,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毕竟,当年在谢府的私学中,每次谢遥的问题对他们而言都显太过轻松,常常是一边回答,一边想去哪里玩。 夏承正很肯定地点头,将信还给他,道:“照这么看,随阳进行得应该很顺利,若是不出意外,这次恩科一结束,济州世族的势力就会被架空。” “将南郡纳入济州的辖制,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夏承正轻叹,也只是轻叹,这些事,他一向不管,因此,齐朗也只是一笑置之。 好一会儿,齐朗将信收起,对夏承正说:“王爷不是写信吗?稍等一会儿可好?我写一个回笺麻烦王妃转呈太后娘娘。” “无妨!不过,景瀚,我的信还有必要送出去吗?”夏承正笑着反问,意有所指。 “恐怕有必要!”齐朗微笑,“娘娘信上说的是与古曼的事,朝中之事并未提及。”说着便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几行字,随后将短笺封好。 夏承正微讶,等他写好,将两份书笺一并交给江城,命他送至京中。 “景瀚的心绪如今应该定了吧?”送齐朗出书房,夏承正随口问了一句,齐朗却是摇头,但是并未多说什么,让夏承正心中微凛。 回到书房,夏承正也没有闲着,取出布防图仔细研究,烛火一闪,一名暗卫在暗处跪下,低声禀告:“殿下,郡主下召集令了。” 夏承正的手一抖,愣愣地看着桌上的图,良久才摆手让暗卫退下,他自己则神色肃然地坐下,愣了不知多久,他才眨了眨有点酸涩的眼睛,随即闭上眼,在他记忆中,紫苏上一次下召集令是在父亲去世后,那一次,她将周扬在成越的密谍、暗线尽数铲除,牵连官员不下千人,更不用说,那些人的家族,现在,她已经贵为太后,为何还要下召集令呢?自从入宫,她一向不喜欢动用永宁王府的力量,往往只用来震摄对手,这一次的破例又是为什么? 他一向猜不透妹妹的想法,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十分不安,手边的蜡烛忽然爆出一朵灯花,噼啪一声唤回他飘忽的思绪,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蜡烛上,静静地看着烛泪流下,在烛台上凝固,一层层积累。 冰冻三尽非一日之寒! 在送出密函后不到一刻钟,夏承正再次提笔,给身为皇太后的妹妹写信。 同样,齐朗回到房里也没歇下,他从桌上的《金刚经》中抽出一张纸,上面是凌乱的字迹,但是,齐朗却可以从上面看出自己的思路,纷乱的思绪难以抓住关键的重点,这是齐朗生平第一次需要借助外物来整理自己的想法,很不好的感觉,却也无可奈何。 看着纸上的字迹,齐朗苦笑,不禁抬手轻拍额头。 其实,他早已得出结论,只是那结论太过出乎意料,而他也无法相信紫苏会用这种手段,毕竟那是她一直爱逾生命的儿子,她口口声声要守护的骨肉!难道她会不知道,这样一来,他们母子的情份会断决的一干二净吗?还是她真的以为血缘可以维系住帝王家那薄弱的亲情?齐朗无法相信其中任何一个可能,但是,紫苏信中所说的一切又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了,是该为自己对她如此了解而欣喜,还是该为她将要面对的风雨而伤心。 将那张纸置于烛火上,看着它化成灰烬,随后在窗外飘散,齐朗不由低笑出声,似乎想借此给自己一点信心。 “其实我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紫苏,你想要什么?”齐朗在心中默语,“若是你想要的太多,当真能全部得到吗?抑或是,你真的能顺遂如意?” 默默地坐在窗前,齐朗仍在微笑,心中满是无人知晓的自嘲:这种时候担心自己才是最正常的反应吧?而他呢?似乎只担心那场未知的变故是否会让她伤心,根本没有考虑她若是失败会如何啊? 对她最有信心仿佛就自己啊! “齐相大人!前方急报,古曼皇帝御驾忽然改向,明日即到平关!齐相大人,王爷请你一同去大营升帐!”侍卫在门外急报。 很突然的变化,但是,齐朗却觉得自己根本不担心,内心从容无比。 想来是个好兆头吧? 第八章 云烟犹故(中) http://.biquxs.info/

永宁王麾下的军力,平时便超过三十万,战时近百万也不稀奇,毕竟元宁的北疆防线不仅漫长,而且冲突不断,古曼与周扬都是尚武的国家,从不会放弃侵袭的机会,与南疆的防务不同,北疆防务还必须时刻注意两国的交往,因此,永宁王升帐中最与众不同的一点就是,军中的幕僚也允许参与,便是他手下将领的幕僚,若是比较杰出,也会被允许列席,因此,当齐朗走进大帐时,并没有任何人觉得惊讶,齐朗看了一下到场的人,并不是所有的北疆将领都在,只是留在行辕附近的领军将领,再有就是永宁王的随行幕僚了。 “齐相,请坐。”因为齐朗是一品大臣,又是钦差,永宁王在自己的左首边安了座位,齐朗微微点头便坐下,其余人自然无此殊荣,恭敬地给齐朗行过礼便按品阶分立两侧,幕僚都站在后排,大帐的中间则是一个地形沙盘。 “各位将军,情况你们的清楚,有什么意见就畅所欲言。”夏承正神色严肃,一身戎装,庄重地坐在首位。 帐中的众人同声应诺,随后按品阶依次发言,意见都很中肯,差别却不大,只是手段运用的程度上有些不同,齐朗听着不由微微点头,明白这些人必是夏承正一手带出的,用兵与处事的心思都相当正统平稳,先立不败之地,再图胜绩,北疆防线的稳固可见一斑。 “齐相以为呢?”夏承正见各人都已说,转头问一直一言不发的齐朗。 齐朗笑了笑,道:“王爷是掌兵之人,加强防御不过是正常的军务,何必问我这个外行人呢?” “那么,齐相也认为成佑皇帝意不在我元宁,是吗?”夏承正了然地一笑。 齐朗微微扬眉,笑而不语,他哪会听不出夏承正揶揄之意,只能不语了。 夏承正见状也不好再提,正色下令,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让北疆沿线全备戒备,却不能轻举妄动,只要古曼大兵不越境,没有夏承正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准战,一箭一矢不准放。 各个将领迅速退出大帐,各自回营,同时大营中也一阵营忙碌,将命令传到未来的各个将领处,齐朗看着那些幕僚来回地请命,拟文,夏承正却径自站在沙盘旁,沉吟着,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便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仔细地看着沙盘。 不一会儿,齐朗的双眉渐渐皱起,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是高州城?”齐朗不确定地开口。 “你也看出来了?”夏承正蓦地抬头,眉目间还有一丝恍忽,随即便恢复了清明意识,静静地看着齐朗。 “高州城是周扬南部咽喉,也是周扬南部目前仅存的一座重镇城池,不仅控制着周扬与元宁的通道,还紧领周扬的最大港——苏西。”齐朗回忆着高州城的说明,眉头皱得更紧了,脱口而出的竟是:“上次怎么没有要这个地方?” 夏承正失笑,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周扬与普兰联系的关键之地,普兰侨民集中,当时,我们的意见,避免给第三方介入的借口,因此,特别绕开了这里。”夏承正的手指着沙盘,说明得相当详细。 “普兰?!”齐朗冷哼,意味不明,还在帐内的幕僚却都是一惊,停下手上的事,看着主帅与左相,眼中俱是惊疑不定的神情,能在这里出入的,谁不是七窍玲珑心,察言观色的本事更在寻常人之上,又都是久经沙场的人,只听齐朗简单的一句话,便已明白其中的杀机。 “成佑皇帝应该也是看出了其中的玄机,所以才跑来的吧?”齐朗淡淡一笑。 夏承正默然,好一会儿才道:“我正是担心这种情况!” 齐朗走到一旁的地图前,看了一会儿,问旁边的幕僚:“从这里到平关要多久?” “若是立刻起程,快马加鞭的话,明天日落之前一定到。”幕僚都在北疆呆了许久,这种军事上的计算还是很有握的。 夏承正也走到他身边,皱眉问他:“你要去平关?” 齐朗点头,面色凝重:“古曼太无所顾忌了!” 高州城与元宁的北疆防线形同一体,若是让古曼得到,短时还看不出,可长久下去,等于在元宁北疆钉了一个楔子,后窜无穷,成佑皇帝是只记得自己的利益,还是根本另有谋划?无论哪一种答案都是将元宁朝廷的眼力看低了!——齐朗的杀气也是因此而来。 夏承正想了想,才道:“我陪你一起去!”他可不敢让齐朗一人只身去平关。 齐朗摇头:“不必,王爷还是坐镇大营比较好!我毕竟是文官!” 夏承正皱眉,不言语,齐朗却拍拍手,道:“给我备马吧!若是不放心,你就把亲卫借我用一用。” “也好!”夏承正只能松口,毕竟他身负北疆重任,的确不能擅离,而且,他对自己的亲卫还是很有信心的,却不知齐朗只是想着,若是真有不豫之事,最不济,那些亲卫也能将消息传出,不至于误了大事。 送齐朗离开大营,夏承正想了想,还是写一份加急奏章,命人急送皇宫,可再如何急,等奏章到紫苏手上已经是五天后了,这还是军情急报,直接送呈紫苏的关系,否则,至少还要再花两天的时间在兵部与议政厅传递。 叶原秋看到内正司的内官捧着一个封匣快步走近,不由一愣,随即迎了上去,皱眉道:“太后娘娘正与皇上和各位娘娘游园,什么东西非急着递过来?” 那内官十八九岁,眉目清秀,十分讨喜,听到叶原秋的话,立刻苦了脸,委屈地回答:“叶尚宫,这是北边来的加急奏报,中府哪敢耽搁?方才掌事公公还对我说,一柱香内不把这奏章呈给太后娘娘,我也不必回去了。” 叶原秋是典书尚仪出身,看了一眼,便知道他说得不差,点头,领他走近紫苏。 阳玄颢正与母亲说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典故,引来几位后宫的阵阵笑声,紫苏也笑容满面,听到离奇处,不觉轻轻摇头,阳玄颢正想继续说,眼角瞥叶原秋与内官的身影,便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两人,紫苏见状,转身看去,一眼便看见内官手上的封匣,神色不由一凝。 “太后娘娘,永宁王加急奏章。”内正司的内官呈上封匣,叶原秋接过封匣,递给紫苏,紫苏看了一下封漆上的永宁王的徽记,双眉皱起,伸手取过,却没有打开,看向几位尚且年幼的后宫。 谢纹见状,明白地低头,对紫苏道:“太后娘娘政务繁忙,臣妾等人先告退了,请娘娘恕罪。” 紫苏点头,笑道:“不必告退了!你们继续玩吧!哀家先回中和殿了。” “孩儿送母后娘娘回去吧!”阳玄颢乖巧地应声,却被紫苏阻止了:“天气这么好,你还是好好玩吧!” “是,母后娘娘。”阳玄颢不再坚持,行礼恭送母亲。 到了中和殿,紫苏还没坐下便拆开封匣,取出里面的奏章,随手将空匣交给一旁的宫女,便开始看奏章,刚看了两个字,神色便立变,扬声道:“传尹相与兵部尚书。” “是,太后娘娘!”叶原秋跟在她身后,连忙答应,转头吩咐外面的宫人。 紫苏坐到书桌前,凝神细看手中的奏章,眉头锁得更紧,不一会儿又抬头,对叶原秋道:“把北疆的地图取来,要兴宁殿送来的、最新的那份。” “是!”叶原秋不禁惊讶,声音却还算平稳,迅速找来上个月兴宁殿送来的那份北疆地图,又让人移过案几,在上面展开,紫苏走到案旁,目光在上面来回巡游,叶原秋见状也紧张起来,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外面的执事宫人恭敬地禀报:“太后娘娘,尹相大人与兵部尚书大人晋见。” “请他们进来。”紫苏头也不抬,扬声答应,随即又道:“叶尚宫留下,其他人都出去,殿外三丈之内不许有人。” 尹朔与江楠刚进殿就是一惊,总算两人还能下意识地行礼,只是目光却一直紧盯着案几上的地图,紫苏也不以为忤,看了两人一眼,直接说:“两位都起来吧!过来看一看。” 两人应声站起,走到案几旁,心中却疑惑着不知道应该看什么。 “江大人也在北疆呆过,先看一下吧!等一下给哀家与尹相解释一下!”紫苏皱眉想了想,转手将奏章交给江楠。 江楠低头接过,看了尹朔一眼,才打开奏章看起来,看完便交还紫苏,紫苏却摆手示意他交给尹朔,同时问他:“怎么看?” “臣以为殿下的想法是正确的,处理措施也没有失误。”江楠说得中肯。 “高州城!哀家问的是,你认为高州城该怎么处理?”紫苏从地图上抬头,皱着眉对江楠说,眼中隐隐闪动着不满。 江楠算是永宁王府的家将,紫苏可不认为他会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而他如此回避,显然是在试探了,因此,她也仅仅是不满,毕竟,身处官场,再谨慎也不为过。 江楠见尹朔也看完奏章,满眼深思地看着自己,不由皱着眉道:“高州城虽然也是周扬重镇,倒不算难攻,只是,臣以为,夺取高州城是为控制苏西港,这就有点难办了……” “为什么?”尹朔在紫苏的示意下,将奏章交给叶原秋,随后就听到江楠,不禁脱口而出。 紫苏也皱眉,指着地图道:“从高州城到苏西港只有半天的路程,怎么会很难控制呢?”永宁王的奏章也是这么说的,因此,她与尹朔都很疑惑 江楠摇头,抬手指向地图,口中道:“太后娘娘恕臣放肆!这幅地图并非军营用的地图,因此,很多细节都没有标,从高州城到苏西,的确只有半天路程,可是,束江的一道小支流正好从中间经过,河上只有一座桥,据说周扬的将军府给这座桥守军的命令就是,高州城一旦城破,便毁桥,这样一来,我军至少要耽误两天的行程,苏西港居民中,占最多数的并非周扬人,而是普兰人,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普兰介入了。”若是不顾及普兰,他们当年便不会绕过高州城了。 紫苏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了,再想到兄长的奏章,低声喃语:“还有古曼也在打高州城的主意……” “古曼还不满足吗?”尹朔轻叹,紫苏笑道:“成佑皇帝不是会甘心偏安一隅的人。——比起北伦那对相得益彰的叔侄,周扬更易得手,他怎么会放过,古曼十部只怕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尹朔恍悟,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才道:“古曼倒不是大麻烦,齐相已经去见成佑皇帝了,以齐相的才智,应当不难解决!只是,北疆新土始终没有真正安定,这次若是再与周扬开战,恐怕局势会更不稳!” 紫苏叹了一口气,走回书桌后的位置坐下,她自然明白这一点,周扬的民心不是那么好收服的,这也是她不怎么愿意再与古曼联手的原因,周扬现在是弱,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并不想给对手复苏的机会,可是,周扬不是别的地方,那里的人有自己的归属感,大正皇朝占领了一百多年,却也在周扬耗了大半的精力,最后仍未能平安,她不想重蹈这个复辙,现在北疆虽说没有平定,可是,毕竟也算是至略的故土,尚可应付,而且每年的收益仍能让她的满意,若是扩大战果,只怕会被拖入泥沼。 江楠沉默不语,他也明白朝廷的难处,其实,他方才也没有将原因全部说出,不过,开疆扩土要的是最后的利益能对元宁的发展有好处,现在,很明显,若是不能控制苏西港,一个高州城根本没有多大用处,说不定还会引发北疆的****,既然不出兵,那个原因也就不必对太后与尹相说了,反正永宁王很清楚,也就足够了。 紫苏虽然在想着什么,可是也没有忽略江楠微微闪烁的目光,只是,她并不认为那会是什么重要的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半晌,她开口:“尹相,拟一道旨意,密发给齐朗,从现在开始,北疆事务由他全权处理,让永宁王全力配合他的计划,只有一个原则,若战,苏西港必须全部拿下,若不战,北疆新土必须平定!” “是!”尹朔应声,江楠却一愣,随即上前一步急道:“太后娘娘,年初调防,北疆防线多是新兵,若是开战,只怕战力不够。”这就是他方才未出口的原因。 紫苏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伯安,你过虑了,这种事情,大哥难道还处理不好吗?你似乎看轻他的本事了!” 江楠没料到太后居然用这种话语回答他,还以字称呼他,不禁脸红,便不再言语了,与尹朔一起行过礼退下。 见两人退下,紫苏摆手让叶原秋将地图收起,随后便坐一动不动,叶原秋得不吩咐,只能站在一旁候命。 “原秋,你是哪里人?”紫苏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同时也看向她,叶原秋不由一凛,随即低头回答:“回太后娘娘,奴婢是燕州人。” “燕州人?燕州紧邻周扬,你见过周扬人吗?”紫苏微笑着问道。 叶原秋摇头,见紫苏不太相信,解释道:“燕州荒芜,除了几处通商边城,周扬人不会到别处,奴婢的家不在边城。” “哀家想起来了!”紫苏微微颌首,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再次沉吟不语。 叶原秋不明白,为什么太后今天总是在沉默地思考,方才不是已经解决问题了吗?难道还有什么更困难的事吗?还是……在为齐相担心?可是不太像啊!而且,若是担心,为什么还下那道旨意呢? “叶尚宫!”紫苏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走神。 叶原秋连忙凝神,看向太后,只见紫苏正在写一张便笺,不一会儿便写完了,等墨迹收干的时间,紫苏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慢慢折好便笺,递给她,沉声交代: “你去一趟宗人府,就说哀家派你去看望湘王的,把这个给湘王看。” 叶原秋一愣,觉得手中的便笺重逾千钧,却只能低头应诺,退出中和殿。一出殿门,叶原秋便抬头按住左胸,感觉手下的心脏急跳,仿佛随时会跳出胸膛,旁边的宫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却不敢出声,叶原秋想,也许自己的脸色早已苍白如雪了吧? 不多会儿,她便恢复了正常,微微一笑向看着自己的宫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打着太后的名义,叶原秋自然很顺利地进了宗人府,也见到了湘王,那是个不透光的房间,即使是白天也点着蜡烛,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湘王的形容憔悴,旁边是他的妾室在伺候,叶原秋一进门便低头行礼,恭敬地奉上紫苏的便笺,口中道:“太后娘娘命奴婢代她问候殿下。” 湘王没有答话,示意郑云颜接过便笺,又让她退到看不见便笺内容的地方,才打开便笺,上面只有一行字,湘王却紧销眉头,良久不语。 “发生什么事了?”湘王淡淡地开口,却不知问谁,只见叶原秋的身子微颤,随即平静下来,沉稳地回答:“永宁王上奏,言及高州城,太后全权交予齐相定夺。” “哦?”湘王漫应着,随即吩咐妾室:“云颜,取纸笔。” 湘王写好之后,让云颜交给叶原秋,随即将紫苏的那纸便笺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焚毁。 第九章 云烟犹故(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五月,湘王病笃,宗人府报仁宣太后,湘王妃上表请诸太后,太后下付宗人府议之,宗正以祖制不赦谋逆陈表,太后默然,命帝亲探。 这是阳玄颢第一次踏入宗人府,宗人府所有成员都列队迎候,年仅十岁的皇帝走下銮驾,高贵沉稳地与宗正对晤,随即便让众人退下,只留宗正领路去见湘王。 阳玄颢对湘王的印象一只停留在那个谋逆未遂的夜晚,对于这个皇叔,他不是没有恐惧,可是,他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这种卑微的姿态病倒,甚至于死去,看着已经满头银发的老者躺在卧榻上,连起身都有困难,阳玄颢不觉有些动容,缓缓地说:“皇叔重病在身,不必拘礼了。” 湘王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看向皇帝,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出声,淡淡地道:“臣遵旨,谢陛下体恤之意。” 阳玄颢无语地与他对视,挥手让宗正退下,走近湘王,清澈如水的眼眸却掩去了所有的心绪,任湘王如何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在他站到自己身前时,自嘲地一笑:“太后娘娘将您教得很好。” 阳玄颢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用沉默表示自己的高深莫测,这应该是正确的态度吧!——“如果你不能做到明察秋毫,那么就要谨慎,要讳莫如深,要藏而不露,那样,你才看清足够多的情况,才能明辨是非曲直。”紫苏是这样教导的,阳玄颢深信自己无法与练达的湘王较量,因此,他采取这种掩人耳目的姿态,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 湘王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一次开口:“陛下过得好吗?臣受先帝遗命,却一时失足,无法担当顾命重任,请陛下恕罪。” 阳玄颢随意地摆手,表示不在意,却见湘王眼神一亮,紧紧地盯着,不由一惊,思忖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母后娘娘让朕转告皇叔,皇叔行止有差,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无愧于社稷,无愧于先帝,无愧于无宁,只是,情理之中,法理之外,母后娘娘身担元宁江山重任,不能违背律法制度,只能委屈皇叔了。” 湘王闻言放声大笑,不住地点头,让阳玄颢心中万分不解,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听他笑了好久才停下,双眉更是不由自主地皱起,随即便听到湘王淡漠地问他:“陛下以为臣是谋逆罪人吗?” 阳玄颢不由一愣,眼中显出一丝迷茫,这让湘王不由皱眉,心底更是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陛下,您太像先帝了。”心底的话语终是出口,却不知湘王心中是怎样的复杂滋味——能看透事情的本质,却难以清醒决断!——这是为帝的大忌,偏偏他们都是天生的帝王,必须登位。 “皇叔什么意思?”阳玄颢冷下脸,淡淡地问道,他自然听得出他话中另有深意。 “陛下以为臣是谋逆罪人吗?”湘王再次问道,却没有等他回答,而是直接自己回答了,“臣当然是!太后娘娘已经定罪,臣就是身犯谋逆大罪的不赦之人!陛下,您为什么犹豫呢?” 阳玄颢先是不解,十分疑惑,思忖良久,他神色一凛,随即深深地躬身行礼:“谢皇叔教诲,朕明白了。”因为,紫苏是在代他行权,威胁她的地位,也就是在威胁他的皇位,他只能坚持母后的定案,否则便是置疑自己的正统性。 湘王惊讶于阳玄颢的聪慧,不觉笑了,随即就觉得喉头一股甜腥上涌,他勉强按捺下去,等这阵不适过去,才再次开口,从靠枕下摸出一份奏章,交给阳玄颢:“请陛下转呈太后娘娘,臣身为元宁皇族,能为至略大业尽绵薄之力,是臣的荣幸,请陛下务必亲自交到太后手上。” 阳玄颢没料到他话锋立转,谈起国事,接过奏章正要打开,却被湘王按住手,抬头就见湘王轻轻摇头:“陛下,这不是您现在应该看的,您的眼光还没有那么远,看了对您,对元宁都没有好处。” 湘王是实话实说,却忘了阳玄颢尚是个孩子,这样只会更加引起他的好奇,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他长年在外,与自己的孩子并不亲近,哪里知道这些孩童心性?而且,阳玄颢方才的表现虽谈不上有多成熟,可是毕竟也是很老成,他自然而然地也就将他当成大人了。 阳玄颢目光流转,默默地点头,继续听他说话。 待了半天,阳玄颢才起驾回宫,在銮驾里,他摸了好几次湘王的奏章,一直忍着不去看,可是在进宫门前,他还是忍不打取出奏章,一目十行地飞快浏览,但是,还没等他看明白,銮驾已经到太政宫了,他不得不收起奏章,理了理衣服,走下銮驾去见母后。 阳玄颢刚走,郑云颜便端着药走进湘王的房间,立刻就差点失手摔了药盅,只见湘王正不住地咳血,手中的白丝绢已经染成鲜红。 “王爷!”总算她还记得手中的药是救命的,连怕搁下,才冲过去,扶起湘王,用手中的手绢拭去他嘴角的血污。 “我没事。”等血止住,喝了药,湘王缓了口气,才强笑着安扶她。 “王爷……”郑云颜知他不喜自己为此哭泣,只能强忍住盈眶的泪水。 湘王微笑,闭上眼表示自己累了。 “王爷,你这是何苦呢?”郑云颜想劝他,却被他抬手阻止。 “生成皇家,成王败寇,我认输,却不能低头……只是可惜不能死在南疆战场!”湘王低叹,轻轻抚着她的发丝,“云颜,我会安排好你的。” “王爷……” 将奏章呈给母后,阳玄颢在紫苏身边坐下,闷闷地道:“皇叔病得好重。” 紫苏听他这么说,不禁皱眉,搁下正想翻阅的奏章,道:“皇帝仁厚,但是,生死有命,也不必如此感怀啊!”言罢便笑道:“皇帝还没用膳吧?就在这儿用点点心吧!叶尚宫!” “是,太后娘娘!”叶原秋答应,转身吩咐其他宫人,不多会儿便上了八碟精致的点,阳玄颢只能低头答应,随意地用了一点,便不动了,抬头就见母亲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母后娘娘?”阳玄颢不解地轻唤,随即便感觉到母亲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皇帝觉得哀家对湘王太狠了?”紫苏温和地问道。 阳玄颢低头,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母后娘娘,让皇叔回家休养吧!” 紫苏收回手,无语地低叹一声,在儿子期待的目光中,轻轻摇头。 “母后娘娘!”阳玄颢不解,“皇叔已经病得很重了,就算再有什么大罪,也可以了。” 紫苏还是摇头,在他想继续说服前,收回放在他头上的手,淡淡地道:“那是谋逆重罪,皇帝不会不知道明正典刑是怎么样的吧?湘王是皇族,而且,那时,哀家必须稳定局面,根本没有重责任何人,只是将湘王圈禁在宗人府,现在若是再赦免,皇权的威严何在?” 阳玄颢自然明白母亲没有半句虚言,可是,他也听得出母亲话中的冷漠,这让他有点伤心。 “颢儿,你也累了吧!回寝殿休息吧!”紫苏拿起湘王的奏章,起身走向书桌,同时微笑着关照儿子,阳玄颢跟着站起,躬身行礼,退出中和殿,却在门口与一名内官撞在一起,那名内官一看见那明黄的衣袍,吓得立刻跪下,拼命地磕头,口中不停地注饶:“奴才该死!皇上恕罪!奴才该死!……” 阳玄颢皱眉,正要发作,却看见内官手上的封匣,只能冷言:“急奏吗?还不进去!” 随即越过内官,径自走开,那内官正在庆幸,就听见一声淡淡地吩咐:“进来吧!等一会儿去内宫执事那里领罚!”抬头就见叶原秋冷漠地看着自己。 又是一份北疆的急奏,紫苏有点不敢看了,距离上一次永宁王的急报不到十天,可是,她知道里面是关于什么的奏报,正因如此,她不怎么敢看了。 叶原秋有点疑惑地看着太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只是按在封漆上,却迟迟不拆封匣,可是她的眼中却满是毫不掩饰的急切。 “你们都下去,哀家想一个人呆着。”紫苏淡淡地吩咐,叶原秋与所有的执事宫人应诺退下。 宫殿的门悄然合上,紫苏借着封闭的空间沉淀心神,深吸一口气,沉稳地打开封匣,一份没有封套的奏章平整地放在其中,紫苏再一次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随后才伸手取出那折得整齐的素笺。 “臣左议政齐朗稽首,恭请皇上、太后圣安……”只看这一句,紫苏便松了一口气,无力地倚向椅背,也是这时,她才发现,打开奏章的瞬间,她竟然屏住了呼吸,看到这句毫无意的请安辞,她便明白,事情顺利解决了,否则,这种急报式的奏章,齐朗根本不会浪费笔墨在这种文辞上。 十天前,齐朗只领了十名左右的侍卫亲兵直奔平关,他本来想的是,成佑皇帝应该是想就周扬向元宁施压,因为近来北伦的注意都在西南边,机会难得,因此,也不必带太多人过去,便只向永宁王要了他的亲卫,可是,当天下午,便在路上接到平关急报,成佑皇帝的御驾未到,古曼的禁军——天元骑已经在平关前布防了。 临行前,夏承正终是不放行,给了齐朗手令,允许他调动平关周围的军力,齐朗先到平关,仔细研究了一下,又与平关守将讨论了一个时辰,两人都认为古曼倒不会进攻,但是,若有机会,可心施加压力,成佑皇帝也不会放过,毕竟平关并非要塞,守军不足五千,根本无力与古曼的天元骑相抗衡。 “齐相,卑将以为,您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平关守将袁布认真地进言,他自己是职责所在,与古曼大军不敌,最多不过战死,而且,敌人数倍于己,也不会担上什么军法罪责,但是,若是齐朗有了闪失,自己便是死,也要担个保护重臣不利的罪名,只怕会祸及家门。 齐朗却摇头,站在城墙上,看着平关城内正在撤离的百姓,他只说了一句就挡住了袁布的劝辞:“这些平民至少还要一天才能离开平关,这里是周扬旧土,若是我元宁的军队连保护平民都做不,如何收服北疆?” 袁布只是武将,可是,也知道,若不能收服人心,攻占再多的土地也是无用的,而且,齐朗是一品重臣,他无法违背齐朗的命令。 “袁守备,从现在开始,本相接掌平关防务,请您务必配合!”齐朗边说边取出夏承正的手令,虽是地方守将,可是永宁王一直节制北疆所有兵马,这道手令袁布自然不能违背,因此,他没有多犹豫便答应了。 齐朗没有要平关的兵符、将令,而是让袁布派人急至平关东南的一处军营,那里是石云将军的大营,石云是北疆的老将,并没有名震天下的战功,但是,前任永宁王曾说他是“善战者无赫赫之攻。”石云作战没有太多的计谋,,手下将士也不是勇猛善战,可是,令行禁止,不动如山,向来都能很好地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务。齐朗将夏承正的手令与自己的命令一起带给石云,石云立刻派偏将领了一半的人马,近两万人驰援平关。 成佑皇帝御驾到达前,援军已经赶到,齐朗亲自出平关相迎,前来的偏将是石云的侄子石原,年仅二十岁,这让齐朗不禁皱眉,迷惑地问:“石老将军怎么让你统军?”这话相当不客气,不过,大敌当前,礼仪客套也就无足轻重了。 石原也是老实人,看看来的军队中,校尉级的人都比他有经验,也红了脸,但是,他也有话答:“石将军说,这次来是听齐相您调遣的,哪需要什么统兵之人,让卑将挂个名,好好向您学!还说,齐相您虽然不是武将,可是用兵犀利,不必别人操心。” 齐朗不禁摇头,笑道:“我倒不知道石老将军对我这个晚辈评价如此高!”石原喃喃,不知如何答话,但是,齐朗也没想他说什么,问了他兵马的情况,石原倒也说得头头是道,毕竟是将门出身,从小就熟知此道。 “齐相,我们要做什么?”石原说完情况,便急切地问道,齐朗却笑道:“不必做什么,让所有人先休息吧!平关正在布防,只能请你们驻扎在关外了。” 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行动,齐朗暗暗赞叹,随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微微扬眉。 当天晚上,天元军中树起帝旗,成佑皇帝的御驾到了,没多久,就有使者到平关,邀请齐朗明日赴宴。 出使古曼两年,齐朗自然知道成佑皇帝所谓的宴会可不是歌欢舞乐的宴会,而是,所有人围成一圈,中间的表演就是各人随从的比试,成佑皇帝的确有示威之意。 两国有盟约,成佑皇帝非常大度地将宴会场地设大营之外,齐朗到达时,更是让自己的亲卫相迎,给足了齐朗面子,齐朗也执礼如仪,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陪驾的人,便知道,古曼宫廷进行过一次洗牌了,成佑皇帝的亲信已经掌握了实权。 宴会进行过一半,除了齐朗,所有人的随从都比试过了,成佑皇帝看向齐朗,笑道:“齐相是老朋友了,难道不玩玩吗?” “就是,齐相又不是不懂规矩,今天为什么不玩啊!总不会是没带赌本吗?”有与齐朗还算有交情的人跟着起哄,齐朗起身,举杯敬成佑皇帝,随后说:“陛下恕罪,外臣此次来,并未带亲卫随从,这些人都是我元宁的将士,外臣实不敢拿他们取乐。” 成佑皇帝眉头微皱,不满地道:“难道场中比试的不是我古曼的勇士吗?齐相?” 齐朗淡淡一笑:“古曼大军,闲时为民,战时控弦带甲,可是,元宁不同,外臣的亲卫是家中豢养的侍卫,这些却是元宁北疆的正规军,怎可命他们比试取乐?” “齐相可真是公私分明啊!”成佑皇帝冷言,“朕当你是朋友,邀你赴宴,你倒当成公事了!” “外臣此来北疆,身负皇命,岂能为私事?”齐朗眼都不眨一下,正色回答,成佑皇帝倒是一时语塞了。 “好!”成佑皇帝大笑出声,却让所有人心惊,“齐相不谈私事,我们就议国家大事!” “陛下请讲。”齐朗凝神戒备,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他非常清楚,这个皇帝可不是寻常之辈。 “朕与你各遣人比试,输了的一方须派军协同赢的一方做战,但是没有战利品可拿!”成佑皇帝道出比试的内容,见齐朗皱眉,便补充了一句,“当然只有一次。” 齐朗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陛下,外臣虽为钦差,可是,派兵协助一事,外臣无权作主,只有元宁朝廷才能决定。” “齐相似乎没什么信心啊!”成佑皇帝笑言,齐朗也不讳言,淡淡地道:“古曼勇士的神威天下皆知,外臣也不敢作掩耳盗铃之举。” “那么齐相有何高见啊?”成佑皇帝心情大好,笑着问他。 “外臣想,陛下一离开平关,就有开疆拓土之意,就以陛下随后欲取之地为注,若是陛下的人赢了,只要此次陛下欲取之地并非至略领土,元宁绝对不干涉,若是陛下输了,下一次,元宁大军欲取之地,只要非古曼领土,古曼不得干涉,如何?”齐朗淡淡地道出自己的提议。 成佑皇帝没有立刻回答,思忖良久,才道:“齐相很聪明。” 齐朗微笑,低头行礼,回答他:“这是外臣尚可决定的赌注。” “好!”成佑皇帝答应,齐朗却再次提出要求:“陛下,外臣可调一千轻骑来此,不过,一次比完未免太枯燥了,不如分三次,第一次,三百人,第二次,六百人,第三次,一千人,三局定胜负,如何?” 成佑皇帝再次沉默了,看了齐朗良久,再轻轻颌首,但随即道:“除了在场比试的人,任何人都不得协助,让他们自己发挥如何?” “自然。”齐朗深深地看了成佑皇帝一眼,才出声回答。 第十章 此消彼长(上) http://.biquxs.info/

此消彼长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七月,帝奉母后北幸,后宫随驾,齐相自北疆归,入谒帝与太后,上言三策,仁宣太后嘉许,朝中或有云三策无仁无道,帝师王素告之于帝,帝忿然曰:“其心可诛。” 因为齐朗自北疆回来复旨,紫苏便免了阳玄颢半日的课业,让他一同接见,并不是在正殿,而是在烟爽斋,谢清仍在江南未回,便只有尹朔在侧,还有新晋的议政厅侍中曹芾。 齐朗行过礼之后才看到曹芾,微微皱眉,但没有失态,阳玄颢与尹朔只当他看到不熟悉的人而感觉惊讶,只有紫苏眼中闪过一丝戒意。 “这是新晋的侍中曹芾,齐相没有见过吧?议政厅近来事多,本相就请太后娘娘允许调些人进来,齐相不会见怪吧?”尹朔笑言。 齐朗谦辞,笑道:“尹相客气了!在下怎么敢当?再说,曹大人与在下的同年,怎么会没见过呢?”齐朗一边说,一边看着曹芾的反应。 曹芾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给齐朗行礼。 “景瀚这次辛苦了,公事都差不多了结了,今天也就不必谈什么正事了,皇帝说很久没见你了,今天要为单独设宴呢!”因为齐朗方才的神色,紫苏将原本想谈的事放下,随意地说着。 坐在紫苏身边的阳玄颢点头附和,很雀跃的样子。 “臣遵旨。”齐朗恭敬地回答,但是,话锋一转,还是说起正事:“臣奉旨入北疆,考证实情,一切所见所闻都具奏上,以期太后决断,不过,临行前,臣与永宁王又详谈过,对治理北疆有几条成形的想法,请太后娘娘与陛下容禀。” 紫苏不禁愕然,再想想,这些事总要下议政厅讨论,说也无妨,便道:“说来听听。” “是。”齐朗的神色很是严肃,“上一战,我朝与古曼互相配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周扬之地,虽然此举避免了我军的损失,可是,对于周扬旧民来说,震摄远远不够,加上永宁王治边执法虽严,却是一视同仁,法不苛责,虽是我朝仁义之表,但是,那些冥顽不灵之辈却视此为可趁之机,臣的第一个想法是,攻高州城,务求狠厉,以求震摄人心之效,第二,对于北疆顽抗之辈,先驱后诛,驱出北疆,因为他们忠于周扬,毕竟可敬,可是,北疆本是至略旧土,复土自求长治久安,逐离方可保全边关安全,也免北疆大军受内外相应之苦,限期不离者,若无归顺之意,臣请娘娘下旨,尽诛其亲族,如此北疆方平,第三,治理北疆不用吏部另调官员,而从当地拣选顺从之人,尤其是在至略旧民,以其中有名望者为官,赋予治边重任,教化民众,示元宁方是北疆正统,只是要害部门的官吏须从朝中选取忠诚之士担当。请娘娘考虑。” 紫苏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点头表示听到,目光转向尹朔:“尹相认为呢?” “太后娘娘,其它两策先不说,第二条实在不妥,当日攻取北疆之后,朝廷就说过对周扬旧民一视同仁,绝不加罪,如此失信之举,天下人岂能不非议?”尹朔皱眉,道出自己的见解。 “既然他们是周扬旧民,就表示,他们现在是我元宁的臣民,再对我朝有不敬不从,便是谋逆大罪,不是吗?”第一个反驳的是阳玄颢,他同样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尹朔。 “正是如此,陛下。”齐朗低头回应,没有理会尹朔的反对。 “侍中大人的意思呢?”紫苏端起茶杯,轻轻地抚着杯沿,神色平淡。 曹芾微讶,随即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是,他只是恭敬地回禀:“臣职位卑微,不敢妄言,而且,臣对北疆事务毫不熟悉,更不敢擅言是非,请娘娘见谅。”这些都是实话,他只是个侍中,朝廷中枢的决策他是没资格参与的。 紫苏淡淡地一笑,放下茶杯,显然没有加罪的意思,看了看时间,转头回赵全:“午膳准备好了吗?” “回娘娘,御膳房回过话,都准备好了。”赵全躬身答话。 “这件事先搁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先用膳吧!今天可是皇帝作的东道。”紫苏起身笑言,尹朔与曹芾便行礼要退下,却被紫苏叫住: “你们等一会儿!景瀚,你随皇帝去吧!今天的膳席哀家就不去了!”紫苏不在意地道,却让齐朗一惊,看了一眼她的眼色,便低头应诺。 阳玄颢也不惊讶,起身给母后行过礼便与齐朗一起离开了。 “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吗?”尹朔不解地问紫苏,不知道她为何将他们留下来。 “两位大人都不赞成齐相的意见对吗?”紫苏淡淡地道出两人的想法。 “臣惶恐。”尹朔尚未出声,曹芾便诚惶诚恐地回答,尹朔闻言,便低头不语,无声地表示自己的回答。 紫苏不在意地摆手,并没有看两人,目光垂下,落在手中的茶杯上,口中淡淡地道:“尹相当年刚出仕便有‘爱民如子’的美誉,自然见不得百姓受苦,侍中大人却是有名的执法严苛,当年治下饥民围困府衙,大人一夜之间就将首脑处死,更将所有参与者流放戍边,为何也不赞成呢?” 曹芾并不惊讶紫苏对自己如此了解,神色如常,平静地回答:“太后娘娘,臣不赞成,只是因为臣认为齐相的策略不妥,但是,臣的确不知北疆的详情,所以不敢轻言反对,请娘娘恕罪!” 紫苏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道:“哀家明白了,你们退下吧!” “是。”尹朔与曹芾应声行礼,毕恭毕敬地退下。 “曹大人认识郑秋吗?”紫苏忽然出声。 曹芾一惊,骇然抬头,正对上紫苏冷然的目光,不由惊慌地低头,喃喃道:“郑秋是状元,臣岂有不识之理。” “哀家倒忘了这一点,曹大人不必多想,下去吧!”紫苏莞尔,温言抚慰。 退出烟爽斋,曹芾一放松下来,便发现自己的中衣已经湿透,全粘在身上,不由苦笑,尹朔微笑着道:“曹大人还真被太后娘娘吓住啊!” 曹芾苦笑,道:“毕竟是摄政之人,威仪天成也不为过誉。” “太后娘娘是喜怒不形于的色的性子,你头一次遇上,也不算难堪!”尹朔笑言,两人边说边离开行宫,走得远些之后,尹朔才正色问道:“听你方才的话,齐相的意见一定会被施行了,是吗?” 曹芾神色一凛,点头:“应该有六七成的可能了!” “为什么?”尹朔想不出紫苏为何要如此做。 曹芾一笑,回答他:“尹相,您还没发现吗?太后娘娘可不是稀罕虚名的人,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只怕是会不择手段!齐相的三策虽然狠毒些,可是的确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北疆必定平定了!不过,太后娘娘为何要答应?若是下官想得不错,必定还与江南的事有关。” “江南?谢相?”尹朔不由皱眉,冷冷地道,“想必齐相是为此才想出这三个主意的!只是,他现在自身都有麻烦了,不知如何顾及别人!” 曹芾无语,默默地跟在尹朔身后,对这种问题,他还是少牵涉的好。 与阳玄颢一同离开的齐朗,刚出烟爽斋就被问上了,阳玄颢显然是等了好几天了,一直想不出答案,因此根本等不及。 “太傅,朕还是不明白,比试三场,元宁明明是一负、一和、一胜,成佑皇帝为什么要认输呢?”阳玄颢皱着眉,不明白那场比试的结果为何如此。 齐朗轻笑,想了想,问道:“陛下,太后娘娘是怎么回答您的?” 阳玄颢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满地道:“母后娘娘只说,成佑皇帝果然是一代圣主,朕却还有待学习。” 齐朗敛起笑容,淡淡地道:“太后娘娘的话也算是一种答案,陛下想通了吗?”有些事紫苏能说笑,身为臣下的却不能逾越。 阳玄颢愕然,但是,还是老实地摇头。 “陛下,两国争胜,非在一城一地的得失,更非在一兵一卒的输赢,胜负之面无所不在,古人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就是胜负之所在,就是所有因素都包括其中了,您往这上面想,应该会有得。”齐朗引导他的思路,却不愿直接给答案,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阳玄颢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不由停下脚步,皱着眉看向齐朗。 齐朗见状,微微敛首,悄然避开他的目光。 “太傅,你在回避朕吗?”挥退随行的宫人,阳玄颢走近齐朗身边,抬头看入他的眼睛。 “陛下,臣不敢。”齐朗在心中轻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 阳玄颢不相信他的回答,却也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齐朗,无声地表达自己的坚持。 “陛下!”感觉到阳玄颢的固执,齐朗无奈地开口,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浮躁。 阳玄颢懊恼地转身,吐了一口气,才开口:“太傅,母后娘娘说,朕想真正亲政,必须自己动手。为什么?难道朕不是元宁的皇帝的吗?亲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教朕要孝顺母后,难道母后娘娘就可以这样对朕吗?”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却没有再看向齐朗,只是负手而立,看着前方。 齐朗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仿佛阳玄颢说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直到阳玄颢不再出声,他才淡淡地道:“陛下很生气吗?您是不是认为太后娘娘在占据属您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阳玄颢愕然转身,对他的平淡表示不满。 “陛下,您是先帝的嫡皇子,但是,先帝驾崩时,您年仅五岁,便是现在,您真的可以驾御群臣吗?——并不是登上帝位就可以拥有皇权的!如果那么简单就能得到掌握天下的权力,谁又会珍惜呢?”齐朗低头反问,却是针锋相对,最后的话语更像是叹息。 阳玄颢默然,似乎有所领悟了。 “母后娘娘的意思是……”阳玄颢喃语,讶然地看着齐朗。 齐朗淡淡一笑,叹了口气:“按太后娘娘的想法,陛下不知道这些会更好!臣自作主张,请陛下不要声张。” “朕知道了。”阳玄颢微笑。 “不过,”见阳玄颢如此高兴,齐朗皱眉提醒,“太后娘娘虽然并不恋栈权位,可是,既然这么说,陛下若是做不到,她也会言出必诺。” 阳玄颢一愣,回过神之后才默默点头,随即笑道:“太傅请吧!朕让人在沁依榭摆宴,请太傅不必过于拘礼。” “谢陛下。”齐朗行礼,笑着答应。 走进沁依榭,齐朗才发现,阳玄颢的几个后宫也在,不由停步,微微皱眉,他可不想惹来非议,这种非正式的宴会,只有他一个朝臣,阳玄颢召后宫来是逾矩,他若是不推辞,明天,三司的弹劾就会压下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阳玄颢首先发难,皱着眉,眼中满是不悦之色。 “臣妾等听说陛下招待齐相,一时好奇。”尹韫欢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仍然让阳玄颢生气,他冷言:“这是你们该好奇的事吗?” 阳玄颢从不曾如此严厉过,几个后宫同时一惊,就要跪倒,连尹韫欢也是心惊不已,对祖父说过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现在是更有感触了。 “免了!你们下去!”阳玄颢不想再理会这件事,冷淡地吩咐,看了一下在场的人,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芒,却没有开口,等她们退下之后,才微笑着让齐朗入内。 “太傅请入席吧!” 席间,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不曾冷场,却也没什么实际的话题,阳玄颢认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齐朗现在不表示也没什么,齐朗却是在想自己方才的举动是否太莽撞了,阳玄颢毕竟不是一般的天真孩童,这些年的学业不仅丰富了他的知识,也让他的心机得到了发展,齐朗至少可以肯定,阳玄颢对政治斗争已经有相当深刻的认识了。 “方才,只有宜婕妤没有来,听说宜婕妤入宫前与齐相府上有几分交情,看来是真的了?”阳玄颢举杯,笑着道。 齐朗端杯的手稍停,饮下之后,才皱着眉回答:“宜婕妤与内人是旧时邻居,应该很熟悉,不过,臣并不认识。” “是吗?那她倒是没什么好奇心啊!”阳玄颢随意地笑道。 “那倒未必。不过,谢相夫人调教人的手段颇有家学渊源,婕妤娘娘不敢逾矩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些。”齐朗也说得随意,随即就皱眉,“陛下,不知臣做了什么,连后宫都如些好奇?” 紫苏选定的这些后宫都是世宦家族出身,家教应该都很严,方才行为明显逾制,她们不会不知,只是,他不明明白对自己有什么好奇的! 阳玄颢一怔,讶异地道:“太傅不知道吗?” “臣确实不知!”齐朗不由皱眉,细细思忖,却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惊悚人心的行为。 “大司宪大人上了一分改革三司制度的条呈,据说,上面的内容其实是齐相的构想。”阳玄颢虽然不掌权,但是,这种消息还是知道的。 齐朗眼神一敛,没有开口,阳玄颢倒是起了兴致,追问道:“太傅,那的确是你的构想吗?朕特别看过那份条呈,虽然惊世骇俗了些,不过,倒也很中肯,刚才大傅对北疆的建言也有异曲同工之意呢!” 这下,齐朗不能不开口。 他微微一笑,回答阳玄颢:“陛下,那份条呈的内容,臣也听说了,不过,那不是臣的构想,只是一些年轻官员一时意气之言,大司宪初入三司,可能真的想大展身手,便将众人之言整理个大概,呈报了上去,依臣之见,那份条呈实施的难度太大,并不实际,只是书生意气罢了,陛下不必太认真!” 其实,齐朗说得认真,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是谁在推波助澜?——吴靖成的条呈虽然惊心,可是,并不足以让朝廷上下如此在意,因为,就如他方才所说,吴靖成提的三条,施行起来都有难度,阻力不会小,因此,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声势。 “可是,母后娘娘将条呈转至议政厅,要尹相主持讨论,三司、吏部、刑部、大理寺都要参加!母后娘娘应该还是很看重的。”阳玄颢却笑着反驳他的说法,同时也为他解释了疑惑。 “这样……”齐朗不由深思,沉吟着,只说了个开头,便不说了。 紫苏会这么做吗?这个时候挑起这种事,对自己,对她都没有好处,她会做这种事吗?还是另有原因?或者是有人误导? 齐朗思索着,但是面上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对阳玄颢道:“太后娘娘的想法一向高深莫测,臣也不明白,若是有机会,臣会问清楚的。” “那真的不是太傅的想法?”阳玄颢笑着又问了一声,“朕以为太傅志向宏远,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呢!” 齐朗眸光一闪,低下头恭敬地道:“臣受先帝所托,太后信任,忝居其位,自当奋发,‘志向宏远’?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尽忠职守罢了!” 第十一章 此消彼长(中) http://.biquxs.info/

谢清闭着眼躺在躺椅上,不在意地听着侍卫报告京中的消息,直到侍卫说完,也没出声,让人不由猜测他方才是否真的将心腹的报告听了进去。 “少爷……”钟扬试探地唤道,见谢清仍无反应,不禁皱眉,默默地侍立在一边。 “你是说,那个条呈出自齐相之手的消息源自宫中,太后又相关大臣讨论?”谢清悠悠地开口,眼睛仍然闭着,钟扬却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回答谢清: “是的!少夫人是这么写的。” “你怎么想?”谢清淡淡地问道,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 钟扬从六岁就跟着谢清,哪有不懂他意思的道理,深思了一会儿,才道:“属下不太明白,不过,太后娘娘总不会对付您与齐相吧!” 谢清睁开眼,笑道:“你倒是乖巧!”等于没说。 钟扬撇撇嘴,谢清是否真的生气,他还是看得出来,再说,这事透着诡异,准确地说,近来的事都透着诡异,他自己的主子也不知做什么打算,把济州上上下下的官员得罪了个遍,还不见罢手的迹象,这会儿,他哪里能说出有见地的想法。 “景瀚既然回京了,我这边的事情也要趁早结束,好回去,你可以让下面的人准备行装了。”谢清的手指在扶手轻轻地敲着,眼中是难得一见的认真神色。 钟扬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少爷,吏部接任的人还没全部到齐,交接也办得很不顺,我们怎么走啊?”钟扬小心翼翼地问他,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 “职空缺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交接,谁说一定要交接?”谢清冷言。 果然!——钟扬感觉到自己主子身多年不见的肃杀之气再次显现。——也许他从现在开始,应该为济州的平民祈祝祷了,毕竟,他也算是济州人。 对于济州官员来说,崇明五年无异于噩梦!哪个官员不亏空?雁过拔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偏偏这位钦差大人较了真,上书朝廷说他越权逾制,可是,朝中的回复却是,谢清身为右议政,权责即在户、刑两部,并不越权,谢清更是有恃无恐,认认真真地清查起帐目来,这也就罢了,入夏之后的第一场暴雨就冲垮了会渠下游的堤坝,谢清借机将所有官员全部免职,收取官印,回京,事情却远没结束——会渠下游正是济州的“粮仓”所在,良田被淹,房屋倒塌,一时流民四起,直奔济州首府庆城,沿途的官衙都紧闭府门,不纳流民入城,到了庆城,没有想象中的救济,死伤无数的饥民在庆城发动了暴乱,三天就席卷整个济州,会渠商道全部中断。 “钟扬,拿我的钦差大臣印去东江大营调兵。”看着围困郡城的暴民,谢清淡淡地对钟扬吩咐,“东江大营的将军程录是谢家的门生,你好好说明情况,然后,再以我的钦差印调兵,不要莽撞。”担心钟扬心急出错,谢清交代得很仔细。 钟扬接过他的金印,却没有动身,皱着眉道:“虽然少爷是钦差,可是,大营的常驻军没有虎符是不能调的!程将军就算事急从权,也不可能调兵过来镇压暴乱啊!” 谢清微笑,很满意他想到这一层,道:“我不是要他镇压暴乱,不过,我堂堂右议政、钦差大臣若是东江大营的近处出事,他程录也没什么好结果,你只说让他解围即可,这么点权限,他还是有的,现在的情况虽然还能支持,不过,暴乱持续下去,外面的人就会渐渐失去理智,到时候,这座小小的郡衙根本挡不住,还是东江大营安全些!而且,朝廷一旦要出兵,必是从东江大营调兵,我们到那里,更方便!” “是!”钟扬一明白过来,马上就行动。 谢家的侍卫中,能随侍在谢清身边必是顶尖好手,钟扬更是个中翘楚,因此,虽然整个卢郡都极度混乱,他还是顺利避开暴乱的流民,直奔东江大营。 元宁的常驻军多在北疆与南疆,此外,只有关中大营、云海大营与祁江流域的三处大营:江北大营、江夏大营、东江大营,济州****,平乱必是最近的东江大营,这一点是所有人都明白,身东江都督,程录当然也清楚。 程录是谢遥一手提拔的武官,可以算是谢家震摄济州世族的一枚钉子,因此,他不可能置处于险境的谢清于不顾,可是元宁的大营军队是最正规的军力,没有兵部的调令与皇帝的虎符,是绝对不可以出动的,再如何,程录也是元宁的官员,不能擅自调兵,不过,就如谢清所说,派上几百人,从小小的卢郡救钦差的权力与能力,程录还是有的,钟扬说明情况之后,程录便发了一道将令,迅速派人去卢郡接应钦差大人。 “济州****的消息一传来,东江大营就在警戒状态了。”看见钟扬对自己的行动之迅束表示惊疑,程录淡淡地解释,随即又安慰他道:“钟侍卫不必担心,东江大营的将领多是永宁王殿下一手带出来的,又参与过南疆的防务,绝对可保谢相安然无恙。” 坐在后堂,谢清慢条斯里地喝着茶,十分悠哉的样子,对郡衙外震天的声浪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听见,坐在下首的是卢郡刺史陈寂,他是冷汗淋漓,坐立不安,偏偏方才谢清一句“刺史大人安静地坐着就行!”,他不得不听,再不敢像前几日一样啰嗦,为官多年,他要是连这一点眼色都看不出来,也就混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大人!大人!大……”忽然闯进的官役大声疾呼,却在迎上谢清目光的同时噤声,连忙跪下行礼。 “是不是援兵来了?”陈寂匆忙问出声,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不应该在谢清发话前出声的规矩。 “回大人,是东江大营的官兵来了,他们冲开了一条路,大人,我们快走吧!” “好!好!……”陈寂连忙答应,转身看向谢清,一眼看去,他心头一寒。 “刺史大人!你是一方大吏,官位只在济州太守之下。未得圣旨,擅离辖域,是什么罪名,不必本相提醒吧?”谢清的目光清寒如冰。 陈寂面色如灰,倒在椅子上,双唇颤动,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卑将东江大营前部将军帐下校尉罗邑参见右议政大人,卑将奉东江都督程将军之命,护送谢相离开卢郡。”一个全副戎装的年轻军官领着一队士兵走到后堂厅门前,也不入内,直接在中庭参见军礼,朗声道出来意。 “是罗邑啊!”谢清微微扬眉,淡淡地回了一句,唇边却是一抹更淡的笑意,随即向身后的侍卫颌首,率先走向罗邑。 “谢相!”陈寂终于出声,悲痛地唤谢清,谢清转身看向他,道:“刺史大人有什么事?” “下官不敢擅离职守,可是,下官家眷都在这里,请谢相将他带离此地,求求您了!”陈寂说着就要跪下。 谢清轻笑,冷淡地道:“刺史大人,外面是我元宁的子民,他们不幸遇此天灾人祸,群情激愤亦非有意,两天前,本相就对你说,让你开仓赈济,虽有违法度,可是,一切事情本相担带,当时,你是怎么回本相的?” “谢相!”陈寂惊呼,没有想到他此刻旧事重提。 “你当本相是傻子?”谢清笑容一敛,声色俱厉地痛斥,“你陈寂是什么人,历任数郡,官声极佳,爱民如子不说,繁荣一方的本事更是出类拔萃,若非是寒族出身,早已成为封疆大吏,本相之前路过卢郡,对此是印象深刻,郡中百姓对你爱戴有加,因此,围困郡衙十几天,仍未进犯一分,他们对你仍有希望,更想藉此让你放粮,可是,你为什么不放?这种情况下,擅自开仓赈济,朝廷最多申斥一二,绝对不会加罪,更何况还有本相作保?你执意如此,到底为何,你当本相不知吗?” 陈寂的身子不住颤抖,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谢清目光更冷一分,却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谢相!百姓无辜,可是下官的家眷又何尝有罪?”陈寂声泪俱下。 “他们最大的罪就是有这么一个冥顽不灵的家主!”谢清头也不回地冷冷言道。 罗邑紧跟着谢清,指挥士兵保护他,并未看陈寂一眼,可是随行的士兵却都不免多看几眼,东江大营离卢郡不近,可是也不远,只有两天的路程,对卢郡的繁荣,他们不仅是耳闻,也曾借休假亲身体会过,对陈寂的名字也不陌生,此时的惊讶也就更多了。 “谢相!下官……下官不是不想开仓……”陈寂听出谢清话中的深意,紧紧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开口,可是事关重大,他心中仍然不无犹疑。 “本相知道!你是根本无粮可放!只怕,整个济州都是如此!”谢清停下脚步,看向陈寂,话中的冷意未曾稍减。 此话一出,不仅陈寂愣了,庭中官役愣了,连东江大营的人也愣在当声,罗邑微微皱眉,第一个出声,到谢清行了一礼,道:“谢相,还请速离卢郡,末将不敢冒险多待一刻。” 饥饿的百姓是毫无道理可讲的,一旦陷入绝望之中,他们会化身为最暴虐的野兽,罗邑不敢拿谢清来冒险,必须尽快离开。 谢清颌首,却没有动,目光仍放在陈寂身上。 “谢相……”陈寂苦笑,取出贴身收藏的帐册,交给身边的谢家侍卫。 “谢相,下官身负朝廷诰命,自不会离开郡城半步,只是请您将下臣的家眷送出。”陈寂看着谢清的眼睛,他很清楚,当外面的百姓知道他无粮可放时,那涛天的怒火会将他和所有与他有关的人焚烧殆尽,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家人。 “本相知道,你有两女一子,唯一的儿子不到两岁,本相就带那个孩子走,你若殉职,本相定待他如亲子,你可放心。”谢清翻了一下帐册,确认有用,才缓缓地点头,不过言下之意,若是他仍活着,便要依法处置。 陈寂眼中浮上一层绝望之色,却没有多说,深深地向谢清行了一礼。 谢清很快离开卢郡,摄于军队的威势,卢郡百姓没有阻拦,他们知道那是朝廷的大官,于是派了代表上前请命,那是一个满身书卷气的老者。 “老丈放心,济州是元宁商路重镇,朝廷不会不管,刺史大人也正在想办法!想来各位也知,各地的官仓不得旨意是不得擅开的。”说完这番话,谢清便离开的,他的一个侍卫将陈寂的儿子藏在背后,以披风挡着,迅速跟着大队人马离开。 “程都督,本相有重要封奏,需要急报朝廷,请你立刻准备快马!”一进东江大营,谢清就对迎候的程录吩咐,同时快步走进程录为他准备的营帐,罗邑被程录命令,负责谢清大营期间的安全,自然与手下紧跟着谢清的侍卫。 “罗校尉,请进来!”谢清进帐后不一会儿,就扬声让罗邑进帐。 “属下参见少爷。”罗邑一进帐就行大礼,根本不顾甲胄在身,行动不便。 “你派人将这份东西送到齐朗手上,记住,必须派最可靠的人,必须亲手交给齐朗,人在物在,人亡物毁,绝对不能让这件东西落到别人手上。”谢清将一个包裹交给罗邑,罗邑是谢清的亲信,几年前,罗邑有意求个出身,谢清便让他进了东江大营,因此,对他,谢清根本不客气,罗邑接过包裹,耳边听见谢清轻语:“晚上避开耳目再过来!” 罗邑一惊,明白这只是掩人耳目的东西,真正要送的东西只怕要晚上才能拿到,而现在派出去的只怕是要送死了!抬头看见谢清清冷的目光中满是杀气,再想到方才的话,猛然明白过来,也就不再讶异了。 他点头,没有出声,一边盘算人选,一边退出去。 谢家的人到达成越时,正是深夜,平常,成越是没有宵禁的,因此,来人直奔齐府,没有出示任何凭证,只是对开门的仆人说:“在下从谢相那里来。” 没有人敢耽误,很快就通知了齐朗。 “从谢相那里来?没有其它话?”齐朗披衣起身,皱眉问叫他的管家。 老管家摇头:“没有,不过门上说,来人带了一个包裹。” 齐朗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手下却没停,将衣袍的衣带系上,正要取外衫,却见夫人夏茵也起身了,将外衫取在手,默默地服侍他穿上。 “你起来做什么,歇着吧!”齐朗皱眉,语气并不是很严厉,倒是有几分关切。 “服侍丈夫是本份,您起来了,妾身怎么还能躺着呢?”夏茵温和地回答,齐朗只是看了她,便转身离开,出了门,夏茵听到齐朗吩咐管家:“夫人有身孕,我从明天起住在书房,你安置一下,就在西暖阁吧。” 那一瞬间,夏茵根本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愣愣地站在房中,直到侍女出声提醒,才重新睡下,黑暗中是看不清任何东西的,更毋论本就是透明的眼泪。 听来人说明情况的时间,齐朗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封着火漆的纸包,包得很潦草,齐朗没有打开,只是用手轻轻地敲着火漆,直来使者说完,才平淡地开口:“你先在我府上歇下!” 勿庸置的语气堵住了那人所有的推拒之辞,只能随老管家离开书房。 撕开包裹,里面是一本老旧的《法华经》,齐朗微微扬眉,看出里面夹着一张纸,抽出一看:“如有异状,京中就拜托你了。” “随阳,我看你是昏头了!”轻笑着低语,齐朗眼中却十分认真,随即就听见老管家在门外求见,不由扬眉,收起包裹,出声让他进来。 又是一个使者,却没有任何交代,只是奉上一个与方才一样的包裹。 “你到外面候着。”齐朗挥手吩咐。 这次不是经书了,是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册,齐朗打开第一页,脸色便大变,那正是陈寂交给谢清的帐册。 过了好久,齐朗的脸色才缓下来,继续看完。 皱眉想了想,齐朗将那个书册收起,抽过一张信笺,回了一句:“如君所愿。”随即封好,让来人进来,交给他。 “给谢相的回执。”齐朗说得简单,来人也不多问,低头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准备一下,我要入宫……不,还是先去议政厅!”齐朗吩咐老管家,“你让人取我的官服过来。” 深夜求见是议政大臣鲜少动用的特权之一,这表示有十分紧急的事情,宫门的守卫不敢耽搁,立刻通报中和殿,值夜的内侍犹豫着请示赵全,被赵全一通责骂:“议政大臣深夜求见,必是国之大事,你不立刻通报太后娘娘,来我这儿做什么!”随即就领着内侍进殿通禀,又连声请罪,幸好紫苏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只是让内侍自己去领罪,便让人放下帘幕,请齐朗进来。 “什么事一定要现在禀告?”紫苏皱着眉,在内殿问道。 “卢郡暴乱,卢郡刺史被暴民杀害,暴乱已经开始蔓延至整个济州,甚至有暴民进入昌州地界,挑起事端。”齐朗跪下,急忙禀报。 紫苏一惊,正要开口追问,随即想起:“这事不是应该议政厅当值官员来禀报吗?怎么是你?”同时抬手让齐朗起身。 齐朗叹了口气,回答:“谢相曾被困在卢郡,东江都督派兵把他救了出来,他给臣写信,又上书朝廷,臣不太放心,方才去了一趟议政厅,谢相的奏报刚到,臣见兹事体大,便求见了。” “济州灾情严重,哀家已经下旨,开仓赈灾,想来旨意快到了,济州虽然不富庶,不过,赈灾的储备还是够的!那时也就没事了!谈不上兹事体大吧?”紫苏笑言。 旨意是在回京的路上发的,可能有所耽搁,地方官不接圣旨,不敢擅自放粮,才会有暴乱,根源一除,应该也就没事了,到时候,才命刑部追查刺史被杀一案即可。——紫苏是这么想的。 “只怕济州官仓无粮可放!”齐朗苦笑,“臣看了户部的计算,就算从邻省调粮也补不缺口,臣担心必须动北疆的军粮了。” “绝对不行!”紫苏说得斩钉截铁,脸色很差,冷冷地道:“济州无粮可放是怎么回事?” 按户部与布政司的帐目来看,济州应该有足够赈灾的储粮。 齐朗将谢清送来的帐册交给宫人,转呈紫苏,并没有说话。 (完) 第十二章 此消彼长(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八月,济州乱,太后震怒,调东江大营平乱,予谢清全权之任,遂又降旨令内阁查济州官仓实情。 殿内的灯盏闪动着昏黄的烛火,但是已足够让紫苏看清手上的帐册,隔着珠帘纱幕,齐朗看不清紫苏神色,但是,仍可感觉到紫苏身上骤然冷冽的冰寒怒气。 “好!好!真是太好了!”紫苏冷笑,啪地一声扔掉那本帐册,赵全看了看她的眼色,轻巧地将帐册拾起,捧在在手中。 齐朗没有应声,静静地站着,他明白紫苏的恼怒,自然也不想当出气筒。 “随阳在做什么?明知道济州的情况如此危急,还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想做什么?”紫苏气得咬牙切齿,怒火直冲谢清而去。 “太后娘娘,随阳也是在卢郡被围时才得到这本帐册的。”齐朗担心她真的生谢清的气,连忙解释,这也是他方才先说卢郡刺史身亡的原因,可是,对别人有用,对紫苏就未必了。 “哼!”紫苏冷冷地回了一声,根本不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解释,却也摆手让所有宫人退下。 齐朗松了一口气,知道她已经平静了,不等她再度发问,便开口:“随阳想对付的是济州世族。” “我想到了!”紫苏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答,“不过,不仅是济州,他真正想对付的,应该是整个江南的世族!” 齐朗默认了,轻笑无语。 “现在怎么办?”紫苏决定先解释现实的问题,叹息一声,问他。 这个问题,齐朗是胸有成竹,来时,他就一直在思考怎么办,因此,回答起来条理清晰: “关键是要平息济州的暴乱,随阳猜测,济州各郡的官仓应该都空了,我也这么认为,因此,只能从别的州调粮,先将事态平抑下去,毕竟,我们马上就要用兵。” 从她方才一句“绝不!”中,齐朗已经明白,对高州城的用兵在她心中,仍是第一位的,因此,他回答的是求稳之策,万幸的是这几年,元宁境内没有天灾,整个国家的储备还是够的,赈灾不成问题,只是花费会很大。 等他说完,紫苏仍然沉吟不语,让齐朗微微皱眉,思考自己是否漏算了什么。 “景瀚,你也随阳一样,认为济州的事情仅仅是官员贪墨与世族敛财的结果吗?”紫苏淡淡地问他,其中的深意让齐朗一惊。 “与您归政有关?”齐朗马上就想到缘由,只是有些环节仍未想通。 紫苏轻轻叹了一声,道:“难怪前人说小慈是大慈之贼,我当初一心稳定朝局,不下杀手,却也给了人可乘之机,先帝虽然不是什么英明圣主,可是,在大局的用人倒还真是厉害,一个湘王就给频频惹出麻烦,偏偏,我还动他不得!” 这话说得已经是极其明白了,齐朗略一思索就想清楚了,湘王经略南疆多年,南方诸州的钱粮在战时全由他节制——先帝也算是大手笔了!——埋下的人脉想必不少,至少足够他不动声色地将官仓之粮挪为己用!而且,看得出,这些动作是他谋逆不遂之后才开始的,想必他是用先帝的密诏让人听命的,这样,即使对紫苏,对皇帝,他也占着大义的名份。 再仔细一想,先帝用湘王限制紫苏掌权的时间,又何尝不是紫苏扼制湘王的行动?当年那场兵变,说湘王没动过篡位的心思,没人相信,毕竟他有嫡皇子的名份,因此,他失了先手,只能按先帝的意思为皇帝铺路,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这样想来,先帝的心思竟是可怕不已。 “先帝不是看不明白事情,是有力无心,他做不来!”仿佛明白齐朗的想法,紫苏淡淡地说出答案,“湘王却不一样……” 湘王是节制兵马的大将,臣服于自己的兄长,却未必甘于向一个幼童和一个女人低头,即使现在,他心中想望的已不是帝位。 “娘娘已经有计较了?”齐朗没有纠缠在其它话题上,而是直接问她的打算。 “这些事,在京中的你不清楚,身处南方的随阳会不清楚?”紫苏冷言,“我倒是担心,他会不会动别的心思!” “不会的!”齐朗明白她的想法,却没有太在意,“若是那样,他没有必要把那本东西送来。” 紫苏没有出声,微微点头,表示明白,却不是齐朗心中暗暗叹息,谢清的一次欺瞒真的是生生毁了她对他的信任,平时无妨,一到紧要关头,紫苏仍会对他心存戒备。 “随阳在南边,就让他全权负责济州的事,让程录配合他的一切行动!赈粮……我会想办法的。”紫苏下了定论,“你现在就去拟旨,加玺印之后就发到东江大营。” “是。” “还有,发一道旨意给康焓,让他清查南疆的粮草辎重!” “是!” “让监察司和按察司彻查所有湘王旧部!这件事,你来负责!” “湘王的旧部三司一向监督甚严,查起来,也没什么用吧?”齐朗不认为湘王的旧部会牵涉这件事。 “我知道,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就太浪费了!”紫苏笑言,言语已有轻松之意。 “是,臣就去办吧!”齐朗应声退出。 拟旨倒不必离开中和殿,只在外殿的书房即可,齐朗很快就拟了两道谕旨,回到内殿,这时,紫苏已经换了衣服,头发也梳起,妆束简单,倒也可以见臣属了。 刚加上玺印,便听到通报,尹朔到了。 “请他进来。”紫苏皱了皱眉,让宫人又给自己加了一件外袍,便一边吩咐,一边示意齐朗随她一起出去。 “臣听说齐相深夜求见,担心有紧要事务必须通过议政厅,因此匆忙求见,请太后娘娘恕罪。”尹朔从容地行礼,也道明来意。 紫苏坐在上位,微微点头,随即就对齐朗说:“你把旨意给尹相看一下,然后马上发出去。” “是,太后娘娘。”齐朗低头应诺,将两首旨意双手递给尹朔。 尹朔看完,没有说什么便交还了旨意,齐朗躬身行过礼,便退出中和殿。 “尹相应该看过议政厅的奉章了吧?”见他没有反驳,紫苏笑着道出自己的想法,尹朔低头回答:“是,臣已经看到谢相与济州太守的奏章了。” “对哀家的旨意没什么异议吧?”紫苏挑眉问道。 “太后娘娘认为济州的事与南疆军队有关?”虽然谢清的奏章上没有提,可是,看到第二份旨意,尹朔立刻就明白其中的玄机了。 “军队是皇朝的支柱,请太后娘娘一定要慎重!”尹朔没有说意见,只是平静地说出劝诫之辞——绝对不能扰乱军心。 “哀家明白!”紫苏点头,“所以,哀家才让康焓去查,康焓的为人,尹相也是知道的。” “不知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平息济州的暴乱,仅仅以暴制暴是不够的,济州若是无粮,就必须调它州的储粮了,臣不知太后娘娘可想好动哪一州的粮仓了?”尹朔是从地方一步步升至中枢要职的,他很清楚,这种因为饥荒而起的暴乱,只要赈灾的钱粮到位,实际上也就平息了。 “哀家没有打算从别的州调钱粮。”紫苏淡淡地回了一句。 “臣不明白!”尹朔皱眉答道,眼中满是疑惑。 “济州的灾当然用济州的粮去赈!”紫苏漫不经心似的回了一句。 “可是……”尹朔想说济州无粮可用,却又想起,这种事她自然知道,于是便噤声了,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望着紫苏。 “尹相,你以为济州官仓的钱粮去哪儿了?总不会平空消失了吧?那些钱粮既然在官仓里存在,把它们找出来就是!”紫苏笑着说出自己的打算,却让尹朔惊讶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时间上……”尹朔沉吟着道出自己的顾虑。 紫苏微微一笑,扬声道:“赵全,进来!” “是,太后娘娘!”赵全应声入殿,垂手站在紫苏身旁。 “把你昨晚说的事情再告诉尹相一遍!”紫苏不着痕迹地抬手掩饰自己的倦意。 赵全转向尹朔,恭敬地禀报:“昨天中午,谢府的管事领着京中五大钱庄的帐房赶往济州。” “娘娘,您与谢相都认为,那些属于朝廷的官粮仍在济州?”尹朔马上就掌握了问题的核心。 紫苏点头,冷冷一笑:“还有比济州更适合处理那些粮食的地方吗?” 紧领着大陆最繁忙的三个港口,随时可将手中的粮食换取五倍的利润,在元宁,的确没有比济州更合适处理那些粮食的地方了! 尹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后娘娘,难道有人谋逆?” 济州官仓的储粮至少可供一支十万人的军队三个月的消耗,五倍的利润除了可以从别的地方购买等量的粮食,更可以装备起那支军队了!而将主意打过官仓的储备上,主谋之人怎么也应该有与之胆量相匹配的野心吧? 紫苏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只是摆手让尹朔退下:“先这么办吧!哀家还想再歇会儿!” 当谢府的管事带人到达东江大营之后,程录与谢清之间也有了一番意思相近的对话。 “济州的暴乱一日更甚一日,连昌州将军都向末将数次求援了,谢相为何耽于细微末节之事呢?”程录焦急地问谢清,太后的旨意已到,可是,他只能配合谢清,情况再急,谢清没有命令,他也无法动一兵一卒。 谢清叹了一口气,指着济州的方向,认真地说:“那里的百姓同样是我元宁的百姓!静之是名将,想平定那些饥民组成的乌合之众还不容易吗?可是,那样的杀戮,你会安心吗?”静之是程录的字,谢清的态度显然是郑重无比。 “军队是不能自己有思想的!”程录答得冷漠,让谢清一怔。 这是太祖皇帝的原话,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谢清却是知道的。看着程录冷淡目光,谢清不由皱眉,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句不同寻常的话语。 “谢相,您不是军人,不明白军队的意义,太后娘娘却是明白的,否则,娘娘不会下旨,让我全力配合您!永宁王在东江大营时,练兵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在接到军令的那一刻起,必须抛弃个人的所有思想,只能服从!”程录淡淡地解释,“他曾说,历代永宁王都是如此做的!谢相,我想,这就永宁王府一旦掌兵就一定能稳住局面的原因!” “你是说,即使有一天,朝廷让你的刀锋指向你自己的故乡,你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谢清皱眉,道出一个假设。 “谢相,您不曾掌兵,所以不明白!”程录也不回答,只是轻轻一笑,回避了过去。 谢清微微扬眉,笑道:“静之,我是不明白这些,不过,我现在明白了!所以,传我的命令,明天开始,东江大营出兵,镇压济州所有暴乱分子,具体事宜,由你负责!” 程录一惊,随即低头领命,让亲卫召集所有将官至大帐。 “谢相,看来末将不该提醒你的!”程录示意谢清先行,轻声笑言。 谢清叹了一口气:“祖父病得突然,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多谢静之提醒了!如此一来,济州的事至少可以提前一个月结束!”这是紫苏第一次让接触军队的事情,他难免求好心切。 “谢相早已有腹案了?”程录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愕然。 “我原本担心,东江大营与济州接近,士兵难免有所牵挂,因此,为免平乱波折不断,计划得就复杂了些,现在没有那么多顾忌,自然是雷厉风行,毕竟,能早日回京是最好的!”对自己一方的人,谢清从来都是诚恳的,人心总是得用人心来换,因此,这一番点到为止的坦率话语让程录感动不已,没有细想,便道: “谢相放心!别的,末将不敢保证,但是,用兵平乱,末将可以保证,十日之内,济州官道即可恢复通行!”能执掌二十五万大军,坐镇东江,扼守至略西部咽喉之地,程录决非庸庸碌碌之辈,岂会看不出,济州的暴乱发展至此,不动武力是绝对无法平息的,可是,那些人毕竟是元宁的百姓,能保全还是要保全的,上策自然就保证官道通畅,再由朝廷出面发粮赈济,而且,谢清已经找来顶好的帐房先生,想必也是有此计较。 “静之不愧是祖父的门生,目光精准无比!”谢清放声大笑,十分得意,程录如此说就表示他认可这种解决方案,也不枉费他一番心血。 “只是,朝廷的赈济……旨意并未提到啊!”程录有些担心。 “本就是济州的事,难不成还真要朝廷再拨一份?”谢清答得冷漠,“他们敢吞,我就能让他吐出来!” “能动官仓的……”程录皱眉,想提醒,却被谢清冷冷地打断: “程都督,济州暴乱是由济州上下所有官员,无视朝廷大律,贪墨亏空,以致官仓空无粒谷造成的!你明白吗?” 程录一愣,不太明白,但是,还是认真地执礼回答:“末将明白!” 谢清微笑,与他并肩走进大营,紫苏既然只发了这两道旨意,就表示,这件事的真相必须压下,而且,贪墨案比谋逆案好定罪,如此大的暴乱,量刑的宽严不言而喻,也更方便执掌刑部的他行事,换言之,紫苏默许了他的家族掌握济州。 对于军略,谢清不如齐朗,因此,他只说了目标,便坐在一旁,任由程录与众将及幕僚商讨,直到他们定出一个妥善的方案,呈报给他之后,他才平静地开口: “劝说三次?各位是不是觉得自己手下将士的性命不值钱?请各位谨记,济州的乱民是暴民!已经毫无理智的暴民!你们应该知道,这几天,官府的执役死伤有多惨重!劝说只会给那些暴民伤害你们的机会!我只给他们一次机会!你们无需顾忌声誉,本相一力担带!不从命者,杀无赦!” “我希望各位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要有震摄人心的效果!那样,随着时间的延长,你们的损失会变小!” “至于,武器,齐朗在北疆动用最新的‘连击弩’,让成佑皇帝认赌服输,本相已经让兵部调配一些过来,想必各位会很高兴!” 包括程录在内,所有人都对谢清冷酷悚然动容,但是,没有一个人出言进谏,而是同时躬身领命,虽然说对方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可是,就如谢清所言,那些人已经失去理智,只剩下暴虐的本能!——济州的惨状,连军中斥候都无法忍受!——若是对阵之时,心存仁慈,只怕将士真的会死伤惨重! 也许暴虐真的只有暴虐可以阻止! 他们的任务就是用雷霆手段震摄住那些暴民的心神,使他们服从朝廷的命令! 他们的任务不是拓土戍边,而是将刀锋指向那些可怜的平民!——程录看着谢清冷傲的神色,不禁心神一动——这就是他冷酷的原因吧!只有让那些将士的心中充满冷酷的杀意,他们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静之!”谢清突然出声,程录这才发现,大帐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谢相有何吩咐?”程录连忙躬身应道。 “我想调静之的亲卫去做一件事!还想从军中调一些擅长‘劝诱’与‘说服’的人手!你能给我调令吗?”谢清递给他一张写着人名的纸。 程录二话没说便写了调令,随即又问:“不知谢相要末将的亲卫做什么?” “当然是去逮捕那些牵涉贪墨案的世族!否则,本相从哪里找赈济的钱粮!”谢清振振有辞,说得理所当然,但是,却与程录交换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第十三章 孰能无情(上) http://.biquxs.info/

学校的考试终于告一段落,我也终于有时间重新开始更新了,中断许久,许多的细节都无法兼顾了,希望各位见谅,同时,更新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保证一次一章,不过,我想我会增加每周更新的次数,希望各位原谅! ———————————— 《元宁史记谢相列传》 清以不羁闻于世家之间,然入仕以来,行事方正,令名颇显,有乃祖之风,仁宗赞曰:“谢氏多相辅之才,清亦占前!”顺宗即位,未几,遥因病致仕,清继其位,掌家门,理朝事,为世族领袖,然,清弟淇尚仁宗第七女,故无缘首相之位。 《元宁实录顺宗卷》 济州乱起,太后予谢相全权,授命东江协同,三日,卢郡平定,东江大军斩杀暴民三万七千二百二十六人,五日,入庆城,救济州太守,暴民死者二万余众,俘者万余人。济州太守谏谢相,自请说各郡乱民,谢相拒之,同日,济州官道畅通,各郡乱渐平,其后平乱,死者多在二万上下,然济州平乱平民死亡共计十五万之巨,世所未闻,舆论哗然。未几,谢相以贪墨肃整济州,牵连甚广,然追讨济州官粮,效亦显,济州得按前旨发放赈济之物,此案,济州世族无一得免,谢氏本家亦在其列,朝中骇然。八月二十九,仁宣太后降旨,召谢相回朝。 “十五万!十五万!那不是敌国的将士,也不是敌国的百姓,是我元宁的平民!是手无寸铁的百姓!”阳玄颢脸色苍白地冲着紫苏大喊,丝毫不顾旁边的尹朔与齐朗。 “他们不是手无寸铁!”紫苏冷言,“皇帝没有看到东江大营的奏报吗?” “他们是元宁的精锐之军!居然将刀锋指向平民!”阳玄颢仍然无法接受这种答案,神色间是毫无掩饰的激动。 紫苏微微皱眉,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最后叹了口气,道:“皇帝,这件事,等谢相回来之后,你再向他责问,如何?哀家希望你对自己的臣子有起码的信心!” 阳玄颢仍未平静,不过,也没有再开口,毕竟,是他在母亲议事时闯进来打扰的。 “济州的事情已经解决,哀家希望尽快解决北疆的问题,另外,大司宪的建言,议政厅可商讨出结果了?”紫苏见儿子不再开口,抬手抚额,转头看向尹朔。 尹朔低头行礼,回答太后的垂询:“议政厅的朝臣对大司宪的建言多持反对态度。”中规中矩的语气也表明了尹朔的态度。 阳玄颢也皱紧眉头,似乎不满于尹朔的进言。 紫苏似乎也不在意,看也齐朗一眼,便道:“景瀚,你的看法呢?” 齐朗在尹朔的目光下,低头回答:“太后娘娘,臣附议尹相。” “这么说,议政厅的意见是驳回条呈了?”紫苏总结他们的话语,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 “是的!太后娘娘!以密谍之术监察百官,决非朝廷之福!”尹朔说得肯定。 紫苏皱眉,道:“什么叫密谍之术?尹相言重了!” 尹朔张口欲言,但是,未等他开口,齐朗便上前一步,进言:“太后娘娘,不论如何,三司职掌朝廷舆论,行事必须正大光明,那些魑魅魍魉的阴谋手段绝对不可以成为三司的手段!请太后娘娘明鉴!” “请太后娘娘明鉴!”尹朔同样低头,但是神色端正。 “哀家明白了!”紫苏眸光一闪,淡淡地开口。 尹朔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品性端严,对那些阴谋诡计,虽然难免动用,但心中却着实厌恶,因此,对吴靖成的建言,他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却愤怒得很,因此,他一直想将吴靖成罢职,可是,现在,齐朗的一番话摆明了是与他妥协,投桃报李,他自然也就不能追究吴靖成了! 想到这里,尹朔又皱起眉,因为齐朗的心机与不动声色! 尹朔在心中无力地叹息一声!他明白,一趟北疆之行让齐朗的手腕更加高明了,对自己的威胁也更大了! “哀家会将条呈的批复发到议政厅的!”紫苏抬手执笔,在那份倍受争议的条呈上写下“驳”字,将之归到已批复的奏章中。 阳玄颢看了一眼齐朗,又看了一眼紫苏,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是,在两人平静的神色中,他找不出开口的理由,只能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悲哀愈发浓重——自己无法掌握权力,又谈什么随心所欲呢? “皇帝想说什么就说吧!”紫苏拍了拍阳玄颢的肩,让他随自己起身进内殿,阳玄颢这才发现,尹朔与齐朗都已经退出中和殿,而自己居然走神了,不觉先心虚,见紫苏仿若未察,才匆忙跟上母亲。 走进内殿,阳玄颢反而觉得无话可说了,怔怔地盯着母亲。 紫苏坐在榻椅上,低头整理宽大的袍袖,外袍是白绸制的,用金线绣着龙飞凤舞的图样,衣襟与袖口都是明黄的嵌边,上面缀着红色的万字样,头上是赤金的凤钗,这是相当正式的服饰,里面只是普通的银蓝色对襟长衫与白色的百褶裙,阳玄颢忽然发现,这些华服严妆下,母亲的眼中显出竟是浓浓的疲惫,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单薄瘦削。 阳玄颢这才想起,母亲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她还十分年轻! 一般来说,这个年纪正是应该享受青春的时候!即使世族之家,女子早嫁,二十出头的年纪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没有操持家门的权力,生育过后的少妇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踏青、出游、交友、玩乐,正是这个年纪的贵妇应该做的,而她的母亲却要在中和殿里疲惫不堪地为国事操劳! “皇帝有仁爱之心是好的!”紫苏没有意识到儿子千折百转的心事,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思说下去,“济州的子民当然是我元宁的臣民,是皇帝必须爱护的对象,皇帝不满谢相的处置,也没有错!” “母后娘娘,孩儿知错了!”阳玄颢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不安,他知道朝中对谢清的举动虽有非议,可是,尹朔与齐朗都没有提出异议,他相信谢清那么残暴地对待济州乱民是道理,只是,他想不出理由来说服自己,只能对着母亲发泄心中的烦闷! 他不该给母亲添麻烦的! 紫苏不由一愣,轻揉眉心的手也放下,认真地看向儿子,将他担忧与关切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不禁欣喜,展颜微笑,让儿子坐到自己身边,拉着儿子的手,想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帝王之道不是只有仁爱即可的!皇帝是明白这一点的!哀家想告诉你,无论济州的乱民有多可怜,杀害朝廷命官的罪行是确定的!围攻官衙更是确凿无误!因此,他们已经不是皇朝要保护的臣民,而是皇朝的敌人!谢清那么做是对的!东江大营的将士是我朝的精锐,正因如此,他不能够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就让那些暴民伤害他们!对敌人是不能有仁慈之心的!” 紫苏说得淡漠,虽然笑着,可是,说出口的话全是再认真不过的! “可是,他们仍然是朕的子民啊!”阳玄颢仍无法认同那种形同屠杀的镇压方式,毕竟那是内乱!怎么能一下子杀那么多人呢? 紫苏淡淡一笑,抚上阳玄颢的脸颊:“颢儿,此一时彼一时,不是吗?从暴乱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是皇朝的敌人了!官员是皇朝的基础,将刀锋指那些官员,也就是动摇皇朝的基础!而且,暴乱之中,他们只怕已经毫理智了!”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暴乱,可是从前人的笔记中,紫苏仍然知道,那种大范围的暴乱,暴民心中的绝望是无法消除的,而一直得不到活命的粮食,对死亡的恐惧会让那些人化身野兽,谢清的密奏上也说:“……乱民之中老弱幼稚者皆遭戮,为争一口之肉,虽同胞骨血亦可加刃……”当时,紫苏差点将午膳吐出来。 阳玄颢张口欲言,却也想起了谢清的那份密奏,那是,他只觉得那些乱民太可怜,可是,现在再想,何尝不是失去理智的表现? 紫苏见他不再开口,径自沉思,不由摇头,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没有打扰他的思绪,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血腥的东西,必须要让他自己想通才行! 帝王的手可以不沾血,却不能回避血腥! 母子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却也是难得如此亲近!帝王家似乎只会越来越疏远啊! 紫苏无奈地感叹,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伤害阳玄颢的意愿,可是,却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不会伤了他,她是否会站到他的对立面! “孩儿明白了,可是,孩儿仍然不认同这种方式!”年轻的皇帝第一次坚持自己的看法,即使明知那是与母亲相左的想法。 “孩儿以为,朝廷的军队可以镇压叛乱,却绝对没有理由对一群因为饥饿而起事的平民举刀相向!” “官仓空虚是朝廷任人不明,是吏部、三司的失职!百姓是无辜的!为什么要他们在承受饥饿之后,还要面对杀戮?” 阳玄颢皱紧眉头,仍然不退让,但是,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心平气和了,他更希望母亲能够为他释疑。 紫苏只是静静地听着,对于儿子平静的语气中仍夹有的激动,她没有给予同等的回应,但是,眼中仍然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失神,映在阳玄颢瞳孔中的神情也多了几分难解的复杂,好一会儿,她淡漠地回答:“那些暴民真的无辜吗?皇帝不会没有看到济州太守的奏章上列的官吏死伤人数!那些同样是人命!吏部失职?皇帝是不是忘记了?济州的现任官员都今年开春刚调任,尤其是那些中级的官吏,几乎都是刚从其他州调去!他们不无辜吗?” 自从从西格得到优良的出海港之后,济州就成为商路重镇,那里的官员都是政绩上好的才会调过去!可以说,这一次,元宁朝廷损失的是以后十多年的栋梁之才! 阳玄颢哑口无言,心中再一次产生了浓烈的无力感,这一次不是感叹自己没有权力,而是,他忽然发现,在知识与现实之间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原本的理想与信仰在母亲的质问下,竟然显得那么脆弱不堪。 “皇帝,难道这些道理,你的老师们没有告诉过你?”紫苏仿佛看出了儿子的挣扎,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却是当头棒喝! 怎么可能没有教过?帝王之术、治国经纶,这些原本就是他要学的!身为帝师,那些人又怎么可能只教授他道德文章、经济世故呢? “朕本来以为,那些权谋之术只是对待敌人的!”阳玄颢喃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紫苏眼神一凛,冷笑着回了一句:“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至高无上本就要领略真正的高处不胜寒! 阳玄颢忍不住一颤,反问脱口而出:“母后不是代朕掌权吗?也是孤家寡人?”最后一个问题他终是没有出口,只是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母亲。 紫苏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苍白了许多,却还是淡淡地回答了他:“权力是个非常古怪的东西,能够让人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权力场中,除了自己都是敌人!只有暂时的盟友,没有永远的朋友!” “皇帝,哀家给你一个忠告,永远不要去试探没有把握的事情!” 紫苏冷淡地对儿子道出自己的忠告,随后摆手让他退下。 母子间刚刚还温馨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看着儿子行礼退下,紫苏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阳玄颢的坚持代表着他的成长,身为母亲,她觉得骄傲,可是,那择善固执的坚持何尝不是幼稚的表现?在自己的保护下,这种坚持显出他的高尚,可是,当自己无法保护他了呢?那只会让他面临失败与挫折! 生平第一次,紫苏质疑起自己对儿子是否保护过度? “叶尚宫,宣永宁王妃进宫!”紫苏眨了眨眼,敛去了所有的感慨,随即扬声吩咐。 叶原秋应声离开,前往永宁王府,刚走两步,又听紫苏吩咐了一句:“先请尹相与齐相过来。” 尹朔与齐朗还在宫中,接到内官的宣召便立刻前往中和殿,一见殿就见赵全正躬身退出殿外,不由一愣,尹朔拍了赵全一下,低声问道:“太后娘娘又召我们回来是为什么?” 赵全勉强地笑了一下:“奴才哪里知道太后娘娘的想法。”见齐朗微微皱眉,他又低头道:“娘娘召奴才只是交代后宫的事情。” “两位大人请进!” 尹朔还想问什么,却见一个尚仪走出殿门,恭敬地行礼,平静地开口请两人进去,可见紫苏已经在等他们了,只得随那名尚仪步入中和殿,向紫苏跪行大礼。 紫苏搁下朱毫,摆手道:“两位大人请起,方才皇帝的神色有异,哀家也不想在他面前多谈济州的事情,只能请两位多跑这么一趟了!” 话是如此说,尹朔与齐朗却是都不相信,毕竟,两人都不认为紫苏会为那些事情惩治谢清,因此,两人只是应声而已。 “十五万看似很多,只怕其中的水分也不少,程录是爱兵如子的人,手下的将士多报些功绩,他也不会多说,因此,哀家想,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如何安置那些叛乱的平民。” “臣想,那些乱民多是为生计所迫,随声附和,未必真的有反叛之意还是不要加罪为好。”尹朔想了想,还是建议赦免。 齐朗却摇头,淡淡地一句:“情有可原,终是罪无可赦!” 齐朗倒不是真的对那些乱民狠心,只是担心宽恕之例一开,三司又要在谢清身上纠缠,因此,干脆一抹到底。 尹朔也不恼,微笑着反问:“齐相怎么打算呢?” 齐朗看了紫苏一眼,见她神色似笑非笑,便知她已有些打算了,因此,平静地低头回答:“徙南民至北疆!不知太后娘娘与尹相认为可行否?” 徙民也就是变相的流放,唯一的不同便是,流放是要有罪名,而迁徙却是无须任何罪名的,圣清皇朝常有徙民之令,元宁倒是少有,但是,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对涉及谋逆大罪的家族,关系较远的常接到迁徙令,算是给他们留些体面,不会像流放那样,失去原来的身份,成为贱籍中的罪民。 紫苏微笑:“哀家也是这么想的!” 一句话堵回了尹朔的质疑,尹朔震惊地看着紫苏,仿佛从不认识她一般,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从紫苏口中听到这种残暴不仁的命令,与以往的摄政太后不同,紫苏的目光很少放在国内,她的目光似乎永远投向远方,永远盯着那些久远的荣光,对内政,她只要求令行禁止,只要求朝臣俯首,她从没有改革内政的举动,维护世族的既得利益,同时也限制世族的扩张,给予寒族更多的机会,却也不允许寒族有僭越之举,她没有加重百姓负担的举措,但是,也不是什么爱民慈善的仁主,这样的紫苏要徙民? 徙民是什么?准确地说就是君主打破原有势力分布的手段!太祖皇帝兴于易州,元宁立国之初,北方三州的大族除夏氏尽迁中原;宣祖皇帝平定琼州,当地大族尽入燕州;世祖皇帝三次徙南民北上,南方名门十去其九。 尹朔沉默良久,才拱手低头,淡淡地道:“太后娘娘想让济州尽入谢氏之门吗?” “尹相言重了!”紫苏摇头,“南方世族总是执着于乡土之情,对前朝念念不忘,哀家也算是遵循元宁祖制!”对于南方世族,只要有机会,元宁历代皇帝都会尽力削弱,毁其宗族之制更是最常用最根本的方法。 “等谢相回来,济州的事就由尹相接手吧!”紫苏对尹朔说,也表示了她的回答,她还是要加强朝廷的权力的! “景瀚留下,尹相先退下吧!” 第十四章 孰能无情(中) http://.biquxs.info/

“你看随阳的法子行得通吗?”尹朔刚退到殿外,紫苏便直截了当地问齐朗的看法,齐朗也不是很惊讶,微微扬眉,便道:“不是已经施行得很顺了吗?” “那也要朝议通过才行!而且,按察司还可以封驳复议!”紫苏无奈地摇头,“皇帝很不满,朝中的非议也不会少,怎么能说顺呢?” 谢清借着清查官仓储粮,将济州世族狠狠地搜刮了一番,那些人在朝中也不是毫无势力,怎么会轻易同意对济州的处置?虽没多少用,却也很麻烦。 “陛下真的是对随阳不满吗?”齐朗皱眉,低声反问,却有些意味不明的深意在其中,紫苏没有回应,只是默然。 “您同意徙民也是因为陛下的态度吗?”齐朗没有在上一个问题上纠缠,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紫苏的默然也可以算是一种回答了。 “是的!”紫苏叹息,“皇帝对济州平民十分同情,若是强硬惩治,只怕皇帝会更不满。”她无法不顾虑阳玄颢的想法,毕竟,将来治理天下的是他,若是一时不慎,让他起了逆反心理,她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我明白了!”齐朗深深地看入她的眼底,“那就让康焓收尾吧!济州对南疆十分重要,也算合情合理,康焓一向中立公正,以边疆安全为名,朝中没有会反对。” “康焓属下有可以处理这些事的人吗?”紫苏反问,康焓从不过问军略以外的事,她不得不担心。 “威远侯的嫡子,康绪。”齐朗有现成的人选,“他一直有平南将军府少卿的职位。”少卿、书记与典正都是幕僚属官,与长史等职位不同,无品阶,无俸禄,但是计入兵部的案册,可以算是朝廷官员,这种职位一般都是官员给予幕僚中那些没有出身的寒门子弟的,可以说是真正的亲信才能得到。 “一直是什么意思?”紫苏皱眉,有些好奇。 “从湘王经略南疆起,他就有这个名位。”齐朗笑说,“湘王殿下用人倒真的是不拘一格!” “嫡子为庶子的幕僚?的确是不拘一格了!”紫苏摇头,“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刚查到!”齐朗明白她的意思,这种非同寻常的事情应该早点上报才对,可是,又有几个人会去看那些幕僚的名字,齐朗又一向事多,这种小事就更不可能注意了,这次要不是想让康焓接手济州的事,他也不会去查平南将军府的幕僚。 “你见过他吗?”紫苏不是很放心,“而且,这会不会影响南疆的军心?”威远侯与靖平将军之间的平衡一直是南疆稳定的重心,紫苏不得不慎重,康焓倒也罢了,毕竟他一直在靖平将军麾下,再加一个康绪,靖平将军只怕就不会漠视了。 “那位侯世子处事的手腕很有些永宁贞王的风格。”永宁贞王是指夏祈年,贞是他的谥号。——齐朗对康绪的评价很高,“而且,这次主要还是针对济州的世族,还是世家子弟去的好。” “就按你说的办吧!”紫苏没有异议,只是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不想让尹相多涉入这件事,他现在已经是如履薄冰了!可是……” “陛下似乎更偏向寒族。”齐朗小心地措辞,“娘娘您最好多注意一点。” 紫苏不由沉下脸,冷笑道:“你不必说得那么委婉,从来就没有哪一位皇帝喜欢过世族!皇帝是年少气盛,不让他撞得头破血流,就别指望他醒悟!”说到最后,紫苏的语气中竟有着难以掩饰的无奈与心疼。 哪个母亲不希望儿子一马平川,顺心如意,可是,很多时候,希望是没有用的! 齐朗一惊,却只能无语。 的确是“年少气盛”啊!当年的他们又何尝没有同样的雄心壮志,想除掉世族,可是,随着阅历的增加,他们才明白这种想的幼稚。 “太后娘娘,永宁王妃已经入宫了,叶尚宫遣奴婢请示娘娘,王妃是否在中和殿谒见。”一个宫女在殿外请示,紫苏不由皱眉,没有回答,却向齐朗交代: “你与尹相谈谈,康绪还是由他提出来比较好。” “是!” 紫苏随即起身,走向殿门,敞开的殿门前,一个小宫女正跪伏在地,显然是方才出声禀报之人。 “摆架慈和宫。”紫苏见赵全在旁边,便直接吩咐,随后才对那名宫道:“起来吧!中和殿不是可以随意出声的地方,回去自己向叶原秋请罚!叶原秋调教失职,赵全,让宫正司议罪!” “是!”赵全应声。 “景瀚,你去忙你的吧!”紫苏看向身后的齐朗,微微抬手,笑着道。 “是!”齐朗应了声,行礼退下,神色平静得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永宁王妃的仪驾缓缓行进,坐在车里,倩容皱着眉,思忖太后宣召是为什么事情,朝廷的事情,她清楚,可是,应该没有事情有必要让太后召见她,其它的,又能是什么事呢? “这……是去慈和宫?”蓦地发现行车路线与寻常不同,倩容扬声问道。 叶原秋温和地回答:“是太后娘娘的吩咐,王妃娘娘!” 倩容淡淡地点头,没有再开口。 慈和宫的精美雅致是皇宫之最,但是,因为目前主人并不住在这里,难免有几分清冷阴寒之气,倩容步入殿内里,心中竟是不由一颤,因为那股冷绝之气似从地底直入人心。 “大嫂,坐吧!”紫苏坐在红木榻上,手边是一副棋秤,拈了一枚黑子在手,轻轻敲着秤边,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指向棋秤另一侧的位置。 紫苏的棋力并非绝佳,倩容却是此中高手,因此,她倒有一半的心思在紫苏的话语上。 “大哥有信来吗?” “时有家信来往,娘娘。” “家里还热闹吗?” “世子与郡主还小,想清静都难。” “那倒是,大嫂一向不喜交际。世子还好吗?” “太医开了食补的方子,入秋以来,倒也没什么病痛。” “那就好,不过,大嫂还是要多花点心思在儿女身上,郡主大了,有些事难免会知道,大嫂要多费点心了。” “……是。”倩容明白地应声,落下白子。 “外面的事情让倩仪表姐出面就行了,王府的门户还是要紧些,别什么话都传出来。”紫苏投子认输,却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笑着,告诫倩容。 “太后娘娘,臣妾一向治家严谨,断不会有那种事发生。”以为有什么状况,倩容急忙分辩。 紫苏微微扬眉,慢条斯里地收起棋子,轻笑着说:“哀家不是那个意思,大嫂误会了!只是……”她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词句道:“有些事情,母亲未必有告诉大嫂,但是,还是有迹可循的,大嫂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世子的身体不好,倒也并非坏事……”见倩容不解,紫苏又道了一句,随即轻叹一声。 倩容一怔,转瞬之间就明白了紫苏的意思,脸色立时数变,半晌才开口回答:“臣妾明白了。太后娘娘放心,臣妾幼失怙恃,胸无大志,现下,只盼世子平安长成,再无所求了。” 紫苏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笑道:“王府事多,哀家就不留大嫂了,只是,听说已经有人在询问世子的婚事了,此事一定要谨慎才好。” 这番话让倩容有些不满,子女的婚事总要由父母作主才是,不过,想到眼下有些不明了的朝局,心中隐隐明白紫苏的心意,那不满的念头转瞬即逝,也笑道:“世子尚小,身子又不好,臣妾还未想到以后的事呢!” 紫苏笑了笑,示意她退下,倩容刚走到殿门口,就被人迎面撞开,她身边并无随侍之人,一个踉跄,幸好一手扶到了殿门,才勉强撑住,没有跌倒,正在头晕沉沉的时候,就听到紫苏冷冷地厉斥:“成什么体统?” “母后恕罪,孩儿不明白,沅儿犯了错,母后要把她调走?”阳玄颢的声音压抑着恼怒。 哐!哗!——紫苏似乎是怒极,两盒棋子被一拂而下,黑子白子洒了一地。 “这么点小事就值得皇帝来向哀家兴师问罪?没有通报不说,还撞上永宁王妃!皇帝连个长幼礼仪都不分了吗?”紫苏冷言。 阳玄颢这才看见门旁站着的倩容,眼中惊慌不已。 “王妃退下吧!”紫苏不想太削儿子的面子,压下情绪对倩容摆手,倩容也正尴尬不已,闻言连忙退下。 出了殿,倩容便看到赵全与叶原秋都候在殿前,见到她,两人同时行礼,却没有说话,而另一群宫人则站在另一边,紧张地盯着殿门。 倩容维持着一脸淡然的笑容,仿若什么事都不知道,对赵全与叶原秋微微颌首,便离开了慈和宫。 出了宫门,倩容招过侍女,轻声交代:“去请谢相夫人过府一叙!” 倩仪并非独自一人到永宁王府的,与她一起来的是齐朗。 “景瀚怎么一起来了?”倩容挺惊讶的。 “方才与表姐说些事情,正赶上你派人去请,说王妃刚从宫里退出,我想问些事。”齐朗皱眉,“不方便的话,我先告辞,改日再来!” 倩容看了侍女一眼,无奈地道:“不必了,你在也好。”随即便把紫苏的意思说了一下,当然也不无保留。 “还真被你说中了,随阳被推到了台面上。”倩仪叹了口气,看向齐朗。 “王妃并没有在宫中久留啊……”齐朗没有回应倩仪的话,而是皱着眉问道了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话,“不过,若太后娘娘只说了这些,王妃呆得似乎又久了一点。” 倩容一怔,随即笑道:“娘娘本也没多说,只是正要退出时,遇上陛下急着见太后娘娘。” “哦?”齐朗淡淡地应了一声,“那么,王妃现在的意思如何?” 倩仪一笑,回答地爽快:“太后娘娘说得那么清楚了,我还能如何?不就是深居简出,不问外事吗?永宁王府是太后的娘家,这点避嫌之举本也算不得什么!” 齐朗点头,又看向倩仪,道:“随阳看似如履薄冰,实则稳如山岳,不必担忧,这次的行动,三司并无弹劾,随阳又自请处分,太后自然不会追究,便是日后,也没有追究的理由。” “太后现在这么做……”齐朗沉吟了一下,“算是因势利导吧!随阳自己应该早已明白。” 倩仪皱了皱眉,仍是有些不满:“为什么不是你?正面冲突可不是什么好差使!” 齐朗面色一沉,毫不留情面地回了一句:“明知尹相有意于后宫,随阳仍要皇后之位时,就注定了他回避不了冲突!”因此他才说紫苏只是“因势利导”。 倩仪一怔,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一笑,道:“景瀚,我又不是要与太后决裂,你不必如此吧!” 齐朗摇头:“表姐,你多虑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对太后娘娘而言,媳妇如何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储君,你与随阳可不要顾此失彼了!” 倩仪眉头一皱,无言地点头,知道他所言非虚。 倩容却是微笑,问了一句:“那太后对王府的用意又在何处呢?” 齐朗这一次却是淡淡一笑,摇头道:“王妃是明知故问吧!” “我知道原因没什么奇怪的,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倩容很好奇,永宁王府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因此,可以明白紫苏的用心,但是,齐朗又是怎么知道呢? 齐朗微笑:“我猜的!”的确是猜的,依据不过是朝中的动向。 永宁王府内的气氛尚算融洽,慈和宫里却是近乎剑拔弩张了,阳玄颢这次似乎是铁了心,一定要把人要回去,紫苏只是冷冷地听着。 “皇帝说完了?”等阳玄颢住口,紫苏才冷冷地开口,“那个宫女好到让皇帝如此在意吗?” 阳玄颢明白紫苏的言外之意,却仍是正色回答:“沅儿没有多好,可是,朕身边的宫人也不能随便就调走吧!” “有哀家的手谕,还算随便吗?”紫苏这次是气极了,“后宫有后宫的规矩!别说一个小小的宫女,便是皇帝身边的一位内官,哀家想调,皇帝也无置喙的余地!” “母后已经不是中和宫之主了!”阳玄颢仍是寸步不让,连不敬之语都说出口了。 紫苏怒极,看着阳玄颢却笑了,扬声下令:“叶尚宫,去执事司,给那个宫女赐一杯鸩酒!罪名是私交外臣!” 阳玄颢一颤,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紫苏盯着儿子,一字一句地道:“皇帝做事太不谨慎了!” 一个宫女如何敢私交外臣,这个罪名不过是代人受过罢了。 阳玄颢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只能毫不躲闪地迎着母亲的目光。 “皇帝,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哀家希望你不要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与哀家争斗上,那不是皇帝应该做的!”紫苏叹了口气,无奈地劝说,她还能如何呢? 阳玄颢无语地退出,紫苏也无语地看着他消沉的样子。 什么才是皇帝应该做的呢?——阳玄颢在心中自问。 “请齐相过来,朕有些事要问太傅。”阳玄颢轻声下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见齐朗,可是,他知道,对紫苏的想法,齐朗应该是知道的。 齐朗几乎是刚回到家中,就被皇帝召进宫了,从内官口中,他已经知道事情的大概了,只是,他不认为,这种事情有外臣说话的余地,说到底,他们仍是母子,紫苏对儿子已经算是爱护有加了,阳玄颢纵然有夺权的心,按他平素的表现,只怕也无法真对紫苏下什么重手,至多就是强迫紫苏放权,之后,恐怕还会内疚于心,这种事,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毕竟,紫苏本就有归政的打算。 “太傅上次不是说,母后本就打算让朕做点事,为什么会这样?”阳玄颢遣退宫人,直接问齐朗。 齐朗不由一愣,无语地望着皇帝,好一会儿才开口:“陛下是有恃无恐吧?”言下之意,阳玄颢根本没有当真去做,其中还有几分游戏之意。 阳玄颢尴尬不已,不知道该怎么说。 “陛下恕罪,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若臣处于陛下的位置,臣就不会去做夺权的事情,毕竟,您与太后是亲母子,太后只有您一个骨肉,皇权迟早是您的,您应该做的是,让太后明白,您会是一位明君。这样就足够了。”齐朗恭敬地对阳玄颢进言。 “是这样吧?”阳玄颢有些犹豫了。 “臣想,太后的意思应该就是如此,太后娘娘希望皇帝明白皇位的责任,有些事情只有体会过,才会真正明白。”齐朗说得认真。 “朕明白了。”阳玄颢点头,“难怪母亲说,那不是朕应该做的。” “多谢齐相。”阳玄颢执弟子礼,让齐朗一惊,道;“陛下,这里并非书房,臣不敢当此大礼。” 第十五章 孰能无情(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十月初七,谢相归京,帝亲至永乐门,殊加恩赏,以平叛为之晋爵一等,太后降旨礼部、兵部拟赐功勋。 谢清本就是世袭的二等侯爵,晋爵虽荣耀,但实惠却并不多,用倩仪的话说:“也就是换个门面,还平白地要花个几千两的银子!” “表姐这话就错了!真是这样,随阳哪会这么高兴?”齐朗合起折扇,轻击掌心,笑着道。 谢清的神色是掩不住的志得意满,眼中的笑意不减,口上却不放松:“我怎么高兴了?” 倩仪倒是不解了,不住地追问,可是那两人却都不开口,难得一致地逗她,最后还是永宁王妃笑着给她解释:“我朝最重视军功,一等侯爵往上只有军功才能加封,谢氏从来都没什么军功,爵位也多少年没动了,别的不说,光是对随阳在家族中的地位,这个一等侯爵就助益不少。” “再说了,世袭的爵位不同于刚得的,也只有世袭一等侯爵以上的世族子弟才有入宫伴读的机会。”齐朗轻笑着道出最让谢清高兴的原因。 谢清点头,倩仪哪里还会不明白,为人父母,只有是对子女有益的事,都会欣喜无比,因为谢淇尚主的关系,倩仪最忧心的莫过于儿子的前程,能有这种伴读的机会,就表示谢氏不会被驱出中枢,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不过,再高兴,倩仪也没忘记该做的事,永宁王妃是来道贺不假,齐朗就未必了,再说,自己的夫君早已丢过眼色,她哪会不懂,又笑闹了两句便拉着永宁王妃去说体己话了。 “怎么听说,前些时候,陛下与太后闹僵过?”谢清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齐朗知道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笑容一敛便点了点头。 “闹得不轻,不过……”齐朗欲言又止,淡淡地笑,其中的冷嘲之意显而易见。 “是试探。”谢清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没猜错,又问了一句:“太后没有打算?” “从那以后,太后便没再单独召见过朝臣,我也不例外。”齐朗自嘲地回答他,“至于打算,就更不得而知了。” 谢清不由皱眉:“过了年,陛下也不过十一岁,现在就这样,太过分了吧?” “过分倒谈不上,只是,我不明白太后在想什么,既要归政,就那样对陛下。”齐朗摇头,“太后不会无的放矢,可是,我看不出她想什么。” 阳玄颢所恃的他猜得到,但是,若是那样,紫苏没有理由与儿子对立,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因此,他看不懂紫苏的想法,若说其中另有他不了解的事,也不太可能,毕竟,他也有自己的办法,两相印证,并不见其中有何异象。 这一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谢清同样毫无头绪,暖阁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青荷的香氛愈来愈浓,谢清起身走到窗下的案前,打开紫金香炉,拿起旁边的簪条,拨弄了两下,重又盖上,才开口: “景瀚,太后的心思,我看得未必有你准,但是,这回,我可能比你要看得透彻些,我若没有想差,你恐怕是身在局中,心迷不自知。”谢清转身看着他,眉头已经舒展开来,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与无奈,显然是方才的思索让他想通了一些事。 “哦?”齐朗却仿佛不甚在意,回得漫不经心。 谢清一笑,也不多说,将话题转向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上。 “我怎么影影绰绰地听说,有个宫女夹在其中?”无论如何,现在能保证谢氏未来的只有那个已入宫的宜婕妤,谢清绝对不希望其中出任何意外,他相信,紫苏在避开夏家之后,只会将长和宫赠给谢家,世族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与自己竞争,唯一能对此产生威胁的只有王家,但是,身份上的差别已足以让王家退让,更何况自己现在位极人臣的也地位。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齐朗无所谓地回了一句,却已说明一切。 “那就好!”这句话绝对由衷地发自谢清的内心。 齐朗想了想,扬眉轻笑,道:“据我所知,这两天,陛下都留宿在宜婕妤的启祥殿,对你而言,这算是好消息吧?” 谢清一愣,随即就明白齐朗是在调侃他,白了他一眼,回击了一句:“你知道得真清楚。” 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但是压低的声音让齐朗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能说不觉窘,但是,他也只能无奈地一笑,轻轻地摇头,表示自己不愿再提了。 “这一次,朝中的情形应该足够你施展了吧?”毕竟不是真的想和齐朗抬杠,谢清立刻就转开话题,直奔中心。 “为什么,听起来,你似乎打算袖手旁观?”齐朗皱着眉反问。 谢清两手一摊,答得轻松:“平叛的事没人弹劾,但是,当时强行将济州官员撤职的事,按察司可是翻出来了,没出错的话,明天开始,我就是要在家中反思了。” 按元宁的律令,议政大臣被弹劾必须暂停职责,归家反思,直至弹劾查清,很明显,这是为了避免议政大臣权重而使皇权被架空,要知道,弹劾是三司任何一个官员都可以做的,即使弹劾失败,只要所言之事属实,言官就不会受到惩治,相反,这绝对是成名的机会,没有言官会放弃这种机会。 “这样……”齐朗似乎的确没有想到这个,思忖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对吴靖成有什么看法?” “一枚好用的棋子!”谢清丝毫没有犹豫,直接脱口而出,随即狡黠地一笑:“我并不介意你掌控三司!” 齐朗失笑,摇头道:“三司不必用如此明显的方式来掌控!我还是有些担心靖成是否能担当大司宪的的职责!” “这种事并不是担心就有用的!”谢清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从我的角度说,有个这么知情识趣的人主掌都察司,绝对有利无弊!你也不必考虑那么多,都察司与监察、按察两司不同,没有那么多的清流,倒是循吏之辈最多,以大司宪的手腕,掌握全局并非难事。” “你这么认为吗?”齐朗淡淡一笑,便起身告辞了,谢清自是亲自相送,临到门口,齐朗忽然停步,对谢清道:“有件事还是告诉你吧!永宁王妃昨日发话,永宁王久驻边疆,郡主年幼,世子虚弱,王府闭门拒客。倩仪表姐一直很忙,可能没注意这事,不过,王妃现在应该告诉她了。” 谢清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齐朗笑了笑,也不理会,径自就走了。 齐朗回到家,刚进家门,管家就禀报吏部尚书韩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他不由一愣,随即就笑了,走进大厅,韩襄早已站起迎侯,齐朗微微摆手:“不必多礼!”同时走到主位坐下,示意他坐下。 “有什么难办的事吗?”齐朗温和地开口,已明白他的来意。 韩襄笑着开口,说得小心:“谢相昨日派人给吏部递了单子,下官看了,实在不敢做主,只好来请齐相您了。” 言罢,他取出一份折好的素纸。 齐朗并没有伸手,反问了一句:“是不是涉及江南各州?” “正是!”韩襄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那我就不必看了!你照常例处理就是了。”齐朗答得漫不经心。 “照往例,是全部照办。”韩襄提醒。 “没关系!”齐朗微笑,“谢相调派江南的官员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了,毕竟那是他的根基所在,还必须顾及各方,想来吏部也不会有更好的处置,我们又何必自讨苦吃!”而且韩襄本就是谢家的门生,他何苦作恶人。 韩襄这才明白齐朗的好意,连声应诺,随即就告辞了。 齐朗站起身,客气地目送他出门,之后才转身向后院走去。 “少爷!”老管家迎面唤住齐朗,齐朗不由挑眉,奇怪地问:“什么事?”老管家一直都侍奉齐朗的母亲,很少离开齐老夫人的院子,齐朗自然有些诧异。 “夫人请您过去。”老管家笑着回答,他是看着齐朗长大,话语间也就没有拘礼。 “母亲有什么事要吩咐孩儿吗?”齐朗毕恭毕敬地给母亲行礼请安之后,才开口询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见到你了,想见见,也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齐夫人温和地笑言,示意儿子坐到自己身边。 “近来朝中事多,没能常来给您请安,是儿子不孝。”齐朗面有愧色,低下头,歉疚不已。 “什么不孝!你如今身负重任,自是公事为先,母亲哪会不懂?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看着就要抱孙子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齐夫人笑着回答。 “我怎么听说你搬去书房了?茵儿有孕在身,你该多关心问候才是,怎么反而冷落她?”齐夫人这才道出心中的疑问。 齐朗一点也不惊讶,笑着回答:“儿子怎么冷落她呢?只是近来公务实在太多,来往的人也多,儿子是怕惊扰她休养,才搬去书房的,母亲多虑了。” “这样就好。”齐夫人点头,转开目光,不再看儿子,缓缓地拨动手中的念珠。 沉默了一会儿,齐朗刚想开口请退,就听到母亲淡淡地吩咐:“永宁王妃召茵儿过去,说是有些礼物想给她,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若无事,便去王府接她回来吧!” 齐朗一惊,神色竟有些失措,讶异地看向母亲,却见母亲低着头,平静地拨着手中的佛珠,只是看不见她的神色,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她去了多久了?”声音竟有涩意。 “你出门之后,王府便来人召请了。”齐夫人回答,也抬头看向儿子,冷静的语气让齐朗不由扬眉以对。 “朗儿,你大了,你的事,为娘的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是,你是齐家的嫡系嫡孙,为齐家传承血脉是你的义务,你明白吗?”齐夫人冷淡地对他说。 齐朗点头,笑得有些无奈,也有些苦涩。 “少夫人是夏家人,夫人,您是不是多虑了?”齐朗走后,老管家才进屋里,谨慎地问齐夫人。 “多虑?若是朗儿方才没有那么慌乱,我恐怕倒真是想多了。”齐夫人苦笑着摇头,“万叔,你还不知道朗儿自定的功夫吗?” “可是,若是少爷与太后为此事发生冲突,那岂不是对少爷很不好?”老管家更加担忧了。 “不会的!”齐夫人叹息,“太后是个聪明人,她重视朗儿,所以,她一定不会让冲突发生,至多也就是……” 站在永宁王府的正门前,齐朗一时竟有种进退不得的感觉——他真的不敢想,若是进去之后,遇到的是他想像中最差的状况,他该怎么反应! 过了好一阵子,齐朗才眨了眨眼,示意家人上前叩门。 永宁王妃独自站在前庭,默默地看着角落的风景,直到一个管事匆匆而来,她转头。 “是齐相来了吗?” “……是!”管事一愣之后,才回过神来。 “……”永宁王妃沉默无语,挥手让管事退下,转身看向门窗紧闭的正厅。 永宁王府的正殿内,夏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方才,眼前的人竟然以最平常的态度对她说:“这是‘半红散’,你拿回去,服不服是你的事,但是,必须让景瀚看到你要服这药。” “半红散”——即使夏茵并非出身富贵,也仍然听说这个药——可以让女子堕胎并且永远无法再怀孕。 “臣妾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夏茵心慌不已,的确也想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紫苏冷冷地回答,“你是他的妻子,你只要知道,这对他有利无弊即可!” “……”夏茵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不会害他的!你是夏氏族人,我自然也不会害你,你大可放心!”紫苏淡漠地说。 夏茵正想回话,就听见敲门声,同时听到永宁王妃的声音:“齐相来接夫人了。” 紫苏眼中过一抹犀利的光采,随即起身。 “该说的哀家都说,你看着办吧!”言罢,紫苏便离开了正殿。 夏茵摇晃着站起身,步伐也有些不稳,慢慢地离开正殿,刚出门,就看见永宁王妃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王妃娘娘……”夏茵低头行礼,随即眼前就出现了一块刻着八卦的碧玉。 “这是镇邪玉,对孕妇大有益处,你随身带着。”倩容平静地开口,话中带着淡淡的安慰之意。 “谢王妃。”夏茵回答。 “齐相在等你,我提醒你,谨言!”倩容说得认真无比。 “妾身明白的。”夏茵答得软弱。 “王妃也没有在谢府久留呀!”齐朗看到倩容陪着夏茵出来,眉目间轻松了些,微笑着迎了上去,客气地问候倩容。 “自家亲人自然没有那么多虚礼。”倩容也答得客气,“倒是让尊夫人久候了。” “难为王妃如此关心内人。”齐朗低头致意。 “应该的!我们的情份不比别人,不是吗?”倩容话里有话。 齐朗深深地看了倩容一眼,不语地扶过妻子的手臂,却没有离开,只是轻轻地将她交给身后的侍女。 “王妃,您做了什么?”齐朗看着妻子上车后,才转头轻声问倩容。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送了块镇邪玉给她,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倩容淡漠地回答,心中却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绝对不想卷进这件事中,略一沉吟,她还是开口道:“你不必多心,真的没什么事!” “是吗?”齐朗笑得无奈,“我只是不想母亲伤心,便是真有什么事,我又能如何?总不成去与她对质吧!” 倩容有些不忍,想了想方道:“你忘了,你的夫人姓夏!你应该多点信心!” 齐朗点头,抿紧双唇,转身离开,登上马车。 “你不该独自出门的。”良久,齐朗才出声打破车内的沉默。 夏茵眼睛一热,勉强笑了笑,答道:“怎么会是独自出门呢?王府派了人去接的。” “你……只见了王妃?” “……是啊!大人以为还有谁啊?” 齐朗盯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久,他才淡淡地答道:“王妃先去了谢府,我以为你会见到郡主与世子。” “没有……” 回到府中,自然有侍女在候着了,齐朗没有回寝房,只是看着妻子回房,随后召过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便直接去了书房。 因为谢清回京,齐朗手上的公务并不多,他抛开杂念,专注于政务上,刚处理完,门外就传来管家求见的声音。 “怎么样?”齐朗的声音有些冷淡。 “老奴让少夫人的贴身侍女仔细察看过,少夫人身上只多了这块玉与这个瓷瓶。”管家将东西摆在齐朗面前,见他颌首,便退出了书房。 玉没有问题,那就是瓷瓶。 齐朗打开瓷瓶,小心地倒了一些在素笺上,泌人的香气与鲜艳的色彩让他脸色一变,手中的瓷瓶差点摔落,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良久,他才重新坐起,将药倒回瓶中,搁在一边,抽出纸,提笔写了三份东西。 “来人。”处理好一切,齐朗扬声唤人,下令: “这两封信,一封给尹相,一封给谢相,这份奏章送到奏书台。”齐朗吩咐管家,“还有告诉母亲与少夫人,准备一下,我陪她们去平阳郡的别业休养,马上就走!” “……是!” 第一章 情之所钟(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十月十二,仁宣太后突报疾病,懿旨下,令钦明殿议政,尹朔主议,皇帝亲决,改朱批为蓝批;驳按察司弹劾,令谢清复入议政厅,主持一应政务。 崇明五年十月十七,齐朗归京,太后旨下,令议政厅裁决政务,报诸两宫帝后。 崇明五年十一月初三,仁宣太后病愈,奏章复为朱批。 顺宗一朝的实录中,这一段是最诡秘的,短短二十天中,成越风云变幻,任谁都可以从那淡漠的文字中读出死生一线的紧张,可是,却没有人读得出真相,历史总是如此,你只能看到串起的一个个珍珠晶莹透亮,却不知那无形的线到底是从何处穿到何处的。 仁宣太后的病毕竟是好了,即使脸色仍然苍白,即使仍无法与人长谈,她毕竟可以处理政务了,那么,一切也就回到了以往的模式。 “你要去平阳郡?”靠在躺椅上,一手搭在雕刻精美的扶手,一手端着药盅,紫苏苦笑着问站在旁边的齐朗。 鲜艳的官服也掩不住齐朗眉目间的疲惫,他只是垂手立在躺椅边,平静地回答:“臣已告假,只是事态紧急,臣不得不奉召回京,现下事已毕,臣自然要前往母亲身边尽孝。” 将药盅交给一旁伺候的宫女,紫苏摆手让宫人退下,只留下齐朗与赵全在殿内。 赵全默默地退到尽可能远的角落,随即背过身去,低头侍立。 “你这么说,我自然得让你走,不过,走之前,告诉我,你认为此事应该如何落幕?”紫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酷,但是,显然不是针对齐朗的, 齐朗抿了抿嘴唇,心中暗暗叹息,皱着眉道:“这是皇室的家务事,臣不便进言。” 紫苏冷笑一声,回答:“帝王无私事!他敢做,就要敢担当!” 这回,齐朗反倒松开了眉头,淡淡一笑,道:“太后娘娘,您只有一个儿子,不是吗?” “而且,您也达到目的了,想来,陛下再不敢违逆您的意思,或者挑战您的权威了。”沉吟了一下,齐朗又补充了一句。 “你以为这是我的目的?”紫苏心中十分失望。 齐朗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难道不是吗?” “……”紫苏无言以对,只是静静地盯着齐朗的眼睛,好一会儿,她才转开目光。 “我不喜欢流血,这件事就此揭过吧!”紫苏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早点回来,皇帝的心思已经出现偏差了。” “是!”齐朗没有犹豫,立刻恭敬地回答了她。 “你可以退下了。”紫苏闭上眼睛,转开头,淡淡地吩咐。 齐朗行礼退下。见他离开,赵全才走近紫苏,不解地询问:“太后娘娘,您为什么任齐相误会?” “也许他并没有误会!”紫苏却笑了。 “可是,您明明才是……”赵全还是不懂。 紫苏摇头,淡淡地道:“赵全,你离哀家最近,哀家也最信任你!知道为什么吗?”随即也不等他回答,便道:“因为你无牵无挂,哀家对你好,你自然有心,可是,很多人都有很多很多的顾虑,即使知道哀家对他们的好,他们有时也不得不忽视。” “太后娘娘……”听着紫苏冷淡的声音,赵全不禁心惊。 “皇帝怎么样?”紫苏忽然转移话题,赵全一愣之后,才回答:“陛下还是一个人呆在昭信殿内,不让人随侍。” “准备软舆,哀家去看看皇帝。”紫苏叹了口气,吩咐他。 “是!” 昭信殿的周围是严密布防的宫廷侍卫,但防守的对像却是殿内的皇帝,这一点让皇宫内的人心神惊悸,不知所措,可是,所有宫廷中有身份的人都被太后严令笼闭本殿,不得擅出、交往,而皇宫内的宫人一直就在赵全的掌控下,自然是缄口不言,所有人也只能耐心等待。 紫苏是乘软舆直接进入昭信殿的,身上盖着锦被,因为凉风的关系,她的脸上更没有血色了。 “太后娘娘驾到!”赵全扬声通报,声音在昏暗的殿内格外刺耳。 “母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阳玄颢终是从内殿走出,行礼迎驾。 “千岁?哀家这条命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了!”紫苏轻轻一笑,自嘲似地答了一句。 “皇帝起来吧!赵全,你带其他人退下,让哀家与皇帝好好谈谈!”她淡然地吩咐。 紫苏的神色如常,阳玄颢的眼中却有惊恐之色一闪而逝。 “皇帝长大了!”半晌,紫苏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阳玄颢默然无语。 这句话,阳玄颢曾听母亲说过许多次,但是,没有一次象现在这般充满无奈与痛苦,他只能低头,没有勇气抬头看母亲一眼,他猜测母亲接下来便会道出对自己的处置了。 阳玄颢猜错了。——“哀家只有你一个儿子,皇帝,你是否因此就有恃无恐了?”紫苏恨铁不成钢。 阳玄颢心中一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再次失去,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母亲,更无法回答自己,那些曾经热切的想望忽然变得陌生,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希望而狠心伤害自己的母亲! “哀家没有想到,再次中毒竟是哀家唯一的儿子造成的!”紫苏苦笑,“皇帝,你还不到十岁!告诉哀家,你就这么急着要权力吗?” “孩儿……孩儿没有……没有想到……您……真的会中毒……”阳玄颢回答得断断续续。 紫苏不由一怔,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没有想到……”她能有什么表示?她又该有什么表示? “……那么你可曾想过,你会得到怎样的惩罚?我的皇帝陛下?”紫苏叹息着,轻轻摇头。 “孩儿想,您也许会废黜孩儿……”阳玄颢如实回答。 “你现在知道了,那是不可能发生的。”紫苏淡淡地接口。 “……孩儿不知……”犹豫了一下,阳玄颢不安地回答。 “那么,你听好了……”紫苏冷淡地开口,“哀家不会废黜你,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哀家同意!——没有哀家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昭信殿,你不能见任何人,你不能得到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张纸!” “哀家希望你记住,哀家是先帝遗诏指定的裁决军国大事之人,哀家手中的确有废立之权!”紫苏冷言,“——你的帝王之学简直是一无是处!看来哀家有必要为你重新挑选师傅了!” 阳玄颢心中一紧,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至于其它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先帝留给你的东西,你可以继续留着!” “待哀家挑选好新的帝师,会派人通知你!在那之前,哀家希望你好好反省,不要怨天尤人!哀家也留给你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单一个‘贵’就足够你好好想一番了!” 说完这些,紫苏便扬声唤人进来,离开昭信殿了。 她不想再看着自己的儿子了! 她只是想让阳玄颢直面权力的残酷,才会迫着他与自己对立! 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亲身体会一下什么是帝王之术,才会让一再地在朝政露破绽! 她只是想告诉他,帝王之路绝非坦途,而许多艰难险阻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才能过去! 可是,她的儿子却做了最差的选择! ——以那般坦然的姿态,将下了毒的茶奉到她面前! 不是不知道那是毒药,毕竟那是在宫中,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她若连皇帝的举动都不知道,还如何掌理朝政? 接过那杯茶,她便决定给儿子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对一个帝王来说,杀戮是处理事情的最劣方法! 那会让皇帝对暴虐上瘾,甚至沦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阳玄颢若学不会在政治消灭敌人,便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皇帝! 此时此刻,连紫苏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是希望儿子成为真正的皇帝呢?还是希望他永远都无法真正掌握皇权呢? 这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矛盾。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烦恼,真正让她忧心的是齐朗的态度。 将半红散交给夏茵前,她便想到齐朗会生气,她也希望他生气,并且回避自己,毕竟,她的确不想齐朗卷入这场注定无法和解的纷争中,但是,她没有想到齐朗会选择离开京都。 在这个敏感的时局离开权力中枢?——绝对是最愚蠢的行为!可是齐朗做了! 初冬的冷风吹在人的脸上,让人隐隐觉得如刀割般钝痛,紫苏不由抬手抚上额头。 “太后娘娘……”赵全发觉了她的举动,不安而犹豫地出声。 “什么事?”紫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同寻常的软弱无力。 赵全用身体挡住周遭宫人的视线,悄悄递上一份折好的素笺,声音低得只有紫苏可以听见:“齐相留给您的。” 方才齐朗离开中和殿,并没有立刻走,而是招过赵全的心腹,吩咐他转交给赵全。赵全看到那繁复的折叠方式,便知道这不是给自己看的。 紫苏漫不经心地接过素笺,收入袖中,并没有说任何话。 回到中和殿,紫苏示意所有人退下,一个人靠在躺椅上,静静地享受从窗口洒落的阳光与空气中淡淡的苏合香、茶香。 取出那份折叠得繁复无比的素笺,紫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拆开了,素笺七折八叠,不清楚的人根本无从下手,想来这就是齐朗放心将此物交给赵全的原因吧? 摇了摇头,紫苏叹了口气,动手拆开素笺,不是普通的纯白纸张,而是印有暗纹的暗纹素笺,这种纸从背面是看不到字迹的。 ——“太后钧鉴,皇帝尚未元服,虽心智已开,顽乐之性未除,此事全在娘娘一念之间,和为上,争为下,万望三思。家和方能事兴,娘娘切不可意气为重,逞一时之快,帝为君,亦为子,娘娘尊崇非凡,但亦为人母,两宫相争绝非元宁之幸,更非娘娘之幸,戒慎!戒慎!臣忝为帝师,此事难辞其咎,尚有不得不为之事,故先请离,请勿挂心。”齐朗的字依旧行云流水,却难掩字里行间的担忧与匆忙。 “既然急着离开,又何必写这些呢?”紫苏嘲讽地自语,眉目间却有一丝温和的笑意,“景瀚……” “景瀚,”谢清摆弄着手中的马鞭,皱着眉开口:“现在似乎不是离开的时候啊!” “不,你说错了!正是时候!”齐朗微笑。 “什么意思?”谢清不满,“我错了?我看你才有问题呢!现在正是角力的关键时刻,你这一走,我一个人,独立难撑啊!” “我知道你担心尹相!”齐朗态度依旧不愠不火的,“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的太后最忌讳的是什么?” 谢清一怔,随即就明白:“你是说,少做少说,自然也就少错?” “不是吗?”齐朗笑着反问。 “再说了,太后与陛下是母子血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随阳,现在绝对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为宜婕妤着想,你现在更要帮陛下说话!至于官位,你只要掌握住最关键的几个,其它大可以让给尹相!”齐朗一边理着缰绳,一边劝谢清。 “你是说,借这件事,让尹相彻底惹怒太后?” “不好吗?”齐朗再次反问。 “再好不过了!”谢清志得意满地笑了,随即又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必离开吧!”他可不会被齐朗轻易地转移注意力。 齐朗的脸色数变,终是淡淡一笑,对他说:“我要静一静!”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谢清双眉紧皱,“你急急忙忙地把姨娘与妻子送走,我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齐朗摇头,笑道:“你多虑了,没什么事!我只是心里有些乱!” 谢清眼中闪过疑惑,但是,没有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关切地劝道:“景瀚,我也不问了,想也知道,能让你心乱的不外就是一桩事,我只劝你一句——难得糊涂啊!君君臣臣,我们作臣子,向来都是进亦过退亦过!”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她总是护着我的!可是,我……唉……我是真的怕……”齐朗是真的心乱,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不是生气,不是难过,不是无奈,只是心口萦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让他难以平静。 也许是因为,这次将要求说出口的是自己的母亲吧! 他可以为了她负尽天下人,却无法面对母亲的失望。 送走齐朗,谢清打道回府,还没到城门口就见到一个宫中内侍站在城门前,一看到他立刻上前行礼,乖巧地开口:“奴才见过谢相,太后娘娘有旨,请尹相、谢相立刻入宫见驾!奴才方才去了谢府,谢夫人道您出城送齐相了,奴才便赶来这里候着,刚到便见着了。” “你是不是头一次出宫办差?”谢清一听他的长篇大论便笑了,手下却是一扬鞭,直奔皇宫而去。 谢清到中和殿时,尹朔已经到了,紫苏似乎没有看到两人,正在服药,旁边的宫女手中捧着托盘,躺椅边的矮几上搁着三本蓝色封皮的普通奏章。 “给两位大人看座。”紫苏饮尽药,一边放下药碗,一边吩咐宫人。 “谢太后娘娘。”尹朔与谢清一同答话。 “哀家病倒这几天,政务上多亏你们了。”紫苏微笑着开口,“刚才看了你们这几天批复的奏章,都解决得很好。” 一个“病”便表示一切就此揭过不提,两人自然都不会再多说。 “臣等只是尽心尽力而已,太后谬赞了。”尹朔欠身回答,在紫苏摆手示意下,又重新坐好。 谢清也低头表示附和。 “皇帝也操心了,哀家很欣慰,只是皇帝毕竟还小,若说现在便亲政,两位大人认为呢?”紫苏闭上眼,平静地询问,似乎很疲惫。 尹朔与谢清不由皱眉,相互看了一眼,又迅速各自移开目光,谢清仍是不吭声,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尹朔都只能开口,他硬着头皮道:“臣以为陛下尚不便亲政,按旧例,皇帝亲政须在立后或是皇子出生之后,现在似乎尚早了些。” 紫苏轻轻地点头,睁开眼睛,看了两人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谢清身上停了一会儿,方开口:“哀家也不是恋栈这个摄政的位子,只是,先帝既然托负了军国大事,哀家便不能轻率行事,总想着将皇帝培养成一代明君,毕竟这天下,哀家也替他管这么久,至少,在哀家看得见的时候,元宁能是个太平盛世,哀家也就能瞑目了。” 平淡的话语充满着沧桑与无奈,元宁的摄政太后在此时,看上去竟是那么苍老,平时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时也黯淡了许多。 “这三份奏章,你们看一下,哀家也不驳回,留中不发罢了,你们是议政大臣,私下里处理一下吧!哀家不想再看到这类奏章。”叹了口气,紫苏指着旁边的奏章,用无力的声音交代。 第二章 情之所钟(中) http://.biquxs.info/

《至略史•;元宁卷》第一篇 崇明五年十月,顺宗逆母,太后讳饰,以桐宫事处之,天下弗知。 陈观在这段史记的旁边批注:“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盖因也。崇明以嫡立,仁宣因子摄政居位,母子相依,其情不足道矣。” 后世史家在研究元宁顺宗一朝的历史时,有一个疑问始终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那便是“宫谏之变”是否是顺宗皇帝第一次与母亲对立,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崇明五年仁宣太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实录》轻描淡写、太医院医案不详,《至略史》上“逆母”一事实在缺乏证据支持,可是,那些语焉不详的史实只会加重人们的怀疑。 也许更让史学家们怀疑的原因就在齐朗身上,“宫谏之变”前,仁宣太后以南疆备战的名义,将齐朗调离京都,而在崇明五年的十月,仁宣病倒的当时,齐朗同样不京都,而在他回到京都前,政务已经在谢清的掌控之下了,按照元宁律令,只有三位议政大臣齐聚,议政厅方可代为裁决政务,齐朗抵京当日,仁宣太后便可立刻让议政厅代决政务,可见之前那道“皇帝亲决”的旨意早已名存实亡,因此,可以说,齐朗是在一切平定后才回京的,这一点与“宫谏之变”如出一辙。 作为仁宣太后最为倚重的大臣,齐朗的缺席绝对是不正常的,而历史也证明,仁宣太后一直都竭力避免顺宗皇帝与齐朗的直接对立,因此,“宫谏之变”时,她将齐朗调开。 无论如何,崇明五年在看似平静中结束了,崇明六年到来了。 后世史家将崇明六年作为文端皇后全面掌握权力的开始,同时,大多数人也认为,宫谏之变的火种正是在这年埋下的。 新年伊始,首先传来的是北伦与法尔对西格宣战的消息,对这场战争,元宁朝中的态度最初是隔岸观火,可是,紫苏冷冷一言:“元宁在西南的战略优势有多少?难道诸位大人都很想尝尝得而复失的滋味吗?到手的东西自然就要花功夫保护!”之后,南疆大军就立刻调动,兵部、外政厅、户部协同一致,东江大营暂由平南大将军调遣。 兆闽与古曼同样没有放过这次机会,短短一个月后,西格王室便以军队驻防权为代价,换取了古曼的庇护,又两百万两白银的代价换得吉萨的调停,两个月后,战事结束,兆闽与至略的既得利益被承认,而北伦将马勃要塞交还西格,法尔将苏利港移交吉萨,其余则按双方实际占领区分配既得利益,以西格王室实际控制区为中立区。 齐朗在南疆军队调动的旨意颁下后,立刻返京,毕竟他身担吏部与兵部之责,协同之事,没有他会麻烦许多,但是,他的家眷并没有同行。 在平阳郡,夏茵过得很舒心,他们住的是齐家在那里的一个庄子,风景很好,最重要的是丈夫在身边,而且,在那里,没有交际往来,很清静,也许正是那一段美好的日子让她的心无法再安于以往的状况,因此,当齐朗接到邸报准备回京时,她不高兴了。 即使远离成越,齐朗仍通过朝廷发下的邸报关注着朝政,因为是议政大臣,齐朗无论身在何地,议政厅都会将邸报尽快送到他手上。 “朗儿,您不是告假了吗?怎么又急着回去?”看出媳妇不高兴,齐老夫人温和地笑着替她问齐朗。 齐朗正在整理一些文书,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负责兵部,兹事体大,还是回去好,我也安心些。” “朝中不是没有旨意来吗?”夏茵不悦地道了一句。 齐老夫人不由皱眉,正要说话,就是齐朗已经抬头看向妻子,只得噤声。 “夫人,这些事,你不需要管!”齐朗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说道,换言之,也就是,他的事不需要她置喙。 “我是你的妻子!”夏茵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 齐朗这次显出了不满的神色,齐老夫人不想两人闹僵,立刻就开口:“茵儿!怎么能这样与丈夫说话?还有点规矩没有?” 夏茵心神一凛,低下头,软语:“夫人,妾身是怕大人错过孩子出生。” “男儿志在四方!哪有整日围着女人转的?”齐老夫人好笑地温言。 夏茵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低着头。 齐朗皱了皱眉,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茵儿,你也是大家出身,有些事不需要我再教你吧?”齐朗走后,齐老夫人就不客气,冷冷的话语隐着警告之意。 “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夏茵低着头装糊涂。 齐老夫人转得也快,叹了口气,便淡淡地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你是我的儿媳妇。” 夏茵浑身一震,却是不敢再动,直到齐老夫人转身回屋,她才全身虚软地在圈椅上坐下。 良久,夏茵才收回怔忡茫然的目光,闭上眼睛,一滴清澈的泪滴从眼角滴落,即使闭上眼,脑海中丈夫沉默的身影也拂之不去。 她真的错了!不该将他的沉默当成温柔! 她早该明白,他的关怀是因何而来! 她应该早点领悟兄长那句“嫁给齐朗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要期待!” 不要期待!?可是,他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的天啊!她要如何才能不期待他们间的感情? 她不是期待深情似海,生在世族旁系的败落之家,见多了富易交贵易妻的事情,她早已不信有什么感情是永恒不变,她只求一份平淡真诚的夫妻之情,难道这也是奢求吗? 她同样是夏氏族人,怎会不知夏氏掌权人曾经的感情? 她曾经以崇拜的目光注视着那个聪慧美丽的女孩站在高处,意气风发,又怎么会看不到女孩身边温和儒雅的身影? 她不曾想到,她会嫁给那个总是微笑的少年! 永宁王妃的提亲让她惊讶,在母亲的询问下,她羞涩地低头了,即使兄长隐晦地道出担忧,她也不愿拒绝,可是,新婚之夜,独坐在满目鲜红的喜房,她才第一次了解他温和之下的冷酷,于是她学着不去期待。 执子之手,偕子一生。 她明白,即使没有感情,她与他也要相守到生命的终点,这就是世族的婚姻。 最初,她只希望他们能够相敬如宾,可是,有身孕之后,她的心再次开始期待了,只是,他从不曾给自己一线机会,总是淡淡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她真的好想问他一句:“既然你从不曾想对我好,为什么又让我拥有这么一段美好的日子呢?”正是这段美好的日子,她的心才重又有了期待啊! 现在,她情何以堪?她又该如何自处? 夏茵不知道齐朗在登上马车时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他却叹了一口气。 齐朗知道这一切对夏茵并不公平,可是,他已经无力付出更多了,他确实将她当成妻,却无法回应她的期待。 他不会舍弃她,也无法更靠近她。 这是他们相处的现实,他无力,更无心去改变。 可是,为了母亲,他不得不安抚她,因此,齐朗回到京中,刚进家门就吩咐管家: “去少夫人的娘家,请夏家太夫人去陪陪少夫人。” 管家一边应诺,一边让人为他更换官服。 齐朗没有去议政厅,而是直接去了兵部,同时将销假的条呈派人递到议政厅。 兵部十分忙碌,看上去有点乱,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齐朗的到来,齐朗走到兵部正堂,正要进去,就听到一阵争执声: “江尚书,南疆无三日之粮,你让大军先动,粮草如何为继?你也是军旅出身,怎么会如此荒唐?”清冷低哑的声音有几分虚弱,却没有半分退让。 “少侯爷,你该知道,军机不可贻误,本官已经向你保证,三日内,粮草必至,你不必在此无理取闹!”冷静平和的声音出自兵部尚书江楠之口。 “你用什么保证?”清冷的声音质问,音量却未抬高,“南疆的粮草向来由济州供应,会渠便是南疆的生命线,如今济州暴乱刚平,济州能供应得了吗?南方其它各州俱战略纵深之地,根本无粮可调,若要调动粮草,至少要五日以上,这还没有算上文书往来的时间。” “这些不是少侯爷您该问的!”江楠淡淡地回答,显然在坚持原则。 “在下是平南大将军府的少卿,奉大将军之命与兵部协同,有何不该问?”仍是平淡清冷的质问,江楠却没有回答,齐朗知道他动怒了,偏又无辞以对,才笑着出声: “本相回答你如何?” “齐相。”堂中的两人俱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齐朗微一抬手,示意免礼,随即就道:“少侯爷,你是刚从济州回京吧?” “正是的,齐相。”面对齐朗,康绪多了三分拘谨。 “听得出,你很尽心。”齐朗在首位坐下,示意两人坐下,“你也是将门出身,应该明白尚书大人的难处才是。” 康绪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不语。 “事关机密,无可奉告,本相也只能如此回答你。”齐朗也不在意,“但是,平南大将军是江尚书一力举荐的,你也应该有点信心才是。” “既然齐相如此说,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康绪沉吟了一下,终是不再坚持。 江楠见康绪离开,才松了口气,对齐朗道:“齐相,这位少侯爷真是言辞犀利!” “关心则乱才对。”齐朗笑道,随即便问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南疆大军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动,但是,粮草一事,太后娘娘迟迟没有示下,户部那边,谢相也说不知此事。”若是不用军备物资,便只有动用户部的库存,所以,江楠才有此一说。 齐朗点头,随即起身,边向外走,边吩咐:“你与康绪商量一下,这次水军要怎么用?” “什么?”江楠一惊,但看到齐朗微笑的眼神,便连忙答道:“是!下官立刻去办。” 其实,此刻最头疼的是尹朔。他年纪又大,对军事方面的经验又少,可是,身为议政首臣,他不得不负责全局统筹。虽然紫苏已经作了决策,但是,许多具体事务,轮不到请示太后,便得由他拿主意,再加上齐朗告假,兵部的事务都向他请示,他更是焦头烂额,毕竟,兵者,国之大事,他可不敢胡乱主张,因此,接到齐朗的条呈,他简直是欣喜若狂,立刻将条呈转呈中和殿,同时将兵部的公文转给齐朗。 齐朗一进议政厅,见过尹朔与谢清,便被公文淹没了,一桩桩处理完毕,天也就黑了,紧接着,三位议政大臣便被召到了中和殿。 紫苏显然是大好了,虽然面有疲色,整个人却精神了许多,情绪也不那么低落了。 “景瀚,康绪去过兵部了?”紫苏开口第一句就让三人不解,齐朗也只是中规中矩地回答: “是!臣劝过他了,南疆军队会按兵部的部署出击。” “可是,他还是不放心粮草,临行前又上书给哀家了。”紫苏抽出一份奏章,笑着道。 齐朗微笑,回答:“少侯爷过于谨慎了。” “是吗?”紫苏显然心情不错,反问了一句,转而问谢清:“随阳怎么看?” 谢清也微笑,胸有成竹地回答:“娘娘是意在东江大营吧!” 紫苏笑出声,点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就好好去办吧!” 东江大营是元宁的西部重镇,一直都负责协同南疆或北疆大军的行动,此次对付西格并非硬仗,原来并不需要东江大营协同,现在,紫苏却让东江大营暂由平南大将军节制,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南疆粮草不足,南方各州没有多余存粮,可是东江大营周围的州郡却皆是储粮之地,调运起来,虽然手续繁琐,但是,经西原直道,支援南疆大军却只需两日。 这并不是很复杂的设计,所以,齐朗才说康绪是“关心则乱”。 紫苏转手将那奏章放回,接着说:“再来就是帝师的人选一事了。” 尹朔不解地询问:“太后娘娘,臣等亦忝为太傅,不知娘娘的意思为何?” 紫苏微笑,先安抚道:“尹相多虑了,你们三位,哀家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哀家想,皇帝不比从前,不是小孩子了,课业也应该有些调整了,太傅也该换一换才是。” 尹朔暗暗松了一口气,恭敬地开口道:“太后娘娘是否已经计较了?” “帝王该学什么,历来都没有定论,太祖钦定了《圣清杂史》、《礼制通鉴》和《法道》为皇子必读之书,宣祖册立皇太子之时,赐了《九章经》,世祖时,又加了《圣训记言》与《六韬》,之后,应该就没再加过什么了。”紫苏说得很审慎,沉吟着,“哀家检视过皇帝之前的课业,道德文章倒是不少,这几本书反而只讲了《圣训记言》与《礼制通鉴》,其它的根本就没有讲过什么,对吗?” “娘娘恕罪,只因为陛下尚小,臣等不敢讲深,皆以为循序渐进方为上策。”尹朔低头告罪。 “皇帝不需要参加恩科大考的才学,哀家以为,皇帝还是先把这几本书学透才好。”紫苏冷冷地说明,“你们也没什么罪可言,皇帝有才华不是坏事,可是,没有才华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要懂治国平天下的大道,这几本书讲的正是经天纬地的大道,皇帝若是学不透,就无法真正明白帝王之道。” “太后娘娘圣明!”谢清与齐朗不等尹朔出声便立刻躬身回答,尹朔也只能附和,不再有异议,心中却有些不满。 一直以来,几位太傅中,只有齐朗与谢清会给阳玄颢讲授帝王之道,尹朔等人都是恩科出身,王家更有书香世家之称,授业就以儒家文章为主,现在,紫苏这么说,明显是对他们不满,尹朔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紫苏微微颌首,淡淡地道:“你们三人商议一下,上份奏章,再议吧!不过,在那之前,太傅们还是按原来的安排去昭信殿给皇帝授课。” “遵旨!”三人齐声应诺。 这是从去年十月底开始,紫苏第一次允许臣下进入昭信殿,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事态都在好转,他们也就可以避免直面许多麻烦。 “尹相,你与随阳去见见皇帝吧!这些天,朝中的流言也不会少,就请你们好好开解吧!”紫苏叹了口气,交代尹朔,“景瀚留一下,兵部的事,哀家想问清楚些!” “是!”谢清自然没有异议,尹朔也想尽快见到皇帝,便没有多言,与谢清一同行礼,退出中和殿。 殿内,齐朗一直低着头,维持着恭谨的姿态,紫苏也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一旁侍立的赵全退下,良久,齐朗才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坐在书桌前的紫苏,眼中波澜不兴,唇边是一抹轻浅淡漠的无奈笑意。 “你回来,我很高兴。”紫苏真心地微笑,眼中是毫无掩饰的喜悦,很淡定地迎上他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目光。 第三章 情之所钟(下) http://.biquxs.info/

紫苏轻轻微笑,喜悦而欣慰的感觉萦绕心头,对齐朗复杂的笑意视而不见。 “我知道。”齐朗回应,“看得出来,你的心情很好。” “那么,你想通了?”紫苏热切地看着他。 齐朗摇头,苦笑着说:“我的心很乱,现在也是,但是,我并不会误解你的心意,紫苏,你不必担忧这一点。” 他从不曾看错她的想法,又何必去想通什么,迷乱的是他的心,即使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犹豫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是吗?”紫苏反问,眼中的喜悦蓦地退去,只余下一片冷然的淡漠。 “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的,紫苏,我记得自己的承诺,这还不够吗?”齐朗同样反问,眼中却有一分涩意。 到底还是成这样了! “你的承诺更让我害怕。”紫苏无法再维持淡漠,动容地回答,眼中是一抹痛楚。 她不是相信他的承诺,她只是无法相信他的承诺不会改变。 齐朗无言以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垂下目光。 “为什么不说话呢?景瀚,你无需隐瞒什么,因为,我不会逼你的。”紫苏淡淡地开口,说得很平静。 齐朗迎上她的目光,温和的笑容中有着不容错认的柔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齐朗说得无奈,“我知道上次的话说得过分了,可是,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心很乱,紫苏,摒除那些凌乱的思绪,最后剩下的只是那些了。”那些凌乱的思绪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又怎么对自己最在乎的人道出口呢? “……我明白了……”紫苏轻叹,站起身,走向齐朗,厚重的棉袍让她看上去格外纤弱。 齐朗默默地看着她,耳边仍萦绕着那句“我明白了。”的喟叹,他知道紫苏是真的明白自己的感受了,烦躁许久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谢清他们总以为是齐朗在镇定紫苏的心神,其实,很多时候,心会乱的是齐朗,毕竟,紫苏的尊贵可以让她避开许多琐碎的流言与事端,一直都是如此。 当局者迷,可是,旁观者又怎么能明白当局者难于言表的迷乱呢?那份清醒并不一定就可以帮助当局者走出迷局! 抬手轻抚齐朗的肩臂,紫苏温和的开口:“景瀚,我害怕你的承诺再度改变,你在担忧什么呢?我不明白……” “我要知道就不会这样了。”齐朗苦笑,也在逃避这个问题。 “愧疚?厌倦?难过?还是恐惧?”紫苏道出一个个形容词,细心地询问。 “你一定要知道吗?”明白她的用意,齐朗不由反问,他实在不想与她直接说这件事。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很好;如果不想说,也无所谓。”紫苏缓缓地道出自己的答案,她并不是想了解齐朗每一个想法,她只是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边,如果,他的心动摇了,那么,她就有必要坚定他的心,她无需知道详细的事情,她只想知道他是怎么样的心境。 “你赐给夏茵‘半红散’,为了让我暂时无心朝政,因为皇帝的行动正逐渐失去控制,可是,我却直接离开成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母亲告诉我,她不在乎任何事,可是,她要齐家的嫡嗣!”齐朗按住她轻抚的手,淡淡地道出,“紫苏,不要说你不曾想动那个孩子!而我,必须保护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我没有让那个孩子受到伤害,不是吗?”紫苏没有反驳,只是有事实反问。 “没错!”齐朗苦笑,“那也是我的孩子,你也许不会动它,甚至,以后,你会很喜欢他,可是,我的妻子呢?” “……”紫苏不由皱眉。 “紫苏,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你与他们发生冲突,就像你不希望我和陛下发生冲突一样,可是,你是太后,当你真的要伤害他们时,我根本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一次,我可以视而不见,两次,三次……你说,我该怎面对?”齐朗看着紫苏,认真地问。 “你是说,你很在乎你的妻子……”紫苏扬眉,神色十分复杂。 “我不在乎,我一直也认为不必在乎,可是,我在乎我的母亲,以后,我也不可能不在乎我的孩子!他们会在乎……”齐朗摇头,坦然地看着自己最在乎的爱人,可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最爱的恋人,人总是还有其他在意的人。 紫苏不由闭上眼睛,轻轻叹息,转开头,也抽回被齐朗轻握的手,走到一边,似乎在静静思索着什么。 齐朗已经尽力表达清楚他内心的想法了,纷乱的思绪经过多日的沉淀,虽然心境无法平复,可是,他对自己的心已非一无所知。 也许他内心最恐惧的是因为那些事情,他与紫苏不得不站到对立的两面上。 不想对立,便只有妥协,可是,这一次,他还有退让的余地吗? 紫苏会退让吗? “你希望我怎么做?”紫苏悠悠地问道。 齐朗讶异地望向她,却见她平静地看着自己,淡定自若,应是做了决定,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希望我承诺什么?不伤害你的家人吗?”紫苏进一步问道,“景瀚,我难道曾经因为自己的感情而伤害你的家人吗?” 齐朗语塞,默默地摇头。 “你不认为,你想得太多了吗?”紫苏苦笑,“而且,你根本也不指望我是个圣人!我也的确不是,你再担心恐惧也没有用啊!我不会刻意地公器私用,可是,我也不必错失放纵自己的机会,不是吗?” 看着紫苏绝美容颜上苦涩的笑容,齐朗不由心疼,在心灵悸动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到底为何迷乱了。 “可是,你仍然顾忌着我的感受,因此,你总是刻意地把我排除在我,紫苏,难道你就没有想得过多了?我不是单纯善良的人,我不会因为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疏远你,你没有必要避开我啊!更没有必要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特别关照我!我可以周全自己!当你那么做的时候,我就不得不若无其事地胡思乱想!接着,就是在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为你心神俱惊!难道,你认为我在你身边会是个累赘吗?”是的,这才是他内心迷乱的真实原因。 明知道阳玄颢蠢蠢欲动,外有朝臣扶持,内有宫人匡助,明知道他无法把持地选择了一个最劣的选项,她却立刻设计让他抽身,而不是让他协助自己!这让他如何想! 再加上家事,齐朗的心想不乱都难。 紫苏静静地听着,目光一瞬都没有离开齐朗,似乎想确认什么,但是,她并没有任何表示,直到齐朗说完,期待地看向她,她才无语地垂下目光,微微皱眉,良久才开口:“景瀚,我们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你从来就喜欢一个人面对糟糕的状况!”齐朗叹了口气,只能苦笑。 “也许吧!”紫苏无法否认,只能模糊地回答。 “紫苏,这样不行的。”齐朗摇头,“我知道你为什么如此,可是,我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想通!我曾对陛下说,人心是无法控制的,难道你不明白这一点吗?” 齐朗看着紫苏,见她仍不开口,只是默默地皱眉,不由有些心冷,但是,他还是继续说道:“也许我的要求过分了,毕竟,你也是为我着想,若你仅是太后,我一定感激不尽,可是,你我……你我并非仅是君臣……” “若你我仅是君臣,我就不会让你远离这个是非了。”紫苏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不满,“景瀚,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我就不能这么想吗?若是有一天,我就这样想了呢?”齐朗淡淡地反问,“这不是不可能,紫苏,我害怕!” “我不会再那做了!”紫苏一惊,承诺脱口而出,“无论再做什么决定,我会告诉你的,不会让你再猜测……这样就好了,对吗?” 紫苏的语气渐缓,却没有犹疑,只是平静的道出自己的决定。 “……我想是的。”齐朗点头,沉吟着走向紫苏。 紫苏松了一口气,轻浅地一笑,并没有拒绝他的亲近,感觉到他的手温柔地抚过自己的鬓发,轻柔地落在肩上,接着,她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紫苏,我们注定了躲不开权与利的争夺,介意也无用,不必刻意避开什么,枉自伤心、伤神!” “我们都不是轻易承诺的人!只要是说出口的诺言,我从没有食言,你应该很清楚。” “你害怕的是那些模糊的话语,可是,我们都曾说许多似是而非的话,那不是你或我能改变的,毕竟,我们分开了许多年,有不同的经历,这些都已经无法改变了!当年,并非我一个人改变承诺,你同样沉默了,不是吗?” “现在与当年不同,我们不再是别无选择,紫苏,不用担心我会因为任何事放弃,我用我的一切发誓!” 齐朗温和而庄重地对紫苏说,轻缓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却重逾千钧,让她释然地点头,却始终默默无语,齐朗没有介意她的沉默,轻轻拥她入怀。 紫苏静静地靠在齐朗的胸前,双手回抱住他,暗暗用力。 “景瀚……” “什么?”听到紫苏犹豫而轻微的声音,齐朗轻声问道。 “我从不曾怀疑你,让你退避,只是不想你为我担心……可是,你离开京都,却让我一直心慌,我害怕你有更在乎的人,不再记得那些承诺了……景瀚,答应我,不要再这样突兀地离开了!我心里当时真的是一下子就慌了!”紫苏终于还是道出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齐朗心疼不已。 “真的?” “真的!” 无论紫苏如何心机深沉,她毕竟才二十四岁,即使已经历沧桑,年轻的心仍会有单纯的思考,就像此时,她的问题让齐朗心中不自觉感到一丝天真的气息。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一直没有机会询问这个问题,齐朗这时候才问出口。 紫苏笑了笑:“已经没事了,毒已经清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只能慢慢调养了。” “那就好!”齐朗稍稍放心,见到紫苏淡淡的微笑,不觉竟有些失神。 “你好好休养。”齐朗低头,与紫苏额头相抵,温和地笑问:“那么,要我留下陪你吗?” “……”紫苏没有答话,只是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又用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让齐朗失笑出声。 “你先去看看皇帝吧!尹相与随阳都去了,你不去,皇帝不知道会怎么想!”紫苏没好气地推开他。 “我们做臣子去晋见、劝谏是一回事,真不想母子反目,你也要做些让步才行!”齐朗笑了笑,无奈地劝道。 紫苏点头;“我知道,可是,现在不行!他根本没有认识到什么皇帝该做的事情!” “算了,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齐朗摇头,不想再说了,“我先去见陛下,你休息吧!等一会儿,我再过来。” 紫苏点头,看着他离开,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她知道,齐朗还是不想介入她与皇帝之间的是非,而这恐怕也是所有官员的态度,看来,想母子和好,还是得靠自己。 齐朗到昭信殿时,谢清与尹相正好出来,看见他,尹相只是点了下头,便离开了。谢清自然不会,他停下脚步,看着齐朗,无奈地摇头。 “陛下一言不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谢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我们也不太好说,陛下也尴尬,一言不发算是好的了!”齐朗轻轻叹息,也分析了一番。 “你还要再试试?”谢清见齐朗仍要进殿,不同出声问道。 “总要见见陛下啊!”齐朗转头看向他,无可奈何地回答。 “也是!”谢清同意地点头,“希望你能有点收获。” “但愿吧!”齐朗这一次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声,便走进了昭信殿。 “臣齐朗参见陛下。”齐朗恭恭敬敬地在外殿行跪拜大礼,又朗声通禀,不一会儿,阳玄颢便从内殿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到地屏上的宝座上,轻轻抬手,示意他起身。 “齐相,您可以起身了。”随侍在阳玄颢身边的梁应见齐朗不曾看到皇帝的动作,只能出声提醒,总不能让齐朗一直跪伏在地吧? 齐朗这才抬起头,看了阳玄颢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也没有看向自己,但是并无不允之意,他才站起身,低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先按捺不住的是阳玄颢,这些天,随侍的宫人都旁敲侧击地劝他不要固执,方才,尹朔与谢清告诉他紫苏的决定后,也劝谏他向太后低头,这一切都已经让他烦躁了,只是,皇帝的尊严让他没有开口,可是,齐朗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让他有种泄气般的焦急。 “齐相,你就是来朕面前站着的吗?”阳玄颢不悦地问道。 “臣惶恐,只是,方才臣听尹相与谢相说,陛下无意与臣等说话,臣实在是不知所措。”齐朗淡淡地回答。 阳玄颢一怔,竟不知怎么回答了,齐朗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不想与那些劝谏的人说话,但是,那只是因为他对那些话厌烦,明知他们是对的,他仍不想照做。 “太后娘娘说陛下的帝王之道学得很糟糕,臣身为太傅,实在是汗颜。”齐朗低头行礼,很惭愧地对阳玄颢说。 “帝王之道?朕还算是皇帝吗?”阳玄颢冷冷地质问,“有几个被限制行动的皇帝还会需要学帝王之道的?” 齐朗不由扬眉,淡淡的笑意在眼中一闪即逝,没有让阳玄颢看到,他答得很静:“陛下,历史上又有几位太后会如此对待登上皇位的亲生儿子呢?” 阳玄颢语塞,心中却是恼羞成怒,站起身,大声喝道:“元宁的皇帝是朕,不是母后!朕不是她手中的木偶,也不是她钓鱼的香饵!母后想让朕成为傀儡,想断去朕的臂膀,朕难道不能反击吗?”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齐朗不由皱眉,心中却暗暗惊骇不已,他本来认为这件事是紫苏故意引皇帝入局所致,毕竟尚未亲政的皇帝不应该有朝臣支持,可是,现在听来,事情竟然出乎了他的意料,显得离奇。 “太傅就算明白了,难道会帮着朕吗?”阳玄颢反讽。 齐朗淡淡一笑,没有理会他的反讽,很平静地说:“陛下,臣无意与您对立,也不明白您为何会有这种令人惶恐的想法。臣是您的臣子,太后摄政是代您行使皇帝的权力,臣是不可能与陛下您对抗的!” 阳玄颢冷哼一声,对他的话根本不信,重新坐下,扭开头,不再多置一言。 齐朗默然,看了他许久,才黯然地道:“陛下,臣告退前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您是否想过,若太后此时真的如您所愿一般,元宁皇朝与您会如何呢?” “臣告退!”齐朗低头行礼,平静地退出昭信殿,转身便看到红霞满天,夕照黄昏。 皇城的琉璃顶反射着落日的余辉,似乎氲氤着五彩光华,与暮霭流云相映照。齐朗伫足远眺,天地无垠,他却感觉不到心旷神怡。 这是一场不见血的厮杀,牵连的却是无数人的荣辱生死。 第四章 以史为鉴(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六年正月十七,平南大将军调兵十万,沿澜沧江直插西格腹地,由靖平将军掌令。右议政大臣谢清命户部调苍州官仓储粮二十万石。 崇明六年正月十八,兵部行文东江大营,急令都督程录立刻护送苍州二十万石储粮至定安。 崇明六年正月十九,南疆军克定安,平南大将军行辕移至定安,康焓行文兵部,定安军粮告急。 崇明六年正月二十,东江军运粮至定安。南疆军急行千里,连克岳安、德潼、洪陀,围金桥堡。 崇明六年正月二十三,金桥堡守将降。 崇明六年正月二十四,兆闽出兵西格,急渡澜沧江,攻西格东线三郡,兆闽大将吉曼遣使至定安,见平南大将军,言,若至略大军东出洪陀,南出金桥堡,即视至略对兆闽宣战,康焓怒,驱使出境,随即行文兵部。 康焓并非易怒之人,可是,面对兆闽使臣的狂妄,他反手一刀,击在使臣的身侧,硬生生打断了对方的话,随之便是一声冷到极点的斥喝:“送客!” 帐外的亲卫立即应声入内,强行请使者离开,也许是被康焓的冰冷的怒气吓住了,兆闽的使臣竟连一句分辩都没有,直到在行辕大门前遇到康绪。 “尼拉尔大人。”康绪看到他并不惊讶,倒是尼拉尔•;苏迪有些失色。 “威远侯世子大人?”尼拉尔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虽然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是,我元宁并未与贵国交战吧?若是大将军激怒之下,杀了您,贵国也无话可说。”康绪淡淡地道,目光却十分专注。 “元宁已经有自信与兆闽对抗了吗?”尼拉尔针锋相对。 康绪微笑:“这种事情只有发生过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贵我两国此时都不是在自己的国境之内,大人不觉得此次出使有些莫名其妙吗?” “当真是今非昔比啊!”尼拉尔笑言,笑容却有些复杂。 康绪默然一笑,摆手送客。 “你和那家伙说什么了?”康绪一进大帐,康焓劈头就问,他只能微微一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坐下之后,才回答: “也就说了一下现实的情况。” 康焓不满地皱眉,他不太明白弟弟的意思。 “什么现实的情况?” “兆闽非昔日的兆闽,元宁亦非昔日的元宁了。”康绪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无奈。 “你是说,吉曼是在虚张声势?”毕竟是自家兄弟,康焓还是听懂了几分。 “若非如此,乌尔托•;吉曼怎么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康绪笑着反问。 “去年,吉曼家族就在长老会中连遭打击,看样子,兆闽国内的实权者的确是看吉曼家族在军队的力量不顺眼了。”康焓沉吟。 康绪点头赞同:“军队的力量总是会让上位者与对手不安的。” “哼——不说这事了,方才你还没来得及说,朝廷这次特别交代了什么?”康焓坐到首位,正色问道,刚才正说到这儿,就因为兆闽使臣的到来,没有说完。 “齐相想试试水军的实力。”康绪简洁明了地回答。 康焓为难地皱眉,道:“此次似乎没有用到水军的机会啊!” “机会不来找我们,我们去找机会就是!”康绪微笑,走到地图前,指向某一点。 康焓没有笑,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动用水军是齐朗的决定,可是,如何动却不是他想的,他并不想过份干涉兵部尚书与将领的权力,他也没时间想,见过皇帝,他便回到中和殿,紫苏正在查看兴宁殿新呈上的地图,招手让他靠近。 “太后娘娘?”齐朗不解地出声,紫苏递给他一份条呈,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案前,看着案上的地图。 “太后还是想要高州城!”齐朗看完条呈便皱眉,目光也落在地图上。 “你认为可行吗?”紫苏也不反驳,只是笑着问他。 “苏西港的价值倒是值得冒险。”齐朗没有明确地回答,但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紫苏微笑。 “太后娘娘……”齐朗有些犹疑地开口,紫苏不禁有些愕然。 “什么?”等不到下文,紫苏微微扬眉,走近他身旁。 “娘娘打算如何处置陛下?”齐朗认真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的担忧。 “我还没有决定。”紫苏苦笑,却是实话实说。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见齐朗想开口说话,紫苏轻轻摇头。 齐朗叹了口气,却还是开口:“还是尽早做决定吧!再拖下去,人心会不稳的。” “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紫苏当然也清楚,这种暧mei不明的状态越早结束越好,可是,怎么做才好呢?她有些无措。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最疼惜的人,她无法狠下心来。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所有一切的基础正是这个儿子,她动不得! 她更舍不得这个唯一的骨血。 也正因此,面对阳玄颢的举动,紫苏才更心痛难当! “陛下没有解释吗?”齐朗轻轻地安抚她。 “……他说,他没有想到。”紫苏苦笑,手捉着齐朗的手臂,无奈,但仍有恼怒。 “也许,那是实话。”齐朗有些惊讶,随即又若有所思地对她言道。 紫苏不悦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不信!再说……那也不重要了!”最后的话却透着几分决绝与淡漠。 齐朗听着,神色丝毫未动,只是轻轻一笑,看着紫苏说:“只怕你舍不得。” 就如他自己,可为她舍弃一切,仍无法不回应血缘至亲的希望。 紫苏神色一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扬眉问他:“你有什么好意见?” “太傅并非都是朝中重臣……”齐朗的话点到即止,紫苏却明白了,只是她没有立刻回答。 太傅在元宁皇朝是个很特殊的职衔,顾名思义,太傅是老师,立国之初,太傅是皇子之师,自成宗起,皇子入西馆学习,由太学司教中择人授业,不再有太傅之衔,世祖幼年即位,章德皇后选贤良之士,教导授业,以帝师不同寻常为名,加太傅衔,以示优容,世祖册立皇储之后,以永宁王为太子师,加太傅衔,命显宗执弟子礼,自此成例,只有太子与皇帝的老师才能有太傅之名。 可以说,太傅虽受尊崇,但无品阶,只是一个尊称,只要太子或皇帝对某人公开执弟子礼,此人即为太傅,礼部与宗人府即会备案在册。 一日为师,终生不变,元宁皇朝极重师道,对太傅,做学生的固然要尊敬谦恭,与其学生同辈的皇族子弟也皆需视其为长辈,不得有所不敬。 元宁皇朝的太傅中不乏六品以下的官吏,甚至还有平民,阳玄颢的几位太傅倒都是朝臣,尹朔、齐朗等人更是一品重臣,可是,尚有一位只是四品禁军统领的方允韶,齐朗说的便是他。 几位太傅中,阳玄颢最敬崇的是齐朗与谢清,便论起亲近,恐怕无人能比上教授他骑射的方允韶,齐朗明白紫苏也有心缓和母子关系,这才推荐了这位。 紫苏沉吟不语,齐朗也没有开口催促。 “景瀚,我不能示弱。”紫苏无奈地摇头,也是拒绝。 “紫苏,你应该更在意另外一些事情吧?”齐朗提醒她。 “更在意?”紫苏愕然,“有什么事比得上皇帝的作为?” “你也说他是皇帝了……”齐朗叹息,无奈地点出尴尬但必将面对的事实。 紫苏的心一紧,手缓缓地松开齐朗的手臂,她低下头,苦笑。 “紫苏,你忘了,圣烈大皇贵妃薨逝后永宁王府的处境是如何吗?”齐朗轻声问道,却是一针见血。 元宁皇朝的后宫等级在太祖时已经完备,可见太祖的妃嫔并不少,但是,太祖皇帝的后宫中,四品以上的只要三位,一位贵妃,两位婕妤,贵妃便是赐封“清”号的夏汐澜,顺淑皇后在太祖登基后不到一年便薨逝,夏汐澜便受太祖之命统摄后宫,抚育嫡皇子,夏家自此便拥有了十勋王中最尊崇的地位,史书中所谓“顺淑为贵,圣烈最尊”的说法也因此而来。 若是仔细翻阅史料,或是查看兴宁殿封存的奏章,便会了解,太祖一朝,夏汐澜甚至拥有批复奏章、封驳皇命的权力。 宣祖即位前,第一代永宁王病逝,世子南征未返,夏家大权由夏汐澜所出的睿王掌握,即使世子袭爵后也是如此,宣祖对睿王宠信有加,尽管后来宣祖一步步削弱功勋旧臣,但也未曾动夏家一分。 直到成宗即位,因为章懿皇后与夏汐澜素来不睦,夏家才受到打压,但是,章懿皇后很快就遭软禁,夏家并未有很大的损失,只是,成宗对世家十分不悦,在位期间一力压制世族,夏家更因地位尊崇,首当其冲,高宗与文宗对夏家的权势也十分戒备,限制永宁王府涉足政务,到第四代永宁王去世时,夏家仅剩易州军权在手,而世子夏祈年又先天不足,虚弱多病,夏家几乎失去了在世族中的影响力。 齐朗提及圣烈薨后夏家的处境,用意便是告诫紫苏,夏氏毕竟为臣,她之后,皇帝的态度才是夏氏兴衰的关键。 “我明白,所以才更不能让皇帝行差踏错!”紫苏肯定地回答。 家族的利益是首位的,——这是世族子弟自启蒙伊始便被时刻教导的,即使是女子也不例外。事实上,女子更在意家族的地位,未嫁的女儿在家族中的地位与母系息息相关,便是杜倩仪,也是在记入杜家正室名下后才有机会得到维侯的宠爱;出嫁后,女子在夫家的地位自然与娘家的盛衰荣辱紧紧相联。 世人都说商人重利,却不知,世族对利益是更为敏感,没有人会毫无代价地付出一丝关心。 “强压是不成的。”齐朗摇头,“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只要还有自己的想法,就从来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让出手中的权力,圣清端宗是何等平庸之人,不是同样与仁定太后争权?更何况……”他没有再往下说,却已经道尽了一切。 阳玄颢绝非庸才,天资过人,有明君之质也并非妄语,他怎么可能眼看大权旁落? 紫苏没有接口,沉默着垂下目光,过了一会儿,齐朗了悟地转移视线,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了兴宁殿呈上的西南边疆地图。 一瞬间,齐朗明白了她的想法——最初也最真切的愿望。 ——青史扬名!她曾神采飞扬地宣告她的期盼,可是,现在的她却是那么黯然。 “收复北疆故土,足够了。”齐朗一手揽过她的肩,一手在地图上划过,点在图外。 “紫苏,你该明白,虽然史笔昭昭,但是,读书人是最易被误导的!退一步吧!对所有人都好,包括你!你可以不在乎丹青名声,却不能不面对寒族士子。”齐朗低声劝慰。 “我知道了。”紫苏闭上眼,幽幽地回答,齐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她变得冰冷的手握住,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齐朗是第二天早晨才离开中和殿的,没有去议政厅,直接去了兵部,亲自交代江楠发了几份调令,便回自己府上了。 议政大臣位高权重,却十分自在,除了商讨大事,寻常公务大可在家处理,齐朗刚回府,议政厅执事便将一堆公务移交过来,齐朗随口问道:“尹相与谢相在议政厅吗?” “回齐相,尹相吩咐属下将移交公务后就回府了,谢相尚在,看情形,会在议政厅处理政务。” 齐朗扬眉,提笔写了一张便笺交给他:“帮我转交给谢相。” 便笺并未折起,执事接过无可避免地看到内容:“月朗星疏,竹园同游。”并无署名 齐朗的字是宫阁体,隽逸端正,并不特别,却很有特色,极为好认,谢清看过便笺,也没问话,淡淡一笑,便搁在一边。 竹有君子之名,但是,元宁世族鲜少在家中引种,用紫苏的话说:“稍有风起,便有希希索索的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更加清楚,可怕得很,谁在家中种啊!” 这是一家之言,不过,成越的世族府邸中有竹园的仅有谢府,那也是在极偏僻的角落。 齐朗有兴致游竹园,可见心情不错,也就是说问题解决了,谢清自然也轻松许多。 “你倒有闲情,近来兵部是最忙的吧?”谢清调侃。 “还好,反正将在外,一切都是康焓的事了。”齐朗笑道,却也是实话,南疆大军一动,兵部基本就没事了,不像谢清还得随时督管粮草与国库的情况。 “……”谢清一时气结,只能瞪着他。 “你与方允韶熟悉吗?”齐朗没理会他,径自问道,让谢清一愣,但是,他随即便明白过来,摇了摇头。 “你请方允韶出面劝劝陛下,太后也会做些让步的。”齐朗平静地对他说明,“让陛下承你的情应该对宜婕妤有好处吧?” 谢清皱了皱眉,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好一会儿,才点头。 “让步?太后要归政吗?”谢清迅速领悟他的意,眉头锁得更紧了。 齐朗摇头,失笑道:“怎么可能?只是让步而已。” “哦?”谢清有些不信,也有些疑惑。 “大概,或许会行元服礼吧!”齐朗答得漫不经心,显然的这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 元服礼是可有可无的,只是表示这个人不再是孩童,有资格使用成人的服饰了,在圣清之前的战国时期,元服礼最为盛行,圣清立国后,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十岁之后的元服礼成为鸡肋似的存在,但是,皇室中仍为皇子、皇女行元服之礼,大富大贵之家也会行此礼,大正一朝,至略人沦为亡国之属,世家间以古礼为名,坚持着自己的传统,元宁阳氏本就是至略名门,阳渊昊的臣属也多出自名门世家,元服礼自然保留,但是,世祖以砺兵秣马为由,简化礼仪,元服礼自然被舍弃,此后,元服礼便成为皇子受宠与否的标志,可以说,未行元服之礼便与皇位无缘,世族更加不重视元服礼。 谢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可是却被齐朗的下一句话吓了一跳: “元服礼的进言让尹相的人上吧!” 真到许多年后,谢清都无法说清,那一刻,他的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排山倒海似的情绪变化,也不知道他当时映入齐朗眼中的神情到底如何,毕竟,他们再也没有谈及过那一夜的事。 仿佛有一张天下间最韧的纸,掩盖了谢清与齐朗之间的所有争执,在所有人眼中,他们是挚友,是同盟,携手站在权力的顶峰,至于他们眼中的彼此,无人知晓。 有时,独自一人时,谢清会回想起那夜的情况,也会认真的思索,齐朗的话中到底有几层意思——最浅显的的是“让太后对尹相彻底放弃!”;再一进步应该是“你去想办法达成这个目标。”或许,更准确的是“你有办法达成这个目标。”;再往深处想,便是“我知道你已经有暗棋在尹相一系了。”;再深一点呢?——无论如何,谢清知道,即使齐朗将那些话一起说出口,也不及那一句话让他背后冷汗淋漓。 这才是他真正放弃首相之权的原因。 第五章 以史为鉴(中) http://.biquxs.info/

崇明六年的正月在西南战事中度过,在西南捷报传来后,朝臣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久未露面的皇帝身上,但是,此时的宫廷已经被紫苏完全掌握,半点消息都没有走漏,而已经知晓原委的人也不会鲁莽到露出半丝的口风。 真相可以掩下,人们的议论却无法制止,二月初十的万寿节成了无法回避的焦点。 正月二十七,少府司服阳琮上书,请太后为陛下行元服之礼。 “尹相选的人不错,宗室皇亲的身份,少府的职位,进言倒也是理所当然!” “随阳太轻视尹相了,毕竟有三十多年的仕途经历,又是谢老最得力的助手,这点事肯定难不倒他,只是,阳琮是他的学生,太后不会不知道。” 退朝后,齐朗便邀了谢清上饮冰茶庄,自从夏承思相邀之后,齐朗便常来这里,听这里的士子谈论时政倒也不失为一件调节情绪的事情,茶庄的掌柜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齐朗身份不凡,只是更加服侍周到,并没有打听什么。 谢清是第一次来,一边与齐朗说话,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这里是个好地方,以后要常来才是。”谢清不由点头。 齐朗笑出声,摇头道:“那你记着自备茶叶,这里的茶……啧……我可不敢恭维。”这是实话,他每次来都是用自己的茶叶,他可不想太委屈自己。 谢清一愣,随即笑道:“我还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茶!”狮峰龙井比不上大红袍一年不到二两的珍贵,却也是产量极少的极品,谢清不好茶道,却也爱其沁人肺腑的香气。 “知道你喜欢!前些天,皇上才赐下的。”龙井并非齐朗最喜欢的茶,但上赐之物并不依臣下的喜恶决定。 “倒便宜你了!”谢清嘀咕了一句,想想就明白,现在他与尹朔皆是国戚,不宜有亲疏之别,这种稀少的东西赐给齐朗自然是上策。 “行了,不扯远了!方允韶那边,你有说吗?”齐朗正色问道,“尹相已经进言,皇上若是没有相应的回应,太后可不好下台阶!” 谢清一怔,苦笑着道:“我请不动他!” 齐朗皱眉,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随阳,方允韶向来不与人深交,可是,他对陛下的影响力并不小,你需要这一点,多费点心吧!” 毕竟,现在,阳玄颢对他们都有戒心,只有方允韶,从来不涉政务,才能让阳玄颢听进谏言。 谢清也明白这点,只能点头。 回到家中,谢清再一次下了帖子给方允韶,只是这一次,措辞相当强硬。 知道谢清一直待在书房中,倩仪皱着眉走到书房门口,敲了门却没有回应,只得出声:“随阳,是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好一会儿,谢清才淡淡地回答,倩仪推门进去,看到谢清坐在书桌前,双肘撑在桌,手掩住脸,很烦躁的样子。 她关上门,走到丈夫身边,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抚慰着,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允——韶!”谢清咬牙切齿,愤恨无比。 “与方太傅有什么关系?”倩仪愕然。 谢清放开手,靠向椅背,一手握住妻子的手,冷哼一声,说:“景瀚让我劝方允韶说服陛下向太后退让,他居然对我的邀请我置之不理!” “方太傅会这么有胆量?”倩仪有些惊讶,“河荆方氏并非名门望族,方允韶是方氏的嫡系长子,怎么敢与您对抗呢?” “我也不知道他的胆量来自于何处,不过,不可否认,方家的人还是有些胆量的!”谢清冷言,他的确动怒了。 倩仪不解,却没有询问,事实上,也没有机会询问,因为下人禀报:“少爷,太傅方大人拜见。” 谢清看了倩仪一眼,随即冷嘲地一笑:“你回房吧!看来,有些人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倩仪低头,看着丈夫出门,随后也离开书房。 方允韶并不是真的想激怒谢清,他只是很单纯地想置身事外,可是,很明显,这是一个不可能的选择。 走到大厅,谢清已经收拾好心情,一脸平静地步入大厅,坦然接受方允韶的行礼,摆手请他坐下。 “谢相大人……”方允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并擅长交际。 “方太傅很难请啊!”谢清淡淡地微笑,“想请您过府一叙而已,居然要本相下了五份贴子!” 方允韶无言以对,额上已经有汗珠渗出,连忙想起身。 “坐着吧,方太傅!”谢清缓了语气,他是请方允韶做事的,并不是要恐吓他。 “下官惶恐!”方允韶放弃了解释,低头服软,他很清楚,自己没任何筹码可以与谢清对抗。 谢清冷淡地一笑,神色却温和了些,扬声吩咐:“上茶!”这才是真正的待客礼 谢清不开口,方允韶自然也不敢开口,只能默默地饮茶。 “方太傅也是世族出身,不会不了解太傅之位的重要才是。”谢清说得淡漠,“本相原本是这么认为,只是,现在,不得不怀疑了。” 方允韶搁下茶杯,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皱眉看着谢清。 “太傅认为本相言过其实?”谢清反问。 方允韶苦笑,讪讪道:“谢相称下官君瑞即可,也不必如此复杂,能得谢相的指点,是下官的荣幸!” “恭敬不从命,统领大人比本相年长,本相就叫大人一声君瑞兄,谈不上什么指点,只是有几句话想和君瑞兄说说。” “谢相请说。” “君瑞兄知道王家如此显赫的原因吗?”谢清漫不经心似地问了一句,随即就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 “谢相说笑了,这个问题,至略谁人不知?王氏诗书传家,几乎代代元宁帝王都有王氏子弟为太傅。”方允韶也不是傻子,这个问题怎么会不清楚。 谢清笑着点头,随即就问道:“君瑞兄既然清楚,怎么还想在此时置身事外呢?” 平静下来,谢清立刻就明白了方允韶的想法,心中对此更为不屑。 方允韶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能低头叹了口气。 “君瑞兄,王氏一直没有能够成为世族,但是,太傅的荣耀已经足够他们在面对世族,无需低头,也无需保持谦卑的姿态,这样的荣耀,君瑞兄不想要吗?” 方允韶语塞,的确,王氏家族虽然是寒族,但是,绝大多数的世族也没有王氏那般的荣耀,河荆方氏只拥有世族的地位,无论是名望,还是资产,都无法与王氏相比,身为方氏的下任宗主,他不可能不想要王氏那样的荣耀。 “君瑞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你似乎没有伸手的打算,本相不能不为你可惜。”谢清淡淡地评说。 “谢相是指现在宫中的局势?”方允韶是负责宫廷安全的禁军统领,自然明白宫中的真实情况。 “不错。”谢清笑着点头,“君瑞兄看得很清楚嘛!” “我能做什么呢?”方允韶苦笑,他不是妄自菲薄,他只有四品,是太傅中品级最低的,他能够做什么呢?能自保已是万幸。 “你可以影响陛下的判断!”谢清直白地回答。 “这一点,您与齐相都比下官有影响力!”方允韶看得很清楚,阳玄颢对所有的太傅皆是礼敬有加,但是,只有齐朗与谢清的教诲,他是真正放在心上的。 “君瑞兄,你别忘了,所有人都认为本相与齐相是太后的心腹,陛下此时此刻,最不见的,只怕也正是我等。”谢清也是无可奈何,几次上昭信殿,阳玄颢皆是一言不发,他根本无从说起,又谈什么劝谏。 “不是还有王家人吗?为什么是下官呢?”方允韶的笑容更加苦涩。 “王家人不足大用,你是陛下最亲近的太傅,这两点还不够吗?”谢清反问,眼中的笑意丝毫未变。 “谢相希望下官怎么做?”方允韶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只能暗自咬牙,面上却只能无可奈何地一笑,低头请示。 谢清伸手虚扶了一下,示意他抬头,一字一句地说明:“自从去年腊月起,陛下就没有给太后进过请安的笺表,连新年也是,方太傅要劝陛下遵从孝道才是!” “如此即可?”方允韶见他再无下文,不由惊讶地确认。 “如此即可!” “下官会尽力劝说陛下的!”方允韶应承,也松了一口气。 谢清轻笑,摇了摇手,温和地对方允韶道:“君瑞兄,这只是底线,你若能做得更好,于你,于方氏,都会有更大的好处。” 方允韶苦笑,没有出声。 “显宗皇帝以嫡次子入主东宫,其时,嫡长子犹在,方大傅以为是何故?”谢清淡淡地问道。 “史载,显宗皇帝在世祖诸子中最为贤明。”方允韶不解谢清的意思,回答得中规中矩。 谢清没有评价,只是微笑着背了一段话说:“帝南巡,永宁王随驾,以皇三子、皇六子为从,至江南,王不胜累,病,皇六子亲至榻前,执弟子礼,躬身侍奉,帝以为贤。”这是《元宁实录•;世祖卷》的原话。 “谢相……”方允韶似懂非懂,不由出声。 “一日为师,终身不改的制度,深究起来,也就从显宗开始的,即使正位东宫,显宗仍以弟子之礼尊崇永宁王,世祖皇帝也正因为才以为嫡次子最贤明,君瑞兄以为善否?”谢清平静地问道,只是方允韶却不敢出声,他并没有谢清那样大胆,敢如此直白地评价先帝。 “即使是显宗皇帝自己也承认,论谋略,他不及出继夏氏的皇五子,论政略,他不及任职议政首臣的皇七子,论军略,他不及收复灵郡的皇次子,但是,他有一位好师傅。”谢清似乎有了兴致,竟说开了,“不是永宁贞王,而是太学司教风然,正是风然在永宁贞王卧病时,进言显宗,以皇子之尊,执弟子礼,亲身侍奉,才让显宗脱颖而出。显宗即位后,除了对钦命的太傅,唯一执弟子礼的便是只有从五品官位的风然,并在即位三年后,为风然加了太傅之衔,以此成定例。” “谢相,陛下已经即位,与显宗皇帝不同啊!”方允韶提醒谢清。 “君瑞兄,本相只是提醒你,一个真正的太傅,荣辱全系于弟子之身,只有真正为弟子打算的太傅,才能得到无上的荣耀,当然,如果那位太傅与永宁贞王一样,拥有‘再无及此之宠’,那么,不必太尽心也无妨。”谢清冷淡地回应,“君瑞兄好好思量一下吧!” “本相就不烦扰方太傅了。”谢清道出送客之辞,方允韶不及多想,只能起身告辞。 “好难得!我们的谢相大人居然好言相劝,一点脾气都没发作!” 方允韶刚离开,一个调侃的声音就响起,谢清只能摇头苦笑,看着从后堂步出的妻子。 “方允韶这种人,一味威压会起反作用的,好歹陛下都叫他一声‘太傅’,也不能太落他的面子。”谢清走向妻子,携手离开大厅。 “呵!给你三分,你便当十分啊?”倩仪好笑地摇头,“我看方才方太傅的冷汗都快渗到外衣上了!” 那种不是威胁的威胁,有时候给人的压力更大,即使话中只有五分压力,听的人也会自己放大成十二分,回想起来更是后怕!——不过,也就吓吓没见识过的外人,对她,这种手段小时候就玩腻了。 谢清也不否认,爽快地笑出声:“这招的确好用,只是太费神了,以后还是要少用。”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有先见之明,你也就是歪打正着。”倩仪见不惯他得意。 她还不了解自己的丈夫,让他玩这种水磨的功夫,还如让他把事情惹到极糟再收拾,合他的心,方才也就是因为不好明着发火,才阴阳怪气了一通,见效果不错,才有意地用了,也是他今天的心情合适,要不然,方允韶哪还能有机会那么安稳地和他说话。 谢清这次敛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向妻子,倩仪被他的神色一惊,不安,更不解。 “夫妻本是同林鸟吗?倩仪,你也是这么认为的?”谢清说的每一个字都仿若钝刀一般,在她的心上狠狠地划了一下。 “你知道了?”倩仪的声音幽冷,却隐约透着一分轻松。 谢清的手抚上妻子的脸颊,微笑着说:“我总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吧?我的夫人!”温柔的声音如果情人在耳边诉说爱语,倩仪却只能低头避开丈夫的手。 “你想怎么处置我?”背叛是不可饶恕的,永远没有忏悔的机会!——倩仪没有奢望。 “为什么要处置你?”谢清的手温柔而坚定地抬起妻子的脸,眼中是淡然的笑意,“你做得很对,没有必要的争斗还是及早抽身为好!景瀚总比其它人好吧!” “随阳……”倩仪被他话中的冷意惊呆了。 “我的夫人,只是,你不该忘记,我不是景瀚!景瀚永远不会因为他的女人为了他而做的小动作生气,而我会!”谢清平静地道出令她恐惧的话语。 倩仪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高傲,此时此刻,任何解释对他而言都是多余,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发泄心中的怒气,这一点上,他与紫苏一模一样。 “等陛下的万寿节过后,就准备宁兰的奉茶仪式吧!”谢清收回手,道出他的决定。 “我会好好准备的。”倩仪的手在袖死死握紧,才能平静地道这句话。 宁兰是谢清的侍妾,是他行过元服礼的,谢遥送的,奉茶仪式就意味她正式成为谢清的侧室,对元宁世族而言,侧夫人与妾室有着天壤之别,妾室仅仅是卧房的饰物,并不算是家人,而侧夫人却是记入族谱的正式家人,对女人而言,妾室意味着她们永远没有资格亲近自己的孩子,更不要奢望孩子叫自己一声母亲,而侧室却可以抚养自己的孩子,并得到孩子的承认。 仅仅一个奉茶仪式就区隔二者的云泥之别,一步之遥,却是很多女人一生都无法跨过的,因为,确立侧室必须得到正妻的应允,仪式必须由正妻主持,而很多女人可以容忍丈夫侍妾满堂,也不会应允举行这个仪式,因为按照元宁的惯例,尽管侧室所出仍为庶,但是,在家族中却与嫡出无异,包括家族的继承权也是同等。 谢清与倩仪的感情和睦,逢场作戏之外,身边的侍妾并不多,也没有妾室育有子嗣,现在这么要求,倩仪明白是警告,如果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那么,谢清要她知道,在大难来前,夫为磐石,妻如藤罗,她最好懂得适可而止。 谢清没有再说话,伸手拥住妻子,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算是安慰。 倩仪也挺委屈的,谢清在尹相那边有安排,她也只是知道,并不清楚,更没有想过告诉别人,这点轻重她还是知道的,谢清不避她是信任,或者说是不在乎,她若是泄露半个字,就是她的背叛,那天也是齐朗无意中一句话让她想起了这事,虽然没说话,却足已让齐朗明白五成了,她当时就后悔不迭,担心不已,后来一直没动静,她正要放心,就得到谢清整肃家门的消息,话中的意思让她心惊胆战,现在谢清说她背叛,她又能解释什么呢? ps:上一章的标题出错,很抱歉!更新的速度一直食言,更是抱歉,我都快无地自容,很感谢至今仍保留此文的读者,从今天起,我会尽量完成自己的承诺,至少保证每天都有更新,是否一章就不敢保证了,毕竟我的一章基本都在五千字以上,而我每天的实验也很忙,能否打出那么多字就不敢保证了。 第六章 以史为鉴(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太傅列传》 太傅方者,名允韶,字君瑞。隆徽十八年,顺宗继位,仁宣太后诏其为帝师,时允韶官居五品,为禁军尉,朝野莫名,然诸师中,顺宗最亲者是也。崇明六年正月,顺宗疏礼于母,诸太傅未见,唯允韶进谏,顺宗以为良师之伴。 自从成为太傅后,方允韶处世更为谨慎,他也很庆幸,自己是帝师,而非太子师,不会牵涉进太多纷争,尤其是在看到仁宣太后的治世手段后,他非常确信,阳玄颢的帝座不会有丝毫动摇的可能,心情更加轻松。 现在,方允韶一个劲地在心中骂自己愚蠢:皇帝与母后之争向来难免,自己怎么会那么乐观! 从谢清府上离开,方允韶便让仆从离开,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是的,是游荡,他实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当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竟走到成越城外的皇陵,之所以回神,也是因为被皇陵禁卫阻拦。 “对不起,我冒犯了!”方允韶连忙告罪,两名禁卫也很年轻,没有任何心机,见他离开,也就没多话。 元宁的皇陵在成越的东南,沿山脉而建,自太祖皇帝起,元宁所有的皇“陵”皆在此,换言之,只有帝后才有资格葬在这里,唯一的例外是夏汐澜,但是,温陵的地址是太祖皇帝指定的,虽是贵妃园寝,可是规制丝毫不逊于顺淑皇后的永西陵,后来宣祖将其尊为温陵,也就不算例外了。 能决定皇陵地址的只有皇帝,自从圣清皇朝起,皇陵的一草一本,至略的皇帝们都不会让外人决定,相比较起来,圣清对帝后陵寝的位置有严格的规定,方位、距离皆不能有过分的误差,从后陵对帝陵的位置上就看得出帝后的亲疏,但皇陵的陪葬墓由皇帝亲定,从皇陵的布置上,后人就可以看得出皇帝对臣下的宠信程度。在这一点上,元宁皇朝走得更远,后妃的葬址皆由皇帝钦定,绝非都能葬入皇陵,臣子陪葬皇陵更是莫大的荣宠,能葬入这片皇陵的,绝对是皇帝最宠信的人,太祖皇帝即位三年后才决定帝陵的地址,也就决定了阳氏的皇陵所在,当时顺淑皇后已经薨逝,停陵在天华寺,尽管礼官多次进言,太祖皇帝仍未将皇后陵定在皇陵之中,而是命礼官重新寻找皇后陵的地点,最后在成越西北的燕岭建立皇后陵。 方允韶没有走远,他沿着皇陵的外围走向最新的那座帝陵,阳玄颢的帝陵位置仍未确定,最新的帝陵是属于隆徽皇帝的,方允韶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想来这里,只是,心中有个声音在指引,而茫然的他顺从了这个声音。 隆徽皇帝驾崩五年多,这座皇陵仍未峻工,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风景,可是,方允韶就这么看了两个时辰,才动身回成越。 方家的人自然很担心他,可是,方允韶却没有与任何人说话,一个人进了寝房,还落了锁,方夫人也只能无奈地回房,不明白丈夫是怎么了。 第二天,方允韶进宫晋见太后,对儿子的太傅,紫苏向来不会为难,他很顺利地就见到紫苏,若是有心人计算一下,就会发现,方允韶是太傅中晋见紫苏最少的一位,他的谒见请求让紫苏不免有些惊讶。 尽管说了要调换太傅的话,紫苏也没有打算撤换方允韶,对于这位曾经化解阳玄颢心结的太傅,紫苏心中还是很感激的,也相信他可以担当太傅的名位。 “方太傅今日求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紫苏示意方允韶可以坐下,她没有在正殿接见,而是在偏殿见方允韶,也算是亲近之意。 方允韶行礼谢恩,坐下后才回答:“臣一直很疑惑,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何会选臣为帝师,论才,论德,臣似乎都担不起这份重任,不知太后娘娘能否为臣下解此疑惑?” 紫苏愣了一下,没想到方允韶竟是为此而来。 “方太傅做帝师已经六年了,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否有些多余了?”紫苏不由失笑。 方允韶似乎并不这么认为,神色慎重地看着紫苏。 “方太傅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敛起笑意,紫苏反问了一句。 “臣一直想不通。”方允韶的眼神一黯,随即恢复平常的神色,但是并没有逃过紫苏的眼睛。 见方允韶这般模样,再想到之前的事,紫苏心中有了一丝了悟,随后便看见方允韶有些不安的神情,心下更确定了一分。 “哀家想,答案与方太傅心中所想并无出入。”她淡然却也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方允韶全身一震,心中更是打了一个冷颤。 “谁请方太傅入宫的?齐相?还是谢相?”紫苏随即就开口问道。 “谢相。”方允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立刻离座跪拜。 “方太傅向来谨慎,想必是惹怒随阳了。”紫苏笑道,“方太傅不必紧张,哀家只是好奇。” 方允韶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坐下,这才发觉,不过瞬息之间的工夫,他的背上已经是冷汗淋漓,汗湿的内衣就贴在背上,让他觉得冰冷无比。 紫苏的确是好奇,不过,并不是好奇是谁出面请方允韶入宫的,而是好奇为何不是齐朗,上次正是齐朗建议让方允韶劝谏皇帝,按道理说,这件事应由齐朗办才对,而且谢清其实并不在意阳玄颢与紫苏是否不和,他更在意的是紫苏能否掌权,表面的功夫他并不看重,也不在意,所以,他不会主动出面的。 手随意地搭在圈椅的扶手,紫苏没出声,见方允韶平静下来,才开口:“方太傅既然入宫晋见哀家,想必是同意随阳的提议了?” “是的,太后娘娘,臣会努力劝谏陛下恭行孝道,为天下表率。”方允韶深吸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回答。 “若当真能如此,哀家定然不胜感激。”紫苏淡然一笑,慷慨许诺。 方允韶连忙起身拜谢,再抬头时,眼中却是一片清明,看着紫苏含笑的眼睛,他很清楚地请求:“太后娘娘,臣自幼只与兄长亲厚,就请娘娘将一切恩典加于兄长吧!” 紫苏没有答应,反而微笑着问他:“方太傅已经成竹在胸了吗?” 方允韶低头,冷静地回答:“陛下仁孝之心,天地可鉴,此时只是一念之差而已,请太后娘娘不必忧心。” 紫苏再次沉默了,这让方允韶不解,良久,他才听到太后冷淡的声音:“方太傅,你知道先帝驾崩后,哀家的第一道谕旨是什么内容吗?” “……臣不知。”方允韶讶然。 “将清音水阁陪葬先帝于地下。”紫苏冷冷地道出第一道谕旨,“整座清音水阁,包括里面侍候的宫人全部为先帝陪葬。” 方允韶仍然不明白,心底却升起一丝惶恐,紧紧地盯着紫苏的双眼。 “当年方泽被太子妃赐死,尚未绝息时,就被先帝强行带走,除了先帝,无人知晓他到底葬在何处,而先帝的临终遗言是让清音水阁为他陪葬。”紫苏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方允韶却有种恍惚的感觉,心中一片茫然,完全无法反应她话中的意思。 “方太傅……”紫苏皱眉唤他。 “太后娘娘,臣是嫡子,自幼就被严格管束,父母只关心臣的课业,只有兄长会关心臣是否开心,是否难过,可是,他也在十五岁的时候,被父亲送到京城,成为宫中的侍卫,臣一直很想再见到兄长,可是,没等到臣行元服礼,就接到了他的死讯,甚至连他的棺椁也没有见到,方氏的家墓中也没有兄长的一席之地,后来,臣知道了原因,只能沉默……”方允韶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对紫苏说道,声音却越来越低,后面的话,紫苏完全听不见。 虽然听不见,紫苏仍能猜出他的意思,可是,这件事,她无法做到,自然也无法承诺,只能看着方允韶茫然的神色,心中暗暗叹息。 “太后娘娘,臣告退,请娘娘允许臣前往昭信殿谒见陛下。”方允韶收拾起心情,正色请求。 “好的。”紫苏点头。 “方太傅!”紫苏唤住正要退出偏殿的方允韶,站起身,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方允韶不解地看着太后,不知道他是何意,随后他听到紫苏郑重的承诺: “先帝从没有指定陪葬之人,后宫园寝在永西陵附近,百年后,哀家也不会葬在先帝的定陵。” “太后娘娘!”方允韶感激涕零。 “赵全!”紫苏虚抬了一下手,扬声唤人。 “太后娘娘!”赵全应声入殿。 “送方太傅去见陛下。”紫苏淡淡地吩咐。 这几个月,阳玄颢没有任何事可做,虽然叶原秋每天仍然将奏章从中和殿送到昭信殿,让他过目,但是,他已经无需面对母后每天的抽查,看不看也就无所谓了,其它,也就是看看书,临临帖,眼前的人,除了侍奉的宫人,只有尹朔、齐朗与谢清,而因为他的沉默,三位议政大臣似乎也放弃了努力,每天的晋见仿佛也是例行公事,再也不与他多说什么。正因为这些缘故,当他听宫人禀告:“太傅方大人求见,陛下。”时,他竟一时无法反应,直到梁应低声提醒:“皇上,方太傅是赵公公领来的,人还在殿外候着呢!” “请太傅大人进来吧!”阳玄颢苦笑了一下,吩咐眼前的宫人。 “梁应,连方太傅都这样了……”看着从小陪伴的梁应,阳玄颢苦涩地感叹。 梁应无法面对这样的皇帝,只能难过的低头,他一直服侍阳玄颢,看到的从来都是他的聪慧、他的骄傲、他的意气风发,这几月来,他已经消沉得近乎绝望。 方允韶独自步入殿内,向阳玄颢行礼,阳玄颢起身让过,吩咐宫人:“赐座。” “谢陛下。” 这两句话之后,殿内便安静下来,阳玄颢没有看向方允韶,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而方允韶则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皇帝学生,似乎在等待。 “方太傅,您来见皇上有什么事吗?”见这两人都默不作声,梁应不得不陪笑着开口,这几个月来,阳玄颢鲜少开口,梁应不得不代他与三位议政大臣应对,倒也熟稔得很。 “陛下已经许久没有上课了,臣想来探望陛下,不知道陛下打算何时重新开始练习骑射之术?”方允韶平静地回答,可是,从用词上看,明显是对阳玄颢说的,梁应不好出声,只能看向阳玄颢。 “方太傅,您应该去问母后娘娘。”阳玄颢听到了他的话,淡淡地回答他,眼睛仍然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太后娘娘?”方允韶微笑,“说到太后,陛下您似乎很久没有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吧?就算陛下不便亲自请安,也该进上请安笺表才是。陛下不该如此失于孝道的。” 阳玄颢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方允韶。 “陛下,臣说的不对吗?”方允韶不以为意地看着阳玄颢。 阳玄颢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允韶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终究在方允韶过于清澈的眼神中败退。 “方太傅希望朕给母后进请安笺表?”眨了眨眼,阳玄颢挥手让梁应与宫人退下,平静地出声问方允韶。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方允韶同样平静地回答。 “呵!”阳玄颢笑出声,笑容却是冷的。 方允韶的神色没有一丝动摇,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方太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母后当说客了?”阳玄颢气急败坏,尖锐地质问他。 方允韶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进言的太傅,阳玄颢的其他太傅都这么进言过,可是,阳玄颢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最沉默的方允韶也会这么劝他,这让他觉得自己彻底被孤立了。 尹朔、齐朗、谢清,他们这么说没什么,可是,方允韶怎么能这么说?——他一直是最远离朝政的太傅,他从不曾以太傅的身份说教什么,若说,阳玄颢视齐朗和谢清为良师,那么,他更多地将方允韶看作好友,而不是必须恭敬有加的太傅,正因如此,阳玄颢才会感到被背叛的彻骨之痛。 “难道这就是权力的作用吗?”阳玄颢在心中自问。 方允韶的脸色在刹那之间数变,最终恢复原来的平静,他没有回答阳玄颢的质问,而是以最平淡的语气开口:“陛下,臣虽是世家出身,却没读过什么书,所以,臣没有什么大道理可说,但是,臣知道,元宁立国以来,皇位之争并不比前朝少,安闵王已经坐上了龙座,不是还被康仁太妃废黜了吗?您是太后唯一的子嗣,太后不维护您维护谁呢?您何必为了必得之物与您的亲生母亲起无谓的冲突呢?” “你不明白的,方太傅!”阳玄颢闭上眼睛,懊恼地回道。 他能怎么说?说自己的母后明确告诉他,她不会放弃权力,想要皇权,就从她手里夺? “不,陛下,是您不明白。”方允韶摇头,很肯定地说,“父母永远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天下父母皆同此心!太后娘娘同样是您的母亲,她希望交给您的是最好的!没有父母不希望孩子一生平顺!您难道已经有自信可以驾驭元宁皇朝的方向了吗?陛下,您也许应该好好想想,太后娘娘现在这样对待您到底是为什么?” 阳玄颢一震,愣愣地看着方允韶。 “这样……不是惩罚吗?”他茫然地低声自问,眼睛却求助地看着方允韶。 方允韶淡淡地微笑,轻轻摇头,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深遂起来,声音也飘忽不已:“陛下,臣有一位兄长,您知道吗?” “他被所有人贬斥,所有人都说他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所有人都说他不配做方氏子孙——他的死讯传来时,并没有骸骨送还,他当时是宫廷侍卫,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任职宫廷的人只有在犯有大罪的情况下,才会连死后归葬家墓的权力都被剥夺。 阳玄颢被方允韶的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点头。 “族中的长老要求将兄长族谱除名,尽管父亲是族长,也没有办法反驳,但是,最后兄长的名字仍留在族谱上,因为,兄长的母亲代他进行了洗罪仪式。” 阳玄颢惊呼一声,他知道洗罪仪式——在至略若有人犯下大罪,除了国家的刑罚外,家族也会做出相应的惩罚,轻则驱逐,重则除籍,成为贱民,但是,若有至亲愿意代其洗罪,便可免罚,只是洗罪仪式等同酷刑,须有最坚定的意志才能完成,这也是为了避免洗罪仪式成为儿戏,像阳氏皇族的洗罪仪式,便是一步一叩从元宁殿赤足走到太祖皇陵正殿,而且,从元宁殿到皇城正门,皇陵神道,全部铺满碎瓷铁钉,当年,安闵王被废,宗人府议定削其宗籍时,正是安王妃进行了洗罪仪式,才保住了安闵王及其后嗣的宗籍。 “方氏的洗罪仪式很简单——滚钉床,兄长的母亲是个很懦弱胆怯的人,可是,那天,她却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一点点地滚过长钉。” “三天后,她就去了,我和兄长最亲,我曾问过她,怎么敢做呢?她告诉我,她是个无能的母亲,什么都不能为儿子做,但是,最起码,她可以让儿子的神位摆在宗祠,受香烟供奉。” “陛下,子以母贵啊!您难道看不到太后对您的维护吗?” “无论您日后成就何等大业,您始终是太后的孩子!那是无法断绝的血缘!” 方允韶看着阳玄颢越来越黯然的神色,明白他不会再与母亲对立,也许以后,权力仍会让这对母子反目相向,但是,至少现在,阳玄颢会向母亲低头了。 也许阳玄颢早已无法坚持,只是方允韶给了他一个最佳的理由。 第七章 大礼将成(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湘王世家》 崇明六年二月初,湘王以疾终,时帝将行元服之礼,闻讯大恸:“先帝留王叔辅朕,今未见服礼即薨,他日朕请求何人?” “娘娘,奴婢刚才打听到一件事!”谢纹正在用早膳,一个宫女冲了进来,连声大叫,尚仪气急,正要发落,就听见谢纹笑问: “什么事?你怎么总是这么冒失?待一会儿,徐尚仪又要罚你了!” 那个宫女吐了一下舌头,却很自信的说:“不会的,娘娘,这件事可以让我将功折罪。” “你还不快回婕妤娘娘的话!素清,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徐尚仪更恼火地瞪着宫女。 “皇上今天给中和殿递了请安笺!”不敢再拖,素清放低声音,很神秘地对谢纹说。 话音一落,就听啪的一声,谢纹竟然摔了手里的银箸,脸色大变。 “娘娘……娘娘……”见谢纹一言不发地愣着,素清有些担忧地唤她。 “你确定?”谢纹回过神,立刻激动地问她。 “……当然了,娘娘!奴婢认识昭信殿的一个内侍,他亲口告诉我,就是他把请安笺递过去的!别人还不知道呢!”素清很肯定。 谢纹平静下来,却再次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微笑着拿起银箸,继续被打断的早膳。 “娘娘……”这次出声的是徐尚仪。 “这么久,终于可以安心用次膳了!”谢纹笑着说道。 同一时间,尹韫欢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不过,她没有继续用膳,而立刻吩咐:“更衣,本宫要去中和殿给太后请安。” 尹韫欢选的时间正好,朝臣的晋见刚结束,紫苏还没有开始批阅奏章,自然也就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中和殿。 “慧婕妤用过早膳了吗?”紫苏正在用膳,随意地问了一句。 尹韫欢恭敬地回答:“臣妾用过了,谢太后娘娘关心。” “坐吧!有什么事吗?”紫苏没有太在意,叶原秋让宫人挪了一张椅子,尹韫欢谢恩坐下。 “臣妾只是来给娘娘请安的,并无其它事。”尹韫欢乖巧地回话。 紫苏放下银箸,示意宫人撤去早膳,目光这才转向尹韫欢,笑着道:“慧婕妤的孝心,哀家领了!哀家早吩咐过,你们不必过来请安,也只有你十天半个月地还过来一趟。” “前几次,臣妾来得不巧,今天才真正给您请安,臣妾惶恐。”尹韫欢低头回答,声音柔雅。 紫苏站起身,尹韫欢也跟着起身,随即听到紫苏温和的声音:“孝心到了就行,慧婕妤退下吧!哀家也要看奏章了。” “是,太后。”尹韫欢有一瞬的讶异,却没在脸上流露出来,平静地回答,行礼退出。 紫苏看着她退出殿门,转身离去,面上露出一抹冷淡的笑容,却一个字都没说,随后便静静走进书房,开始批阅当天奏章。 后世的文学作品中,对尹韫欢没能封后的猜测很多,但是,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顺宗的皇后是由母后直接提出的,这一点从册后诏书上就看得出,也就是说紫苏并没有提出谢纹之外的其他人选,而当时,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都认为已经册为昭仪的尹韫欢是后位的不二人选。 与后位失之交臂是尹家败亡的开始——研究元宁历史的学者在这一点达成了惊人的共识。 “原秋,你说湘王的病真的严重吗?”看着一本奏章,紫苏忽然出声问道。 叶原秋愣了一下,因为,这是紫苏第一次这么称呼她,回过神,她连忙回答:“奴婢不知。” “是吗?”紫苏执笔在手,却没有下笔,似乎有些犹疑,好一会儿,才出声:“你代哀家去看看湘王殿下吧!” “是!”叶原秋没有犹豫,立刻躬身领命。 “让宗人府尽量满足湘王的需要!”紫苏又补了一句。 叶原秋再次低头领命,退出中和殿。 看着叶原秋退下,紫苏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在奏章上写下朱批:“下都察司,与宗人府、刑部共议。” 这是湘王世子的第五份奏章,内容没有变化,仍是说湘王已在弥留之际,请赐恩典,让湘王归家。 湘王的封地在江南,但是,从未就藩,王府也在京中,湘王谋逆后,紫苏并未罪及家人,也没有裁降王爵,越是这样,越显出湘王之案的禁忌度,没有朝臣敢提及之件事,也只有湘王的家人,才会一再地上书,尤其是在湘王病重之后。 湘王的病已经拖了半年了,太医院的奏章上早已说明,湘王绝对拖不过今年三月,世子此举也属理所当然,可是,之前,紫苏一直留中不批,直到这次,才真正发下审议,这已经是松口的表现了。 叶原秋听到紫苏的命令,已经明白紫苏之意在两可之间,一时有些拿不准,前思后想之际,马车便到了宗人府。 湘王的确是弥留了,但是,叶原秋发现,即使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湘王的神智仍是清醒的——见到叶原秋,湘王的第一句话是:“皇上……太后……不和了吗?” 叶原秋惊讶极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刚回神,就听到湘王的下一句:“现在……现在……怎么样?” “陛下已经递了请安笺,太后谕示礼部、少府与宗人府准备元服礼。”叶原秋恭敬地回答。 “那就好……”湘王似乎放松了些,神色不再那么紧绷。 叶原秋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湘王的下一句话,可是许久都没有动静,直到她抬头,看见湘王那交杂着欣慰与伤怀的目光,才猛然一震,跪倒在榻前。 “殿下,原秋辜负了您。”她无法不愧疚。 “不怪……你!”湘王很费力地说出这三个字,“你……不……只……咳!!” 剧烈的咳嗽让湘王的话无法继续,郑云颜上前伺候,在他的目光示意下,为叶原秋解释:“王爷的意思,尚宫您并不是王爷的属下,而是太后的掌印尚宫,无论您怎么做,都谈不上辜负二字!” “是!”湘王模糊地道了一声。 叶原秋无言以对。 叶原秋无言以对。 郑云颜送她出门,温柔地安慰仍在自责中的叶原秋:“叶尚宫,您大可不必如此自责,王爷并非矫情之人。”湘王何等人物,向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好恶。 “殿下字字诛心,我如何……”叶原秋低叹。 “叶尚宫,您误会了,对王爷而言,太后娘娘是对手,是政敌,但是,永远不会是仇人的,您不必看得过重,只怕连王爷自己都说不清,他是不是真的要对付太后。”郑云颜摇头感叹,笑得很无奈。 “郑夫人?”叶原秋不解她为何如此说。 郑云颜微笑:“是妾身逾矩了!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叶尚宫不必放在心上。” 叶原秋要相信她这话才怪,湘王虽然不曾给郑云颜侧室的身份,但是,谁不知道,自隆徽十六年纳她为妾之后,湘王便不曾让其他妻妾近身服侍。——湘王的心思,她会不知? 郑云颜却没有再开口,只是行礼恭送叶原秋,叶原秋也无奈,只能低头回礼,离开宗人府。 “叶尚宫若真想明白,请将这些话转告太后娘娘,也许会得到答案。”郑云颜忽然出声,叶原秋一惊,转身看去,只看到郑云颜修长的背影,她不由暗暗皱眉。 出了囚室,自有跟随的宫女上前为叶原秋递上披风,随后一同离开宗人府,身份所限,叶原秋的马车并不能进宗人府。 一行三人刚出宗人府,就有一个亲随打扮的人上前一步,向叶原秋行礼。 “什么人?”叶原秋不解地皱眉,也有几分不悦,虽然戴着披风,看不出她们是宫中之人,可是眼前的马车有明显的宫廷标记,怎么有人敢上前。 内官不与外臣相交,在元宁是禁令,宫外之人等闲是不会与宫廷之人结交的,一旦被御史弹劾,可是三族流放的刑罚。 “我家主人有请尚宫一叙。”那人不卑不亢地答了一句。 “你家主人是……?”叶原秋试探地问道,心中有数,除了三位议政大臣,没人有胆量在宗人府前拦人。 “尚宫去了就知道了。”那人并不露口风。 “如何去?”叶原秋知道避不过这种邀请,只能答应。 “尚宫请上车。”那人恭敬地请三人上车,随后驾车而去。 两名宫女都是叶原秋的心腹,虽然面面相觑,却没有出声,叶原秋闭目养神,也是一言不发。 “齐相?!” 马车停在一个夹道中,叶原秋没让宫女下车,自己独自下车,按车夫的指示,向前走,转弯就见一个人身着天青色袍服的人背对着自己,但是,那背影已经足够叶原秋认出是何人了,她不由惊呼。 不能怪叶原秋太过惊讶,在她想来,尹朔、谢清都有理由找她,唯有齐朗,是不可能找她的,一来,齐朗不需要;二来,她并不涉朝政,不像赵全,可以在朝政上影响太后,手中也很大的权力。 “叶尚宫去宗人府见湘王?”齐朗闻音转身,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探望湘王的病情。”心下有一丝了解,不过,叶原秋底气很足。 齐朗扬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再次出声:“湘王说了什么?” 叶原秋之怔,下意识地道:“湘王已在弥留之际,哪里能说什么?” “那就说说你将要回报太后的话吧!”齐朗冷淡地要求。 “齐相,您逾越了。”叶原秋大惊失色,她怎么能将要回禀的话先告诉他呢? “本相自会向太后娘娘请罪,你不必操心!”齐朗冷冷地回应。 叶原秋犹豫了一下,也感觉到齐朗势在必得的威压,心中不由苦笑,暗道:“难怪赵全说齐相最难对付!根本不留一丝余地嘛!” 心下这么想,面上,叶原秋也只能一脸为难地将宗人府内的事重说一遍,眼角瞥见齐朗的脸色不变,眼中的冷意却越来越深,心中不禁慌乱。 “叶尚宫选定自己的阵营了?”听完她的话,齐朗漫不经心似地问了一句。 叶原秋一震,不知他如何竟一语中的,直指关键,只能苦笑:“奴婢之前拒绝了殿下,背叛之名是洗不掉了。” 齐朗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确定话中的真伪,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尚宫拒绝不只是殿下吧!” 说完也不管她的脸色如何,齐朗冷漠地说了一句:“你回禀湘王的事之前,先代本相禀报太后,湘王的事,本相会处理的,娘娘不必费心了!” “是!奴婢会禀告娘娘的。”叶原秋虽然不明白,但是,也不敢违逆齐朗的话。 “你回宫吧!”齐朗挥袖,转身离开夹道。 无论齐朗与紫苏的关系如何,在后世史书上,齐朗都是作为元宁的一代名相来记录的,虽然并非都是褒辞,但是,元宁一朝能与之并肩的臣子的确是屈指可数,而对于同时代的人来说,齐朗是最低调的一位议政大臣,与尹朔和谢清相比,他似乎也没有很明显的人脉与势力,可是,很明显,没有人敢于挑衅这位内阁宰辅的权力。 尽管资料零散,后世学者仍不得不承认,齐朗看似温和的处世手腕,实际是棉里藏针,在对手尚未发觉时,他往往已经给予致命一击,尹朔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 不过,对后来的很多主君而言,齐朗一样的臣子是他们最想得到的,智谋才华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齐朗在很多时候,会先一步将主君不便处理的事妥善处理好,只是这样的臣子是需要得到绝对的信任才能挥洒才智的,这一点就注定这种人可遇而不可得。 紫苏是信任齐朗的,因此,她很平静地听完叶原秋的禀报,一言不发地坐回书桌前。 “那就这样吧!”紫苏没有多说什么,自然也没有异议。 叶原秋也不再言语,默默地侍立一旁,直到赵全进殿,她才行礼退下。 “有什么要紧事?”平时这个时候,赵全是不会进殿的,紫苏并不喜欢宫人近身侍奉,赵全也有自己的职责,侍奉的时间就更少了。 赵全并不意外紫苏的问题,不解思索地回答:“三司正堂接到匿名投书,说南疆军资大多为劣质,军械司官商勾结,草菅人命。” “什么?”紫苏不由大惊,失声质问。 赵全也是一头冷汗,惶恐不已:“奴才知道兹事体大,封口之后就来禀报了。” 三司正堂也下了封口令,赵全接到回报就扣住了线报之人,严令属下不得接触,随即就回来禀报了。 紫苏大惊之后,听到“封口”二字,便冷静下来了。 对于所有的君主,虽说是君如舟民如水,但是,君主最怕绝非民变,而是军变,民变可以安抚,可以剿灭,上位者有的是办法让那星星之火熄灭,军变却是燎原的火种,一旦点着,再想扑灭就难了,圣清与大正两朝都是因军变而亡,足以令后人警视。 元宁皇朝的太祖皇帝有句名言:“当君主失信于军之时,便是其失位之时。”因此,元宁皇朝对将士的抚恤不谓不厚不优,军功之赏不必说,军用物资的优先保障也是写入法典的,曾有位户部尚书戏言;“户部的新年第一大事就向兵部拨款。” 南疆正在做战,紫苏不可能不担忧,但是,转念一想,只是匿名投书,可信度上要打个折扣,而且,康焓也没有上书,此事属实与否尚未可知。 “今天议政厅谁当值?”镇定下来,紫苏转脸问叶原秋。 想了一下,叶原秋很快回答:“回太后娘娘,是谢相。”正因如此,齐朗才会在宫外拦到她。 “宣……算了!”紫苏收回出口的半句话。 三司尚未奏报,她难道用赵全的秘报与谢清说,再说,赵全也没有更详细的情况,还是再等一下吧。 “太后娘娘,大司宪、大司谏、大司察三位大人求见。”说谁谁到,紫苏话音刚落,外面就有通报。 “宣!”紫苏扬声吩咐,顺手合上刚批了一个字的奏章。 吴靖成他们三人联袂晋见当然不会是为其它事,行过礼,三份一模一样的信就呈到紫苏面前,飞快地浏览了一下,紫苏皱眉吩咐:“请齐朗和谢清立刻过来。” “是!”赵全与叶原秋同时应声。 没有尹相? 两人心中同时一惊,连吴靖成他们三人也是惊骇无比。 “尹相要回避。”仿佛看出他们的疑问,紫苏淡淡地道了一句,却不是对他们任何一人解释,只是自言自语而已,但是,江槿却是眼角一跳——他是兵部尚书的亲弟,是否也该回避啊? 叶原秋去议政厅,赵全出宫去齐府,自然是谢清先到,紫苏没说话,直接把信给他。 “这不可能!”谢清第一反应就是这么一句惊呼,随退才想到失仪的问题,缓下语气,对紫苏说:“太后娘娘,虽然兵器由军械司查验,但是,历来兵部尚书都会抽验,尤其是南疆开战以来,据臣所知,每一批军资,江尚书都是亲自抽验,军械司不可能有机会做假。” 紫苏略略放心了些,可是,仍有些担忧,兵部的事,自然是齐朗最清楚,可是,他却迟迟未到。 第八章 大礼将成(中) http://.biquxs.info/

郑云颜十分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人,即使对方什么都没带,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慢条斯里地饮着茶。 她再心存侥幸也不会认为这位大人是专程来饮茶的。 “湘王殿下到底想如何呢?不见到母子相残便心有不甘吗?”只见那人搁下茶杯,手指在杯口轻轻摩挲,语气平淡地问道。郑云颜心中一惊,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湘王。 “殿下也的确是神通广大,可是,也未免太不将上谕当回事了。” “圈禁之中,殿下居然仍能调动属下,在下不得不佩服!” “齐相,殿下纵然罪在不赦,但是,也不容您加此莫须有之罪!”郑云颜打断齐朗的话,说得义正严辞。 齐朗冷笑——正是,当赵全到处找齐朗时,他正身处宗人府。 湘王却没有出声,郑云颜分明看到他的眼睛是睁开的,眼神一片清明。 齐朗看了郑云颜一会儿,才微笑着问了一句:“郑夫人深受殿下宠爱,殿下百年之后,是否也要让夫人追随地下啊?” 郑云颜的手不由一颤,只是因为掩在宽袖之下,并没有让齐朗看到,可是,她很清楚,齐朗的目的达到了。 谁会想死呢? 郑云颜很清楚,阳氏皇族从来都不在乎以活人生殉,尤其是没有生育子嗣的嫔妾,若是湘王过世,她一个侍妾,根本无需王命,只要王妃或世子的一句话,就必须为湘王陪葬。 更何况,入宗人府服侍以来,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你……想……如何?”湘王费力地问道。 声音不大,不过寂静的斗室之中,齐朗仍听得一清二楚。 “在下请殿下为元宁治世虑,勿启两宫之衅端。”齐朗淡然开口,一字一字地道出自己的希望。 “呵……”湘王发出类似于大笑的声音,却很轻微,“齐朗!阳……氏皇……皇族……有……甘于……大……大权……旁……旁……旁落的……皇帝……吗?” 自从元宁立国,阳氏坐拥天下,阳氏皇族就不曾出过一个甘于寂寞的皇帝,为了掌权,他们可以对母后忍耐敬崇,可以对权臣低头,即使芒刺在背,他们也不会将应属于自己的权力拱手相让,他们可以对宠臣、宠妃加恩至无以复加,但是,从不曾有人敢于挑战皇权的威严。 阳玄颢是元宁的皇帝,也是阳氏的一员,他不可能容忍任何人长久占据应属于自己的皇权,即使那个是自己的母亲。 齐朗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向自己面前茶盏中倒入茶水。 “殿下,在下可不是来说服你的!”齐朗冷淡地开口,“在下不否认,陛下的确有圣明天子的资质,元宁历代皇帝也都有驾驭臣下的手段,正因为如此,元宁才会鲜有母后的摄政的情况,但是,一旦有母后摄政,历代皇帝无不是从母后手中接过权柄的,从无例外,殿下以为是什么原因?” “在下今天来,只是想告诉您,太后娘娘对您已经是恼怒至极,您正在消磨掉她所剩无几的耐性,这一次,陛下的忤逆之举更是最后一根草……” “咣!” 齐朗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他看了一眼,发现是郑云颜失态地撞落一旁书案上的笔洗。 “出去!”湘王轻斥,却不是对齐朗,而是郑云颜,很显然,室内的三人都不可能会错意,郑云颜一脸惨白地退了出去,但是,并没忘记向两人行礼。 “我可没有齐相说的那样厉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湘王的声音尽管虚弱,却流畅了不少。 齐朗起身,走到榻前,平静地打量着这位已近人生末路的王爵,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临近死亡的混浊,只有一种看透之后的解脱。 “殿下,请不要让陛下与太后之间再无转寰之地。”齐朗认真地恳请。 湘王再次笑了,看着齐朗的眼中浮现出嘲讽的神色。 “本王为先帝尽忠一生,齐朗是打算向太后尽忠一生了,看到本王的今天,齐朗,你丝毫无感觉吗?” 齐朗静静地听完,手缓缓地收回,一言不发地离开囚室,走出曲折的通道,再次看到苍穹之时,他不由地舒了一口气,转眼就看到被亲随制住的郑云颜。 “齐相大人。”郑云颜低头行礼。 齐朗没有理会,只在走过之时,冷冷地扔了一句话:“郑夫人灵秀非常,自会选择对自己最好的路!” 一路通行出了宗人府,齐朗甚至没有遇到一个人,想来宗人府的当值者还是很聪明的,只听他亲随的一句话,就知道齐朗无意留下来过宗人府的记录。 “出城!”齐朗上马车前吩咐。 城外三十余里就是素河,齐朗到了河边才命令停车,下车后,也不带随从,一个人沿着河岸走着。 素河落日是成越的名景,只是此时并非夕照之时,而是红日当头之时,素河里的碎冰映着日光,很是炫人双眼。 齐朗抛出手心的物件,看着那个小东西砸到堤石上,跳进河水中,眼中浮现出一丝冷笑。 为先帝尽忠,的确,在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中,唯一真正为先帝尽忠的是湘王,可是,不见得他就对阳玄颢尽忠。 阳氏皇族的高傲真的能让他对一个孩子低头称臣吗? 齐朗与先帝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他很清楚,先帝是个很清醒的帝王,也许没有明君之举,可是,他的确能够把握皇朝的方向,也能看透臣下的本质,湘王不是个甘愿称臣的人,身为嫡皇子,他本该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却因为端宗的偏爱,与皇位失之交臂,先帝不可能敢将大权交给他,否则,遗诏大可直书湘王辅政,而不是任他为顾命大臣,由皇后裁决军国大事。 毕竟兄弟绝对不是可以托负家业的人,皇族之中更是如此。 湘王如何察觉不出,只是,不甘、不愿,仍要对皇帝尽忠,于公、于私,他都只能站到紫苏的对立面。 天下臣子,皆同此心! 齐朗冷笑,拂袖转身,将湘王的话一并抛离脑海与心田。 从今往后,先帝的顾命大臣只剩他与尹朔,还有永宁王了。 回到成越城中,齐朗没有回府,而是上了一家常去的酒楼用餐,从早上离开议政厅,他是滴水未进。 刚下箸,就听到楼梯上一阵脚步声,显然是直奔自己的雅间而来,齐朗微微皱眉,不太想理会。 “少爷,是赵全。”亲信随从低声禀告。 “让他进来。”齐朗不能不理会,赵全不会无故地就这么急找来。 “齐相,太后娘娘召您立刻晋见。”赵全也不喘口气,一进雅间就说明来意。 齐朗再次皱眉,但是,仍然放下筷子,起身离开,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地方,至于那一桌菜,自有亲随会处理。 “赵公公,出什么事了?”马车动起来后,齐朗才出声问赵全。 赵全不敢怠慢,详细地说明:“有人匿名投书三司正堂,说南疆军械有问题。” 齐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却又敛起惊讶之色,仔细思索起来,随即抬手敲车壁。 “少爷?”车外立刻有亲随问道。 “去兵部!” “齐相!”赵全不解地轻呼,紫苏可是要他立刻晋见啊! “没事,今天是随阳当值,他主管户部,对兵部的运作也有些了解,太后娘娘此时应该已经不忧心了。”齐朗淡淡地解释。 赵全沉默了,静静地坐在车内的一角,他并不愿意与齐朗起什么争执,尽管,他很清楚,因为他手中的密探,齐朗对他谈不上恨之骨——他还没有胆量将暗桩设到齐朗身边——可是也绝对没有好感,再加上郑秋的事,齐朗是十分乐意对付他的。 假如发生争执,紫苏的态度会如何?——这种问题,赵全不必想也知道。 三司的封口令显然很有效,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元宁皇朝对官员监督的重视了,江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三司正堂同时晋见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但是,江楠并没有想到自己身上,三司的监督是针对官员失职贪墨之举,是对朝廷政令的得失,江楠自认清廉尽责,自然没放在心上。 齐朗的到来让他吃惊不已,但是,仍然没有失礼。 “把军械司的记录全部给我!”齐朗直接下令,江楠愣了一下,回过神就马上照办。 军械司的记录,齐朗并不陌生,他去过北疆大营,自然明白军资物品对胜负的作用,因此格外上心,江楠本就是军旅出身,自然也十分在意,记录上完全没有问题。 “江尚书,我记得永宁王的属官中有专司验收军资的幕僚,平南大将军那里有没有?”齐朗皱着眉问他。 江楠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口中流利地回答:“有的,齐相。平南大将军府少卿负责查验军资,尤其是军械。” “康绪?”齐朗马上想到。 “威远侯有一套家传的查验之法,据下官近来的调查,康绪就是因此被湘王任命为少卿的。”江楠显然花了点功夫在康绪身上。 齐朗想了想,示意江楠靠近,对他耳语:“你派可靠的人加急到南疆,让康绪重新查验一遍军资!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江楠点头,眼中有了凝重之色,但是,齐朗仍未交代完。 “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本相只唯你是问!” 江楠再次点头,并没有意外。 “赵公公,我们进宫吧!”齐朗推开面前的记录,直接对赵全说。 齐朗到中和殿时,谢清与三司的人都已经离开,紫苏一个人坐在殿内,面前是一本摊开的奏章,叶原秋站在一旁,脸上有担忧之色。 “臣参见太后娘娘!”齐朗跪下行礼。 “景瀚!”紫苏惊了一下,示意他起身。 “娘娘还在忧心吗?”看她怔忡的神色,齐朗有些不解,“臣以为随阳应该对您解释过一些了,那些应该足以让您宽心才对。” “我刚刚想到一件事!”紫苏皱着眉对他说,“军资历来都是抽验的,也允许有一定的差异,若是有人在抽验之后,将优劣分开……”她总是永宁王府的郡主,对军中的常识还是有数的。 话没说完,齐朗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太后娘娘是说……”齐朗差点把“湘王”二字脱口而出,紫苏却默默地点头。 “他应该不会……”齐朗有些怀疑,说到底,湘王也是阳家人,经略南疆多年,不应该会让南疆军出现这种无意义的伤亡吧? “你忘了济州的事了?”紫苏心中有六成把握肯定这件事与湘王有关。 齐朗无语。 的确,湘王连官仓储粮都敢动,置无数平民于不顾,只为了威胁紫苏,他如何不敢动南疆大军?更何况,南疆大军中,他的亲信何其之多,做这种事并不困难,至少比济州的事简单。 齐朗的脑中浮现出这些念头,眼中却有了笑意。 紫苏微微扬眉,挥手让叶原秋退下。 “你说湘王的事你处理,处理过了吗?”紫苏了然地问他。 “宗人府明天应该会有奏章。”齐朗没有明说。 紫苏微微点头,示意齐朗走近。 “皇帝元服之后,我会回慈和宫,也不会再在大朝会上听政,如何?”紫苏征求齐朗的意见。 齐朗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毕竟不久前,她还不愿意退让半分,现在却退了好大一步——阳玄颢将正式面对朝臣,再不是坐在龙椅不语的幼帝。 “退就退得更大方一点!”紫苏淡淡一笑,“顺便也看看,我的儿子能做到何种地步!” 既然要退,那何妨再做得更漂亮一点,阳玄颢想做一代明君,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齐朗了然一笑,不由轻轻摇头:“既然是你的儿子,何必逼他到那种地步?” 紫苏一旦撤手,手段尚稚嫩的阳玄颢如何驾驭群臣,如何内外攻伐,若是出错,他只怕再也不会君临天下的气度了。 元宁皇朝只有一位世祖皇帝!能在折损五十万大军之后,依旧坚韧不移,清醒面对,苦思对策,这样的皇帝只有元宁的世祖皇帝一人。 当时,兆闽的议和特使在看到一夜之间加玺完毕的和约时,对元宁的特使苦笑:“有君如此,至略之幸,二十年,此约必废。”长达七十三页的和约苛刻至极,可是,世祖皇帝连朝议都未举行,便一一加盖国玺御印。 即使折损五十大军,元宁尚有北疆百万大军枕戈待旦,那份和约没有人认为世祖会同意,所有国家都在等着分一杯羹,可是,世祖同意了,即使跪入太庙请罪三月,即使世族发难,他坚持着“再战必伤元宁根基”,五十万大军伤了元宁的元气,却没有动摇元宁的国本,再战,对手就不会只有兆闽!世祖皇帝清醒地也认识到这一点,再苛刻的条件他也应下,只为日后有机会雪此耻辱。 正因为如此,世祖皇帝是唯一一位真正摆脱母后摄政之权的皇帝,自亲政之日起,章德皇后再未能影响世祖的判断。 阳玄颢能有这等心性吗? 当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面对自己引起的不堪后果,他可能独自品尝?他可能一力担下?他可能清醒地选择解决之道?若不能,当他向母后求援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无法真正地君临天下! 紫苏冷笑,眼中却有未曾掩饰的苦涩:“他为权力才向我低头,他又何曾想到我还是他的母亲?景瀚,他为什么是我的儿子!” 齐朗很想苦笑,但是,他只是无奈地摇头,伸手按在紫苏的肩上。 “也许陛下也曾自问,为何是您的儿子。” 他们都曾有年少轻狂之时,因为狂傲而对父母不满,对出身不满,但是,最终,他们仍回家族之中,担起自己的责任,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念头才会在心中一闪而过。 只可惜这永远是无解的问题,毫无用处。 紫苏眨了眨眼睛,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似乎觉得这个抱怨很没道理,笑了笑便转开话题: “湘王可留了什么话?” “留话?”齐朗作思索状,“有些反省自身的话,没什么意思。” “反省自身?”紫苏失笑,“他有必要自省吗?看看元宁皇朝没有登上皇位的嫡皇子,有几个活过三十岁?先帝让他经略南疆,已经是有魄力了!” 元宁重视嫡庶之分,长幼尚在其次,同为嫡子,继承权便丝毫无异,自然是东宫与皇帝最忌惮的人,因此,元宁的嫡皇子是最难有善终的,湘王再次证明这一点。 “殿下的军才出众,治世却未必比得过先帝。”优柔寡断是君主大忌,军略之外,湘王实在缺少决断的魄力! 没有在意齐朗的感叹,紫苏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用了什么?” 她的印象中,齐朗不曾做过类似的事。 “春雨。”齐朗微笑,轻轻执起她的手,“你说过的‘润物细无声’,普通却最不好查。” 普通是说这个方子中全是常见的药,不好查是因为看不出中毒的迹象,也不会让银器变色。 紫苏有些惊讶,却被他轻吻自己手腕的动作打断了思路。 齐朗微笑,很满意这个效果,低头在她的耳边呢语:“还有比你更好的老师吗?我可是最好的学生,记得一清二楚,而且,我的手也并非你想的那般的干净。” 也许他没有夏家人那般的用药天赋,可是,最简单的杀人毁迹,他还是会的。 第九章 大礼将成(下) http://.biquxs.info/

湘王的死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在后来,无数的史研院高材生用这个课题的研究取得学位,从死因到历史环境,从影响到制度变革,可供挖掘的东西并不比宫谏之变少,曾经就有一位女士用《从湘王殉葬者论元宁皇朝婚姻制度》一文拿到当时史学界的最高奖项, 那篇论文倒不见得有多少深度,可是,内容很有创新意义,在当时一潭死水般的史学界引起了不小的哄动,在那之前,对于至略的婚姻制度,宪政之前,史学界都认为是一夫多妻制,那篇论文却以大量史料说明,至略从来都是一夫一妻制,准确的说是一夫一妻多侧侍制,之所以“从湘王殉葬者论”,是因为湘王死时所有的侍妾与没有生育的侧妃全部被王妃要求殉葬,作者引申开去,引述元宁的法典,说明侧室与侍妾是没有权力的,从皇室到平民,能得到丈夫重视的只有正式迎娶的妻子,无论那个男人爱不爱自己的妻子。 其实,这一点在宪政之前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妻妾不和,丈夫只能逐出侍妾,侧室虽然多了一点保障,但是,同样可能被逐出家门,要知道,只有休妻才需要请示父母长辈,元宁皇朝时,丈夫甚至需要送休弃的妻子回娘家,返还嫁妆,向岳父岳母说明原委,否则,岳家是可以告上官衙的。 在当时,听说湘王妃要求侍妾与侧室殉葬,人们也就是茶余饭后闲扯一通,没有人当回事,倒是有御史上奏说先帝尚未有殉葬之人,湘王葬制有逾越之嫌,被紫苏一句:“家门内务,卿越俎代庖否?”就给驳了回去。 那本奏章一点波澜都没有引起,毕竟,当进,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皇帝的元服礼上,即使是南疆的战报也没有皇帝元服礼的一个小道消息来得轰动。 阳玄颢却是例外。内侍禀告这个消息时,正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踏出昭信殿。紫苏似乎是兴致突来,想寒风料峭中游湖,找来了笼闭多日的儿子与他的后宫,几个女孩也明白皇帝的处境,一个个都费尽心机地为他们母子转寰,气氛倒也不错,说起元服礼,同样是大家族出身的女孩,都能说出不少趣事与掌故,身边笑语不断,阳玄颢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当赵全进画舫时,没有人在意,连阳玄颢都只瞥了一眼,心中没当回事,当时,他正在与尹韫欢说话,可是,眼睛的余光没收回,便看到赵全递上了一本素白封皮的奏章,他顿时一惊,面前的酒杯也在惊惶之下被袖角扫翻了。 只有报丧的奏章能用素白的封皮,而且必须是元宁皇室直系成员的过世,直系成员指的是当位的皇帝的叔伯、兄弟与子嗣,阳玄颢想不出,除了湘王,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过世。 “皇帝没事吧?”紫苏皱眉,关切地询问。 “孩儿无碍。”阳玄颢有些麻木地回答。 “要不要宣太医?皇帝近来瘦了不少。”紫苏追问。 阳玄颢没由来地一阵心烦,正要皱眉,就觉得衣角被扯了一下,随即听到一个温婉和煦的声音:“太后娘娘,臣妾想,皇上可能被风侵着了,到底这些天,他不常出门,有些不习惯也是有的。” “也是。”紫苏倒没再说什么,直接吩咐,“回去吧!” “赵全,传旨,湘王薨逝,宫中举哀三日!这些都撤了吧!”坐在舆驾前,紫苏又吩咐了一句,周围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宜婕妤,你送皇帝回昭信殿,小心服侍,其他人都散吧!”紫苏冷淡地看了一眼站在阳玄颢左后方的谢纹,清冷的声音让谢纹一惊。 太后这么说了,其他人只能向阳玄颢行礼后告退,尹韫欢倒是不解地看了两人一眼。 “娘娘,太后娘娘是不是……”随侍的尚仪不无担忧地问道,尹韫欢却是不在意地微笑:“宜婕妤那点小动作连我的眼睛都瞒不过,更何况太后!想阻止皇帝失仪也不看看当时太后的脸色如何,有的时候我还真怀疑,谢相怎么会选这么一个老实人进宫。” 谢纹是老实人,这一点所有人都承认,阳玄颢也有点惊讶,方才阻止自己的竟然是她,若是尹韫欢或者其他后宫,他都不会惊讶,可是,竟然是她? “宜婕妤今天与平时有些不同。”坐上舆驾,阳玄颢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谢纹只是低头不语,默默地扶他坐稳,才坐上自己的步舆。 阳玄颢有些无奈,直到回到昭信殿,才又道了一句:“婕妤不愿与朕说话吗?” “臣妾不敢。”谢纹平静地回了一句话,却让阳玄颢冷哼一声。 “你刚才不是胆子很大吗?” “臣妾幼承庭训,百善孝为先。” “够了!你也要对朕说教吗?”阳玄颢心头的火气一下子点着,暴怒地斥喝她。 谢纹被吓了一跳,但是随即就平静下来,低头请罪:“臣妾该死,请陛下恕罪!”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堆上,阳玄颢无力地靠在榻上,闭上眼不想再看眼前的谢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看向谢纹,却见面前的女孩纹丝不动,仍旧低头无语。 “朕很可怕吗?为什么你总是在朕面前低着头?”阳玄颢忽然发现,他对谢纹似乎很没有印象,尽管他最常见的就是谢纹与尹韫欢,记忆中,谢纹总是沉默地坐在一边,与他说话也总是低着头,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因此,他不是很喜欢谢纹,可是,紫苏曾说过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不能对后宫的女子表现出特别的喜恶,所以,他还是会去见谢纹,有什么东西也会记得给她一份。 现在,阳玄颢发现,他从来没有看透谢纹,方才那样的情况,所有的女孩都战战兢兢,不敢惹紫苏不悦,连尹韫欢都不着痕迹地低头不看自己,只有她,出手阻止了自己的妄动。 “陛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自当尊重。”谢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臣妾以为陛下并不愿见臣妾。”所以才低头!出身贫寒之家,她对人的感觉是敏锐的。 阳玄颢语塞,他再次专注地看着谢纹,也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与尹韫欢总是充满灵慧之气的眼睛不同,谢纹的眼睛只有一片温和,不是紫苏那种因为一切尽掌握的平静温和,而是出自本心,随遇而安似的温和,阳玄颢有些恍忽,伸手轻触她的睛睑。 “陛下!”谢纹有些惊惶,想退又想起他是自己的丈夫。 “朕是你的夫君?”阳玄颢受惊地收回手,一句疑问脱而出。 “当然!”谢纹很肯定,也很不解,为何他有如此的疑问,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所以你方才阻止朕?”阳玄颢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陛下心绪不宁也是正常的,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臣妾等人面前顶撞太后娘娘,那可是大不敬之举!”谢纹老实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不能在臣妾等人面前顶撞太后’——听你的意思,别的情况下就可以了?”阳玄颢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失笑。 “天底下哪有不与父母拌嘴的子女,无伤大雅之事而已!若是您今天顶撞太后娘娘,您与太后的威严总会有一个受损,到时候,宫中会更不安宁的。” “宫中何曾有过安宁?”阳玄颢再次感到她的天真。 谢纹仍旧温和地微笑,却也很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臣妾的家族已经足够显赫,无需臣妾锦上添花,入宫是慈命难为,臣妾只想在宫中平静度日,不想卷入纷争,陛下是夫、是君,臣妾要遵从;太后是母、是上,臣妾也一样要遵从,后宫之中的姐妹都是如此,这些天,陛下难过,臣妾等人一样是在被炉火煎烤!——臣妾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好坦白!你是在怪朕吗?”阳玄颢低叹。 “臣妾不敢!”谢纹再次低头。 “不敢?可是你不是做了吗?”阳玄颢苦笑,“你叫谢纹,是吧?谢相的侄女!果然一样傲气!”不为外物所动,心中自有丘壑,无论环境如何变化,都不会迷失自己的心,那种温和的眼神只是高傲的一种表现。 谢纹有些听不懂阳玄颢的话——傲气?这个词能用来形容她吗?她是最没有资格骄傲的,即使后宫中,她的家世最显赫,她也只是谢清手中的棋子,而不是谢家的千金小姐,从来都不是,她何来的傲气。 “谢纹,朕元服礼之后,元宁皇朝的第一大事是什么,你知道吗?”阳玄颢忽然想起什么,笑着问她。 “……应该是您的亲政大典吧?”谢纹有些犹豫,她并不清楚政事。 “错!是册后!”阳玄颢很肯定地说,“是册后,元服就意味着朕要亲政,所以,亲政大典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所有人只会关心长和宫的归属!谢纹,你以为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平静度日吗?” 她是谢相的侄女,是谢家在宫中的代言人,她以为她能逃过后位的争夺? 阳玄颢本想看她如何变色,可是,他失望了,因为,谢纹只是低头莞尔一笑。 “陛下!” “嗯?” “只要皇后的宝印还由太后掌管,只要太后还在,您认为后位会有争夺吗?”谢纹更加清醒。 “所以,只要陛下与太后和睦,后宫就会安宁,臣妾想,朝堂上也是如此吧!” 阳玄颢一震,他发现自己竟没有谢纹看得透彻! 难道不是如此吗?只要他与母亲和睦,无论是权力交接,还是后宫名位,一切都会平稳地进行,因为,所有人只会看到一个权力的核心,而不会有摇摆之举。 他似乎是当局者迷了! 不,谢纹同样在局中啊! 阳玄颢惊讶地看着谢纹,随即又皱眉。 不是当局与否的关系,而是,他的心迷失了!一直以来,他只是听从母亲的安排,可是,他又觉得不应该这样听从母亲的指示,他就在两者之间摇摆,可是,他自己的心声是如何,他从未注意! 他真的想与母亲争权吗?不,他从未想过。母亲从来都只会保护他,他的皇位,他的生命,都是母亲争来,母亲从来都没有伤害他! 母亲!他有多久没有称母亲了? 他是皇帝,所以就应该夺取母亲的权力吗?那些人都这么说,可是,齐朗与谢清也曾告诉过他,太后与他是表里相依的,太后的权力就是他的权力。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若是母子都不能共富贵,同患难,天下就再没有人能做到了!——齐朗曾经在他读《圣清杂史》时感叹了这么一句话。 “该死!”阳玄颢低咒了一声,吓得谢纹立马就要跪下。 “朕不是说你!”阳玄颢扶住她,随即就松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陛下……”看见阳玄颢忽然站定,谢纹不安地唤了一声。 “宜婕妤,你回去吧!”阳玄颢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是,臣妾遵旨!”谢纹遵命退下。 阳玄颢一个人站在殿内,静静地站着,眼睛也闭上了。 阳玄颢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幅《至略全地图鉴》,每一条线、每一个点在他的脑中都清晰无比。 元宁皇朝自建立之日起,收复至略全地就是皇朝最大的目标,阳氏皇族自诩的圣明,若是无法收复至略旧土,就成了对自己最大的讽刺,正因如此,直到收复至略全地,阳氏皇族的皇帝都可以称得上是圣明天子。——宪政时期的一位名家就曾经这样评价过元宁皇朝。 阳玄颢不会知道这个评价,但是,他很清楚,自从齐朗第一次把这幅图放到自己眼前,自己就下定决心,为了收复那些曾经的国土,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更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牺牲的! 既然他可以不计较母亲与齐朗的一切,为什么要与母亲争这一时的长短呢? 那幅图是烙印在阳氏皇族灵魂上的枷锁,阳玄颢也无法例外,他也许可以不恋栈皇权,但是,他无法抗拒亲自收复旧土的渴望,他知道自己拥有绝佳的机会,自明宗皇帝起,元宁的皇帝休养生息,那漫长蛰伏后的一飞冲天已经开始了,他的母亲已经在北疆踏出第一步,而且,她并未满足,湘王的奏章已经将收复东南旧土的方略详细说明,他也想亲自感受一下挥斥方方遒的感觉。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这才是他内心最深的渴望! 即使知道,母亲不会执着于摄政的权力,他仍然渴望早一日握住权柄,他不愿意让母亲来实现那个成果,他迷失在自己的幻想中了! 他甚至遗忘了母亲与太傅的教导,以及身为皇帝应该负起的责任! 他的确错得离谱! 也许,他有必要重新向母亲请罪! 身为帝王是不能自欺欺人的,这是太傅们一直教导的治世之道。 知耻近乎勇,他敢做就应该承担一切后果,可是,那日,他却说出“不知道”三个字,他的母亲一定很失望吧!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母亲失望的神色! 阳玄颢在昭信殿剖析自己的想法,谢纹却站在中和殿,面对紫苏冷淡的询问。 “皇帝休息了吗?”紫苏似乎只是想知道皇帝的状况,谢纹却不敢放松,恭敬地回答: “陛下让臣妾先行退出,臣妾不知此刻陛下是否休息,不过,离开昭信殿前,陛下已经卧于榻上。” 紫苏示意她坐到身边,靠在榻上细细地打量她的容貌。 “你倒是一心为陛下考量啊!”九分真一分假,只想为阳玄颢遮掩,却有些轻视她这个太后了。 “臣妾想,娘娘也是一心为陛下考量的!”谢纹垂下目光,不敢看紫苏,语气尚算平静。 “妄作揣测!”紫苏冷冷地下了断语,“不过,为人妻妾理当如此!” 这次谢纹不敢再坐着了,连忙在榻侧跪下。 “哀家又没怪你,你跪什么?起来吧!”紫苏手都没抬,淡淡地吩咐。 “谢纹,自作主张算不得什么错,不过,哀家倒很好奇,你真的不怕惹怒哀家吗?还是谢相根本选错人了?”她不会是对谢清心存怨忿,想打乱谢清的安排吧? 紫苏并不愿见到这种情况,虽然没明说,但是,因为谢清的关系,她还是属意谢纹入长和宫的,只是,她可不想这个皇后另有打算。 谢纹更加不安了,看了紫苏一眼,才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以为,娘娘与陛下毕竟是母子,总要为彼此存些体面!况且……” “况且什么?”紫苏接过她的话头追问。 “况且,娘娘是做大事的人,除了国家大事与皇上外,还有什么可以真惹怒您吗?”谢纹被她那漫不经心似的冷漠惊出一身冷汗,不敢有半分虚言,竟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之后又是一阵冷汗——她又妄作揣测了。 谢纹根本不敢抬头,也就没有看到紫苏一闪而逝的淡然笑意,直到一柄玉如意递到眼前,她才讶异地抬头看向紫苏。 “在后宫中,有主见是好事,揣测上意也属正常,关键是看用心如何!家和万事兴,你能念着这点就该赏!拿着吧!”紫苏说话时已经敛了笑意,只是平静温和地对她开口。 “谢太后娘娘!”谢纹受宠若惊,却还是为阳玄颢说话:“娘娘的苦心,陛下此时不解,日后也会明白的,请娘娘勿太过苛责陛下。” 紫苏听了微笑,却只是摆手:“你退下吧!这些事,你不必理会!哀家自有主张。” 第十章 江山万里(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六年二月初十,帝于太庙行元服之礼,同日,南疆水师截普兰舰队于风越海峡,北疆大军克高州城,大赦天下。 皇帝盛大而隆重的元服礼在万众瞩目中结束了,直到许多年后,成越的居民仍对此津津乐道,从正月十五,成越就开始准备皇帝的成人仪式,元宵彩灯破例要挂上一个月,而各个世族的礼品也开始送达京城,封疆大吏、边关重将的贺礼也一一送到,皇帝坐拥天下,金银之物就可以免了,奇珍异品才是贺礼的压轴,紫苏说与民同乐,所有礼品都是敞开了从四门运入宫中,成越的百姓可算是开了眼。 二月初十那天,皇帝先到慈和宫给母后请安见礼,再奉慈驾到元仪殿接受百官朝贺,最后,摆驾出宫至太庙叩拜祖先,由宗室长辈为其更服束发,到这里,元服礼便算行完了,接下来便是赐宴之类的琐事。 御苑佳宴,有幸参加的不是宗亲贵戚,便是朝廷重臣,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上的服色,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地奉承着皇帝与太后,却也有几个心不在焉的人,不过,绝非那种会被弹劾失仪的心不在焉,而是在所有人集中注意力奉迎上意时,他们退在一旁,不时交换一个眼色。 当然不是心怀不轨,这几人正是三位议政大臣以及兵部的官员,幸好,他们都是善于掩饰的人,一心两用,倒也没人发觉,不然朝中定要又有令人不安的传言。 “各位卿家,朕是少年天子,当不起各位的赞誉,朕自登基,一切国事皆仰赖母后与内阁大臣,而且,各位太傅的教导,朕亦铭记在心,朕就以这兰陵佳酿敬母后与各位爱卿。”一片歌舞声中,阳玄颢的声音依旧清晰无比,而他亲身斟酒举杯的动作更让所有朝臣一惊。 紫苏微笑着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温和地对他道:“皇帝谦恭礼下是元宁的福份,望皇帝自勉才是。” 听到这番对话,所有人一起跪倒,口称:“吾皇万岁!太后千岁!” 阳玄颢站在紫苏身侧,面上是温雅的笑容。 “陛下在想什么?”站在齐朗身边,谢清低声问道。 齐朗轻轻摇头,看着阳玄颢走向尹朔,执弟子礼敬酒,随后将目光投向安坐于上位的紫苏,紫苏感觉到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微微一笑,便又看向儿子。 “太傅,请!”敬过尹朔,自然就是齐朗,齐朗并未坐在席上,而是站在较远的地方与谢清说话,因此阳玄颢几乎是横穿整个宴席走到齐朗面前。 皇帝执弟子礼,太傅只需回半礼即可,齐朗一边回礼一边道:“臣惶恐。” “太傅是朕最亲近敬重之人,希望日后,太傅仍要不时指点朕的疏失。”阳玄颢伸手扶住齐朗,转身制止内侍倒酒,亲手将酒倒入酒盏之中,举杯奉上。 齐朗愣了一下,不安地皱眉,却不便让皇帝久举杯盏,只能双手接过,谢恩饮下。 席上再次安静下来,只听到歌舞的声音,谢清惊愕地看向紫苏,只看到她同样讶异的神情,眼角也瞄到尹朔目瞪口呆的样子,嘴角不由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见阳玄颢转向自己,才敛色以对。 依旧是恭敬有礼到无可挑剔的举止,阳玄颢一一向谢清、王素与王少寒敬酒,最后走向方允韶,与参宴的其他人相比,方允韶的官位无疑是低微的,他也一直安坐末席,没有结交重臣的打算,阳玄颢再次绕了一圈,走到方允韶的面前,这次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斟酒敬上,方允韶没有齐朗那么镇静,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酒盏,连声谢恩。 “陛下在想什么?”谢清再次轻叹,却只是默默地在心中自问,没有出声。 斟酒与否的细微差别无疑是在昭示阳玄颢对太傅重臣的重视与礼敬程度,可是,阳玄颢特别礼敬的两个人选则有些耐人寻味。 方允韶且不说,太傅中,阳玄颢最亲信的便是方允韶,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且,方允韶官卑位低,用这种方式特别礼敬也是有先例的,可是,齐朗不一样,他是顾命大臣、是议政大臣,他不需特别的礼遇来昭显身份,而且,同样的身份,位居首相之位的尹朔并没有这种礼遇,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不能不猜测,年少的皇帝是否更亲信齐朗,而对尹朔与谢清来说,其中的深意却更多了。 不过,不可否认,尹朔与谢清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阳玄颢在向母后示好是勿庸置疑的。 紫苏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她并没有特别的表现,依旧微笑地看着儿子,等方允韶饮下美酒,她才对赵全吩咐了几句。 “太后娘娘谕旨,今日陛下行元服大礼,所有太傅教导有功,皆有赏赐,望各位大人克勤尽忠,用心辅弼。”赵全扬声宣告。 等所有人谢过恩,紫苏却留下了谢清在身边问话。 “你们怎么都心神不定的?”紫苏之前就发现他们不对劲了。 谢清苦笑:“娘娘明知故问!”他也觉得奇怪,她怎么就这么平静。 紫苏恍悟,好笑地道:“兵部与议政厅不是都演练过好几遍了吗?担心什么?” “娘娘,兵事若能按计划就不是诡道了。”他可不认为,几次排演就能算无遗策,他们可不是永宁贞王,就是夏祈年,也有一计不周致大将坐困危城之失,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庙算也只能尽可能多算而已,谁也不能保证敌方就一定少算。 “随阳,反正只是试探,我们尽人事,之后再总结就是,结果只是附加的。”紫苏说得淡然沉着,眼中还有温和的笑意。 “而且,我相信大哥与康焓,他们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若是连他们都做不到,那么,元宁也就无人能做到了。 谢清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个时候,不是明白就不担心的。 元宁的水师海船第一次露面,若是不能胜,必会引来他国干涉,再想发展就难了。 “与其担心这些,你们不如考虑一下应对之策,不要到时候手忙脚乱,弱了谢家‘治世干臣’的名号!”紫苏笑道,又想起,“随阳,谢老还好吗?”云淡风清的问话却又重逾千钧,连紫苏自己都有些复杂的感喟涌上心头。 谢遥,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出现了,但是,因为湘王的去世,紫苏又想起了那个老人。 幼时的教诲,年少时的指引,再到后来的支持、利用与背叛,紫苏忽然觉得这个在她生命占据不小份量的老人,面目十分模糊,尽管所有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 谢清也是心神一震,面上只是无奈地一笑,没有回答。 他亲手将祖父送回了祖屋,名义上说是让其静养,实际上是他再也没有办法面对祖父了,从来都最疼爱他的祖父却是被亲手害成那不言不语、沉睡不醒的样子,他每看祖父一次,心中的愧疚就深一层,直到他无法再忍受,只能眼不见为净。 “谢纹是个不错的人选,表姐的眼光很好,随阳,你也该好好谢谢她!”紫苏似乎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转开话头,却也是意有所指。 谢清再次不语,微微皱眉,随即轻轻一笑。 想来紫苏已经知道谢家发生的事情了,谢清对此并不意外,连这些掌握不了,她也就不要掌权了。只是,那个最后的“她”字到底指谁,不能不让他深思。 “宜婕妤幼失怙恃,还要有劳太后娘娘多加指教才是。”他只能不轻不重地回一句。 紫苏笑容不变,回答:“那是自然的。”言罢便示意他退下。 谢清依言退下,正好阳玄颢回来,他让步行礼之后才离开上位之席,走到齐朗身边,苦笑以对:“好端端的,怎么提起祖父!” 齐朗闻言扬眉,笑道:“回去看看端宗的实录吧!” 谢清微讶,思索了一下,眼神一变,仿佛已有体悟,齐朗没有理会,拉他回席坐下。 元宁的御苑佳宴并非刻板的席面,除了最初的迎礼之外,朝臣可以随意走动,在不在席上都无妨,御苑之中不可去之地都有禁卫阻止,不必担心逾越,齐朗与谢清出身世家,歌舞自是看厌了,御苑也是常来之地,不想被朝臣们围上敬酒,一开席就退到僻静之所,即使有看见的官员,也明白两人不想与人客套,多是避让,此时,两人回到座位上,自然就有人过来奉迎敬酒,两人都不是拒人千里之辈,自然一一周旋,一时,三位议政大臣的席位热闹非凡。 “母后娘娘,您是否累了,孩儿送您回寝殿吧!”见紫苏露出乏意,阳玄颢关切地询问。 紫苏点头,反正按例,这种夜宴,皇帝都会先行离开,只留宗亲王爵主持,阳玄颢送母亲离席并未惊动朝臣,紫苏示意宗正裕王主持。 自从去年紫苏生“病”起,阳玄颢就没有再进过中和殿,此时再度踏进殿门,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紫苏出身元宁第一名门,从来就不会在生活上薄待自己,奢侈精致是理所当然的,若非如此,齐朗也不会在修慈和宫的时候,那般注重细节的完美,可是,中和殿的布置却很普通,甚至称得上简朴,除了必要的摆设陈列,几乎全是奏章、文书与图示,起居的内殿稍好点,但也绝对称不上精致,至多就是让人舒适而已。 阳玄颢知道,母亲其实很少就寝,常常只是靠在榻上休憩一会儿。 “母后娘娘,今晚您就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都明天再看吧!”阳玄颢有些愧疚而又关心地对紫苏道,紫苏却只是摇了摇头。 “赵全,原秋,你们都下去吧!”紫苏取下头上的凤冠,吩咐宫人退下,随后走到书桌前,随手抚开一边的卷轴。 阳玄颢不解地跟了过去,看了看桌上的长卷,又转头看母后,只见到紫苏坐在椅子上,闭目冥思。 那是元宁东面的海图,阳玄颢曾经见过,不过,他看到的只是一部份,而不是此时桌上的全图,上面甚至还包括了元宁之前得到的出海港口。 “皇帝看过湘王的奏表?”紫苏突然出声,不大的声音却让阳玄颢一震,再也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站在桌前。 “湘王的那份奏表你可曾看懂?”若非这次的计划,她也不会想起当初湘王的那份的奏章是皇帝从宗人府带出来的。 “看得懂。”阳玄颢回答,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干涩。 紫苏拉过儿子的手,让他看着自己,轻轻地道:“看懂了,所以起了万丈雄心?” 阳玄颢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愣愣地看着母亲。 紫苏叹了口气,放开手,拿过一边的紫毫,倒转头尾,轻轻地点在地图上。 “三天前,永宁王颁将令,大军分五路,两路直下高州城,三路渡青江,兵锋直逼苏西港,如今,苏西港应该已经被占领,高州城孤立无援,周扬守军也不会坚持太久……” “普兰会出兵的。”阳玄颢惊呼,他曾经旁听过,知道苏西港被占,必然引来普兰的干涉。 紫苏看了儿子一眼,淡淡地道:“普兰是岛国,只会出水师,康焓的任务就是阻截普兰的水师,将其消灭在水上。” 阳玄颢再次目瞪口呆。 普兰水师是什么?普兰七岛陆军只有十五万,水师却有七十万官兵,自普兰第一王朝起,普兰水师纵横海疆,未尝一败,吉萨一心想得到伊利亚公国,就是因为普兰的战舰驻于伊利来的港口,七次出兵均告无果,如今,紫苏说,元宁新建的水师,出海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阻截并消灭普兰水师!别说阳玄颢,第一次听到这个命令,康焓都以为朝廷的密旨写错了。 “阿绪,你说是不是朝廷想要我的命啊?”康焓很认真地问同父异母的弟弟。 康绪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下意识摇头:“怎么可能?除了你,朝廷还能用谁经略南疆?” 守南疆不难,想攻出去就得谨慎了,倍而围之,大军集结一手,稍有不慎,谁知会不会重演镇南关的悲剧?至略的家底再厚,也经不起五十万大军的损失。 元宁皇朝从来都不会一味防御,攻击才是军队的主调,因此,元宁历来都不乏名将,而且,阳氏皇族自军中兴业,将从中御不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真的,议政厅从来都只确定战略目标,如何打,就看兵部与将领自己的发挥了。 紫苏将儿子的反应收入眼底,毫不犹豫地确认:“必须拦下,即使同归于尽,也必须不让普兰水师靠近苏西港,高州城是周扬镶在北疆的最后一颗钉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紫苏从来不愿被动,北疆的战略优势若不能保持,南疆大军就不可能大展手脚,元宁必须先发制人。 阳玄颢惊讶于紫苏斩钉截铁般的狠语,不由心头一颤,目光却没有离开地图上的紫毫所指的点。 “颢儿,湘王的奏章你懂了吗?”紫苏再次温言以对,问自己的儿子。 那份奏章是湘王对收复南疆旧土的计划,相较于北疆,在南疆,元宁所失去的至略旧土要更多,而南疆的攻势也一直是个大问题,复杂的地形,难以计算的势力范围,每每都让元宁皇帝望而兴叹,难以如愿。 那份奏章仅仅是针对南疆的,想完成并不是照做就可以的,毕竟湘王并不是皇帝。 阳玄颢无法回答母亲,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思路错了,错在哪里,他还不明白。 紫苏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道:“从明天起,你开始看议政厅的条呈,先从齐相负责的两部开始吧!” “是,母后娘娘。”阳玄颢答应,却更疑惑了。 “攘外必先安内,皇帝先弄清楚内政,再实现你的抱负吧!”紫苏很平静地指点,就如以往一样,她从来不会讲透彻,而是要他继续体悟。 “是。”阳玄颢低头,掩住眼中复杂的神色。 “你要不喜欢,可以先从谢相或尹相那部分开始,不必为难。”很明白儿子的举动,紫苏淡然地补了一句。 阳玄颢愕然抬头。 “皇帝大可不必为了讨好哀家而委屈自己,你若不喜欢景瀚,哀家也无所谓,不必做出方才宴席上那样的刻意的事情。”紫苏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很冷,事实上,从进殿开始,她的眼神就一直很冷漠。 “朕没有不喜欢太傅。”阳玄颢否认。 从一开始,齐朗就是他最喜欢的太傅,这一点从未变过,只是,现在,越是如此,他越是无法亲近齐朗,他不知道那该如何形容,他完全不知道。 “是吗?”紫苏看着儿子的双眼,轻声问道,却不知是问阳玄颢,还是问自己。 “既然如此,就从景瀚开始吧!”紫苏敛色开口,“皇帝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些过来!” 第十一章 江山万里(中) http://.biquxs.info/

阳玄颢到底是如何看待齐朗的?在历史学界,这是一个倍受争议的话题,人性本就是最难解释清楚的,尽管元宁的实录记载得很清楚,阳玄颢对齐朗一直是礼敬有加,但是,将心比心,作为一个帝王,在知道齐朗与母亲关系暧mei的情况下,阳玄颢真的能毫无感觉吗? 很多学者说,阳玄颢对齐朗的礼敬本身就是一种抗议,是迫于仁宣太后的压力不得不为之;也有学者说,既然所有人都承认“为相之道,元宁一朝无人出齐氏之右”,那么,为什么阳玄颢不能对这位宰辅重臣殊礼待之呢? 各自都有理,却无人能说服对方,毕竟没有人问过阳玄颢这个问题,就如没有人敢过问显宗皇帝对永宁贞王的想法一样,一个是人臣之首,一个是天下帝君,两者相安无事已是天下大兴,谁会去深究?阳玄颢比显宗要幸运,至少齐朗一直恭守臣下之道,而夏祈年从来都是散漫孤傲的性子,世祖对其又是言听计从,实录上的记载让人惊讶:世祖的皇子在夏祈年面前几乎是动辄得咎,而夏祈年本就是太学少傅,管教皇子是他职责所在,皇子无不曾被其重罚过,谁又知道显宗皇帝对其到底是恨是敬呢? 不管后人如何说,从崇明六年起,阳玄颢对齐朗殊礼尊崇是事实。 御苑的宴席结束后,谢清拉住齐朗,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他不放,齐朗苦笑:“你先放手,有事到我府上再说。” 谢清这才放手,打发自己的车夫离开,他直接上了齐朗的马车,一上车就再也止不住大笑,尤其是看到齐朗又尴尬又无奈的神色,他就更想笑,离开御苑也就没有失仪的说法了,谢清自然是放纵自己的行为,直到齐朗的目光变得冷冽,他才收敛。 “很好笑吗?”齐朗冷言,一脸阴郁之色,谢清哪敢点头,只能顾左右而言它。 “这不是好笑与否的问题,而是皇帝到底为何这么做?”谢清不认为阳玄颢方才的举动是因为真的对齐朗格外崇敬,若说讨好紫苏——只怕是有点过火了。 齐朗摇头,拉开手边柜子,取了一张书笺递给他:“昨天我当值,宗人府转呈了奏章,我抄了一段,你看看。” 谢清接过,笑道:“原来你还真有事要说啊!”看来,方才他不找上齐朗,齐朗也会找他。 说笑归说笑,谢清还是立刻凑近角落的灯火,仔细地看那张书笺。 按元宁的制度,官员的奏章交到尚书台,由司录官誊录备案之后,转送议政厅,由议政大臣加写提要,再呈上御前,加急奏章直递御前,之后再交尚书台誊录,御批后的奏章发下议政厅,议政大臣按批示处理,奏章当天存入兴宁殿,按制,奏章是不能外传的,不过,议政大臣办公并不限于议政厅,这个规矩也就流于形式而已,但是,奏章必须当天送呈御前,截留是大忌,因此,齐朗也只能抄录一段。 “宗室也不必如此着急吧?元服礼等同成人礼,亲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必急着上这道奏疏,不怕过犹不及吗?”谢清看完便摇头,叹息不已。 齐朗接过书笺,收入袖中,冷哼一声,并未言语,谢清无所谓地耸肩,靠向软垫,口中却道:“这个与陛下今晚的举动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齐朗冷言,“你若有空……” “我很忙!”谢清坐正了身子,截住他的话,一脸的义正严辞。 “这份奏章应该昨晚就转到昭信殿了,有没有关系,我就不得而知了。”齐朗忽然缓了语气,眼中浮现一抹狭促的笑意,谢清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是半分都发作不得。 “陛下在想什么?退让吗?也太……”谢清叹了口气,皱眉看着齐朗。 齐朗微笑,眼中一片深遂,慢慢地说道:“陛下的孝心比你想像的要深得多!” “孝心?”谢清失笑,他从不认为这也会是一种理由。 齐朗却很认真地点头:“随阳,你教的东西一向很杂、很现实,你没有见过陛下读礼书的样子,你若是见过,就不会这么说了!陛下是太平天子,比不得别人,太后对他虽然严厉,却也是关怀备至!你信不信?——若是太后真有万一,陛下第一个杀就是那些‘忠臣’!”最后的话说得极轻,几乎是耳语。 谢清自然相信齐朗的判断,不由深思起来。 齐朗也由着他沉思,一言不发,直到马车停下。 “下车吧!就在我这儿住一晚吧!”齐朗打断他的沉思,拉他下车。 齐朗的家人在新年前已经从别苑回到成越,府中自然有人照应周全,两人一进门就有仆人上前服侍。说是让谢清住一晚,也不是当真的,谢府也不算远,要休息,谢清还不如回自己的家呢!齐朗的宅邸总不比上经营数代的谢府。 让下人沏了茶送到书房,两人便直接往书房去。 打量了一下书房的陈设,谢清便笑道:“你还一个人住在书房?真亏你做得出来!” 齐朗换了便袍,坐到榻上,不在意地道:“这句话应该我来说,纳侧室居然连说都不说一声,摆给谁看的?” 谢清没料到他会说这事,愣了一会儿,才苦笑着道:“总要给倩仪留点面子吧!” 齐朗本来是只是说笑,这时才发觉失言,但是已经无法改口,正为难,下人将沏好的茶送了进来。 宴席上两人都饮了不少酒,酽茶正是此时最宜之物,两人也不言语,接过茶饮下,等那名仆人退出之后,齐朗才开口:“其实别人怎么着都无所谓,只要这次海上别出差子,你我便可以高枕无忧。” “这个我当然明白,只是,海上如何且不说,皇上当真会与太后和好如初?”只要不出错,他们的地位就无人可动,这点不假,但是,谢清更关心的是紫苏的计划是否会受影响,他可不会认为阳玄颢对紫苏的判断全然不会有影响。 齐朗却好笑地望着谢清:“和好如初?随阳,这是用在母子间的词吗?” 谢清闻言一怔,随即也笑了,的确这个词用在这儿有些不合适。 “随阳,你认为陛下是怎么样一个人?”笑过了,齐朗正色问道。 “聪慧、敏锐。”谢清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以他的年纪来说,他很出众,有着水准之上的天资,而且很勤奋。” 齐朗点头,随即又轻笑着摇头:“你不觉得皇上的路太平顺了吗?” “太平顺了?”谢清不解。 “没错!”齐朗重重地点头,很肯定,“我说了,陛下是太平天子,又有太后一直维护周全,他的一切决断都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的,你不觉得,你方才说的一切都十分脆弱吗?” “刚者易折。”谢清懂他的意思了,不由轻轻颌首。 “而且,以你的所见,陛下真的有对抗母后的胆识吗?”齐朗把玩着手中的空杯。 谢清皱眉,这个问题他倒没有想过,但是,略一思索,他便摇头了。 世族并不忌讳用毒暗杀敌人,但是,那从来不是第一选择,而且,多是用来最后斩草除根的,是彻底清除影响力的方式,阳玄颢却没有首先想着夺权,而是直接下毒,本身就是不敢直面的表现,再说,从那段时间阳玄颢的表现来看,他根本什么准备都没有,简直就是鲁莽! “所以你大可放心,即使陛下亲政,更改既定之策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齐朗微笑,“其实,我更担心,陛下会急功近利,惹出天大麻烦来!” 谢清扬眉,眼中一片了然,却没有说话,齐朗回以同样的笑意,彼此间心照不宣。 同样的时间,尹朔也待在书房,齐朗和谢清不同,他喜欢一个人思索对策,而不是与人商量,这是多年谨慎的习惯。 世族子弟结交是无可避免的,而且,多是青梅竹马的交情,齐朗与谢清可以同车而行,尹朔却不能与其它朝臣如此行事,否则明天监察司的弹劾奏章必然出现在紫苏的面前,这就是世族子弟与寒门士子的区别,是朋与党的区别,历来都如此。 其实,这么多年宦海沉浮,对寒门士子而言,能够推心置腹的知交多如浮萍漂散,遇事单独应对也属平常,尹朔也不会例外;既入仕途,若说无追逐名利之心,便显得矫情了,十载寒窗,求得是名扬天下,居相位,掌天下,求得是千载留名,尹朔自然不会说无此心。 虽然多年不涉争夺,但是,尹朔对官场上的争斗还是很清楚的,他是从八品小官做起,兢兢业业三十年方入议政厅,他也许没有很大的魄力,却有足够的谨慎,而现在,内心深处的警钟已经敲响,而他也明白,紫苏不会希望在皇帝亲政后,他继续担当首席议政大臣的职位,那个职位,她一直希望由齐朗担任,也只有那样,她才拥有足够的影响力掌控朝廷的方向,而唯一能阻止她的皇帝现在似乎已经不愿与母亲对立! 这就是他现在的处境,这样的处境似乎是忽然之间就形成的! 就在几天前,皇帝仍然与太后对峙,这样的情况下,一动不如一静,无论是太后摄政,还是皇帝亲政,在那种对峙的局面下,都不可能轻举妄动,否则,元宁很容易会陷入毫无意义的内斗之中,徒耗元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该怎么做? 争是肯定的,可是,还从何下手呢? 想坐稳相位有三条路:拥有掌权者的信任是其一;拥有足够的人脉支持是其二;拥有不为皇权动摇的权势是其三! 这三条路,尹朔是似乎都无法走通。 宴席上,皇帝的举动无疑表明,他还是信任齐朗的;元宁的基石是世族,新旧更替却也无法动摇,元宁几代君王致力削弱世族,最后也只是削弱勋旧世族,新的世族不断产生,因为皇帝不可能孤军奋战,有助力就需有封赏,世祖皇帝为了对抗权臣,重新启用元勋旧臣,元宁世族的力量便再也无法被撼动,尹朔是不可能得到足够的人脉支持的;第三条就更困难了,元宁的制衡体制不可能让这样人的产生。 相位倒不是尹朔最看重的,他只是担心自己与家人成为皇帝与太后争权或妥协的牺牲品,皇权威压下,臣子的命不并蝼蚁有保障。 南疆水师出动,败,议政厅全都受累,胜,固然是俱荣,但是,更胜一筹的是康焓的声势,执掌兵部,又推荐康焓的齐朗自然也会更得名望,可是,这些还不足以动摇他的位置,罢相是需要理由的,他们能找什么理由呢? 最方便的是谋逆! 尹朔打了个冷颤,随即自言自语地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此时,他尚未得知南疆军械的问题。 不论朝堂之上的重臣如何勾心斗角,远在西格的康焓对此都是一无所知,他很清楚自己的份量,战场建不世之功是可能的,想入而为相就是妄想了,因此,他很彻底地执行朝廷的命令,与幕僚制订计划,将令有条不紊地发至每一名将领手中。 元宁皇朝以军力起家,拥有最完备的军事制度,一面是军令畅通,一边是层层监督,幕府制度更是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将令的正确性,议政厅庞大的属官系统也有半数是为参知军事而设的,因此,元宁的军力向来不容轻视,即使大败,即使四面受敌,风雨飘摇中,元宁皇朝仍然能笑到最后,尽管也有各种问题,比如说最普通的“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猎弓藏。”,古曼的一位国君在一封劝和信中曾经直言:“你的皇帝从来不会在没有猎物的时候,保留超过三位的大将,你以为自己可在那三位之列?”那位将领拒绝了,可是,大胜之后,回京中不及半年,他便被赐死,可是,元宁的军队从来不乏名将,明知危险,仍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也许就如那位将领所言的“苟利国家生死已,*******?”,元宁皇朝丰富的资源使得它从来不乏觊觑者,只要能保护这片家园,元宁人不计荣辱生死。 陌生的海洋对平南大将军的幕僚而言是前所未有的考验,阻截普兰的舰队,让北疆大军攻占苏西港,困难重重,诱惑却很大,苏西——周扬第一港,同样也是整个大陆东方的第一港,掌握了这个海港,元宁便切除了周扬的一只羽翼,完全掌握主动权,这份诱惑不能不让人心动,与之相比,攻占西南港的战略意义实在不大。 尽管不了解海战,但是,经典战例还是知道的,缺乏远距离的杀伤手段,海战上拼的就是士兵的英勇,可是,刚建成不到一年的水师怎么可能与普兰的百战之师相比,这一点,曾让康焓与幕僚伤尽了脑筋,最后还是一个文书一语惊醒众人:“只要阻截即可,那么,像上次一样偷袭纵火不就行了?” 谁说不是呢?人在思考时会不自觉地陷入惯性思维中,这个时候,外行人往往比内行人更能看出解决问题的关键! 唯一的遗憾是,那位文书没有留下名字,也许是因为,没有人想到要记住一个小吏的名字,以致于后世学者提及此事便唏嘘不已。 只是,上次是在港口,这次在海上,普兰水师可能再被同样的手段打击到吗?不是说雷是不可能击同样的人两次吗?——幕僚中有人提出异议。 “正是这样才有可能成功!”康焓很肯定,“普兰不可能想到,我们敢在一览无余的海面上用这招。” “外政厅又要被人指着鼻子痛斥,连海盗都不会使用的战术居然被堂堂水师使用!”有人已经想到更远的地方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海盗!”康绪也笑道,“不过,那是谢相要担心的事,我们要担心的是,如何成功偷袭。” “这个就再等等才能决定。”做了决定,康焓便不着急了,谋定而后动才是正道。 无人知晓,在京中人人忙于皇帝元服礼的时候,混在贡礼队伍中出入成越的,还有议政厅六方馆的人,那段时间,驿马不绝于道,南疆与成越的联系也就十分不显眼。 六方馆建于世祖之时,与议政厅其它下属不同,六方馆直属皇帝,因为“莫有亲厚过于间者”,负责各国情报六方馆名义上属于议政厅,实际上,即便位居首相之位,也不可能知道六方馆的任何事。 元宁周边的国家知道“天下用间莫过于夏氏”,永宁王府夏氏从来都是用间的高手,夏紫苏怎么可能不重视六方馆? 康焓等的就是六方馆的情报,他要的是普兰水师的行军路线,在此之前,他已经领教过六方馆情报的准确与细致,这次,他同样寄予厚望,六方馆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二月初七,北疆大军开始强攻高州城,另有军队绕过高州城,直逼苏西港,二月初八,普兰水师出动,同天,普兰水师的行军路线送到康焓的桌上,至于这份情报付出了多少代价,除了紫苏,不会有人知道。 二月初十,在阳玄颢行元服礼的这一天,元宁水师在风越海峡伏击普兰水师第三舰队,普兰水师抛弃了八成的海船,才勉强返回补给地,而元宁新建成的水师有五成的海船葬身海涛,另有近四成的船只无法控制,被拖回永昌港,但是,普兰的失败仍然让各国震惊,高州城的陷落与第二天苏西港的易帜更让所有国家明白元宁对收复旧土的决心。 ps:要准备毕业论文与答辩,更新不多,请见谅! 第十二章 江山万里(下) http://.biquxs.info/

如康焓的幕僚所预料的一样,伴随捷报而来的是各国的非难,尽管只是口头上的非难,但是,仍要有人去应付,这个人就主管外政厅的谢清。 外政厅是与议政厅同级的官署,主官知典卿是从一品的高位,但是,一向由重臣兼领,外政厅的职责是与各国打交道,当然,是指能与至略同等大国,像西格之类的小国,多由礼部出面,外政厅至多派个正五品的司会协助。 无论怎么说,外政厅还是很重要的,要不然,知典卿也不会十之八九由议政大臣兼任了,元宁世族子弟入仕也喜欢由外政厅开始,因为,比较容易得到高官的赏识,也可开拓眼界。 谢清便是从外政厅开始仕途的,只是九品小官,后来才转入政务,在升为议政大臣后,接管外政厅也就理所当然了。 说重要也不重要,外政厅的原则是有理、有利、有礼,虽然说有理不在声高,但是,没有实力,又怎么可能有理,夏祈年曾对世祖明言:“通过谈判能得到的东西就不必让军队去取,但是,没有军队的强大,外政厅就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所以,外政厅的官员是永远不会受到责备的,也永远难以得到夸赞,谈判失败是因为皇朝根本没有实力索取,成功则是各方共同努力的结果。 比起谈判,外政厅更多的是解释元宁的行动,给各国一个体面的理由,或者说是正大光明说得出口的理由,比如说这一次,谢清在接到知典少卿转交的国书后,看都不看,便扔在一边,问道:“上个月普兰袭击吉萨的商船之后,公开的解释是什么?” 站在知典少卿身后的司同回答:“普兰的解释是那几艘船上有各国都在通缉的海盗,在抓捕时,船员被海盗煽动,发生了冲突,所以才会交战。” “本相记得三个月前,永昌、平宁等几个海港都被海盗袭击过。”谢清冷笑,“就把普兰的解释改动一下,发照会给他们的使节,本相没工夫理他们。” 知典少卿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毕竟比起上一次近于无赖的解释,这次的理由还是很正常的,心里却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大胆。” 比起普兰与吉萨这对宿敌来说,各国的外政都还算正统,至略的传统礼仪更让他们做不出一边发通缉令,一边为通缉犯授勋的事情来,当然,拒不认帐、搪塞推拖等等只是最正常的外政职责,谢清也并未太出格,逾越至略人的道德底限,再说,反正是他们赢了,只要理由能够勉强说通,国人谁又会真的去斤斤计较其中的真伪? 至于其他国家,除了普兰,谁又会真的为难元宁?要知道,海盗有八成出自普兰水师,元宁这次的动作虽然让各国警惕,但是,也让他们欣喜不已,普兰的水师多些损失,各国的商路便多些保障,因此,态度都不是很强硬,总不能说限制人家发展水师吧?毕竟元宁的海岸线是最漫长的,而且,各国都有水师,你说限制,是不是先限制自己呢? 外政还算容易,内政就有问题了,随着南疆频繁的捷报,康绪对军械的检验密报也送到了兵部,江楠连封匣都没拆就亲自送齐朗面前。 这几天,齐朗一直待在议政厅,指导阳玄颢熟悉议政厅与吏部的运作,除了讲解,就是依靠议政厅的公文,其实议政厅就相当于皇帝的幕府,事务繁杂,议政大臣不仅要处理政务,更要统筹安排琐碎之事,因此,议政大臣兼任太傅的传统也并非无的放矢。 江楠到的时候,齐朗正在整理呈送昭信殿,给阳玄颢参详的公文,见他拿着封匣而来,也不急着看,摆手让他坐下,转头继续吩咐侍中曹芾将公文按他所说的顺序理好,又交代了转告皇帝的话,才让曹芾离开。 “齐相。”齐朗刚转身,江楠便立刻奉上封匣,尽管齐朗没有明言,但是,齐朗的几句吩咐已经足以让他明白其中的重要性与危险性,因此,他根本不敢也不想去那份密报。 齐朗打开封匣,里面是薄薄地三折素笺,字不多,内容却很详细清楚,这是康绪一贯的风格,齐朗并不陌生,看完之后,他也不说话,静静地思索着什么,江楠站在书桌前,默默地等候指示。 “江大人,你先回兵部去,把所有官员属吏的去向都弄清楚,等太后的旨意吧!”齐朗也不解释,直接吩咐,语气如平常一般温和从容,可是,明显有问题。 江楠不敢多问,行了礼便离开,倒不是他胆小,而是他很清楚,他至多是失察,不会有太大的罪过。 齐朗送他离开,收起康绪的奏报,交代了执事,便往中和殿赶去。 这几天,紫苏的心情一直不错,儿子肯交心总是好事,至于他是否还与自己作对就不是最关键的了,紫苏也不会妄想儿子做一辈子的听话皇帝,有主见是好的,但是,若是固执过头,就是坏事了,不仅对她是坏事,对元宁更是坏事。 虽然她不姓阳,但是,她是元宁的皇后,也为元宁皇朝付出了心血,不求千秋万代,总要在她看得见的时候,这个天下是安稳的。 这其实也是所有世族的想法,元宁末年,恭和皇后在听说景宗下诏批准《永昌条约》后,指着景宗痛骂:“元宁非皇帝之元宁,元宁天下乃太祖与重臣共创,历代皇帝与世族寒门苦心经营,这个天下是祖宗的天下,是元宁人的天下!皇帝之位,乃以一人奉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割地?皇帝可开过一寸疆土?皇帝真的记得自己的姓氏吗?” 紫苏一生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却是一样的,现在,阳玄颢想通了,她自然也就心情舒畅了。 齐朗到中和殿的时候,紫苏正在挑选春装的布料,听宫人通禀之后,想都没想就道:“请齐相进来。” 话是这么吩咐,紫苏的注意力倒没放在齐朗来的事情上,摆手让司服继续介绍布料。 “太后娘娘,臣有要禀告。”齐朗进殿后,皱了皱眉,平静地开口。 紫苏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便让宫人退到殿外,皱眉道:“什么要事?” 齐朗奉上康绪的密奏,也不言语,紫苏一边接奏表,一边示意他坐下,刚看了两行,紫苏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但是并没有发作,而按捺着情绪往下看。 “该死!”按捺了半天的情绪在看完奏表时一下子发作,紫苏气得全身发抖。 “娘娘,湘王已经死了。”齐朗按住她的手,沉声说道。 “死是便宜他!”紫苏气极,奋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齐朗牢牢按住,不由斥道:“放手!” “紫苏!你冷静地想想!”齐朗站到她面前,压住她的肩,“这些并不重要!你要想清楚,别忘了,你姓夏!” 这不小的动静让殿外的宫人一阵紧张,却又不便闯入,只能扬声询问。 “没事!”紫苏没好气地答了一句,心情倒也平静了下来,不再那么激动了。 “的确不重要……”冷静下来,紫苏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自言自语地呢喃,齐朗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看到她的神色平静下来,便轻轻松开手。 “湘王经略南疆这么多年,真要谋逆,不必用这么笨的法子,就算这真的是湘王所为!人死灯灭,你也就不要计较了!”齐朗温言安抚,毕竟湘王已经死了,活人怎么和死人计较? 紫苏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回踱步,齐朗没有出声,任她一个人思考。 “景瀚,粮食西格可脱手,军械呢?西格的商人还没那么大本事吧?”紫苏忽然出声,也停下脚步,微笑着看着齐朗。 齐朗两手一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我只知道,兵部有人通敌。” “是吗?”紫苏微笑,“那么,帮我选一下颜色怎么样?”她笑着问他。 “方才是你打断我的兴致!” “乐意之至!” 当天上午,紫苏下诏兵部官员不得离署,所有簿册当场封存,负责此事的是齐朗与谢清,直到这时,朝中才开始传言,兵部下属的司衙出问题了。 “太傅,大军方取胜就问罪兵部官员,是否会平生无妄的猜测呢?”阳玄颢在听齐朗授业时,出言询问,比之以往少了许多自信,显然心存顾虑。 齐朗本来讲的与此并不相关,听到皇帝的问题,先是有些惊讶,之后便微笑解答:“兵者,国之大事,调查兵部与大军胜负并无关系。” “可是,兵部的问题,母后与太傅并不是现在才知道的吧?” “是今天才确认的。”齐朗坦言,“国之大事不能轻断,陛下,大军出征之时,军务尤需谨慎,士气可鼓不可泄,军心只可稳不可动!” “若是……若是这次出兵败了呢?”阳玄颢下定决心,抬头看着齐朗,“是否责任就在军械上?”应该有这方面的考量吧? 齐朗很坦然接受皇帝的目光,平静地摇头:“陛下,用兵之道,胜负绝对不会是一个原因造成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但是,堤坝崩溃的罪魁祸首绝对不是蚂蚁,而是没有发现蚂蚁、没有补求措施的人。” “陛下的想法从权术上来说,是对的,但是,臣希望您多从治世之道上考虑。” 阳玄颢感到齐朗的目光中多了一种锋刃似的冰冷,心中有些惊颤,但是,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坚持地迎上他的目光。 “就是这样!陛下!”齐朗笑了,“您是一国之君,不需要太多的权术来彰显你的威严,您要做的是清醒地掌握国家的前途,只要您做到了,自然就拥有帝王的权威了。” 阳玄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明白齐朗的每一个字了,为什么对这些字组合起来的意思,他完全是云山雾照般茫然呢? “帝王之术不是权术吗?”他反问,齐朗与谢清经常给他讲授的不就是权术吗? “帝王之术不是臣教您的,必须靠您自己体悟。臣教给您的是权术,但是,权术只是帝王之术中很小的一部分。”齐朗叹了口气,他没有想到,阳玄颢至今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通,天下敢说教皇帝帝王之术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还没出生——哪个臣子敢说自己通晓帝王之术? “……”阳玄颢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对阳玄颢是这么说,齐朗自己倒是完全不介意利用这件事打击一下尹朔,他不想出手,谢清也不会放过,谁让尹相的次子正是军械司都令呢?——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 齐朗从宫中退出,回到家中,下人就禀报,谢府递了帖子,请他过府,齐朗看了一下帖子,也不言语,用过午膳才吩咐备车。 “有何打算?”谢清等齐朗落座便开口问道。 齐朗笑着反问:“你认为尹相会有何打算?”这么大的动静,再隐密的事,身为首相,尹朔也该知道了。 谢清摆出棋秤,落下黑子,淡淡一笑:“明智的话,应该会大义灭亲吧!” 齐朗拈子落下,轻轻摇头:“的确是最明智的选择,不过,事情应该还不到那一步,尹相不会看不出,能保,还是会保下来吧!” “那更好,不是吗?” “你似乎一定想借机拉尹相下台啊!” “你不想吗?距皇帝亲政还有多久?一年?绝对不会超过两年!皇上亲政,没有两三年的认识,不会轻易动重臣,尤其尹相与你一样,都是先帝的顾命大臣,他的资历却比你更老,他不被罢免,你与议政首臣之间就有不可逾越的藩篱,你会甘心?” “尹相在位对我们而言并不算太坏的事情,有一个挡箭牌并不是坏事,太后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再加上,太后就算归政,影响力与权力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皇上亲政的后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的!” “不见得!别忘了,皇上对世族的偏见并没有改变,用寒族的首相牵制世族是历代皇帝都会做的,皇上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吧?” “……随阳,你想说服我什么?”齐朗沉吟片刻,落下手中的棋子,笑着问谢清,“我并不介意与你一起对付尹相,这一点似乎没有可怀疑的地方,那么,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服我什么?一定罢免尹相吗?你总不会让我却说服太后直接下旨吧?” 谢清拈着棋子,轻敲案面,仿佛有些难以开口。 “随阳,你我之间何时生疏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打算,可是,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希望我如何做呢?”齐朗微笑,并不催促,只是坦然对对谢清说明。 谢清自嘲地一笑,信手落子,看着齐朗道:“我的打算并没有变,可是,皇上对尹相的孙女似乎更有好感,宜婕妤又没有争宠的手段,我只能从尹相身上做打算了。” “没有用的!”齐朗摇头,“慧婕妤的父亲是尹相的幼子,军械司的事扯不上他。” 谢清思忖了一下,推开棋秤,拉过齐朗,在他耳边低声询问:“若是谋逆呢?” 齐朗同样凑近他的耳朵,低语:“尹相有谋逆的资本吗?若是为他人作嫁,谁又能给他比现在更高的地位?” “行不通吗?”谢清可不认为这是什么难题,因此,眼中显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齐朗摇头:“不是行不通,是在紫苏面前行不通!你要是在她面前弄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我可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发脾气,小心她第一个拿你开刀。” 谢清皱眉,仔细地思量他话中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挡箭牌?!” 齐朗一笑,点了点头。 “景瀚,有必要吗?”谢清苦笑,“你似乎也很想这么做。” “因为,我始终认为,皇帝不会甘于受太后的影响,他会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借口!到那个时候,议政首臣就是最好的箭靶!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挡箭牌!”齐朗很认真地解释,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谢清信服地点头。 “随阳,有点耐心,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齐朗伸手拍了拍谢清的肩,安慰他,“至于后位,你认为紫苏会破例选出身寒族的慧婕妤吗?不可能的!再说,据我所知,她对宜婕妤似乎很欣赏!” “是这样吗?”谢清眼睛一亮,“你确定?宜婕妤很有可能入主长和宫?” 齐朗站起身,走了两步,却看着谢清轻轻摇头:“我又不是紫苏,怎么可能确定后位的归属?不过,我想世族都会持宜婕妤的,我也不会例外!而且,我的打算中,慧婕妤绝对不能成为皇后!” 这已经可以算是承诺了!——谢清很清楚,只要齐朗愿意开口,紫苏就绝对不会拒绝他,只是,能让他开口的事情实在太少。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等待一下呢? 坐看风云起也是不错的享受。 ps:要准备毕业论文与答辩,更新不多,请见谅! 第十三章 简在帝心(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后妃列传》 崇明六年四月,朔因管教之失受申斥,妃于宫中闭门自省,皇太后嘉许之,晋昭仪,正三品,列后宫之首。 因为军械的问题,尹朔受到前所未有的责难,紫苏发下的朱谕几乎让人以为尹家就要被满门抄斩,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兵部的官员,尤其是军械司的官员,几乎清洗一空,兵部本就是齐朗的职权范围,现在更是水泼不进,。 正在尹朔担心自己会被弹劾,从而失去议政首臣的地位时,宣政厅传太后懿旨,以恭谨娴雅晋慧婕妤为昭仪,正式位列后宫之首,这让尹朔恢复了稍许信心。 几天后,紫苏对尹朔所上的请罪表批复为“家门不幸,卿亦受责,何罪之有?”,并以朱谕明发议政厅,表明尹朔乃至尹家都不会因军械一案受到牵连,议政首臣之位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朝中本来有些纷乱的气氛再次平静下来,不过,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按元宁的传统,协管各部的议政大臣七年一换,各部与地方官员任期五年,不许留任,按吏部考核的成绩决定平调还是升迁,当然,也有可能免职不录。这是文官,武将则分属兵部、吏部与议政厅,三品以上的武将由议政厅调派,兵部与吏部都不得不干预,五品以上由吏部调派,以下才归兵部掌管,就连这也只是书面上的东西,事实上,军队五品以上的将领都由皇帝亲任,七品以下的军职,可以建立幕府的将军便可任免,兵部只是登记而已,即使如此,兵部仍然举足轻重,因为,所有兵饷与军资皆归兵部掌管,所以,协管兵部的大多是议政首臣,不过,例外也很多,齐朗并不是第一个。 朝廷平静的表面之下是汹涌的暗潮,起源便是议政大臣七年一换协管所部,最先提出这件事的是三司的谏官,理由是冠冕堂皇的“维护制度”。 崇明六年,成越的平民是最开心的,先是皇帝的元服礼,再是风越海峡的大捷,接着是兵部弊案,现在又轮到议政大臣的争权了,天气越来越热,戏却是更热闹了。 平民百姓不懂得朝廷重臣的想法,在他们看来,三司谏官们的不断上书,不过就是在为不同的议政大臣争权夺利,不能说错,也不能说对,只能叹一声,天子脚下无凡夫啊! 其实三司的正堂何尝想淌这个浑水,可是,三司向来是清流士子的地盘,在他们看来,朝廷的制度不能违背,而且,官员轮换之制是为了避免久任一处、结党营私,既然地方官员的轮换是正常进行的,议政大臣协管之权就不能例外。 所有的奏章都被紫苏扣在中和殿,不诏、不发,其它事情一切照常,只有近身服侍的宫人知道,太后已经非常不悦了。 三位议政大臣保持了沉默,尹朔闭门自省,谢清在处理军械案,齐朗要统筹战后的安排,在这个被人认为是争权的事件中,三个当事人实际上根本没有掺和。 身处水深火热的夹缝中的三司正堂对此不可能无所知觉,并不常在一起的三人坐到了一起,商议之后,吴靖成被要求去见齐朗,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齐朗一系的人呢? 齐朗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不过,也许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妻子临盆在即,而没什么心思见客人。 “齐相,这次三司……”吴靖成不敢和齐朗绕圈子,坐下后便直言以告。 “谏表上你署名了?”齐朗打断他的话,略显讶异地问道。 吴靖成连连摇头:“下官自然没有!” “那有什么问题?”齐朗显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下官担心,这件事会不会让太后娘娘不悦!”吴靖成忧心忡忡,小心地问他。 “不会。”齐朗答得爽快,吴靖成正要松一口气,就听齐朗淡然地扔出一个晴天霹雳。 “太后娘娘都已经怒火冲天了,哪来什么不悦!” “齐相!” “没署名,你怕什么?”齐朗皱眉,对吴靖成的惊呼十分不满。 吴靖成一时语塞。 “好了,没事你先回去吧!”齐朗下逐客令,“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下面有官员想如何便如何吧!你们不必管!” “是。”有这句话,吴靖成就安心。 让人送吴靖成离开后,齐朗便没有离开大厅,反而倚向椅背,静静地思索什么。 “少爷……少爷……”管家走进大厅,见齐朗深思入神,皱了皱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声。 “什么事?”齐朗淡淡问道。 “老夫人吩咐,少夫人临盆在即,应该请少夫人的娘家人过来了。”这是世族的传统,不过只有正室或宠妾才有此待遇。 齐朗摆摆手,好笑地道:“这种事母亲决定即可,问我做什么?” 管家自然也知道,内宅的事不必齐朗过问,有些尴尬地回答:“老夫人的意思,让少爷亲自去夏家请人。” 这次,齐朗微微扬眉,手指轻扣扶手,淡淡地问道:“夏承思外放,岳母身体不好,夏家有谁值得我亲自去请?” 不是齐朗自恃身份,而是的确没有这个道理,以他如今的身份,夏茵的娘家的确不够资格要他亲自去请,再说,姑爷是娇客,到岳家便是上宾,更何况夏茵是高攀了呢? 管家支吾半天,才道出老夫人的话:“老夫人说,少夫人临产,身边没有娘家人会被轻视的,要少爷走一趟永宁王府。” 齐朗的手重重地拍在扶手上,半天没出声,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摇头,苦笑不已:“母亲实在多虑,不过,也罢……备车吧!” “是!”管家低头领命,掩去额头的冷汗,他是看着齐朗长大的,很多事都是心知肚明,因此才格外紧张。 永宁王妃正陪着夏承正的生母说话,虽说这位诰命夫人的出身不高,又只是妾室,但是,永宁王妃的礼数还是很周到,又请她帮着照看世子,倒也舒心,今天是出了点小事,王妃才特地过来的,没说两句,便听下人禀报齐朗求见。 永宁王妃有些不解,但是,还是起身离开,路上问下人:“将齐相安置在哪里了?” “奴才不敢专擅,按旧例,请齐相在书房东偏厅等候。” 王妃点了点头,转了个方向,往书房走去。 “景瀚怎么有空过来,你应该挺忙的吧!”自小熟识,王妃也不客套,直接就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齐朗苦笑:“王妃也知道,内人临盆在即,需要请娘家人在侧。” “不错,是应该如此。”王妃自然明白,但也更加不解了,“可是,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家母不放心,想劳动王妃关照一下!”齐朗道明来意,永宁王妃立刻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一脸要笑不笑地问道:“景瀚,夏茵只是永宁王府的旁系,还不是近支,你要我去做她的娘家人?” “不是我,是家母,是你的姨娘。”齐朗也苦笑。 听到齐朗再次强调,永宁王妃便明白他的意思了,点了点头,又问他:“你问过太后娘娘了吗?” 齐朗摇头,见状,王妃也摇头:“景瀚,你知道的,永宁王府我当得了家,夏氏宗族的事,可是要太后点头的,你不问太后就来王府,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我根本就不希望你答应!”齐朗平静地道出本意。 “为什么?”那可是他的嫡长子,抬高点身份也是正常的。 齐朗摇头不语,王妃却在话甫出口就恍然大悟,抱歉地看着他。 “这样吧!”倩容有了一个灵感,“景瀚,让你的嫡长女就永宁王世子妃吧!” 齐朗一怔,就听倩容继续道:“太后希望世子的婚事谨慎些,也的确是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你的嫡长女都是个极好的人选!这样,姨娘那里也好交代!” “王妃娘娘,家母可盼着是个嫡长孙呢!”齐朗笑出声。 “那么你呢?你希望是嫡长子还是嫡长女?”永宁王妃笑着问他。 齐朗摇头:“我无所谓。不过,既然王妃有此意,还是女孩好些吧!” 倩容对他的话一阵愕然,随即笑出声:“难怪清表哥说你绝情!难怪姨娘如此担心!” 齐朗不由皱眉,随即讪讪一笑,明白母亲的真正用意了。 女人的直觉是非常可怕的,倩容的话一针见血,若不是齐朗表现得太过漫不经心,齐老夫人也不会如此不放心。 “我想,这件事我可以处理了。”齐朗微笑着起身,却被倩容拦住:“不给个信物吗?” 齐朗一愣,随即摇头:“我哪来的信物?”他可没想到走一趟王府,就订了一桩婚事。 倩容却不肯松口:“虽然不必行六礼,但是,你方才答应了,就该给我个约定的信物吧?我也好向王爷与太后说啊!” 拗不过永宁王妃,齐朗看了看身上,只有腰上挂的琥珀坠饰可以当信物,只能解下来递给她,王妃也没什么不满意,接过来把玩了一下,便从头上取下一根镶着红宝石的金簪,笑着递给他,齐朗也只能接过,一笑置之。 送齐朗离开后,王妃便回到内院,将琥珀挂到世子的脖子上,逗了逗儿子,便吩咐下人:“准备车驾,本宫要入宫。” 永宁王妃有出入皇宫的令牌,很顺利地就见到了紫苏。 “大嫂很久没入宫了。”紫苏很高兴见到家人,放下手头的事,招呼大嫂坐下说话。 倩容没有客套,坐下后便道:“太后娘娘近来的心情不好吗?方才,一路上的宫人,神色都很紧张。” “一点小事。”紫苏无意多说,王妃便转开话题。 “臣妾与景瀚约定,让他的嫡长女为世子妃,特来禀告太后娘娘。” “那很好啊!只是,这一次,齐老夫人更想要个男孙吧!”紫苏愣了一下,便笑着点头。 王妃微笑依旧,恭敬地回答:“臣只说要嫡长女,其它的,世子还小,也无妨。” 紫苏点头,脸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笑着颌首,没有说话,倩容有些不安了。 “大嫂怎么想起与齐家结亲的?”饮了一口茶,紫苏问了一句。 倩容笑了笑,斟酌着回答:“太后以为有什么不妥吗?” “不,很妥当!”紫苏微笑,眼中闪过一抹犀利之色。 “太后娘娘,您满意就好。”倩容低头。 紫苏点头,随即笑道:“大嫂对皇后的人选有什么看法?” 倩容一愣,心中不由苦笑,明白这句话并不是问自己,而是问所有世族的意见。 “太后娘娘,臣妾以为,皇后的人选必须按传统出自世族家门,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能够左右您与陛下决定的条件了。”这么长时间的王妃当下来,倩容说话也变得滴水不漏起来。 紫苏点头,对此十分满意。 “太后娘娘,臣妾有个疑问。”见她愉悦,倩容试探着开口询问。 紫苏抬手阻止她继续说话,微笑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问,议政大臣的职权是否会有变化,对吗?” “太后圣明,臣妾的确有此疑问。” “大嫂,你不是有决定了吗?”紫苏很平静地反问,“有永宁王府的支持,谁动得了景瀚的相权?” “太后明鉴,王府绝无此意。”倩容可不想紫苏认为永宁王府在要挟朝廷。 “哀家也无此意。”紫苏淡淡地回了一句,“哀家归政前,都无意变动内阁的职权。” “……”倩容一时无话可说,只能看着紫苏满脸兴味盎然的笑意,哭笑不得。 “臣妾惶恐,太后娘娘!”最后,倩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诚惶诚恐”的话,也让紫苏大笑出声,她自己也好笑不已,好一会儿,两人才止住笑声,殿外伺候的宫人面面相觑,叶原秋沉声斥责之后,才恢复平静之色,在殿外垂手而立。 “大嫂是不是看到三司言官的风头太过,有些担心啊?”笑过了,紫苏便不再做戏,直言询问,毕竟永宁王府是她最可靠的后援,有些事还是要解释清楚的。 “殿下远在北疆,臣妾不敢让粮资落于他人之手,景瀚总比外人可靠些。”倩容也是无奈,紫苏之前就说过,希望永宁王府韬光养晦,避免卷入朝中的争斗,现在她的所为无疑是将永宁王府的安危压在了齐朗身上,因此,她才担心紫苏是否会不悦。 “大嫂费心了。”紫苏安慰了一句,“其实大嫂无需太过忧心,我也不会将兄长的命脉交于他人之手的!之所以不压制三司的言论,不是因为我做不到,而是另有打算,大嫂可以安心。” “可是,三司谏官的说法也的确有理……” “有什么理?”倩容的话被紫苏冷冷地打断,“想逼宫吗?陛下刚满十龄就要哀家归政吗?难道是想借皇帝年少胡作非为吗?” 三个反问让倩容目瞪口呆,心道:“怎么扯上归政与否了?” 其实,仔细研究一下就可以发现,齐朗虽然是以议政大臣的身份协管吏部与兵部,可是,那道旨意加盖的是国玺与皇太后印,而非国玺与御印,按元宁的制度,这表明,齐朗的职权并非由议政大臣而来,而是由内阁成员而来,因为无论是否由后妃摄政,能够任免朝臣的只有皇帝。 从章德皇后摄政开始,元宁后妃垂帘摄政,政出内阁,议政厅并不是真正的决策机构,内阁由顾命大臣组成,而议政大臣一般都是先帝顾命之臣,所有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在意这一点,紫苏也一直无意强调内阁与议政厅的区别,可是,两者无疑是有区别,最显著的就是,内阁成员的职权绝对谈不上轮换,只有在皇亲亲政,撤内阁,政归议政厅之后,才会调整议政大臣的职权,所以,紫苏如此说并没有错,只是,很明显,她有意扩大事态。 见倩容万分不解,紫苏也无意进一步解释,只是端起手边的茶,优雅地饮下,也示意倩容用茶。 倩容端起茶,又放下,皱着眉开口:“太后娘娘,朝廷的事我不是很懂,不过,按照惯例,吏部、户部、与兵部之中,必然有皇帝亲自掌管的一部,既然您考虑皇后的人选了,那么,若是皇帝亲政,您考虑过陛下掌管哪一部吗?” 紫苏微微扬眉,摇了摇头,回答:“这是皇帝要考虑的事,我不可能连皇帝想掌管哪一部都替他决定好,等皇帝亲政之后,自己决定吧!” 倩容低头不语,表示明白了。 “若是景瀚有了嫡长女,我想,皇帝会亲自下旨赐婚的,不过,这桩婚事,大嫂先不要对外公布,等最近的事情平息,再对外说吧!”紫苏回到最初的话题,也就表示,这次见面快结束了。 倩容明白紫苏是不想永宁王府授人以柄,恭敬地答应。 “太后娘娘,南疆会继续用兵吗?”倩容道出自己最后也最想问的问题,紫苏显然也知道她的心意,笑了笑,很肯定地回:“等和约送到到我面前,南疆的战事就会平息了,我也不打算继续用兵了。”紫苏信任倩容不会对外乱说,因此实言相告。 “所以,大哥不会在北疆待多久了!”这才是永宁王妃最想知道的答案。 ps:快毕业了,事务繁杂,更新不多,请见谅! 第十四章 简在帝心(中) http://.biquxs.info/

晋封正三品昭仪之后,尹韫欢曾经很高兴,但是,她很快发现,阳玄颢开始冷落起位居后宫之首的自己了,这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任何名位也无法弥补。 阳玄颢似乎不再愿与尹韫欢在一起,很多时候,他都将谢纹召来陪伴。在亲近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世事炼达,那个沉静的女孩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洞察力,与她交谈是一件再令人愉悦不过的事情,因此,他喜欢上了她的陪伴。 与尹韫欢显示出的灵秀才气不同,谢纹的沉静称得上拘谨,恪守礼仪的她有种令人心安的气质,只要接近她,就能感觉到,现在,这种气质被后宫的人看作一种高贵的表现,是世族家门才能培养出的高贵优雅,矛头直指尹韫欢。 尹韫欢并非平庸之辈,她很清楚,闭门自省得来的昭仪之位就是太后对她的束缚,恭谨娴雅,换句话说,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若有违这四个字,太后便可以重责她,因此,她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维持原本的天真与亲切。 其实,对紫苏而言,现在的后宫并不值得她花费太多的时间与心思,而且,以她的看法,她的儿子目前处理得相当不错,她无需投注什么精力。 目前,紫苏最优先考虑的是三司引发的这道暗潮。 在端午佳节的前夕,并非言官的议政厅侍中曹芾上书紫苏,请尽早决断,以免朝臣不安,彼此相疑。 紫苏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看到母后的批阅,阳玄颢久久不能回神,紧锁的双眉表达了他的不安与不解。这份奏章是由中和殿转来让皇帝过目的奏章之一,并不需要阳玄颢表达意见,只是让他熟悉政务处理的方式,可是,阳玄颢对这份奏章却是实实在在地另有想法。 阳玄颢已经知道朝中发生的事情,在他看来,三司的谏表根本是无中生有,尽管是依制之言,却也是扰乱朝政之举,应该一开始就弹压此举,同时安抚三位议政大臣。 实际上,阳玄颢并不清楚议政厅与内阁之间的区别,他只是很清楚,现在的三位议政大臣是不可能轮换职权,尹朔虽然是首席,可是,一向缺少威信,世族也不会允许一个寒族掌握重权,即使他是议政首臣,六部中权位最重的吏、户、兵三部,也是派系最多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权威根本无法控控制,因此,鲜少有寒族官员能掌管这三部,之前,吏部与户部就是谢遥管理的,兵部则是隆徽皇帝亲管,后来,紫苏将兵部交予齐朗,户部交予谢清,而亲管吏部,等齐朗出使古曼归朝之后,吏部也被紫苏交予齐朗,六部的职权全部下交议政大臣,尹朔的权位被紫苏架空,其中并非全是因为亲疏,也有尹朔自己的原因。 前一段时间,阳玄颢在不能出门时,也会想像若自己亲政,如何处置议政大臣的权力,想来想去,他不得不承认,除非他能压制住世族的反弹,否则,他无法给予尹朔重权,要么自己亲掌,要么让齐朗与谢清掌管,其它别无选择,当然,他要是有世祖皇帝或者圣清皇朝的圣祖皇帝那般的皇权,他就是任命三岁孩童来掌权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可是,他只是阳玄颢,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尹朔一直是作为副手在辅佐谢遥,决策能力与魄力都不足以担任议政首臣的权位,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承认,因此,他也没有向紫苏要求更多的权力,仅仅是以议政首臣的身份监督着齐朗与谢清,偶尔插手一下。 “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尹朔曾经这样形容驭下之道,阳玄颢在思考之后很清醒地认识到,尹朔并不是合适首相之位的人,但是,直到现在,他仍然必须居于首相之位,因为,在紫苏倚靠世族的时候,必须用出身寒族的尹朔来制衡世族的权力,这是帝王之道。 出于这些考虑,阳玄颢对三司谏官的举动十分不满,认为他们在无事生非,看了曹芾的奏章后,他更觉得三司是在离间三位重臣,想了又想,阳玄颢还是拿起那份奏章去见紫苏。 紫苏看到儿子拿着奏章走进来,便笑了,摆手示意儿子不必开口,离开书桌走向一边休息的侧厢。 “皇帝是为曹侍中的奏章而来的吧?”紫苏坐下后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神色恬淡地微笑,让一旁的尚仪奉茶。 阳玄颢接过茶盏,放在手边的茶案上,对母亲微微点头:“孩儿的确是为此而来的。母后娘娘,为什么不申斥三司言官呢?” 紫苏对儿子的疑惑报以不变的笑容:“皇帝永远不要轻易地申斥言官,尤其是在言官所言并非虚言的时候,要知道,三司就是皇帝的耳目,即使他们说了成千上万的废话,只要有一句话有用就足够了。这是太祖设立三司的目的。” “孩儿谨记母后的教诲。”阳玄颢低头回答。 “皇帝以为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紫苏淡淡地笑着,看见阳玄颢在听到问题后皱起了双眉。 “朕认为,三位议政大臣的职权不能轻动。”想了想,阳玄颢还是如实道出自己的想法。 紫苏有些诧异,没有料到阳玄颢居然有此见解,不由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却只看到一片坚持与决然之色,看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浮现出淡然的笑容。 “为什么呢?议政大臣职权轮换是祖制。”紫苏将案上的茶盏推向儿子,阳玄颢不能拒绝,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 “孩儿以为,尹相不能再掌重权。”放下茶盏,阳玄颢深吸一口,很肯定地回答母亲,这也是自去年底起,他第一次与紫苏讨论朝政,他没有发现,宽大的袍袖下,自己的手早已紧握成拳,而手心中满是汗水。 紫苏的目光一下深沉起来,静静地看着儿子,让阳玄颢再次倍感压迫,不由屏住了呼吸。 “皇帝有皇帝的样子了!”在阳玄颢感到窒息的眩晕时,他听到紫苏长叹了一声,不由松了一口气,随即才感到胸口一阵疼痛,立即深吸了几口气,才将那股痛意驱散。 “母后娘娘!”阳玄颢不知道该说些,只能唤了这么一声。 阳玄颢明白母亲为何如此感慨,这些日子,真正沉下心来反省,他才看到自己的幼稚之处,母后教了他这么多年,他却根本没有皇帝的自觉,这才是太傅所说的“太后如此重责您的原因”吧! “皇帝想明白了吗?”紫苏看着儿子低头咬唇的样子,眼神又缓了一分,语气也更显温和。 阳玄颢不敢看向温和的母亲,只是默默地点头。 伸手拍了拍儿子单薄的肩膀,紫苏看见儿子惊讶的眼神,其中还有愧疚与感激。 “大爱无私,可是并不是要你绝情,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是不可能把握住心中的平衡的,皇帝要对天下苍生负责,但是,皇帝也应该明白什么是人道天伦,屈君伸天,可不是要皇帝断绝人性之常,只要皇帝还记得自己也是人,就不会轻易失去平衡,而扰乱自己的判断!要知道,皇帝的一念之差可是会血流千里、伏尸百万的!”紫苏轻抚儿子的后背,微微摇头,似乎有些感叹。 “我知道这很难为你,可是,你必须学会这一点,否则,你永远无法拥有皇帝的器度!才华、眼光,哀家与太傅都能教你,只有器度,只能靠你自己去领悟。”这几句话的份量相当重,阳玄颢却感觉到了母亲对自己的期待,心中激动不已。 “朕一定不辜负母后的教诲!”阳玄颢认真地回答母亲,“不会再做任何有shi身份的事情!” 紫苏欣慰地点头,微笑着看着一脸严肃的儿子:“那么,皇帝认为该如何处置三司的官员呢?” 对于突然转换的话题,阳玄颢稍微皱了一下眉,便反应过来:“母后不是说不能轻易申斥言官吗?怎么还要处置三司言官呢?” “皇帝再想想!”紫苏摇头,没有回答儿子,却表明了不满的态度。 阳玄颢不安地皱紧眉头,不知道哪里想错了。 “不要因为言官的谏言而申斥,以言入罪不利于广开言路,是皇帝的大忌!但是,三司不能不控制,言官过于肆无忌惮的话,很容易党同伐异,这对于治世同样是大忌!所以,在三司言官妄进谏言时,必须对他们进行警告!三司是用来监察百官是否有违法之举的,他们同样有约束,皇帝就是约束他们的人。这次的事情,是一定要处置的!”紫苏见儿子不语,便开口解释。 “可是,三司不是还有诤谏人君的职责吗?皇帝又如何约束他们呢?”阳玄颢觉得十分矛盾。 “所以,处置三司的时候,必须就事论事,并且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才行。”紫苏没有责怪儿子,反而很赞赏地点头。 “也就是说必须找到三司的错处,对吗?”阳玄颢马上就明白过来。 “正是!”紫苏十分高兴,“皇帝知道这次三司的错处在哪里吗?” 阳玄颢垂下目光,皱眉深思良久,还是摇头:“孩儿觉得三司的谏言不合时宜,但是,并没有说错。为了避免重蹈圣清覆辙,太祖皇帝才订下宰相轮换职权之制,三司言官只是按制行事而已。” 紫苏对他的话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扬眉,不在意地一笑:“皇帝想知道吗?那么,下次的大朝会,皇帝去听听就知道了!” 自从紫苏病愈后,便以学业为名,不再让皇帝参加大朝会,甚至连旁听议政都不让皇帝参与了,朝臣不是不惊疑,但是,在三位议政大臣的安抚下,倒也平静无事,只是,毕竟给人隔绝中外的感受,私下里已经有流言出现,赵全自然也报给紫苏知晓了,因此这次朝会也有澄清谣言、安定人心的作用。 尹朔负责礼部,在第一时间便得知皇帝将参与下一次的大朝会,宣谕的是赵全的心腹刘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礼部到时候准备全副仪仗。 皇帝年幼登基,要求他次次都参与大朝会显然不合适,因此,在皇帝亲政前,由摄政的后妃主持大朝会即可,为了显示区别,后妃摄政时使用半副仪仗,只有皇帝亲临时才会使用朝会的全副仪仗,参加大朝会的官员可以轻易地分辨出皇帝是否驾临。 看到元仪殿前的全副仪仗,不少朝臣都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两宫相得总是好事,再加之前三司的舆论,不少人不由假想,皇帝是否要亲政,另外一部分心思迥异的人同样不少,在他们看来,年少的皇帝还不足以驾驭朝政,若再有奸佞小人曲意奉承、蒙蔽圣听,必会引发大乱。 无论承不承认,在紫苏摄政的六年中,元宁的国力与疆域都在扩张,这一点无人可以否认,因此,不论如何看待紫苏,大臣都会不自觉地愿意向她称臣,而年少的皇帝显然不能给人如此的信任度,即使是忠于皇帝,时刻对紫苏的权力抱以警惕之心的朝臣,也不得不承认,至少在三年以内,皇帝还没有足够的才能与气度亲临朝堂。 按照礼制,紫苏先进元仪殿,在珠帘后坐下,随后,阳玄颢才进殿,在御座上坐定,接受朝臣的叩拜,随着礼部执事的一声“礼毕!”,大朝会正式开始。 “三司的正堂何在?”珠玉声动,赵全走出珠帘,向阳玄颢行礼之后,走下一阶,手捧朱笺,朗声开口,显然是要代紫苏质询朝臣了。 这一举动让殿内一片讶异,碍于法度,没有人出声,但是,左右相顾、面面相觑的人决不在少数,在这种惊讶中,吴靖成、于第中、江槿走出位列,跪在阶前,齐声道:“臣在!” 赵全抬眼看了一下,便再次看见手中朱笺,平静地复述上面的字句:“三司之臣监察百官、诤谏人君,握清议舆论之大权,为朝廷咽喉,卿等负此重任,掌三司之署,当引言官进诤言、合法度、清党朋,何致诸士屡进妄语、离间天伦而无自省?言者无过,哀家只问卿等失管之罪,卿等可服?” 这一次,即使有御史在侧,不少朝臣都顾不得被弹劾的危险,窃声议论。 三人初时不语,随即都不由苦笑,俯首认罪:“臣失职当罪,不敢不服。” “臣不服!” “臣不服!” “臣等不服!” 不整齐的声音却拥有一致的气势,三司言官能上殿的全都出列跪倒,立时只见金阶之前黑压压跪了一片,阳玄颢的脸色不由一变,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 “放肆!太后质询三司正堂,与各位有何关联?违制妄动!还不退下!”这种候能出面的只有尹朔,他向御座方向行礼之后,便转身喝斥众人。 “尹相此言差矣!三位大人为下官等受失管之罪,如何与我等无关?”可惜,三司清流什么都没有,唯有质疑的傲气是百官之首,此时,虽然言辞有礼,语气神情却是不屑之极,尹朔被他一番抢白气得完全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尹相退下吧!他们也是为主官辩白心切,心意可嘉,勇气更可嘉了,违制之罪,留后再议,先听他们说说为何不服吧!”尹朔正要再发作,紫苏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他只能依言退下。 “皇帝以为如何?”言毕,紫苏顿了一下,又开口问皇帝。 阳玄颢没有料到母亲会问自己,愣了一下,才回答:“朕以为母后娘娘的决定无误,三司言官如此齐心,虽有违制失仪之罪,但是,也应让其畅所欲言。” 太后与皇帝都这么说,尹朔只能退下,仍跪在阶前的三司官员们显然欣喜万分,任职三司的多是年青人,取的就是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气,因此,倒没有什么作伪的人,相互间看了看,便推了一个共认心思敏捷、能言善辩的人出来,是都察御史刘宗亮。 殿内的官员对刘宗亮并不陌生,都察御史并不直接弹劾官员,多是就事论事,直接进言处置之法,刘宗亮自从恩科高中之后,一直在三司任职,从九品主簿做起,三年前才转升正四品都察御史,朝中几乎人人都为某事被他弹劾过,而且,次次皆是言之凿凿,让人半点不能反驳,可见他是如何的心思缜密了。 不过,刘宗亮倒有些为难,并不是说怕得罪皇帝与太后,元宁皇朝开国以来,官员从不曾因为进谏而为获罪,更何况言官! 明宗皇帝时,赵氏一门权倾天下,除了少数权门,朝中官员无不附从,三司言官却没有因此畏缩,大司宪甚至指着明宗痛斥“一门权重,亡国之兆,他日陛下必跪入太庙以请罪!”明宗也不过拂袖而去,连失仪之罪都未问。 刘宗亮担心的不是生死荣辱,而是,他虽然同样心存不服,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太后质询问罪并无不妥之处,而三位正堂俯首认罪显然也并非被迫,该从何说,他一时有些无从下手,面对有备而来的太后,若不能先声夺人、一矢中的,只怕根本无用,不仅三位正堂大人不能脱罪,连所有三司官员都会因此而被问罪,这不能不让他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紫苏没有催促他开口,元仪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ps:上网费告罄,在校期间无法再更新,七月一日回家后恢复更新。 第十五章 简在帝心(下) http://.biquxs.info/

“太后娘娘,微臣愚钝,请教娘娘,为何说我等言官‘屡进妄语、离间天伦’?臣等虽只具微鄙之才,但向来循规蹈矩,不敢担此惶恐大罪之名。”沉吟良久,刘宗亮还是决定先问清质询的罪名,若是紫苏给不出让人心服的答案,那么他们自然无罪。 此言一出,齐朗眼中便过一丝遗憾,知道三司再无胜算,谢清则是冷嘲地一笑。 珠帘后的紫苏沉默了一会,阳玄颢有些不安地在御座动了动,似乎有些受不了这片刻的安静,需要动一动才能平静心绪。 “继续说,三司官员还为什么不服?”沉默之后的紫苏淡然地出声,没有回答刘宗亮,也没表示态度,这让刘宗亮眉头微挑,心中更加不安。 他不是有勇无谋的人,从紫苏的态度中已经察觉出他的失策,可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太后娘娘说三位大人有引导管教之责,可是,三司谏官们上书从不需要经过上司的审阅,这也是为了言路畅通。此次进谏,三司有单独呈奏,也有联名上书,可是,三位正堂大人却没有进一文一字,太后娘娘无论问罪,也不能怪到三位大人身上!更何况,失管之罪,闻所未闻,试问臣等如何心服?” “说完了?”拿起手边的玉如意,紫苏轻轻地把玩着,听刘宗亮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开口。 “是,太后娘娘!”刘宗亮执笏行礼。 放下玉如意,紫苏的嘴角上扬,对三司官员如此配合,她不能不满意。 “失管之罪,闻所未闻吗?刘御史,世祖罢免孙景之时,定的是什么罪名?哀家援引此例,可有误啊?” 世祖至元七年,都察司以永宁王仪仗逾制屡进谏表,请求皇帝责罚永宁王,历时十日,世祖震怒,问罪大司宪孙景之,用的就是失管之罪,这也被认为是元宁绝不因谏加罪的范例,可以说,三司官员无人不知。 “永宁贞王的仪仗为世祖钦定,新进言官不知,孙景之方担失管之罪,此次进谏与此无涉,请太后娘娘与陛下明鉴!”刘宗亮并不妥协。 “是吗?”紫苏冷笑,“大司宪,你也这么认为吗?” 吴靖成没想到紫苏会问到自己头上,不由一愣,可是,他实在想不出答案,目光一转,看向齐朗,他没有指望齐朗能帮自己,只是下意识的举动而已,不过,这一眼却让他眼前一亮,俯身以额抵地,沉声回答:“臣服罪!失管之罪,臣责无旁贷。” “不错,总算还有个聪明人!”紫苏淡漠的语气夹着一丝笑意。 吴靖成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背上冷汗淋漓,心中却是轻松不已,但是也隐隐觉得后怕——竟然扯进了这种事中!——现在,他只希望能保住自己不受牵连,至于其他人,他是顾不上了。 殿内一片哗然,吴靖成的这句话无疑使三司官员完全失去了辩驳的立场,刘宗亮也是目瞪口呆,愣愣地站在吴靖成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大司宪,你给三司官员解释吧!”紫苏的声音再次扬起,吴靖成不由苦笑,却也无法不应,只能道:“遵旨。” 虽然说要开口,吴靖成仍然斟酌了一下,再次拜首之后才开口:“如今太后娘娘摄政,政出内阁,而非议政厅。” 作为言官之首,吴靖成十分明白众怒难犯四个字的意义,因此,他只是用沉重的语气陈述事实,以表示自己的无奈与抱歉,不希望三司官员认为自己是叛徒。 这一下,元仪殿内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紫苏是为何动怒了。 其实,在三司言官进谏之初,就有一些朝臣想到了这一点,可是,紫苏不提,他们这些“心思灵巧”之人怎么可能去告诫别人呢?弄不好一个挑拨的罪名就落到自己头上,因此,一个个都三缄其口,最多也就提醒一些至交不要参与其中,现在,这些人可是在心中庆幸不已。 “太后娘娘,臣服罪。”明白已经无法辩驳,刘宗亮非常爽快地跪倒认罪,他虽然正直,却并非固执之辈,尤其是眼前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再多说什么。 紫苏反而不急着处置了,静静地把玩一旁的玉如意,任凭殿内一片尴尬的寂静。这一次,尽管不舒服,阳玄颢也不敢轻易动一下,感觉到紫苏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他使劲地给尹朔与齐朗打眼色,因为谢清站在两人之后,阳玄颢也就无法再多向一人求援。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不是尹朔,也不是齐朗,而是议政厅侍中曹芾。 “太后娘娘,陛下,三司官员熟悉典章制度,可是,多出身寒族,对朝中约定俗成之例并不了解。兹事体大,虽不敢说不知者无罪,也请太后娘娘与陛下体恤其一片赤诚,纵然罪无可赦,但也是无心之举,请娘娘与陛下明鉴。” 一番说得合情合理,阳玄颢轻轻地颌首,却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示,紫苏看到儿子的动作,扬眉微笑,却没有出声。 “臣也以为稍加薄惩即可,请太后娘娘明鉴。”尹朔明白此再不开口,自己将失去在朝臣中的所有威信。 “齐朗、谢清,你们认为呢?”紫苏没有回答,反而开口询问另外两位议政大臣,殿内的大臣都不由紧张起来,很明显,三司的谏言大部分都是这两位的。 齐朗走到阶前,从容地回答:“臣以为此事如何处置,要看陛下与太后娘娘是如何看待此事的。臣不敢妄言,但是,自元宁立国以来,未有以言入罪之举,请太后娘娘慎重决断。” 反正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再说,三司一直都在齐朗的控制下,这次的事情再恼火,齐朗也不能甩手不管,在他看来,紫苏也没有严惩的打算,人情还是要出的。 听齐朗这么说,谢清也出列附议。 “如何看待此事?皇帝怎么看呢?”这才是紫苏真正的目的。 阳玄颢目光微垂,心思急转,思索母亲到底是何意思,但是,一时之间,如何想通,正在着急,看到齐朗打了一个手势,心念一转,便迅速开口,道:“全凭母后裁决。” 齐朗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尹朔却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皇帝没有什么想法吗?”阳玄颢听得出母亲有些不解,想起齐朗方才的暗示,他隐隐明白母亲今天的打算了。 “皇考驾崩之时,朕年仅四岁,尚不通事务,故有遗诏命母后娘娘裁决军国大事,自垂帘摄政开始,母后娘娘日夜辛劳,无事不为朕思,无事不为国举,至今六载,朕仍旧年少不肖,不能为母后娘娘分忧。此事虽是无心之举,但是,以议政厅代内阁,妄议不止,母后娘娘定然甚为伤心,朕不希望母后娘娘在裁决时有任何顾虑,也不希望让母后娘娘在处理国事之时,还要为朕的心思举止忧虑不安,因此,一切悉听母后娘娘处置。”阳玄颢起初还在斟酌辞句,往后却是确实动情了,殿中诸臣无不听出其中的诚意,一时间各人都是思绪万千。 紫苏也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听着,眼神十分清澈,却又显出深沉,让人看不透。 “哀家是很伤心,不仅是因为谏言中近于要哀家归政的建议,更是因为三司这么多官员同时上奏,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其中的荒谬之处。”紫苏握紧了手中的玉如意,“是没有人知道吗?不见得吧!大司宪大人一眼就明白其中的问题了,何况这么多的大臣,哀家不相信,在场的卿家没有一个人看出这一点的!为什么没人制止呢?是与三司交恶,还是哀家失德失心到这种地步,让诸位大臣连一个归政的机会都不愿意放过?” “臣等惶恐!”这句话一出口,无论心里怎么想,所有人不得不跪下回这么一句,以示自己决无此意,毕竟,皇帝才十岁,怎么说都不可能亲政,紫苏自己说归政无妨,别人说可就是居心叵测了。 对这种礼仪上的姿态,紫苏并不满意,冷淡地回了一句:“免了!” “哀家要的不是你们如何惶恐!哀家自问,摄政以来,对得起元宁,对得起皇帝,更对得起阳氏历代先皇!哀家也一直认为,各位卿家同心同德,为元宁效力!没有想到,这些居然都是哀家在自以为是!” “各位卿家!皇帝尚且年少,北疆尚未安定,兆闽大军虎视眈眈!你们不想着如何为国尽力,却在斤斤计较自己的三分利!你们可真是我元宁皇朝的栋梁之材啊!” 冷嘲热讽的话语说得殿内所有人都不敢抬头,更不敢应声,连齐朗与谢清也只是静静地跪在阶下,没有半点应对的表现,阳玄颢心慌意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御座上。 “各位想竞争,是人之常情,不过,如果想党同伐异……哀家绝对不会允许!”紫苏冷冷地警告。 “这一次就罢了!哀家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请各位卿家认真反省一下!至于对三司的处置……就请皇帝与三位议政大臣商议后再禀报哀家定夺!” 说完这番话,紫苏起身离去,连退朝都没有宣告。赵全匆忙追上,阳玄颢却愣愣地坐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话。 金阶下,齐朗叹了一口气,轻轻拉了一下尹朔的袍袖,让其从失神中恢复,率群臣恭送陛下。 走出元仪殿,梁应就低声问阳玄颢:“皇上,是不是请三位太傅大人见驾?” 阳玄颢一凛,彻底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对对对……快请三位太傅到昭信殿。” “太后娘娘扔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啊!”见官员都已离开,只剩下他们三位仍站在殿中,谢清苦笑着叹息,引来两人的白眼,面上却都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尹朔看了齐朗一眼,正想开口,就瞥到梁应匆忙的身影,便转了心思。 “三位大人,陛下请三位大人昭信殿见驾。”梁应谦卑地向三位议政大臣行礼,他很清楚,这三位手握重权的相爷绝对不是他能轻慢的。 “有劳公公了,我们正要求见呢!”应答的是尹朔,这种时候,齐朗与谢清都不会让他失体面,事实上,这两人也从不曾在尹朔面前失却礼数,多少代积蓄的教养并非尽是虚妄。 昭信殿里,阳玄颢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一身明黄龙袍,显然是连衣服都没有换,只是将十二巯的金冠取下。 听到内官通禀,阳玄颢深吸了一口,掩去一脸的心烦意乱之色,走上地屏,平静地坐到正座上,深吸了一口气:“请三位太傅进来吧!” 请三人过来,为的自然是三司的问题,阳玄颢很有自知之明,对这个问题,他根本无从下手,他没有那种手腕,能够平衡各方的利益。 “三位太傅认为应该如何处置三司呢?”一番寒暄之后,阳玄颢进入正题,并没有指望今天就有定论,只是想听听三人的看法,他也好心中有底。 三人一一回答,都没有严惩的打算,阳玄颢不由皱眉:“母后娘娘如此震怒,若不严惩,如何让母后娘娘息怒?” 这句话一出口,尹朔他们三人不禁面面相觑,齐朗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为阳玄颢解释:“太后娘娘若是有意泄愤,朝会时便可下旨降罪,既然将此事交予陛下与臣等商议,便是希望遵循法例,做出最好的处置。” “这倒是。”想了想,阳玄颢认同了这一解释,“可是,朕不希望有人再妄自揣测,归政、亲政是国事,也是家事,不是吗?” 齐朗眼光微敛,示意谢清上前回答:“陛下,臣以为,太后娘娘在朝会上的一番话足让断绝所有人的妄想,无需再做警告。” “那是母后的警告,不是朕的!”阳玄颢坚持这一点,“有人以为朕年少可欺,以为借着与母后娘娘做对,就可以讨朕的欢心,朕就是要警告这种人!” 齐朗微笑,平静地望着皇帝,上前行礼:“陛下有此心便是元宁的福份!臣以为太后娘娘已经了解陛下的心意了。此时,陛下应当让太后娘娘知道您的才华,治世才华!” “臣请陛下持公正之心,处置此事!”齐朗冷静地建言。 阳玄颢默默地听着,眼神中有一丝锋芒闪过,三人都没有错过,了然于心。 “依太傅之见,应当如何处置三司言官呢?”阳玄颢轻敲扶手,慎重问齐朗。 齐朗目光低垂,回答了两个词:“降级!留用!” 阳玄颢不解,刚皱眉头就听到齐朗的解释:“妄议不止,不思反省,三司言官理应降级,甚至于削职为民,此为惩戒!直言不讳,坦白于上,可为言官表率,原职留用以示太后娘娘与陛下广开言路之决心,也为嘉奖!” “好!就依太傅所言,代朕拟书上呈母后娘娘!”阳玄颢当即同意,此言一出,尹朔与谢清同时愕然,谢清很快恢复常态,这本就是他与齐朗议定的方案,尹朔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齐朗执掌吏部,回答这个问题并无不妥,更何况阳玄颢当时是看着齐朗问这个问题的,但是,尹朔心中却另有一番想法,隐隐觉得阳玄颢对齐朗信任远在他与谢清之上,不禁有些不安。 人心难测,伴君更是如虎一般危险莫测,身处朝堂之上,文官不似武将,有功勋为凭,升降荣辱靠的全是君恩。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元宁对武将格外优容无可厚非,而天下缺什么都不缺读书人,至略从来不乏相才,更何况从圣清皇朝起,朝廷制度完备,天下俊彦有的是,皇帝没有必要非用谁不可,文官有自己的考绩升迁制度,但是想位极人臣,上意才是最重要的,谢遥如此,至略历代宰辅重臣全是如此。 在这一点上,尹朔不能不感叹世族的优势,齐朗从入仕到位居三品,不过是三年的时间。 当世族决定支持一个人时,那个人是前途无量的,但是,真正让齐朗进入中枢的是隆徽皇帝,遗诏顾命,齐朗的名字赫然在列,正是凭着这一点,齐朗才有资本在出使古曼后进入议政厅,而不是如一般文官一样再次外放,在五年后,再视情况是否入京任职。 齐朗很容易令皇帝信任吗?——尹朔不得不在心中深思。 其实这倒不是阳玄颢有意为之,而且元宁历代皇帝皆是如此——对世族不满,却又信任着世族——因为,能成为世族必须有莫大的功勋,可以说,每一个的世族都曾为皇帝付出过血流成河的代价。 如果没有痛入骨髓的牺牲,就不可能有只手遮天的特权! 能成为世族就代表着皇帝的信任,这种信任不可能不影响到皇帝的后代身上。 尽管对世族灸手可热的权势心存戒备,历代皇帝的潜意识中仍会将信任倾向于世族出身的官员,而不是寒族士子。 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思考,元宁历代皇帝的生母多是世族出身,就算不是,也会由世族出身的后妃抚养,他们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接受的教育与世族子弟并无太大的差别,在习惯、兴趣,甚至于思考方式上都与世族相差无几,他们自然会更亲近有着相同、相近品质的世族子弟,而不会真心喜欢那些出身贫寒的士子。 阳玄颢也不例外,与其他拘谨有礼的太傅相比,他喜欢恭敬但从容的齐朗与谢清;与温文沉默的谢纹相比,他亲近清雅大方的尹韫欢,原因都是如此。 这是几百年的潜移默化!这种意识早已根植在阳氏皇族的血液与灵魂上了! ps:想写新文……不要打我…… 第十六章 载舟覆舟(上) http://.biquxs.info/

明月当空,香茗美人,轻歌曼舞,谢清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享乐的爱好,尤其是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回到府中,他懒得动弹,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连倩仪都没有照面。 服侍婆婆休息后,倩仪才听下人回禀谢清回府之后事,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思忖良久,她还是走向谢清居住的院子,门口的侍卫与下人没有阻拦,这让倩仪稍稍放心了些。 “少夫人!”伺候的侍女看见倩仪走过来,连忙行礼,谢清却没有动,依旧慵懒地躺在贵妃椅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摆下挥退下人,倩仪走近丈夫的身边,面带微笑地开口:“随阳……” “三司要有大变动了!上次是兵部,这次是三司,下次……倩仪,你说下一次轮到哪里啊?”谢清淡漠地出声,语气漫不经心,倩仪却觉得那是咄咄逼人的质问,只能沉默地站住。 “倩仪,你过来!”没有听到倩仪的回答,谢清也不在意,伸手示意妻子接近,倩仪慢步走近他,将手放入丈夫的手心中。 “为什么不说话?”谢清温柔地执着她的手,目光却没有从歌舞上移开,倩仪轻抿嘴唇,让自己微笑,力持平静地开口:“我在想你的问题。” “想得如何?” “还没有头绪。” “也是!一时之间,你如何想透呢?换个问法吧!倩仪,你认为陛下亲政之后会要求亲自主管哪一部?”谢清漫不经心的声音却透着十分的认真。 倩仪不明白他为什么换这个问题,不过并不难回答,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是吏部便是兵部。” “错!”谢清否定,摆手让歌舞姬退下。 “错?” “是的!”谢清十分肯定,“只会是吏部!” 倩仪不解地皱眉,却见谢清伸手将她抱到怀中,一起靠坐在贵妃椅上,倩仪对这种孟浪的举动又惊又羞,涨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兵部如今布满了景瀚与太后的心腹,皇帝不会要,也管不来,那么剩下的就是吏部了。”谢清长叹了一口气。 “你想掌管吏部?”从丈夫的长叹中,倩仪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最真切的想法,“用户部换吏部?有可能吗?”她十分怀疑。 “不可能!”谢清对此非常清楚,“历来兵、户不同掌,景瀚掌握着兵部,太后不会让户部落在外人手中,亲生儿子也不行!” 六部以吏部为首,有天官之名,所有官员的调派皆需经吏部尚书画押,权力显赫,掌握吏部也就可以掌握元宁大多数的官员,朝堂上一呼百应也非不可。 谢氏在吏部的根基最为深厚,现任吏部尚书韩襄是谢遥的门生,与谢清素来亲厚,因此,谢清对吏部的影响力并不比齐朗差,可是,紫苏从摄政开始就亲掌吏部与兵部,连谢遥都没能再掌管吏部,明显是在戒备谢氏的权势,谢清无可奈何,毕竟这是最正常的制衡手段,谢家掌控吏部已经历经四朝,任谁掌权都不会允许吏部再入谢家的手中,让韩襄为尚书已经是照顾谢清了。 最重要的是,紫苏需要一个人为她掌控钱粮大权,户部必须是在亲信手中,让谢清掌户部也是信任的表现,这一点谢清也很明白。 倩仪更明白丈夫的心思,身为谢氏宗主,他忧心的是谢家的兴衰,他的身上担负着谢氏族人的命运。——她明白,但是,无法感同身受,她毕竟只是女人,是出嫁的女儿,是他的妻子。 因此,她只能沉默。 “倩仪,你觉得宜婕妤怎么样?”谢清似乎也不想气氛太冷,转了一个更容易谈论的话题。 倩仪领他的情,稍一思索便回答:“端庄柔顺,天真纯良。”是实话,也是好话。 谢清冷笑:“的确是天真纯良!有心机,却没有心术。”这样的女子合适当皇后吗?——他不能不有此担忧。 “这样才能为我所用。”倩仪却是另有考量,微笑着给他解释,“你想要一个与太后相当的女子当皇后吗?就算你想,太后会同意吗?随阳,你见过为夫纳妾的妻子,可是,你见过哪一个妻子为会为丈夫纳一个不逊于自己的妾室?有太后在,出身谢氏的宜婕妤不需要有太多的心术去争什么名位,没有用的。” “我担心的是,皇帝若不喜欢她,太后会勉强吗?尤其是这种朝局下。”皇帝让了一步,太后也同样会让一步,但是,谢清不知道,太后会在哪里让一步。 “这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倩仪对此十分清楚,“不过,你不是说景瀚也不想让尹朔成为国戚吗?” 话一出口,倩仪就知道说错话了——这个时候,谢清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齐朗的名字,自己居然又提了出来!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出乎意料地,谢清没有动怒,连脸色都没有变化,只是摇头叹息,“我根本不是担心她会当不上皇后!” 倩仪不由惊讶,皱眉思索,毕竟是夫妻,稍稍深思一下,她便反应过来:“你是担心……她是否有皇后的器度?”想到这里,倩仪也无法轻松了。 谢纹一家有世族的身份,却从来没有接受过世族应有教育,尽管入宫前,倩仪给她恶补过,,但是,器度与习惯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幸好谢纹有种沉静的气质,这让她身上能够表现出世族所固有的矜持,不过,倩仪也很清楚,那种沉静所显出的矜持在很多世族眼中是一种拘谨,一种不够大气的表现,并不值得称道。 “倩仪,一个得不到皇帝真心垂怜的皇后对谢氏而言,根本没有价值。”谢清的话语十分冷酷。 “太后娘娘是不会管寝殿之内的事情的……你是这个意思吗?”倩仪看着他,沉吟着道出自己的想法。 谢清默然,也是默认。 倩仪苦笑:“景瀚,也许那并不是坏事。”能够拥有一位皇帝的生母,对任何一个家族而言,都是莫大的荣耀,可是,对所有的世族来说,那可能也是家族灭亡的开始——那份荣耀太大了,以至于很多家族根本无法承受!——即便是永宁王府也不得不小心计算介入的时机。 “更不是好事!”谢氏需要一个皇子,在谢氏子弟无法入仕的情况下,有一个皇子才能让谢氏不至衰退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这个皇子将会是谢氏家族最好的挡箭牌。 “倩仪,你下次入宫见太后,也去看看宜婕妤,问清楚她与皇上的情况,还有宫中的情势。”谢清吩咐妻子,“齐朗与太后都是喜欢后发制人的主!” 倩仪应了一声,却又担忧的问他:“随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很不满齐朗位在你之上?” 同样是世族从小培养的人才,谢清并不比齐朗逊色,可是,现在、往后,他都不得不居于齐朗之下,自小就高傲的他心中不会毫无芥蒂吧? 轻抚着妻子的发鬓,谢清抱以微笑:“我和景瀚一样,从来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而后悔自己的决定是最无意义的。” “我问的不是后悔与否。”倩仪并没有被他晃过,眼中仍有担忧之色。 谢清的手微微一顿,笑容却没有变化,只是放开拥着倩仪的手,坐起身,倩仪也第一时间站起,不想继续维持这个太过亲密的姿态。 “倩仪,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齐朗与太后的事情,你也很清楚祖父曾经的作为,你认为我是否不满?”谢清微笑着看向妻子,眼神更加复杂,“不满?我也很想啊!不过,景瀚怎么可能让我有不满的心思!” “说到底,我们一起长大,从来都是守望相助。既然议政首席与我无缘,我又何必拦着景瀚的前程呢?”谢清淡然地说出心里话,目光却放在手中端着的茶杯之中。 “可是,你方才提到吏部……”倩仪婉转地表达疑问。 谢清托着茶杯,笑道:“对啊,吏部!继三司之后,景瀚肯定要重整吏部。” “我被你弄糊涂了!”倩仪发现自己一点也摸不透谢清的心思,有些着急,更多的是不安。 “糊涂一点也无妨!”谢清搁下茶杯,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反正,我希望在皇帝亲政前,宜婕妤能生下皇子。” “这……这也太……”倩仪目瞪口呆。 谢清没有看妻子,目光凝在廊下的锦簇繁花上。 “皇上对宜婕妤并无特别的好感,早做计较才能万无一失。”谢清淡漠地感叹。 “皇上尚且年幼,于男女之情上,应该还没有好恶之感吧!虽然说现在更亲近慧昭仪,可是,那只是小孩子的感觉,做不得准的!”倩仪还是觉得他太多虑了。 听完她的话,谢清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倩仪,似乎对她的话十分震惊,让倩仪也不自在地皱眉,努力思忖自己有没有错误。 过了一会儿,谢清叹了口气,开口对她说:“我记得你听说景瀚准备迎娶夏承思的妹妹时,你说了一句话。” “对,我说的是‘景瀚怎么会选她?’,怎么了?”倩仪皱眉。 “你很肯定景瀚不会喜欢她的,也的确如此,不是吗?”谢清笑道。 倩仪失笑:“那是自然,我们与景瀚相交甚深,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清笑了笑:“其实,不仅是景瀚,世族之中,鲜少有人会喜欢性情柔弱的女子,景瀚如此,你以为皇上会例外吗?我就是担心当皇上心性长成之后,对宜婕妤没有一丝兴趣。” “我明白了!”倩仪点头。 “我以为你一直都明白的!没想到你居然才明白!”谢清走近妻子,话中的调笑意味显而易见,倩仪没好气地躲开他的手,却在下一刻被他拥入怀中,只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笑低语。 “夫人,为夫今日在宫中受惊不小,你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 “你……”倩仪手足无措,平素的伶俐半分不剩,直到被他拥阒倒到锦帐之内,才稍稍回复些清明,但转瞬便被谢清带入纵情的欢愉之中,再也不复有他念。 第二天醒来,谢清已经不在,倩仪刚坐下,就听到自己的侍女出声问候,梳洗时,心腹便禀告:“一早,齐相府就来人请少爷过府议事。” 倩仪点头表示知晓,随后便给长辈请安,陪着用了早膳,回房的路上才想起昨夜一闪而过的念头:“他没说全!” 倩仪脚步一顿,心中凛然,随即便恢复常态。 齐朗一早找谢清自然是有急事,而目前最大的事情自然是军械一案与南疆战事。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不是说不加刑、不夜审吗?”看着手上的一纸供词,谢清是哭笑不得。本来两人就不打算牵涉太多人,对这件案子的定罪量刑,也就以证据为重,从经手人顺藤摸瓜,清理兵部人员,对于所有下狱官员,除了禁止与外间联系,都是好生伺候,已经定罪的也多是止及本人,不曾株连,因此,到昨天为至,涉案人员多是查出来的,并没官员攀扯他人,可是现在,这纸供词便是。 齐朗也有些头痛:“这人是军械司的六品主事,本来干系不大,只是渎职而已,大理寺都要判刑了,都察司的一个文书小吏却发现前后十一批军械,全都曾由他经手,自然就要重审,怎么着都是籍没满门的罪名,他刚得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不大,眼看着儿女一生尽毁,才想将功折罪,至少保全儿女,所以昨天夜里,他哭着喊着要见主审官,提审的是江楠,一听他的供词就慌了,天没亮就亲自据供词送来,我这边打发他走,那边就请你过来了。” 谢清听了只能摇头,心道天意弄人。 这位六品主事是个寒门子弟,家境殷实,祖上至今,他是官阶最高的一个,是个最谨小慎微的人,他供认的事情也不大,却直接扯上了户部。这人说,当时检验时就有资深检校吏说军械中混了旧兵器,他也报上去了,第二天上司找了过去,说了一通优先、合理的问题,旁边还有一个户部的五品官插话,说供应优先北疆,南疆到底没有大战,军械上只要没有不符规格,不必深究,他自然是唯唯诺诺。 说起来,六部之中,户部官员是最不舒心的一个,手里握着国库锁钥,又有审核、封驳预算计划的权力,可是,官场之中,谁愿意得罪人,这个人情,那个关系,上头还时不时下个旨,驳了便结怨,应了,三司盯得最紧的就是户部,太祖皇帝明言:“国库所入,民脂民膏,取之用之,天下相关。”书生之中永远不乏严正不阿的清流,户部的每一笔钱的使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弹劾便如雪片般飞到御前,因此,能在户部待上一年以上的官员,无不有过人之处,只是,户部与礼部一样,是最难建功立业的去处,有位户部尚书曾在信中对友人说道:“自入此部,虽绯衣在身,未敢有半分怠慢,不求见尺寸功勋,但求无分毫过错。” “你以为如何?”弹了弹那菲薄的一纸供状,齐朗征求好友的意见。 谢清失笑:“你想查?”不见得吧? 齐朗笑着摇头:“不是时候,对吗?” “这一点你比我清楚。”谢清闲适地端起香茗,漫不经心地回答, 齐朗也放下那张纸,端起手边清茶,饮了一口,才道:“我是不想查,只是,你能保证对户部如臂指使吗?” 谢清愣了愣,笑道:“兵部有永宁王府的威势顶着,各方势力不敢轻动,吏部与户部可没有这种好事,你又不是不清楚,何必用这个问题刁难我?” “那么,就是你不想要这个机会!”齐朗扬眉。 “想要!怎么可能不想要?”谢清答得迅速,齐朗只是微笑,没有说话,显然知道他还有下文,谢清也无意卖关子,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说:“可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谢清再次强调。 “那就随你吧!”将那张薄薄的纸推前,看着谢清将之收入袖中,齐朗轻笑。 “还有事吗?”谢清觉着他的笑容有些刺眼,不由皱眉,“你赶着让我过来,只为这件事?” “怎么可能?康焓上报,兆闽大军已经停战多日,询问是否主动出击。”齐朗轻扣桌面,敛起笑容,“你又要忙了!” 谢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口中嘟囔了一句:“真不是时候。” 齐朗再次扬起笑容,让谢清更觉刺眼,却也只能回他一个白眼。 “景瀚,我不记得你有幸灾乐祸的习惯!”被人从温柔乡中强迫离开的滋味绝对不痛快,谢清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 齐朗笑出声,再一次挑战他的底限,不过,跟着就说了一句让他歇火的话:“随阳,有兴趣掌管吏部吗?” 第十七章 载舟覆舟(中)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六年六月二十五,周扬使臣入境求和,永宁王礼遇之,遣军卫护送至京。 崇明六年六月二十九,兆闽遣使递国书,仁宣太后违和,未受,命外政厅安抚。 崇明六年六月三十,帝奉母后北巡,尹朔、齐朗随驾,谢清留京。 这一次,兆闽的使臣就是出使康焓行在的尼拉尔苏迪,面对至略有礼的冷遇,他只能在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一派平静,似乎无动于衷,表现出完美的使臣风范。 “什么是外臣风范?你们都好好学学!不要平白的丢人现眼!”谢清听到外政厅的官员嘲笑兆闽的逞强时,冷冷地扔出这句话。 外政厅的官员自然不敢驳他的话,明知道谢清心情不好,做下属的哪敢再去招他,一个个溜得飞快。 其实,不能怪处政厅的官员如此失风度,兆闽实在是强横太久了,对待它国总是居高临下的轻慢之态,在外政厅待过的官员,多多少少都受过这样的气,此时聚到一起,自然会议论一番,发泄一下积了多年的怨气,当然,这些都是私下里的举动,明面上,外政厅的官员还是礼数周全的。 留在京中的权贵并非只有谢清,永宁王府这次并没有随驾北行,齐朗的母亲与夫人也留在京中,谢清自然不会怠慢这两处,尤其是齐府,他实在是对齐朗上次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无所适从,那天,齐朗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着问了一句,他却是愣在当场,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回府的车上了,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公务,根本找不到机会与齐朗详谈,齐朗似乎也忘了说过这么一句话,见面也不提。 齐朗的夫人临盆在即,永宁王妃遣人朝夕问候,再加上这次没有随驾,哪还有不明白的人,这等殊荣连倩仪都感叹:“景瀚可真是厉害啊!”不过一个远支旁系之女生产,居然劳动永宁王妃如此在意,除了齐朗如今的权势,旁人也实在找不出其它理由。 谢清却明白:“这是为齐朗在世族中造势,有永宁王府的支持,齐朗才有绝对的资本领袖世族。” 谢清为妻子释惑,但是,他自己的疑惑仍然没有得到解释,除了外政厅的事务,他的心思便全放在那句话上。 对吏部,他当然有兴趣,可是,齐朗为什么问他呢?而且,很明显,齐朗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若说是试探,他自己先觉得好笑,除此,他只想到一个可能——齐朗无法继续掌管吏部了!——这似乎更加好笑。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谢清只能将疑问放在心里,毕竟,他还需要应付兆闽与周扬的使臣。 与尼拉尔苏迪相比,周扬的使臣富罗新恒就显得毫无风度可言,以至于外政厅的司会背地里都说“果然是东夷!” 东夷是圣清皇朝对周扬的称呼,圣清皇朝是当时最先进的国家,即使是最混乱的末期,圣清仍然拥有威摄各国的实力,因此,圣清对各国都有居高临下的态度,这一点首先就体现在官方文书对各国的称呼上。 富罗家族也是周扬的大族,富罗新恒自然也处处带着傲气,这种傲气在周扬无妨,可是,在周扬战败的时候,身处胜利方的地盘,这种傲气就显得十分失礼,显得很没有分寸,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出使他国——周扬的诚意也由此可见了。 谢清懒得理会那位新恒大人,倒是尼拉尔苏迪需要小心应付,元宁目前没有继续战事的打算,而且,对西格的任何打算都不能不与兆闽商讨,即使兆闽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也不代表元宁此刻就可以任意挑衅。 御驾北行前,中和殿最后一次议事,紫苏对谢清叮嘱:“随阳,外政厅的事,你随机决断,便宜行事,总之,既然得到了,便没有放手的道理,另外,也要为以后留下足够的回旋余地。” 齐朗登车前也随意地对他道:“三五年间,兵部都无力大举用兵。看你的手段了!” 齐朗说三五年,便是三五年,其中的两年之差便是看谢清能从周扬与兆闽身上榨出多少油水来,另外还要拘束住兆闽,使其五年内无法对元宁用兵。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事关战略主动权,谢清倍感头痛,毕竟尼拉尔苏迪决非易与之辈,想缚住兆闽的羽翼,首先就必须过他这一关。 另一方面,这次,他不能随驾北行,倩仪自然也留在京中,他对谢纹更加担忧,甚至于,他开始考虑是否另觅人选入主后宫。 “皇上似乎更喜欢昭仪。”看着慧昭仪进入皇帝的銮驾,紫苏放下珠帘,淡淡地道了一句。 太后銮驾之中,能够接这句话的只有齐朗,赵全与叶原秋在对视一眼后,悄然退出,在外间守候。 在宫廷之中,最危险的是听到或看到了不应该的东西,太后对皇帝的后宫宠爱不满虽不是最忌讳的事,但是,既然与朝臣说起,就不能视为平常之事了,两人自然懂得避讳。 齐朗过来是为送呈京中转呈的奏章,听到这么一句话,也只是顺着紫苏的目光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慧昭仪的确有可取之处。” 经常出入宫禁,齐朗对尹韫欢与谢纹都算了解,尽管立场对立,他也无意否认尹韫欢的出色。 紫苏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齐朗一眼,便淡淡一笑,道:“有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都是事务请示之类的例行公务。”齐朗轻松地回答,“随阳也只递了请安的奏表,没有特别的事情。” 紫苏抬手示意他坐下,没有动面前的奏章,整个人斜靠在一边的扶手上,手肘屈起,撑着自己的头,默默地看着他,齐朗的脸上闪过惊讶之色,随即不解地皱起眉。 “有什么事情吗?”他不解,不知她为何摆出这样的沉默姿态。 “我在等你开口。”紫苏眨了眨眼,微笑着回答。 “开口?说什么?”齐朗还是不解。 紫苏起身端坐,很认真地道:“当然是你的家事。” 齐朗一时无语,他明白紫苏是什么意思了,也更加无法开口。 “不想说吗?”紫苏无奈地苦笑,“我还不至于不通情理。” “我只是想让母亲安心。”齐朗低叹。 紫苏扬眉,不解:“安心?” “是的,安心!我总得让母亲了却心愿,九泉之下亦能坦然地面对齐家先人。”齐朗同样无可奈何,他是齐家嫡系嫡子,这个身份让他有机会以弱冠之龄绯衣加身、诏令顾命,也意味着他必须对家族承担更多的责任,朝堂之上执掌权柄是责任,衍育嫡嗣同样是责任。 紫苏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倾身靠近他,问道:“怎么了?” “母亲的大事应该近了。”齐朗黯然言道。 尽管已经有这种猜想,听到这个答案,紫苏还是无法不为之变色。 “你怎么不告诉我?”紫苏脱口而出的问题让齐朗的脸色立时冷了下来,紫苏也明白自己失言了,尴尬地转头,移开视线。 “景瀚,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是亵du你的孝心,可是,这种事情,你总该让我有所准备,毕竟,我对你,总是不一般的。”紫苏小心地遣词用语,却仍然无法连贯地说完整句话。 齐朗微微皱眉,随即苦笑:“我没有误会。”他只是期望过高了,明知道,紫苏对他没有像对其它朝臣那样密查甚严,很多隐密之事也没有探究,因此,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自己将遇丁忧,她便不得不更改许多计划,这种反应并不过分,可是,他仍然希望她能够先考虑到自己的心情,的确是奢望了。 紫苏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与难过,不禁转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他已经平静的神色,不由叹了一口气。 “紫苏,我只是没想到你的第一句是这样的。”齐朗对她的叹息不由摇头失笑,开口解释,紫苏愣了一下,眼中满是讶异之色。 “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想了想,齐朗又补了一句,随即失笑,“随阳现在恐怕正在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通呢!” 紫苏不解地盯着他,等他解释,齐朗笑了一会儿,便告诉他:“我问随阳想不想掌管吏部。” “什么?”紫苏也忍俊不禁,“你这一句话说出口,随阳只怕会日难进食,夜难安枕。” “我也没办法,总有忌讳一些吧!”无论如何,齐朗也不能说自己的母亲即将不久于人世,更何况,齐老夫人也没有传出什么病讯。 “不过,的确没听说姨母有什么疾病啊!”紫苏也不解。 齐朗摇头:“父亲过世后,母亲曾发愿终生不询医用药!”也算是一种殉葬的方式。 点了点头,紫苏没有到太惊讶,世家大族中用活人生殉都不稀罕,何况这种发愿起誓的事,因此,她点头沉之后便沉吟不语。 “这件事暂时还不需要考虑。”笑着摆了摆手,齐朗转开话题,“陛下近来并没有经常召见慧昭仪,你怎么会有那样的反应?”所以他刚才是那般回答。 “是吗?”紫苏却冷笑,“你并不知道,慧昭仪这几日总会进笺御览,随后皇帝便会召见她。” 齐朗不由皱眉。 “尹韫欢的确聪明,只是,一点都不懂收敛。”紫苏冷冷地言道。 齐朗不禁觉得好笑:“你与陛下最欣赏的不就是她的聪慧才情吗?这是她最大的资本,她怎么可能想到收敛?毕竟她只有十二岁。” 紫苏虽然不满,却也知道这是事实。 “我本以为尹相家风严谨……”紫苏摇头,“尹韫欢有尹相的才华,却没有尹相的谨慎,倒是谢纹,居然没有谢家人素来的高傲。” 这种反差让她每次见到两人时都不由叹息:后天的教养竟有如此大的作用! 要知道,紫苏以往一直认为,家门血统对人的影响是最大!也不能怪她太过偏激,毕竟身为元宁第一名门的嫡长女,她从不曾接触过那些世族旁系破败之家出身的人,即使有,也是那些振兴家门的人,而那些人也多以名门子弟的行止举动要求自己。 “宜婕妤毕意不曾入过谢家大门,更不曾受过世族的教育,不过,她并不曾辱没姓氏。”齐朗笑着评价。 紫苏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道:“这似乎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评价那两人。” 齐朗点头,淡然地说道:“我本来并不想干涉陛下后宫的事情,而且,我对你很有信心。” 一般来说,皇帝都不喜欢臣子干涉自己的后宫,做臣下的大多也不愿管皇帝后宫发生了什么,除非是册后立储之类的国本之事,更何况,齐朗有着更多的顾虑,这让他即使是在册后这件事上,表态也极为谨慎,而且,如他所说的,他认为紫苏肯定可以处理后宫的事情,对后位,她肯定有自己的计量,无需自己多言,再说,她之前也曾应允过谢清。 紫苏有些明白了,如果齐朗退出朝廷时,后位仍旧未决,尹朔与谢清将会发生直接的冲突,尤其此时,尹韫欢位在谢纹之上,世族已经不满了,再涉及后位,朝堂之上,寒族与世族只怕将会彻底对立,这是历代元宁执政之人竭力避免发生的状况。 齐朗不希望让谢清直面尹朔的为难,那样,谢家将再次成为寒族敌视的对像,这对谢清毫无益处,对齐朗而言,自己最大的助力受损,同样是件可惜的事情。 “你希望我尽快做出决定?”紫苏了然地反问,带着淡淡的笑容。 齐朗没有说话,笑着默认。 “可是,目前,谢纹似乎还没有理由让我另眼看待。”紫苏皱起眉头,认真地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合情合理,不至于落人口实。 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拒绝过对方的要求,再为难也不曾想到推托敷衍,因此,紫苏这句听来有几分为难的话,齐朗并没有误解,他只是微微扬眉,提供了一个解决的方案: “慧昭仪确实很聪明,不知道会不会反被聪明误呢?” 紫苏听出了几分意思:“她做了什么?” 齐朗却不愿说了,笑着道:“你并没有太在意陛下的后宫吧!”否则,怎么会他都注意到,她反而知道呢? 紫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唤人去查这事,这件事并不急,她对赵全和叶原秋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御驾一路北行,直到傍晚才在预定停留的行宫暂驻,齐朗一直在紫苏的銮驾内,到行宫时才离开,这一路上,御驾驻跸都由安排,这次是在皇室行宫,倒也方便,只需要将随行人员的居所安排妥当就可以,因此,他没有再去见驾,安顿好一切,便休息了。 阳玄颢并没将尹韫欢留多久,说了一会儿话,就让她回自己的车乘了。 銮驾停稳,阳玄颢便匆忙下车,迎向母亲的车驾,恭敬地奉迎母亲下车,入殿,后宫的妃嫔则在殿外等候,因此,阳玄颢离开母亲的寝殿时,正好看到尹韫欢,只觉得她眼中的神色别有深意,这让阳玄颢心中有些不悦,却没表现出来,与平常一样地与众人说了几句客套之辞,便离开了。 赵全与叶原秋站在紫苏面前,心中都是忐忑不安,不明白自己的主子怎么脸色突然就不好了,一脸的阴郁,让他们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很快就发觉了两人的不安,紫苏皱了皱,感觉自己现在越来越不掩饰心情了,当真是位高权重久了,也就越不愿隐藏本心了,一边反省,一边淡淡地开口:“叶尚宫,慧昭仪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叶原秋一怔,有些不解,但是,仍很恭敬地回答:“昭仪娘娘近来经常呈递诗词御览,御前晤对,除此以外,就是与服侍她的尚仪在一起。”车驾行进之中,本就百无聊赖,能做的事情很少,叶原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赵全毕竟阅历更深一些,听了紫苏的问题,眼中就闪过一抹复杂的精光,再听到叶原秋回答之后,紫苏不满面意的冷哼,心中就有数了。 “去查!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写的第一个字,都给我查清楚!”紫苏毫不犹豫地命令。 叶原秋领命离开,不多会儿,就回到寝殿,呈上紫苏要的东西,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没有在意,紫苏也没有要详细的汇报。 看完记着详情的几张笺纸,紫苏便明白齐朗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尹韫欢的确很想表现自己。 或许是因为感觉了谢纹的威胁,或许是尹相的授意,尹韫欢的字里行间、话里话外常常鼓励阳玄颢执掌大权,乾纲独断,这也许有助于她提高在阳玄颢心中的地位,但是,这也是紫苏的大忌——尹韫欢的确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 ps:失误!我忘了,周末要回家,没有办法上网,公告上却说每天都有更新,实在是……唉……我说自己怎么老是减肥失败呢!——食言而肥啊! 第十八章 载舟覆舟(下) http://.biquxs.info/

论对紫苏的了解,齐朗不会排在第一,但也出不了三甲,不过,在某些事情上,齐朗绝对是第一个明白紫苏想法的人,这种敏感即使是赵全也做不到,毕竟,那需要的不仅是对当事人的了解,还要有对时局的掌握,这一点上,赵全显然还没有足够的阅历,而且,紫苏入宫后并没将真实的自己都表表现出来,赵全了解的仅仅是紫苏作为国母的表现,齐朗则不一样,他们是青梅竹马!因此,赵全与叶原秋对尹韫欢的举动并没有太在意,齐朗却明白尹韫欢正在碰触紫苏的逆鳞。 与很多人所想的不同,紫苏对于权势并没有过分的执着,毕竟,她是皇帝的生母,按照元宁孝道为先的要求,又有成宗皇帝的先例在,阳玄颢即使掌权,也不会对自己的母亲绝情之事,更何况,知子莫若母,紫苏一直不轻易放权的原因就在于,阳玄颢并不是一个能够稳妥掌权的皇帝。 无庸置疑,阳玄颢拥有出众聪明才智,与元代历代皇帝相比,毫不逊色,但是,他的性格,由于太过顺遂的缘故,有时显得有些柔软,当然,身为阳氏子孙,他同样有着元宁皇族应有血性与壮志,正是这两个因素,使得紫苏对儿子总是有除了作为母亲以外的担忧。 身为永宁王府的掌权人,紫苏对于很多皇室秘密可谓了如指掌,因此,她很清楚,阳玄颢这样的性子,一旦大权在握,平时无事,可是,若是到需要决断的时,往往会犹豫不决,这种情况下,最后作出的决策自然容易出错。这还不是她最担心的,她最担心的是,阳玄颢时不时显出的柔软心性会让他很容易地被他人的意见所左右,从而失去自己的立场,这对于一个皇帝,一个掌握帝国命运的皇帝,绝对是最致命的缺陷。 齐朗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很多人都不清楚。 紫苏并不介意儿子争权,但是,必须是阳玄颢自己想要权力,而不是受其他人的影响,才想到争权,尹韫欢以为鼓励皇帝掌权可以增加自己在皇帝心中份量,却不知正给了紫苏打击她的理由。 阳玄颢对尹韫欢近来的表现是又惊又怒,却又无处诉说,他毕竟是喜欢尹韫欢的,并不愿意她受到责难,因此,当梁应不安地劝谏他不要见尹韫欢时,他表现得很轻松:“慧昭仪与朕最谈得来,路上无事,不找她找谁?宜婕妤倒也好,只是凡事都只说三分,闲聊的话当要思忖再三才出口,怎么打发时间?” 这是实话,梁应无话可说,毕竟阳玄颢是可以随心所欲的皇帝,好一会儿,他才婉转地进言:“奴才斗胆,劝陛下一句,虽说如今是太后摄政,可是毕竟我朝也有明文:后宫不得干政!慧昭仪近来频言政事,实在是与礼不合,与法不合。” 阳玄颢自然是听懂了,梁应是在提醒他,若真喜欢尹韫欢就不要让她一错再错。 只是他真的喜欢尹韫欢吗? 阳玄颢的脑海中随即就反应出这个问题。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阳玄颢愣在当场,也让他发现,他其实从没有真正考虑过“喜欢”与否,也许是因为母亲当时的教导,他很清楚,身为帝王,他绝对不可以用喜欢与否为准绳来对待自己的后宫。 “梁应,你退下吧!”阳玄颢摆手让他退下,梁应说完之前的谏言就一直不安地等待阳玄颢的反应,可是,阳玄颢却久久没有表示,正感到奇怪,却听到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吩咐,当时就怔住了,不过,很明显,他的身子比脑袋先有反应,等他想到无论如何先照做时,他已经在寝殿外了,不由又是一头冷汗。 梁应一声不吭地退下本来是极逾制的行为,不过,阳玄颢正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并没有在意,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是他的心腹,自然也不会多舌,只是,回想,仍然不后怕。 阳玄颢在殿内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直到赵全将他今天需要看的奏章送来,他才坐到书案前,拿起一份奏章,在自己面前摊开,却根本看不进去,心中烦躁不安,按捺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一把推开奏章站起,这时才抬头的他忽然发现赵全仍站在书案前,不曾离去。 “赵公公还有事?”阳玄颢无法不惊讶。 阳玄颢说得客气,赵全也不奇怪,仍然恭敬执礼,道:“奴才奉太后娘娘之命,转告陛下两件事。” “请说。”阳玄颢眼中闪过不安之色,却仍然力持平静地对赵全说。 “第一件是,太后娘娘传谕,昭仪尹氏言行不当,擅议朝政,离间两宫天伦,暂停昭仪供奉,笼闭自省,待回銮抵京再颁懿旨。”赵全说这些话时,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阳玄颢的脸。 阳玄颢明知这是一种试探,也无法保持平静的神,惊诧不已地瞪着赵全,心中却升腾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 不是不知道母后的眼线遍布宫中,任何人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可是,这样明确的告知简直就是警告,他无法不怒,可是,他又很清楚,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也并非他所不乐见的,他又如何怒?——“似乎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了!”阳玄颢在心中自嘲。 “第二件是,明日议事,请陛下今晚好好准备。”落在奏章上的视线告诉阳玄颢,明天议事的内容就在那些奏章中,阳玄颢点头应承。 赵全是太后身边的第一人,不但宫人不敢对他失礼,阳玄颢也同样不愿得罪他,见他离开,便送了几步,赵全诚惶诚恐,连声道不敢,阳玄颢也就停步了,看到他走到门口,便转身走向书案,没想到赵全走了几步又回头,毕恭毕敬地对阳玄颢道:“皇上,太后娘娘对尹昭仪近来的言行十分不满,对您却没有表示,您行事请千万谨慎。”停进品秩昭仪供奉,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宫人不再尊称其封号,也不会也敬称其为娘娘。 听完赵全的话,阳玄颢没有转身,只是稍稍皱眉,淡淡地道:“烦赵公公费心了。”心下却是冷笑,赵全怎么会有心情来奉承他了! 这其实是阳玄颢过虑了,赵全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清楚,自己在紫苏心目中的位置,而他的阅历也告诉他,在权力交接的时候,必然伴随着牺牲品的鲜血,如果说,齐朗与谢清拥有无法轻动的权位,叶原秋不引人注目,那么,最合适的牺牲品显然只有他自己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赵全的周详与谨慎,自然会考虑退步之策,不过,在这一点上,赵全做来并不突兀,因为,他虽然在后宫位高权重,但是,也一直很约束自己的行为,在后宫之中,他的威信也并非全靠权势威压而来,所以,阳玄颢也只是在心中冷笑 面对太后毫无征兆的雷霆手段,尹韫欢丝毫没有招架之力,那是釜底抽薪的一招,她这才明白为什么紫苏明明温和可亲,后宫上至太妃下至宫人仍对她敬畏有加。 谁是后宫的主宰?这个问题的答案到目前都没有改变,尹韫欢一直清楚,却从没有真正理解主宰的意义。 对于紫苏而言,她可以容忍朝堂上持有异见的臣下,却无法容忍后宫中胆敢对自己挑衅的妃嫔。与皇帝的宠爱无关,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立身之本——如果说摄政权的基础在于皇帝的话,那么,紫苏所有尊荣的根本就是皇太后的权位。 阳玄颢不明白母亲的想法,但是,他也不打算顶撞母亲。 至略重父权,但弑父却非不赦之罪——禽兽知母不知父,杀害母亲是禽兽不如的行径,因此,至略人虽然只祭父系先祖,但是,大多更亲近母系亲人,家宅内院之中,母亲的权威是最重的,每一个至略男子从小就会被长辈教导:“不干涉母亲与妻子的权力才是家门安宁之道。”因此,阳玄颢虽然年少,却也不会为母亲处置自己的后宫而与其发生冲突,至少现在,在他的认识中,即使母亲对他的后宫要求严苛,也没有什么不对。 尹韫欢在后宫的人缘并不差,她不似谢纹那般谨慎,尤其她是寒族出身,不可能像其他世族妃嫔那样端起自傲的架子,这样的尹韫欢在后宫中还是很得宫人的敬爱的,听到太后的谕旨,随行的宫人明里不敢议论,暗地里却也有不少非议,只是碍着紫苏素来处事公正,没人敢说其处置的不对,事实上,尹韫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愿意担“挑拨是非”的罪名,再说,太后耳目灵通也是众所周知的,没人认为这件事瞒得过紫苏,因此,等着看尹韫欢下场的人也不少, 谢纹是最平静的一个,即使当晚阳玄颢问她对此事的看法,她也只是很中肯地回答:“太后先前赞昭仪恭谨娴雅,昭仪却辜负这四个字,太后恼怒也是正常的。”滴水不漏,更没有透露出自己的任何看法。 阳玄颢也就是一问,根本没有指望从她这儿得到什么话,另一件事,他是真的想听听谢纹的看法。 “母后是这么容易动怒的人吗?”阳玄颢摇头。 谢纹的目光闪动,却没有回答,默默地端过一杯凉茶放在阳玄颢面前。 “谢纹,你真的认为母后只是为此恼怒吗?”阳玄颢不肯放过她。 “太后娘娘谋虑深远,岂是臣妾能揣度?”谢纹淡淡地微笑。 这倒不是推诿,而是实情。虽然比起其他后宫妃嫔,谢纹要更加洞明世事,但是,那也只是在人情世故上而已,与紫苏相比,她的阅历还是浅薄得很,要她回答这个问题,阳玄颢强求了。 “你姑且说之,朕姑且听之。”阳玄颢狡黠地笑道。 阳玄颢这么说了,谢纹也不好再沉默,想了想,才小心地回答:“臣妾以为,昭仪毕竟是寒族出身,位居后宫之首总是不合适的,纵使之前的晋封是依制而行,仍会有人对太后不满,太后当然要抚平此事,昭仪的举动只是给了太后一个无可置疑的理由。” 阳玄颢不满地冷哼一声:“寒族就不能为后宫之主吗?” 谢纹听了这句话几乎是大惊失色,看着皇帝道:“那是自然,本朝并没有给予世族很多特权,可是,毕竟有身份上的区别。尊卑嫡庶乃是礼制的根本,让世族向一个寒族女子称臣,就是世祖皇帝也做不到啊!” 元宁皇朝视世祖皇帝为圣君典范,几乎事事都以世祖为标准,就如同圣清皇朝将圣祖敬奉若神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圣祖皇帝的继承人为了证明自己,选择了对外发动战争,结果大败而归,还因此失去格桑高原西北商道的控制权,圣清由此盛极而衰,圣祖也成为不可逾越的高山;而元宁的显宗皇帝发动的战争胜利了,为元宁皇朝迎来了立国以来的第一次开疆拓土的高潮,因此,后世的皇帝视世祖为典范,却也以超越为荣。 阳玄颢自然也是如此,尤其是他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虽然之前有过挫折,可是,包括紫苏在内,所有人仍然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听到谢纹这么说,他直觉地感到不悦,却也明白,她说的实话,元宁对世族的限制很多,世族本身也是矛盾重重,阳氏皇族更不会给世族造反的机会,但是,后位是世族的底线,一旦碰触这一点,所有的世族便会联合起来,那时,世族的力量才真的称得上是“一手遮天”! “朕自然知道世族的底线。”与谢纹对视良久,阳玄颢才淡淡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阳玄颢说是如此说,实际上,内心深处,他仍然对些十分不满,如同历来的每一位皇帝,当世族对皇帝的行为进行干涉时,他们都会产生一种不满与屈辱的心情。 与前朝前代相比,阳氏的皇帝实在有太多的拘束了,在经历了圣清末年的腐败与大正皇朝迅速的崩溃之后,至略的有识之士认为,毫无限制的集中大权并非最佳的掌权方式,而名门宗族庞大的权势在成为太祖皇帝助力的同时,也要求分享皇权的尊荣,这使得阳氏的皇权拥有前所未有的限制。 这个时候,阳玄颢才发觉与谢纹讨论与后位与关的话题是很不妥的,毕竟,谢纹也是皇后的人选之一,而且,她正是世族认同的皇后人选,虽然谢纹向来不在意名位,但是,他知道,她出身旁系,宫中也有传言,她的家境甚至不比殷实的寒族家门,只怕,她为了家人以后在谢氏的生活,也不得不争一争后位,这样一来,她只怕也无法维持公正的态度吧! 这样一想,阳玄颢也就不再与她说这些事了,而是谈起一些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其实阳玄颢现在更喜欢与谢纹闲聊,眼界与经历的关系,尹韫欢所知的事情多在风花雪月与诗词歌赋上,谢纹没有尹韫欢那般的才情,却有着更深刻、更现实的见地,这让从小就规行矩步,连皇宫都没有走遍的阳玄颢很是兴味盎然。 当天晚上,叶原秋就将皇帝的行踪告知了紫苏,紫苏未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阳玄颢去见母后时,朝臣已经在等着了,显然,就等他一人。 紫苏主持的议事都是小范围的,但是,却都是做决定的讨论,今天到场的除了尹朔与齐朗,还有户部、兵部、太府与少府的正堂,阳玄颢并不意外,昨天看奏章时,他就知道,今日要讨论的是南疆的战事,或者说,是应否议和的问题。 这种议事不会像朝会上那样,争执不下,在这里的都是实权者,没有那么多的道德文章可讲,而且,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人不会有太大的分歧,这次也不例外,所有人都赞同议和,紫苏也没有异议,因此,接下来讨论的是最现实的问题,如维持多少军力、设置多大的缓冲带以及索赔多少之类的,很快就有了定论。 “景瀚,给随阳发道训谕,他知道怎么做的。尹相,你留一会儿,其他退下吧!”紫苏下了命令,所有人都向皇帝与太后行礼,随后退下。 “皇帝也回去吧!休息一下,我们准备走程。”紫苏看向儿子,温言吩咐,一脸微笑。 “是,母后娘娘。”阳玄颢遵命,只是低头行礼时,暗暗地皱了一眉头。 “尹相知道哀家的谕旨了吗?”紫苏没有与尹朔兜圈子,直接问道。 “臣惶恐。昭仪自小被臣宠坏了。”尹朔不敢推诿,急着要请罪。 紫苏却淡淡一笑,虚扶了一把,道:“昭仪素来聪明,行止有度,哀家也很喜欢她,可是,有时候,聪明人会犯愚不可及的错误。哀家本以为,昭仪不是那种小聪明的人,毕竟,尹相深得明哲进退之意,没想到,哀家却是高估了昭仪的见识。” “臣惶恐。”紫苏这么说,尹朔只能如此回答。 “哀家希望尹相不要误会哀家的意思,阳家的媳妇不是那么做的。”紫苏无意多说,轻轻地点了一句,就让尹朔退下了。 此时,距紫苏正式言明后位归属不到一个月。 ps登录成功,心怀感激……激动啊! 第十九章 惊鸿照影(上) http://.biquxs.info/

与成越的皇宫相比,阳玄颢更喜欢北疆的行宫别苑,阳氏的血脉中流淌着驰骋追风的不羁,而相比其它妃子的兴奋,同样是第一次目睹北疆风光的谢纹都则沉静得多,这引起了紫苏的好奇,随即让叶原秋去召她过来。 “宜婕妤不喜欢北疆风物吗?”紫苏待人接物一向温和,此时闲话家常似的话语更加亲切。 谢纹笑着回答:“臣妾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壮美的风光,怎么可能不喜欢?” “可是,你的兴致并不高啊!”紫苏微笑,“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壮丽的,你不必勉强。” 谢纹摇头:“臣妾很喜欢,太后娘娘,比起成越的繁华,这里虽然荒凉,却更可以触动心魂,臣妾惊叹不已,怎么可能不喜欢。” “触动心魂吗?”对谢纹的说辞,紫苏未置可否地微笑,“哀家记得第一次看到北疆的景色时,也是被震惊得无法言语!在那之前,哀家从没有出过王府的大门,本来以为,到易州之前,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已经是开眼界了,到了这里,看到前面一望无垠的草原,才第一次知道这天地竟是如此广阔!” 紫苏的感慨是由衷的,语气却不激动,但是那种平静中所带的波澜却让谢纹感同身受。 “臣妾没有太后娘娘那样的心胸,但是,看到这样的风光,谁都不能不感到人与天地相比,是如此的渺小,臣妾因此心怀敬畏。”谢纹轻声说道。毕竟,不能不回应太后的话。 紫苏点头,示意她离开:“你去皇帝那里吧!后宫妃嫔怎么能离皇帝那么远呢?”淡淡的话语也是提点。 “是,太后娘娘。”谢纹低头应命,表示受教了。 谢纹屈膝行礼,转身离开紫苏身边,正好与齐朗迎面而过,她侧身避过,低头等待齐朗过去,齐朗却停步招呼了一声:“宜婕妤安好。” “齐相安好。”谢纹也连忙答了一句,她之前没有与外臣打过交道,便谢清也只在最初见过一次,之后她便一直由倩仪教导着,以她的身份,的确不值得议政大臣垂顾,普通官员却是没有资格见后宫妃嫔的,便是此刻,外臣也多在远处,可以走近紫苏这里只朋议政厅的官员与一、二品的重臣。 齐朗也只是打声招呼,全景了开了,谢纹见状也连忙离开,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万分不解齐朗的表动。 紫苏也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问什么,等齐朗到面前,便道:“有什么急事吗?” 齐朗并不喜欢引人注目,若非急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见自己。齐朗也是很认真地回答:“南疆密报,兆闽大军异常集结,康焓询问,是否更改既定对策。”兆闽遣使之后,紫苏就发了训谕给康焓,要求其约束军队,严禁擅开衅端。 紫苏略一皱眉,便笑了:“平南大将军有主见的很!要不然,怎么将密报发到兵部?”更改训谕对策需要紫苏钦定,康焓若是真要答复就应该加急密奏,而不是发密函到兵部,这中间至少有一天时间差,再加上传驿优先上的差异,这份密报至少比密奏迟了三天,当然,康焓这么做不算错,本来,按元宁的军制,可以开设幕府的将军都有临机专断之权,而且南疆离成越路途遥远,便是用上密奏,来回至少也要二十天,若是当真有事,朝廷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要他相机而断,怎么也不差这三天,但是,谁都清楚,此时南疆的形势虽然还不是瞬息万变,但是,一夕三惊是肯定,三天的时间足够战局变化了,康焓显然是不想授人以柄。 “康焓恐怕还没有这样的心计。”齐朗也笑道,这件事虽然紧急,却不太重要,禀报过后就好了。 “是康绪吧!”紫苏自然想得到。 这些年,因为康焓的关系,他们对威远侯世子也熟悉起来,按道理说,威远侯虽然不是世族出身,可也是战功赫赫,又曾在紫苏父亲的麾下任职,他的子嗣应该与紫苏他们熟识,可是,康绪却是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休养,因此,并没有与紫苏他们接触过,略好转之后,他又进了湘王的幕府,也是深藏不露,紫苏与齐朗他们对这位侯世子都陌生得很,直到近年,因为康焓不擅处理庶务,与朝中的协调都由这位嫡出的弟弟出面,齐朗才发现,这位侯世子虽然军略不及兄长,其它才能却很出众,也很有心计。 齐朗点头附和她的意思:“康绪就是太细致了,对大局有时反而不能掌握。” “聪明人!”紫苏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地道了一句,目光却从齐朗身上移开。 齐朗不解地扬眉,转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更加不解。 此时,御驾一行还没有到北疆行宫,而是在别苑围场,因为阳玄颢很想一展身手,紫苏便让车驾在这里停一会儿,日落前起程即可,反正已经离行宫不远了。 皇帝的骑射并非绝佳,但是,以皇帝的身份来说,已经足够了,紫苏与太傅们都不希望阳玄颢过于喜爱某项活动,阳玄颢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对任何一个少年来说,纵马驰骋的快感都是不可抗拒的,紫苏也无意让儿子总是压抑yu望,因此,阳玄颢此时格外地开心。 这会儿,他已经停了下来,正与几个女孩兴奋地说着什么,从打扮上,齐朗知道,那几个女孩是后宫妃嫔,而紫苏的目光就在他们身上。 齐朗有些不明白,正要开口,目光一转看到谢纹驻足在自己的车驾旁,淡定自容地微笑着,目光投向阳玄颢,却没有走近,这时,他有些明白紫苏的意思了。 那句“聪明人”并不是指紫苏,而是指阳玄颢身边的后宫,其实也不能怪那些后宫,自从阳玄颢行过元服礼,紫苏就如之前对齐朗所说的那样,逐渐开始放权,虽然步子不是很大,但是很明显,已经有一些奏章不再是批阅之后转给阳玄颢过目,而是让阳玄颢自行批阅,下发前再由紫苏审定,而且阳玄颢也可以单独召见官员,这一切都说明,紫苏的确有准备归政了,这种情况下,后官女子当然开始讨好阳玄颢,原本平静的后宫开始纷乱起来。 紫苏并不反感这种争宠的行为,后宫女子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让皇帝开心,她们的生死荣辱,甚至她们家族的兴衰盛败,全都系于君心君恩,尤其是此刻后位未定,所有人都盯着长和宫的宝座,虽然知道立后的权力在紫苏手上,但是,紫苏对皇帝还是相当纵容的,再说,谁都知道,一个得不到皇帝宠爱的皇后是毫无意义的,而任何人都无法限制皇帝宠幸后宫的权力,而且,一直以来,在众人眼中,紫苏从未干涉过儿子对后宫的喜恶。 有些明白,但是,齐朗还不能确定紫苏的冷漠是针对那些后宫过于热切的行为,还是针对谢纹的冷淡回避。 “您打算如何处置尹昭仪?”齐朗询问她的意思,也想确定她此时的心意。 紫苏皱了一下眉,似乎有些不满,可是并不明显,目光转而放到齐朗身上,语气很淡漠地道:“暂时还没有打算好,本来也是醉翁之意不酒。” “尹昭仪应该已经察觉失策了吧!”齐朗笑道,话中也另有深意,所指其实是尹相,算是呼应她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着这样的话,齐朗倒是弄明白了,她方才的冷漠不满是针对谢纹而去的。 阳玄颢更喜欢尹韫欢,毕竟她是第一个走入他视线之中的女子,而且,才情出众,他自然无法不被吸引,甚至会不自觉用尹韫欢为标准来比较其他女子,其他后宫当然比不过,谢纹虽然显得与众不同,却无法让阳玄颢真心喜爱,尽管,现在,他很亲近这个略长于他的女子。 紫苏暂时软禁尹韫欢,除了想要警告尹相,也希望谢纹借此机会加识阳玄颢对她的好感,可是很明显,谢纹没有亲近皇帝的举动,这让紫苏无法不心生不满。 这么想着,齐朗感到自己心中正酝酿着一股莫名的情绪,谢清希望谢纹得到皇帝的宠爱,紫苏同样也在小心计算着后宫的平衡,其实他们都是在算计阳玄颢的感情。 反感!同时也无奈! 他们都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年少时,与谢清交好之后,走进那个圈子,便发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其实早已被安排好了所有结局。 “其实我们已经够幸运的了!多少世家子弟只能在准备聘礼前才知道自己未来的伴侣是谁?”倩仪返回汜州后,谢清曾对他大发感慨,那时,他说服了父祖,向杜家正式下聘。 那是倩仪的第一封书信到京之后的三天,信是给紫苏的,但是,当天,紫苏与谢清密谈了许久。 是的,他们幸运,至少,他们有能力、有资格决定自己的伴侣,只要身份相当,只要触犯家族的利益,他们尚有机会与可心之人共渡一生,而无数世家子弟根本没有任何权力选择自己的归宿,即使是妾室,也早已被家族中用来结交一些寒门了。 齐朗涉入的时间比较晚,齐氏中落的家世也让他避开了世家的结亲,他不曾领受谢清的感慨,而且,那时候,他与紫苏早已有了默契,也得到默许,因此,他甚至有资格安慰谢清。 未曾开始,又何来结束? 齐朗有时想起自己与紫苏的感情,便产生这样的叹息,紫苏的年幼让他们的感情从未有机会正式开始,不像谢清与倩仪,早在倩仪回乡前,他们便是共认的一对,谢家未松口的原因是倩仪的身份,当倩仪有机会获得杜家嫡女的身份时,谢家乐意满足长孙难得的任性,也不介意未来的长孙媳以此为筹码,取得更显赫的正式身份。 他们不一样,紫苏的年幼与永宁王的战死,让他们无法再得到交往的默许,同样背负家族命运的两人也无法将感情放到重要的位置,只能一边计算着利益的得失,并一边将自己的一切都变为筹码。 自己计算自己的感情是一回事,计算别人的感情却是另一回事。 齐朗并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知道与看到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因此,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怜悯自己的学生了。 尚且年少的皇帝可知道——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了! 皇帝,让天下俯首的位置,却也意味着占据那个位置的人从此便失去自己的意志,因为,他的任何想法都比不过“天下为重”这四个字。 也许这就是世祖皇帝临终时说道:“一切都交出了!从此,我可以随心所欲了!”的原因吧! 该如何评价至略的皇帝呢?至略皇权之重是各国之首,各国君主都羡慕至略帝王口出成旨的权力,即使是在战国时期,仅仅是名义上的至略共主的郑氏天子,也可以一言定国之兴亡,决人之生死,只要皇帝旨意已下,天下皆俯首!可是,同时,至略的皇帝也是最不自由的皇帝,他们的旨意可以被臣下封驳,所谓“不经鸾台凤阁何谓旨?”至略历朝都有审覆皇旨的部门,而且,所谓“帝王无私事”,吉萨女皇可以用私事为由庇护自己的情夫,但是,至略的皇帝永远无法保护自己的宠妃不被臣下弹劾,更无法禁止臣子对自己的后宫事务的关心——立后须经大朝会商议;稍稍宠爱某一个后宫便会引来无数的劝谏;皇后无子,朝臣担心国无嫡子,皇子相争不安;对哪个皇子稍稍关注了些,也会引来朝臣关于礼制的谏言! 陈观曾感叹,至略的皇帝是礼法制度的代表,因此皇帝也不能违背礼法的要求,一言一行皆要遵循礼制,合乎法度。 “景瀚,景瀚……”紫苏发现齐朗居然在自己面前走神,不由担心的轻声唤他,毕竟这会儿周围还有宫人随侍,他这样的举动会被弹劾失礼的。 “太后娘娘,臣告退。”齐朗回过神,不动声色地告退,让紫苏有些愕然,因为,很明显,他有话没说完。 “你先退下吧!现在是玩乐的时间,公务先放放吧!”决定晚上见面再说,紫苏也不再多说什么,打了个圆场便让他离开了。 齐朗转身离开,他知道,紫苏对他的关注,她的目光并没有转开,可是,方才的想法,他并不想对紫苏说,因此,他匆忙告退。 其实,夏承正也隐晦地对他表示过不满,能让那位向来沉默内敛的永宁王如此清楚地表达意见的,也只有紫苏的事情了,所以,齐朗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对紫苏的伤害有多大。正因如此,一直以来,他都小心地避开容易与当年的事情联系上的话题。 他要如何圆这个场呢?——齐朗为难地思索着,今晚,紫苏必会再问及此事的! “齐相大人!”内侍所特有的尖细嗓音打断了齐朗的思路,让他不悦地望向出声之人,而眼前的内侍一身青衣,显然只是一个无品阶的小内侍,这样的宫人是没有资格与朝臣交往的,当下,齐朗的脸色晚冷了。 “奴才奉昭仪之命,请齐相晋见。”内侍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显然也只是上命难违。 尹韫欢要见他?——这实在是出乎齐朗的意料。 昭仪是后宫三品之位,确实有召见朝臣的权力,但是,必须经宣政厅备案,很明显,尹韫欢没有走正当的途径,这个罪名不大不小,但是,对尚在自省中的待罪后宫而言,已经足够万劫不复了。 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齐朗道了一句:“带路!” 于他无伤,他何不看看这位才情非凡的昭仪想做什么呢? 那个内侍松了一口气,转身带路,小心翼翼地避开侍卫,也就没有发现齐朗对一个路过宫人悄悄打了一手势。 尹韫欢不能离开车驾,内侍将齐朗引到一驾马车旁,便行礼离开,与御驾中的其它马车不同,这驾马车并没有任何将饰,但车首旁有一位身着尚仪服侍的宫人垂手侍立。 “昭仪,齐相到了。”那名宫人恭敬地禀报。 “好的。”随着优雅的音色入耳,车窗也被推开,尹韫欢向齐朗点头致意。 齐朗躬身行礼,默然以对,他现在只需装不知道就可以了。 “齐相大人,我希望您能为我解眼前之困。”这句话是尹韫欢思考数天后的结果,眼下情形,祖父帮不了她,阳玄颢无意帮她,她只能自救了。 与她所设想的一样,齐朗稍露惊讶之色,随即便恢复了平静,淡漠若水的目光落在她的眼中,似乎想探究什么,却又似乎只是好奇,她不由握紧了拳,面上却维持着自若的神情。 “本相为何要帮您呢?”齐朗轻笑,不在意地说出她想要的问题。 第二十章 惊鸿照影(中) http://.biquxs.info/

找上齐朗是尹韫欢计算再三之后才做的决定。 在皇宫中,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就是了解上位者的脾性,紫苏出身尊贵、大权在握,谈不上什么好恶,赏罚多付于宣政厅与内宫执事,可以说是很难亲近与讨好的,杀伐决断时,能进言的也有限,以宫人来说,叶原秋虽有掌印之职,却没有资格进言,宫务上,赵全的话倒是十言九依。本来,尹韫欢是希望赵全能帮自己一把的,可是,明白形势的赵全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得罪谢清?因此,对尹相的邀约,赵全委婉地推拒了。 朝臣能进言的就更少,毕竟这是后宫事务,有资格的若非顾命大臣,便只有皇上的太傅了——尹相要避嫌,谢清不落井下石已是万幸,王家也是如此,方允韶从来是不关己事不开口,唯一与后宫利益不搭边的只有齐朗。 更何况,皇宫哪有什么秘密,即使赵全能管住宫廷的消息不外泄,也无法阻止宫人间的私语,尹韫欢也听过一些,而她的祖父也曾隐晦地确认那些传言的真实性,阳玄颢也曾在无意中与她说过,齐朗可以左右太后的心意。 想了又想,尹韫欢还是决定冒险寻求齐朗的帮助。 尹韫欢并不贪心,也很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即使自己的家世已经很显赫了,但是,在世族、在宗室眼中,尹氏是寒族这一点就足以让她与后位绝缘了,她清楚,尹朔同样清楚。 不过,后位是一回事,皇帝的宠爱是另一回事,从一开始,尹朔就没有指望过自己的孙女能够成为皇后,他只希望尹韫欢可以得到皇帝的宠爱,毕竟她已经入宫,只有皇帝的恩宠才是她活下去的保证,这是后宫妃嫔的宿命,另外,这也是保住家族的希望所在。 尹韫欢当然也知道,齐朗与紫苏都只是将自己的祖父当作挡箭牌,这是尹朔亲口告诉她的。这种情况下,要齐朗帮自己,虽然还谈不上与虎谋皮,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齐朗没有立刻拒绝,显然是心情尚好,想听听她怎么说,却未必真是有这样的打算。 “齐相,您认为本宫可以参与后位的争夺吗?”尹韫欢关上车窗,轻声叹息,这是最简单的理由,也是她最容易付出的代价。 “尹昭仪,谁会买属于自己的东西呢?”齐朗摇头,后位不可能是她的,她这个理由太差劲了,让他有些怀疑尹韫欢是否真的有才华了。 尹韫欢暗暗叹了口气,明白自己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齐朗怎么可能算计不过她? 这样一来,尹韫欢发现自己原来想的理由都派不上用场了。 “尹昭仪尚是待罪之身,臣虽有顾命之责,也须避嫌,臣请告退了!”等了片刻,齐朗便不耐了,他本来就不想介入后宫的事情,这次来,也是想评估一下这个才女的能耐,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失望。 听到齐朗的这句话,尹韫欢更急了,想阻止,偏偏又没有想到更好的筹码,便是阻止齐朗离开,也是无益于事。 该说是急有急智,尹韫欢倒真是灵光一闪,匆忙出声:“齐相,您与谢相最关注的并非皇后之位吧?” 齐朗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心道:“看来她倒确是很聪明。” “不知尹昭仪有何见教?”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很淡漠地问道。 “齐相,本宫可以保证,皇长子不会由本宫所出。”咬牙道出唯一的筹码,尹韫欢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以目前来说,后宫中,最得宠的是尹韫欢,若是她生下皇长子,倒确实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这一点确实让齐朗有些心动了。 这样想着,齐朗没有回答她,淡淡一笑,便离开了。 “昭仪,齐相已经走了。”尚仪看到这一幕,出声提醒主子,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不禁担心地打开车门,只看见尹韫欢一脸疲惫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昭仪……?”尚仪更担心了。 “何尚仪,你认为齐相同意了吗?”尹韫欢轻轻地问道。 何尚仪愣了一下,上车扶起主子,忐忑地回答:“奴婢哪里懂这些啊!”她是真的没看懂齐朗的意思,这让她有些汗颜,要知道,她在宫中已经待了几十年,竟然看不出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的决定。 “若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看懂,他如何能坐稳宰辅的位置?”尹韫欢笑着睁眼,安慰自己的尚仪,只是明媚的笑容也难掩其中的苦涩。 “主子,值得吗?”何尚仪想到她方才的条件,也有些不安。 “值得?”尹韫欢苦笑,“现在还谈得上值不值得吗?” 她有得选吗? 她已经被软禁十多天了,阳玄颢不曾过问她的状况,紫苏也没有其它旨意,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尹韫欢感到恐惧,寒意已经透入骨髓之中,她很清楚,再拖上些日子,她之于阳玄颢就再无任何特殊意义了,毕竟,他本也只是喜欢她而已。 这才是太后的用意吧! 只要想到这一点,尹韫欢就忍不住颤抖。 杀人不见血吗? 她不能不想到入宫前,家中延请的老尚宫语重心地教诲:“在宫中最可怕的不是刑罚,而是不见血的处置,太后娘娘更是擅长此道。” 是啊!何必见血呢?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这种看似宽容的处置才会真的毁掉一个人! 尹韫欢再次打了个冷战,何尚仪这才发现,她的主子竟是满身冷汗,手足冰冷,不由大惊。 “昭仪,您怎么了?”这样恐怕会生病的。 不出何尚仪所料,当天晚上,尹韫欢就发起了高烧,慌得服侍的宫人连忙请御医,但是,行宫中的御医并不多,又都是老得成精的人,哪里敢去给一个待罪的宫妃请脉,推了半天,一个厚道人才说:“若是平常倒也无妨,现在要去昭仪请脉,没有太后的谕旨,只怕没人敢去。” 这是实话,“笼闭自省”,除了本来服侍的宫人,是不允许见任何人的,齐朗是顾命大臣,皇帝的事情,无论巨细皆可过问,可以不在此列,所以,他才会去见尹韫欢,御医却是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胆量。 一语惊醒,宫人这才去禀告太后,赵全不在,叶原秋听到这个消息,皱了皱眉,吩咐旁边的一个宫女:“你领一个御医去请脉。” 也算尹韫欢有幸,若是赵全,此时不便请示紫苏,他必会淡淡地道一句:“等太后娘娘的旨意吧!”才不会去理这个事。 紫苏此时正在见齐朗,无论是赵全,还是叶原秋,都不会用尹韫欢的事情去打扰。 不过,此时此刻,紫苏与齐朗也正在谈论尹韫欢。事实上,齐朗坐下后,紫苏就提起他去见尹韫欢的事情,而且,眼中、话中充满了好奇的兴味,齐朗并不意外,却忍不住好笑。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他让宫人通知了赵全,只怕他与尹韫欢说的每一个字,紫苏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不是指责,仅仅是回应,说明在他看来,她不应如此好奇。 “你的感觉如何?”紫苏笑道,同时伸手为他倒茶。 齐朗微微皱眉,阻止了她的动作:“别糟蹋了好茶。” 世族间的交际有很多讲究,自然也就很多相应的才艺,世族的享受也是从中而来,紫苏深得个中真意,唯有茶道,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中规中矩之外,再无半点灵性,连谢清都嘲笑过:“你那不是茶道,是茶艺演示。”尽管以他狂傲的性子,同样也无法精于茶道。 齐朗是所有人中最喜欢茶道的,自然对她的随意行止无法纵容。 没有急着烹茶,齐朗慢条斯里地回答她的问题:“担得起皇后的职责,却没有皇后的器度。” 这句话让紫苏愣了一下,这还是齐朗第一次如此明确表示对皇后人选的看法,正想再追问,却见他已经专注于烹茶的每一个细节,只能作罢,敛色正坐,不打扰他。 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青瓷茶盅拿到手上,细品过一轮之后,紫苏才再次开口:“景瀚属意谁呢?” 这个问题,紫苏倒没有指望齐朗会回答,毕竟现在这个答案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了,但是,说出口,授人以柄的事,齐朗是不会做的。 “立后从来依势而行,太后不必在意别人的想法。”齐朗的回答不出意料,却又让紫苏不得不惊讶。 “先帝一开始也并不想立您吧!” 他不高兴!——这是紫苏对齐朗这句话的第一个反应。 难得齐朗有这么明显的情绪表现,紫苏的第二个反应竟是微笑,很愉悦的那种微笑。 齐朗看到她的笑容,才回过神来,脸也有些发烫,干咳了一声,才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在我离开前,立后,否则,尹相与随阳必然势成水火。” “你不会是担心随阳被尹相压制吧?”紫苏对他的话感到愕然,因为,她怎么想,齐朗方才那句话都有这层意思在,而尹朔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压制谢清的势力吧? “很难说!”齐朗却没有否认,“我觉得,随阳现在,手段是圆滑了不少,可是脾气却更大了,对倩仪表姐的耐心都不大,很难说,真的对上尹相,他能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尹相也不是等闲之辈,真被他抓到随阳的错处,说不准还真能让随阳翻船。”齐朗很认真地分析,却也忍不住摇头。 紫苏对他的分析也是认同的,谢清可以说是太过顺遂了,从谢家长孙到议政宰辅,他就没受过什么挫折,或者说他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因此,他们都无法保证,谢清在面对尹朔的全力出手时,可以常心待之。 “我会考虑这件事的。”紫苏答应,不过,跟着便一脸似笑非笑地问他,“你的心情不好吗?还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而且忽然地转到这个话题上,齐朗一时无言以对。 紫苏一点都不着急,对答案也不是很执着,只是想知道齐朗会如何回答她。 “心情是不好,也的确有些感触。”齐朗笑得无奈,回答却十分平静。 紫苏扬眉,不安又不解地看着他的眼睛,齐朗仿佛被她的神色吸引,眼中闪过一丝迷恋与茫然交织的神采,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我这么大的时候,可曾算计过自己的感情?”齐朗轻声叹息,“尹昭仪却已经有那样的觉悟了!” 十二岁,事实上,尹韫欢的年纪还不到十二岁!齐朗确实在心里为此感叹过,无论是他,还是紫苏,亦或是谢清与其他人,十二岁的时候,绝对都不曾想过用与自己感情相关的事情为筹码,毕竟那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 尹韫欢这么做,无论有没有用,齐朗都不得不对她另眼看待。 “你是夸赞她呢?还是不满意?”紫苏轻轻地覆上他的手,回应他的话语,语气并不在意。 齐朗对她的回应报以微笑,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 “我只是想确定她会不会成为尹相的臂膀。”微笑着,齐朗对紫苏解释,“目前来看,还差得远呢!” 紫苏看着他,听着他的话,眼中有难掩的愉悦之色,齐朗不由执起她的手,却又停了一下,想起未说完的话,摇了摇头,将话补完:“就连她对陛下的影响力,我都认为,我之前是高估了!” “若不是皇帝的心境有变,你便是正确的。”紫苏闻言,稍稍敛色,认真地回答了他一句,同时颌首表示同意。 除非阳玄颢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否则,他这么多天对尹韫欢不闻不问的态度已经表明,尹韫欢对他既非无可取代,更非不可或缺。 阳玄颢从来都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感,也可以说,阳氏皇族从来都不会压抑自己的情感,他们可以对喜欢的人纵容宠爱,甚逾自己的生命,也会对厌恶的人冷酷残忍,即使挫骨扬灰也难消心中的憎恨,从太祖开始,阳氏族人可以隐忍一切不公平、不公正的事情,只为日后的一飞冲天,却永远都学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明知道夏家的支持对自己的帝业霸图至关重要,元宁太祖仍然在大战前夕迎娶顺淑皇后;明知道永宁王足以左右世祖的任何决定,身为嫡长子的唐王仍然会对夏祈年口出不逊之辞;明知道康仁太妃容不得忤逆,殷鉴犹在,睿宗皇帝仍然停进中宫笺表,将嫡子寄养别宫——阳玄颢同样如此,否则,他当初不会对紫苏与齐朗的事情反应那么强烈,选择那种最尖锐也最糟糕的试探。 “陛下的确欣赏她的才情,只是,陛下并不喜欢亲近心计过重的人。”齐朗笑道,“尤其是对他用心计的人。” 谢遥当年教导他们:“侍上唯忠,待之唯诚。”对一国之君用心计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没有一个帝王会喜欢总在揣摩自己心思的人。因此,虽然揣摩上意是必要的,但是,也是危险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所以,谢遥将“忠、诚”作为第一戒条。 阳玄颢也许还没有察觉,对于机心过重的人,他有着本能的戒备,但是,齐朗与谢清都有所察觉,因为,在所有太傅中,阳玄颢最亲近的是从来不涉朝政的方允韶,正因如此,齐朗与谢清都很注意在阳玄颢的面前的言行,至少在与他的言谈晤对中不露机心计算。 “没有人会喜欢整天算计的日子。”紫苏叹了口气,“但是……皇帝还是太任性了。”阳玄颢这种无意识的反应会让他自厌,也让他始终对皇帝的职责充满犹豫与不自信。 齐朗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乎的淡淡一笑:“可是,陛下很听话。”一直以来,阳玄颢都很听从教导,无论是母亲还是太傅,只要将要求明确说出,他都会丝毫不打折扣地遵行,尤其是对于自己的母亲,阳玄颢的态度一直都是敬服的。 紫苏没有笑,反而白了他一眼:“这种话不用你说!” 齐朗低头笑了笑,知道紫苏是说他前后矛盾,前面还说立后由她看情况决定,绕了半天,却还是要她按他的希望来决定。 紫苏的神色是不满,其实倒有大半是在演戏,想让气氛轻松下来,她并不想与齐朗谈什么沉重的话题,而之前的谈话已经超过了,再说,齐朗将话题生硬地扯到那么远的事情上,明显是不想谈白天失态的缘由,这种态度已经让她猜出三分,她也同样不想再提那些事,既然如此,她自然也就配合着齐朗,往他期望的话题上转了。 “立谢纹就谢纹吧!”紫苏用力握住齐朗的手,“总要让表哥有所得,不是吗?” 后一句话,紫苏是以调笑的口吻说出的,却是最现实的考量,在朝堂上,紫苏已经与尹朔对立,于公于私,她都不可能再与谢清冲突,那么用后位安抚谢清便是最好的手段。 当然,这些是理智的考量,如果深究起来,在齐朗否决尹韫欢的时候,谢纹便已经被推到了长和宫的门前,无论有多少理由,之于紫苏,那些都只是宣诸于口的话语,真正的原因永远都只会在心中。 谭庆秀在随笔中说:“非文贞,则孝仪无私,无私量,则张侯未有权重之威,三省约束尽废,乃至臣乘君,圣清三百年制度,毁之未逾十载,此皆孝仪之罪。”陈观的评语是:“妇人之心!”文贞为张翊君的谥号,而圣清一朝,无军功不封公侯,文人封侯,唯张翊君一人。 第二十一章 惊鸿照影(下) http://.biquxs.info/

尹韫欢病倒的消息,紫苏第二天一早才听到,叶原秋一边指挥宫人服侍紫苏着装,一边回禀这件事以及自己的处置,最后一句是:“奴婢已经派人去照应了。”紫苏不甚在意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此事了,并没有吩咐什么,同样在一旁服侍的赵全稍稍惊讶了一下。 叶原秋最怕紫苏这种不言语的态度,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看向赵全,却见赵全一派恭谨地低着头,看都不看自己,不由气恼,却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并不动声色,跟随紫苏来到妆台前。 也许紫苏的寝宫中最能显示她出身的便是妆台,无论是在皇宫大内,还是在銮驾行宫,紫苏一旦坐妆台前,便会开始同样繁复的保养上妆程序,使用的物品令人眼花缭乱,其中的讲究更是对奢侈二字的最佳诠释。 叶原秋自然清楚紫苏的这个习惯,因此只是侍立在紫苏身后,并不说话。 “太医怎么说?”趁空紫苏忽然问了一声,叶原秋一凛,垂手回答:“太医说尹昭仪是气机郁结,又感染风寒,并无大碍。” “既然无碍,就让不必照应了。”紫苏下了决定,“告诉昭仪,大安之后,让她将内宫典范誊录十遍,送来给哀家过目。” 这表示尹韫欢不必再无限期地“笼闭自省”,也表示,正式的处置即将下达。 “是,太后娘娘。”叶原秋明白其中的意思,因此格外正式地答应紫苏。 赵全这次抬起头,眼中的惊讶之色十分明显,显然是察觉到了其它东西,紫苏从镜中看到,也只是淡淡一笑,道:“赵全,传谕下去,今早的定省就免了,请皇帝中午过来陪哀家用膳。”看着镜子的眼中却别有深意,更有一种鼓励的意味在其中。 “是!”赵全领命退出,命内侍去各处传谕,自己亲自往皇帝的寝宫走去。 阳玄颢早上有功课,比紫苏起得都早,赵全到的时候,他正在更衣,准备去给紫苏请安,听了赵全传的话,便停下来,示意宫人摆早膳。 “皇上,太后娘娘有旨,命尹昭仪誊录内宫典范十遍。”赵全将紫苏新下的旨意报给皇帝。 阳玄颢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这样,只是中规中矩地答了一句:“朕知道了。” “太后娘娘的意思请皇上慎思。”赵全提醒皇帝,这次不是他擅作主张,紫苏让他传谕就有这个意思。 阳玄颢沉吟了一会儿,才犹豫地道:“朕听说昭仪病了。” 赵全目光一敛,淡淡地回答:“奴才斗胆,皇上课业甚重,内宫琐务就不必,也不应该由您操心了。” “……朕明白了!”阳玄颢皱着眉冷言,赵全行礼退下。 几句话间,阳玄颢竟有虚脱的感觉,心中更是觉得寒潮汹涌,只感到手足冰冷,无法动弹。 “皇上!”梁应见他失神,连忙出声唤他。 “梁应!” “是,皇上?” “母后娘娘有决定了!” 内宫琐务? 这还是阳玄颢第一次听到如此明确的告诫,他很清楚,赵全的话其实是母亲的意思,是在告诉他,有些权力是他不能触及的,因为他是皇帝,是儿子。 在至略,父权是至高的,但是,内宅之中却奉行着另一套法则,那里是男人不应该管的地方,他的宠爱是重要,但是却不能决定女人在其中的生死荣辱,因为父权之上有族权,宗族的权力来自不成文的规矩,因此它也维护着那些从无明文的规则。 越是高贵的门第,越注重这一点。 皇室自然不会例外。 阳氏的皇帝无不痛恨着这个事实,却始终无能为力,因为,这是礼、法的一部分,是不可动摇的。 皇权比天大,却永远无法主宰后宫那一方天地。 阳玄颢虽然年幼,但是,对这些事情还是一清二楚的,只是,这是紫苏第一次申明这件事,他不可能不愕然失色,心神稍定,如何还会不明白母亲的用意? “……”梁应不敢作声,这种事情,他若说错一个字,只怕日后就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朕想见宜婕妤。”阳玄颢淡淡地道,“你去宣她过来。” 这个时候,阳玄颢若是还不知道母亲想立谁,他这几年的功课就白学了。 “是。”梁应答应着就匆匆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听阳玄颢喝止:“回来!” 梁应一个急停,身子晃了一下,转过身看向皇帝,却见年少的皇帝一脸不豫之色,似乎很难决断,便低头不语,等他的吩咐。 “母后昨晚都见了谁,你知道吗?”阳玄颢踌躇着发问,梁应是他的心腹近侍,消息并不闭塞,他也不想知道隐秘之事,因此,才会如此问。 梁应心中一颤,却不能不回答:“太后娘娘昨晚宣召了齐相。” 话说出口,梁应就小心地观察阳玄颢的反应,生怕遭池鱼之殃,但是,出乎意料,阳玄颢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若非梁应一直专注于他的神情变化,恐怕未必会发现。 “请宜婕妤过来吧!”阳玄颢平静地重复之前的旨意,摆手让梁应离开。 谢纹来得很快,显然是准备去给太后请安却未成行,因此,得到宣召并不需要如何准备,见到阳玄颢,正要下跪参礼,却被阳玄颢扶住,道:“免礼吧!宜婕妤也没用早膳吧?就陪朕一起用点吧!” 谢纹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解地看着阳玄颢,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阳玄颢不以为意地一笑,拉着她的手臂,走到桌子前。 “陛下,这不合礼制!臣妾不敢逾制,请皇上恕罪。”谢纹等到要坐下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倒伏地,惶恐不已。 阳玄颢一愣,笑道:“宜婕妤过于谨慎了,宫规礼法中没有说后宫不能与朕同席吧?”说着便扶她起身。 他说的不错,不过,谢纹还是很不安,与皇帝同席之于后宫女子是皇后与宠妃的权力,谢纹觉得自己两者都不是,却又不好反驳皇帝的话,只能坐到桌前,与阳玄颢一起用膳,自然是食不知味,心中的思绪如乱麻一般理不清楚。 谢纹的表现让阳玄颢笑出声,这也让梁应吃了一惊,随即就见阳玄颢挥手让宫人退下,他连忙指挥所有人退出宫殿,自己也退了出去,出了殿门才发现自己已是汗流浃背,而此时太阳不过刚露脸,梁应心中叹喟:“这个早晨也太长了!” 只能说梁应感慨得早了点,他不过刚喘口气,镇定了心神,就一眼看见一个内官从长廊上走过来,不是旁人,正是赵全的心腹、礼司的内官刘顺,他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刘顺倒是恭敬,走到他面前,按礼参见,随即笑着道:“太后娘娘请皇上过去,永宁王殿下到了。” 这话让梁应的心回到原位,也陪着笑道:“我知道了,需要立刻禀报吗?” 按后宫等级来说,梁应是二位,刘顺是三位,但是,赵全却是一位,兼领着两宫的总管印,梁应自然不想与他的心腹弟子交恶,更何况,后宫之中,宣政厅各司内官握有实权,梁应目前还只是太政宫中一殿的总管,可以说根本惹不起任何人。 刘顺也很客气地笑着:“梁公公不必急着通报,永宁王殿下会陪太后用午膳,皇上只要别太迟过去就可以了!”说着他瞟了一眼台阶下侍立的宫人,声音更轻了,“不差这会儿时间。” 台阶下,谢纹的宫人依次站着,十分醒目,梁应不好多说,只是笑着点头。 永宁王是算准了时间来的,昨天晚上御驾才到承清行宫,永宁王一行却是今早才进的城,晋见太后与皇上肯定是首要重务。 紫苏与兄长情谊谈不上深厚,但是,绝非漠然,因此,得到通禀,她便让叶原秋去迎请兄长入殿稍候,自己更是加快了理妆的速度,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钗环也不加,只用了一根碧玉簪,紫苏便出了内殿,一身常服也有亲昵的意思。 夏承正稍稍愣了一下,便恢复平静,参礼如常,毕竟,紫苏本来就不是喜欢繁文缛节的人,这般简单的妆束虽然少有,他却也不是没遇过。 “大哥在北疆如何?”紫苏也不与兄长寒喧,坐下后就关切地询问。 夏承正也坐下,听到紫苏的问题,不由扬起笑容:“习惯了!” 这是实话,也仅仅是实话——按惯例,夏承正在元宁所有的军事要地都待过,北疆是最后才轮到的,但是,作为夏氏的根基之地,他待的时间也是最长的。——在妹妹面前,夏承正永远都是个有些木讷的兄长,自然就更不会做讥诮之类的事情,他只是实话实说地回答她的问题而已。 紫苏却有些愧疚,苦笑着道:“大哥有些日子没见到康崇了吧?” 提到儿子,夏承正的神色有些黯淡,显然很想念稚子,不过,这个时间很短,身为独子,从小就被作为世子人选培养的夏承正,向来是公私分明,这次晋见,他是有备而来的,私事哪里比得上公务? “太后娘娘,臣希望早日见到家人,不知朝廷是否准备正式为北疆建制?”夏承正试探着问紫苏,既认真又期待。 “……大哥认为北疆可以建制了?”讶异地看了兄长一会儿,紫苏才开口。 “收复北疆已经逾两年,治理教化也有两年了,这里本来就是至略旧土,周扬又一直视这里为附庸之地,可以说当地居民中思归至略的倾向很明显,臣以为,这两年的恩威手段已经足够了,现在,应当正式建制,以便加深他们的认同,同时,也便于笼络人心。” “有道理,大哥准备条陈了吗?” “臣有准备,请娘娘过目。” 紫苏接过夏承正奉上的条陈,细细看过一遍,才放到一旁,很认真地对兄长说:“大哥,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太后请说,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夏承正也坐正了身子,恭敬地回应。 “大哥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政务了?” “……” “那么,换个问题吧!——这份条陈是谁的大作?” “是……是……” 对于紫苏的问题,夏承正语塞,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说。 “不是王府的幕僚,对吗?”紫苏叹了口气,为他铺路。 夏承正点头。 “那人出身不好?” 夏承正点头,又摇头。 “不是至略人?”紫苏瞪大了眼睛。 夏承正再次点头,却又连忙分辩:“亦同有至略的血统。” “天下用间莫过于夏氏”,永宁王府的消息向来是最全面的,但是,想将那些千头万绪的消息整理成一份可供参考的情报,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办到的了,紫苏擅长于此,因此,她联想到了几个消息,也想到了夏承正说的是谁。 “纳兰永?” “……没错!” 纳兰永,字亦同,周扬前宰相纳兰封的长子,却是出身卑微的庶子,纳兰家是周扬的后族,族长的争夺不比帝位温和,在最新一轮争夺中,纳兰永首先出局,被逐出家门,流落北疆。 元宁在《景城和约》签订后,便传告北疆各地,所有居民如果不愿入籍的,可在三月内通过峪城关离开,三月后,元宁将封锁所有边境,严禁居民离境。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任何人离开北疆了,可是,纳兰永却没有离开,因为其身份特殊,元宁各方都注意到了他,但是,他向元宁军方所说的理由也很充足——他无家可归,只想在这个住了一年的地方平静度日! 元宁是收复北疆,自然不会驱逐原居民,纳兰永想留下,谁又有理由拒色呢?反正紫苏是在六方馆的报告上批示:“其若无异动,则不可冒犯,视如寻常之人即可。” 紫苏很清楚,六方馆近来并无纳兰永的报告,而纳兰永与永宁王结交,肯定算得上“异动”,这就有些蹊跷了。 紫苏没有掩饰眼中的疑惑,夏承正连忙解释:“是赫连平将纳兰永的策论交给我的,所以没有立刻报到你面前。” 紫苏这次眉头轻挑:“赫连平?永宁王是不是嫌在北疆待得太舒服?”话说得极冷也极重。 赫连平是降将,纳兰永身份暧mei,夏承正与这两人有公务之外的交往只会引来御史的弹劾,这一点,夏承正不会不清楚,紫苏因此更为不满。 夏承正发现自己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不由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脸涨得通红,可是紫苏并没有如之前一般为他解围,反而沉默着等他开口,十分平静。 “太后!”夏承正好不容易开口,“臣以为他们皆是我元宁的子民!”冠冕堂皇的回答,却也算周全。 紫苏放松了神色,淡淡一笑:“他们自然是我元宁的子民!纳兰永幼年就有贤才,得此人,是元宁的福份!” 夏承正一惊,正要开口,就听紫苏吩咐:“既然他愿意出力,大哥就把他收作幕僚吧!名正言顺,省得引来麻烦。” “这……”夏承正不敢应承,“纳兰亦同并不想入仕。” 紫苏扬眉,见兄长一脸为难之色,不由又笑了:“他也无法入仕!纵然要安抚地方,也轮不到周扬后族的子弟担当守土之责!大哥,他若当真一心出世而居,何必写这样的策论?纳兰一族的子弟从来都以出将入相为平生志向,纳兰亦同会例外?” 其实,夏承正并没有见过纳兰永,因此,对纳兰永的认识远不及紫苏,毕竟,元宁六方馆调查一个人从来是事无巨细,无一遗漏,以利于上位者作判断。 “遵旨。”闻言便欣喜万分的夏承正自然不会再犹豫。 “这份条陈很有见地,等内阁商议后再定论吧!”看了看手边的条陈,紫苏给兄长一个准确的答复,跟着便转开话题: “大哥也来得巧了,今晚我要办家宴,大哥一起来吧!” “家宴?”夏承正一时不绕过来,“臣不敢辞。” 其实紫苏也是刚想起来,之前并没有办家宴的旨意,不过,她这么说了,殿内侍奉的人自然也不敢反驳,赵全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一个内侍,那名内侍立刻会意,悄悄退出传达谕旨。 这道谕旨自然是首先传给皇帝,梁应这次没敢耽搁,立刻就进殿禀报,虽然看见阳玄颢一脸不悦,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禀告这件事。 “家宴?”听完之后,阳玄颢同样不解,“朕知道了。”说着就摆手让他下去,梁应应命退下,也瞥到谢纹低头不语地站在阳玄颢的左首边。 “家宴?家宴?”阳玄颢皱眉思索,目光转到谢纹那边,顺口就道:“宜婕妤怎么想?” 谢纹愣了一下,谁让之前阳玄颢还在不冷不热地问她:“卿以为皇后当如何才称贤?”而之前,他又是很亲切地安慰她:“卿应当对自己更有信心才是。” 皇上今天很不对劲!——谢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跟着她才发现,皇帝对自己的称呼变了,阳玄颢对自己的后宫从来都是称封号的,从不曾称“卿”,从惯例来说,“卿”是亲切的正式称呼,一般都是皇帝称呼宠臣时才会用,官员只会亲近的幕僚属官如此称呼,后宫中,这个称呼却有些疏远,当然比起称封号要亲切,但是,皇帝对宠妃多是直接唤名的,所以,这个称呼在后宫很尴尬,不上不下。 方才梁应进来时,她就思考其中的原因,现在皇帝发问,谢纹就只能收摄心神,思考皇帝的问题,略一思索,她就有答案了:“太后娘娘除了想为永宁王殿下洗尘,应该还有什么事情想先告诉臣妾等。”太后的家宴,皇帝的后宫除非被禁足,都必须参加,另有旨意当然例外。 很明显——太后想为兄长接风,就不必申明是家宴了。 第二十二章 凤于九天(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六年七月二十三,兆闽、周扬使臣签《永睦条约》。 崇明六年七月二十五,仁宣太后敕命昭仪尹氏降为淑媛。 崇明六年七月二十七,齐朗上表守制丁忧。 谢清的奏章是七月二十八才到承清行宫的,因此,与《实录》的记载有所出入,随驾北行的官员在永宁王晋见后得到的第一个大消息是,仁宣太后授命宜婕妤训育后宫。 这不是正式的敕命,实录并没有记载,但是,元宁的《内起居注》记录了这件事,可以肯定,这是仁宣太后第一次将谢纹的地位抬到诸后宫之上,这一点没有人置疑,但是,这是否表示仁宣太后确定皇后的人选,后世是有争议的,因为,直到八月初三,仁宣太后才将中宫宝印授予谢纹,给予其节制后宫的权力。 对于其他后宫妃嫔而言,冲击是巨大的,在此前,毫无迹象表明,谢纹得到了太后的宠爱,或者说,谢纹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过人之处,与有“神童才女”之称的尹韫欢相比,更是显得平庸。 尽管一直以来,由于入宫的次序,谢纹的地位其实是在尹韫欢之上的,但是,在多数人的认识中,尹韫欢更具有后宫之主的气势,再加上谢纹并不完美的出身,可以说,在后宫妃嫔中,谢纹是被孤立的,而在宫人之间,由于紫苏的强势,没有人敢随便表露自己的倾向。 正是由于在这种环境下,谢纹仍然可以保持平和的心态对待所有人,在那些人生经历丰富的的宫人中,不乏对她有期待之人,而这次的事件也印证了他们的期待。 其实,这件事的起因十分微不足道,在那场家宴中,永宁王是主宾,因此,除了阳玄颢与谢纹,其他后宫都认为,这只是为永宁王举行的宴会,也是对永宁王的恩赏,因此,谁都没有想到,紫苏会忽然开口询问:“你们是皇帝嘉礼前纳入的妃嫔,将会承担后进妃嫔的训育之职,你们可清楚何为内宫典范?”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后宫都停下动作,面面相觑,不是这个问题太难,而是太简单? “都说说。”紫苏指了坐在最末的德淑媛先开口。 “回太后娘娘,内宫典范是指内廷之中的律令法则,包括《宫法》、《内制》、《内则》、《后训》、《内诫》等。”德淑媛恭敬地起身回禀,却见紫苏没有任何表示,只能行礼坐下,由身边的华美人起身回答。 一直到谢纹回答前,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事实上,也不能说她们是错误的,毕竟,所谓内宫典范只是称谓,并非什么典籍,而且,顾名思义,她们所说的也确实是后宫妃嫔必须遵行的规矩典范。 紫苏没有开口,由着那些女孩一一起身回答,这让阳玄颢很不解,也让永宁王很不解,因为紫苏的沉默中已经酝酿着不悦的情绪,这一点永宁王比阳玄颢更为清楚,因此,他也更为不安,毕竟,后宫不是臣子应该涉足的地方。 轮到谢纹时,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平静,而是紧皱着眉头,一脸犹豫,没有立刻开口。 “怎么不说?不会是不知道吧?”紫苏冷下脸,话里带着斥责。 谢纹低头敛衽,声音很轻,不确定地道:“臣妾不知太后娘娘想要的是哪个答案?” “哦?”紫苏淡淡地回了一声,“不知道?你就全说一遍!妄加揣测!”还是一句冷斥。 谢纹这才抬头,开口回答:“回太后娘娘,内宫典范并无明文,方才各位后宫所说确是一种解释。此外,宣祖钦定《慈恩录》,圣烈大皇贵妃有语:‘内宫之中。唯忠贞端谨为言行典范。’成宗皇帝收章懿皇后印绶时,谕旨明书‘违礼乱制,悖语妄加圣烈大皇贵妃,内宫典范,慈恩钦定。’世祖晋静妃为贵妃的册文也说:‘入宫以来,忠贞端谨,内宫典范矣。’因此,臣妾以为,忠贞端谨即为内宫典范。” 谢纹说着话的时候,就见紫苏轻轻颌首,心下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 也就是这番话让紫苏冷冷将其他后宫训斥了一通,要她们“静心研习内宫规制”,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跟着就命宜婕妤担当训育、督促之责。 家宴结束后,阳玄颢问谢纹:“你怎么会知道那些细枝末节的记录?” 谢纹一脸不解地回答:“皇上,《慈恩录》是后宫妃嫔必看的,历代的《内起居注》也是啊!” 这是没错,但是,那些只是规定,明宗时,这些规定已经名存实亡,所以,虽然各殿都有这些书册,却没有哪个妃嫔会去看那些陈年旧书,而且,《慈恩录》的内容十分琐碎,《内起居注》更是一部可以砸死人的大作,鲜少有人能看下去。 阳玄颢没有怀疑,却不知道,谢纹在低头送驾时,脑中响起的是倩仪在她临入宫前的叮嘱:“太后出身永宁王府,入宫后,除了那些宫规典籍之外,你必须要熟记《慈恩录》与《内起居注》中圣烈大皇贵妃部分的内容。” 后宫争宠就是如此,有时候一个先机便足以鼎定大局。 几乎就是在一夜之间,谢纹占据了离长和宫最近的位置。 尹韫欢在听说这件事时,感到了无法自已的眩晕,她明白,自己是真的没有机会了!紫苏已经彻底斩断了自己的后路,看看自己正在誊录的东西,尹韫欢伸手将那纸贡纸揉成团,又狠狠地扯碎。 虽然她不曾在场,但是,紫苏的话中已经将她在内,因为她誊录的内宫典范同样是宫规条令,而不是“忠贞端谨”四个字,而且,她已经呈上了一份给紫苏。 尹韫欢的心中升起仰天大笑的冲动——紫苏从一开始就是在给她下套,表面上看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实际上是借机彻底毁掉她。 若是宴会当时,尹韫欢同样会回答出谢纹所说的答案,因为,她与那些妃嫔不同,她同样看过《慈恩录》与《内起居注》,她也很清楚,只有那样的答案才会让紫苏满意,可是,待罪在身,她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太后的家宴,而作为惩戒的内容,她又如何敢在誊录时仅书四字? 她若真那样做了,只怕紫苏又要斥责她“投机取巧,不知反省!” 永宁王离开行宫,王府侍卫仍然在宫门旁等待,所有人都是一身戎装,见到夏承正,他们同时行礼,侍卫长上前禀告:“殿下,齐相遣人通传,您若有暇,想与您晤谈。” 夏承正上马的动作滞了一下,在马背坐定后,却淡淡地道:“现在就去吧!” 紫苏没有对他解释的事情应该可以从齐朗那里得到答案——夏承正此时若还不知道妹妹的打算,他就不是永宁王了。 走进齐朗的居处,夏承正没有让下人通报,因此,齐朗仍然伏案疾书,没有发现他的来访,但是,这个时间很短,敏锐的感觉让他迅速察觉了异样,并且停下笔,缓缓地抬头。 “永宁王殿下?”齐朗有些惊讶,也松了口气。 齐朗的反应让夏承正皱眉:“你不太对劲。”这种直觉来自多年征战,反常即有诡。 齐朗却不愿谈及,淡淡一笑道:“殿下今晚是否遇到特别的事情了?”否则,他不会深夜前来。 注视了他一会儿,夏承正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回答:“太后要立宜婕妤为后。” “殿下怎么知道的?”齐朗连眼都不曾眨一下,便反问,似乎这只是一件寻常琐事。 夏承正冷笑,将方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目光没有从齐朗脸上移开,却只见他在自己说完之后,轻轻一笑,颌首道:“也难为宜婕妤如此用心了。” “什么?”夏承正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而且有越发糊涂的倾向,质问脱口而出,“我更想知道太后为什么这么做。” 齐朗好笑地看着永宁王,问他:“承正表哥、永宁王殿下,你想知道太后为什么立宜婕妤为后,还是为什么问那个问题?” 夏承正气结,却只能道:“当然是两个问题都想知道!” 齐朗也不为难他,点了点头,便回答:“立后是因为太后觉得宜婕妤适合做皇后,问那个问题,是想让立后之事顺理成章。”是答案没错,却没有实质内容,不过,夏承正倒没有再动气,反而思索起来。 “殿下可想通了?”等了一会儿,齐朗才开口询问,却见夏承正缓缓地摇头。 “本王不明白宜婕妤哪里合适当皇后了?也不懂为什么这样会顺理成章。”夏承正冷冷地回答,也毫不避讳。 “她姓谢,不是最好的答案吗?”齐朗轻笑。 “她姓齐还差不多!”夏承正冷言,“朝堂之上,你与随阳已经将尹相架空,后宫之中,再让谢家的女儿正位中宫,尹相如何再为议政首臣?太后既然一直不罢尹相,就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当然,她若是你的侄女,就另当别论了!” 这番话一出,齐朗的脸色立变,未等他说完,便起身开门,看到门外布满永宁王府的侍卫,才重新坐回原位,正迎上夏承正淡淡的笑容。 “景瀚也太轻看本王了!轻重缓急的分寸,本王还不至于不懂。”若非有绝对的信心,他怎么会说这些绝不能外传的话。 “殿下既然对太后有信心,就应该相信她的决定。”齐朗苦笑。 夏承正点头,表示同意,却又笑道:“所以我更想知道第二问题的答案。” 这次,齐朗再次一脸惊讶地看向他,好笑地开口:“殿下,还有比尊奉圣烈大皇贵妃更能讨好夏家人的事情吗?”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跟着补了一句:“除了敬永宁贞王为神明以外。” 夏承正无语。 “……应该……没有……” “圣烈大皇贵妃是永宁王府的基石,代表着永宁王府无可置疑的立国第一功勋,是夏氏一族所有荣耀的基础,因此,夏家不会允许任何对圣烈大皇贵妃不敬!挑衅圣烈大皇贵妃,就是质疑永宁王府崇高地位的资格,所以,睿王不会让顺淑皇后的陵寝迁入皇陵,所以,夏家会对章懿皇后恨之入骨,宜婕妤将圣烈大皇贵妃的言语奉为圭臬,当然是最得太后的欢心了,这样,太后倾向于宜婕妤自然是毫不奇怪了。”齐朗没有看夏承正,径自解释,对这个问题回答得十分认真,也十分清楚,却让永宁王有些脸红,因为,身为夏氏宗主,他居然不明白这些,还要别人来解释。 看了永宁王一眼,齐朗轻笑:“殿下不曾注意到这些也不奇怪,素来都是旁观者清。更何况,殿下也没遇到过敢对圣烈大皇贵妃不敬的人!” 元宁皇朝对夏汐澜的尊崇自太祖开始,无论阳渊昊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而做的决定,他的后妃中,只有夏汐澜陪葬在他的帝陵之内是无庸置疑的,而那座规制不下于后陵的园寝也是太祖钦定的,宣祖更是将夏汐澜的地位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很多方面,温陵的规制都超过了顺淑皇后的永西陵,其后,无论皇帝对世族、对夏氏的态度如何,都不曾杀减圣烈的礼制规格,章懿皇后曾经想过,未及实现便被软禁,而当时的永宁王更毫不留情地封杀了她的整个家族,就像一位永宁王说的:“只要元宁的皇帝还要大祭温陵,永宁王府就不会失去尊荣。”要知道,在许多世族的认识中,“永宁”不仅是夏家王爵的封号,也是太祖对夏家、对夏汐澜的承诺。 永宁贞王夏祈年却是另一个代表了。 想到紫苏的用心,齐朗便只能叹息——她是想提醒所有人,永宁王府夏氏的尊荣并不是建立她这个太后身上的。 夏家在她心中始终是第一位的!——这一点仍未改变! “不,景瀚,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从不曾想得这么深。”夏承正的声音很深沉。 要知道,夏氏有一条不容半点含糊的秘密族规——不了解圣烈大皇贵妃与永宁贞王生平的人不得参加宗族大祭。 不能参加宗族大祭意味着不能代表家门,也就不能算作大人,不能入仕,不能参加恩科,而“了解”两字实在是太模糊了,确定的标准是每年宗学考较时,由宗主与宗族长老随意确定问题,答对为“了解”,答错或不知、不全均为“不了解”,不知是哪位族人想出的这个办法,目的不过是要用最简单的手段确立夏氏族人对两位先祖的敬畏之心,这种心态之下,又有哪个人会允许别人对那两人有丝毫不敬? 维护了那两位的尊荣,也就是确保了夏家世族第一的地位。 夏承正不明白其中的用意,紫苏岂会不知? 齐朗一笑置之,夏承正愣了一下,随即也释然一笑——他本来就不必想得那么深! “我倒是好奇,皇上对此是何感想!”齐朗叹了一口气。 阳玄颢不是夏承正,六年的帝王教养,他怎么会听不出母亲的言下之意? 短短几日,他觉得自己才真的明白皇帝的处境,元宁历代皇帝在皇权与世族特权之间的挣、为平衡所作的努力,他现在才算是真的感同身受。 他能做到吗?——阳玄颢不能不在心中自问。 隐隐地,阳玄颢觉得这是紫苏给自己上的最后一课,也是自己亲政前的最后一个考验。 世族与夏氏,元宁帝王只有真正驾驭了这两股势力,才能掌握权力。 不需要掌握全部的世族,但是,至少,在需要的时候,皇帝能够让所有的世族低头听命。 永宁王府夏氏——第一名门世家,这个被所有家族认可的名号,本身就代表了它非比寻常的地位——是世族,也是最忠于皇帝的家族;是宗室,也是最不信赖皇帝的臣下。 无所不在的耳目,无所不在的影响,夏氏有太多的传奇,以至于它的特殊成了理所当然,更成就了它的莫测高深,而世祖皇帝之后,再无一个皇帝能够真正将夏氏的力量收为己用,或者说,它太复杂了,并非所有人都明白它真正的力量,包括它的主人。 如何对待世族?如何对待夏氏?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几乎就是元宁历代皇帝施政的核心。对世族是分化、削弱,同时也要维护世族的制度的正统性,对夏氏就要复杂一些,既要限制,又要尊敬,既要用夏氏的人才,又要提防夏氏扩大影响。从这两者的分寸掌握得如何,就可以估算出这位皇帝的治世是盛是衰。 这些,阳玄颢都懂,不是太傅教的,而是从兴宁殿收藏的奏章里看出来的,因此,他不会对册立谢纹为皇后有异议,却不能不对母亲的用意产生反感。 “这是您的底线吗?”步舆之内,阳玄颢双手交握,喃喃自语。 第二十三章 凤于九天(中) http://.biquxs.info/

册立皇后在元宁皇朝是仅次于皇帝登基的大礼,这一点与圣清皇朝截然不同,与至略重父权的传统更是相悖,后世女权主义者常借此说明女性地位的上升,历史学者则更为理性地分析大正皇朝在民族融合方面的贡献——这个由游牧民族建立的庞大帝国,用强权残酷地统治着所有臣民,但是,与所有的马背民族一样,他们的家族灵魂是家族的主母,至略的世家名门学习了这一传统,给予正妻更多的权力,但是,相对地,对于正妻也有了更多约束。 阳氏与夏氏都是大正皇朝统治至略期间崛起的世家,在阳渊昊立国后,至略延续了这个规矩,在《元宁大律》的户婚卷中,明文规定,贱籍之外,无论世庶,正妻均须是贞素良家子,不得以妾、贱之流为妻,一旦过犯,男子流徙,女子杖笞一百、流徙,同时,也第一次将休妻的条例列入大律,七出、三不弃、八议,而正妻的权力也第一次明确,后世一个女权主义者感慨:“元宁皇朝时期,家门之内,正妻就是天。” 正是这个原因,元宁皇朝通过郑重的册封礼,明确皇后的地位,这出于夏汐澜的建议。 夏汐澜当时的话记在《元宁实录太祖卷》中:“礼本于婚,名分定,然后有正侧、嫡庶,明尊卑之分。后为天下母,当郑而重之,告天地、祖宗。”说得大义凛然,只是,实录中没有记录太祖当时的反应。 如此重要的位置当然不会轻率决定,臣下也因此有充分的理由对立后一事进言,不像其它后宫事务,多少内外有别,需要避嫌。 紫苏的谕令在一夜之间满城皆知,择后成为朝臣最关心的事情。 皇后母仪天下,是元宁最高贵的女子,也是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不仅要求言行高雅端庄,更要求有能力管理宫廷与宗室的所有事务,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从这一点来说,阳氏皇族从世族家门选择皇后是有道理的——世族女子都是从懂事起就被教导着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主母。 谢纹却没有这样的经历。 尽管出身于高贵的门第,但是,谢纹的家境甚至不如一般的寒族,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世族旁系比之还破落的家门有得是,只是,再如何破落了,那些人仍然被家人用世族的的规范教导着,名门大系也并不认为迎娶破落之家的女儿会有shi身份。 谢纹被置疑之处就是,她从未被当作世族女子来教养,这让很多世族家门对支持她为皇后表示迟疑,齐朗也对永宁王说明了这样的意思。 “谢家执掌人臣权柄的时间很长了,自然有人不满,因此,宜婕妤出身上的不完美会被有心人夸大,即使有随阳的权势为恃,世族的沉默仍会让后位的争夺充满变数。”齐朗为夏承正解释,“想要一锤定音,只有紫苏明确地表示态度,若是我没有想错,过几天,紫苏会更明确地表示自己的倾向。” 夏承正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齐朗的分析,之前齐朗担任钦差大臣在北疆巡视时,也经常有这样的场景,战场之外,夏承正总是很善于倾听别人的话,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虚心请教,看不到一丝帅帐之内的决断凛然。 “景瀚认为本王是否应该有所表示呢?”夏承正因为齐朗最后的那几句而发问。 若是紫苏有了表示,他是否应该表示永宁王府的意见呢?无论家族的权力在谁手中,宗人府的谱牒上,夏氏现任宗主都是他夏承正。 齐朗扬眉,笑着摇头:“没有必要。” “殿下,永宁王府的高贵足以让您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表现得超然。”齐朗提醒他,“而在太后摄政的情况下,夏氏的沉默是避嫌,也是谨慎。” 说到这里,齐朗又微笑:“其实,皇后是谁,与殿下,与我,实在是没有多少关系!这种事情,还是让正主出面比较好。” 夏承正同意这个说法,立后与谢家的关系最大,没有道理,谢清不出面力争,而让旁人拼命。再说,在立后、立储这种事情上,永宁王府的确很少发表意见,即使是夏祈年,也不曾在世祖立储的时候说过一个字,夏祈年之后,永宁王有着世族中与阳氏最亲近的血统,王府的门第更加高贵,也更加傲然,唯一一次言及帝位传承是在康仁太妃废安闵王之后,而对欲以自己所出景王一系继承帝位的太妃,当时尚未承袭王爵的永宁王世子在庆恩宫中凛然而言:“先皇从未废后,赵后薨,治葬皆从中宫之礼,后育三子,安王失德,嫡次子犹存,焉能以旁系主祭宗庙?”这一句话断了景王前程,宗室、朝臣共推睿宗继位。 这个话题说到这里,也就到头了,夏承正这才想到,是齐朗请自己来的,于是问他:“景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齐朗皱眉,一脸的为难,想了想才开口:“是有一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夏承正掩不住惊讶之色,满口应承:“但说无妨!只要本王能帮,一定帮。”总算他还说了一句有回旋余地的话。 齐朗却还是犹豫,想了又想,才下定决心般地毅然开口:“殿下能借一些王府侍卫给我吗?” “什么?”夏承正瞪大了眼睛,那眼神仿佛齐朗头上生了角。 不能怪夏承正如此,元宁皇朝对于私臣护卫是有严格规定的,寒族之家,纵然大富大贵,也只能在官府监管下招募护卫,世族按照等级,拥有不同的权力,齐家同样是世族大家,纵然已经衰落,齐朗仍然继承了一个侯爵的爵位,怎么可能连护卫都没有,要开口向别家借用?而且就夏承正所知道的情况,齐家的护卫仍然维持在一个合适的人数上,不至于不敷使用。 齐朗苦笑,从书桌上抽了一张书笺递给他。 夏承正接过书笺,刚看一眼,就猛地起身,张口要叫人,却又没出声,按捺心神地将书笺看完,才低声唤了一个人:“江城!” 江城应声入房,一身侍卫装束,本是暗卫的江城自从跟齐朗走了一趟北疆,就不能再在暗卫之列了,因此,成为夏承正的心腹侍卫。 “立刻给王妃传书,加强王府与齐府的守卫,再通知随阳一声。”夏承正对他低声下令,江城有些惊讶,却只是领命离开。 下了命令,夏承正才正色问道:“齐相,这个情报怎么会先到你手上?” 手中的书笺寥寥数语,却是说周扬有人意欲对元宁要人行刺,其中包括永宁王、齐朗,更有元宁太后与皇帝的名字。 周扬从来都不乏慷慨悲歌的死士,正是这种风尚让周扬与大正铁骑对抗了百余年,作为曾经的盟友,元宁对此十分了解,让永宁王神色大变的是因为周扬死士在行刺时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无辜。 “这并非周扬朝堂上传出的消息,而是民间草莽之中传出的风声,是由兵部职方司报上来的。”齐朗也十分认真地解释,事关情报,绝非儿戏。 夏承正认可了他的解释,与六方馆不同,兵部的职方司关注的是地理民风,只为行军布阵做打算,消息有所不同是正常的,像这种情报,自然是先报兵部,再转给议政厅与六方馆。 “又是那些自诩侠义之徒!”夏承正不屑地冷言,“不受教!” 不是他狂妄,实在是,周扬对元宁的行刺从来都没成功过,而且,多数都是栽在永宁王府手里,再说,此时此刻,周扬的困境哪是行刺敌方要人就能解决的?这种行动只会让元宁多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 元宁从来不是好战之国,却也从不会任人欺辱。 齐朗淡淡一笑,并不置一言。 “我会调人手给你的。”牢骚似的冷语说过,夏承正就简洁地答应了齐朗的要求。 这个情报当然也报给了紫苏,家宴之后,紫苏就发了一道手诏,调易州驻军戒严地方,命随驾禁军对行宫周围实行清户,第二天一早,夏承正再次入宫,出宫之后,永宁王的军令就驰发边境,此后,御驾驻跸承清行宫期间,北疆边境进入戒严状态,交通被彻底切断。 对于元宁上下而言,再好的理由也不值得拿一国之君的安危来冒险。 阳玄颢对此并不清楚,不少朝臣都有所察觉,暗暗加强了对自己的保护。 当然,这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事情,谢清的奏章从送达行宫起就成了万众瞩目的对像,兆闽与周扬的让步大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紫苏当时就对一脸兴奋的皇帝告诫:“这种和约没有二十年的效力,皇帝不要真的以为和约能代表什么。” 阳玄颢唯唯受教,却让紫苏暗暗皱眉。 当天晚上,阳玄颢对尹韫欢说起和约的事情时,尹韫欢也很委婉地说:“陛下,臣妾听说周扬民风悍烈,这份和约只会让周扬上下更加仇恨我元宁吧!” 尹韫欢的话其实是尹朔的意思,阳玄颢年少气盛,这时又只看到战争带来的赫赫重威,却不知背后的艰难,尹朔担心这个年少的皇帝亲政后对战事存轻率之心。 这句话让阳玄颢的心稍稍冷静了些,但是,跟着他便很傲然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尹韫欢后来对祖父说:“陛下只有受过苦,才能记得教训。” 也是这个消息冲淡了齐朗请求丁忧守制所带来的震撼,这两个消息只差了一天,巧合得令人怀疑其中是否有问题。 毕竟,谢清的这个功劳让本来将起波澜的后位争夺明朗起来,借着谢家的声势,谢纹入主中宫已经毫无疑问。 尹韫欢对祖父说:“看来天命就是如此。” 说是如此说,话中的真意却有限得很,尹韫欢其实更多的是在安慰年迈的祖父,内心的不忿并未少一分。 对谢纹,尹韫欢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感,两人的交往也很少,谢纹的出身与沉静的性子使她在宫中缺少朋友,而尹韫欢也并不会特意与一个注定要为敌的人交好——撇去皇后的争夺不谈,在所有后宫中,阳玄颢的确只对她与谢纹有特别的感觉。 既然如此,尹韫欢当然也不会因为谢纹的优势增加而感到高兴,作为一个从小就被赞誉包围着长大的女孩,尹韫欢其实是恃才傲物的性子,她并不奢望自己可以成为皇后,却也不认为自己会被其他人占到上风,正是由于这种想法,她无法坦然地接受谢纹凭借本身的才华而获得凌驾于她之上的权力。 更让所有后宫不安的是阳玄颢的态度,他并没有改变对谢纹的态度,相反,他更加亲近谢纹,常会找她陪伴,这意味着,阳玄颢并不反对谢纹居于所有人之上。 对于朝臣,这则意味着,年少的皇帝仍然遵从母后的意愿,或者说,他并不想在立后这件事与母后作对。 考虑到睿宗朝开始,皇后的权威就变得并非丝毫不可侵犯,这一点也并不让人意外,与不少世族子弟的想法一样——正妻总是要得到家族的同意才能迎娶的,那么,就按家族的意思娶一个选定的女子就是,不喜欢就放到一边供起来,纳侧收妾,总有自己喜欢的女人吧!再说,一般世族女子也不会计较丈夫有多少侧妾侍婢,只要她生下嫡子,就没有人可以动摇她地位,也不会有人再管她私下的行为,双方心照不宣,维持好夫妻的体面就可以,谁也不会给谁找麻烦。 阳玄颢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想的,从小就被严格教导约束,他其实有着很严谨的生活态度,他的思维也早被那些伦理道义框住了,他无法做出冷落嫡后的事情。 事实上,这也是元宁皇朝一贯的教育,对圣清皇朝屡见不鲜的后宫、皇子间的争夺残害,以至于最后亡国,至略的学者在元宁立国前的观点都是皇帝对私情的放纵,因此,他们认为,情必须被礼所约束,绝对不可以逾越应有的分寸,否则就会酝酿不合宜的野心,导致悲剧的发生。这不可能不对元宁的开国皇帝及功勋们产生影响,他们用那些学者编撰的典籍教育子弟,这让后世觉得元宁皇朝的思想有些混乱,后世的人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一边放纵自己的感情,一边还维护着礼制,以至于到后期,对礼制批判最多、最深的人仍然丝毫不放松礼制对自己、对家人的要求与约束。 阳玄颢就是这样的代表,元宁的皇帝几乎也都是这样,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宠妃,同时,也都有嫡皇子,他们不会干涉皇后对宠妃的处罚,也不会在嫡皇子活着的时候立庶出皇子为太子,或许用后世一个学者的形容就是:“他们认为自己有尊重皇后、善待嫡皇子的义务。”翻翻元宁的史书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元宁皇帝会在嫡皇子刚出生时就立其为太子,但是,除非确定不会再有嫡出的皇子,他们不会立庶出的皇子为太子,即使是仁宗立为太子时,端宗皇帝仍用元后已逝、继后之子为妃出为借口,否认自己是舍嫡立庶。 阳玄颢正在学习将谢纹当作皇后来对待,也希望谢纹可以让他信赖,家宴之后,他忽然发现,谢纹的身上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东西,那些东西也值得他学习。 谢纹很惶恐,在面对那些不驯的后宫时,她可以用冷淡无言的态度让所有的女子意识到她的此时的权威,却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的关切亲密,心中的无措让她选择了退避,与生俱来的性格与不长的人生经历让谢纹在顺从命运的同时更没有直面冲击的勇气,这种性格让谢清与倩仪担忧,却也成为后世眼中谢纹最大的福缘。 阳玄颢无法不叹息,他很困惑地对方允韶倾诉:“宜婕妤近来面对朕时,总显得不安,朕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吗?” 在此前,谢纹也总是沉默,回避阳玄颢的一些话语,但是,那种安然的态度总可以让阳玄颢的心绪平静下来,可是现在,同样是沉默以对,谢纹的身上却总是萦绕着不安的气息,那种不安让阳玄颢无法平静。 方允韶在听完皇帝的诉说后,笑着行礼:“恭喜陛下!立高位而知惶恐,宜婕妤必是在自知、反省。齐家、治国,然后平天下,有后宫如此,实乃陛下之大喜。” 对方允韶的话,阳玄颢并不满意,却也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方允韶并不是遇事只说些毫无意义的客套之辞的人,果然,方允韶行过礼,站直身子之后,微笑着说:“陛下,宜婕妤的不安并非因你而起,臣以为,宜婕妤应该正在适宜新身份吧!” “新身份?” “陛下,生来即立于人上的毕竟是少数人,面对突如奇来的权势,不安是很自然的!否则,此人不是有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便是对权势有着超乎想像的渴望,后者是不可能驾御得了过于庞大的权力的。”方允韶的人情练达犹在齐朗之上,对普通人的天性看得远比那些天之骄子要透彻。 ps:回到单位就陷入文件的汪洋大海,实在没有时间更新,再加上是本卷的结尾,我不得不再三斟酌,各位见谅了! 第二十四章 凤于九天(下) http://.biquxs.info/

丁忧的奏章送上去之后,齐朗就不会再晋谒了,他开始在居所服丧举哀,政务也在居所处理,这本是礼制,没什么可说的,本来他是可以安静地在居所,一边服丧,一边等奏章的批复发下来,那时,他便可以放开政务,返家守制了,因此,他只要交接政务就可以了,只是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也就是谢清的奏章与谢纹的掌权。 现在朝廷内外表面平静得很,可是,由于一切还没有最后定论,一时间,台面下是暗潮汹涌,很明显,册立皇后之后,皇帝也就正式亲政了,人人都知道在这一变化中自己必须做些事情,无论是想投机,还是仅仅想保住既得的一切,因此,没有人不想知道上位者确切的意思,这个时候,掌握着进程主动权的紫苏,无疑是所有人最关注的。 当然,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去向紫苏打询问她的打算,这样一来,向她亲信之人试探当然是首选了。紫苏的亲信一只手就数得清,赵全与叶原秋这个时候谨慎得不出宫门半步,谁都接触不到,永宁王身在边关,谢清留守京城,剩下的也就只有齐朗了。 一时间,到齐朗居所致哀的官员激增,以齐朗的身份,当然可以将大部分官员拒之门外,不过,也有拒绝不了的,如他的心腹亲信。 吴靖成在花厅等候,一派沉着的神色,没有丝毫不耐,尽管他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花厅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虽然都是熟识,但是,碍于主家举丧,所有人都没有热烈的交谈,只是偶尔交换一下眼神或者是只言片语。 又过了半个时辰,齐朗在慢步走进花厅,因为朝廷的批复未下,再加上身居相位,他此时只着素服,只在腰间系了根白色的长带。 “齐相!”所有起身迎接,齐朗平静地颌首回应,走到主位坐下,这并不出乎意料,毕竟他此时本就应该表现得沉痛才符合礼制,所有人再次落座。 “你们也算是锲而不舍了!”齐朗淡淡地看了在场的一众人等,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开场白。 在他再三回绝客人的情况下,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无论下人怎么说都不肯走的人,的确是精神可嘉,从另一角度看,也说明他们对齐朗的忠心,或者说,他们出于种种目的,都早将身家前程压在了齐朗身上,而改换门庭是官场大忌,自然亟于从他这里得到肯定的消息。 齐朗的话并无责备之意,但是冷漠的态度却让人无法确定他的心思,只有少数几个心思细密的明白其中的意思,吴靖成是其中之一,因此,他起身告罪:“齐相居丧之期,下官等本不应打扰,失礼之处,请齐相恕罪。” 齐朗摆了摆手,脸色稍缓,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才开口道:“你们的来意我清楚,无非是我丁忧之后,对诸位是否有安排!” 所有人默然无语,没有接话。 “我并非神明,不可能预知所有事情,各位安心尽责地做事即可,无论何人入议政厅,尹相、谢相总要给我几分面子的。” 这番话出口,也就是说,在他丁忧期间,他所能做的毕竟有限,他的人不致潦倒,却也难平步青云,只能按部就班地迁职。 如吴靖成、于第中等已经官居高位的松了口气,其它尚在四五品上的却是面面相觑。 元宁皇朝虽然不像大正皇朝与圣清皇朝完全由世胄高门子弟任职高官,但是,一介寒族士子想像齐朗一样在几年内连续跃级升至一品是根本不可能的,寒族士子想在仕途上精进,只有投效高门显爵之人,借助其权势与人脉,才有可能占据高位,甚至有可能成为首相,也有先例可见,如宣祖朝的苏明、卢怀,皆是睿王的亲信,先后任议政首臣之职,便是尹朔,最初入仕也是谢遥一系的人,直到谢遥致仕才自立门户。 由于官爵分置,元宁没有像圣清皇朝那样虚置一、二品的高位,反而将官职、品阶更加细化,官员的考核也十分严格,以寒族子弟来说,入仕之后初授多在从八品,许多人蹉跎一生,能升到正五品已是大幸,而世族子弟初授官职多在正、从六品两阶,因此,同样追随齐朗,世族官员并不是很紧张自己的前程,毕竟,谢清尚在相位,而出身寒族的官员却不能不为此寝食难安,此时在场皆是寒族子弟已是明证。 “丁忧并非外放或是致仕,但是,本相为左议政,仍有陛辞应对的机会,诸位也不必太失望。”齐朗的话语依旧冷淡,却让不少人重见希望。 “只是,不知诸位是想守土封疆,还是想在京周旋?”刚给了点希望的火苗,齐朗京泼了盆冷水,所有人再愣住了。 “……齐相的意思……”有人鼓起勇气出声试探。 “不是本相的意思,是诸位的意思,本相从来都不喜欢让人为难。”齐朗冷淡地打断对方的话,“而且事关前程,只有诸位自己可以决定,本相不想越俎代疱。 这一次大厅之中当真是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吴靖成算是所有人中最了解齐朗的一个,因此,他的思路和所有人截然不同,在别人考虑两者的利弊得失时,他却在想齐朗为何希望他们离京任职,这样逆向地考虑之后,他第一个反应过来——齐朗一走,他们这些人留在京中也不过是两方争斗的牺牲品,说不准还会被人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齐朗到底还是想保住自己的势力。 不过,这样一来,齐朗必须有绝对的把握,在三年丁忧期满后立后起复,而且足以将他们,至少是他们中的大部分,迅速调回京中。 这个赌注不谓不大,尤其是对他们而言,一旦齐朗做不到以上的事情,他们也就前途尽毁了!——长期在外任官的寒族子弟是绝难出头的。 尽管如此,吴靖成还是第一个站起身,坦然而言:“下官入仕以来,最大的遗憾就是不曾守土一方,镇抚百姓,齐相若能成全,下官感激不尽。“ 他想的是,若非齐朗,就凭他的才智,怎么也不可能做到大司宪的位置,最多就是一切按部就班,反之,他会收获得更多。 此言一出,附和的人不少,但是,齐朗没有作声,只等所有人都表过态,才淡淡吩咐:“送客!” 说实话,他此时真的没有多少耐心应付这些人、这些事。 尽管由于谢清的捷报,齐朗的丁忧奏请被忽视了些日子,但是,当紫苏将中宫印交给谢纹,付之管教后宫大权之后,不少人才回过神来,发现,这才是最迫在眉睫的事情,而紫苏迟迟不批的举动也引来了大量的议论。 紫苏不批不发,扣着齐朗接连三封奏请在手,再加上本来就有的传言,阳玄颢首先无法置之不理,试探地问母亲为何如此,只换来紫苏淡淡一句:“哀家自有打算。” 按礼法,素服不见君,议政大臣特例,亦不在正殿陛辞,循旧例的话,像齐朗这种情况,在御驾回銮前做出批复是最好,而中秋之夜,皇帝必须在宫中,从承清行宫返京快马加鞭不过五日的行程,但是,御驾一行不可能如此迅速,十日已是行程紧张,因此,随行官员连番进言催促太后发谕批复。 齐朗倒是不着急,反正紫苏总要批复此事,而且,他很清楚,此时紫苏为难的是何事——议政大臣的位置无所谓,关键是兵部。 尹相也对皇帝说:“齐相丁忧,交接事务虽繁琐,唯一可虑的也仅有兵部之事。” 到八月初四傍晚,紫苏终于将批复之后的奏章发下,却没有提及兵部的事务,随即便准备回京事宜,齐朗在八月初五早上入行宫谒见,之后便先行回京。 八月十四,御驾抵京时,齐朗已经携家眷扶棺返乡。 元宁皇朝的节庆除了新年正旦与皇帝的生辰万寿节之外,最重中秋,民间又称为团圆节,这一天,家人必要共度,便是宫中赐宴也照顾这一点,结束得较早。 阳玄颢送母亲上了软舆,就听紫苏吩咐:“哀家让赵全在慈和宫备了宵夜,皇帝一起去吧!”阳玄颢愣了一下,却见紫苏已经让宫人起驾了,梁应也在旁边打眼色,示意他乘舆,他虽然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乘舆跟上母亲。 慈和宫虽然长明间空置,但是,名义上,它仍是紫苏的起居所在,宫人并不敢懈怠,再加上之前,赵全已经来先行准备,一切都十分妥贴。 赐宴的席面是显示皇室体面与官员身份的,色香味中味确实不是最重视的,别说紫苏与阳玄颢,便是重视口腹之欲或养生之道的臣下,也不会吃太多,最后,只作宫人的加餐而已,因此,慈和宫备下的都是精致小菜,亦是两人喜爱的食物。 用过最后一份汤羹,紫苏待宫人撤下餐点,对阳玄颢说:“再过几个月,皇帝就十二岁,虽然早了点,但是,哀家想还是早点册后,总不能皇帝亲政之后,皇室连个陪着祭祀的女主人都没有。” 阳玄颢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不过,还是很迅速地回答:“孩儿听凭母后决定。”这是套话不过也足够了。 紫苏只是轻轻颌首,没有说话,阳玄颢有些奇怪,倾身询问母亲:“母后娘娘?” “嗯……皇帝至今还没有宠幸后宫?”半晌,紫苏摆手让所有宫人退下之后,才踌躇着开口。 阳玄颢点头,觉得脸有些烫。他并非不解世事的幼童,自然了解母亲所说的“宠幸”是何意。 幸好紫苏没有再说此事,毕竟她所受的教育中,床闱之事并不是可以宣诸于口的,这次询问也只是为了确认,以免做错决定。 “皇后的人选,哀家尚在考虑,皇帝也不必听凭哀家决定,终归是与你结缘白首的女子,你若是有想法,告诉哀家也无妨。”紫苏咳了一声,回到册后的话题上,算是让彼此都轻松些。 阳玄颢摇头,抿了抿唇,对母亲说:“朕是一国之君,帝王无私事。孩儿相信母后的决定必是思虑周详之后所作,必有利于皇朝。孩儿听凭母后娘娘决定!” 这几句话一入耳,紫苏就愣了一下,倒不是惊讶,而是感叹:“看来经一事长一智不无道理!皇帝真的不再是孩子了。” 阳玄颢不好意思地低头,心中却是欣喜不已,这些日子,他从母亲处已经很难得到夸奖了,没想到这个时候竟得到母亲的肯定。 “既然这样,册后这件事就由哀家来决定,到时候,再请皇帝下诏书!”紫苏笑着答应儿子,心情很错。 任何一个母亲看到子女成长都是开心的。 “母后娘娘,孩儿想问您一件事。”与母亲又说了一会儿话,阳玄颢忽然想起一件事,口中也就说了出来。 “什么事?”心情愉悦,紫苏自然不会太严厉。 “是……是政务。”想起这个时间提朝政并不合适,阳玄颢又有些犹豫。 紫苏微笑地鼓励他:“皇帝也说了帝王无私事!想说就说吧!” “母后娘娘一直都没有下诏由谁主责兵部事务,尹相说过,齐相丁忧唯一可虑即是兵部事务,兵部不比其它各部,孩儿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至今都不作决定。”阳玄颢一口气道出疑问。 这次紫苏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看了皇帝一会儿,才道:“皇帝,这真的是你自己的疑问?” 阳玄颢觉得面对母亲这种冷静得近乎漠然的神色,压力实在巨大,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母亲的问题,连连点头,这让紫苏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这时,他才明白过来——紫苏是担心朝臣利用自己探听她对此事的意向,这种谨慎远不是他能比的,心中不惭愧,但是,他也感受到太傅们所说的兵部是关键重要所在的意义——母亲很少如此慎重的。 “那么,皇帝认为朝中何人可担当此任呢?”紫苏反问道,却见阳玄颢很坦白地摇头,回答她:“朕想不出何人可以接掌兵部。” 紫苏不由失笑,却没有回答儿子:“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阳玄颢没能得到明确的答案,不过,心情并没受到影响,直到回到寝殿,看到叶原秋,他才皱了眉头,不解地询问:“叶尚宫怎么在朕这里?” 叶原秋先行礼参见阳玄颢,然后才回答:“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送两名宫女来伺候皇上。”话说得恭敬无比,其实,叶原秋这会儿觉得尴尬极了,说到底,她也不过二十出头,还从未涉及过男女之事,现在担当这个差使,却是不得不做——谁让她是慈和宫掌印尚宫呢? 阳玄颢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回过神,却发现叶原秋已经离开,平常服侍的宫人也不在,偌大的寝殿里,只有两名身着宫女服饰的少女跪在自己面前,低头不语。 “你们……”阳玄颢听到自己很困难地发出声音,却只说了两个字就无法继续。 “奴婢奉旨伺候陛下!请陛下恕罪!”两名少女颤抖地回话,起身服侍阳玄颢更衣。 一直以来,至略对于子嗣都十分重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民间暂且不说,宫廷中,对于皇子的启蒙也有极为系统的规范,派遣宫女教导是最后一步,一般来说,此后,便是册封、赐婚、建府,皇帝年幼登基,也是如此,只是宫女数量与身份不同,圣清皇朝时,教导皇帝情事的宫女多达四人,元宁皇朝皆按世祖一朝的定例,选派两名宫女,身份上,圣清皇朝选派的多是世宦名门之女,侍寝之后,那四人至少有三位女御的封赏,元宁皇朝更重视名节,世族官宦之家的女子不可能如此,因此,教导的女子一般都是籍没入宫的官奴身份,被选中后,赐予宫女的身份侍寝,之后,她们会册为九品的采女,同时,她们的家族会得到赦免,不过,按照《内起居注》的记录,这些少女都会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过世。 同样,按照《内起居注》的记录,阳玄颢在那天并没有宠幸这两个少女,他拒绝了两人的侍寝,仅仅是将她们留在寝殿,但是,紫苏在第二天降旨赦免了两人的家族,并让两人司职昭信殿。 这件事对后宫女子的影响远没有她们家族认为的严重,紫苏也并非要两人侍寝,仅仅是以此表明姿态,但是,在那些家族看来,她是不希望后宫出现任何意外,以此断绝阳玄颢对后宫女子的亲近,避免后位的争夺。 尹韫欢的不满也是因此而来,在册封两名采女之后,阳玄颢虽然十分不自在,但是,仍然遵循宫中的惯例,回避与后宫妃嫔的见面,这种情形需要维持到册封皇后之后,很明显,这个时候,紫苏的立场已经倾向谢纹。 如果说影响,对于现在后宫中仅有的六名妃嫔而言,最切身的一件事是,回宫后,紫苏要求所有后宫按宫规每日定省,尽管紫苏本身并没有多少时间应付她们,但是,她们仍然必须每天按时请安一次,而且,是在谢纹的带领下,一起前往中和殿。 这件事之后,尹韫欢以病恙为由推拒请安,紫苏在三天后,后宫请安结束时,对谢纹问了一句:“慧淑媛的病怎么样了?” 由于没有叫住谢纹,谢纹先是愣了一下,再看到紫苏看着她皱眉后,连忙回答:“慧淑媛一直不让臣妾等探望。”其他人也附和着点头。 “你代哀家去看看!赵全,去太医院问问,为什么哀家不见医案呈上!”紫苏淡淡地吩咐,随即就让她们退下。 尹韫欢被降为淑媛后并没有迁居,事实上,从昭仪到淑媛的等级,在后宫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出身良好、尚得帝宠的女子,都是可以独居一殿的身份。谢纹与尹韫欢的住处不在一宫,因此,谢纹用过早膳,再前往探望她,到尹韫欢的住所时已是日上三竿,而听到尚仪说:“淑媛娘娘尚未起身。”谢纹也就不能不皱眉了。 “本宫奉太后娘娘之命探望慧淑媛,未起身也无妨。”谢纹淡淡地道了一句,径自往你走,宫人再如何也不敢阻拦,再听到她语带关切地询问:“请过太医了吗?”不由怔住了。 “太后娘娘很关心淑媛的病情呢!” “宜婕妤不必句句都言太后吧!”尹韫欢冷冷地出声,确实仍躺在床上。 谢纹走到床边,拢起一边的帐帘,见尹韫欢倚在床头,手边是一卷书册,并不看她,也只是微笑着在暖凳上坐下,淡淡地道:“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柳清和的诗文,没想到你还欣赏静康皇贵妃的诗词。” “柳清和的文字清丽婉约,也凄苦悲凉,我尚是惜福之人。”尹韫欢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惜福必要知足。”谢纹不在意地笑言,“淑媛聪慧过人,此中深意不必他人言明吧!” 尹韫欢默然,谢纹伸手取过那卷《金玉词》,翻看了两页便搁下,对她言道:“我没有淑媛那么有才华,这些诗词的意思不是很明白,我所知道的是,静康皇贵妃是位很聪明的女人,她只会想要她可以得到的东西。” “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文章学派,连礼仪规范都是入宫前,才由婶母教导学来的,我从不认为皇上会喜欢我!也许淑媛会觉得我矫情,可是,对我而言,尊荣富贵根本比不上一家人团圆和乐地生活在一起。” “只是,我的意愿毫无用处,我必须按照他们为我铺好的道路走下去,别无选择。” “不是抱怨,仅仅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你我认为的‘应当’在很多人眼中是十分可笑的,而那些人才真正地左右着一切。” “也许你我的目标并不同,可是,你我都可以从静康皇贵妃那里学学这一点。” 谢纹轻轻地说完这些话,便起身告辞了:“淑媛病着,我就不打扰了,不过,有个词叫讳疾忌医,淑媛总不会如此吧!” 尹韫欢看着她转身离开,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谢纹的身影从她眼中消失,她才垂下眼帘,看向床边的《金玉词》。 静康皇贵妃的诗词优雅工整,是宫阁词的代表,尹韫欢喜欢其中透出的雍容典雅的意境,却从没想到谢纹说的这些,也许这就是体味生活与否的区别吧! 永宁王府的郡主、世祖的宠妃,尹韫欢只看到了这些,却不知道这些理所当然的尊荣背后,静康皇贵妃付出了什么,谢纹有所体会,是因为她的经历——她被送入宫,幼弟被过继,家再也不能称为家! ——有些相似吧! 郡主又如何?对于永宁贞王而言,她仅仅是庶出的长姐,即使生母病重,她仍然必须入宫,因为那是夏家宗主的命令。宠妃又怎样?为了皇室安定,她的儿子甚至不能为她服孝三年,因为那时,他已是永宁王,而非皇子。 她是怎么才做到人前的雍容端庄的?即使金玉满堂,她就真的毫无怨尤吗? 尹韫欢从不认为谢纹有超越自己的长处,现在,她发现,至少人生的阅历、见识,她确实浅薄了许多。 她的想法也就仅此而已了,对于尹韫欢来说,同样不曾经历挫折的人生并没有教会她放弃的意义,这一点上,她与阳玄颢并没有不同。 其实,尹韫欢并不知道,谢纹的内心还是很羡慕她能够如此率性,毕竟,顺从命运虽然没什么不好,但是,只有与命运对抗时,人生再会绽放更为夺目的光彩,只是,那片刻的绚烂之后,也许是浴火重生,也许就是万劫不复!——她没有那样的胆量与决心去尝试! 尹韫欢此时的光彩又绽放多久呢?——谢纹在心中默语:“无知者无畏!你选择改变,还是坚持呢?或者是……” 至略以龙凤为帝后之徽,传说中,龙是至强至尊的存在,而凤凰除了美丽还拥有重生、不死的特质,她们有着坚持、执着、百折不挠的品性,因此,生灵万特之中,唯有风凰可以伴着龙升腾九霄,翱翔于天穹。 (本卷完) ps:说点题外话,这篇文到这里已经过去三分之二的进程了,一直以来,若不是有大家的支持,我想我也不会坚持到现在。最初写的时候,本人尚在大学,现在,我已是一个工作人员了,更新不算快,有一段时间甚至很慢,很感谢那时仍没有放弃我的朋友,最近将近年终,单位的事情很琐碎,更新再次放慢,我在此向大家道歉。 关于齐朗的问题,下一卷请大家关注吧!不过,我也许会在发下一卷之前,先发番外。 第一章 上有弦歌声(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皇朝崇文重教,但凡家道殷实的大族,没有不设家学的,世族家门就更是如此了,知名书院,十之六七皆是世族所设立的私学,当然,元宁也有官学,而且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学术质量上,朝廷的太学都是当之无愧的最高学府,除了皇族宗室以外,所有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甄试才能进入太学就读,太学生不仅可以获得朝廷的补助,才华出众的还可以得到朝廷重臣的赏识,延为幕僚,再入仕途便是前程似锦了。 私学在学术上也许不及官学,但是,却有更加顺遂的锦绣前程,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家族的兴盛必须靠出色的人才来支撑,大多数私学都是家塾的模式,只有家族中人才能进入,一旦崭露头角,便会得到整个家族的栽培,这种栽培有时显得十分严酷,因为,被选中的人除非脱离家族,否则便不能拒绝家族的安排,而且,元宁皇朝对宗族的权威十分维护的,一旦被家族除籍,除非有官爵在身,就只能编入贱籍,但是,比较有名的私学却都是开放收人的,毕竟,太过狭隘的交流氛围肯定不可能有好的效果。 以私学来说,元宁皇朝有“北凤林,南岳陵”的说法,虽然并称,但是,两家书院的风气并不全然相同,靠近成越的凤林书院重视经世安民,位于祁江之滨的岳陵书院重视文化修养,当然,两大书院同样是世族建立的私学。 重视文化修养并不代表岳陵书院不重视朝廷的科举,凤林书院靠近京城,消息灵通,岳陵书院就逊色不少,只能通过人力来弥补,延请那些无官职在身的“前官员”授课便是对策之一,齐家也是岳陵书院的创建者之一,齐朗丁忧自然是逃不过这个差事,不过,因为有太傅的身份,他并不没正式在书院司教,仅仅是以客卿的身份定时到书院参与讨论,毕竟,名义上,太傅是不能在太学以外的学府任司教的。 凤林的学子向来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岳陵的学子却是谦恭温和、文质彬彬,但是,再如何温和执礼,年轻人总是会热血沸腾的,因此,当齐朗听到书院的山长由衷地感慨:“真是年少气盛!”时,也只是一笑置之。 自从三天前,朝廷的邸报传到书院,岳陵书院中就充斥着激越的辩论,原本的祥和之气荡然无存,读书人总是忧国忧民的,而这次皇帝的决定也的确有些冒险,据齐朗所知,不仅岳陵的学子如此,便是太学之中,也是同样的情况。 “有想法总是好事,山长何必一脸忧色。”齐朗并未在岳陵书院受过教,因此,纵是面对这位学识誉满天下的山长,也只是恭敬而已。 “齐相到底是执政之人,老朽却是目光短浅,只看到这围墙之内的人了。”老山长哪里不明白齐朗无意对此事作评论,这番话也只是应景而已。 “在下已不在相位。”齐朗微笑着提醒,“山长是贤达之士,称在下景瀚即可。” “齐相居过相位,老朽的称呼并非逾礼。” “山长,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齐朗觉得好笑,他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看不出山长尴尬的神色是因何而起,更何况,让一位老人在自己面前坐立不安,齐朗也无法孰视无睹,说笑一句便道:“朗素来敬重山长,无论何事,山长但讲无妨。” “唉!老朽实在汗颜,不知从何说起才好……老朽实在担心……若是这些学生到了考场,还以这般的心态答卷……”山长从不曾做过这种事,说得十份艰难。 “山长是想……” “不知齐相可否开导一下这些学生。” 齐朗不由苦笑,看着窗外那些学生慷慨激昂的样子,半晌才道:“恕朗无能为力!陛下此举实在不妥,朗自己尚有想法,如何开导他人?” “……”山长一时只苦笑着沉默了。 阳玄颢亲政一年多,边境衅端不断,这半年更是全力对付周扬,一副开疆拓土、雄心壮志的架势,一个月前,居然又对青州下达征召令,举国哗然,朝廷官员的谏表早已不知上了多少,可是,阳玄颢一概不批、不发。 这些是那些学子议论的东西,齐朗其实想得更多、更深,尽管对周扬的战事顺利,但是,曾经持国执政的齐朗很清楚周扬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多年前,他就与谢清等说谈论过,对付周扬只能用“磨”,细水长流的侵蚀才是上策,骤然进攻只会引来其朝野的一致对抗。 此时此刻,齐朗最担心的就是这种顺利是否能够继续!一旦战事有变,朝廷可有对策?从他对阳玄颢的了解来看,他并不是一个会预留后手的人。 唯一幸运的是,这两年都是风条雨顺的年景,百姓的生活尚可,不会有内忧之变。 齐朗此时也只能寄望于阳玄颢仍有好运了!——这也是他给谢清信上所表达的意思。 “景瀚怎么说?”倩仪见谢清半天不言语,不安地出声询问。 谢清抖了抖了信纸,苦笑:“他说‘历代先帝会护佑陛下的!’” 倩仪瞪目结舌,好一会儿才道:“哪有这种说法!他也……” “也只能如此了!”谢清叹了口气,“皇帝执意如此!别说朝臣的谏言,连慈和宫请安,陛下都告罪请免了!既然劝不了,只能希望一切顺利了!” 倩仪皱眉,十分担忧地对他道:“希望如此吧!我今天去见倩容,她对战事的态度也很谨慎,而且,王府中少了些人,似乎是去燕东郡了。” 谢清点头,却不是很在意:“是担心永宁王的安危的吧!周扬死士确实有些手段。” “少夫人,宫中派人传太后口谕。”夫妻正说着话,就听管家恭敬地在房门外禀报,倩仪愣了一下,连忙起身向外走,谢清并没有动,不一会儿,便见倩仪一脸不解地回来。 “怎么了?”谢清问她,“太后这个时候最多是宣你进宫而已,怎么这副模样?” “是进宫不错,但是,口谕里还让我把谢栉带上。”倩仪在丈夫身旁坐下,抚额冥思,“若是皇后下这个口谕倒没什么,却是太后,什么意思?” 谢清也稍露讶异之色:“我记得最近宫中并没有发生值得关注的事情……” 崇明七年正月,紫苏便迁回慈和宫居住,六月,册后大典之后,阳玄颢正式亲政,她更是不问政事,开始一个太后本应该的悠闲尊荣的生活,甚至后宫事务也不理会,全部交由谢纹处理,而且,除了永宁王妃与倩仪以及几个皇室女眷之外,也不太理会朝廷命妇。给人的感觉是,太后已经不理事了。 倩仪对这些从不当真,私下里对谢清说过:“算了吧!我们这们太后会放权?皇上怎么样,我不清楚,反正,皇后凡事都是通报慈和宫之后才作决定,” 暂且不论紫苏是否放权,至少,后宫中是很平静的,阳玄颢对后妃向来公平,拥有与年龄不符的稳重,谢纹也是省事的主,禀持国母的身份,尽自己应尽的责任,对朝臣来说,比起先帝的偏宠,这样的后宫才是万民表率,也许唯一还不让人放心的是阳玄颢至今没有子嗣,不过,皇帝毕竟年轻,尚不致令人不安。 两宫相安无事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但是,阳玄颢一连串的旨意又让不少人慌了神。 少年天子意气风发,所有人都能理解,但是,再不懂军事的人也知道,多方作战是大忌,阳玄颢自然接到了可以将人淹没的谏表,换来的却毫不犹豫的贬斥,皇帝的强硬与太后的沉默让所有反对的声音消失,可是,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皇帝的计划,其中包括从头到尾不置一词的永宁王。 事实上,齐朗的担心同样是永宁王的担心,久在北疆,夏家对周扬的了解远比元宁其它人要深透,但是,知子莫若母,伴着皇帝旨意同到的是紫苏的口谕——遵从皇帝的旨意,他只能沉默,按旨意做好一切准备,私下里,他命令亲信准备战败善后之事,无论如何,不能毁了紫苏好不容易创下的北疆局面。 尽管夏承正已经再三小心,但是惨剧仍然发生了。 谢清是在倩仪入宫后接到消息的,当时就摔了茶盏,尹相手中没有东西,只是一言不发地失神。——还没正式与周扬大军交战,元宁的统军大将却被周扬死士刺杀,死在大营,没有人能够坦然面对这个消息。 自从齐朗离开后,兵部事务由紫苏亲管,之后移交给阳玄颢,因此,这个消息是从阳玄颢那里传到议政厅的,两位议政大臣因此有充足的时间惊讶、发愣,消化这个消息。 尹朔的脑中是一片空白,跟着才想到换将的问题,谢清想的要更复杂一些,他曾任易州太守,尽管对北疆驻军的情况不熟悉,但是,基本的还是知道的,比如,北疆的军官皆是永宁王一系的,那里是夏家的根基,可以是水泼不进,这次临阵折将,永宁王可会继续沉默? 谢清记得当年祖父说过的一句话:“夏家人从不会作无谓的牺牲,更厌恶无意义的战争,所以,随阳啊,军事你要多听少说,注意承正与紫苏的想法!我们谢家毕竟不是靠军功起家的难免想当然,难免出错!——可是,一旦用兵就容不得半点错的!” 谢清其实很想知道夏承正与紫苏对阳玄颢这些决策的看法,但是,这两个人从来不会多说半个字,现在他觉得也许又可以期待了。 “尹相……谢相……”将消息告知两人的曹芾出声唤回两人的心神,已经是议政厅侍制的他很得阳玄颢的信任,此时出声是因为阳玄颢尚有旨意。 “陛下命二位大人拟旨与永宁王殿下,命其再次举荐大将。”曹芾连忙道出原委。 这一次,尹朔也反应过来,怔怔地看向谢清,谢清也只能苦笑。 如果说,第一次接到旨意,夏承正是不甘不愿,那么,这一次,他的心情只能有恼怒来形容,临战折将已经表示此战非时,为帅应该考虑进退之分,而不是一意孤行,很明显,阳玄颢不是帅才。 若是纳兰永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摆,他只怕会跳起来,拒不接旨,他总是北疆统帅,抗命亦无不可。 “亦同,你什么意思?”送走使臣,夏承正转身问纳兰永,本就不满的永宁王此时可以说声色俱厉,纳兰永却不在意,很平静地微笑,道:“殿下以为抗命就可以让陛下打消念头吗?” 夏承正脸色一变,皱眉不语,默然走进幕府。 “殿下不必多虑,此战的胜面很大,年前,殿下用兵如神,飞骑军非死即除,周扬已无可用之军,剩下的乌合之众纵然一时得意,终归挽不回败局。只是,这一战无论谁来指挥,用的都必是北疆大军,殿下想将这份功劳出让吗?”纳兰永随他入幕府,待所有人都坐定才淡淡地说明用意。 “本王担心的不是周扬大军,而是周扬的民心!燕之北多慷慨悲歌之士!到时候,折的尽是本王的羽翼,本王还掌什么兵?”夏承正在心腹幕僚面前也不隐瞒。 纳兰永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从入幕府开始,夏承正就不曾在意过他的出身,其他幕僚、将领也是,便是对周扬用兵,也只是夏承正在议事前问了他一声“是否有心结?”,在他否认后,就一如往昔,从不避讳他,这般的坦诚以对,他除了效死之外还能如何回报,而这样的器量与周扬那些高官厚爵之人相比,如何不胜? “属下在周扬时也见识过那些‘慷慨悲歌之士’。”心情激荡,声音却依然平淡,纳兰永将自己的看法缓缓道出,“尚气行事之辈而已,尚气任侠多好名,终究是奇非正,殿下统军多年,正奇之变应有心得。” “你是要本王请命?”夏承正有些犹豫,紫苏之前有命,不准他领兵。 纳兰永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他本是七窍玲珑的人,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也不应声,只是微笑。 “本王不请命,这个大将荐谁呢?”夏承正抚着剑柄问道,他低着头,并未看任何一个幕僚。 这一次纳兰永没开口,另一个幕僚在稍稍惊讶之后出声说了三个人选,夏承正始终沉吟不语,似乎难以决断。 “殿下何不荐北疆以外的将领?”纳兰永忍不住出声,“此时折羽确是下策。” “这样……”夏承正按剑低语,不一会儿,轻轻颌首,终是从了这个诛心之谋。 永宁王的奏章到京那天,正是谢清当值,也就第一时间看到了永宁王的答复,他当时就想大笑,心道:“什么时候承正表哥也学会这一套了?” 北方边防无险可守,是元宁用兵的主方向,算起来,元宁数得上的将领没有一个没在北疆呆过,这会儿,夏承正打明旗号,说北疆防御自成体系,不宜擅动,因此另选良将备用,阳玄颢也没办法,三天后就下旨,用夏承正推荐的一个将领统兵出胡兴岭。 谢清本人并不看好这次出兵,甚至他给齐朗的信中,字里行间透着担心元宁重蹈大正皇朝的复辙,陷入周扬那种全民皆兵战法的泥沼中。 因此,他在阳玄颢下旨之后去了慈和宫。 “表哥的担心不无道理,你可以直接对皇帝进言。”紫苏摒退左右,默默地听谢清将担忧说完,却只是不深不浅地回了这么一句。 “臣担心战事,可是陛下此时已经听不进这类进言了。”谢清苦笑。 紫苏不在意地轻笑,思索了一会儿,道:“表哥难道是想让哀家劝告皇帝?” 谢清摇头,他还不至于病急乱投医:“臣是想知道太后对此是如何想法?”再这样下去,他非昏头不可,齐朗谨言慎行,不议论半句,夏承正从不对外说半句战事计划,他的疑惑除了紫苏便无人可解。 紫苏轻抿了一下唇,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回答:“其实随阳不必多想,大哥既然如此决断,必然就有力挽狂澜的信心。” 谢清松了口气,这已经是这些天他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随阳,你的弦绷得太紧了!难道倩仪没有对你说清楚吗?”紫苏却有些担心他了,“你的心思有些重了。” 谢清愣了一下,摇头笑了笑:“也许吧!” “不是也许!随阳,有时候不妨将所有思虑抛开,多思未必周全啊!这些你都懂的!”听他这么一说,紫苏更不放心了。 “臣是懂,可是,臣放松不下来啊!”谢清也不讳言,更为自己叹息“看来臣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还是一遇失控的状况就无措!”这是他最致命的缺点,从小谢遥就为此教训过他,却毫无用处。 “不过是皇长子而已!”紫苏失笑,“随阳,你真的太多虑了!” 第二章 上有弦歌声(中)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九年二月十六,皇长子生,上赐名适,抚于太后宫。 阳玄颢的长子诞生得很突然,元宁的《内起居注》言:“八年十月初七,太后召内司,查验彤册,确实帝裔,颁谕内外,置产厅。” 至略历代皆是如此,为亲者讳,为尊者讳。 这个名为阳适的皇子在史料上被记为生母不详。并非像后世之人那般想当然,一朝入了帝王眼,接下来便可以母以子贵。皇室重正统,卑贱之人孕育皇裔绝对不是一件可以宣诸内外的好事,等待那个女子,或者说女孩的,可能是一尺白绫、一杯鸩酒。 于那个不知名的女子是死讯,对于皇朝来说,皇嗣的出生始终是喜事,更何况是皇长子。阳玄颢照旧例大赦天下,贺皇长子出生之禧。 也是在崇明九年二月,第三位统兵攻周扬的大将被刺身亡,半年多的攻伐未取得丝毫进展,反而连续三名大将被刺身亡,可以说,阳玄颢决意发起的这场战事没有一分一毫的成果。这不仅让忠心的臣子担忧,更让一部分人的不满愈发强烈,谢清在开春就大病了一场,朝堂上只剩下尹朔一人支持,而各方盘根错节的势力又哪里尹朔一人能照看过来的? 这个时候,永宁王拒绝增兵的奏章对阳玄颢无疑是雪上加霜。 “舅舅也不看好朕的决定吗?”看着永宁王回复的奏章,阳玄颢愣愣地喃语。 他也不是愚昧昏庸之辈,夏承正的奏章作得花团锦簇,漂亮得赏心悦目,实质内容只有一句话:“无将可用,无兵可调!” 不肯再荐将,阳玄颢还有办法,现在,夏承正连援兵都调不出,他就有点无计可施了,与南疆一样,永宁王领着镇北大将军印,没有他的令印,一个兵卒也调动不了,事关边防,即使是皇帝也不能越过他调兵。 夏承正拒命的理由也很充分:“古曼遇暴雪,恐有异动。”说到底,就是说对付周扬不着急,但是必须防备古曼趁火打劫。 本来嘛,这种事哪个国家都会干! 尹朔同样忧心:“陛下,据臣所知,三司言官中已经有不少对大军久无捷讯颇有非议了,如今未有弹劾只是被三司长官强压下来而已,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只怕再无法弹压了。” 碰的一声响动让尹朔停了口,看了一眼碎在地上的笔洗,他才缓缓地抬眼看向阳玄颢,面对他铁青的脸色也是毫不动容,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陛下,久师不利,请您退步考虑吧!” 也许是元宁皇帝崇尚军功的缘故,文人学子并不像圣清一朝那样,认为战争是可耻的、不仁的,大正皇朝的血腥残酷至少让那些儒门子弟明白了什么叫强权便是公理!尹朔这样正统的寒门士子便是代表,他们认可战争的意义,因此,他们认为,战,必须是有所得的,这次对周扬的战事显然不在这一范畴中。 二月,春寒料峭,钦明殿的气氛却更冷上三分,阳玄颢瞪着尹朔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了他! “尹相!朕说过,胆敢慢军心者,严惩不怠!”阳玄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这些话从嗓子里逼出口,对于自己的太傅,他毕竟不敢过于失礼。 尹朔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心中隐隐觉得,这将是阳玄颢顺遂的帝王生涯中第一个重大挫折。 尹朔可以不说,却无法让所有人闭口不言此事,但是,谁也不曾料到第一个向皇帝发难的竟是被认为最不可能做出此举的人。 就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兵部尚书杜全浩正式进言,请求对周扬罢兵。 杜全浩是杜家的近支嫡子,是那种最正统的世族子弟,从不会去质疑那些约束与规矩,自然也就奉行不悖,他也不像谢清与齐朗那样被赋予了很多期待,因此,他只是坦然地、按部就班地接受官职,进入高位,承担与自己能力相符的责任,他从不会攀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他显赫的出生也足以让所有人在招惹他前惦量三分,正因为他是这种人,所以,无论是阳玄颢,还是其他人,都从来没有想到杜全浩会第一个跳出来。 阳玄颢虽然没想到是杜全浩,但是,对这次朝会有人提这件事还是有准备的,略一愣神之后,他就很不在意地道:“杜卿,此时言罢兵尚为之过早!” 即使咬碎了牙,也只能和血吞,这个时候,他这个皇帝稍露一丝犹豫,罢兵便成定局了。 杜全浩并不那么好打发,紫苏摄政时,他主管户部,阳玄颢亲政后,他调任兵部,可以说,只要稍用点心,他就是对元宁国情最清楚的人,因此,他很坚持地进言:“陛下,二十万大军出胡兴岭,耗资巨大,臣以为,劳师日久,却不见寸功,此战非宜,请陛下以元宁天下为重,暂且罢兵!” 此时杜全浩尚为皇帝留体面,并不为把话摊开来说,但是,朝会上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阳玄颢也是一愣,他隐隐明白杜全浩的意思是战事再继续就危险了,可是,他却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杜尚书危言耸听了!”曹芾出列反驳,“如今两军对峙,正应鼓舞士气,以求一举破敌,此时,大人身为兵部尚书,不思有助前线之事,却在朝堂之上言此沮丧之辞,岂为人臣之为!” 杜全浩并不理会他,只是行礼对阳玄颢道:“臣请陛下圣裁!” “陛下,臣以为此时罢战,一则满泄我士气,二则伤朝廷信誉,万万不可!”曹芾见杜全浩不理会自己,也转而向皇帝进言。 “劳师无功是大忌,杜卿,朕不想助长周扬的气势!”阳玄颢很认真地回答,“此战,朕是志在必得!” 杜全浩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的皇帝,默然行礼退下,曹芾也行礼退下,阳玄颢正松了一口气,就见户部侍郎于重站了出来,以略带沙哑的声音禀告:“陛下,三日前,兵部将永宁王所报请之用度转介户部,经核算,并无差错,请皇上过目。” 阳玄颢觉得自己被算计,本来,像这些军政要务是不会在朝会上议论的,今天却接二连三地报上来,好像不当面奏报,就没用似的。 有人给他布了一局,要逼他退兵! 接过内侍转呈的奏表,阳玄颢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所有情绪,打开奏表细看,这一看就让他大惊失色:“你说并无差错!” “是!陛下。”于重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为何与往年的数字出入如此巨大!”阳玄颢清楚地记得南北两大边防的用度数字,很明显,永宁王这次呈报的数字过于庞大了。 于重一点都不紧张,只是神色间有些疲惫,声音也更哑了:“臣回禀陛下,由于陛下下令征召青州士民,以致青州大部分田亩错过今年的春播,北疆大军的粮饷必须从江河各州调拨,费用巨大,永宁王幕府的计算并无差错,他们甚至选择了最节省的调运方案。” 打仗打得是什么?钱!钱!钱! 阳玄颢很清楚这一点,他更清楚,自己确确实实被算计了! 永宁王告诉他无将可用、无兵可调,现在,他的大臣告诉他无钱可拨、无粮可征,朝廷甚至会出现巨大的亏空,这场仗还怎么打? “够了!”阳玄颢大喝,气极起身,指着殿中的臣子,声色俱厉地斥道,“你是户部侍郎,你知道国库的情况,你说,这个奏请朕能答应吗?你呈上来是何居心?欺朕年少无威吗?还有你!”他的手指又指向杜全浩,“你是兵部尚书!战事不利,你就想办法应对!一心只想着撤兵!你这是渎职!” “陛下!”于重不作声地接下阳玄颢的斥责,杜全浩却被他咽得气恼不已,出列回应,“臣自开战伊始就一直请陛下慎重决断,对青州下征召令时,臣也进谏过,青州为北防粮仓,不宜擅动,可是,陛下一意如此,臣等只能奉旨!臣此次进言撤兵,又岂是只为战事不利!陛下此言未免不察下情了!” “你!”阳玄颢没料到杜全浩竟当廷抗辞以对,瞪着眼,指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臣等一片忠心,只望我元宁强盛,重现昔日圣清之世的辉煌,所言所行无不为之筹谋!臣等何尝不想一战成功,但是,陛下,此战已无益于我了啊!”兵部侍郎也出列附和上司的意思,这让阳玄颢再次感到失望。 与圣清皇朝闲置大将的作法不同,元宁会让立功将领入兵部,领侍郎或者尚书衔,并无差事,也无实权,但是,这些人却可以得到战事的资料,并直接对皇帝进言,这些人的进言,皇帝是不能不重视的,这位兵部侍郎就是这种出身。 “朕明白诸卿的意思了!退朝!”好容易忍下胸中的一口恶气,阳玄颢拂袖离去,让朝臣对其“明白”的意思有了充分的了解! 正仪殿的朝会结束,就有人将情形报到了赵全跟前,赵全先是思忖了一会儿,跟着问身边的小内侍:“太后娘娘这会儿在哪儿?” 小内侍很机灵,利索地回答:“回公公,太后娘娘今儿宣了谢相夫人赏花,这会儿应该在天染亭!” 听了这话,赵全点点头,却没动身,端起手边的茶碗,也不喝,就拿在面前,好一会儿的功夫,他放下茶碗,眉头锁得很紧,十分为难。 “你去看看,方便的话,请叶尚宫悄悄过来一下!”赵全细声吩咐小内侍,那名小内侍乖巧地点头离开,一声不响。 手边的茶尚温,赵全就听到裙带悉索的声音,笑着看向门口,叶原秋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前。 “赵公公,有什么事这么见不得人啊?非请我这样过来?”叶原秋也在笑。 “我有事请教尚宫!”赵全笑道,摆手示意随侍的人退下,又请叶原秋坐下。 叶原秋大方地坐下,也不问,只看着赵全,等他说明白:“这几天我病着,不在太后跟前,什么事也不知道,所以想问问尚宫,太后娘娘这些天可见过外臣?” 叶原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公公所指的外臣可包括谢相?若是,便有!” “只有谢相?”赵全也是一愣。 “自然,太后娘娘归政后,几时见过外臣?”叶原秋反诘。 “这样……多谢了!”赵全的神色有些僵硬,勉强笑着道谢,随即不等叶原秋发问,就道:“我也有事禀报太后娘娘,就和你一起过去吧!” 天染亭邻近慈和宫,是紫苏归政后新建的一处景致,一年四季皆有特色,初春时节,绿叶未发,繁花尚无,只有几支报春花临风而立,分外引人心动。 景非佳景,紫苏请倩仪也不是真为赏花,主要是借此表示对皇后的尊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因此,赵全过来奏事倒也没什么扫兴,相反,听了他的话,倩仪反而露出有倍感兴趣的笑容,紫苏没有看漏,却也只是一笑置之,直接问她:“你这位堂兄应是受人指使吧?” 倩仪笑道:“臣妾想,朝堂上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恐怕还是臣妾的夫君要平白担下这个罪名!” 紫苏好笑地摇头:“随阳还指派不动维侯的族人!” “臣妾担心,能像太后您这么明白的人,朝堂上只怕屈指可数。”倩仪很委屈地回答。 “该明白的人明白还不够吗?”紫苏堵了她一句。 “太后娘娘,您认为该明白的人都明白吗?”倩仪毫不留情反问。 紫苏沉默不语,垂下眼帘,掩住所有神色。 “不说这些了!”不一会儿,紫苏抬眼看向倩仪,一脸的轻松笑意,“这些事留给那些该烦恼的人去烦恼!我们还是继续赏花吧!” “太后……” “皇后最喜欢哪一季的景致呢?”不理会倩仪的声音,紫苏转头与谢纹说话,倩仪也只作罢。 “赵全!”倩仪与皇后告退之后,紫苏没出天染亭便唤赵全。 “太后娘娘!”赵全近身回应。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紫苏关怀地询问,赵全连忙感激地道:“谢太后娘娘关心,奴才已无大碍!” “那你就劳累一下,去请皇帝到慈和宫来!哀家想见见皇帝了!”紫苏起身向外走,同时吩咐赵全,平静的语气却让赵全与叶原秋同时感到其中的阴霾。 无论阳玄颢在做什么,听到赵全在殿外扬声请示:“太后娘娘思念皇上,请皇上到慈和宫一见。”之后,他除了立刻去慈和宫之外,别无选择。 紫苏在翊明殿等着皇帝,阳玄颢规规矩矩地给母亲行礼请安,脸色却并不好看。 “哀家听说今天的事了,皇帝很不好受吧?”紫苏等儿子坐下之后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阳玄颢诧异地看向母亲,这还是两年来,紫苏第一次对他言及政务。 紫苏并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淡淡地道:“皇帝有主见是好事,但是,兼听众议也不是坏事,皇帝不要因为臣下的意见与自己相左便不舒服,能听到不一样的声音于上位者而言,是最大的幸事,皇帝也不例外。皇帝这样想,心情应该会好些。” “朕谢母后教诲!”阳玄颢这才神色稍霁,母子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又一起用了午膳,阳玄颢才向母亲告罪离开。 紫苏再没有提这件事,叶原秋却有些忐忑不安,她看得出皇帝眼中的不以为然,自然知道,皇帝并不如太后所希望的那样接受谏言,她看得出,最了解皇帝的紫苏会不清楚吗?她觉得事情正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不是指他们母子的关系,而是指千里之外那场战事。 紫苏近来的沉静态度似乎也在印证她的想法,这让她更不安。 她出生在燕州,听说太多周扬铁骑的可怕,尽管已经没有亲人,她仍然无法不为家乡担心,那是生她育她的故土啊! 五天后,赵全禀报紫苏,阳玄颢下旨,调关中大营都督梁永恩为征讨指挥使,全权负责与周扬的战事。 叶原秋差点失手将紫苏烫伤,因为当时,她正在奉茶给紫苏。 紫苏没有接自己要的茶,正在抄写佛教的她狠狠地扔下笔,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拉开殿门,迎着微寒的风站着,一脸的冷漠,吓坏了服侍的宫人,所有人又担心她生病,又因为她的神色不敢上前劝说。 最后,赵全在众人眼色的压迫下,硬着头皮走近紫苏,正要开口,就听到紫苏轻微的喃语,那从牙缝间挤出的话语是:“他居然敢用梁永恩!” 梁永恩是个很特别的人物,出身世代将门,又是从军监院学成的将领,对军务的见解卓越不凡,更做得一手好文章,因此,在军中的官途一帆顺,但是,他在军功方面却是毫无建数,无论是北疆,还是南疆,他都是领着大将军的好评离开的,却没有一次打仗的经历,永宁王与湘王对他的看法一致:“治军良才,切勿领军!”因此,最终,他担任关中大营都督,成绩十分漂亮。 这不是什么秘密,梁永恩自己也清楚,也没有怨言,因此,这道圣旨把他吓坏了,他确确实实不敢接,上奏拒绝,换来阳玄颢的训斥,他也只能接下。 阳玄颢对梁永恩的才能也不是不清楚,但是,除了梁永恩,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将领了,因为,元宁只有关中大营没有战备重任,调任将领没那么麻烦,他需要一个人来继续作战,或者说,他只是想借此表明自己的决心,向永宁王,向所有人。 阳玄颢顺遂的人生让他过于轻率地做了这个决定,这绝对是个错误,也许并不是致命的,但是,对于很多人,这个错误是关键的。 为这个消息惊愕、担忧的不仅是紫苏,有些人已经开始为胡兴岭外的二十万大军哀悼了,也有一些人开始为收拾这盘残局而操心。 “叶尚宫,宣永宁王妃进宫!”没有让赵全开口,紫苏自己离开风口,同时下了命令。 第三章 上有弦歌声(下) http://.biquxs.info/

紫苏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好,倩容晋见时便发觉她的脸色隐隐发黄,间或还有些许疲惫之色,第二天,慈和宫便传出太后抱恙的消息,朝廷内外又是一番震动,这仿佛预示着接下来,不好的消息将接踵而至。 紫苏病了,皇后自然是衣不解带地在慈和宫服侍,阳玄颢对母亲素来孝顺,除了那段时间的回避之外,朝夕定省从未缺过,但凡母亲稍感不适,他都会陪在左右,这次也不例外,除了处理政务之外,他都在慈和宫陪紫苏休养。 军政大事在慈和宫是无人提的,紫苏不提,皇帝不说,后妃不干政,慈和宫上下便仿佛无人知晓战事变化一般沉默着。 叶原秋有几次几乎要忍不住,都被赵全拦了下来,他只在第一次对她说:“叶原秋,太后娘娘心意已决的时候,便是顺者昌,逆者亡!”之后只需一个眼色,一个手势便让她再不敢轻动,再如何善良,她终究是自私的。 胡兴岭外的战况已是惨烈,面对众志成城的周扬守军,梁永恩选择了固守,亦无其它选择了,北疆大军沿着胡兴岭一线驻防,却是一兵一卒不准驰援怀庆前线,永宁王的军令之下,纵是骨肉至亲也不敢妄动,只能看着那二十万大军孤军奋战。 纳兰永对永宁王说:“梁将军虽然不善战法,但是贵在有自知之明。如今怀庆城在我军手中,但如楔子一般扎在周扬边防之中,只要守住,便立于不败之地,况且,周扬联军如今虽然是同心协力,但是,毕竟派系重多,久必生变。梁将军此举确是上策。” 夏承正对此摇头:“亦同,你并不了解陛下!若是本王或者康大将军领军,都可以将此局面维持足够长的时间,但是,梁永恩是无法在陛下的旨意面前坚持一个月的!” “属下以为,陛下并不是将从中御之人!”纳兰永愕然,他入永宁王幕府以来,北疆军务尽由永宁王决断,除了每月一奏上报朝廷之外,并不曾见阳玄颢有旨意干涉军务。 “那是本王坐镇的缘故!”夏承正摇头叹息,“亦同,陛下终究……” “所以,殿下才命北疆大军严阵以待!”纳兰永这才明白他为何做出那般令他费解的安排,“只是,如此一来,那二十万大军岂非……”再如何那也是二十万人的生死,不只是战报上的一个数字。 夏承正默然。 注定了! 梁永恩与那二十万人在这一局中已注定是弃子了! “丢卒保车!”平南大将军行营,康焓接到朝廷邸报之后,便对康绪冷笑着感慨,“只是陛下的一个决定……” “兄长!”康绪打断他的话,“北疆有永宁王坐镇,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根本的!你何必操心!眼下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他担心兄长说出不敬之辞,祸从口出。 “你的想法怎么样?”收摄心神,康焓专注于案前的地图。 “速战速决方可!三天不能成功必须收兵!朝廷没有能力两面开战。”康绪言简意赅地说明,“其实,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可能,此时还是避战为上。” “避战?”康焓摇头,“阿绪,你可知南北边防有何不同?” 康绪迷茫地摇头,听康焓缓缓道来,为他解释:“易州是夏氏的根基所在,燕州军民一体,古曼与周扬从不曾讨到半点便宜,因此,北疆边防虽然压力甚大,但是,双方都极为克制,可以说,真正的大战是很难出现的;南疆本就不是朝廷最在意的地方,但是,因为兆闽的强大与活跃,这里从来就不安全,‘钦治之难’至今,南疆的战略主权都不在我们手中。” “也就是说,我们非战不可?”康绪对这些不是很懂,但是,他的意思还是明白的。 “是的!”康焓目光闪动,冷冽之色一展无遗,“避战只会让兆闽得利,我们在南疆其实毫无优势可言,战与不战皆不自由!” “可是,金桥堡并非……”康绪仍有异议。 康焓从地图上收回目光,对康绪一字一句地道:“当年湘王殿下有一句话——北疆争的不是一城一地,南疆争的不是一兵一将。永宁王殿下可以不在乎地撤军百里,争取主动,南疆却不行,只能寸土必争……”顿了顿,“金桥堡的确不是兵家要地,但是,南疆地形回旋余地太小,失去金桥堡,我们便再无力威胁澜沧江了!” 手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地图上,“就是这儿!兆闽想拔钉子,我们就从这儿反击!”康焓一声令下,平南大将军府的幕僚开始谋算,军令如雪片般传下。 这是康焓督镇南疆以来,第一次与兆闽正面交锋。 尽管康焓说得慷慨激昂,康绪心中仍存颖虑,只是,当着幕府众人的面不便明言,直到夜间两人独处时,他才再次提及此事。 正在翻看文书的康焓苦笑:“你就是太细致了,这些事何必知道手得那么清楚。” “你并不是好战喜功之人,也从不赞出兵用奇,可是这次明显两样都占了!”康绪对军务不熟,对这个兄长倒是十分了解,说得很肯定。 康焓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因为现在需要一场胜利。” 康绪没有想到这个答案,不由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朝中有密旨?” “怎么可能?”康焓讶然失笑,“我们的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些?” “难道是你自作主张?”康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边防大将最忌擅开衅端,自圣清开始,至略的边关将领未得旨意即出击的,胜亦斩!元宁虽然给予大将很大的自由,却也不允许其擅自攻击他国军队。 康焓安抚了他一下,解释:“我自有分寸。” 说到这份上,康绪也问不下去了,只能作罢,却没不放心,第二天,他终问出口:“是有人给你出主意了?” 康焓没有回答,但是,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这是康焓一生用兵最险的一次,南疆大军置金桥堡的险境不顾,两万大军从陵山隘口偷袭澜沧江三大渡口,一举切断兆闽大军的供给线,将三万兆闽军围在澜沧江北岸的狭窄地带,危险不仅在于军力的对比,更在于,从一开始,为了掩饰战略意图,南疆所有军队都在原地驻防,那两万大军仅仅是康焓亲军与驻防南郡的卫军,战力根本谈不上精锐二字,可是,他们却承担着最艰巨的任务,不仅要围团住口袋里的三万大军,还要抵抗兆闽援军猛烈的攻击,为了争取时间,康焓要求他们必须坚持七天,七天的时间,让康焓动用海军水师,一举摧毁了兆闽在澜沧江两岸的要塞,兆闽苦心经营的澜沧江防线对元宁大军再无任何阻碍,而那两万大军生还的不及百人。 在这场棋局中,人命再次成为了弃子。 大胜、惨胜,至少是胜了! 南疆的胜利减轻了怀庆失守所带的冲击,与南疆那场“百不还一”的胜利相比,北疆的败并不太刺目,至少,梁永恩用自己与五百将士的性命换回了二十万大军的撤回,永宁王砺兵秣马,严阵以待,周扬大军虽挟胜,到底未敢轻进。 朝廷大臣自尹朔以降都松了一口气,阳玄颢却大发雷霆,甚至忘了正身处慈和宫,而非他自己的太政宫,紫苏仍未大安,倚在床上冷眼看着皇帝愤怒地拿手边的一切发泄,直到谢纹终于不安地开口:“皇上,母后娘娘病体未愈,皇上还是不要用朝堂上的事扰母后的清静吧!” 阳玄颢没来及开口,紫苏便出言赶人了:“皇上回太政宫吧!哀家受不起你的孝心!” 冷言一出,叶原秋就打了个激淋,赵全眼看着紫苏的神色不对,拦住要请罪的阳玄颢,边劝边拉地将带出殿:“皇上,您先回去定定神!” 阳玄颢到底没有回太政宫,而是直接就跪在紫苏的寝殿长宁殿前请罪,紫苏也是一时气急,毕竟心疼自己的骨肉,没多久就让叶原秋传谕:“朝廷正值多事之际,陛下为人君,岂可因孝道负天下?天下承平便是皇上的孝心了!哀家无事,皇上自去处置朝务吧!” 长宁殿在皇帝离开之后便静得可怕,随侍的后宫噤口不言,谢纹也只是垂手静立在一边,紫苏也不看她们,闭目沉思,直到赵全接到内官的禀报,走近床榻,低声道:“太后娘娘,皇上正在殿外请罪,请您示下!” 紫苏猛地睁开眼,冷冽的目光让赵全一惊,跟着就听到她轻扣榻边硬木的声音,心又是一跳。 “罢了!”半晌,紫苏淡淡地道,“叶尚宫,你去告诉皇帝,哀家无事,不必请罪了,国事为重,让他回去处理朝政吧!”于是叶原秋出去劝走了阳玄颢。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叶原秋正松了一口气,就见赵全站在殿前飞檐之下,面上是高深莫测的神情,心下不由咯噔一下。 赵全却没有与她说话,只是轻轻颌首,便离开了,心腹宫女上前解释,说是太后怜恤赵公公大病初愈,不必他在面前伺候了。 叶原秋只是在心底冷笑一声,暗暗思忖:“太后到底如何打算呢?” 第二天,宗正递上弹劾表,弹劾皇上悖逆母后,违孝道,“何以为万民之表”?尚书台誉录奏表时,消息就传了出去,皇帝在慈和宫失仪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朝臣的弹劾奏表立刻络绎不绝地呈至尚书台。 至略的礼法并非一成不变,但是,孝道是特例,即便是谋反也能从圣贤典章中找到理据,唯有不孝,是从来没有借口的,比如说忠孝不能两全,因为国事而被“夺情”,也同样不能作为理由,这样的臣子除非有重整江山的功劳,否则是得不到很好的谥号的,皇帝如此同样是大忌,光看元宁成宗皇帝就知道,再如何雄才大略,史书上也没他说个“贤”字。 阳玄颢面对那小山样的弹劾表,纵然是恼羞成怒也只能先下罪己诏再说,朝廷这才平静下来,毕竟,皇帝已经向太后请过罪了,又下了罪己诏,作臣子再苛刻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等齐朗接到这个消息,已是几天后了,他正在祭扫父母墓园,心腹没敢耽搁,当时就悄声禀报给他,齐朗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直到祭扫结束,才叫过人来细细询问。 “好了!你退下吧!”问明所有的情况,齐朗让那人先离开,自己上了马车默默思索这件事。 夏茵叮嘱奶娘照顾好小姐,转身正要上马车,却见丈夫一脸冥思的样子,便又悄不作声换了辆车。 回到齐府大宅,管家已经在门口候着,看那故作镇定的样子也知道家里来了不得了的人,夏茵的动作再次慢了一拍,等齐朗与管家说过话,才抱着女儿走到齐朗身边。 “来了几位世伯,你安排一下午膳。”齐朗淡淡地吩咐,也不等她回答,便径自地进了府门。 既然有客人,夏茵便将女儿交给乳娘,理了一下妆容,才进门,先到大厅给几位世交见礼,之后才退出来,安排下人做事。 “世侄孝心可嘉,结庐守孝竟是连我们这些老东西的门也不上了!” “世伯过誉了!”齐朗笑笑便顶了回去,反正按制也是如此,并不能算他失了礼数,只当是被夸赞了。 几位老人都是江南世家的掌权人,这点涵养还是有的,更何况,此时他们尚需借重齐朗,自然无一人挑刺,反而个个颌首不言。 他们不急,齐朗更不急,与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这种漫不经心于他现在的身份来说,是允许的。 “虽说丧不加兵,但是,国事为重,世侄可接到南疆的战报了?”终于有一个人先说到正题,却也已经是绕了七八弯之后的话了。 齐朗挑眉,不在意地道:“朝廷的邸报,在下有收到。” “世侄怎么看?” “平南大将军处置得宜。”在齐朗看来,能扫除兵临澜沧江的障碍,付出再多将士的命也是值得的。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齐相也是这么看的?老夫等也以为大将军功在社稷,正想联名送贺表,不是齐相以为?” 齐朗皱了眉头,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才悠悠言道:“诸位世伯此举未免有蔑视君上之嫌吧?” 明是送贺表,暗是告诫皇上南方世族对康焓此举的支持,加个嫌字都是给他们留面子了。 几个老人都成精了,听了这话,没一个变脸色的,反而笑得更舒坦了。 “世侄说笑了,老夫等怎会有那般不敬之心?平南大将军这一战让我南方上下从被兆闽两面夹击的危险中解脱出来,我等不送贺表,岂非寒了驻边将士的心?” “倒是在下口拙了!”齐朗微笑,“世伯说得有理,既是南方上下的一片心意,齐家自然不敢落于人后,就随诸位世伯共进吧!” “如此甚好!” “世伯难得过来,就在舍下用顿便饭吧!正在孝服,只有清淡素斋,各位世伯勿怪。”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齐朗直接拦了话头,请他们用膳。 送走客人,齐朗便冷下笑容,对管家吩咐:“找个妥贴人到我书房来!” 管家明白地退下,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家人到书房,齐朗正在写字,写好之后才抬头:“你马上就走,到京中谢府,将这个交到谢相手里。” “是!”那个家人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并不多问,应了一个字,接下齐朗亲自锁好的函匣,便低头离开书房。 “你是家里的老人了,规矩……”齐朗看着老管家,收住话头。 “老奴明白,直到少爷发话,老奴都不会离开这个小房间的。” 齐朗点头:“也不必那般,有一个月就行了!您老受委屈了!”那封信关系重大,不然,他不会让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受那份罪。 江南世族对阳氏的忠诚是有限的,圣清末年,大批衣冠高门举族南迁,他们一方面向大正皇朝表示臣服,一方面资助,甚至直接组织反抗活动,可以说是至略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些家门在元宁大军南征之后得到了世族待遇,但是,他们中有很多人都认为阳氏出身卑贱,不配为至略皇帝,这种心态下双方自然冲突不断,永宁贞王用血腥手段打击、分化南方世族,便建议世祖将一部分元勋家族迁至南方,虽然加强了朝廷对南方的控制,可是也使南方的情况更为错综复杂。 齐氏家族就是在那个时候迁来南方的,因此,南方世族对齐家的态度十分暧mei,从不会主动结交,像今天这种事也不会主动上门,毕竟,要联名上表只要问一声,得到齐朗的书面答得就可以了,何须那么多老头子亲自过来? “看来南郡真的是块大饼!”齐朗默默在心里冷笑,对那些人的想法一清二楚。 第四章 四顾何茫茫(上) http://.biquxs.info/

《至略史•;元宁卷》第一篇 崇明九年三月,北战失利,周扬遣使议和,帝请之于太后,未果。 当一个国家失去了征战的锐气,也就失去震慑四方的倚恃,那种震慑并不需要真的拥有无敌的实力,只需要让所有的敌人明白它绝对不会在任何进犯面前退避,对方的任何行动都必然会付出血的代价。 周扬在这时已经失去锐气,而当后来,至略也变得畏战时,一个青年文人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举的例子正是此战的周扬。 元宁败了,但是,梁永恩不仅保住了大军主力,也将怀庆城毁于一旦,用的是永宁王调拨的十枚撼天雷,这使得胡兴岭外,周扬无边城可据,因此,梁永恩在元宁史册中的评价尚在水准之上,但是,对于元宁世族来说,这种毫无意义、又毫无所得的战争是无法容忍的。 至略人很早就形成了国土的概念,圣清圣祖时期的全盛版图就是至略人认可的国土——东至大海,西至格拉尔山,南至苍原,北至胡兴岭——也就是所谓的至略的全境。 不仅是世族,也包括普通平民百姓,都认为,在已经收回胡兴岭,而格桑高原与南境未复的情况下,与周扬开战是毫无意义的,当然,开疆拓土是没有人会反对的,可是,那是一场败仗!于是,固执行事的阳玄颢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庸君! 世族中已经有人开始酝酿上书弹劾皇帝了。 即使周扬对元宁降低姿态,也没有改变人们对阳玄颢的看法,而面对那众多的弹劾奏章,阳玄颢心志再坚定,也不免失去自信,更何况,他本就未受过挫折,心志远不比金石。 谢清在接到齐朗的密信时,再大胆也不免变了脸色,只是到底没有在信使面前表现,齐朗既然没吩咐要回信,那人也不停留,向谢清行了礼便离开谢府。 齐朗也并不在意谢清的想法,那封信固然是将江南世族的动向告知谢清,但是,那些并非需要谢清支持才能办的事情,而且,谢家本身的立场与他们并不对立,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谢清确定自己在朝中的立场。 齐家本也是南郡的既得利益者之一,借着齐朗在朝中的权势,齐家控制了南郡最好的三个港口,而谢家的船队一直是元宁规模最大的船队,两家本身就从南郡的利益中分去了最大一块。 作为从西格割让来的领土,元宁在南郡的一切都需要南疆大军的保护,这使得齐朗愿意在这个时候维护康焓。 这种支持还不足以影响朝廷的走向。 在军政大事的决断上对皇帝进行弹劾,即使是世族联合起来,也不可能轻易为之,南方世族这次的行动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作为世族领袖,谢清乃至于谢家的意向也许就是一个风向标。 元宁立国以来,弹劾皇帝失仪,甚至是用人失察,都并非罕见之事,但是,决断失当却是当年关中世族联合弹劾安闵王的罪名,也是安闵王废位的直接理由。 这一次,阳玄颢的行为绝对可以“决断失当”来形容,只是不知世族是否会用这个罪名。 齐朗很明显是要谢清来做这个决定。 谢清几乎是苦笑着自言自语:“你还真是轻闲。” 说是如此说,齐朗的用心,谢清倒也明白——无非是想成就他世族首领的地位。 当然,这并非难解之题——紫苏只此一子,永宁王府不可能同意弹劾一个足以引致废立之事的罪名,而没有永宁王府的支持,弹劾者只怕会被认定“诬蔑圣上”。 既要给阳玄颢一个深刻的教训,又要保全他——难办之处正在于此,所以谢清才有那么一句感叹。 京中的动向自是瞒不过永宁王府的耳目,夏承正接到王妃的传讯,不顾身在议事堂便大惊失色,幕僚、参军等都在谋划着如何调派军力,不禁被他唬了一跳。 “本王要回京!”夏承正心神稍定便脱口而出。 所有人尚不知缘由,又都是军中出身,想劝也不知如何劝,纳兰永却是经过那些上位争斗的,心思一转便笑道:“殿下回京与否并无不同,何必多此一举呢?” 周扬近百年来,朝堂上的倾轧之惨烈更胜边关战事,以纳兰永的身份地位,若是看不明白,哪里能有命离开家门逃至北疆? 夏承正被他这么一说,气势一滞,重新坐回原位,不再吭声,纳兰永见状向夏承正身边的首席幕僚以目光短浅示意,那人微微一笑,道:“殿下想来无心议事了,我等先出去吧!” “不必!”夏承正被纳兰永一点,心中立明,冷笑一声,“那些事无需本王操心,北疆防务才是本王此时最关心的。” 所有人愣了一下,随即便又归位,继续方才的商议,于他们而言,永宁王既然如此说,他们照做即可。 纳兰永也收摄心神,他并不想重新卷入那金碧辉煌的高墙之内的是非。 在夏承正变色之前,紫苏已经因为同样的消息而动怒了。 “他们要叛乱吗?”谢清刚说完事情的原委,紫苏便厉声责问。 谢清沉默不语,紫苏却冷笑了:“只怕你与景瀚也想让皇帝受个教训吧?” 谢清仍然未回答,却已是默认了。 “随阳,”按捺下所有的情绪,紫苏淡淡地道,“我的儿子我自己调教!” 眼中的神采闪动了一下,谢清终于开口:“臣鞭长莫及。” 紫苏眼光一冷,随即便笑了:“哀家知道了,总不会怪到你身上就是了!” 谢清欲言又止,终是道:“太后娘娘,南方世族不足为惧的。” 紫苏闭上眼,轻叹:“表哥,我看得明白没有用啊!” “太后,皇上才是元宁的主宰,您也明白的。”谢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您是不可能永远代替他作决断的,请您……” “够了!”紫苏气急,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太后娘娘,臣的心意请您明鉴,请您不要阻止。”谢清跪倒在地,“请相信我!” 紫苏一愣,半天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摆手让他退下,谢清暗暗松了一口气,也默然退下。 紫苏的默许打开了最后一把锁,世族开始正式准备弹劾皇帝,但是,变数仍然出现了,周场遣使递交国书,要求议和。 尹朔与谢清同时为这个消息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起起去晋见皇帝。 阳玄颢最近很沮丧,见到两位宰相也只是不在意地问了一声:“两位爱卿有事?” 谢清看了尹朔一眼,上前将国书交给一边的典书尚仪,同时回答他:“永宁王殿下加急快报,周扬使节叩关递交国书。” 阳玄颢一愣,好一会儿才搁下紫毫,从尚仪手上接过那份以云帛书写的正式国书。 看了半天,阳玄颢只说一句话:“这是谁写的?” 尹朔与谢清对视一眼,答道:“应是周扬现任太宰纳兰越所做。” “朕若是周扬皇帝,定杀此人!”阳玄颢冷言,“文过饰非,巧言令色,必是大奸之徒无疑。” 尹朔与谢清同时一怔,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阳玄颢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接着就听到阳玄颢吩咐:“谢相,你替朕拟道手谕给舅舅,请他密奏与周扬议和事,朕想知道他的意思。” “是!”谢清领旨。 “还有事吗?” “回陛下,臣等并无其它事。”两人同时躬身回答。 “那么你们退下吧!”阳玄颢最近都没有在议政之外见朝臣,此时见两人奏报完毕,便要两人退下,无意与他们交谈。 两人再次怔了一下,才行礼退下,回到议政厅,两人才有点回过神来,对视一眼,一起进了内间。 “陛下真是令人惊讶啊!”尹朔轻声叹道,谢清也是轻轻摇头,似乎想到什么,又出去,唤过一个当值的内官,询问:“陛下昨夜仍在太政宫就寝,未去别处?” “回谢相,是的,陛下这些天都未出太政宫一步。”小内官见无他人,倒也不推托。 谢清点头,示意他出去,随手给他两个金锞。 阳玄颢今天的一席话让谢清对于之前的打算开始犹豫了,当然,也不能否认阳玄颢知道此事之后刻意为之的可能性,毕竟,弹劾之事他们是正大光明地在进行,只是,即使是刻意为之,也不可能面对那份国书直接说出那番话。 对谢清而言,教训皇帝一番是可以,阳玄颢过于不识深浅的行径也的确令很多老人担忧,但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让事情发展到过激的程度,可是,现在,他发现阳玄颢其实并非想之前他们所想的那样,反而有股格外的韧性,就不能不令人意外。 从请教永宁王来看,军事上阳玄颢已经有些失去信心了,但是,对帝王权责,他仍有很清醒的认识。 这让尹朔感叹,却让谢清惊讶,甚至怀疑紫苏是否提点过他了。 不过,很明显,紫苏近来都没有见阳玄颢,便是例行请安都被赵全与叶原秋拦在门外。 “随阳。”尹朔唤谢清,“你我可能都看错陛下了!” 谢清默然,只是微笑。 离弦的箭可能回头吗? 总要有人为错误承担些什么吧! 倩仪看到的谢清便是一副很奇怪、又很莫测高深的样子,迎上去的步子不由顿了一下,才又轻笑着上前。 “夫人,你认为我们的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清拥住妻子,在她耳边低喃,所有服侍的家人全都带着笑悄然退下。 倩仪本是红了脸的,跟着就听到他的话语,一入耳,便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将他的意思反应过来,不禁皱着眉反问道:“我只认为他是个孩子,你是他的太傅,不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吗?” 谢清轻笑,拥着倩仪躺在榻上,一边把玩着妻子头上的玉簪,一边思索着道:“我总以为皇上的经历太过平顺,对很多事都失于轻率,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呵……”倩仪伏在他怀里轻笑。 “笑什么?”轻刮她的脸颊,谢清纵容地问道。 倩仪抬起头,望着丈夫,轻笑着道;“夫君啊,有几个世家子弟不是一生平顺的?又有几人当真不知天高地厚?皇上再如何,总也受了十多年的帝王教育,哪里就至于昏馈到你想的那般?” 说着边更笑了,谢清也自嘲地摇头,却又淡淡地道:“倩仪,皇上哪儿能与世家子弟相比?世族家门,哪一个不是家法大如天?皇上却是……不同的……” “所以,夫君是想告诉皇上,那龙座之上同样有一片天笼着?”倩仪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怕恼了太后?” “随阳,太后近来身子不爽,心情不会好,何必非赶这个时候?”倩仪劝解谢清不必太着急。 紫苏很少对他们这些知交动怒,遇事总是念着他们的为难之处,只是她毕竟尊贵惯了,心情不好时,连齐朗与夏承正都可能被迁怒,何况谢清自己去惹她? 谢清抱着妻子,并没有再说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世族的弹劾还是如计划地递到尚书台。 尹朔震怒不已,冲着谢清就扔下一句话:“这个议政首臣你来当算了!” 尹朔不是不知道世族准备弹劾皇帝,可是,他已经暗示谢清暂停此事了,他是议政首臣,即使谢清不愿那么做,至少也应该和他说一声,可是,他直到弹劾表由尚书台转来议政厅才知道这事依然如故,如何不动怒? 谢清也翻看着那些奏表,对尹朔的震怒,他只是苦笑,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但是,世族各家在北疆一战中都损失不小,不说上交的战时赋金,开战之后,普兰便开始威胁海上商路,又是一大笔损失,再加大量家族人才被羁绊在北疆军中,谁都恼火,胜了便罢,如今又败得那么惨,谁肯放过固执己见的皇帝? 谢清在那天见过阳玄颢之后,也有些动摇,再加妻子的话,与各家大老周旋一番,也只换来此许让步——所有弹劾表章言辞都缓和许多,也没有用上过激的罪责。 “尹相,这些人都有弹劾君主的权力,您何必动怒?”搁下表章,谢清说得轻描淡写。 尹朔被他一句堵回所有责问,更觉得怒不可遏,指着谢清半天说不出一句,最后,拂袖而去:“这些奏表你送去御览吧!” “尹相!”谢清也起身,冷冷地叫住他,“您还是议政首臣,弹劾君主的奏章按律是议政厅诸臣同呈御前,您不会忘了吧?” 尹朔停下脚步,瞪着谢清,谢清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以谢清的性子,既然已经如此,便必要做到极致,更何况,方才尹朔那句话已经惹恼他了,这会儿,他哪里还会去婉转,直接就和尹朔顶上了。 “好!都将事情搁下!所有辅臣跟本相与谢相去见陛下!”尹朔也恼了,他自然听得出谢清语气中的冷然。 议政厅里的官员都被尹朔愤然的声音一惊,回过神来,早已看到那堆不同寻常的奏表的诸人都低下头,小心地退了开去,被点到的辅臣则一一站出来,垂手等两位议政大臣先走。 这是谢清与尹朔的第一次正式冲突,也预示着两人之间再无转寰余地。 后世学者总喜欢将元宁的党争看作世族与寒族的斗争,不无道理,却也失于偏颇,至少在当时议政厅所有官员的眼中,尹朔与谢清的斗争纯粹是因为权力分配的问题。 阳玄颢亲政之后,户部由尹朔负责,吏部由谢清负责,谢清的权力一直在议政首臣之上,即使是户部,掌管多年的谢清也比尹朔更容易指挥,可以说,这两人无论如何都会有这么一场冲突。 陈观将之归咎于阳玄颢迟迟未将齐朗丁忧后的出缺补上,但是,他也不能否认“此缺难补”。 于是,元宁朝堂之上注定要有人牺牲了。 第五章 四顾何茫茫(中) http://.biquxs.info/

各位朋友新年好,在此向各位拜个晚年!祝大家猪年行大运!也祝我自己能在今完成本文! ---------------------------------------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九年三月,关中、江南六十二家世族弹劾天子。 史官惶恐地记下这次的事件,臣劾君,天崩地裂无过于此。 弹劾皇帝是世族的权力,元宁太祖以《大诰》明颁天下,但是,元宁历史被大规模弹劾的皇帝屈指可数,至少在阳玄颢之前,皇帝被十家以上的世族弹劾的事情只发生过三次,其中还包括安闵王被废的那一次,另外两次是元宁正史中极力回避的事件,因为,两次都伴着血染山河的杀戮,因为,两次被弹劾的皇帝都以不容置疑的方式告诉世族什么是皇权。 阳氏的皇位的确是由各方的支持、妥协得来的,但是,能够在三十年之乱中支撑到最后,占领至略原国土的三分二,阳氏的皇位同样也是用铁血铸成的。 后世有史学家说那些世族选择阳氏最强硬的两个皇帝作挑衅对像,但是,元宁皇朝保留下来的史料告诉他那个观点错得有多离谱——任何一个世族在选择参与弹劾时,心态都是复杂,可是,其中绝对不包括挑衅,投机也罢,忧国忧民也好,没有一个世族会愿意挑衅皇帝,毕竟,如天的皇权不是人力所有抗衡,《大诰》同样明文规定:一旦参与,成败不论,那个家族的宗主都将被终生圈禁宗人府;而且,世祖皇帝的确是强硬不假,但是,执政手腕从容婉转的成宗皇帝远谈不上强硬。 陈观有一句诛心之言:“元宁弹劾重权在永宁王府。” 作为对夏氏历史最有研究的学者,陈观的话是很具权威的。 那两次几乎清洗了整个世族的弹劾事件都涉及永宁王府,更确切地说,都触犯了永宁王府的权威。 成宗朝的那次是因为皇帝幽禁嫡母,世祖朝的那次是因为皇帝出继皇子。 前所未有之事引来世族的恐慌,弹劾表章几乎淹没了尚书台,但是,永宁王府站在皇帝的一边,如果说成宗朝那次为维护圣烈大皇贵妃的尊荣,永宁王府尚留有分寸,那么,世祖出继五皇子为永宁王世子时,夏祈年完全是不留余地,斩尽杀绝。 “本王已经告诫过不可行此事,不听便是永宁王府的敌人。”世祖实录中,夏祈年便是如此对世祖说。 及至安闵王时,永宁王世子一句“可”,一句“嫡次子犹存”,便定废立大事。 如今,紫苏为太后,若说这次弹劾她不知道,没人会信,阳玄颢更不会信。 议政厅诸臣跪在钦明殿前,阳玄颢坐在殿内,脸色苍白,只说了一句:“母后娘娘要废朕吗?” 内官、宫女跪了一地,无一人敢应声。 从曙色初晓到日当正午,尹朔等人一动不动地跪着,殿门紧闭,禁军甲胄森寒,硬是让几位辅臣在这烟火三月感受了什么是冰寒透心。 紫苏是倚在榻上听赵全禀报这个消息的,长宁殿里只听见宫漏的声音,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皇后在做什么?”半晌,紫苏却转头问叶原秋一句不相干的话,所有人都是一愣。 叶原秋回过神,看到赵全的眼色,忙对紫苏道:“慧妃娘娘微恙,皇后娘娘召了太医询问情况,此时应该在长和宫。” 紫苏抚着枕上的流苏,淡淡地道:“那么,让宣政厅去个人通报此事。” “是。”叶原秋应声出去。 看着紫苏的眼色,赵全挥手示意宫人退下,扶着紫苏起身,到书案前坐下,在一旁研墨,紫苏提着笔却不落字。 “太后……”赵全轻声唤道。 “你先出去。”紫苏看着素笺,头也不抬地回了赵全。 赵全退了出去,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只是风雨欲来的惶恐仍压在心头,半分不退,叶原秋回来时,就见他垂手立在殿门前,怔怔地出神。 “赵公公?” “噢……叶尚宫!”赵全回过神来,随口问道,“皇后娘娘如何?” “还不清楚……”叶原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赵全讪讪地一笑,知道自己漫不经心过头了。 谢纹接到宣政厅的通报,愣了半晌才回神,正在回话的太医也晃了一下,显然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 “照你方才所说,慧妃并非有喜?”谢纹开口第一句话仍是问方才的事情,太医连忙躬身行礼,点头回答:“是,依慧妃娘娘的脉像,臣确定并非喜脉。” “你退下吧!” 看着太医恭敬地退下,谢纹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疲惫地靠在扶手上,长和宫的两位尚宫看着年少的皇后,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等皇后做出决定。 “摆驾启祥宫。”谢纹端坐起来,平静地吩咐,却让两位尚宫同时一惊,连忙劝阻:“皇后娘娘,没有您去见慧妃的理儿!” “本宫要去钦明殿,顺路去看看慧妃也好!”谢纹不容反驳地做了决定,宫人只能听从。 皇后銮驾到启祥宫,只要还能动就得迎接,尹韫欢本就只是微恙,此时当然都出宫门迎候,谢纹下了凤舆,便扶起尹韫欢,携她进殿之后才开口:“慧妃知道皇上遭弹劾了吗?” 尹韫欢正不舒服,胸口只觉闷得很,一听她的问话,怔忡之后便是一阵头晕,谢纹连忙扶住她。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仪了。”尹韫欢立稳之后连忙请罪,待谢纹阻止之后,便连忙问道:“皇后娘娘可知道有多少家世族进了弹劾表?” “共有六十二家世族,关中世族二十三家,江南世族三十九家。”谢纹说得详细。 “只有关中与江南的世族……”尹韫欢沉吟着,“云、燕、易三州的世族都没有上表?” “没有。”谢纹很肯定。 尹韫欢松了一口气,随即看了谢纹一眼,扶着桌子坐下,低头不语。 “慧妃好好休息,若是好些,也去见见皇上吧!”谢纹似乎确认了什么,起身离开,同时按住尹韫欢,“不必送了,你还病着,不用拘礼了。” “娘娘!”尚仪扶着尹韫欢到床上躺下,心中为她抱屈,“皇后娘娘来这一趟,兴师动众的,说两句又走了……” “皇后是谨慎之人呢!”尹韫欢轻笑,“她只是想知道本宫是否知道此事……”如此笑着,说着,她却也实在疲惫,;连眼都没睁。 凤舆之中,谢纹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数次,才在钦明殿前,下舆时,保持了皇后应有的体面,没有一脸气愤不平地与议政厅诸臣见面。 “臣等躬请皇后娘娘金安,娘娘千岁!”所有人向谢纹参拜大礼,谢纹虚抬了一下手,自有尚仪出面道:“诸臣免礼。” 谢纹并没与朝臣说话,直接闯进钦明殿,而没有让宫人通禀,得到允许后再进入。 阳玄颢默默地坐在御案前,颓丧得陷在椅子中,对谢纹的闯入也没有任何表示。 “臣妾参见皇上!”谢纹向阳玄颢见礼,身后的宫人早已跪下,阳玄颢仍没有表示。 “皇上……”谢纹起身,见阳玄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皱眉,“所有人都出去!” 阳玄颢抬眼看向谢纹,却是不作声,宫人见状,便一一退了出去。 “皇上……” “卿来作什么?”阳玄颢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异常艰难。 谢纹静静地看着阳玄颢,并不回答。 “你来做什么?说话啊!”阳玄颢催促。 “臣妾此时应当在您的身边!”谢纹平静地回答。 这就是至略礼法中的“夫妻一体,帝后同尊。” 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即使天下人都仇视、厌恶他,身为妻子,仍然必须生死相随,就如安闵王妃,即使天下人都认为她的夫君无可救药,她仍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应当啊!”阳玄颢苦笑着重复,“朕身边可有不是因为应当而在的人?” “皇上……”谢纹惊呼。 “朕没有事,你退下吧!”阳玄颢闭上眼,拒绝之色明显,“让慧妃也不用来了!朕不想见你们!” 谢纹默然行礼,顺从地退下。 及至门口,她再次开口:“陛下纵然伤神,也请顾惜朝臣的忠心。” 看着谢纹打开殿门,毫不犹豫地离开,纤弱的身影几乎被刺目的日光掩去,阳玄颢苦笑,知道自己深深地伤了谢纹。 “朕也被伤得……”这些有人在意吗? “请尹相与谢相进来。”阳玄颢终于开口。 “太后娘娘口谕,请皇后娘娘见驾!”谢纹的銮驾刚出太政宫,就见叶原秋领着两个宫女站在道边,行礼之后便传紫苏的召见。 紫苏没有在长宁殿见谢纹,而是在康宁殿,意味着这是一次十分正式的召见,是一定要记入《内起居注》的。 谢纹进殿行礼,一举一动都一丝不苛,紫苏坐在上位,同样是端庄郑重。 “太后娘娘宣召可是有事吩咐臣妾?”谢纹恭敬地低头。 紫苏对谢纹的心思看得不是很透,一开始,只认为她是个很柔弱乖巧的女孩,后来却发现,她沉默却也敏锐,更极有主见,随波逐流却不放任自己,气质十分独特。 以皇后之位来说,谢纹没有高贵傲然的气度,却因为谨慎而自持风度,足以令人信服。 “皇帝怎么样?”沉吟良久,紫苏还是直接问道。 对这个问题,谢纹有心理准备,但是,一路行来,言辞仍未斟酌好,此时沉默了一下,不敢多踌躇,定了心神,如实地答道:“陛下十分颓丧。” 紫苏垂下双眼,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听到谢纹继续说着:“陛下不想见任何人,命臣妾离开,也让慧妃不必去了!” 紫苏点点头,看着谢纹道:“你是皇后,皇帝即使如此说了,你还是要关心的!” “那是臣妾应尽的本份。”谢纹不轻不重地顶了回来。 紫苏轻轻扬眉,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皇后似乎对哀家抱有不满啊!” 谢纹一惊,连忙跪下:“臣妾万不会有此心!” “你贵为皇后,若是这般都无不满,不是泥人便是木头了!”紫苏无所谓地浅笑。 “臣妾……” “你更恼的是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紫苏不理会她的辩解,径自往下说。 谢纹不再做无用的辩解,默默地听着紫苏语气淡漠的陈述。 “起来吧!元宁的皇后岂能如此轻易地跪下?便是被赐死也不必跪受!”紫苏说得冷淡,令听者心惊。 谢纹依言立起,仍然沉默着。 “皇后本不需过问朝政。既然如此,皇后又何需提前得知此事呢?”紫苏轻描淡写地作了解释。 谢纹讶异地抬头,广袖之下交握的双手再次捏紧。 “臣妾明白了!” 紫苏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道:“哀家只有皇帝一个孩儿,皇后,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哀家对皇帝的维护不可能会比你少的,可是,皇帝是元宁的皇帝,不仅仅是你我的皇帝,你也是如此,这点,你明白吗?” 谢纹一愣。 “什么是国母?皇后,你是皇室的女主人,是天下人的母亲,谢氏是你的出身,却不要以为会永远是你的依靠,那样的皇后……”紫苏这次是诚恳地教诲她,谢纹并非不知好歹,却只能默默地低头。 那样的皇后怎么样呢? 元宁史书上,被废、被赐死的后妃有几个没的有显赫的背景?只是,谁又会愿意为一个惹恼皇帝、太后的后妃赌上整个家族呢? 紫苏伸手让谢纹靠近些,轻声道:“你要让谢氏依靠你才行,那样,谢氏才会倾尽全力维护你。” “谢太后娘娘!”谢纹感激地回答。 “知道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吗?”紫苏轻笑,对上谢纹询问的目光。 “诞下一个皇子吧!哀家保证谢家会对你们母子全力相助的!”紫苏拍了拍她的手臂,“有了嫡皇子,人心才能安定!” 说完,紫苏便起身离开康宁殿。 这番对话记在元宁《内起居注》中,是后世学者研究文端皇后时无法不提及的史料,更借此让人对紫苏与谢纹的关系做出无数种猜测,不过,对此事最恶意的推测莫过于——紫苏在此时已经准备放弃阳玄颢了。 阳玄颢在最初的表现的确大失皇帝的身份,但是,在谢纹离开后,宣进尹朔与谢清时,他身为帝王的心性已经恢复了大半,尽管仍旧沮丧,可是已经可以平静地询问:“六十二家世族弹劾于朕,朕是该学成宗与世祖,还是学安闵王?” 哪个臣子敢说让皇帝学那个早成殷鉴的安闵王?尹朔与谢清刚站起来,便又跪倒,连声道:“臣等惶恐!” 阳玄颢冷漠地执起紫毫:“那么就学成宗皇帝与世祖皇帝了!” “陛下!”两人再次骇然惊呼。 “怎么?先祖做得,朕做不得!”阳玄颢反问,顿了一下,狠狠地掷出手中的紫毫,“就是欺朕年少罢了!” 愤恨却不激烈的语气竟透着从未有过的杀伐之气,阳玄颢此时更像一头受了伤的凶兽,心满盈满噬血的冲动。 尹朔默默地跪下,谢清也跟着跪下,然后就到尹朔沉重地开口:“陛下,成宗皇帝与世祖皇帝是因为世族擅权蔑上而大开杀戒,此次世族虽弹劾于上,却并无欺蔑之意,臣请陛下为千秋史笔计,三思而行!” 这是中规中矩的谏言了,谢清只是沉默,即使感到皇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也不说一个字,让阳玄颢一阵失望。 “朕知道,北疆战败,朕责无旁贷,朕会给天下一个交代,这次的事情就按制处理吧!”阳玄颢做了决定,“按制!两位先生记清楚了吗?” “臣等遵旨。” 望着两位宰辅重臣恭敬地退下,阳玄颢第一次觉得,那恭敬的举动是那么刺眼! 忠贞、恭顺、直谏、遵从,种种都是基于自己是皇帝! 舍去这个身份呢?他什么都不是! 他身边的人谁会在乎他阳玄颢?所有人在乎的都是元宁的皇帝!所作所为也只为对皇帝尽自己的义务! 什么是孤家寡人? 阳玄颢终于明白了! 他所享用的一切都是天下最好的,代表着独一无二的尊荣,也意味着,这个世上,他永远都是一个人! 所有人围着他,却没有人会真的关心他的想法,他们关心的都只是他身上背负的元宁天下! 也许,正是因此,所有的皇帝才都只在乎自己的天下! 因为,除了天下,除了江山,他们一无所有。 其实,连这天下都不是他们的,而是属于他们的家族! 第六章 四顾何茫茫(下) http://.biquxs.info/

对阳玄颢的反应,紫苏并没有一丝惊讶,知子莫若母,尽管谢纹说得很严重,在她看来,也是正常的,所以,她只对谢纹的情况表示了关心。当赵全告诉他皇帝对尹朔与谢清下了谕旨时,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却问起另一件事:“可派人送出去了?” 赵全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忙道:“是!奴才派了可靠的人,务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齐相手上。” 紫苏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叶原秋在殿外通禀:“太后娘娘,皇上驾到!” 阳玄颢这就来见她倒是出乎紫苏的意料了,微愣了一下,她颌首示意赵全去开门,殿门拉开,阳玄颢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珠帘轻扣的声音细弱却清脆,紫苏默默地看着进了内殿就站住的儿子,却因为光线,看不清他的神情。 “母后!”阳玄颢抬手行礼,声音有点涩。 “嗯……”紫苏应了一声。 “孩儿给母后请罪!”说着,阳玄颢就跪了下来,“孩儿辜负您的教导!” 紫苏闭了眼,只觉得自己全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母后……”阳玄颢低着头向母亲请罪,“孩儿……” “够了!”紫苏拍上手边的案几,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你纵有千般不是,也是我的儿子,我教导就是,何必让下臣弹劾?” 阳玄颢抬头,这一次,他的眼睛紧锁着母亲,无语地默认了。 “那么,哀家告诉你!”仿佛之前那一拍掌已经将所有的愤怒发泄了,紫苏此时已经可以平静地对皇帝冷言,“因为你不仅是儿子,哀家也不只是母亲!” “母后!”阳玄颢再次出声,却被紫苏抬手示意阻止。 “哀家是太后,教导你为帝却不仅是哀家的职责!”紫苏说得冷漠,“你既然是我至略的天子,至略子民共同尊奉,以天下之力供你一人,那么,天下人便都可教导你!” “母后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阳玄颢倔强地回了一句。 紫苏连恼意都没有,只是冷笑:“天子之道本就是天下最冠冕堂皇之道!何为王道?何为霸道?你难道不知道吗?皇帝,哀家说的你不信,又何必到哀家前演上这一出?无论如何,哀家只有你一个儿子,毁了你,对哀家有好处吗?” 阳玄颢不敢相信地望着母亲:“若朕不是您唯一的子嗣,您……” “阳玄颢!”紫苏气极,手指着他,竟隐隐地在颤抖。 “母后息怒!”阳玄颢低头请求,无论如何,他都不应将母亲气到如此地步! “军政事务,哀家不想管!皇帝若是只为政务而来,就免了吧!请回!”紫苏缓缓地放下手,却依旧冷淡地出言让他退下。 “母后……周扬使臣……” “哀家说得不够清楚吗?”紫苏的手重重地落在扶手上,让阳玄颢沉默下来,半天,他惨然一笑,执礼恭谨地对母亲道:“孩儿明白了!朕就不打扰母后的清静了!” 皇太后是不应闻政的! 阳玄颢明白这一点,但是,更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 那个一直教导自己的母亲不再有了! 明知道自己无措、惊慌、愤怒,他的母亲仍冷淡地拒绝他! 面对臣下,他可以恼,可是,此时此刻,面对他最后也最可靠的依恃,他除了一丝绝望,心中竟是再无感觉! 太傅、母后一直都教他应当如何为帝——他为什么偏偏就记不住呢? “陛下,历来王者都称孤道寡,因为王者只能自己面对天下!”——言犹在耳,他怎么就忘了呢? 总以为母后会永远站在身后,保护他、教导他、包容他,却忘了,她是——母——后!不仅是他的母亲,还是元宁的皇太后! 他连为什么都无法问出口,事已至此,既然所有人都说他是皇帝,既然他也认为自己必须是皇帝,那么,皇帝应有的尊严足以让他咽下所有的问题! 问出口便是失败! 至少,他会做到皇帝应做的事情。 出了长宁殿,阳玄颢就看到尹朔与谢清,瞬间,他收敛起所有的无奈与悲伤,眯起眼,冷淡地问两人:“朕是否可以认为两位太傅已经做好所有的事情了?” 尹朔与谢清同时跪下:“臣惶恐!” “没做好就去做!不要随便来打扰母后!”阳玄颢搁下一句话,就登舆而去,留下尹朔与谢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后娘娘口谕!”赵全进殿又出来,给两位宰相解了围,“后宫不干政乃国之福,哀家既已归政,军政事务则不闻矣!两位相爷,太后娘娘说了,若是家事,两位请进,若是国事,两位请回!” 尹朔与谢清同时一愣,谢清轻笑一下,先转身离开,尹朔叹了一口气,也只能离开这里。 天边的红日渐渐落下,收敛起四射的霞光,深沉的墨色自东边渲出,夜终是逐着日落而来。 毕竟了解紫苏,谢清离开议政厅时,回头望了一眼皇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家,却没有见到倩仪,他不由一愣,却没问,只是让侧室伺候自己更衣休息,直到倩仪回房,让侧室退下。 “最近有什么大事要忙?”谢清示意妻子坐到身边,一边思索一边问题。 倩仪好笑地拍他的手:“过几天就是维侯的生辰了!” “你要回汜州?”谢清皱眉。 “自然!”倩仪也皱眉,不解地道,“今年是伯父的整寿,你脱不开身,我哪有不去的道理?连倩容都要去呢!” 谢清轻轻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行程怎么打算的?” 倩仪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也想让我顺道走一趟齐府吧?” “哦?还有谁要找齐朗?”这倒让谢清惊讶了。 “永宁王妃啊!”倩仪微笑,“下午,她刚对我说的——想结伴而行,绕道去祭拜姨娘!” “哦?!”谢清应了一声,倩仪却辨不出他是惊讶还是仅表示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倩仪有些踌躇,“倩容说……” “说什么?”谢清眼睛一亮。 “没什么!”倩仪垂眼摇头,“她说得也不清楚,不过听着意思,宫里悄悄派了人飞马南下!” 谢清轻笑,手指轻击榻边:“景瀚肯定要说:‘主意怎么全打到我身上了?’算了!你与倩容说一声,不必去了!” 倩仪刚想问为什么,看着谢清敛起笑意,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而且,她自己也想到,不禁自嘲:“真变笨了!” 谢清愕然,随即大笑出声。 若说对齐朗的了解,谢清可以算头一个,与紫苏不同,他与齐朗一直保持着联系,原因就是谢遥一直很看重齐朗,于谢清,齐朗是最好的盟友,也是最有可能的竞争对手,因此,他对齐朗是最了解的。 紫苏对齐朗的了解反而大多出自直觉,以及两人相处时的耐心与包容,再加上两人彼此牵念,心思上最为契合也是事实。 既然紫苏先派人联系了齐朗,也就由不得齐朗不理会,如果倩仪她们再上门,齐朗只怕会下逐客令,毕竟他正在守孝,而不是其它情况,并非十分欢迎客人。 谢清揽着妻子入怀,轻拍她的肩笑道:“你不是变笨,是许久都没用脑子了!连倩容的心思都没看出来!还是你最近太累了?” 倩仪一愣,再次苦笑,自嘲地道:“倩容居然也玩这套?” “永宁王不在京,事涉太后,她一时拿捏不定,向我们讨主意也在情理之中,你不用这样不甘心吧?”谢清顺着她的发丝,心不在焉地道。 “问就问!何必绕圈子?让我……”丢脸。倩仪没说完,毕竟是在丈夫面前,也不能说有太大的问题。 谢清调笑着道:“倩容难道会想到,她这个一向聪明过人的堂姐居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倩仪对此除了一笑了之,也别无办法。 至略重孝道,皇帝对外家从来都是礼遇备至,何况杜家还关系到阳氏对江南的统治,因此,永宁王妃与谢夫人离京前,皇室的贺使已经前往汜州了。由于不必像皇室行动那样规矩繁多,倩仪与倩容走得很舒服,也很快,甚至于她们派人到齐府走了一趟,确认齐朗以孝服为由向杜家致礼告罪,并没有去汜州,使者便奉上了两人一封书信,并告知要等他的回信,齐朗看了书信,却没回信,只让那人带回“知道了”三个字。 这回倩仪没有发愣,反而在让从人退下之后便大笑,让倩容莫名其妙。 “我说谢夫人,你到底在乐什么?景瀚不就说了三个字吗?你还打算笑三个时辰不成?”倩容靠着软垫,终于受不了地问出口,倩仪稍敛了笑容,道:“我是笑,幸好没上齐府,不然,我们俩连齐府大门都进不了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倩容先是一愣,随即讶然地道:“景瀚恼了?” “他又不是惜字如金的人,若不是恼了,会连几个字都不写?”倩仪再次失笑,倩容也哂然苦笑。 “我比较好奇,太后到底写了什么让我们的齐相竟恼成这样?可惜是很难得到答案了!”倩仪笑着叹息,让倩容伸手敲了她一下。 紫苏写了什么,她们都想得到,无非是关于这次弹劾事件,可是,仅仅如此,齐朗不应这样不耐烦,所以,才令人好奇。 倩容却连半点好奇都欠奉:“你去问景瀚或都太后,保证都能得到答案!” 倩仪一愣,翻了个白眼,却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她们这里气氛融洽,但是,在齐府,因为她们的一封书信,府内的气压再度降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触怒齐朗,倩仪她们要到了杜家才知道,就在她们送信的前一天,江南几个世家大老刚拜访过齐朗,谈得并不愉快,齐朗当场摔了茶杯,拂袖而去。 听那几位世伯与维侯抱怨这件事,倩仪与倩容对视了一眼,心中恍然大悟,面上却没有表示,直到其中一位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开口问倩容:“王妃娘娘以为然否?” 倩容皱眉,好不容易才忍下,没有拂袖而去,却也只是冷言:“元宁似乎没有封地一说吧?”言下之意,心太大不好! 那人一愣,反应过来,讪讪不言,气氛有些冷,维侯正要打圆场,倩容却起身给伯父行礼:“伯父,我与仪姐一跟颠簸,想先休息了!” 维侯随即点头;“对!你和倩仪一路辛苦,的确应该先休息?我们几个老头子自己聊!” 倩仪只是微笑,并不说话,顺着倩容的意思离开,到门口,却又转身,对几位老人道:“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各位世伯都身家不菲。南郡再有利可图,也是南疆军镇重地,若是让朝廷误会就不好了!再说,各位刚插手了弹劾一事,这个时候不收敛一点,不怕皇上翻出永宁贞王的旧法吗?” 南郡确实是宝地,沟通东西的地利无处可比,因此,江南世族无不紧盯这块大饼,偏偏又得不到最多的那份,毕竟,那是元宁西进、南下的桥头堡,齐朗与谢清可以插上一手,朝廷却不会让更多势力进入,这一次江南世族中有不少打的都是混水摸鱼的主意,也正是这个主意,让他们对齐朗的建议断然拒绝,因此惹恼了本就无耐心处理此事的齐朗。 至于倩仪说的“永宁贞王的旧法”,则是当年夏祈年在世族大举弹劾皇帝后,以世族有心欺君为由,请求世祖不仅将各家宗主圈禁,还对各家执事长老一并调查,凡事涉弹劾者皆入“诏狱”——所谓诏狱,大正皇朝首创,其实就是天子私牢,无所谓律法,一切皆禀天子的意思决断,可以说是有进无出,。 世祖当时尚犹豫:“诏狱一开,忠奸莫恕!”可是夏祈年说:“本已罪无可恕!”于是,血流成河。 如今阳玄颢尚年轻,心性不稳,谁知道会不会如此! 倩仪只管扔下重话,却不管其中各人的心思如何流转,轻笑着与倩容离开,进了后宅,才冷笑:“太平日子过久了,就不知道惜福两个字了!” 倩容摇头,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对她说:“你似乎没有资格说那几位世伯!” “我向来是最懂惜福的!”倩仪抿唇浅笑,轻轻地淡语,眼中却显出几分复杂的意味。 “算了!我们管这些做什么?”倩仪携起倩容的手,“压制江南世族本也不是杜家或谢家的事!至于永宁王府,就更不相干了!” 倩容随她走,只是笑着摇头,唯一辛苦的是前面引路的侍女,听两位出了阁的小姐谈这些政务,纵然知道无妨却也不免心惊,到了两人的住务便连忙告退。 维侯将两人的住处安置在一起,倩仪送倩容进房,闲叙了两句,便要回去休息,倩容却漫不经心地道:“皇上真会用贞王的旧法吗?” 倩容一愣,随即笑言:“怎么这会儿想起来了?皇上未必想用,不过,我们的齐相就说不准了!随阳也不耐烦纠缠此事,谁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不过是吓吓他们而已!” 倩容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威胁,就帮齐朗解决了此事,江南世族在朝中的根基不深,齐朗又并非与他们一心一意,这次有意南郡倒有七分是为了对南疆大军的影响,康绪因此断然拒绝他们的要求,又传讯给齐朗,第二天,那些人真找上齐府,齐朗好言劝说了半天,却见他们执迷不悟,终是失了耐性,冷冷地扔下一句:“别真以为你们总会安然无恙!”便拂袖而去。 齐朗没把话说透是为了相互留三分体面,倩仪却是无所顾忌,一句话点破天机,以让他们萌生了退意。 无论如何,崇明九年的弹劾以妥协而告终,没有前两次的血流成河,在尹朔与谢清的处置下,皇帝明颁《罪己诏》,言亲政以来种种过失,检讨北疆之战本不合宜,同时,参与弹劾世族以大不敬问罪,更以“不纠拾上之错漏,失于臣道,兼处以非君之法,伤君名圣德”之由,一口气罢免了这些世族所有入仕之人,变相地惩处了这些世族。 这些只是内政,随着周扬使节的到来,崇明九年最大的事件才正要开始。 第七章 谁能为此曲(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九年四月,周扬使节至成越。 实录记得简单,后世学者却从中读出了许多不简单的东西。周扬使节是递交了国书的,但是,遍翻史册,这一次,元宁的皇帝都没有接见周扬使节,这是失礼,在很多时候,这是足以引发战争的失礼。 周扬已经没有挑衅的心气了,怀庆城震天撼地的爆炸毁掉的不仅是一座边城,还有周扬的军心士气。 北疆防线向来是元宁军务的重中之重,周扬要反击谈何容易? 周扬朝中本就有惧战之心,因此,得胜之后,朝中舆论只言停战,并情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这是比战败更糟的事情,也是更大的危险。 不是没有异样的声音,但是,那些人反对的声音太弱小,或者说,周扬的皇帝与高官重臣不愿意听到那些声音,于是有了这一次出使。 倩仪尚在杜家未归,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谢清三月末的时候染了风寒,拖了两日,病情未好转,反而加重,只得告假,本来也不算大事,庶务由各部自理,重要的事情报给尹朔或者直接奏请圣裁即可,如与周扬和议的事情便仍由外政厅负责。 谢清这个知典卿告假,尚有平时总理具体事务的少卿在,外政本来没问题,可是,因为周扬重视这个和议,派遣的正使竟是皇弟******,身份贵重不说,在周扬朝中也是极有分量的人物,知典少卿出身世族旁系,能力出色,身份就差了许多,和议的事情不便擅自做主,奏报了皇帝,阳玄颢接到奏章后,就让尹朔去负责此事。 这些都没问题,谢清也没有在意,紫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尹朔是首相,倒是叶原秋对赵全说:“尹相从未涉足外政,只怕……我听说外政厅从来是没功劳的,很多事情都和其它官署不一样……” 和议从来都是臣下谈妥后才由皇帝缔约,这一次也不例外,唯一特别的是,双方都无意纠缠,急于了结战事,谈判进展顺利,不过三天就有了结果。 就是这个结果出了问题。 尹朔主持和议,知典少卿不敢插手,觉出不对也没敢出声,只是,尹朔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赶去谢府。 谢清正病着,头晕脑胀,思绪也不清楚,本来不想见他,他却怕担责任,硬是磨着谢府的下人来回三趟传话,谢清觉得不对劲,勉强起身见他。 “怎么了?”没心情应酬,谢清不等属下行礼就直接询问。 本来也是心急如焚,知典少卿立刻回话:“谢相,尹相已经谈妥和议条款了,下官却有些担心。” 谢清一听更不高兴,冷斥一声:“你觉得不妥就向尹相进言,本相告着病假,你不知道吗?” 知典少卿苦着脸,为难地说:“谢相,那也要尹相容我等进言才行啊!” 谢清皱眉:“你主持外政厅诸事,尹相也非独断之人,怎么可能不让你说话?再说,尹相是老成谋国之人,和议而已,能有什么不对?” 知典少卿自觉失言,讪笑一声,跳过前言,直接回答:“周扬说怀庆城已毁,寒关五城便如同虚设,愿将之移交我朝。” 谢清眼皮一跳,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寒关五城?” “是!就是寒关五城,紧邻三河平原的寒关五城!” 哗—— 谢清失手推dao案上的茶盏,一下站起,失声问道:“尹相应了?” “是!已经写入草本,进呈御前了!” “混帐!”谢清指着他痛骂,“尹相不理外政,你也不知道轻重吗?” 知典少卿吓了一跳,要知道,谢清虽然驭下极严,但是,家教使然,别说痛骂,便是重话都很少对下属说,他们做得不如其意,最多也就冷嘲热讽地训斥一番,现在却是脱口而出,手指着他,整个人都在抖,显然是气极了! “下官知道……”他一个激灵,什么都顾不上,连忙解释,“可是,尹相一口气与周扬使节谈下来,下官实在……” “行了!”谢清打断他的话,抚着额坐下,定了定心神,却只觉得头昏沉沉的,整个人都疲乏得难受。 “尹相怎么回那个使节的?”谢清好不容易理了个头绪出来。 之前刚被骂过,知典少卿有点犹豫,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尹相说若无意外,他们很快就可晋见!” 谢清冷笑:“你平时在本相面前不是挺会争辩的吗?怎么?见到尹相就不会说了?” 知典少卿也只能苦笑,他能怎么说?说尹相根本不让他们有开口的机会?说尹相根本不认为和议有多重要? 本来嘛,和议在很多人看来都只是形式,什么用都没有,外政厅也是个很重要又很尴尬的位置,尹相一到就一幅急于了结的样子,他们什么手段都用不上,到谈判时,他一个下臣怎么好打断首相的话? 谢清看了看天色,扬声吩咐:“来人,准备一下,我要进宫!”转头又对知典少卿道:“你回去安排一下,绝对不能让周扬使节晋见陛下!知道吗?” “万一陛下有旨呢?” “那是你的事!”谢清没好气地回答,起身就走。 尹朔的确急于与周扬达成和议,了结战事,因此,他立刻将草本呈给阳玄颢,谢清求见时,他正在逐条给阳玄颢说明条款。 “谢相?快请,梁应,给谢相赐座!”阳玄颢很惊讶,但是,立刻将谢清请了进来,知道他病着,还准备了座。 谢清一路行来出了一身汗,身子仍不舒服,头脑却清醒了很多,进殿刚要行礼就把阳玄颢扶起,告了声谢恩,便坐下。 “太傅病着,不是告了假吗?怎么还来求见?好好休养才是啊!”阳玄颢关切地询问。 谢清看了尹朔一眼,慢慢地开口:“臣听说与周扬的和议草本已完成,臣领外政厅,不敢怠慢。” 阳玄颢愣了一下,如此明显的意思他哪里不明白,随即就看向尹朔,尹朔皱眉,对谢清十分不满,见皇帝看向自己,终是定了定心神,对阳玄颢道:“理应如此,臣本也打算待会儿离宫后去知会谢相呢!” “不敢!”谢清欠了欠身,对尹朔笑道:“尹相在为陛下说明草本吧?请继续!” 尹朔心中起了恼意,却听到阳玄颢道:“尹相继续说吧!谢相听着就是!” 两国花了三天拟定的和议草本再简单,内容也不会少,更何况外交辞令从来是最复杂的,尹朔一边说明,一边不时回答阳玄颢突然想到的问题,也就渐渐不注意一直不说话的谢清了。 听尹朔一一说明条款,谢清心中不由讶异,这份草本实际上十分妥当,至少以他听到了这些内容来看,并不比他来主持拟定逊色半分,看向尹朔的眼神更为复杂了。 谢清的心绪复杂,身体本就不舒服,这会儿更难受了,勉力支撑着,心里忍不住苦笑——毕竟是世族嫡系的子弟,娇生惯养,受不得这种苦! “……周扬从寒关、裕关、定关撤防,以示不战之诚,第二……” “等一下,尹相!”听到自己关心的内容,谢清出言叫停,阳玄颢皱着眉头,看着草本,没有说话,尹朔转身问道:“谢相有什么问题?” “仅仅是撤防吗?”谢清锁紧眉头,向尹朔确认,心中却因为不只是寒关五城的防务而惊讶不已。 “是的!”尹朔有些疑惑。 谢清轻笑,反问了一个问题:“尹相,您可清楚寒、裕、定三关的位置?” 尹朔冷了脸色,平淡地道:“本相清楚。” “哦?”谢清仍然置疑。 “谢相!”尹朔警告了一声,“寒关五城在怀庆以西偏北,裕关在怀庆以西偏南,定关三城在怀庆以东,其中的宁晏城拥有东方第二大港口。” 阳玄颢一愣,不解地问谢清:“这一条有问题吗?” 谢清摇头:“没有问题!周扬本就有收缩防线的打算,这不过是顺水人情,不要白不要的事情!” “朕也是这样想的!”阳玄颢眼中有得意之色。 谢清再次摇头:“裕关、定关都没有问题,但是,寒关……” 谢清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因为阳玄颢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一条的内容恐怕是皇上的意思。 “寒关有什么问题?”阳玄颢很不解,“若是不要寒关,裕、定两关的边城形同虚设!” 说着,阳玄颢还抽出了一轴图卷,展开后正是寒、裕、定三关边城的分布详图。 果然如此! 谢清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也来到书桌旁,指着地图道:“防范古曼是应该的,但是,陛下,寒关五城扼守的是三河平原通往白河平原的要道,我们接了这里就不只是防范了,对成佑皇帝而言,此举恐怕就直接等于是宣战。” “成佑皇帝野心勃勃,现在不加以控制,日后必成大患。”尹朔辩解,“惧战是没有用的!” 阳玄颢点头。 谢清苦笑,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心中第一次觉得他不该这个时候生病的! 以至于现在才来改变皇帝的想法! 难度增加不少啊!尤其尹朔也支持这种想法! 心中迅速地斟酌了一下,谢清看了皇帝一眼,低下头问道:“陛下,您想现在就与古曼开战吗?” “什么?”阳玄颢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 “若非如此,您为何这样顺着周扬的意思做?让我朝成为周扬对古曼的第一道防线?”谢清的话说得很重,就差指着皇帝说“你真不知道这是周扬在用谋?” “谢相,你危言耸听了!”尹朔提醒他注意。 “如果现在古曼的皇帝不是宏忽剌天晨,臣的确是危言耸听,可是,偏偏就是!”谢清也提醒皇帝。 成佑皇帝是什么人?后世他被古曼人尊为圣宗,是真正建立古曼君主集权统治的人!他制定了古曼的法典、制度,更将古曼的大致疆域确定下来,可以说,因为他,古曼才真正成一个国家。 阳玄颢皱紧眉头,没有说话,尹朔欲言又止,毕竟,他们都很清楚成佑皇帝是什么样一个人——他不可能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谢清看着皇帝,冷静的语气在阳玄颢听来与训斥指责无异:“古曼这些年的主要目标是周扬与西格,陛下,古曼的大草原不产粮食,刚得的三河平原又是盐湖沼地;北伦有一个用兵出神入化的摄政王,皇帝与您一样是少年英才,近年来,古曼已经很少侵扰西方了,西格虽弱,但是,一则多山,二则同样土地贫瘠,古曼要强大,必须要有充足的粮食来解后顾之忧,他们的目标除了我元宁的北方平原,就只能是与三河平原相邻的白河平原!那里是一片沃土,也是周扬粮仓,与我们的祁河平原一样,那是周扬不能失去的地方!只要白河平原在,周扬就不会乱!周扬把寒关让出,就是想让我们替他们守这个粮仓!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与古曼两败俱伤!”这番话太长了,一说完,谢清就忍不住剧烈地喘息起来。 “朕一样可以取走他们的白河平原!”半晌,等谢清的呼吸平复下来,阳玄颢却仍然固执地反驳,令谢清气极,广袖内的手紧紧握起,好不容易才没有在御前失仪。 “陛下,成佑皇帝要的是白河平原,可不会管它在谁的手里!”终是失了耐性,谢清再不留半点体面给阳玄颢,“若是我们接了寒关,以臣的浅见的都知道,趁我刚接手,立足不稳时便是最好的攻击机会,以成佑皇帝之才会不知道?” 阳玄颢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瞪着谢清,同样是恼了。 “我们不一定非要接寒关吧?”尹朔在阳玄颢出声前提出另一个意见,“周扬只是说他们撤防,并没说要我们接手啊!” 谢清几乎想为尹朔拍手叫好了,讥诮地冷笑一声,谢清反问:“尹相认为,如果朝廷那样做了,如何向臣民交代?说我们不想与古曼交战,所以不接手吗?尹相不怕北疆军心动摇?本相倒替尹相担心,到时候,永宁王要用您来祭旗!” “谢清!”尹相被他一番讥讽气得脸色青白,指着他就直呼其名。 按圣略礼制,男子冠礼之后,非亲族长者与师尊,都不可直呼其名,甚至君王,也不可轻呼臣子的姓名,元宁皇朝对此远不及圣清时那样在意,但是,最起码的,同殿为臣,即使上下有别,也不能如此称呼,更何况两人同领宰辅之职,所以谢清毫不在乎地瞪了回去。 谢清心里也火大得很,他正病着,的确是不想理事,尹朔平素老成持重,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摆明了这些事都因他而起——阳玄颢年轻气盛,思虑不周,尹朔总不能也如此吧?不劝倒罢,也不能顺着上意至此!这会儿,他将道理说得如此清楚,尹朔居然还心存侥幸! 看着谢清与尹朔在阶下对峙,阳玄颢没由来地心烦,尹朔其实是按他的意思做的,谢清如此不留清面的反驳,他如何不恼?只是,被两人这一番争执,他的心也冷了,谢清尚病着,仍然执意晋见,可见反对之意的坚决,而在那一连串的事情之后,阳玄颢真的没有太多的自信来坚持一件事,因此,尹朔还在恼怒,阳玄颢就发了话:“谢相主持外政,以你之见,该拒绝周扬?” 尽管语气倔强,尽管不甘不愿,阳玄颢毕竟退了一步。 尹朔一愣,随即苦笑。 “是的,陛下!尹相主持拟定的这份草本,以臣与外政厅诸臣之见,除寒关一项之外,并无大失,但是,仅此一条,按外政惯例,这份草本就必须全部作废!”谢清答得决绝。 阳玄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是颌首,同意了。 步出致宁殿后,谢清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就要跌倒,幸好旁边一个内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没摔下台阶。 “你是?”看着眼生,谢清不解地问那名内侍。 “奴才在慈和宫司职,方才太后娘娘交代,谢相尚未大安,命人小心护持送至宫门,赵公公就让奴才留着候用!”那名内侍小心地扶着谢清,一面也答得清清楚楚。 谢清脚下一顿,转头就看向尹朔,只见他怔忡着站在阶上,一动不动,不由叹了口气,接口问那名内侍:“太后娘娘什么时候来的?” “就方才,待了一会儿,就走了。”那名内侍也不犹豫,却答得模糊。 谢清点头不再多问,与已经回神的尹朔一起出宫,到了宫口,尹朔也不与他说话,径自乘车离开,谢清盯着那辆马看了一会儿,转身对那个已经放开手,侍立一旁的内侍道:“你转告太后娘娘一句话——只怕已经迟了!” “啊?”那名内侍显然没明白,讶然失声,谢清却轻笑着摇头,只道:“你将这六个字原封不动地禀告太后就可以了,就说是本相说的!” “……是,谢相!” 第八章 谁能为此曲(中) http://.biquxs.info/

紫苏并不知道草本的内容,但是,听说谢清抱病求见,她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还是去了太政宫,没有让宫人通传,只是在致宁殿的门外站了一会儿,当时,尹朔与谢清正在争执,她听了片刻便又不言不语地离开了。 尽管没有声张,但是,紫苏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件事,留下一名内侍本身就是告诉阳玄颢,她知道此事了,阳玄颢犹豫了一下,便继续批阅奏章,并没有起身去慈和宫。 “陛下……”梁应也听到了,不由担心。 “朕批完今天的奏章再去领母后的教诲吧!”阳玄颢苦笑。 其实紫苏并没有生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阳玄颢是皇帝,犯些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只要吸取教训就可以了,当然,这是指可以补救的错误,如果是像上次那样的大错,就要另当别论了。 所以,阳玄颢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 离开太政宫,紫苏便沿着太平湖畔的小径散步,这两年,紫苏总喜欢到太平湖旁待着,宫人中因此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说法,赵全曾禀报过,询问是否处置,紫苏一笑置之。 “太后娘娘,您为什么不进致宁殿呢?”叶原秋见紫苏并无不悦之色,试探地问道。 紫苏果然不在意,脚步甚至没有停顿半下,淡淡地道:“哀家为什么要进去?” “尹相与谢相在御前就如此争执……奴婢逾越了,太后娘娘恕罪!”叶原秋及时发觉失言,连忙请罪,紫苏轻笑着摆手,依旧沉默,走了一会儿,紫苏忽然叹了口气:“皇帝虽然年轻,失于稳重,但是,总不会连起码的分寸都没有……” 叶原秋怔了怔,才明白过来,紫苏是说阳玄颢这次虽然做错了,但是,应该会及时改过来,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回答自己方才的话,但是,她仍然不知道紫苏对这次争执的态度,不过,既然这样说了,紫苏明显倾向于谢清的意见。 那么尹相这次肯定要上表自劾了! 叶原秋叹息,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尹朔不适合做这件事,虽然也不是很明白外政上的事情,但是,之前紫苏摄政时,外政从不轻易假手,谢清看上去不在意,但是,她却知道,外政厅的事情每一项都须报予谢清才能决定,谢清从来没有要将所有权力握在手中的打算与做法,他只是抓住几个关键的部门,既然他对外政厅如此在意,若说外政不重要,她第一个不相信。 尹相的首位还能待多久呢? 这次的冲突如此明显,两人之间再无和谐可言,谢清不可能再让尹朔居于首相之位,只是,除了尹朔,谁能为首相呢? 谢清自己不可以,齐朗又在丁忧,剩下的人资历够的才能不够,才能够的资历不足。 也许,朝中还可以平静一段时间吧! 叶原秋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情,她想也没有用,即便是紫苏摄政时,也从不会问她的政见,她只是后宫女官而已! 叶原秋这样想着,还分神注意着紫苏的动作,所以,她根本没看到一名内侍匆忙赶来,直到紫苏停下,示意那名内侍过来,她才看到那人就是被赵全留在致宁殿的小内侍。 “谢相可好?”紫苏关心的是谢清的身体,并不担心他无法劝服皇帝。 内侍琢磨着回答:“奴才看谢相并无大碍,只是看上去很疲惫。” 紫苏点头,对赵全吩咐:“等会儿让太医去给谢相请脉,再替我挑些补药赐给谢相。” “是!” “你退下吧!”紫苏摆手让那人退下,并未在意那人怔了一下。 赵全见他不动,提醒了一句;“还不下去?” “太后娘娘……”那人没有给太后回过话,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还有什么要回吗?”紫苏随和地问他,抬手示意赵全不要过去。 那名内侍连忙道;“谢相让奴才回太后娘娘一句话,原话是——只怕已经迟了!” “哦?!”紫苏先是一愣,随退醒悟过来,不由脸色大变! “该死!”紫苏急道,“赵全,去请皇帝过来!你出宫去,听听京中有什么消息!” “……是!”赵全惊讶着回话,匆忙离开。 紫苏许久没接触政务,也就遗忘了许多以前必须的事情,这件事若放在以往,哪里需要谢清来提醒? 古曼!周扬肯定会把这个消息漏给古曼的! 成佑皇帝就算有耐性,此时草本呈进御前,于他,可以说是做实了! 紫苏坐在步舆上回慈和宫,心里苦笑:“我的儿子似乎与战事太有缘了!” 阳玄颢的有心拖延在赵全面前完全无用,赵全只是将紫苏的意思陈述于他:“太后娘娘请皇上立刻见驾。”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要说在批奏章,即使是大朝会,面对母亲的宣召,皇帝也必须前往,否则必受弹劾。 阳玄颢只能立刻前往慈和宫,赵全则出宫去“听”消息。 慈和宫长宁殿的东侧是一座雅致的竹轩,与皇宫东北角的亭台轩榭连成一片,竹轩内题有“明心”二字,为文宗手书,最初是文宗之母端敬皇后礼佛的处所,后来渐渐成为慈和宫的书轩。由于是供太后休闲读书之用,明心轩内的书卷气并不重,相反,精巧的细节、宽敞的空间,处处流露的都是闲适之气。 紫苏回到慈和宫,直接就到了这里,并命宫人将门窗全数打开,站在书案前,努力平静心绪。 本以为是小事,却忽然发现棘手得很! 阳玄颢的銮驾已到,被宫人引至明心轩,未及行礼,就听母亲问道:“皇帝做好开战的准备了吗?”语气平淡,带着三份审慎的味道。 阳玄颢未及细想,直觉地回答:“朕已经按谢相的提议,驳回草本了。” 紫苏不悦地皱眉,抬手轻扣书案:“皇帝竟然只想到此节吗?” 本以为经过前番的事情,阳玄颢已经学会对一件事思虑周详,此时,紫苏却发现,自己高估了儿子。 ——低估了一帆风顺的境遇对阳玄颢的影响! 明心轩内,阳玄颢不解地看着母亲,仍未想到答案,紫苏叹了口气,慢慢坐下,决定先等等赵全的消息。 “母后娘娘……” “太后娘娘,奴才赵全求见。” 阳玄颢正要询问,就被赵全在殿外请示的声音打断,不由暗恼,却见母亲举手示意他稍等,心中更加不满。 “进来回话。”紫苏没有漏过儿子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只是一时也顾不得了。 赵全进来后,给太后与皇帝行过礼,便回话:“奴才方才出宫仔细打探,京中并无特别消息。”他如实禀报,心中忐忑也不解。 紫苏整个人一僵,半天没回神,那神情让阳玄颢看得心惊。 “母后娘娘……” “……没有特别的消息……”紫苏苦笑着摇头。 “这是最坏的消息了!” “母后?”阳玄颢一脸迷惑。 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紫苏叹了口气,开始教育儿子:“周扬的打算,皇帝已经清楚了?” “朕清楚了。”阳玄颢双颊隐隐发烫。 “那么皇帝,如果想让一双盟友反目,你会等事情坐实再宣扬吗?” “……”阳玄颢有些明白了。 “如果京中现在有关于寒关的消息,就证明,周扬才开始传播这个消息,可是,草本送入宫中这么久,京中却毫无动静,就证明周扬早已做了布置!” 紫苏担忧地摇头,阳玄颢的脸色变得苍白。 “哀家若没有猜错,关于周扬的条件,古曼早已知晓,周扬使节的一举一动,古曼间者都在注意,草本入宫,成佑皇帝不会再等了……”阳玄颢更加不安。 “这还是比较乐观的情况!”看了儿子一眼,紫苏再次轻叹。 “成佑皇帝不是轻易让出主动权的人,只怕古曼已经陈兵北疆了!”紫苏轻揉眉心,同样不好受。 “这……也是朕的错?”手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阳玄颢总算镇定地说了一句话。 紫苏摇头,心下稍宽:“不是你的错!” “母后……” “这是臣下失职!你所受的教育从来都是正大光明的帝王之道,可揣摩人心,却不应行奇诡之事。未想到此节,不是你的错!”紫苏安慰儿子,说的却是事实。 阳玄颢报以微笑,但是脸色十分难看,即使他看出母亲并非虚言伪饰仍然笑得很不自在。 “……朕似乎总会将事情办得很糟糕……” “阳玄颢!”紫苏变了脸色,正色以对,“难道事情出乎意料之后,你就毫无办法了?荒谬!没有计划是万无一失的!难道你的太傅没有告诉你吗?情况变化就想办法应对,你是元宁的皇帝,这是你的责任!” “……是!”静静地看了母亲一会儿,阳玄颢眨了眨眼,抿唇应了一声。 紫苏暗暗皱眉,为儿子的态度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心中细细地斟酌措辞,明心轩一下子安静下来。 “陛下,永宁王殿下加急快报!”职司内侍焦急的声音划破竹轩内的寂静,仿佛一颗投下就会引来滔天巨浪的石头。 紫苏叹息,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稳住他颤抖的身躯。 “你可以内疚,可以愤怒,唯独不可以因此恐惧!” “身为天子,上惧天意,下惧民心,余者无所畏也!” “现在,你去看看北疆到底如何了!皇帝!” 松开按在儿子肩上的手,紫苏退开一步,不再说话。 阳玄颢只觉肩上压着千钧之重,整个人完全动不了,紫苏只是看着他,既不催促,也不安抚。 明心轩外,奏报的内侍困惑地抬头,不知道为何轩内毫无动静,目光对上赵全,只见他轻轻摇头,示意不可妄动。 又等了一会儿,内侍正想着是否再次奏报时,吱哑一声,竹轩的门就拉开了,一身明黄的皇帝走出来,平静地取走他奉呈的奏匣,随后,转身又进去了。 门再次合上。 捧着那只奏匣,阳玄颢盯着封签看了许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划开封签,取出那份急报。 “永宁王臣承正叩问圣安。北疆骤起流言,言及和议,涉寒裕定三关之属,古曼遣使数问,臣无言以对,已见不豫,且臣获报,成佑帝已颁征召羽令至各部,故臣以大将军印暂闭伏胜、平嘉二关,各塞诸城皆行宵禁之令,北疆各营亦传战备令。臣恭请上意早决。” 永宁王亲笔所书,字迹飞舞,显然写得匆忙,没有任何修饰,只是说明情况,并要朝廷早作决定。 阳玄颢稍稍松了一口气,紫苏看过后却没那么乐观:“皇帝,十日之内,我们不给古曼一个交代,成佑皇帝必会出兵寒关,皇帝早下决断吧!” 夏承正的这份奏报并非密奏,虽然直送御前,但随后仍要备案,转议政厅,其中并无机密内容,不过,已经足以说明古曼的态度了。 这一天,谢清是没办法休息的,他的马车还没到府门,就被一名内侍追上,拿着信符转告皇上的口谕:“召议政大臣至钦明殿议事!” 这样的口谕让谢清心中立刻萌生一个念头:“古曼开战了!” 随即,他又将之否定了:“皇上只召了议政尹相与本相?”谢清示意御车的家人转向,同时随意地问了那名内侍一声。 “是!”内侍很谨慎,一个字都不多说。 谢清却松了一口气——若是北疆真的有变,就不会只召他们两人了! 到了钦明殿,梁应正殿门外,见到谢清,匆匆行了礼便道:“皇上吩咐了,您与尹相来了,不必通报,直接进去即可。”谢清颌首,便直接入殿。 刚进去谢清就被吓了一跳,迎面就是一座画屏,皇帝正站在画屏前,背对着门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稍稍镇定了一下心神,然后才躬身行礼道:“臣谢清奉旨晋见。” 阳玄颢连头都没转,直接就对他说:“书案上有奏报,谢相先看吧!坐!” 谢清又是一愣,却不敢耽搁,绕过画屏要去取皇帝说的奏报,这时才看清,画屏上分明是一幅地图,没有细看,他先取了奏报,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哪里还顾得上坐。 奏报是两份,皆出自永宁王之手,其中一份还是密奏的式样,谢清先看了另一份,看完后对阳玄颢道:“陛下,臣下密奏按制不得轻示于他臣,臣不敢……” “那是军情密报,你与尹相不看,朕向谁咨问?”阳玄颢说得平淡,谢清这才打开那份密奏。 前一份便是那份请朝廷早下决断的奏报,密奏说的差不多,但是,更多详细,谢清看了差点失声惊呼! 抬头张口欲言,谢清才想起身处钦明殿,硬是咽回了那声惊呼与所有的疑问,这时,殿门再次打开,尹朔也匆匆进来,阳玄颢又说一番相同意思的话,谢清走过去,将两份奏报递予尹朔,随后走到阳玄颢身后,与他一起细看地图。 那是至略与古曼的边界地图,地形标注的极细,各处关隘也一一标明,很明显是为了对应那份密奏特意取来的。 尹朔看了那份密奏同样心惊不已,仅仅是征召各部并不算大事,可是,永宁王的密奏上又详细说明了古曼实际的布置,也正是因此,他才下令关闭伏胜、平嘉两关——古曼各部平行而列,又有所侧重,重兵不在往常的燕、易两州,而在青州,与格桑高原相邻的青州虽有崇山峻岭之险,但是,由于青州番人居多,皆聚族合居,多在山林之中建土寨、竹楼,除了青州首府望城以外,并无城廓,也就没有可以据守的地点。 以民心所向而言,青州之中不乏心向古曼的族群,因为,古曼人与那些被至略朝廷称为依族的番人在血统、习惯上十分相近,甚至于他们拥有共同的远古神话传说。 对于元宁而言,伏胜关是西北重镇,是元宁威慑古曼的必需之地,一旦有失,元宁西境全线危急,安危皆受制于人,因此,明宗年间,尽管诸将不和,尽管对大将军赵同厌恶至极,在赵同退入伏胜关后,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全力驰援,仅仅一个月,伏胜关内外,元宁将士死伤逾十万,更折损三员大将,德王妃上疏形容此战“几与钦治之镇南一役相等!”——钦治之难以镇南关的惨败为开始,那一战,镇南关中埋葬了元宁二十万将士,引魂烛火阻断祁江,江南几乎家家墨服——明宗杀赵同满门用的罪名不是战败,而是弃关——他在伏胜关之战最惨烈的时候逃往平嘉关,元宁士气为之一泄,伏胜关一度失守,德王因此战死。 “两位以为如何?”尹朔将奏章放回书案的同时,阳玄颢也出言询问两人的意见。 谢清沉吟不语,看向尹朔,尹朔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才以无比慎重的语气开口:“陛下,臣想请问谢清,格桑高原诸部近境如何?” 谢清心中微讶,对尹朔的一针见血十分佩服,见此情况,尹朔还能准确分析原因,而不被表象所惑,的确不同一般。 第九章 谁能为此曲(下) http://.biquxs.info/

格桑高原以西便是格桑山脉,西方人又称其为利德尔山脉,是古代希昆语,意为接天的高山,圣清一朝,格桑山脉都是皇朝的西方边界,居于格桑高原的康族诸部向圣清称臣,接受皇朝的封敕,同时,圣朝的皇帝又将高原的军、政、教三权分离,设青原都督、格拉桑尔郡王与青宗教主三职,分而羁之,青原都督多由国人担当,圣清不少名将都曾任过此职,其中就有宁重,出身世勋阀门的宁重任职伊始,以恩抚为主,但是,三年后,诸部一再的叛乱让其恼羞成怒,下令“洗户”——屠杀叛乱部族的青壮男子,妇孺掠为奴隶,只留下年过六旬的老人——这是圣清开国大将制定的政策,那位被圣清尊为名将之首的男子在平叛中用剑对每个部族宣告:“要么恭顺朝廷,要么被灭绝!” 康人素来不驯,圣清一朝,康人的反抗从未停息,圣清末世时,格桑高原最先脱离中央的控制,可是,大正皇朝对待高原各部的政策与圣清毫无不同,甚至是变本加厉,元宁立国后,无暇西顾,高原归于古曼,但是,元宁允许康人在边境互市。可以说,格桑高原上的康人总是被压迫着,相比之下,圣清还算是最宽仁的一朝,圣清皇朝只要求要康人恭顺,赋税虽然严苛,但是,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征兵征丁也不是很频繁,只要不反抗朝廷,有时还会对顺从的部族厚加赏赐。 这种情况下,心怀至略的康人部族并不少,古曼一味强逼重压,康人心思有变亦非不可能。 这些外政厅倒是会有所了解,谢清对这些也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他并不愿顺着尹朔的意思说下去,稍一扬眉便道:“此事,当问陛下,或问兵部,臣不掌兵部,尹相问错了吧?倒是尹相,此事难道与您无关吗?” 尹朔知道他在落井下石,只是,他的确理亏在先,若是再于御前强辩,不仅无益,更会招来皇帝的不满,因此,他也不多说,直接跪下请罪,阳玄颢正想出言宽慰,却听到谢清又言道:“况且,此时言及格桑高原的境况岂非离题万里?我朝立国以来,对格桑高原采取的是恩抚结纳之策,从无尽快收回高原的打算!陛下,臣以为,永宁王殿下此奏也并非意在高原,朝廷更不应该因为古曼的举动轻易对北疆军务做出调整。” 谢清这一番连削带打,同时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能说不高明,但是,阳玄颢没有说话,尹朔也不打算再沉默:“谢相此言虽有理,但是,臣以为,古曼此时舍东顾西,若说格桑高原无变,实在难以想像,而且,寒关等地虽是重镇,于我朝却非必争之地,格桑高原居高临下,对古曼的威慑远胜东部的关塞,若时机予我,岂可轻纵,再说,永宁王殿下并未表明态度,兵者国之大事,谢相岂能妄自揣度?” 谢清对此只是轻笑反驳:“尹相怎么说是妄自揣度?永宁王用兵持重不假,但是,殿下绝非拘泥成规之人,若当真有机可趁,殿下就不会封闭两关,只怕此时的密奏应是北疆大军出伏胜关的消息了!格桑高原的优势尹相知道,臣也知道,陛下更清楚,朝中不知道的屈指可数,但是,请教尹相,朝中对收复格桑高原有准备吗?对此时高原诸部的情况了解多少?尹相也说,兵者国之大事,您却如此偏意而断,是否又太儿戏了?” “够了!”阳玄颢终于对两人的争辩起了厌恶之心,转过身,面对两人,冷冷地出言打断,“朕不想听两位太傅异议!也不想追究什么责任!” “臣惶恐!”两人执礼如仪,同时答道。 “朕只问一个问题——战还是不战?”阳玄颢没有任何动作,语气冷冷的,却又平淡得连一分质问都没有,但是,皇帝的威严却随着他扫过两人的眼神一展无遗。 尹朔看向谢清,却见他也正看向自己,两人同时一愣,随即淡淡地一笑,尹朔抬头,执礼答道:“臣以为,此时不宜开战。” “臣附议!”谢清紧跟着说。 “不战!?”阳玄颢有些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 尹朔想说什么,却又若有所思地闭了口,谢清只是低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视线轻晃,游移地看了一圈,阳玄颢有些心在不焉地道:“如何不战?成佑皇帝意在何处,你们都不确定,让舅舅如何交涉?” 尹朔一时也没有好主意,谢清也是暗暗苦笑,他倒是有主意,只是,不便说啊! 见两位重臣都无言以对,阳玄颢只能摆手道:“你们退下吧!” 退出钦明殿,谢清便觉得全身酸软,暗道不好,见尹朔一言不发自行离开,他想了想,转身向两仪门的方向走去,交了官符,在内侍的引领下向慈和宫走去,到了慈和宫,却被告知,太后身子不爽,不见客。 “臣有要事,请公公代为禀告,臣一定要见太后娘娘!” “这……谢相恕罪!赵公公吩咐了,谁来都不行!” 谢清皱眉:“赵总管呢?让他过来,本相与他说!” “赵公公不在宫中……” “叶尚宫呢?也不在吗?” “……是……” 谢清盯着那个内侍看了一会儿,眉头紧锁,却觉得那人不似作伪,又抬头看了一下慈和宫前宫人,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松开,和颜悦色地对那个内侍道:“既然如此,本相先告退了,请公公一定转告太后,本相来过!” 内侍也松了口气,连声道:“一定!谢相请放心!” 出了宫,坐上自家的车,谢清才笑着轻语了一声:“不见客?有意思!” 如谢清所想,紫苏并不在慈和宫。 方才在明心轩,对阳玄颢说了“十日”之限的话后,紫苏便想让儿子离开,召议政厅诸臣商议对策,可是,没等话出口,永宁王的密奏便到了。 看完密奏,阳玄颢反而没有方才那般的震惊不安了,只是疑惑不解,同时将密奏交给了母亲。 紫苏看了密奏却是半天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将密奏交给皇帝,却没有任何表示,仍道:“皇帝先回去吧!召尹相与谢相商议一下,不要多召,这份是密奏,不宜太多人知道。” 阳玄颢出了明心轩命命宫人去追尹朔与谢清,到了钦明殿,转了两圈,才想到让人去取地图,还没开口,殿门就开了,紫苏带着赵全与叶原秋来了,还带着皇帝想要的那份地图。 地图挂起来,紫苏才开口:“皇帝没看懂永宁王的奏章吗?” “朕是不明白,请母后指教。” “伏胜关从建成就没有被攻陷过,古曼大军多少次败在伏胜关下,成佑皇帝不会想再试一次的!如此诡异的布局……” “古曼自己有问题了!”阳玄颢反应过来。 “不会!”紫苏立刻否定了,“成佑皇帝的治世才华不亚于我朝的世祖皇帝,他用一个奴隶出身的吕真为相,古曼各部都没有异议,手腕可见一斑,更何况,他还将顺怀太子的嫡子奉为储君,古曼十部有四部因此即归心,古曼的内部不可能出现需要他动用这般阵势的问题!” “那么……”阳玄颢的目光在地图游移,半晌才道:“是格桑高原!” 紫苏挑眉:“何以见得!” 阳玄颢心中又有了三成肯定,笑道:“动用大军必有所图,不在我,即在彼,康人心怀至略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格桑高原可能有变!” 紫苏点头,却没有半分笑容:“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对其中的变化一无所知!古曼这次……做得干净漂亮!” “母后的意思是……” “你等会儿听听尹相与谢相的意思吧!” 紫苏不愿多说,因为,她不担心这些,她头痛的是如何解决这个局面,更重要的是,她是太后,不是阳玄颢的臣下。 她最希望的仍然是阳玄颢自己学会判断,学会决策。 殿内的寂静直到谢清求见才被打破,起身退入后殿时,紫苏其实在苦笑——奢求了啊!聪慧并不能代表一定可以下决定,便是她自己,自恃聪明,当年真到了争夺、决策的紧要关头,又何尝比现在的儿子高明?一次次的失败、教训才让她成为今天的模样! 天赋的聪慧有时不比人生经历有用! 等到尹朔他们离开,阳玄颢终于明白问题所在了,见母亲走出来,他一言不发地低头。 就如他自己所说,难的不是决定,而是如何交涉! 成佑皇帝不是个能够轻易相信别人、轻易被打发的人! 古曼也未必没有所图! “看来,皇帝明白了!”紫苏叹息,心中却很欣慰——儿子毕竟有长进了! 这样说着,紫苏却没有停留,慢慢地从殿门走去,想要离开。 “母后……” 阳玄颢不明白母亲为何不说话,他分明听出母亲心中有了主意,否则,她的语气不会如此从容,更不会如此感慨。 紫苏停下脚步,轻轻摇头:“我若没有想错,永宁王一定已经与古曼交涉了,最起码会知道成佑皇帝的意思,到时候……”紫苏再次沉默。 “母后……朕需要做什么?”阳玄颢有些明白了——这次他要做的决定可能不会顺自己的心! “皇帝只要想着如何对元宁最有利作决定即可!”紫苏淡淡地道。 第二天,紫苏微服去了谢府,谢清是实在起不了床,递了告假的奏章。 “太后娘娘,皇上会派何人去交涉此事呢?”靠在床头,谢清有气无力地问道。 紫苏先笑了:“表哥还是如此,平时康泰无事,一旦抱恙,不躺个三五日是好不了的!” “我的娘娘,您还有心情说笑?”谢清也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只翻着白眼反问。 “其实……”紫苏稍敛笑意,“我在想,昨天,你若是提了景瀚……” 谢清摇头:“太后,皇上的心结越来越重了!这两年的节庆,他连景瀚的名字都不提……有些事情……当时无妨,事后却是越想越放不下……” 紫苏强笑,微哂:“的确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太后?”谢清不懂。 “让成佑皇帝为我们办点事吧!”紫苏轻笑,“随阳,这次,随你的意吧!” 谢清眼中一亮,也笑道:“娘娘的意思是,只要景瀚回朝……” “你也需要,不是吗?”紫苏微笑着起身。 “臣并不是很着急,只是……”紫苏听他犹豫地说着,淡淡一笑,在榻旁的绣凳上坐下,等着他的下文。 谢清沉吟着,见紫苏这般,语锋一转,变了语气:“只是,太后更着急些吧!”话中带了三分调笑,却也是极正经的话。 紫苏并不反驳,反而叹了口气:“我急什么?景瀚总是要回朝的,迟些早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机,更何况,少了景瀚居中平衡,你与尹朔不是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吗?” 谢清一凛:“太后娘娘并不希望臣与尹相失和?”这已经是朝臣奏对的语气了。 紫苏失笑,轻轻摇头:“你担心什么?你与景瀚不同,你与尹朔走不到一起!但是,随阳,你可不要在平衡二字失了分寸!” 谢清沉默,心中却暗暗警醒,明白紫苏在警告自己! 平衡——帝王心术无非如此!于此失了分寸,必然皇威尽失,国破之日不远! 至略的历史从来如此,一旦皇朝内部失了平衡制约的均势,要么是战乱先兆,如战国时代,要么是改朝换代,如圣清皇朝! 元宁立国伊始,太祖另娶正妻又何尝没有重臣大将的推波助澜? 睿王不夺嫡,又何尝不是为夏家? 谢家如今的声望不在夏氏之下,若是尹朔于朝中败退,谢氏必成众矢之的,那时,紫苏的立场就不好说了! “我明白了!” 三天后,永宁王的急奏抵京,成佑皇帝点名要齐朗前往交涉,对于丁忧一事,吕真的说法是“贵国之礼,于吾何干?” 阳玄颢终于明白当日母亲为何那般模样了! 接到奏章时,阳玄颢正在长和宫,烛光摇曳中,阳玄颢连一贯的冷凝气度都无法维持,劈手就摔了手边的茶盏,谢纹与宫人俱是一惊,殿内的宫人全都跪下,从未见他如此震怒的谢纹也是好不容易才维持住镇静,没有一起跪下。 见阳玄颢面上余怒未消,谢纹从一旁的桌上,又端了一只青瓷茶盏搁到皇帝的手边。 “你做什么?”阳玄颢质问。 谢纹低头答道:“给陛下消气,这茶盏是空的,陛下尽管摔,不用小心被烫着!” “混帐!”阳玄颢痛斥,谢纹闻言跪下并不辩解。 “宫中物件每一件俱是万民所奉,你身为国母岂能如此不爱惜?”阳玄颢迁怒于谢纹。 谢纹抬起头,眼中一派温和的怜惜,平静地道:“臣妾知罪!陛下为万民君父,自当仁爱天下万民!” “朕不用你们教!”阳玄颢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更为气急败坏。 谢纹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仁爱天下!?为元宁计!?你们个个都大义凛然!朕才是最自私的小人!”阳玄颢来回踱步,口中不断地斥责。 殿内的宫人战战兢兢,此时,谁都明白,皇后已经惹怒了皇上,还是火上浇油的惹怒! 在殿内转了半天,阳玄颢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贴身伺侯的尚宫扶起皇后,不无担忧地道:“皇后何必那般说呢?” “那我该如何说?”谢纹苦笑着反问。 “再说,我能选择说什么吗?” 尚宫无语以对,三天前,谢府送来一匣珠玉饰物,皇后收下,第二天她就皇后的书案上看见被焚尽的纸灰,终究,皇后也是谢氏族人! “娘娘,可是,您惹怒皇上,万一……” “失宠吗?皇上本就不宠爱我啊!”谢纹苦笑,在尚宫的服侍下坐到榻上,“更何况,本宫母仪天下,进言皇上仁爱天下才是正道,皇上不喜欢也不能怪罪的!” 尚宫不再多说,只问道:“娘娘,这件事是否禀明太后娘娘?” “你还担心太后娘娘不知道吗?”谢纹失笑,“这件事……太后娘娘不会不知道的!” “……皇上拒绝不得啊……” 幽幽的叹息绕着烛火,很快就消失无迹,却不知这感伤是为何而发,也许谢纹自己都不清楚。 崇明九年四月十七,阳玄颢明颁谕旨,为元宁万民计,予齐朗夺情起复,出使古曼。同一天,古曼陈兵北疆边境的消息从朝中传开,元宁舆情沸腾,朝野哗然! ——元宁从未有过时间如此接近的两次战争!上一次与周扬之战的和议尚未达成,又要与古曼一战吗? 当原委传开时,周扬一下子成为元宁上下最痛恨的国家。 不惧战并不代表元宁世族与寒门喜欢毫无准备地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尤其是这看上去就是个圈套! 第十章 吴钩霜明月(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齐相列传》 九年四月,帝以民生国事夺情起复,诏下,士林哗然,朗三拒诏命,言及不孝何忠?天下不乏才俊之士,然帝意甚坚,诏五至齐府,以古曼主意甚决矣。五月,朗接诏除服。 仲夏的夜已微有燥意,夏茵站在书房的院子中,目光一刻也不离紧闭的院门,即使女儿因为困倦而哭闹也没有让她移开半分心神。 书房内,齐朗同样对门处细弱却清晰的哭泣声置若罔闻,手执灯盏,俯首于长桌上的地图中。 见主母毫不顾惜稚女,守在院中的老管家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没有多说,只是走到乳母身旁,用手势示意她将小姐抱回房。 乳母点头,抱起哭泣的小姐,正要离开,就听见夏茵冷言:“留在这儿!” 乳母不安地将视线投向老管家,老管家不着痕迹地皱眉,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少夫人,小姐尚且年幼,先让她回去吧!何况,少爷之前就吩咐,不许人打扰,小姐这般难受,您何必让她也留在这儿候着呢?” 齐府的老家人在府中依旧称齐朗为少爷,这是一种特权;在夏茵面前如此称呼,则是一种与警告类似的劝说,或者说是倚老卖老也可以。 若是平常,夏茵就不会再坚持了,可是,今夜,她却毫不让步:“你的少爷心忧国事,莞儿的声音惊不到他,我与莞儿一起等,等他出来,听他如何说!” “少夫人……”老管家低声惊呼,为她的固执而暗暗叹息。 “您不用劝我!我就是想亲耳听听,他对接诏的解释!”夏茵咬牙,按捺下所有情绪,“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就非要在乎剩下的时间吗?” 再深些就是禁忌的话题了,老管家不好接话,只能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同样是劝说:“少爷今夜未必会出来,少夫人何不先回房,等明日再见少爷!” 夏茵却冷笑:“明日,我担心,没到明日,他就先走了!” 至此,老管家知道是劝什么也没有用了,只能让一旁的下人端来凳子,让乳母坐下抱着小姐轻哄。 齐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不知道一门之隔正在发生的事情,连续五道诏书,来往的时间已经让他从京中了解到了全部的事情,正因如此,面对紧追第四封诏书而来的第五道诏书,他除了接下,并没有其它选择。 阳玄颢这两年举动,他不是不知道,齐朗甚至猜得到阳玄颢的想法——他最好一辈子不回成越、不回朝堂,让一切不了了之。 他知道,谢清知道,紫苏知道,还有很多人也有些明白帝心所想,也许只有阳玄颢自己说不清楚。 齐朗并不着急,他只是在等机会,而夺情起复实在算不得好机会,因此,拒绝了三次,第四次还没来得及拒绝,第五道诏书便又到了。 第五道诏书表面仍是那套堂皇的辞句,但是,事实上,重点却是随着诏书而来的密诏与奏章副本,再加上之前谢清的密信与朝中几位大臣的急信,齐朗才松口接了诏书。 即使如此,齐朗仍然觉得棘手,他不是神,不是所有的难题到手后就能迎刃而解,更何况,宏忽剌天晨也不可能真的对他言听计从! 唯一还有些希望可言的,就是古曼的情势确实像谢清预计的那样! 即使确实那样,齐朗仍无超过一成的把握解决此事——古曼对消息的封锁太有力,不仅外政厅、兵部职方司毫无消息,就是六方馆也同样没有任何相关的讯息! 要么,格桑高原无事,要么,成佑皇帝有势在必得的目标! 这两者都不是元宁所乐见的! 盯着地图,在心中计算可能的情况,再仔细推敲、否定、重新开始,齐朗只觉得头痛得快裂开了,但是,心中有一个计划已经快成形,他只能强撑着继续下去! 终于,他长吁了一口气,随手搁下烛台,一头躺倒在榻椅上,整个人都瘫在柔软的靠垫上,两只手分别按在太阳穴与眉心,平复紧张的心情。 良久,他才起身走向门口,一只手仍按在眉心。 房门打开,入目的就是两盏提灯,在黑夜中,犹为醒目。 手缓缓放下,眉心仍皱着,齐朗抬眼看向黑夜中那个朦胧的身影:“你在这儿做什么?” 夏茵敛袂行礼,低头回答:“妾想问您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齐朗淡淡地反问,并未拒绝,但是,他又没认真等她的下文,反而对老管家吩咐:“方伯,准备车驾与行李,明早我就出发去成越。” “是!”老管家应声退下。 齐朗的目光转向夏茵,夏茵轻轻摆手,让随从的侍女与乳母退下,走近两步,盯着齐朗的眼睛,语气平静地询问:“妾想知道,您为何接诏!” 看了离开的女儿一眼,齐朗略有不满地道:“就这个问题,你就让莞儿陪你这么耗着?” “妾以为,您根本不记得还有个女儿了!”夏茵幽幽一笑,怨意若有还无,齐朗眉头皱得更紧了,并未顺她的意:“还有吗?我想休息了!” 夏茵脸色一白,随即自嘲地笑道:“妾原以为还有,现在看来,是妾想错了!” 齐朗的眼中闪过一抹怜意,却未有半刹的停留,他只是淡淡地回答:“陛下两道诏书接连而至,我若再拒,陛下会恼羞成怒的!更何况,国所召,何敢辞?” “妾也是世族出身,这些妾明白,但是,妾想知道的答案不是这一种!”夏茵笑得无奈,“……妾是您的妻,您还记得吗?” “我记得很清楚!”齐朗冷了脸色,语气尚算平静。 “夫妻当待以坦诚,夫君既然如此说,妾便信,可是,妾想知道,夫君的理由仅此而已吗?”夏茵近于软弱地问他。 良久,齐朗始终没有回答。 夏茵哀求地看着他,希望他不用沉默来回答,但是,齐朗并没有任何表示,面对她的目光,,他依旧一脸平静。 夏茵无力地垂下手,提在手中的灯烛斜倒在地上,不一会儿便熄灭了,骤然的黑暗让夏茵瑟缩了一下,却听到齐朗冷然的声音:“你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齐朗……” “呀——”的一声,房门重新关上。 院落笼在黑暗中,夏茵默默地站在阶下,直到天色微明才转身离开。 沉默!总是沉默!她的夫君并不愿意与她说话,他们之间除了那“夫妻”的关系,还有什么?仅仅是“夫妻”而已——那堂皇的名义下,他们又何曾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从小,她就被教导,要柔顺,不能反抗父兄,以后更不能反抗夫君,可是,除了一个齐夫人的名份,她能算是齐朗的妻子吗? 夏茵并不期待夫君能对她有多好,她知道,齐朗的地位显赫,正是因为如此,他不可能对自己一心一意,只是,她是他的正室啊! 她也不奢望他们能有多情深意浓,可是,至少,她可以与他一起分担些东西。 也许自己从来就没资格与他并肩吧!——夏茵自嘲地叹息,想起兄长近于固执的反对,那是真正的亲情,她的长兄那时真的只是怜惜她,不愿她承受如今的一切。 她不够聪明,更自以为是,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以做得很好,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她的想像而已。 夏茵记得,一位长辈在她家住了一夜之后,对年少的她感叹:“姑娘不像夏家人啊!” 夏,这个曾经给她骄傲与希望的姓氏,如今却让她万分憎恶。 齐朗不在乎她的家境,他看中就是她的家世与兄长所在的清流一系。 或许,他也对她感到失望吧?因为她不像夏家人! 不像夏家人,所以,她学不会坚强,学不会视而不见,她不会演戏,不知道如何让彼此相处得舒服些,更不知道——如何做他的妻子! 夏茵明白夏家的女子该是怎么样的!——与她同样家境的姐妹不乏嫁入世族大支、嫡系做主母的,她们各有特色,也不会期望深厚的夫妻之情,但是,她们都可以过得很好。掌理家事、养育嫡子,做好这一切之后,她们的生活都十分舒适惬意——娘家管不了,夫家不会管,她们的天地非常大。 夏茵却做不到。 苦涩的感觉是那么浓烈,她的夫君啊——也曾经温柔地对待过她,那么温柔亲切,她忘不了啊!因此,她忘却很多应该记住的东西! 本以为心留不下他,责任应该可以,但是,今时今日,连为人子、为人父的责任,他都抛开了,这个家还留得住他吗? 或者,他真的在乎家吗?他是齐氏的宗主,在乎齐家,却未必在乎他的“家”! 其实,她想问他——现在真的适合回朝吗?这个机会值得他背下史册上的“不孝”二字吗?齐家的家风、女儿的前途,他是否都考虑过? 这些问题她应该问,也想问,而且,不会引来齐朗的不悦,可是,她却将一切都弄糟了! 她的婆婆临终前一再提醒她——“你是朗儿的正室,不是说你是他的妻,而是说你是齐家的主母!茵儿,不要行差踏错!朗儿最厌恶纠缠不清的人,你要记清!” 她不应该再糊涂了!! 无论夏茵怎么想,齐朗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甚至没有与她告别,夏茵再次明白婆母当年的意思了! 连她都知道,这一去凶险莫测,他却狠得下心连女儿都不多看一眼!——只为避开她吗? 对于夏茵的心思,齐朗并不想知道,他的确有些厌烦她的委屈姿态了,也就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而齐朗再如何温和,毕竟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会非却见自己不想见的女人,即使那位是他的妻子。 由于是皇上急召,齐朗一路上除了基本的休息,就没有作任何停留,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成越,抬眼已经可以看见成越城楼的旗帜了,却不得不停下。 “人家是十里相送,你今天算是十里相迎吗?”齐朗没有半分不悦,反而笑着放开缰绳,翻身下马,迎向那个阻拦自己一行的人。 一身紫绸便服的谢清对齐朗的调侃也只是微笑:“我倒是想迎过素河,偏偏早上有几件事非办不可,这才只迎出十里!” “你随阳出迎十里已是非常,真迎出三十余里,我恐怕连素河都不敢过了!”说话件,齐朗已经走到谢清面前,两人有默契地同时伸手,击了一下掌。 “我备了茶,为你接风,来!”谢清边说,边侧身,拉着齐朗进了一旁早已布置的路亭中。 齐朗微微扬眉,却没拒绝,安然落座,看谢清注水、分茶,一声不吭。 初盏饮毕,谢清才再次开口:“景瀚此行有几成把握?” “有一成已是万幸!”齐朗搁下青花茶盏,淡淡地回答。 两人的随从早已知机地退至什么都听不到的位置。 谢清只是颌首,却不是很在意:“景瀚还是如此谨慎!” “据我所知,永宁王已经派出了大批间者,兵部与外政厅也在努力,却收效甚微,成佑皇帝这次做得的确漂亮,很有魄力!做得狠绝!”齐朗就事论事。 谢清漫不经心地微笑:“太后娘娘前日训斥了陛下——不得意气用事!”虽然笑得漫不经心,但是,谢清的眼中却闪过一道精光,“尹相因此下令职方司与舆情府停止针对古曼的挑衅行动!” 齐朗不得不皱眉,却没有接话。 “景瀚知道这次的风波因何而起吧?”谢清负手而立,“国人只知周扬作祟,却不知……” “随阳!”齐朗出声打断他的话,毕竟有些话无论知道的人有多少,都是不可出口的! 谢清一笑置之,重新坐下,问齐朗:“景瀚有何想法?” 齐朗看了他一眼,却不答话,伸手为自己续了一杯茶,又示意询问谢清是否需要,见他摇头,才搁下那壶茶水,似笑非笑地道:“尹相这次的确犯了错!” “嗯!?” “但是,”齐朗加了备注,“随阳,这是一个永远不能挑明的错!” 挑明了,便不只是尹相的错,更是朝廷的错,元宁朝廷也就失去之前的所有立场,也不可能让国内上下一心对敌,因此,那个错误,无论多少人知道,都不能作为处置尹朔的理由——身为议政首臣,他不能犯这个错。 谢清对齐朗的回答有些失望,不过,到这个时候,齐朗也明白谢清的意思了,因此,起身打算告辞。 “若是换一个错呢?”谢清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是追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错?”齐朗反问,又有些兴趣了。 谢清却语塞,齐朗笑道:“等随阳你想到,我们再谈吧!我先行一步了!” 谢清点头:“既然迎了,我就不送了!” “自然!”齐朗笑着离开。 对谢清前来迎接,齐朗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不说朝中的情势,只凭两人多年相交的情谊,谢清也不可能坐在府中等他的消息,但是,刚到城门口,他一眼看到梁应时,就不得不惊讶了。 同样一身便服的梁应仍然十分显眼,宦官与常人总有些不同,再加上他身边护卫的侍从,着实扎眼,齐朗认出梁应,自然不好视而不见,只能下马招呼一声。 “齐相,小的总算等到您了!”梁应一见齐朗,便满面带笑地迎了上来,又急又喜地连忙开口,齐朗不由苦笑:“有劳您了!您专程在这儿候在下吗?万一在下路上耽搁了,今日不到,您不是空等了吗?” “不提了!”梁应连连摆手,“小的奉主子之命,连着三天在这儿等您,今儿您不到,明儿,还是得来!” “您真是辛苦了!” “主子吩咐了,您一到,便请您立刻去见他!”毕竟在宫外,梁应也只是含混地指代,齐朗却很犹豫:“立刻?” “是!”梁应连道,再一转念,便笑道:“不过是装束而已,主子说了无妨,不然,小的也不敢作这个主的!更何况,你的身份在那儿,也不是正式谒见,这一身虽不正式,也绝不失礼!” 齐朗这才答应,随他一起前往皇宫。 不过城门前这点工夫,齐朗回朝的消息便在京中传开了。 各人各样心思,不过,同样看不见前路到底如何! 战争的预兆仍在,北疆军报现在是一日一报,虽未开战,但是,那紧张的气氛却比战时还让人难受,一些世族子弟已经有了“这样耗着还不如尽早开战!”的心思了!世族各家的掌权人也不想这样漫无止境地担心下去! 对朝中各人来说,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无人不知,一而再、再而三的后果也可以预见! 开战,似乎成了必然的选择! 这点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愿意去挑明,齐朗的回朝是否会促成开战呢?毕竟,一直以来,齐朗对“战”似乎并无抵触的情绪——许多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齐朗自己直到见到皇帝前,仍在斟酌用辞,他对这一战实在没有太多把握,主战的心思并不重。 第十一章 吴钩霜明月(中) http://.biquxs.info/

退到殿外,齐朗才忍不住苦笑起,为阳玄颢的固执,也为自己即将开始的行动,因为,想起阳玄颢最后的吩咐,他才敛起那个苦涩的笑容,眉目间更添了三分凝重。 “太傅既然来,就去见见母后吧!”他告退之后,阳玄颢用可以称得上漫不经心的语气如此说了一句,他只能应下。 因为这句话,齐朗冷下了神色,因为这句话的警告之意太重了——他要见太后,何时要由皇帝来准许了? 不过,齐朗的确想见紫苏一面,按下所有情绪,他转身往慈和宫走去。 到了慈和宫,齐朗却被告知紫苏不在慈和宫。 “太后娘娘这几日一直有些不爽,一早,皇后娘娘便劝太后娘娘去华林斋散散心,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一名小内官口齿伶俐地告诉齐朗,齐朗却凝神不语,好一会儿,才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在此等候吧!” 小内官眨眨眼,有些发愣,觉得这话似乎不太对劲,一寻思,他向齐朗行过礼,转身进了慈和宫。 宫中人员调配自己有定例,除主子近身的总管、尚宫、尚仪之类,大多不会长时间在一宫久留,这名小内官也是刚调来慈和宫不久,也就负责门禁之事而已,并不认识齐朗,齐朗也没有对他们表明身,不过,能到慈和宫做事的便不会太差,一听齐朗的话,他便觉得不寻赏,打算回禀主事的人。 此时,慈和宫中主事的几个宫人都随侍在紫苏身边,只有叶原秋身边的一个宫女能做几分主,听了回禀,她也先是一愣,不敢随意决定,便想见见这人再说。 “齐相!”那个宫女一眼认了出来,更加不敢怠慢,连忙过去行礼,又道:“奴婢这就去回禀娘娘。” “不必!”齐朗阻止她,“太后娘娘既然是去散心,就不必打扰了,我等会儿也无妨!” “这……”宫女不敢答应,只能陪着笑道:“这不太妥吧!奴婢也不敢做这个主!您请!”一边说,一边引领齐朗进了慈和宫的正门,进到和安殿奉茶。 慈和宫与长和宫的规制不相上下,但是,元宁皇朝的风俗是主母管事,也就是说,当家人的正室才管事,太后位份虽是至尊,可是,一旦册立了皇后,等闲事情便不会过问,否则便会被认为是失当,因此,慈和宫除康宁殿外,并没有可供外臣晋见的宫室,可是,康宁殿是正殿,除了主位便没其它座位,和安殿是东配殿,布置的稍稍舒适一些。 既来之则安之,齐朗并不为难宫人,一个人静静地饮茶,直到太后仪驾的声音传来,他才搁下茶盏,起身迎候。 “臣参见太后娘娘!”看到紫苏出现在殿门前,齐朗低头行礼。 一见之下,齐朗暗暗心惊,因为紫苏神态中的憔悴,显然,身体不适并非托辞,因此,他想到了方才与皇帝晤谈的情况,紫苏看了齐朗一眼,默然无语走向主位,身后是随侍的宫人,坐下后,紫苏地轻轻抬手:“不必拘礼,坐吧!” 说了这句话,紫苏便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齐朗显然也无意在宫人面前有逾越的表现,同样沉默不语,好一会儿,紫苏才再次开口:“你见过皇帝了,是吗?” “是的!”齐朗抬起头,看着紫苏回答,“臣觉得,陛下的表现有些……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紫苏沉吟着重复了一遍,笑得清冷淡漠,“你说太委婉了!”这样的话也只有紫苏可以说,齐朗不好接口,心中却是一片了然。 “臣对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但是,是否周扬再次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阳玄颢近乎失态地宣告,元宁目前的敌人不是古曼,而是周扬,这给他更大的回旋余地,但是,这并不符合阳玄颢之前的行为。 阳玄颢一直很清醒,比起周扬,正在兴起的古曼要更具威胁,因此,他并没有坚持要永宁王出战周扬,在他看来,从周扬身上得到些东西是迟早的,但是,古曼却是敌人,即使是同盟也仍是敌人。齐朗对这种观点并无意见,而方才阳玄颢却说得明明白白,一定让周扬付出代价,甚至可以考虑适当地对古曼作些让步。 齐朗不能不惊讶。 紫苏再次冷笑:“没有!你问随阳就会知道了!” 齐朗不禁皱眉,因为之前谢清并未与他说到有事发生,只谈到尹相…… 想到这儿,齐朗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看向紫苏,却没有说话。 其实紫苏并不想说这些,可是,她又不便在齐朗回朝初次晋见时就撤去随侍宫人,其他尚可不管,可是,齐朗出使在即,这个时候,让阳玄颢对他更怀不悦,对他的安危绝非益事。 这样一来,殿中再次静了下来,齐朗不喜欢这种安静的氛围,他与紫苏都好静,但是,这种近于疏离的安静并不令人欢喜,更何况,这种两人都心有顾忌的交谈于他两人实在是少有的情况,心中就更冷了几分。 这样一想,齐朗便再次开口:“臣已奉诏,三日后北行,当而谒见古曼皇帝,请太后娘娘训示!” 这句话说出口便是请辞了,紫苏做在主位,身边无着无落,只能将手握成拳,淡然一笑:“景瀚并非初次出使古曼,哀家又何必作训示,说了也无非就是那些寻常辞令,景瀚居于相位,还要再听一次吗?” 齐朗轻笑,低头道:“臣愿再聆听一次!” 这次换紫苏皱眉了,她那番话语气亲密,但是,也不无提醒她已非摄政的意思,齐朗不可能听不出,如此答就有些意外了。 “我累了,景瀚一路辛苦,先回去吧!”话至此,也就不能再说了,紫苏摆手让齐朗离开。 见齐朗已经离开和安殿,赵全才俯身对紫苏道:“娘娘……”刚开口,什么都没有说,就被紫苏挥手阻止。 紫苏并不想听他的说法,反而一直沉思不语。 赵全与叶原秋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与惊讶。 还是要出事了吗? “太后娘娘,长和宫总管有事禀报!” 殿中的寂静被殿外宫人的一声通禀打破,却令赵全与叶原秋同时感到——山雨将至时的狂风已起了! 出了宫门,齐朗便看到家人已经备了车在等候了,他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在车动了之后才道:“去永宁王府!” 永宁王府的正门紧闭,家人敲开门,奉上名贴,那名家人立刻打开门,请齐朗入内,王府的大门随后便重新关上。 齐朗刚至中庭,就有一名家人上前行礼:“王妃有吩咐,请齐相到碧云榭。” “哦?王妃知道我要来?”齐朗闲适地随他往碧云榭走去,不在意地反问。 “小的不知!”那名家人沉疑了一下,又道,“谢相也在。” 齐朗不禁扬眉,轻笑无语。 碧云榭中,谢清仍是那一身紫袍,永宁王妃穿着淡黄色的对襟长衫,两人正在下棋,几个侍女侍立在榭中,除了棋子敲落的声音,便只轻风拂过树梢、荷叶的绵细声响,齐朗在放轻脚步,悄然进入榭中,摆手阻止侍女出声,坐到一旁的春凳上,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自在地看着榭外的一池碧色。 “我输了!”不多会儿,谢清便投子认输,刚要说笑两句,就看到一旁的齐朗,不由微笑:“景瀚?!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这么枯坐着?” 倩容这时也微笑着看向齐朗,等他回答。 齐朗搁下茶盏,同样报以轻浅闲适的笑容:“何必呢?难得我现在还有这样的风景可看,再过些时候,说不准,我是否还能够看到这世上的一切呢!” 倩容一惊,随即因为齐朗投在谢清身上的目光而皱眉,同时也就咽下了本要出口的话语。 这时,谢清哪里还听不出齐朗的指责,但是,他毫不在意,一边将棋子收回棋盒,一边笑着说:“何至于到那种地步,景瀚,你危言耸听了!” “怎么会?我现在觉得,就算有命逃过成佑皇帝的刀,也会被你给害死!”齐朗说得漫不经心,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与用词的严厉截然相反。 谢清笑了两声,便收到表妹“适可而止”的眼神警告,连忙收起笑容,正色对齐朗解释:“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先说了,你未必有太深刻的感觉!” 齐朗点头,算是接受他的解释了,但是,眼中仍旧一片冷然,显然没有释怀。 倩容轻笑着起身,走近齐朗,亲自为他添了水,才道:“景瀚,表哥真的没有恶意,他这些日子,天天来王府呢!” 齐朗叹了口气,摇头:“王妃,您这位表哥可没有您这么好心!” 倩容抿唇轻笑,知道不会有事了,也就轻松地笑言:“至少,也没什么恶意,也就有几分坏心而已!” “我有吗?”谢清无辜地反问,却被齐朗狠狠地瞪了一眼,连忙拱手:“我也就是没告诉你,周扬使节昨天直接绕过外政厅,在议政厅里和尹相闹了一场,朝中上下都愤恨非常,我们的陛下更是气急败坏,差点就要直接拿了周扬的使节团!” 齐朗听了简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出声,就说了四个字——“不至于吧!?” “鬼才知道!”谢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他也因为这件事被阳玄颢迁怒,谁让他负责外政厅! “为什么找上尹相?”齐朗皱着眉头细问。 谢清冷笑:“因为之前就是尹相作的承诺,之后又不闻不问,人家周扬也算有理有节!” 齐朗知道缘由,因此略有不满:“你后来没有善后吗?” 谢清无奈地苦笑:“我再如何,也不至于拿国事作筹码吧?周扬这次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闹上议政厅!” 议政厅是什么地方?除了皇宫,元宁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议政厅,事实上,议政厅就算是皇宫最外围的地方,在议政厅别说是闹事,就是衣冠稍有不整,声音略高半分,都会被视为失仪、不敬,遭到御史弹劾,周扬这种举动,可以等同于羞侮元宁,绝对要付出代价,这样算来,阳玄颢的举动也不无道理。 “周扬应知道我们不会原谅他们的算计,那么……这样火上浇油……”齐朗仍有疑虑。 “什么?”见他说了一半便沉吟不语,谢清小心地追问,生怕打断他的思路。 齐朗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转而问倩容:“永宁王也至今没有关于古曼的消息?” 倩容点头:“殿下也很着急,但是……”她叹了口气,毫无办法。 齐朗却没有太失望,只是点头,道:“无妨,等我到北疆再与殿下商量吧!” 齐朗与谢清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倩容也随他们一道离开,相送一段,见所有从人都在后面,尚有一段距离,齐朗才悄声对倩容道:“让承正表哥从周扬试试!” 倩容一愣,随即不着痕迹地应了一声,谢清也听到了,眼中稍显讶色,也没有作声。 送到前厅,倩容便止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人匆忙走近,见到倩容,也没行礼,直接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话,齐朗与谢清都认识来人,正是永宁王府的长史,不由皱眉,随即就见倩容的脸色立时大变,抬头看向两人的目光也是极冷的。 “宫中传讯京中各王府——慧妃娘娘有喜!”一字一字说得认真,也冷漠,听不出半点喜气。 倩容很清楚,这一次,尹相已经自己走了悬崖边上,无论谢清推不推那一下,他都很难全身而退,因为,在朝廷里,人是没有退路的! 慧妃的有孕却可以将那道深渊化为坦途! 世族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因此,对于尹朔,世族大多已是耐心告罄,当然,倩容并不认为尹朔这一次会万劫不复,可是,尹韫欢有孕却会让事情出现太大的变数。 谢清的心情是最不平静的,在谢纹无所出的情况下,后宫任何一个女子有孕都是威胁,阳玄颢对谢纹并无冷落,他不得不考虑更糟的猜测,倩仪就曾说:“太后娘娘将皇长子收养于慈和宫,不无长远之虑。” 紫苏只需要一个皇子便足以保证一切,但是,谢家却需要一个有着谢氏血统的皇子! 如果说皇长子尚是隐忧,慧妃所出的皇子便是不折不扣的威胁了! “有意思!”倩容与谢清都因这个变故而沉思不语,齐朗最先反应过来,却只是饶有兴致地道了这么一句。 很有意思!齐朗是真的觉得有意思,尹韫欢并不笨,这个时候有孕与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灼烤无异,她怎么会这么做? 表面上看是可以化解尹朔的危机,但是,此举却会惹怒太后、惹怒谢家,出身寒族的尹韫欢在后宫之中,可用的势力其实十分单薄——甚至不需要明言,紫苏只需要一个不悦,便自会有人做好一切。 紫苏是绝对不会为这个消息而开心的! 尹韫欢想做什么? 齐朗并没想错,听到长和宫总管的报讯,紫苏愕然失色,半天才道:“慧妃有喜了!真是喜事!”淡漠的语气与话语截然相反。 赵全暗暗皱眉,却深深地低下头,叶原秋也是眼角一跳,不敢作声。 “按规矩办吧!”紫苏起身离开和安殿,向寝殿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去启祥宫的打算。 按规矩办? 赵全与叶原秋面面要觑,最后,叶原秋嫣然一笑,对赵全行了一礼,转身也去了长宁殿,赵全也只能苦笑。 后宫礼法中,只有一宫总管能代表主子,也正是因此,总管不能掌宫印,叶原秋自然想到了这一节,所以毫不犹豫地离去。 其实赵全要做的只是宣赐吉物而已,宫规中都有定例,并没有多难办,只是,紫苏明显对此不悦,他若是太热衷了,必然惹来迁怒——这绝对不是好差使! 宣政厅的礼司已将赏赐清单列出,赵全看着那上面的物件名称,努力地挑刺,想杀减仪制,但是,元宁立国以来,太后对不同品阶的后宫有孕的赏赐早已有了规范,能杀减的并不多,不过,赵全还是找到了一个,还特地郑而重之去请示。 紫苏的答复与他所想的一样:“既非嫡子,又非长子,赏什么如意!” 于是,慈和宫颁下的赏赐没有最重要的一项——如意!要知道,即使皇长子的母亲连名字都没有记下,在查明孕有皇嗣的同一天,紫苏仍然赐下金如意。 对于母亲的决定,阳玄颢无话可说,除了皇后有孕必赐玉如意以外,如意的赏赐本就视后宫长辈的心意而定。 对于朝廷与后宫中人而言,这意味着,慧妃的这个孩子并不受欢迎。 不过,后宫之事可以算皇室的家事,朝臣关注却不会太过份,崇明九年的六月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齐朗的出使上。 不管这次的出使有多么诡异,仪式仍一一进行,符节由阳玄颢亲自交到齐朗手中,相对于周扬声势浩大的使团,齐朗一行的队伍要小得多。 战或和,就看这一行的结果了! 第十二章 吴钩霜明月(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齐相列传》 九年六月,朗至北疆,晤永宁王,出塞,持节见古曼主。 永宁王亲自迎接齐朗,由于正在备战之中,并无北疆将领在场,只有永宁王的幕僚随同,齐朗对此并不在意,他此时关心的是,永宁王是否有所收获。 夏承正没有好友失望,进了行辕,摒退随同之人,他便将刚收获的情报交给齐朗。 短笺上的血渍让齐朗一惊,没看内容先讶然抬头,看向夏承正。 “我接到倩容的信了,但是,没等我布置,这份急报已经送来了。”夏承正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一点伤心,但是,齐朗却明白他的内心肯定不平静。 夏氏的间者与朝廷的间者不同,他们首要任务是潜伏,他们被要求在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尽可能搜集所有讯息,不管是哪一方面的,永宁王府另有人手对所有情报进行分类处置,会让这份情报沾血的唯一原因只可能是永宁王下了死令。 “我没有下死令,但是,夏家在古曼的间者这一次几乎是全军覆没。”夏承正知道齐朗对自家的很多事情都是一清二楚,因此并无隐瞒。 齐朗又是一惊,立刻看向手中的情报。 “……果真是康族有变!”半晌,齐朗叹息地言道,夏承正却有些惊讶:“只是如此?” “殿下是否从周扬得到相同的消息了?”齐朗不答反问,夏承正并不在意,微微点头,重新取了一份情报交给他。 齐朗这次不言语了,夏承正也不着急,他知道齐朗在犹豫什么,事实上,他也是不知所措,完全拿不准主意,幕僚们知道兹事体大,只是做出各种分析,就是不说哪种方法最妥贴,他只能上报朝廷,等阳玄颢的决断,只是,对阳玄颢的决断能力,他实在不放心。 夏氏的间者用惨烈的代价送出这份情报,若是没有达到一定的效果,夏承正实在不甘心。 “其实,我最奇怪的是,成佑皇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才对!”齐朗轻言,有些不确定。 康族人信奉一种独特的宗教——青教,有些像佛教,但是,又有很独特的制度与教义,而且,所有的康族人都虔诚得不可思议。圣清的皇帝对所有宗教都持宽容的态度,他们通过对历代青教首脑的册封掌控青教,青教教义中有轮回之说,因此,每一任教主死前都会留下自己转世的线索,再由青教的元老会——“苏达扎”通过一连串的仪式确定三名人选,最终在佛前通过一种更为神秘的仪式确定教主的转世,圣清皇朝并不干涉这些仪式,只是指定特使在旁监督仪式的公正性,大正皇朝也是如此,古曼占领格桑高原后也一直如此,可是,这一次,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古曼的皇廷忽然改变这种态度,特使居然质疑仪式的结果,直接指定三位人选中一人为教主转世,这引起了苏达扎的不满,进而是所有康族人的不满。 夏承正愕然,随即便笑了:“我大概能够为你解除一部分的疑惑。” “哦?!” “景瀚,你应该知道青教有一个很特殊的人物——‘明苏德尔’!” “教导者……知道!是每一任教主的老师。” “还不明白?” “……明白了!”齐朗豁然开朗。 按照规矩,苏达扎中的一部分人寻找教主转世,每人都可以选择一个孩子,到确定结果时,谁选择的孩子成为教主,谁就是明苏德尔,这个人便因此具有超然的地位,而且,接下来的教学是不受干扰的,每一位明苏德尔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影响教主。 “那位被质疑的苏达扎成员想来不符合古曼人的想法。”齐朗笑言。 夏承正点头:“没错,但是,他对于我们也不是朋友。” “哦?” “那人叫阿赞德普。” “是他!”齐朗皱眉,“一直希望重建格拉尔王国的……” 在至略还处于郑天子的统治下时,格桑高原曾出现一个大英雄——格拉尔,这个人统一了高原,并向外扩张,郑天子召集诸侯重兵,一举击败了格拉尔的军队,那个王国也就如昙花一现般消亡,但是,那个仅在了三十年的王国却是康族人的骄傲,因为他们的军队曾一度攻入郑天子的都城。 正是因为格拉尔王国的出现,至略对周边所有民族的统一都持阻扰态度,因为,那会危及至略的安全。 “本王若是那位特使,也必然不会答应这个结果!”夏承正耸耸肩,很平静地评论。 在阿赞德普的言论中,连青州以及周边地域都在格拉尔王国之中,若非如此,他倒也乐见古曼皇帝多些麻烦。 “只是,他做得太差劲了!可是,成佑皇帝也不可能……那位阿赞德普也算是个人才了!”齐朗本来还有疑惑,但是,随即便想通了,不由笑了。 想必阿赞德普在成佑皇帝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已经占据了主动,发起了全民的反抗。 “青教……”齐朗沉吟着,没有再说话。 夏承正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却不便出声,无聊地看着地图,忽然听到齐朗问他:“殿下可是想出伏胜关?” 夏承正一愣,但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无时不想!” 齐朗失笑,却轻轻摇头:“不行!殿下,这一次,您不能动兵!” 夏承正还没问为什么,就听齐朗从容不迫地解释道:“成佑皇帝一定会防备您的!所以,只要北疆军队有异动,他只怕会舍下格桑高原,全力对付您,毕竟,格桑高原于古曼的战略地位远不及我们!”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夏承正无可奈何,有点沮丧地随口问道。 齐朗慢慢地说道:“这份功劳必须让给别人了!” 永宁王对于功劳并不是很在意,且不说永宁王是世袭的爵位,便是夏承正自己,也是战功赫赫,多一份功劳与少一份功劳,与他无碍,因此,听了齐朗的话,夏承正无所谓地点头,没有说话,等他的下文。 齐朗微笑,期待地看着夏承正,问道:“殿下应该有腹案了吧!您也不可能真的计划动用北疆大军,说来听听如何?” 夏承正扬眉,对齐朗倜侃置之一笑,依言起身,取了一轴地图,在两人之间展开。 “殿下的幕僚都很出色!”齐朗看了半晌,说了这么一句话,同时收起图轴。 夏承正对这句不算恭维的话却十分在意,笑道:“那是自然,本王的将军幕府最不缺的就是幕僚。” 齐朗莞尔,一脸笑意地道:“不过,我看着不像是怀哲的手笔。”苏华,字怀哲,永宁王的首席幕僚,与谢清、齐朗他们都极为熟稔。 “行事太诡?你猜对了一半!”夏承正不以为意,“是纳兰永的主意,怀哲策划的。” “可行性不错,但是……”齐朗斟酌着,仍有顾虑,夏承正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节,也是一脸无奈。半晌,齐朗缓下神色,淡淡地道:“我们的平南大将军也有一个不错的心腹之人,就交给他去头痛吧!” 夏承正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想到他说的是谁,不由释然地道:“康绪?的确可以!” 既然确定了最困难的部分如何实施,两个人自然就放松了心神,这时,他们才开始商量本该是正事的出使事宜。 从夏承正的行辕,取道平关,再向北便是古曼了,几番交涉下来,虽不清楚古曼的意图,但是,成佑皇帝的所在,元宁还是有数的,取了最近的路,不过五天,齐朗就到了成佑皇帝的金帐所在,成佑皇帝也不矫饰,立刻让齐朗晋见。 “几年未见,景瀚风采依旧,半点没变!”一入帐,齐朗便听到成佑皇帝带笑的声音。 眼睛适应了账内的光线,齐朗才看清成佑皇帝的样子,不由微笑:“陛下也未见变化,依旧英武爽朗。” “呵!——”成佑皇帝大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开口道:“与景瀚说话就是有意思!” “再有意思也比不上陛下这次的布置啊!”齐朗扬眉轻笑,却切入了正题。 成佑皇帝闻言微微变色,随即笑道:“朕听说了,你正在为你的母亲守制!景瀚是气朕打扰你尽孝了!” 齐朗无声地冷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好了!既然来了,也不急着谈正事,先松散两天,这个时候,草原上的景致不比你们的山水园林差!景瀚,你先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慢慢谈这次的事件!”成佑皇帝开始说得轻松,最后一句却极认真的。 齐朗看向成佑皇帝,见他一脸正色,却是笑了,点头道:“不急!外臣一点都不急!陛下先忙您的事情!外臣多看几天风景,一点关系都没有!客随主便嘛!”说完,也不理成佑皇帝的神色,行礼请求告退。 这让成佑皇帝不着痕迹地皱眉,却仍然让他退下了。 “吕真,你怎么看?”成佑皇帝盯着帘门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出声。 吕真从后账走出,却没立刻回答,沉思了片刻才道:“齐朗似乎是负气行事,但是,他既有宰相器度,又岂会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臣以为,他另有计划!” “我倒想知道,他在这儿还能做出什么计划来!”成佑皇帝冷言。 吕真欲言又止,随即听到成佑皇帝的叹息:“天下用间莫过于夏氏!朕本不以为然的……” 夏氏间者无孔不入,元宁与古曼对峙多年,永宁王的手段,成佑皇帝哪里会不知道,纵然这一次,他倾力破坏,仍然未尽全功,齐朗方才表现虽是负气,却也笃定无疑,让成佑皇帝无法不叹息。 几百年的积蕴不是那么容易打击的! 齐朗可以在北疆不问事的潇洒游玩,元宁朝廷与南疆的人就没有那么轻松,从一开始,齐朗就不是这计划中最关键的人物,但是,他的地位与才华却会引发成佑皇帝的误判,那也就够了。 永宁王的奏章仍是直送御前的密奏,阳玄颢很惊讶,也很犹豫,他不知道计划的可行性是否真的如永宁王所言的那么高,更何况还要协调两支大军的行动,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冒险。 元宁南北边疆的常驻军太庞大了,以致于两位大将军必须谨慎地避嫌,最好不要有太密切的联系。阳氏家族对军权实力方面的戒心并不小,即使是夏氏,在前两代永宁王之后,也不敢轻易言及南方军务。如果按照计划行事,康焓就必须与永宁王密切协作,未免有些令人担心。 紫苏仍然拒绝参与政事,阳玄颢只能与朝臣商议,兵部并无异议,谢清也赞同,尹朔保持沉默,可是,阳玄颢仍然犹豫不决,这让谢清很担心,兵部的几位侍郎也很担心。 与朝廷的犹豫不决不同,康焓很快就同意了这一计划。康绪在他决定之前劝说他:“永宁王殿下有收复北疆之功,此次再建功业未免显眼;计划亦无不妥之处,为何不行?为将者,功无过于拓边!” 康焓不是圣贤,他只是一个将军。不想建功?未免太清高了!当然,康绪没有直言的一点就是,他接手南疆军务以来,功勋虽然不少,但是都不重,至少在朝中大臣眼里,比不得北疆的战果。事涉一方大将,朝中不会有流言,但是,未必没有不满、觊觑之人,他若再无建数,即使他有再深的背景,也必定会被撤换。 康焓用各种办法合理地调动军队,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朝廷的旨意却迟迟未到,到七月间,谢清辗转送来一封信,说明了情况。 不能说阳玄颢的顾虑、犹豫不对,只是,谢清更认同永宁王与齐朗的见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时候,朝臣中已经开经不乏对阳玄颢不信任的人了。 谢清只说明了情况,具体如何决定,还是要由康焓自己决定,康焓一个人思考了一天,对康绪说:“都准备好了,不试一试,对不起我们自己,不是吗?” 康绪回答他:“既然要试,自然是一举成功最好,不是吗?” 至此,南疆出兵已成定局。 七月十四,青州太守上报朝廷,依人不稳,有聚集之势,请求增兵。联系之前的北疆情报,阳玄颢下令康焓调三营精锐至青州驻防,同时东江大营全面戒备。 七月十九,东江都督急报,依人袭望城。济、苍、易三州调兵戒严州界。 七月二十四,依人****平定。乱首阿布依与残部逃入格桑高原。此时的格桑高原已经是战火弥漫的修罗场了。 在成佑皇帝调兵威胁元宁之后的三天,格桑高原上最大的部族——青代尔依部最先举起义旗,古曼残酷的镇压手段令各部震惊,但是,这不能使各部都参与对古曼的反抗,令各部无法忍受的古曼人对青教圣女的亵du。 第一代青教教主出身青代尔依部,因此,青代尔依部供奉着青教圣物——摩尼尔石,那是只有教主可以碰触的圣物,各部都会派出一名纯洁少女终生守护摩尼尔石,这便是青教圣女,她们居于青代尔依部,但是,并不是青代尔依部的成员,即使与青代尔依部交战,也不能牵涉她们,可是,古曼人却违反这一原则,不仅强行扣押圣女,更闯入了供奉圣物的神帐,格桑高原各部惊怒不已。 在一名圣女自杀身亡之后,这种惊怒引发了不死不休的反抗。 古曼人对宗教采取的是宽容的实用态度,因此,他们无法理解康人的执着,成佑皇帝也不例外,这才让事情演变到了这种地步。 至此,格桑高原的情势已经完全不在古曼的掌控中。元宁军队却止步于边界,此时,康焓必须确认齐朗的安全。 “齐相若是出事,我们的功劳再大也没有用!”康焓是如此对康绪解释。康绪并不相信,反而一脸的怀疑,但是,康焓却半个字都不肯说了,他也只作罢。 康绪只是单纯地认为兄长不想与齐朗、谢清交恶。其实,对于康焓而言,他很清楚,置齐朗的安危于不顾意味着他必须有勇气直面仁宣太后必然的愤怒,此时,不想也无把握如此做,而且,齐朗一旦出事,谢清,甚至更多将筹码压在齐朗身上的世族家门,同样会迁怒于他。 成佑皇帝在接到元宁陈兵清支山口的急报后,的确有杀了齐朗的冲动,幸好将急报呈给他的人是吕真,也只有吕真能劝住暴怒中的成佑皇帝,即便如此,成佑皇帝仍然怒火冲天。 “不能杀?为什么不能杀?他敢玩这一手,朕还不能治他了?” 对成佑皇帝狂怒的质问,吕真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这意味着他还有理智,尚可沟通,因此,他从容地解释:“第一,齐朗只是使者,元宁的突发状况是不能问责于他的;第二,齐朗是太傅,元宁重师道,他在古曼所承受的一切,崇明皇帝无论怎么想都必须为他讨回,陛下真的希望与元宁开战吗?第三,这个时候,齐朗本身就是与元宁谈判的筹码,杀?除了泄陛下一时之愤,毫无意义!” “#¥*¥#%¥##……”成佑皇帝张口说了一大堆吕真完全不懂的话,不过,其中夹杂的几句古兰语,他倒是听明白,也就知道,的他的君主正在破口大骂。 “好了!”终于停止了发泄的行为,成佑皇帝喘了几口气,狠狠地说了最后的决定,“让他们给我继续好——好——地招待齐相!” “是!陛下!” “见鬼了!他们摆了我一道,我还要笑脸相对!”成佑皇帝余怒未平,“不要跟我说,这个‘突发事件’齐朗不知情!见鬼了!” 吕真低头不语,的确,齐朗不会不知情,相反,他很怀疑,这本就是齐朗的布置,顺势而为,出其不意——是他的风格! 第十三章 长路漫浩浩(上) http://.biquxs.info/

长路漫浩浩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九年八月初七,大军越清支山口。 崇明九年八月十三,大军克罗显,擒乱首。 崇明九年八月十五,苏达扎呈奉请表。 格桑高原是地广人稀的地域,所以,康焓接到永宁王“安!进!”的密信后,根本没有分兵去占领各个城池,而全军直逼罗显。罗显城不仅是格桑高原的中心,更是康人的圣地,攻克罗显,让苏达扎臣服,康人也就臣服了。 康焓以大将军的半幅天子旌旗收下了苏达扎的奉请表,自圣清皇朝德宗二十六年,格拉桑尔郡王阿克烈反叛,至略失去格桑高原的统治权五百余年后,元宁皇朝重新让康人称臣。 对于这一切,成佑皇帝比阳玄颢早四天知道,但是,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康焓以前所未有的犀利指挥用兵,永宁王用严阵以待的北疆大军防范他的任何行动。至略的庞大在这个时候便是莫大的优势,永宁王可以用人海封锁每一处关隘,监视古曼人的一举一动,并作出实质的威胁。成佑皇帝不得不考虑取舍。 直到这个时候,成佑皇帝才再次想起,应该见一见那个一点都不着急的齐朗。 齐朗也正等着成佑皇帝的决定,他不担心对方要杀自己,但是,若是古曼强行扣留他,也不会是太过份的事情,因此,当陪同的古曼大臣转告他,成佑皇帝宣召他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实在暗暗松了一口气。 “景瀚这些天很悠闲快活吧?十部的景致,你似乎都游遍了吧?”成佑皇帝依旧以爽朗的笑语招呼齐朗,齐朗也笑道:“古曼的风物自成一格,别有趣味,此前都未能细赏,这次总算如愿了!” 双方都在话中留了三分余地,十分克制,因此,谈话的气氛一直保持在平和的水准。 格桑高原绝非必争之地,又只是对古曼称臣,对于成佑皇帝远谈不上至关重要,最初的暴怒更多的是针对齐朗如此设计他而产生的情绪,搁置几天,再思考这个问题,成佑皇帝对于取舍很快就有了决定。 从各方面了解的情况中,成佑皇帝已经知道至略人对所谓的全境旧土是何概念,而至略人对之近于狂热的追求更是令他迷惑,吕真告诉他:“至略曾经的强盛对于所有的至略人都如同一个最美好的梦。因为那梦曾经以最明确的方式真实存在,因此,梦也就成了理想!沉浸其中最不可自拔的便是元宁的天子!为了那个梦一般的理想,阳家人可以仁泽天下,也可以冷酷残忍,之于他们的任何人、任何事,甚至于任何的感情,都不可以妨碍这个梦的实现!” 如果紫苏听到这番话一定会惊讶,因为,吕真的说辞是那样熟悉,在夏氏的秘记中,在最初的最初,夏汐澜会选择支持阳渊昊,便是因为,那个男子背对满天的晚霞,看着城墙边蜷缩的难民,很认真地说:“我想结束这个乱世。我们至略人不应如此凄惨地生活,我心中的至略应该是像圣清皇朝那样的强大帝国,足以保护她的子民平安和乐地生活,如果能够做到,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位元宁的太祖皇帝后来又说过:“如果不能光复至略全境,谈什么强大……” 也许敌人的确是最了解你的人!吕真对至略、对阳氏的看法正确无误;齐朗对成佑皇帝的认识也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虽然那片高原对成佑皇帝算不得必争之地,但是,齐朗很清楚,成佑皇帝也没有轻易让出的打算,他仍然尽一切努力想维护古曼的利益与权威,同时,齐朗更清楚,格桑高原并非他最关切的目标——成佑皇帝的目光始终投向东方。 后世的古曼学者总是惊叹于成佑皇帝超越时代的眼光,在世界还没将眼光投向海洋时,这位皇帝就已经在努力为古曼寻求一个出海口,当然,具有同样目光远非他一人,至少,元宁皇朝就从未停止对海洋的探索,对优良海港同样充满志在必得的兴趣。 齐朗并不清楚成佑皇帝是否想得出海口,但是,成佑皇帝有多么渴望得到一块富饶的土地作为古曼的粮仓,他却是很清楚。 对于成佑皇帝而言,如果用格桑高原可以换到一块产粮的富庶之地,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齐朗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于让康焓急攻罗显,造成既成事实,迫使成佑皇帝作出让步,以换取更多的主动。 当然,成佑皇帝选中的就是周扬的白河平原,他最期望的元宁可以出兵牵制周扬,但是,现在,实现的可能性太低了。 齐朗的目的实际上已经达成,因此,他根本是咬死了——不可能出兵!元宁的态度是不干涉、不介入、不表态,承认既成事实。 废话! 成佑皇帝心中早已骂开了——只要不损害到自身的利益,又没有更大利益诱惑,谁都会是这种态度! 典型的“好处顺手捞一些,半点风险不沾手!” 盟友?需要结盟时才是朋友! 其实,古曼也不见得有多高尚,只是,这种主动权不在手的感觉实在不好,成佑皇帝也无法一直保持十分平静的心态。 虽然,有无元宁的牵制,他都能达到目的,但是,能减少一些损失是一些,毕竟,古曼的敌人也不少! 齐朗从不是固执的人,更何况,他本身的安危就是成佑皇帝最大的筹码,在成佑皇帝表示了足够的诚意之后,齐朗作出了让步——为保证元宁自身的安全,一旦战事邻近元宁的边境,元宁会主动确定出足够的缓冲带,以保证边境安全。 古曼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承认格桑高原的归属并撤出所有军队与官员、赠送大批牲畜与矿石以及一笔高价黑煤的定单。——毕竟双方对于开战都有顾忌,且都不是彼此的首要目标 关于古曼陈于边境的重兵,齐朗没有提,倒是成佑皇帝主动说明,只是为下一步行动集结而已。 于是,在永宁王与康焓联名呈上战报的同时,齐朗关于此次和议的奏章也到了御前。这回,阳玄颢没有再犹豫,他在当天即照准了两份奏章。紫苏与谢清都松了一口气,对于皇帝也稍稍恢复了点信心。 也仅仅是稍稍恢复了点信心。 一直以来,紫苏不曾放弃权力,却没有任何控制朝政、控制皇帝的打算与行动,但是,她也无法确定,这种情况还能维持多久!——她的儿子不缺乏作为皇帝的自觉,却对如何完成皇帝的职责缺少应有的认识,即使他已经学了这么多年! 元宁的历史上,摄政的后妃即使归政也仍然拥有极大的权力,毕竟,权力这种东西并不是谁想拥有就可以握在手中的,可是,拥有权力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至少归政之后,在名义上,后妃,哪怕是太后也失去了干涉朝政的正统名义,紫苏也无意冒犯这个规矩。 名不正,言不顺。紫苏不愿谈论朝政的原因正是这一点。 阳玄颢同样无意加强母后对朝政的影响,有意无意间,他自己甚至都在抗拒母后的意见,无论意见的正确与否,紫苏对此几乎是深恶痛绝,她一直希望自己与皇帝的关系如显成太后与德宗般亲密,毕竟,她是皇帝的生母,他们之间无论有多少分歧,至少不应该敌对,但是,很显然,她的儿子此时并不想倾听母亲的话语。 这让紫苏在困惑的同时,也不得不产生糟糕的念头。 其实,阳玄颢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想法?亲政之后,他不是不想有所作为,但是,他的母亲在十年间的作为太成功了,成功到令他无法摆脱母后的影响。 哪个皇帝不想乾纳独断?亲政前,阳玄颢只是觉得母亲永远在自己背后操纵着一切,亲政后,他却觉得整个朝堂都被慈和宫的影子笼罩着。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正确,但是,他并不愿意母后的势力在朝中增强,因此,他极不愿意齐朗回朝。 谢清在朝中的权势虽盛,但是,毕竟,谢家是尚主之家,权势被加了许多限制,齐朗却不同。齐朗的出身、经历、学识都让他拥有了足够的人脉,他本身的性格更让他足以协调多方势力为己用。元宁要求议政首臣有这样的本领,但是,前提是忠诚,虽然有诸多的牵制,可是,谁也不能否认,在一定情况下,议政首臣足以将皇帝架空,就如中宗朝的杜英深,权势只手遮天的他甚至可以让中宗无法确立太子,若非中宗临终前忽然宣召杜英深与两位德高望众的老臣,亲口颁谕“皇长子继皇帝位。”德宗未必能成为皇帝。 阳玄颢不想成为中宗,可是,他现在已经感到,他的母后虽然没有做,但是,她完全可以阻止他的任何行动,更可以让他的任何诏命成为一纸空文,终究,他还是太年轻了!他的经历也无法让他如紫苏一般,在年少时便足以独挡一面。 也许,阳玄颢最缺乏的仅仅是自知之明,不仅是作为皇帝,也作为一个普通人! 如果看清这一点,尹韫欢对祖父的担心也就不是毫无道理的了! 尹韫欢并不是担心阳玄颢会将所有的责任推给祖父,阳玄颢从未失过应有的担当,却也正是这点,才让她倍感忧虑,她在祖母入宫探望自己时,面对担忧又关切自己的祖母,几乎泣不成音:“太后娘娘不会允许皇上犯错的!皇上怎么可以犯错呢?” 无论阳玄颢的想法如何,最终,他不可能担负任何罪名,而他越是有担当,越会激怒紫苏,甚至会让紫苏直接处置尹朔,那才是无可挽回的最糟糕的局面!——阳玄颢还不明白,对于一个皇帝,年少永远不能是犯错的理由! 年少的皇帝不可以犯错,尤其是在臣民的心中,皇帝必须永远是对。 阳玄颢的权威还不足以承担错误!——紫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否则,不仅是他权威受损,更会使民心不安,国家震荡。 尹韫欢其实也是在赌,若是赌错了,赔上的不仅是她的祖父,还有她自己以及整个尹家。幸运的是她赌对了——紫苏虽然不满,但是,终究没有处置她,她的身孕还是换来了太后的罢手,其它的一切……都可以补救。 只是,尹韫欢不明白,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补救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机会只要一次就足够了! 尹朔对此也只能叹息一声:“傻孩子!”他无法过多地关注这个孙女,因为齐朗即将归来。 九月初六,带着完成的和约,齐朗回到成越,同一天,苏达扎关于请求册封教主的奏表也到了成越。 不能不说,康焓对时间的把握十分准确,而谢清在当天晚上为齐朗接风的宴席上,带着三分笑意戏言:“这两年,景瀚与平南大将军的关系不错啊!” 声音极小,别人听不到,只当两个好友在说笑话,齐朗也只是轻笑,甚至还放下了手中的酒樽,他同样轻声地回答:“康大将军是个很聪明也很随和的人!” 谢清为之莞尔:“与你很像!”齐朗微笑不语。 那个晚上,两个人的三言两语,谢清便确定了齐朗对格桑高原一定还有安排,但是,直到三天之后,谢清才有机会与齐朗深谈这个话题。 齐朗很随和,但是,他同样有自己的人脉势力要维护,更何况,丁忧以来,他手下的人其实是最受排挤的,谢清能给予的照顾始终有限,而且,谢清自己也有必须首先维护的人,这些人是真正失去了庇护,现在,齐朗回来了,虽然很多事情不是一次见面就能解决的,但是,让那些人直观地明白他们从未被抛弃却是必要的!所以,齐朗很忙。 无论齐朗一系的人多么想了解他对以后的打算,当夏茵带着女儿到达成越这一天,所有人都不敢再上门询问,但是,永宁王府与谢府却再一次从容登门了。 永宁王妃带了丰厚的礼物,大部分是给年幼的书莞的,这个时候,书莞的孝服已满,永宁王妃这一次正式询问齐家是否可以行定聘之礼,夏茵欲言又止,齐朗只能苦笑:“王妃娘娘,现在谁不知道我这个女儿是永宁王府未来的世子妃,您就这么着急?非得在我孝服未满的时候,让齐府行吉礼?” 永宁王妃一边哄着书莞,一边不在意地回答:“我只是这么问一下,你给个日子就可以了,也不算为难你,你何必这样说呢?” 齐朗还能怎么说?倒是倩仪在一旁与堂妹好好说笑了一通,谢清只是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却是半个字都不说。 书莞显然困了,不一会儿就哭闹起来,夏茵带着女儿离开,几个好友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品了几口香茗,相互看了几眼,谢清抿抿唇,不甚在意地问齐朗:“景瀚有计划?” 齐朗端着茶盏,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样,浅笑着反问了一句:“你指哪方面?” 谢清微哂:“先说格桑高原吧?” 永宁王妃也凝了神,专注地看着齐朗。 “朝中的意见似乎倾向于圣清旧制,是吗?”齐朗沉吟着看向谢清,谢清点头,眼神却是不以为然。 “元宁各地都有世族名门,权势炙手可热,但是,政出中央却是更加无可置疑的,格桑高原也不应该例外。”齐朗无意掩饰自己的想法,谢清轻轻击掌,附和他的意见。 永宁王妃好心地提醒两位:“据我所知,康人的天便是青教,你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康人也许与天塌地陷无异!” 谢清微微皱眉,齐朗却轻笑着搁下茶盏:“从我所知道的情况下,康人一样也是人,不是无欲无求的圣贤!宗教可以禁锢思想,却无法磨灭yu望,而只要有yu望,就会想要更多,争斗也就由此而生。” 谢清与倩容同时愣住,最先明白的却是倩仪,她听完齐朗的话,眼睛便是一亮,笑着反问:“你不会是想让水变得更浑些吧?” “为什么不?”齐朗笑得很愉快,“张翊君对宁重说‘非我族类,其心必诛。’难道不对吗?” “张翊君会错吗?”谢清哭笑不得,“反正,康人越弱,事情越好办!” “那样会不会让格桑高原牵制住我们?”倩容仍然不放心,齐朗这个想明显需要时间。 齐朗轻摇茶盏,看着里面旋转的茶叶,低低地问了一问题:“如果有绝对的一方存在,规则会崩溃吗?” 三个人不由一惊,相互看了一眼,半晌,谢清才轻叹:“景瀚……你有些变了……” 齐朗摇头,轻言:“我只是……觉得我……离开得有些久了……” 对于这句话,三个人又是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齐朗动怒了! 难道他不该生气吗? 回到成越以来,阳玄颢除了最开始见了他一面,就再未见过齐朗,也没有任何旨意,这种做法在引来非议的同时,也引来了对齐朗的怀疑。他们当然不会认为阳玄颢真的可以抛开齐朗,但是,有些人却未必。这三天,齐朗的怒意只会不断地积累,而现在,他不过是找个渠道发泄出来而已。 气氛有些沉重,但是,没一会儿,倩仪却笑了起来,引来几人的注目后,她才稍敛笑声,期待地道:“我只是想到,最近,后宫一定有不少好戏!” 是的!——如果紫苏不想因齐朗的事情与儿子直接冲突,那么,借处置另外一些人来警告便是必然的,所以,后宫会很热闹! 也只有亲身经历过类似事情的倩仪会这么快联想到这些!——世族豪门的后宅与后宫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第十四章 长路漫浩浩(中) http://.biquxs.info/

我尝试一下,隔天更新一次能否坚持下来!只是尝试…… ------------------------------以下是正文---------------------------------------- 崇明九年似乎注定是纷争不断的,阳玄颢也第一次真正领会了焦头烂额的意思,古曼与周扬开战,外政厅需要皇帝亲准的事宜一项接一项,全是直递御前的急奏,另一方面,他的母亲不断对后宫的妃嫔、宫人与宦官处以严惩,甚至于几位老太妃也被其迁怒,后宫之中人心惶惶——连皇后与慧妃都不能幸免,何况他人? 谢纹一字不提,但是,侍寝的妃嫔对阳玄颢撒了娇。阳玄颢稍问了两句,就被紫苏冷笑着挡了回来:“皇帝,朝堂政务,哀家不管;后宫家事,您也就不必操心了!” 随即,紫苏一摆广袖,起身离开。 话说得极重,态度也极坚决。 谢纹正随侍一旁,看了皇帝一眼,只见阳玄颢面色冷峻,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谢纹已经从谢府知道了些事情,自然更加谨慎,见紫苏未让其随侍,便随皇帝一起退出,正要登舆,却听见阳玄颢道:“皇后陪朕走走吧!” “是!”谢纹敛衽而答,随阳玄颢步行走出慈和宫,随侍的宫人抬着步舆,在稍远处跟着。 阳玄颢一路沉默,谢纹也就无语地在他身后半步处跟着,她知道,当阳玄颢希望自己陪伴时,一般都是需要安静的氛围的,她并不在意,偶尔看看路旁刚盛开过的ju花,等着阳玄颢先开口。 “皇后……”阳玄颢忽然停步,出声唤道,却没有说什么。 “是!”谢纹随即也停下,轻声应答。 “是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议政厅左大臣的位置就是齐……太傅的?”阳玄颢的问题让谢纹受了不小的惊吓,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才重新看向并未转身面对自己的皇帝。 由于已经上过朝,阳玄颢此时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衫,上面以银丝绣成飞龙纹饰,于是,沉稳的气质中硬是多了三分跳脱,谢纹觉得那银龙有些晃眼,轻轻眨了下眼,才慢慢地轻声道:“臣妾不懂陛下说的话!” “你怎么会不懂?”阳玄颢的唇角微扬,“入宫这些年了,又是皇后,你怎么会听不懂朕的话?” 谢纹抿唇,却不再开口说话。 “你不想说罢了!”阳玄颢对谢纹的态度早有准备,也就没有更多的反应,也许,他本来也没想从他这位皇后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不想说的人也不是你一个!”阳玄颢轻笑,“因为,自然有人会对朕说,那个人的意愿又是朕无法违背的!” 谢府的意见是谢纹最好不要介入这件事情中。谢纹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听从这个意见,因此,她低下头,默然无语。 阳玄颢转头看向自己的皇后,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动作温柔,话语却十分尖锐:“为什么不说话呢?因为,谢家根本不可能对此有任何意见吗?或者,谢氏本也在推波助澜?” 谢纹没有否认,她清楚,阳玄颢此时根本不需任何否定的答案与辩解,但是,她也回答了:“陛下,臣妾对齐相的才华并不清楚,但是,臣妾知道,齐相不仅您的太傅,还是先帝指定的顾命辅臣!陛下……史笔如刀!”谢纹最终用了一个模糊又清楚的词结束自己的回答。 阳玄颢慢慢收回手,轻轻颌首,双唇翕动,却没有出声。 谢纹说的没有错,甚至,她很体贴地阳玄颢铺好台阶,但是,阳玄颢并不觉得高兴,他深深地看了谢纹一眼,却看不出她有任何的心机深沉的样子。 也是!一直以来,她都只是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也许,她如此说的原因也就是,在她看来,那也是她作为皇后应该做的事情吧! 阳玄颢微笑:“卿会是位好皇后的!” 谢纹不解地看着皇帝,却见阳玄颢轻语:“朕还有事,卿自行回宫吧!”说话间,还伸手扶正了她头上稍稍垂下的玉簪。 “……是!”一惊之后,谢纹仍然温顺地应道,退开一步,恭送皇帝离开。 目送阳玄颢离开,谢纹拒绝了宫人请她登舆的要求,慢慢往长和宫走去,刚走了一会儿,她便蓦地想到——皇帝是转回慈和宫了! 谢纹立时抽了一口冷气,手不自觉地揉碎了一朵绿菊。 “皇后娘娘?!”随侍的尚宫一惊,连忙上前。 “没事!”谢纹拍拍手,任由尚宫拭去她掌心的碎花与汁液,“本宫乘舆吧!回宫!” ——她还是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阳玄颢的确又去了慈和宫,宫人们都吃了一惊,行过礼便要通报,却被阳玄颢阻止,一直到了明心轩门口,才被一名宫女坚决地拦下。 “陛下,太后娘娘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宫女的声音极轻,但是也极为坚持,跪在阳玄颢身前,阻挡了唯一的通路。 “放肆!”阳玄颢压低了声音痛斥,未及再说什么,就听见开门的声音,叶原秋在门前深深地行了一礼,之后才低声道:“太后娘娘正在临帖,不过,娘娘之前吩咐,若是陛下请见,就请陛下到翊明殿稍候。” “母后知道朕会回来?”阳玄颢皱眉。 叶原秋看着这位少年天子,心中暗暗叹息,面上却只是温和地道:“娘娘只是说不想见任何人,若是陛下的话,就请陛下稍等,若陛下不想等,也可先离开,稍候再来!” 阳玄颢思忖片刻,立刻道:“朕稍候再来!” 明心轩内,赵全将皇帝与叶原秋的对话尽收耳中,他一边磨墨,一边悄悄观察紫苏的反应,但是,紫苏专注地临摹着面前的字帖,一笔一划都尽善尽美,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他自然也看不出紫苏有任何反应。 一帖《定波亭记》临完,紫苏搁下笔,看了两眼,在赵全与叶原秋反应过来前,便将整张纸撕毁。 赵全与叶原秋不明白,紫苏自己知道,方才她根本无法静心,整帖字除了形似,半点神意都没有。 “收拾一下吧!”紫苏随口吩咐,离开书案,坐到长榻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娘娘……”赵全奉上香茗,小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见其并无异色,才稍稍放心。 “皇帝来过吗?”紫苏漫不经心似的问了一句。 “陛下来过!听奴婢说了娘娘的吩咐,便离开了!”叶原秋停下收拾书案的动作,抬头回话。 “嗯……”紫苏应了一声,闭上眼,端着茶盏,沉思不语。 赵全觉得紫苏淡然的神色中又似乎有许多复杂的东西,他不由低下头,掩去自己眼中情绪。——赵全了解这位主子,若阳玄颢方才不回头,便是皆大欢喜的结果,紫苏不会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可是他回来了!若是他等下去,就表示他没明白紫苏的意思,或者,虽然明白了,但是,仍有心结,想与母亲沟通一下,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赵全不相信,皇帝会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阳玄颢偏偏选了最糟的一个作法!——他回来又走了,这表示,他明白紫苏那番话的意思,也完全明白紫苏后来那些吩咐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表示不会在此事上让步!他退让了,却不是因为那是母亲的意思,而是因为,他明白,他无法违背母亲的坚持! 这是最糟的结果! 叶原秋为皇帝叹息,因为她已经发现,这个年少的天子还不明白,对于他的母后,他手中最大的筹码到底是什么!——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这个筹码也许不足以动摇紫苏的决心,却足以让紫苏为他考虑得更多、更周全! 现在,阳玄颢正在亲手抛弃这个筹码! 嘶!一个细微的声响惊醒了沉思的两人。赵全与叶原秋循声望向紫苏,只见她的裙幅上与身边的地上都散落着一粒粒碧翠晶莹的玉珠,两人又是一惊——那是紫苏这两年一直执在手中的念珠! 叶原秋连忙走近,取过紫苏仍捧在手中的茶盏,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她手指上的血痕,不由惊呼:“娘娘!” “没事!”紫苏抽回手,毫不在意。 叶原秋却为紫苏的冷淡而心惊,捏着丝帕,不知该不该为她包扎伤口。 紫苏看着地上仍在颤动的玉珠,姆指按在食指的伤口上,遮住了伤口,赵全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却听到她平静的声音:“皇上会怎么做呢?” 两人同时沉默,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紫苏也只是这样问,并不需要听到任何答案,她几乎想冷笑了,最后,她只是起身,淡漠地吩咐:“哀家累了!” 叶原秋服侍紫苏换了衣裳,躺到榻上,靠着软垫休息,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内殿,一眼便看赵全对自己点头,随后转身离开,她暗暗皱眉,但是,仍然跟了上去。 “你帮皇后娘娘传了什么消息?”刚出殿,赵全便直接问道,叶原秋大惊失色,随后看到殿外的宫人都退开得很远,才平静下来。 “我……” “你的解释我也想得到!”赵全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无非是帮皇后娘娘与家人联系而已!事实本就如此!” “的确是这样!”叶原秋很委屈。 赵全轻笑,眼神却变冷了:“叶尚宫,你有时候天真得可怕!” “还是想对付太后娘娘,是吗?很别出心裁的想法!” 叶原秋的脸色立时一片苍白,张口却出不了声。 “……太后娘娘知道了?”叶原秋好不容易问出一句话。 赵全无声地冷笑:“我已经报上去了!” 叶原秋闭眼又睁眼,眼中的情绪在瞬间隐去,只留下一片平静,赵全半分讶然都欠奉,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我知道了……”叶原秋的话艰涩无比,好不容易才完整地说出口。 赵全摇头:“你什么不知道!叶原秋,我本以为你想开了……” 叶原秋轻笑:“的确是的……” “那……”为什么又重提旧事?——赵全无法不问,却因叶原秋微笑着扬眉的神色而咽回所有的疑问。 “我本来认为,太后娘娘睿智、仁善,但是,根本不是的!她冷漠得可以将一切都视筹码……我的姐姐是……如今……皇上也是……” “够了!”赵全低声斥言,“你与容尚宫一样!……不知道是天真还是愚蠢!” “你不可以这样说姐姐!” “听着!叶原秋!你的姐姐是慈惠太后安排到娘娘身边的人!在宫中,这不是死罪,但是,如果无法平衡两份忠诚,必然要死!叶原秋,你现在在做的更是百死莫赎的背叛!你们不过在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也许吧!”叶原秋轻笑,“只要看到娘娘如何冷漠地计算一切,,我就会想起姐姐……难道,她当时的行动不是在娘娘的计算中吗?是她……” “原来如此!”赵全叹息,“叶原秋,你希望娘娘怎么做呢?在这个皇宫中,你希望太后娘娘怎么做呢?这里是没宽恕的!皇后娘娘还没想到你那样与她交好的目的,如果她明白过来,难道她会轻易按照你的设计走吗?权力是个很好的东西,但是,皇后娘娘是最有自知之明的!——她还没有资格拥有那份权力!你认为你会被宽恕吗?” 叶原秋瞪大了眼睛,半晌无语,转身离开。 赵全看着她离开,无声地叹息,轻轻摇头,再次推开殿门,走入殿内。 紫苏正在休息,殿内很暗,穿过珠帘幕幄,赵全走到紫苏的面前,厚厚的地毯掩去了一切声音,但是,他仍然谨慎地在离那张卧榻三步处停下。 “做完了?”紫苏的声音慵懒,似乎也没有睁开眼,却不知她怎么发现赵全的到来的。 “是!奴才按娘娘所说的告诫过她了!”赵全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回答,态度恭敬无比。 “嗯?”紫苏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有下文。 赵全稍等了一会儿,低头退出,没退几步,就听紫苏淡漠的声音:“哀家还不想换总管与掌印尚宫……” 赵全没有出声,停了片刻,见紫苏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迅速退出,到了殿外,他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冷汗,身上更是如此。 紫苏在告诫两人,却也是在给两人的机会,赵全惊出了一身冷汗,走开的叶原秋也反应过来,不由愣住,对于这个太后,她感到自己远没有看清——这本也是上位者所必需的。 在宫中,若是赵全与叶原秋出了问题,紫苏的耳目也就出了问题!紫苏要考虑更多的事情,因此,她无意撤换两人,警告就是必须的了。 阳玄颢在九月十一颁旨,齐朗重领左议政大臣之位,同时,追赠齐老夫人,朝廷的议论因此平息,虽然也有人非议,齐朗此行的功劳是否足以抹平不孝的罪名,但是,这种议论已经无法激起任何一丝波澜了,而齐朗重回朝廷,又让尹朔与谢清之间的矛盾变得更为复杂,所有人更加小心翼翼地行事! 正是因为如此,阳玄颢的另一道旨意被子忽视了——同一日,阳玄颢谕皇后依例晋封慧妃。 其他人可以忽视这份谕旨,谢家却不会。倩仪冷言:“陛下怎么不干脆废后重册呢?” 谢清安抚妻子,轻笑着道:“皇上只是想减轻朝中的震荡,这一手倒也可圈可点!” “你还说这样的话?”“安抚”显然更具火上浇油的特点,倩仪没好气地回了丈夫一句,谢清却根本不在意妻子的愤怒,只是微笑。 “太后不会让景瀚背上不孝的罪名,这就需要皇上的表态,皇上却更不愿意让景瀚执掌朝政,所以……倩仪,其实,皇上现在多此一举只会让太后更会愤怒!——陛下在‘帮’我们呢!你没发现?” 倩仪目瞪口呆,半晌没回神,虽然还是不清楚,谢清为什么说阳玄颢在帮他们,但是,很显然,谢清决不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 其实,当谢纹禀明皇上的谕命,并将晋封之事奏明后,紫苏倒表现得很平静!!但是,不论是谢纹,还是周围的宫人,都感到心惊胆颤,紫苏眼中的冷冽太明显了!——她不是愤怒,是出离愤怒了! “哀家知道了!”紫苏淡漠地应了一句,“皇后去办吧!” “是!”谢纹低头,不敢再看紫苏,立刻退下。 尹韫欢在听到宫人兴奋的通报之后,最初也很开心,但是,喜悦的感觉稍退,她便大惊失色,愣愣地呆住了,宫人不解地围着她,又不敢询问。 “没事,你们退下吧!”尹韫欢让宫人离开,想静一静,但是,一个宫人却慌张地闯了进来:“娘娘!娘娘!娘娘!” 尹韫欢脸色刷白,手狠狠地掐着桌沿,随即听到那个人喘息着道:“奴婢在宣政厅说,太后娘娘说她要再想想,因此,暂时不为娘娘预设产室!” 不按规矩预设产室?尹韫欢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连半分血色都没有,双唇都苍白了——在后宫,这意味着,生母将不能亲自抚育孩子,这向来是昭仪以下的后宫才会领受的待遇! 尹韫欢想勉强起身,但是,刚站起,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跟着便眼前一黑,再无知觉了! “娘娘!娘娘!” “……传太医!” “啊——” “……有……有……有血……” 遥远的声音,遥远的纷乱,若是真的遥远,也许就是人生最大的幸运了! 第十五章 长路漫浩浩(下) http://.biquxs.info/

阳玄颢的后宫一直很平静,平静到没有故事。年少的皇帝在最初的好奇之后,便因为种种原因对后宫十分冷淡,在少年天子的心中,后妃绝对不是生活中必要的因素,朝政、行猎、甚至于歌舞都更加吸引他的注意。 当然,后宫人数的稀少也是原因之一。 元宁皇室的择偶范围是世族,从皇后到王府侧妃都要身家清白,因此,元宁没有定期的选秀制度,三年、五年、七年……只看皇上、太后与皇后的意思,偶尔,遇到个别情况,还可以直接册封入宫,就如紫苏;至于宫女,则是用采选的方法——采买或选聘,选聘的宫女如未被宠幸,年满二十五就可以离开宫廷,采买则是终生的,尚仪、尚宫一般都必须是采买入宫的。 阳玄颢对后妃很有些冷落疏远,皇长子的出生让他多了点有恃无恐的感觉,无人会在此事上强求他,皇室长辈有时更会暗示,现在皇室需要的是嫡皇子。 后宫的人少,又没有专宠,除了皇后与慧妃,其他人都在四品以下,还有几个是阳玄颢偶尔宠幸过的宫女。谢纹与尹韫欢都是压得住的人,面上又一直是客客气气的。——后宫,似乎激不起一丝波澜。 当内侍向尹朔通禀“慧妃娘娘小产。”时,尹朔根本不相信,追问时却看到了内侍有些同情的眼神,心中一惊,确信无疑了,但是,更添了三分惊惧。 “慧妃娘娘现在如何?”尹朔勉强镇定下来,询问孙女的情况。 朝会刚过,退出的朝臣多看了这一幕,惊疑不定间,多数人选择了迅速离开,只有齐朗与谢清因为要同去议政厅,不便离开,站在阶下,默然地看着这一幕。 尹朔并不知道,他边说边颤抖着,几乎站不稳了,齐朗与谢清都在担心,他是否会摔倒,滚下高高的台阶。 “娘娘并无大碍,太后娘娘命太医全力照料娘娘。” “多谢公公了!”尹朔稍稍安心,告别内侍,走下台阶,向齐朗与谢清点头致意,却径自离开。 齐朗回朝后的第一次朝会,就在这个似乎听起来不算是好消息的事情中结束了。 阳玄颢比尹朔知道得更早一点,但是,也是在朝会之后,离开大殿,未及登舆,皇后派来的内侍就急忙禀报了这件事,阳玄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白那个内侍委婉到含糊的辞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慧妃的孩子……没了……”阳玄颢皱着眉,声音含混不清。 “是的!”内侍有些心惊了,因为看不透阳玄颢此时的心情。 缓缓地转身,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阳玄颢深吸一口气,想眨眼掩去一切情绪,却完全做不到,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步舆上的饰物。 三步而已,阳玄颢却觉得十分艰难,他知道自己应该有些表示,但是,他似乎什么都表达不出来,直到坐上乘舆,手自然地搭上扶把,他才可以表示点什么:“去启祥宫!” 那名内侍一愣,等乘舆抬起,才又连忙道:“皇上,太后娘娘身体违和,皇后娘娘与诸位娘娘都在慈和宫!” 话音一落,那人就跪下,因为阳玄颢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可怕,面上带着噬人的气息,直盯着他。 “是皇后要你说的?”阳玄颢很慢很慢地问他。 “是!” 阳玄颢几乎想冷言一句:“朕也不舒服!”但是,他不敢,也不能,最后,他只能吩咐:“去慈和宫!梁应,你去传朕的口谕,允许尹家内眷入宫探视慧妃!” 梁应本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看皇帝铁青的脸色便咽回了所有话,只是道:“是!” 宫廷内,太后与皇帝的旨意如此混乱,朝廷之中,但凡有些心机的都看出了不妥,思虑更深的人,或是担忧,或是筹谋,顿时有了人心浮动的样子。 有意无意间,齐朗与谢清都抽身事外,没有半分干涉的表现。 因为齐朗的归来,议政大臣的职责重新划分,齐朗与谢清倒也有充分理由不去管这些事。——在阳玄颢的圣裁之下,尹朔领吏部与刑部,齐朗领礼部与兵部,谢清领户部与工部,变化倒是不大,但是,这却成了一个开始。 三人接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十分罕见地达了一致——清旧帐! 这本也是旧例,朝廷内也没什么人在意,但是,很快,异样的情况就引起了关注——不是很重要的工部,谢清却迟迟没有签押接手,三司御使都开始注意这一情况。 工部在六部中排于末位,虽说六部平级,但是,工部真的不能算是举足轻重的要害,谢清迟迟不接手也就格外显眼,连齐朗都好奇地问了一句,谢清却不肯说,齐朗也就作罢不提,他自己也很忙。 齐朗正在忙于用各种手段为自己一系的人铺路。他已经感到,自己在京中的势力太单薄了。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而且,吏部隶于尹朔,这让他的不得不用比较麻烦的方法达成目的——以优良的考绩来调回亲信人员。 这种作法需要巧妙的运作才能达成,极费周折,因此,当齐朗布置完一阶段的事情,稍有喘息之间时,才终于注意到,谢清已经出手了。 谢清根本没有作任何掩饰,在阳玄颢询问接手工部一事之后,他直接从户部调了大批人手清查工部帐目,如此明显的作法,三司哪里肯放过,于是,三司言官介入了工部的清查行动。 谢清的目的很明确——尹朔此前一直执掌工部,工部的任何事情都会牵扯到他! 齐朗对些的反应是困惑地皱眉,却没有对送来这个消息的官员多说什么:“我知道了。” 那人本不是齐朗的亲信,也没什么情绪,见状便请退了。 “去谢府!” “大人!”齐朗的刚吩咐了下人,就听夏茵从后堂转出,他摆手示意下人先退下。 夏茵走到齐朗面前,一身银红色的羽绡裙裳映衬着如雪的肌肤,乌黑的发髻上压着步摇,秀美端庄。 “有什么事吗?”齐朗放缓的语气询问妻子,面上却是一派淡漠。 夏茵心中一凉,身子不由一颤,步摇的流苏轻碰,发出细微的声响,齐朗为此轻皱眉头,但是,跟着,他就听到妻子力持平静的声音:“大人当真要为莞儿定亲?” 齐朗扬眉:“你有意见?” “妾……不敢高攀永宁王府!”夏茵坚持着说完这句话。 “不敢?高攀?”齐朗失笑,“就算是永宁王世子,齐家的女儿怎么也不算是高攀吧!夫人,你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才好!”齐氏同样是开国元勋,虽然因为是文臣,未封王爵,但是,论及亲信,齐氏不比夏氏差,更何况永宁烈王的王妃本就出身齐氏,后来,夏氏与齐氏的联姻就更多了,夏茵这个理由实在说不过去。 “好了!”见夏茵又想开口,齐朗摆手阻止,“我有事要去见随阳,夫人有任何事都稍后再谈吧!”说完便离开了。 夏茵的确想与他细谈女儿的婚事,但是,齐朗一直很忙,直到今天,才稍有闲暇,只是夏茵没料到又会有这样的状况发生,齐朗自然没有心情与她纠缠这件事。——她也只能等齐朗回来再谈这件事了。 “景瀚终于有闲了?”见到齐朗,谢清第一句话便是如此问候的,齐朗还没进花厅,不由一愣,随即无奈地一笑:“你知道我要来了?” 谢清随手请齐朗坐下,笑道:“你正忙,我也不扰你!不过,你一得闲,哪里能不理会我这桩事?” “那么,就请你为我释疑吧!”齐朗没好气地回答,正好谢府的下人奉上茶水,他接过茶盏,茶水刚入口,他就因谢清的话被呛到了。 ——“其实,我在工部,什么,也没查到!”谢清说得很认真,却又有几分轻描淡写。 “呵——”看到齐朗难得的失态,谢清放声大笑,十分愉悦。 齐朗缓过气来,倒不恼了,搁下茶盏,一言不发地看着谢清,不一会儿,谢清便认输了,一摊手,笑道:“我在工部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查到,但是,湖州却出了点事……” “等等!湖州?”齐朗向他确认,毕竟,齐氏祖宅就在湖州。 “我们的慧妃娘娘的父亲可是湖州学政!”谢清点头,同时点明关键。 齐朗却没那么轻松:“湖州的科考出问题了?” 谢清点头,却也没有当一回事地随口解释道:“你最近太忙,湖州那边又在尽力把事情压下去,所以,京中对此事还不清楚!” “三司也没有上书?”齐朗的声音更沉了。 “湖州太守是杜家人,请了永宁王妃,江槿自然要拖一阵子。”按察司掌各地官声,纠劾官吏不法,江槿是大司察,将按察御使的奏表拖上些时日却也并非难事。 “简直是胡闹!”齐朗终于还是发火了,“随阳,这不像你做的事!”毕竟事已至此,齐朗也就没有对谢清说出重话。 即便如此,谢清仍然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是动了真火,连忙分辩:“没多大的事情!只是几个考生与评卷官作弊得太夸张了,落第的书生借机闹将起来,言辞激烈,声势却有限得很!” 科考是天下寒族士子的晋身之阶,元宁要取信天下,得才于天下,对科考的公平、公正一直十分重视,但是,再如何完备的制度,总是人来执行的。彼此间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没有人会说。 郡试还无所谓,到州试一级,哪一个地方大员、朝廷重臣没有几个需要安排的人?就是齐朗自己也不是没传过口信!只是,事情总要做得巧,做得不着痕迹,真落下端倪,各州的按察御使也不会轻易放过为自己增加政绩的机会!——这本也是默契之一。 齐朗冷言:“没多大事?你既然想借题发挥,又怎么会没多大事情?” 谢清反倒不紧张了,轻笑着反问:“我说景瀚,你到底是为科考弊案动怒呢?还是为我没有知会你此事?” 齐朗闻言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倒是想得通透!”说完便笑了。 谢清摆出一副大大地松了口气的样子,两人相视而笑,好一会儿,谢清才再次认真地说起此事:“我也知道,科考弊案不同寻常事件,一旦处理不当,必然引起大乱,但是,我不得不做这件事!” 齐朗静待下文,谢清却不愿意说了。 “……我以为,慧妃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齐朗慢悠悠地开口,虽然,他明白谢清有必须如此的理由,但是,依旧不赞同他的作法。 谢清摇头:“慧妃没有,慧妃所出的皇子却很重要!”所以,他不能再与尹朔和平相处,即使,这一次,尹韫欢没有顺利生下皇子。 齐朗没有反驳,反而认真地思索谢清的话,随后才有些明白。 “你不是我,景瀚,你可以只关注朝堂,我却不得为此前付出的代价关注更多的事情!”谢清轻叹,无意对齐朗保留什么。 齐朗的确不是很在意慧妃有孕这件事,尽管他也觉得慧妃选的时机很有意思,但是,这些不足以让他出手对付尹朔,过问此事更多的是因为谢清的作法让他困惑,因此,此时,他选择了沉默。 齐朗的态度本也在谢清的意料之中,但是,除了是盟友,他们也是知交好友,齐朗此时摆明了对利益得失考虑得更多,谢清不能不感到些许的失望。 “你有多少把握?”沉思之后,齐朗还是主动开口。 谢清眼前一亮,笑道:“十成是不可能,九成九却是一定!” 这么一说,齐朗反而皱眉了:“你只是想让尹朔离开中枢?” “嗯!”谢清不解。 “那不是太浪费如此重要的事件了?”齐朗说得极认真。 谢清也很无奈:“毕竟不是尹相本人的过失!” 齐朗失笑:“那就看尹相愿意付出何种代价了!” “你是说……是慧妃,还是他自己?”谢清的反应也不慢,立刻就明白了齐朗的意思。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尹相与慧妃互为表里,的确有不小的威胁!”齐朗表明态度,“尤其是这一次陛下的作法……” “你也想到了?”谢清微笑。 阳玄颢借宠信慧妃与尹家表明自己的立场,甚至不惜与紫苏对立,这是很严重的事情,他们无法针对皇帝,那么,也就只能釜底抽薪,毁了慧妃与尹家的根本。 对于谢清,更要命的是,谢纹迟迟无所出,慧妃有子,作为皇子中生母地位最高的一个,承袭帝位也并非毫无可能。 这些就不必对齐朗说了,但是,谢清却不得不告诉自己必须想点办法了! 金菊的九月过后便是丹桂飘香的十月,按察御使的弹劾表章几乎与桂花同时到达成越。 科考!!这一次的事件碰触寒族的底线了!事实上,也碰到了皇帝的底线了! 太祖皇帝用科考弥合世族与寒族在政治上的差距,也是在缓和双方的予盾,阳氏的天下需要世族,但是,寒族并非没有人才,而世族所拥有的特权与势力,也让元宁的皇帝需要用寒族来平衡,科考便是元宁政治中少有的无视身份,唯才是举的事情——至少在表面,朝廷是这样承认的!至于其它无可奈何的事情,寒族士子只能尽力却改变,却也无意冲突! 这也算是一种默契吧! 元宁皇帝喜欢用寒族官员为言官,但是,这也成了这次事件最后弄到差点无法收场的原因之一,寒族不可能允许如此明显的作弊行为,他们必须看到有人付出代价! 湖州太守的请罪奏章在按察御使呈上弹劾表的第二天也送达朝廷,由于事态已平息,都察司只要求暂停湖州太守与学政的职权、并立刻派人彻查事由详情,阳玄颢毫无异议地准了,但是,朝中的寒族官员很不满意,他们需要看到朝廷的处置,至少是评卷官的处置。 阳玄颢所受的教育并不包括在案情未明前处置官员,因此,他没有下达相关的明谕,刑部也就只按都察司的文书命令湖州同知羁押涉案官员。 这些都是正常程序,谢清那份要求立刻将涉案官员移送刑部的奏章被阳玄颢驳回,显然,阳玄颢并不认为这件事情需要如此紧急地处置,但是,阳玄颢接受了谢清奏章的一个意见——事涉尹相之子,尹相不宜再掌刑部! 十月初七,在湖州科考弊案传至朝廷的第五天,阳玄颢明谕议政厅——齐朗代领刑部。 在启祥宫休养的慧妃真正领教了太后对后宫的掌控,紫苏根本没有说一句冷淡的话,甚至还下令让太医院全力照料她的身体,但是,当太后同样抱恙时,宫中的关注度自然倾向慈和宫,毕竟,那位太后不仅是皇帝的生母,更大权在握!于是,启祥宫的冷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虽然阳玄颢有旨,令尹家内眷入宫,但是,宫规森严,随后就是工部的事情,尹家人又有什么心情入宫陪她呢? 无论冷清,还是热闹,尹韫欢终究还是好转了,太医也说慧妃可以适当地散散步,不必终日卧床了! 因此,尹韫欢才听到了湖州弊案与祖父被谕令暂脱刑部事宜的消息。 这一次,她没有觉得天旋地转,但是,掌心的刺痛告诉她,她是多么紧张! 这一次,她已经明白,没有太后的允许,这些消息怎么可能传入她的耳中! 这一次,她是真的前途茫茫了! 第十六章 涉江采芙蓉(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尹相列传》 崇明九年,慧妃行止失当,因后言未罪。仁宣太后颁谕,申斥朔私交内廷、失人臣之范。朔遂病,不示事,帝再三慰之,然朔以年迈,坚辞归里,帝无奈允之。离京之日,独有齐朗送于东郊,时人谓之曰执宰气度。朔致仕居家,不言朝政,亦不交旧友。其后三年,朔卒。礼部治丧礼,时谢清领之,谓:“太薄。”尚书对曰:“从制。”清言:“皇子外家,礼宜从厚,非制乎?”遂厚礼之。 陈观对此的评语只有四个字:“字字诛心!” 当所有的事情摊上桌面时,胜负已注定不可挽回。当阳玄颢准备处理湖州科考案时,他才发现,一切都别无选择。尹朔比他知道得更早些——失去对刑部的掌控权时,他就明白,一切都任齐朗予取予求了。 尹朔知道湖州一案时已迟了,他无法让自己脱身,只能被谢清用无可指摘的理由剥夺自救的权力。他本以为,他会被牵涉进那场科考弊案,然后,因此引退,甚至于,谢清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阳玄颢为了慧妃跪在长宁殿前求情的消息传来,他们才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 元宁的宫规不允宫廷中人私自传递消息,这是为了防止宫中事务外泄,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并不严格,即使是宫女,也可以托人送信或是传递一些东西,只要不违禁即可,反而是后宫妃嫔,无论言行都被限制,包括与家人联系,也是必须在宣政厅备案的,当然,也是形式更重些。 尹韫欢习惯了。当她的内侍被禁军扣下时,她还只是惊讶,随后才想到那条宫规,她想到时,皇后派的内宫执事也到了。 太后在病中,谢纹不能离开,因此,尹韫欢被带到了长宁殿。 苏合香清冽如水,冷漠如冰,与它的主人一模一样,尹韫欢不喜欢苏合香,因为那香氛太冷太傲,容不得一丝亵du,也因为那是太后专用的香。 长宁殿总是燃着苏合香,进殿时,尹韫欢就颤栗了一下,看到靠着软垫闭目沉思的紫苏,心头又是一颤。 紫苏身上盖着锦被,露出此许白色的襦衣,脸色还好,只是看不出神色。谢纹一身浅黄色宫裳,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沉默不语。因为紫苏不喜欢繁复奢华,所有妃嫔到慈和宫时都会作淡雅的妆束,谢纹也不例外,她甚至没有戴凤冠,只用了一支赤金凤钗压发。听到有人进来,紫苏没有动,谢纹抬头看了一眼,凤钗上的珠坠随之轻晃,却没有发有声音。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免了!你少行差踏错,就是你的孝心了!千岁?”紫苏没有让她说下去,闭着眼睛,冷漠地出声。 谢纹在紫苏说话的同时便站了起来,待紫苏说完,看着尹韫欢惨白的脸色,不忍地开口:“太后娘娘……” 紫苏有点诧异地看向谢纹,却见她不安地低头,又不说话了。 见状,紫苏也没有追问谢纹,看都不看尹韫欢,重新闭上眼,淡淡地道:“该怎么办,皇后处理吧!” “是!”谢纹悄悄松了口气,轻声应下,示意尹韫欢随自己出去。 “皇后下旨即可,慧妃先出去等着!”紫苏却没有给她们机会,直接吩咐。 谢纹见她起身,连声道:“太后娘娘,慧妃尚未大安!” “哀家知道,不然还要你处置什么!”按宫规,与外私相授受要杖责五十,妃嫔可酌情处置。 谢纹一愣,因为听出了紫苏话中的不耐烦,尹韫欢也听出了,只能垂下头,按规矩行过礼,带着些许苦涩的笑意退出长宁殿。 “太后……”谢纹还想说什么,却被紫苏淡淡的一句:“坐下!”挡了回去。 按照宫规,尹韫欢不得不在长宁殿外跪下,等候皇后的旨意,她的心腹宫人紧张不已,一个小宫女怯怯地问尚宫怎么办,被尚宫瞪了一眼:“太后娘娘处置妃嫔,连皇上都不能管,你说能怎么办?” 谢纹还不清楚太后忽然如此对待尹韫欢的原因,但是,她很清楚,尹韫欢小产未及一月,身体根本没有恢复,一瞬间,谢纹的心头流转过各种心思,最恐怖的莫过于——太后想要慧妃的命。 那个念头也只是一转,谢纹再如何也知道,她们这位太后真相要谁的命,哪里会如此明显! 正在谢纹无语地琢磨时,赵全忽然进来,躬身禀报:“太后娘娘,皇上驾到!” 谢纹再次起身,没有注意赵全眼中的惊疑不定。 紫苏没在意,正要让儿子进来,却看到了赵全莫名的神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赵全连忙跪下,不安地禀告:“皇上命人送慧妃娘娘回宫,自己跪在那儿了!” 啪! 紫苏狠狠地拍上chuang沿的硬木,发出一声低哑的动静,却让满殿的宫人失色跪下。 谢纹第一次看到紫苏动怒的模样,不似平常的高贵淡漠,那么冷,仿佛一块冰,不需做任何事便已可以伤人。 “好!好!好!……”紫苏一连道了三个好,却一声比一声冷,谢纹只觉自己的心口被人用针狠而快地戮了三下,来不及觉得痛便不能喘息了。 说完那莫名的“好!”之后,紫苏冷冷地挥手:“都下去吧!皇后,皇帝跪在那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纹不敢应声,只是恭敬地退下,走出长宁殿,就看着阳玄颢跪在正对殿门的地方,谢纹叹了一口气。 随侍的尚宫早已被惊呆了,直到看到谢纹走到阳玄颢身旁,按制行了礼,在他身后跪下,才反应过来,惶恐地跪下,随后,帝后的随从宫人全部跪下,长宁殿前,除了慈和宫的宫人,所有人都跪下,尽管许多人什么都不明白。 自然有人将消息送到议政厅,三位议政大臣都是太傅,更有两位是先帝的顾命之臣,面面相觑之后,三人自然不能任由事态如此下去,联名请见。 在两仪门验符时,齐朗淡淡地提醒了尹朔一句:“陛下如此关心一位后宫,恐非吉兆!” 何止不是吉兆,简直与凶兆无疑!!! 元宁皇朝的后宫不乏血雨腥风的争斗,但是,过分的宠爱引来不一定是暗箭,更可能是朝臣的劝谏与皇室长辈的直接处置,文肃皇后贵为国母都不能例外,何况后宫妃嫔?未必是极端的处置,但是,宫规森严,严厉处置一番,冷淡皇帝的热情亦属常事! 阳玄颢做了错事,受罚的却一定不会他!这就是天子的特权! 因为齐朗的话,尹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几乎要怨恨皇帝了,阳玄颢根本没有那么在乎尹韫欢,而他做出的事情却会让尹韫欢承受最无辜的惩罚。 尹朔是在焦虑中走到慈和宫的,看到长宁殿前一片诚惶诚恐的景象时,他才蓦地回神,同时听到齐朗与谢清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他们都是熟读经史的人,翻阅史书,元宁一朝能让皇帝长跪不起的太后屈指数——为立储,文宗皇帝曾在长宁殿前跪了一夜以求端敬皇后的同意;为追崇母家,玄宗皇帝曾在长宁殿前跪了三天两夜以求宣圣皇后的原谅——如今,殿外跪了满庭的人,紫苏却没有任何表示,谁知道会不会在史书上记下第三个例子? 尹朔快走两步,跪到阳玄颢面前:“陛下,您……”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无语继续。 齐朗与谢清被长宁殿前的景象吓住了,待尹朔出声,才反应过,也跟着尹朔行礼,但是,阳玄颢却低头无语,并不看面前的三个人。 谢纹已经觉得头晕了,仍然坚持地抬头看了三人一眼,却正好看到谢清询问的眼神,不由苦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轻轻点头,肯定他们所知的情况无误。 她这一点头,齐朗与谢清同时变了脸色,却又不得不将所有情绪按捺下去,但是,已经明白紫苏为何关上殿门,没有半点表示了。 谢清心中冷笑,面上却摆出沉重之色,膝行两步,急道:“陛下,太后娘娘处置后宫,难道有不妥之处吗?” 这一次,阳玄颢抬起头,看向谢清的目光却冷如冰霜,谢清叩首至地,声音低哑:“陛下今日之举,令史官如何下笔?陛下三思啊!” 尹朔也同样叩首,泣声言道:“陛下如此对太后娘娘,必担不孝之名,臣惶恐!” 只有齐朗从谢清说话开始,便俯首却未置一语。 阳玄颢眸光一闪,转头看向齐朗,偏就问他:“齐相也如此劝朕吗?” 齐朗并不抬头,眼神微变,却以一种阳玄颢听来十分奇异的语气回答:“陛下仁孝纯善。不忍慧妃受苦,何不体太后娘娘拳拳之意呢?” 齐朗的话音一落,阳玄颢便挑眉冷笑,却没有说话。 仅此已让驻足阶上的赵全心惊不已,生怕皇帝道出什么不可转寰之语,令紫苏恼羞成怒。 赵全还在为皇帝的目的困惑,此时更加心烦意乱,但是,方才他想入殿请示,却被紫苏强硬地拒绝,他当然不敢再妄动。也他并立的叶原秋同样满腹的惊疑不定,紫苏方才的拒绝让她吓了一跳,她几乎以为赵全要送命了,幸好紫苏没有再说什么,但是,随着天色渐晚,殿内的寂静便更让她与赵全不安了。 长宁殿内外便在一片寂静中看着红日西坠,天色渐暗。 齐朗这时才抬头,轻轻皱眉,见阳玄颢垂首不语,尹朔与谢清也皱着眉,不安地交换眼色,见他抬头,两人一起看过来,齐朗不由苦笑,缓缓摇头。 阳玄颢的心思,齐朗与谢清都已知晓七成,尹朔却因事涉己身,虽然有感觉,但是,仍然未想清楚,因此,齐朗才毫无办法可想,只能陪着皇帝跪在这儿。 大半天下来,赵全也想明白皇帝的用心,却只能在心中叹息,自己也说不清是为皇帝的心计,还是为紫苏的狠心。 “赵全!”紫苏忽然出声,让殿门前的宫人一惊,赵全更是连忙应诺,只听紫苏平静淡漠地道:“宫门即将下钥,让尹相他们都离宫吧!” “是!”理由无可挑剔,赵全自然不敢多说,连忙应下,过去与三位议政大臣言明,规矩如此,尹朔他们只能起身,稍一犹豫,尹朔又道:“公公可劝过太后娘娘?” 赵全叹息着摇头。 “请公公代传,臣等请见太后娘娘!”尹朔下了决心,对赵全言道,赵全一惊,连连摇头道:“奴卑已经禀告太后娘娘三位大人至此,但是,太后娘娘并无宣召之意!” “请公公通禀吧!”这一次却是谢清出声,“臣等总需尽力一试才行!” 他们一到,赵全便禀告了,但是,紫苏连殿门都不让他进,之后更是一言不发,他们三人都是知道,因此,也就无人求见,此时即将离宫,总要再试一试才是人臣的本份。 赵全无奈,再次通禀,却只听殿内一声“哐当!”之响,似乎是什么瓷器砸上镜面的声音,阶下的三人听得一清二楚,同时苦笑,随即就听到紫苏冷冽的声音:“哀家不能起身,不便见外臣,三位身负国事重任,请回吧!” 出了后宫,三人面面相觑,半晌,尹朔才摆手道:“今日是我当值,先行一步了!” 齐朗与谢清拱手相送,并肩离开,到了宫门口,谢清硬挤上齐家的车,等车走了,才对一脸阴沉的齐朗道:“很少看你这副模样!怎么?皇上很可能成功?” 齐朗摇头:“太后是轻意改变主意的人吗?” “那你为什么这副样子?” “我担心……”齐朗忧心忡忡,“皇上的固执恐怕超过她的预计了,他们之间……” 谢清靠向车壁,冷笑:“那又如何?我们这位陛下呀……总在不合适宜的时候坚持不合适宜的事情!” 齐朗却笑了:“随阳,他是天子,不是木偶,只按你的心思做事!” “所以,你今天才尽量沉默,不与他争执?”谢清摇头,“恐怕,陛下领会不了你的好意!” 齐朗淡言:“总要为他们母子留一分回旋的余地!陛下总是太后的独子!” 谢清一愣,默然点头。 有些话,齐朗并不好对谢清直言——紫苏是为他才硬是不理阳玄颢的,他当然不能再让事态激化,只是,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他也不可能放任事态如此僵持! “随阳,你还去饮冰茶庄吗?”齐朗轻拍靠垫,似乎很随意地问道。 谢清愕然,但是,随即就反应过来,轻笑:“好计量!直接毁去所有筹码!” 尹韫欢的确尚未大安,皇帝不忍她跪候旨意,可以向太后说,或是要皇尽快处置,阳玄颢却用这种方式,自然是有所图! 他这样做,在别人看来自然为了保护尹相,但是,齐朗和谢清都明白,他是在告诉紫苏,他他现在并不希望撤换尹朔的首相之位,或者说,他不想让齐朗进位议政首臣,也正是因为如此,紫苏才会气极。——阳玄颢其实是在要胁她,让他罢尹朔的相位?可以!但是,紫苏不可以再要求别的! 自己的儿子学会要胁自己,哪一个母亲都会高兴? 更何况,阳玄颢此举又何尝不是想限制紫苏对朝政的影响? 长宁殿中一片黑暗,紫苏却默默地笑了——好!她就看看,这一次她的儿子能做到何种地步! 想留下尹朔制衡齐朗与谢清?——紫苏闭上眼,唇角浮现一抹冷笑。 这一次阳玄颢没有失去帝王的分寸,却错算了一些事情!——紫苏很想看看她的儿子能否发现并做好补救! 第二天齐朗与谢清到了议政厅才知道,阳玄颢早准备了一份诏命——因湖州案,为安天下士子之心,特别举行一次恩科试! 元宁的科考,除了三年一次的秋闱大考,便是恩科试了,恩科试无固定时间,也不限出身,只要不是身在贱籍之人,都可以参加。此时开恩科试也是定例,因为即使是弊案,也不会重考,只会将涉案士子的资格取消,依次递补,举行恩科试便是为增加机会,安抚民心。 谢清不知道是该恼火,还是该为自己的学生骄傲,阳玄颢这一手不能说不漂亮,事实上,齐朗在最初的愕然之后,便一直满脸笑意。 谢清进齐家书房时便看到齐朗愉悦的笑容,不禁没好气地道:“你还能笑得出来?” “怎么?陛下总算知道天子该怎么处事了,身为太傅,我们不该高兴吗?”齐朗搁下手中的公文,为他沏了杯茶。 谢清这时也不急了,接过茶盏,似笑非笑地道:“我当然高兴,遇到圣明天子,做臣子的虽然会辛苦些,但也会轻松许多……” 齐朗与谢清一点不急,因为,自然有人着急,朝中寒族出身的官员当天就上书,弊案未结,恩科试之公信必受疑,非朝廷之福,更非陛下之福,那些奏章也不联名,一个个单独呈上,没把尚书台的人忙死,而此时,阳玄颢已经在长宁殿前跪了一天一夜了。 那些谏表,议政厅不能处理,没有办法,尹朔与齐朗、谢清再次进宫,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看到上一次的景象,阳玄颢也没有跪在殿前,叶原秋告诉三人,一早太后便让皇帝进殿了。 “太后已大安了?”齐朗皱眉问道,叶原秋摇头:“太医说娘娘仍要静养。” “陛下的身体如何?”尹朔则更加担忧。 “太医已经为陛下诊视过,陛下并无大碍!” “那就好!” 尹朔的乐观早了些,进了长宁殿,他们便发现皇帝与太后显然没有达成妥协,殿内一片凝重的寂静,而他们带来的谏表就是最不安全的因素之一了! 第十七章 涉江采芙蓉(中) http://.biquxs.info/

很久没有闻过苏合香了,齐朗在步入长宁殿时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随后才走进去,只有片刻而已,并没有人察觉。 紫苏坐在长榻上,手旁的矮几上摆着一串玉制的念珠,阳玄颢站在她的左手边,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殿内很安静。 赵全与叶原秋都不在,尹朔、齐朗与谢清道明来意,呈上奏章后,便沉默不语,那些奏章摆在紫苏的手边,但是,紫苏根本没有碰,摆手示意阳玄颢处理。阳玄颢没有伸手,反而恭敬地对母亲说:“孩儿知错了!请母后教训!” 皇帝先开口显然是最好的,三人都松了一口气,紫苏却依旧一脸的淡漠,抬手轻抚那一串水润光泽的念珠,漫不经心地道:“皇帝怎么会错呢?是哀家错了!应该早点让皇帝起身,也免得议政厅把奏章送到慈和宫来!” “母后娘娘……”阳玄颢低头,却没有将话说完。 手指摩挲着那串佛珠,紫苏却始终没有将他拿起,只是静静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低头的儿子,黑眸中却有夜空寒星般的光彩。 “这些是什么?”阳玄颢不知道该对母亲说什么,只能用低哑的嗓音询问眼前的事情。 事实上,昨天夜里,谢纹晕倒之后,叶原秋便一直在劝阳玄颢起身,他却坚持着,直到今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他还在昏沉间,紫苏却走到了他的面前,看了他一会儿,叹息了一声,吩咐赵全:“请皇帝进来吧!” 三个人无声地交流了一番,由执掌礼部的齐朗出面回答:“这些是朝中官员对恩科试的一些看法!” 阳玄颢有些惊讶,取了一本翻看细看,不禁皱了眉头。 齐朗看向紫苏,却见紫苏神色淡漠地看着阳玄颢,眉目间更有三分冷诮的意味。 阳玄颢搁下奏本,没有再看第二本,只是问道:“都是一样的内容吗?” 齐朗斟酌着看向尹朔与谢清,随后,才回答皇帝:“并无太大的差别!” “并无太大的差别?”阳玄颢重复他的话,目光投向尹朔:“尹相,你以为呢?” 尹朔低着头,无奈地苦笑:“确实如此!” 对于这番对话,紫苏轻轻扬眉,取了阳玄颢刚看过的奏本翻阅,看完也不置一辞,搁在一边,又看下一本,看了三本之后,她便不看了,抬眼便看到皇帝正注视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却转头对尹朔道:“尹相以诗书传家,哀家想请教,皇帝昨日之举可有良解?”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也正是因此才可怕。 尹朔不由闭上眼,片刻之后才睁开眼:“臣家教有失,无颜见太后娘娘与陛下!” 他只能揽下所有责任,面对太后的举动,尹家上下都紧张无比,如果说湖州案是一把殃及尹家的火,慧妃的事无疑是助长火势的一勺热油,而且,更加可怕。 父母之事不涉出嫁之女,只要慧妃还宫中无恙,尹家都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慧妃不在了,尹家才是再无机会了。 家人如此分析,言外之意不需再说,尹朔不能否认——在他的首相之位摇摇欲坠的时候,慧妃才是尹家最后的支柱! 当初送尹韫欢入宫,也正是为此!今日不过是派上用场而已。 “家教有失?尹相何担此语?”紫苏却笑了,“哀家担此语才合适!”言罢,笑容却是极冷的。 话如此重,阳玄颢除了请罪别无他法。 面对皇帝的请罪之举,紫苏只是看着,手指在念珠上轻划,淡淡地尹相道:“皇后方才呈笺表,言慧妃无罪,哀家也找不出驳斥的理由,便允了!” “娘娘仁慈!”尹朔谢恩。 “但是,尹相,慧妃并非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紫苏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尹相你身为议政首臣,此事处理得极为不妥!何为人臣表率?尹相该好好想想了!” “……是!”尹相应下。 阳玄颢忽然明白母亲打算如何了!她根本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她是太后,她可以认同慧妃无罪,自然也可以认同慧妃有罪,这个后宫本就不似朝堂那般讲正当,后宫法度全在礼法二字上,上位者的想法便是最正当的理由,而她只是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透露出一些讯息而已!她最有力的威胁不是慧妃,而是他手边的这堆奏章。 “孩儿不舒服,想先行告退了,母后娘娘!”阳玄颢不想再在慈和宫呆下去了。 紫苏看了他一会儿,终是缓了脸色:“皇帝好好休息,万金之体更要自己好好保重才行!” “谢母后关心!”阳玄颢匆匆回了一句,便离开了,还是紫苏吩咐正要跟着走的梁应:“把这些奏本一起带走!” 三位议政大臣这时候反而不好告退了,紫苏却淡淡地道:“哀家也累了,三位大人去太政宫吧!” “是,太后娘娘!” “等一下!”紫苏忽然又想起什么,叫回三人,转头低声吩咐了叶原秋几句,叶原秋立刻离开,不一会儿捧着一个雕饰精美的木匣返回,将那支木匣放在紫苏手边的矮几上。 “景瀚在丧中,不行吉礼,长女出生时,宫中也就没赏赐,但是,既然回来了,总不能缺了定例的事情,这是我准备的!权当给世子妃的!”语气温和,并无特别。 齐朗本来正要谢恩,听了最后一句,才苦笑着道:“娘娘,臣女与世子并未行定聘之礼!” 紫苏笑道:“是吗?总有婚约吧!再说,王妃已经在宗人府备注了!” 这话听在三人耳中的感觉各不相同,尹朔与齐朗还从没有从自己的情绪中反应过,谢清却是先笑了,抬头看了紫苏一眼,紫苏也只回以微笑,随即便让三人离开。 齐朗接过那个木匣,有些为难,叶原秋稍惊讶了一下,便明白了,对紫苏道:“娘娘,齐相要去太政宫……” 紫苏轻轻颌首,笑道:“也是!赵全,遣个人送到齐府吧!” 齐朗连忙阻止:“太后娘娘,永宁王妃请臣的家眷过府,臣府上实在不方便受赐!” 紫苏稍皱了一下眉,但是,并没有多问,只是道:“那就先搁着,你离宫前再来一趟吧!” “是!”齐朗这才与尹朔、谢清一起告退。 慈和宫的气氛还算轻松,太政宫的气氛就很紧张了,其实阳玄颢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宫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哪儿敢大意,一举一动自然是再小心翼翼不过了,也就营造出了紧张的气氛。 尹朔一行也因此紧张了一下,见到阳玄颢后,三人才放松下来——只要阳玄颢还镇静,事情就都可以解决。 天子一旦固执起来,事情就会向极端发展。 等三人行礼,阳玄颢就把问题抛了出去:“三位太傅以为,这些奏章如何处理才妥当?”他已经将所有的奏章都浏览了一遍,对事态的严重不无认识,甚至还有些惊讶 光看这些奏章的话,他会以为湖州科考弊案与谋逆叛国无异了! 不过是秋考作弊而已!?还只是州试!?——阳玄颢很困惑,也很不满,他不认为这个案子有必要引起这么大波澜。 通过州试也只是具有参加大考的资格而已,元宁辖十三州,三年一次的大考,每次录取从不过百,这其中还牵涉到各方面的利益,相比之下,州试的确不算什么。 对于皇帝的疑惑,尹朔有些讶异,他从没想过阳玄颢对于此事的严重程度一无所知,他只能委婉地解释:“陛下,按律,朝廷的大考与州、郡试同时举行,寒族士子苦读多年,入仕的希望全在此一搏,错过一次便是三年!” 阳玄颢表示理解,但是,仍然对朝臣的反应不满:“在乎这一朝一夕?更何况,即使有弊案,各州的试题都是一样的,朕不可能允许那些人提的重考!” “陛下圣明!”齐朗接过话头,“陛下加行一次恩科试是再合适不过的决定,但是,湖州案不了结,天下士子心存疑虑也并非虚妄之辞,臣以为,陛下需尽早决定!” 殿内立时安静下来,谢清一直没有开口,此时更是凝神观察三人的反应,但是,收获并不大,尹朔默然,神色却很平静,阳玄颢只是看着齐朗,眼神闪烁,倒是齐朗的表情因为正背对他,一时看不到。 “……朕知道了……”阳玄颢用一个模糊的答复结束了这次见面。 晚上,阳玄颢没有召后宫侍寝,而是去了长和宫看望谢纹。谢纹服了药,已经睡着。阳玄颢没有让宫人唤醒,只是寝床边坐了一阵儿,直到宫漏转到下一个时辰才离开。宫人离得远,并不知道皇帝在做什么,居然就这样在皇后身边坐了大半个时辰。 第二天,谢纹醒来后,宫人禀告了这件事,谢纹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问题:“皇上后来去哪儿了?昨夜是在何处就寝的?” 这不是一般宫人能知道的事情,谢纹是召了长和宫的总管询问的,总管不紧不慢地回答:“皇上离开长和宫后去了启祥宫,没一刻钟便离开了,后来便在太政宫休息,并无后宫伴驾。” 谢纹听完便轻笑着摇头,转头对尚宫吩咐:“替本宫拟一份谢恩的奏表递上去吧!” 长和宫的上下都知道皇后的性子,并不喜欢与人谈论事情,因此,尚宫虽然是她的亲信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依她的话照办而已。 这个消息自然也到了谢府,谢清听妻子说完,也不解地皱眉,好一会儿,才能舒展眉心,失笑不已。 “笑什么?想通了?”倩仪一直没想明白,这会儿见丈夫这副模样,便似嗔似恼地追问。 谢清推开面前的公文,笑道:“想通了!也总算明白皇上的心思了!” “什么意思?”倩仪更糊涂了。 “我这会儿倒想起景瀚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了!”谢清稍敛笑意,起身拥着妻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他说我没见过陛下读礼书时候的样子……” 说着,谢清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咱们这位陛下呀,其实是很在乎礼的!” “我忘了这点了!本来还以为陛下是对景瀚心有不满,恐怕他是对自己不满呢!”谢清轻笑着对妻子解释。 倩仪愕然,不敢置信地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在赌气!?因为他对景瀚的态度……”倩仪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比划了半天,被谢清笑着按下乱动的手,听谢清笑道:“不满是有的,但是,还没有到不想见的地步,但是,陛下又觉得不应该是那样的感觉……矛盾!不该忘的……”谢清摇头自嘲,“陛下其实只是个孩子!我们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倩仪点头,认同他的说法,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问出口,谢清敏感地发现了,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但是,他同样不想谈这个问题,两人都沉默了。不一会儿,倩仪觉得不便再留,谢清总还有公事未完,便离开。 谢清处理过两份公文,心情却更加不爽,便丢开公事,扯了一张纸,等回神来,纸上重重叠叠地全是两句话—— “……涉江为谁采芙蓉,我再来时人已去……”谢清低声念出,轻轻摇头。 那是当年他去汜州迎亲,半路上特地去齐府走了一趟,晚上齐朗陪他豪饮,醉了之后,齐朗反复说的便是这两句,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第二天平静地离开,但是,他已明白,齐朗的负疚有多深,那么紫苏呢? 谢清知道妻子想问什么——那样的情况到底该是什么反应才对? 阳玄颢矛盾地想避开这个问题,如果是他呢? 半晌,谢清只能摇头——他不知道,所以,事实上,阳玄颢做得很好了!真的不能强求了! 靠得近,所以,谢清再清楚不过,那两人的性子是最冷情洒脱的,或者说,无论是齐朗还是紫苏,都不会强求过分的东西,却也不会轻易放开任何可能有价值的东西!——所以,谢清才会不明白,两人为何会放任彼此的关系到如此地步! 真是无所顾忌吗?——谢清不信,因为紫苏是太后,看似尊贵的位置其实并非不可动摇,而紫苏现在所做的事情正是最可怕的罪名之一,仅仅因为是皇帝的生母,她就可以保证安全? 皇室毕竟不是世族!世族家门中,这样的事情并非什么重大事情,只要未被摆到明面,只要没有混乱家族的血统,这样的事情是可以被容忍的,尤其是女方的家族够高贵时。 世族子弟看得很透彻,什么需要在意,什么不需要清楚。 皇室不一样,因为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也因为天下人都是皇帝的臣下,生杀予夺都由其发落! 那两个绝对聪明的人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谢清有时候想起来,就会担心,有一天,皇帝真的与紫苏反目了,他该持何种立场? 很多事情是不能出口的!谢清很清楚那个疑问永远无解,因为,那是只有本人才能回答的疑问,而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可能问出口。 可是,那个偶尔冒出来的问题却是他自己要回答的! 染满墨渍的纸被点燃,眨眼便成了灰烬,只留下满室的灼烧味,谢清的心情远没有平静下来,纷乱的思绪还没有全部被按捺下去,而问题还有很多,比如,处于矛盾中的阳玄颢到底会做出怎么样的决定;比如,尹朔又会怎么样处理;比如…… 谢清揉着自己的眉心,细细地计算,这个时候也只有风过竹林的萧索声音相伴左右。 十月在纷乱中结束,十一月十七,湖州案涉案官吏押抵京都,刑部、都察司与大理寺开始真正审理该案。 定罪是无疑的,量刑才是需要斟酌的,此外就是牵涉面了。 谢清暧mei不清的言辞已经表明了态度,而三司言官不断地上书也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本不复杂的案子却很难最终裁决,最后,三部衙还是恭请皇帝圣裁了,齐朗也没有反对。 阳玄颢却将奏章发到议政厅。在钦明殿,阳玄颢对谢清与齐朗说:“此案请二位太傅先拟出章程吧!” 齐朗与谢清同时一愣,正要推辞,阳玄颢又道:“二位先拟,朕再定夺,本也是惯例。” 谢清忍不住说:“陛下,三部衙会审向来由天子独断,从未再下议政厅!” 阳玄颢仿佛这才注意到,恍然大悟,却仍道:“朕不敢轻断,二位太傅是何意见?” 年少总是任性的理由,天子也不例外! 齐朗与谢清这时候也明白阳玄颢的意思了!——他就是要他们两人表态! 重不得!轻不得!这个态若是能表,他们也就不会把这份奏章递到御前了! 阳玄颢并不着急,他静静地看着两人,这一次,他很有耐心,等了一会儿,他笑道:“朕知道此事难办,请二位太傅慢慢想!赐座!赐茶!” ---------------- ps:周末不更新! 第十八章 涉江采芙蓉(下) http://.biquxs.info/

追究阳玄颢的心思对于齐朗与谢清来说,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钦明殿,御前奏对,本也容不得他们真的拖延太久。谢清接过茶盏,目光却不经意地看向齐朗,示意他先说,齐朗抿着唇,没有任何表示。 阳玄颢在等待,他很想听听,面前的这两位太傅这一次会教他些什么! “陛下!”齐朗没有起身,低头坐着,看着茶盏中起伏的茶叶,“三部衙会审虽然定例,但是,报请圣裁亦是本份,大理寺、都察司与刑部的意见都在奏本上,臣既领刑部,自然无需再言!” “刑部的意见?”阳玄颢的目光扫过面前摊开的奏本,抬起头时,眉头已经皱紧,“太傅!齐相!您认为应该严加惩治,以警效尤?不必问牵连之人的是非?” 齐朗不置可否,只是再次重复:“陛下,臣既领刑部,自然无需再言!” 这个时候,阳玄颢再听不懂就真的太天真了!谢清的眼中也是一亮,明白齐朗的对策了。 议政厅从来不是决策的机构,虽是中枢,但是,元宁一朝,议政厅从来不能直接做出任何决策。最初成立议政厅,是为了让心腹重臣为皇帝施政、用兵提供意见,到后来,任何政务、军务都经议政厅,但是,议政厅三位大臣也只能将意见报呈天子,再由皇帝作出决定。按惯例,除了事务性的事情,议政厅报呈的意见不能少于两条。 有时,因为一些事务,六部会争执不下,这个时候,议政大臣协调不成,报请圣裁时,所领部衙的意见便是他们的意见。 齐朗就是在提醒阳玄颢,他的立场是不能动摇的,因为,他领刑部,而且,他也是再一次提醒阳玄颢,他与谢清都不应该对此事发表议论,以影响皇帝的判断! 阳玄颢的目光转向谢清,谢清端着茶盏的手略略放低,同样认真却不甚在意地答复皇帝:“此案有例可循,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阳玄颢猛地合起奏章,不满却毫无办法再要求他们说出意见。 有例可循!是的!一点没错,元宁历史上科考弊案并不少见,只是如此涉及到州试的案子很少,却也同样有例可循。 赦有赦的先例,惩有惩的先例,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阳玄颢的手指弹在奏章的封面上,很想问他们:“真的全在朕的一念之间吗?” 不过,他也很清楚,这种问题即使问了,这两人也不会给他任何答案,他更清楚,他此时的选择的确不只一个,但是,最好的选择永远只有一个。 身为皇帝,他根本不可能有其它选择。 殿内的安静持续了很久,齐朗与谢清手中的茶盏已经冰冷,阳玄颢伸手执起朱毫,却不再看两人,只是口中很无所谓地吩咐:“两位太傅请退下吧!朕会尽快批复的!” “是!” “太傅有空的话,走一趟尹府吧!”阳玄颢的话意味不明,指代更不清楚,齐朗与谢清对视一眼,并没有应声,只是深深地行礼,退到殿外。 殿门尚未关上,两人就清楚听到一声轻响,那如金石之音的声响对于齐朗与谢清都不陌生,因此,他们知道,应该就是他们退出的同时,阳玄颢就将手中的紫金朱毫掷了出去,笔击在了木器上,才会发出这样很特别的声响。 两人同时摇头苦笑,不再逗留,直接离开皇宫。 “摆驾慈和宫!”扔了笔,阳玄颢面色阴沉地坐了一会儿,小内侍瞅着总管的眼色,拾起紫金朱毫,未转身,便听阳玄颢忽然下令,一惊之下,笔再次落地。 “怎么做事的?”在阳玄颢发作前,梁应抢先出声,“把他拖下去,交给内宫执事!” “是!”几个内侍连忙应声,捂着那人的嘴,立刻拖了出去,阳玄颢一甩袍袖,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这几日,正逢一位太妃的生辰,慈和宫里,紫苏正听长和宫总管禀告庆贺事宜。这样的庆贺没那么多的礼节,只是借机热闹一番。听着安排,紫苏的心情倒是很好,听叶原秋禀告皇帝来了,也没在意,只是道了声快请。 阳玄颢进来,所有人自然不敢再说话,按制见礼之后,阳玄颢见殿内很热闹,按捺下情绪,笑道:“母后娘娘正在忙?” 紫苏示意儿子坐下,一脸的笑容:“皇帝真会说话,这会儿哀家也就是瞎忙了!”转头吩咐赵全:“你记下,到日子,赐一副玉如意过去。若是天寒风大,哀家就不过去了!让她们自己玩得开心些!” “是,娘娘!”赵全应下,让身边的人记下这事。 紫苏的年纪比那些太妃都小不少,这样的事情,她很少参加,再说,她一过去,礼数便多,她也不想为难那些女人。 又说了一会儿,事情便完了,宫人退下,紫苏这才细细地儿子:“皇帝早上请过安了,怎么这个时候又过来?今天无事吗?” 阳玄颢看看殿内,只剩下赵全与叶原秋随侍,便摇头:“还有不少事情!朝政总是没完没了的,朕是有事来问母后!” “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紫苏笑道,眼中的笑意却褪得一干二净。 “尹相退了,朕该用谁?”阳玄颢问得直白,问得认真,面上无半点笑意,紫苏也敛了笑容,轻扣扶手。 “哀家不想管政事!”紫苏仍然拒绝。 “朕虽然谈不上是圣明天子,但是,议政厅必要平衡,朕还是知道的!”阳玄颢看着母亲,“母后娘娘,您告诉朕,尹相退下,这个平衡怎样维持?” 紫苏的眼神冷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扶手,语气淡漠地道:“皇帝真心问,哀家倒也真想答,不过,答之前,想问皇帝一句——尹朔不退,议政厅就平衡吗?” 阳玄颢的黑眸骤然一紧,广袖下的手也紧握成拳。 “皇帝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好了,但是,平衡并不是想当然就可以做到的!”紫苏的手从凤座的扶手上滑下,在身前交叠置于裙上,“所谓的平衡在齐朗回朝之后便不复存在了!在尹家人被涉湖州案之后,平衡就再不可能恢复!” 阳玄颢静静地听着,并没开口的意思,紫苏停下看了他一眼,接过叶原秋奉的茶,转手递给皇帝,阳玄颢起身接过,略沾了唇便搁下,听母亲继续说:“更何况,天下之权尽在皇帝手中,想维持朝堂的平衡绝对不是难事!” 阳玄颢勾起唇角,有些不以为然。 “皇帝不相信?”紫苏自然看到他的神情变化,淡淡地问道。 “朕现在难道可以让尹相留下?”阳玄颢微哂。 紫苏稍稍挑起眉头:“你可以做很多事!不需要执着于一枚死棋。” 阳玄颢心神一震,目光直直地盯着母亲。 “颢儿!”紫苏有些心软了,轻唤了一声,随即便叹息,“算了,你想必也听不进去!” “母后娘娘不说,怎么知道朕听不进去呢?”阳玄颢起身反驳。 紫苏微微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半晌伸出手,为儿子正正了头上的龙纹金冠,慢条斯里地道:“身上的东西要戴端正,心里的东西也是一样,正了才能稳住,歪了也就乱了!天子要端正坦荡,大道才能走稳。” 阳玄颢先是一愣,再听下去,才明白过来,心中又是一怔,紫苏却只说了那么多,接着便不再言语了。 这一次,阳玄颢没有再问任何问题。他已经知道自己********了。 平衡!身为天子的平衡不仅是指朝堂上大臣之间平衡,更是指他自己内心的平衡! 只有维持中心的平衡,他才准确地作出判断! 他没有做到! 或者说,自从与周扬的战事失利之后,他就再没能把握住自己的平衡! 阳玄颢默默地站在母亲面前,真正开始反省。 紫苏看着儿子的脸色渐渐变化,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却依旧沉默,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因此,她很清楚,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劝解都是没有用的,只有靠他自已想通才行! 普通人有心结,只会执着于相关的人与事,再如何,影响也有限,上位者却完全不同,因为上位者的每一个想法都牵动着太多人的命运,因为,上位者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而影响判断,所谓大爱无私,正是最好的注解。 “母后娘娘,您是这样做的吗?”沉默良久,阳玄颢才再次开口询问母亲。 紫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却又不是很肯定地说:“如果需要,也许吧!” 阳玄颢扬起一个稍显迷离的笑容,不再多说什么,行礼告退。 “皇上,去哪儿?”扶着阳玄颢在龙撵上坐稳之后,梁应才小声地问道,阳玄颢有些疲惫地抚额,闭上眼,淡淡地道:“去长和宫吧!” 梁应眼中闪过讶然,却没有表露出来,躬身应诺之后便起驾了。 谢纹刚好一些,勉强撑着处理一些要紧的事情,听到皇帝驾到,便要起身,却被阳玄颢一叠声的“免礼!”阻止:“都说了,你在病中,不必拘礼!” “谢陛下!”谢纹乖巧地应声,“陛下怎么想到过来?” “朕想看看你!”阳玄颢很随意地回答,宫人面面相觑,悄然退下,只有正看着阳玄颢的谢纹知道,阳玄颢根本没有其它意思! “呃……臣妾谢陛下!”谢纹还是如此回答,让阳玄颢不禁莞尔。 “知道吗,皇后?朕今天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其实,那些也是朕早就知道的事情……只不过,以前,朕只当作儿戏!……其实……皇后!”阳玄颢语带微笑,十分平静的模样,话语却很凌乱,谢纹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正在皱眉冥思苦想之时,听到他唤自己,下意识地应声:“臣妾在,陛下!” “皇后明白身不由己的感觉,对吗?”阳玄颢握住妻子的手,再认真不过地看着她。 谢纹一怔,不由抬头,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一下子呆住了,两人相视良久,谢纹低下头,缓缓抽回自己的手。 “皇后?”阳玄颢不解。 “其实,陛下过虑了!”谢纹低着头,温和地言道,“所谓身不由己,是个不太好的词,您是天子,怎么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呢?更何况,天子无私,本就……”天子掌握天下,因此,除了天下,天子也不应再想其它任何事情,包括他自己,一切行动都以天下为重、苍生为重,至于其它,便不能强求,这才是天子应为之举,这就是“天子无私”! “是啊……”阳玄颢不等她说完,便笑着应和,“天子无私!所以,朕……算了!本就是朕错了!朕如何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阳玄颢自暴自弃的话语,谢纹先是一惊,愕然抬头,正对上阳玄颢有些黯然的目光,心中一紧,却什么都说不出。 “皇后好好休息!朕还有事!”阳玄颢言罢起身,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开。 许多年后,谢纹再回想起这一次的交流,都会假设,如果最后,她没有沉默,她与他可会在以后有些不同,但是,她的假设总是无法继续,也许,只有沉默,才是她会做的选择,因为,她根本无法安慰皇帝。 她才是最身不由己的人! 皇帝想从她这里得到安慰?或者说是支持!但是,她给不了! 她那时很想对皇帝说:“陛下,您现在还不能随心所欲,因为,那样,您一定会犯错!”但是,这样的话,只会让他动怒,她真的不想在那种情况下激怒他! 无论如何,这是谢纹与阳玄颢彼此最接近的一次! 回到钦明殿,阳玄颢一件件地处理奏章上的事务,将所有需要自己亲自处理的事情处理完,这时天色已黑了,他正要起身,内侍却再次呈进一份奏章。 封匣!阳玄颢知道是紧急奏报,匆忙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尹朔的字迹。 阳玄颢愣了一下,稍后才取出奏表,展开细看,半晌无语。 梁应第一个发现,皇帝的手居然在抖!他又急又慌又不敢问,只能道:“陛下,您怎么了?” 话音一落,阳玄颢全身一震,那薄薄的一张奏表飘然落下。 “……尹相病了……”阳玄颢闭上眼睛,苦笑着说出四个字,声音太轻,连离他最近的梁应都没有听清,他只是连忙拾起那张奏表,重新放在皇帝的面前。 齐朗与谢清按皇帝说的去了尹府,但是,三个人坐下,都一言不发,一直到天色已晚,尹朔才示意送客。 “就这样?”上马车,谢清不些担心地问齐朗,来之前,就是齐朗吩咐,什么都不说的! “皇上只让我们走一趟尹家,有吩咐什么吗?”齐朗反问,谢清只能摇头。 “所以……”齐朗一摊手,“其实,尹相已经有主意了,我们说与不说都一样!” “你确定?” “很确定!”齐朗微笑。 “皇上会怎么办?” 齐朗失笑,目光却变得有些冷,想起紫苏对他说的:“你说这一次,皇帝能做到哪一步?” “……皇帝还能怎么办?” 谢清刚想说什么,就听齐朗跟着一句:“我倒是担心,情况会比尹相设想的更糟!” 第十九章 冠盖满京华(上) http://.biquxs.info/

关于女频包月免费试用的十个名额,除了我自己留了一个给朋友一个,其它都送出了,一直都忘了说,这会儿,我又找不到名单了,记得的有:ice+fire,celia1985010、墨穹、李易安、中国鬼、路路唐龙,还有两个,实在想不起来,各位朋友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打开女频包月文库的章节,登陆后,点击章节名,需要再输一遍,实在抱歉,原以为,起点会有通知,但是,我自己使用后才发现,似乎不没有!抱歉了! -------------------------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年二月,特行恩科试。 湖州科考弊案与年关相差无几,阳玄颢颁下诏命,加试恩科,恩科试素来由礼部负责。礼部尚书是王素,他既是帝师太傅,又是王家人,自然对此事郑而重之,旨意颁下的第二天,王素便上书说明年关将至,朝廷各项大事甚多,请将恩科试延至明年再行,阳玄颢准奏。 这样一来,报考、核验、封题……一项项进行下来,直到三月初九,恩科试才正式进场开考,年前十一月时,阳玄颢就钦点了齐朗为恩科试的主考,下面各个评卷、复阅、居中事、巡场都由主考亲点,再报皇帝钦准,阳玄颢也爽快,全部照准。 同时,阳玄颢也在三部会审的请示奏章上批示,按律惩办! 按律,科考舞弊罪不致死,但是,削夺功名、爵位,籍没家产,如系世族,所有直系亲属全部除籍,如系宗主,定案三日内,未向礼部另报宗主的,全宗除籍;如系寒族,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考,不得入仕,并且,犯此罪者,不与赦。 不能说不严厉,但是,真正被定案的只有两名评卷宗官与行贿的士子,其它官员都未定为此罪,只是失察、渎职等罪名,处置要轻许多! 这显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寒族希望看到的绝对不仅仅是两个评卷官被定为科考舞弊之罪,而所有参加科考的士子希望看到朝廷维护公平的决心,在这种情况下,所有逗留在京都,等候恩科试开考的士子之间出现了一种声音。 叩阙上书! 至少在名义上,所有的至略人都可以向皇帝上书,直言是非,且不会获罪,但是,那样的上书多不会真的呈进御前,议政厅有专门司职此事的官员,负责整理上书,拟出提要,按时报给议政大臣与皇帝,如果遇到举报官员违法的,就会誊录内容,转送都察司,再由都察司查办。 如果想让自己的奏书直送御前,没有官职的士子与平民只能叩阙,击金鼓! 元宁律法规定,非关军务,击金鼓者,陛见之后领杖二十。 十一月二十三,成越下了第一场雪,也是在这一天早晨,皇宫太华门前的金鼓被击响,百余名赴考士子叩阙上书。奏书直指湖州案涉案官员,要求严惩,以警示天下官员。 阳玄颢对叩阙的士子明言:“律法乃朝廷公器,不可因情势而乱!” 十二月初六,金鼓再响,这一次是朝廷太学中的学生,同样是说湖州案,太学生显然更聪明一些,抛开其他官员不理,只说学政官员,事关科考弊案,若说他们完全无辜,谁也不信,太学生扣着这点不放,要求重审。 阳玄颢被这些学子弄得心烦意乱,而监察司又插了一手,监察御史联名上书,指都察司空置证物,纵罪轻判。 眼见着风向转到三部会审上,阳玄颢震怒,却也知道,三司的舆论本就很容易偏离最开始的目的,如此,到最后,一般也就会引发无可收拾的震荡。 三司主官被召进宫,离开时已是深夜。 可惜,到这个时候,御史言官中已经不少人反应过来——眼前正有一个一朝扬名天下知的机会! 湖州学政是什么人?慧妃之父,议政首臣之子! 无论牵涉到哪一方,都会是青史留名的事情,而后宫显然要麻烦许多,尹朔则更顺理成章些。 齐朗与谢清接到尹朔的贴子是十二月初八的早上,到议政厅之后,谢清避开旁人问齐朗:“这就是你说的——更糟的局面?” “你认为呢?”齐朗失笑,“这已是最糟的局面了!三司……”齐朗忍不住摇头,他本以为,有都察司在其中,三司会有所顾忌,但是,他显然低估了言官对扬名的热切之心,更准确地说,情况再失控,此时都与他无伤,因此,齐朗与谢清一样,都存了三分旁观之心。 尹朔同样知道这是最糟的局面,他请齐朗与谢清过府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尹府的格局稍显紧凑,进门没走几步便入了花厅,主客安坐。 尹朔知道齐朗与谢清都是天之骄子,除了清茶一杯,什么都没有准备,齐朗与谢清也安之若素,品着茶等尹朔先开口。 “某请二位来的意思,不用某再说明了吧?”尹朔低着头,语气很平静。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倒也不是真的想为难这个前辈,稍稍沉吟了一会儿,齐朗便搁下茶盏,淡淡地说:“尹相还是说明的好!我等是晚辈,若是一时思虑不周,想差了,就辜负您的一番心意了!” 尹朔微微皱眉,看见谢清也笑着颌首附和,脸色更变了一些,但是,他只是无声地冷笑一声:“二位晚辈?老夫真是不敢当了!” “尹相,您请我们来,总不会是来说这些的吧?”谢清不等齐朗开口便直言以对,他与尹朔之间早已只剩下最表面的和睦,此刻自然没有多少委婉的语气与他周旋。 尹朔被他的话一堵,脸色数变,最后却只是轻轻放下手的茶盏,不带半点语气地说:“老夫这两日深觉年迈,已不堪重任,有致仕之意!” 此语一出,齐朗并无太大的感觉,谢清倒是在心中叹息了一番——在这个时候毫不犹豫地放弃一切,看似最好的选择,但是,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齐朗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尹相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只是陛下那里,不知能否通过?” 对齐朗的回答,尹朔轻轻微笑了一下,看向谢清:“谢相的意思呢?” 谢清扬眉:“这会儿,还需要我的意思吗?” “需要!”尹朔答得肯定,冷冷地盯着谢清。 他需要谢清的意思,至于是什么意思,彼此就心知肚明了。 谢清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 “我明日会正式上表!”尹朔冷言,“但是,我要看到你们的诚意!” 齐朗却摇头:“尹相,您高估我与随阳了!”此时不比他致仕前,阳玄颢亲政后,三司人员调动频繁,除了三司主官未曾轻动,其它几乎是全部换了一通,他们二人自然也不能像以往一样指使如臂了。 “这是代价!”尹朔此时却不理会了,“更何况,我相信二位‘晚辈’的本事!” 谈完,尹朔毫不失礼地送两人出门,齐朗与谢清本是同车而来,自然又同车而去。 “怎么看?”车是谢府的,齐朗先上车,谢清后入,一入车,便兴致盎然地问齐朗,随后才坐下。 齐朗敲了一下车身,自有齐府从人上前询问:“少爷?” “拿我的贴子,请太学监正过府!”言罢,齐朗从袖中取一张名贴从车窗交给从人,从人接过贴子便行礼离开。 谢清扬眉微笑:“你不想入宫?” 齐朗无奈地摇头,却不言语。 “好吧!我走一趟慈和宫!”谢清倚在靠垫上,无所谓地说了这么一句,却依旧追问,“你怎么看?可信吗?” “你相信?”齐朗反问,见谢清坦率地摇头,笑意便更深了:“尹相只在乎你最后点的那下头而已!他只想保慧妃的平安,所以,他别无选择!至于可信?尚算可信吧!” 谢清点头认可他的意见,微笑着道:“他自辞最好,不肯也无妨!对吗?” 齐朗点头轻笑:“倒是我们能否控制住情势,才是比较麻烦的问题!”说着不由摇头叹息。 “陛下对言官素来优容!”谢清明白难处,“那些人可都是胆大包天的性子,不服约束,的确麻烦!你可有想法?” “我刚被夺情起复,那些言官恨不得能弹劾得我自请再度丁忧!”齐朗没好气地说,那神情就差没质问谢清:“你不知道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吗?” 谢清连连拱手作揖,却也不是很认真,但是,仍应了下来:“三司我去试试看!” 稍一沉吟,谢清又道:“恐怕得走一趟永宁王府!” 齐朗连忙阻止:“你怎么想的?湖州的事被江槿拖了几天,这会儿,他避嫌还不来及,你何苦为难他?再说,永宁王妃根本不会理你!” 谢清晃了晃手指,笑道:“我不找江槿就是了,这两年,也就只有永宁王府对三司还有些影响,只一个‘夏’字,就能让那些人三思而后行!我要永宁王府摆个姿态总可以吧?” 齐朗点头,知道他所言不虚,两人又商量了会儿细节,便到了齐府,齐朗伸手按住谢清:“免了!你就安坐吧!不拘这点礼数!” 谢清本也无所谓,便坦然地看他下车进门,转头就吩咐从人回府。 齐朗刚进门,就见老管家正在不安踱步,便随口问了一句:“忠伯,怎么了?” 老管家这才发现他回来,张口欲言,又想起什么,便只强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少爷!”说完随齐朗穿过走廊,进了后院,等齐朗到寝室换衣的进候,老管家才让仆人退下,自己服侍齐朗换衣,同时惶恐地说明事情:“少爷,夫人午前就入宫了,直到这会儿都没回来!” 齐朗惊讶了一下,理衣襟的手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问道:“她为什么入宫,知道吗?” “老仆不知!”老管家面有惭色。 齐朗摆手安抚了一下,皱着眉道:“宫中也没有消息传出?” “没有!” 夏茵有一品诰命,却不是能够随意出入宫廷的人,只是,她一旦请见,一般也不会被拒,可是,从午前一直待到快要日落,就不合常理了。 老管家看着少爷一脸不豫,却没有任何动作,心中更没有底,正忐忑不安时,却见齐朗叹了口气,面色淡漠地走出房门,也不吩咐什么,径自往书房走去。老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再出声,他再如何被尊敬也只是下人而已。 也叹了一口气,老管家无奈地摇头,慢慢离开,刚过二门,就见大门上的一个仆人匆匆跑来,一见他,连忙行了个礼,道:“管家,永宁王府打发人来说,夫人随王妃娘娘一块出宫,在王府聊久了,这会儿晚了,让咱们打发人去迎一下!” 老管家愣了一下,直到那人又请示一遍,才急忙跺脚:“还问什么,快打发人去准备!我去回少爷”说完,,又转身往书房跑去。 齐朗听老管家说完,不由冷笑:“我亲自去!”话中已经带上了薄怒,却不知这怒意是对谁的。 等齐朗离府,老管家才反应过,就算晚了,永宁王府总不会连送“齐夫人”回府的车轿、人手都没有,还打发人还跑这么一趟,只怕本意就是想让齐朗过去。 永宁王府难得打开正门,齐朗到王府时,正门却是开的,门前的侍卫神色很古怪地让开了正门前路,一路进去,竟是满府上下一片肃穆的阵势,让齐朗忍不住皱眉。 领路的下人一直低着头,将齐朗领到王府正堂——崇安殿前便停下,垂手立到一旁,齐朗讶然变色,一撩衣摆,进了崇安殿。 王府正堂是宫中正殿的建制,威仪肃穆,却鲜少使用,这么多年,除了王府的几件行大礼之事,齐朗只见过紫苏使用一次——紫苏掌权后,整肃夏家内部时,曾在这里行过一次家法。 记忆谈不上愉快,齐朗自然更为不安,进殿之后,果然看见,夏家的执事长老全部列席,王妃坐在首座,夏茵立于殿中。 “臣参见王妃娘娘!”齐朗不敢怠慢,正礼参拜,倩容伸手虚扶了一下,却只是冷笑:“景瀚来得正好!你的夫人口口声声自己已非夏氏族人!她是齐氏的主母,她的话可是齐家的意思?” 倩容难得如此正色,王妃威仪竟是丝毫不弱半分,齐朗再次皱眉,看向夏茵,夏茵只是低头,并不看他,齐朗眼神稍冷,语气更冷:“娘娘您可以代表永宁王殿下,世族中却只此一例,您很清楚的!” “好!”倩容的脸色稍稍缓和,“那么齐夫人一力退婚,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了?” 倩容一口一个“齐夫人”,如同刀割在心上,夏茵的脸色愈加苍白,不等齐朗回答,便径自出声:“是的!” “放肆!”夏家的一位长老立刻斥责,“你的夫君在此,你怎么如此轻妄,夏氏女子中,我还从没见过如此无礼的!” 齐朗淡淡地言道:“夏茵已归齐门,礼数欠缺皆是朗家教有失,不敢劳动诸位世叔伯!” “哼!”齐朗既然如此,夏家人虽然不满,却也不好再言,那名长老也只是冷哼一声。 倩容也不想在此事纠缠,只是淡淡地道:“景瀚是给夏家存体面,我们也自会有交代。但是,景瀚,夏齐两家的婚约是否依旧?” “自然!”齐朗正色回答,“齐家从未轻言毁诺,王妃娘娘是在置疑齐氏数百年的名誉吗?” 倩容轻拍手边的正枕,冷言:“在太后娘娘面前请求退婚可不是本宫!” 齐朗简直想拍额头了——他这个夫人到底做了什么啊! “她倒是爱女心切,好像世子随时可能夭折一样!”倩容的语气更冷了,身为母亲,这一点更为令她愤怒。 齐朗的双手在广袖中交握,用力掐出一道指印,面上只是淡淡地道:“臣说了,齐氏从未轻言毁诺!无论夫人说了什么,齐氏的承诺都不会更改!齐书莞一定是您的儿媳!” “有景瀚这句话,本宫便好向太后娘娘交代了!接下来是夏家的家务,景瀚请与夫人离开吧!”倩容缓了语气,尽力温和地说完这句话,眼中的冷意却没缓和多少。 主人都说是家务了,齐朗自然不会问,行过礼,拉着夏茵离开崇安殿,夏茵被他拉得踉跄了好几下,差点摔倒,稍稳住便着急想回头,刚要出声,便被齐朗捂住口,硬带出王府,等上了车,王府大门也轰地关上。 “我……”夏茵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齐朗一声冷斥:“够了!” “你还想进一次崇安殿,是不是?”齐朗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怒火 “可是……” “可是什么?你这会儿想到家人?”被她的一声“可是”撩起了心中怒火,齐朗狠狠地拉过她的前襟,“我不知道你在慈和宫做了什么,就凭你在崇安殿抢白的两个字,你的父母就得担上失教的罪名!我的夫人,你是齐家人,王妃对你动不得家法!对他们如何,你也管不着!你还想干什么?是不是让王妃将你的家人除籍,毁了你的兄长弟妹的前途,你才知道安分两个字的意思?” 夏茵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得不敢说话,也幸好齐朗还知道这是马车,没敢放开声音,也因为那一丝尚存的理智,他的话语还留了些体面。 车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夏茵被他推开后,默默流泪,却也不敢出声,一直到进了家门,齐朗转身冷言:“我的事已经够多了!我的夫人,你能不能少惹点事!”根本不管身边还有下人在场,让一众下人全变了脸色。 “我还是你的夫人吗?”夏茵终于出声质问,周围的下人再不敢停留,全部退下。 齐朗走近夏茵,扣住她的下巴,一个字一个字道:“你若不是我的夫人,我今天何必把你带出王府!夏茵,你还想要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但是,你不能用女儿……” “她也是我的女儿!”齐朗放开手,语气温柔,“我不会害莞儿!” “不会害她?你难道不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齐朗打断她的话,“世子如何我很清楚!所以,夏茵,你是在杞人忧天!” 夏茵瞪大了眼睛,但是,齐朗已经觉得说得够了,决定结束这次交谈,他淡淡道:“你不要自作聪明!你是齐家的主母,做好你的本份,不要惹事!否则,下一次,永宁王妃会让我有最充分的理由休妻!夏茵,你的家人会成为你的牺牲品的!” 夏茵看着齐朗离去的背影,脸色一片苍白,慈和宫中,那个满身金丝飞凤的女子一派温和地说过相似的话:“世族主母最忌自作聪明!夏茵,这一次,哀家请永宁王妃教你安分二字,下一次,就不会如此简单了!”说话时,那个女子的眼中凝着化不开的冰冷寒意。 第二十章 冠盖满京华(中) http://.biquxs.info/

永宁王府弄出那大的阵势,纵然倩容持家严谨,不露半点风声,但总有痕迹可寻,有心人认真计算猜测一番,事实也就不难看清了,至于这件事的影响,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吏部的年末考绩便开始了,尹相告病,齐朗已经兼领了一部,吏、兵两部又素来与户部分领,最后,由阳玄颢亲自过问吏部考绩的事宜,上下官员自然紧张,生怕被皇帝拿来作法,哪里还有空管议政大臣的私事。 当然,也有人有这份闲情。谢清就三分好奇、三分揶揄、三分关心,最后还有一分疑惑地问齐朗:“******到底做了什么?” 齐朗根本不想谈这件事,再说,当时倩仪就在慈和宫,谢清哪会不清楚前后经过,因此,看都不看这个好友,随手扔下手里的一纸名单,道:“你这个侄儿也不简单!” 谢清耸耸肩,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顺手拿起那份太学监正提供的名单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不禁愣了,耳边听到齐朗调侃地笑言:“看来谢家的家教真的很不错!” “这个孩子可惜了!”谢清叹息,虽然他本就是如此打算的,但是,看到家门中的人才因此不能入仕,他仍不得不叹息。 齐朗轻敲桌面,笑道:“真觉得可惜也不是没有办法?显宗皇帝开过一个特例……”夏祈年尚德敬长公主,过继五皇子为嗣,显宗以过继为由,不循太祖之制。 谢清微微挑了下眉,却不答话。他将谢栉过继,本就是不想其影响嫡系后嗣,哪里会真用这个特例,让其出仕。齐朗看着他,轻笑,却不再多言——外人还是不要插手到人家的家事中! “你到底如何打算的?”见他不语,谢清主动转开话题,“那些太学生不比言官好对付!” 就连这些名单,还是齐朗好不容易让太学监正交出来的,看看上面全是世族子弟的姓名,就知道这根本是筛选过的名单。 “既然入了太学,就一定有兼济天下的志向!”齐朗漫无边际地说了这么一句,谢清刚要追问,就听齐府的下人禀报——客人到了。 谢清摆摆手,表示自己就不出去了,齐朗无奈地摇头轻笑,走出书房。 太学监正被齐朗一番威吓加利诱,百般挣扎,交出了十多人的一番名单,与叩阙的人数相比,五分之一都没有,齐朗也不在意,让亲信一一摸清名单上太学生的情况,挑了五个,专门请过来。谢栉并不在其中。此时,五个人都不卑不亢地候在齐府前厅,待齐朗到来,也只躬身揖礼,虽然都依太学的规矩穿着普通布衫,神色间却都带着几倨傲。 世族子弟都可以到太学就读,但是,一来费用不菲,二来在太学就读代表的就是家族,世族各家对人选对非常谨慎,这样一来,自然也就造成他们高人一筹的心态,甚至对并非太学出身的齐朗也不是很尊敬。 在主位坐下,齐朗却没有让五人坐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右手轻扣座椅的扶手。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齐朗虚抬了一下手,淡淡道:“请坐吧!” 五人这时已经收敛傲气,再次行礼后,才坐下。 “诸君尚可造就!”齐朗很简单地评价了他们的行为。少年得意,傲气形诸于色并非坏事,但是,若是连方才那点等待的耐性都没有,就是过犹不及了,那样,齐朗连谈的兴趣都不会有,既然他们一言不发地等了,还懂得收敛,就说明还值得一谈。 其中有人想说什么,张口却又闭上,终是没有出声,打算听齐朗先说话,齐朗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扶手,其实也没什么声音,但是,五个人都不自觉地被这个动作吸过去,随即又听到齐朗很平淡地询问:“一朝闻名天下知,少年成名的得意,感觉应该很不错吧?” 五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齐朗微笑,并不需要他们回答,继续说道:“本相知道那种感觉。” “学生莽撞行事,却非无理,请齐相明鉴!”其中一人站起身,恭敬却又很气节地说道。 齐朗伸手,掌心向下虚按了一下,示意他坐下:“无需多礼!——叩阙也谈不上莽撞不莽撞!” “我看过你们的履历,很完美,若是没有意外,这份完美可以持续下去。”齐朗的语气很温和,“完美也有很多种,出将入相是一种,贤达名士也是一种!同样——又截然不同!” 这话并不隐晦,却让人觉得是威胁,因此,五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有些激动。 “你们都是知道分寸二字的,有些事情并非做到彻底便完美!”齐朗用这句话作结尾,端起手边的清茗慢慢地饮。 毕竟是世族出身,这五个人并没当面反驳,反而谨慎地表示受教。 “你们可以想清楚再做决定!”齐朗并不是真的相信他们,如此一说便送客了。 齐朗回到书房时,谢清刚翻了两页《金石集》,有些诧异地搁下书:“很快呀!” 齐朗坐到书桌前,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落笔,谢清更为惊讶了,稍一思索便反应过来:“至于到那一步吗?” 齐朗摇头:“我不知道!太学生总是……很固执的!” “走到那一步,可就是风雨满城,难以收场了!”谢清皱眉,心中衡量着得失。 齐朗扔掉笔,任由墨渍在素笺上晕开,目光盯着那团黑色,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我只需要他们沉默一天!” 谢清沉默不语,好一会儿,他拾起横在桌面上的那支笔,递到齐朗面前:“写吧!看看事情能走到哪一步吧!”这个时候,他宁可孤注一掷。 齐朗不由笑了,接过笔,还未落笔,下人再次通禀:“大人,宫中来人。” 两人同时皱眉,却不能不搁下手里的事情,走出门,齐朗正要问来人在哪里,就看见院门前立着一个全身罩在黑色斗蓬中的人——只有宫中女官奉旨出宫才会如此打扮。 谢清讶然看向齐朗,却见齐朗皱起了眉头,紧抿着双唇,不由又是一惊,未及开口,就听齐朗吩咐:“你们都退下,这个院子不许任何人靠近!” 能在书房伺候的无一不是齐府的亲信老人,无一人多问,全部行礼退下,齐朗侧过身,低头行礼,请来人进房,谢清又是一惊,直到来者走近,他才不敢置信地眯起了眼。 书房门关上,来人解来斗蓬,正要说话,齐朗与谢清同时参礼:“太后娘娘!” 来的正是紫苏,本是有事要说,被他们这么一见礼,不由先恼了:“你们很不高兴见到哀家嘛!” 齐朗叹了口气,没说话,谢清却是一脸苦笑地道:“娘娘,臣早上刚晋见过您,这会儿又见到,自是有些惊讶!”言下之意——决无此意。 紫苏白了他一眼,走过书桌想坐下,却一眼看到那张染上墨渍的张,稍稍一愣,随即便笑了:“景瀚心情不好?” “您怎么知道是景瀚?”谢清不服地反问,紫苏坐下,笑着道:“表哥你哪会只毁一张纸?” 谢清还想反驳,却见齐朗走到书桌前,收拾了那张纸,神色很是沉静,不由也敛了神色。 “娘娘来此是有要事吧?”收拾了桌面,齐朗抬起头,凝神看着紫苏,语气很是平淡。 “的确是要事!”紫苏微笑,“我忘了让随阳转告你,只能亲自走一趟。” 谢清不由腹诽:“真是要事还能忘了?”却也认真地听着紫苏解释,刚听了开头,腹诽的内容就变了:“这事你也能忘?” 紫苏穿着蓝色的宫服,发髻以金环束起,的确是宫中尚仪的装扮,但是,此时,她坐在暖榻上,屈肘靠上旁边的矮几,显出与装妆截然不同的慵懒,令书房中的另两人同时莞尔,跟着因为她随意的话语而变了脸色。 “昨天我让永宁王妃转告九门提督,近来注意一下太学与士子集中的地方,年关将近,不要再有叩阙的事情发生了!”紫苏的话清晰明白,随意的语气更让两人讶然,齐府的书房里许久都没有半点声音。 “嗯……”身为主人,齐朗不得不做出表示,更何况,紫苏之前的意思分明是特地来告诉他,“……您想得周到……” “呵——”谢清听他支吾了半晌,冒出这么一句,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连紫苏也忍俊不禁,抿唇轻笑。 对于这两人的反应,齐朗是无可奈何,他自己不一会儿也笑了,摇着头坐下,将笔洗过后挂起,长舒了一口气,对紫苏道:“我们方才也说到要不要如此呢!不过……” “我怎么会想到?是吧?”紫苏微笑,见齐朗点头后,才道:“慧妃对我说,尹相病后深感力不从心,有意致仕。” 听到这句话,谢清皱了眉:“看样子,尹相是心意已定了!” 紫苏却屈指敲上手边的矮几,冷笑:“心意已定?他是想退一步进三步呢!”退这一步,却要保自己的令名,保子弟的仕途,保慧妃的地位! 齐朗挑了下眉,缓缓地道:“退是必退,能不能进,却不一定!”这个时候,尹朔进一步,他们便要退一步,哪里那么容易? “娘娘如何回慧妃的?”谢清微笑,眼中满是深思的复杂意味。 紫苏没有立刻回答,左右看了一眼,齐朗抿出一抹浅笑,起身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里。紫苏捧着茶盏,很满足地一笑,对谢清道:“我能说什么?‘知道了!’、‘请尹相保重!’、‘皇帝还年轻,不要轻言致仕!’……反正说了不少!” “您怎么想的?”没等谢清再开口,齐朗便抢先问道,他比较想知道紫苏怎么打算的! 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紫苏垂下目光,淡淡地道:“既然有了交代,还是彻底些,对不对?” 齐朗皱眉,却没有反驳,反而轻轻点头:“是的!” 谢清看了看两人,没有说话,反正他也没有异议。 “我方才看到几个人离开齐府,是太学生?”紫苏抬眼看向齐朗,见他点头,才道:“感觉如何?” 齐朗思索了一下,才微笑着道:“很聪明!” “你指谁?”紫苏紧跟着问道,谢清失笑,却没有出声,倒是齐朗很认真地回答:“那些太学生很聪明,能想这一点的人自然更高一筹!” “呵……”谢清笑出声,“原来恭维也可以这样啊!” 紫苏搁下茶杯,正色对谢清道:“你们与太学生接触得少,他们离朝堂近,想得深!——一时没想到,也不算笨!”最后一句明指着就是谢清了。 谢清苦笑着连连摆手,道:“我是苦命的,管着钱粮与工程,自然清高不起来!”紫苏与齐朗哪听不出他在作戏,一笑置之,根本不理会。 谢清的脸色更苦了些,叹了口气:“行了!这事议定,我也该走了,我案上的公务也不少!”说完,也等齐朗说话,对紫苏随意地行了礼,便离开了。 手指轻划过茶盏地边缘,紫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夏茵怎么样?” “还好!”齐朗想不出别的答案。 紫苏抬眼,有些抱歉:“你对她说一声,事情没那么严重……” 齐朗摇头:“你也许是找个由头见倩容,王妃却真的恼了!” 紫苏一愣,不明白地看着他,齐朗微笑:“也没什么事,等永宁王妃忙完你交代的事情,想来就会禀报你了!” 紫苏扬眉,不是很满意他的回答,却也没再问,对于夏茵的勇气,她很赞叹,但是,仅此还足以让对这个族妹付出更多的关心,那份抱歉更多的是因为齐朗在事发前完全一无所知。 “你似乎不想见我……”紫苏转变了话题,这也是她来此的目的之一。 齐朗摇头,否认她的指控:“怎么可能?” 紫苏沉默地看着,齐朗却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将她手边的茶盏拿开。 …… 解释其实很多余的事情,当彼此的言行都需要找到最信服的解释时,那一切也就走到了尽头,连信任都需要小心与逻辑来维持了! 齐朗很想见她,但是,慈和宫总是很显眼,也更容易激怒阳玄颢,紫苏对儿子的在乎,他不能不考虑,因此,认出来者是紫苏时,他很惊讶,无法言语之下,只能按捺下所有情绪。 “……怎么想到这样见我?” “想你不行吗?” “仅此而已?” “……” 轻昵的声音只有彼此听到,却也透露着更多的讯息,沉默更是有着很多意义。 …… 为紫苏披上斗蓬时,齐朗按住了她的肩,在她身后询问:“是陛下吗?” 紫苏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却只是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右手抬起,覆上他的手,很用力地按住,声音却有些不稳:“是不是真的只有痛到彻骨,才能记住教训?” 齐朗沉默了,这个问题谁也无法轻易回答。 美好与欢乐是容易消逝,有时短暂到令人无法记忆,痛苦却比任何东西都容易让灵魂铭记,也许是因为,只有如此,人才能明白那些美好与欢乐是多么珍贵。 倾身在她冰冷的手上落下轻吻,齐朗避而不答,只是安慰她:“陛下只是还未明白天子的责任与意义!” “那么,有更好的办法让他明白吗?”紫苏问得苦涩。 “景瀚!”紫苏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转过身,很认真地说,“无论我与皇帝之间如何,你都不要插手,知道吗?” 齐朗深深地看着她的眼,半晌才道:“恶事都由你做,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由你做?”紫苏此时反而释然地笑了,“那样,我怕日后齐家会被皇帝挫骨扬灰!” “你做就没有危险了吗?”齐朗反问,元宁历史上,皇帝母家获罪灭门的并不少。 “父母儿女兄弟姊妹都是没得选的!”紫苏笑得很冷,“他若是真能做到那样,我倒也欣慰了!” 沉默良久,齐朗一直与紫苏的目光对视着,最后,才缓缓道:“我知道了!”他很想拒绝这个提议,但是,他是齐氏的宗主,他不能因为自己压上整个家族,他只能做出这种模糊的回答。 紫苏也并不强求,闭上眼,低语:“既然是我的儿子,好歹都由我来吧!” 齐朗也只能拥着她,无语地安慰。 阳玄颢并不知道,当他的母亲下定决心时,血流千里也不能改变她的意志,而这一次,领受这份残酷的正是他! 紫苏离开齐府后,有宫廷标帜的马车一路进入皇宫,但是,连续遇到盘查,若非有慈和宫的令牌也免不了被检查一番。 九门提督衙门以年关将近为由,严密巡防,越靠近皇宫,防护越严密,除非公务,等闲人已近不了皇宫周围。 第二十一章 冠盖满京华(下) http://.biquxs.info/

紫苏回到慈和宫,叶原秋正在殿内焦急地踱步,见紫苏回来,又惊又喜,正要说话,被紫苏一个眼色阻住,但上前为紫苏更衣。 换了衣服,散开头发,紫苏随口问她:“可有人来过?” “皇后娘娘来了一趟,说是回禀整肃宫闱的情况,奴婢回了,说娘娘在抄经,不见客!”叶原秋收起那套宫装,小心地回话。 “嗯!”紫苏依旧漫不经心地应着,“哀家要沐浴,你去让皇后写一份东西递上来就是,哀家这两日不想见任何人!” “是!”叶原秋应下,见紫苏往浴华殿走,示意几个宫女跟过去伺候,自己便要去长和宫,却听见紫苏再次吩咐: “赵全呢?让他来见哀家!” “是!”叶原秋再次答应,迅速离开。 赵全此时当然在值房,布置新年的事情,见叶原秋过来,稍惊讶了一下,再听叶原秋说太后要他去见驾,也不敢耽搁,交代了几个人继续,便立刻去见紫苏。 浴华殿里引的是温泉水,终年流水不断,烟汽缭绕,紫苏沐浴时,身边并不留人,赵全也止步于外殿,恭敬地请示,紫苏只问了三个字:“怎么样?” 白茫茫的水汽中,连声音都显得飘忽,赵全却凝神细答:“皇后娘娘来了一趟,除了说明是来回禀整顿内宫之事外,还给了叶尚宫一件东西,皇后娘娘单独见叶尚宫时,脸色并不好;此外……”接下来的话,赵全有些犹豫,或者说是在斟酌用辞。 “说!”紫苏却不给时间,语气十分严厉。 赵全一惊,连忙将事情全部禀明:“陛下确实派了人探查!” 话出口,赵全便跪下了,但是,良久都有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有温泉水缓缓流过的细微声响。 “退下吧!”紫苏的语气极淡,令赵全心惊。 水缓缓地流过,烟汽迷蒙中,一切都是模糊的,连紫苏都不清楚自己确认猜测后,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近于戒严的巡防在第二天被监察御使弹劾,阳玄颢这个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才明白,为何会有那一天的清静,他自然知道,能让九门提督如此兴师动众的只有永宁王府,而同一天,永宁王妃也召见了三司长官,一番场面话下来,三句不离“年关将近……”、“太后娘娘大安未久,凤体违和……”总而言之,要一个“和”字。 一边是谆谆劝导,一边是明刀明枪,三司言官再有风骨,也不敢拂了永宁王妃的好意,更何况,新旦将至,谁又真愿意触上位者的霉头——从太后到议政大厅大臣,谁也不是善与的人——对湖州弊案的质疑声也就少了许多,反正,案子可以慢慢来,不必真的急于一时。 反倒是未入仕的士子之中,各种声音都出来了,各个茶庄、客栈都可以见到士子聚集在一起意气风发地发表言论,对此,巡防的官兵并不理会,毕竟,成越并没有戒严。 十二月十一,太学生再次聚集,未到太华门便被巡防官兵强行驱散,这一次冲突并未引发流血事件。 阳玄颢闻讯宣召九门提督许烨,许烨说明此举为惯例,但是,仍然被阳玄颢斥责,齐朗与谢清亦为其辩解,事情不了了之。 “这个皇帝,朕不当也罢!”许烨退下后,阳玄颢对齐朗与谢清冷言,随即拂袖而去。 齐朗与谢清大惊失色,甚至忘了行礼恭送皇帝。 对齐朗与谢清可以如此说,真正到了母后面前,阳玄颢反而不知该如何说了,紫苏是太后,想要过个舒心的新年,算不得错,即便有错,也不是他这个当儿子的能说的,最重要的,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说整件事是紫苏的意思,永宁王妃也没有下任何命令,只不过发了几句感慨而已,阳玄颢现在开始明白,历代先帝为什么对世族的权势深恶痛绝了——那些人只要几句暗示就是可以让朝廷诏命形同虚设,皇帝还追究不了责任! 阳玄颢气急败坏,找不到发火的对像,太学生更是群情激愤,很多太学生都将此次叩阙被阻形容为空前的侮辱,九门提督衙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个时候,许烨表现出数代累积的世家风范,对于堵到门口的太学生彬彬有礼,一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态度,但是,就是咬死了,年关将至,巡防从严是职责所在。 “谢栉,你看怎么办?”回到太学,所有人商议难决时,一人忽然问一直沉默的谢栉。 谢栉一振衣袖,皱紧眉头,却不言语。 前几日,谢清特地见了他,问了一番近况,也不为难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你虽然过继了源弟那一房,但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你在外的一句话,落到宫中,也许就是一场狂风骤雨!行事多思虑几分,莫要让娘娘难作!谢家人,行事张狂也不算什么,我这个宗主总不至于连那点事收拾不了,只是,你也莫着意让家人为难!离了谢家,你一个人又能算什么?” 正是因为这一番话,再加上,第二天,母亲特地到谢府见他,告诉他姐姐一再叮嘱:“我们不比世族大系,只不过沾了世族的名儿,实际上什么都不是,让栉儿静心读书,莫学那些世家子弟高谈阔论!”这两日,他就一直在思量这些话。 此时,听到同学询问,正想回答,便又犹豫了,被同学一再催促,他才不咸不淡地说:“朝廷有朝廷的打算!也不是真的要阻塞言论,想来是时节的关系,等过了新旦之期再说吧!” 这番话没有任何意义,众人见他有所顾虑不由讥笑:“谢公子与我们敷衍什么事?” “什么叫敷衍?”谢栉拂袖而起,冷笑不止,“我不过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你们又几时真想知道我的想法?” 他再笨也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想知道谢清的想法!——再如何,他姓谢,别说他不知道,即便知道,他也分得清,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身处后宫、身不由己的姐姐! 趁着所有人目瞪口呆之际,谢栉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出了太学大门,直接回谢府。第二天,他以父亲急病为由,向太学告假,谢源本就长年卧病,倒也不算谎话。 倩仪听了谢栉派的人告知此事,却是紧张地追问了一通,确认谢源无事后,才指着那人笑骂:“你们少主子好本事,连上人也拿来瞎扯!”那个下人也只能连连陪笑。 谢栉不愿卷入是非中,也隐隐觉得,朝廷会有决定,至少,他发现他的伯父一直镇定自若地处理着一切事情。过继给谢源后,谢栉渐渐看清,他的伯父拥有怎么样的权势,也逐渐明白,素来不羁的谢清一旦平静下来,就表示事情已经进入无可转寰的阶段。 对于谢栉的明智举动,谢清以一方端砚作为回应,谢源看到很是惊奇,端详了许久才对谢栉道:“这是大哥外出游学时,祖父下赠的,珍贵倒谈不上,只是,大哥一直道此物用得顺手,多少年都没有换过!” 十二月十六,包括太学生在内的在京士子再次试图叩阙,这一次,人数多达四百,连续与阻拦的巡防官兵冲突,这一次,御道青石染了血——刀剑无眼,意外的代价是可怕的。 许烨不等弹劾便入宫请罪,但是,皇帝正在陪太后礼佛,无暇见他,无可奈何之下,许烨出宫处理各项善后事宜,随后在太华门之前长跪不起。 阳玄颢听说事情的详情时,许烨已经在太华门跪了近一个时辰。 阳玄颢震怒,要拿许烨问罪时,紫苏一手拍上案几,殿内立时安静,阳玄颢也不敢作声了,这个时候,谁都明白,太后在护短了——许烨是许氏嫡子,太后的表兄。 “许烨在做什么?”一片寂静之后,紫苏才仿佛不在意地问通报此事的宫人。 宫人一愣,被赵全一通没好气地发落:“太后娘娘问话,你还不快答?事情发生这么长时间了,许大人如何处理这事的?” 这个宫人对问题的重点似乎把握不住,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把许烨处置善后的各件事都说了一通,才想到:“许大人之后就到太华门前长跪了!” “什么?”阳玄颢第一个出声质问,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人,半晌才道:“你是谁调教的?自个儿到内宫执事那儿领罪!” 随后,阳玄颢才转身对紫苏行礼,道:“母后娘娘,朕……” 不等他说完,紫苏便替他说了:“行了,你去忙吧!” “谢母后!”言罢,阳玄颢匆忙离开慈和宫。 血有时能让人冷静,更多的时候,却会让人疯狂。 如果仅是寒族士子受了伤,朝廷内的声音或许还可能小一些,但是,这一次,流血的不仅仅是寒族,不少世族子弟也在流血的行列,虽没有出人命,但是,也够得上骇人听闻四个字,若非许烨的身份特别,整件事又摆明了另有璇玑,朝中上下也许就不仅是说什么彻查了。 眼见身边的人流血,士子们就没有那么多心思考虑更多了,若非许烨强制封锁各处,又长跪太华门,只怕当天就要再次起冲突。 面对阳玄颢的诘问,许烨只是叩头谢罪,没有半句分辩。 从慈和宫乘舆到太华门,这段不短的距离有足够的时间让阳玄颢回过神来,他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是,却仅此而已,眼下,追究原因绝非最紧要的事情。 “传诏——命太医院立刻遣人为伤者诊治;九门提督暂停职权,闭门思过……此诏!”犹豫了一下,阳玄颢没有下戒严令,也没有撤消严加巡防的命令。 齐朗听了此事后,冷笑不止,与礼部官员一起赶到太学,总算安抚了一部分人的情绪。 冷静下来,将前后的事情一联想,不少太学生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皇上根本不想严惩湖州弊案的官员!再看尹相接连上表请辞,却不被准允的情况——皇帝要保谁似乎很明显了。 这个想法没有错,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尹朔便被推到了一个近于罪魁祸首的位置上,等到第二天,这个观点便流传开了。 接下来,没有人再试图叩阙,一拨拨人围着三司、刑部、大理寺,等结果,还有一些人甚至坐到了齐府门前,一句话,等朝廷对湖州案的说法。 这种压力对于那些官员来说,远甚于叩阙,关键看谁先上第一份奏疏。 十二月二十一,快真正进入年关前,湖州太守的奏疏抵京,几份新的供述也秘密递到刑部。 翻阅那几份新供述之后,齐朗拿了那几张纸进宫,阳玄颢一一看过,却没有说话,摆手让齐朗退下。 阳玄颢终于明白,他的母亲想要怎么样的结果了。 明白过来的远非他一人,谢清对早在十六那天就对倩仪道:“原来我是最善良的!” 仅仅致仕对紫苏来说是不够的,她要尹家永无翻身之日,或者说,她要尹朔承担阳玄颢亲政以来的所有疏失。 慧妃是尹家的希望,反过来,紫苏也可以用慧妃的前途要尹家沉默。 紫苏实在是厌恶了尹朔近于要胁的讨价还价。 阳玄颢选择了沉默,但是,当三司再次请求重审时,他照准了,于是一份远比之前牵涉更广的一份判决在二十七那天进呈御览,阳玄颢也照准了。 同一天,阳玄颢终于在尹朔的请辞表上写下了“准”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随后,仿佛那笔烫手一般,他飞快地扔开笔。 这个结果皆大欢喜,至于尹朔陛辞时,阳玄颢一言不发的事情则被大部分人视而不见了。 陛辞之后,尹朔请求见太后,阳玄颢挥手让宫人领其前往慈和宫。紫苏在康宁殿见了这位老臣。跟紫苏上次见到尹朔并没有多久,但是,尹朔的苍老令紫苏忍不住吃惊,不忍地道:“尹相该保重自己。” 尹朔苦笑了一下,深深地行了礼,道:“臣拜谢娘娘!”这句话是由衷的,因为,终究,紫苏手下留情了,未对尹家赶尽杀绝。 紫苏苦笑:“尹相言重了!” 再行了一次礼,尹朔颤微微地说:“臣自任议政首臣,日夜惊惧,今日方觉轻松……至于儿孙,臣也不敢强求,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唯有一事,臣实在放心不下,只能恳请太后娘娘了!” 紫苏稍默然了一会儿,才道:“是慧妃?” “是!”尹朔低头恳求,“慧妃自幼娇养,其父母在外,臣溺于天伦之乐,失于管教,万般不是,皆请太后娘娘以包容之心待之……” 紫苏静静地看了尹朔好一会儿,才叹息着答应:“尹相承受之重,哀家明白……” “谢娘娘……” 按至略的习俗,除夕日落封笔封印,至正月十五才重开理事,而十五挂灯,却要至正月结束才会取下。崇明十年以尹朔离京为开始,这似乎不能算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也有喜事,十五的彩灯尚未取下,后宫传出消息——慧妃有妊,此时,距尹朔离京不过七天。 本卷完 ps:说两句,本文快要结束了,估计就在下一卷,感谢各位朋友能陪伴我这么久完成这篇文。 至于叶原秋,其实,谢纹那天的表示就是与其断绝往来了,谢纹并不笨,接下来一卷中,紫苏对叶原秋重用的原因就会说明了,希望各位继续支持。 第一章 烽烟漫道(上) http://.biquxs.info/

各位朋友,我出差归来了,更新开始恢复! 关于加精,由于精华有限,我只能先保留着,如果周末未用完,我会加各位的评一一补上精华的! -----------------------------------------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一年六月,帝奉太后幸承清行宫,携后宫数人。初九,贺千秋节。初十,东山乱起。 在元宁收复的北疆东部,有一块特殊的土地——那里虽然临海,但是,海域之中暗礁密布,陆上是除了原始山林一无所有的高山,在至略的官方文献中,那块土地被称东山,山林中的原住民也就被称为东山人,他们以山林为生,无论是至略还是周扬都更多地称之为野人,在史料中难寻踪迹。 也正是这些连语言都没有的东山人,在崇明十一年,给元宁的历史留下的浓重的一笔,在数百年后,一些学者更是将之视为元宁民族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无论后世赋予了多么崇高的意义,都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崇明十一年,东山人的数量从十五万减少到不到二万。 至略的学者为此寻找了很多合理的解释,但是,其它国家的学者却直言不讳地指出,东山人所遭遇的残酷灭绝,最重要的原因除了东山人的顽强战力之外,就是因为他们选择了一个不合适的时间反抗。 皇太后的千秋节,阳玄颢下旨连贺五天,而燕州的急报在六月十二直递御前——燕州十三郡中与东山相邻的三个郡全部遭袭,伤亡惨重。 尽管燕州军民一体,但是,出于战备的需要,大多集中在与周扬、古曼相邻的边郡,这三个郡处于后方,反而军力空虚,或者说,无论是朝廷还是燕州都不认为东山人会有多么大的威胁。 燕州军自成一体,但是,同样受永宁王节制,边郡军力哪怕只调动一营一部,也需要有镇北大将军的加印调令,并报兵部备案。——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同意燕州保留军民一体制度的条件之一。 由于紫苏的生辰,夏承正也到了承清行宫,燕州太守只能将调军文书送到承清行宫。燕州此时的太守正是外放地方的夏承思。用的是军情急报。军情急报是不能耽搁的,即使是太后千秋节的游园赏也不能阻止,凭着燕州军令牌,报信的军士直入行宫,但是,仍被行宫总管拦了下来,遣了人去急报夏承正。 永宁王正陪着太后,宫人知道总管的意思,不敢扫太后的兴,只能找太后注意不到的角度,拼命给永宁王打手势,夏承正这才悄然退开,寻了过去。 “永宁王殿下,燕州军急报!”宫人低声急言,夏承正脸色大变,顾不上其它,急忙离开。 “大将军,东海三郡被血洗!”军士一见夏承正便单膝点头,失声禀告。 夏承正强压下所有震惊,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周扬还是普兰?” “是东山野人!”说着,那名军士取出军情急报,双手奉上。 “什么?”夏承正由震惊转为不信,并不接那份急报,“云成海开什么玩笑?” 燕州十三郡以云、古、风三家为首,云成海是云家的宗主,东海郡是云家的祖籍,夏承正自然有些不相信。 “殿下,事实如此!”军士立刻回答,斩钉截铁的语气令夏承正脸色再次大变,冷言:“你说血洗?” “是的!” “东山人?” “……是的!” 夏承正冷笑,接过急报,随手撕开封纸,细细看了那两张纸,一脸冷然地折起:“本王知道了!”言罢转身就要走。那名军士急道:“大将军……” “你是云家人?”夏承正扬眉,那人硬着头皮点头,夏承正的眼神更冷冽了,抿出一抹冷笑,便不理他的阻拦,转身要回去。 “大将军!”那人眼见被宫人拦下,再顾不得宫规森严,双膝跪下,声音凄厉地大喊,“东海三郡俱是老弱妇孺!烽火已燃,战报之上鲜血淋漓!情势危急!大将军!真的……” “怎么回事?”夏承正正要阻止他的吵嚷,就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由苦笑,转过身,道:“东海三郡请求调军而已!” 谢清身着色彩鲜艳的常服官袍,站在不远处,听到永宁王这么一说,也是微微挑眉,认真地道:“燕州?周扬还是普兰?” “都不是!”夏承正的眼中显出三分笑意,“所以,没什么!” 谢清皱眉,看了永宁王几眼,却没有再说话,只是,侧身抬手:“那么,回去吧!太后娘娘问起殿下您了。” “大将军!” “你先回去吧!”夏承正冷言,“本王自会考虑清楚的!” “可是……” “没有可是!如果云家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燕州军就可以将云氏除名了!”夏承正说得冷漠。 谢清虽然并不清楚情况,但是,此时也说了一句:“幽燕铁骑从来无所畏惧,自坚自强,不是吗?”——“无所畏惧,自坚自强!”正是燕州军的军风军魂,燕州三岁稚儿也会骄傲地对任何人如此宣称。 夏承正却不等谢清说完便离去开,谢清愣了愣,也笑着离开。 园中繁花似锦,阳玄颢在这些事上从不吝于让母亲开心。随驾的后妃与受邀的官员、家眷分别聚集在一起,对各色奇花异草指点作评,各处皆是笑语吟吟,和乐非常,紫苏却坐在亭子里,身边只有皇帝与亲信宫人,一身黄色的宫装,妆束有些素净,却也因此分外显眼。夏承正与谢清自然直接到了紫苏面前。 “太后娘娘!”两人同时参礼,紫苏微笑,并不在意,笑道:“大哥擅离,若没有合适的理由,哀家可是要罚的!” “没什么!”夏承正很平静地回答,“一份军报,臣必须立刻知晓,却不是什么严重的状况!”他避重就轻地说了情况。 “哦?”紫苏轻触手边的冰块,随即因为寒意收回手,“燕州的事吗?” 从两人的眼神中,紫苏已经知道了答案,随即扬眉轻笑:“北疆军报,有事的地方却也有限,既然大哥说不严重,那也就只有燕州能有这样的情况了!” “太后圣明!”夏承正微笑着行礼,紫苏只是笑笑,无意再说,毕竟是军政事务,她不想当着皇帝的面干涉。 阳玄颢却道:“燕州既然没什么事,何必这个时候急报军情?”眉目间有几分压迫的疑惑。 “是东山人与当地居民发生了冲突。”夏承正如实回禀,却说得轻描淡写。 “东山人?”阳玄颢一时想不起自己治内是否有这个民族,十分困惑地思索着。 紫苏也不着痕迹地皱眉,却没有多问,只是对儿子道:“皇帝只怕一时想不起来,关于东山人的记述……非常少……承清行宫的文华阁中应该有谭庆秀的《行旅录》,哀家记得在《东行卷》里有提到,还算详细。” “是!”阳玄颢恭敬地应下,给梁应一个眼色,梁应会意,立刻前往文华阁。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站在太后身边的叶原秋在听到这番对话后,眼中凝起了一片深遂。 回到寝宫,紫苏一边让宫人服侍着换下宫装,一边对赵全吩咐:“你去文华阁,给哀家找找有没有永宁贞王的手记,哀家想看。” 赵全一愣,看到紫苏冷冽的眼神,连忙低头退出。 有没有永宁贞王的手记?——赵全百思不得其解,他从皇宫最低层做起,自然也在皇室的藏书地待过,因此,他很清楚,几乎所有的皇室行宫都存有永宁贞王的手记。夏祈年总会随手记下很多东西,内容有些凌乱,甚至无人能懂,因此,才会分散地保存在各处。夏祈年病逝后,世祖严令不得动其用过的任何物品,至于手记,更是被妥善封存。 身为永宁王府的郡主,紫苏不可能不知道…… 想到这儿,赵全有些担心了,他可是见过皇宫中封存的永宁贞王手记,那简直可以堆满一座侧殿,若是此处也是那么多,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毕竟,除了皇宫与永宁王府,那位殿下最经常待的地方就是京郊的清源宫与承清行宫。 到了文华阁,凭太后令打开密库后,赵全才松了一口气——这里只有一小箱的手记。 紫檀木的箱子被抬到太后面前,紫苏只问了一句:“都在这儿了?” “是的,娘娘!”赵全很肯定,一起来的文华阁主司默默地奉上一把毫不起眼的钥匙。 “都退下吧!”紫苏淡淡言道,所有宫人都退下后,她才独自打开箱上的锁,然后开箱,就坐在箱子旁的地上,细心地将手记一张张取出,迅速浏览,然后依次放在旁边。 将所有的手记看过一遍后,天已大亮,紫苏又将身边的纸张按原样放回,关箱落锁,眉头紧皱,随口扬声吩咐:“赵全,将这些送回去吧!” 一直在殿外候着的赵全一个激灵,立刻从昏昏欲睡的状态清醒过来,应道:“是!”随即推门而入,叶原秋也跟着进来:“娘娘是否就寝?” 紫苏点头:“就说我累了,今儿不受礼!”说着,便躺靠到床上,叶原秋服侍她睡下,又命宫人撤换了室内的燃香,刚要退下,就听紫苏道:“叶尚宫也是燕州人,知道东山吗?” “奴婢不是很清楚!”叶原低声回答,抬头看到紫苏闭着眼倚在靠枕上,一身白裳,神色淡漠,竟让她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压迫迎面而来,不由垂下眼。 “东山是个很特别的地方,谭庆秀言钟灵秀毓、秘境天成,是风景绝佳之处!”紫苏依旧没有睁眼,很淡然地说着,声音很轻灵,叶原秋不确定,太后此时是否是在对她说话,只能静静地听下去。 “……永宁贞王曾评价各族,对东山人的评价是,心志坚忍,崇敬祖先,顽固不化……贞王也不喜欢这个民族呢!——张翊君曾强令燕州隔绝东山,防范尤在周扬之上……哀家真的很好奇,那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养育了一群怎么样的人……” 叶原秋听到紫苏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三分温柔,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次到承清行宫,紫苏面上没有任何异常,但是,赵全却格外警告了所有宫人,必须倍加小心,因此,太后身边的人都很紧张,尽管都不清楚为什么。 叶原秋对原因却是知道的——阳玄颢这一次将齐朗留在京中主事,紫苏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但是,心情非常愉悦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会儿,又出了叛乱的事情……温柔?只怕是怒极才对! 若是赵全或者谢清此时在场,就不会是打颤了,他们会直接为东山人致哀。 事实上,谢清离开行宫就对永宁王道:“太后的心情很差,这其中是否还有内情啊?” 夏承正皱眉,摇了摇头,说得很是无奈:“燕州边郡我还能掌握,如东海三郡之地,就力有不逮了!” 谢清却不信,挑眉看着永宁王——夏氏历代经营北疆,若说燕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更折了夏氏用间的名声。 永宁王只是不说,谢清稍一想便笑了:“殿下谨慎!也罢,军务本不是我职权!”这样一想,谢清不由想到——太后只怕是清楚燕州的情况才那般反应吧!毕竟,夏氏的大权仍在紫苏手里。 夏承正在谢清面前还算冷静,回到住处,对自己的幕僚就没那么多掩饰的功夫了,一进门就将两张纸扔到桌上,冷言:“云成海想拖我们下水呢!” 纳兰永首先拿起那两张纸,看过之后,递给身边的同僚,细细思忖。待所有人都看过了,夏承正首先就问了他,语气很是愤怒:“亦同怎么看?” “东山人心性坚忍,但是,报复心极强,手段暴虐,此事应当属实……”纳兰永就事论事,周扬统治东山时,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夏承正并不关心云家所奏是否属实,因此,不等他再说,便道:“本王不管属实与否!云家当初独占东山,一切后果就必须自己承担!本王问的是,怎么处理妥这件事!” 纳兰永却笑道:“燕州自成一体,如今云家与东山人将这么好的机会奉上,殿下竟不要吗?” 夏承正一愣,却见纳兰永笑吟吟地分析:“走一趟东山,富上三年三!东山里的好东西不少,危险一样也不少。云家怎么干的,属下不知,但是,当年,周扬却是扣下东山人的长者妇孺,刀枪上阵,逼着东山人去取那些珍品的,每次东山乱起,都是因为逼索过急过多。东山不过是个聚宝盆,东海三郡却是燕州的粮区,云家就是凭此才坐稳了燕州第一的位置,论战力,古、风胜其何止三五成?以往,他们再争再夺,都不容外人插手,这一次,东海郡报的是叛乱,名正言顺,不是吗?”周扬与燕州军交手最多,纳兰永对燕州的情况很清楚,当了这么久的幕僚,对永宁王的心思,自然也清楚。 听他这么一说,夏承正的怒意渐平,却始终未置可否,最后却转头问了另一名幕僚:“东山人如何?” “殿下,郑氏圣天子仁泽四海,各族内附,东山亦称臣,然至今,东山仍居祖地;张侯曾明言东山不可用,绝之。”那人平静地举了两个例子。 “绝之?!”夏承正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心中有了决断,“卧榻之侧不容有虎,是吗?” 纳兰永也皱着眉思索,在元宁安身这么些年,对于一些称呼他已不似开始一般完全不明白,如张侯,指的必是圣清皇朝的张翊君,至于这句话,他却是第一次听说,一时完全不能明白,等夏承正的后半句话道出,不禁豁然开朗。 东山紧邻燕州,燕州是什么地方?自在一体,隐然有独立之意!为什么?因为燕州有自己的粮仓、矿脉,足以自给自足,那是一块丰饶的土地。圣清皇朝时,幽燕铁骑尚未出现,那里是皇朝北方重镇,一个顽固不化的强悍民族却在它的旁边,张翊君不可能允许,孝仪公主不可能允许,换了任何一个清醒的人处于他们的位置,都不可能允许!——绝之,不是隔绝、断绝,是蚕食灭绝!卧榻之侧不容有虎! 想到这一点的,不仅是夏承正他们,还有阳玄颢。紫苏说了《行旅录》,他自然找来详阅,身为天子,治下一部分人叛乱了,他却完全不清楚那里是什么情况,简直是不可想象!阳玄颢不允许自己再犯这样的错误。 看完《东行卷》,阳玄颢掩卷沉吟,面色十分沉重,梁应担心又不敢打扰,只能看着自己的主子,好一会儿,阳玄颢才自言自语般地道:“谭庆秀行文最是严谨……” 谭庆秀信奉文以载道,每落一字,必推敲再三,治史治书更是非确实不记。《圣清杂史》虽然记人物传,但是,内容丰富,无所不括其中,所以,才称杂史;《行旅录》更是记载他为收集史料,在战乱中行程逾万里的过程,对风土人情、山河地理无不一一翔实道来。 《东行卷》他记了燕、云、承三州的行程见闻,因为张翊君的一句“绝之!”他更是深入东山,将与东山人相处的经过详细描写。在他的记述中,东山人有一套相当完整的文化体系,他们也从不认为自己属于哪一个国家,只认同所有族人,而早在各诸侯国共尊郑氏天子时,东山便在至略的统治下。那时,它属于一个叫希的国家,希君是郑天子的近支,地位尊崇。 这是一个不可能被任何国家接受的民族。谭庆秀在最后写道:“因此悦之,因此惜之。” 你会被这个民族吸引,但是,你也会为她注定的命运而无奈叹息…… 第二章 烽烟漫道(中) http://.biquxs.info/

“舅舅,您认为燕州的战报属实吗?”阳玄颢在第二天询问了夏承正,夏承正也极为肯定地回答:“臣以为应当属实。” “嗯?”阳玄颢皱眉,为了那“应当”二字 “陛下,您更应当相信幽燕铁骑的力量。纵然以妇孺居多,但是,东海三郡绝对不可能说毫无自保之力!更何况,云家的宗祠就在东海郡!”夏承正很认真地对皇帝说。 阳玄颢看看地图,思索着他的话,一会儿之后,才道:“舅舅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夏承正在心里稍稍叹息了一番,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陛下以为如何?” 阳玄颢扬眉轻笑:“舅舅,朕想燕州边郡的军力不可轻动!” 夏承正点头,听他继续道:“战报上说,东海、滨州、云台三郡的军力已然捉襟见肘,那么,从北疆别处调兵,可否?” “陛下希望由臣领兵?”夏承正未置可否,只问了另一个问题。 阳玄颢愕然,却颌首确认:“自然,燕州的情况,朕也略知,别人,怕是不妥吧!” 夏承正的神色有些复杂,却也很冷静道:“陛下可知,燕州臣服我朝的条件中有一项就是——永宁王不得入燕州!” 阳玄颢讶然,半晌才道:“朕不记得有这一项!” 这次换永宁王惊讶了,半晌才道:“陛下以为臣在推托?虽然臣并不清楚您为何不知此事,但是,臣的家训中有这一条——家父告诉臣,袭永宁王爵后,终生不得入燕州!” 阳玄颢看着舅舅难得的严肃神色,不由皱眉,但是,并没有反对:“朕并未疑心舅舅,既然舅舅如此说,那么,舅舅以为,该以何人为将,调何处兵马为宜?” 夏承正微笑,回了一个不关痛痒的答案:“此事,当议政厅答,当兵部答,臣不敢逾越。”见阳玄颢皱眉,夏承正淡淡地提醒了一句:“燕州战报必要送一份至兵部的!此事,陛下还是等齐相的奏章,比较好。臣领北疆大军,不敢不慎!” 这番话说下来,阳玄颢不好再说,又与夏承正说了一会儿话,才让他离开。随后,阳玄颢想了想,便起身去见母后。 叶原秋挡了驾:“太后娘娘这几日累了……” “朕过些时候再来!”阳玄颢并未深思,毕竟,这几日虽然热闹,但是,也的确很累人,紫苏想休息也不无可能。 等紫苏醒了,阳玄颢才再次过来,袖里还带着齐朗加急送来的奏章,但是,见了紫苏,他却没有先提奏章,只是说了夏承正之前说的话,紫苏听完,却没有急着说话,反而敲着扶手,面色凝重地沉吟着。 殿内并无他人,阳玄颢也不敢打扰母亲,好一会儿才听母亲很犹豫地说:“哀家知道一些……按惯例,该是先帝给你交代好的,但是,那会儿,皇帝还小,哀家想,先帝是交代给湘王了,可是,现在看来,又不像……容哀家想想……” 阳玄颢半晌说不出话来,刚要开口,又听母亲道:“先帝若有交代,也应该是在陛下您找得到、别人却找不到的地方!有世祖的先例在,先帝怕也不好交代给别人!” 先例?阳玄颢想了一下,终于想到,世祖一朝,对皇族宗室并不严苛,唯有高宗的庶出长子伦王厚煦一系,一直倍受压制,伦王世子才华横溢,但是,从未领职,一生章台风liu、交游广阔,却从无怨言。皇室中早有人言:伦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阳玄颢不好再问,想了想,取了齐朗的奏章放在母亲的手边,道:“这是齐相的上的奏章……” 紫苏不解地看了一眼,却没有碰:“怎么了?” “齐相希望来承清行宫陛对!”阳玄颢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紫苏皱了眉,几乎就想拂袖而去,但是,终究还是按捺下来,道:“皇帝自己看着办!哀家不管朝堂上的事情!” 阳玄颢却仿若未觉一般,继续道:“齐相希望亲自去一趟燕州,再提出解决方法!” “皇帝已经有打算了?”紫苏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还没有!”阳玄颢摇头,“但是,朕想,怎么样也不需要议政首臣去理一州的事情吧?又不是燕州叛乱!” 紫苏点头:“皇帝说得有理!” “朕本想如此批复的,但是,齐相并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阳玄颢很认真地说,“朕想,他是否另有想法,但是,又不便在奏章说……” 紫苏不由笑了,先是很赞赏地夸了儿子一番:“皇帝想得不错!既然如此,就按自己的想法走就是了!” 阳玄颢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朕明白了!” 崇明十一年,阳玄颢与紫苏之间的关系恢复到一个很适当的情况,有礼又不疏远,维持着母子应有的亲密,但是,两人之间的谈话却总很客套,双方都避免碰触一些会引起不和谐的话题——以太后与皇帝来说,很适当的情况;以母子来说,就有些可悲了。 在七月初三,齐朗终于接到皇帝的谕旨,前往承清行宫,二十多天的奏章往来终于有了结果。 随谕旨一起到的是谢清,右议政大臣是王素,并不是一个能主持全局的人,阳玄颢很清楚自己的太傅,因此,让谢清回京,监理国事。 谢清看齐府的人井然有序地准备行装,便笑了:“你肯定陛下一定让你过去?” “陛下并不昏庸!”齐朗答了一句,却是头也没抬,仍在奋笔急书,似乎很着急。 “你在忙什么呢?”谢清这才走过去看了一下,不由一惊:“你想灭了幽燕铁骑吗?” “怎么可能?”齐朗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一惊,差点毁了正在写的字,不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周扬还在!我肯,永宁王还不肯呢!” 谢清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想毁燕州十三郡的特权,总没错了吧?” 齐朗低下头,继续写那份东西:“这是留给你的,你若是看不懂,我还写什么?” 燕州十三郡,军民一体,纵然朝廷任命太守,依旧无法真正掌握这个地方,以往,那里是边疆,现在,北疆已复,那里还有必要继续维持开国初年的格局吗? 对阳玄颢的这道旨意,夏承正只是看过便搁在一旁了,正在与他对弈的纳兰永很奇怪:“殿下,齐相来此不重要吗?” 夏承正支颐,笑道:“他的心思也在燕州,何必在意?正好省事!” “燕州的事需要议政首臣出面才能解决吗?”纳兰永很尖锐地提出疑问。 夏承正却笑了,紫色的广袖轻扬,棋子敲落在棋秤,发出轻脆的声响:“亦同,齐相既然来了,就表示一定有这个必要!” 纳兰永落子后看向夏承正,却见夏承正一副心无旁鹜,专心棋局的样子,只能沉默。 “亦同,燕州已经不再是边境了!”终于截断了对方的大龙,夏承正笑得很开心,“齐相……他想要的……很多……” 齐朗赶到承清行宫后,并没有立刻晋见,而是去了夏承正的住处。 深更半夜,从梦乡被人吵醒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夏承正虽然没什么恼意,但是,也摆不出笑脸来迎接这位首相,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皱着眉道:“齐相大人,您不去行宫,找本王做什么?” 齐朗饮尽杯中的茶之后,才道:“想知道殿下是否有意理燕州事?” 夏承正挑了下眉头,笑道:“这话问得好!本王难道可以不理燕州事吗?” 与南疆一样,镇北大将军辖制北疆三州,三品以下迁转罢任无需请旨,战时更可先斩后奏, 所以燕州的事情,无论夏承正怎么想,都是必须理会的,因此,齐朗的问题十分莫明其妙。 “可是,我听说殿下拒绝了陛下的提议!”齐朗平静地反问。 “家训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夏承正沉下脸色,并不喜欢这个话题。 “殿下想先让燕州自己乱起来才是真的吧?”齐朗轻笑,“永宁王不入燕州?世祖巡北疆,永宁贞王难道没有同行吗?那句‘幽燕铁骑,无所畏惧;风云变化,铁甲依旧。’可就是永宁贞王说的。——殿下不过是欺陛下年轻罢了!” 齐朗的最后一句话令夏承正脸色大变,一拍扶手,冷言:“本王可没有欺君!” “您在试探陛下!”齐朗并不在意,但是,仍然苦笑,“总不会是您的意思吧?”夏承正没那么深的心机对付皇帝。 “王妃娘娘?还是……”齐朗轻语,却迟迟不愿说完,夏承正不由轻笑:“景瀚不是想到了?倩容还没有那份眼力,能看透陛下的心思!” 如果连夏承正的这句话都辨不明真伪,只能说明皇帝根本没有细看世祖朝的秘档,而那正是他必须的功课。连夏祈年的事迹都不愿看,皇帝的心思可想而知了——对紫苏的不满已经开始让阳玄颢不愿正视夏氏的一切了。 夏承正看着一脸凝重的齐朗,不由笑了:“你担心什么呢?难怪这么着急过来?就为这件事?” 再怎么样,阳玄颢也是紫苏的儿子,这件事纵然让母子间戒意更浓,也不会立刻发作,哪里就值得齐朗千方百计地来这么一趟。 齐朗收摄心神,回到正事上,对夏承正道:“我想知道燕州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夏承正未置可否,淡淡地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齐朗恢复了从容的态度,微笑着道,“殿下您对燕州的打算?” “呵——”夏承正大笑,半晌才道,“我能有什么想法?燕州就是燕州,治理地方不是我的长处,我也不指望燕州那点利益来锦上添花!” 永宁王府的产业太多了,不算参与分红的产业,光是易州的矿山、草场、山林,便足以让夏氏族人过得很好,更何况,元宁国内,哪一项赚钱的产业中没有永宁王府的分额,夏承正的确对燕州那些利润可怜的产业没兴趣,最重要的的朝廷不会允许燕州成为第二个易州。 齐朗只是微笑,听他说完,才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什么?”夏承正被他弄糊涂了。 “殿下的想法与我并无差别。”齐朗微笑,“所以,殿下才不在乎燕州世家间的内斗,只想以最小的代价换回燕州的特权,不是吗?” “不错!”夏承正点头,“燕州实在是太难插手了!若不是这一次东山出了意外,我们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们自己乱起来!” “殿下应该感谢云成海!”齐朗也笑了,“若不是云成海厌倦了燕州世家一成不变的生活,又怎么会激怒其它家族,以至于他不得不向朝廷求援?” “利字当头!”夏承正很赞同,“军队式的刻板生活怎么能比纸醉金迷的温柔乡吸引人?云家的阔绰只怕比云成海的叛逆更让那些老人家生气吧?” “殿下对云家的照顾也让云成海有恃无恐吧?”齐朗笑言。 两人相视一笑。 不希望燕州保持原状的势力太多了,永宁王看不上的东西,有的是人想要,更何况,燕州还有一片产量很大的盐田,不能控制,分一杯羹却是很有可能的。 利字当头!——永宁王一语中的,有利益的事情必有趋之若鹜的人。 永宁王沉默的姿态让许多世族家门看到希望,于是,朝廷上对燕州的言论倾向于出兵平叛,在齐朗抵达承清行宫后,阳玄颢与齐朗谈了两个时辰,然后,调兵的诏命就传了下去,选了北疆的将领,派的是云海大营的兵,燕州海域多礁石,兵马从陆路进燕州,直进东海三郡。 兵马进了,但是,平叛却进展缓慢,东山人退入深山,战机难寻,领兵的将军是石原,尚年轻的他严格按永宁王的指令办事,说是平叛,更多的却是协助云家的行动,不断找各种理由打击燕州世家,同时,永宁王以防备周扬为由,不停调动边郡的幽燕铁骑,不允许其参与燕州的事情。 随云海大营的兵马一起进入燕州的是各方势力,对于他们来说,不将燕州世族打垮,他们得不到任何长远利益。——勾结东山显然是个不错的理由,毕竟燕州各家,没有与东山人打过交道的似乎一家也没有! 到八月,东山叛乱平定了,东山人剿灭的差不多了,燕州除云家以外,各个世族家门都被清洗了一通,至于云家,东山人的战力的确不差,既然说是血洗,又不是谎报,损失自然也不小,唯一的好处是,夏承思升任,出任燕州太守的正是云家人。 “景瀚所希望的就是这样?”紫苏漫不经心地问了齐朗一句,目光在不远处的皇长子身上,并没有看身旁的齐朗一眼。 齐朗也不在意,看着石桌上的茶具,观察着水沸的情况,等茶水分好,才道:“太后娘娘不满意?” 紫苏看了一眼犹有热汽的茶盏,稍稍皱眉,没有伸手,反而理了理裙带上流苏,淡淡地道:“我以为你想要的更多。”仅仅将燕州自成一体的格局打破就是他的目的?紫苏不相信。 “臣的心从来没有太多的yu望!”齐朗抬头微笑。 “是吗?”紫苏仍旧反问,却只见齐朗缓缓地摇头。 园中笑语莺莺,繁花锦簇,紫苏微笑,端起茶杯,茶香沁心。 “燕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是的!” 亭中对坐的两人实在是不能打扰,但是,赵全又不得不打扰,只能凑过去,低着头,犹豫地开口:“太后娘娘……” “什么?”紫苏的心情没有受到影响,赵全稍稍松了一口气,便立刻开口道:“皇上方才大怒,说要去燕州!” 紫苏一愣,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盏,看向齐朗,但是,齐朗只是轻笑,并没有任何表示。 八月初七,阳玄颢决定巡视燕州。 第三章 烽烟漫道(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一年八月,帝巡幸燕州。 阳玄颢被臣下的奏章惹起了满腹的怒火。所有关于燕州的奏章摆到一起,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混乱! 永宁王与齐朗都对他说明了燕州的情况,他当然知道燕州越乱越有利于朝廷控制;他也知道,同一件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会有截然不同的说辞,一直以来,从那些不同中看到真实的情况就是他必须做的事情。这样的事情,阳玄颢都可以接受,但是,燕州的事情明显超出他接受的范围了——他现在连东海三郡到底伤亡了多少人、是否有充足的赈济粮、守军是否还有战力都不清楚! 虽然说军报的真实性更强,但是,石原谨慎地只报告军情、战情,对于其它事情恪守武官应有的沉默,而地方文官,不同的利益需求让他们的奏章内容天差地别,一两份的话也就罢了,可是,阳玄颢看到的奏章全是如此,也就不能不让他火大了。 更糟糕的是,截然相反的说辞让他完全不知道真相会是如何。 夏承正说他只管军事,齐朗以谨慎的态度拒绝表达意见,其它朝臣则因为不同的理由不得不各执一辞,阳玄颢忽然发现一切都不可信任了,因此,他气急败坏地扔了奏章,吼着要亲自去燕州。 皇帝这样说了,臣下不能当作不知道,当天,劝谏的奏疏就呈了不少,齐朗与永宁王更是亲自求见,辛苦劝说。 对这两人的劝说,阳玄颢一言不发地听着,但是,等两人说完,他眨眨眼:“朕还是觉得必须亲自去!” 两人劝了整整半天,只换回这么一句,不由无奈地对视一眼,行礼退下。 夏承正与齐朗并肩走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就确定皇帝不会改变主意了?” 之前遇到齐朗,他就表示劝谏的结果不会很乐观:“陛下若是一时兴起,一夜过来,也该冷静了,更何况那么多劝谏的奏疏,还不好下台阶吗?” 齐朗看了永宁王一眼,只见夏承正一脸不豫,显然对他之前的说法仍有保留,不由摇头轻笑:“殿下,陛下现在绝对不是只想看看燕州的实情,陛下恐怕是意识到,燕州也有他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夏承正皱眉。 齐朗抬手指向宫门处的禁军侍卫,夏承正不解地挑眉,齐朗却不说了。 出了承清行宫,齐朗才淡淡地道:“天子在乎的自然不会是金玉币帛,燕州也从来不以富庶闻名。殿下,您还想不到吗?” 八月初十,阳玄颢颁诏,命齐朗奉太后以诸后宫回銮,永宁王回大将军行辕,政事交议政厅,大事不决请慈谕。 燕州刚结束****,实在不能算是安全之地,随驾的禁军又要分出一半随紫苏回銮,夏承正调了精锐沿途保护,又命燕州军提前三日戒严清道,即使做到如此地步,夏承正仍然不放心,命护驾的军队一日一报,不敢有一丝懈怠。 从易州入燕州,不过七日的路程,阳玄颢却立刻察觉出两地的不同,易州不算富庶,但是,夏氏地位超然,官吏不敢放肆,永宁王府对家人又极为约束,一般人在易州还是可以过得不错,再加上边境交易,易州自然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气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戒严清道的原因,阳玄颢总觉得燕州给他一种压抑的感觉,他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很古老,似乎是刻意保留的,而人总是刻板。 更准确的说,是制式!阳玄颢问的问题,总是得到近于一致的回答,而那种回答中却感受不到一丝真心。一开始,阳玄颢还以为是官员的指令,但是,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而是因为,在那些人的脑海中,那些问题的答案就是那样的。 阳玄颢感到不可思议,燕州人的想法与他完全不同,比如,尽管他们的手中已经没有粮食了,但是,燕州人并不担心,因为,自然会有人运来粮食分配给各家,这似乎是天经地义,而粮食的来源是军队。 一名地方官告诉阳玄颢,燕州每年收割的所有粮食统一上交燕州军,再由各地的世家往下分配,分配的规则很繁琐,但是,所有人都认可,尽管那些人得到粮食还不足他们收获的三分之一。 “这是赤裸裸的打劫!”并非燕州出身的官员总会为一些事情而在阳玄颢面前激动不已。 燕州十三郡只有十个家族是世族,而这十个家族掌握着燕州军,也就掌握着燕州的一切,云、古、风三家更是占了燕州所有资源的五分之三,而东山更是被云家独占。 阳玄颢同样年轻,对于燕州那些违背法令的事情,他同样震怒不已,诏令不停地发出,让远在成越的议政厅忙碌不已。 紫苏却拦下了好几道诏令,更是写了封亲笔信告诫阳玄颢——燕州乱事已平,不可再起动乱,凡事先取稳然后徐图之。 燕州是军民一体,各个世族掌握着一切,阳玄颢在惩处几个家族宗主之后,才发现,离开了那些世族,在燕州,任何事都做不成。 这个时候,紫苏的信也到了——似乎也迟了! 紫苏的信刚送出去,议政厅就收到燕州的急报——御驾被乱民困于信幽郡城。 哐!—— 紫苏一下子没站稳,失手推dao了一旁的紫檀雕花架,齐朗皱着眉,将她按在榻上,随即就感到紫苏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胳膊,尖锐的痛意令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大哥呢?他在做什么?”回过神来,紫苏连忙松手,却又一迭声地追问,即使她也清楚,齐朗现在根本不清楚这些事。 齐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也借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八月的天气,他的衣服并不厚,方才那一下可是真的很疼。 “永宁王的消息会比我们快得多,陛下不会有事的!”齐朗只能如此说,他也不清楚更多的事情。 紫苏稍稍定神,不再惊慌,可以冷静地思考了,略一思忖,她的脸色便变了,伸手推开齐朗,站起来,指着他好一会儿无语。 齐朗在紫苏推开自己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再看她指着自己,目光冰冷,脸色更是沉了下去,总算紫苏没有再说话,半晌,他缓了脸色,尽量平静地开口:“你不信别人,总该相信永宁王吧!” 紫苏的脸色立时苍白,指着他的指尖轻轻颤抖:“你说什么?”他的话引发了紫苏很不好的联想。 齐朗也发觉其中的不妥了,但是,这一次是他自己搞砸的,他只能苦笑:“他是你的儿子,我能对他做什么?紫苏,你真的多虑了!”他将话摊开了说。 “这只是一个意外!”齐朗走近一步,拉下她仍在颤抖的手,握在掌中。 紫苏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半分缓和的表示:“他是我的儿子,但是,他也是皇帝!一个不算很英明的皇帝!” 齐朗眸光稍敛,并不否认她的说法:“是的!陛下还是年轻了些!” “所以?”紫苏冷言。 齐朗静静地看着紫苏眼睛,手不自觉地攥紧,随即想到正握着她的手,又松开,几声叹息哽在咽口,终是强压了下去,他轻轻摇头:“没有什么所以。陛下是君,我是臣,能有什么所以?” 紫苏想质疑,但是,看着齐朗深沉如水的眼神,却是怎么也无法出口,心思几转,她叹了口气,缓缓坐下。 “皇帝要亲自去燕州,本身就是个意外,是吗?”紫苏隐隐觉得额角在跳,很不舒服,下意识地抽回手,没等手按上额角,齐朗已经上前,伸手按摩她额头的两侧,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紫功正在理清思路,并不是真的需要回答。 “……燕州失控了?”话音渐低,稍作思忖,紫苏便明白症结所在,但是,结论并不容乐观。 齐朗听她惊呼,随即就看到她紧张的神色,只能默然点头。 燕州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不是没有矛盾,而是不允许外人插手,这是燕州各方的默契,以往朝廷需要燕州军牵制周扬,也就默许了,但是,在周扬已无还手之力,北疆收复的现在,当然不可能再让燕州维持这种半独立的状态,齐朗着意布置,并没有错。 正是因为如此,燕州才会陷入混乱,一力扶持云家,其实只是想引来更大的反弹,齐朗与永宁王都希望保留下战力卓越的幽燕铁骑,因此,他们需要一次更大规模的清洗,原本只是想让朝廷派出钦差,引发冲突,但是,阳玄颢却坚持要自己去…… “……陛下的意志是无法违抗的!”齐朗十分无奈,“我不可能让他按照我的期望做每一件事。”所以,情况才会失控。 紫苏很想微笑着回应一下,但是,她实在笑不出来,只能动了动嘴角,道:“但是,你也没有阻止!”阻止与劝谏是有区别的! 齐朗收回手,退开两步,看着紫苏,很认真地说:“你认为我能阻止?紫苏,就因为是你的儿子,所以,你就只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了吗?” 紫苏神色一凛,垂下眼,却没有回答,齐朗自嘲地笑了一声:“好吧!我无话可说了!”言罢,转身就要走。 “景瀚!”紫苏惊慌地唤他,不敢让他离开,不安而颤抖的语气让齐朗无法再走半步,只能站在原地。 虽然叫住了齐朗,但是,紫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过好,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话令齐朗失望之极,再想到阳玄颢此前的坚持,更觉得心烦,一时间,殿内除了二人的呼吸声,竟是一片寂静。 心绪纷乱之下,紫苏的思路却一点点清晰起来,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她的头更痛了, “我知道这是意外……”紫苏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她也知道,她必须说些什么,否则,情况只会恶化,再如何迁就自己,齐朗也是骄傲的,但是,紫苏仍然心有疑虑,只能如此模糊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无奈地叹息,齐朗转身问紫苏:“你难道还不清楚陛下去燕州的用意吗?”说那么多,她何尝不是在为自己找一个最合适的理由? 齐朗不能不叹息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难道不清楚阳玄颢已经想对付她的权势了吗?恐怕是清楚的,只是无论如何,她也不想真的与自己的儿子为敌! 紫苏颓然坐下,一手撑着额头,半晌无话。 其实,她是最没有资格指责齐朗的,齐朗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力保护她! 阳玄颢想要的是燕州军,他想掌握一支真正听命于他的军队,混乱的燕州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出身永宁王府,摄政临朝,紫苏对军政的影响力远远超过皇帝,最直接的就是永宁王的支持,皇帝与太后真起冲突,谁也不能确定永宁王一定会忠于皇帝,毕竟,阳玄颢已经有儿子了。 只有以此为前提,阳玄颢才会想要军权! 身为皇帝,他当然会为现状而感到不安,但是,作为母亲,紫苏不能不感到心痛。 “陛下不会有事的!”齐朗在紫苏身前蹲下,拉下她的手,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悲哀,不由叹息,“我将这份急奏抽回了,永宁王殿下也会压住这件事,并尽快让陛下离开燕州。——只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有用吗?”紫苏反手握住他的手,“他认清了皇帝的责任,想到的却是对付我!他……我……我做错了?还是做得不够好?” 齐朗却皱了眉,起身拥着她坐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淡淡地道:“你没有错!陛下应该也没有真的想走到那一步!” 紫苏却冷笑了一声:“他是现在还没有想到!”怨恨,紫苏不能不怨恨这个儿子,但是,这似乎又是她一直期望的,这股怨恨应该冲她自己才对。 齐朗轻轻拍她的背,只能叹息,世间安得双全法? 培养出一个圣明天子,接下来,那个圣明天子必然先取培养者祭旗,母后、师傅,都是如此! 从来如此!阳玄颢又有什么错呢? 埋首在齐朗怀中,紫苏半晌无语,齐朗也不想说更多,只是默默地抱着她,直到一声罄响,宫漏轮转,紫苏才仿佛被惊醒似地低语:“先让他安全离开!” “会的!殿下一定会做到的!” “燕州军连戒严警备都没做好!让大哥严加整顿!” “是!” “重新拟个说辞,问罪燕州十三郡!” “……好的!” “让皇帝先去祭陵,再入成越!” “……这需要你颁旨!”齐朗微笑。 关于阳玄颢在燕州的遭遇,实在是个迷团,各种说辞都有,说法太多了,也就辨不出真假了,唯一能肯定的只有他的行程。 离开信幽郡后,御驾入东海郡,停留一夜后,转云台郡,入云州,从官道回京。 紫苏再次得知阳玄颢的情况已经是十天后,阳玄颢正在云台郡,而那道先祭陵的旨意直到阳玄颢到京郊十里才正式颁下,理由自然是帝驾久离,宜先叩陵,以示诚孝。 颁旨的是赵全,看到阳玄颢并未乘銮驾,而是骑在马上,他先是一愣,随即就看到了阳玄颢身旁的那一团火红。 红袍银甲,红色的披风被风鼓起,抖动着发出猎猎声响,如墨的长发束成长辫甩到胸前,明亮的双眸中仿佛燃着火焰,娇艳若玫瑰的少女令人移不开眼。 阳玄颢不满地甩了一下鞭子,清脆的声音让赵全迅速低头,不必看,他也知道年轻的皇帝是如何不悦。 “沐雪,你先去见朕的母后,朕要去祭陵!”阳玄颢笑着对少女说。 “我不能去吗?”少女扬眉,仿若金石之音,清脆动听,不染一丝娇媚。 “不能!皇陵只有帝、后、皇子可以进入!”皇室制度如此,阳玄颢答得肯定! “好吧!”少女无所谓地答应。 阳玄颢看向赵全,认真地交代:“赵公公,朕把云姑娘暂时托负给你,你领她去见母后,再安排她在宫里住下!明白了吗?” “奴才遵旨!”赵全平静地回答。 仿佛火焰般的少女却有一个冰冷脱俗的名字——云沐雪。 第四章 美人如玉(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后妃列传》 云氏,名沐雪,燕州云氏嫡长女,崇明十一年十月入宫,十一月册妃,号燕。十二年八月,诞皇四子谨祺,晋贵妃。崇明十四年二月,失礼,降为昭仪,旋复妃位。崇明十六年,以谋逆废为庶人,赐死。 云沐雪是个例外。废为庶人还能记于《后妃列传》的,元宁史籍上,除了她,再无别人。她与阳玄颢的爱情传奇更是被后世文人演绎成一部部精彩的作品。 隐晦不明的记载本身就意味着其中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谢纹看着行礼之后坦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神思有些恍忽,但是,一瞬间又恢复了镇静。 她是后宫之主,她必须处理好这件事!——谢纹默默地告诉自己,然后缓缓开口:“云姑娘,本宫方才询问了宣政厅,决定暂时安排你住在永清堂。刘顺,你安排人领云姑娘过去,派人好好服侍!” 云沐雪点头,转身就要走,但是,谢纹却再次出声了:“云姑娘,宫中礼法为重,你初来乍到,本宫可以谅解,但是,却不可能一直谅解。徐尚宫,请位熟知礼法的女官好好教导云姑娘!” “是!”徐尚宫低头答应。 云沐雪却皱了眉头:“皇后娘娘,臣女并不需要教导!” 谢纹一动不动地坐着,冷淡地道:“本宫不觉得你对礼法掌握得很好!太后娘娘命本宫负责你的事情,若是你在太后娘娘面前失礼,本宫一样要担责任。” 云沐雪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虽然知道皇后在用太后强压自己,但是,想到方才面见太后的情景,云沐雪实在没有勇气抗争。她本以为太后至少会和她说些什么,但是,从头到尾,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都当她不存在。 没有人知道阳玄颢带了一个女子回宫,因此,当时,慈和宫中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云沐雪,在听到赵全的禀报后,更是惊诧莫名,心情复杂,唯有紫苏不紧不慢地冷言:“哀家倒不知道赵公公你有这么大的权力了!”赵全早已跪下,听了这句话,更是连连叩首。 云沐雪正要开口,但是,紫苏已经斥令:“后宫一切事务有皇后掌理,你不过是宦官,逾权逾礼,自己去内宫执事那里领罚!” “太后娘娘……”云沐雪惊呼,紫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却只是一眼,随即对谢纹道:“皇后看着处理,哀家累了。” 赵全没敢出声,再次叩首,悄悄退下,谢纹躬身领命,尹韫欢立在谢纹身后,沉默不语,清明的目光在云沐雪身上转了一圈,便垂下眼光,低头敛衽,其他后宫同样悄然无语地打量了云沐雪一番,动作很小,但是,那种种的复杂意味竟令云沐雪不由地不安起来。 紫苏没有起身,倚在凤座上,凤冠上的明珠轻轻颤动,却没有一丝声响,叶原秋看了紫苏一眼,见紫苏轻挥了一下手,便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娘娘请回!” 谢纹与其它后宫行礼退下,云沐雪没有动,静静地立在殿中,看着高阶之上的皇太后。 年轻的皇太后!云沐雪对紫苏的第一印象是年轻,尽管紫苏一身绛紫色的凤袍,赤金凤冠压着墨黑的发髻,凤钗上的长流苏悬于两侧,十分正式,雍容华贵,也因此显得成熟,但是,云沐雪仍然觉得紫苏十分年轻——清丽绝俗的容貌怎么可能属于一位成熟的妇人? 她很好奇,这位年轻的太后真的能够操纵这个庞大的国家吗? 想到那冷冽的眼神,云沐雪不再好奇。 永宁王府的郡主,云沐雪对紫苏的这个身份有着更深刻的印象,同样是世族嫡女,云沐雪曾不止一次地被家人与未入宫的宁昭郡主比较。 杀伐决断、冷酷无情、谋略过人,这样的宁昭郡主总是被家人当成榜样来教育她。——就像永宁王府在燕州有自己的耳目,燕州世族在成越也有自己的耳目。 紫苏没有动,也没有看云沐雪,她只是静静地想着夏承正急报回京的消息——云沐雪,年十五,云氏嫡长女,八月十九,领两千骑解信幽郡之围,与陛下情谊相投。此外还附上夏氏间者关于云沐雪的情报。 云成海的妻子是燕州古氏的女儿,前年生下嫡长子,夫妻间并不和睦,云沐雪三岁起便长住古家,才略出色,古氏的宗主很喜欢这个外孙女,曾有意结亲,几乎快要成聘,但是,因为云氏嫡子的出生,云成海断然拒绝,似乎有意让其守户当家。 守户当家是燕州的特殊风俗,指家主过世时,继主年幼无力主事,以同辈年长者当家,一般都是继任家主的长姐,即使日后,幼主成人,也必须奉养尊崇守户之人,甚至在其丧礼上,要执子侄礼,代价是便这个女儿必须终生不嫁。燕州并不鼓励未亡人长年寡居,即使是世族才不例外,因此才有这个风俗。 云成海并不是固执之辈,他既然敢挑战燕州的传统,自然也敢为了云家的未来不择手段。 紫苏并不担心他看出朝廷的用意,发生了御驾被围的事件,就算朝廷强压下这件事,也有足够理由对付燕州。只要燕州世族还承认元宁皇朝是正朔,就不能不接受。不过,如果,云成海为此送一个足以为家门守户的女儿到宫中,那么,紫苏就必须考虑是否给予他想要的尊荣了! 其实,给与不给,利弊都很清楚,也正是因此,紫苏才拿不定主意,齐朗也拿不定主意,但是,看到一脸阴沉闯进书房的谢夫人杜倩仪,齐朗知道——他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谢清不想在云沐雪的身上大做文章,但是,倩仪却不同意,说了一大通后宫事情,让谢清心烦,最后,谢清一摆手:“这事你想怎么办怎么办!给我安静会儿!”他领着吏部,正为燕州官员的事忙成一团,哪有工夫理皇帝的风花雪月?于是,倩仪直接找上了齐府。 齐朗是早上才知道这件事,云家想要家门的尊荣,维护家族的地位,也不算大事,原本,齐朗与永宁王的计划便是,暂时扶持云家,逐步整顿燕州事务,但是,让云家的女儿成为宠妃,就超出预计了。 纳燕州世族的女儿为后宫,以安抚燕州各家是一回事;阳玄颢看中某个女子,并宠幸有加就是另一回事了! 齐朗不能不考虑,那个女子是否会对阳玄颢施加不太好的影响,而阳玄颢是否借此掌握可以对抗紫苏的势力,就更让他不能不慎重了。 倩仪看准了这点,进门后,拂开棋秤上的丝帕,摆下一粒黑子,周围摆上四粒黑子:“军权、后宫、人脉、朝廷。”又摆下一粒白子,抓一把白子在手,在那粒白子周围摆一粒,说一句:“后宫!军权!正朔!”最后拿了一粒白子在指间,晃过齐朗的眼,道:“这最后一粒还可能放不下去吗?” 齐朗默然无语,伸手取下她指间的那粒棋子,放下棋盒。 “景瀚……”齐朗的反应出乎倩仪的意料,令她无法不皱眉。 “如果陛下有嫡皇子,你就不会如此气急败坏了吧!”齐朗微笑,在倩仪脸色大变,想解释时,又道:“不过,你说得没错,让陛下因此掌握一股不受控制的势力在这个时候的确有些危险!” “……”倩仪只能讪笑。 齐朗应下了此事,便问道:“不过,你为什么不入宫?”直接跟紫苏说这事不比找他更方便吗? 倩仪有些尴尬:“……因为永宁王妃入宫了!我不知道她的意思,也就不好入宫了……”谁知道夏家是什么意思,万一在太后面前,两人的意见相左,岂不是又伤感情,又难看? 很显然,倩仪对自己的堂妹有足够的了解,或者说,对永宁府有足够的了解,在紫苏面前,倩容根本没有提有关云沐雪的事情,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无论如何,阳玄颢都不至于废后另立,云沐雪至多封妃而已,想让永宁王妃在意,还差了许多,谢清的心思也差不多,并不想急急忙忙地对付一个来意不明的少女,即使她的威胁性明显不小。 倩仪没说的是,今天紫苏才第一次见云沐雪,只怕也是主意未定,她去劝说只会让紫苏心烦,毕竟,紫苏并不喜欢别人影响她的判断。 永宁王妃说的是那个庶出郡主的婚事,但是,宫廷内外,很多人将之与云沐雪联系到了一起——实在是太巧了,云沐雪刚到,永宁王妃就入宫,不能不让人有所联想。 正是因为如此,倩容听堂姐问及云沐雪时才愕然不解:“我昨天没见那位云姑娘啊!” 倩仪皱眉,倩容却已明白过来,不由轻笑:“谢夫人,难道陛下的后宫你也想管一管吗?”半真半假,却是实实在在地提醒。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人臣大忌,但是……”倩仪敛起笑容,正色言道,“我不能不理,不是为了后宫的恩宠,而是因为那位云姑娘带来的变数。” “随着后宫格局的改变,燕州重建会有变数,朝廷的格局也许也会变!幽燕铁骑意味着什么,作为夏氏主母,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危言耸听了!”倩容脸色数变,最后只是淡然地作了评述,“堂姐,一个燕州就能威胁夏到氏,那永宁王府也就不用顶着‘第一’的名儿了!” “你不相信?”倩仪挑眉。 倩容却摇头:“我信!” 倩仪正想说什么,听到她简单的两个字不由讶然。 轻抿了一口香茗,倩容慢条斯里地说:“今天早上,太后下旨,命皇后准备册妃礼!” 册妃礼需要宗室王爵的诰命女眷参与,自然要通知永宁王府。 “册妃?”倩仪却变了脸色,“要册云沐雪为妃?”她不自觉地抬高了音调。 倩容点头,笑道:“你以为册妃是好事?” “不是吗?” “还有两道旨意。”倩容很平静地陈述,“一个是晋慧妃为贵妃,一个是晋皇三子之母安婕妤为妃。” 倩仪一下子明白过来。 后宫晋位与入宫册礼不同,斋戒三日后于长和宫受册、印即可,入宫的册礼却要从宣政厅、宗人府,一道道程序走下来,没有一个月是不可能完成的,尤其是妃位与妃位以下的册封又不同,还需要礼部的手续,因为,按照礼法,除了皇后与生母,所有的皇子皇女见妃位以上的后宫才需要行礼。 尹韫欢倒也罢了,安婕妤是什么人?本是宫女,家境寒微,承宠后册九品采女,贤华、充容一阶阶晋,也是运气,有了身孕。阳玄颢的子嗣少,紫苏不想皇子生母的地位太低,才让谢纹越级晋了她婕妤,年前生下三皇子,紫苏与谢纹都有不菲的赏赐,却没有晋封。 既然是先晋妃位,又有皇子,安妃的位置就一定在云沐雪之前,紫苏摆明了就是压制云沐雪。 “怎么这么急?”倩仪明白过来,也有些疑惑。 倩容摇头,这个问题她也不清楚呢! 回府后,倩仪就知道答案了,谢清递给她一纸便笺,素净的暗纹高雅华贵也含蓄,显然是宫中用物,再看,果然是谢纹的字迹。写得很简单,也直白,只是如实地描述了阳玄颢在慈和宫与紫苏的对话。 阳玄颢坚持要纳云沐雪入宫,紫苏并无异议,但是,她要求再选几个燕州世族的女儿入宫,以示朝廷的安抚,阳玄颢也无异议,只是在云沐雪的品阶上两人争执不下,紫苏依着惯例只肯给淑媛、美人的册封,阳玄颢自然不同意。 倩仪一边取下头饰,一边道:“这上面没有说太后最后让步了!” 谢清靠坐在床头,看着妻子卸妆,懒洋洋地道:“本来就没有让步!陛下只怕还没看懂呢!” 倩仪散开头发,慢慢梳理着,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宣政厅今天要了好几份勘合文书,礼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谢清将走近的妻子抱住,饶有兴趣地说着消息,“估计其他入宫的燕州女子册封都不会很高,弄不好,太后娘娘一个不高兴,只给七、八品的位号,那才有意思呢!” 倩仪靠在丈夫怀里,心思飞转,不由笑道:“太后想借刀杀人啊?” 谢清扯了一下她的头发,佯怒道:“这是能说的吗?” “你早知道太后会是这个反应,还看我瞎折腾,好玩是吗?”倩仪却是真的不满了。 “你自己愿意的,我可不是没劝!”谢清笑道,“一个宠妃算得了什么?陛下真喜欢一个女子,哪怕是奴婢出身,太后也不会有意见,还会护着,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可是,云沐雪却连着云家,连着幽燕铁骑,连着北疆!太后能让她入宫已经是顾着母子情份了!” “什么至亲至爱都不能沾权利二字!陛下还是没明白!”谢清摇头轻笑。 这不是感慨,是事实,在权与利上有冲突,就不会有任何妥协的余地,哪是至亲至爱之人,也只能生死相对。 “改天去见见那位云姑娘!”谢清对妻子轻言,“能让陛下动心倾情,想必是个出色的人儿,可惜了!” 倩仪想问可惜什么,转念已经明白——入宫已是顾着母子情份,也意味那已是底线,日后再逾越半分,紫苏便不会再退让半步,如何不是可惜了呢? 芙蓉帐里春xiao短,人生一世,能够结发为夫妻,偕手共白头真的是莫大的幸福,尽管这种幸福再简单不过,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的——有些人注定不能结发,有些人注定不能相伴到白头, 第五章 美人如玉(中) http://.biquxs.info/

紫苏与阳玄颢的争执除了谢纹并没有人知道。在阳玄颢规规矩矩地在慈和宫介绍云沐雪之后,紫苏也按照应有的礼数对待这个有救驾之功的少女。在宫里,谁没有一双好眼睛?看出云沐雪前程似锦,讨好的人自然不少,至于其中的真心,就只有天晓得了。 在慧贵妃与安妃的册礼后,燕州世族按照皇后的诏命,相继将女孩送来京中,谢纹吩咐将她们都安置在皇宫北角的锦华宫,由宣政厅遣人教导她们宫中礼法。从那些负责教导的尚仪女宫与内侍口中,那些女孩也得到很多消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纹从未过问云沐雪学习礼法的事情,徐尚宫倒是更关心些,旁敲侧击了两句,谢纹也不在意,一边修剪花枝,一边道:“皇上那天不是说,云姑娘是他请来的客人,有救驾之功。从来功莫高于救驾。只要不犯大忌,那位云姑娘想如何便如何了!” 徐尚宫听得认真,再看谢纹眉目前分明凝着一抹古怪的神色,便再不提这件事,心里却不由暗暗叹息:“客人不必理会,若日后成了后宫的主子,还不必理会吗?更何况,什么算大忌?什么算小忌?” 别说宫中,便是稍有家底的寒族门户,哪一个没有几个不能见于明文的忌讳啊?徐尚宫入宫二十多年了,自然明白,除了一些身份特别的人,其实这正式入宫前的教导最是重要,一个人进了后宫,前途如何并不全在帝心,九品妃嫔、四位内官,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在这高墙深宫之内,说错一个字、踏错一步路都可以成为送命的理由,更何况是犯忌? 云沐雪是个很容易犯忌讳的人!——谢纹如此认为,徐尚宫如此认,尹韫欢也如此认为。 看得出云沐雪是真的天真坦荡,尹韫欢对她并无恶感,但是,看着云沐雪与阳玄颢并肩而行,即使遇到自己,仍然不知避讳,尹韫欢叹了口气。 美丽、坦率又英气的少女有资格吸引少年天子,但是,那种明朗而骄傲的姿态也会刺痛很多人的眼! 阳玄颢不是不明白,对云沐雪过分宠爱会引来怎么样的后果,但是,从那个红袍银甲的少女出现在信幽郡城下时,他就再移不开眼了,这个明媚的少女身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特质,令他无法将之视为寻常。 一路相伴,云沐雪的才情、爽气无不令他心动,所以,他才会在离开东海时,冲动地找了个名目邀请她同回成越。 能有她相伴真的很不错!阳玄颢第一次想拥有一个女子,希望她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在他所受的教育中,这种愿望是被允许的,也是可以达成的。 他对母亲说:“不一样的!朕知道沐雪在朕心里是不一样的!母后,朕不能没有她!”话出口才发现竟是衷心之辞,他紧张地等着母亲的回答,全然没注意身边的皇后脸色大变。 阳玄颢一身玄色常服,飞龙翔云的图案灵动活泼,与身份、年纪很相衬,而一脸的郑重与眼中的坚持让紫苏不能不承认,这个儿子终究是长大了! 深情已种,也许他还年轻,还不懂得心动倾情之外,一段爱情还需更多的东西,但是,他已懂得去争取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但是,阳玄颢是天子,再天真也不会认为,在没有母后祝福的情况下,他可以与喜爱的人共渡一生,因此,他站在紫苏面前,认真地坚持要给予云沐雪与感情相当的地位。 紫苏沉默以对,阳玄颢将之视为默许,而第二天传出的旨意也让他确信了这一点——那毕竟是他的生母,生他、育他、护他的生母。 这种情绪下,阳玄颢更加勤勉于政务,而永清堂距离太政宫又太远了些。再一次穿过半个皇宫到达朗清殿,一见阳玄颢,云沐雪抱怨了:“真的不能换个近点的地方吗?太远了!”她虽然曾在军中待过,但是,毕竟也是娇惯养的千金小姐,这种累还真很少有,在宫中,以她的身份又不能乘舆,只能步行,而一路过来,见到后宫,又都必须见礼,云沐雪的心情哪里会好? 阳玄颢只能安抚他:“再过些日子,册礼之后,朕让皇后给安排一个近一点的寝宫!” “现在不能吗?”云沐雪还是不满。 阳玄颢摇头:“不行!你的身份只是客人,在宫中只能安排到永清堂那一带,皇后依着规矩做事,朕没有理由去改!” “真的不行?”云沐雪看着阳玄颢,眼中的委屈让阳玄颢差一点就想答应,但是,最后,他想到了齐朗今天奏对之后特别提醒:“陛下宠爱后宫无可厚非,但是,若是因此乱了宫中礼法,恐会引来是非,那时,臣担心陛下要身不由己!” 尽管听着不顺耳,可是,阳玄颢知道,齐朗并非恐吓他,是真的关心才会说这么一番话,毕竟后宫的生死并不是由皇帝掌握的。 他抱着云沐雪,轻抚她披散在身后的发丝,很轻很温柔地道:“沐雪,宫廷中的事情由皇后依法而断,只要皇后没有逾礼逾法,朕都不便插手,这是规矩、是法道!不过,册妃之后,朕可以告诉皇后,希望你居于何处,不过十多天,你再忍耐一下,可好!” 温柔的声音令人无法拒绝,云沐雪最后只是嘟囔了一句:“下一次你来看我算了!” “朕也想啊!朕更想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啊!可是,你看!”阳玄颢指了指书案上与旁边的条案堆成一摞摞的奏疏,“朕总不能不管这些吧!” “说得好像我要让你当昏君似的!”云沐雪不由脸红,推开阳玄颢,坐到一边,“快点批阅奏章吧,陛下!” 阳玄颢笑了笑,坐回原位,继续处理那永远多得无法形容的政务,自有宫人给云沐雪送上精致的茶点与香茗,阳玄颢也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聊着,不过大半的心思仍在奏章上。 “来了这么久,宫里有喜欢的地方吗?”阳玄颢随口问了一句。 “好地方太多了!”云沐雪一时说不清,皇宫的奢华精美哪里是一直处于战备状态的燕州能比的,这些天,她真有目不暇接的感觉。 “有空多留心,看好了地方,想当寝宫的话,告诉朕!” 云沐雪听这句,眼睛一亮:“我想离你近一些,那个周尚仪说,离太政宫最近的是永寿宫,我看过,那里很漂亮,我以后住那儿可好?” 阳玄颢心头一跳,手中紫毫顿时偏了,惊诧地道:“你想住永寿宫?”声音尖利,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行吗?”云沐雪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大反应,不过一个宫殿而已嘛! 同时,站在一旁的梁应也被云沐雪的一句惊得脸色苍白,周围正在值的宫人更都是一脸难以言喻的惊讶,或者说惊惧更贴切一些。 在阳玄颢想起来要封口时,这件事已经传开了。——朝廷内外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太政宫,这番话又是当着那么多人说的。 …… “永寿宫!这位云姑娘还真是有勇气!”尹韫欢与谢纹聊起这事,语带笑意。——无知才会无畏啊! 谢纹不喜欢诗文琴画那些消遣,在宫里一直没找到事情打发时间,直到这两年,花草成了皇后的兴趣,即使此刻,尹韫欢在身边说话,她也没有放下花剪。 等尹韫欢说完,她才放下剪刀,示意宫人将花盆收起,净过手后才笑着道:“皇上不是没准吗?” …… “不行!”阳玄颢扔下笔,没有半点商量余地,斩钉截铁地拒绝。 云沐雪这次真的被吓着了,怔怔地盯着阳玄颢,半晌无语,没等她回神,就听阳玄颢气急败坏地质问:“教导你的女官没告诉你,永寿宫是禁忌吗?” “禁忌?”云沐雪愣愣地重复。 阳玄颢这才发现,她被吓到了,连忙走到她身边,拥着她,轻语:“世祖皇帝封闭永寿宫时明言,此宫不得再启!所以,沐雪,永寿宫虽然精美,但是,自世祖朝,就再没有后宫入住。”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云沐雪虽然仍然不悦,但是,并没有再多问。 阳玄颢知道她不高兴,又柔言安抚了她一会儿,直到云沐雪忍不住微笑。 走下太政宫的台阶时,云沐雪的腿一软,若不是紧随身后的徐尚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只怕就要摔下去。 “姑娘……”徐尚仪刚想询问,就被云沐雪挥手阻止。 “我没事!” 步下玉阶,云沐雪头也没回,径自离开。 …… “皇上的理由用得……可不是太好!”尹韫欢没有否认谢纹的话,反而笑意更浓地道了这一么一句细心斟酌过的话。 谢纹看了尹韫欢一眼,没有否认,反而遣退宫人,问道:“慧贵妃,你想说什么?” 尹韫欢起身,给谢纹跪下行礼:“皇后娘娘,臣妾只想说平安两字!” 谢纹被尹韫欢吓了一跳,皇贵妃在皇后面前除了正式场合,不必参拜大礼,谢纹的心性又随和,尹韫欢虽不失礼,却也很少用如此大礼。惊吓之后,谢纹反而平静下来,伸手扶起尹韫欢:“慧贵妃,你不必如此!我们之间不需要如此郑重!” 这是实话,谢纹与尹韫欢的关系相当和平,就算尹、谢两家针锋相对的时候,两人在后宫也维持着一种极为有节制的冷淡。尹家败落后,尹韫欢有皇子依身,又有皇帝的宠爱,与谢纹的关系反而亲切了许多。 “臣妾的心性您也知道。”尹韫欢坐到谢纹的身边,“无非心比天高四个字,这些年,臣妾修心参禅,只是效果不大,不过,臣妾倒也更明白知足的意思。这后宫中,身不由己,身后有家族,身前有皇子,臣妾不敢强求,只想要一生平安!” 谢纹听懂了三分,因此再次惊讶,却也不好多说,只是握着她的手,温和地道:“贵妃多虑!” 尹韫欢却摇头:“在云沐雪入宫前,臣妾从未怀疑过,但是……” 谢纹默然,尹韫欢在之前的确从未表露过这种担心,紫苏硬压下她的晋封,却也是保全他们母子——子以母贵不假,但是,再贵重的出身也只是庶出的皇子,紫苏却抚养着皇长子。隔绝了帝位,何尝不是隔绝了危险? “太后娘娘虽然允了册妃,但是,绝不可能再允许更多了!”谢纹只能如此安慰。 “皇后娘娘,这一次,太后娘娘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尹韫欢道明忧虑的缘由。 谢纹明白了,也稍稍松了口气,平静地道:“永寿宫吗?其实,可能没有那么严重,虽然世祖皇帝之后,只有显成太后曾在永寿宫住过一段时间,但是,世祖朝之前,高宗皇帝也曾让宠妃居于永寿宫,当时,端敬皇后并没有任何处置!” 尹韫欢却摇头苦笑:“您在宽臣妾的心,只是,您这个说法比陛下的那个还没有说服力!” 谢纹默然,知道争辩不了这件事。 中宗皇帝病重时,当时是懿贵妃的显成太后朝夕侍奉,为了免于奔波,中宗皇帝才让这位宠妃暂时迁居永寿宫。即便如此,永宁王仍然上了一份严厉的奏表,宗正连夜至王府调解,仍未能阻止永宁王的弹劾,中宗皇帝只能撤回旨意,并将贵妃降为妃,德宗对此事极为不满,但是,显成太后却说:“永寿宫并非一般宫殿,又有世祖明谕,当时,永宁王若是不上疏,夏氏还有什么资格拥有显宗钦赐的‘第一名门’四个字?第二天,夏氏宗族的长老就能废了他的宗主王爵之位!而且,永寿宫实在不是后宫应该住的地方?” 永寿宫离太政宫太近,近到让朝臣忧虑的地步。夏汐澜入住永寿宫当天,就有言官直言:“后宫干政非国之幸,永寿宫于帝宫之侧,纵无干政之实,亦难绝嫌疑!”这句话后来也成了永寿宫的代表。所有住过永寿宫的人都对后宫、朝廷拥有可怕的影响,甚至是超越礼法的权力。 夏汐澜之后,永寿宫是睿王在宫中的居所;之后是高宗的宠妃和妃齐氏,虽然她没有子嗣,但是,她是夏汐澜之外,元宁唯一一个在死后享用后礼并葬于帝陵的后宫;再后来,便是永宁贞王,夏祈年逝后,世祖下令封闭所有夏祈年居住过的皇家宫殿,包括永寿宫,也包括京郊的温泉行宫——清华宫以及所有行宫别苑中夏祈年曾用的居所。 对夏氏而言,夏祈年的地位太特别,而之后永宁王的血统、地位也令永寿宫再无使用的可能,无论是皇帝还是夏氏,都需要借此宣告世人,夏氏拥有何等超然的地位。 “如果真的那么严重……”谢纹沉吟着起身,语气并不确定,却带着一份淡定,尹韫欢随她一起站起,凝神听着:“太后娘娘应该是另有打算!……我们毕竟不了解朝廷……” 尹韫欢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道:“皇后娘娘,永寿宫的主人都有凌驾宫法之上的权力,云沐雪也是世族嫡女出身……”她的话被谢纹打断: “所以,太后娘娘一定有自己的考虑!” 崇明十一年的十月,像谢纹一样相信太后另有考虑的人并不多,至少在永宁王府,倩容不得不面对夏氏长老的诘问,她用皇帝驳回为理由将众人安抚下去,随后便进宫,晋见皇太后。 “娘娘在见齐相。”赵全恭敬地拦下永宁王妃,倩容在惊讶之后,坚持他通报,赵全不得不照办。 “请王妃进来吧!”紫苏倒没有多犹豫,直接许可,殿门打开,宫人依次进入,摆开皇太后应有的仪仗。 “太后娘娘,臣妾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行礼之后,倩容一脸踌躇地望着坐在正位的紫苏,齐朗坐在她对面,一脸有兴趣盎然。 紫苏拉过雕饰精的扶手,屈肘支着下颌,轻笑着地鼓励自己的嫂子。 “不知太后娘娘对永寿宫是什么看法?”倩容相信这样问了,紫苏必定就会明白她的来意了。 紫苏果然扬眉,轻扣了一下扶手,冷言:“永寿宫?怕是那些长老想知道哀家为何没有任何处置吧?” 尽管听出紫苏十分不悦,倩容仍然起身,低头道:“娘娘圣明!” “大嫂,如果这是你的疑问,也没什么,但是,如果这只是长老们的意思,那么,哀家可就认为你这个王妃当得不称职了!”紫苏的声音伴着轻扣扶手的声音,十分冷淡。 “娘娘圣明!”倩容抬起头,仍然坚持,“臣妾并不认为,长老们要求解释的行为过分,如果他们没有意见,夏家还设长老的位置做什么?更何况,臣妾虽然信任娘娘,却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那么,你就告诉长老们!”紫苏端正的神色,极认真地道,“既然连显成太后都没资格入住永寿宫,那么,哀家不会让任何破坏这一点!但是!对于没有发生的事情,哀家也没有追究的兴趣!” “是!”倩容要的只是这一句话,既然紫苏说了,她也不没有再多留,稍坐片刻,便告退了。 等所有人都退下,齐朗地才道:“很久未见你如此对夏氏族人了!”十岁开始执掌王府,内外交困,那时的紫苏顾不上,也还没有学会任何圆滑婉转。守制三年世子才能承袭王爵,其中的变数太大,紫苏是用最直接的暴力与****压下夏氏族中所有的异己与非议。那段时间,夏氏长老的位置的确是形同虚设。 紫苏反而笑了:“我是在提醒她,那些执事长老最擅长的是得寸进尺!” 齐朗不便在夏家的事情多言,接着话头便转开话题:“那么,这位云姑娘呢?”方才,紫苏正说到云沐雪要永寿宫的事情。 “永寿宫……”紫苏摇头叹息,“权力的意议之外,永寿宫也意味着天子逾越一切世俗礼法的宠爱!再聪明,她也只有十五岁,从未经历过过更多的困苦与无奈!很明显,在皇帝眼中,云沐雪还没有逾越礼法规矩!” 终究,这份感情到目前都不需要阳玄颢付出更多的勇气去赢取!十一年的帝王之学也让他没有办法给予一个女子超越礼法的宠爱! 不过,紫苏同样在看,阳玄颢是否会一直如此!对于天子,世俗礼法只有在他想遵守的时候,才真正具有约束的意义,毕竟,天子有太多的方法无视那些约束了!阳玄颢只是年少,还不懂得这些。 第六章 美人如玉(下) http://.biquxs.info/

一直到崇明十一年,阳玄颢的子嗣都不多,三位皇子中有两位的生母是卑微出身,另外就只有婉妃杜氏所出的皇长女安华公主与华昭仪王氏所出的安庆公主。没有嫡皇子始终让宗室觉得不安,谢纹更是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云沐雪被安置在景昌宫,一同被安置到景昌宫的还有另位三名被册为淑嫒与美人的燕州世族女子。阳玄颢对此不太高兴,但是,谢纹说:“宫中的礼制,妃位不可以独居一宫。慧贵妃与安妃晋封后,佳昭仪、华昭仪、德婕妤都要迁居,新册的后宫也要安排,臣妾不能特别对待某一个后宫。” 十二月初八,紫苏行家宴,并且下令所有后妃都不得缺席,地点设在华林斋。内侍传谕到各宫,自然无人敢推托。 说了是午时开始,并且免了当天的早省,但是,辰时刚过,不少后宫便已经到了华林斋,不多会儿,华林斋中便是一片姹紫嫣红,胭脂香醉的情景。 紫苏虽然好素,但后宫打扮得明艳动人,她也喜欢,如佳昭仪,原本是和婕妤的时候,就喜欢鲜艳亮丽的妆束,紫苏赞过几次,后来晋封时,紫苏便将她的号由和改为佳,一为避讳,二便是夸赞了。后宫妃嫔对此自然清楚,因此,在妆束上,着实下了功夫,也难为她们又要合礼制,又要出彩,还不能与别重样。自从十天前,紫苏定下这个家宴,宫里最忙的便是宣政厅的尚服局。 先到的都是淑媛以下的后宫,巳正之后,婉妃、安妃与佳昭仪等人先后也到了,慧贵妃是与皇后一起到的。看了一下请安的后宫,谢纹什么都没说,面色如常地让众人起身自便,自己与尹韫欢、婉妃她们坐到一旁闲聊,并不入席。 巳时将过,云沐雪才到,看到众人都看着自己,她不由皱眉,昭仪以下后宫见她到来,都按规矩行礼,气氛立刻冷了下来,云沐雪笑道:“不必多礼!”却没有人搭话,她也没有时间理会,紧走几步,到皇后面前,依礼参拜。 谢纹伸手虚扶了一下,见她仍是一脸不以为意的神色,不由提醒:“燕妃以后最好早些来!”这话确实有九分是真心的提醒。 “太后娘娘的谕旨不是说午时吗?”云沐雪很奇怪。 谢纹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听她如此道,便更觉得话不投机,因此,没有再开口,云沐雪得不到回应,也不好再问,只得转个方向,给尹韫欢行礼。 尹韫欢就更不会与她多说什么了,随口应了句:“免礼!”便罢了。 后宫不可能有人独善其身,各人都有各人的圈子,云沐雪被有意无意地孤立了,否则,不会没有人与她同行,谢纹方才其实就是提醒她这一点,被孤立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在后宫中,她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看着云沐雪独坐一边,华昭仪终是心软,招呼了她一声,但是,没一会儿,皇子公主也到了,华昭仪自然更关心女儿,便冷落了云沐雪。 “各位娘娘,皇上奉太后起驾了!”一名内官匆匆进来禀告,众人都连忙起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紫苏在上位,左边是皇帝的位置,右边是皇后,皇后旁边是慧贵妃,皇帝旁边是皇长子,二皇子三皇子与安庆公主都还小,并不入席,再往下便是两人一席,婉妃与安华公主,安妃与燕妃,再按位份依次排下去。 阳玄颢奉着母亲一进门,所有人便跪下行礼:“臣妾恭迎太后娘娘,恭迎陛下!” “免礼!”紫苏的心情很不错,笑着让众人起身,而没有让尚宫说这句话。 坐下后,紫苏便吩咐开席,依旧笑道:“山珍海味,都是常用的,今儿,哀家让御膳房按照小菜茶点做,大家在一起说说话,认识认识!新册的后宫都是燕州来的,哀家也让他们做了燕州的菜,具体还不清楚,待会儿就指着你们一一介绍了!” “是,太后娘娘!”燕州的后宫一起起身回答。 这样说了,席上自然无酒,宫人给每位后宫送上一盏香茶,茶具都是白瓷青釉的,看着就清爽泌心,唯有皇帝的是竹节样的碧杯。 “母后偏心了!”阳玄颢半真半假地抱怨。 紫苏笑道:“谁让皇帝喜欢雾峰,香、味都是上等,只有色太浅。这样才好看!” 紫苏自己用的是紫砂茶盏,古拙朴实,谢纹见了笑道:“太后娘娘把臣妾等都当客呢!” “娘娘早说如此,臣妾也将自己平素用的茶具带来算了!”尹韫欢也凑了一句。 紫苏佯怒:“哀家设宴,还让你们自备食具不成?”话一出口,自己先笑了。 阳玄颢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头闷笑,不一会儿右手握成拳状,掩在唇前,轻咳几声,才忍住笑意,抬头却见尹韫欢好奇地看着自己,又掩饰地咳了两声,才道:“贵妃看着朕做什么?又不是朕设宴!”说着便端起茶盏。 “皇上!”尹韫欢故意柔软了声音,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阳玄颢刚饮了一口水,便被尹韫欢的声音惊吓了,一口水呛住,咳了半晌,才道:“你好好说话成不成?”虽是斥责,却没有怒意,尹韫欢一脸无辜地望着皇帝,让紫苏笑出声。 “呵……哀家也想知道,皇上笑什么呢?” “朕说了,母后可不能生气!” “不生气!” “朕是想起谢相上次说的,太后娘娘那儿什么都好,就是饮茶是不好的!朕追问了好几次,谢相才说——‘太后娘娘那儿只有清明前的毫雨,别的一概没有,因为麻烦!’想来,今天,母后也是嫌麻烦了!” 毫雨太普通,冲泡饮用都很随意,谢清这么说,其实就是委婉地说紫苏不善茶道,为了不出错,便只有最简单的招待来人。 紫苏很捧场地皱眉:“随阳真这么说?”随即便笑了:“好了,不说笑了!茶是次要的,先要午膳重要!” 摆上来的果然都精致的小菜与茶点,另外就是燕州的几道名菜,燕州来的晴淑媛最擅长庖厨,介绍得最好,紫苏赏了一套玉器;其他几位,包括云沐雪在内,则各赏了一匹云绢。 气氛很好,婉妃与佳昭仪又说了几个笑话,所有人都很尽兴,只有谢纹虽然一直也在笑,却没怎么动面前的膳食,只喝了几杯茶。 等阳玄颢告辞,去处理政事之后,紫苏才转头问她:“皇后不舒服吗?还是不合胃口?” 谢纹连忙道:“臣妾扫娘娘的兴了。其实没什么,只是臣妾早膳时一时贪嘴,所以……”谢纹的声音渐低,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紫苏也不深究,只是让人给皇后换了洞顶乌龙。 玩闹了半天,直到黄昏时分,紫苏才起身回慈和宫,却没有让那些妃嫔散席,华林斋是最精美的地方,只有太后与皇帝能启用此处,连皇后都不可以,紫苏留这个空儿就是让那些女孩尽情地欣赏一下那里,玩个尽兴。说到底,紫苏从来都不是严苛之人。 回了寝殿卸了妆束,紫苏接过宫人奉上的浸过热水的素帕,放松下来,她感到了许久未经历的疲惫。 与那些后宫相处不比处理政务轻松,甚至更累,毕竟,处理政务至少目标是明确,而与那些后宫相处,却是漫无目的地营造一种和乐融融的气氛。 “太后娘娘……”叶原秋想了想,还是开口,“是否让太医去一趟长和宫?” “不需要!”长发散开,紫苏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皇后总是皇后!”声音有些含混。 听紫苏这么说,叶原秋便退了下去。 谢纹也没有在华林斋多留,转了一圈便回长和宫了。到了寝殿,换了衣服,徐尚宫便让宫人退下,亲自给谢纹除去头上繁复的饰物。 “有事?”这般着意,谢纹便顺着问道。 “娘娘……您的月事……”她是皇后的亲信,近身伺候,自然知道皇后的身体,总觉得这几日皇后的胃口不好并非是件简单的事。 “我的月事从没有准过。”谢纹淡淡地接过话,她出生贫苦,受过的罪比一般世族女子多得多,自然也有一些难以祛除的病根。 “娘娘还是宣太医请次脉吧!”徐尚宫为皇后忧虑,“若是好消息岂非喜事?奴婢所见,皇上今天除了陪太后开心,眼光全在燕妃身上!” 谢纹拿着一柄梳子把玩,沉吟片刻,还是摇头:“再等等吧!这也不是期待得来的事!”阳玄颢至今都没有在侍寝后给女子赐药,但是,他并非纵情之人,子嗣上,对嫡皇子也没有什么期待,谢纹倒是担心,若是此时真的有妊,皇帝会不会认为她在故意为难他与燕妃!想到这儿,谢纹也不由冷了眼神。 “徐尚宫,你觉得燕妃到底如何?”仿佛想起了什么,谢纹噙着一抹浅笑问道。 徐尚宫梳头的动作一滞,皱了眉:“奴婢没看透。” “是啊……”谢纹抿唇,“看她天真倔强,但是,之前席上,在太后娘娘面前,你可能挑出半点错来?” 徐尚宫摇头,也就是因为燕妃虽然总是不合规矩却很难挑出实实在在的错来,她才道“看不透”三个字。 “不简单呢!”谢纹轻叹。她仍记得云沐雪初进宫那次,一身鲜艳的戎装,当真是连阳光都承让的光彩!那样的女子应该有着非凡的才华以及与之相应的傲气,现在,她的所有心思却只能放在深宫中。 是真的爱上陛下吗?还是,不得不与陛下相爱? 谢纹在册妃礼的前一天,收到谢清亲笔信,四个字——安心谨慎!因此,她不动如山,置身事外,看着后宫因为云沐雪而波澜不止。 与她一样的就只有尹韫欢,册礼之后,尹韫欢反而平静下来,一如以往地维持着清冷高傲的气质,谢纹猜测也是尹家传了消息进来,因为尹韫欢的母亲正是十一月的生辰,上个月,尹韫欢特地请旨,遣入出宫赐下贵重的吉品给母亲。 尹朔位居中枢几十年,抽身后,有些事还是看得透的。 谢纹扔下那柄点缀着碧翠的小巧银梳,清脆的声音让徐尚宫不安地抬头,却只见镜中的人影模糊不清,隐约透着笑意。 后宫虽然风波不断,但是,都是小事,谢纹已经有足够的手腕解决,隐隐地还有些纵容的意思在其中,朝堂上却在平静中酝酿着更大的恶浪。 齐朗的心情很不好,进议政厅后,连官吏的行礼都不理由,径自进了自己的官房,薄薄的一层软帘缓缓摆动,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一口。 齐朗是很少动怒的,准确地说是很少七情上面,这般明显外露的怒意自然比本就暴躁的人更令人感到心惊。 本来新年前后,朝廷内外都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是最详和的时候,但是,今年却例外,京中官员都知道议政大臣与皇帝处于很不好的气氛中,若只是齐朗倒也罢了,问题是,连最承上意的王素态度都暧mei不明,情况就很不妙了。 齐朗当值,所以在议政厅发火,谢清却是一肚子火回到家中,一刻钟不到,便用三个下人被重责,惊得谢老夫人连忙让儿媳妇去看看怎么回事。 倩仪没进院子就听到板子的声音,走进去,果见四个下人被摁在长凳上挨打,虽然堵了嘴,但是,哀嚎的嗯啊声仍然溢出,显然,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又有一人撞进火山口了。倩仪眼都没眨一下,招过正在看着的管事,没好气地责问:“怎么在这儿就动板子?不是火上浇油吗?” “老爷吩咐的……小的……”管事也为难。 倩仪嗯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吩咐:“那就该别堵他们的嘴!” 管事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连连陪笑道:“是!是!是!……小的昏头了!” 书房门没锁,倩仪推开便进去了,却没看到谢清,只见满地狼籍,连隔橱上的水晶珠帘都被扯断了,倩仪叹了口气,走进里间,看到谢清站在书桌前,悬腕书写,几个侍女惊恐地站在对面,身子微微颤抖,显然被吓到了。 没有出声,倩仪给那几个侍女打个手势,让她们出去,那几人总算机灵,悄无声息地就退了下去,倩仪走到书桌旁为他研墨,刚拿起笔,外面就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谢清被一惊,笔锋顿时错开,不由恼极,抬头便要喝斥,却看到妻子,不由一愣,怒意也因此一滞。 “算了!”这时候再发火就矫情了,谢清扬声吩咐:“够了,都出去!” “是!”管事连忙应了一声,外面一阵悉索之后,便安静下来。 “这几天,你的心情都不好!”倩仪让跟着自己的侍女端来茶水,递给谢清。 “能好吗?我们的皇帝陛下想当仁君呢!”谢清说起来便咬牙切齿,“连王素都道:‘宽严相济方是圣王之道!’我们的陛下却一心想宽待燕州。” 倩仪微微侧头,想了想,道:“似乎燕州的情况的确很糟……” 哐! 倩仪没有说完,谢清便狠狠地扔了手里的茶盏,冷笑不止:“很糟!就是太糟了!” 有心人士太多,一力运作之下,燕州的状况想不糟都难,但是,对元宁各方而言,一个混乱的燕州是没有意义的。永宁王的首席幕僚用防止燕州****为由劝服了幽燕铁骑军的统领风铭,永宁王在十一月初将幽燕铁骑军全数调出燕州,暂驻其直属的燕东郡各处,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对燕州进行整顿的开始。 齐朗他们的预案是两套,一种是朝廷出面,一种各方势力出面,原则只有一个——恢复朝廷对燕州的管理。在永宁王的设想中,希望燕州成为青州之外,北疆又一个粮仓。 想法总是美好的,但是,前提是燕州世族必须退出。永宁王与齐朗此前做了那么多,为的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条而已。 即使不谈这些,光是燕州的现状,也不容许朝廷动什么“自救”的心思,毕竟,之前,燕州世族的实力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力量维持燕州的秩序。 “皇上想让朝廷维持局面,又是粮食又是重建的银子,最后却是让燕州世族出面……”谢清愤愤不平,“他想结好燕州,也要看看状况!连王家都觉得荒谬绝伦了——朝廷到最后什么也不得到,说不准,燕州还是燕州!” “……”倩仪半天无语,最后皱着眉道,“随阳,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有些不确定,毕竟,政务她总是要避嫌的。 谢清冷讽地一笑:“自然耳熟!燕州世族最先的方案差不多就是如此,被议政厅驳了回去!”他当时拿来当作笑话与她说了。 “这么说,陛下当时并不认可这个方案,现在却重提了……”倩仪看着谢清,神色极为认真,“什么人让陛下改了主意?” 谢清冷哼:“问得好!可是陛下坚持是自己的想法呢!” 倩仪讶异地眨了眨眼,但是,两人只能说到这里了。 “大人!夫人!出事了!”谢府的总管连通禀都没有,直接就在书房外惊呼。 “什么事?”倩仪心一紧,“少爷吗?” “不是少爷!”总管连忙道,“是宫里!皇后娘娘出事了!赵公公就在大厅,说是太后娘娘召您进宫!”倩仪刚放下心来,一听这话,又紧张了。 谢清让下人扶她回房更衣,自己先往大厅去了,眉头也紧锁着。赵全一见谢清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再抬头看见谢清凝重的神色,便笑了:“谢相宽心!皇后娘娘应该无碍!只是……有些麻烦……”他说得模糊,但是,有前面一句已够了! 对后宫的事情,谢清还是信得过谢纹与自己的夫人的,因此,并没有多问,只是问了其它一些情况,赵全不管他问什么,都答得详细,让谢清更放心了三分。 不多会,倩仪换了礼服,急忙与赵全入宫,谢清也冷了脸色,回到书房,却不让下人进门,径自走到书桌前,方才凌乱的书桌上,有一张显目的便笺,谢清拿起看了,随即扔到暧炉里,看着纸烧毁了才坐下。 “还真是低估了他们的手段与决心!”这个念头一转而逝,谢清冷笑,吩咐下人进来收拾,自己却坐下,开始处理公务。 第七章 针锋相对(上) http://.biquxs.info/

本章补全。 祝各位朋友中秋愉快!心想事成!人月两圆! ------------------------------------ 元宁有《内起居注》,妃位以上的言行举止皆有记录,但是,与《起居注》相比,《内起居注》因为涉及宫闱,在言辞上总是过于隐晦,并且经常被下令更改、删节,因此,研究者总是被会那些没头没尾的记录弄得昏头昏脑。 《内起居注》记录:“崇明十一年十二月,太后谕,停进中宫笺表三月。”但是,到新年正旦时,这一决定并没有被执行,而在记录上,并没有显示这一情况的原因,有人推测,这是由于其中涉及到云沐雪。在云沐雪被废后,相关的记录被一同销毁。这是元宁皇室的惯例,一旦失去皇室的身份,几乎所有关于那人的记录都会被勒令删节,只留下最必要的记录。《元宁史记》上关于云沐雪的描述已经是元宁正史中所能找到的全部了。 在新年正旦的庆典中,三品以下的后宫都被晋封了一阶,这是从未有过的恩典,但是,根据诏书,这是由于仁宣太后的谕令,也是由于皇后与燕妃先后有喜的关系。新年前的事情被无声地抹去。 倩仪进宫后,上前引路并非女官,都是宣政厅的礼司内官,这意味着,这是非常严肃的觐见,地点也不是慈和宫,而是长和宫。 紫苏没有用长和宫的大殿,而是让宫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长和宫的宫门前,从宫门向下是玉石砌成的宽阶,太后的仪驾排开,后宫与诰命所有人顺着玉阶依次而列,而谢纹跪在第三层上,簪珥珠翠全都取下,只有皇后的凤冠仍压住头发。 倩仪看到这一幕,并不动声色,在阶下参礼后,拾阶而上,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着。 这种仪驾的威势下,交谈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倩仪看到长和宫的宫人都站在宫门之内,一脸气愤与焦急,便稍稍放心了些。 方才进宫时,赵全已经告诉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太后娘娘设宴赏雪,由皇后娘娘安排,但是,宴席上,新进的后宫与几位低阶后宫忽然呕逆,并有人昏倒。” “你……你再说一遍!”倩仪指着赵全诧异万分。 赵全并未重复,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倩仪并非没有听清。 后宫争宠的手段自古至今早已被用得差不多了,但是,这样将手段牵连到太后身上的,倩仪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难免瞠目结舌了。 “……太后娘娘自然震怒不已,命皇后娘娘彻查,跟着太医院禀报,燕妃娘娘有妊了。”赵全端坐在车门旁,平静地叙述事情的经过。 倩仪脸色一变,却只是振袖一摆,并未言语。 “……皇上知道后,立刻去了景昌宫,正逢皇后娘娘在问话,皇上大发雷霆,说皇后娘娘心怀怨忿,母仪失行,皇后娘娘只能向太后娘娘请罪。” 倩仪一直静静地听着,待赵全说完,她只是冷笑一声,并未说任何话。 若是没有听过谢清之前说的话,她还会担心。既然都听明白了,倩仪自然不会有任何担忧,冷笑一声只是因为,她知道,这一次,燕州世族与他们再无妥协的可能了。 齐朗与谢清之前再愤怒,却也一再地修改方案,尽量寻找一个可能被双方接受的计划,并且,不断地为皇帝做着掩饰,议政厅的所有官员都被下了缄口令。 这个时候,后宫再起波澜,而且直指后位,没有哪一个世族能忍受。 燕州世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了,只能寄望于谋略,却忘了,在绝对的力量前,任何谋略都是不起作用的。 唯一让倩仪心中惊疑不定的是,云沐雪如何做到的呢? 见所有人都到了,紫苏以自己特有的冷淡声音开始说话: “皇后请罪,哀家将你们所有人都叫来,不是为了惩罚皇后——之前在御苑,哀家已经下了惩罚,以失察失职停进中宫笺表三月!——哀家是想在此申明几件事情!” “一、后宫不仅是诸位妃嫔的居所,也不仅是皇帝的家宅,后宫是为皇室的延续而存的,代表着皇室的威严,因此,礼法才是后宫的天!” “二、哀家不希望任何人用后宫的事情去打扰皇帝!如果有需要,自然有皇后去禀报,后宫的职责是取悦皇帝,而不是借皇帝的宠爱牟取权利!” “三、后宫不是臣下应该伸手的地方!各位夫人!哀家在此郑重警告,哪一个家族将手伸进后宫,哪一个家族就要承担起大不敬的罪名!” “最后!”紫苏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顺势起身,所有人惊惧地跪下,紫苏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步下三层台阶,伸手扶起谢纹,“无论如何,皇后都是皇后,只要还拥有凤冠,还有金册凤玺,还是长和宫的主人,皇后的威严与权力就不允许任何人践踏!任何人!” “赏雪宴上的事情由皇后彻查!哀家不想再重复这句话!任何阻挠皇后彻查的后宫都是在挑战皇后的威严,后果如何,你们自己惦量!” 紫苏携着谢纹走回宫门,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阶下的众人。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知是谁第一个如此呼喊出声,跟着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没有一个人敢再沉默。 所有宫殿顶上都是层层白雪,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棱,阳光下,缤纷耀眼,但是,再耀眼也比不上周围禁军侍卫与宫廷内卫手中的刀戟闪动的寒光,那光冰冷刺目,令人心颤。 也许所有人都该记住,皇后手中握着后宫的生杀大权。 那高亢的喊声越过层层宫墙,所有正在病中的后宫都是一惊。 晴淑媛正在服药,听到那模糊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褐色的药汁溅洒出来,尚仪连忙命人收拾,却被晴淑媛死死拽住衣袖。 “娘娘……”尚仪不安地出声。 “没事……”晴淑媛松开手,深深地吸气,接过宫人重新奉上的药,一口饮尽。 尚仪看了主子一眼,欲言又止,低头退下。 云沐雪正看着皇帝出门,那声音就在这时传来,景昌宫离长和宫不远,声音异常清晰,云沐雪不自觉地唤了一声:“皇上!”但是,阳玄颢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慢慢地步上御撵。 阳玄颢听到了这声音,心头一颤,迎面的冷风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无法回应身后的呼唤,只能离开。 谢纹的左手被紫苏携着,空下的右手狠狠地攥紧,指尖刺入掌心,只有那尖锐的疼痛才能让她硬压下眼中的泪水。 阳玄颢的指责就像是一柄直刺她心脏的锋利匕首,那种指责已经可以当作废后的缘由了——阳玄颢已经将这次事情的罪魁祸首认定为她!——她不能不惶恐,面对那种指责,除了请罪,她别无选择。 取下簪饰凤冠,她在太后面请罪,紫苏只是叹了口气,重新将凤冠戴到她的头上,跟着命令摆驾长和宫,召见所有后宫、宗室女眷与在京三品以上诰命。 这番宣告也许不是维护她,只是维护她头上的这顶凤冠,但是,她知道,这番宣告之后,她的处境会好很多。 紫苏只说了那么多,等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她便摆驾回慈和宫,同时将几位一品诰命带走了,其中就有倩仪。 谢纹默默地站着长和宫的宫门下,半晌无语,看着宫门前的众人依次退离,最后只有尹韫欢仍站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进来坐坐吧!”谢纹疲惫地对尹韫欢道。 进到长和宫的一座偏殿,宫人奉上茶与点心便退了出去,谢纹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尹韫欢看着皇后,不由叹息:“娘娘现在可明白臣妾那句平安了?” “你不必担心的……”谢纹失笑,尹韫欢还不是她们的目标。 尹韫欢却摇头苦笑:“娘娘,臣妾有一个皇子。作为皇子生母中地位最尊的人,在您没有生下嫡皇子之前,臣妾同样是一些人的眼中钉!” 尹韫欢虽然不清楚朝堂上的事情,但是,她已经渐渐看清,云沐雪那些人要的并不只是后宫的尊荣,她们是借助后宫的特殊地位影响朝堂,这也是紫苏方才所说的第二条的用意所在,毕竟,朝堂上从来不乏投机之人。贤睿宫的归属一日未定,都可以博一把,便是定了,也未必就完全没有机会! 谢纹抬眼看了她一下,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出声。谢纹有种感觉,紫苏对尹韫欢所出的二皇子未必没有期望,在尹朔退离朝堂之后,尹氏与紫苏之间也就谈不上对立二字了。 “太后娘娘让我彻查此事,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谢纹按着额角,皱眉轻叹。 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后宫争宠的事情,只不过以往,后宫妃嫔与朝堂的关系太深,纵然得罪她无妨,朝堂上自己家族开罪谢氏麻烦就大了,所以,后宫妃嫔大多退避三分。置身事处看得多了,她倒也不是不明白这次事情的玄机,问题是真要彻查,她还是无从着手,更何况,她也不确定,真相是否必要! “娘娘方才没有细听太后娘娘的话吧?”尹韫欢微笑,“后宫不是臣下应该伸手的地方!——太后娘娘哪里需要彻查啊?” 谢纹一愣,方才她哪里有心情去听那些话?尹韫欢便笑着将紫苏的话重复了一遍,谢纹听着便皱起眉,随即又笑了。 尹韫欢是聪明的,不然也不会被紫苏赐号这“慧”,就像她说的,紫苏根本不需要彻查,她要的是震慑——想在后宫惹出这么大的事情,仅仅是云沐雪与燕州的势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康宁殿里,紫苏独坐在盘龙飞凤的宝座上,不含怒气的冰冷目光比震怒更让在场的诰命夫人紧张。 “皇后虽然年轻,但是,行事一向得体,哀家也就很久没有理事了……怎么?各位夫人就因此将哀家当成摆设了?”紫苏语气淡漠地说着,唇角甚至微微上扬,显出不明显的笑意。 “太后娘娘,臣妾绝无此心!” “臣妾不敢有此念啊,太后娘娘!” “娘娘明鉴……” 凌乱的辩解中,倩仪低头冷笑,也跟着那些人跪了下去。 “知道不该做就不要做!”紫苏拍了一下扶手,冷淡地对众人的辩解不置一辞,“燕州再如何也是朝廷的北疆重镇!各位回去都转告一声,不要趁着风势就开足帆!能在燕州那种战火不断的地方延续几百年的权势,那些家族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阳玄颢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不就是看到那些世族的志在必得,燕州世族虽然久离中枢,但是,也因此让阳玄颢没有太多先入为主的印象,阳氏对世族的警惕心并不比对燕州小,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要更多一些。而燕州世族再如何,阳玄颢被困信幽时,燕州各家尽遣精锐总是事实。不然,云家也不会让唯一有领军才能的云沐雪驰援信幽了。 倩仪对紫苏的话有些不解,等众人告退,紫苏又将倩仪留下,命她带几件东西去安慰皇后,她才道:“太后娘娘方才说到燕州……” 紫苏正看着叶原秋取来的几件精致物品,听她小心翼翼的声音,不由笑了,伸手指了三件,命叶原秋包起来,转身看向倩仪,却只是问道:“谢家在燕州的事情不是表姐在理吧?” 倩仪点头:“燕州局势未定,随阳不太放心。” “据我所知,齐家与谢家至今在燕州都只限收购当地特产,连田产房屋都没置。前些天,大嫂向我抱怨,大哥至今不让夏氏进燕州。”紫苏仿若离题万里一般说着与前言不太搭的话,倩仪却明白了。 紫苏叹了口气,让宫人退下,拉了倩仪坐下,慢慢地道:“军权不能放给皇帝!皇帝始终没能静下心气,哀家不放心!不过,他总是皇帝,只要他的想法不是全无道理,臣下总该迎合一些。哀家也不想逼他太甚。” “娘娘改变主意了?”倩仪并不答话,反问了一声。她不能不困惑,怎么听起来紫苏也不想削弱燕州世族了? 紫苏却毫不犹豫地点头:“现在看来,让燕州世族保留一些元气也不是坏事!与其把这个砝码让给别人,倒不如留给自己!” 燕州世族被逼到悬崖边上,这个时候,谁伸出手,他们都会接,因为,除此别无生路。与让别的家族伸手,将之当成交易的砝码,还不如让朝廷雪中送炭,毕竟那里与南郡一样,是边防重镇! 朝廷才是元宁的中枢,强有力的朝廷才是元宁的福祉!——这一点,紫苏从未动摇。 “臣妾明白了!”倩仪并不笨,再听紫苏改了言辞,自然也立刻换了身份立场。 家族的权势利益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元宁皇朝衰弱****了,家族又如何保全呢? 经历过大正皇朝的残酷统治与三十年的战乱,所有家族对朝廷的意义都有了更深的理解。元宁皇朝建立本就是妥协的产物,但是,没有人希望这个皇朝只维持一个松散的统治,从太祖到成宗,阳氏加强集权的行为总是能得到或明或暗的支持,并且总是有一些世族会退让,原因就在于此。 “不过……”紫苏的眼神变冷,“既然是保留,就必须有选择了!” 倩仪点头,应承了下来。 看到倩仪带来的赏赐,即使知道这仅是一种表态,谢纹仍然不能不感激。 “皇后娘娘这次受委屈了!”倩仪郑重地行礼,谢纹连忙摇头。 “是本宫自己失察!”谢纹知道,这次是太后一力维护,否则,她真的会被废。 倩仪倒是笑了:“娘娘知道就好!请千万珍重!家族的保护毕竟不可能时刻周全。” “本宫明白!”谢纹点头。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皇后娘娘有必要保证后宫的规矩,这种事情再发生就不好了!”倩仪几乎是在明示了——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皇后的位置就危险了,毕竟,没有谁必须要保护谁,除了你自己! 谢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所有的情绪都凝在眼底。倩仪的眼中闪过怜惜,知道自己在为难这个孩子,毕竟,谢纹并不是从小就生活在家族内的争夺之中,她的生活环境虽然艰苦,却也相对简单温馨。 “……婶婶……”谢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如果……如果……我现在有孕……” “什么”倩仪不禁惊呼了一声,让退在殿外的宫人都是一惊,连忙问道:“皇后娘娘?” “没事!”谢纹红了脸,有几分恼意地回了一声。 倩仪也回过神,伸手拉过谢纹的手,凝神切脉,简单的脉象是世族小姐的必修课,谢纹不会,倩仪却是样样精通,毕竟当年,她必须靠这些取悦那位嫡母。 两手的脉象都切过,倩仪却没有说话,让谢纹有点不知所措了。 “娘娘有多久没有让太医请脉了?”倩仪沉吟着问了一声。 “最近一个月事情太多,我便让他们免了!”谢纹不些不安,因为倩仪一直皱着眉。 倩仪这时候才明白,紫苏方才临了说的一句话:“其实,你不必太担心皇后!”现在想来,还是真是意味深长。 倩仪抬眼看向谢纹,细看之下,皇后端庄沉静,不着痕迹地显出一抹坚韧。 现在有孕?……现在? 倩仪轻笑。 “您方才跪下许久,想必不舒服吧?传太医吧!”倩仪向皇后伸手,谢纹讶然起身,顺着她的力道倾身。 “娘娘!来人,传太医!”倩仪“惊惶”地喊道。 第八章 针锋相对(中) http://.biquxs.info/

“随阳应该会高兴吧?” “自然!这个时间很巧!” “那么景瀚你呢?” “什么?” “你高兴吗?” “……你一定要谈这个话题吗?” “那么,换个话题……齐家长老又来信了?” “……紫苏!” 这是热闹的一天,从之前的突发状况,到皇后有孕,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情势可谓急转直下,令在京的各方人马为混乱的消息焦头烂额,也正是因此,紫苏才会将在议政厅值宿的齐朗连夜召来。 紫苏的心情很好,甚至用寻常从不提及的话题与齐朗开玩笑。 尽管心情放松,但是,听到紫苏的问题,齐朗仍然忍不住有些恼怒。齐家长老来信只会说一件事——他至今无嫡子的事情。毕竟关系到齐氏下任宗主的人选,他找不理由驳斥。面对那些从纳妾到过继调教的建议,除了一个拖字,他根本没有办法。 紫苏有些惊讶,因为齐朗的恼怒有些过头了,齐朗却不愿再谈这件事,笑了笑,说起新年的事情,新年将至,事务繁杂,却也因此多了许多趣闻逸事,话题并不难找,而惊讶之后,紫苏也并不想纠缠这件事。 今天,他们应该有一个愉快轻松的心情。 倩仪等到太医离开后,才开口问谢纹:“娘娘在等机会?”女人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倩仪可不相信,谢纹不知道自己怀孕,更何况,谢纹向太医询问一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谢纹默然,她有些担心倩仪是否会生气,毕竟,她是一枚棋子。 倩仪倒没有生气,如果进宫这么些年之后,谢纹仍然如当年一般无知,她才会担心,因此,她只是淡淡一笑:“娘娘担心什么?”想必是云沐雪进宫后才有的身孕,否则,谢纹大可不必如此。 “夫人……”谢纹抿唇,“这个孩子……真的受欢迎?”她不能不担心,更担心这个孩子会成对付别人的利器,以致于她不得不失去…… 寝殿里许久无声,谢纹担心不已,直到再无耐心,想追问时,才听倩仪说:“娘娘多心了!” 倩仪不是没有这个想法,不过,相比较而言,那样做的好处并不多! “娘娘安心休养,臣妾告退!”倩仪行礼告退。 回府的路上,倩仪一直在想着如何筹划,马车忽然停下。 “怎么了?”倩仪拉开车窗看了一眼,却被一惊,谢府门前的停满了车,随行的家人,连忙道:“奴才正让门上管事想办法!” 倩仪不知该笑还是该恼,猛地关上车窗,却也吩咐:“让他们收下帖子,送客!” 这么晚了,谢清根本不可能见这些人,门上的管事又不便请示,只好与那些人推托,听到硬挤过来的一个下人几句耳语,便如释重负地道:“各位大人,今天太晚了,我家老爷明天还要当值,请各位留下名帖就回吧!” 众人这才散去,倩仪进门,下了车,劈头就斥责了一通:“都什么时候,府门前围那么多人,你嫌府里的日子太清静了,是不是?三司言官都是瞎子、聋子啊?” “夫人,来的都是世族家门的大人,小的没请示哪敢做主啊?” “大人呢?老夫人呢?”倩仪并不认可这个解释。 “大人在见客,老夫人歇下了!”管事苦着脸,下人难做啊! 倩仪这才缓下脸色:“那就罢了!大人在见什么人?” “小的看着,只认出王家、杜家的两位公子,还有永宁王府的一个执事,另位五位,小的眼拙……”倩仪摆手让他住嘴。 “行了,你退下吧!” 倩仪走了两步,又转了方向,径自回房了。她做了该做的,剩下的就该丈夫操心了,再说,这点默契都没有,谢清还掌什么权? “本相听够了!”听了半个时辰的不着边际的解释,谢清终于发火了。 “怎么?诸位是不是不想看着本相与齐相掌权了?想换人上来,或者想自己试试滋味?”若是齐朗,还会委婉警告一下,可是偏偏今天是齐朗值宿,这几位只能找上谢府。 “谢相,我等决无此意!” “这话说多了也就不上心了!”谢清屈指扣着桌面,冷笑着言道,“太后的话,本相就不重复了,不过,本相也想警告一句,想使别人作枪,也要看看自己的份量!”想两方都有利可图未免看高了自己!左右逢源哪里能那么容易? “是!”五个尴尬不已的人连声答应。 “如果你们认为云氏奇货可居,本相也不责怪!”谢清稍稍消了些火气,端起茶盏略沾了下一唇,“只不过,所有后果也要自己担的!” “不必在我这儿表什么心,彼此都有数!”谢清搁下茶盏,起身送客。 “谢相,燕州……”有人不甘心地问道。 “本相没兴趣,齐相想来也没多少兴趣,剩下只能看你们的运气与手段了!”谢清对这个问题倒是大方,既然谢纹有孕,他就必须留三分余地给别人,现在不是冲突的时候。 送客之后,谢清听管事禀报知道倩仪回来,便回房见她,倩仪却正在沐浴,侍女见谢清进来,低声禀告了一句,便低头退下。 “太后娘娘改心意?”坐在浴池边谢清伸手玩着温热的水,随意地问她。 “嗯!”倩仪站了不短时间,又为着谢纹的事忙碌一番,着实有些累了,整个人都懒懒的。 “太后始终不愿世族势力深入边疆与军队……”谢清淡语,随即却笑了,“那本是夏家势力范围!那些人被燕州那三分利迷了心了!” “不过,”倩仪转过身,趴在池边看着谢清,“就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做出这件事了?” “不是云沐雪?”谢清讶异于她话中的意思。 “想出这个主意倒不难!”倩仪闭上眼,轻声回答,“不过,如何让那么多人中着是其一;燕州世族是否真的齐心是其二;宫廷内外如何联系是其三,这三条的答案联系起可就不简单了!” 谢清侧过头,见她一副慵懒的样子,伸手扯过一旁放着的罩衣,将她从水里抱起,随手裹住她的身体,将她放到一边软榻上。 “别在水里睡!先歇着吧!”谢清拉过毛毯给妻子盖上,说完便要走,衣袖却被倩仪拉住。 “怎么?不累吗?”谢清半是诧异半是调笑地问道。 倩仪羞恼地松手,却道:“你想到什么了?” 谢清摇头:“宫里的事,我能知道多少?”说完便离开了。 出了房门,谢清却笑了,摇摇头,往侧室的院子走去。 ——宫里的事,他是不知道多少,但是,他正好知道,太后身边就有一个燕州出身的人! 尹韫欢也想到了叶原秋,慈和宫的掌印尚宫是女官的顶点了,可是,叶原秋的年纪与这个重要的职位并不相配,尽管可以用太后同样年轻来解释,但是,叶原秋仍然有资历不足的嫌疑,宫女、典书尚仪,再到掌印尚宫,她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而且,叶原秋的履历十分完美,尹韫欢记得祖父说过:“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完美往往就意味着虚假。”这是针对官员说的,但是,用在这里未必不妥。 如果是虚假的,尹韫欢就更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还要重用叶原秋。 一个大胆的设想闪过尹韫欢的脑海——难道这次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太后设计的? 这个设想一闪而过,尹韫欢十分迅速地又将之否定了——太后没有必要这样做!无论是对云沐雪,还是对谢纹,太后都没有必要用这种迂回的手段。 尹韫欢苦笑,因为她有切身的体会,太后的手段向来是一击中的,却又绝对不会是她自己动的手! 尹韫欢只能从得利的角度来推断,御苑内的事情应该是燕州那些人的设计,因为明显除了她们,没有人有好处,但是,她又想不通,那些新进宫的妃嫔到底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这一夜注定不安静,因此,能入睡的人太少。 紫苏睡得很好,连齐朗何时离开都没有察觉,不过,她知道这天不是朝会的日子,却是议政厅当值交替的日子,齐朗肯定不会让谢清在议政厅等他,因此,起身后,她也没有问这事。 慈和宫的早晨很平静,所有宫人都按照职司开始新的一天,紫苏换了衣服,坐在妆台前由宫人梳头,几个宫人各捧一个纹样精美的漆匣,打开让紫苏一一过目,对于挑选钗饰,紫苏向来随意,平素不用凤冠的日子,就更不在意了,随手指了个缀着明珠的金簪,叶原秋挑出来,为她带上。 除非必要,紫苏不喜欢繁复的饰物,选的这支金簪连花样都没有,只在簪头上缀了一颗拇指大的明珠,下面压着一枚红宝石,隔着三串珍珠,珍珠并不是密排着,稀疏地隔着,三串相间,总共不过十粒,却垂过耳,三串长短不一,底下各是一枚水滴状的红宝石,正巧,紫苏今天外面着的又是一件素帛单披,只沿着边摆绣了红色万字纹,与那簪子正配,一位尚仪便笑道:“太后娘娘随手挑的竟也绝了!” 紫苏对宫人并不严苛,何况这种意在奉承的话,便只是笑笑:“哀家可没有东西赏你!”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又笑道:“这簪子本就是绝品!这珠子是太祖皇帝元朔年中,燕州风家给圣烈大皇贵妃的生辰贡品,大皇贵妃命人做了这簪子,却没自用,赐给了永宁烈王的王妃,后来又几经辗转,反正到了哀家母亲那儿,偏不投母亲的眼,被哀家要来了,却也有日子没想起来!据说,这是东山云海才产的珠,这般大小却是再没有了,风家传了几代,不知是如何舍得献上来的?” 昨天的事,所有宫人仍然是记忆犹新,对燕州这两个字自然是极为敏感,谁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有意说这话的,一时竟无人敢出声,紫苏仿若未觉,继续道:“……也难为风家了!晴淑媛是风家的,对吧?” “是,娘娘!”见无人敢应,赵全只好出声回答这个与他其实不太相干的问题。 紫苏果然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清楚!叶尚宫,你去挑些饰物,给昨天病倒的后宫每人送一件过去,说是哀家赐的!让她们安心休养!那串翠蝶坠的珠链就给晴淑媛吧!” “……是!” 能让太后记住,对一个淑媛来说总是荣幸,赏赐没到,晴淑媛便知道了,虽在病中,仍然很高兴,等叶原秋过来了,更是高高兴兴地接了赏赐。 叶原秋却在离开后暗暗叹了口气,领着几个宫女又去了几个后宫处,颁了赏赐,才回慈和宫。紫苏没在慈和宫,一位内官告诉叶原秋,紫苏去太平湖了,叶原秋有些累,便先回自己的寝处,刚推开门,便看到赵全,不由一愣,因为方才那个内官告诉赵全跟着紫苏一起去太平湖。 叶原秋的心不自觉地一颤,再看看赵全摆开的架式,她倒平静了,嫣然一笑:“太后有旨意吗?奴婢领了!赵公公就不用麻烦了!” 说完,叶原秋伸手就要去端赵全面前搁的青瓷碗。 赵全伸手挡了,叶原秋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他深沉得可怕的眼神,手不由就缩了回去。 “这药不是给你的!”赵全的声音很冷淡,“大皇子着了风寒,这是太医开的药。” 叶原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却听到赵全淡淡地道:“我在这儿等你,只是替太后娘娘传话——娘娘想见你!” 叶原秋看看赵全,又看看那只青瓷碗,神色数变,终是默然地转身离开,赵全看着她,眼中闪过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端着碗往大皇子的寝殿走去。 紫苏站在湖边,宫人离得很远,叶原秋走到她身后三步远,都没听她说话,不由皱眉,却仍然按规矩停下,下拜参礼:“奴婢参见娘娘!” “都去过了?”紫苏仿佛才发觉,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语气一派温和。 “是!”叶原秋答得简单。 “那么,所有的妃嫔都见过了?”紫苏又问了一个有些重复的问题。 叶原秋一愣,觉得自己的思路被弄乱,只能如实答道:“是的,娘娘!” “那么,叶尚宫,你觉得燕妃很愚蠢吗?”紫苏笑了一声。 叶原秋的脸立时变得苍白,却又听到紫苏跟着一句:“或者,你是觉得哀家很愚蠢?” 叶原秋的腿一软,跪倒在地,不敢答话。 “看来都不是!”紫苏没有转身,却已经听出她的情况,不由轻笑,“你只是不得不做些事情,因为,身不由己!叶……哦!不对……叶原秋……能与秋天联在一起的叶子……枫——风!你该姓风才对!”紫苏的声音很轻,叶原秋却只觉得有如震天响雷。 半晌无语,叶原秋忽然抬头:“娘娘早就知道了?” 紫苏冷笑:“哀家若是早知道还会留下你吗?就算你的确是容尚宫的妹妹,哀家也不留一个燕州的间者在身边!” “……燕州世族看来确实是到绝境了!”紫苏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息一声。 叶原秋不知该说什么,她确实是燕州训练的间者,但是,她与那些忠心耿耿的人不同,她是十岁才回到燕州的,之前,她与姐姐、母亲一直在舅父家寄居,相依为命,母亲、舅父相继过世后,她们便被赶了出来,因为她的父亲的燕州人,她被接回燕州,同母异父的姐姐却没有这个资格,为了生活,她的姐姐选择了进宫作宫女,她本以为还可以再见面,却接到了姐姐的死讯,那时,她正在周扬执行任务,但是,她不顾一切赶到京城,那个时候,她只想报复,后来,这个念头渐渐消退,她也习惯了宫中的生活。新妃入宫后,她却再次接到了指令,并以暴露她的身份为威胁,虽然她几次申诉计划不妥,仍被强令执行。 这些,她都不必说,可是,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算了!”紫苏淡淡的一语将此事揭过,“哀家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想姓什么?” 叶原秋沉默了,紫苏也不催,两人一站一跪,就这么静静地耗着。 紫苏也是昨天接到皇后的喜讯,才渐渐想明白的,云沐雪一直恰到好处地游走在边缘,这本身就说明,她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不可能在这时便想对付谢纹,就算谢纹再如何不成气候,总有谢家在身后,更何况谢纹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人!那么,反过来,谢纹对付云沐雪?紫苏只觉得好笑,让谢纹有孕的消息传出倒真的是意外收获,但是,仅此还不值得谢纹对付云沐雪,而且,谢纹虽然看得明白,却从来没有出手的yu望,连当年争后位都是被动,现在又怎么会有心情争宠? 还是提起齐家的事情之后,紫苏才终于明白了!——既然找不到得益人,那么就看看谁最倒霉吧! 齐家的信其实是在提醒她最糟糕的结果!——两害相权取其轻,反过来,所有人都没有好处,最吃亏的可能才是真正的受害人! 紫苏算了一下才发现,这次最失算竟是云沐雪!不提她树了多少仇人,光是昨天阳玄颢留宿长和宫就看出问题了!她的儿子并不笨,恐怕是察觉云沐雪也不是那么单纯地喜欢他了吧! 这样想就不难想通一切了,而叶原秋的身份,还真是因为这件事紫苏才察觉的。方才遣开她,紫苏就在等一份确认的情报,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与燕州有关系的人都会被重新确认,而几次联系之后,叶原秋的身份若还是能保密,永宁王府就不用再留在京城了! 能让燕州世族联合起来对付云沐雪,紫苏只能想到一个原因,燕州世族根本不想让云家再存在了! 毕竟,燕州现在情况根本是云家造成的,无论有多少外因,对于燕州世族各家来说,云家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种情况下,云家却仍然zhan有燕州最大的一部分利益,显然不能让人接受,更何况,按照目前的情况,就算燕州世族得到喘息的机会,云家仍然会是最大的得益者,那么,对于各家来说,毁去那个“因”就是避免“果”的最好方式! 后宫不是可以轻易碰触的地方,诱使能够做到的人出手便是很好的方法! 紫苏摇头,转身看向叶原秋:“还没有答案吗?” 叶原秋低着头,在紫苏迈了一步,准备离开时,终于开口:“奴婢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因此,奴婢是抛开一切来到这里的!叶是奴婢母亲的姓氏,奴婢会一直用下去!直到……死亡!” “走吧!哀家想去看看二皇子了!”紫苏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如此吩咐。 “是!” 第九章 针锋相对(下) http://.biquxs.info/

本来应该昨天更新,但是,昨天不凑巧,喜事比较多,一直不在家,今天补上。很抱歉! 今晚还会有更新。 ---------------------------------- 太后与慧贵妃交谈正欢的时候,慈和宫来了急报——大皇子的病势忽然沉重了! 叶原秋的心瞬间一紧,却见紫苏急忙起身,快步出门,连茶盏翻落到衣袖、裙摆上都不管,急道:“回宫!” “是!”叶原秋敛起所有情绪,躬身答应,紧跟着紫苏出门,宫人早已备了舆驾,一行人匆忙赶回慈和宫。 尹韫欢稍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皱紧眉头,吩咐:“本宫也要去慈和宫,快去准备!” 皇长子阳适的身体一直比较虚弱,毕竟,他的母亲身份低微,即使在怀孕期也没有很好的待遇,不过,也没到缠mian病榻的地步,只是比较容易生病。 这一次也是因为赏雪宴上吹了冷风,又受了些惊吓,夜里便病了,太医开了药,也说了并不严重,这会儿忽然说病势沉重,谁能不在心里留个疑问啊? 尹韫欢到慈和宫时,正好谢纹的仪驾也到了,尹韫欢侧身让道,在宫门前敛衽执礼。 “贵妃怎么也来了?”谢纹扶着尚宫的手,看到尹韫欢不由显出惊讶之色。 尹韫欢淡淡一笑:“方才太后娘娘就是在臣妾宫中知道大皇子的事的,臣妾当时衣着不便,换了衣服才过来。” 谢纹点头:“那便一起进去吧!”言罢,便先进了宫门。 谢纹与尹韫欢没能见到皇长子。还没到大皇子的寝殿,她们便看到了紫苏,素净的妆束在冬天显得格外萧索,却也因此有了一种冷冽的杀气,尤其是在她愤怒的时候。一众太医战战兢兢地跪着,因为,他们的确是误诊了。 “这一次是没有出事!皇长子与一般的皇子又不同!哀家给大皇子积福,除了那个误诊的庸医,你们自请处分!”紫苏终于网开一面,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牵连太多的人,毕竟即将是新年正旦的日子。 “谢太后娘娘!” 紫苏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谢恩,一挥袖转身便走,看见谢纹与尹韫欢也只是生硬地点了下头,满脸是未退的怒意。 谢纹见状,跟着紫苏离开,尹韫欢自然也跟了上去,紫苏发觉后,停了下来,没有转身,只是淡漠地说了一句:“两位的心意到了即可。皇后该保重自己才是,回去歇着吧!贵妃也回去吧!” “是!娘娘!”谢纹与尹韫欢同时恭顺地应声。 回到长宁殿,换了衣服,紫苏才觉得手背隐隐作痛,一看,竟然通红一片,想来是之前被热茶烫伤了,叶原秋连忙要唤太医,被紫苏没好气地一声训斥:“找那帮庸医有什么用?如意纹的匣子有清雪霜,取出来擦一下就行了!” 叶原秋不好答话,低头让宫人取了凉水,自己打开橱柜,取了紫苏说的漆匣,里面整齐地摆个几个质地不同的瓶子,叶原秋不清楚,便捧了匣子放到紫苏手边,转身拧了一方丝帕,敷在紫苏的手上。 冰凉的帕子一碰肌肤,紫苏忍住抽息了一声,差点就没拿住瓶子。 叶原秋为紫苏敷好药,又将匣子放回原处,转身便见紫苏已经让宫人都退了下去。 “娘娘?”叶原秋不明白。 “风林火山,你是哪一阶的?”紫苏示意叶原秋靠近,没头没尾便是这么一句,叶原秋霍地变色。 风家内部对间者以此四阶分高下,也以此分了职司,取的便是悄然如风、绵密如林、侵袭似火、立定如山的意思。 “……山……奴婢当年刚开始正式接任务!”叶原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这个问题。 紫苏点头,挥手让她退下,叶原秋悄悄看了一眼,却没看出紫苏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皇上驾到!” 叶原秋还没到门口,就听外面一阵通传,不由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紫苏,紫苏颌首,同时拉下衣袖,挡住被丝巾包着的手。 叶原秋打开殿门,恭敬地行礼,阳玄颢一身黑色常服,有些焦急地走进殿内,叶原秋没再逗留,退了出去,同进关上殿门。 身后的殿门缓缓关上,殿内的光线一暗,阳玄颢反而静了心,走到母亲面前,恭敬地执礼:“母后娘娘万安!” 紫苏见阳玄颢的举止尚算从容,心中倒有了几分欢喜,轻轻颌首,看了一眼宫漏却又道:“皇帝这个时辰该见朝臣才是,怎么过来慈和宫了?” 紫苏向来不喜欢因私忘公的行径,阳玄颢自然知道,但是,来不及细想,只能老实地回答:“孩儿听说适儿的病情加重了……” “没错!”紫苏闻言便又显恼意,“那个庸医用错药了!” 阳玄颢没料到母亲竟如此反应,不由一愣,看着母亲半晌无语,直到察觉母亲皱眉望着自己,才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声道:“母后……母后娘娘怎么看呢?” 紫苏先是不解,但是阳玄颢闪躲的眼神却让她忽然明白了,这立刻让她火冒三丈的感觉,指着儿子的手指甚至在颤抖。 阳玄颢有些害怕了,他有很久没见到母亲如此震怒了,正在心绪纷乱的时候,却见紫苏缓缓地放下手了,冷笑一声:“皇帝!皇帝?……哀家能怎么想?哀家比任何人都关心大皇子!那是哀家的长孙!皇帝!……你若真有皇帝的自觉,就不要将这份心思用错了地方!简直……简直……”紫苏终是没有将最后的那句话说完,只是一拂衣袖,冷冷地道:“哀家累了!” 紫苏这句话一出口,阳玄颢只能告退了,虽然很想说抱歉,但是,他也知道,母亲根本不需要他的抱歉,而他方才那个问题的确是令母亲伤心了。 他需要一个说法以让另一个人脱罪,却让这个世上与他最亲密的一个人受伤了。 “皇帝!”阳玄颢刚退了三步,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又听母亲唤住了自己,不禁诧异地抬头。 紫苏此时却笑了,温和亲切,但是阳玄颢分明感到一股寒意直袭心头:“皇帝不放心后宫的事情,皇后又了身孕,倒真的是个问题……哀家想……”紫苏的笑意更深了些,“不如让慧贵妃协理后宫诸事,皇帝以为呢?” 紫苏方才刚有这个想法,此时却已定了主意,一脸轻笑地看着皇帝。 “后宫之事由母后作主,朕……没有意见!”这是个不容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的问题,阳玄颢只能如此回答。 “哀家会对皇后说的!皇帝去忙吧!”紫苏缓了语气,阳玄颢却感觉到自己心中一片冰寒。 尹韫欢……阳玄颢很清楚尹韫欢有多么灵慧聪明,却也远不及谢纹宽厚,虽然不至于到苛刻的地步,但是,启祥宫的规矩远比长和宫严却是事实,在谢纹看来尚未触及宫规禁忌的东西,到尹韫欢那里却不是。 终究……终究还是到云沐雪身上了! 阳玄颢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是在提醒他——不要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更不能蒙蔽了自己的心! 谢纹接到太后的谕命后,温顺地在叶原秋拟好的懿旨上加盖了皇后的凤印,于是,尹韫欢就此拥有了管理后宫的一部分权力。 尹韫欢到长和宫请安时,谢纹告诉她:“后宫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过问,如果需要本宫出面,你再来请示本宫!”一个很大范围,却很模糊,谢纹很谨慎,有了身孕便更加谨慎了。 “是!”尹韫欢毫无异议地答应,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谢纹看着尹韫欢离开,心中暗暗叹息——若非自己有孕,此时被推到那个位置的必是她自己了! 紫苏并没有一定要嫡皇子继位的想法,但是,不可否认,皇后一直无子对于皇室与后宫都不是一件好事。变数对于上位者而言,总是令人厌恶的。 这可以算是谢纹的一个意外收获。而尹韫欢协理后宫诸事对于所有人都是一个意外的消息,其中也包括尹韫欢自己。 与前朝不同,元宁皇朝将宫廷的全部权力都集中到皇后手中,设宣政厅掌管后宫诸事,妃嫔就是妃嫔,除了自己的宫人,对任何宫人都没有约束的权力,即使宫人犯错、失礼,也只能命内宫执事裁决司刑,更不用说对其他后宫了。 圣清皇朝与大正皇朝都有宠妃获得协理后宫的权力,有这个权力,她们可以绕过皇后,直接对其他后宫妃嫔进行某此处罚。元宁皇朝认为这种行为有失尊卑之分,一直予以否定,因此,即使夏汐澜一直掌握着后宫,也是在顺淑皇后病重时才得到诏命协理后宫诸事。除此再无先例,当然,后位虚悬时,妃嫔摄中宫事又是另一个说法。 尹韫欢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接到这么一道旨意,她也一点都不为获得那份权力而感到高兴。——她虽然没有看透,但是,自己成为了皇后的挡箭牌,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婉妃在尹韫欢离开后问谢纹:“贵妃娘娘圣眷优容,又有一位皇子,娘娘怎可轻易放松呢?”她们名义是表姊妹,因此,婉妃问得相当直接。 谢纹却很恬淡地摇头:“有时候权力是很烫手的!” 从尹韫欢的经历就可以判断出皇太后的底线在哪里了?皇帝的宠爱与权势绝对不可能并得,那样太容易威胁到太后的权力了。 尹韫欢同样明白这一点,因此,她知道,自己只是太后用来对付云沐雪的一柄利器!这个原因让她在参见太后时无法表现出更多的感恩与喜悦。 “慧贵妃,哀家的旨意你明白吗?”紫苏这不讳言地问尹韫欢。 “臣妾明白!”尹韫欢带着淡淡地笑容,很平静地回答了太后,心中却在苦笑:“难道还能说不明白吗?” 尹韫欢暗忖,只怕她说不明白,太后顺势就能一句:“那就算了!协理后宫还是罢了!” 并不是非她不可啊! 尹韫欢心中很不好受,太后要对付云沐雪,后宫有的是人愿意当那把刀,太后选她不过是因为她的威胁最小罢了!毕竟,她的身后并没有太强大的势力作为倚靠,却也就是仅此而已,算不得太多的优势。自己一旦拒绝了太后的这份好意,其实也就意味着日后自己很难再获得太后的庇护,而皇帝的宠爱从来都不意味着保护,更何况皇帝在后宫的权力受到更多的约束。 “明白?”紫苏却笑了,“看你的样子,可不像明白!” 尹韫欢一惊,“臣妾惶恐,娘娘能否指点臣妾一二?” “协理后宫诸事其实比皇后更危险,这份权力在手中也就意味着众矢之的!所以,哀家能给你的指点只有公正二字。”紫苏微笑,“不要认为这份权力可以用来针对某人,否则,你会很快很快就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尹韫欢没想到紫苏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愕然,却见紫苏一脸微笑,十分亲切:“皇后向来处事公正,因此,宫中上下从无怨言,贵妃不妨详思!” “谢太后指点!臣妾定当详细而后行!”尹韫欢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抓住什么很重的东西。 紫苏点头:“你素来聪明!哀家相信你能做好!”尹韫欢应该不会让她失望才是。 走出慈和宫,尹韫欢迎面就见到了安妃。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安妃素来小心到拘谨的程度,此时也不例外,尹韫欢正有心事,便虚扶了一下,道:“安妃多礼了!” 安妃身后跟着一众宫人,还有三位嬷嬷,其中一个抱着三皇子,尹韫欢看到,便随口问了一声:“太后娘娘想见三皇子了?” “是的!”安妃很开心,“娘娘命人通知臣妾,说要见三皇子,也有些事情要问臣妾。方才正遇上了!”安妃原本的身份低微,抚育皇子都很勉强,只不过太后与皇后都没有提及此事,便仍然由她亲自抚育。她自己知道规矩,百日之后,并不敢亲近三皇子,能有机会见见儿子总是开心的。 “是吗?那快点进去吧!太后娘娘的心情似乎不错!”尹韫欢伸手碰了碰三皇子的脸,笑着说了几句话,便准备离开。 安妃连忙点头,步子稍急了些走进慈和宫。 下了几层台阶,尹韫欢忽然站住,转过身望过去,却只看见慈和宫的庄严宫门与门口侍立的宫人。 “娘娘?”尚宫不解地询问。 尹韫欢却笑了:“没事!走吧!” 上了步辇,尹韫欢招手让尚宫过来,吩咐道:“去太医院传令,皇后娘娘有孕,不能过于劳累,从今天起,所有妃嫔的药方都由本宫过目,再送长和宫。” “是!……”亲信有些担忧,“娘娘,您不请示皇后娘娘吗?” “不用了!”尹韫欢却笑得愉悦,摆手让宫人起驾。 太医院对这道命令十分困惑,请示皇后,却得到“慧贵妃协理后宫诸事,所有人等不得推诿!”的口谕,于是,太医院开始将所有妃嫔的药方悉数上呈启祥宫。 药方交皇后过目的规矩源自成宗朝,其实是变相地要求皇后对后宫的生命负责,但是,从某种意义说,也意味着后宫的生命已掌握在皇后手里。 谢纹对医药并不了解,为此,谢家特别为她挑选了一个尚仪,防止在此事上出差错,尹韫欢却不同,她对医药是极为清楚的,谢纹乐得让她掌管此事。 后宫妃嫔却很难为此高兴。尹韫欢有些才女都会有傲气,她也清楚自己的特殊之处,因此就格外显得遗世独立,再加上,她虽然不是世族,尹朔却居相位几十年,居移体,养移气,她比一些世族千金还有尊贵的气度,自然也就不似皇后一般温和。 “慧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晴淑媛小心地问自己殿中的尚仪,与此同时,更多的新进宫妃都在问这个问题。 尚仪为她梳着妆,慢条斯里地回答:“贵妃娘娘很有才情,一直圣眷优容,等闲不与人交结!” 尹韫欢的出身与紫苏对她的压制令很多人认为她不足为虑,燕州世族也不例外,晴淑媛发现自己对于这个掌握后宫大权的慧贵妃的认识寥寥无几,而宫廷中对尹韫欢的评价又太简单,这让晴淑媛隐隐明白,尹韫欢恐怕还是有一些不简单的。 尹韫欢从太医院入手,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不少后宫都在病中,如此最容易确立权威,而且这离太后的底线还有一段距离。 到新年正旦的时候,大部分后宫的病都痊愈,至于病因自然是水土不服之类的官样文章,大皇子的病也好转了,甚至出席了朝廷的大宴,只有云沐雪的病仍未好转。 新年之后,正月初五,阳玄颢去了景昌宫,云沐雪的病也渐渐好转,尹韫欢看了太医院的方子,轻笑一声便放到一边,问都没问一声。 第十章 暗流纷起(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二年三月初二,诏下,燕州矿治权转工部。 崇明十二年三月初七,诏下,设燕山大营,镇北大将军府制下,整编燕州各军。 崇明十二年三月十三,诏下,设燕州布政司,整理燕州税赋。 崇明十二年四月初五,夏承思迁云信道转运使。 二月之后,宫廷之中的庆典便少了,要到五月才有大庆典,同时,三月开始,朝廷会根据考绩陆续迁转一些官员。 后宫之中,云沐雪有孕,被紫苏下令不再承宠,但是,阳玄颢依旧经常前去看望,后宫之中却无特别宠爱之人。尹韫欢冷眼看着,知道风波不远。 齐朗与谢清都不愿意看到云沐雪育有皇子,齐朗曾找了个机会试探紫苏的意思,但是,紫苏却未置可否,齐朗多问了两句,紫苏便没好气地道:“你们有这份担心就尽管去做,何必惦记着一个小女孩?” 齐朗稍稍惊讶了一下,却见紫苏叹了口气:“你们不用担心燕妃的,她有皇子未必不好!” 齐朗更加惊讶,但是,明白了紫苏不愿纠缠此事,他也就没有再提。 有皇子未必不好? 齐朗思索了一下,倒也明白了。世族间的秘密有限,对于燕州世族的态度,他自然也知道,这种情况下,真正要对付云沐雪应该是燕州世族的人,从这种角度说,倒真的是件好事——有这样想法的燕州世族恐怕是没有更多的筹码与他们在燕州事务上纠缠了。 本来燕州就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朝廷相抗,此时又心有旁鹜,更加是有心无力了,齐朗没有再与皇帝拉扯推托,以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要求皇帝收回燕州特权。 十天内连颁三道诏命,朝廷的作法令燕州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晴淑媛为此找到叶原秋,但是,叶原秋的态度十分冷淡。 “太后娘娘不过问政务,您问的这些,奴婢不清楚!”叶原秋谦卑有礼,却也严守宫中礼仪。 晴淑媛并不迟钝,很敏锐地察觉了叶原秋的态度,家族中高高在上的地位让她毫不犹豫地反问:“你叛出家门了?” 叶原秋几乎是愕然地反问:“难道奴婢是风家人吗?”风家宗主根本没有将她的名字记入族谱,又何来叛出家门的说法? “你……”晴淑媛从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答案,气得脸色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燕州是战乱不休的边疆之地,女子很难幸福一生,所以,叶原秋的母亲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毕竟,她有一个并非燕州籍的长女。这一切让叶原秋在回到燕州后一直承担着“叛逃者”的罪名,而离开燕州时,她不过三个月大,如何就要承担那样的罪名? 燕州自成一体的制度到底有多么残酷?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比如这位高贵的晴淑媛。 叶原秋嘲讽地冷笑一声:“淑媛娘娘,您来就是为追究奴婢的事情吗?”她何德何能有此荣幸? “我是奉宗主的命令问你……” “娘娘!奴婢方才已经回答,若是没有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叶原秋根本不愿再与这个没有头脑的女子说话了。 晴淑媛却变了脸色,低声斥喝:“风叶!你身上有风家的血!”叶原秋被她出乎意料的举动吓了一跳,自然也停下脚步,晴淑媛缓下脸色:“无论如何,风家总养育了你十年!” 叶原秋的眼皮一跳,转过身,冷讽地问道:“这是要我报恩?” 晴淑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燕州已经不是边疆了!”叶原秋终是开口,“据我所知,朝廷从不吝啬用某些素行不良的世族平息民愤!为了在燕州确立朝廷的法度与权威,必定会有牺牲品!——这些足够报答您所说的十年养育之恩了!”叶原秋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嘲讽地道:“更何况,那也未必是恩!”言罢,她再不停留,直接离开。 回到慈和宫,叶原秋禀报了这次见面,紫苏并不在意,却对她说的话很感兴趣:“牺牲品吗?你认为燕州会用哪一家作牺牲品?” “奴婢愚昧!”叶原秋猜不出。 紫苏笑了笑,也没有给出答案。 尹韫欢严格禁止后宫探听朝政,云沐雪在后宫能得到的消息有限,阳玄颢也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愿让她了解朝政。 “干政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阳玄颢带着玩笑的语气做了警告,尽管云沐雪可以依旧表现得纯真烂漫,却也不敢再多问。 燕州毕竟太远,若是如皇后、婉妃等人,无论如何,家眷近在咫尺,消息总是有的,便是如尹韫欢,也有几个比较亲近的诰命,可以知道宫外的状况,在京城,云家没有可以出入后宫的人选。 风家要好一些,一直掌握燕州军权,让他们与夏氏等世族联过姻,晴淑媛还是找到了机会把叶原秋的话送回了燕州。 牺牲品? 当晴淑媛的消息送回燕州时,朝廷已经收回了燕州的特权,而这个牺牲品也就迫在眉睫了。 哪一个世族也不敢说自己的族人都清白如水,而且,齐朗并没有要官员立刻处置哪一个家族,只是要求他们收集证据,这个过程本就容易激起平民的情绪。 向来顺从的人一旦发现,他们一直相信并且尊敬的那些上位者都是一些罪行累累的可怕人物,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会凌驾一切,从前的一切好处都会被他们遗忘。 牺牲品!这时候必须有牺牲品! 对于这个结论,各家的宗主都认可,也沉默了,本来是商量对策的集会,却寂静无声。 云成海对此大为恼火:“朝廷这是逼着我们自相残杀!” “不错!但是,我们别无选择!”风家的宗主风朝冷酷地说,“朝廷允许我们上表自陈,就是在给我们机会!没有触及我们各家的私产已经表明,朝廷在让步,这个时候,难道我们还要抗争吗?” “是的!我们不能要朝廷退得更多,更何况,议政厅三位宰相都言明,不可能再退了!” “没有血是不可能有权威的,燕州注定要流一些血!” …… …… …… 各家都在侃侃而谈,云成海却在他们的眼睛中读出一些东西,他冷笑着拂袖而起,厅内再次寂静。 “各位都看着我做什么?”云成海冷笑,“想要我云家做这个牺牲品?有本事就来吧!”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云成海,最后,风朝安抚地道:“我们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更何况,就如云宗主你说的,想做也有本事才可以!以令千金今日的宠幸,云家又如何可能有事呢?” 云成海的眼神更冷了:“那么诸位是什么意思?” 风朝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他本就是百战之人,最厌恶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他狠狠地拍了桌子:“云宗主,大家都在商量中,你没听见吗?” 云成海却根本不在乎:“我自然听见了!按既得利益?按损失预测?……你们就差指着我说:‘你们云家是最适合的!’我怎么可能没听见?” “我们说错了吗?”罗家的宗主也不喜欢云成海的态度,“你们云家之前什么好处不占最大的份额?偌大东山,你当年是一口就吃下了吗?再说,如今,云侄女深得宠幸,又有身孕,云家有再大的罪过,只要不是谋逆,有什么担不下来的?” 罗氏宗主的这番话代表了真正只为燕州考虑的几个家族的想法,与风、古两家一心想削弱云氏不同,他们只是认为如此燕州世族的损失最小。 云成海对这些人反而不好冷言相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便坐下,却没有说话。 古氏的宗主沉默不语,与云家关系密切的他不想轻易发表言论,但是,云成海却将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没有闪躲,古氏的宗主拢了衣袖,淡淡地道:“成海,我是长辈,说句直白的——朝廷想要的除了军权,似乎都在云家手里!再说,燕州到今天这个局面,东山失控是起因,这点,你不能否认吧?” 云成海沉静半晌,忽然就笑了,起身离去,却在门外负手而立,冷冽地反问:“朝廷会顺着你们的意思吗?仁宣太后、齐相、谢相,就算是那位刚亲政未久的皇帝陛下,真的能让你们如愿?” 满室寂静。 似乎不可能…… 谢清一进议政厅就见齐朗一脸凝重地看着一份奏章,便凑过去看了一眼。字迹很熟悉…… “是云信道转运使的奏章?”谢清讶然,“夏承思不是才上任吗?怎么这么快就上奏章?” 齐朗没有搁下奏章,随口笑道:“明何是前任燕州太守,所以,我让他也写了一份奏章,言燕州事。” 谢清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状似无意地道:“说到他……前些天倩仪还跟我说,齐夫人最近很少露面?”最近?其实是一年多没见夏茵出席那些夫人间的聚会了,倩仪当时不无笑意地道:“景瀚不会真的打算换一位夫人了吧?”这是在怀疑夏茵的生死了。 不过,这是玩笑,最起码,夏承思回京时,确实见过夏茵,而齐府的事务也是夏茵在处理,只不过夏茵一直没有参加那些诰命夫人间的聚会而已。 齐朗抬眼看向他,似乎想探寻他的用意,在确认没有特别的意思之后,他淡淡地道:“她身体不太好,太医建议她静养。” 谢清愕然,想了想还是提醒他:“倩仪说,齐氏长老似乎在物色新的主母……”倩仪并无关心的人,只是当成笑话在说,不过,据她说,不仅是杜家接到了言词含糊不清的信,连谢家都接到了类似的信,这让谢清觉得不太好。 齐朗皱了眉,搁下手里的奏章,也觉得不太对劲。 “……我会处理的!”齐朗抬手让谢清不必多言。 如果齐家长老做出这样的事情,无疑会让多年前的传言再度回到人们的脑海中,紫苏虽然不在乎,但是,皇帝却会追究,那么,齐家必定第一个承受皇帝的怒火。 齐氏长老不应该想不到这一点,更何况,这还是在挑战齐朗的宗主权威! 齐朗不担心那些人的手段,倒是想起上一次紫苏的话,不由担心紫苏是否已经察觉此事了!想起当年紫苏的手段,他忍不住抬手按住眉心。 谢清没有多问,他提醒过了,齐朗若是还处理不好,也就不是他的知交、同盟了! 齐家内部能与齐朗相提并论的人物……至少目前还没发现! 谢清很放心,整理了一下奏章,签发了几道公文,便到了觐见的时间了,他与齐朗、王素一起前往钦明殿。 皇帝的兴致不错,对齐朗他们提出的事项一应照准,连安抚东山的建议都未驳回,那本是谢清最担心的,毕竟,东山背负着叛逆的罪名。 阳玄颢很清楚地说:“东山可不可用是一回事!朝廷要让四方各族都了解——朝廷是公正的,绝对不会任意残害任何一族!即使是叛逆的东山,只要愿意归顺,便同样是元宁的臣民,朝廷一定会一视同仁的!” “陛下圣明!”这番话说明,阳玄颢对他们的想法是了解并认可的。 至略从来不是单一民族的国家,除了zhan有绝对多数的明族,还有许多人数不多却有自己传统的文化的民族,如依族、康族、白山族、琼族、瑶族…… 随着至略的扩张,民族总是不断的变化,不过,在郑天子之前,明族便是至略的统治者,或者说,在至略的土地上生活的都以日月为图腾崇拜的明人。一般人提起至略人,也就将之认为是明人。 圣清对外族比较宽容,但是,大正皇朝是外朝建立,这使得元宁的民族政策一度十分严苛,直到世祖朝,为了对抗兆闽,世祖放宽了对南方异族的限制,元宁对其它各族的政策也逐渐缓和。 也有例外的地方,如燕州,东山叛乱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燕州世族对东山人的苛刻统治。 齐朗与谢清谈起此事,曾说:“无理由的残酷除了激起反抗毫无意义!”王素也同样认为,应该用礼教使那些异族开化。三位议政大臣在此事上达成一致,决定进一步放开民族间的限制。 即使这会引起一些地方的反感,但是,对元宁的统治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说完所有需要皇帝决定的事情,阳玄颢对三位议政大臣提出问题:“三位卿家,朕看了刑部的奏章,燕州似乎很混乱,朕想知道,你们打算何时平息这种混乱?燕州是产粮重地,朕不想今年还要调粮赈济!” 春种秋收,可是燕州的混乱很明显已经让春种受收了影响! 齐朗很平静地回答:“臣等会尽快解决此事的!” 阳玄颢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见梁应很慌张地跑到自己身边,不顾三位议政大臣在场,便凑到他耳边急促地禀报:“燕妃娘娘……” 阶下站着的三人脸色都很难看,齐朗与谢清尚未来得及开口,王素已忍不住诤谏:“陛下!钦明殿议事何等重要?岂容内官擅自出入?” 梁应的脸刷地就白了,连忙跪下:“奴才是担心皇嗣……” “皇嗣?”谢清也冷了脸色,“梁应,皇嗣这两个字是如此用的吗?难道是皇后娘娘出事了?”皇嗣虽然可以指所有的皇子皇女,但是,有时候,也用来特指嫡皇子。 梁应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该死!”这个时候说错话,他是真的离死不远了!——想到这儿,他更是冷汗淋漓。 “朕后宫的事情,三位卿家就不必问了吧?”阳玄颢不忍地驳了一句 “陛下此言差矣!”齐朗淡淡地道,“臣等无意过问后宫之事,但是,梁应擅自在议事中进入钦明殿,这便不是后宫之事!臣请陛下立刻处置!” “处置?”阳玄颢不解。 谢清掌刑部,齐朗看了他一眼,谢清上前,正色言道:“钦明殿议事关系国本,应以擅窥机密论,当——死!” “什么?”阳玄颢几乎是跳起来指着他质问。 谢清却毫无退让地重复了一遍。 “他是朕的近侍,太政宫的总管,可以在此侍奉!”阳玄颢不同意。 “陛下,梁应方才并未在此侍奉!钦明殿议事,内不出,外不入,是制度!请陛下立刻命皇后降旨!”齐朗冷言,关系到朝廷制度与国家要事,他们三人根本不可能退让,否则,等会儿他们就会遭弹劾。 阳玄颢不满:“此事容后再议,朕还有事!” “无论陛下有什么事,都请先行处置梁应,否则,朝廷制度还有何意义?”王素上前拦住阳玄颢,齐朗与谢清也退到门口,摆明不让皇帝离开。 “你们……”阳玄颢气急败坏,正要想办法,却听外面一声喧哗,竟是一个女子的哭喊。 “怎么回事?”阳玄颢扬声询问。 “回陛下,慧贵妃娘娘命宫卫拿人!”殿外的侍卫朗声禀报。 阳玄颢一惊,却又听殿外又有人来,不一会儿就听殿门外一人清晰地宣告:“皇后娘娘懿旨,梁应擅言宫务,更违朝制,按宫规应判杖毙,奉慈谕,改赐鸩,此谕!”竟是赵全的声音。 第十一章 暗流纷起(中) http://.biquxs.info/

“这是太政宫!没有朕的旨意,谁敢处置梁应!”阳玄颢气极,狠狠地踢了一下桌脚,同时拍响了桌子。 殿外安静了片刻,赵全的声音再度响起:“陛下,根据律法,皇后娘娘的旨意对所有宫人都有效,包括太政宫总管!而且,梁应触犯并非只是宫规!” “朕不允许!”阳玄颢坚持。 梁应却叩了三下头:“皇上,您不用管奴卑了,燕妃娘娘被带到长和宫去了,您还是去看看吧!”说话时,他的额头抵着地面,语调带着哽咽。 阳玄颢一愣,立刻就想赶到长和宫去,但是,看到跪在脚边的梁应,他又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皇上,奴卑是卑贱之身,燕妃娘娘还有身孕,您就不用顾忌奴卑了!”梁应催促他。 “……来人!摆驾长和宫!”阳玄颢咬牙跺了跺脚,扬声吩咐。 殿门缓缓打开,没等阳玄颢出来,殿外的宫卫躬身行礼之后,便冲了进来,迅速押走梁应。 走到门口,阳玄颢看到赵全,忍不住冷嘲:“皇后的旨意居然还劳动您了!” 赵全低着头,却沉静地回应:“长和宫总管另有要务,皇后娘娘才向太后娘娘借用奴卑的,毕竟梁应同样是一位的总管!” 阳玄颢拂袖而去,扔下一句话:“皇后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话出口后,阳玄颢却想到——消息灵通的未必是皇后! 太政宫总管是个极要紧的位置,不说别的,单是近身侍奉皇帝、得预机密便是宫廷中独一份的资格。 梁应虽然忠于皇帝,但是,紫苏对他的印象一直也不错,何置于就如此非要置其于死地而后快呢? 为了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或者……是为了绊住他? 那么,云沐雪到底又犯了什么事呢? 想到这儿,阳玄颢的心咯噔一沉,沉声吩咐:“快一点!”抬着御撵的宫人没有应诺,只是立刻加快了步伐。 长和宫一片肃杀之气,阳玄颢进了宫门便是一个激灵。 连他都如此了,他不由更为担心云沐雪,御撵刚在明德殿前停下,他立刻就跳下撵,将随侍的宫人吓了一跳。 明德殿内罕见地排开中宫仪仗,各个后宫都垂手肃立,唯有燕妃跪在殿中,大腹便便,低着头,阳玄颢的眉头立刻皱紧,不等宫人通传便步入殿内。 皇后在主位坐着,却是一脸懒散,左手边设了一张椅子,尹韫欢侧坐着,正在问话,见皇帝进来不由一愣,但是,也立刻起身,心里纳闷:怎么没有通传? 宫人扶着皇后起身,向皇帝行礼。 “免礼!”阳玄颢坐到主位,随口应了一声。 尹韫欢退到阶下,谢纹站在皇帝的左边,阳玄颢本应让她坐下的,但是,不知为何,竟没有说,只是问道:“怎么回事?皇后,燕妃可是有身孕的!”说话时指着跪在殿中的云沐雪,语气十分不满。 谢纹一脸平静,示意尹韫欢回答。 尹韫欢出列,跪下回话:“回陛下,是臣妾命燕妃过来的,皇后娘娘并未过问!” “这后宫之主是你还是皇后?”阳玄颢冷言。 “自然是皇后娘娘!”尹韫欢低着头,“所以,臣妾才让诸位后宫都来长和宫,由皇后裁决,只不过,皇后娘娘尚未听清事情缘由,陛下就来了!” 阳玄颢的语气更冷了:“那朕倒想知道,什么事情竟能让你命一个有孕的妃子跪候!” 尹韫欢轻轻地晃了一下,被阳玄颢的语气深深刺痛,却仍然力持镇静地回答:“燕妃赠予一些妃嫔的玫瑰露中检出红萝!” “红萝?”阳玄颢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尹韫欢没有说话,谢纹却温和地开口:“此物比较罕见,慧贵妃也说不清楚,先起身吧!陛下不如听听太医的解说!” 阳玄颢这才发现,殿外还站着一名太医装束的长者,不由下意识地看向皇后,却见皇后一手扶着腰,额上已沁出汗珠,显然十分辛苦,他愣了一下,才缓了语气吩咐:“皇后怎么没坐下?” “谢陛下恩典!”谢纹行了礼才由宫人扶着坐下,转而对阳玄颢道:“方才慧贵妃正在问燕妃赠送物品的情况,证实了查出的那份玫瑰露正是她赠出的。至于红萝,就宣太医进来解释吧!” “宣!”阳玄颢同意,却又道:“让燕妃也起身吧!” 谢纹愣了一下,见宫人看着自己不敢动作,转头又见阳玄颢也盯着自己,心中不由苦笑了一下,面上却庄重地道:“陛下,燕妃有罪嫌在身,按例,纵然有孕也不能特例!” “那……就先听太医怎么说吧!”阳玄颢不便驳皇后的话,也找不到理由驳,只能如此,却见云沐雪瞬间攥紧的裙幅,不由心中一紧。 “红萝只产于东山素凰峰,产量极少,对外伤有奇效,只在军中储备,外敷可以敛疮止血,但是内服……却是破徵化於之效,女子若是久服或剂量过大,日后便会难以怀孕,即使有孕也容易滑胎!单从脉象看,是不会察觉异像,只会认为是患者自身气虚不固。”老太医很紧张,久在宫廷,他自然知道这番话的重量,兼之又是指证皇帝的宠妃,他很清楚,说不准等会儿自己就会被灭口。 “朕似乎没有听说过这种药!”阳玄颢有些怀疑。 “就是因为此物有违天和,才只在军中使用,且取用皆需登记,陛下可察问兵部!”老太医找出佐证。 “那你又是如何发现此物的?”谢纹温和地问了一个问题。 “红萝的香气极特别,类于檀香,玫瑰露虽然同样味重,但是,臣曾在军中任职,接触过红萝,所以可以识别,而且红萝不能与蜂蜜同处,一沾蜂蜜便有黑浊物,臣已试过!”几个宫人奉上几瓶装着玫瑰露的瓷碗,里面皆有大块的黑色固体。 “燕妃怎么说?”阳玄颢问谢纹,谢纹摇头:“燕妃说不知为何如此!” “你会在自己送出的物品中下毒吗?”阳玄颢冷笑,“她就这么笨?” 谢纹却侧过头,很平静地道:“陛下,需要证据!推论是作不得数的!那些玫瑰露都是尚未启封的,燕妃的嫌疑始终难以洗脱!” “可搜过后宫各处?”阳玄颢支颐问道。 这个问题由尹韫欢回答:“已搜过,在景昌宫一个宫女的住处发现了一些红萝粉末。” “那名宫女呢?”阳玄颢眼中有了怒火。 “已交刑司拷问!”尹韫欢淡漠地回答。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阳玄颢冷言,“朕要亲自审问。” 谢纹闻言起身,慢慢跪下,所有后宫也连忙跪下,阳玄颢吓了一跳,却听谢纹平静地说:“如此,请陛下先废后!后宫之事惊扰陛下,臣妾无能!” 尹韫欢低头,借此掩住面上的冷笑。看来想对付云沐雪的大有人在啊! ——谢纹果然不简单,扣死了礼法规矩,也就束住了皇帝的腿脚! 正在这个时候,长和宫的总管刘顺在殿外禀报:“回皇后娘娘,景昌宫的那名宫女招认,红萝是慈和宫的叶尚宫给她的!” “什么?”所有人都惊讶莫名,阳玄颢直觉地就反问,但是,随即他便反应过,急道:“叶尚宫呢?” “……回陛下,叶尚宫在慈和宫!”刘顺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还不去提人?”阳玄颢质问,同时扶起皇后:“皇后言重,朕一时思虑不周!此事自然是皇后处理!” “谢陛下!”谢纹重新起身坐下,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思忖着: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牵扯到太后身边的人了? 慈和宫的人是那么好提的吗?尹韫欢再次不着痕迹地轻笑,为天子的举动,随即又敛了笑意——阳玄颢总不会认为真的能提到人吧? 果然,等刑司的人回来禀报:“太后娘娘说那一天,叶尚宫一直随侍在身边,是诬陷无疑,令奴卑等重新拷问!”阳玄颢一点惊讶都没有。 “皇后仔细审吧!”阳玄颢淡笑着起身,“燕妃有身孕,皇后总顾惜朕的骨肉吧!” “臣妾惶恐!”谢纹敛衽执礼,恭送皇帝。 齐朗等人对后宫的事情不可能不关心,不过,等议政厅中的三人终于弄清楚事情的前后因果,事情也已了结。 就像紫苏对刑司的人说的:“后宫争宠也就这么些手段,成功与否也从来不在手段的高低!皇后与贵妃自会有处置!” 攀扯到叶原秋身上,令叶原秋很不高兴,确认紫苏无意干涉后,她离开了一会儿,不到一刻钟,便有与那名宫女相熟的宫人出首,说几日前曾见那名宫女与三个妃嫔见面。 再查下去,竟是才入宫的襄淑媛等人指使的。 燕妃的嫌疑自然被洗脱,罪人就换了一批。 尹韫欢头痛于具体的处置,皇后一句身体不适,便将一切事情推给她,想了一天,她才明白过来,用“心机歹毒,然天幸佑之,祸孽未成,褫夺封赏,贬为宫籍。”了结了此事,至于云沐雪的不甘,暂时还不需要她来考虑。 景昌宫上下都战战兢兢地候着主子回宫,云沐雪在尚宫的扶持下坐到镂雕着龙凤图样的宝座下,低低的地屏隔开了上下尊卑。 一名宫女乖巧地奉上银耳莲子羹,云沐雪却没有接,任由那名宫女跪着,一脸安详地抚着腹部。立在殿内的宫人更加紧张了。 “本宫还敢喝吗?”云沐雪冷笑,“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红萝?” “奴婢不敢!”宫人惶恐地跪下。 “本宫知道,有些事,你们不敢也得做!”云沐雪的语气却变得平淡了,“你们只不过是受命伺候本宫,你们的主子是皇后!是太后!本就不是本宫这个燕妃!” “娘娘这话不是给奴婢们活路!”尚宫泫然欲泣,深感悲凉。 云沐雪一摆手:“你们不用说这些!本宫清楚得很!”言罢便起身回寝殿,淡淡地扔下一句话:“反正,本宫也提醒你们一句——本宫出了事,你们一个也逃不掉,也许还要搭上你们的家人!” 云沐雪清楚得很,这个皇宫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太后的耳目,那是曾经摄政临朝的太后,是元宁第一名门世家的掌权人,若是连宫廷都掌握不了,她还如何掌握天下?因此,云沐雪除了让皇帝更加倾心倾情之外,什么手段都没敢用! 自己有多碍眼,云沐雪不会不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举动都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其余……毫无意义! 皇太后…… 坐在软榻上,云沐雪静静地思考,她学过兵法,但是,她记得外祖父批评一位表兄时说的话:“不要沉迷于奇道计谋!在绝对的力量对比面前,任何计谋都没有作用!”那个时候,她还曾经问:“包括阳谋吗?”外祖父笑了笑,对她说:“除非你能掌握全局,否则根本实现不了阳谋!而一个能掌握全局的人,永远不会在己方不利的情况下轻举妄动!保存实力,隐忍发展,那便是阳谋!” 云沐雪这个时候深深地体会到了外祖父话中的深意——这个皇宫束缚了她的手脚,太后、皇后、贵妃,每一个人都切切实实地警告她:不要妄动!否则那根绳索只会栓住你自己的脖子! 今天她试了,但是,唯一的试探让两个稍稍倾向于她的两个人,一个送命,一个被刑讯……不,也许那名宫女也不是那么无辜! 攀扯到叶原秋身上显然不是一个无辜、无知的宫女会做的事情! 梁应却是被她牵连了! ——“燕妃!本宫希望你知道,后宫与前朝是不允许私自交流的,太政宫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服侍陛下而存在的,而后宫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取悦陛下而存的!后宫的事情由本宫处理,未经本宫的许可,后宫的事情不得通传太政宫!当然,如果你是在枕边禀报,本宫也不会管!尤其是在陛下处理政事的时候,哪怕是你有生命危险也不能通报!”谢纹的话冷漠得令所有后宫心惊! 毕竟皇后一贯是温和宽厚的表现! 接下来,谢纹的话就不是旁敲侧击,而是直接警告所有后宫了:“慧贵妃之前重申过后宫的禁律,本宫不重复,但是,如果再有人私自请托太政宫的宫人,本宫就不是只赐死那名宫人了!元宁重法道,既然有法令,就必须遵守,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轻抚着凸起的肚子,云沐雪知道,这一次,自己未受处罚,除了因为自己被诬陷之外,就是因为腹中的孩子! 孩子! 连这个孩子都不能让皇帝全然庇护自己啊! 云沐雪深深体会到皇宫与家族的区别了! 一阵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云沐雪闭上眼,等待那人走到身边,轻轻的悉索声之后,那人贴上她的肚子,她蓦地睁眼,只见皇帝蹲在榻旁,头靠在她的肚子,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陛下……”云沐雪的声音有些涩。 “对不起……”阳玄颢的声音同样含混,“朕……朕不能……” 抬手抱住皇帝的头,云沐雪默然,这个动作却阻止了皇帝的话语。 “我以为……却忘了……”云沐雪苦笑地说着不清不楚的话语。 阳玄颢却听懂了——她以为他是自己的丈夫,却忘了,他首先是皇帝! 皇帝不能随心所欲——在私情上不能随心所欲! “……对不起……”阳玄颢只能道歉,却给不出承诺。 因为这是他心爱的女人,他不愿承诺他做不到的事情。 “没关系的!”云沐雪用力抱着他,没有再说话。 良久的沉默之后,云沐雪轻声要求:“今晚陪我好吗?” “……好的!” 第二天,云沐雪睡醒时,阳玄颢已经离开,丰厚的赏赐却已送来,云沐雪没兴趣地看了一眼,便在宫人的服侍下更衣用膳。 “娘娘,晴淑媛娘娘求见!”云沐雪正在用膳时,一名尚仪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 晴淑媛? 云沐雪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风家的那位小姐。 “请吧!” 晴淑媛很端正地行礼,云沐雪则表现出了应有的和煦。 “娘娘,其实我们在燕州时见过面!” “是的!”云沐雪记得,古、风两家的关系很亲近,同样是风家嫡系的小姐,晴淑媛自然经常出入古家。 “其实,臣妾一直有个想法!”晴淑媛很乖巧地试探着。 “哦?”云沐雪却没什么兴趣。 晴淑媛再次行礼:“尽管我们的身后有各自的家族,但是,从我们进宫的那一刻开始,家族能给予我们的就十分有限了!臣妾以为,至少在现在,我们应当比别人更亲近一些!” “是吗?”云沐雪依旧冷淡。 “燕妃娘娘,一个人在宫中是很难的!”晴淑媛给出警告,云沐雪却没有回应。 “既然如此,臣妾告退!”晴淑媛也觉得难堪了,面上显出不满的怒意,起身告退。 云沐雪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用完早膳,然后捧着手炉,坐到院子里晒太阳。 没有多少人知道,燕州军中有一套独特的手语。方才晴淑媛状似无意的动作其实便是在传递讯息,而云沐雪也给了答复。 此刻,她必须好好想想晴淑媛方才告诉她的讯息。 第十二章 暗流纷起(下) http://.biquxs.info/

“晴淑媛就说了这些?”紫苏倚在软榻上,闭着眼睛问叶原秋。 “是的!”叶原秋沉稳地回答,赵全侍立在一旁,并没有出声。 “……没有了?”等了一会儿,紫苏才又出声。 叶原秋不知道该怎么说:“……娘娘……她们没有再说其它了!不过,燕州有一套很独的传讯手段……” 紫苏蓦地睁开眼,犀利地盯着她,但是,叶原秋只能摇头。以她当年的身份,还不够接触那些机密。 紫苏沉思着点头,这件事她倒是知道,只不过,燕州对那套手语看得极紧,夏氏自己也有一套特别的手法传讯,对此倒也没有太过志在必得,而且,即便知道,手语中的动作细巧,若非懂得的人亲眼看过,很难确知其中的讯息。 “你们说,晴淑媛到底说了些什么呢?”紫苏饶有兴致地问两人。 叶原秋看了赵全一眼,示意让他先说,赵全却皱着眉,视而不见,她只能开口:“奴婢认为,晴淑媛明面上说的那些未必不是真心话?燕州世族虽然不喜欢云成海,但是,十家世族彼此相依几百年,若是云家做出让步,他们未必一力对付云家。” “比如说云沐雪愿意提携照顾燕州出身的宫妃?”紫苏微笑,对这个说法未置可否。 “是的!”叶原秋的脸色微红,对这个话题仍然觉得有些尴尬。 “赵全,你怎么看?”紫苏转而看向赵全,对赵全方才的小动作,她也看在眼底,因此,问得格外认真。 这种时候,其余宫人都在殿外,赵全倒没有什么顾虑,但是,他也心知,自己要说的内容是多么敏感,因此,他仍然环视了一下殿内,轻声禀报:“奴才认为,晴淑媛若是真有结盟的心思,就不应做下红萝的事情!” “嗯!”紫苏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神色淡然。 “燕妃娘娘并不是愚蠢的人,对方的用心那么险恶,怎么还可能有结盟的诚意?” 紫苏微微扬眉:“结盟未必需要诚意!” “奴才知道,但是,那样的结盟需要共同的利益!奴才看不出燕州世族之间还有多少共同的利益,即便有,只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云氏分享……”说到这儿,赵全忽然住口,显然不想留下话柄。 紫苏没有追究,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赵全想说的话——云沐雪受宠,云家在燕州的利益便不会比别家损失得更多,得到的更不会比别家少一分,而未来,却一定会是云家的。 云沐雪未免太顺利——宠妃与有身孕的宠妃完全是两个概念! 赵全欲言又止,却不敢隐瞒,那矛盾的神情连叶原秋都觉惊讶,紫苏自然不会错过,轻点了一下头:“还有什么?” “与齐家长老接触的人,奴才命人打听了……是燕州来的人,用的物品上有云家的标识。”赵全一口气说完,便连忙低头,看都不敢看紫苏。 叶原秋也不安地低头垂手,生怕被紫苏迁怒。 半晌,寂静的殿内才响起紫苏淡漠的一声:“是吗?” 赵全与叶原秋更加紧张了,但是,半晌,紫苏站起身,走向殿门,两人随侍跟上,却听紫苏淡淡地吩咐:“告诉齐相吧!” 赵全松了一口气,却又听紫苏跟着一句:“赐齐夫人一瓶和椒散,不必记档!”语气平直,不带半分情绪。 赵全被吓了一跳,半天才吐出一个“是!”,紫苏却早已离开,不见踪影了。 和椒散,只是一种性温效平的补药,没什么特别效果,但是,后宫承宠前多会服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说这剂补方有助受孕! 紫苏的意思明确得很,赵全也因此感到恐惧——釜底抽薪啊!因此,他的主子可以对自己如此残酷! 不必记档!——赵全直接抽去太医院中的记录,重写一份,再放进去! 挑了大朝会的日子,赵全才出宫去了齐府。 夏茵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满是压抑的情绪,却微笑着接待赵全,赵全也保持着应有恭敬,奉上封好的礼盒,便立退离开。 至于夏茵的反应,赵全根本没敢去想。 打开礼盒,看到那支形态优美的瓷瓶,夏茵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缓缓伸手拿起那只瓷瓶,瓷瓶下放着一张两指宽的纸条,上面赫然是“和椒散”三个字! 夏茵立时愣住了。 大朝会结束,阳玄颢便匆忙去了景昌宫,最近一段时间,云沐雪不知为何,孕吐很严重,他心里牵挂不下,便日日亲探,不多时便派人问候一番,直到云沐雪自己受不了,才停止。 云沐雪今天却好些了,悠闲地躲在榻上,用着点心。 “今天好些了?”阳玄颢没让人通传,轻轻走进去,笑着问道。 云沐雪慵懒地坐起,仍苦着脸:“还是吃不下,只能用这些点心抵抵!” “太医怎么说?”阳玄颢坐到她身旁,拥着她安抚着询问。 “还不是那些话?”云沐雪撅着嘴,不太高兴,但是,仍然靠进皇帝的怀里,回抱着他。 阳玄颢摸摸她的头:“知道你辛苦了!爱卿!” 云沐雪一下子脸红,推开他:“别乱说话!” 阳玄颢不由轻笑,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拉扯了半天,云沐雪挣不开,只能靠着他身旁坐着,由他喂自己喝水,很温暖的气氛,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家常,一会儿之后,云沐雪忽然想到:“最近都没有去慈和宫请安呢!”十分过意不去的神色。 阳玄颢倒没在意:“没关系的!不是母后让你与皇后都不必去请安了吗?再说,母后其实不喜欢太热闹的气氛!” “是啊!我看太后娘娘总是很娴静的样子!那些太妃们热衷的游戏也不玩,似乎不是看书就是在做书画呢!”云沐雪一副很向往的样子。 阳玄颢轻敲她的额头:“你当母后与你一样,总喜欢玩啊?”云沐雪对游戏的点子可谓层出不穷,连紫苏都夸过她。 “那太后娘娘喜欢什么啊?除了永宁王妃与谢相的夫人,我看娘娘也不常见外人!齐相与谢相倒是会入宫,不过也少有!不是说后宫不能干政吗?怎么可以见朝臣呢?”云沐雪咬了一口阳玄颢递过来的点心,状似无意地道。 阳玄颢微微一僵,不着痕迹地一语带过:“母后娘娘的心思哪是做儿子的能揣测的!再说,齐相与谢相不仅是朝臣,也是母后的亲戚!” “可是,谢相连长和宫都少去!”云沐雪一副故意挑衅的模样,让阳玄颢忍不住笑了。 是的,和云沐雪说话很有意思,阳玄颢觉得很放松,这也是云沐雪需要的。 后宫中的美人太多,皇帝凭什么要钟情于某一人?必须有着能够吸引皇帝的个性,谢纹的沉静、尹韫欢的冷傲、婉妃的淡泊都是特别的,也符合她们的身份,云沐雪能有的选择不多,从燕州一路到京城,云沐雪才拿定主意,恰到好处的天真娇气绝对可以吸引阳玄颢的目光,因为,自出生便高贵无匹的天子很少能接触到源自本心的性情,而来自边疆的她,用兵再厉害,仍应保有几分赤子之心。 “你啊!——”阳玄颢揽过她的肩,无奈地笑道,“皇后与谢相……他们之间有些事,谢相不想与皇后见面难受,自然少去了!你就不必深究了!至于母后喜欢什么?”阳玄颢有些不好意思,“……朕也不清楚,母后常说上行下效,天子偶用一物,奉行者即为定例,因此,天子不能有特别喜好的事或物!不仅是天子,上位者皆如此!……所以,母后从未表露过她喜欢什么!” 云沐雪愕然,她从未想过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别说云氏宗主,便是云家中稍有权势的人,那个不是拼命搜寻自己喜欢的东西,东山珍品之所以珍贵,不就是因为喜欢的人太多了吗? 有权有钱有势,为什么不满足自己的喜好与yu望?否则,那些权钱势又要来何用? 这就是朝廷与燕州的区别吗? 云沐雪暗暗深省,面上却在愕然之后,惋惜地道:“本来想好好讨好一下太后娘娘呢!” “嗯?”阳玄颢不解,却见云沐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上次的事情,再加上这次事情,无论我清白与否,太后娘娘恐不会喜欢一个早有牵涉进是非的后宫的!” 阳玄颢摇头,给她泼了盆冷水:“能改变母后娘娘心思的人少之又少!讨好是没有用的!朕都不一定能做到!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那谁能帮我让太后娘娘对我改观啊?”云沐雪急切地问道。 阳玄颢失笑,沉吟了一会儿,道:“宫里嘛……母后身边的赵公公与叶尚宫!” 云沐雪沉默了,不必问这两人会不会帮她,单是皇帝如此肯定地说出仅此二人,便知道太后的戒心有多重了。 云沐雪忽然觉得沉浸在权力的世界中并不是什么好事,相比之下,她曾经热衷的军营简直可爱得如同梦境。 离开景昌宫,阳玄颢若有所思地坐上御撵,想回头,却终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景昌宫的宫门。 云沐雪在皇帝离开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走钢丝的压力是无法想像的。 燕州的环境相对艰苦,也相对单纯,因此,最初晴淑媛将太后的讯息透露给云沐雪时,云沐雪并不敢相信,但是,现在,她相信至少七成把握,那是真的。 确认又如何呢? 云沐雪隐隐觉得头痛,既然连风家都能知道这个消息,京中那些世族名门没有道理不知道,但是,云沐雪能感觉得出,所有人对此都有保持着缄默,甚至于,连太后的权威都没有受到一丝置疑! 不管是因为紫苏的手段太厉害,还是因为这件事远不似她们所认为的重要,至少,云沐雪可以肯定,这不是一件可以碰触的事情! 更何况,云沐雪从方才阳玄颢谈论太后时不愿提及齐朗的表现中知道,阳玄颢对于这件事也是相当忌讳的! 忌讳!——云沐雪知道那是皇帝的忌讳,就是说,一旦提及,当事人未必倒霉,提及的人肯定倒霉!就看方才,她已经很漫不经心地离题万里了,阳玄颢仍然敏感得察觉到了她的本意!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一瞬间的冷淡与僵硬已经说明皇帝对此没有多少宽容! 云沐雪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份忌讳是因为太后,还是因为齐相? 云沐雪记得以前阳玄颢谈论齐朗时都称之为“太傅”,而不是简单而更有君臣之别的“齐相”! 如果是后者,就意味着无论如何,阳玄颢总会认可齐朗的决定,对她的打算,困难就更大了。 阳玄颢没有赵全那样的下属,但是,身为皇帝,对手下重臣保持一定的关注是应该的,更何况,元宁皇朝对情报素来有重视的传统。因此,云沐雪有一点没有料到——阳玄颢之所以如此敏感,很关键的一点就是,今天早上,他刚看到关于齐家的报告。 大朝会形同仪式,阳玄颢大部分的脑筋都用在是否要为此召见齐朗上了,因此,才会对她的话那么敏感,只不过云沐雪的话确实不着边际,阳玄颢才硬压着自己没有深想。 回到钦明殿,想了又想,阳玄颢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此事,毕竟,报告上也说明,有来历不明者参与此事,他多少能猜到,事情不那么简单。 齐朗却没有那想思考的时间。夏茵直接命人将那只礼盒放到他的书房,然后淡漠地在书房外等着,齐朗不可能让妻子在书房外与他说话,自然让她跟了进来,看到桌上东西,也就问了一声:“什么东西?” “宫里赐的!”夏茵径自回答,并示意下人退下。 齐朗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皱眉打量了一下,却没碰:“你打开过了?” “是!”夏茵依旧平静地回答。 “是什么?”齐朗没有走到书桌前坐下,而是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和椒散!”夏茵咬了咬唇,冷冷地回答。 只看齐朗霍地大变的脸色,夏茵便笑了。 若是听到这个名字,齐朗还不明白意思,他就与紫苏白认识这么多年了!但是,脸色大变后,齐朗却很快平静下来,反问了一个问题:“你不会已经服用了吧?” 夏茵摇头,脸色有些发白,那位太后赐正气东西,她还没有放心到随意用的地步。 “谁送来的?”齐朗示意妻子坐下。 夏茵却没有坐下,有些怔忡地道:“赵公公!” 齐朗想了想,扬声唤人:“来人!” “大人?” “把盒子里的东西处理了!瓶子什么的都留下!”齐朗指了一下书桌上的礼盒,心腹明白地拿了东西退下。 齐朗前几天已经收到紫苏的告知,知道发生了什么,收到这份礼物,虽然难免惊讶,倒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只不过,如何做,他仍在犹豫。 紫苏是提醒他何种方式最好,但是,这并不代表,齐朗一定会照做。 看了看仍然站着的妻子,齐朗指了一下身边位置:“坐!” 夏茵这才坐下,却因为齐朗淡漠的神色而感到紧张,在湖州时,她见过齐朗处置宗族事务的冷漠,看似温和的丈夫其实也有着根本不容置疑的强硬手段,因此,夏茵对齐朗总是隐约有一种恐惧感。 “长老是不是也给你写信了?”齐朗放缓了语气,因为此事与夏茵有关系,却不能怪她。 “是的!”夏茵为此有此难堪。 齐朗抚过冷硬的黄梨木,淡淡地道:“如果你仍然不想我进房,那么,有何意见?”夏茵在知道女儿的婚事无可挽回后,便拒绝让齐朗进入寝室,齐朗没有争执,但是,在齐府内,这不算秘密。 夏茵的手一下子攥紧,指尖刺破了掌心,但是,她只想笑——他的丈夫用这种语气与自己谈论闺门之内的事情!如何不可笑? “那么,你是希望抚养幼子,还是,只维持礼法上的关系?”齐朗见她不语,便再次开口,却见夏茵猛地站起,一字一字地反问:“你真的不在乎没有自己的子嗣吗?” 齐朗的话再清楚不过的说明,他更愿意过继一个孩子到嫡系,而不是纳妾。 齐朗轻笑:“我应该在乎吗?更何况,已经有书莞了!”即使有自己的儿子,齐朗也未必一定会让他继承家门,世族宗主的位置并不是血统尊崇就可以的。 夏茵却笑了,掌心的痛直逼心头,她很温和地道:“不!夫君,妾身还是尽齐氏主母的义务比较好!免得齐氏长老让你休妻,那样会引出更大的麻烦!” 齐朗再次皱眉:“谁告诉你的?”休妻?长老不可能对夏茵说这件事! 夏茵优雅地行礼:“夫君大人,妾身同样有一些很好的朋友!” “是吗?”齐朗沉吟了一下,却没有再追问。 这件事就此定论。 第十三章 风雨飘荡(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二年五月,燕、易、青三州皆报旱情。 燕、易、青三州承担着北疆七成以上的军粮储备,所以,当年,青州的农事遭受影响时,北疆军费会增加一笔庞大的开支。 那是战时。即使是休战时期,为了保证边境的安全,维持边境守军仍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尽管近几年,与古曼交界的边境尚算安全,永宁王削减了一部分兵力,对军费而言,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从崇明九年,夺情起复,出使古曼回国后,齐朗便一直规划北方的直道建设,永宁王的幕僚给他算过帐,若能有更快更好的运输条件,军费可以节约近十分之一。 南方纵横的水道让南疆大军的军资运输十分方便,成本也低廉,北疆却没有这个条件。 永宁王一再敦促北方的官员修路,也是不得不为之的。 想法是没错,期望也是美好的,但是,进展却很缓慢,尤其是燕州出事,大量的人员、辎重向燕州倾斜,直道的建设只能停下。 夏承正的奏表就一句话:“保证军资,稳定军心!”因果一目了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去年年尾考绩时,谢清借机清查了各地官仓的储备,至少可以确定,调粮赈灾的问题不大,再加上,北疆原有储备,虽然花费不小,但是,尚可周转。 每逢大灾,御史必弹劾一批官员,或者说,必定有一批官员的不法行径会被发觉,这一次也不例外。 旱情刚露个先兆,夏承正就派了大批亲信去三州清查储备,连云海大营的储备都查了一通。 青州太守是循制之人,才干谈不上出色,但是,有一点——守规矩!加上青州的财源其实在贸易上,粮食储备都在规定的范围之内;易州是夏家的势力范围,上下谁敢乱来?燕州却是麻烦。 权力交接本就混乱,齐朗他们选派的官员再有能力,也是初来乍到,再说,谁愿意把权力交出来?不使绊子都算高风亮节了!夏承思接了转运使的差使,多少原来有一些人脉,却也只能保证一半的储备物资。别人?就不用提! 处理政务的官员施展不开,负责监督的按察御使就有事做了。阳玄颢的案头迅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参奏与弹劾。 “朕不想追究是继任者能力不足,还是前任贪渎,朕现在只想知道燕州这个缺有多大!”当着三司长官与议政大臣的面,阳玄颢直言不讳,也警告他们收敛一下打击对手的行为,毕竟,谁都不想看到动荡! 这个问题只有谢清能回答:“陛下,初步估算,应该在七百万以上!这是指粮食!至于钱,臣没有让下属急于计算。” “轻重缓急,理应如此!”阳玄颢淡淡地评价,心中为那个庞大的数字而咋舌,不过,他更清楚,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 “诸位以为呢?永宁王提了个主意——戒严!全面的配给制!”阳玄颢有些犹豫地询问,心中却已经有五成同意了。 燕州的这个空缺太大,说实话,就是难以弥补!既然难以弥补,就只能将影响降到最低,永宁王要考虑的是北疆防线的平稳,提的主意自然是釜底抽薪的那种。 齐朗此时却最不想要“平稳”二字,因此,他直接拒绝了:“在燕州戒严?那只会让燕州民众觉得回到了以前!” 弄了半天,还是以前的样子啊!——民众一旦有这种想法,谁还会想有什么改变?反正,一出事,还是回到以往! 阳玄颢侧着头,问齐朗:“那么,太傅有何良策?” 齐朗极认真地道:“燕州有粮!” “什么?”议事的众人同时讶然。 “没有粮的只是燕州的官仓,燕州历来丰产,欠收的年份也鲜少向朝廷伸手,陛下认为,那些年份,燕州世族就看着同胞饿死吗?”齐朗冷笑。 “可是,朝廷总不能抄查那些世族的家底吧?更何况,储粮在哪里也是个问题!”王素问得现实,任议政大臣后,那些理想化的东西很难不被渐渐抛弃。 齐朗的答案很简单:“朝廷自然是依法行事!” 阳玄颢及其他人都是惊讶不解,只听齐朗很简单地道:“陛下,臣记得您面前的那些奏章中不少都是参东海郡官员贪墨的吧?” 阳玄颢一愣,其他人却懂了——基本上与敲诈勒索没有区别!就是逼着燕州世族为了保下自己的子弟,奉上朝廷要的东西! 不过,就像齐朗说的——确实是依法行事啊! 王素是最不喜欢这个主意的!太功利!太奇诡!朝廷行事不应如此!可是,阳玄颢却同意了,也做了些改变:“舅舅若是查实了这些人的罪名,自要治罪的!” 北疆的军政事务,永宁王终究有更实际的权力,阳玄颢的意思却让齐朗与谢清稍稍惊讶了一下——朝廷不当恶人?! 两人惊讶之后倒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永宁王也不会在乎担这个责任,而且,终究得利是北疆。 至于谁当恶人,谁当和事佬,朝廷决定了,永宁王也不能违背。 夏承正却根本不愿接燕州的事情,朝廷命令彻查燕州事务的旨意刚到,他便大笔一挥,让夏承思全权负责! “我就说承正表哥根本不可能答应!”谢清弹着永宁王的奏本,轻笑地对齐朗道。 齐朗只能苦笑:“殿下看出来,朝廷对燕州是志在必得的!所以早抽身早好!” “朝廷?”谢清却笑他,“是你一定要吧?” “有区别吗?”齐朗没好气地反问。他又不是为齐家争的! 谢清一笑置之,随后便道:“那夏承思做得如何?”能不能达到他们期望的效果呢? 齐朗微笑:“你忘了,夏承思原来可是燕州太守!再说,燕州世族中,会做事的……真的太罕见了!”大权在握,也就随心所欲惯了,全然忘了元宁还有律法!也许不是忘了,只不过,以前朝廷很少用律法要求他们,他们也就视为理所当然了!全然忘了,他们总是元宁人! 特权……真的是双刃剑! 这一切都是端午节之后的事了。 端午庆典事项繁琐,身子沉重的皇后精神略有些不济,紫苏的兴致却很好,从早上的龙舟寒一直到晚上的歌舞大宴,竟一项都不落,皇后得了口谕,不需陪着,其它妃嫔却没这个运气,等宴会开始,都累得够呛,也就没有精力如往常一般争上一争。 皇后开席时主持了敬酒仪式,给太后与皇帝敬了酒,又赏了些玩意给皇族、宗室、勋臣名门的幼子,便显出乏态,等尹韫欢上前敬酒时,紫苏便吩咐:“陪我转了一天,皇后想必累了,接下来也没有要紧的事情了,回宫歇着吧!” 谢纹自然推托了一番,最后在紫苏的坚持下才不得不回长和宫。 尹韫欢敬过酒,便安坐一旁,看着年年皆相似的歌舞。再精美绝伦看多了也没兴趣,可是,现在,她只能如此。也可以交谈的,但是,与她同席的却是安妃,因为出身低微,这种场合,安妃素来战战兢兢,就怕出错,如今尹韫欢又掌权,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依次敬过酒,伴在皇帝身侧的后宫都异常安静,没有寻常宴会上会有热闹场面,显然不可能是因为朝臣在场。 后宫在场,朝臣的目光大多避开御座的方向,但是,这一次,大部分朝臣都会不自觉地看向玉阶上的座位。 谢清在看清之后愣了一下,跟着便是愤怒的感觉,若不是齐朗碰也他一下,硬让他沉默下来,宴席刚开始,他就发作,但是,看着所有后宫近于诡异的安静表现,他不禁低头,以掩去唇边的笑意。 御座周围很安静,齐朗起身向皇帝与太后敬酒,这一举动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阳玄颢松了口气,端起酒爵,一饮而尽,紫苏却只是略沾下唇,眼波流转,唇边浮起一抹冷淡的笑容。 于是夜宴正常地进行,直到结束。 快结束时,紫苏先一步离席,所有后宫也跟着离开,尹韫欢扶着紫苏上凤舆,紫苏坐稳后,收回后,淡淡地道了一句:“贵妃沉稳多了!” 尹韫欢微笑着低头,回答:“臣妾明白什么是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很贵重!”紫苏和善地轻笑,“足以受益一生!” 凤舆起驾,所有人跪送,却听紫苏冷冷地抛下一句:“皇后的旨意没下来前,燕妃禁足,慧贵妃好好教导一下!” “臣妾谨遵慈谕!”这种时候,尹韫欢除了如此回答,别无办法。 凤舆仪驾渐渐远行,所有人站起身,尹韫欢转过身看向云沐雪。 薄如蝉翼的银红羽纱宫装,浅黄色的丝带系在腋下,散开的裙幅掩饰了隆起的腹部,反而显出活泼的气质,雪白的披帛更加了三分飘逸,不能说燕妃今天的妆束有问题。 尹韫欢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简单的流云髻,镶珠金拢丝,很相配,唯一不对的是她戴的步摇——金凤嵌珠流苏步摇。 元宁皇朝对饰品的规矩不多,阳渊昊本也是在锦绣堆中长成的,认为装饰没有必要设那么多的等级,赏心悦目才是目的,但是,并不能说全然没有,如明黄、玄黑等颜色、龙、凤式样的规定,都有很详细的成文律令。 “燕妃,圣清皇朝规定,后宫一位方可佩步摇,流苏形制为中宫专用,我朝虽然没有对流苏、步摇的佩带做规定,但是,《后宫仪范》规定:诸庆典,凡与朝臣共会,中宫佩凤、妃位以上饰步摇,昭仪以下仅簪钗。本宫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但是,本宫认为,教导礼法的宫人罪无可赦。传本宫令,内宫执事以失职执刑。”尹韫欢正色说明,更迅速理清思绪,做了处置。 元宁的后宫礼法众多,但是,又有很多地方语言模糊,很多行为看似正确,一旦推敲深究的话,九成九都会触犯礼法!再说,还有更多不成文的规矩——正式场合,后宫绝对不会佩带任何凤样饰品就是其一,当然,祭天祭祖时的朝服凤冠是另一回事! 尹韫欢有神童才女的名号,记性自是绝好,这些礼法规定,宫妃中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所以,今天,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后宫,连谢纹都是在龙舟赛结束后才想到,云沐雪戴的步摇有僭越的嫌疑! 尹韫欢认为紫苏比她更早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她很确定,谢纹曾想派人提醒云沐雪却被紫苏打断,随后,直到宴席开始,紫苏根本就不让后宫有换装的时间,云沐雪即使察觉了,让宫人去取别的步摇,也没有办法换上,这种场合,她却必须戴步摇。 阳玄颢在散席后才知道这件事,当时就想去慈和宫,却被太政宫的新总管拦了下来:“皇上,太后娘娘今儿一整天都有兴致,这会儿必定乏了,您去慈和宫请见不合适!再说,太后娘娘也说了,此事听皇后娘娘的旨意……”见皇帝眼神一变,又连忙道:“皇后娘娘是有身子的人,本就退席得早,肯定也歇了,您总不能为燕妃娘娘就去叫醒皇后娘娘,不合礼制的!”随即又压低了声音:“那样,您岂不是更害了燕妃娘娘?您不如等明天,看皇后娘娘如何处置,再作计较!” 阳玄颢不作声,盯着这个才上任不久的总管看了许久,却道:“你叫曲……”梁应出事后,他的心情一直不好,对接任的人也有抵触,这会儿倒心软了——这人的确是为他好! “奴才贱名曲微!不敢污了圣听!”曲微深深地低下头。 谢纹当天歇得早,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件事。徐尚宫如实地禀报了事情的经过,同时也发现自己的主子一脸凝重之色,对此事并不感到高兴。 “娘娘……” “徐尚宫认为本宫该如何降旨为妥呢?”谢纹示意徐尚宫不必多说,随后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个问题不是尚宫应该回答,徐尚宫低头沉默,没有出声。 “本宫很久没有给太后娘娘请安了!摆驾!本宫去慈和宫!”谢纹没有为难自己的尚宫。 请安的时间已经过了,紫苏也着实有些疲惫,没有留人说话,正躺在床上听叶原秋读书,听到通报,倒没有惊讶,起身离开寝殿去见谢纹。 人没进去话音先到,紫苏很关切地吩咐:“皇后不必行礼了!” “谢太后娘娘!”谢纹低头致意。 “坐!”紫苏随手指了一下,先落坐,见谢纹小心地坐下,才道:“不是说了,皇后不用过来请安,保重身子才好!怎么过来了?” “臣妾谢娘娘厚爱,但是,久疏于礼,臣妾不安!”谢纹没有直接道明来意,反而很恭敬地与紫苏说了一番客套话。 谢纹不急,紫苏更不急:“没什么好不安的!哀家安康得很,不会因为皇后不来请安,就不好了!”这是玩笑了。 谢纹捧场地笑了笑,温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臣妾惶恐!娘娘昨日处罚了燕妃……臣妾失于管教,让娘娘不悦,实是有罪!” 紫苏却挑了下眉,淡淡地道:“皇后此言错矣!这段时间,后宫诸事多由慧贵妃负责,失教之责不在皇后!” 谢纹一愣,没想到竟扯到尹韫欢身上,更觉不安,不禁抬头看向紫苏,却只见紫苏一如往常冷淡优雅地笑着,深遂的目光令她不由自主地心惊。 “贵妃只是协理后宫,太后娘娘。”谢纹低头,“至于燕妃的行为,臣妾会妥善处理的!” 谢纹直觉地感到危险,不是针对自己,只不过这危险的源头就是紫苏,因此,她只能顺着紫苏的意思做。 “好!哀家就看看皇后如何妥善地处理,是否能让哀家满意!”紫苏笑得温柔恬淡,一点难为的意思都听不出。 回到长和宫,谢纹揉着眉心思忖良久,终于提笔下草了一道令旨,命司案尚宫照着意思写了旨意,送宣政厅。 ——僭越礼制,不敬。杖十五,禁足三月,诸礼仪制减半;念其有妊,杖刑暂记。 处罚绝对够重,超出了许多人的估计。 杖刑先不算;禁足三月?后宫的禁足不是不出门就可以了,要研习宫法礼制,每天报一份心得至中宫,文中稍有错失都可能被加重处罚!谁都知道,真要从文字里挑错实在是很难说哪篇文章没问题!诸礼仪制减半?不止是餐桌上少几个菜,身上少带几件饰品的事,而是所有妃位应的礼仪都要减半,包括俸例、所能使用的器具与车驾、身边的宫人、其它妃嫔与宫人的参礼……不过,在燕妃有妊的时候,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不得抚育亲子。 诸礼仪制减半专门针对德行有失,违礼的错误,元宁皇朝第一次真正对后妃如此处置就是针对皇后——世祖的第一任皇后悼后,同时就有一句“不堪教子,嫡皇子由皇太后教养。”由此遂成定制。 云沐雪不能在分娩前恢得自己享有的诸礼仪制,也就不能抚养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 谢清本是恼火于云沐雪的僭越——这会让人联想到是否皇帝有意废后另立,以致于让妃嫔与皇后享有同等的仪制,更重要的是,皇后与燕妃都有孕,这种联想很容易延伸到储位上——但是,看到内廷旨意,他却是大惊失色,当时就对齐朗道:“太后想逼云家与朝廷作对吗?” ps:上班了,恢复每周一、三、五更新!各位朋友见谅了! ps:云沐雪要反击了,能猜到她如何反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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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燕妃娘娘恐怕会认为您想对付她了!”叶原秋在皇后离开后便担忧地对紫苏说。 赵全先笑了,紫苏看了他一眼,也笑了:“哀家就是在对付她啊!” 叶原秋终究没有经历过后宫的争斗,如赵全就明白,太后就是要让云沐雪有这种想法。 无论如何,云沐雪总是世族嫡女的出身,那些礼法的规矩再不济也知道三分,更何况,龙凤形制的物件在使用时,一不小心,就会有大不敬乃至谋逆的罪名上身,哪个家族都会强调,根本不需要进宫后再调教。 紫苏说完那句便径自回房,赵全刚要跟上,就见叶原秋仍在原地发愣,不由叹了口气:“叶尚宫,娘娘回寝殿了!” “赵公公……”叶原秋显然希望赵全能解释一下,她本来觉得,紫苏似乎没有对付燕妃的意思,毕竟连燕妃有孕都没能让紫苏动手对付她,她想不出为何这个时候,紫苏要针对燕妃。 “那支步摇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竟不知道吗?”赵全掸了一下衣袖,云淡风轻地反问了一句。 步摇?!叶原秋终于反应过来,张口又想问什么,但是,半晌都没有出声。 她并不笨,方才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若还是不明白,不过一个时辰,紫苏就会换人当慈和宫的掌印尚宫。 云沐雪的那支步摇是皇帝前一天特别选了赐下去的,作为后宫,她岂有不戴的道理?而且,那并非凤钗,礼制上也说得过去,即便稍有逾越,既然是皇帝赐的,也没人会深究。 也许,更重要的是,云沐雪与叶原秋一样,认为紫苏尽管不喜欢她,却也无意为难她,毕竟,直到现在,永宁王仍然没有动云家在燕州的利益。 当然,叶原秋其实还想到了——皇帝为什么赐下那支步摇? 阳玄颢正在批奏章,曲微匆匆跑进去,把宣政厅发出的旨意奉给皇帝御览,随即小心地退开,不出他所料,皇帝扫了一眼便气极地扔了那一纸令谕:“她怎么敢?” 是啊!她怎么敢?阳玄颢昨天被劝住,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那支步摇是由他赏赐的!再如何,皇后都应该考虑到这一点,不会处罚得过重才对! 殿内的宫见状哪里敢出声,都低下头,只当自己是摆设。 “来人!朕要去长和宫……不!去慈和宫!”阳玄颢拂袖而起,却又改了主意,语气平静了不少。 “是!”曲微连忙应声,立刻就退了下去。 紫苏刚躺下没一会儿,宫人便报皇上驾到,紫苏有些不悦地道:“让皇帝进来吧!” 长宁殿的内殿很幽雅,紫苏要休息,宫人更是关上大部分的窗,即使皇帝驾到,也因为太后的意思没有打开太多,阳玄颢很少在这种光线下见母亲,不由感到几分不适。 “皇帝有什么事?不是说了,哀家累了,今儿就不必请安了吗?”紫苏和颜悦色,语气十分关切。 阳玄颢给母亲行过礼后,才道:“孩儿想请母后娘娘撤回皇后的懿旨!”皇后的懿旨自然要报慈和宫,他相信母亲知道自己指的是哪一道旨意。 紫苏坐在床边,神色变得淡漠,却良久不回答,阳玄颢也不催促,静静地看着母亲。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紫苏忽然笑了。 “不行,皇帝!”紫苏拒绝得没有半分转寰与委婉。 阳玄颢没有笑,抿了抿唇:“那么,母后为何要针对沐雪?”他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紫苏冷冷地扣一下红木床坚硬的床沿,清脆的声音令阳玄颢心头一紧。 “皇帝真的知道自己是在与母后说话吗?”紫苏已经极其不悦了。 阳玄颢深吸了一口气,很恳切地向母后请求“母后娘娘,朕赐下那支步摇自然是要看她戴上的,沐雪绝对没有僭越的意思!请您撤回懿旨吧!” “皇帝!”紫苏微笑,“你告诉哀家,为什么你不让皇后收回旨意却还来求哀家!答案让哀家满意,哀家就撤回皇后的旨意!”笑得温和优雅也冷漠。 阳玄颢一时语塞。 旨意明颁,皇后可以收回,找个理由即可,若是由皇太后撤回,就表示那道旨意有问题。 对于皇后的权威有多大的损害,不言自明! “要哀家提醒你什么是元嫡,什么是卑庶吗?”紫苏再扣了一下床沿,“你想做什么?哀家听说,你召见过一名太医!” 阳玄颢一窒,双手紧紧地握起。 “你是天子,宠爱一个后宫,哪怕是偏宠,专宠,只要不涉朝政,哀家都可以不管!帝位有多重,哀家临朝摄政过,心里有数,你能开心一些,哀家也高兴!却也仅此而已了!”紫苏真正明言警告。 “……朕没有……”阳玄颢无力地辩解,却也知道,根本无法取信母亲。 紫苏没有去驳斥,只是不淡淡地道:“立后、立储不是家事,皇帝,你要谨记!” “……是……母后娘娘!”阳玄颢无法与母亲对抗,只能咬牙低头。 看着皇帝缓缓退出长宁殿,紫苏眨了眨眼,重新靠坐在床上,神色淡然地思索着,赵全与叶原秋进殿见到她这副模样,都悄然无声地等着。 “哀家是不是太优柔寡断了?”紫苏忽然出声,殿内只有赵全与叶原秋两人,但是,他们却无法确定,太后是否需要他们来回答这个问题。正在犹豫,就见紫苏抬眼看过来,两人知道不能再沉默,赵全硬着头皮回答:“是的,娘娘!” 叶原秋先被他吓了一跳,但是,紫苏却笑了:“是啊,哀家若是早点决断,事情会更容易一些。” 赵全稍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却很清楚地道:“奴才还是担心,燕妃娘娘一旦生下皇子……” 紫苏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哀家知道!” 赵全不敢再说了,毕竟那是太后的孙子,有些事她可以做,别人却不可以说! “哀家要对付云沐雪?——皇帝还真会想!”紫苏忽然冷笑,“她值得我与皇帝对立吗?”赵全与叶原秋同时凛然,低头不语。 “赵全,三司有弹劾吗?”紫苏的问题像刀子,赵全知道紫苏真正动手,而方才对皇帝的那番话只不过是为了掩饰真正的原因与目的。 云沐雪?——说到底,她只是云家嫡女、皇帝的爱妃!哪里值得皇太后动手对付呢? 担心储位?——没有紫苏的点头,皇帝想立储?议政厅质节司有封驳诏命的权力,所谓“不经质节,何谓之诏?” 所以,云沐雪与那个皇子都不是关键!只不过,没有那个皇子,事情可以简单轻松许多!而紫苏却没有这么做,因此才会有“优柔寡断”之问。 赵全恭敬而利落地回答:“宣政厅颁旨很快,三司的弹劾奏章都在尚书台,御史们有自行撤回的打算!” “为什么要撤?”紫苏轻笑,“内廷处置是一回事,御史弹劾是另一回事!” 赵全躬身回答:“齐相也是这么回答三司主官的!” 齐朗说:“既为言官,便当直言是非,纠劾不正!事实之外,其它并非诸位行事之时应考虑的!” 谢清说:“皇后娘娘处置了,御史就不能弹劾了吗?” 王素说:“君道在正,臣道唯忠,陛下之小举,于天下利害皆莫大矣!” 三位议政大臣发话,三司御史们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地撤回弹章,纵然有些忐忑,却也理直气壮——君威亦不能违了伦理纲常! 一时间,最针对云沐雪的竟是外朝大臣。 尹韫欢在启祥宫里听宫人闲说那些言辞激烈的种种舆论,一直浅笑不语,等到晚上就寝时,才听亲信的何尚宫道:“娘娘似乎对燕妃的事不感兴趣。” 她见尹韫欢一整天虽然听着宫人闲聊,却没有什么太高兴的表情。 尹韫欢拍了拍锦被,笑道:“燕妃此次不会有事的!” “为何?”何尚宫讶然,竟有了质问的语气,脱口而出才觉出失态了,连忙跪下,“奴婢惶恐!” 尹韫欢拍了一下床沿,道:“只有你我二人,无妨的!”顿了顿,等她起身,才道:“你只看朝中舆情沸腾,内宫却平静无波便知道了!” 何尚宫低头思忖,一会儿,又抬头道:“奴婢觉得太后娘娘对燕妃有孕并不高兴。”赏赐并不多,再加上随后便是皇后有孕,宫中的关注焦点全在长和宫,燕妃的事自然也冷了不少。 尹韫欢却淡漠地一笑:“娘娘是慈母,只要皇上还有眷恋,燕妃便不会有事,更何况……”尹韫欢笑得冷淡,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到皇帝的眷恋,何尚宫忍不住皱眉,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出口,尹韫欢笑笑,表示知道了,便让她退下。 寝殿中一片寂静,重纱笼起的灯盏散出淡淡的光晕。尹韫欢不喜欢黑暗,即使睡觉也要看得到东西的昏暗光亮。 她知道何尚宫想说什么——“娘娘既然知道这宫中需要皇上的眷恋,为何不在意呢?”必定是这类的话了。 自从生下皇子,她便从皇帝身旁退开了好几步,阳玄颢表示过几次亲近,都被她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身旁的宫人不无担心,甚至劝过她好几次,都被她不深不浅地拒绝了。 皇帝的眷恋吗?她不需要啊! 阳玄颢有志向,亦想做圣明天子,所以,再多的眷恋也不会让他舍了责任,更不会舍了国之大利!——看清了这点,她根本不想再要那份眷恋! 一份只会换来心痛的眷恋何必要? 尹韫欢微笑,想到了云沐雪——天子格外的宠爱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似乎还不明了,或者是知道了仍然想要? 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尹韫欢敛了笑容,一脸凝重——还有一种可能,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天子的宠爱、眷恋! 那意味着什么? 尹韫欢暗暗叹息。 那么陛下是否知道呢?——应该是知道的! 尹韫欢皱了眉,却很肯定。 阳玄颢纵然有千种不是,也是在皇宫长大的,受的是帝王的教育,最起码心机谋算总是清楚的!那么,云沐雪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倾情呢? 这般思忖了许久,天色竟蒙蒙亮了,尹韫欢勉强闭了一会儿眼,刚睡着不久,便该起床了,却没见着何尚宫,正在梳洗时,何尚宫进来了,让宫人退了几步,凑到主子耳边道:“娘娘,昨儿皇上在长和宫大发雷霆呢!” 尹韫欢惊讶地回头,梳子掉了都没察觉,连声道:“皇后娘娘如何?” “应该没事!”何尚宫拾起梳子,“奴婢没听长和宫召太医。” “奇怪!”尹韫欢不解地皱眉,又听何尚宫道:“听说最后有急报直送御前,随后皇上就去了长和宫。不会是皇后娘娘家人在外惹了什么吧?” 尹韫欢噗地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有什么家人?唯一的弟弟过继了,两个老人能出什么事?”想了想,又道:“别是燕州出事了,陛下借机发作吧?” 到了晚上,何尚宫陪着尹韫欢回寝殿,低声笑道:“娘娘早上可真说对了!” 北方三州大旱,皇帝一边召重臣,一边对皇后发火:“你还真挑了个好时候罚云沐雪!干脆一道旨意让燕州籍的宫妃都回家算了!” 阳玄颢再笨,接到急报也明白几分母亲的用意了。 铺天盖地的弹章已经让云沐雪招架不及了,哪有功夫再理那些事,齐朗的主意摆明了就是要对付云家——燕州的产粮重镇可都是云家的势力的范围!要粮?不向云家要,向谁要? 云家的信按照正规途径送到景昌宫,云沐雪却没有打开,就拿在手里,愣愣地发呆。 “娘娘!”尚宫小心地询问,却见那封信从云沐雪的指间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我现在是自身难保,还能保谁?”云沐雪笑得苦涩。 她自然明白,如果不是再无他法,云家人怎么可能出此下策来求她? 她是后妃,不能直言朝政,便是紫苏也只是通过几个人掌握朝政,她初来乍到,能有什么人可用?朝堂上,有皇帝的势力,有太后的势力,有世族的势力,但是,燕州脱离朝廷太久了,一时间,竟没有人愿意为燕州说话。 燕州军太骄傲、太孤立,朝中上下从来都将之视为不安定的因素,能削弱燕州,维持至略的统一与稳定,没有人会反对,更何况,此举亦有益民生,便是清流也只会高声歌颂天子圣明! “娘娘,晴淑媛娘娘求见!”尚宫听宫人低声禀报后,转脸向云沐雪通报。 “她来做什么?”云沐雪无力地叹息了一句,“请吧!”她在禁足期,能有人来见她便是福气,哪里还能往外推呢? 拾起那封信收入袖中,云沐雪地敛了颜色,端正地坐好。 晴淑媛依旧端庄温柔地行了礼,然后对云沐雪道:“娘娘可知道现在燕州的情况如何?” “本宫在禁足期间,哪里能知道?”云沐雪不愿与她谈论此事。 晴淑媛却温柔地笑了:“娘娘该收到家书了才是,怎么会不知道呢?如今燕州人尽皆知,云家上下背了十多条人命在身,还贪墨了不少军用粮饷!” “什么?”云沐雪不禁变了脸色,她没有看信,却也没料到事情竟如此严重! 人命官司是最容易让世族败落的,元宁大律中,别的罪行,世族与寒门的判刑都有轻重之分,唯有伤害与杀人的罪行没有,相反,世族往往还会被牵连到家门,降爵、除等都是轻的,最重的整个家门都会被削籍——剥夺世族身份。 晴淑媛也露出惊讶之色:“怎么?娘娘当真不知道?”叹了口气,又道:“朝廷有意宽赦东山,对东山叛乱之事进行查证……”话说到这儿,也就该明白了——云家独占东山,手上沾了多少血,云沐雪应该比她清楚。 云沐雪的脸色立时苍白,仿佛还嫌不够,晴淑媛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云信道转运使全权负责燕州整肃之事,对云家的处置方案好像已拟好了!” “这不正合你们的意吗?”云沐雪冷嘲地讥讽了一句。 晴淑媛却正色道:“娘娘这话错了。当时是为燕州各家着想;如今这种情况,便是断腕亦无用,又怎么谈得上合意呢?” “是吗?诸位还真是明辨是非啊!”云沐雪讥笑。 “娘娘若是这样的想法,臣妾便只能告退了!”晴淑媛冷了脸色,说得淡漠。 云沐雪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力持平静地道:“你们是怎样的想法?” 燕州……终究只能靠燕州人来帮自己! “娘娘腹中是皇子吧!”晴淑媛微笑,但是,没等她再开口,云沐雪便拍了桌子:“你们想用这个孩子换燕州的平安?”母亲的直觉令她不能不敏感地察觉到危险。 “怎么可能?”晴淑媛微笑,“皇子殿下可是燕州未来的希望呢!” “以陛下对娘娘的宠爱,若是明白失去母家的护恃,皇子将会如何不安全,想必会不忍心吧?更何况,陛下还赐了那支流苏步摇给娘娘?” 阳玄颢若无想法,怎么会赐下那支步摇? 第十五章 风雨飘荡(下) http://.biquxs.info/

崇明十二年六月初七,权都燕州、云信道转运使夏承思奏燕州世族事,请削籍。 夏承思一道奏章,奏请削除燕州十家世族的世族身份。这是元宁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几乎是举朝哗然,连谢清都摇头:“夏承思依旧是清流的脾气啊!” 云沐雪愣愣地宫人说了事情,半晌无语,尚宫见着不对,请她回寝殿休息,她听明白,也点了头,扶着尚宫的手刚站起,整个人就跌了下去,所有随侍的宫人都是一惊,幸好尚宫稳重,不顾其它,一把抱住她,才没撞到什么,只是人却是晕过去了。 “啪!” “去景昌宫!” 一个多月没有踏进景昌宫一步的阳玄颢,在曲微通报后失手将沾着朱砂的紫毫摔在奏章上,却没有多看一眼,着急地起身要赶去。 曲微是知机的,通报前就命人准备了御撵,听皇帝如此吩咐,也不多说,急忙跟上。 无论如何,云沐雪腹中是皇帝的血脉骨肉,谢纹没有伤害的意思,即使是禁足期也命太医定时请脉,不得有误,这会儿晕倒了,自然更不会阻拦,甚至派了宫人去景昌宫看着有无情况。 尹韫欢知道消息时正在与二皇子一处玩耍,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却是不紧不慢地换了衣服,命人将二皇子送回住所,才乘了步舆,前往景昌宫。 尹韫欢协理后宫,在皇后一心安胎的时候,她便是后宫的主人,一路进去自然是无人敢阻拦——即便是皇帝在里面,也不代表慧贵妃不能进去嘛! “陛下,您就让这孩子去了吧!” 刚到寝殿门口,尹韫欢看到处面守着的曲微,正想问问情况如何,就听里面一声苦涩凄凉的哀求,整个人顿时一愣。 不仅是尹韫欢愣住了,殿外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愣住了,但是,跟着又听云沐雪道:“陛下,您告诉臣妾,还能怎么办?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母亲背负那样的重罪,还有前途可言吗?……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有那样凄苦的一生。” 默默地垂下眼,尹韫欢用一脸的淡然掩住眼中挥之不去的厌恶。 “都出去!”阳玄颢的声音淡淡的,话音方落,殿门便打开,三位太医从殿内退出。看见尹韫欢,三人立刻就要行礼,却被尹韫欢阻止,随即又听尹韫欢轻声询问:“燕妃娘娘的情况如何?” 声音不高,透着清冷的气息,三位太医在宫中这么久,哪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由为首的一个回答:“娘娘只是一时气血上涌,热邪入心,才晕倒的,母子均安!”什么都说明了,只求这位皇贵妃让他们告退。 这后宫间的不和,作下臣的一旦卷入其中,非粉身碎骨不可! 与后宫关联甚深,三人虽然不清楚慧贵妃忽然如此不满,但是,那本也不是他们需要知道的,只需知道此时不宜久留便是了!——当然,能离开就更好了! 尹韫欢也无意为难他们,摆手让他们退下,对曲微道:“替本宫通传吧!”却看也没看一眼,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抬眼。 曲微没有理由拒绝,也不敢拒绝如今掌握宫人生死的尹韫欢,转身对殿内通报:“陛下,慧贵妃娘娘求见!” 殿内的泣声忽然停止,尹韫欢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等了一会儿,才听到皇帝的回答:“燕妃虽无大碍,却也不宜被打扰,让她回去吧!” 曲微看向尹韫欢,一脸刻意地无奈,尹韫欢却不在意地微笑,抬眼看了一下紧闭的宫门,深深地施了一礼,款款地道:“臣妾遵旨!” 出了景昌宫,坐上步舆,尹韫欢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冷淡地吩咐:“回宫!” 宫人不敢作声,连忙起驾。 “等等……”景昌宫渐渐远了,尹韫欢也冷静下来,沉吟了一会儿,便道:“去长和宫!” 去长和宫就纯属表面功夫了!谢纹早已知道云沐雪没出什么事,却也耐着性子听尹韫欢重复一遍,本以为她说完便要告退,却听她又不深不浅地说:“臣妾没见着顾太医。”顾太医是妇科圣手,按道理应该由他去诊治才对。 谢纹也没在意:“顾太医上个月便告了病。” “就是皇上召见之后病的吗?”尹韫欢微笑,“真是不巧!顾太医的医术精湛,却不能伺侯娘娘!” 谢纹皱了眉,虽然阳玄颢的召见是密召,但是,她并非不知道,只是,这样说明白是不应该的,尤其是尹韫欢这么聪明的人。 摒退宫人,谢纹静静地看着尹韫欢,尹韫欢却不肯往深处说了:“听说有些医术圣手可以辨明胎儿的情况呢!” 说完,尹韫欢行礼告退:“臣妾是卑微的出身,日后不知道还能否站在娘娘身边,想着便难过……臣妾告退。” 谢纹看着尹韫欢退下,思绪纷乱,什么都想不明白,等她想通,却只觉一阵寒意直逼心头,整个人如置冰窖。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即使尹韫欢的身份如今比云沐雪高一些,但是毕竟是寒族,这一点在朝中许多人眼中更为重要,再算算,阳玄颢的三个皇子,生母竟都是寒族女子,翻翻元宁的史书,哪一个皇帝的生母是寒族出身?再不济也必有一个世族的身份当门面! 不安!恐惧! 谢纹抚着肚子,明白腹中的这个孩子应该是女孩了! 若非如此,太后哪里会出手对付云沐雪? 若非如此,齐朗与谢清为什么对付云家? 也许他们并非只为这个缘故,但是,储位总是原因之一! 哪一个皇子都可以,唯独云沐雪所出的不行!——谢纹隐隐猜到了这个意思,紫苏对所有皇子、皇女都一视同仁,即使抚育皇长子,也无任何偏向,虽然也有皇长子出身较低的缘故,但是,皇子生母都是寒族也是重要的原因,若是有世族宫妃诞下皇子,她这个皇后却无所出,紫苏未必没有偏向,就是朝中诸臣也未必没有偏向。 云沐雪太得宠幸,谁知道子以母贵之后,是否会母以子贵? 紫苏无意动摇谢纹的后位;谢清更不可能允许;齐朗有意重整燕州,绝对也不可能希望燕州女子成皇后!——她该如何呢? 谢纹有些怔忡地抚过扶手上包着的柔软丝绸,长和宫拥有最好的一切,紫苏从不吝于将最好的东西留给皇后,但是,这般的偏袒她就只是理所当然的承受吗? 谢纹想到对云沐雪的处置,心中有些明白太后的意思了——即使她无所出,也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中宫嫡母!所有皇子、皇女都必须称她一声“母后”! 心中的寒意更盛,谢纹忽然摔了手边的茶盏与各种摆设,惊得所有宫人匆匆跪下,尚宫低声道:“皇后娘娘,请保重自己!” 谢纹无力地垂下手,目光茫然地注视着面前的碎片:“都起来吧!”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只剩下一片惶恐——为什么她竟会有那样歹毒的想法? 叶原秋禀报这件事时,紫苏本来在看书,听了之后,沉吟片刻,便下了缄口令,叶原秋应了下来,却见紫苏走到书桌旁,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摊开宣纸,写了一幅字,搁下笔看了一会儿,吩咐:“收起来吧!”叶原秋上前收起那幅墨渍未干的字,心中默念了一番: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注:《诗经国风邶风绿衣》)” 叶原秋反复默念了几遍,一时竟没有呆立在书桌旁,没有动一步,紫苏本来已经坐回榻上,拿起了书,见状又搁下,道:“怎么了?” 叶原秋及时反应过来,恭敬地低头,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奴婢以为娘娘应将这篇字赐予皇后娘娘。” 紫苏稍稍惊讶了一下,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不必!皇后是世族出身,最基本的道理是懂的!” “娘娘……”叶原秋想说,女人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紫苏抬手阻止了她:“没有一个世族女子会认为,将丈夫的宠妾除去便可以保住自己的地位!”紫苏微笑,“最聪明的作法是,平静地看着,一派尊贵优雅地看着那个女子能维持多久的宠爱!” 叶原秋深深地低头,却认真地道:“太后娘娘,若是正室一直无子呢?” 紫苏扬眉,笑容褪去,淡淡地回答:“皇后有身孕了,而且,与皇帝一样,她很年轻!” 叶原秋目光闪烁,却没有再说话。 “太后娘娘,长和宫呈封匣!”赵全的声间从外殿传来,紫苏倚到榻上,没有让他进来,只是问:“什么事?” “皇后娘娘命宣政厅颁旨!”赵全惊讶于皇后居然没与太后说便用印颁旨的事实。 “哦?”紫苏也有了兴趣,“拿进来!”皇后懿旨呈太后过目本是规矩,但是,谢纹似乎还没有哪次颁旨不是与紫苏商量之后才准备的,这次居然例外了! “呵……”紫苏接过叶原秋奉到手边的旨意,仔细地看了一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以擅言政务,燕妃暂停供奉,笼闭自省;景昌上下伺候不周,致燕妃昏迷,自总管以降,全部贬斥,撤换。 谢纹说到做到,绝对不允许后宫再犯禁律,也提醒尹韫欢,这个后宫的主人到底是谁! 尹韫欢听到旨意,低下头笑得愉悦,她听出皇后的警告之意,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阳玄颢尚未从景昌宫离开,皇后的旨意便到了,阳玄颢没让宫人宣读,而是自己拿来看了一遍,随后将那卷懿旨放在云沐雪的枕边,轻声地道:“沐雪,朕必须遵守礼法,在后宫,朕的权力并不足以让你免去所有处罚!好好休息,朕不喜欢你方才说的话!”言罢便离开了,留下云沐雪一人。 半晌,云沐雪才展开懿旨,不由变了颜色,同时宣政厅的执事在殿外行礼,朗声道:“臣等奉皇后之命,撤换景昌宫上下宫人。” 谢纹的旨意不仅让内廷上下惊诧莫名,宫外同样如此,倩仪愣了半天,才开口:“皇后娘娘在做什么?” 谢清冷笑:“自然是在提醒云沐雪,朝堂上的事情,后宫不能过问!无论以什么形式!” 倩仪仍然不解:“这样不会令皇上更加不满吗?”总是夫妻,帝后之间的不满太深,怨恨太多,永远不会是好事。 “皇上不是没有说话吗?”谢清弹了一下那张薄薄地便笺,“云妃是在以孩子要胁陛下了!陛下不会喜欢的!” “云妃会失宠?”倩仪直觉地反问,谢清却摇头:“不会!陛下仍然衷情于她,也心怀愧疚,所以才更不高兴。” 倩仪被他的话弄糊涂了,谢清微笑,拍拍妻子:“这些,你不明白!” 阳玄颢采纳了齐朗的建言,燕州世族必要付出不菲的代价,而那些罪名同样需要一些家族的血来平息民愤,云家不可能安然无恙,面对云沐雪的哭诉,心中不可能坦然。——这是男人的心思。 “随阳……”倩仪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若是如此,云家当有一线生机。”阳玄颢恼羞之下,恐怕会对云家手下留情。 “是啊!”谢清眯起眼,“我倒是不明白皇后的意思了。” 若是皇后沉默,皇帝不悦之下,对云家也不会有庇护,但是,如今这种情形,阳玄颢恐怕会视为云氏已受惩罚,量刑上,一定会往轻了选。 这个时候,谢纹不应犯这样的错误! 不需太多,只要云家保住世族身份,云沐雪一旦生下皇子,就会是莫大的威胁。 倩仪踌躇了一下,终是苦笑着道:“没有女人愿意将后半生托负给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她能猜出皇后的心思。 别人的孩子再好,总不是自己的,抱养未必不是为他人作嫁,谢纹不愿意! 即使那是最好的选择之一,谢纹仍然坚持。 紫苏因此而笑——皇后很少有如此坚持的事情,总是值得期待的! 倩仪却不全然是为此苦笑。 谢清愣了一会儿,才小心地询问:“有什么事吗?” 倩仪张了张嘴,半晌从嘴里迸出一句:“问齐朗去!” 谢清一愣:“景瀚惹到你了?”居然直呼其名?倩仪的怒意不小。 倩仪冷笑:“不是惹到我!我怕他惹到别人!”言罢再不愿谈,转身就走。 谢清只得召来心腹询问齐家有什么事情,那名心腹与谢清对视半晌,冥思苦想之下仍无所得,只能道:“属下真的没发现齐相那儿有什么事情!” “……齐府内宅也没有事?”谢清相信心腹的判断,但是,倩仪那样的反应说明一定有事,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问题。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心腹皱眉,“齐相的夫人有孕,家事交给管家打理!”半晌听不到声音,他不解问谢清:“主子?” 谢清勾了一下嘴角,算是笑过了;“是没什么!你退下吧!” 想了想,谢清忽然笑了,起身离开书房,去找妻子,倩仪正在命人给各房换花,见他笑意吟吟地过来,不禁惊讶:“怎么了?” 谢清低头在她耳边道:“你呀!瞎操心!”似宠似嗔,下人见状迅速退开。 倩仪却没有半点旖ni的心思,皱眉道:“景瀚吗?不是我瞎操心,是永宁王妃!”这会儿她倒平静了不少,也没那么多恼意了。 “倩容为如何具奏发愁呢!景瀚自己不肯说。”倩仪没好气地说。 “说什么?”谢清轻笑,轻弹妻子的额头,“你与王妃就是在瞎操心,景瀚本来就不需说什么,永宁王妃依足规矩做便是!”倩仪一愣。 “景瀚有日子没上慈和宫了!”谢清轻笑,“他在生气呢!” 倩仪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却仍然皱眉:“我以为太后处置云沐雪是为了你们做事更方便。” “是啊!”谢清微笑,“这是默契,与情绪无关!” 转过身,谢清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似自言自语地道:“我说景瀚怎么对燕州更没有耐心了!” 倩仪在他身后失笑:“夫君大人,妾以为你知道呢!”什么时候燕州世族可以在江南随心所欲了? 谢清笑道:“我怎么会知道?谁都知道我不知道啊!”仿佛绕口令,却也是事实。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只需要合理的解释与答案,至于真实……有必有要追究吗? 第十六章 幽燕长风(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二年八月十七,燕妃诞皇四子,帝赐名谨祺。二十,燕妃晋贵妃。 至略皇室以双字名为贵,这一点与民间习俗相反,《郑氏礼记》中的解释是,贵者无字,故名之重。 郑天子统治时期,明文规定,皇族、诸侯直系方可使用双字名。圣清皇朝仁宗皇帝下诏废除此令,元宁皇朝也无此条的明文成法,但是,皇室内部对此是默认的,世族中,王爵以降一般都不会轻易启用双字名。 皇帝的这一举动令宗室不安,但是,太后在戡定宗人府呈上的名牒时,并无异议,宗正请之,太后理所当然地道:“燕妃是世族出身,皇四子贵,何议?” 对燕州世族的处置直到八月都没有正式议定,云沐雪自然依旧拥有世族的身份,紫苏很谨慎地对此保持了维护了姿态。 到底世族是一个什么样的阶层?后世史学家为此争论不休。 表面上看,世族与西方的贵族一样,拥有许多特权,zhan有更多的社会财富,但是,深入研究,元宁皇朝的世族显然与贵族并不完全相同,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后世一个史学家说的:“西方贵族自认高人一等,世族却清楚,他们一旦不努力就会被取代!” 永宁烈王在江南平叛时就宣告:“元宁皇朝需要世族,但是,你们未必就是世族!” 元宁皇朝的世族重血统,但是,他们并不认为高贵的血统一定就可以领袖群伦。他们很清醒地意识到,血统与能力并一定有关系,而在拥有更多机会的情况,如果世族不能保证自己的优秀,那么,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延续几百年的世族家门都是依靠严苛的选拔与严厉家法,维持家族不断出现优秀的人才。 世族身份是皇朝的最高奖赏之一,就如剥夺世族身份是一种最严厉的处罚一样。 燕州世族并不是元宁世族中的名门,甚至在元宁皇朝每五十年戡定一次的《世族录》中,从未上过二等。 严苛一些的话,元宁世族中有这么一句话:“不是连续一百年以上的一等没有资格称名门!”《世族录》的一等只有二十个名额,且允许空缺,三等以降便流于形式了。 即使如此,有无世族身份,对于族人来说都意味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毕竟在权力上,世族各等并无区别,用某些清流的话说:“戡定《世族录》纯粹就是为了养宗室世族的闲人!” 不过,对世族来说,《世族录》便是划分家门高下的依据。 一个不算名门又官司缠身的世族有资格承受“贵”字吗?——不仅世族,便是寒族官员都有此疑问。 事实上,紫苏的维护也仅仅持续到云沐雪晋封贵妃为止。 接下来,阳玄颢想为皇四子进行的任何仪式、庆典都被紫苏勒令从简,甚至在满月之后,命皇后颁旨——皇四子由婉妃抚育。 阳玄颢大发雷霆,紫苏却根本不见他。 尹韫欢当时就在慈和宫,听到紫苏冷冰冰地一句:“不见!”腿几乎就软了。 “哀家厌倦了每次都为一个后宫与皇帝争执!”紫苏冷冷地又说了一句,分明就是说给殿外的皇帝听的。 咫尺之外,并未关上的殿门,足以让阳玄颢将这些听得一清二楚。 赵全去了又回,垂手低头,以平直的语气对紫苏说:“太后娘娘,皇上请您怜惜……” “够了!”紫苏拂袖而起,“皇帝若是对哀家的决定不满,就废了哀家,幽禁哀家!在那儿之前,哀家是皇太后,这后宫的事情轮不到皇帝来教哀家!” 尹韫欢不得不跪下:“太后娘娘息怒!皇四子出生未满百日,请您怜惜吧!” 紫苏对此并不理会,转身就走。 直到紫苏走远,一名宫女才瑟手瑟脚地走近,低声道:“贵妃娘娘,太后娘娘已经离开了!” 尹韫欢缓缓起身,看了一眼这个年纪不大的宫女,胆怯的模样却也清秀怜人,心中不由也有几分怜意:“宫中有两位贵妃,以后不可以这样称呼。” 出了康宁殿,尹韫欢发现阳玄颢仍未离开,连忙敛首行礼。 “母后娘娘……”阳玄颢着急地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问,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架式。 尹韫欢一直恭敬地低着头,即使听了皇帝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没有抬头,反而深深地行了一礼,跪下对皇帝道:“皇上,太后娘娘已经动怒了!” 阳玄颢为了皇四子抚养的事情已经在慈和宫失态过一次,当时紫苏未起身,是赵全与叶原秋承受天子的雷霆之怒,也因此令紫苏对儿子动了真怒。 从没有哪一个天子敢随意对慈和宫的宫人发火,元宁世族的孝道中,认为后辈应对服侍长辈的下人保持一定的尊重。 “哀家看皇帝与燕贵妃接触久了,也不知礼字怎么写了!四皇子还是让婉妃抚养得好!”紫苏当时在寝殿里便如此冷言。 如果说紫苏此前还对将稚子抱离生母有些犹豫的话,阳玄颢的举动无疑让她坚定了原有的想法。 阳玄颢一直拖延对处置燕州世族的裁定,令朝廷上下都觉得不安,联想到之前燕妃的举动,从宗室到寒族士子对云沐雪与四皇子都抱有谨惕之心,对皇太后这个并不太符合规矩,又有些残酷的决定,朝中保持了沉默的反应。 阳玄颢并不会应对女人的眼泪,云沐雪这一次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流泪,但是,这远比任何哀求都令阳玄颢心疼,也因此心烦意乱。长宁殿前,赵全坚持的拒绝令他终于忍不住发了火,随即,他也就意识到事情被他弄糟了。 阳玄颢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紫苏对走进寝殿的赵全与叶原秋质问:“谁招惹皇帝的?” 赵全没有让叶原秋为难,直接跪下请罪。 “越俎代疱!”紫苏冷言,“赵全,你管得宽了!” “奴才不想您再为难!”赵全低头直言。 紫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想和解吧!”紫苏归政、齐朗复出、尹朔离开,赵全的紧张的可想而知,更何况,他曾掌握的权力并不会随着一道去职的诏命就失去。 赵全沉默,在这位主子面前,他没有欺骗的可能,倒不如沉默了。 “哀家会对齐相说的!”紫苏终是给了他想要的答案,也告诉他,她想见齐朗了! 阳玄颢终究太稚嫩,他甚至没有想到赵全就是想惹他发火。 燕州的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要了结,云沐雪诞下皇子更是令情况复杂得多,不过,这本也是紫苏想要的局面,但是,这个时候,紫苏只要稍稍心软半分,事情立刻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赵全用最简单的方法阻止了这一可能。 紫苏虽然不满他擅自作主,但是,这一结果本也是她需要,自然不会处罚。 阳玄颢没发觉,其他人却不会半点察觉都没有,谢纹、尹韫欢、云沐雪,还有另外一些后宫都有些感觉——至少可以肯定,四皇子不讨皇太后的欢心! 接下抚育之责婉妃因此并不觉得荣幸,她甚至向入宫探望的娘家人抱怨了此事,当然也只能得到无意义的安慰,倩仪倒是无所谓地说:“谁知道呢?钦仁太妃抚育宪宗皇帝时就知道日后的事情了吗?” 婉妃为她的话大惊失色,见身边都是亲信才安心些,却仍然道:“夫人慎言!” 倩仪笑了:“婉妃娘娘,您的儿子与燕贵妃的儿子对很多人来说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一次婉妃没有再变色,只是皱眉不语。 谁让阳玄颢之前的三个皇子都是寒族所出呢? 想到这儿,婉妃再次变了脸色——也许一般人不清楚,但是,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还是被所有人默认的,比如,世族出身的后宫有权亲自抚育子女! 婉妃有些怜悯四皇子了,但是,这种怜悯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或许她更应该怜悯四皇子的生母! 倩仪比她领悟得更早一些,在太后下旨的同时,她便明白了。她对谢清苦笑:“皇后娘娘是不是早就想通了?” “也许吧!”谢清未置可否。 谢纹之前的那道旨意此时看来更像是为此准备的!——她算准了太后不会让云沐雪抚育亲子吗?或者,她在那时便明白云家必然要败落? 谢清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只需知道谢纹做得不错便足够了,因为齐朗上奏辞了一个月议政厅当值的差使,他与王素的工作量立刻增加,王素不长于临机决断,什么事都要与他商议之后才决定,所以,他更是心烦,偏偏还不能发作。 对于皇帝与太后之间的不愉快,谢清此时没有更多精力关注,只是谨慎地观望着。 直到紫苏召内宫执事询问:“皇后娘娘撤回让笼闭自省的旨意了吗?”言下之意,对云沐雪能见到皇帝十分不满。 谢纹当然没有撤回前旨,但是,晋封之后,原先的旨意被忽略也是惯例,不过,执事长不是笨蛋,不可能对皇太后如此解释,只是连连请罪,紫苏也就让他退下了。 于是,不到三个刻钟,刚被调来景昌宫的宫人再次被调走,只留下应有的几个宫人,同时,景昌宫的门也被关上,阳玄颢再次到景昌宫时,被内宫执事恭敬惶恐却仍然坚持地劝止了。 这一次,阳玄颢没有再去慈和宫,谢清也不能沉默了。 谢清求见,紫苏自然没有拒绝,在侧殿独自见他,但是,行过礼,他刚开口说第一句:“臣这次来是为燕贵妃……”便被紫苏摆手阻止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紫苏失笑,“宗人府已经送来一堆恳请书了!” “娘娘仍然坚持如此对待燕贵妃娘娘吗?”谢清低头但很认真地询问。 紫苏扬眉轻笑:“贵妃已经被停进供奉了!”再称她燕贵妃并不妥。 谢清抬头,皱着眉说:“臣想不出您为何要如此?” 无论怎么看,谢清都觉得没有必要如此对待一位后宫,尤其那是皇帝喜欢的后宫。 紫苏缓缓地敛去笑容,半晌才对谢清道:“我想看看云家嫡女真正的本事!云家……随阳,所有人都知道燕州军最强的战力出于古、风两家,但是,云家却实实在在地占地燕州第一的位置,你就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谢清的眉头更加紧锁,却没有出声,紫苏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北疆渐稳,燕州的特权分外扎眼,就在这个时候,东山叛乱……”紫苏嗤笑,“是不是太巧了?” “……人谋虎,虎亦谋人?”谢清看着她轻语。 紫苏无声地微笑:“燕州世族的实力并不小。”燕州富饶,平民生活艰苦,世族zhan有绝大多数的资源,再加上燕州军的强悍,燕州世族的确有一搏的实力! 谢清依旧没有说话,紫苏也不强求。 “娘娘,燕州之前的情况,云家必……”谢清忽然停住,讶然地看着紫苏。 是的,按照之前的情况,云家肯定是牺牲品,但是,有一点不能否认——云家未必会败落! 朝臣愿意一搏的大有人在! 皇后无子,云沐雪只要生下皇子,便有希望!阳玄颢更不可能允许云家完全失势。 那不是紫苏希望的结果! 那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谢清不再多说了,只是深深地行礼。 “随阳,云家有勇气面对未来,也有勇气去改变自己适应未来!有云家,燕州才有未来,或者说……”紫苏苦笑,“……才有威胁的力量!” 对所有世族而言,都是如此,而让紫苏更担心的是,燕州是否会因此更加独立! 毕竟,燕州对朝廷的依赖依旧很少!他们所做的事情也不是在融入朝廷,只是希望让燕州的情况好转,这种思路令人担忧。 “臣明白!”这一次,谢清答得坦然,“臣想,齐相也明白!” 紫苏稍稍一愣,便点头:“他应该明白……景瀚还没有上议政厅?” 谢清低头:“是……” “你辛苦了!”紫苏淡淡地一笑。 “那是臣份内之事!”谢清浅笑,语气却是恭敬认真的。 齐朗摆明了是避而不见,紫苏知道,但是,她更需要见齐朗一面——燕州的事情最好在皇后分娩前解决掉。 赵全不得不直接去了齐府。 慈和宫的牌子,齐朗不能不见,但是,见了赵全,他并没有好脸色:“赵公公上我齐府未免太勤快了吧?” 赵全两手抄在袖子里,垂着眼,很坦然地道:“齐相告的假明日便到期了,奴才来听个准信。” “本相有必要告诉你吗?”齐朗冷言。 赵全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抬头看齐朗一眼,随后很轻声地问了一句:“……齐相您在生气?” 齐朗愕然,不由冷笑:“你管得宽了!” “太后娘娘也如此教训过奴才!”赵全平静地回答,“奴才只是好奇,齐相您为谁生气呢?” 齐朗为他的话讶异,面上却是一片沉静之色。 赵全语气平直地说着:“太后娘娘吗?齐相,太后娘娘并未做任何决定,无论如何,最后做决定的不都是您自己吗?” 书房内一片寂静,赵全被这种气氛压得无法呼吸,齐朗显然动了真怒。 “你狂妄之极!”齐朗怒不可遏的斥责,声音之大立刻惊动了外面的下人。 “大人?”忠心的下人立刻询问。 喝斥之后,齐朗反而平静了,看着仍旧一动不动站着的赵全,心中感到一阵无力。 “没事!”齐朗淡淡地回了外面的疑问。 “真的没事?”是谢清的声音。 齐朗不由惊讶——他怎么也来了? “随阳?进来吧!”齐朗缓下语气,谢清推门而入,随手又关上门,看了看齐朗,又看了看赵全,笑道:“这是怎么了?” 没等齐朗说话,赵全便谦恭执礼:“奴才不会说话,惹恼齐相了!” 谢清不禁挑眉,为这个怪异的答案。 他看向齐朗,齐朗却只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齐朗淡然地道:“我还有事情,明天议政厅的事了,我会去慈和宫的!” “是,齐相!”赵全一直低头,看不清神色,但是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 谢清再次挑眉,没有说话。 等赵全离开,齐朗才不解地问谢清:“出什么事了?”他怎么跑来了? 谢清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得整齐的暗花素笺,齐朗立刻凝了神色——是外政厅的专用纸。 “周扬有意拉燕州一把呢!”谢清说得轻松,事情却没那么轻松! 第十七章 幽燕长风(中) http://.biquxs.info/

今天更新迟了,我就不多说了,各位朋友请看文吧! --------------------------------------------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二年九月二十,外政厅报,周扬重建飞骑军。 至略给予周扬的压力令周扬朝廷在一年多的争论之后终于达成一致——重建飞骑军! 赫连平归顺,元宁并未大肆宣扬,但是,也没有对此严加保密,周扬朝中的各派便以此为由,对飞骑军大肆攻讦、清洗,最后居然勒令其解散,飞骑军的建制被撤消。 飞骑军是周扬的精锐,犹如一把利剑的锋刃,周扬军队的实力因此骤降,虽然豪杰之士慨然效死,然而两军对阵从来就不比个人的勇略,元宁的军规条令中也有不许将领轻身冒险的明文。 这样一支精锐之师,谁都不愿对对手掌握,最后的结局也就不意外了。 重建飞骑军似乎意味着周扬开始有意重整山河了。 谢清一边呈报御览,一边发了急报给永宁王,自己拿着副本来找齐朗。 齐朗看完奏报,并没有太惊讶:“承正表哥那边应该已知道了……随阳,你说燕州知道吗?” 谢清对他的论调很不以为然,却也道:“你认为燕州就是在等这个消息?” “燕贵妃不惜早产也要把朝廷的决策拖下去,总是有所求的吧?”齐朗冷言。 皇后的产期在九月,云沐雪本该在此之后才分娩的。 “难不成燕州想通敌?”谢清说完便笑了,显然并不认为这种情况会成为现实。 齐朗耸耸肩:“那样倒好了,不是吗?”也不以为然,不过,他仍在认真地思考其它可能。 “异想天开了吧?”谢清好笑地评价,“我怎么觉得承正表哥这个时候会快刀斩乱麻?燕州不会有机会的!” 谁也不想对敌的时候还防着身后的自己人!夏承正这时候,必然会想办法尽快结束燕州的混乱状态,压下所有人的胡乱心思。 齐朗摇头:“不一定!”抿唇冷笑。 “承正表哥会这么想,但是,他身边的幕僚却不一定会这样想!”齐朗很肯定。 “那会如何?”谢清想不到。 齐朗笑了笑,手指划过那个素笺:“若是我,我会让燕州世族戴罪立功,用周扬消耗燕州军!” 谢清讶然失色,半晌才模糊地道:“那样会动摇军心……再说,若是燕州军真的投敌……” “随阳,燕州的特别不在其它,在于燕州上下对至略的忠诚!”齐朗轻叹,“幽燕自古便出忠贞烈士,失了忠贞二字,燕州便自取灭亡!”内部的混乱永远是致命的。 “更何况,燕州没有选择,或者说,他们同样希望借此恢复所失去的威望!”齐朗淡淡地对谢清说道。 燕州特权从何处得来? 大正皇朝灭亡后,至略进入三十年的战乱时期,其间周扬立国,周扬大军过胡兴岭,兵锋所指,无一城而坚守三日以上,直到燕山北麓,以古剧、风然为首的燕州铁骑与周扬的十万先锋军血战五日,信幽郡城安然无恙,此后的二十余年中,燕州军民独立抵抗着周扬的大军。 他们说:“祖宗之地不可失!” 他们说:“日月为信,这是我们明人的家园。” 他们说:“我等不为至略之君,只为至略之民守土!” 三十年之乱,多少英雄豪杰沉湎于争霸天下的梦想,唯有燕州,守着一州之地,对抗一个国家,燕州军旗上“至略”二字醒目得刺眼。 阳渊昊对臣下说:“燕州不可攻!朕问心有愧!” 洪嘉三年、洪嘉七年、洪嘉八年,燕州接连遭遇大旱与台风等天灾,阳渊昊倾力援手,未加任何条件,李善说:“陛下亦为至略之民!”燕州始归。 钦治之难,七万幽燕铁骑硬是震慑住周扬二十万大军不敢轻动半分。世祖凭此才有资本令兆闽大军止步祁江。 这些是燕州的骄傲,但是,对元宁朝廷而言,这些并不是燕州可以无视朝廷政令的理由。 如果连朝廷军令都调不动幽燕铁骑,这支军队再精锐也不是可靠的利器! “那么,陛下会如何?”谢清皱眉,“顺水推舟?” “如果那样……”齐朗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寒光,“就不必我们多事了!” 谢清了然地点头。 阳玄颢接到谢清呈送的急报,几乎是立刻大发雷霆,御案上的东西被他愤怒地扫落,随后,他喘了口气,沉声吩咐:“宣三位议政大臣!宣兵部、户部尚书!” “是!”曲微连忙应声,小跑着离开,没有两步,却听皇帝改了主意:“不!只宣齐相与谢相!” “是!”曲微半点都没犹豫,立刻停下脚步,清楚地答应,跟着就继续向殿外小跑。 皇帝找的两人都不在议政厅,宣召的内官问清情况,急急忙忙赶去齐府。 对于这个消息,紫苏反而没有多少反应,正在临帖的手连颤都没颤一下,只是回了一声:“知道了!” 赵全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很恼火,几乎掀了书案。” 紫苏没作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淡淡地道:“皇帝就败在对周扬的战事上,对周扬的消息自然要敏感一些。” 没等赵全再开口,紫苏已经转头问叶原秋:“长和宫那边怎么样?” 叶原秋敛首回答:“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安好就好!”紫苏轻叹,“让皇后宽心待产,宫中的事情哀家接下了!” “是!”叶原秋低头答应。 “你问问皇后,云贵妃反省得如何了?” 叶原秋抬头:“娘娘想撤了前旨?” “先恢复她的供奉便好!”紫苏淡淡地道,“云沐雪的运气不错。” 叶原秋欲言又止,紫苏却笑了:“你担心皇后压不下云沐雪?” “奴婢担心,云家供惦记贤睿宫!” 紫苏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等燕州应付完飞骑军再说吧!” 元宁北方大旱,尚有腾河与祁江流域的收成可指望,周扬与古曼就那么幸运了。 成佑皇帝已经下令各部宰杀三成牲畜,开放斡通斯牧场,给各部的健壮幼崽轮牧,甚至还遣使向元宁求援;周扬的白河平原今年同样是旱情严重,基本上可以说是颗粒无收。 在圣清皇朝时期,这种情况下,北方部族会恭顺地请求圣清天子予以帮助,并奉上圣清缺乏的良马与牛羊,因为圣清对边境实现坚壁清野,交易不断,财物自然不少,粮食却不多,元宁禀承了这一习惯,但是,燕州是例外,因为燕州从不上交元宁所谓的储平粮,另外,圣清的北方边境比元宁现在边境更靠北一些。 周扬的目标清晰得不需要太多的思考。 齐朗很直接地说明:“周扬肯定就是冲着燕州的储粮去的!”元宁同意援助古曼的条件便是古曼不得与周扬交易。 阳玄颢同样担心古曼,但是,谢清给他宽了心:“古曼与周扬不同,古曼人以放牧为主,食物也多是那些肉类,周扬人却是以农耕为生,他们需要粮食。” “陛下不必忧虑,永宁王殿下定会妥善处理的。”齐朗下了结论,见阳玄颢仍然抿紧双唇,一声不吭,“若陛下还不放心,可令水师巡防。无论周扬此举的虚实如何,我自是以不变应之!” 阳玄颢点头,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那现在对燕州……” 齐朗与谢清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两人躬身执礼,齐朗出声询问:“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朕……朕不知道……”阳玄颢沉吟了半晌,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朕也不知道该如对燕州才好!” “如果是这样,臣等请陛下依律而断!”齐朗沉声给出答复。 总算阳玄颢没有昏头,知道朝廷不能退让。 施恩是一回事,让步是另一回事。 “现在?”阳玄颢惊讶——现在正是用人之时啊! “只有现在!”齐朗说得肯定,“朝廷绝对不能事情结束后再进行处置!” 阳玄颢看向谢清,谢清也点头:“事后处置于朝廷无益!”那样总是会让联想到“卸磨杀驴”之类的典故。 “雷霆万钧之后,也该是雨露甘霖吧!”阳玄颢轻语,齐朗与谢清却低下头,毕恭毕敬,仿若未闻。 “朕想加恩四皇子!”阳玄颢见两人这般表现,只能咬着牙自己开口。 “陛下三思!”齐朗与谢清同时惊呼。 “为何?”阳玄颢有了恼意。 齐朗与谢清彼此看了一眼,便达成一致,齐朗缓缓言道:“陛下之意是如何加恩呢?” 阳玄颢一愣。 “陛下熟知礼法史籍,除非嫡皇子,我朝历来对皇子的封赐最早也在启蒙之后,而此举向来都会引来朝中的纷乱!对皇子而言,稚年加恩亦非福泽,臣等请陛下三思!”齐朗很郑重地说明了理由,深深地拜礼。 阳玄颢语塞,心中却因为惶恐而起了怒火。 “反正,朕就是不能对皇子加恩!”他冷言,“只要不是嫡皇子,朕就不能多加恩宠!两位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齐朗与谢清同时皱眉,却不能不跪下:“陛下息怒!” 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元宁皇朝从不否认庶出皇子的卓越才能,但是,对储位,嫡庶之分仍然是难以跨越的障碍,坐在皇位的人不一定是最优秀的,但是,必须是最正统的、最可服众的,从这一点来说,嫡皇子拥有更多的优势。 这一切让元宁的朝臣从不赞成皇帝过分地宠爱庶出的皇子,那样也许会引起不必要的野心,扰乱朝政的同时,还可能毁掉一个可造之材。 元宁宗室宁可皇帝虚悬储位,也不愿意皇帝因为私心动摇礼法的根本。 阳玄颢有些泄气:“朕又不是立储,只是想让四皇子……” “陛下,臣以为赐名之后,四皇子的恩宠已极,此时不可再加任何恩典!”齐朗坚持这一点。 此时多加一分恩黄,燕州便多三分可恃的资本,于战事无益,于朝廷更无益。 “陛下不若待战后锦上添花!”谢清提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阳玄颢知道此事已经无法得到两人的任何支持,便点头作罢。 永宁王的镇北大将军府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不等外政厅的消息转来,夏承正已经对北疆边防做了布置,除了调兵遣将之外,他第一次行文燕州太守府,要求燕州将储粮转移至云、承、宁等州,只留下最必要的数量,并立刻分发至每户。 夏承正并不认为此时是开战的最佳时机,或者说,只要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开战时机,便不是好时机,他希望让周扬知难而退。 赫连平与纳兰永同时否定了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飞骑军既然重建,必要立见成效。” “周扬朝廷不可能用漫长的时间去等待所谓的时机。” “殿下看看是谁提出重建飞骑军的?关系着朝中的党争,说不准还连着后位、储位!哪里由得将领作主?” “您还真以为周扬要的是粮食啊?对一部分人来说,得到粮食最好,得不到亦无妨,说不定他们还能赚一笔!” 夏承正被这两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一惊,随即便笑了。 “二位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了。”夏承正笑着说,眼中却有了沉思之色,“两位当知道,今年北疆大旱,虽然储备足够,但是,一旦开战,转运所耗依旧巨大,本王并非避战,只是尽可能让对方选择不战罢了!再说,便是开战,本王也未必照他们的想法打!” 赫连平在元宁军中的时间稍长一些,比纳兰永更明白元宁将领的想法,与周扬,或者说,与他所知道的任何国家都不同,元宁皇朝要求将领对开战的花费有一定的认识,对征用民力更有严格的规定,用提出这一要求的世祖皇帝的话来说:“你们要军功,没问题!但是,如果你们的军功让国库连发军饷的钱都不剩了,那么,你们自己掂量,朕是该赏你们的功,还是杀你们的头!” 文官们对此大加歌颂,认为这是圣明天子才会有的决断,却不知当时元宁为了给付兆闽庞大的赔偿金额,国库真的是连军饷都发不出,世祖这番话约束了军中的所有将领,但是,背地里,夏祈年还说了一番话:“朝廷没钱,你们自己看着办,不准扰民、掠民,只要不惹到两国开战,其它的一切,本王担下!军功计算,封爵、官位,本王替你们要,但是,赏赐与钱粮,反正现在,是一分都没有!” 那是几百年来,武官们第一次明白“内圣外王”还有这么一个解释! 也是这一番话,稳住了元宁几乎涣散殆尽的军心士气。 对于周边国家的抗议,元宁的外政官员心有戚戚地道:“我们也想惩办那些逃兵,但是,朝廷现在连粮饷都发不出,不哗变已是万幸,我们至少还领着俸禄,哪有脸说话,便是提了,将军们手一伸——‘要杀,也要把欠饷付了!’您看!贵国有这抗议的工夫,倒不如直接剿匪算了!放心,我朝不会抗议的!”问题是,人家总不能到你至略的国土上剿匪吧?元宁咬死了人就在境外,至于实情,谁说得清?毕竟元宁的边境线实在是太漫长了。 夏承正自然知道这些,因此,他很快便有了决定——幽燕铁骑被要求轻装出击,化整为零,各自为战,目标是周扬的补给线。 如果是北疆的其它将领,接到这种近于放任自主的命令,多会欣喜若狂,对幽燕铁骑而言,这道命令就不是那么受欢迎了。 此令一下,幽燕铁骑的统领风铭便被属下的抗议言论淹没了。 “我燕州军向来整军同攻同在,从未如此出战!” “轻装出击是要我们放弃自己的优势,永宁王的用心……” “如今家中是非不断,谁有心思出击?” 风铭被他们说得火起:“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吗?镇北大将军正式军令,你们抗命试试!” “统领!我们担心,朝廷是在借机……” “放肆!”风铭大怒,“难道我燕州军不是朝廷的军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统领,其它不说,只说军心可用与否,您难道不清楚吗?”这一句话让风铭无言以对,的确,燕州军中的将领都挂念着家族的事情,哪有心情领兵出战。 大帐之内沉静良久,风铭转身拔出放在一旁的佩剑,一声低吟伴着他沉重的声音:“举剑!” 剑一起拔出,没有人犹豫。 “你们对它发过誓!”风铭没有多说,只是简单而平直地陈述事实。 勿违军令!从他们受剑成为燕州军的一员那天开始,军令便是他们永远不能违背的指引! “我不管你们有多少顾虑,多少想法!军令一下!军队一动!你们便是燕州军!——燕州军出自燕州,却不是为燕州而战!永远如此!诸君谨记!” “是!”烛光映着长剑,寒意直逼心头。 夏承正听到幽燕铁骑“依令”的回报,良久无语。 “殿下……”幕僚想劝,却被他摆手阻止:“你要说的本王都知道的,但是,事实便是事实,不会因为解释而改变!” 他纵然有心,却无力亦无法改变。 第十八章 幽燕长风(下) http://.biquxs.info/

本章补完。 -----------------------------------------------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二年九月二十六,后诞皇三女,赐号安嘉公主。 崇明十二年十月,礼部请上皇后尊号,钦定“懿纯”。 在朝中为周扬的举动争执不下时,谢纹顺利地生了一个公主,很多人失望,很多人欣喜。 这是年轻的皇后所孕育的第一个孩子,宗室对此仅有稍许遗憾,但是,更多的是喜悦。 皇帝与皇后都十分年轻啊! 紫苏的赏赐丰厚,且连续不断,叶原秋几次到长和宫,看到谢纹沉静之外更多了几分妩媚与和善,心中忍不住叹息。 赵全看出叶原秋有些心神不定,不禁有些忧虑,等了几天,见她依旧会有神思不属的表现,便还是开口了:“你到底怎么了?” 这是夜里,正好是叶原秋值宿,赵全进来,其它几个宫人便退下了,叶原秋听他这么问,稍讶异了一下便叹息出声。 赵全皱眉,却听叶原秋道:“皇后娘娘很可怜……” 他立时变了脸色。 “叶尚宫,你在说什么?”赵全皱眉问道,似乎没有听清楚。 叶原秋叹息之后便后悔了,听他如此问道,便顺势回答:“没什么,我只是担心燕州……” “燕州?”赵全缓缓地微笑,“燕州安稳无事!” 阳玄颢终于在大理寺、刑部与都察司联名呈上的定罪表上划下“准”字,赵全这句安稳无事简直就是反讽,叶原秋皱眉,并不觉得开心。 她虽然对燕州没有好感,但是,她也并不觉得太后现在使用的手段值得赞赏。 周扬的情报传来的当夜,紫苏便命叶原秋传了一份手谕到永宁王妃,叶原秋清楚地记得,犹有睡意的永宁王妃撤开封印,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那张菲薄的纸飘然落地,随后,她看王妃拾起那张手谕,凝神细看,却没有说话,直到将那张纸放到烛火上点燃时,她才听到永宁王妃一贯冷静的声音:“请太后放心!” 叶原秋没有看到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但是,接下来的几天,从北疆传来的消息,让她确认,这一次,太后用的是阴谋。 紫苏不喜欢用阴谋,她喜欢设一个别人不能不照做的局,看着别人每走一步都越陷越深,而这一次,她用的是阴谋。 对付的是燕州军——无所畏惧的幽燕铁骑。 赵全的眼神变得深遂:“你在为燕州军担心?” 叶原秋沉默不语,赵全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坐到她身旁,很无奈地说:“我明白!” 叶原秋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赵全失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其实出生在一个可以算是富裕的家里?” 叶原秋摇头。 “与很多孩子一样,我也是听着幽燕铁骑的故事入睡的!”赵全很怀念地说,“那些金戈铁马、壮志豪情的故事!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以为那样便是英雄!” 是的,燕州的故事被演绎成传奇,元宁崇尚军功,尤其是对外的军功,燕州军在元宁几乎就是英雄的代名词。 “我想太后娘娘也是有过那样的时光的!”赵全轻声地说着,“所以,太后未尝不是在成全他们!” 无论是什么原因,对朝廷来说,燕州军是在为国而战,也必须是为国而战。 胜,他们是功勋;败,他们是英雄! “……娘娘……为什么偏偏是燕州军?”叶原秋忍不住,却因为心绪不安而语无伦次。 “就因为那是燕州军啊!”赵全听懂了她的话,轻笑,却是一语中的。 在这宫中,他们两人能说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紫苏这几天同样无法安睡,总是靠着床头枯坐,等到天色微亮才能闭眼,齐朗晋见时,被她的憔悴模样吓了一跳。 “你……”又惊又急,质问差点脱口而出,总算齐朗还记得身处慈和宫,硬是收了口,依礼参拜。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紫苏自然明白齐朗的意思,也就愣住了,一时没有答话,赵全先反应过来,挥手让宫人退下,自己向齐朗行了礼,也悄然退下。 “你怎么……”这一番下来,齐朗也发作不得,皱着眉沉吟,“不想做就不要做!” 紫苏松开紧握成拳的手,翻转手心,看着上面深深的指痕,语气却淡了下来:“燕州军不能留!你明白,我明白,恐怕连风朝、风铭他们都明白!我不做?谁做?” 她不做,谁做? 动燕州的根本,不调开燕州军如何做到? 除了她,谁能让永宁王下那样一道死令?除了她,谁能担这样的罪名? 这一步是必走的,只是走了,就要担下史笔昭昭的罪! “让元宁的军士去送死……”紫苏苦笑,“景瀚,手上沾血不可怕,但是,这样的血……哪怕九世轮回也洗不尽!” 齐朗按住她的手,半晌才说:“没那么严重!你多虑了!” 紫苏抬眼,有些不解。 “殿下用兵不喜奇,但是,正奇相合才是兵法之道,周扬势在必得,正面阻击远非上策!你知,我知!便是你不说,承正表哥也会这么做——北疆大军的阵势中没有幽燕铁骑的位置!”齐朗说得冷漠,低头看着紫苏的眼睛,语气不由缓了些,“你知道这些,不过是想让永宁王好受罢了!” 紫苏轻浅的笑意没有到眼中,只是动了一下唇角,因为齐朗说:“或者,你是在恼我?” 抽回手,紫苏真的恼了:“你说是便是吧!” 齐朗轻笑:“我知道不是!” 紫苏还真没有用过这种方法与人抠气,当然,她也不认为需要用这种方法来引起别人的愧疚。 轻握住她的手,齐朗很认真地说:“你是在恼你自己!因为你根本不想针对燕州军,却又不能不对他们出手。” 紫苏只是想让燕州驯服,燕州军是一个障碍,却不是必须除掉的,或者说,燕州军的实力值得朝廷保留。 “你了解风铭吗?”齐朗问得认真。 “幽燕铁骑的统领?”紫苏皱眉,“知道。” 风家与夏家的关系比较密切,在云成海主动示好之前,燕州与永宁王府的联系是风家人在进行的。 “他是很明智的人,幽燕铁骑的情况未必就那么糟。”齐朗轻笑。 “你怎么知道?”齐朗没和风铭接触过才对。 齐朗拍拍她的肩:“因为风家上了一道奏章,上面风铭的署名在第三位!” 风家上了奏表——所有留任军中的风家子弟全部放弃世族身份。 舍弃世族身份,意味着放弃所有与生俱来的权利,意味着脱离家族的庇护,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以前所有功勋都不再被承认。 风家接受惩罚,愿意付出昂贵的代价换取风家世族身份的延续,也换取燕州军的继续存在。 燕州世族中风家是第一个明白朝廷用意的家族,云家也许也明白了,但是,皇女的出生令他们产生了其它想法,至于另外八家,就没有那么敏锐,或者说,他们也没有资格与朝廷讨价还价。 幽燕铁骑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军官出身风家,燕州军校尉以上的军官中,风氏子弟更占到近二分之一的人数,从某种意义上说,风家是燕州军的大脑。 风家人已经明白,朝廷对燕州军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听齐朗说完奏章的大意,紫苏讶然无语。 “我本以为风铭只是精于战法……”齐朗笑道。 紫苏也笑了:“风家人不止是放弃身份吧?” “既然连世族的身份都放弃了,风家还有什么舍不得呢?”齐朗反问,“重新确认封土,放弃税权……风家舍得彻底!”齐朗对此也不能不佩服。 紫苏却不在意:“舍得舍得嘛!没有舍哪有得?” “道理不难明白……”齐朗轻点她的额头,“做到却不是易事!” 紫苏摇头:“风家知道,朝廷不会让他们做到那一步的!”换言之,风家是以退为进。 世族身份失去容易,但是,取得却要花费几代人的心血,风家想尽可能地保住家门的地位。 世族地位重要,但是,优秀的人才同样重要,甚至在重要性上有过之而无不及,风家怎么可能让那么多精英脱离家门? 对所有世族来说,人才的流失同样是损失,没有一个家族会允许风家如此做! “风家更清楚,朝廷要什么样的燕州军,失去对燕州军的影响,风家万劫难复!”齐朗失笑,“太后娘娘打算仍然不管燕州的事情吗?” 紫苏侧过头,让开他的手,很认真地说:“管?怎么管?不是都定罪了吗?”语气十分不满。 “大理寺定罪重证供,又哪有那么多明确的证供呢?”齐朗无奈地安抚,“你自己也重律法,何必生气呢?” 虽然在很多人眼中,这一次燕州世族受到了重惩,涉案人员全部依律严惩,但是,不可否认,所有的处罚都是针对个人的,并没有牵连。 “我生气?”紫苏却笑了,“景瀚,生气的另有其人呢!” 大理寺、刑部、都察司共同定罪之后,便应由三司言官上书追究更大范围的责任,可是很明显,这一次,三司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齐朗微笑,却问起另一件事:“皇后娘娘怎么样?” “皇后……很安详!”拉着齐朗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紫苏很是斟酌了一下才道出评价。 “哦?”齐朗微讶,因为紫苏复杂的神色与语气。 紫苏扬眉:“皇后很清楚,她不必做任何事,只要保持皇后应有的分寸便可以了。” 不是所有的皇后都可以如此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谢纹很幸运。 “我听倩仪说……皇后娘娘……不易受孕?”齐朗向紫苏确认这一消息。 紫苏垂下眼,没有回答,齐朗却感觉得到她的指尖变得冰冷。 谢纹从来无意抗争什么,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皇后的身份仍然让她拥有自己的追随者,有些事,她并非一无所知。 用兵之际,朝臣不愿过分对待燕州世族,阳玄颢亦在这种理由下,对云沐雪与四皇子频示眷顾,她这个皇后显得无足轻重。 尽管他们之间本没有深厚的情谊,但是,这种状况仍然令她无法不难过。 紫苏没有收回手,任由齐朗猜测问题的答案,齐朗伸手抬起她的头,轻巧的力道透着无奈:“所以你才将四皇子交给婉妃娘娘?” 紫苏为这个问题松了一口气,也不无惊讶地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吗?”齐朗轻移手指,抚过她的脸,“很容易联想的!——婉妃娘娘是杜家人,你希望随阳他们多一点选择?” “也许吧!”紫苏叹息,“谁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让婉妃抚育四皇子?反正,就是这样了!”极不负责任的态度! 齐朗失笑:“那你有空就想想吧!” 紫苏却皱眉:“想这些做什么?贤睿宫的大门还没有开呢!” “没有人会不关心储位!备位储君是皇室的责任!”齐朗笑言,“不过,那些还很遥远,现在的问题是你是否打算一直让婉妃抚育四皇子?” “那要看云家的运气!”紫苏轻笑,“如果燕州世族够聪明,就会发现,这一战会让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弹劾云家!而一个世族,足以让天下人信服,也足以让朝廷收手了!”翻手握住齐朗的手,紫苏却提了另一个要求:“景瀚,你继续告假吧!” 齐朗忍不住扬眉:“再告假?再告假,陛下说不定就会说干脆别来了!” 紫苏反驳不了,阳玄颢还真能那样说,只能笑笑,说:“那就病一场吧!”病中不离任是朝廷的礼制。 “那样,随阳会怨我的!”齐朗似乎有意为难她。 紫苏果然冷了神色:“你还真想卷进去吗?” “有何不可?”齐朗冷言,“燕贵妃的心有些大了!” 紫苏被齐朗忽然的冷冽吓了一跳:“什么?” 齐朗轻轻扬眉,缓了神色:“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碍眼了!” 紫苏一时之间想不出云沐雪如何就得罪了齐朗,只看齐朗的表示便知还不是一般的事情,不由凝神看着他。 “夏茵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很少管外面的事情,云家人似乎对她的朋友很有兴趣!”齐朗见她坚持,便开始解释,“云家人的心并不小!” “你确认是云家?”上次齐家的事情看上去也是云家做,不过,也就只是“看上去”而已。 齐朗没有说话,神色却是肯定的。 紫苏的神色也冷了下来,这样的情况,她若还看不出云沐雪的打算,她就不是太后了! “很有意思……” 元宁历史上不乏权倾一时的家族,但是,显赫得越快,衰败得越惨,尤其是沾了外戚两个字的,云家还就是想走这条路! 不能不说是有意思了! 是狂妄还是自信? “景瀚……云家真的很意思……” “是的!” 齐朗到深夜才离开,赵全在前面引路,从来都是沉默无语的齐朗这一次却开口了:“赵公公最近清闲了!” 赵全一愣,不知他是何意,只能低头走路,不敢表示什么。 “有时候太清闲不好!你清闲了就更不好!” 赵全一凛:“奴才明白了!”也明白,这是齐朗表示妥协了。 到十月底时,阳玄颢面对言官突如其来的爆发,只觉得脑门上有根筋在不停地弹跳,满肚子火却又不能发作,还得好辞好语地批示。 三司言官上了奏章,要求惩处燕州世族,原因是家风不正、子弟良莠不齐、辜负圣恩…… 阳玄颢觉得生气,觉得这些言官欺软怕硬——幽燕铁骑刚报开拔,他们便理直气壮起来,似乎之前沉默的不是他们!——面上还得一派赞赏地夸他们如何忠直。 闹得凶,不得就能达到目的,自然有人出面反驳,各执一词、争论不定,闹着便闹到年关,再怎么着,也不能闹了。 崇明十三年来得很快,相比之下,北疆的战报就来得慢了。幽燕铁骑一直没有消息,似乎不能用没消息便是好消息来解释。 第十九章 情何以堪(上) http://.biquxs.info/

恢复公告上的更新速度. ----------------------------------------------- 情何以堪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二年十一月,周扬犯谷阳,烽火起。十七,北疆报捷。十八,燕州军哀报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周扬不打算进犯的时候,北疆却以烽火传了急讯战报,燕州进入战时状态,不过五天,红羽捷报便到京城,元宁上上下下都经历了一次情绪上的激烈起伏。 夏承正从不贬薄属下的功劳,幽燕铁骑是首功,但是,这一切对于失去统领的幽燕铁骑来说,真的不算是值得庆贺的喜讯。 幽燕铁骑有七成凯旋,风铭却在另外三成之中。 “……幽燕铁骑袭击了周扬边军的辎重仓,焚毁储备之后,本已按计划撤回,周扬却出兵谷阳,风将军一边报永宁王殿下,一边回援阻击,谷阳烽火传讯后,为了让城中的百姓撤走,守军又在风将军的指挥下,于城外野战,殿下派出的援军到达时,伤亡已逾八成,风将军也因伤势过重,于当夜身亡。”兵部尚书江楠向太后禀报此战的详情,主要是风铭战死的前后。 江楠禀告完毕,却迟迟等不到紫苏的反应,稍稍抬头,只见紫苏一脸沉痛之色,不由一惊,连忙低头。 “永宁王一开始并没驰援谷阳,是不是?”半晌,紫苏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江楠一愣,犹豫地道:“臣不知。” “是啊……”紫苏没有不满,只是叹息,“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紫苏却知道,夏承正肯定不会立刻驰援谷阳。 谷阳悬于嘉城关之外,并非必争之地。夏承正要关注的是北疆全线,不可能为了一点便让大军出动,便是后来的援兵也不是为谷阳去的,想必是因为知道风铭在那里,才不得不派援兵过去。 用兵之人有时候必须冷酷无情。 更何况,还有紫苏的那道手谕——尽可能正常地消耗燕州精锐。 紫苏达成目的,却仍然难过:“江楠,这便是燕州军与众不同之处。” “是!臣明白。”江楠平静地回答。 燕州平民的生活艰辛,但是,他们对燕州军却是真心的爱戴,因为,燕州军是实实在在的子弟兵,更因为燕州军无时无刻不在强调的军纪民心。 燕州军会因为一个平民的伤亡,而出动整营兵马反击,会为了救出一人,战至最后,所以,风铭不可能坐视谷阳的危险,而撤回的幽燕铁骑在没有得到军令的情况,却是寸步难移,只能袖手旁观。 “燕州军呈了请战表,殿下迟迟未复。”江楠停了一会儿,又禀告另一件事。 “求战心切?”紫苏淡语,“大哥想必也有考量,不必干涉了!” “是!”江楠答应,“但是,也有呈到兵部的……想来……” “该如何便如何,职权之外的事情,应驳的便当驳回!”紫苏说得平淡寻常。 “是!”江楠依旧低着头,“不过,依臣之见,议政厅亦出战之意。” “哦?”紫苏倒有些讶异了。 江楠解释:“战报一来,议政厅便行文要求兵部报告军资情况,便要求军队进入战备状态,臣昨日请示,齐相仍然不肯解除。” “这是应该的。”紫苏反而平静了,“周扬的战力的确可虑。” 这一次,周扬的战力令一些人惊讶,收复北疆旧土之后,元宁有很多人都认为周扬已经衰败,对周扬十分轻视,却忘了周扬大军虽败,却未曾受重创,而一直以来,北原尚武的风气远远胜过至略。三十年之乱与元宁皇帝对军功的推崇才让至略人重拾淡薄许久的尚武观念。 江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臣以为议政厅之意未必在周扬。” 紫苏轻笑:“不在周扬在何处?” 江楠心头一跳,不敢接话,紫苏也不强求:“兵部又不管那些事,你知道了,也只记下,不必说话!” “臣明白!”江楠松了口气,“臣只是觉得应该禀告娘娘。” 紫苏放松了姿态,笑道:“哀家只是好奇,朝廷上的事情没什么是哀家必须知道的。” “是!”江楠了然。 等江楠退下,叶原秋才禀报:“太后娘娘,燕贵妃求见。” “让她进来吧!”紫苏淡语,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云沐雪来得很勤,至于原因,宫中没有人不知道——她想亲自抚育四皇子,阳玄颢也向母亲请求过,但是,被紫苏不着痕迹地带开话题。 阳玄颢这时候也不敢与母后争执后宫的事情,再说,四皇子在婉妃身边也并无不妥,宗谱玉牒上也有了记录,这个时候再让生母来抚育,未免对婉妃很不公平,对婉妃身后的杜氏家族,更有羞侮的意思。 阳玄颢对云沐雪的恳请只能回避。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云沐雪恭敬地行礼。 “坐吧!”紫苏摆手,“早上不是都来请过安了吗?” 云沐雪低下头,避开紫苏的视线:“臣妾之前多有疏失……” “娘娘!”叶原秋忽然进来,打断了云沐雪的话,“大皇子晕倒了!” 紫苏匆忙起身,刚走了几步,就听云沐雪道:“臣妾也想见见大皇子,可以吗?太后娘娘?” 紫苏看了她一眼,应道:“好吧!” 阳适的身体不好,之前又病过一场,身体一直很虚弱,晕倒却还是头一次,紫苏有些紧张,过去之后,太医已经请过脉了,对紫苏道:“殿下中午用了热性的东西,经不住才晕倒,臣已经交代了。” “那就好。”紫苏稍稍放心,又吩咐:“以后大皇子的膳食需给太医看过再进呈!”转头对太医吩咐:“你回去,让医正找一位太医专门负责此事!” “是!臣遵旨。”太医连忙答应,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来了。 云沐雪跟着紫苏,并未出声,看了看大皇子正睡得安稳,便随紫苏一起离开。 走了一会儿,紫苏才想云沐雪,在廊上停下,道:“贵妃回去吧!” “臣妾看了大皇子,心里难受,竟忘了拜辞娘娘,请娘娘恕罪。”云沐雪连忙道。 “无妨。”紫苏心里冷笑,猜出她的下一句话了。 “娘娘如此关心大皇子,真是殿下的福气。”云沐雪仍未告辞,“生身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紫苏不语,云沐雪只能道:“娘娘怜惜殿下无母,便是明白,生母是无人可取代的!” “燕贵妃,你说过了!”紫苏淡淡地提醒她,“而且,哀家提醒你,宗谱玉牒上,四皇子是婉妃的儿子!” “他是臣妾的儿子!”云沐雪无法再冷静,刚满月,孩子便被抱走,百露之日,登宗谱玉牒之时,记录的“母亲”竟不是她,而婉妃更是以此为由,根本不让她见谨琪。 “哀家说得不够清楚吗?”紫苏冷言。 “谨琪是臣妾的儿子,身上流的是臣妾的血!”云沐雪坚持,“娘娘,请您将他还给臣妾!”这么多天哀求无果,云沐雪再也无法维持任何应有的礼仪。 “燕贵妃,你逾礼了!”紫苏冷斥。 “臣妾只想要回儿子!”云沐雪毫不退让。 紫苏皱眉:“燕贵妃,哀家觉得,你是表现你的有恃无恐!”这话已是极重,若是其他后宫,此时必会退让,可是,云沐雪却没有。 “臣妾哪儿来的有恃无恐?”云沐雪苦笑,话语极其尖锐,“臣妾连儿子都保不住,燕州连幽燕铁骑都保不住,臣妾哪儿能有什么有恃无恐?” “很好!很好!很好!”紫苏连道三个“很好!”跟着的赵全与叶原秋不由一凛,知道这位贵妃娘娘是彻底激怒紫苏了。 紫苏却没有发作,沉默了一会儿,淡然吩咐:“让皇后派个人给燕贵妃好好讲解一下宗谱玉牒是什么意思!上面的记录又是什么意思!哀家不想再听到宫中有任何不合礼的说法!” 谢纹正在与女儿联络感情,虽然公主不比皇子,非要抱离到别所养育,但是,身为皇后,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与女儿亲近,更何况,又已经到年尾了,宫中事务更多,便是这会儿,也是她找了空儿,连忙来看看女儿。 听了宫人的转述,谢纹不由抱紧了女儿,半晌无语。 “有劳姐姐了,娘娘一定会遵照处理的!”见皇后不语,谢纹的亲信徐尚宫便代为应答,并将慈和宫来的尚仪送出门。 “娘娘两天没见公主了,这会儿心神不定,你担带了!”徐尚宫一边解释,一边递了赏赐。 这位尚仪对此并不在意,笑道:“您言重了!不过,听叶尚宫的话音,太后娘娘相当不悦了!” 这是善意的提醒了,徐尚宫心领神会,手上又递了一份东西过去。 转回时,谢纹已经出了公主的居处,见她过来,便道:“燕贵妃这会儿在哪儿?” “回娘娘,宫人将贵妃娘娘安置在清宁殿。”按惯例,皇后在长和宫处置犯错的后宫,都在清宁殿。 长和宫的后六殿中,熙和、清宁、瑞安三殿是皇后处理后宫事务的地方,名字虽然祥和,意义却大相径庭,清宁殿更是众所周知的刑堂。 云沐雪进宫这么久了,自然也清楚清宁殿的意义,神色不由有些复杂了。 谢纹也愣了一下:“……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徐尚宫低着头,恭敬地回答:“即便不是,太后娘娘也未必不高兴。” 谢纹明白了,但是,走了几步,她还是道:“还是去熙和殿吧!” “娘娘!”徐尚宫想劝,但是,谢纹摆手阻止:“太后娘娘既然没有说她有错,还是不用清宁殿的好!” “……是!” 云沐雪到熙和殿时,谢纹已经安坐了,见她进来一丝不苟地参礼,嘴角便显出一丝笑意,眼中的神色却淡了下去。 “免礼吧!” “谢娘娘!” 说完这两句近于制式的对话,云沐雪站着,谢纹坐着,两人都不说话,殿内一片安静,徐尚宫心中暗暗着急。 想了又想,谢纹终于开口:“太后娘娘的谕旨,本宫知道了,但是,本宫想,燕贵妃你对那些是一清二楚的,真的要本宫派人指教吗?” 云沐雪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抬眼看着谢纹,并不回答。 谢纹不耐地皱眉,云沐雪却笑了:“臣妾一清二楚,却做不到!”笑得凄楚。 谢纹的目光不由得复杂了,但是,她是执掌宫法的皇后,容不得感情作主:“宗谱玉牒是身份的唯一证明。四皇子的母亲是婉妃!” “她是臣妾的儿子!”云沐雪再一次重复。 “本宫知道!”谢纹的语气相当平静,“但是,宗谱上这么记了,四皇子便只能是婉妃的儿子!除非再一次更改宗谱!——那需要皇帝的旨意,并要宗正加印。” “他是我的儿子,却只能称别人为母亲吗?”云沐雪苦笑。 谢纹眼中显出怜悯之意,但是,仍然坚决地道:“是的!” 就是如此。宗谱是这么记了,四皇子便只能对婉妃尽亲子之礼,云沐雪只能是庶母。 谢纹很认真地说:“燕贵妃,本宫不想再听到方才的话。你是贵妃,不可逾礼失态!” “又是礼法!”云沐雪冷笑,“皇后娘娘,等你有同样经历时再说这种话吧!” “贵妃娘娘,请自重!”徐尚宫提醒她。 谢纹却不在意,淡淡地道:“宗谱记名在别人名下的皇子,四皇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并不是逾礼的理由!” “……臣妾明白了!”云沐雪咬牙应道。 “那么,本宫相信,宫中不会再出现不合宜的说辞了,对吗?”谢纹波澜不惊地问题。 云沐雪不悦地冷言:“臣妾只是妃妾,能管住的只有自己而已!” “那便足够了!”谢纹不深不浅地回了一句。 看着云沐雪离开之后,谢纹才起身离开。 对这件事,宫中各人的反应不一。 尹韫欢说得最中肯:“皇后娘娘心善。” 婉妃给皇后请安时,为此事感激了一番,谢纹只是微笑,并不说话,婉妃觉得有点委屈:“娘娘也怪罪臣妾吗?”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发言权,也从未主动争取过,到头来,落了满身的不是! 谢纹摇头,轻叹:“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跟着又加了一句:“这并非我的意思。” 对云沐雪与四皇子的事情,她同样没有任何作为。 婉妃稍愣了一会儿,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苦笑,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紫苏对云沐雪的一系列处置,让朝中所有人都明白,太后与皇帝的宠妃并不和睦,甚至迁怒于其所出的皇子。 年幼的四皇子前途茫茫,并不乐观。 倩仪对此有些疑惑,她直接询紫苏:“娘娘如此对待燕贵妃与四皇子,并不妥吧?” “你是说皇帝?”紫苏笑道。 “陛下虽然未说,但是,心里想来不会高兴。”倩仪揣度着说道。 紫苏放下手里的花剪,笑了笑,道:“那也只能由他去了!” 她如此表示,倩仪反而笑了:“娘娘在保护四皇子吧!” 紫苏扬眉:“你说是便是吧!”一脸不在意的微笑。 倩仪回去后对谢清说起经过,谢清摇头轻笑,并未说话,直到几天后,她与永宁王妃说起此事,才听倩容挑开了紫苏的一层深意:“杜家世代高官,又是国戚家门,谢家领袖群伦亦一两载的事情,太和睦……” 太和睦——便不太好了! 倩仪明白过来,保护与否也许还在其次,在谢家与杜家之间种个钉子,也许才是紫苏真正的目的。 选择太多便会有分歧,更何况是关系家门兴衰荣辱的选择? 谢清是明白的,所以,他没有说话。 她已不只是永宁王府的宁昭郡主,她现在最重要的身份是皇太后。 第二十章 情何以堪(中)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三年正月十七,云信道再劾燕州世族。 仁宣太后为何坚持由婉妃抚养四皇子? 这是后世争执不休的话题。 专家学者的正统解释是,云沐雪当时正在受罚,没有资格亲自抚养皇子,可是,这无法解释四皇子的过继,即使受罚,也未必就到过继的地步。于是,有人认为,这是仁宣太后厌恶云沐雪的缘故;有人认为,这是仁宣太后对皇帝彰显权威;有人认为,这是仁宣太后偏袒己派的关系……也有人认为,这纯粹是为分散焦点,保证皇室与后宫的安定。 无论如何,崇明十二年总算安稳地结束了。 胜利、喜讯让这个新年充满了吉祥喜庆的意味,燕州世族的事情也被暂时搁置,直到正月十七,云信道御史与转运使同时进呈弹劾表。 夏承思这一次是真的愤怒了,根本不理别家,只弹劾云家——殆误军资、擅扣粮饷、倒卖军械三条罪名触目惊心。 “就差一个勾通敌国了!”谢清敲了敲奏章,语气淡漠,王素没有说话,仿若泥塑一样坐着,面无表情,齐朗看了两人一眼,询问王素:“王相,您什么意见?” 王素知道齐朗不可能允许自己不表态,只能含混地说:“若是与按察司的奏章印证,倒也可信,但是,夏大人与按察御史乃是同年,似乎仍需再求证一番。” 按察司送呈的云信道御史的奏表,同样弹劾燕州世族在战时的失误,夏承思所说的几条都在其中,但是,这位御史与夏承思是同年,王素如此表态,倒也说得通。 齐朗却扬眉:“那么,这份奏章请谢相与王相处理吧!本相避嫌!” 王素一愣,谢清却耸耸肩,伸手从齐朗面前取了奏章。 ——夏承思是齐朗的妻舅,他要避嫌,谁也不能说不对! 王素这才发现自己选了一个多么差劲的理由,简直是自己给自己设了一个套,却也只能应下——齐朗避嫌了,他怎么着也不再避嫌了! 谢清这时又很谨慎地问王素:“反正快到述职的时候,让夏大人回京述职,我们再派一个人过去查证此事,王相以为如何?” “谢相所言正是吾所思!”王素同意了。 此事就此定论。 元宁的制度,各州太守正月至京述职,各道宣抚使、转运使则在二月述职,武官不述职,由议政厅官员至驻地考核。 夏承思正月二十三便动身,二月中到京,还没进成越的大门,便被议政厅的官员拦了下来。他以为是齐朗要见他,没想到进了官房,却是谢清与王素在等他。 “奉旨问话,夏大人须实言、尽言!”谢清正色言道。 夏承思凛然:“臣当实言、尽言。” 谢清捧起一张素笺,照本宣科:“卿书于正月初七之表,严辞加于云氏,可有实证相佐,亦或只为风闻奏事?” “臣非三司言官,不敢风闻奏事。臣有实证,已呈户部转运司。”夏承思一丝不苛地回答。 谢清点头,眼中显出一丝惊讶,接着道:“卿言云氏多有不驯,何指?” 这个问题极有深意,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 夏承思却平静依旧,眼中波澜不兴:“朝廷前番定罪,除云氏之外,燕州世族皆有收敛之意,约束子弟,奉行诏命,唯云氏一族,骄衿日益,言行之中对朝廷毫无敬畏。” 谢清点头,有些明白齐朗为何对夏承思极为放心了。 “卿之奏表出自何人之意?” 这个问题让夏承思有了怒意:“臣之奏自是臣之意!” 谢清却笑了,放下素笺,道:“夏大人,问话已毕。”同时,他身旁的王素也搁下笔,对夏承思道:“夏大人,这是方才问答的记录,请你确认押印吧!” 夏承思上前,认真地看了记录,提笔签名,又用自己的官印押上印。谢清与王素当着他的面封呈记录,用印之后,命人送进宫。 官房之内的气氛随之一缓,王素是夏承思的老师,却不便在这个时候太亲密,只是略说了几句宽勉之辞,谢清倒是着意与他谈了一会儿。 夏承思是辰正时分到成越的,将近巳末才回到家中,稍歇了一会儿,便合家一起用了午膳,搁下碗筷,便听母亲吩咐他去齐家看看妹妹。 夏承思犹豫了,看早上的阵势,这个时候去议政首臣的府邸并不妥,只是这一犹豫,老夫人便不高兴了:“茵儿快生了,你不在,我这身子不能出门,家人本就去得少,你回来再不去,更是让人看轻了茵儿!总不成让永宁王妃再当一次娘家人吧?” 齐老夫人是长辈,永宁王妃却不过礼数,这会儿哪里可能再来一次,未免低了永宁王府的门楣! 夏承思只得同意。 齐朗不在家,却无人慢待这位舅老爷,但是,夏承思并不开心——夏茵的状况显然不是很好!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发生什么事了吗?”夏承思在齐府的下人退下后才问妹妹。 夏茵更加沉静,整个人都失去了应有的活力,但是,夏承思看得出,她很平静。 “没事!”夏茵倚在软榻上,对兄长微笑,“只是新年刚过,疲倦没缓过来!” 夏承思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却又道:“母亲他们都在京中,你不必总在齐府待着,连门都不出!” 夏茵显出一丝愧色:“是我不孝!” 夏承思想说什么,但是,一再欲言又止之后,终是没有道出口,夏茵反而笑了:“我知道哥哥想说什么!没事的!” “是吗?”夏承思反而更担心了。 夏茵闭上眼:“要不然还能如何?大哥,我做了能做的事情,虽然……但是,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就像他说的,选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你劝过我,是我不听!” 话中有很浓的出世意味,夏承思忍不住皱眉。 “其实……他真的很好了!我做错了事,他护我;我惹出乱子,他收拾……夫君应做的,他都做了,他认我是家人,从不曾错待我……是我自己想要他从不愿给的……”夏茵淡笑,“看透这些,还能有什么不好呢?” “我怨过、恨过……”夏茵苦笑,“可是,有什么用呢?自己很累,于人无伤!” 夏承思再无语,事实上,也来不及说什么了,齐府的下人匆匆禀报,有宫中的人要见夏承思——太后宣召! 夏茵送兄长离开,一直在微笑。 其实夏茵并没有说最重要的一点——她与齐朗冲突,只会让夏承思处境艰难,而顶着齐夫人的名,至少,她的兄长仕途平顺,至少,她的家人平安和乐! 举案齐眉尚有难平之意!她得不到想要的,至少该让家人安好吧! 夏承思对太后并不陌生,毕竟,紫苏临朝摄政时,他曾任议政辅臣,而且,毕竟出身夏氏,紫苏对他尚算亲厚,便是此时晋见,也安排在靠近内殿的地方。 “坐吧!”紫苏进殿,不等夏承思行礼便道。 夏承思一愣,只得道:“谢太后娘娘。”随后端正坐下。 “你是从齐府过来的,见到齐相了吗?”紫苏随口问了一句。 “回娘娘,齐相并不在府中,而且,臣此行是奉慈命探望家妹的!”夏承思恭敬地回答。 “哀家知道,齐夫人的产期将近了!”紫苏微笑,很有兴致地与他叙说家常,夏承思却有些不适应,虽然知道,这样说话才符合太后现在的情况,但是,第一次亲身体会,他还是有些失神。 说了好一会儿,紫苏才提到正题:“哀家听说你那份奏表的内容了,云氏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夏承思犹豫了一下,微微皱眉,紫苏见状,笑道:“是觉得不该与哀家谈论朝廷上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夏承思连忙道,“臣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哦?”紫苏稍稍表现了惊讶的神色,“总不会是别人授意你上的表吧?” 夏承思愕然:“太后娘娘,臣怎么会……”见紫苏微笑,并无不悦之色,他便收了口,仔细解释:“臣所奏皆属实,至少是臣所见所知的实情。” “但是……”紫苏点头,直接给他加了转折词。 夏承思斟酌着用词,缓缓道:“臣无法确定,云氏是否有意如此,甚至,臣的弹劾是否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中。” “有这种想法?”紫苏沉吟了一会儿,便道:“哀家明白了,你是有心人。” “臣惶恐。”夏承思低头回答。 看了他一会儿,紫苏的语气一变,问道:“令妹如何?” 夏承思一时没反应过来,稍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问夏茵,不由抬头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没有嫡子总是令人不安的,想来齐夫人很紧张吧?”紫苏笑了笑,解释自己的意思。 “臣……臣不清楚……也……没有问!”夏承思有些愧疚了,方才他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太医院有几个国手,倒是精于此道,不过,齐相似乎不在意,哀家也就没有多事!”紫苏淡淡地道,“永宁王妃也知道的。” “谢娘娘!”夏承思讪讪地回答。 紫苏看出他此时心情复杂,倒也没在意,接着便道:“哀家想,嫡子总是不同的,卿以为呢?” 夏承思明白她的弦外之意,起身道:“礼法如是,臣岂有异议?” “如此便好!”紫苏点头。 “你还想回燕州吗?”紫苏放松了精神,不在意地问道,夏承思想了想,便道:“臣会遵从朝廷的命令,不过,如果能留在京中,臣便可以照顾母亲了。” “我忘了,卿是孝子!”紫苏笑道,“不过,齐相掌着吏部,于你却是要避嫌的。” “家中尚有幼弟,臣纵不孝,家母总是可以颐养天年的!”夏承思很认真地回答。 紫苏扬眉,对他的回答尚算满意。 阳玄颢对夏承思就没有那么多的好感了,因此,他免了夏承思的朝见,连带着各道官员的朝见都免了。 对此,朝中上下谁都清楚,云信道御史与夏承思都熟些,见了面,便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言官潜质?” 众人一笑了之,没想到十天后,吏部考绩结果出来,跟着便调函——夏承思调监察司少司谏,虽是平调,但是,从职权上看,仍是升了。 夏承思为此又去了一趟齐府,这一次,齐朗倒是见到了。 “我是不太想你到监察司的。”齐朗搁下手里的事情,与他细谈,“监察司负责的是在京官员与宗室皇亲,不是个好去处。” 夏承思没有答话,只听他继续说:“你是入过六部的,不好再入,议政厅……”齐朗没有说,只是撇了撇嘴,“平白担了我的干系,于你无益。太后娘娘说你想留京,夫人的产期将近,我只能如此安排。” “我上那道奏章并非……”夏承思开口却是别的话,齐朗一眨眼,抬手拦了话头。 “那些事都过去了,燕州的事情再与你无关,你用心想想新差使吧!” 夏承思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是夏茵此次仍未得子呢?”这是家事了。 齐朗稍稍惊讶了一下,随即便笑道:“我并不强求,子嗣的事情亦非能求来的!” “当真?”夏承思倒有三分不信。 齐朗失笑:“你可以向她求证,我早已表过态了!” 夏承思为他的态度皱眉,但是,只能沉默。 轻敲了一下桌面,齐朗唤回他的心神,淡淡地道:“劝劝她,我救得了一次,救不了每一次。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事情,毁了自己!” “你是她的夫君!”夏承思却冷言,不肯接下这件事,“再说,什么是不相干的事情?” 夫妻一体,他的事便是她的事,何来不相干一说? 齐朗的神色平淡依旧,很平静地道:“你问清事情再说吧!” 夏承思愕然,发现似乎发生了什么他尚不知情的事情,还十分严重。 说完这些,齐朗便送客了。 夏承思去了后宅,见了夏茵的面,说了一会儿话,才问起此事,夏茵立时脸色苍白,夏承思不好再问,只能回家,向幼弟询问是否有事发生。 十岁的男孩却已知道轻重,不肯回答,被问急了,便道:“母亲不让说。” 夏承思不好问母亲,只能说:“若是家中有事,你不告诉我,别人却不会认为我不知道,只会认为大哥在回避,你想害死大哥吗?” 幼弟这才将永宁王府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年幼,不知详情,只说自己经历的事情,说到被夏氏家法责打,还红了眼。 夏承思听了,如置身冰窖,心里身上都只觉得冰冷。心思稍定,他便明白母亲为何不让说了。 无论如何,夏茵此时有孕,又是出嫁的女儿,管也管不着啊! 再一想,母亲怕也不知个中详情,只是想让这事淡去,毕竟不是好事情,一再提起,只会让齐氏看轻了夏茵。 这样想了,夏承思也就定了心,想想齐朗的态度,也未到严重的地步,夏茵自己似乎也想通了一些,倒也可以放心,至于其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学会做到的,他如今在京中,慢慢教便是了。 心定了,夏承思更看透了一些,想想回京以来的事情,便知道,即使只为自己,妹妹也会安然无恙,毕竟,他也不是全无力量,尤其是在即将到来的事情中。 第二十一章 情何以堪(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三年三月二十七,议政厅、三司议燕州事,以削籍决,帝未准。诸臣三次复进,三次驳回。 崇明十三年四月初二,议政厅诸臣请辞,三司正堂请辞,帝仍未准。 议政厅派往燕州的官员在三月初便回到成越,报告的情况并不乐观,齐朗与谢清、王素商量了好多天,才决定与三司共同商议如何处理。 结论显而易见——元宁的法律中不允许将功折罪,赏功并不影响罚过,按照惯例,依律处罚之后,再依据功劳给予奖赏,一般来说,世族的身份是可以保住的。 这一次也是如此,处置完各个罪名,再按战功奖赏,至少,燕州各家嫡系大支的世族身份可以保证,但是,不包括云氏。因为夏承正与云信道御史的弹劾被认定属实,云氏在此战中有过无功。 阳玄颢无法反驳议政厅呈上的结论,那个结论有将近两寸厚的案卷作证明,但是,他无法准予,尤其是在面对云沐雪一反常态的沉默之后。 当天晚上,阳玄颢将这个结果告诉云沐雪,云沐雪正在卸妆,凤簪落到地毯上,悄然无声,她也只是拾起发簪,继续打理头发。 “沐雪……”阳玄颢不习惯如此沉静的云沐雪。 云沐雪依旧沉默,一动不动地坐在妆镜前。 “沐雪,虽然说三人成虎,但是,云氏……”阳玄颢想解释,却因为得不到回应而住口。 说实话,阳玄颢怎么可能习惯对别人解释自己的做法? 他是皇帝,便是一众太傅对其严加训教,也不敢要其解释什么,而紫苏也从不会问他为何如此决定。 他想对云沐雪解释,因为,他清楚,到最后,他仍然会批准这份建议。他希望云沐雪能清楚这一点,不要有什么其它想法。 云沐雪已经足够了解他,因此,她沉默了,直到阳玄颢受不了,起身离开。 阳玄颢刚走两步,就听身后咣当一声,不由一惊,转身才知是云沐雪将一盒胭脂砸在妆镜上,烛火映着鲜红的颜色,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沐雪!” “陛下!” “娘娘!” 与阳玄颢同时出声的是殿外的宫人,云沐雪只是冷笑,阳玄颢不想让宫人进来,连忙道:“没事!”宫人没再出声。 “沐雪,朕……”阳玄颢皱眉。 “陛下是皇帝嘛!”云沐雪终于出声,“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是不是就这些话?我都可以背了!” “你不高兴……朕知道!难道他们说的都是假话吗?”阳玄颢脸色数变,最后还是平静下来,打算与她心平气和地说话。 或者,阳玄颢希望云沐雪自己能给他一个拒绝的理由。 “假话?真话?”云沐雪笑得开心,“陛下,欺君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谁敢?” “那你为何如此?”阳玄颢并未动怒,只是不解地反问,“之前朕便告诉过你,也对云家下过手谕,但是,不听从的是云家,朕还能如何?” 阳玄颢早就提醒过云沐雪,甚至下过一次手谕,要云氏遵守法度,但是,云成海似乎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深意。 云沐雪笑个不停,她终于领教皇帝是如何的天真了! “陛下,您真是个明君!”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是,阳玄颢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反讽之意,不由沉下脸色。 “云家做的事情,燕州世族哪一家没有做过?” “并非只有云家削籍。” “此次与周扬一战,燕州军中无云氏子弟吗?” “朝廷亦有赏!” “夏承思一道弹劾,云氏便成了罪人?” “……”这一次阳玄颢无话可说。 云沐雪一直在笑:“陛下,云家哪里是误战之罪,云家最大的罪是臣妾!” “沐雪!”阳玄颢听不下去了。 “陛下不敢听了?”云沐雪笑得绝美,却令阳玄颢心惊,“陛下信任的是太后,是议政厅大臣,臣妾的话哪里能入耳!” 阳玄颢第一次看到女子如此激动,不由呆了,竟任她说下去。 “陛下何必对臣妾说什么?从后宫到朝廷,您哪一次不是按着他们的意思做?”笑容瞬间变得苦涩,云沐雪有些说不下去了,“陛下,您是皇帝,就没有想过如此做的后果吗?” 阳玄颢显然是知道的,因此,他动怒了:“云沐雪,这不是你该说的!” “不是臣妾该说的?”云沐雪嗤笑一声,“当然不是臣妾该说的,可是,除了臣妾,又有谁会对您说?” 云沐雪很确定,除了自己,不会有人对皇帝说这些。 “陛下,您看着他们令臣妾母子分离,看着他们处罚云氏,以后,臣妾被除死了,您是不是还是看着?”云沐雪的语气凄凉,再无半点骄傲。 阳玄颢被她的问题惊住了,云沐雪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问:“你能保护我吗?” 问了便是否定。 阳玄颢默然了,云沐雪的问题本身就是在讽刺他的权力根本不符合皇帝的身份。 这与阳玄颢一贯的想法是相悖的。那是他一直以来被教育所形成的想法,尽管与帝王心术有矛盾,但是,阳玄颢认为那才是正确的。 他不想因为亲疏远近而乱了礼法律令,那会动摇国本。 虽然他想过立四皇子为储,但是,至今,那也只是“想”而已。 这是他一直认定的原则,再在有人很明确地提到后果,很明确地质问他,他竟无言以对,只觉得那个原则竟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 如果他从不能保护亲近的人,那么,最后,他只能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一夜,云沐雪还是哭了,哭得凄离,阳玄颢拥着她,一夜无语。 皇帝拒绝议政厅与三司商定的处理建议,也拒绝他们照例的请辞,朝野哗然,完全不懂皇帝在想什么。 紫苏一直没有任何表示,仿佛真的不问世事,但是,云沐雪知道,这位太后只是在等待,等待皇帝的决定——皇帝的作法其实正表示他在犹豫。 三位议政大臣同样明白,松了口气之余,也好奇了。齐朗求见紫苏正是为此事。 “能有谁?”紫苏笑得温和,“除了燕贵妃,还能是谁?” “臣等知道,只是,不知贵妃娘娘是如何说的?” 紫苏搁下拈在指间的棋子,想了想,复述:“她说:‘陛下,您看着他们令臣妾母子分离,看着他们处罚云氏,以后,臣妾被除死了,您是不是还是看着?’就这样,怎么样?” 齐朗愕然,倒没有想到云沐雪如此胆大。 “她对皇帝是不同的!”紫苏微笑,“我现在算是信了。别的后宫说这样的话,皇帝只会生气,半个字都不会入心!” 齐朗倒是不同意:“臣以为是陛下亦有此想法。” 紫苏看了一眼棋秤,投子认负,她今天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景瀚!”紫苏轻声道,“那又如何?我不能那样想!”她是母亲,罪名不能由她的儿子担! 齐朗收拾着棋子,笑道:“只怕,陛下这一次不会看着了!” “那就试试!”紫苏冷言。 云沐雪敢说这样的话,就是在挑衅——质疑母子之情、君臣之情,罪莫大焉! 齐朗想劝,但是,想想又没有说。这件事上,作臣下的没有发言权。紫苏不在意,皇帝会在意,倒不如让紫苏自己处理。 这样想着,齐朗便再次抓了一把黑子,问道:“猜子吧!” 棋局再开,这一次,两人下得认真,一个时辰以后,齐朗认负。 齐朗正要说话,就听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人,竟是赵全,还一脸惊惶。两人同时一惊,心中不安得很。 赵全进了内殿,便跪倒,话音都在颤抖,但说得还算清楚:“娘娘,陛下坠马了!” 棋子散落了一地。 天子身系天下安宁,即使折了半根头发也会惊动万千,何况是坠马之类的大伤,不仅紫苏被吓到了,便是宫外也有不少人知道。 紫苏第一时间赶到太政宫,刚下步舆,就见方允韶跪在昭信殿外,脸色青白,满头大汗。 方才赵全已经对她禀报过了,她知道皇帝是与方允韶一起骑马,皇帝坠马时,方允韶离得最近,却未及救援。 “方太傅起身吧!”紫苏虽然着急,却还是在方允韶跟前停下,温和地吩咐了一声,“天有不测风云,哀家知道皇帝在你面前素来任性,你不必过责于己!” “谢娘娘,臣自知罪无可恕……”方允韶是真的万分自责,即使紫苏如此宽慰,他仍然无法原谅自己——他竟然没能保护皇帝! 紫苏叹了一口气,边往殿内走,边道:“请方太傅到偏殿候着,不要跪在这儿了!没有先生跪弟子的理!” “是!”宫人连忙答应,方允韶也不好再跪,只能起身随宫人到偏殿等候消息。 紫苏尚能如此的原因是,路上就有赵全派去探消息的宫人禀报,皇帝虽然伤得不轻,但意识还算清醒,并未昏迷,紫苏是知道深浅的,听了这话儿,心便定了大半,否则,她哪儿还会有功夫与方允韶说“理”不“理”的! 齐朗是随紫苏一起来的,这个时候,他却不能跟着紫苏一起进殿,便站在殿外,方允韶此时也起身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齐朗不由一愣——方允韶竟是一脸欲说不说的为难。 稍一怔忡之后,齐朗心中便了悟了几分,眼神也冷下去,方允韶不觉移开眼,不敢再看他。 紫苏没进内殿,便听到阳玄颢强自压抑的抽息声与间或难以忍耐的痛吟,不由心痛,面上也没有掩饰,一旁的医侍见状,连忙低声解释:“太后娘娘,太医在为陛下正骨。” 紫苏点头,站在原地,没有进去,医侍这才松了一口气。 外殿的人心急如焚,宫漏声声都打在心尖上,内殿的人也是一头冷汗,不知多久,一名医侍从内殿出来,一边擦汗一边道:“好了,我们去煎药!”他手里拿着一张方子,正在看,竟没看到紫苏,直到被外殿的那人扯了一下衣袖,才下意识地抬头,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紫苏看都没看他,径直走了进去,倒是赵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名太医正在为阳玄颢施针,紫苏抬手示意其他人不必出声,默默地看着儿子。 太医施针结束,稍稍退开几步,阳玄颢才看到母亲,连忙道:“儿子不孝,惊动母后了!”那名太医也连忙行礼。 “这时候还有必要谈孝道吗?”紫苏温言,走到床边,细细地打量儿子,见他虽然痛得脸色苍白,但是,确实没什么异常,这才真正放心。 “孩儿不能给母后行礼了!”阳玄颢强自笑道,稍动了一下,额头上便满是冷汗。 紫苏皱眉,训了一句:“痛还不老实!” 阳玄颢再不敢轻举妄动,陪着笑道:“是。”随即想到方允韶,又急忙道:“是孩儿自己莽撞,母后娘娘勿怪罪方太傅。” 紫苏正在检视阳玄颢的伤,听了这话,头也不抬地说:“方太傅素来稳重,自然不可能是他的缘故,哀家怎么会怪罪?” “谢娘娘!”阳玄颢松了口气,不再说话,听母亲向太医询问自己的病情,心中十分愧疚。 不多会儿,医侍端了药进来,一名太医亲自尝了,正要将药交给皇帝身边的曲微,却被紫苏伸手接了过去,亲自给皇帝喂药。 阳玄颢方才听紫苏问明了方子,刚吃了一匙,才想起药里有宁神安眠的药,连忙交代:“太医既然说朕要静养,曲微,传旨,由议政厅主政,若不是紧急或重大的事务,便不必来请旨了,晚上递份禀报的奏章就行了。” “是!”曲微低头答应,刚要转身退下传旨,就看到紫苏眼中的冷冽,心中不由一紧。 紫苏心中不悦,对皇帝这次受伤的前因后果更有数了,却只是眼神稍变了一下,面上并未表示出来。 阳玄颢服了药,便安静地睡着了,紫苏这才起身离开,几名太医也退了出去。 赵全低声禀报紫苏,后宫都在殿外,第一个来的燕贵妃。 紫苏颌首不语,到了殿外,果然看到所有后宫都在等着,齐朗与方允韶避嫌,都退到远处站着,不由想笑。 谢纹第一个说话:“臣妾惶恐,未能早点赶来,请娘娘恕罪。”这是请罪了。 紫苏倒没在意,伸手虚扶了一下,和煦地道:“长和宫本就离得远些,皇后无需自责。” “谢太后娘娘不罪之恩。”谢纹谦恭地回答,却听紫苏随即就说:“皇帝无大碍,但是,不可妄动,总需要人尽心服侍,皇后就多费心了!安嘉就先送到慈和宫吧!皇后可放心!” “臣妾遵旨!”谢纹只能答应,在紫苏的示意下,起身进殿。 谢纹离开后,紫苏看了一眼其他妃嫔,淡淡地道:“太医说了皇帝要静养,你们就不必来打扰了,每日遣一人过来请安问候即可。这事……便由慧贵妃安排。” 尹韫欢有些不敢相信,却更不敢推辞,躬身行礼:“臣妾遵旨。” “你行事周到,哀家是放心的!”紫苏点头,笑了笑,“皇后要照顾皇帝,这后宫的事情亦由你费心了!” 尹韫欢一愣,再不敢答应。连忙推辞:“臣妾愚昧卑陋,岂敢担此重任……” “不必过谦,你前次便做得很好。”紫苏微笑着勉励她。 尹韫欢不好再辞,只能又进言:“臣妾谢娘娘厚爱,不过,此时与前时不同,不若臣妾与燕贵妃同理后宫事,请娘娘恩准。” 紫苏淡了颜色:“燕州事未了,燕贵妃宜退居避嫌,岂能再理事?” 尹韫欢一惊,知道再推辞就惹怒紫苏,只能应下:“臣妾遵旨。”心中却暗道:“退居避嫌?岂不是已认定燕州有罪、云家有罪?” 这个意思所有后宫都明白,当下便心思各异地行礼退下。 紫苏登舆,齐朗与方允韶过来行礼,却听她淡言:“皇帝既命议政厅主政,齐相必定事务繁多,棋日后再下吧!” “臣遵旨!”齐朗行礼答应,恭送太后离去。 赵全知道紫苏动怒了,到了慈和宫,一路随紫苏进殿,一路给宫人使眼色,令众人退下,免得被紫苏迁怒到。 进了殿,紫苏深吸一口气坐下,却终是难以按捺,挥袖将手边的棋秤推下,黑白子落了一地,赵全等人跪了一地。 出了宫门,方允韶刚要走,就听齐朗唤住他:“方太傅,你当真无话对本相说?” 方允韶心下一惊,却仍未开口。 “既然如此,本相也不强求了!”齐朗平静依旧,语气却冷淡了下来,摆明了现在不说日后便不相干的立场。 方允韶苦笑,叹息了一声:“并非下官不说,实在是不知如何说才是!齐相容下官晚间登门详谈如何?” “也好!”齐朗见他神思不属,想必是心绪极乱,也不强求。 晚膳时分之后,方允韶才登门,到了齐府的书房,齐朗已备了茶具相候,方允韶接过茶盏,什么客套都没有,便说起皇帝坠马的经过:“陛下今日本就有骑马的计划,但是,兴致却不高,我便问了一声,陛下说:‘朕真的不知云家是否罪极至此!’下官对朝政只知一二,也知道此事极复杂,便没答话,只是引陛下骑射散心,后来说到打猎,我便道:‘首要专心,一心一意,切不可左顾右盼,认定一只便不可放松。’陛下点头应是,却又极轻声地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不多会儿,陛下又是如释重负一样,神态极轻松,我正要放心,陛下便疾驰而出,跟着就……” 第二十二章 叶落知秋(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三年四月,帝坠马。皇后日夜守于太政宫,亲奉医药,帝伤愈方返长宫,天下自是称贤德。其间,议政厅主政。 崇明十三年五月二十,尹朔逝于家。 齐朗听到紫苏那般吩咐时,并无惊讶的表示,只是点头应下。她说:“燕州的事情尽早了断吧!” 四月十六,宜嫁娶的好日子,议政厅颁下对燕州世族的裁决,阳玄颢默许了,因为裁决中未提及云氏,只言:“云氏之案尚在议中。” 燕州世族很平静,燕州上下都很平静,因为,所有人都在等下一道旨令,果然,五天后,议政厅正式颁文叙功,立下战功的军士与燕州各家有奖赏,唯有云氏没有。 阳玄颢质问,谢清答得坦然:“云氏之案未结,功过难定,奖赏只能及人,无法加于家门。” 不少人看出了其中另有深意,但是,这不是京中上下关注的焦点,更多的人将关注的目光投于齐府——四月二十八,齐府传了喜讯,齐相夫人诞下嫡子,母子均安。 议政大臣的嫡出子嗣是有恩赏的,一般多在三朝之日降旨,但是,四月三十那天,宫中无旨。这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虽然后来在五月初二那天,所有应有的恩赏都降下,也说了是因为皇帝的伤事,宫中一时未及布置,但是,这个理由有多牵强,所有对宫廷有了解的人都知道。 这种恩赏与荫封什么的不同,不需要经礼部,直接由宣政厅与少府办理,最后由皇帝降旨颁赐,世族更是从妻侧有孕时就需要呈报有司。宣政厅与少府不可能等孩子出生才准备恩赏的事情,一般从知道消息就开始准备了。像齐朗这样兼着太傅的身份,还需要准备两套,因为无论男女都是有恩赏的。要知道,齐书莞出生时,齐朗尚在丁忧,应有的恩赏也是在三朝这天到齐府。 皇帝对齐朗的不满几乎未加任何掩饰。 朝廷上下为此人心浮动。 谢纹却是知道皇帝为何如此——不仅是对齐朗不满,也是对太后不满。 人在病中总是想要特定的人陪伴,阳玄颢想见的是云沐雪,而不是她,紫苏却用一句话令云沐雪根本不能见驾,皇帝如何不恼? 四月三十,谢纹依着规矩请皇帝用玺颁赐,阳玄颢口上答应,却就是不用玺,她不好反复地催,便只能任由皇帝拖过当天,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比谁都明白皇帝的意思——想与太后“谈谈”罢了。 不过,谢纹没有想到紫苏根本不来见皇帝。 第二天,慈和宫便报太后染了风寒,阳玄颢还得呈请安的书笺过去。当天,皇帝收到了一份直呈御前的奏章——宗正的奏章。 宗室的奏章,尚书台未得旨不能启封,皇室的家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因此,这类奏章素来都是呈送得最快的。 谢纹不用看内容,只看阳玄颢的脸色,便大约知道内容——八成是不遵师道什么的。 果然,阳玄颢半晌来了一句:“给齐家的恩赏怎么没有颁下?” 谢纹能说什么?她只能跪下:“臣妾惶恐,竟忘了取用过玺的旨意。”皇帝担不得罪名,只能由别人领下,她责无旁贷。 皇帝受伤,皇太后微恙,议政厅真正是权重一时,齐朗告假抽身,谢清与王素只能无奈地硬撑。 谁都清楚,权重一时永远不会是什么喜事! 议政大臣权重天下,却也是动辄得咎的位置。 这个时候,尹朔的死讯传来,即便是谢清,也不能说自己没有一丝物伤其类的悲叹。 尹韫欢把自己锁在寝殿,无声地哭得凄惨,宫人远远站着,不敢听也听不到。叶原秋奉命到启祥宫,看到这样的情景,一摆衣袖,没有进去,只是对尹韫欢的亲信尚宫道:“太后娘娘有旨,尹相乃国之良臣,特允慧贵妃娘娘素服三日。” “奴婢代主子谢太后娘娘恩典,定让娘娘前去谢恩。” “不必了!”叶原秋擅自做了主,“娘娘有恙,不会见的。素服从今日开始,你们好好服侍,谢恩之事,三日之后再说吧!记着,只是慧贵妃素服,你们却不可。” “奴婢省得!” 尹朔离开朝廷只不过三年,但是,对朝廷的人来说,那已经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了。谢清却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难得的宽厚。 不是太傅,而是皇子外家,似乎有意提醒着什么。 尹韫欢是第一个觉出不安的人,素服三日之后,她以前所未有的恭敬、谦顺向紫苏致谢,连紫苏都吓了一跳,赵全借着奉茶的机会禀明缘由,紫苏才凝了神色,不语地看着尹韫欢。 “韫欢,你坐下!”紫苏语气平淡,却是温和的,仿佛多年前让年少的尹韫欢在身边侍奉时的语气。 思忖了好一会儿,紫苏才道:“我想你可能误会谢相了!谢相的用意不在皇子身上。” 尹韫欢松了一口,却敛着神色,不敢表露。 “皇子都是哀家的孙子。”紫苏点到为止。 “是!”尹韫欢总算是放心了,“臣妾愚昧,谢娘娘提点。” 离开慈和宫,尹韫欢恢复了一贯的高雅淡漠,乘舆去看自己的儿子。 镇定下来,尹韫欢便是慧贵妃了,再加上紫苏方才几乎挑明的话,她自然明白,谢清的用意既然不是皇子,那便是太傅了。 联想到齐朗的事情,不难猜出他是何意。——他是在质问:天子在乎太傅的名义吗? 想到这儿,尹韫欢连忙收了心思,轻笑着告诫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不要沾半分!” 尹韫欢是聪明的,她知道紫苏的骄傲与谢纹的温和都不会在尹家败退后,再对对付自己,但是,前提是,她守着贵妃应有的本份,其中也包括贵妃应有的尊荣——她们不介意她用手段维护自己在宫中的尊荣。 至于其它,尹韫欢在想透之后,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思,甚至,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与某件事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阳玄颢不是一个聪明的皇帝,云沐雪不是一个聪明的后宫。 尹韫欢比谁都清楚阳玄颢这些年的孤独寂寞。这个后宫没有人愿意与皇帝交心,阳玄颢已经足以明白这一点。尹韫欢清楚是因为她曾经就在扮演那样的角色。 聪明的皇帝会习惯孤独寂寞,将信任与感情分开,很明显,阳玄颢没有学会这一点。 太后希望皇帝是睿智的,一再的失望会让她无法放手,然后呢? 尹韫欢明白,却不愿想。 云沐雪呢? 每一次看到云沐雪,尹韫欢都会想到当年的自己。事实也证明,云沐雪几乎就是踩着她当年的足迹在宫中行走。 唯一的不同是,阳玄颢真的很喜欢她,尽管这份喜欢对很多人来说难以理解。 她的存在已令阳玄颢偏离太远了! 尹韫欢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心凉——太后的失望比任何时候都多,阳玄颢却还不肯停下。 “去景昌宫!”尹韫欢改了主意,“让二皇子到启祥宫去!” “是!”宫人立刻应下。 云沐雪并不是一个追求奢华的人,景昌宫的布置相比她所受的宠爱,就朴素得多了。以尹韫欢的品味,实在说不出什么赞赏的话来,她只能沉默地坐到宾席——云沐雪是世族出身,位次比尹韫欢要高。 饮了茶,尹韫欢看着依旧美艳如火的云沐雪,缓缓开口:“燕贵妃上道请罪表如何?” “本宫何罪之有?”云沐雪毫不犹豫地反问。 “呈送慈和宫。”尹韫欢没有回答,反而接着说了一句。 云沐雪明白了:“因为上次为四皇子,本宫在太后娘娘面前逾礼?” 尹韫欢没有答话,云沐雪却笑了:“本宫想要自己的儿子,所以,我不会请罪的!”那样,就再没有机会了!因为她自己也认了。 尹韫欢却叹息了一声:“四皇子现在很好,不是吗?” 这一次,云沐雪没有回答。 “本宫明白了!”尹韫欢再次叹息,“近来宫中事情不断,太后娘娘又抱恙,本宫决定,所有后宫抄经祈福,请燕贵妃以身作则!” 云沐雪愕然,不知道尹韫欢为何做这么一个决定。 紫苏很快就知道了尹韫欢做的这个决定,稍稍惊讶了一下,她很缓慢地点了点头,道:“是应该给后宫找点事做了!” 尹韫欢是聪慧的,尽管那份聪慧过于锋芒毕露,但是,她仍是善良的,她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庇护了大部分后宫。 谢纹对此毫无异议,她甚至命人取了一本经书,在阳玄颢睡着的时候,沉默而虔诚地抄写着。 云沐雪知道自己被孤立了——在家族与自己都安然的情况下,没有必要冒险激怒上位者。 晴美人的话很直白:“云家想要的东西是否需要自己去争取,妾不清楚,但是,您想要的东西与妾无关!” 从东山之乱开始,云家便想主宰燕州,为了这个目的,云成海不惜违背传统,与朝廷联手,这本身已经令燕州世族恼怒了,接下来的情况,一再说明,燕州世族对云家已经无法信任,在现在的情况下,云沐雪可以肯定,除非云家要被夷族灭门,燕州世族乐得见云家败落。 齐朗同样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刑部的建议:“抄斩满门?然后呢?族灭?株连?燕州世族就十家,哪家没有人嫁入云家?哪家人没有娶过云氏女?便是燕州以外的家门,谁又真的能保证不与云氏沾亲?” 事实上,这算说得温和的了,谢清直接将茶盏扔到刑部尚书身上:“你圣贤书读得没脑子了!元宁皇朝五百年数下来,除了叛国谋逆的罪名,你找一个被满门抄轩的世族家门给我看看!” 王素听了两人的话,眼睛一眨,老神在在地安坐不动,连看都没看尚书大人一眼,却对谢相辱及圣贤的言论抱以不满的神色,谢清连忙陪笑,代以陪罪之意。 柳如晦头一次被两位议政大臣如此斥责,满脸通红,又不好为自己开脱,只能尴尬地站着。最后,齐朗给他解了围:“先不忙量刑,如今刑部与大理寺到底确定云家有何罪?” 柳如晦松了口气,语气平静地回答:“截留军资、囤积居奇,殆战之罪是肯定的,另外就是十几桩人命官司,也是证据确凿。” 刑事做多了就知道,千万不要以油多不坏菜,罪名越多越好,刑名上,你按的罪名多,疏漏也就多,被挑中一条反驳了,其它罪名也就没有用了! “那就照着来!量刑……”齐朗微笑,“事涉皇子外家,交由御裁吧!” 齐朗很不仁厚地扔了烫手的栗子,是否能火中取栗,就看皇帝的本事了!——当然,齐朗并不看好皇帝。 旁边的属吏给谢清重新奉了茶,谢清刚喝进口,听了齐朗的话,当时就呛了一口,连咳两声,才压下那口水,没有毁掉桌上的公文。 等必须商讨的事情处理完,齐朗起身就走,谢清不当值,也跟着离开,还不待人请,便上了齐府的马车。 “有事?”齐朗的心情不算差也不算好,问得敷衍,不过,也是肯定谢清根本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自己说。 谢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尹相的事,我擅自决定了!”尹朔的身份特别,他不应那样草率地做决定。 齐朗一愣,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别告诉我那只是你一时头昏……” 看谢清的样子,还真是!齐朗不好说了。 ——他还真敢!齐朗本以为他是想好了才做的,因为,厚加礼遇是最好的选择!没想到…… “你说我该夸你,还是骂你?”齐朗无奈地说。 谢清见状便知道齐朗并不在意,也就笑了:“我说?自然是夸我了!” 齐朗噗地笑了。 “我还以为你是为这事不高兴呢!”谢清说明真正的原因,“你的心情不太好!”齐朗最近应该没有不悦的理由。 “我们教出了一个‘好’皇帝!”齐朗缓缓地道出一句话,却是再明确不过的回答了。 谢清也敛了笑容,神色凝重。 谢清明白齐朗的意思。说实话,成王败寇,从来如此!如果阳玄颢想夺权,如何使手段他们都认为理所当然,但是,如果是为了一个后宫,就另当别论了。 “说实话,我本以为陛下是借云家插手幽燕铁骑!”谢清想起最初的想法。 齐朗冷笑:“他若将心思放在那上面倒也罢了!”他不好对谢清说皇帝坠马的原因,只能如此表示。 谢清有些惊讶,但是,还是说了想法:“如果我没有想错,陛下不会拒绝刑部的建议。” “然后呢?”齐朗反问,却没有再说话,因为,这不是一个适合在马车谈的话题。 到了齐府,齐朗没有让谢清下车的意思:“算了,我也要想想,你先回去!明天再说!” 谢清正想反对,便听到齐府里有些噪杂的声音,想起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倒也没兴趣进去了。毕竟齐府虽然不小,却不像谢府,可以有不受干扰的环境。 也许齐朗等人还在犹豫,还需要思考,尹韫欢却已经不需要了。她实在没有想到,她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云沐雪怎么还不安分? “燕贵妃此时应当抄经祈福才对!”尹韫欢已经没耐性与她婉转陈词了,否则便不会刚坐下就说这样的话。 “福份岂是祈求可得的?”云沐雪微笑着反问。 “没错!福份是积的,是惜的,求是求不来的!”尹韫欢答得痛快。 云沐雪这时已听懂了她的不耐,笑容不由一凝。 “……原来慧贵妃也不再是陛下所记得的了……”云沐雪幽幽地叹息,令尹韫欢不由一窒,一瞬间,尖锐的刺痛直袭心尖,尹韫欢脱口而出的反击锋利得伤人伤己:“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令陛下满意的!” 平复了一下语气,尹韫欢微笑着对有些怔忡的云沐雪淡言:“燕贵妃你又有多在意陛下的想法呢?” 云沐雪的脸色有些发白,却没有说话。 尹韫欢看着她离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哪有那么公平、公正?云沐雪并不明白,如果她真的十分在意阳玄颢,云家未必没有生机,可是,她却逼着自己按捺下那三分在意,那么,权与利面前,太后又岂会容她如愿? 尹韫欢为此叹息,也隐隐明白太后为何不让云沐雪抚养四皇子了?——权与利很重要,但是,绝对不是最重要的。 云沐雪偏离了正途,已不止是歧途,而是绝路了。 第二十三章 叶落知秋(中) http://.biquxs.info/

后宫中,谢纹是名义上最高贵的人,但是,之于云沐雪,谢纹是最易懂的一位。 很平静高雅,禀持着国母应有的一切尊仪,谢纹透明得如琉璃,却也因此,看不到一丝自我。云沐雪入宫这么久,却几乎没有见过谢纹有什么真正的情绪流露,仿佛她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后的地位才存在的。尹韫欢却不同,很孤傲,却又很温柔,真真假假之间,她不看清尹韫欢的想法,更不明白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如此时,尹韫欢一脸淡漠的悲悯之色,云沐雪却觉得她分明是嘲讽自己。 “慧贵妃!” “你是一个很任性的人!”尹韫欢下了定论,“皇上对我说过,信幽城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神采飞扬,仿若浴火凤凰,我想,那样的你应当是明亮的!”尹韫欢没有说,那时,她曾以为云沐雪是一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孩。 云沐雪皱眉,不明白她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你的聪明还不够!”尹韫欢摇头,“天真不是最好的掩饰,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长于舅家的世族女子能够保有天真的品性。” 云沐雪瞬间苍白了脸色。 尹韫欢真的怜悯她了:“陛下并不是昏庸之辈,燕贵妃,不要让陛下对您彻底失望!” 云沐雪眨了眨眼:“我并不是为了自己。” “本宫知道,是为了云家……”尹韫欢不耐烦了——后宫女子有几个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尊荣在争在斗?都是为了身后的家人啊! “不!”云沐雪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却已经平静,“是为了陛下!” 尹韫欢的唇边勾一抹冷笑,并没有答话。 “慧贵妃,您也说了——陛下不是昏庸之辈!”云沐雪轻笑,带着一种讥诮,“仅仅是一时的qing动能让他违背朝廷的礼法吗?” 尹韫欢稍稍惊讶了一下,便明白云沐雪的心思了。——这不是她的错,的确,阳玄颢最初的目的远谈不上单纯,云沐雪不可能毫无感觉,那样的情况下,不要说云沐雪,换谁也不可能将一切寄托在皇帝的感情上。 云沐雪会这么做并不奇怪! 比起爱人、情人什么的,因权、利结成的盟约更加稳固。 冰冻三尺绝不可能是一日之功啊! 云沐雪看着尹韫欢依旧平静地摇头,不由有些急了:“慧贵妃,您很相信母子亲情吗?” 尹韫欢颇有深意地看了云沐雪一眼,纤细地手指在瓷盏的边沿摩挲,却没有说话。 “慧贵妃……” “也许是因我并非世族,本宫没有很多骄傲的想望……燕贵妃,母子之情是天性,上天赋予的血缘骨肉将之联系在一起,本宫是凡人,怎么会不相信呢?难道您不相信?”这是勿庸怀疑的警告。尹韫欢没有兴趣陪她试探与自己不相干的底限。 云沐雪只是以浅笑表示自己的不信,尹韫欢看了她一会儿,还是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道:“我乏了,燕贵妃,您请回吧!” 云沐雪不得不告辞,因为,尹韫欢的眼神已彻底冷了,不愿再与她多说一个字。 “雪中送炭是恩,锦上添花却会结怨。”云沐雪退出前,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尹韫欢看着她离开,没有再叹息,只是对自己的尚宫说:“她以为她是谁?”冷漠讥诮,与一贯的优雅毫不相似。 尹家很小,尹韫欢比人们想的更了解政事,因此,她听得出云沐雪在说什么,更了解云沐雪想做什么,尽管那样的收益会很大,但是,她毫无兴趣。 与风险相比,那一点利益并不足以令她动心。 云沐雪想要更大的收获,也只有那样的收获才能让她达成愿望——立下足以左右朝廷的功劳。 ——那只能策立之类的功劳。 这是一件困难比危险更大的事情,因为云沐雪手中的筹码太少,更重要的是,尹韫欢无法确定,那样做之后,皇帝是否真的会高兴! 至少,尹韫欢知道,皇帝并未对太后的权势感到不满,而皇太后也很小心地避免让皇帝有不满的机会,他们母子间的感情并非全然是礼法约束,毕竟——皇帝是太后抚养长大的。 生养之恩,阳玄颢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如果阳玄颢并不会对“功臣”有多少感激之情,那么,赢与输又有什么不同呢? 云沐雪似乎不明白这一点,尹韫欢对此有些困惑。 说实话,紫苏也很困惑,但是,她更加不耐烦。 云沐雪的存在正在干扰皇帝的心性,这让她十分愤怒,云家是否有罪早已不重要,重要的其实是平衡,阳玄颢应该是明白的,但是,他仍然犹豫不舍,甚至不惜一切地拖延着。 紫苏没有等待的耐心了,却不得不等待——她在等云家的反应! 处理一个后宫与处理后宫的家门是两个概念,对于世族来说,更是两件意义截然不同的事情,紫苏不能不有所考量,她不能不考虑其它世族的反应。 齐朗也正是忽然想到了这一点,才要再“想想”的。 如果云家放弃云沐雪,事情会简单得多,自然也好处理得多。 倩仪便是这样对谢清说的,谢清同意,却也不太能肯定云家是否会放弃云沐雪。 倩仪冷笑:“你当云成海真的有多关心云沐雪?嫡长女——居然就放在岳家抚养!” “云沐雪好好的,对云家更有用处!”谢清摇头,从家族宗主的角度考量这个问题。 倩仪反驳不了,只是道:“永宁王妃对我说,很多时候,正确的事情并不能让大多数人接受。” 谢清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被倩仪一脸不满的神色阻止,做洗耳恭听的模样。 “倩容告诉我,燕州世族与别处不同,战场之外,风俗更近于北原人——宗主并不一定能决定所有事情。尤其是云家,却不是因为风俗,而是因为云家的利益大多,派系跟利益一样多,云成海未必能控制得住局面。” 谢清讶然。 哪个家族没有派系?便谢家也是派系林立,但是,他是宗主,他作出的决定若是还能被别人否定,干脆换人当宗主算了,不然还要宗主做什么? “如果真是如此,云家倒真的可以保一保……”谢清轻笑。 永宁王妃掌握着夏氏的情报资源,她既然如此说了,便必定是实情,谢清虽然说的是“如果”,但是,事实上,已经确定了下一步的做法。 第二天,谢清去了永宁王府,他唯一不解的是,倩容为何对倩仪说这些,而不是对紫苏。 倩容也没有绕圈子,命人将郡主与世子领出去,不等谢清开口便说:“我知道表哥为何来!” 谢清放松了心情,端起茶盏,细细地品味,静候这个小表妹说明缘由:“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燕贵妃到底想怎么样?燕州世族的想法反而更易懂一些!前些天是淳国夫人的生辰,我操办一下,反而明白了!”夏承正的生母,一个从未被儿子称为母亲的女子,即使安享尊荣,也不能说毫无遗憾。 谢清听了这话,也有些明白了,却依旧听倩容说下去:“我们虽然都是大家族里长大的,亲人间利益冲突的事情不少见,便父子反目也是常有的,但是,若说母子间反目,恐怕还真是没见过!” 是的,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母子的利益从来都被捆在一起。 “殿下虽然对淳国夫人很好,太妃与我也一直对其礼遇有加,但是,淳国夫人自己却很谦和地退让,对太妃更是毕恭毕敬,除却太妃驾驭的手腕,也有她自己的考量的——即使太妃过世了,她真的端出生母的架势,殿下就真的会高兴吗?”倩容很平静地反问。 谢清摇头,以他对夏承正的了解,那时,这位永宁王一定会十分恼怒。 “表哥想来也明白了——太后真的处置了燕贵妃,即使燕贵妃真的是罪无可赦,陛下便能心无芥蒂吗?”倩容看着谢清,知道接下来的话已不必再说了。 谢清当然是明白的,但是,看看表妹,沉默之后,开口便是笑说:“表妹越来越有永宁王妃的架式了!” 倩容脸一红,知道谢清是说自己为着夏家的利益,想着用谢家当刀。 “这话没错!”谢清笑过之后便入正题,“但是,谁都知道,我们与太后是一系的,太后固然不可出面,我与景瀚也不能出面,这事……还是让王家那些清流出面比较好!” 倩容没有异议,只是说:“这些我太懂,只是想着你自然有主见,景瀚最近事多……”说到这儿,倩容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找他不太方便。” 谢清知道齐朗的夫人得罪永宁王妃的事情,因此,了然地点了头,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世子已经十岁,可以行六礼了,你总是要见齐家人的!”谢清笑了笑,与她闲谈起来。 倩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想想我都有气,这位齐夫人……” “她是天真,却不算出格!”谢清倒是很中肯地给评价,“而且……不是个有福的!”最后是惋惜了。 倩容点头,知道他的意思,回到原来的话题:“我想等齐书莞十岁时再正式行礼!” 两人又说了几句,谢清便告辞,倩容起身相送,小郡主正在一旁玩耍,谢清看到便想起一件事:“郡主的封号可定了?” 王爵之女为郡主,但是,未必都有封号,否则宗人府就不必做事,专门拟那些封号算了。因此,只有王府嫡女才报宗人府请封,正式记入宗谱。唯有一品王爵的女儿才会无论嫡庶都有封号,不过,嫡女的封号多是宗人府报帝后钦定,庶女却是走个过场,由王府与宗人府议定,再请旨而已。永宁王府的这位郡主身份有些尴尬,已经快要及笄了,仍未订亲,封号也未议定,谢清为着表妹便有这一问。 倩容无奈道:“我是早报上去了,宗人府说报到宣政厅便没下文了,我问过太后娘娘,娘娘似乎另有打算,只是让我不要急。” 谢清点头,知道与表妹无关便放心了。 皇帝受伤,朝臣们却不能闲着,议政厅诸人都忙着,三司的官员也未轻闲下来,对云家的弹劾奏章源源不断地呈进,齐朗他们一封未看全部进呈御览,一句话:“三司弹劾由钦命,臣下不得预。” 阳玄颢问他们该如何处理,三位议政大臣以眼神交流了一下,由王素出了一个坦坦荡荡的主意:“陛下尚未大安,不批不诏也是可以,不如将这些弹劾誊抄一份送云家,命云家妥善处理一番,待陛下大安再行处置时,也有个说辞。” 阳玄颢看齐朗与谢清并无异议,便同意了,并且又亲自给云成海写了一份手谕,只是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这样是否真的有用——手谕他又不是第一次写给云家了。 那一大堆去了名字的奏章副本让云家上下无法安心,阳玄颢的手谕与议政厅的行文说得很清楚——这些是被挑选出来的弹劾。 意思很明确——云家必须做出改正的行为,表明态度。 至于否则会如何,朝廷没有说,也不必说。 云成海借着这个机会整肃家族内部,但是,进展并不是很好,有人直接就冷言:“这些事哪个家族都有,朝廷却一次次抓着我们云家不放!宗主大人忙着整肃是否不分主次轻重了?” 能在家族中掌握一定权力的,谁都不笨!借着整肃的名,云成海其实就是消除异己!看透了这一点,有的是人与他唱对台,不过,内部一开始针锋相对,云家的表现顿时收敛了许多,如此一来,燕州其它世族也安心了不少——既然如此发展了,就证明朝廷对燕州世族没有针对的心思了。 至于云家,风朝的话最中肯:“云家现在是进退两难——世侄女失宠,云家纵然不败落,亦难兴盛;世侄女得宠,云家的势力对很多人来说就显得再碍眼不过了!” 对燕州世族来说,这一次的尝试足以让他们明白——后宫不是容易沾染的地方,皇亲国戚看似荣耀,但也更是如履薄冰的危险处境。 齐朗与谢清对云家的反应还是满意的,紫苏听了两人的话,也稍稍有了点耐性,不过,心情却仍然不是很好。 六月中旬,阳玄颢在伤势将好时又大病了一场,这一次不是半点存心故意,太医战战兢兢地禀报:“陛下并非先天强健的体质,伤及骨骼,又损元气,是以难禁寒暑。”言下之意,皇帝是先天体弱,这一次受伤又伤了元气,天气一变化,就很可能生病,并非人力所及。 阳玄颢的确不是很健康的体质,但是,多年来的调养锻炼,一般人看来也不觉得皇帝体质不佳,只有隐约知情的人始终对皇帝的身体抱以一定的担忧。 在紫苏为尚年轻的皇帝选择后宫时,便有一些类似的话流传,只是,那时,没什么人相信,更没人上心。 紫苏下了缄口令,但是,面对齐朗与谢清,不安稳的心情便显露出来了。 紫苏不愿说,两人也不强求,但是,到谢清告辞时,紫苏还是说了一句:“最近事多,我想要不要行个吉礼,随阳也想想吧!” 谢清稍稍一怔,明白过来,脱口便道:“太后娘娘心中不安,不若行祭礼于天地祖宗吧!”这便是否定了。 紫苏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表示了同意。 齐朗倒是担心了:“陛下的病不至于此吧?”他才见过阳玄颢,并不觉得病势凶险。 紫苏反而闭了眼,淡淡地道:“真到那般才考虑不迟吗?” 不必碰触,齐朗也知道她此时必是手足冰冷,反而在她面前退了一步,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紫苏睁开眼,看着他。 “真的如此恼恨吗?”齐朗怜惜地问道,若不是对阳玄颢失望心痛至极,她何至于提及这件事? “不是恼恨……”紫苏无奈得很,“只是满心的空乏!” 与阳玄颢较劲,于她,没有半分快乐,只有满身满心的疲惫与空虚,所以,她已无心无力去恼恨了! 即使是那样令人惶恐的消息,也无法令她有一丝的情绪波动了! 那个很久以前让她在深夜喃语、誓要保护的孩子并不珍惜她给予的一切——包括身体、包括生命! 如果那样的伤害是值得的,她尚可有些安慰,可是,她所知的一切都无法让她理解半分。 ——她已无法理解,她的儿子为何要那样做! 那么,到底是谁的错? 齐朗不知道该怎么说,阳玄颢这一次的作法除了“昏头了”之外,他无法做任何评价! 如果他一直昏庸不明也就罢了,可是,不是的!阳玄颢至少在内政上一直是清醒的。 亲政以来,厘定田亩、约束世族、加强科考,他做得一直很好,就连厘定田亩这样必定引起波澜的事情,他也处理妥当,他并不是什么都懂,但是,他能够听取意见,分析利弊,十多年的帝王学,他并非学得很差,即使在用兵上有缺失,但是,毕竟,他才十多岁,从未亲身经历过战事,纸上谈兵、看轻了胜利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才会犯的错! 这样的皇帝却纠缠于一个云氏,犹豫不决,齐朗实在无法理解。 “那么就尽快了断此事吧!”齐朗劝道,“也许不全然是她的错,但是,总有关系吧!”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紫苏处于如此不好的心境中。 第二十四章 叶落知秋(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三年七月二十,帝奉太后北巡。 崇明十三年八月初七,周扬报帝丧,新君立。 阳玄颢又是伤又是病的,却仍然不忘北幸巡狩,拖到七月,身子稍好了一些,便立刻下诏北巡,紫苏劝了一句,阳玄颢兴致正好,哪里肯听,她也只能作罢。 朝廷与后宫的事情太多、太复杂,阳玄颢不太想理会了,但是,北巡不入燕州也应该算是一种表示了。 皇后是一定随驾的,尹韫欢因为二皇子染了风寒,特别恳请留宫,云沐雪随驾,其余又有十位品次不同的后宫随驾侍奉,燕州籍的后宫则是全部被留下。 仿佛察觉了什么,尹韫欢格外地低调起来,旁人只以为是因为尹朔过世,尹家再无倚恃的关系,紫苏却不这么认为,临行前,又特别见了尹韫欢一次。 尹韫欢穿了一袭浅青色的宫裙,头上只戴了一只玉簪,十分素雅,紫苏知道她的心境,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慧贵妃打扮得太简单了,前几天平南大将军送了三套翡翠首饰过来,叶尚宫,将那套翠玉步摇的取来,赐给慧贵妃!” 紫苏喜欢玉,元宁的好玉出于南疆,康焓每年都会送几套玉器进宫,都是给太后的,不见得多珍贵,难得的是新奇,紫苏多是自己把玩,少有赏赐。 尹韫欢也不推辞,坦然地谢了恩,紫苏便又笃定几分,慢慢地道:“二皇子怎么会染上风寒的?” 尹韫欢低头,有些不安:“是保母照顾不周,臣妾已命有司处理了。” 紫苏没看她,语气依旧平淡:“那便罢了,你是母亲,虽然有宫规,但是,也该对孩子上心些,保母……毕竟不是亲生母亲!” “臣妾惶恐!”尹韫欢咬了唇,有些委屈。 “这次婉妃也随驾,四皇子尚幼,便留在宫中,你也须留心照看。”尹韫欢一惊,连忙抬头,却见紫苏漫不经心地把玩一块玉佩,并未抬眼看她,心中更加不安。 “……臣妾卑陋,恐难担当此任。”尹韫欢小心而客套地推辞。 紫苏轻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担得起!” 尹韫欢更不敢答应了,连忙跪下:“二皇子有恙,臣妾已是心神不属,实在难以再分心照看四皇子。” 紫苏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却也极认真地道:“无妨,自有保母亲侍。皇后随驾,宫中事务皆需你操持,四皇子处多留心一下即可!” 尹韫欢听得分明,再不好推辞,只能应下。 回到启祥宫,尹韫欢才对亲信的尚宫叹息:“本想借机离了是非,没料到,反而添了是非!” 尹韫欢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因此,不想置身争执的中心,便想办法辞了随驾的荣幸,却没想到,反而接下了四皇子这个有些烫手的麻烦。 尚宫方才也在慈和宫,听得很清楚,也知道这事着实麻烦,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宽慰她:“太后娘娘也说了‘保母毕竟不是亲生母亲。’娘娘又不担抚育的职责,且宽心吧!” 尹韫欢却是冷笑:“宽心?若是别人的,你这么说是不错,可是,那四皇子是谁生的?真有什么,一个保母哪里够?” 这么一说,尹韫欢更为心凉了——她的处境竟然危险至斯了! 如果那是太后的意愿,她难道有办法违背? 再联想到婉妃的离开,若说朝中无人作些想法,未免就天真了! 哗! 尹韫欢忍不住砸了手里的茶盏。 “云沐雪!”尹韫欢将满心的怒火倾向唯一能发作的一个,咬牙切齿地斥喝之后,也明白自己全然是迁怒,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也的确是因她而起的!” 事实如何,尹韫欢很清楚,只是不得不找个合理的理由劝服自己。——她也找到了! 阳玄颢本来是让谢清留京主政的,但是,紫苏这个临时作出的决定让他不得不改变主意——让齐朗与谢清都随驾,只留下王素一人在京中主持日常事务。 尹韫欢稍稍松了一口气,恭送太后、皇帝与皇后离开皇宫。 无论如何,尹韫欢这么多年始终处于后宫的高位,掌握住局面还是能做到的。在问了问四皇子的事情之后,她更加放心了——阳玄颢在临行前特别交代了宫人小照看留在宫中的皇子皇女。 有这句话,日后出事,追究起来就会很方便,想来宫人是要掂量掂量的。 紫苏无可无不可,根本没有理会那些事,一路上都很平静,到了承清行宫,夏承正已经在等候了,晋见之后,一番礼数下来,才说了正题:“臣已确认周扬国君病危,周扬皇后急调边境精锐回京。” 阳玄颢没想到有这么一个消息,不由一愣,齐朗便先问了:“殿下是否已有应对的准备?” 夏承正点头:“周扬是不可虑的,倒是古曼……” “成佑皇帝也有动作?”阳玄颢反应过来立刻追问。 “回陛下,古曼并无大动作,但是,陆续有部落以迁居为名向东集结。臣与诸将分析,古曼之意不在周扬的国土。” “趁火打劫?”谢清失笑,“像古曼人的打算,却不像成佑皇帝的打算。” “别真大妃过世,成佑皇帝要麻烦一阵子的。”齐朗摇头,“以臣之见,古曼自顾不暇。” 家家一本难念的经。别真大妃于一个月前难产而亡,孩子也没能活下来,如今古曼宫廷争乱不止,成佑皇帝又需要笼络各部,一时竟没有办法,只能任局面乱下去。 夏承正对此无异议,但是,他仍有想法:“齐相是否知道周扬二皇子的正妃是成佑皇帝的宠妃葛布叶的嫡亲妹妹?” 复杂的关系,却一针见血。 齐朗是知道的,因此,他与谢清对视了一下,笑道:“知道,因此,周场的麻烦很多。”古曼有意于此,元宁又岂会无意? 殊途同归,倒霉的是周扬,是周扬储君。——他也有支持,但是,吉萨太遥远,那位聪明任性的女皇是否愿意帮助妹夫也是个问题。 “舅舅想如何?”阳玄颢凝神细问。 “寒关如何?”夏承正反问,齐朗与谢清低头轻笑。 北巡的路上,阳玄颢一直避着紫苏,这一次却避不过了,他的臣下在等待他的决定,他却不敢再做决定。 肩舆到皇太后的居所前停下,阳玄颢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的喧闹声,宫人的奉承中夹着母亲温和淡雅的声音。 “莫要捧杀他了!适儿,休息一会儿便去读书吧!”紫苏为阳适擦了汗,轻笑着哄他离开,抬头便看到阳玄颢。 周围的宫人立刻给皇帝见礼。 “儿臣参见父皇!”年幼的皇长子执礼恭谨,远比他的年龄显得成熟。 阳玄颢很少注意自己的长子,虽然已经淡忘了,但是,他知道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的母亲很残酷也很仁慈地为他解决了一切,因此,他下意识地忽略这个孩子。 小人儿很精神,一身宝蓝色的短打装束,院子里的箭靶印证在方才纷乱的声音,看着儿子眼里期待的光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头。很难得的亲善之举令阳适很激动,在保母的示意,他才按捺住情绪,乖巧地行礼告退。 “皇帝对子女有些疏远了!”紫苏看着这一幕,很无奈地感叹——阳玄颢对孩子没有什么亲近的心思,便是那个四皇子,也少有亲近的举动。 阳玄颢脸稍红了些,有些愧疚,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真的不喜欢小孩。那太麻烦了! 紫苏失笑:“皇帝还是没长大啊!” “我本来就是母后的孩子啊!”阳玄颢尴尬地回了一句,声音很低,却仍让不少宫人不得不低头以掩住笑容,紫苏笑得更开心,但是,她也没有漏看儿子眼中的不安,笑了一会儿,便让阳玄颢扶着自己进殿,赵全知机地与宫人留在外面。 “皇帝有什么事吗?”进了殿,紫苏边走边问,因为阳玄颢已经很久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安之类的情绪了。 “舅舅禀报周扬国君病危,想出兵寒关。”阳玄颢定了定神,毫不隐瞒地说出事由。 紫苏似笑非笑地道:“这种事,皇帝应该与朝臣商量!” 阳玄颢知道母亲的不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朕不敢决断。”这一刻,他只能求助于母亲。 紫苏的脸色数变,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子不敢决断,何人可代?” “母后娘娘!”阳玄颢单膝跪下,“朕……不敢……” 无知方无畏,成长之后,明白责任之重,无所畏惧便成了纸面上最空乏的形容。 紫苏没有叹息,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出神。 “……颢儿,身为天子,你能说出‘不敢’便担起明君的名了!”紫苏抚过宝座上的丝绫软垫,“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没有人能说自己永远没有错失,如果因为害怕犯错,就不去做应做的事情,那便是过犹不及了!” 阳玄颢依旧跪着,默然地低着头,他知道母亲虽然没有说,却已经指出他是在怯懦了。 不是指责,却比指责更令他无言以对。 除了紫苏,这样的话没有人能说,即使明白也不能说。 他是君主,是最不能怯懦的人。 “……朕若是再错了……”阳玄颢抬起头,缓缓地问母亲。 紫苏摇头,很认真地说:“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治国同样如此,正确的事情未必就能成功!” 阳玄颢一怔,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孩儿明白了!”阳玄颢深深地下拜,“谢母后指教。” 紫苏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 阳玄颢离开之后,紫苏刚要起身,就见赵全引了一人进来,不由扬眉:“你怎么来了?还特意避开皇帝?” 进来的是齐朗,而且是从侧殿过来,自然是不想与皇帝照面了。 赵全悄然地行礼退下,齐朗笑道:“想见你,又何必惹他不高兴?” 紫苏轻笑:“想见我便不会这时候来了!”天色尚早。 齐朗失笑,无奈地摇头:“说得什么话!”边说边从袖中取了一张纸。 “陛下没让承正表哥来见你,他让我转交这个给你。”紫苏接了过去,手却被他握住,抬眼看去,不解地问:“怎么?” 齐朗微笑着松手:“没什么,你先看吧!” 紫苏打来折起地纸张,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便收了起来,道:“你就对大哥说,我有数了。” 齐朗点头,笑容不变,眼中的笑意却退了。 紫苏起身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解释道:“这是后宫的事情。”她知道齐朗不高兴,因此,语气中颇有几分讨好意思,却又因为不擅长而显得别扭,齐朗随即便笑出声。 “很有趣吗?”紫苏不高兴了。 齐朗拍拍她的肩,道:“又是云家?”能劳驾永宁王的后宫事情?并不是很难猜。 紫苏没有回答,默默地靠着他。 齐朗没有说错,正是与云家有关的事情。 云成海避开有关女儿的事情,向永宁王进言,为北疆边防计,逐步拆分燕州军。方法也不错,以分批调换的方式进行,夏承正有些心动,却没有立刻同意。。 第二天,齐朗将紫苏的话告诉夏承正,夏承正也就说了事情的原委,齐朗听着,却没有说话, 燕州军的事情,夏承正已有主意,不需要他说,其它,就如紫苏说,是后宫的事情,他不能说。 紫苏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按夏承正的想法做,她没意见。 齐朗刚走,阳玄颢的谕旨也到了,华丽言辞之下,意思便是两个字——出兵! 夏承正的动作很快,周扬使臣面见阳玄颢前,寒关已经被攻克,但是,夏承正只是攻克寒关,并未全取附属的另外四座城池——他无意刺激古曼。 之前,谢清主持签订的和约中,没有明确寒关的归属,周扬连抗议的立场都没有。——外政厅理直气壮地对各国宣告:“寒关本就是元宁的!” 在见过周扬报丧的使臣之后,御驾便回京了。尹韫欢在接驾时,才彻底放下悬着的心。 中秋、重阳,天气日渐转凉,阳玄颢的伤势也终于被太医确认为痊愈,宫里的气氛立刻轻松了不少。 永宁王妃就是这个时候进宫的。 “嫂子快成稀客了!”紫苏半真半假地抱怨,倩容侧头作思索状,很困惑地回答:“臣妾前儿还入宫给您请安的!” 这是说笑。旁边的人也跟着微笑,随后便知趣地找了理由离开。 “不是稀客就是常客了。”众人离开后,紫苏微笑着对倩容说,“那也稀奇。” 这是认真了,倩容低头理了理衣袖,慢条斯里地回答:“臣妾听到些话,关于储君的。” “哦?”紫苏淡淡地应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街上的孩童都在唱‘龙君现,凤君隐,天下归一,九九同。’很有趣。” 紫苏点头:“我知道,昨儿有人唱给我听了。”赵全负责这些,怎么会错过这种古怪的童谣? “那么,娘娘喜欢吗?”倩容轻笑,一脸的无辜。 紫苏轻扣扶手,笑道:“为什么不喜欢?嫂子,我现在差不多是无所事事了!临近年关了,热闹些好!” “娘娘说得是!”倩容低头,笑意更浓了。 “今年的正旦,大哥应该会回来,永宁王府也会热闹些!”紫苏看着她,说了一个好消息。 “陛下已经准允了?”倩容知道夏承正因为北疆各营调换的事情上奏请求面君,却不知阳玄颢是否会同意。 “议政厅的公文应该已经发出去了!”紫苏给了肯定的答复。 夏承正是十一月初七到成越的,三天中与阳玄颢单独晤对五次,随后,给予全权的旨意便颁下了。这并不令人意外,事实上,夏承正上奏章的意思就是想回来一趟,为的是女儿的事情。 对这个长女,夏承正的感情很复杂,却也不乐见女儿迟迟得不到册封,倩容在信中含混其辞,紫苏也一直不给回复,他不能不着急,毕竟,这也关系到永宁王府的体面。 紫苏对兄长的催促只是微笑,沉默不答,但是,宗人府还是在十二月前给了册封的牒谱——从二品、谨宜郡主。 永宁王妃领着郡主进宫给太后、皇后谢恩完礼时,谢纹看了看小郡主,对永宁王妃道:“舅母是自家人,知道我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不知配得上郡主吗?” 倩容稍愣了一下,这话是当着紫苏的面问的,她抬眼并见紫苏一脸安详,想了想,还是道:“臣妾惶恐,此事还需殿下应允。”她自然是允了。 回到王府,倩容还没来得及对夏承正说这事儿,就听下人禀报:“吏部尚书杜全浩大人求见。” 杜全浩是来保媒的,正是为谢栉,夏承正也没犹豫,立刻就同意了这婚事。 倩容不解,夏承正不在意地道:“随阳敢请杜家人来提亲,自然是太后允了,册封礼刚完便来提亲,你方才又说有事,想来就是这事了!” 倩容一个字也答上来,只能点头,半晌才道:“可是,太后怎么会想起来与谢家结亲?” 夏承正一愣,也说不出缘由,两人正相对无语,就听王府长史匆匆禀报:“殿下,王妃,宫中报丧!” “什么?”夏承正与倩容同时惊呼。 “四皇子——暴毙!”长史很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 屋里的两人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原因了!”夏承正对妻子说,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十五章 冷月长风(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皇四子薨,追封章闵太子。 阳谨祺只活了十五个月,却是阳玄颢册封的第一个储君,面对少年天子近于歇斯底里的坚持,朝廷上下没有任何异议——已经死去的人获得再多的尊荣也无意义,而活人也争不过死人的。 皇四子的丧仪放在贤睿宫,阳玄颢被诸臣劝住,留在太政宫,紫苏也沉默地留在慈和宫,自赵全以降,所有宫人都战战兢兢。 四皇子是忽然离世的,太医赶到时,年幼的他已经没有呼吸,太医只能向婉妃禀报——四皇子已逝。婉妃当时就晕倒了。 云沐雪与皇帝是第一批到的,即使是皇帝的旨意,也只能太医徒劳地做些救治的动作,谢纹随紫苏到宁泰宫,看到慌乱的情形,两人同时皱眉。 紫苏越过众人走到摇篮边,伸手抚过婴儿的脸,随即瑟缩地收回手:“够了!让孩子安安静静地走好!” 内外所有人同时停下动作,一片凝重的寂静向众人的心头压下。 “不可能!”云沐雪嘶喊着抢过孩子,“谨祺还活着!你们快救救他!皇上!太后!皇后!谨祺还活着啊!” 激动的她语无伦次,拉住身边的每一个人,要他们触摸婴儿的身体,坚持那个孩子还活着。 谢纹的手被云沐雪强拉着碰触那个孩子,犹温的肌肤让她瑟缩了一下,生命的脆弱与死亡的冰冷令她颤栗。 在阳玄颢想要说什么前,紫苏狠狠地给了云沐雪一巴掌,打断了她的嘶喊:“燕贵妃!你能不能让哀家的孙子走得舒服些?” 冰冷的声音透着无情的残酷,让云沐雪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只能跪倒在地,绝望地呜咽。 紫苏看了谢纹一眼。谢纹会意地上前,想从云沐雪的怀里抱过孩子。云沐雪却忽然使劲地推开她,谢纹踉跄了一下,幸好宫人及时扶住才没跌倒。 “让我再抱抱他!”云沐雪抱着孩子低低地喃语,令所有人都无语地沉默着。 “沐雪……”阳玄颢上前环住云沐雪的身子,想让她起身。 “皇上……”云沐雪下意识地回应,双眼茫然地看着怀中的婴儿。 尹韫欢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令人感叹悲伤的情景,只不过,连她在内,殿内所有人都感叹悲伤不起来,尽管面上都是一样的沉痛。 尹韫欢没有出声,只是端庄地下拜行礼,随后在紫苏与谢纹的示意,缓缓起身,沉默地退到一旁,看着。 过了一会儿,紫苏再次看向谢纹,谢纹有些无奈地咬唇,再次走近云沐雪,却没伸手,只是很轻柔地说:“燕贵妃,将孩子给本宫,让他走到安心些吧!” 云沐雪张嘴想说什么,就听紫苏淡漠地说:“让人进来给四皇子准备吧!” 她猛地抬头看向太后,却只见太后站起身,由赵全扶着,缓缓向门口走去,这一晃神,孩子已被谢纹抱过去,交给宫人:“好好准备。” 她想争辩什么,却见紫苏转身对皇帝道:“皇帝也别留这儿了,这孩子福薄,受不起的。” 阳玄颢抬头,眼神明亮地看着母亲,极认真地道:“这一世受不起了,朕给他来世积福!” 紫苏皱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帝,母子俩的对视有了僵持的意味,但是,紫苏似乎没有坚持的打算,片刻之后便道:“也好!这一世你们父子缘浅,积福来世也是好的!” 至略人对轮回之类的说法并不看重,但是,总是安慰人心的说辞,没有人会刻意地反驳,紫苏说了这话便离开了,但是扶着她的赵全却分明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太后轻微的颤抖与眼底一闪而逝的怒意。 ——当着这么后宫的面,阳玄颢反驳太后的的建议!前所未有! 紫苏很平静,回到慈和宫同样平静,这样的平静令赵全与叶原秋不得不小心以对,两人不想让无辜宫人受迁怒,便亲自随身服侍,直到紫苏忍不住发话:“行了,不用小心翼翼的,哀家不会发火的!” 紫苏是笑着说这话的,但是,赵全与叶原秋同样不敢确定这话的真伪,因为,她的手上正拿着皇帝追封四皇子为皇太子的诏书。 紫苏将明黄色的诏书折起放好,淡笑着道:“怎么?不相信?不就是追封为皇太子吗?年幼的皇子追赠为太子本也是成例!” 赵全与叶原秋不敢答话,却也相信,紫苏不会动怒了。 皇子早夭,治丧时的仪制很难办。至略的传统习俗是不为年幼的孩子办丧事,认为早夭的孩子福缘浅薄,不办丧事能让孩子早得解脱,若想治丧,就必须有官职爵位才行。皇室也遵循这个习俗。若是皇子早夭,一般并不治丧,只有生母等亲近之人为之素服三日,只有获得追封的皇子才能有正式的丧仪。 紫苏说追赠为太子是成例,却是夸张了,郑天子时,没有追赠的说法,圣清才开始有这种制度,皇子追赠为王是惯例,追赠为太子的则是生前已被默认为储君的皇子,以嫡皇子居多。 赵全与叶原秋对这些并不清楚,也就没有多想,若是尹韫欢听到,心里就会冷笑:“哪有这样的成例?” 元宁立国以来,追封为太子的都是嫡皇子,只圣清皇朝才有非嫡出的皇子追封为太子。 不过,她也只会在心里如此说,紫苏那么淡漠地说出这样的话,她是白痴才会去争辩! 其实,宫中上下都知道,皇帝是认定四皇子并非正常死亡的,尽管太医们一再说——四皇子是早产,先天不良,太年幼又不能用药,但是,阳玄颢不反驳,只是问:“永宁贞王是同样的情况,也没这么早过世吧?” 这个问题谁能答?四皇子只是看上去瘦弱,但是,并没有严重的病症,而永宁贞王却是实实在在的三天一场小病,十天一场大病,仿佛随时会没命,却就是没死。 太医们不敢答话,更不敢把这话往外传——那不是证实了四皇子的死因可疑吗?而他们是真的找不出死因有什么特殊的。 紫苏不是动怒,而是出离愤怒了——阳玄颢根本是确定四皇子就是她杀的了! 不!不只是皇帝,后宫中又有几个相信四皇子的死与太后没有关系呢?只不过相信是一回事,确定是另一回事!没有证据,谁能指证皇太后呢? 气过头,紫苏反而想笑了,挥手让赵全等人都退下,她坐在榻上,认认真真地堆棋子。 阳玄颢将诏书送来本也不是询问的意思,紫苏连想都懒得去想。 云沐雪伤心欲绝,后宫中婉妃同样是伤心不已,还病倒了。 谢纹特地去看婉妃,知道她的心结在何处,特别宽了她的心:“谁都知道你疼四皇子,但是,你也需保重自己,否则不是折四皇子的福吗?”这话已表明,四皇子的死不会与她有关。 婉妃无力地摇头:“皇后娘娘,妾哪里是为那些话?妾是想到四皇子便难过……不能自已……谨祺那孩子……真的很可怜……” 谢纹半晌无话,好不容易才道:“命数如此……” “是啊!命数如此!从哪儿来,便哪儿失!他本不该来这世上走一遭!”婉妃低声地苦笑。 谢纹低斥了一声:“婉妃!”随即便挥手让宫退下,“这话不要再说了!连想都别去想!” 婉妃苦笑:“我是当您的面才说的。别人?我说了得被当成疯子!” “你知道便好。”谢纹叹息。 宫廷内外,从皇帝开始,都认为皇四子的死与太后有关,谢纹只能沉默,也只有沉默,所有人都只能沉默。——那是辩不得的话题! ——其实,太后为保护那个孩子所做的真的够多了!谢纹看得清楚,连尹韫欢也明白过来了,却也正是因此,才更令太后难过沉默吧! 想起阳玄颢的反应,谢纹无奈地叹了口气,为婉妃将被子拉上一些,口中只是淡淡地道:“好好休养,我们只是后宫。” 婉妃却抓住她的手:“皇后娘娘,太后与皇上……你打算如何?” 谢纹的脸色一白,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即使病倒,也不是!”婉妃答得坦白,“我只要知道应该知道的,自然也就能知道。” 谢纹明白她的意思,阳玄颢这一次若是对太后发火,甚至责问,太后再愤怒也只是愤怒而已,可是,皇帝陛下没有对太后有任何不满、恼怒的表示,只是避而不见,侧面询问了许多人,这意味着什么,她们都清楚。 “你多虑了,陛下是太后的亲子……”谢纹仍然安慰她,婉妃却笑得冷漠:“皇后娘娘,不说我们的皇帝陛下是否还记得这一点,便是他记得,太后娘娘又是会将一切交给别人决定的人吗?” 问得尖锐,谢纹再无可逃避,只能沉默,婉妃也沉默着。 阳玄颢不再信任母亲,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信号,所有人都清楚。 倩仪对此十分愤怒:“他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生的!” 谢清只能安慰愤怒的妻子:“陛下的确不知道。即使是知道了,他也不可能不怀疑四皇子的死因。” 倩仪冷笑:“太后真要除掉一个周岁的皇子,有必要弄到这种程度吗?永宁王府有多少种手段让人走得不知不沉?暴毙?!” “正因为是没原因的暴毙,陛下才怀疑啊!”这一次开口的不是谢清,而倩容。 他们三人与夏承正此时在永宁王府的暖阁里,围着薰笼而坐,身边的侍女捧着各色器具,在听到王妃冷淡的嘲讽之辞时,尽管都是忠诚的王府老人,也不由地变了脸色。 倩容的话令谢清伸手凑向薰笼的动作顿了一下,询问地看向表妹,却见倩容正看着自己的夫君,不禁诧异地问道:“陛下怀疑什么?” 夏承正抿了抿唇,替妻子回答:“陛下调宫门典卫询问宗族女眷入宫的情况。” 夏承正是永宁王的独子,少年入仕,领的第一个官职便是宫卫统领,宿卫皇宫,三年后,领禁军大统领,整座皇城的安全都由其一手掌握。紫苏摄政期间,内宫外朝,宫卫、禁军的将领全部是夏承正指定的亲信之人,阳玄颢亲政后,几次用兵,调换过一些将领,但是,夏承正的亲信还是掌握着宫廷的兵权。 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夏承正当然会知道,知道之后,甚至不必发挥想象力,就可以明白皇帝在猜疑什么。 谢清脸色稍变,跟着就听永宁王淡淡地道:“陛下今天降敕,再次调换宫卫。” 阳玄颢的不信任已经延及舅家,或者说,只是单纯不想再由一人掌握最亲近的宫卫与禁军。 谢清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样的举动,下意识地转动掌中的茶杯。 “我准备回北疆了。”夏承正说得冷静,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却让谢清的眼角一跳,直直看向他。 夏承正负手而起:“陛下要换人,就给他一个合适的人选,景瀚那边的人不合适,麻烦随阳费心了。” 景瀚也是掌过宫廷兵权的,但是,以皇帝此时的戒心,那些人的确不合适。 “殿下与……景瀚议过?”谢清试探地询问,音在弦外。 夏承正听得懂,唇角现出一抹极浅的笑容:“……没有!” 谢清有些意外,却没有表示,夏承正侧头,很轻地问道:“本王就不能拜托谢相吗?” 谢清眨眼,随即轻笑着点头——是否为紫苏的意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应该如此做。 “我会找个合适的人选出来。”谢清答应,随即又笑了,“其实,陛下的选择并不多。”想在军中找出与永宁王没什么关系,能力又尚可的将领出来,难度颇大。 夏承正点头,不再说话,显然,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倩容的声音插入:“殿下准备回北疆,谢家是否该正式行聘才好?” 夏承正准备回北疆并非意气用事,而是被一份急报迫的——成佑皇帝平定内乱。 这个时候,北疆必须加强战备,镇北大将军的确不宜离开。 十二月二十一,永宁王陛辞离京。 十二月二十五,皇帝下诏,令五大营都督轮调。 轮调的诏令,紫苏隔了一天才知道。赵全禀报此事时,齐朗也在,对紫苏此时才知道这份诏命,他稍稍惊讶了一下。 紫苏落下棋子,轻笑:“景瀚认为我应该知道?” 齐朗摇头,看了一下棋局,落子离手后,才沉吟着道:“陛下是刻意避开你下诏的吗?” 诏命不是紫苏应该知道的,但是,他以皇帝的举动应该瞒不过她才是。 紫苏冷笑了一下,回答他的问题:“不是。只不过我让赵全他们隔一天再禀报事情。” 齐朗愣了一下,赵全趁机行礼告退。他能做的事情不多,而且,他也没有选择,只能跟着紫苏走。 齐朗看了赵全一眼,随即又看向紫苏,半晌才道:“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不再挽回?想好了放弃那人?想好了最后决定? 紫苏放任阳玄颢决定一切,也就是放任他们母子间的裂痕扩大……直到再无挽回的可能! 那时,她便能做出更多有利的决定,却未必是最好的。 紫苏扔了棋子,放弃对弈,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齐朗道:“我做得还不够吗?母子间的情份,我成全得还不够?现在呢?怀疑也就罢了,他连永宁王府都扯上,你要我如何?” 殿内一片寂静,齐朗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好一会儿,紫苏自己笑了:“景瀚,老人们说得对——子女是前世欠的债!” 齐朗依旧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为阳玄颢解释?似乎他自己都为之愤怒;为紫苏说话?他是阳玄颢的臣下! 紫苏也不需要他说话,齐朗有他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勉强,也不想勉强,终究,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插手了,史笔汗青之上必然是万劫不复的骂名。 “其实,我也没有想好!”紫苏叹息,“也许,我只是想看看,皇帝最真实的想法是如何?他是否已……”最后的话终是未出口,紫苏只觉得满心都是苦涩,令她再无法说出一个字。 ——他是否已不将她当作母亲! 这样的话如何出口?仅是如此的想法已令她心痛得无法言语! 她舍了性命生下的儿子,到今天,竟将她视为杀子的凶手!他已忘了,那个孩子同样是她的孙子,身上一样有她的血! 或许,他只是想起了云沐雪之前的话,认为她的权势已经威胁到他? 或许…… 无论是什么样的猜测,于她,都已没有区别。 ——结果都是相同的。 ——她的儿子,元宁的皇帝,已认为她是对手!或者更残酷一点……是敌人! 身处权力的中心,亲情便是如此脆弱不堪,少许的怀疑便足以毁灭她辛苦十多年的努力! 齐朗从身后拥住她,静静地陪她盯着窗前花架上摆着的吊兰,沉默良久,双臂渐渐用力,紫苏抬手覆上他交握的双手,目光仍有些茫然。 “我陪你……看下去!走下去!……一直到最后!”反手握住她的手,齐朗轻语。 第二十六章 冷月长风(中)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四年正月,帝以苏恒安为禁军大统领,总领宫廷防务。 苏恒安是寒族出身,还是那种真正的寒素家门,五代算下来,都找不出一个与官字搭边的亲戚,他也不是恩科入仕的,而是在服兵役的时候被当时的江夏大营都督赏识,着力栽培了一番,五年前,他被任命为江夏大营的都督。当然,也不能否认,他的妹妹嫁入汜州杜家是一个关键原因,尽管只是侧室,但是,一来,她嫁的是杜家嫡系的公子,二来,入门一年后,她便生下了儿子。 禁军大统领是一品的官位,不可能允许来历不明的人担任,资历稍浅一点都会被质疑,阳玄颢选了苏恒安,虽然不合惯例,但是,也说得过去。于是,刚因为轮调而接掌关中大营的苏恒安,不得不再次移交防务,前往皇宫。 阳玄颢依着惯例,勉励了一番,要求他整肃防务,确保宫廷安全,苏恒安也的确有能力,迅速进入状态,宫卫与禁军都波澜不惊地接受了这项人事变动。 阳玄颢的决定在朝廷并没有引起什么议论,宫卫、禁军都直接保护皇帝与皇室成员的,这种问题,外臣不宜过多地干涉,更何况,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紫苏听到消息,依旧只是冷淡地一笑,并没有任何表示。 阳玄颢视之为默许,云沐雪却不这么看,她隐约觉得,这一切都在紫苏的意料中,否则,紫苏不应如此淡然。 紫苏的沉默令云沐雪不安,她很清楚,这样的沉默总有一天会以更激烈的方式结束。 云沐雪更清楚,阳玄颢只是一时悲愤,又是第一次面对自己孩子的死亡,才会下意识地认定了一切与太后有关,其实,并没有太充分的支持。 如果阳玄颢冷静下来了呢? 云沐雪不敢想,她也明白,有些路是不可能回头。 似乎,她只能让阳玄颢走到不能回头的地步,同时,也就压上了自己的一切。唯一庆幸的是,紫苏也在放任这样的结果。 庆幸,也令人心惊。 ——放任到最后,那无可挽回的结局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事实上,云沐雪很清楚血浓于水是什么意思,紫苏只有一个儿子,即使到最后,那位太后也未必会对皇帝怎么样,但是,她呢? 云沐雪苦笑,不再去想。 正月的庆典结束,后宫再次平静,但是,谢纹却很不安,皇后掌握着宫法大权,在这个时候,也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谢家无法给她更好的意见以自保,毕竟,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相对皇后这个看似显赫的位置都有着太多的强势。 倩仪很中肯地告诉她:“谨宜郡主与谢栉已经订婚,太后对你是有保护之意的,但是,这并不表示太后不会动你,毕竟从宗法上来说,你与谢栉已没有关系。” 谢纹明白这位婶婶的意思,太后想保她,只是因为她姓谢,但是,不可否认,正是因为那桩婚事,阳玄颢才没有敢对她这个皇后说什么,后宫才平静地以敬畏之心继续尊崇她这个皇后。 婉妃的问题很现实——太后与皇上,她该如何选? 如果可能,她很希望自己能像某些皇后一样淡泊优雅地远离世事,无论如何,属于皇后的尊荣永远不可能是别人的,但是,她不可能做到。 她的家族同样在两宫之间犹豫,这并不是普通的政治斗争,而是攸关家族此后几十年兴衰存亡的选择,再好的交情也不能用在这个上面。 谢清在听到四皇子暴毙的消息时,便气急败坏,想追回杜全浩,却被倩仪拦了下来:“你便是派了人去,这会儿,尚书大人也已经进了王府,怎么追?承正表哥对长女也不是全无感情,不然,回京一趟就特地为她求见太后吗?你悔婚,不说别的,永宁王殿下先恼了你!你若是想好了,我就不拦了,可是,你连决定都没下,先得罪承正表哥,恐怕不好吧?” 谢清也知道追不回来了,便没有坚持,却道:“太后这是逼着谢家表态呢!” “又不是一时三刻见分晓的事情!”倩仪认定了拖字诀。 谢清也只能点头。 其实,倩仪也知道,结了这桩亲,若是再想脱了太后这边,只能舍了谢纹,可是,一个皇后对家族来说又岂是能轻易舍弃的? 顺势而为倒是简单,逆势而动就困难了,无论如何,谢清也只能先站在太后一边,再慢慢想办法。 紫苏看得清楚,但是,没有说什么,齐朗却是找了机会与谢清详谈,之后,两人对此讳莫如深,再见面,亲密依旧,紫苏便问了齐朗一声,齐朗冷笑,却没有说话。 “随阳有他的难处,我本也没想用他的力。”紫苏拍拍他的手,安慰他。 齐朗摇头,连目光都冷了下来:“不是我不休恤他,而是他至今没个决定,这是你我才容他,换个人让他犹豫试试看!真不知道……” 紫苏反而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开口:“当年谢老是怎么说随阳的?便是天塌下来,谢清也有应对的法子,但是,若是事情出乎意料,他冷静下来的时间,足够那边事情了结了。” 齐朗也想起来了,不由笑了笑,握着紫苏的手,拥着她,笑问:“你真是如此想的?” “这不是朝堂上的政见之争,随阳能做的其实有限,但是,他选错了,就毁了谢家的基业。”紫苏倚在他怀里,将他的手合在掌心,轻笑,“他没有立刻做决定,倒也不是坏事!” 齐朗皱眉:“你在说我的决定做得太快?” 紫苏起身,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轻笑着摇头:“撇开其它不谈,你与随阳不同的是,齐家在后宫没有人,你除了我,还能选谁?” 齐朗失笑,勾起她耳边的一咎散发,摇头说:“你算得好!” “不是算得好,而是,景瀚……”紫苏一直没有松开的手更加用力,“你与他不同。” 齐朗微笑,没有说话。 “随阳只是一时震惊,给他点时间吧!”紫苏似乎十分纵容的样子。 齐朗扬眉,不满地扯了一下她的头发:“你还真敢说!那你那么急着设计谢栉娶谨宜郡主又是做什么?” 紫苏笑出声:“所以,他才会震惊!”想了想,又道:“景瀚,你觉得皇后如何?” “皇后……”齐朗不明白她这会儿为什么提起谢纹,斟酌着用词,“很有分寸的一个人。” “她很聪明!”紫苏微笑,“很有分寸的人都是聪明的!” “你是为了牵制皇后?”齐朗马上明白了,却很惊讶,“有必要吗?” “谢纹虽然一直没露声色,但是,她没有做过一件逾越身份的事情!这不是简单的‘听话’二字就能说通的!若是她与皇帝同心……会很麻烦!” 齐朗沉默半晌:“陛下会与皇后同心吗?” “……他们是结发夫妻!” 结发为夫妻,执手长相依。结发夫妻是不同的,至少在元宁的礼制中,只有结发夫妻能够合葬,侧妾不说,继室也不能与夫君同穴。 不能说紫苏多虑,谢纹确实在犹豫,她从未期待过阳玄颢深情以对,自然也不会失望难过。她视他为夫君——她必须忠诚的男人,因此,她的确想过劝谏。 阳玄颢的举动令她心寒,却也只是心寒,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深刻的羁绊,信任二字确实太单薄了。 阳玄颢指责皇后未尽到嫡母的义务,疏忽皇子的状况。——谢纹上的奏笺也是这样自责的,但是,谁都知道那是套话,阳玄颢却抓着不放,大有要她自请废后的意思。 虽然她不是最早伴驾的人,但是,他们之间有近十年的情份!——竟抵不过一个周岁的孩子! 尹韫欢背上同样的罪名,与谢纹一样,她沉默着领受,没有分辩一个字。——面对盛怒中的皇帝,分辩可以算是最糟糕的举动。 这种情况下,所有后宫都是紧张的,但是,阳玄颢似乎已经在两个最高贵的后宫身上发泄足了怒火,竟没有再迁怒于任何一位后宫,包括婉妃。 对此,尹韫欢几于自嘲地对谢纹说:“谁让妾与娘娘看是尊荣,出身却远不够尊荣二字啊?” 谢纹稍好一些:“也许其他人会认为那是荣幸,毕竟皇帝还知道你我,也没办法忽视。” 齐朗不太相信在被阳玄颢近于羞辱地责备之后,谢纹仍然会为皇帝考虑周全。 紫苏看出他的怀疑,却只是温柔地微笑,没有再解释。她喜欢此时氛围,而有些解释是不适合这时的。 齐朗也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们身边总是有太多的繁华喧闹,私密的安静是他们喜爱的,但是,意外之所以是意外,但是因为它的突然与不受欢迎。 慈和宫很大,尽管有浪费的嫌疑,却也是必要的,也因为它很大,长宁殿总是安静的,因此,听到争执的声音,紫苏与齐朗都很惊讶。 苏恒安离开江夏大营时,他的妹夫曾告诫过:“皇室的事情,臣下是不能沾的,但是,有些位置是不可能摆脱皇室的事情的。”很绕口,他却记着了。 那时,他没有料到自己会掌握禁卫大权,只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需要记住一些从未接触过的事情。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禁卫大权不是那么好掌的——燕贵妃在御花园被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冲撞,受了不小的惊吓,皇帝要他立刻查清,循着痕迹,竟来到了慈和宫,他更是头痛,也担心若是太后也被惊吓了,他可能就会成为任期最短的禁军大统领了。 无论苏恒安怎么说,赵全与叶原秋都不敢放他接近长宁殿的,至于其它宫殿,倒也配合着苏恒安搜了一遍,见苏恒安领着人往长宁殿走去,两人同时拦在他面前。 “苏大人,太后娘娘已经休息了!”赵全保持着对外臣的礼节,语气却是坚定的拒绝。 苏恒安因他们两人的动作一愣,下意识地道:“就是因此,我才要确认娘娘安泰啊!”他是真担心有人闯进太后宫。 今夜本不是叶原秋值宿,因为苏恒安要搜查,她才不得不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当即就冷笑:“娘娘又没有出声,自然是安泰。” “若是……” “没什么若是!”叶原秋答得肯定,“苏大人,奴婢不觉得慈和宫有人闯入,大人还是去别处吧!”这已是在表示怀疑了。 苏恒安其实也察觉出不妥了,毕竟慈和宫上下都冷着脸,显然很不高兴,他也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只是对有些事情陌生而已,这会儿一愣反而明白过来,脸色立时苍白。 赵全一直看着苏恒安,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手肘轻碰了一下叶原秋,示意她见好就收,叶原秋也没坚持,缓了一下语气:“苏大人是职责所在,奴婢等自然无异议,可是,仅凭一点猜测便去打扰太后娘娘,未免就过分了,奴婢这个掌印尚宫与赵总管也就不必再在宫中待着了!奴婢等不足惜,但是,慈和宫的威仪受损,奴婢等却是万死莫赎了!” 说得严厉,却也给了台阶,苏恒安脸色数变,终于一拱手:“在下初掌禁卫,思虑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两位说得极是,在下再去别处吧!” 赵全送苏恒安出去,叶原秋转头看了一眼长宁殿,一片黑暗寂静,稍候了片刻,便摆手让所有宫人离去休息。 赵全返回时,就只见叶原秋一人立在中庭,一身的萧索。 “怎么了?”赵全有些忐忑,以为有什么事,叶原秋摇头,轻语:“云沐雪……算是毁了!” 即使之前紫苏还有各种顾虑,从今夜开始,都是必致其于死地而后快了! “可怜她?”赵全惊异,不觉得那位燕贵妃有什么值得叶原秋感叹同情的! 叶原秋再次摇头:“是陛下与太后娘娘……” 两位都是至尊至贵之人,叶原秋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只能任“可怜”两个字在口中、心中回响不息。 赵全听得懂,怔忡了一下,只能沉默。 紫苏听得分明,气得颤抖,齐朗硬攥着她的手才没让她妄动,他很清楚,紫苏在火头上,将长宁殿拆了都可能,但是,那样……很糟!因此,尽管他也愤怒,却仍按捺了下来。 按捺下来的只是动作,心中的怒火却怎么熄不了。 “我要杀了她!”寂静中,紫苏愤恨地冷言。 “那太容易了!”齐朗亲吻怀中人的发际,声音极轻也极冷。 既然当时没有发火,紫苏便当作此事没有发生,只是教训谢纹:“后宫的规矩散漫了!” 谢纹请罪,随后便整肃后宫纪律。 苏恒安当然也查清了事情,只是一个小内官白天事情没做完,回去晚了,冲撞贵妃后,担心处罚便连忙溜了,阳玄颢见查清了,也没深究,命宣政厅的刑司处置,紫苏却发了话:“犯错不要紧,存了侥幸的心思便容不得了!” 谢纹被紫苏眼中的冷意吓住了,不敢违逆,内官执事更不敢,最后,三十杖便让那个小内官送了命,这才了结了事情。 也是因为那人是供奉职司的,并非在宫里伺候,才了结得快,否则,只怕不牵出一群人是不会了结。 二月初十是皇帝的生日,自然是隆重盛大的。不是整寿,阳玄颢只是白天接受朝臣的恭贺,晚上并未设宴,只由皇后安排了一个家宴。 这一次,云沐雪相当谨慎,事实上,自从那次流苏步摇的事情之后,云沐雪在稍正式点的场合都十分小心装束。因为是皇帝的生日,所有后宫都将自己妆点得极为优美,衣香鬓影尽是温柔红粉,紫苏特别调笑了几位,引来后宫的笑声。 见紫苏高兴,阳玄颢特别让几个会奉承的后宫坐到紫苏身边,就在调换位置的时候出了事。 云沐雪与婉妃都很沉静,虽然附和着微笑,却没有讨好太后的心情,阳玄颢便示意两人稍退,两人默然行礼,悄悄离开位置,婉妃离得稍远,没什么问题,起身离开的样子便可以了,云沐雪却要经过尹韫欢的身边,正好是上汤羹的时候,尹韫欢身边伺候的尚仪只顾着主子,竟没看见云沐雪经过,正碰到云沐雪身后的宫女,一盏银耳红枣羹直接洒到云沐雪身上,铜盏落地的声音令殿内立时安静。 那名尚仪跪下谢罪,云沐雪穿的是绛色宫装,绯色裙裾上绣着鲜活的石榴花,质地上好的锦缎上洒上这么一摊,尤为显眼,云沐雪不由就沉了脸,却又不好在皇帝面发作,听那个尚仪口中不住地请罪,更是心烦,一拂袖冷斥了一句:“蠢才!” 倒不算过分,毕竟身份不同,云沐雪只斥一句倒是那名尚仪的运气,可是,那人是尹韫欢的尚仪,她当着尹韫欢的面教训便是大忌,尹韫欢面上自然过不去,脸立刻沉了下来,本来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尹韫欢眨了一下眼,缓了神色,淡淡地道:“燕贵妃说得是,是本宫愚蠢,竟调教坏了一个尚仪!” 尚仪与尚宫都是由皇后处置的,尹韫欢这话一出,谢纹只得讪笑:“皇上的好日子,让她先下去反省吧!过了今天再处置!” “你们什么身份,值得和一个尚仪计较吗?”紫苏不太高兴了,“燕贵妃换了衣裳再来侍驾!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殿内再次歌舞纷呈,笑语吟吟。一个插曲而已。 第二十七章 冷月长风(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史记后妃列传》 顺宗尤爱云氏,一年即册贵妃,位在妃之上。妃执礼谦让,仁宣太后誉之。崇明十四年二月,太后谕,妃加尊号慧贤。 如果将史料放到一起来读,就会很容易发现——崇明十四年二月,在云沐雪降为昭仪的同时,尹韫欢获得了更多的尊荣。 元宁一朝,皇后获得尊号是惯例,但是,妃嫔却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世祖出继五皇子后,为静贵妃加尊号静康,从来都被认为是补偿,是不可重现的例外。因此,研究者历来认为,尹韫欢在云沐雪降为昭仪的事情中起了重要、甚至是关键的作用。 这种推论很可信,但是,由于史料的缺乏,始终无法得证实。 崇明十四年二月初十发生的小插曲并没有记入正史,即使是《内起居注》也不会记录一个尚仪的过失,尽管对于很多人来说,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它,也就不会接下来的事情。 第二天,谢纹作了裁决——免职,供奉浣衣所。——十分公正,连当事人都没有异议。 作为一种惯例,十天后,尹韫欢将那个被贬为宫女的女子从浣衣所调回了启祥宫,作为协理后宫的贵妃,她当然有这种权力,更何况那也不算什么罪不容赦的大过,因此,没有人说什么。 尹韫欢也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某些问题,那名宫女仍然近身侍奉,因此,例行请安之后,云沐雪看到那个本应在浣衣所的宫女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慧贵妃,你身边的宫女很眼熟……”云沐雪询问的语气很平静,尹韦欢答得更加理所当然:“燕贵妃是指她吗?她冒犯过贵妃您,所以这么多人中,您才觉得眼熟吧?” 平静的话语隐含讥诮,论口才,从小与兄弟一起读书的尹韫欢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云沐雪又怎么会听不出,立时就皱眉:“皇后娘娘裁决是让她回到启祥宫吗?” 尹韫欢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她受教了。我也习惯由她伺候,皇后娘娘仁善,体恤我,便准了将她调回来。” “如果后宫的律法都是这样执行的,本宫就不明白宫法有何森严之处了?”云沐雪尖锐地反击。 整日强调礼法宫规的人不是她! 尹韫欢一拂衣裙,神色依旧淡漠:“宫法并没有说她必须一生受罚!” 的确没有,事实上,犯错的宫人受过罚之后,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也不是希罕的事情,关键是其受上位者多少的眷顾。 云沐雪一时语塞,尹韫欢看了她一眼,便缓步离开,乘了肩舆,打算回宫。 尹韫欢根本就是在挑衅,她对这位燕贵妃已没有一丝好感了。人心就是如此,厌恶一个人非常容易,喜欢一个人也非常容易,但是,一旦形成定论了,想改变,非常非常困难。 云沐雪在肩舆起驾时,冷冷地开口质问:“慧贵妃是打算包庇她了?” 抬起肩舆的宫人没有动,尹韫欢轻笑:“燕贵妃,她已然受了处罚!”随即摆手,她的尚宫立刻道:“回宫!” “将那个宫女拿下!”云沐雪几乎同时冷言,“本宫要请教皇后娘娘,什么叫受过罚了!” 云沐雪带来的宫人立刻上前,尹韫欢愤怒地喝斥:“放肆!”一跺脚,命宫人放下肩舆。 “莫说你我同为后宫一品,便是本宫不是贵妃,只是九品采女,甚至只是承过恩宠的宫人,你也没有资格拿我身边侍奉的宫人!燕贵妃,只有皇后娘娘有这个资格、这个权力!而你——只是贵妃!”尹韫欢坐在肩舆上,端庄高贵,姿态优雅,说的话却已是再刻薄不过了。 “本宫有没有资格似乎也轮不到慧贵妃来评断!”云沐雪用同样的方式回敬她,“若是本宫错了,让皇后娘娘处置便是!” “拿下!” “云沐雪!” “有什么事本宫都承担了!” “可能吗?” “我们试试看!” “放肆!” “什么?”云沐雪有些奇怪,尹韫欢的声音一直不高,可这声斥责竟是充满怒意的大声。反问脱口而出,随后才反应过来,那声“放肆!”并非出自尹韫欢之口,她僵硬地转身,尹韫欢与周围的宫人早已参礼。 “你们把这儿当成什么地方了?这是长和宫!”谢纹被两人的针锋相对气得直抖。——在长和宫宫门前争执得如此激烈,真当她这个皇后是摆设吗? “娘娘恕罪!”尹韫欢抢先请罪,“燕贵妃执意要拿妾宫中的宫女,妾如何劝说都不行,妾一时激怒,惊扰凤驾,妾死罪。” 谢纹脸色稍霁,问宫门上的宫人:“是这样吗?” 宫门上伺候的小内侍,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话:“奴才先听到燕贵妃娘娘要拿人,后来才见两位娘娘争执的!”总算他还有点分寸,把话说周全了。 谢纹很满意这样的回答,对这个内侍也很满意,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转头问云沐雪:“燕贵妃,你有什么说法?” “妾看到皇后娘娘前些天调配到浣衣所的宫人在慧贵妃身边……”不等她说完,谢纹便打断了她的话,她已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本宫知道,是本宫允了的,燕贵妃有什么意见?” “妾不敢,只是想问娘娘,是否执行宫法可以如此转寰?”云沐雪抬头看向谢纹,目光中分明带有逼视的意味。 谢纹这些天的心情一直不好,本来就火大,听到这样近于质问的问题,又见她如此逼迫,当即就冷笑:“原来如此!难怪太后娘娘说后宫的规矩散漫了!一个宫女而已,燕贵妃有意见,自可对本宫说,与慧贵妃争执是什么意思?这般态度,难道要本宫将后位让给你?” “臣妾不敢!”云沐雪大惊失色。 “不敢就好!”谢纹一摆手,“一个宫女,也值得两位贵妃如此较真?慧贵妃,后宫首要安宁,既然燕贵妃如此不满,她就不要再呆在你身边了!”说到这儿,谢纹看了那名宫女一眼,眼见她满脸的绝望与祈求,不由心软:“逐她出宫吧!”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必为难一个无辜的人呢? “谢皇后娘娘隆恩!奴婢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那名宫女猛然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一个劲地磕头谢恩,最后还是刘顺示意内侍将她带走。 尹韫欢没有什么表示,皇后娘娘当着众人下令,谁能有意见? 谢纹眼神一冷,对两位贵妃道:“好了,现在看看,如何处置两位!” 这个时候,其实只要将姿态放低一些,事情也就过去了,毕竟,尹韫欢与云沐雪都不是说处置便可以处置的人,可是,云沐雪偏不肯,嘴角微扬,嘲讽之意明显:“皇后娘娘公正仁善,妾等听凭处置!” 一片寂静,尹韫欢低头掩去眼中不可思议的神色,半晌才听谢纹道:“给两位贵妃收拾个偏殿候着!传旨后宫,清宁殿大礼!”语气平直,不带一丝情绪。 尹韫欢知道事情要闹大,心头不由闪过一丝懊恼。 清宁殿大礼,听着庄重祥和,其实就是对犯错的后宫、宗室女眷进行裁决。那可不是教导、训戒之类的对待,也不可能仅是背书、禁足之类的处罚,而是杀一儆百的严惩。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真正算下来,后宫的宫规律法多数还是家法,但是清宁殿大礼的裁决却可以算是国法了,皇后的权威在此彰显无遗。 叶原秋向紫苏禀报此事,紫苏当时就愣了一下,回过神却是叹息:“哀家在长和宫没动过清宁殿大礼,现在想想,真是可惜!” 永宁王妃就在旁边,听到这话儿,忍俊不禁:“清宁殿大礼从来都不算吉礼,娘娘您可惜什么?” 紫苏正色回答:“后位之重便在于此,哀家却没试过,如何不可惜?” 倩容再忍不住笑声,连咳好几声才掩过去,随后笑道:“若是这样,娘娘何不摆驾清宁殿?” 紫苏极为严肃地看了大嫂一眼,见她不为所动,笑得愉悦,不由莞尔,摆手道:“那是皇后的事情,哀家凑什么热闹?” 倩容随即便岔开话题,说起世子如何如何,紫苏关心侄儿,心思便不再放在长和宫。 叶原秋有些奇怪,不明白太后为何一点都不将长和宫的事情放在心上,转念又豁然开朗——无论如何,后宫太平静、云沐雪太沉稳都不是好事,这时候出点事情才好! 谢纹换了朱红色的大礼服,动作是不紧不慢的从容,加上披帛之后,她优雅地起身,前往清宁殿。 皇后谕旨,清宁殿大礼,后宫上下无人敢怠慢,皇后再宽厚,这个时候失了礼数都不会有好下场。从寝殿到清宁殿的时间,足够后宫妃嫔了解事情经过了,因此,觉得惊讶的不乏其人——仅是争吵值得如此严肃地处理吗?就算是贵妃,必须谨慎以对,也没到清宁殿大礼的程度啊! 谢纹的心情不好是一方面,但是,更重要的是,她有些承受不住了。皇后的位置有太多人想要,即便谢家的权势如日中天也断绝不了这种想望,而她又只能得到那份权势有限的庇护,阳玄颢因为四皇子的死迁怒于她,甚至认为她是帮凶,她再如何也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从未经历过大的困难,可以说,她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否则,不管尹韫欢与云沐雪如何争吵,只要没有闹到她面前,她都不会理会的。 清宁殿虽然有刑堂一样的意义,但是,布置的并不肃穆,相反,这里是长和宫唯一为妃嫔准备了座位的宫殿,细节处的温馨周到在宫中几乎找不到第二处,但是,没人会认为这是令人舒服的地方。 就像此时,温热的茗茶、精巧的点心,本来十分诱人,但是,没人动一下,甚至没有人交谈。 清宁殿……单是这三个字便足以令后宫保持沉默了。 谢纹进殿时并没有人通传,但是,始终关注着的后宫都立刻跪下参礼。走到凤座上坐定,谢纹才缓缓地道:“免礼!” 内侍将这声吩咐大声报出,所有后宫起身,却没有人敢坐下,身边就是司刑执事,没有人敢行差踏错。 “坐!”谢纹没有如往常一般温和言语,简短的吩咐显得十分冷漠。 后宫犹豫着,参差地坐下,谢纹微微抬手,刘顺会意地吩咐宫人“请”两位贵妃过来。 尹韫欢与云沐雪来得很快,两人依旧保持着贵妃的仪态,并未因此堕了身份,从这一点说,两人都很优秀。两人在殿中跪下,尹韫欢深深地叩头,以示请罪。 “本宫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各位也都知道,就不复述了!”谢纹坐得端正,语气清冷,带着微微的嘲讽,“两位贵妃娘娘,是否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尹韫欢此时已然抬头,却没有说话,她的位次低于云沐雪,需要等云沐雪开口之后,她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 云沐雪跪下之后一直低着头,此时也保持着姿势,迟迟不开口。 谢纹的神色不变,过了一会儿,对一边作记录的礼司录事道:“记下,燕贵妃未言其它。” 礼司录事是个看着文秀的内侍,二十多岁的年纪,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刚想说什么又闭了口,沉默着低头,提笔在面前的簿本上写下皇后要求的那句“燕贵妃未言其它。” 这不合规矩,但是,皇后并未说错,他若不记,难道让所有人一直等下去,直到云沐雪开口吗?至于规矩——也要看现在是不是讲规矩的时候。又不是什么关系千秋万代的原则,他一个内侍有什么好坚持的? 谢纹根本没去看他是否照做,吩咐之后,紧跟着便问尹韫欢:“慧贵妃可有什么要对本宫说的?” 尹韫欢再次顿首,说了一通深刻忏悔的话,将姿态放低到一定程度了。 不过,很快,所有的后宫都努力地将这通话默记于心,因为,谢纹听她说完之后,一抬衣袖,连神色都缓了下来,温和地说:“既然慧贵妃已经自省,此事衅端又非自尔开,本宫便不予追究了,还望慧贵妃牢记方才的话才好!” “妾谨记!”尹韫欢低着头,声音是波澜不惊地平静,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谢纹的目光再次投向云沐雪,后宫佳人各人有特色,若说云沐雪艳冠群芳,未免看轻了出身高贵的各个后宫,但是,明艳与英气交织的气质却后宫中独一无二的一份,即使跪着,云沐雪的骄傲亦未损半分。谢纹抿唇——云沐雪若是不入宫,想来会更加动人吧! 这样的骄傲气质不属于宫廷! 掺了异样的骄傲气质更会令人生厌! 谢纹的手在宽袖中交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出裁决:“燕贵妃云氏,逾制越权,不睦宫妃,擅启衅端于前,不思悔改于后,位居一品,不能表率,本宫念尔初犯,降为昭仪,迁永清堂禁闭自省。” 云沐雪猛地抬头,盯着谢纹的眼睛,却只看到一片冰冷。 永清堂,她初入宫,未册封时的居所! 谢纹在警告了! “皇后可真是选了一个好地方!”紫苏刚送走永宁王妃便听到这个消息,却只是如此淡漠地评价了一下永清堂。 展开许久未动笔的画卷,紫苏细细地调着颜色,迟迟没有落笔。 “赵全!”紫苏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唤了一声,赵全靠近一步,低头答应。 “去长和宫一趟,传哀家口谕,慧贵妃谦和明礼,深省自抑,皇后宜加尊赏,以为后宫表率。”紫苏稍加思索,便毫不犹豫地开口,赵全没有立刻领命,而是询问:“皇后娘娘若是问何种尊赏为宜,奴才如何回答?” 紫苏凝神想了一会儿,看着赭石的颜色愈加鲜明,缓缓地道:“尹韫欢自然当得起慧字;风急浪险,分忧之人不多,贤字亦不算过。就仿静康贵妃例亦无妨!” 赵全一愣,随即领旨离去。 叶原秋一直未说话,只是在紫苏动笔之后,侍立于桌旁,沉默而细心地研着墨石。 红色在纸上渲染开,一幅山枫层染图在笔端呈现,枫叶的红色似火,本是很美的,叶原秋却觉得,那一抹抹的红分明是血的颜色。 “给你了!”紫苏钤印之后,抬头对叶原秋说,“你看得专注,想来是喜欢的!” 叶原秋一愣,见紫苏一脸平静,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眼中却是清冷依旧,不由低头,恭敬地答道:“谢娘娘!” 初春时节,万物发生,这个时候又怎么会有羡秋的心情呢? 第二十八章 高山流水(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四年三月初五,永宁王开城遇刺。 成佑皇帝对于元宁取寒关的事情十分不满,因此,在北原风雪封道之前,挥师南向,占白河平原,周扬大惊,但是,紧跟着的大风雪阻止了所有战争行动,只有到来年二月,才能有大规模的调兵行动。 夏承正回到北疆便加强了战备,并强行隔出战略防御的纵深,二月中旬,周扬开始意在收复白河平原的进攻,与古曼互有胜负,渐成东西僵持之势。 古曼能有如此局面,必须归功于吕真高明的治理手段高明。周扬与古曼又一直往来密切,多有婚姻亲缘关系,在最初的反感之后,面对生活状况的好转,古曼的统治也就不那么难接受了,毕竟,周扬纷乱的政局导致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繁琐税赋,令普通民众的生活愈加困苦,民族的因素不那么明显之后,选择便容易许多。 这是白河平原的居民的想法,看似富庶的白河平原在最近十年中一直承担着远超过能力的税赋,上缴税赋之后,留下的粮食还要缴纳地租,根本无法养活佃农的家庭。饥饿是恐怖的,当有人宣布你只要交缴很少的税赋,甚至规定地租的上限时,没有人能坚持所谓的气节,更何,那些人似乎算不上异族! ——某些时候,人总是能找出无数的理由说明自己行为的正当,只要他想活下去! 元宁人对此深感不耻,大正皇朝的统治之后,至略人对异族抱持着天然的怀疑——非我族类即代表不可信、不可妥协!至略人仍然接纳外来的知识与文化,但是对外来的人却只有纯粹的排斥。 尽管如此,在边疆,仍有大量的异族人在军中,因为他们是优秀的军人,这一点,无论是南疆还是北疆,都是相同的。 夏承正的遇刺也是正是因此。 刺客是一个世代居于燕东郡的周扬人,元宁收复北疆之后,他与家人留了下来,效忠于元宁,在他行刺之前,没有人认为他可疑,可是,他偏偏行刺了,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仍然令人震惊。 那人不是真正的刺客,他被当场俘虏,没有自杀,永宁王的亲随幕僚十分愤怒,严讯拷问,却只得到一个回答:“他是罪魁祸首!他害了周扬!” 纳兰永在三天后终于出面制止了无意义的拷问,他对那人说:“你有自己的思考,这很好,但是,同样是周扬出身,我并不能认可你的想法。至略的一位贵人说过一句话,我很喜欢——没有哪一个民族能被外来者毁灭,如果真的被外族毁灭了,只能说明那个民族本来就已死亡!” 这句话是张翊君说的,正确与否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后世的学者专家一次次为此争论,褒贬不一,但是,不可否认,张翊君主持朝政期间,至略对言论的宽容度是前所未有的,一些具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们盛赞——“当皇朝的命运已无法改变,至少至略会永远存在!”张翊君是否高尚、先知到如此程度暂不评说,但是,那段时间对至略的意义是得到肯定的,大正皇朝的统治下,无数的民族被融合、被毁灭,但是,至略坚持了下来,并重建了自己的国家。 纳兰永认可这句话,因为他是周扬人,他一直在思考周扬的情况,最后,他发现,这句话用来形容周扬再合适不过了。 他看不到周扬的未来,周扬人的骄傲封闭了所有的路,也许彻底打破再进行重建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谁有这个勇气?谁敢做?谁能做? 纳兰永知道至略有广阔的未来,当他知道朝廷的决定后,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永宁王的内卫震怒不已,镇北大将军府上下都为之震怒,北疆的气氛时前所未有的紧张,一时间,各营中的异族都成了怀疑的对象,处境艰难,因为事涉永宁王,各营主官再清醒理智也不敢随意表态,直到京中的消息传来。 刺杀没成功,但是,永宁王受伤也是真的,那人在刀刃上用了毒,夏承正不得不暂留开城休养,医官不愿他费神,下属心怀愧疚,一心********,种种因素综合到一起,夏承正竟然不知道下属已经开始排斥行动,直到永宁王妃的急信送到,信中在慰问之后,小心地劝说夏承正克制,不要过激行动。夏承正先是一愣,随后便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的疏忽了,连忙召集众人,处理善后。 朝廷的正式公文比永宁王妃的信迟了三天,是同样的意思,并将收复北疆时的种种宣言重申了一遍。 夏承正又是伤,又是处理善后,自然没有过多关注京中事情,直到再次闲下来休养,他才知道,自己遇刺的时机太巧了! 云沐雪所受的惩罚是严厉的,谢纹册后以来,从未对妃嫔施以如此严厉的惩罚,事实上,对于朝中很多人来说,后宫刑罚过甚不是好事,那意味着皇后权威不重,后宫不宁。 宣政厅的记录转往礼部备案时,朝中哗然,三司言官的弹劾表一半是冲着皇后的,另一半则冲着云沐雪。 阳玄颢的震怒改变不了任何事实,谢纹根本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便已经命宣政厅将裁决交礼部,同时严令云沐雪立刻前往永清堂,不得与任何人相见。 面对阳玄颢的质问,谢纹很平静地听完,随后很淡然地道:“陛下是君、是夫,您给臣妾定的罪名臣妾只有领受的份。” “你以朕不能废你?”阳玄颢觉得被羞侮了。 “您当然可以!”谢纹低着头,说得云淡风轻,“臣妾出身寒微,本就没资格入主长和宫!” 阳玄颢狠狠地掀了手边的茶盘,为谢纹不软不硬的回答。 他能用什么理由废后?废的还是结发妻子! 阳玄颢没有看到,说完那句话,谢纹长袖中交握的双手便松开了,垂下的眼神中一派平静。 如果这便是自己的结局,谢纹也没什么不满的。可是,一阵寂静之后,阳玄颢拂袖而去,什么话都没有说。 谢纹跪着没有动,直到尚宫诚惶诚恐地将她扶起,见自己的亲信一脸担忧,谢纹轻拍了一下对方正扶持着自己的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 “娘娘,奴婢还是不赞同您如此严惩后宫。”挥退宫人,尚宫再次进言,“您素来宽和仁厚,此次过苛,无异于为山九仞,功溃一篑。” 短短一天,她已如此进言五次,谢纹一直没有回答,这一次,她同样没有抱期望,但是,谢纹却回答了:“已经登山了,不继续堆土,就只能摔下去了!” 徐尚宫立刻明白皇后的无奈了。 谢纹这个皇后从一开始就打上了太后一系的标签,论出身、论才情、论宠幸,怎么算,谢纹在宫中都处于中庸的位置,只是因为她姓谢,只是因为紫苏应允了谢清与谢家的期望,她才能够入主长和宫。 阳玄颢的一切温柔、尊敬都源于她结发妻子的地位,而不是她这个人。她能将未来的一切寄托在他的身上吗? 这样想的不只是谢纹。谢纹很清楚,尹韫欢比她更早确定了立场,否则,向来清高、孤傲的慧贵妃怎么会在乎一个犯了过错的尚仪? 太后那句分忧比什么话都有分量,谢纹没有异议,尹韫欢的尊荣愈盛,于她愈有利。 阳玄颢拂袖而去的原因也在于此,尹韫欢殊加恩荣之后,云沐雪的处境更加艰难。——后宫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同时要对付一个妃嫔,那个妃嫔不会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阳玄颢狠狠地拍了一下步舆的扶手。肩负步舆的宫人不安地停下,却只听到皇帝冷言:“去慈和宫!” 紫苏听到皇帝驾到的消息,稍稍愣了一下,随后搁下书,起身离开明心轩:“到明泰殿” 自从四皇子暴毙,阳玄颢一直没有在定省时间之外前来慈和宫,紫苏在明泰殿见他也有冷淡之意,因为那太正式了,有史官在侧。 阳玄颢一见明泰殿三个字就是一愣,进殿后,看到“懿德沛仪”的匾额不由轻扯了一下嘴角。 “怎么不坐?”紫苏进殿就见儿子站在殿中,不由讶然问道。 阳玄颢看向母亲,随即看了一眼跟在她身侧的赵全与叶原秋,默然行礼,抬头时,赵全等人已经离开,不由笑了一下——他的母后永远心细如发,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去。 “皇帝还不坐下?”紫苏轻笑,抬手拍了拍手边的方垫。 阳玄颢再次深深地行礼:“母后娘娘,我要如何做,您才能放过云沐雪?” 紫苏变了脸色,她已经无力去问诸如“云沐雪有什么值得你如此?”之类的问题了,但是,听到这样的话,她仍然无法不生气,抛开太后、皇帝的身份,即使是一个普通母亲,也不会愿意听到儿子如此说话吧?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将母亲的柔软心思全都搁在一边,缓缓地道:“不要让她影响你的判断!”这是一个太后应说的回答。 阳玄颢定定地望着母亲,心头涌上不可压抑地的酸楚:“母亲,我是皇帝,可是我也是人,人不可能完全客观地判断事情!” 紫苏静静地看着儿子,好一会儿才冷静地道:“你知道你是皇帝!” “这个皇帝不是我想做的!”阳玄颢凄言,言下之意,云沐雪却是他想要的。 紫苏没有动怒,眼都没有眨一下,却依旧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么,来生你莫要生在帝王家,更不要作嫡皇子!” 阳玄颢看着母亲,眼中满是震惊,但是,随即就听紫苏严厉地命令:“方才的对话删掉!” 史官躬身执礼,将面前的记录撕毁,重新写了一遍。 “皇帝坐下再说吧!” 阳玄颢终于坐下,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母后娘娘,云信道按察御史再次弹劾燕州数家世族,朕准了齐相拟的条呈,所以,后宫能否宽待燕州?” 紫苏曲起手指,轻抚过冷硬的扶手,目光平静得如老井水,看着儿子,却只是缓缓点头。 “陪我走走吧!”紫苏忽然起身,离开明泰殿,阳玄颢稍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紫苏没有出慈和宫,只是在宫殿间随意地走动,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看见长宁殿了,她才停下脚步,阳玄颢上前一步到她身侧站定。 赵全与叶原秋知机得很,离得稍远一些,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清楚得看到皇帝忽然变色的神情。 不多会儿,阳玄颢便行礼告退,紫苏点头,转身目送他离开。 第二天,谢纹告了病,没有来请安,后宫事务也交由尹韫欢负责,紫苏当然关切地命人问候了一番。等谢纹病好了,来请安谢恩,紫苏看她因为消瘦更显风liu的神态不由轻叹了一声,又问了两句,才道:“皇帝命刑部接手燕州世族事了,皇后宽容一分吧!” 谢纹咬了一下唇,半晌,开口却是说:“臣妾遵旨。太后娘娘,陛下为何不直接对臣妾说呢?” 紫苏挑眉,眼中有一丝讶异,但是,她仍然温和地回答:“此事不能由皇帝说。” 皇帝要严惩,但是,安抚也是必要的,这件事却不能出自他的口,否则,臣下揣测上意,事情便复杂了。 谢纹会意了,低头行礼:“臣妾明白了。娘娘恕罪!” ——宽容要有分寸。 ——有些事,她不应计较的! 两人正说着,就听殿外匆匆跑来一人,两人同时望去,却是赵全,见太后与皇后都看着自己,赵全腿一软,眼见就要跪下,却又强撑着站起来,跑到紫苏身边,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什么?”紫苏失声惊呼,“现在如何?” “虽然受了伤,但是没有性命危险。”赵全的回答让谢纹眼角一跳,不安地看着紫苏。 紫苏轻敲扶手,沉吟半天才道:“皇帝那边挽不回了……皇后!” “是,娘娘!”谢纹一凛。 “找个理由,放云沐雪出来!”紫苏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立刻,就在今天!” 谢纹皱眉,有些为难,却没有拒绝,因为紫苏紧接着就说:“永宁王遇刺,燕州……” 她不懂朝政,但是,既然与朝政有关,紫苏吩咐了,她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出了慈和宫,一路上,谢纹都在为“理由”犯难,等回到长和宫,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只是,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刘顺越过尚宫,扶她下舆,她稍了一下,没有拒绝,进了殿,坐下后,她看向刘顺,刘顺便低声道:“燕昭仪从前儿就吃不下东西,娘娘,是不是请太医看看?” 谢纹一怔,却见她的总管一脸的复杂神色,不由明白,不敢相信地说:“你说什么?” 刘顺没有重复,只是回答:“奴才得报之后查过宣政厅的彤案记录,对得上。” “自然对得上。”谢纹不由冷笑,“宠冠后宫又不是假的。” 刘顺低头,没有回答,等谢纹吐出一句:“请太医过去吧!”他连忙躬身答应。 寥寥数语的意义令徐尚宫震惊,更担心不已,看着皇后毫无血色的脸色,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悄声询问:“娘娘,可要做些什么?” “能做什么?”谢纹的声音很低,但是,意思很清楚,“由她去吧!后宫……只是后宫……永远都不可能有多少份量!” 国事、朝政面前,她们的份量微不足道! “可是,若是那样……娘娘,您的处境……” “本宫是皇后,其它……”谢纹苦笑,“顾不得了!” 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报,燕昭仪有孕。谢纹一脸笑容,命宣政厅拟旨,解除禁足,晋二品。 云沐雪的运气尚好,燕州的运气尚好,只是,运气……实实在在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 ps:迟了几小时,不好意思了,放假回家,车上睡了一觉,到家还是困,一觉睡醒,赶着更新,还是到这儿了…… 第二十九章 高山流水(中) http://.biquxs.info/

对云沐雪的状况,再不甘愿的人也不得不说一声“她运气好!”尹韫欢如此,谢清也是如此,甚至连夏承正也感叹了一番。 夏承正在战场之外的敏锐性十分差,但是,听了他的感叹,几个幕僚却另有想法,纳兰永便是其中之一,但是,事涉元宁皇室,他谨慎地避嫌,没有发表意见,自然有人对夏承正说相同的意见。 “殿下与各位将军只看到行刺者是异族人,便往周边各国联想,若往深处想,古曼与周扬当真要行刺岂会用自己人?” “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是燕妃受罚的时候……” “运气有时候也要看怎么说了!殿下若不愿见这般的运气,自可换个说法!” 夏承正先是被幕僚的进言吓了一跳,随后便坦然了,摇了摇头:“时机不对!留着吧!” 跟随时间长些的幕僚便明白了——太后没有开口,可见时机不对,只能留待以后发作,毕竟,周扬的情况尚未明了。 其实云沐雪一点都不认为自己的运气好,阳玄颢忽然开始冷落她,而云家的案子在谢清的指点下,也越发清晰起来。 官员少有眼睛不亮的,摆明了就是谢家要彻底打压云氏,谁去惹事生非?更何况,云沐雪本身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得宠。 帝心既然难测,自然是明哲保身为上了。 阳玄颢一直没有去见云沐雪。叶原秋禀报给紫苏时,紫苏不在意地摇头,一点都不当真。 “他是想护着她呢!”紫苏对齐朗这么说,齐朗没在意,随口应了一句:“那不是很好!” 紫苏重重地搁下茶盏:“很好?” 齐朗一凛,回过神,笑道:“自然!一个云沐雪有什么用处?不是碍着她身后的燕州,何必对陛下的宠幸担心?这次的机会很好,不是吗?” 阳玄颢想护云沐雪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很明显,他有这样的觉悟,或者说,他也不愿意再因为感情搅乱自己对朝政应有的判断了。 很好,不是吗? 紫苏却不高兴了:“可是我现在就想对付她!” 齐朗为她的任性姿态感到好笑:“那更没有问题!” “齐朗!”紫苏气极,忍不住拍了桌子,齐朗抓住她的手,无奈地摇头:“如果她有贵妃娘娘的一成,还值得你如此,你这会儿急什么?便是陛下想保,也要看对方领不领情啊!” 云沐雪是实实在在地犯了紫苏的忌讳,紫苏连半条生路都不想留给她,但是,紫苏不能不考虑阳玄颢——既然阳玄颢还在意她这个母亲,她就不能不在意这个儿子。 那天,紫苏用平直陈述的语气说了那晚苏恒安到慈和宫的事情,阳玄颢当时就变了脸色,一个字都没有说,对紫苏来说,这也就够了,至于云沐雪,就像齐朗说的——也要看对方领不领情啊! 换了谢纹或者尹韫欢,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再纠缠家族的事情,道理很简单——先自保,然后才保人! 说得更残酷一点,后宫能做的有限,真的有限,可是再有限总是能有作为的,因此,自己好才能留得一条后路。 云沐雪若是懂得这个道理,便应该偃旗息鼓,以退为进。这一手,尹韫欢用得最好。 阳玄颢是真的生气了,无论如何,云沐雪想在那件事上作文章便是不可宽恕的。紫苏不会宽恕她,但是,他却舍不得,或者说,狠不下心来,毕竟,她没有成功!即使如此,他也知道必须给她一个教训了。 阳玄颢的后宫素来平静,从未在后宫花过心思的他只想到冷落这种教训方式,当然,他也的确没时间流连后宫。——受战事的影响,周扬与古曼两国的平民都开始向元宁的边境线方向逃亡,战争对平民的生活实在是影响太大了,元宁的安定成了他们的希望。 永宁王在四月初再次严令封闭边关,不得接纳别国流民,但是漫长的边境实在很难真正封锁,更何况,即使不接纳,若是那些流民聚集在边境上,也不是好事,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处饥寒交迫之中,对元宁的名声也不好。再说那些越境成功的流民,一听要遣返回乡,连自杀的事情都出过,北疆上下都头痛不已。 到四月十八,夏承正已经上了五次奏书,请求朝廷确定政令,以方便北疆行事,可是,议政厅一时间没有好办法,只能一再重申既定的原则,唯一给出明确答复是,对越境成功的流民,在无法确定身世的情况下,按《匿人法》对待。 元宁对平民的迁移并无严格的管理,但是,进出城镇、旅宿、租购房屋与土地,都必须有被称为“旌券”的身份证明,在大多数地方,遗失旌券虽然麻烦,却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有边疆地区,没有旌券即视为“匿人”,若没有三个以上的可靠之人担保,旌券是不会补发的。匿人被严格管理,实行保甲、连坐的制度,为的是防止间人渗入。 这意味着,在不与别国交恶的情况下,元宁朝廷还是倾向于接纳那些流民的。纳兰永有些不明白,元宁朝廷为什么要背上这样的负担。 一个书吏不以为然地告诉他:“匿人的口粮要靠自己赚,不值钱的,奴婢还有个身份,他们连身份都没有,死伤数字全看负责的典史怎么报!怎么会是负担?” 这是纳兰永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情,不由大惊失色:“那不是草菅人命吗?” “哪有那么严重?”书吏觉得他夸张了,“证明不了身份就说明有问题,再说,只有我们这儿与南疆实行《匿人法》,那些人不冤屈!” 纳兰永摇了摇头,显然对他的解释不以为然,但是,他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是世家公子出身,但是,绝对不是知世事的贵公子,被逐出家门之后,流浪多年,他比一般人更清楚,这类事情背后会有多么黑暗、多么肮脏的交易,而草菅人命四个字绝对是说轻了。 至略的人口相较于土地而言还是称得上地广人稀的,北疆要好一些,毕竟至略的繁华中心一直在以成越为中心的北方,也正是因此,纳兰永以前并未真正接触过《匿人法》。而南疆则不同,那里开发并不充分,对人力的需求很大,但是,气候湿热的南疆在至略人眼中实在是个可怕的去处,所以,议政厅刚颁下公文,平南大将军府的行文也到了夏承正面前,康焓的亲笔信比公文直率得多,直接就说——殿下您那里不想要的匿人直接移交给我,所有手续我命人办! 人命在这种情况下还真不比草贵重,所以,纳兰永的叹息是对的。 不过,匿人的事情是不必永宁王亲自过问的,所以,夏承正看到匿人所呈上的公文不由愣了一下,没往下看,直接问身边的亲信幕僚:“这份公文怎么送到这儿来了?” 那人看了一眼,回答:“殿下,此事必须您亲裁,属下等不敢擅自作主。” 夏承正没再问,重头开始看公文,看完之后,抬头问道:“东西呢?” 那名亲信从一堆公文下面抽出一个封匣,上面有匿人所的签印封条,夏承正随手扯开,打开封匣,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一番动静,其它幕僚也看了过来,夏承正随手搁下打开的封匣,冷言:“诸君之意如何?” 封匣里是一张白纸,上面是一个墨印,除了那名已经知道此事的幕僚,黑黑的印记令所有人瞠目结舌——是燕州军大统领的“征平将军”印。 其实,控制匿人折最初目的是为了防止间人,自然,每一个被查到的匿人都会被严格检查,当然,天有不测风云,意外被劫的情况也是有的,匿人所最近收容的一个人便是被抢劫、失去旌券的商人,本来,这种情况要好一些,那人又是北疆人,身份查清很快,但是,在最初的例行检查中,匿人所的小吏却发现那人携带着这张纸,寻常人不认识,可是,匿人所上上下下都是眼界极广的,自然认识,再想到那人自承在周扬经商,遇战事急回的经历,谁都想到有问题,这才急忙上报。 夏承正所受的教育中,国是在君之前的,元宁的传统、至略的传统都是如此——君不明,臣自行,然不叛生国。 正因如此,叛国是不赦之罪,株连九族,不论妇孺幼稚,只有一个死。 “此物既然呈上,殿下只有上奏,且应……”一个幕僚小心地说明,但是,看了一眼夏承正的脸色,终是没有往下说——应当如何,夏承正会不清楚吗? 夏承正将那张白纸取出,摊开在桌面上,看了良久,才道:“子非,替本王拟奏表。本王马上要去燕州!” “殿下,您的伤……”何攸何子非是夏承正的亲信之一,草拟奏书是他的职责,但是,此时,奏书并不是重点。 夏承正摇头:“燕州现在是后方。”不能乱,他必须解决这件事。 夏承正没有带大军前去,只带了一营亲卫,赶了两天两夜到燕州军的驻地,接替风铭任大统领的仍是风家人,名铄,是风铭的嫡亲弟弟。 因为风铭的死,风家对永宁王的成见颇深,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否认结果,对夏承正的到来,风铄自然不会有多少欢迎的热情,夏承正也不理会他的情绪,在主帐坐定,等各将校参见后,便直接吩咐:“你等先出去,本王有话对风将军说。” 众将虽然困惑,但是,到底是军人,都依言退出,只留下风铄站在夏承正面前,刚想抬头,就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替父亲打!”夏承正冷言,风铄曾师从夏光擎,算起来是夏承正的师弟,但是,这个情份如今还剩多少,却是值得商榷的。 尊师是元宁的传统,风铄因此受了这一巴掌,不过,话还是要问清楚,夏承正再次不等他开口,便道:“将军首重令,你的将印可好?” 风铄一愣,脸色立变:“永宁王殿下,您也要有根据才能说这话!”无论文武,丢失令印都是大罪,谁都不可能接受这种罪名。 哗地一声,夏承正将那张纸甩到他面前,从牙缝里崩出两个字:“解释!” “你要是说不知道,我现在就斩了你!”夏承正将佩剑握在手里,冷冷地警告。 以夏承正的身份,对地方官尚有顾忌,对麾下武将,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即使风铄是从一品的将军衔,也是一样。 风铄捡起那张纸,只看了一眼,脸色立时苍白,半晌才艰难地回答:“家门不幸!” 夏承正眯起眼,手在剑柄上轻抚,沉默地思考了很久,才再次抬眼看向他:“我不管你怎么做,你若摘不清自己,我不会保你!” 朝廷不会管你是家门不幸,还是真的通敌,只以守职不谨便足以问罪满门,风铄要做的选择不轻松。 “……是!” 夏承正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只是转口道:“记得对宗族长老解释,别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风铄看向他,笑得嘲讽之意十足:“永宁王殿下也看燕州世族不顺眼了?” 夏承正神色一凛,冷笑:“燕州世族有什么不同吗?那些罪名搁在夏家人身上,同样罪无可赦!元宁的天下可不是世族的天下,燕州同样是元宁的一份子,你们怎么总是拎不清?” 风铄语塞,夏承正笑得更加冷淡:“你们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殿下……这是我们的家园!”风铄说得认真,夏承正也正色回答:“自然是!没有人说不是,就像易州是我的家园一样,但是,风铄,至略同样是我们的家园!” 风铄再不言语,却不肯服输,夏承正只能摇头:“你们都是这样固执,所以,事情才走到这样的地步。” 最初的愿望很简单,但是,他们选择最糟糕的路,伴着更多的诱惑与野心,越走越远…… 夏承正不再言语,走出主帐,上马后,才对风铄说:“好了,就按方才说的,你部明日开始移防,巡防边境。” 风铄一愣,等回过神,夏承正已经离开,只有一个书记官留在原地,手里捧着公文,风铄打开,上面是镇北大将军的朱印,命令燕州军接手巡防任务,明日移交防务。 风铄在心里苦笑了一下,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说了一通意义、重责之类的话,命令各部准备交接事务,第二天,接防的人就到了,夏承正调了一营边关驻军来接防,没有任何可疑,风铄却知道燕州的路要到头了。 夏承正不会允许自己的后方有任何不安定的因素,燕州世族的路到此为止。 风铄可以摘清自己与家族,但是,仅此而已,交换的代价是燕州军的调离。 掌握燕州军的是世族,但是,燕州军中有更多的平民,通敌的罪名出来,世族的威望也就降到了极点。 夏承正是掌兵的人,他已经不去想朝廷的事情了,反正,现在,他要对燕州动手了。 紫苏知道这事便苦笑:“还真是乱七八糟了!” 赵全不敢答话,叶原秋同样垂手低头,殿内只有紫苏低沉的笑声。 “把事情了结掉吧!”紫苏闭上眼,“叶尚宫,去问问燕妃的情况。” “是!”叶原秋退了出去,赵全抬头看向紫苏,紫苏沉默了一下,对他道:“你去齐府与谢府,把这事告诉他们。” 齐朗在谢家,与谢清一起听了赵全的话,两人同时愣了半晌,齐朗缓缓道:“这时间,永宁王该动手了。” 赵全低着头,当什么都没听到。 谢清手里本就拿着笔,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在纸上划圈,口中淡淡地道:“陛下会恼羞成怒的!” 不同于之前的刑部定罪,这一次,夏承正动手必是斩尽杀绝,意义截然不同。 “镇北大将军本就有便宜行事的特权。”齐朗答得冷漠,仿佛那不是血流成河的杀戮,谢清却笑了:“景瀚,你说承正表哥会做到哪一步?” 虽然拥有这样的权力,虽然可以直接处置,但是,从来又有几人敢真的那般做呢? “别的不一定,肯定会一个家门被承正表哥用来立威。”齐朗轻笑。 “你这么肯定?”谢清放松了心情,搁下笔,故意问他。 “赵总管方才说得分明,首先是风铄的错,可是,风铄与风家必人摘清自己,总是要推到一个人身上的。风家总不会找个姓风的出来顶罪!”齐朗看向赵全,谢清也跟着看过去,赵全只能更深地低下头,不想给这两人留下话柄。 谢清没再抬杠,有些懂齐朗意思了,笑着道:“赵总管认为风家会把谁推出来?” 赵全被这话一惊,诧异不已地抬头两位相爷。 齐朗的语气温和:“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等风家的行动,赵总管认为呢?” 赵全本以为,紫苏让他来通报这两人只是想让他们有个准备,但是,很显然,他想错了!想想也是,紫苏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兄长承担那么大的责任? 要给永宁王减轻责任?怎么办? 赵全头上开始有冷汗了——当然是在永宁王的奏章到之前,让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燕州世族通敌! 这件事只有他能办! 齐朗和谢清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人选由你负责! 相应的,责任也得由他担! 不过,此时此地,再大的责任他也得担下来,否则,他就不用出谢府的门了! 想了想,赵全不得不说:“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朱珍是燕州军出身。” 说完,赵全便要告退,但是,齐朗淡淡地一句:“其它亦要劳驾总管大人了!”他不得应下,告退自然也没有说出口。 齐朗与谢清对官员的身份来历虽谈不上了如指掌,但是,要害部门的官员总是清楚的,这个人选要赵全提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相关的证据需要赵全去布置。 赵全不能不紧张,此时此刻卷入朝政纷争之中,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说保得住谁,但是,身不由已说得便是他这样的情况。 ---------------------- 这是补上周五的量,今天的更新会在下午。 第三十章 高山流水(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四年四月二十九,帝秘谕议政厅稽司部戡兵部。 议政厅稽司部是个很低调的部门,一般也没有人愿意与之打交道,虽然是议政厅的属部,但是与六方馆一样,只有皇帝能调动他们,他们只负责一件事,清查事实。 稽司部清查时,从不动用刑罚,但是,从没有人愿意回想被审查的经历。不过,一直以来,也从未有人指责过稽司部,因为,动用到稽司部,就意味着事情与通敌叛国有关系,这种情况,再过激的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 阳玄颢的这道谕旨一下,意味着兵部上至正二品的尚书,下至不入流的书吏,全部被稽司部隔离监管,直到确定事实。 兵部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即使各方的报告都说,兵部中有人通敌,阳玄颢也不得不慎,与齐朗等人商量之后,仍然只能秘密行事,连包围兵部、隔绝内外都是以边关事务紧急为由进行的,稽司部是个效率很高的部门,不过三天,就查清了事实。 齐朗也是到这时才知道稽司部的人居然都是内侍。 “有什么人比内侍更清楚折磨人心的伎俩?”紫苏对他的吃惊反而有些不解,“我以为你应该能想到呢?” 齐朗的脸色并不好看:“我本以为本朝并无太平阁之设?” 紫苏皱眉:“景瀚,你言重了!” 齐朗不语,等她的解释:“稽司部只是一个工具,只负责审查,而这种审查的困难如何,你也应该清楚,不能在情况未明的时候动刑,更不能伤及性命,你可有更好的办法?” 齐朗无言以对,紫苏明白他的想法:“稽司部没有任何权力,只能接受指令清查事实,而且,除了皇帝,没有人知道,哪些人才是稽司部的人。与太平阁差得太多了!” 不得不承认,如果阳玄颢没有下旨,连齐朗自己都不记得议政厅还有这么一个属部。 至于方才的言辞,纯粹是朝廷官员对内侍涉政的天然反感。 其实,正是因为稽司部这种绝对中立客观的立场,才会让事情如此顺利,换了任何的朝廷官员,都不免因牵涉燕州而犹疑。 稽司部查出的情况是,朱珍的确外泄的兵部情报,但是,并非通敌,那些情报被送回了燕州,至于通敌一事,需要在燕州进一步调查。 阳玄颢的谕旨还没有发出,夏承正的奏章便接连地到了。 第一份奏章是说燕州军大统领守印不善,燕州有通敌之嫌。 第二份奏章是说风铄之妻为刘氏女,印记系其擅取,夏承正以镇北大将军所领之天子剑斩此女,并查抄刘家。 这两份奏章到京的时间相隔没超过一天。 第三份奏章则是隔了三天才到,说的是,夏承正已下令燕州戒严,并将燕州军中世族子弟全数羁押,同时呈上了查抄刘家所得的部分文书。 就像谢清说的,阳玄颢是恼羞成怒了,他对燕州一再的宽容在此时分外显眼,无异于羞辱。前两份奏章尚可,夏承正的第三份奏章,几乎就是在说,燕州世族有半数参与通敌一事,而且,未参与的家族未必不知情,却无一上报朝廷。 这是一个讽刺,相较于燕州的荣誉,这就是一个讽刺。 燕州在用元宁的利益换取自己的利益。 很聪明的构想——只要恢复燕州的边境状态,燕州的特权自然可以恢复。 想法没有错,但是,很显然,没有执行好,或者说,古曼没有配合燕州。 云家正是参与的家族之一。 得到这消息,云沐雪受惊之下,流产了。 阳玄颢在暴怒之中,谢纹叹了一口气,吩咐:“等陛下平静些,再请曲总管禀报吧!” 云沐雪的情况却不太好,当天夜里便出现了大出血的症状,谢纹不得不让人立刻通报皇帝,阳玄颢虽然震怒,虽然不悦,但是,还是很快便来了,谢纹与尹韫欢参礼迎接,却只得到一句:“免礼!” 阳玄颢没有多说一个字,径自便进了云沐雪的寝殿。 失血令云沐雪的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连双唇都没有一丝血色,脆弱得令人心惊,阳玄颢的心仿佛被用力攥了一下,痛得不可言喻。 “沐雪……” 云沐雪没有任何回应,事实上,刚刚被灌进救命药汁的她已经睡着了。 太医不敢让皇帝离开,幸好阳玄颢只是坐在床榻旁,静静地握着云沐雪的手,并未影响针灸的进行。 直到天色微蒙,太医们才收起针具,回禀情况:“启禀陛下,燕妃娘娘已无性命之忧。” 阳玄颢说不出话来,只是疲惫地点头,谢纹在一旁吩咐:“那就好,请太医开方吧!” 三名太医行礼之后,退到侧殿开方,谢纹也离开了一下,验方之后命人取药,阳玄颢守了一夜,但是,也不能再逗留,回到太政宫,他才想起来问曲微:“怎么会这样?” 曲微小心地禀报:“燕妃流产的事报来时,陛下正在与兵部诸臣商议事情,奴才不敢打扰,后来,情况危险了,奴才……” “朕不是问这些!”阳玄颢打断他的话,“朕是想知道,怎么流产会这样危险?” 曲微低着头,回答:“陛下的子嗣少,所以可能不清楚。奴才听说,女人生孩子便是走一趟鬼门关,流产应该也是危险的,因为流产而送命的事情,奴才没入宫时就听过不少。” “是这样吗?”阳玄颢摇头,“曲微,这个孩子没有了也好,不是吗?” 这句话将曲微与所有宫人吓得跪倒在地,不敢应声。 阳玄颢此时无心纠缠此事,也无力去查清真相如何,就像他说的,“这孩子没有了也好。” “让皇后好好照顾燕妃!”阳玄颢按着自己的额头,语气十分疲惫。 宫中的人都是十分敏感的,皇帝流露出的冷淡是个十分清晰的讯息,即使是考虑朝廷上的状况而不得不如此,也足够令后宫上下开始小心地察看风向。 云沐雪的处境尚可,但是燕州籍的其它妃嫔却是首当其冲。 尹韫欢从来不问下面人如何行事,谢纹要照顾云沐雪,都没有理会这样的事情。 谢纹与尹韫欢都是极有节制的人,对待顺境不会过份得意,对待逆境更不会怨天尤人,但是,很显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此。即使是生长在战事不休的燕州,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拥有坚韧的心性。所以,谢纹听到宣执厅执事禀报,一名宫女被后宫责打立毙,不由愣了一下。 “……是说被后宫亲手打死了吗?”谢纹好半天才回神,看着面前的执事内官连连点头,本来就皱起的眉头就更紧了。 “按宫法当如何?”谢纹微微侧身,询问身边的宫人,刘顺在宣政厅当过职,比其他人清楚,见没有人回答,又见皇后神色茫然,是真的要答案,才上前一步,轻声地回答:“回皇后娘娘,凡宫内诸侍执事有失或处事有过,皆付有司定刑,涉身命者,报中宫决。” 元宁皇朝不允许擅取人命,即使是奴婢,主人也不能随意伤害其性命,皇室为天下表率,这一点执行更为严格,宫人一旦有过失,都须交内宫执事处置,主子是不能随意动手的,而且,若是刑罚会伤害到性命,或者导致残废,都须由中宫裁决。 谢纹对他的回答叹了口气:“否则呢?” 刘顺不敢随意地发言,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奴才不知详情,但是,视故意与否,处罚不一。” 谢纹这会儿也回神了,点点头表示明白,宫法在对待妃嫔的问题上,处罚的尺度完全由裁决掌握,就这会儿,她已经想起几例类似的事情,处置的轻重却判若云泥,从最轻的训斥自省到最严重的被废黜,实在是很难找到标准。 想了想,谢纹还是道:“先收禁吧!” 执事立刻遵命,行礼退下,带人将那名后宫关押到宫中的禁狱。 例行的请安时,谢纹没有向紫苏禀报这件事,处罚后宫是皇后的权责,便是问了,紫苏也不会答。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位太后了。 紫苏果然没有询问,只是问了云沐雪的病情,最4后轻描淡写地说:“既然是皇帝交代下来的事情,皇后可是向皇帝亲自回禀的?” 谢纹一怔,自从上次云沐雪降位以后,她很有自知之明,尽量不惹阳玄颢的关注,怎么可能亲自回禀? “应该亲自回禀的!”紫苏轻笑,拍了拍谢纹的肩,起身离开。 谢纹与后宫行礼恭送,待紫苏离开了才起身。 尹韫欢离谢纹最近,自然也就听到了太后的话,眼中眸光一转,便低头掩去所有神色,默默随皇后离开慈和宫。 谢纹坐上肩舆,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去太政宫!” 宫人没有犹豫,躬身答应,一行人往太政宫行去。尹韫欢与其它后宫目送皇后离开后,才各自离开,没走几步,就听一直在旁边不言语的华妃唤自己:“贵妃娘娘,妾想与您商量件事情。” 出身王氏的华妃是二月上晋的妃位,素来是不争不压的谦和性子,颇有才情,与尹韫欢倒是谈得来,因此,尹韫欢便停了步,转身笑问:“何事让华妃如此着急?”离开慈和宫自可随她去启祥宫商量,何必如此着急,不似她的性子了。 华妃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得不说:“是这样,安庆昨儿见着了一样东西,十分喜欢,可是……” 尹韫欢明白地点头:“是什么?我的吗?” “是……”华妃那样的出身,从小就被教育着只能接受,不能索取,自然心中尴尬,但是,为了女儿的喜欢,又不得不如此,便一口气说完,“是那只七珑熏炉。” 尹韫欢稍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想是觉得那只熏炉很特别吧?”那只熏炉内外七层,都是镂空的雕饰,并且每一层都可任意转动,最里面一层放置熏香,却是一直保持平衡,决不会将香散出半分,其实原理与普通的被中香炉一样,只是一来层数多,二来式样精巧,可放在袖中。这样的东西,紫苏不希罕,谢纹本就不喜欢熏香,最后便被尹韫欢留下了。 尹韫欢心思灵巧,自然喜欢这般精巧的东西,却也并非割舍不下的至爱之物,又正巧带在身上,说笑了一句,便从袖中取出,递给华妃:“既然安庆公主喜欢,便送给她玩吧,对她说,喜欢什么,也不必让你这个做娘为难,直接对我说就是。” 华妃接过熏炉,施然行礼,连声道谢。 用过午膳,尹韫欢正在中庭散步,却有宫人通报,华妃娘娘与安庆公主求见,尹韫欢皱了皱眉,让人将她们请到内殿。 “安庆说要亲自向娘娘道谢。”华妃如此解释,尹韫欢微笑着听公主说完道谢的话,眉角不着痕迹地跳了一下,却温和亲切地道:“安庆公主喜欢那样的玩意儿吗?本宫这儿还有一些。何尚宫,你领公主去看看。若是公主殿下喜欢,便送给殿下吧!” “谢娘娘!”安庆公主显然是真的喜欢那些奇巧物件,高高兴兴地随尚宫离开。尹韫欢这才敛了笑容,淡淡地对华妃道:“华妃将公主殿下教养得很好。” “谢娘娘夸赞,妾听说二皇子也极乖巧懂事,想来也是娘娘教养有方。”华妃客套地回话,却让尹韫欢沉默了良久。 华妃抬头,却见尹韫欢满眼的冷意,显然很不高兴,不由低下头。 尹韫欢冷笑了一下:“华妃很关心二皇子吗?” 一语中的,华妃不敢答话。 “看来本宫以后也要好好关心安庆公主才是!”尹韫欢的声音温柔,眼神却是冷的。 这会儿,她哪里还不明白华妃的意思?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王家的意思。 “……娘娘是否知道陛下的身体如何?”华妃也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道。 尹韫欢被这个问题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围,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已示意何尚宫将宫人都遣离,心中这才稍安定了些。 阳玄颢的身体如何?这个问题颇有深意,尹韫欢不能不深思。 “娘娘是可以看到医案的,何不亲自看看?妾纵有私心,也实在有限。”华妃不急不躁地缓缓言道。 尹韫欢没有再开口,只是在安庆公主回转,华妃告退时,慢慢点头,眼中的冷意却是退了不少。 尹韫欢稍坐了一会儿,起身对何尚宫道:“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尹韫欢逛了一下午,路过内医局时,进去问了一下二皇子的情况,不过片刻而已,却已知道了想知道的答案,心中无法不惶然。 皇帝的的确确是天下最苦的差使,纵然是锦衣玉食,若是食不甘味、寝不能寐,也是劳心伤身,不是养生长寿之道。 尹韫欢是侍过驾的,知道阳玄颢每日的疲惫,但是,从未想过,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她在家中也见兄弟苦读熬夜,并无大碍啊。 百般滋味,千样心思,尹韫欢一时心乱如麻,但是,有一个念头却越发地清晰起来——如果皇帝不在了,会如何? 有太后在,朝廷肯定不会有问题,但是,那不是尹韫欢最关心的问题,她关心的——也许……可能……应该……是——谁会是下一任皇帝……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尤其是在现任皇帝身体不好的情况下。 尹韫欢思索着。心思不可避免地活络起来——毕竟,没有嫡皇子,而皇长子也是身体虚弱的样子…… 不是没有希望,不是吗? 这样的情况是很难让心安定下来的! 尹韫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没有看到不远处的水榭中,紫苏倚在榻上,眼睛半睁着假寐,将她的神色收眼中,却没有说话,直到晚间,才随意地问叶原秋:“慧贵妃今天如何?” 叶原秋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继续为紫苏解开发髻,语气平淡:“华妃娘娘携公主去见贵妃娘娘,说到了陛下的身体,贵妃娘娘下午去了内医局。” “哦?”紫苏轻声应道,唇边有一抹浅淡的笑意,“皇后呢?” “……皇后娘娘留宿太政宫。”这一次,叶原秋稍顿了一下,才回答。 紫苏点头:“行了,我自己来,你们都下去吧!” “是!” 第三十一章 长夜未央(上) http://.biquxs.info/

《至略史元宁篇》第一章 崇明十四年,因燕州事,两宫相左,嫌隙弥深。 陈观的用词是谨慎的,治史之人惯有的理智与客观,令他从未下对宫谏之变的起因轻下判断。他认定了,文艺作品尽可以演绎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传说,史书却不可以。因此,尽管陈观所处的年代,人们已经对宫谏之变的始末有了习惯性的认知,他仍然拒绝采信。 阳玄颢太年轻,太稚嫩,但是,陈观并不认为一个已经能够驾驭朝政的天子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失去判断的理智,作为一个经历颇丰的学者,他对年轻天子的真心爱情更是一直抱有怀疑。 “爱情是美好,但是,绝非生活的全部。”陈观如此说,“一时的眷恋心动并不能说明那是天长地久的爱情。”事实上,这番话带有强烈的时代烙印。后来的人们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天长地久的爱情,而那时,人们仍然相信童话的说法。 陈观写过一篇文,原文失传,后人只能从他好友的只言片语中窥知一二——陈观将云沐雪撇开,用当时的情况推演发展,得出的结论是,宫谏之变是不可避免的,最后能那般结束,已是奇迹,颇有叹息历史才是最精彩的传奇之意。 太过冷漠的论调并不讨人喜欢,也许那篇文章未能传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在学术领域,陈观的观点还是被认可的,尽管在一般人听来,那太过无情。 崇明十四年,相较于征战不止的北原,至略十分安定。事不关己总是可以超然,成越的居民因此只将北疆的事件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同时也是通敌叛国的重罪,只因为,那是未遂的罪行。 阳玄颢没有责怪自己的舅舅擅权,相反,他下诏予以嘉许,并给予了相当的赏赐,但是,他的心情并未有所好转。不是说那诏命下得不情愿,而是因为,那并非是最难办的事情。 夏承正对燕州的处置照例引来的言官的参劾,不过,阳玄颢并不看重,那是言官的职责,值得肯定,但是,若说永宁王蔑视朝廷,他就只觉得好笑了,自然是不会当真。 谢清用那弹劾当闺房私话,与妻子说笑了一通,倩仪一边笑一边说:“这种弹劾虽然没错,但是,真的好笑,陛下难处置呢!” 谢清摇头:“这不难处置,循着惯例来就是了!难办的还是燕州。” 成越的童谣这样唱:“艳阳在天屏长空,夏木葱郁不见土。黄天浩浩,厚土载载,乾坤人间帝王家。” 仿佛是为了弥补,显宗皇帝自登基伊始,对永宁王的恩宠赏赐便是逾越礼制的。身为五皇子却被出继夏氏,这位永宁王是何心情,无人知晓,但是,他长年驻守边关,连世祖驾崩都以“大行皇帝未诏奔丧”为由不肯回京,想来是不愉快的。显宗给予了永宁王诸多特权,数朝积累,永宁王的权力如何,恐怕一时还真说不清楚。 所有的症结归根到底还是在燕州,阳玄颢对燕州的宽容又岂是只为一个云沐雪? 永宁王府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了,作为皇帝,阳玄颢不可能信任母系血缘便足以牵绊一切。权力尤其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永远都是诱惑,皇帝的信任需要更多的现实依据。 君弱臣强不是好事,夏承正因此一直沉默,不介意自己的外甥皇帝想增加势力,但是,这不不代表他就任其随心所欲,只不过是因为平衡并非坏事。 燕州军是一个巨大的筹码,一个可以在北疆牵制永宁王势力的筹码。紫苏与兄长明白皇帝的意思,如果是为了平衡各方权势,他们没有意见,毕竟失衡对他们也没有好处,但是,那有一个最起码的前提——燕州不能再独立行事。 以皇帝的势力来分散权力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一个自行其事的燕州想得到北疆的权益,未免就令人无法接受了。 如果这个势力不仅独立,还颇有主意地想牺牲元宁的利益,那么,夏承正又何必再沉默呢? 为元宁皇朝流血的不只是阳氏,夏氏同样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以此换回的一切并不是用来在今天给他们牺牲的。 即使抛开这些高尚的大义,仅仅作为易州夏氏的宗主,夏承正也没有任何理由对通敌叛国的燕州世族宽容,毕竟,易州与燕州相距并不遥远,他绝对不想冒腹背受敌的危险。 阳玄颢明白这些,但是,他也必须考虑到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严惩燕州会使他的权威受损,甚至可能让夏氏的威信凌驾于皇室之上。 他不能不考虑这些,就像紫苏不能不权衡夏氏的安危一样。 他需要一个人为他谋划,但是,他的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那天见到谢纹,却让他想到一个人——尹韫欢。 后宫不需要他操心,但是,这也意味着,他无法影响后宫。 此时此刻,阳玄颢前所未有地体会到盟友的重要性。 世家子弟多是少小无知时便相识相交,总有一两个投缘默契的知交,总能在漫漫岁月中守望相助。阳玄颢幼年即位,连出阁开蒙都是即位才开始的,没有入太学,也没有伴读,与寻常不同。一般来说,皇子读书后总能认识几个世家才俊,朝堂之上也有援助,阳玄颢却没有,也一直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有多么不妥。 这其中有紫苏的私心。紫苏比任何人都明白少小相交的深厚情谊,但是,考虑到夏氏没有合适的人选入宫伴读,她便当作没这么回事,伴读人选须出于上意,谢遥等人也不好主动提,事情便无限期地延了下来。 这样的情势,阳玄颢无法不为自己感到无奈,毕竟,尹韫欢是否会为自己谋划还是个未知数。 阳玄颢到启祥宫时,尹韫欢正巧去见自己的儿子,不在寝宫,阳玄颢却没有走,反而进了寝殿,无所谓地等着,宫人一边伺侯,一边通报尹韫欢,等尹韫欢匆匆赶回时,阳玄颢已经坐在软榻上,翻看她最近临的字帖,写的诗词。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未及迎候,反劳陛下相等,臣妾惶恐。”尹韫欢见礼之后便是一通请罪的话。 “无妨,朕自己想等。”阳玄颢一边笑说,一边扶尹韫欢起身,动作不见亲密,但是,宫人仍然乖巧地退下。 寝殿的门悄然关上,尹韫欢一边顺着皇帝的话说笑,一边心思疾转,思索皇帝突然驾临的原因。 ——总不会是见了皇后,忽然想念旧人了吧? 尹韫欢并非不知分寸的人,出身于尹氏那样位高权重的寒族家门,她比任何一位后宫都更加深知分寸二字在处世经历中的重要。只有掌握好这两个字,寒族子弟才可能出人头地。 尹韫欢所受的教育与世族闺秀相比,还是有许多细致的不同的,最显著的便是如何对待机会。世族对机会同样看重,但是,他们被要求把握最好的机会,尹韫欢却更多地被教育着要善于把握每一个机会。 阳玄颢的到来明显是一个机会,等他真正道明来意,这个机会就更加清晰了。 尹韫欢明白,却也在犹豫——这是一个机会,却更可能是一场豪赌。 以她今日的地位与处境,一场输赢未定的豪赌实在是不应该参与的,可是,如果赌赢了,便是一生的尊荣。 诱惑非常大,但是,尹韫欢想到方才刚分开的儿子,一种更大的渴望抵挡了这种诱惑。 再大的尊荣也比不上儿子重要,相比较未知的可能,尹韫欢更愿意握紧现在的幸福。于是,她款款道来:“臣妾不敢议论朝政,但是,听陛下方才之言,臣妾倒是有一句心腹之言——过程中是否有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是否错了。请陛下详思。” 阳玄颢若有所悟。 叶原秋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紫苏,还是紧赶着,在紫苏刚起身时禀报的。 紫苏听了之后,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随手拿起妆台上的一只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头发。殿内没有其它人,叶原秋不敢出声,只能等紫苏的反应。 “我想听华妃给我读书,你去请一下吧!”紫苏沉默半晌,再开口却没有谈及尹韫欢,叶原秋没有表示疑惑,领命离开。 华妃有些困惑,但是,紫苏面前,她仍然温顺恭谨,没有流露出一丝困惑的情绪。 紫苏喜欢独自静静地看书,但是,有时候,她有会让别人将书读给她听,读书人一般都是叶原秋,偶尔,她也会请谢纹与尹韫欢来做一次,其它后宫还没从未有过这个机会。 “就从这页开始吧!”紫苏微笑着递过一本书,正翻开,等华妃接过后,她便坐到一边的榻上,端起茶盏,慢慢啜饮。 华妃接过去书,略扫一眼,便知道内容了,躬身行了礼,才坐到圆凳上,开口诵读。内容是《圣清通鉴》中宣宗朝的下篇,正好是确定储位的那一段。 从“帝爱长子,兼元后屡失君心,更疏嫡子……”开始,一直念到“……公主之势自此而起。”紫苏叫了停。 “华妃平时读史吗?”紫苏问得温和平静。 “偶尔读一些,不太懂。”华妃答得谨慎。 紫苏搁下茶盏,笑道:“哀家也有日子没读史,这一段也是随手挑的,华妃读过吗?” “读过。”《圣清通鉴》是世祖下令编攥的,有身份的人自然都是要读的。 紫苏扬了一下眉,继续笑道:“读史应有感于心,华妃对方才那段有何感想吗?” “臣妾愚昧……”华妃不敢轻言。 “愚昧?”紫苏轻笑,“过谦了。哀家最喜欢最后那句,一语中的!策立之功……孝仪公主以此为凭始涉朝政,以经此为凭权倾天下。” 华妃一直低着头,听得却是很清楚,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但是,一时之间,她却连解释都不能,不由暗暗懊恼。 紫苏似乎未察觉,依旧饶有兴致地评论着那段历史的得失,华妃心中有事,不由觉得太后的每句话都似有所指,心中越发忐忑难安。 “……本朝因此严禁宗室女眷直接涉政,若非圣烈大皇贵妃的特殊地位,这点限制只会更加严格,不过,即使是圣烈大皇贵妃也从未轻涉储位之事,普通后宫更是从不被允许言及储位。华妃,哀家一直觉得你们都很谨慎,也很懂规矩,让皇后很轻松,也让哀家很放心。” “……是。” “有些事是不能做错的。”紫苏微笑,“做错一次就没有机会再改了。” “娘娘!”华妃一惊。 紫苏并不理会:“哀家累了,叶尚宫,送华妃回去。” “娘娘!” 华妃的声音显然留不住紫苏的脚步,即使跪下也没有用,叶原秋看了华妃一眼,叹了口气,命宫人将华妃扶起送回寝宫,自己则先去了偏室,随后才跟着去了华妃的寝宫。 阳玄颢亲政后,紫苏总是一派温和地将自己隐于幕后,对于朝政,她还表现出几分关注,对于后宫,便是完全任由皇后处理,连云沐雪的事情,她都没有逾越过皇后的权力,只是行使着皇太后应有的权力。这让很多人遗忘了她曾经摄政临朝,在应该杀伐决断的时候,从未有过仁慈的犹豫。 很多人遗忘了这一点,或者说,没有遗忘只是想试探。紫苏厌恶这种试探,直接用最决绝的方式回应了这种试探。 这的确是回应,紫苏的意思很明确——后宫不允许涉入储位一事。 如果说,阳玄颢的皇子已经成年,储位倒还有可虑之处,但是,既然皇子均年幼,看不出资质的优劣,那么,这件事就绝对不能允许臣下过多的影响,后宫更不可能被允许。 叶原秋已经明白了,对华妃也难免有些怜悯。 “娘娘,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叶原秋搁下手中一直捧着的东西,揭开红色的丝帕,语气平缓。里面托盘子是一杯满量的酒。酒液澄清透明,玉杯润泽沁心。 华妃坐在圆桌旁,看着酒杯默默出神。叶原秋也不催促。好一会儿,华妃才伸手端起酒杯,起身缓缓下拜:“臣妾谢太后娘娘赏。” 也许人在面对死亡时,总是灵台清明的。华妃在这一刻再没有一丝侥幸,也没一丝怨恨,只是平静地接受自己最后的命运。 如果怨恨有用,诅咒可以成真,那么,临死前的一场歇斯底里还有意义。否则,又何必让自己在生命的最后表现得那么难堪呢? 叶原秋躬身答礼,并不言语。看着华妃将酒全部饮下,闭目倒下,她上前扶住,命跟随的宫人将华妃扶到床榻上,然后转身对那些已经惶恐不已的宫人道: “去个人禀报皇后娘娘,华妃娘娘突发急症。” 华妃宫中的宫人看到这一幕,再听这一句话,不由全都腿软地跪下,有些人已经低泣起来。 叶原秋皱眉:“怎么?没人去吗?”仍然无人应声,她转头对同来的宫人中一个吩咐:“你去一趟长和宫吧!” “是!” 叶原秋走近床榻,看了一眼华妃,点头:“去请太医。”又一名宫人领命而去。 “我们也走吧!”叶原秋放下帐帘,转身离开,“把这些人带走。” 谢纹听到消息大吃一惊,正要起身却被身边的徐尚宫扯了一下衣袖,不由缓了动作:“娘娘,报讯的不是华妃的宫人。” 谢纹一惊,跟着就听徐尚宫道:“奴婢在叶尚宫身边见过那个宫女。”意思非常清楚了,却也有隐隐的担忧在其中。 若这是她们不应知道的事情,她们同样会有危险。 谢纹失笑,摇头道:“本宫看是无妨的。”叶原秋既然如此做了,就代表此事不需要瞒过众人的耳目。 “娘娘……” “太后娘娘是杀一儆百,怎么会不让宫中各人知道呢?”谢纹摇头轻叹,“这个时候,妄动的人是没机会亡羊补牢的。” 华妃急症身亡的消息在当天便通报了,蹊跷的死亡总是引人猜疑的,但是,没有人出面说明什么,明白的人自然沉默,不明白的人更是不敢过问。 谢纹没有去华妃的寝宫,而是去了一趟慈和宫,回来后命人拟旨,以调查为名将华妃的宫人收禁审讯,当夜就有宫人自尽,随后便是真相大白,“疏失”、“侍奉不周”太过笼统的言辞便令华妃身边的宫人全部送命。 尹韫欢是庆幸的,若非自己保持了应有理智,那么今天,“急症身亡”的就是她了。 紫苏命谢纹将华妃追赠为贵妃,事情悄然揭过,她根本没有再找尹韫欢。 华妃出殡那天,紫苏站在临风楼上,看着漫长的白幡队伍在宫道上行走,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王家的女孩啊……” 站在她身后的赵全因为这句叹息而模糊地想起了一件往事——清秀文雅的女尼诚挚地请求:“王家的女孩从不擅长权谋……我不想再有自家的女孩步我的后尘了。” 先帝是仁君,可惜……太后从没有无谓的仁慈…… 第三十二章 长夜未央(中)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四年五月二十七,华妃王氏薨,后谨奉慈谕,追赠一品贵妃,谥淑华贵妃。妃所出皇次女安庆公主由德婕妤抚育。 崇明十四年五月二十八,德婕妤李氏以抚育皇女晋三品昭仪。 后宫自有后宫的规矩,不合规矩的安排都是有原因的。 华妃逝后,追赠一品,这是合规矩的;将安庆公主交给德婕妤抚育,这是不合规矩的。 按照惯例,皇子皇女的生母早逝,抚育之人向来选择身份尊于生母之人,即使考虑到贵妃与皇妃都有不便之处,而稍稍降低标准,尚有无所出的佳昭仪,可是,紫苏偏偏选了与华妃她们一同入宫,品阶却一直低于众人的德婕妤抚育公主。这不能不令后宫众人警醒。 元宁的传统是死者为大,再大的仇怨也是人死如灯死,绝对不会再向死者报复。无论华妃身前犯了多大的过错,既然她死了,此时都是一笔勾消。没有人会再提。 紫苏遵循这个原则,但是,处死华妃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让后宫以此为戒才是她的目的,因此,紫苏没有掩饰华妃之死的原因,还以安庆公主的抚育再次提醒众人。 事实上,既没有摒退宫人,又以那种秘密的形式处死华妃,紫苏本身就是希望后宫知道此事,否则,她又怎么会对华妃说那么多话呢? 因为这个考量,紫苏根本没有下令宫人不得我泄此事,当宫中对此议论纷纷时,她也没有去追查是谁泄露的消息,只是命令叶原秋调换了一批近身宫人。 阳玄颢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不过,经历过之前的一系列事情,阳玄颢忽然看得透彻了,他根本没有问一个字,事实上,太过明白的后果便是难以释去的身心俱疲。 他没有精力去理会后宫的事情。在六月初,燕州案有了定论,阳玄颢再没有理由驳回,他照准了——通敌叛国,罪无可赦,株连九族。 燕州十家世族,经此案,只存四家。 朝廷同时允准了永宁王的担保,暂不入罪军籍,由永宁王甄别燕州军。 此案甚至等不及秋决,燕州立时血流成河。 阳玄颢在六月再次病倒了。风寒微恙,却很难受。谢纹一直在太政宫侍奉,看清了他难以掩饰的疲惫厌倦,她无法心安。在阳玄颢大安后,谢纹离开太政宫,回到长和宫换了衣裳,便直接去了慈和宫。 紫苏在阳玄颢病倒的第一天去看望过儿子,随后便因宫中规矩的限制,再没去过太政宫,只是每天派宫人前去探视、询问皇帝的情况,所以,她知道阳玄颢已经大安了,心情很是轻松,听到皇后求见的消息,立刻应准。 “皇后这些天辛苦了。不必拘着礼数,紧赶着来见哀家。”紫苏以为谢纹是因为前些日子疏忽了请安定省,才特地来的,故而不等她行礼便说免了,又如此亲切地说了一番。 谢纹笑了笑,谢过太后的恩典,才缓缓道:“臣妾此来,一是如娘娘方才说的,多日未来请安,臣妾深觉不安;二是……”这话就不太好出口了。 紫苏听到这个“二是”便眉角一跳,笑容却没有变,温和地道:“什么?皇后说吧!” “臣妾对陛下的状况仍然有些担心。”谢纹赧然,这种关心是闺阁之言,现在如此明白地道出,违背礼制不说,她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 “皇帝?皇帝不是大安了吗?”紫苏皱眉,随即神色一变,“难道太医的说法不确?” “不!不是的!”谢纹连声否定,“臣妾觉得……”她欲言又止,紫苏了然,淡淡地对赵全说:“你们都出去,哀家与皇后说些私密话。” 赵全立刻领命,让所有宫人都退下,他与叶原秋随即也退到殿外,谨慎地守着门口。很明显,这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赵全无意偷听,若是紫苏觉得有必要对他说,他自然会知道,否则,他半点都不想介入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 谢纹极其认真地说:“太后娘娘,臣妾觉得陛下似乎已不堪重负,甚至有厌世的想法。” 紫苏挑了一眉,并没有说话,谢纹感觉到了压力,她缓缓跪下,对紫苏道:“太后娘娘,臣妾看着陛下,觉得他正在受苦……陛下似乎已经撑不住了!” 紫苏的神色依旧平静,可是,长袖之下,修长的指甲已将掌心掐出了血丝。 谢纹的声音很平稳,但是,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关切与担忧:“……太后娘娘,陛下很不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紫苏终于出声,同时示意谢纹不必再言,“我也明白皇帝为何如此。” “太后娘娘……” “可是,没有人能帮他。”紫苏轻叹,“如果他自己过不去,谁也没有办法。” 谢纹愕然,看着太后,十分不解。 紫苏没有解释。 阳玄颢是在为难自己。太多的血总会令人怀疑自己的决断,而帝王的责任又告诉他那是必须的,于是挣扎、迷惘、怀疑……很多很多无法宣诸于口的情绪在心中酝酿、纠结…… 紫苏了解,因为,她也曾经历过,所以,她知道那种感觉——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想到其中有无辜者的鲜血,你都怀疑自己是否错了!没有谁能帮忙,因为那种情况下,任何人的话,你都听不进去。 燕州世族无辜?在很多人看来,这个说法很可笑,但是,如果仔细想想,谁又能肯定整件案子是全然公正的呢?即便那罪名是公正无误的,世族家系众多,难道所有人都参与了通敌叛国?妇孺何辜? 有些问题不去想是不觉得的,一旦想了,便处处皆是。 “皇后,你担心也没有用,更不必劝解……”紫苏摇头,“没有用的。皇帝自己想不通,这个状况就只能继续。” 谢纹的神色十分复杂,眸光微闪,并没有答应。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太后娘娘,若是陛下想通了,却想歪了呢?” 紫苏沉默着,目光也没有在谢纹身上。良久,谢纹以为不会有答案了,却听到太后很含糊地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谢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怔怔地望着太后,再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她默默行礼准备告退。 “是不是觉得哀家很过分?”紫苏微微抬手,抚过发际又放下,“皇后一定觉得哀家很过分。” “臣妾不敢。”谢纹的语气难得地有些生硬。 紫苏摇头,笑得苦涩:“不敢吗?算了……想来你是不信哀家方才的话……” “臣妾相信。”谢纹答得肯定,“可是,臣妾更相信太后娘娘会有办法帮助陛下!” 紫苏愕然,随即笑了:“皇后啊皇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谢纹再次满怀希望地看着紫苏,令紫苏无奈地摇头:“皇后,哀家对你的信任感到十分高兴。如果可能,我也很愿帮我的儿子走出困局,但是,即使我是母亲,也做不到。我无能为力。只能等待最后的结果。” 谢纹失望了,随即更多的担忧淹没了那份失望。 阳玄颢走不出困局,固然是会毁了他自己,但是,若是因为这个困局而步入歧途,毁的就不只是他自己了。 天子身系天下,一举一动皆会影响万民,喜则普天同庆,怒则伏尸百万。 谢纹本以为,即使仅是为此,紫苏也不会让皇帝“误入歧途”。待紫苏出面,一切都有转机。从某种意义上讲,谢纹对紫苏的确非常之信任,认为无论何事,太后总是会有办法。 紫苏先前说的话全被她当作托辞,可是,紫苏再次给了她否定的回答,显然,这不是推托,因为,她不需要推托。 那么,一切便真的只能“顺其自然”了! 谢纹带着几分失望与几分担忧离开了慈和宫,复杂的神色连身边的宫女都觉出有些不对了,长和宫的气氛有些压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 谢纹回来后便搬了盆花草坐在暖阁里修剪,徐尚宫很有眼色,待了一会儿,便领着宫人退了出去,留皇后一个人静心宁神。 徐尚宫在宫里三十几年了,也见过不少后妃,几个身份仿佛的人聚到一块,说起谢纹等人总会说:“皇后是个有福的。” 身处后宫久了,就知道什么出身、聪明、宠爱都比不上福气两个字。进了宫,就不要奢望更多的平凡或者激情,能有福气地活下去便是难得的幸运。 用心太多是会折福的。谢纹总是淡然的,很少在什么事上耗神,或者说,她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愿将之用在皇宫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老话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谢纹再如何克制,夫妻作久了,又岂能没有感情?并非是生死不渝的深情,但是,一分牵挂总是在心的。更何况,女子理所当然地以夫为天。人怎么可能不关心天? 谢纹静静地剪着枝叶,心情逐渐沉淀下来,只余一片空白,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在宫中久了,若是不能让心灵沉静下来,只会令自己疯狂。 “娘娘,刘总管求见。”徐尚宫的声音打断了谢纹的平静,令谢纹的动作一滞,差些就弄伤自己, 谢纹放下花剪,又取了旁边的帕子拭了手,才开口:“什么事?”她说得很慢,不太想见刘顺。 暖阁外,徐尚宫与刘顺都是一愣,谢纹还从未如此对待宫人,更何况他们还是她的亲信助手。刘顺回神得快些,立刻沉稳地回答:“回禀皇后娘娘,奴才只是刚得知了一个消息,觉得您应该知道。”说了一通话,却就是没有说明什么事情,意思显而易见。 “进来吧!”谢纹终是让他进来禀报。 “什么事情?”端坐在榻上,谢纹理平衣摆,问得平静。 刘顺行过礼,垂手低头,听了皇后的询问,他依旧低着头,很清楚地回答:“娘娘,陛下点了燕妃娘娘的牌子。” 谢纹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就闭上了眼睛,许久没有动。 “行了,你退下吧!”谢纹没有睁开眼睛。 “……是!”刘顺未再多言,行礼退下。 谢纹可以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召幸燕州籍妃嫔也是应有之义。 元宁大律中对九族有明确的规定,并不包括出嫁的女儿,自然更不包括女婿的家族。其实,元宁皇朝的历史上,从未真正“株连九族”,九族中的母族与妻族经常会得到赦免,尤其是世族家门,一般来说,最多也就是问罪真正与罪魁有关的那一系,家门当然也会受到影响,但是,绝对不至于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更何况,还有很多“大义灭亲”的有功之人,朝廷自然不会再问罪于他们的家族。 无论实际情况如何,至少后宫中从不会以后妃家族的罪名问罪后妃。这个时候召幸相关后妃是一种姿态,一种应有的姿态。 谢纹与尹韫欢都以这种说法安慰自己。 阳玄颢召幸云沐雪时,也是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的。 云沐雪是带着几分屈辱的心情走进甘露殿的,阳玄颢不在殿内。 甘露殿的陈设依旧未变,但是,云沐雪却感到了陌生。看过曾经熟悉的摆设布置,云沐雪仍然觉得陌生,甚至感到有一丝莫名的退缩之意。 “怎么站在这儿?”阳玄颢一进甘露殿便看到云沐雪默默地站在殿中,慢慢打量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眉目间全是脆弱,由不得他不心软。 云沐雪转过身,躬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免礼!” 阳玄颢从不是善于找话题的人,云沐雪的沉默令两人只能无言相对。 殿内只有他们两人,一片寂静中,烛火摇曳,明暗交错间,云沐雪微笑,走近阳玄颢。 这是从未有过的旖ni风情,阳玄颢有些迷惑了。 一夜风情,一夜迷惑,阳玄颢并未再召幸妃嫔,拥着云沐雪直到四更天。 “为什么?”阳玄颢放开手,翻身看向云沐雪。 “为什么?”云沐雪同样一夜未闭眼,此时不由重复了一下他的问题,随后才轻笑,“陛下想问什么为什么?臣妾做的不合理吗?难道臣妾做的不是侍寝宫妃应该做的吗?” “沐雪!” “陛下,您不满意吗?或者,您希望臣妾怎么做?”云沐雪笑问,阳玄颢却觉得她在哭。 “沐雪!” “云家没了……陛下没有做错……臣妾……”云沐雪笑着却再说不下去,一滴泪从眼眶滑落,阳玄颢的心被灼痛了。 —————————————————- ps:单位网络调整,不能上网,年前事情又多,更新迟了,请诸位朋友原谅。 第三十三章 长夜未央(下) http://.biquxs.info/

世人最喜欢做的是锦上添花与落井下石这两件事,心存厚道的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但是,即使是君子也很少有拒绝锦上添花的。 云沐雪再得宠幸,景昌宫再度热闹起来,寻常宫妃尚心存观望,燕州籍的后宫却不得不依附于她了,这是很现实的考量。 婉妃等人冷眼旁观着,自然看得出云沐雪虽然再次得到宠爱,但是,那份宠爱已大不如前。事实上,阳玄颢召幸后宫的次数明显减少,好几次还是谢纹命宫人主动询问才点了牌子,有几次宫妃到了甘露殿,也没有侍寝。 紫苏有些困惑,却也不好询问,毕竟,皇帝并没有不召侍寝。她向太医询问了皇帝的身体状况,得到的回答是正在好转。她便以为是皇帝要想保重自己了,而且,恩科大考将至,阳玄颢也的确很忙。 八月,恩科是头等大事。阳玄颢在议定考官时,提了一个想法。 “将世族与寒族士子分榜录取?”紫苏听赵全复述皇帝的话,听完就若有所思地总结了一句。 “正是这个意思。”赵全低头回答。 紫苏轻敲手边的扶几,皱眉思索,好一会儿才道:“大臣们什么意见?” “参与议事的几位大臣都说兹事体,须从长计议,皇上说三日后再议。” 紫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想来阳玄颢是一时心血来潮,竟然没有预先与朝臣通气,只怕更没有章程可言,同意的朝臣恐怕不会多。 这样想了,紫苏便没有过问。阳玄颢同样没有想到要与母亲商量这件事,但是,显然有人并不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况,王素便是其中之一。 王家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没有世族的身份,但是,绝对没有哪一个世族敢轻慢王氏族人。 从郑氏天子的统治崩溃开始,至略有四百余年的时间处于征伐不止的战乱之中,人们用“礼崩乐坏”形容当时的情况。王舆生活在那样的时代,作为郑氏帝裔,他没有参与争霸,反而开始整理至略的典籍辞章,并致力保存当时诸国的文化,他用毕生的精力经营这个行动,并且着手编写至略第一部编年通史《至略国录》,这部通史从至略的神话时期开始,一直到郑氏末代天子*于帝宫。王舆没能够在生命终结前完成这个太过浩大的工程,他的三个儿子与后代继续着他的志愿,保存典籍、记录史实、编写通史。《至略国录》花费了王氏四代的心血才完成,而王氏并不富裕的家资此时也已耗尽。为了生存,王氏子弟开始了漫长的献书历程,,但是,对于各国君主来说,征伐兼并才最重要的事情,无人理会他们。几经波折,燕君接纳王氏,并给予资助,随后,王氏开办燕云书阁,开阁授业,首创有教无类的精神,燕国因此得到了更多的人才,到燕昭君时,燕国已是最强大的国家,燕昭君逝后,继位的燕君姬素哲统一至略,建立了圣清皇朝。 王氏没有接受圣清皇朝的封赏,继续开办书阁,但是,也未禁止子弟入仕,圣祖皇帝建太学,以王氏宗主为首任太学监,并在王氏家祠亲书“万世师表”、“儒范大宗”的两块匾额。元宁皇朝同样对王氏倍为推崇。这样的王家可以说是至略第一清贵家门。 王家在士子中的影响力是无人可及的,但是,也正是因此,王家对朝政一直表现得很超然,从未涉入朝中的争夺。当然,王氏子弟也有热衷于宦途的,也有想将经济世情当作抱负的,不过,大多数王家子弟都只将入仕当作一种人生经历,并不热衷,三五年便请辞,回家继续清闲地与诗书辞章相伴。 王素是将经济世情当作抱负的那一类,也是典型的王家子弟,只是学以致用,造福百姓,后来他以帝师的身份任职右议政也是应有之义。 因为这个身份,王素对恩科的事情是很敏感的,三十余年的官宦生涯,让他很难不明白阳玄颢的心思,更何况,他还是阳玄颢的太傅。 他求见皇帝,问及恩科的事情,直截了当地问皇帝:“陛下有此想法是否是因世族子弟在及第士子中的人数越来越多?” 元宁的恩科录取的人数是固定的,通过恩科却不一定能为官,还有礼部的铨试、吏部的戡合,但是,对于寒族子弟来说,只有通过恩科才有机会为官,一展抱负。不过,元宁同样鼓励世族子弟通过恩科入仕,而且,只要通过铨试都会给予实职。这样,相对地就令寒族子弟失去了很多机会。 其实从端宗朝开始,世族子弟在录取士子中的比例就越来越高,端宗、仁宗都想过办法,但是,由于阻力太大,都未能付诸实行。 王素知道这些事情,因此会如此问。 “是的。”阳玄颢没有否认,“朕觉得世族子弟有更多的入仕机会。” 王素唯一的一丝侥幸也不复存在,他不得不再次给学生上堂历史课:“陛下,世祖皇帝规定了未经科考不得任亲民官、言官,显宗皇帝又规定了,世族子弟必须有两名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推荐方可入仕,且推荐人须担责。世族子弟举荐入仕的机会并不如您想像的多。” 阳玄颢一愣,听听王素继续说:“……这也是先帝没有坚持改革的原因。” “王相并不赞同朕昨日的想法?”阳玄颢沉默了一会儿,却如此问道。 王素被这个问题一惊,半晌没有回答。 “……陛下有此想法是朝廷之幸……”他只能如此含糊地说,却让阳玄颢笑了。 “王相的意思朕懂了。”阳玄颢笑道,“朕知道那个想法不成熟,倒也没想立刻就实行,只是想让诸位大臣想想、议议。” 王素这才松了口气,恩科关系甚大,稍有不慎便会怨声载道,一动不如一静,稳妥些总是好的。 其实,王素对此事还有很多顾虑,只是,皇帝如此说了,他便不打算再说了。 王素最后说道:“陛下与诸臣议自然不错,也可请教太后娘娘。臣以为娘娘心中亦方略。” 阳玄颢微一扬眉,点头:“是吗?朕会问母后娘娘的。” 在召见朝臣前,阳玄颢去了慈和宫。 “皇帝想如何分榜?”紫苏未置可否,先问他的想法。 阳玄颢显然又重新想过了:“朕想将录取的人数平分,寒族与世族各站一半。” 紫苏依旧只是颌首,随后又道:“考中的士子如何安排?” “自然还是如原来一般。”阳玄颢说得理所当然。 紫苏看了儿子一会儿,很肯定地摇头:“若是如此,最后授官的肯定是世族子弟居多!”见儿子想说话,紫苏抬手阻止了:“礼部铨试。首重身、言,世族子弟本就容易得到上品的结果,吏部戡合就更不必说了,皇帝想让寒族士子愤愤不平吗?” “更何况,朝廷恩科考的是士子的学养才能。无论世族还是寒族,学养才能都是要靠自身的天赋与努力。恩科讲的是一视同仁,分榜会夸大出身的影响,并不妥。” 这些都是现实的考量,紫苏没有夹杂自己的情绪,阳玄颢听了并没有反驳,只是问母亲:“可是,世族子弟占据高位是实情,难道真的是世族的学养才能都比寒族高吗?以母后娘娘之见,当如何处置?” 这个话题就尖锐了,紫苏不由皱眉。 “此事当从朝廷想对策,与恩科何干?”紫苏想将话题绕回去。 阳玄颢却一副静侯下文的姿态,紫苏心中不太高兴了,却仍然耐着性子说:“朝廷有朝廷的制度,皇帝若是觉得制度不合理,自可与诸位大臣商议。” 阳玄颢轻笑,带着一丝嘲讽之色。 所有制度都有得益者,朝中的那些重臣,无疑就是既得利益者,阳玄颢的嘲讽也不算错。 紫苏哪里还不明白,正想说什么,忽然又皱眉,不说了。 “皇帝心中已有定见,何必为难哀家呢?”紫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水,缓缓地说道。 “朕决无此意。”阳玄颢矢口否认,但是,紫苏只是浅笑。 “朕只是觉得长此以往,并非元宁之福!”阳玄颢说得郑重,“世族子弟固然有自身的长处,但是,良莠不齐也是实情。朕还担心,若干年后,寒族士子无法入仕。” “皇帝危言耸听了。”紫苏有些不以为然。元宁自立国便是如此的制度,几百年下来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有燕州案为前鉴,母后娘娘怎么能肯定那一定不可能呢?”阳玄颢提醒。以前没出问题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出问题。 紫苏垂下目光,没有看儿子,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什么意思? 半晌,她抬头,神色淡淡的:“皇帝说得不错,是哀家想岔了。” 阳玄颢一愣。 “哀家归政很久了,这些事许久都不用心了,皇帝不必理会哀家的话!”紫苏的语气温和若春风,“皇帝该见朝臣了,哀家也有些累了。” 言罢,紫苏便起身回寝殿,阳玄颢连忙起身,却只见到母亲的背影。 一路走到寝殿,紫苏稍稍平静了些,坐到榻上,抚额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赵全与叶原秋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紫苏失笑,显然也不需要他们来回答。 虽然敏感与否是个玩笑话,但是,紫苏的确又开始担心了。 她本以为阳玄颢既然专注于政务,即使心结未除,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是,今天的一席话却让她明白,阳玄颢仍然困于心结之中,甚至有些神思不属。 困惑与茫然并不稍减半分,对待政务的勤勉只是他强迫自己表现出的行为,因此,也仅仅是勤勉而已,连最起码的周详思虑都没有。 这样的阳玄颢提及燕州,想来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并非存心为之,所以紫苏才笑话自己敏感了。 “赵全,这两日,朝臣对皇帝的提议有什么议论吗?”紫苏坐正了身子,边想事情边问道。 赵全正色回答:“回禀娘娘,朝臣大多觉得不妥,尚无过激的言论。” 紫苏点点头,又想了一会儿,才道:“这会儿快上朝了,你去太政宫,赶得上最好,赶不上便等着散朝,跟齐相他们说——恩科的事,皇帝若不提,他们就不必说了。”阳玄颢还没有拿准主意,不会将此事放到朝会上说的。 赵全领命离开。叶原秋见紫苏站起来,连忙近前侍奉。 “你去宣政厅取彤册来,哀家想看看。”紫苏悄声吩咐,叶原秋知机地点头,不动声色地离开。 香桂芬芳的时节,长和殿自然也应景地插了几枝桂花,小小的花朵,香气却是浓厚。紫苏坐在书案前,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一下彤册,不一会儿便看完了,随手合上,看向叶原秋,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桂花的香味太腻,不要摆了。” 叶原秋一愣,却连忙应道:“是。”心中去诧异——这桂花摆了不短时间,这会儿说太腻? 虽是那样质疑,叶原秋其实也知道原因,虽然没有看彤册,但是,宫中流言比什么都迅速、准确,彤册上记了哪些内容,她也能说出个七八成来。 宫女动手撤下桂花,紫苏一直看着,半晌,叶原秋听紫苏很轻声地喃语:“竟不能如愿吗?” 叶原秋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得很轻:“皇后娘娘的身体不太好。”紫苏想要嫡皇子,但是,很明显,阳玄颢并没有冷落皇后,皇后却始终没有喜讯。 紫苏轻笑:“不一定是皇后,其它后宫也可以。宫中要热闹些才好。” 叶原秋不解,也就没有再开口,却听紫苏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燕妃除外。” 紫苏希望孩子可以令阳玄颢放开心怀,早日走出心结的影响,至于能否化解心解,她已经不强求了。 阳玄颢状况很危险…… 紫苏知道,自己的儿子终究是太娇惯了。或者说,紫苏明白,她的儿子,至少到现在,仍然没有具备帝王应有的心性与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这个母亲——十分失败。 应该说母子之间还是有点“心有灵犀”的。钦宁殿里,阳玄颢也正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十分失败! 被王素与紫苏浇了两盆冷水,阳玄颢心知朝臣不会赞同自己,但是,无论如何,自己之前都开**代“三日后再议”,现在到时间了,至少也该有人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吧? 朝会不用说,可是钦宁殿议政的这些人都是听到那句话的,个个也都当作没有这回事! 他是不是还要感谢他们的体贴? 阳玄颢很沮丧,也很不悦。 ——————————————————- 看到有朋友说本章不精彩,我深刻反省,但是,仍然只能如此。 第三十四章 暮云长风(上)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四年十月初七,帝以王淼、曹芾都检侍制,备咨时政。 八月的恩科到底还是照旧进行,以齐朗为主考官,其他相关人员也都按照惯例选了。所谓的革新,阳玄颢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再提,只是在及第士子授职后,简拨了两个人。 都检侍制是近身侍奉皇帝承旨拟诏的职位,素来都是由议政大臣议定人选,再报皇帝钦裁,偶尔,皇帝中意了某些人,直接任用,也是有先例的。 拟好的旨意发到议政厅审覆,负责审覆封驳的官员拿着旨意请示齐朗,齐朗看了一下,问那人:“有何不妥?” 那人一听便明白了。 王淼是王氏子弟,一直都是学官,承旨拟诏的职位如何担不起? 曹芾虽然是都察司言官,但也是正经恩科入仕的,议政厅也待过,如何不能备咨时政? 自然没有不妥,那么,这个任命只能通过了。 朝臣们颇是议论了一番,但是,齐朗与谢清等人都明白这个任命的由来——王淼与曹芾都对恩科改革进言上书,王淼是反对,曹芾则是支持。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无论是什么态度,只要一心为公,都是值得肯定的。 齐朗当然不会置疑这份任命,尤其是在他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反对会让皇帝得到质问自己的机会。 一些人立刻明白,皇帝是在表示不满了——对议政大臣的不满。 三位议政大臣同时沉默对待皇帝的提议,而响应皇帝的人则得到了奖赏,这不能算是很正常的现象。 很多人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朝廷到底需要几个声音? 摄政后妃长时间影响朝廷政事的情况并不罕见,权力交接需要谨慎的态度,尤其是少年君主执政,后妃、权臣,无一不是不安定因素,与元宁在很多事务上的积极态度不同,元宁的中枢总是以稳定压倒一切的惯性运作着。 想要平衡、稳定,变化必须是缓慢的,或者就必须是迅雷不及掩耳的。 皇帝的态度决定着一切,但是,元宁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因此反目的皇帝与摄政后妃,相反,以先例观之,这样的关系基本上还是很融洽的。 阳玄颢与紫苏的关系也基本如此。毕竟,他们还是嫡亲的母子,这般的血缘理应是再亲厚不过的了。 很多年前,谢清就曾说很多事情并不是用孝道就可以说通的。 如果撕开皇室成员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轻纱,赤裸裸的权力才是一切的真正根源。 皇帝流露出的一丝情绪足以让很多人发觉晋身的机会,从而平步青云。 王淼与曹芾便是典型的例证。不过,两位新贵之间显然并不和睦。 同样的书生意气,争论起来自然是针锋相对。 皇帝欣赏他们的锐气,但是,三位议政大臣都不欣赏。离开皇帝的视线,王素甚至难得地端出长辈的架子,教训家族后进,却被王淼一句:“叔父有所教,归第后,淼定聆训,不敢怠,然,官身不领。”硬是顶了回来。 曹芾则要谦恭一些,在齐朗与谢清面前,他谨慎地说:“陛下命下官姑且言之,下官以为陛下亦姑且听之。” 阳玄颢总是年轻的,想到少年意气亦属平常,齐朗与谢清便没有放在心上。 姑且任之吧! 即使如此,要发现王淼与曹芾之间的不同,对齐朗他们来说,还是十分容易的。 王淼的书生气更重些,说直白些,便是将书上的圣贤言论奉若圭臬,在他看来,既有的制度是完美的,世族与寒族各守分寸,公平施政,天下便可昌平。 曹芾的心机要更重些。 “曹芾居心叵测。”紫苏对齐朗说,“我总觉得他在挑动皇帝的情绪。把他外放吧!” 齐朗也有相同的感觉,但是,他只能无奈地苦笑:“我试过了。济州布政司正印的位置都被陛下驳回了。” 紫苏皱眉:“是皇帝驳回,还是曹芾拒绝?” 紫苏必须问清楚。济州布政司是文官中最肥的差使,如果连这个都不行,曹芾的志向就不小了。 齐朗摊手:“陛下问曹芾:‘有个极好的缺,但在济州,卿可愿往?’曹芾说:‘臣才疏,不堪大任,愿在陛下身边多磨练几年。’你觉得是哪种答案?”两者皆有,但是,一时还判断不出曹芾的意向。 曹芾一直任参赞事务的官职,实职正印从未担过,皇帝驳回,倒也有情理之中,毕竟济州布政司掌着朝廷的大部分税赋,不能等闲视之。 紫苏不喜欢曹芾,最初是因为他与尹朔走得近,现在自然是更加不喜,但是,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即便一个朝臣挑唆两句,母子关系若当真破裂,那也不是那个朝臣的原因。不过,一般来说,那个大臣都会当作替罪羊。 因此,紫苏听齐朗如此说,便没有再言。 齐朗本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紫苏会等等再说,怎么也至于到草木皆兵的状况——不过是近臣而已。 到岁尾年初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祭天祭祖的几件大礼事。这一次,阳玄颢格外上次,命几个近臣不断传话,几番折返,务求将皇帝的意思交代清楚,与礼部、宗人府等各处沟通得当。 阳玄颢到紫苏那儿请安,没坐一会儿,求见请示的事便催了好几回,紫苏也不多说,几句“身体如何?”、“不要劳累。”、“多加保重。”之类的例话便让皇帝离开了。 几次下来,紫苏便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不如让那几位到礼部、户部当值吧!省得那么多大臣不明白皇帝的心思!” 这话别有深意,阳玄颢一时摸不清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敢应,也不再派人去指点安排了。 过了正旦,几个大庆典结束后,紫苏又提这件事:“这次的庆典办得不错,皇帝身边的几位看来都能担重任了,近臣毕竟不是正经官职,那几位都是恩科大考入仕的士子,还是放到能做事的位置上吧!” 阳玄颢把这番话的意思转达给王淼与曹芾。王淼觉得无所谓。天子近臣虽然好,但是,终究不是仕途的正经职位。曹芾也沉默不语,却给皇帝使了个复杂的眼色。 阳玄颢找了个机会与曹芾独对。曹芾直接就跪了下去。 “陛下,太后娘娘这是要断您的臂膀。”曹芾的动作吓了阳玄颢一跳,紧跟着的话更是把阳玄颢惊得拍了桌子。 “放肆!”阳玄颢的语气狠厉,眉头也皱了起来。 曹芾却不惊惧,一拜之后,又道:“臣是放肆了,臣也担不起‘臂膀’的名声,但是,陛下的身边可有担得起这个名声的人?” 阳玄颢冷笑:“你倒有自知之明。” 曹芾听皇帝的语气和缓了许多,心中更是镇定:“臣不能执掌权柄,但是,对自己还是把握得住。臣在陛下身边不久,但是,已经了解,陛下左右并无心腹之臣。” “元宁天下都是朕的,连这点骄傲都没有,朕做什么皇帝?”阳玄颢冷言。 曹芾其实已摸准了阳玄颢的性子。这位天子什么道理都明白,却未必能做到。因此,曹芾也不与他辩,直接叩首,道:“臣纵死罪,也不得不言——若此为陛下之意,臣早已接旨,何必多言,可是,既是慈谕,臣不得不为陛下忧,为元宁忧。陛下,朝廷权柄岂在慈和宫?” “越说越放肆!”阳玄颢连斥责都懒得去说了,语气冰冷,“朕不想再听你的放肆之言。回去等调令吧!” 曹芾默然退下,满脸的不甘。 回到家中,门一关,曹芾便大笑,妻子不解,等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才开口询问。他一拉夫人的手,说得兴高采烈:“夫人,为夫要走运了。” “什么?”曹夫人愕然。 “说了你不懂,反正,为夫得到皇帝的信任了。”曹芾轻笑。 曹夫人也不多问,却也奇怪:“夫君之前曾说,朝中掌权的是太后一系,皇帝的信任又有何用?” 曹芾笑意稍敛,叹了一口气:“不错,确实如此。只可惜,当初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想回头也来不及了。书生意气啊!” 曹夫人不懂这些七转八绕的名堂,见丈夫的情绪有些低落,便笑道:“反正夫君自有道理,妾为君贺。妾为夫君做几个小菜吧!” “好!” 妻子离开,曹芾便换了衣服,坐在榻上,寻思下一步该如何。 曹芾与郑秋的关系极好,当年郑秋伏诛后,他一时激动,便站到尹朔一边,现在想来,他只能摇头。即使在尹朔一系,他也不得意。尹朔本就清正公平,他又不是心腹之人,所得的提携有限得很。等尹朔致仕,连这种提携都没有了,更需要小心别人清算自己,他便只能一再地让自己低调。不过,那段低调的时间也让他想明白了许多事。这一次,从上书言恩科改革开始,便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豪赌。 他赌的便皇帝没有心腹之臣。 他要做这个心腹。 直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至于以后,只看皇帝说的调令了。 仔细稻盘算了一下,曹芾估计皇帝会将自己放到户部。王淼实在是书生气太重,否则,当时,他也不会鼓动着王淼一起上书了。 当然,他也必须考虑万一的情况。 曹芾苦笑。若不是户部,只能说他赌错了。 大丈夫在世,岂能没有一番作为? 即使赌错了,至少他努力过了。应该可以了遗憾了。 阳玄颢与曹芾的一番话报到紫苏那儿时,紫苏正在礼佛,一边念着佛经,一边听叶原秋禀报。 佛事结束,紫苏站起身,回到寝殿,擦了手,才对叶原秋道:“这个曹芾很有胆识,可惜用错了地方。” 叶原秋明白太后的意思,见太后也不像要回应的样子,便没有作声。 紫苏只说了曹芾,没有再说自己的儿子如何。 等了两天,阳玄颢命吏部下了调令。王淼调礼部任主客司主事,曹芾调兵部任考选司主事。 曹芾接到调令不由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进了家门,仍然有些昏昏噩噩的。妻子见状,以为他不遂心,不好安慰,只是下厨做了几个好菜。等菜摆出来,曹芾终于回过神,见一桌好菜,便笑道:“有口福了!今日果然走运!” 曹夫人一听这话,便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没有带出来,只是笑道:“夫君可要用酒?” “不错!今日要饮一盏!”曹芾连声道。 他本以为能到户部已是不错,没想到是兵部,还是负责调兵的考选司。 这一次,他何止赌对了,简直可以说赢大了! 看来,他还是小瞧了皇帝的图谋。 赵全将调令告诉紫苏,紫苏提着笔沉默了一会儿,摆手让赵全退下。 等到叶原秋来请示午膳的安排,紫苏选了菜,才低声道:“去查查,调令是谁的主意。” 叶原秋点头,拿着菜单离开。 到了晚上,叶原秋服侍紫苏睡下时,才回禀了此事:“皇上昨晚点了燕妃侍寝。” 紫苏没说话。 到拔禊的日子,皇族宗室都到素河边濯洗。孩子们玩疯了,紫苏等人只是看着,永宁王妃来请安时,她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句:“王妃到长和宫的次数比到我那儿还多了!” 倩容却不惊不惧,笑道:“郡主的婚期将至,谢相说要多请示皇后娘娘,臣妾也是不得不去!等忙完了,臣妾到慈和宫给娘娘您请罪。” 二月没有成婚的好日子,三月中,谨宜郡主与谢栉完婚。王府仪宾都有殿前校尉的职司,多是虚衔,谢栉却是实授。 别人当是谢家与永宁王府的本事大,却不知永宁王妃上慈和宫“请罪”,紫苏说:“皇后也可怜,家人也难见一面。” 永宁王妃本来只是虚应着,并未当真,但是,紫苏跟着便道:“最近少走动,宫卫都看着眼生了。” 永宁王妃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由皱眉,也上了心。 夏承正接到妻子的信,询问如何应对,夏承正想了想,回信让妻子不要做什么,他自有办法。 第三十五章 暮云长风(中)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五年三月二十九,周扬犯茂集,劫掠而去。帝惊怒,诏下镇北大将军府,曰:“尔矛尔盾,民脂所得,犯我疆者可攻,伤我民者何守?”诘责之下,永宁王请罪。 元宁皇朝从不对外虏忍让。世祖皇帝签了一份城下之盟,年年请罪于庙,从不敢以功业**;而太祖皇帝自立门户时,便说:“安我同胞,传我薪火,国祚长绵。” 其实,一次劫掠,根本不需要永宁王过问。邻近茂集的漳关总兵当时便出兵救援,并以牙还牙,越境十里追击,全歼那股散军,元宁军民伤亡很小。阳玄颢有些小题大做了。 永宁王对于皇帝的诘责并无不满。事实上,在他看来,镇守一方,却让治下之民有所损伤,无论如何都是过失,即使是小题大做,也不能否认,是自己的疏失才导致有题可做的。 对纳兰永的沉思,夏承正觉得不解:“亦同为何不言?”宴请中使之后,回到行辕,夏承正才开口询问。 纳兰永抬头,便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显然,发觉他不对劲的并非永宁王一人,这里在场的人都有所察觉,只是由永宁王问出口是最妥当的。 永宁王的亲信都在,不止幕僚,还有几位驻地靠近行辕的将军,对纳兰永,他们都不陌生。 纳兰永习惯性地笑了笑,又觉不妥,便有些狼狈地道:“属下在想此事前后的反常之处。” 幕僚们都明白地点头,几位将军皱了皱眉,想告辞了,夏承正却摆手让他们坐下,径自问纳兰永:“怎么说?” “周扬劫掠的只是一个边贸集镇,陛下何至于如此快便知道,还诘责殿下?即使是爱民如子,也不至于如此!”纳兰永缓缓言道,“殿下之前也说,周扬有近十年未有劫掠之举了,从带回的尸首与俘虏看,也并非为生计所迫的士兵擅自行动。” “不错,是很反常。”夏承正同意他的看法,“可是,那又如何呢?” “周扬想玩,本王就奉陪,反常也罢,正常也好,并无差别!”夏承正极为自信。 “属下担心的却不是周扬。”纳兰永摇头,“殿下知道属下是何出身,根据属下所知的事例来推断,这种小题大做的诘责一般都是为了让接下来的举动合理化。” “亦同是担心殿下?”坐在夏承正左手边的中年书生眯起眼,轻轻地问了一声,但是,一片安静之中,再轻的声音也足够让所有人都听到。 这个问题本身就骇人了。 纳兰永苦笑:“我方才正在思考是否要为殿下担心,却被殿下的问题打断了思路。” 那人轻笑:“亦同说笑了,此时守拙可不太好。” “先生可真看得起永!”纳兰永笑了一声,却始终不开口。 能坐在夏承正左边首位的只有他的首席幕僚,他如何不知纳兰永为何不说,但是,这个心结若是总不能化解,于纳兰永、于永宁王都没有好处,因此,他淡淡地道:“我只觉得亦同不应有所保留。即使你姓纳兰,此时的纳兰永也是元宁人。” 纳兰永一震,半晌,才正色道:“谢先生指点了。”转而对夏承正道:“殿下,以属下之见,陛下另有深意,虽意不在殿下,但是,必然与殿下有关。至于其它,还有等陛下下一步的举动如何,属下才敢推断。” 夏承正颌首:“本王明白了。”眉目间神色颇为郑重。 纳兰永一愣,随即便自我解嘲似的一笑——想来永宁王是知道了什么,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并非本王有所顾忌,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本王也不敢轻言。”夏承正很坦诚地安抚了纳兰永,“等到能说时,本王自会说的。” 纳兰永点头,起身行了礼。 这个等待并没有需要太长的时间,四月初,阳玄颢命兵部增兵北疆。 纳兰永对这个诏命感到困惑,但是,很显然,夏承正一点都不困惑。永宁王看过兵部公文后的脸色令大堂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给王妃去信,从现在开始,本王要知道兵部的所有来往公文。”夏承正转头对身边的幕后僚吩咐,那人一愣,随即便明白地退下。 这件事必须掩过所有人的耳目。 “你们就想想看,我们的皇帝陛下想做什么吧!”夏承正冷言,拂袖而去,随即关上的大门让所有人明白——永宁王是他们禁止出入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过,都很看得开地各自找了个舒服的姿态,随后开始执行永宁王的命令——想想看! “增兵北疆,想开战?” “不至于吧!再往北也没什么必须争夺的战略要地啊!” “再说,这会儿从哪儿调兵?桃花讯刚过,今年水丰,连我们北疆各营都疲惫不堪,各个大营只怕也没可以立即攻战的军队吧!” “这会儿还能保证状态的只有禁军!” “禁军?”纳兰永本来一直听着他们小声讨论,他不熟元宁的制度,不敢妄言,听到这句,不由出声,“禁军可以出京吗?” 他旁边的那位幕僚轻笑一声,为他解释:“京师重镇,禁军责任重大,不通战事,岂不是成了摆设?所以,禁军、边军每隔三年就需轮调一批。”纳兰永以前觉得自己身份特殊,十分注意避嫌,这些军制上的事情很少过问,这些人也知道,自然解释得详尽。 不过,那人显然没料到这番话会让纳兰永的脸色立时一片苍白,不由诧异:“怎么了?” 纳兰永苦笑:“知道吗?周扬每次宫变,成功的一方不是手握禁军军权,便是得到禁军的支持。” 此言一出,屋里一片寂静。 “……你是说……”一个声音犹豫地响起,“……陛下要宫变?” 这个结论似乎荒唐过了头,但是,联想到永宁王的举动,没人敢说肯定不是。 阳玄颢是否要宫变,紫苏不知道,夏承正也不知道,但是,无论是紫苏,还是夏承正,都不会将性命寄予在“可能”二字上。 永宁王妃进宫请安,一番对晤,只得紫苏三个字:“由他去!” 紫苏说得冷漠,却也无奈。 她是皇太后,归政之后,她没有干涉政务的权力。皇帝想调遣禁军,她怎么阻止? 由他去!且他好何打算吧!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永宁王妃根本不敢对别人说,所有担心只能困在心里, 四月下旬,兵部几番行文之后,只能奏请调禁军入北疆。 春夏时节,只要没有战事,元宁皇朝会让大批士卒返乡耕作、兴修水利,而桃花汛刚过,夏汛将至的时候,各处大营实在不愿为了不太可能的战事让将士奔波。 阳玄颢准了兵部的奏章,但是,同时,又命康焓提前轮调精锐入值禁军。 对于这份命康焓觉得困惑,随后赶到平南大将军行辕的康绪更是气喘吁吁地疾呼:“不能调兵!” 康绪一直在成越休养,自然清楚其中的问题,不敢写信,只能亲自跑一趟。 康焓没问弟弟为什么,只是弹了弹手里的公文:“兵部的调兵令,你告诉我如何不服从?” 元宁的军队调遣由兵部掌令,除非战时特旨,调兵令一下,限时到达,任何人都不得违背,否则即同叛逆。 “你就说有边乱!”康绪早想好了对策,“成越绝对不能去!” “为什么?”康焓沉声询问,同在行辕的幕僚、将军也看向这位侯世子。 康绪张口,刚要回答,随即又想起什么,拉着康焓往后堂走。避开众人后,康绪才悄声道:“我看着两宫要出事。” “太后?”康焓以为是太后要对付皇帝,想让自己表态。 康绪半点没有会错意,摇头,道:“是皇上想对付太后。” “怎么对付?”康焓皱眉,“软禁?还是弑母?” 康绪被他的问题一哽,半天说不出话来。 “边乱这种事是不能乱说的!”康焓回到最初的问题,“你让我弄虚作假地圆这个谎吗?到时候,我还怎么节制诸将?” 摇了摇头,康焓让他先去休息:“放心,我有数了。” 回到大厅,康焓一脸平静:“本将责令康绪禁足反省了!调兵一事,还按我们议定的章程办。” 此事就此揭过。 五月二十八,平南大将军府行文兵部,南疆暴雨,山洪不断,道路塌毁,实难按期抵京,请宽时限。兵部无法驳回,只能同意。 于是,直到七月,南疆奉命轮调的军队才抵达成越。 而此时,周扬不断的侵扰令夏承正不得不再三上书请罪,并请求予以回击。 七月二十,阳玄颢责成外政厅通告至周扬,元宁将采取最有效的措施保证边境安全,在边境肃清之前,边贸暂停。 七月二十三,轮调的禁军至北疆,夏承正将大军沿寒关、漳关一线布开,越境出击,全面肃清边境。 到八月底,元宁的行动结束。周扬一再抗议,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这个时候,连最中规中矩的老实人石云都暗地里念叨:“这事儿可太不对劲了!” 感觉到不对劲的人很多,负责外政的谢清自然更不可能毫无察觉,不过,因为知道周扬的情况,他倒没太深思。 周扬朝廷上一番争斗之后,新君的地位稍稳,但是,二皇子却掌握了兵权,一时间,两派的争斗由明转暗,再加上古曼、至略,甚至还有吉萨、北伦,在其中一通运作,朝廷的局面更加诡谲,边境上几场小冲突自然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后来,谢清不得不承认,他太过想当然了,但是,当时,不仅他,便是齐朗与紫苏也都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崇明十五的八月,他们都在关注皇帝的动作。 阳玄颢将南疆精锐轮调入禁军后,并没再作详细的安排,只是依着惯例,交给禁军大统领安置,苏恒安中规中矩,按照前例,将所有人打散,分到禁军各营各部。 这让紫苏等人都感到意外。 难道说,皇帝真的是为北疆那些事不高兴吗? “既然北疆暂时无事,不如让大哥先回来吧!”紫苏在见永宁王妃时如此说。 永宁王妃回去后便给夏承正写了信。十几天后,夏承正的奏章送到成越,恳请回京。阳玄颢也照准了。 倩容这个时候已经明白紫苏的意思了,晋见请安时找了个没人在意的机会,悄悄问紫苏:“真的让殿下回来吗?” 紫苏想试试阳玄颢的反应,但是,阳玄颢的反应令她很困惑,自然也就难以做出决定,不过,倒也有了决定。 “等等看,回来也无妨。”紫苏倒真的想看看阳玄颢会不会让夏承正回来了。 曹芾对皇帝准许永宁王返京也颇有意见,阳玄颢不在意地道:“边关寒苦,正旦佳节,既无战事,舅舅想回来便回来吧!朕为何不准?”言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难道朕还要等你同意吗?” 曹芾这个时候才猛然想到,永宁王是皇帝的舅舅,更是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尽管永宁王很少涉足政务,但是,他若是提了请求,皇帝不太可能会驳回。 血浓于水在某些时候并不是一句空话,即使在皇家时也是这样。 曹芾忽然意识到,他是否猜错了皇帝的心意。 阳玄颢一连串的举动似乎都说明他打算对付太后了,但是,曹芾忽然意识到,他是否太过于想当然了。 事实上,阳玄颢与紫苏之间真的就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吗? 曹芾想来想去,忽然发觉,自己根本就不能认定皇帝与太后之间有什么不可挽回的冲突。 曹夫人自然察觉了丈夫的低落情绪,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守着。刚响更鼓,她就见丈夫换了一身衣服,披了件斗蓬正要出去。 “夫君?” “我出去一下,你先陪着孩子睡吧。”曹芾没有停下脚步,随口说了一句便径自出去了。 曹夫人愣了一下,无声无言地转身回房。 曹芾转了几圈,才在城东的一个角落停下,是一座青楼的后门。 “大人安好。”隔着门一个娇柔的声音,仿佛看到曹芾一样,他刚到,声音便响起了。 “永宁王要回京了,你家主子怎么说的?”曹芾问得直接,更加冷漠。 等了一会儿,那个娇柔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永宁王尚未抵京。” 曹芾冷笑:“你家主子还真肯定!” “大人是否有什么误会?” “我担心你家主子有所误会。”曹芾冷言,“你们始终在暗,风险都在我这儿,这种合作还有必要吗?” 那个娇柔的声音轻笑:“大人此时想退未免迟了。” “迟吗?那是我的事了!”曹芾并不在壮士断腕,他敢赌也敢输。 “大人说得严重了。”那个娇柔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而冷凝,“大人的确有风险,可是,相比日后所得,的确值得。” 曹芾冷笑:“是吗?即便你家主子如愿,我能得到什么?” “大人是否误会了?”娇柔的声音恢复原来的轻松,“请稍安勿躁。” 曹芾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门缝里塞出一张纸。曹芾取了那张纸转身便走。 就着路边店面的灯光,曹芾看了一眼纸条,眼中的惊愕许久未褪,但是,还是迅速地将纸片撕碎并吞进肚子里。 回到家里,曹芾一下坐到椅子上,一夜没合眼。 曹夫人一早起身,看到曹芾一愣,连忙关切地询问:“怎么坐在这儿?” 曹芾抬眼看向妻子,半晌才道:“我好像错了!错得离谱!” “什么?”妻子不解,却见曹芾起身,边走边道:“你去请大夫,我去写告病的奏章。” “夫君?” “快去吧!再多的荣华富贵也要有命有心才能享受。”曹芾苦笑。 曹芾的这个决定在以后才显出不凡的明智。 很多时候,你的确不能左右局势,但是,你必须有所选择,至少,你可以选择退出。 十月二十三,永宁王的奏章抵京。周扬再次袭扰边境,永宁王暂时无法回京。 —————————————- ps:春节要回老家,没办法上网,所以,不能更新了。请各位原谅。 第三十六章 暮云长风(下) http://.biquxs.info/

不分两次更新了,这是本章的全部内容。 ———————————————————— 崇明十六年的正旦平静得令很多人惊讶。 朝中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变动。南疆的小冲突与北疆的战事都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北疆的几位将军显然被惹火了,失了分寸,追击时没有留一个俘虏。这一次周扬的反应大了许多,但是,硬被谢清拖延着压了下去。所以,正旦期间十分平静。 这种平静却不能令人轻松,很多人察觉了太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冷淡——针对皇帝的冷淡。 紫苏同样不是很开心。事实上,十月二十三那天,她的脸色十分可怕,那份震怒连齐朗都不由心惊。 “殿下只是暂时无法动身……未必……”齐朗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紫苏冷笑一声:“你自己相信了再对我说吧!” 齐朗苦笑,也稍稍定神,随后道:“殿下无法回来,但是,这并不能表明陛下的心意。以我的看法,陛下更多的是想表明,他可以控制宫廷。” 紫苏唇角微扬,并未说话。齐朗皱眉思索着,斟酌着用词,缓缓言道:“禁军是控制京城最有力的一块筹码,从调任禁军大统领开始,陛下的意图只在于增加自己对宫廷、乃至于京城的控制,至于最近的一切任命,撇开最恶意的猜测,陛下并未威胁你。” 紫苏不能否认,只能无语地移开目光。 “至于最坏的那一种可能,我们并不能当作不可能发生,可是,无论如何,在那种可能发生之前,我们不能有任何举动。”齐朗说得肯定,“这关系着君臣名份的大义,关系着元宁皇朝的制度,我不想开这样的头。” “我明白。”紫苏点头,轻声赞同,“自保并不是一个可以滥用的理由,你不想让自己成为张侯那样的先例。很早以前,你就有这样的想法。” 有关张翊君的评价,所有负面的那些内容都是来自于他独揽大权、架空思宗的行为,尽管所有人都承认思宗连平庸的资质都谈不上,但是,以才智为凭、以自保为由,张翊君也打破了圣清最根本的制约制度,使得君主的权威再也得不到最神圣的尊重,为圣清皇朝的覆灭埋下了一根导火索。 “我想,你也不愿意。”齐朗看着她,轻轻言道。 紫苏轻笑,无声地叹息。 “再看看吧!” “好!”紫苏答应,“我再看看!看看我的儿子能做到哪一步!看看那些人想做到哪一步!看看我能走到哪一步!” 紫苏不知道那些步步紧逼的安排是否来自于她的儿子,或者说,哪怕所有的证据都表明,那是自己的儿子的打算,她仍然不愿相信! 不相信,也就可以不去理会,不去针对。 她自己拼了命才有的儿子,她又如何能下得了手去打击、去伤害、去……毁灭? 儿女是父母的债!前世欠了太多,这一世,他们才会结下这样的缘份! 齐朗沉默退让的理由有很多,他说了很重要的一个,但是,仍然有很多理由无法说出口。 当曹芾的告假奏章呈到齐朗面前时,齐朗松了一口气,内心深处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对曹芾还是了解的,既然曹芾想抽身事外,就表示事情并非原来想像的那样了。 曹芾很聪明,告假之后就以休养为名离开了成越。齐朗并未在意,谢清听说后倒是说了一句十分接近事实的话:“连快要到手的权势都不要,恐怕是做了与虎谋皮的事情,总不会是与叛逆扯了关系吧?” 齐朗也是漫不经心,淡淡地道:“也许!他身后有那位的影子,那位与叛逆的关系也并非虚构。” 谢清却认真了:“景瀚,你觉得燕州那些世族真的彻底散了?”接下燕州的利益,谢清对此始终有些怀疑。 齐朗搁下笔,想了想,才道:“也许没有。自古以来,燕州世家从不缺忠臣烈士。” “那位可曾是要当家的人。知道一些秘密并不是不可能的。”谢清看着齐朗说出自己的打算。 齐朗有些意外地抬头,皱眉道:“有必要如此忌讳她吗?” 谢清微笑:“也许没必要,但是,她在,始终是个麻烦!我现在觉得,麻烦虽然未必致命,却十分令人讨厌!” 齐朗没有附和,目光深沉地看了谢清一会儿,缓缓开口:“随阳,你该休息一阵儿了!” “什么意思?”谢清诧异。 齐朗起身,走到一边花架旁,轻抚上面摆放的吊兰的细叶,语气平淡:“你在任性了!” “那又如何?”谢清皱眉,他又不是才开始任性。 “这个时候,任性会影响你的判断!”齐朗松开手指,“而现在,判断错了,你、谢家,可能就会毁了!” 予取予求的大权会让人觉得可以操纵一切,而那只是错觉! 没有人可以操纵一切! 谢清的脸色立时一变,好一会儿,才点头:“你希望我休息?” 齐朗失笑:“到底没瞒过你!” “自然!”谢清也笑了,“你的理由太差劲了!” 他即便是任性,齐朗如此说了,他也不会再任性,那又何至于到休息的地步。 “我担心人家的目的根本不是太后。”齐朗看着谢清,“曹芾从一开始就希望两宫反目,即便扯了叛逆,只要他没有留要实证,成功了,他便是第一大功臣,他何必退?若是留下了实证,他退得了吗?”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谢清仍在犹豫。 “再说,陛下真的会对付太后吗?”齐朗仿佛也是在问自己,“他们母子真的就水火不容了吗?” “随阳,太后已经归政了!”齐朗轻语,“她的影响力并不在于她是太后,而是在于,我们信任她,永宁王信任她!” 谢清哑然。 “就是这样的!”齐朗轻笑,“反过来想,永宁王不回京,不仅是削弱我们的控制力,也在削弱永宁王的力量!北疆……不仅是永宁王力量最强的地方,也是他们力量最强的地方!” “如果这样,我走了……”谢清更加不同意了,但是,齐朗抬手打断他的话:“谢家在自保的力量上实在太弱!” 累积数朝首相的权势,也意味着必有更加小心的避嫌,而武力无疑是第一个必须小心回避的力量。谢家其实等于毫不设防,尤其是成越的谢府。 “你又有多少自保的力量!”谢清默认了,却也质疑齐朗自己的处境。 齐朗一笑:“反正比你好!” “陛下可以调动禁军,你呢?”谢清扬眉,要追究到底。 齐朗摇头:“正大光明是需要理由的!再说,我们凭什么认定是陛下?” 谢清一惊,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这些布置是为了造成我们的错觉?” “有点像!”齐朗并不能肯定,“我始终觉不对劲!”所以,他不想、也不敢随意出手。 他怕,一旦他做错了,谋逆的罪名会让他与很多人万劫不复。 “若是这样……”谢清也想到了,“你是担心,他们会另辟蹊径……” “周扬的手段……”齐朗不屑地撇嘴,“不过很有可能,也很有效!” 周扬人不乏慷慨悲歌的勇气,却总是会诉之于无法见光的行动。 谢清以祖母病重为由告假请归,阳玄颢虽然抱怨一句,但是,孝道为先,谢清又是由祖母抚养成人的,便准了。 谢老夫人再病重,只要谢清没有丁忧守制,这假也是有期限的,到正月十二,谢清还是回京销假了。 尽管一切平静,谢清仍然将倩仪与儿子留在了祖宅,如果是正大光明在朝堂上争,他自然不惧,可是,如果对手暗中行事,他总不能搭上妻儿老小。 没办两天的公务,上元节又是三天假。谢清过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冷清假期,或多或少,有了一些埋怨。 后来,谢清每次回想到此,都会不由地觉得愧疚。 事实证明,齐朗的谨慎是正确的。 正月十七,上元节的最后一天假。谢清本打算如前两天一样,与谢栉下棋看戏,打发时间。以谢老夫人病重的理由,谢家人几乎都留在了祖宅,只有谢栉与谨宜郡主随他一起回京。 没一会儿,下人就来回话:“郡主说一早就有人传令,栉少爷进宫了。” “什么令?”谢清挺纳闷的。 下人一愣:“郡主也没说。” “再去问一声。”谢清觉得不妥。 “我只看了一眼,命令是说紧急集中整肃军规。”谨宜郡主也没太在意,着实思索了一会儿,才想到命令的内容。 谢清听了,先是一愣,随后便搁下双箸,重复一遍:“禁军紧急集中?公假这会儿?”想了一会儿,吩咐:“备车,我要去议政厅。让郡主今天回永宁王府,等我的信。” 谢清到议政厅时,当值的官员有些惊讶:“谢相怎么也来了?” “还有谁来了?”谢清扬眉。 “齐相也刚到。”当值的官员见谢清神色有异,连忙敛色回答,“还让兵部的当值官员过来了。” 谢清摆手让他退下,自己进了齐朗的值房。 “……禁军的命令到兵部备案,怎么没报到我这儿?正月十一就到兵部的公文,兵部到正月十四还没送过来,兵部上下干什么的?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是不是以后,本相连禁军的调动都不必知道了?”齐朗很少如此声色俱厉,而一旦如此,便是一场雷霆风暴,那名兵部官员站在他面前一直在颤抖。 “恐怕是有人故意如此吧!”谢清冷淡地附和了一句。 禁军的行动不需要兵部与议政厅的批准,但是,必须通报兵部备案,并报议政大臣,齐朗的震怒便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禁军有这个紧急集中的命令。齐家是元勋世家,在禁军中任职的族人不少,紧急集中无所谓,可是,整肃军规就令人无法不多想了,有人问到齐朗那儿,齐朗这才知道这件事。这会儿兵部的官员却说是因为疏忽没将公文送到,这种理由听来就荒唐,自然只能是火上浇油了。 齐朗这时才发现他也来,僵硬地缓了一下脸色,对他点了一下头。那名官员也转身对谢清行礼:“谢相安好。” “不必理会我!我只是听说谢栉被紧急命令召回宫,才特地来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谢清不管兵部,说得自然轻松。 兵部官员这会儿已经冷汗淋漓,快要站不稳了,听了这话儿,连忙解释:“禁军的通报上原本说是正月二十才行动的,尚书大人说这事儿不急,等节后再送来也可以,禁军提前了行动,兵部也不知道。” 齐朗与谢清同时讶然,正在这时候,就听赵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齐相与谢相都在吗?太后娘娘请两位入宫,今晚共同赏灯。” 齐朗与谢清相互看了一眼,出了门随赵全前往慈和宫。 到了议政厅门口,他们才发现,门口居然全是禁军,不由大惊失色,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由赵全出面道:“怎么?太后娘娘请两位相爷赏灯也要请陛下降旨吗?” “末将不敢!”那名禁军校尉看看随赵全一起来的宫廷内卫,不敢多言,只能放行。 “两位大人请放心,娘娘与永宁王殿下已有安排。”赵全在路上悄声安慰两人。 齐朗微微挑眉,没有说话。谢清皱眉,低头掩去撇嘴的动作。 宫中的气氛很紧张,齐朗与谢清不由对赵全那句“已有安排”感到疑惑。 慈和宫的气氛稍好一些,但是,紫苏一身简单的裙袄,神色极为认真郑重,显然,事情远没有到尽在掌握的地步。 齐朗只问一句:“您与殿下做了什么安排?” “以防万一的安排。”见两人到了,紫苏稍稍松了一口气,神色缓了一些,“本希望永远都用不上的。” 齐朗不言语,只是皱眉。谢清也看着紫苏,希望她解释清楚。 “禁军调动时,大哥作了一些安排。”紫苏顺着两人的意思做了解释,但是,仍然说得十分含糊。 齐朗与谢清倒是都明白了。 皇帝想调开太后一系的禁军,但是,实际操作上有太多的环节可以让人调作,永宁王想必还是找了机会留了心腹亲信在禁军中,但是,这要一来,调遣上便不能得心应手了,很多事情要转许多弯子才能做到。 谢清看了齐朗一眼,还是道:“他们只在宫廷行动吗?我出来前让谨宜郡主回王府了,景翰府上……” 紫苏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还是对齐朗道:“我对大嫂嘱咐了,但是……我不敢保证。” 齐朗面无表情地点头:“那不是最重要的。” “不过,怎么是今天?”齐朗问道,谢清也有此疑问。 “我也不明白,不过,应该与康焓要求调兵的奏章有关!”康焓的奏章是正月十三到的,说兆闽有异动,请求增兵南疆。 “兆闽真的有异动吗?”齐朗记得那份奏章。因为那份奏章并非急件,齐朗以为康焓是在为年后的预算作打算,也表明对轮调精锐的不满态度。 “也许。”紫苏显然也没有当真,“但是,这种请求,皇帝肯定不能驳,北疆抽不出兵力,还是禁军或者关中大营吧!” “那么,现在怎么办?”谢清对于原因并不看重,只想知道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 “我在等皇帝那边的消息。”紫苏能动用的力量太少,不过,想控制皇帝倒是不难做到。禁军毕竟是直接听从皇帝调遣的。 齐朗皱着眉头道:“不是陛下的命令吗?” “皇帝的命令很奇怪。”紫苏轻扣桌面,“紧急召集禁军是惯例的演练,但是,提前,又说什么整肃军规,很奇怪,至于今天调遣的命就更奇怪,包围议政厅是演练的任务!” 齐朗点头,看了看时间:“陛下没来请安吗?” “就是没来了。”紫苏轻笑,“命令是半夜发出的。” 正说着,叶原秋匆忙进来,对紫苏行了礼,道:“陛下仍在太政宫。” 紫苏没有说话,听她继续说:“燕妃娘娘也在太政宫。昨晚是燕妃娘娘侍寝,而且,燕妃娘娘先]昨晚去过朗清殿。”事情不言而喻了。 齐朗没有说话,毕竟,这样的结果可以让紫苏稍稍开怀。 紫苏闭了一会儿眼,转头对赵全道:“你说皇帝会过来吗?” 赵全想了想,才道:“娘娘,陛下仁孝。” “仁孝?”紫苏冷笑,“希望如此吧!” “太后娘娘,燕妃娘娘求见。”一名宫人慌忙禀报,紫苏看了一眼关起的殿门,示意齐朗与谢清回避,随后才道:“请吧!” 紫苏看着云沐雪端正地行礼,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下。 “燕妃有什么事吗?”紫苏问得冷漠,“是皇帝让你来的吗?皇帝怎么了?病了吗?” 云沐雪不等紫苏叫她起身便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身后又关上的门,轻笑:“太后娘娘怎么还问这样的话,难道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吗?” “发生什么事了?”紫苏看着她,微笑反问。 “娘娘,臣妾知道您一直虔诚礼佛,您何不去天华寺长住呢?”云沐雪温和地建议。 “可以。”紫苏淡淡答应,“皇帝若是亲口对哀家说希望如此,哀家去天华寺长住也无妨。” “娘娘起驾去天华寺,陛下自是要送行的。”云沐雪低头行礼。 紫苏侧过头,神色淡漠地问她:“你似乎很确信哀家一定会去天华寺。凭什么呢?” 云沐雪冷笑:“就如我入宫就不能指望上更多一样,娘娘您失了臂膀又能做什么呢?您是陛下的母亲,臣妾等岂敢无礼!” “这算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像样的一句话了!”紫苏冷笑,“不过,我好像领不了你的情。” “那也许是因为有的人并不仅是您的臂膀!”云沐雪笑得温和,“若非如此,陛下怎么会答应呢?” 紫苏深深地看她一眼,沉默不语。云沐雪行礼离开,走到门口又道:“娘娘不问原因吗?” “皇帝的原因,哀家已经知道!你的原因?”紫苏冷冷地言道,“哀家不关心。” 云沐雪仿佛被她激怒了,狠狠地盯着她,半晌才道:“不错!您不会关心臣妾的想法!事实便是事实,就像您根本不关心燕州世族到底想如何一样。” “我应该关心燕州世族为什么想叛国吗?”紫苏觉得好笑。 “若非你与齐朗他们步步紧逼,他们不会叛国的!”云沐雪觉得自己是在嘶喊了。 砰! 紫苏一手拍上旁的矮几,手边的茶盏跳了一下。 “滚!云沐雪!燕州的荣耀就是被你们这些人败光的!”紫苏怒极反笑,“哀家还是头一次知道,对国家的忠诚也是条件的!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燕州是什么?滚!” “永宁王府倍受尊崇,您当然不了解我们的感受!”云沐雪一惊之后,反而平静了。 紫苏冷哼:“永宁王府倍受尊崇?你以为你很明白吗?不要让我说第四次!滚!” 云沐雪转身离开。慈和宫的重重殿门在她身后顺次关闭,宫门关上的那一刻,一声低沉的闷响令云沐雪一惊,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却只见到宫卫分列两侧,手握刀戟,森然冷冽。 一名宫人凑到云沐雪身边,低声禀报:“娘娘,齐相与谢相都在慈和宫。” “什么?”惊慌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过更深的惊慌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云沐雪转身就要再进慈和宫,但是,长戟交碰,利刃刺眼,慈和宫侍卫长低头执礼:“燕妃娘娘,太后娘娘有旨,不见任何人。” “闪开!”云沐雪身边也带着宫卫,但是,对方并不理会,执礼依旧,却很坚决地道:“燕妃娘娘,您也是出身世族。元宁立国以来,别说宫妃,便是历代先帝也没人敢硬闯慈和宫,您想开这个先例吗?您想,您敢,臣可不想,更不敢!” 云沐雪带来的宫卫也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燕妃的命令不能违,可是,硬闯慈和宫?恐怕他们连今儿的日落都见不到。 “闪开!”云沐雪并不领情,可是,刚走一步,侍卫长的刀便出了鞘,横拦着,刀刃直指云沐雪。 “娘娘,臣有职责在身。若是伤了您,臣领罪;若是放了您,臣也是领罪。同样是罪,有亏职守却会污家门声望,请您包涵了!” “你……”云沐气急败坏,正要发作,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你先回去吧!” “参见陛下!”宫卫们连忙参礼。 “陛下!”云沐雪转身,却只见阳玄颢一身绣着金龙的白绸长袍,脸色苍白。 阳玄颢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朕给母后请安。” ps:下一章便要结束本文了,所以,多说几句吧!一直以来,由于写作只是业余的兴趣,我的工作又比较忙,我与各位读者的交流并不多,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不论是jj,还是起点,对各位朋友的留言都有认真地看过,对各位的意见,只要能接受,都在文中有体现。不过,尽管如此,我仍要感谢所有一直在看本文的朋友,尤其是在我没有多作回应的情况下,仍然关心本文、留言交流的朋友。 这篇文开始的时间很早,能坚持到现在,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必须说,如果没有各位的关心,本文是否能走到今天,连我自己都不敢说。 也许有些重复,我还是要再说一次——谢谢! 第三十七章 随风而逝(上) http://.biquxs.info/

很不好意思,因为我自己电脑上的文档章节划分与上传在起点的章节划分有点差异,所以,上一章里说本章会完结此文是个错误,请各位见谅,不过《随风而逝》的确是最后一个章节名了。 另外,如果明天不能将本文全部结束,最后的完结章就要等到周一才会传上来,请各位见谅。 ——————————————————- 《至略史•;元宁卷》第一篇 崇明十六年正月十七,妃云氏矫制调禁军围议政厅,封闭宫门,中外断绝,历一日,欲迁太后于天华寺,史称“宫谏之变”。 这是元宁皇朝后来的历代帝王都不愿提及的一场宫变,尽管这场宫变并未影响到阳氏帝统的传承,但是,对于帝王来说,由此开始的三十六年盛世之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元宁皇朝后来的官方史书总是以“文端皇后”称呼紫苏,似乎就是在回避那段被后人称为“仁宣治世”的历史。 宫谏之变被认为是云沐雪矫制制造的宫变,阳玄颢事先是否知情是一个争论不休的历史迷题。不过,所有人都承认,正是阳玄颢的态度使宫谏之变结束。 阳玄颢在当天中午进了慈和宫。紫苏没有将儿子拒之门外,还命人传了午膳。 见到齐朗与谢清时,阳玄颢并没有惊讶。他比云沐雪更早知道齐朗与谢清的行踪,曲微禀报之后,用一种十分审慎的语气劝说皇帝:“陛下,如果您是要对付太后娘娘,宫廷之中,所有手段都可以用,但是,君臣之义本就是说,君臣之间是以义相联系的。对待朝臣,必须是正大光明。如果您失了为君的骄傲,那么,朝臣如何又如何尽为臣的本分呢?” 曲微的话虽然在理,但是,阳玄颢并未在意,直到方允韶匆忙赶到太政宫。 方允韶已经转入兵部任职,但是,仍然兼着禁军统领的衔,禁军的行动他也参与,但是,接到的几个命令让他犯了疑心,于是,他动用太傅的特权,去见皇帝,正赶上禁军包围议政厅,宫门关闭。不过,方允韶曾在禁军任职,又是太傅,禁军仍然让他进了太政宫。 “陛下,禁军的提前召集并没到报到兵部,这不合制度。”方允韶先是中规中矩地进言,见阳玄颢一脸不豫,便没有往下说,抬头见曲微一个劲地使眼色,不由一愣。若是别人,立刻就会明白曲微的意思,偏偏方允韶不常与内官打交道,竟然没有领会曲微的意思。 “方太傅,您快劝劝陛下。”曲微一下子跪倒,“若是禁军无故查抄齐府与谢府,这事情可就真的没法子收场了!” “陛下?”方允韶大惊失色。 “朕没有!曲微,你在胡说什么?”阳玄颢被曲微的话气得脸通红。 “陛下,奴才看到燕妃用印的那几份诏书中,有一份就是查抄齐相与谢相的府邸!”曲微哪敢胡说? 阳玄颢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方允韶也跪下,郑重地道:“陛下,封锁宫门,隔绝中外,已是不妥,更何况今日还是上元节灯会的最后一天,禁军今日戒严街道无疑是扰民之举。这些都可以解释,但是,未经定罪查抄私邸,陛下想让史官如何记?” “朕没有!”阳玄颢脸色苍白,“燕妃没有……” “陛下,您是说燕妃矫制吗?”方允韶立刻明白了。 “朕没有这样说!”阳玄颢抬手按住额角,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本就一夜未眠,心中十分矛盾,这会儿再听说事情脱离掌握,自然更为难受。 方允韶却有些明白了,想了想,他转身出了昭信殿,不多会儿又走了进来。这样的失仪之举,阳玄颢已没有心情追究,只是困惑地说道:“方太傅?” “陛下可知道历代永宁王世子领的第一个职务是什么?”方允韶苦笑着反问,却没有等阳玄颢回神回答便直接道:“禁军大统领。与所有武职一样,至少五年。因为世子册封时大多年幼,一般都是虚领,但是,现任永宁王殿下却不一样,他册封世子时已经冠礼,禁军大统领是实领的职务!” “你想说什么?”阳玄颢隐约有些懂了。 “陛下,禁军何等重要,你怎么能认定永宁王殿下没有做安排呢?毕竟,连臣都知道,殿下与太后娘娘的感情甚为敦厚。”方允韶不想打击自己的学生,“臣也在禁军中任过职,只以方才所见,臣可以肯定,至少太政宫与慈和宫是在太后娘娘的控制下。” “你是说……”阳玄颢难掩惊慌,方允韶没在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陛下,臣不明白,您为什么……”方允韶面对这种状况只能苦笑。 “朕只是……”阳玄颢说了三个字便没有再往下说。 他只是如何? 他只是想证明他是皇帝。 他只是想告诉母亲,他不是他的木傀。 他只是想告诉朝臣,他是天下至尊,生死大权由他掌控。 他只是…… 一位学者后来说顺宗皇帝——“他成长的路太顺利,母亲、朝臣,几乎为他安排好一切,我们甚至不能说他们不对,但是,就像每一个孩子一样,在成人前,总有一段时间,他们想证明,长者是错的。他们不需要父母、师长来为他们安排什么,他们自己可以。因此,他反抗了,或者说,是抗议了,只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他的行动也相当特殊。撇开更多的因素,宫谏之变只是一个孩子反抗家长的行动。”这个论调在学术上并没有得到更多的肯定与更广泛的认同,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它并非全无道理。 阳玄颢的沉默让殿内一片寂静,正在这时,一名内官忽然禀报:“皇上,苏大人派人求见。” “让他进来。”阳玄颢有些困惑。那名禁军侍卫进殿后行礼如仪,随后朗声请示:“陛下,大统领请示陛下,查抄相府是否确要演练?” “陛下!”方允韶跪下,“这种演练还是不要了吧!” 阳玄颢一直在揉着自己的眉心,方允韶见他不语,不由急了:“陛下,齐家与谢家都是世族,齐氏还是元勋世家,这种未经先行通告的演练,明天就会引来轩然大波,世族会认为您在挑战世族最根本的制度!”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阳玄颢摆手:“曲微,你给苏恒安传朕的口谕,所有演练到此为止!” “摆驾慈和宫!” 紫苏一个人见了儿子,阳玄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请罪:“孩儿任性,惊扰母后,请母后娘娘恕罪。” 紫苏看着站在地屏下的儿子,半晌无语,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皇帝留下陪哀家用膳吧!”这一陪便一直到上灯时分。 阳玄颢被紫苏拘在身边,齐朗与谢清也没有离开慈和宫,所有的事情都由赵全与叶原秋出面善后。 正月十七是灯会的最后一天,宫中的花灯也只放到这天,紫苏与阳玄颢一直在赏灯,齐朗与谢清,还有刚赶来的王素,都跟随陪同,气氛还算融洽,直到叶原秋悄悄对紫苏说:“齐相的夫人与公子都受了惊吓,下人来请太医。” 紫苏的脸色不太好看:“让太医去吧!”又吩咐她:“去告诉齐相,让他先回去吧!”转过头,看向阳玄颢:“你到底怎么想的?”别人没听到,站在紫苏身边的阳玄颢肯定听清叶原秋的话了。 阳玄颢没有说话。 叶原秋没有动,见紫苏转头,才低声道:“是有人行刺!” 紫苏脸色一变,随即道:“刺客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盯着紫苏与阳玄颢,一片寂静。 叶原秋立刻明白紫苏的意思,沉声回答:“刺客逃脱了。” 谢清下意识地便看向齐朗。不出意料,齐朗的脸色青白,显然,他也明白紫苏的意思了。 ——血浓于水。这个时候,紫苏想为儿子减轻责任了。 阳玄颢的脸色一直十分苍白,听到这话,也不由看向母亲,却见母亲正看着齐朗,神色复杂不已。 半晌,齐朗深吸了一口气,对紫苏执礼道:“太后娘娘,陛下,臣归心似箭,请恕罪。” 紫苏点头:“景瀚先回去吧!” 无论如何,皇帝的权威总是要保证的。 只是,这样一样,必然有人要付出更昂贵的代价。 成越守尹的反应是迅速的,当夜就发现了刺客的行踪,刺客被包围后畏罪自尽,但是,仍被查出一共五名刺客均为周扬人。 阳玄颢再说不出任何话来。这个时候,他若是还说云沐雪与周扬无瓜葛,明天他就可以重走一趟安闵王的路了。 “母后……”阳玄颢刚想开口,就被紫苏冷冷地瞪了一眼:“你给我在这昭信殿好好反省!今晚哪儿都不准去!”言罢,转身就走。 车舆出了太政宫,紫苏对叶原秋道:“让皇后立刻处置燕妃!” 叶原秋问了一句:“该怎么处置?” 紫苏没好气地道:“你没读过律法,也该看过戏,你还问我如何处置?真要让皇帝的女人明儿到刑部、大理寺去受讯受审吗?” 叶原秋一愣,立刻低头行礼,下了车舆,赶往长和宫。 燕妃早已在清宁殿,谢纹一直没出长和宫,但是,宫内宫外的情况仍有人报到她跟前。 她知道禁军围了议政厅、谢府与齐府;她知道皇帝去了慈和宫;她知道关中大营接管了京城防务;她知道有人按着名册在禁军中抓人;她知道最后的赢家还是太后。 云沐雪被押到长和宫时,大局已定,她却没有去看一眼的兴趣。 叶原秋求见时,谢纹已经准备就寝了。 “叶尚宫有什么事吗?是否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谢纹披了一件外衣,显然没有任何准备。 叶原秋暗暗叹息,但是,仍然低头行礼,恭敬地禀报:“太后娘娘希望皇后娘娘立刻处置燕妃!今晚!立刻!”她最后强调了一下。 谢纹一愣:“太后娘娘说了如何处置吗?” “娘娘没有说。”叶原秋答得谨慎,“就请娘娘依法、依制处置!” 谢纹觉得头痛:“怎么依法、依制?什么罪名本宫都不清楚呢?” 叶原秋没想到谢纹居然没有考虑这些,不由愕然,半晌,便低声道:“娘娘仁厚。依奴婢之见,燕妃娘娘矫制,擅调禁军是无疑的!死罪再多,命也只有一条。”既然紫苏要为皇帝开脱,那么罪名就肯定要放到云沐雪身上。 谢纹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无可反驳,便让宫人为自己更衣,却又有些犹疑:“这样的罪名……宣清宁殿大礼……这时间……” 叶原秋低头:“娘娘执掌宫法,形式并不重要。再说,太后娘娘有旨,各宫门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谢纹默默点头,前往清宁殿。 云沐雪站在清宁殿中,一身红色宫装,神色却清冷无比。谢纹坐下后,抬眼看着她,只觉得她的光彩竟让自己完全移不开眼。 看到这样的她,想必也没有人能移开眼吧? “燕妃!你可认罪?”谢纹循着旧例开口,云沐雪闭上眼,沉默良久,睁开眼却笑了:“皇后娘娘想让臣妾认什么罪?” 谢纹抿唇,看着她,叹息着道:“矫制!谋逆!” “呵!”云沐雪闻言便笑了,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才勉强止住笑声,说:“到底是母子连心!矫制?谋逆?” “你认罪吗?”谢纹不想与她纠缠。 云沐雪看向谢纹,笑得灿烂,说得认真:“我有身孕了!皇后娘娘,您现在去问问皇帝,要不要我认这两个罪名!” 哐—— 谢纹站起身,衣袖扫过旁的茶盏,菲薄的青瓷茶盏摔得粉碎。 “徐尚宫,你去问问!”这一句话,每一个字,谢纹都说得极为艰难。 第三十八章 随风而逝(中) http://.biquxs.info/

徐尚宫出了清宁殿便被叶原秋拦住。 “叶尚宫,这事儿……”徐尚宫也失了分寸。 叶原秋却摇了摇头,苦笑着道:“不必问了,太后娘娘不会开恩的!” “可是皇上……” “皇上今儿要反省,哪儿都不能去!”叶原秋的声音极轻, 徐尚宫仍然不敢,犹豫着道:“那也是太后娘娘的孙儿……” 叶原秋摇头:“那是云沐雪的孩子,太后娘娘不想要!更何况……今天的事情总是要有人来担罪名的!”叶原秋说得极为肯定,前面是她亲耳听到的,后面——其实她本想说“总要有人来平息齐相的怒火。” 齐朗很生气,紫苏庇护儿子的举动更是火上浇油,若是紫苏再以云沐雪有孕为由开恩,只怕齐朗立刻就要翻脸。当然,齐朗也未必会翻脸,只是,叶原秋很肯定,紫苏不会为此去冒这个险。 徐尚宫却不敢应承:“叶尚宫,事关帝裔,你我终究是奴婢……” 叶原秋知道这是善意之言,想了一会儿,沉默地转身离开。没多久,叶原秋便回来了,徐尚宫脸色一变,见叶原秋只是摇头,并无一语,只能重新进殿。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对谢纹默默地摇头。 谢纹不由一颤,半晌,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徐尚宫大惊,连忙与宫人一起扶着她到侧殿休息。 谢纹不是假咳,而是真的被一口气堵在胸口,好一阵儿才缓过气来,随后开口便问:“你真的问过皇上了?” 徐尚宫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殿外叶原秋清楚地问一句:“皇后娘娘以为皇上会如何回答呢?” “叶尚宫没有回慈和宫?”谢纹皱眉。 叶原秋恭敬地行过礼,才淡淡地道:“奴婢想,还是等结果出来,再回去禀报比较妥当。另外,太后娘娘有旨,让皇上自省。” “可是……”谢纹明白她的意思,却仍有疑虑。 叶原秋低下头,却很坚持地道:“刑部大牢今夜会多很多人,太后娘娘要处置燕妃便是为皇上考虑,娘娘不必多虑。” “本宫要见太后!”谢纹忽然道。 叶原秋一愣,随即苦笑:“娘娘见不到的。京中有周扬刺客,后宫若是通敌,于娘娘也不好。”这句话一出,谢纹再无犹豫。 看到谢纹身边跟着叶原秋,云沐雪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还以为皇帝与太后和解了,看来不是啊!” 既然拿定了主意,谢纹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甚至连问讯都省了,直接吩咐宣政厅拟旨。 “本宫也不问你别的,你矫诏擅调禁军是事实,以谋逆定罪是必然的,本宫按制论罪,废你为庶人,幽禁终生。” 云沐雪一直笔挺地站在殿中,听完谢纹的裁决,也只是对她淡淡地一笑:“我还以为是赐死呢!” 谢纹的心一下被攥紧了,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觉让她握紧了双手,努力以平静的语气说:“本宫是依律法而断,没有轻言生死的道理!” 云沐雪不在乎地冷笑:“皇后娘娘是没有胆量吧?恐怕叶尚宫会不满意!” 叶原秋皱了一眉,依旧保持着应有的恭谨姿态,并没有答话。 谢纹没有看叶原秋,转身就离清宁殿,叶原秋看着皇后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示意打算带走云沐雪的宫人稍退,自己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随即便放开。 “怎么?叶原秋以为我在说谎?”云沐雪嘲讽地对叶原秋说。 叶原秋看着她:“你是个狠心的女人!”四皇子,再加这个孩子,她亲手杀了两个自己的骨肉。说她狠心,一点都不为过 “狠心?”云沐雪冷笑,“这个孩子可不是我杀的!仁宣太后不是不想沾自己骨肉的血吗?我就要让她沾上!” 叶原秋头一次有打人的冲动,但是,终究还是按捺下来:“太后不会知道的!”方才出去一趟,她可不是只去找太后,她已经封锁消息了。 云沐雪扬眉:“你敢做这样的事情?”唇边漾起一抹充满讥诮的笑容。 叶原秋没有理会:“你是以为,即使是通敌谋逆的大罪,只要有这个孩子,自己就仍然有机会吧!太后不理,还有皇上,至少可以让太后与陛下真正反目!”阳玄颢肯定要这个孩子。 叶原秋冷冷一笑:“可是,你错了,我保证,你的打算半分都不会成功!” “我们试试!”云沐雪冷笑,“叶原秋,仁宣太后总要为燕州付出代价的!” 啪! 再没有忍住,叶原秋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燕州?难怪你可以勾结周扬?你们让燕州失了所有骄傲!”尽管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燕州人,但是,叶原秋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关心燕州。她的少年时代全是在燕州度过的,她知道燕州人的骄傲——那般的骄傲,哪怕是最低贱的奴仆也从不低头,可以大声地对外乡人讲述燕州军的英勇、燕州人的忠贞。可是,现在,燕州再无资本骄傲,因为燕州人尊敬的几大世族居然通敌谋逆。 “如果不是他们步步进逼,我们不会寻求盟友!燕州没有人忘记自己的明人,头顶着至略的天,脚踩着至略的地!”云沐雪不能容忍她的轻蔑。 叶原秋听到这话反而笑了:“不要说得那么委屈,你们没有那么伟大,你们只是不想失去权势!成王败寇!从一开始,你们就输不起!” 跟在紫苏身边这么多年,叶原秋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点道理。 云沐雪只是一个输不起,却想一起玩游戏的赌徒!燕州世族大部分都是如此。 “送云庶人去永福堂吧!”叶原秋挥手吩咐宫人,转身离开,出了殿,没走两步,她便站住了,怔怔地看着殿外阶下的一行人。 “……太后娘娘……” 终于能开口说话,叶原秋的脑筋才再次转动起来,跪在地上,她有些紧张了。 不知道紫苏听到了多少! 想到随从的宫人站得稍远,叶原秋明白,紫苏可能全知道了。 走到叶原秋身边,紫苏都没有让她起身。站了一会儿,看着从另一侧离开的云沐雪的身影消失,紫苏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真的有孕了?”艰涩的声音十分僵硬。 “是的!”叶原秋不敢否认。 又是一阵令人心颤的沉默。 叶原秋听到紫苏轻声叹息:“还真是相似的论调。” 过了一会儿,紫苏伸手扶了叶原秋一下,示意她起身:“你有心了!随哀家去永福堂吧!” 叶原秋刚起身,一听这话,重又跪下:“娘娘,奴婢去就可以了,您只当不知道吧!” 拍了拍叶原秋的肩,紫苏轻笑:“不必了!你担心什么?只不是让皇帝多记恨一条罢了!”苦涩的语气让叶原秋一惊,也再不言语,起身扶紫苏离开。 紫苏没有乘车舆,安步当车地前往永福堂。 十七的月亮稍显残缺,却仍然明亮,再加上宫人手中导引方向的宫灯,路径很清楚,皇宫之中的路又怎么可能不平整呢?但是,叶原秋分明感觉紫苏整个人都摇晃,步伐虚弱得让她害怕。她不敢问,因为她知道,太后方才是去了太政宫。 那个年轻的皇帝想来又伤透了紫苏的心。 怎么会呢?她本以为两人可以和解的。 紫苏只觉得头痛欲裂,脑海中满是方才与皇帝说话的情景。 她的确是想与儿子和解的。深深自省,她不能否认,事情到这一步,她是有责任的。皇帝令她失望,但是,她也让儿子失望了。没教好他是她的责任,她却因他做得不够而对他失望,想来儿子也是难过的。母子间越行越远,总不会是一个人的错。 这样想着,她去了太政宫,开始还不错,她该高兴的,因为他们母子间总是有一份情谊未断,至少,皇帝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一切都有转寰。血浓于水,以前不也出过事,后来也好了吗? 是的,一切都很好,直到她准备离开时,皇帝小声地问了一句:“沐雪……真的不能宽恕燕妃吗?” 皇帝知道理亏,很是心虚,但是,也不无期待。 紫苏摇头:“不能!”她不懂,阳玄颢对那个云沐雪真的如此在意吗?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 阳玄颢深深地低头,他知道云沐雪对他没多少真情,也知道她的利用,但是,再少,总是有几分真情真意在其中吧!再利用,她也的确在陪伴他。最初的动心并没有多少情意在其中,但是,他真的很喜欢云沐雪陪在身边的感觉。 “母后娘娘,她只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总是情有可圜,再说……”阳玄颢感觉到母亲可怕的目光,再没往下说。 紫苏强压下所有情绪,她不想让好不容易有转机的母子关系因为云沐雪而再次弄僵,深吸了一口气,她平静地道明理由:“如果她只是谋逆,那么,宽恕并不是不可以的,但是,她与周扬有勾连,便绝对不可以留在你身边,那样的宽恕于你毫无意义,何必呢?” “她只是想借助周扬的力量,绝对不是通敌叛国!”阳玄颢觉得转机,连忙解释,却让紫苏怒火中烧。 “她今天敢勾结周扬对付我,明天就不会勾结周扬对朝廷?阳玄颢,你这个皇帝越当越昏头了,是不是?” “她只是想报复,不是叛国!”阳玄颢仍然坚持。 “报复有很多种,不需要与他国勾结!”紫苏冷言。 “与他国勾结也不是叛国!永宁贞王不也与兆闽联手对付江南世族!” 啪——紫苏狠狠地打了儿子一巴掌:“江南世族意欲自立,永宁贞王是为国谋事,云沐雪是想借周的力量,杀了朝廷重臣!你居然拿她与永宁贞王比!” 阳玄颢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那种惊讶与不信让紫苏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了,正想来安慰。 “说了半天,母后娘娘是因为她想杀齐相才不肯宽恕的啊!”阳玄颢冷笑着说。 紫苏不敢相信阳玄颢居然这样说,一时竟没有说话。 “原来对付齐相就已经算是叛国了!那么朕算什么!”阳玄颢几乎就嘶吼了,“朕才是元宁的皇帝!” 啪——紫苏再次给了儿子一巴掌:“她对付的只是齐朗吗?你还知道你是皇帝!哪个皇帝会让敌国来杀自己的重臣!” “他们是朕的重臣吗?”阳玄颢用自己冰凉的手按在被打过的脸颊上,冷笑不止,“朕的重臣?朕根本指使不动的重臣!他们是母后你的重臣,不是朕的!” 紫苏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她第一次在儿子眼里看到毫不掩饰的真正恨意! 阳玄颢恨她!真的恨她! “好!好!好!”紫苏喃喃地说着,随后,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迅速地转身离开。 本来,紫苏并没有想来长和宫,她并不习惯在自己失去冷静的时候处理事情,她也相信谢纹的能力。回到慈和宫,发现叶原秋仍没有回来,她才有些担心地前往长和宫。 宫人说叶尚宫与皇后娘娘在清宁殿,紫苏没有人让通报,直接去了清宁殿。紫苏到的时候,谢纹正好出来,刚要参礼,便被紫苏阻止了。 “叶原秋还在里面?” “是!” “……你先回去吧!” 轻声的交谈并未惊动里面的人,谢纹想了想,还是靠近了低声禀报:“云沐雪说她怀孕了。” 紫苏一惊,抬眼看了皇后一眼,见她一脸踌躇,不由皱眉:“你并未赐死她?” “妾不敢擅……”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紫苏打断她的话,隐隐有不满之意。 “娘娘,那是陛下的骨血,能不能通融一下?”不是没有察觉紫苏的不满,谢纹仍然坚持说出自己的意见,“陛下是您的儿子,那总是您的孙辈。” 紫苏浅笑,拍拍了谢纹的肩:“谢纹,事已至此,那个孩子便是出生又能如何呢?那样也不能算仁慈。” “娘娘……” “皇后,你先回去吧!”紫苏不想再听了,谢纹看了看紫苏,咬咬唇,道:“妾去拟旨。” “不必了!”紫苏明白她是想担下责任,只是,现在还有这个必要吗? 既然都这样了,是不是她赐死云沐雪又有什么区别呢? 紫苏坚持让谢纹离开,随后便站在殿外,听叶原秋与云沐雪在殿内争执。 永福堂在皇宫的西北角,虽然名字很好听,但是,这里最初原是宫禁内狱,后来宫狱迁往别处,这里改名永福堂,可是,谁也不愿住这儿,便成为暂时拘禁后宫的地方,曾有人戏言,到了这儿,有福便再好不过了。 云沐雪在屋角的床上坐下,有些残破的宫室内寒意彻骨,一床露着棉絮的旧棉被是唯一的蔽寒之物,云沐雪却只是坐着,她可不认为今夜,她可以睡个好觉。 很安静,云沐雪忍不住笑了,这种无人打扰的安静,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门被推开,云沐雪抬头,见叶原秋扶着紫苏进来,微笑着起身参礼。 紫苏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便抬眼看向叶原秋,叶原秋点头,对门外挥手,一个内官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默默地站着一旁,叶原秋接过托盘,让他离开,自己走到云沐雪身前,蹲下身,让她看见黑漆似的药汁。 “太后娘娘亲自来赐死,臣妾荣幸。”云沐雪笑了。 紫苏依旧不语,叶原秋淡淡地道:“这不是死药。” 云沐雪惊讶,叶原秋低声道:“这服药的君药是红花。其它便是你的命了。” 云沐雪看向紫苏,只见她神色淡漠,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由冷笑:“叶尚宫说妾狠心,其实娘娘您才是狠心的啊!” “请服药吧!”叶原秋将药递前。 这是只能接受的要求,云沐雪接过碗,一口饮尽。 叶原秋将药碗交给外面的宫人,随后便回到紫苏身边,扶她离开。 “哀家赐死你的旨意已经颁下,但是,没有人说赐死就只能用死药啊!”紫苏走向门口时,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第三十九章 随风而逝(下) http://.biquxs.info/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六年正月十七,禁军演练,成越内外两城均白昼戒严,晡时方解,乃后宫矫制扰民,懿纯皇后以律法治罪。灯会彻夜。日入后,有周扬人行刺杀事于齐、谢两府,未遂。刺客被官兵围于东郊,遂自尽。帝惊怒成疾。 崇明十六年正月十八,帝诏议政厅主政,军国事请决于太后。齐朗上书告假。 这是阳玄颢亲政以后,第一次颁下由太后摄政的旨意,可是,很多学者都认为,这个时候,阳玄颢已经被软禁,“惊怒成疾”只是一种惯用的障眼法。 不能说错,也不能说对。 从正月十七开始,阳玄颢的确没能走出太政宫半步,但是,这道旨意也的确是他自己拟写后命曲微颁下的。 曲微被侍卫带到慈和宫,紫苏也刚起身,接过那张素笺看了一眼,随即便是一愣,一动不动地站在妆镜前,半晌没言语。曲微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低声唤道:“太后娘娘……” “皇帝说了什么吗?”紫苏将素笺放在妆台上,缓缓坐下。 曲微摇头:“皇上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奴才颁旨。”想了想,他才补充了一句:“皇上一夜都没睡,从娘娘离开后便一直坐在原处,直到今儿早上,才到书案边动笔写了这个。” 紫苏哂笑:“是吗?” 曲微不敢再言,低头等了许久,才被赵全轻扯了一下,示意他出去。 紫苏开始觉得头痛了,她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半晌才道:“颁旨吧!” “娘娘!”赵全觉得不妥,“现在就颁下吗?”这样会使很多人以为这道旨意是太后的意思。 “随他去!”紫苏不想理会了。自暴自弃也好,另有想法也罢,她现在都不想管这个儿子的想法了。 “可是,娘娘……”赵全不敢轻言朝政上的事情,想说又不敢说。 紫苏知道,事关皇朝的正统、朝廷的制度,宗室与一部分世族必然不会让她轻易重掌朝政。换言之,阳玄颢也不无制约她的心思。 她比赵全更清楚这些,但是,她还能如何呢? 这道旨意立刻发到议政厅,并迅速颁下。 谢清接到邸报时,吓了一跳,急忙赶进宫,却被赵全恭敬地拦在宫门外。 “出什么事了?”谢清立刻就发现气氛不对。 赵全有些为难,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皇上病了。” 谢清皱眉:“邸报上说了。病了也不至于不让我进宫吧?” 赵全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还是凑到谢清的耳边低声道:“皇上晕过去了!” “怎么可能?”谢清不相信,“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赵全却不敢再多说,低头道:“谢相,太后娘娘说了,今儿不准任何人出入宫门。” “那朝政怎么办?”谢清一时想不通,只能先处理最紧迫的事情。 “议政厅主政,有不能决的,再报太后。”赵全答得理所当然,“不过,今天应该不会什么议政厅无法裁决的事情才对。”赵全也不是不了解朝政的事情,正月未过,朝廷一般都不会有太多的事情。 谢清扬眉笑了一下:“没有那句‘军国事请决于太后’今天是不会有什么事,可是现在……” 赵全只能苦笑:“谢相,您担待吧!没太后的旨意,今儿谁都不能进宫!” “齐相也不行吗?”谢清皱眉。 “这个……”赵全也不好说,只能说:“齐相不是没有来吗?” 谢清这才发现齐朗并没有来。 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但是,按惯例,这种休假后的首日,议政大臣都要到议政厅碰一次面,而接到那样的邸报,王素可能不会想卷入皇帝与太后之间的纷争,但是,齐朗没有道理置之不理。 “行了!”谢清不想与他争执,“我不为难你!” 离开宫门,谢清立刻前往齐府,却再次吃了闭门羹。 “什么叫不见客?本相也是客吗?”谢清被齐府管家的话弄得火大,他还头一次被齐朗用这种理由挡在门外。 管家也无奈,垂手站在谢清面前,陪着笑,道:“少爷说,但凡不是这府里的人,便是客人,今儿,他不见客!” 谢清被这话堵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话未必是冲他来的,只是他先冲过来领这话了! “行了行了!今儿我运气背!”谢清没好气地嘟囔,随即又道:“你家齐相接到邸报了吗?” 管家点头又摇头:“少爷一早就递了告假的奏章,邸报倒是送来了,只是,少爷一直没有看!” “那就让他立刻看一下!我等他的话!”谢清还跟他耗上。管家见他是真的着急,告了声罪,转身进门,让谢清一人在齐府的大门口站着。 过了一会儿,齐府的管家重新出来,对谢清说:“少爷看了邸报,让老奴回谢相,一切政务偏劳您与王相了!” 谢清目瞪口呆:“搞什么?他真这样说?” “是!”管家很肯定。 谢清刚想说“胡扯!”,话到嘴边却成了:“你家夫人与小公子还好吧?” 管家一脸羞愧之色:“小公子尚好,夫人受了点伤,至今未醒!” 谢清想哀嚎一声了。 “这个……景瀚还好吧?”谢清支吾了半天,还是问得十分模糊。 管家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也不好回答:“……这个……少爷并没有什么不好……” 谢清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能离开齐府,不过,倒也明白,齐朗一时是不会出面理事了。 到了议政厅,王素已经在处理政事了,见谢清来了,起身取了一份公文递给他:“这是宣政厅转交的懿旨文本。” 谢清一愣,下意识地接过,看了一眼,半晌才道:“交礼部存档,再誊录一份送刑部。” “我亦是此意。”王素随和地道,“谢相掌刑部,对此次的事情可有定论了?” 谢清刚坐到书案前,听到这话,不由一愣:“刑部还未查实,便是查实了一切,自有大理寺定罪,我能有什么定论。” 王素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一笑:“此事虽然牵涉不广,不过,事涉禁军,又有周扬刺客在其中行动,如今坊间流言不少,只是,大多还没有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本来,我是想,两件事可以分开来处理,以有情报称周扬将刺杀朝廷大臣为原因说明禁军的行动,再用行动不力作为整肃禁军的理由,可是,宣政厅这份文本一公布,就意味着是谋逆大案,若是再让坊间流言向着‘有禁军与周扬勾结行刺大臣’的方向发展,恐怕局势会更加难以收拾。所以,我以为,此事当速决为上。” “王相言之有理!”谢清点头,思绪飞转,立刻有了主意,“云氏矫制谋逆,燕州案刚过,宫中的意思很明确,连人都赐死了,翻案是肯定不可以,照着这个思路办吧!” “矫制?燕州?”王素沉吟片刻,觉得并无不妥,便点头认可了。 得到王素的认可,谢清才提笔写了一张便笺,命书吏送到齐府,随即让人请刑部尚书,交代清楚一切后,才开始与王素一起处理因为早晨那份诏书而起的谏表。 “齐相告假的奏章呢?”谢清随手翻了一下奏章,忽然想起齐朗告假的事情,王素也是一愣,随即道:“齐相告假了吗?我想尚书台直接呈进宫了,毕竟,怎么不可能将齐相的奏章转到议政厅来。” 谢清这才回神,自嘲地一笑:“我都昏头了!”却又想起皇帝,不由真的有些头昏了! 阳玄颢是真的晕倒了,还是急火攻心后吐血昏迷,就在曲微回到太政宫后不久。太政宫的人急忙报过来,紫苏被吓了一跳,匆忙赶过去,听太医说状况凶险,但暂无危险后,才回过神,追究缘由。 其实也没什么好追究,曲微之前对紫苏说“皇上没有说什么”并不确实,阳玄颢交代他弄清楚云沐雪的情况。这本也只是心存侥幸,毕竟他自己也不认为紫苏会饶了云沐雪,只是,万一还有机会呢? 曲微尽责地打听了,本也不是秘密,他都开始酝酿如何安慰皇帝,却遇上了云沐雪的尚仪。那位尚仪是奉命去为云沐雪敛葬的,按规矩,后宫赐死后,遗体应送还其家,但是,谢纹早上下了令,说云氏九族伏诛,云沐雪又是皇子生母,还是由宫中为其敛葬,便让这人去了。 曲微想了想,便道:“皇后娘娘仁慈。你给我找几件云氏生前的用物,给皇上作个念想。” “大总管,哪有什么东西啊?昨儿夜里,太后就让将燕……云庶人用过的东西全烧了,连今天敛葬的衣服都是皇后娘娘赏的一套素服。” 曲微只能摇头,那名尚仪便想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神色引起了曲微的注意,连忙将她叫回来,那名尚仪却惊惶不已,任他软硬兼施,就是不肯说,曲微只得让她走。 曲微也有心机。他是皇帝身边的耳目,但是,当初也被交代要好好照顾皇上。皇帝对云沐雪的在意,他是知道的,想了又想,他也觉出不对了。 赐死的药物是从内医局调的。曲微以索要安神香为由去了内医局,看了昨晚的记录,只一眼,他就知道原因了。 知道了,曲微却不知该不该说了,犹豫着也就没发觉阳玄颢的那句“只是这样吗?”只是随口一问,他竟以为阳玄颢察觉了什么,便一股脑地全说了,刚说完便发觉不对,只见阳玄颢脸色铁青,瞪大眼睛,半晌没说话,随后刚要开口,却猛地吐出一口血,随即便晕过去了。 “很好!”紫苏狠狠地摔了茶盏,“曲微,你倒是聪明啊!”她的事情已经很多了,现在又弄出这么一出! “赵全,封宫门,除了尚书台呈送奏章,所有人不得出入!”紫苏声色俱厉,赵全连大气都不敢喘,立刻就退了出去。 从内殿出来的内官见太后的脸然阴沉,竟战战兢兢地开不了口。叶原秋见太后又要发作,便皱眉问道:“可是皇上醒了?”小内官连连点头,紫苏立刻步入内殿,一进去就听阳玄颢在吼:“滚出去!” 跟在紫苏身后的叶原秋与其它宫人脸色立时惨白,心中暗叫不好,随即又听到一句: “朕不喝药!”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紫苏的心情很不好,冷笑道:“皇帝是不想活了才对!不喝药?你以为你天赋异禀,伤病可自愈?” 眼见阳玄颢要顶嘴,叶原秋连忙紧走一步,佯做扶持的样子,对紫苏道:“娘娘,陛下还病着呢!”声音并不轻,阳玄颢被她这一打断,话倒不好出口了。 紫苏再度冷笑,却没有说话。 “你们好好伺候!回宫!”紫苏看着儿子毫无血色的嘴唇与惨白的脸色,也的确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母后,那也是您的孙儿啊!您怎么下得了手?”阳玄颢再也忍不住。 叶原秋知道不好,却再无办法,只见紫苏一手扯下隔门上的珠帘,细碎的水晶珠散了一地:“你怎么不说那个女人根本没为自己的孩子考虑?阳玄颢,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紫苏只觉得的心头一片冰冷,冷得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沐雪有再大的罪,你也不能那么残酷地对待她啊!她是你孙子的母亲!”阳玄颢闭上眼就仿佛看到云沐雪倒在血泊中,生命一点点地流失,直到死亡…… “残酷?”紫苏咀嚼着这个词,竟笑了,“颢儿,看来哀家真的很失败,你竟然以为那样便是残酷!若是云沐雪还活着,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残酷!” 叶原秋暗暗叹息。是的,再如何令人痛苦的死法都不能算是残酷,因为那只是解脱的过程。看不尽头的痛苦才是真正的残酷。阳玄颢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竟然不知道那样的死亡已是紫苏最大的仁慈。 “那个孩子有什么罪?”阳玄颢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笑语,只是失神的喃语,紫苏不由皱眉,走到床边,伸手抬起儿子的头,阳玄颢这才回神,紫苏看着他的眼睛:“一个通敌谋逆罪人所出的皇子在皇室中会是怎么样的处境?颢儿,对你,我除了失败二字,已再无话可说!” 元宁皇朝对人才的选拔称得上不拘一格,从不计较出身,但是,世族、皇室对出身却有着严格的要求,一个连清白都称不上的出身只会被所有排斥,被那样对待的人未必就没有出息,但是总是有着过于孤僻狠戾的性格,如安闵王,亦如睿宗——睿宗是个明君,可是治世过苛亦是实情,他可以冒大不韪赐死兄长,再以帝礼治丧,对几个侄儿侄女均视如己出,毫不在意史书的评价。因为,他们其实都是被排斥的皇族成员,因为他们的母亲死得并不名誉。 明宗生平不沾二色,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登上皇位,云沐雪的孩子却不会有那样的幸运,紫苏也不想留下隐患。——这就是那个孩子的罪吧! “哀家恐怕没本事教出圣明天子,所以,阳玄颢,你还是好好地活着吧!”说完这句话,紫苏头也不回地离开,对身后阳玄颢发泄似的嘶喊毫不理会。 叶原秋紧张地跟着太后,因此,紫苏在台阶上踉跄一下要摔倒时,她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娘娘……” “没事!”紫苏迅速地说了一句,登上车驾,返回慈和宫。 尚书台的奏章被赵全命人送到慈和宫,叶原秋默默地在旁侍奉,殿内静悄悄的。赵全进来时被压抑的气氛弄得心直颤,好不容易平静地禀报一切,也只换回一句:“知道了!” 叶原秋对赵全悄悄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赵全却心中有数。 夜色一点点笼罩下来,灯烛照亮了整座宫殿,不多的几份奏章却让紫苏看了一整天,赵全与叶原秋也站在一边陪着,直到叶原秋再忍不住,低声道:“太后娘娘,您一天都没有用膳了。” “哀家不饿!”紫苏抬起头,淡淡地答道。 叶原秋心惊,却还劝道:“娘娘,您还是多少用一点吧!后天便是朝会的日子,皇上卧病在床,您若是再有什么不妥……” “行了!”紫苏无奈地一笑,“你去准备吧!” 叶原秋连连答应,出去吩咐宫人传膳。紫苏也搁下奏章,轻敲书桌,皱眉对赵全道:“齐夫人的伤真的很重吗?” 赵全并不确定,毕竟,他对齐朗的顾忌甚深,齐府的情况他并不敢打探得太深,不过,他还是回答:“据奴才目前所知,是真的!” 紫苏点头:“那么,昨晚那波刺杀,除了齐夫人就无人受伤了?” 赵全明白她的意思,答得小心翼翼:“除了护卫、平民,就是只有齐夫人受伤。” “果然如此!”紫苏轻喃。 这时,叶原秋进来询问:“娘娘,一切已准备好。您想在何处用膳?” “就在这儿吧!”紫苏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叶原秋只作不知,命宫人到此摆膳。 看着满桌的精致餐点,紫苏实在是没有胃口,不过,答应了,便打算多少用一点。叶原秋扶紫苏起身,绕过书桌,步下地屏,快到圆桌旁了,叶原秋只觉紫苏的手臂一沉,不由大惊,连忙用力扶着紫苏的右臂,另一边的赵全也发觉不对,一把托住紫苏的身子。 “娘娘!” 两人一时只觉得魂飞魄散,叶原秋稍懂些医理,伸手死掐紫苏的人中,总算让紫苏醒了过来,对两人说:“无碍的。” 好像的确没怎么样。紫苏用过膳,直到就寝都没有再出事。 看着紫苏睡下,叶原秋与赵全都退到殿外,两人相视一眼,都放心不下。 这种非常时期,太后若是倒下了,其它不论,他们俩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办啊?”叶原秋没了主张,只能问赵全。赵全又能有什么主意,唯一庆幸的是,因为紫苏在批奏章,殿内没有宫人,两人之前惊惶失措,声音却不高,并没有惊动到别人。 很明显,齐相告假肯定是一个原因,但是,怎么也不至于到这样啊?赵全找不出症结所在,只能问叶原秋,这才知道皇帝与太后又发生冲突了。 这个时候怎么办?赵全也拿不定主张——皇帝?听着就知道一时不会低头!齐相?肯定也不会相信他们的话来见太后! 冥思苦想半天,赵全忽然想到个人来,连忙凑到叶原秋耳边低语:“你守着,我出宫一趟!” “去哪儿?” “永宁王府!” 赵全深夜求见,把倩容惊吓得不轻,听了赵全的话,更是心惊胆颤,对赵全的请求,自是没有二话,立刻就答应了,赵全连连行礼,辞了王妃的相送,正要出府,一个下人过来禀报:“王妃娘娘,宫里有人来!见赵总管的!” 赵全与倩容都是一愣,来的是个内官,却是赵全的心腹,否则也出不了宫,毕竟封锁宫门的旨意还没撤。那人给王妃见过礼,便不顾礼仪,附到赵全耳边急促地说了一番话,赵全脸色立变,见王府下人退得很远,才对倩容道:“娘娘,太后娘娘突发高热,奴才得立刻回去了!” 倩容一惊,连忙点头,也不送赵全了,转身吩咐下人:“准备车驾,去齐府!”自己去换衣服,找了空又吩咐身边的一个亲信:“让宫里的人盯紧了。别让任何人兴风作浪!” 紫苏的确是突发高热,叶原秋听到呻吟声,急忙进殿察看,才发觉紫苏的额头烫得惊人,连忙一边命人悄悄去请太医,只说一个尚宫似乎染了风寒;一边命人出宫去告知赵全。 那个太医也惊得不轻,哆嗦了半晌才把了脉,又不敢开方,说要再请人会诊,被叶原秋一阵骂:“胡太医真糊涂了?‘一个尚宫’还能请几个太医来会诊吗?”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必须是秘密。 赵全回来时,那位太医正在写方子,写完了,叶原秋过了一眼,咬咬牙,对赵全点头,赵全便让一个亲信跟着太医去取药,自然也编了一套更妥贴的说辞。 一帖药下去便只能等了,总算,天将大亮时,那热是退了,两人稍稍放心,正在这时候,宫卫来禀报齐相求见,赵全连忙道快请。 齐朗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谢清也跟着,赵全的脸色一变,道:“这个……还是齐相单独进去吧!” 谢清看了齐朗一眼。齐朗的脸色有些阴沉,却没有反对:“也好!” 进了长宁殿,叶原秋给齐朗行了礼便退下,齐朗走到床边,见紫苏一脸的苍白地躺着,心中不由一颤:“紫苏……” 紫苏却没有醒,连齐朗轻抚她的脸,为她将被子掖实,都没有惊醒素来浅眠的她,这让齐朗更觉不安,也更觉心疼。 将耳朵靠在她的心口,听到她的心跳之后,齐朗才终于确信,她尚好! 如果他不是一整天避而不见,她不至于被折磨到这种地步! 他说过要一直陪着她的! 似乎,又是他先失信了! “对不起!”他不该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便先迁怒于她!怀疑她! “对不起!”他不该因她的回护便拂袖而去,毕竟他无恙,而那是她唯一的骨肉。 “对不起!”他不该忘记她有多在乎那个儿子,便有多么痛苦!他却让她独自承受了! 每说一声对不起,齐朗便俯身轻吻一下她的额头,仿佛想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紫苏……对不起……等你好了,我任你处置!”轻抚她的眉心,齐朗轻声说道,随后便起身离开。 “怎么了?”谢清一眼便发现齐朗的脸色不对,齐朗摇头,对他道:“没什么!随阳,你留在宫中应付宗室。禁军与刑部那边我去盯着!” 这个分工不太寻常。谢清只是点头,眼睛却始终盯着齐朗,齐朗没有回答,只是擦身而过时,轻声说了一句:“等太后见过你,你便可以回去了!”这是要谢清留在宫中了。 谢清立刻皱眉,刚要发作,便听齐朗对赵全与叶原秋道:“传太医吧!这个时候病倒,对太后娘娘没有坏处!朝中有本相,军中有永宁王府,宫中……便交给你们了!” “是!”两人应声,谢清也听明白,没好气瞪了齐朗一眼——齐朗是在防备他! 齐朗一脸歉意,却没有改变主意。 太阳已完全出来,红彤彤的一轮,绚烂了满天的朝霞。 也许不会是好天气,但是,至少,这个景象很美。 《至略史•;元宁卷》第一篇 宫谏之后,仁宣太后与顺宗皆病,政付议政厅。二月,太后大安,顺宗不豫依旧,遂祈福于天。太后始代政。三月初六,懿纯皇后有妊,诏大赦天下。十月初二,诏谕翌年改元普泰,为帝求吉。十二月初十,懿纯皇后诞皇五子,大赦天下。帝赐名谨和。普泰元年四月,帝病笃,册嫡皇子谨和为皇太子。二十三,帝崩于昭信殿。 书斋中,清风徐徐,墨香阵阵。老者看了一眼一旁榻上熟睡的女娃,搁下笔,晾干墨迹后,将之放入一旁的史稿。闭目休息一会儿,老者提笔写道:“宫谏之后,异常平静,顺宗一年即崩,文端皇后因此背上杀子之嫌,然过于空乏苍白的史料仍有触目惊心之感!” 历史到底是什么?是记录,是传奇,是教训……唯独不是真实的心灵。 隔着时空的距离,谁又碰触到那些心灵的真实呢? (全文完) 流年往事(1) http://.biquxs.info/

培训结束,先发番外,是关于宣祖和睿王的,比较长,也有些地方与正文不一样,比如睿王大婚的时间等,我会在正文中调整的。 ---------------以下正式开始-------- 又是一年秋风起,流年似水啊! 看着宫墙内梧桐叶落,金ju花开,我又有了叹气的冲动,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只有知道即将离去,才会留恋,对一个老人而言,这意味着时日无多! 太政宫的宫殿建在高台之上,很大、很空的宫殿,更是高处不胜寒。 这几年,我总是觉得冷,我的臣下与儿子时常献上美丽动人的少女,希望可以讨好我,可是,那些少女年轻温暖的身躯却始终无法让我暖和。 我几乎听得见死亡走近的脚步声,很刺激的感觉,只有这种感觉能够让我感觉到,在彻骨的寒冷中,我的皮肤之下仍有温热的血液在流动。 我迷上了独自品味这种感觉的滋味。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太祖皇帝与父皇在生命最后的时光中总是身单影只。 独自品味这种感觉之后,面对着空旷而狭隘的天地,我脑海中的记忆总会变得异常清晰。 在皇朝的史书上,我第一次出现是出生时,我的出生差点让嫡母被废,圣烈大皇贵妃以罕见的震怒处置当时的怡王妃,在收回废妃诏之后,怡王妃仍被禁闭在太庙长达三个月,直到大皇贵妃病重,才因太祖的****被释出,因为,失去儿子的怡王妃对东宫嫔妾生下男孩感到恐慌,以至于要将我的生母赐死。 无故赐死,这让执法严谨的圣烈大皇贵妃大发雷霆,更因做出这种事情的是未来将要执掌宫法的怡王妃而怒不可遏,那也是圣烈大皇贵妃唯一一次对父皇口出重语:“看看!这就是你选的的王妃!” 收回废妃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位被父皇尊奉若神的女子收回已经发出的废妃诏时,对父皇说:“你选的妻子,要废、要教都由你自己决定吧!” 我的嫡母,父皇的正妻,谥号章懿,她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总是会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念着夫妻的情份,念着嫡子的面子,我的父皇始终没有废掉她,最终,她还是以中宫皇后应有的礼仪被安葬,而我的母亲只能以妃嫔的礼仪安葬,即使我后来重新为母亲修建了皇后的陵园,也无法改变她的地位。 实录上说,圣烈大皇贵妃在临终前,指着被保姆抱在怀中的我,嘱咐父皇:“此子福缘深厚,善视之。”——这是我第二次出现在史书上。 应该是真的,我被册封为皇太子的时候,我的父皇曾看着我低喃了一句:“娘娘的眼光太准了。”我的父皇只会称圣烈大皇贵妃为娘娘,而不加封号为前缀,更多的时候,他将圣烈称为母亲。 不过,我自己对往事的记忆只从五岁那年的中秋开始。 父皇对所有的后宫都很冷淡,我有时候会猜测,他不废正妻是不想重新再选个女人为正妻。 中秋是团圆节,可是,父皇从不与后宫、皇子过中秋,每年的中秋,他都是与睿王两个人在一起度过的,而那一年,我被父皇的贴身内侍宣召见驾,母亲又惊又喜,我也很兴奋。 那次见驾是在龙舟中,是我第一次在正旦与圣龙节之外见到父皇,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睿王。 宫中有些老人是经历过太祖朝的,他们形容圣烈大皇贵妃是清冷、绝俗的美丽女子,有一位服侍圣烈大皇贵妃的内侍说:“皎如明月、冷若寒冰。”而所有人都说睿王肖似太祖,韵如圣烈,那位内侍说睿王只有眼睛肖似贵妃,这些说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深感无所适从,因为皇叔的眼睛永远带着温和的笑意,面对他时,你永远感觉不到传说中圣烈大皇贵妃清冷犀利的气韵,只会感到不染俗世烟火的优雅与随性。 是不是觉得我的形容很难理解?换个说法吧! 你见过明月吗? 你见过传说中的雪山云莲吗? 你见过只一眼就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醉神驰九死未悔的男子吗? 他,就是。 真正的倾国倾城,绝代风华,除了睿王,无人得配! 在龙舟中,我跪拜父皇,站起、抬头,入目的却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我看到父皇正背对着我走出船舱。 “皇子,你想做什么样的人呢?”那个男子有着与外表一样的温和声音,让我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会说出那个至今都想不通的答案:“我要像父皇那样,平定江山。” 我的答案让男子很惊讶,可是并没有影响他温和的笑容,他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我看了良久,最后,只是安慰地摸了摸我的头,吩咐内侍将我送回寝宫。 那个时候,皇后已经又诞下一位皇子,而我还有一个生母身份更高贵些的兄长——我的生母是东宫的宫女,被太子临幸后,册为才人,上面还有承徽、昭训、良媛、良娣,以及太子妃,是很低微的身份。生下我之后,她被册为昭训。父皇登基之后,作为唯二两个皇子之一的生母,她被册封为昭仪,过世之后,追赠为妃。而皇兄的生母本为东宫良娣,父皇登基后就被册封为贵妃。 无论如何,我离皇位很遥远,而有接近皇位的想法,对于无依无靠的我而言,十分危险。 不到三个月,在第二年的正月,我的生母暴病不治。 直到现在,只要想起那夜自己所说的话,我仍然会惊出一身冷汗,后来,我偶尔也会自问,若是我没有那样回答,我的母妃可会那么早过世? 这个问题,我曾在皇叔过世前问过他,他很诧异,跟着就像那夜一样,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这个动作对于病重的他而言,很吃力,很勉强,他用不变的温和声音很清楚地对我说:“若是那样,你会过继给我,而皇室的规矩你也知道——过继承宗只择无母之幼儿。” 我知道,这也许只是皇叔对我的安慰,可是,我还是觉得好过些——若是那样,父皇会立即赐死母亲吧? 那一夜,我还不知道他就是睿王,只记住了他的笑容。 母亲过世后,我的处境变得异常艰难,父皇对皇子的漠视使得宫人有恃无恐,不到六岁的我第一次知道人心险恶到何种地步,可是,我只能忍耐,那时,我隐隐觉得,那些人对我种种欺辱就是想激怒我!我小心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忍耐始终是有限度的,在我终于无法忍耐时,我再一次见到了他,这一次,我看到所有人跪伏在地,听到所有人毕恭毕敬地称他“睿王殿下”。 我被他牵住手,所以没有因为无力而倒在地上,我戒惧地盯着他的眼睛,那时,我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这一次,他的眼睛氤氲了一层迷雾,挡住了他的所有情绪,也挡住了我的探询,一身白衫飘逸的他对随从的内侍淡淡地下令:“杖毙!” 他没有将我带离,只是牵着我手站在回廊的台阶之上,看着内宫执事将那些宫人一一杖毙,鲜血染红了碎石拼成的地面,也让我颤抖,他在那一刻蹲下,与我平视,眼睛明亮得如夜幕中最亮的晓星,他很平静地笑着,仿佛闲庭赏花般寻常,他对我说:“皇子,你是尊贵之人,这些小人的生死不应入你的眼,进你的心。” 我不想让这个如温玉般的男子失望,他的神情就应该是这样的闲适、温文、优雅。 我看着他,坚定地点头,在皇后一派尊荣地出现时,他松开我的手,而我镇静地走上前一步,扬起头,无视脚下的血迹,也无视母后眼中的愤怒,郑重而完美地行礼。 “睿王殿下,本宫才是执掌宫法的人。”皇后尖锐地向我身后的人问罪,可惜的是,她问的是圣烈大皇贵妃的儿子,是父皇最亲信的兄弟,是权倾天下的睿王,他根本没有回答的兴趣,只是走近我,摸了摸我的头,仿佛赞赏我一般微笑。 “这些宫人对殿下不敬,殿下也传唤了内宫执事,并无违背宫法之处。”皇叔身边的内侍恭敬地向皇后解释,却又带着教训的意味。 当天,回到寝宫还不到两个时辰,我又被父皇宣召到御书房,皇叔与父皇在侧殿的榻上对面而坐,中间的矮几上摆着棋秤,父皇只是扫了我一眼,便继续关注棋局,口中淡淡地问了一句:“就是他让你与皇后冲突?” 皇叔落下黑子,笑着答道:“臣弟可没有与皇后冲突,是皇后对臣弟不满。” 父皇拈着一粒白子,拂手而言:“你就不想我好过!”话一出口,父皇便皱眉,却已无法将那个字收回,只是落下棋子,道:“你不是收回对朕的请求了吗?怎么又想起他?” 皇叔扬眉轻笑,安抚地看了我一眼,道:“皇兄只说允不允吧?” 父皇一振衣袖,扬声下令:“来人,送三皇子到睿王府小住。” 我闻言一惊,连方才的不安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看着皇叔,却见他微微颌首,示意我随内侍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父皇与皇叔单独相处时的情况。 流年往事(2) http://.biquxs.info/

那天,被内侍送到睿王府后,我在王府正堂见到了深居简出的睿王妃。 按宗室的规矩,我本来应该称睿王妃为皇婶或者叔母,可是,在睿王行纳征礼当天,父皇将睿王妃的封诰下赐后,本应该由宗人府行文,确定睿王妃的家礼称呼,当时的宗正却坚持不在那道行文上用印,睿王派人询问,年过七旬的宗正,颤微微地答复:“本王不受那个女人的家礼!” 我与睿王妃并不亲近,不仅是因为礼制上的尴尬——我不想让皇叔觉得难堪——更因为睿王妃对我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的冷淡与排斥,这一点让我不安了许久,直到确定皇叔并没有因此改变对我的态度,甚至更加偏宠我时,我才放心,毕竟,皇叔当年为了迎娶这个妻子,不惜与所有人翻脸,对她的重视可想而知。 睿王妃的出身很平凡,是个私塾先生的女儿,她本人娴静若秋水,却不算美丽,更没有任何高雅特别的气质,宗正的态度代表了皇族宗室的态度,其中包括父皇,也包括一直对皇叔惟命是从的永宁王,因此,即使皇叔权倾天下,也只能对此事罢手。 或许,更让所有宗室无法接受睿王妃的原因是,她始终没有生育——这也是她的心病,想必这个女人的内心始终是自卑的,即使皇叔对她已经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仍没有自信拥有这份深情。我的到来加重她的心病。 直到她临终时,我才知道,她始终都不懂,皇叔为什么宁可过继子嗣,也不愿有自己的孩子。父皇对此的反应是一声冷笑:“那个女人什么都不懂!”在父皇看来,睿王妃根本不值得皇叔如此对待,因此,父皇在宗人府排斥睿王妃时保持了沉默了。现在想想,那也许是父皇一生中唯一一次拒绝皇叔。 作为圣烈大皇贵妃唯一的儿子,所有人都希望皇叔将这一血统延续下去,父皇也不止一次地赐仕女给皇叔,可是,皇叔却对王妃情深不渝,从没有沾染其他女人,即使后来王妃过世,他也没有纳侧收妾。那时我身边早已是妃侧妾侍如云,也曾搜寻一些容貌肖似睿王妃的女子送给皇叔,可是,他都拒绝了,我无法理解皇叔怎么能那样深爱一个女人,皇叔从不吝于为我释惑,唯有这件事,即使我几次追问,他都闭口不言。 皇叔的作为让宗室只能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在睿王妃身上,她的处境很尴尬。比如说,作为皇子,我需要对所有皇族王爵的正妃依家礼拜见,可是,宗人府根本不承认睿王妃有家礼之仪,也不肯将她列入皇族谱册,在永宁王的斡旋下,宗人府退让了一步,将其列入皇族谱册,却不叙家礼,参用永宁王妃之制,这意味着,她见所有同辈以上的皇族要行君臣大礼,见我这样的晚辈,同样要行礼,只是我要回礼。 这不奇怪,宗室对皇叔血统的重视远远超过帝统,所谓“顺淑为尊,圣烈最贵”,宗人府绝对不希望圣烈大皇贵妃的血统仅一代就断绝,可是,皇叔不在乎。 只要看看宗室对父皇的态度,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什么那样不满意睿王妃了,其实,有时候,我仔细想想,除了出身平凡之外,睿王妃并没有任何不配为皇叔正妻的缺点,更何况,她的出身尚算良好,如果入宫,得到皇帝的宠幸,也足以得到二品的妃位了。 可惜,她的丈夫是睿王,。 我一直认为父皇足够称得上“圣明”了,史书上也对他评价甚高,所有人都认同:虽然太祖皇帝创建了元宁皇朝,也构架了皇朝的制度框架,但是,父皇才是真正建立完善皇朝制度的人,他将皇朝的基石垒起,用宽仁之心与律法权威将至略人从大正皇朝的血腥残酷中解脱出来,让所有的臣民真正从内心深处承认元宁的统治,如果日后,元宁皇朝能够重写圣清的辉煌,父皇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奠基人,而不是太祖皇帝,我深信这一点。 可是,无论父皇多么出色,都无法消除宗室、功臣的怀疑。 睿王会做得更出色!——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想法,睿王妃自然无法让所有人认可她有资格配得上阳氏最尊贵的王爵。 我承认,对于我而言,皇叔比父皇的影响更大,对皇叔,我满心倾慕,甚至是将他视为父亲一般敬爱,年少时满腔的孺慕之情全在他身上,而他,也一直指引着我的人生走向,直到他过世之后,他的言传身教仍然影响我至今。 因为皇叔,我无法像对待其它元勋功臣的家族势力一样,对永宁王府不择手段,因为他们是皇叔承认的亲人;因为皇叔,我无法同意章懿皇后杀减圣烈大皇贵妃的仪制,因为那是皇叔最敬最爱的母亲。 无论在这两件事上,皇叔对我用了多少心计,我都只能退让,从五岁到二十七岁入主东宫,皇叔不仅充当着我在宫中的保护人,更亲自教导我为人处世,手把手教我如何治国安邦,在这个世上,他是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会关心我喜怒哀乐的人——他会在我到王府的时候,命下人撤去府内所有的燃香,因为我厌恶那些香氛,可是,身为皇子,我不能表现这种想法,只有皇叔发现我的这个秘密。 这两件事情,是他最牵挂的,也是他唯二不会退让的事情,我无法拒绝,就如那时,面对满地的血渍,我再恐惧,也不想让他失望的心情一模一样。 所以,我对永宁王府网开一面,并且维持永宁王原有的仪制,而不是像对其它十勋王那样,降低仪制,甚至贬爵、废为庶民,我也将亲祭圣烈大皇贵妃的温陵写入皇室的大礼制,断绝后世杀减仪制的可能。 尽管如此,我始终都认为皇叔不适合为帝。 皇叔也从不讳言这一点,例如,他从不希望我学他的行事风度,在我元服礼的前一晚,他很清楚地告诉我:“淳儿,如果你想成就帝业,就认真地看清你父皇行事手腕,如果你只是想逍遥显赫一生,就看着我吧!你想清楚,明天告诉我答案,无论你选哪一个,我都会助你!但是,这个选择只有一次,如果日后,你改变想法,我会亲自处置你!” 父皇的性子很冷淡,或者说是很阴沉,我面对他时,总觉得不自在,并不是书上所说的帝王气势,而是仿佛被毒蛇盯住的阴寒,打心底直冒的阴寒,相信不是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那此功勋之臣总会说太祖皇帝是如何的磊落坦荡、顶天立地、威加四海,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皇叔却总是一派光风霁月的器度,待人任何人都亲切温和,但是,永远不shi身份,所有人都会在很短时间内为他折服,至少我没遇到过例外。 我同样眩目于他的风度,只是,由于亲近,我可以看清他的全部,而不只是他展于人前的部分,所以,我很清楚,皇叔的本性其实就是四个字——任性恣情,可是,这种本性被他完美地掩在随性自恃的高贵优雅之下,无人察觉。 也许,父皇是知道的。毕竟,我清楚地知道,皇叔与父皇独处时是从不掩饰自己的,有皇叔在场,父皇的阴郁会轻很多,至少,我会感觉自在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孩子的关系,皇叔格外喜欢孩子,对皇族子弟都很好,但是,只有我在他的王府住过,他曾半开玩笑地说,因为他也是三皇子。 真正的原因也许皇叔也说不清,但是,他对我特别的偏宠却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甚至是在王妃不喜欢我的情况下,他仍然对我关怀备至,那时,所有人都认为,皇叔打算过继我承袭睿王的爵位。 在元服礼前,我也这么认为,甚至想过,那样的生活也很好,可是,我没有想到,皇叔会对我说这么一番话,因为他的话,我整个元服礼都过得昏昏噩噩,本来就一夜没睡,又不知道该怎么选,我的脑袋里乱得像锅粥,头涨得难受。 皇叔并不是开玩笑,睿王的权威朝野俱知,靠的就言必行,行必果。 挑衅者,杀无赦。 皇叔不喜欢皇后,温陵整修之后,他不允许皇后入温陵祭拜,父皇说皇叔是将圣烈大皇贵妃病情加重的缘由算到了皇后头上,皇后又一次次地与皇叔作对,两人的不和在朝中众所周知,以至于按礼制册嫡皇子为东宫一事在朝中无人敢提,皇后一系倒是提过,可每次都被皇叔驳回。父皇对皇叔的任性从来是纵容的,再说,父皇的身体很好,立储并非迫在眉睫之事,他也就顺从了皇叔的意见。 说到身体,在与皇叔亲近之后,我才发现,皇叔的身体并不好,皇叔说是先天不足之证,只能慢慢调养,即便有无数的名医珍药围着他,每到初春、秋末,皇叔仍会病个两三回,因此,每年,皇叔都会在宫中住些日子,父皇很紧张皇叔的病情,必要亲自看问才能放心,有一次,父皇新宠的美人觉得奇怪,皇后冷言:“睿王妃那个出身哪懂得调养?皇上赐到王府的仕女都是知晓医药养生的,偏偏睿王殿下不沾二色,将那些仕女一一遣送,皇上还说不得!只有将他留在宫中将养,才能放心!” 这话没错,却让皇叔与皇后的嫌隙更大。 我知道这些,却从没想过要争储位,那时,我只有十岁,母亲过世后,那段痛苦的经历固然是刻骨铭心,但是之后皇叔对我关爱有加,我心中的愤恨也渐渐消失,那五年中,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争权位。 现在,皇叔要我决定以后的人生,我如何决定? 流年往事(3) http://.biquxs.info/

生在皇室,我当然无法视权贵如浮云,就如圣清的孝仪长公主所言:“生在皇家,一生一世必离不开权争两字。”我不相信有哪个皇族宗室会放弃权力,会不争夺利益,即使通达如皇叔也没有放弃圣烈大皇贵妃遗留的权力,也同样与皇后争锋相对,他掌握着永宁王府的人脉、权势,面对一心削弱世族权势的父皇,我相信,他并没有退让一步,尽管他与父皇的关系融洽,对父皇更是忠诚不二,只是,这些都无法让他舍弃他所守护的东西。 我到底要走哪一条路呢? 我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元服礼并不隆重,所有的仪式在正午前就结束了,按照皇室的礼制,皇叔并没有参加我的元服礼,为我束发的是父辈最亲长之人——父皇的兄长宁王。 这意味着皇叔不可能过继我了,因为我已经不是“幼儿”。其实,后来想想,没有在元服礼前告诉皇叔答案,本来就表明了我的选择——逍遥显赫?还有比承袭睿王的爵位、权势更方便的途径吗? 宁王是太祖皇帝的长子,却因为母系的原因备受冷落,只有在这些礼仪需要的场合才能看到他,也许是郁郁寡欢的关系,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我的元服礼由他监护,我明显的失神自然被他察觉,因此,在仪式结束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我竟然没有发现。 “三皇子,你在想什么呢?”天色渐晚,宁王终于开口询问我,以致我吓了一跳,连忙见礼。 宁王并不在意,重复了一遍问题,我却无言以对。 “三皇子,你很幸运,有睿王保护你。”也许是察觉我的为难,宁王淡淡地一笑,感叹了一声,随即便站起来,准备离开,我恭送他到殿门前,他却站住了,没有急着出门,转过身细细地打量我,我不解得很,只能迎着他的目光微笑,半晌,他皱眉,摇头道:“三皇子,你不是睿王!也是!”他自嘲地说了最两个字,仿佛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皇伯?”我瞪大了眼睛,宁王却笑了,那是他当天唯一的笑容。 “你到底没有夏家的血统……三皇子,睿王是独一无二的,不是模仿就可以的!比如,我方才那句话,睿王听了根本不会动容,他只会很平淡地说,他本来就不是。” 我感觉很无力,那些年,我的确在学皇叔的风度,却总是不得要领,今天被宁王一语道破,我连恼羞成怒的心情都没有,只觉得沮丧。 “三皇子,你是阳氏子孙,却不是睿王的子嗣!”说完这句话,宁王就离开了,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一下。 那天深夜,我用父皇给我随时出入皇宫令牌叫开宫,直奔睿王府,连通报都没有就闯进了皇叔的书房,他盘膝坐在榻上,正在打棋谱,我的闯入并没有让他惊讶,他依旧笑着让我坐到身边,挥手让紧张的王府下人退下。 “这么急做什么?一身的汗!伤风怎么好?”皇叔打量了我一番,立刻就是一阵数落,我喘着粗气,靠在他身上平息,心中却觉得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我的呼吸平定下来,我才站起来,笔直地站在他面前,郑重其事地说:“我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想好了?”皇叔屈起一只手臂支着头,靠在矮几上,另一只手扶着撑起的腿,很温和地向我确认。 我用力点头,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皇叔却笑了,一把将我拉到身边,轻敲我的头:“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失信?” “不是的,皇叔!我……” “好了,你先休息吧!今天还没累够?”他打断我的话,扬声唤人进来,送我到王府内的居所休息。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皇叔已经上过朝回到府里了。我被他的贴身内侍领到后堂,进到屋里,我才发现,并不是只有皇叔在等我。 都是熟人,都是皇叔的心腹,我不止一次见他们——永宁王、晋国公与议政首臣苏明。 “三皇子行过元服礼了,齐公、苏相,你们不见礼?”皇叔坐在首位,用不满地语气提醒他们,却让我吓了一跳。 “参见三皇子殿下。”他们参拜大礼,我无措地望着皇叔——皇子元服礼之后,王爵以下见之都以大礼参拜,以明君臣之分,我知道这一点,却仍然在那一刻不知所措。 皇叔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微笑着看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扶住两人的手臂,连声道:“两位大人快请起!” 皇叔招呼我站到身边,示意他们坐下,跟着开口就问:“苏相,二皇子已经封二品王爵,三皇子的册封如何?” 苏明眼中闪过惊诧,起身回答:“殿下,三皇子刚行元服礼,册封王爵要等到明年,下官并未过问此事。” 皇兄就是在行过元服礼的第二年才封王的,这本来也是循例而行。 皇叔摇头:“没这个规矩!本王当年不是元服礼当天就册封为王爵了吗?” “殿下是特例!太祖皇帝的诸位皇子都是在元服之后一年才封王的。”永宁王出言反驳。 “当今皇上也是元服的当年就封王的。”皇叔笑着举例,“三皇子的册封还是尽快进行得好。” 永宁王一下子盯住我仔细打量,苏明也是,倒是那个年纪不小地晋国公,呵呵一笑:“殿下,三皇子可不是嫡皇子。” “嫡皇子?”皇叔轻轻地重复了一声,笑得温柔,“齐公,这与嫡皇子有关系吗?”这是我记忆中,皇叔唯一一次表露出对嫡皇子的嫌恶,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点。 晋国公点头:“殿下的眼光不错!”说着赞许地看了我一眼。 皇叔转头看向我,温和的笑容中多了一分骄傲,让我心头一跳。 “齐公也有同感?”皇叔笑了笑,便看向晋国公。 这一次,晋国公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闭上了眼睛,永宁王与苏明此时也收回了目光,也没有说话,皇叔仿佛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开始与他们商议国事,我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三个月后,我受封二品王爵,号裕,可以参加朝会议事了。 就在同一年,准确地说,就在我封王的当月,礼部有官员上书,请求将顺淑皇后迁入太祖的皇陵,朝中哗然,当时是大朝会,我站在离皇叔有些远的距离,丝毫看不到他的脸,可是,我敏锐地感觉到皇叔已经怒发冲冠了,这让我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整个人都颤栗了。 父皇一言不发地收下那份奏章,跟着就问朝臣还有无上书,没有人回答,父皇便退朝了。 所有人都匆匆离开,皇叔也离开大殿,我急走几步,靠近他,却只见到他一脸平静的笑容,只是,他眼神很深遂,凝着我看不清的情绪,我不安地伸手,却被他挥手挡开,一瞬间感到的体温竟是不寻常的冰冷,我更加焦急,握住他的手,确信不是我的错觉之后,我大叫:“来人!宣太医!” “胡说什么!”皇叔皱眉,抽回手,罕见地敛起笑容,“裕王,你失仪了!” 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急得上火,脸涨得通红,皇叔见状噗地笑了,拍着我的肩,笑道:“都是大人了,还这般轻率!”说完,揽着我的肩向外走。 没走两步,父皇的心腹内官就跑了过来,连声道:“睿王殿下,您没走真是太好了!皇上请您到御书房。” 皇叔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我的背,吩咐:“三皇子,你该去做功课了。”说完就随那人前往御书房,我仍有学业要进行,可是,那天,我在回宫的路上改变了方向,绕过宫中的侍卫,我悄悄到御书房外等待皇叔。 不能说我有心窥视,在宫中,我还不敢做这种犯大忌的事情,毕竟,那里是御书房,而且,精锐禁军早已将御书房围起,我根本无法靠近,可是,我当时攀上了树,也透过窗口,我将御书房里的情形尽收眼中。 听不到父皇与皇叔的对话,可是,就我看到的情形,我很庆幸,此刻面对皇叔的不是我。 据说,圣烈大皇贵妃的怒火无人敢领教,即使是太祖皇帝也不会在她震怒时出现,因为,她会迁怒身边的每一个人,就如我出生时的那一次,父皇宫中的宫女、内侍尽受牵连,怡王妃身边的宫女、内侍全部被杖毙,其他人被杖责两百,禁锢福事堂,内药堂所有管事被杖责两百,连内宫执事都被鞭笞一百,除了这些受王妃牵连的,当时宫中还有不下百人无妄受责。 在我的记忆中,皇叔没有动怒过,唯一勉强算得上的是那次杖毙欺辱我的宫人,可是,所有人都极为敬畏他,根本没人敢做可能惹怒他的事情,这一次,我总算有点明白了。 御书房里一片狼籍,皇叔坐在书桌边的地屏上,父皇蹲在他面前,急切地说着什么,只是,皇叔的神色冷若寒冰,一丝不屑的冷笑挂在唇边,父皇说了一会儿,似乎也急了,冲到书桌前,找了一气,好不容易才在地上找到一幅黄绫与一支紫毫,提笔就要写,却被皇叔拦下,他说了些话,父皇就气馁地扔下笔,冲着他吼了几句。 我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悄悄从原路返回寝宫,却见永宁王正在等我。 “裕王殿下以后小心些,想放松也无不可,只是不要授人以柄才好!”永宁王提醒我,我点头,方才我应该回寝宫接受王太傅的指导,并且领些功课。 “方才,臣对王太傅说臣请您去睿王府取些东西,以备下午讲解兵书,让他将功课留下即可。”永宁王从来都不虚套,直接说明情况,他在京中就负责教导皇子兵法,这个说辞也说得过去。 “三皇子方才去御书房了?”永宁王问得平静,我却是一惊,皱着眉看向他。 “方才臣也未走远。”他淡淡地解释,“不过,有些事情,您不应该知道,请您慎重。” 永宁王!夏家! 我第一次感到这两个词背后的份量。 第一代永宁王是太祖皇帝亲口赞誉的“第一大将”,元宁的半壁江山都是由那人打下,元宁的史书说“元宁立国,夏氏功居首位”,这里的“夏氏”既指圣烈大皇贵妃,也指夏氏一门——永宁王府夏家,圣烈大皇贵妃的尊贵是由随太祖创业时立下的显赫功勋支撑起的,夏家的元勋首位也是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作为太祖麾下最为显赫的家门,在元宁立国的初期,几乎所有官员都出自夏氏门中,元宁的军资有三分之二靠夏家提供,南征期间,永宁王掌握着元宁所有精锐,直到他因病重返京,元宁的精锐之师全在一人手,我可以想像那时夏家拥有怎么样的权威,但是,在父皇努力了这么多年之后,在这位永宁王已经十年不统军之后,我仍然感觉到了他的赫赫威势,这不能不让我戒备之心深重。 我只能点头,明白自己的举动根本瞒不过他,这让我心惊。 若是永宁王明白我方才的去向,皇叔会不知道吗? “三皇子知道,臣第一次看到殿下动怒是在什么时候吗?”永宁王忽然岔开了话题。 我有些茫然地摇头,眼带期待地看着他。 永宁王看了我一眼,很平静地说:“是他第一次知道顺淑皇后与大皇贵妃、太祖皇帝的事情的时候。” 我的心再一次颤抖,这是一个忌讳。 流年往事(4) http://.biquxs.info/

每一个皇族子弟从懂事就被灌输太祖皇帝创业的经过,事无巨细,都被一一告知,为的是让后世明白创业艰难,更知道自己的责任,其中,唯有太祖皇帝迎娶顺淑皇后的经过是被一带而过,若有谁不知趣地追问,必然引来宗人府的惩戒。 我想回避,却被永宁王阻止:“您是被殿下宠爱的皇子,您应该知道这些。” “孙家是关中名门,与夏家有亲,但是,当时孙家的宗主得罪了天复盟,孙氏兄妹是投奔夏家来的,顺淑皇后在夏家认识了太祖皇帝,结下深情,进而大婚结缘。”这与我所知道的并无不同。 “圣烈大皇贵妃当时并没有与太祖皇帝有任何白首之盟,实录上,太祖皇帝并没有说谎,他们的确是到贵妃有妊时才真正订情的,而且,太祖皇帝认识顺淑皇后时,贵妃正在家中养病,也没有错。”我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永宁王顿了一下,“圣烈大皇贵妃的病并不寻常,不只是被流箭所伤……” “还因伤势过重引致小产。”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不敢置信地瞪着永宁王。 “殿下就是知道了这件事而大怒,与太祖皇帝大吵一通之后,离宫出走。”永宁王平静地陈述当年的事情,我除了惊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永宁王却笑了:“到那时,臣与臣父才明白圣烈大皇贵妃为何一直说殿下不可为帝。” “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太祖皇帝对殿下的宠爱的确逾越了皇帝的所为,,殿下因此养成了任性的习惯,他很聪明,很有智谋,可是,他只在乎自己认为应该在乎的东西。为了保护那些东西,殿下不会在意毁去多少更有价值的东西。对于殿下而言,圣烈大皇贵妃是他最在意的,而对于臣等而言,恢复至略的国威,让至略的百姓安居乐业,才是臣等追随太祖皇帝的原因,圣烈大皇贵妃也是如此。” “你太多嘴了!”皇叔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我吓了一跳,却见永宁王不在意地站起,摆手就要离开。 “谁让你告诉他这些的?”皇叔冷冷地追问。 永宁王没有被吓住:“我是在开导三皇子,让他明白,这不是你第一次发怒——只要是与圣烈大皇贵妃有关的事情,都可以轻易地让你失去理智——让他不必担心。” 皇叔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任由永宁王离开。 永宁王没有说错,皇叔对于生母敬崇非常,这同样是我无法想像的——我的母亲过世得太早,我的记忆中,她的形象早已淡去,听说顺淑皇后在父皇不到三岁时就过世,父皇对这位生母应该同样不会有什么印象,他几乎是被圣烈大皇贵妃带大的——在那次受伤之后,圣烈大皇贵妃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再也没随太祖长时间地出征,多是坐镇后方,调度一切军资,并且安抚攻占的地方——因此,他是真的视圣烈大皇贵妃为母亲,而不是如一些人恶意的猜想:仅仅是为了表现一种姿态。 就如我对皇叔的敬崇,同样也有恶毒的流言说我只是为了笼络人心,得到睿王的势力而做。 在看到不该看到的那一幕之后,我便知道,这个进言不会有任何结果,却没有想到皇叔会反击到那种地步,那是我第一次真正领教皇叔的冷酷,或者说是他承自夏家的冷酷。 父皇在两天后明发批谕:卑不动尊,太祖亲裁帝陵规布,顺淑皇后之陵亦为太祖钦决,朕为人子,岂有背父命移母葬之理,此书大不通!下宗人府、礼部、刑部、三司共戡。 那名官员在一个月后以大不敬之罪问刑,有言官上书,说圣烈大皇贵妃非天下母仪,臣辱帝后方为大不敬,此罪不妥。这次,父皇没有亲批,直接让议政厅议处,苏明次日回奏:大皇贵妃薨,太祖钦定葬仪,比如后制,园寝规制亦如永西陵之制,且太祖御极二十七载,中宫空悬二十五余,圣烈掌宫法之权,内廷肃穆,中外敬服,母仪天下共望,今帝钦定温陵之制,焉不得用后之制?此书驳回。 此番表态,朝臣几乎是全体惊惶,无数奏章直递御前,元宁大律明言以嫡庶定尊卑,不仅是寒族士子,连许多宗室世族都进言,圣烈为妃,功高权重却非中宫,后妃之别,嫡庶之分,若言圣烈尊比皇后,睿王为嫡为庶?此例万不可开。自然也有人出面反驳那些说辞,两方闹得不可开交。 父皇对这些奏章不批不发,皇叔也不发话,他那一个月都病着,那天在大殿,他确实是被气着了,当天夜里就病了,这次他没有进宫,父皇在听我回禀皇叔的拒绝时,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与所有的兄弟都没有手足之情,只维持着君臣上下之谊,因此,我无法想像父皇怎么会对皇叔那么纵容,不仅是纵容他的权势,更纵容着他对自己的挑衅,像这次,尽管皇叔并不在意嫡庶,可是,他对圣烈大皇贵妃的维护本身就是伤害父皇继位的正统性。 我可以允许我的兄弟在忠诚于我的情况下,拥有一个皇族王爵的尊贵与权势,同时也会对此小心防备,却绝对不能容忍他们有任何挑衅皇权的举动。 不得不承认皇朝史官的评价——睿王权势几凌皇权,宣祖实因之。太祖溺爱,圣烈遗权,而致睿王权倾天下,然则,若宣祖不纵此情,以礼训教,断不致睿王权重内外。军政大事王进言则圣旨出,此犹可议;内廷后宫,王亦可随心所欲,实大谬也,宣祖不问,更疏元后,岂非助睿王之权势矣? 在那位言官上表请罪时,这场闹剧也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大殿之上,连我都看得出那位言官眼中的不忿与不甘,又有多少人没有看出呢?可是,无人开口,任由这位言官成为皇叔祭奠生母尊荣的第一个牺牲品。父皇在高高的帝座上,他的眼睛明察秋毫,难道看不出那位言官的身躯早已是摇摇欲坠了吗?可是,他沉默了,任由刑部、宗人府将大不敬的罪名加予这位言官。 大不敬列于不赦之罪,满门抄斩,九族流徒,入贱籍。 那名礼部官员按此定刑,言官则稍轻些,父皇赦免了他的家人,仅让他一人问斩,其他人全部流徒西北。 事情应该结束了,可是,事实上,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在我被册为裕王后三个月,也就是迁陵之事结束一个月,嫡皇子暴病不治,皇后闻讯晕倒,朝臣请求父皇彻查,父皇居然以宫闱之事与卿等无涉驳回所有奏章,朝野哗然。皇后在嫡皇子安葬时,扑在棺椁上,不让下葬,只让父皇更为厌烦地拂袖而去,我与所有的皇子一样,手足无措,面面相觑,不知是该继续站着,还是跟父皇离开,直到父皇冷言:“四皇子又不是东宫太子,轮不到你们在这儿尽君臣礼数!”我们惶然告退,皇后也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看着父皇。 在离开嫡皇子的停灵之殿时,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喊,我确信那出自皇后口中,我们所有的皇子都加快脚步离开。 因为皇叔的病情,我一直在皇宫与睿王府之间奔波,所以,我没有听到朝廷上的传言,等到知道时,已经是半年后了。 那是皇兄前往封地的日子,这意味着他放弃了皇位,其它皇子尚小,只有我去送他,他上马前对我说:“三皇弟,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 我愕然,却听他苦笑着对我说:“我不想重蹈嫡皇子的复辙!与睿王不和的并非只有皇后,我不想我的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皇兄早已离开了。 那时,我不敢相信皇兄的话。皇叔再如何权重,也不敢对嫡皇子出手吧?这可是与弑君差不了多少的事情啊!父皇怎么会容忍?可是,我又不能不承认,皇叔是唯一可能做这件事的人!皇叔对皇后的耐性早在迁陵一事中被耗光,单看这半年来,所有皇后一系的朝臣非罢即贬,便知道皇叔已经没心情与皇后争执了,而嫡皇子是皇后一系的护身符,若是嫡皇子尚在,皇后一系不至于在面对皇叔的打压时毫无还手之力。 父皇应该是知道的吧?否则怎么会那样坚持不追究此事? 皇朝史官也是如此认为,可是,那只是一家之言,于我,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我从未求证过,在父皇与皇叔过世后,此事也无法求证了。 嫡皇子与其他皇子不同,一出生,他就被所有人当成未来皇帝对待,皇叔对其他皇子都很好,包括皇兄,对嫡皇子却是很不喜欢,很冷淡,甚至在嫡皇子过世后,皇叔仍以“过奢”为由,一次次让礼部修改丧仪,皇后在安葬嫡皇子时的哀号大半是因为那过于简朴的丧仪。 这应该是皇叔身上承自夏氏血统的表现。夏家的人是很会迁怒的。在我幽禁太后的同时,永宁王对太后的家族与所有附庸进行了最彻底的封杀,甚至在一年后让太后的家族失去了世族的身份,连我都觉得永宁王做得过份了,可是,面对那份完美的证据,我无话可说,永宁王在我沉默以对时,淡淡地说:“臣只是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为负责。陛下,夏家从未违逆过睿王殿下的命令,因此,太后敢提出杀减圣烈大皇贵妃的仪制,也就应当有面对永宁王府全力对抗的准备。” 也许,对皇叔来说,身为皇后的亲子就嫡皇子最大的罪过。 为了保护圣烈大皇贵妃的尊荣不被侵犯,皇叔可以将皇后毒杀我生母的证据收藏几十年,直到死都不告诉我,只是交代永宁王在必要时交给我,正是那份证据,让我对太后完全失去耐性,再也无法容忍她的存在,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幽禁至死。 面对皇叔的心计,我无法反抗,却不能不因为其中流露的不信任而伤心。 皇叔姓阳,可是,他最想守护的是母亲的家族,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即使我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在这件事上,我只是个棋子,就像章懿皇后被幽禁时的冷嘲一样:“你不过是睿王用来保永宁王府的一颗棋子!” 在这件事上,皇叔不信任任何人,包括父皇与我,他小心地算计着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份情感,因此,他成功了。 我却无法不伤心,无法不气愤。 可是,我能对皇叔做什么呢?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流年往事(5) http://.biquxs.info/

结束了!这些天,一直在写这个结尾,希望将一切交代清楚,也解释清楚,反复了四次,才有下面的文字,却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但是,我不想将外传也写成长篇大论,所以,在尽可能表达出我的意思之后,这个番外就结束了! 看到有人怀疑宣祖与睿王的关系,不能否认,我本人对耽美的态度尚算热衷,但是,这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设定,当然,如果,有人想看,我不介意写成耽美,不过,这一篇是不行了。 这是成宗的视角,因此,事实上,有很多事情,他也并不清楚,各位可以尽情发挥想像。 外篇并非只有这一篇,我会继续写,但是,不会太长,因为正文才是最主要的,不是吗?也许,以后,还会有关于这两人的内容,各位可以到时候再看看与自己的想像是否一致。 好了,请各位看正文吧! ----------------------- 春暖花开,天气在好转,我的精神也在好转,朝廷开始准备我的寿辰,尽管那还有半年之久,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我会这样虚弱地活下去,我自己却有预感——没有那么长时间了,因此,在十年不曾亲祭的情况下,我对太子说:“先帝生忌那天,朕要亲自去祭拜。” 东宫很孝顺,诚惶诚恐地劝谏了好一阵子,才放弃。 也是在东宫来请安时,我才有这个念头的——应该将我选定的太子带给皇叔看看! 祭拜皇陵是不可能只祭哪一个就可以的,不过,既然是父皇的生忌,我让其它皇子代祭其它几陵也无不可,因此,我让东宫陪着前往父皇的昭陵。到了昭陵,我却让太子扶着我先到睿王的园寝。 父皇将皇叔陪葬在自己的皇陵中,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修建了睿王的园寝,这是违背皇叔意愿的,我知道皇叔希望死与王妃合葬在一起,可是,陪葬皇陵是不能合葬的,谥为烈的第一代永宁王就是想与爱妻合葬而拒绝了陪葬太祖皇陵的殊荣,皇叔没有正式向父皇请旨,可是,他生前就选定福地,并开始建王爵的陵园,这让我在他死后与父皇争执了很久,最终,父皇冷冰冰地回应我一句话:“有本事,有胆量,等你当了皇帝再把睿王从朕的皇陵中迁走!” 我始终没本事,也没胆量做这件事。 皇叔的陵园是父皇钦定的,既然没有迁葬,我也就没有动园内的任何布置,仅仅将一轴简略的疆域图供奉皇叔的神主前。 太子第一次代我祭陵时就发现了,曾问过我,当时,我没有回答,而今天,我指着那个卷轴对他说起这事:“你想出这图的意思了吗?” 太子对此很惊讶,小心翼翼地回答:“父皇用意深远,儿臣不如。” 我默不作声,听他又道:“思虑再三,儿臣以为父皇此举一为追缅睿王,再为自勉自励,儿臣惭愧。” “没那么复杂。”我挥开太子扶持的手,走到供案前,就在蒲团上坐下,殿内只有我与太子,他急忙就要扶我起身,却被示意也坐下。 “太子既然知道祭睿王,就应该知道朕是睿王教养成人的,这轴图不过是朕对皇叔的安慰。” 太子不明白,我也不直接解释,反而问他:“你以为睿王的才华如何?” 由于我对皇叔的尊崇,皇子都对睿王很了解,当年太子第一次代我祭陵,按礼制,他是不必来皇叔的园寝祭祀的,可是,他还是来了,不过就是为了投我所好。 “据儿臣所知,睿王的才华称得上天下之冠,治世理政,举重若轻,世无可匹。” “治世理政?”我轻笑,“你认为睿王只有治世理政的才华吗?” 太子皱眉,我抬手指了个方向:“他可是圣烈大皇贵妃的儿子,他身上有夏家的血统,你就只看到史书上的记载了吗?” 我指的是温陵的方向。夏家的人并不是骁勇奋战,更没有过人的武力,第一代永宁王连硬弓都拉不开,可是,却当得起“第一大战”的称誉,圣烈大皇贵妃弱质彬彬,同样战功显赫,袭爵的世子倒是弓马娴熟,每次大战必临前线,真正上阵杀敌的次数却也有限,一双手足够数清了。太祖皇帝说:“掌兵者必善谋。”夏家就是明证。 皇叔有承自太祖与圣烈的才华,掌握着一手遮天的权势,却从没有碰过军略,史官不会说明这一点,只记录了皇叔在文治方面的才华,尽管皇叔在世时一直掌握着永宁王府的大权,更掌握着可以调动元宁半数兵力的兵符。 “朕知道,你对永宁王很不满。”我没有看太子,而是看着皇叔的神主牌位淡淡地说,“对世族也看不惯,可是,朕想转告你几句话,其实,也是宣祖皇帝告诉朕的。” 太子瞪大了眼睛,我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出详情。 父皇从没有教导过如何成为一个帝王,他似乎是相信皇叔已经教会我如何为帝了,即使是在皇叔薨逝后,他也从不与我谈政务,只有一次,有一个寒族士子在恩科的策论中大谈世族弊端,大谈废除世族特权,文章做得极好,内容更是惊骇,阅卷官将这份策论单独进呈御览,父皇只道了一个字:“杀!” 这一个字震惊了内外,当然,那个人没有真的被杀,只是被宗人府请去作客,一直到死都没有被放出来。 父皇在朝臣退下后,对旁听的我说:“日后,如果有人建言你削弱世族的权势,你可以重用他,也可以不用他,但是,如果有人建言你废除世族,你一定要严惩不怠。”他在这里停了下来,沉吟了一会儿,才又说了一句:“如果有人对你说,要彻底剥夺永宁王府的兵权,不要犹豫,立刻杀了那人!” 元宁的军制由太祖一手创立,无符不调兵,纵然是太祖皇帝,没有兵符,也不能从皇朝的几个大营调一兵一卒,兵符一分为二,太祖将其中半块兵符交予圣烈大皇贵妃掌管,后来传给睿王,皇叔过世后,永宁王掌握着那半块兵符,直到被我收回。半块兵符足以调动元宁半数的军力,只有对外出征,兵符才需要共戡下令,只有调遣涉及帝都时,才需要在半块兵符之外附上盖有国玺的令谕。 收回兵符意味着永宁王不再拥有随意调兵的权力,可是,永宁王的直属军力仍占元宁总军力的将近六分之一,这会让所有的皇帝寝食难安,我也不例外,只是,我面对的这位永宁王拥有无与伦比的手腕与耐心,在皇叔过世后,与我周旋至死,在用尽所有能用的手段,现在的局面已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当然,与兵权不同,我无法消除夏家在朝野的威望。每一次,当我成功地从永宁王手中收回一些权力时,我会看到他平静地跪在大殿的玉阶下,毫不动容地施礼,那时,我会感到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挫败的情绪。 最近十年,我没有再动过永宁王府一分一毫,不是改了立场,只是开始理解父皇的话了。身为皇帝,我不可能直接统兵,圣烈大皇贵妃说过:“真到御驾亲征的时候,亡国之日也就不远了。”可是,面对从永宁王手中收回的兵权,我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谁来接手呢? 不谈领军才能,而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根本无法相信领军的将军,派监军绝对是用兵大忌,而且,面对威胁重重的边境,我不可能将兵力分散给不同的人,那是自取灭亡。 在北疆,面对古曼铁骑与周扬大军,我更是找不出比永宁王更合适的大将坐镇,我唯一能做的是,与父皇一样,永宁王与世子等家眷必须有一方留在京中。 “父皇的意思是,必须让永宁王府掌握一定的兵权?”如此明显的话,太子要是不明白也就不用想继位了,但是,听明白与照做是两回事。 “你认为父皇是私心作祟,是吧?”示意东宫扶我站起来,我微笑,“阳晔,你只看到永宁王府一手遮天的权势,却没有看到更深的东西,作为皇帝,你的眼界应该更开阔些!” 太子惶恐地跪倒,很显然被我的话吓到了,我没有再说话,伸手虚扶了一下,让他起身,陪我离开。 “晔儿,”在出门前,我看着地上斑驳的光晕,在短暂的眩晕之感过去后,很坚持地开口,“不准加罪!在你找来的替代人选达不到永宁烈王成名之战的水平前,不准对永宁王府加罪!” “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而那个人可以用五千步卒与古曼的五千金狼军激战一天一夜,寸土未让,损失不过一千,那么,你可以随意对付永宁王府。” “否则,你就是在自毁长城!” 世家善战之名哪是那么容易来的? 在无险可守的易州,第一代永宁王创造了一个奇迹,以至于整整三十年,古曼的铁骑见永宁王旌旗即取守势,一战成名的永宁王当时不过十九岁。 南征期间,永宁王病逝,江南世家趁机反叛,三十万军被围在运河与祁江之间的狭窄地带,永宁王世子领命断后,两千精兵扼守江淮城的道路,整整十天,叛军未能前进一步,元宁大军从容脱困,迂回转战,反败为胜,援军到江淮城时,两千精兵只余不过二十人活着,世子重伤昏迷已经三天。这一战,三军俯首,再无一人敢置疑永宁王世子统率三军的资格。 这些是皇叔对我说的,那是他唯一一次声色俱厉地教训我,因为当时尚是太子的我想用亲信取代永宁王在军中的地位,那时候,在我看来,夏家的一切不过是太祖宠信的结果,不在乎的姿态触怒了皇叔,他冷冷地告诉我,如果我有自信可以取代这样的永宁王就随我。 军队是最不理权势的地方——即位这么多年,这是我对那些将军最深刻的看法,因为,战场之上,人命是最脆弱的,所以,军人只服从那些可以保护他们的强者。 我的太子还不明白这些,也不相信这些,我今天所说的话,只有在他真正面对那些状况时,他才会真正理解,这一点,我无能为力。 “父皇,儿臣对圣烈大皇贵妃、永宁烈王与睿王殿下,同样是由衷地敬重,儿臣也愿意遵从您定下的礼制,心中绝无丝毫的勉强,可是,这一切,都不应该成为永宁王府得到特殊对待的理由。儿臣并不认为,现在这位永宁王有资格得到与其父祖一样尊崇的地位。”我的太子没有松开扶持我的手,却很郑重地回答我的要求。 不能说不惊讶,可是,他的反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与我不同,我的太子十分有主见,从来不甘于随波逐流,他总是毫不犹豫去实现自己的目标,想必,对于永宁王府、对于世族,甚至是对于未来如何治国,他都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绝对不会轻易改变。 “父皇,儿臣也认为,圣烈大皇贵妃与睿王殿下都是谨守分寸的人,尽管他们拥有的权势足以一手遮天,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逾越过君臣之份。”迎着我的目光,东宫的神色有些犹豫,却毫不退缩。 “如果永宁王坚守这一分寸,儿臣虽然不认为其有资格获得先祖一般的尊崇与荣耀,也绝对不会对第一元勋之门有丝毫不敬,儿臣毕竟也要祭祀圣烈大皇贵妃与睿王,自然也会保证夏氏应有的荣耀,而且……儿臣的身上同样有夏氏的血统。” 我无语,眼睛不自觉地眯起,太子的身影与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合起来。 夏氏的血统?是的!东宫的外祖母出身夏氏,是永宁烈王的女儿,太祖皇帝用这种方式与世代鸿儒大家结好。 这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他如此敏锐地把握了事情的关键,我却无法做到。 太子说的是实话。 在皇叔安葬的事情上,永宁王保持沉默,这让我深为不满,直到皇叔小祥的时候,永宁王才主动对我解释,在那个盛大的仪式上,我不想理睬他,却被他的一句话说服——“太子殿下,你认为睿王真的拒绝陪葬在皇陵吗?” 皇叔从来没有正式请旨!那么,作为父皇最信赖的人,他当然会陪葬在帝陵之侧。走近生命的终点,我才开始有点明白父皇当时的想法——希望在冰冷的地下,能有一个自己信赖的人陪着自己!皇叔会不清楚父皇的想法吗?既然如此,即使并非全然甘愿,皇叔也不会拒绝,所以,永宁王保持了沉默。 在好多年之后,永宁王陪同我祭祀皇叔,那是他最后一次到这里,也是我与他第一次沟通,他问我:“陛下,你认为睿王对王妃如何?” “深情不渝。” 他笑了笑,那时,他已经很老,笑容中带着沧桑的意味,用一种很怀念的语气诉说着:“陛下,您没有见过太祖是如何对圣烈大皇贵妃的,也没有见过臣父是如何对臣的母亲,所以,您才会说‘深情不渝’!呵……” “睿王很早就想娶王妃的,可是,直到先帝即位,他才真的做到,因为太祖皇帝与圣烈大皇贵妃都不同意他娶那个女子为王妃,也因为睿王很清楚的说明,他不要侧妾,太祖皇帝与大皇贵妃都认为他是意气用事,需要冷静,可是,冷静过后,他还是毫不改变!尽管如此,尽管他对王妃忠贞不渝,但是,臣从没感觉他到王妃如何深情!” 的确如此,尽管皇叔对王妃很尊敬、很关心,也很怀念,但是,那些感情都不算激烈。 “睿王妃的葬仪是您操办,您应该看到她随身的一方印章吧?那是睿王的聘礼,也许,那才是睿王真正的感情。”印章是皇叔的手笔,我自然认出,也一直铭记在心,因为内容太古怪了——“三世深情”、“独慕惊鸿”——两行镂刻精致的字迹,意义却难解,王妃的名字中并没有与“惊鸿”相关的字眼。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睿王应该是的确动心过吧!”永宁王猜测着,想来,他并没有问过皇叔,“殿下也很矛盾吧!因为,感情从来都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对殿下而言,王妃并不是最重视的人啊……” 皇叔最重视的人?我当时愣了一下,因为永宁王并没有说出是谁,但是,随即我就自嘲地笑了——有必要说吗?除了圣烈大皇贵妃,皇叔最重视的人……除了父皇,还会是谁? “陛下有没有发现温陵的方位很特别?”永宁王忽然问我,我点头,没有作声,那不是秘密,温陵面向西北,与众不同。 “圣烈大皇贵妃曾经与太祖皇帝说,她希望死后葬到江华,不过,跟着就说,她也知道不可能,只希望能面向江华城的方向安葬,太祖皇帝答应了。”永宁王叹喟着,“睿王也是同样的考虑吧!” 说完这些,他就再也没言及皇叔了,他只是告诉我,他这些年的所有努力只是希望保护夏家周全,绝对不是故意与我作对,我是君,他是臣,对我的宽容,他铭感于心,可是,有些东西,他没有办法放手,他必须给夏氏留下一个保障。 我默默地听着,心绪却在别的事情上打转,因为,从他的话中,我忽然发现,皇叔才是最维护父皇正统的人,连身后事也为此而做——与圣烈大皇贵妃一样,若是皇叔葬于别处,那一定会被建成一座帝陵吧!那样,后世如何处置?陪葬皇陵,再如何高的规制,君臣名份却是确定的。 用心良苦!这是人臣之极至了吧! 什么样才算信赖?很简单,如太祖对圣烈大皇贵妃一样,出征时,可以将后方大权、军资补给全部交托;如父皇对皇叔,离京巡视,可以将国玺、御印全权交付! 君臣之间信赖至斯,难!难!难! 分寸之间,臣下才是付出最多的人吧!皇叔的任性也许正是一种发泄,父皇才会那般放纵吧! 在那一瞬间,我希望能有个人让我像父皇放纵皇叔一样对待! 在下一瞬间,这个念头就消失了!因为我发现我没有任何理由那样对待臣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低声喃语,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父皇若不放纵皇叔,皇叔就不至于权倾天下,不权倾天下,也就不必如此努力寻求平衡,而皇叔若是不必艰难地掌握分寸,父皇自然也不必那样放纵皇叔。 无数的念头划过脑海,我想找到一个解释,却发现那些解释太过荒谬了。 “朕很放心!”将纷乱的回忆排出脑海,我拍了拍太子的肩。 很快就可以见到皇叔了,那时,我有无穷的时间去寻找答案,也可以缠着皇叔让他为我释惑,何必这么急呢?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 迎着微曛的春风、暖阳,我缓缓走出皇叔的园陵。 开始(全/耽美向) http://.biquxs.info/

唯美与残酷同在?本人水平不够啊! 这篇番外也算是一个解释吧!如果还有疑问,我……我……我也没办法了! 这一章的题目是我临时决定的,如果有人有更好的主意,请告诉我!——总觉得词不达意、名不副实! 这两天正文只写了不到一千字,还是先不发了!今晚再努力吧!希望明天可以更新正文! 谢纹啊谢纹,怎么让你出个风头就这么难呢? ————————以下是本番外的正文———————— 那是一切的开始,却并非最初的开始,只是错过一瞬便是一生,可以无悔,却不能没有遗憾,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 “你认为本宫会答应吗?睿王殿下!” “您从未拒绝过儿子的要求!” “那么,崇儿,你认为母亲可能答应你这个荒唐的要求吗?” “我曾向您提过更荒唐的要求!” “那些要求再荒唐也不会以你的一生为代价!” 永寿宫的重重帷帘后,元宁皇朝最尊贵的一对母子正在针锋相对,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当然,此时并无宫人在侧,这些对话并不会为母子以外的人知晓,否则,应该会是一件令很多人诧异不安的大事吧! 一直以来,尽管在很多人眼中,以清贵妃的身份统摄后宫,甚至权倾天下的夏汐澜高傲犀利、冷漠如冰,但是,在面对独子时,她也仅仅是个慈母,乐于达成独子的任何心愿,而以聪慧智谋闻名朝野的三皇子睿王阳胤崇更是以至孝为称,从不曾忤逆母亲。 此时,这对同样被后世评价为“惊才绝艳”的母子却毫不相让地对视着,相似的双眼中是同样坚持的神色,良久,也许并没有多久——只是在两人心中,对峙的时间都被无限放大了——终是母亲先叹了一口气。 即使是面对皇帝,夏汐澜也不曾如此挫败,她可以有无数的理由,用无数的手段,让皇帝认可她的见解,但是,此时,面对摆明了“我就是要如此,没有任何理由!”的态度的儿子,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可以拒绝他的要求,却没有任何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崇儿,那个女孩的出身不足以成为睿王妃的!”夏汐澜疲惫地坐下,靠在扶手上,很清楚地告诉儿子,“我已经见过她了,可是,我不觉得她有任何吸引你的地方,也看不出她有任何特别之处!就算她帮助过你,我也无说服自己答应你这个要求,更何况,你还说要终生无侧妾、无侍寝。” 目光微微闪动,阳胤崇嘴角微扬,很平静地回应母亲:“孩儿已经说过,孩儿只要她做孩儿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为什么?崇儿,你对她情深至斯吗?”夏汐澜无可奈何地苦笑,心中自嘲她竟也有不明白儿子的时候,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最了解阳胤崇的人。 阳胤崇的目光微黯,没有立刻回答,这让夏汐澜更加肯定自己的决定。 “母亲,孩儿在出宫那天就对父皇说过,孩儿会对自己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心一意,而孩儿在睁开眼看到素织时,就……”他为难地皱眉,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他只有十六岁,他的人生经历还不足以让他形容出内心深外的情生意动。 夏汐澜了解儿子的意思,却因此更为愕然:“仅此而已吗?”之前,她只知道儿子的坚持,却不知一切竟然只来源于他的一时心动。 阳胤崇深深地看着母亲的眼睛,微笑着反问:“这还不够吗?” 没有回避儿子的目光,夏汐澜反而更加专注地望着儿子的眼睛,似乎要看出他情绪的每一点波动,阳胤崇的眼神因此更为坦然。 感觉到手边的茶盏已然冰冷,夏汐澜不由缩回手,正要推开茶盏,阳胤崇已经上前一步取走茶盏,又转身将之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在转身的同时,他听到母亲用有些飘忽的语气,慢慢地道:“怡王接你回宫时,你并没有带上她。” 手轻轻地颤了一下,随即便不着痕迹地放下茶盏,转身看向自己的至亲,但是,阳胤崇失望了,她的母亲显然并不想给他探究的机会,在说话时,便侧过身,斜靠着扶手垂下头,掩去所有的神色。 “母亲与父皇一样,不相信孩儿对她的感情,是吗?”双手在袖中交握,阳胤崇平静地站在榻前,语气平稳地询问母亲。 夏汐澜抬头看着儿子,轻轻摇头:“你的舅舅曾对我说,即使他深爱妻子,在军中寂寞时,他仍会被其他女人吸引,甚至有几次,他也想过与之结缘,长相厮守。” “那不一样!”阳胤崇直觉地反驳,却见母亲饶有兴趣地等着自己解释,不由心虚起来。 “崇儿,如果你真的深爱那个女子,我会答应你娶她,甚至只娶她,可是,我看不出你的深情,只看到你的固执,而固执并不能让一个母亲在子女的终身大事上让步。”夏汐澜坐起,拉住儿子的手,很郑重地宣告,却也是丝毫不留余地的拒绝。 阳胤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有种自己的私密被公之于众的感觉,这让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无论皇上对你有何种期许,对于我而言,我只想你幸福!为此,我可以倾尽所有,逆天悖伦也无所谓!崇儿,我是你的母亲啊!我怎么可能答应这桩婚事?” “逆天悖伦……” “若是那样可以让你觉得幸福……” “母亲……有那么明显吗?”阳胤崇显出最软弱的姿态,寻求母亲的安慰。 也许是惊讶,也许是别的原因,夏汐澜在瞬间愣了一下,随即就将儿子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肩、背,仿若幼时抱着他哄他入眠,却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跪倒在地,伏在母亲怀中,阳胤崇同样沉默无语地感受母亲温暖的保护。 “崇儿啊,你真的不像阳家人啊!为什么你要像夏家人这样骄傲呢?”轻抚着儿子的头,夏汐澜低声喃语,为儿子叹息。 夏家人的骄傲犹如最高温的火焰,透明纯粹,容不得一丝杂质,因此锋芒毕露,傲视群伦;阳氏皇族则不然,他们的骄傲镌刻于灵魂,在任何时候,他们都不会低头屈服,他们可以为自己的目标忍辱负重,却不会有丝毫动摇。 同样是冰与火交织,但是,一个是火中冰,一个是冰中火。 夏汐澜不能不叹息——若是阳胤崇的性子如姓氏一样,他绝对不会做这个决定。——以自伤至极的痛来覆盖所有的伤痛,这是夏家人才会做的事情。 这也是“他”唯一没有算到的事情吧!——心计再密,算不到人心便会失算! 阳胤崇却笑了,很温和平淡的笑容却透着冷意,他拍了拍母亲的手,反过来安慰母亲:“母亲,我之前问过您,父皇之于您是什么人?您说是丈夫、是君主!这样不好吗?” 夏汐澜皱眉,细细地打量他,静静地听他说着:“我觉得这样很好!也许您没有再接受父皇成为爱人的打算,父皇却不会放弃,不是吗?我会娶素织,对她情深不渝,她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妻子,而他仅是亲人!是兄长、是我忠心的主君!不好吗?我很期待呢!” “所以,母亲,你看,我并没辜负我的姓氏,不是吗?”阳胤崇靠在母亲的膝旁,冷笑,“没有道理只有我一个人痛彻心扉!” “所以,你这些天才会一直不理他?”夏汐澜明白过来,却怔忡着,惊讶于儿子曲折的心思。 “让我痛的代价很高的!母亲,毕竟,你与父皇如此珍爱我,伤我的人岂能不付出昂贵的代价?这仅仅是开始!”阳胤崇很温和地说着自己的打算,除了冰冷的笑意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已濒临愤怒的极点。 夏汐澜觉得很好笑,也笑了出来:“崇儿,你真是……”并未完结的话语结束于她轻轻摇头的动作,跟着,她俯身低头,在儿子耳边轻语:“你说给谁听的?” 只有两人听到的话音让阳胤崇报以愉悦的笑容。 “但是,我还是拒绝。”看着儿子,夏汐澜摇头,“崇儿,你不用指望我与你父皇会答应,不可能的。你的理由说服不了我,更无法对你父皇说!” 她用命换来的儿子,她不会允许他用一生幸福作赌注。 阳胤崇默然无语,再次将头伏在母亲的腿上,灿若星辰的眼神渐渐敛起,只余下凝着冷漠的光彩在眼中流转,唇边却慢慢地显出一丝笑意。 “五年前对你手下留情看来是一个错误!怡王,本宫对你收手并不是让你如此对待崇儿的。” 阳胤崇的心绪平静之后,便向母亲施礼告退,当然,面对执意不允其婚事的母亲,他不得不退让,答应重新考虑此事。在儿子退出宫门,帷帘重新放下后,夏汐澜冷冷地出声,对像当然是刚从侧殿的帷帘后走出来的怡王阳胤峄。 阳胤峄脸色苍白,眉目间的茫然痛楚丝毫没有掩饰,对于夏汐澜的冷言,他怔忡之后,苦笑:“儿臣的命是娘娘给的,您想收回,儿臣决无怨言。” 纵然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可是,夏汐澜大权在握,虽然尊崇皇后从不失礼,也未将权力出让分毫,再加上皇帝明显的偏宠,皇后在世时,宫人尚且只奉贵妃之命,更何况皇后过世之后。即使夏汐澜并不在意年幼的嫡皇子,也有的是想讨好其的宫人,直到夏汐澜将其收养,他才真正安全,也第一次拥有嫡皇子应有的礼遇,因此,他此时确实是由衷而言。 夏汐澜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养子一眼,便闭上眼睛,手轻抚几案的边缘。 阳胤峄最怕这样动作的夏汐澜,一直以来,夏汐澜对他的确是视如己出,从不曾因为他的身份而有丝毫容忍,但凡他犯错,所受责罚与睿王一般无二,无论有多少人求情都不会少半分,而每次决定对他们的处罚前,夏汐澜都是如此思考的。 阳胤峄知道自己这次对睿王的所作所为足以让这位宠溺独子的养母对自己恨之入骨,因此,责罚绝对会让自己刻骨铭心,他无法不心悸。 夏汐澜重新看向养子,看出他的紧张,也只是淡漠地开口,说的却不是阳胤峄想像的内容:“五年前,崇儿说他不想当皇帝,只想逍遥一生,我才对你手下留情。虽然不喜欢你太过阴沉的心性,毕竟对崇儿,你向来关爱有加,不曾对他用半点心机,你继位必于他无伤。” 阳胤峄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养母不喜欢自己过于阴暗的心性,也许是幼年的际遇所致,对于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会从最恶意的角度去思考,应对之策也总是失之坦荡,这是他受罚的最多的原因,夏汐澜不止一次教训他:“你是皇子——嫡皇子——代表朝廷的正统,一举一动、行为处事都必须堂皇坦荡,这才皇道正统!” 他也知道,这也是父皇一直肯松口以嫡皇子为储君的理由。 五年前,与死神擦肩而过,尽管从未言明,但是,他很清楚,那是养母要杀自己,只是,当年,是她将自己从死亡边际拉了回来,这条命本就是欠她的,她要收回,他伤心却无心反抗,最后,自己活了下来,心痛之余他不能不欣喜万分。 这是夏汐澜第一次坦言当年的事,他不想错过一分一毫,因此,专心致志地听着,听到最后,他却笑了,嘴角微扬,无声地笑了。 夏汐澜看到他的笑,却只是停了一下,同样微笑,自嘲地说:“看来,我竟是看错你了!一直以来,你对崇儿用的心机是最多的。” “儿臣没有!”阳胤峄的反驳脱口而出——他怎么会对胤崇用心机? “没有?”夏汐澜冷笑,“阳胤峄,你敢说没有?将崇儿宠上天的是你,你敢说你不曾有任何想法?便是这一次,将那个素织带进宫,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本宫会不清楚?” “儿臣……只是不想胤崇……一时冲动,后悔终生。”阳胤峄很坚持地说完自己的理由,却在养母嘲讽的神色前低头。 “峄儿,”夏汐澜很温柔地唤他,这是他许久未曾听到的称呼,“十天前,崇儿回宫,皇上郊祀,本宫却在宫中,你认为,本宫为什么会到晚上才与皇上同去祥宁宫看望儿子?” 阳胤峄的心随着她的话直沉深渊。 是啊!对独子爱逾生命的夏汐澜怎么可能不在第一时间去看儿子。 “……你没发现永寿宫的宫人换了不少吗?”夏汐澜的声音依旧温柔,却让他感到了其中的残酷。 “我该说你冲动呢?还是夸你好耐性?那是你第一次做这种事吧?竟连个亲信之人都没派在外守望!”夏汐澜说话间轻敲案面,语气中已经难掩嘲讽。 阳胤峄深吸一口气,在夏汐澜面前跪下,却未有一言分辩。 十天前,终于得知阳胤崇的所在,他匆匆赶到,正赶上阳胤崇发病昏倒,心急如焚地带其回宫,直到太医确认其并无大碍,三天即可复原才放心,之后,再难捺重获珍宝的喜悦,他倾身亲吻了尚在昏迷中的阳胤崇,直到重新想到现实,才停止,因为未被发现,他深感侥幸,也就未曾深思其中的疏漏,比如,夏汐澜怎么会正好身体不适,直到晚上才与皇上一同看望——早该想到,若是她当真身体不适,他的父皇怎么可能去郊祀,只怕是在永寿宫寸步不离吧? 看着阳胤峄跪在面前,夏汐澜只是冷冷地看着,良久,才很漠然地开口:“就因为你这一跪,本宫不杀你!” 她确实动了杀机,如果阳胤峄方才稍有失常,她决不容他多活半刻。 阳胤峄马上明白,抬头看向养母,眼中盈满了不可置信。 “本宫方才对崇儿说的话,你不是听到了吗?”夏汐澜淡淡地反问,“只要崇儿觉得好,本宫无所谓,不过,这不代表本宫可以容忍你利用崇儿的感情。” 他若是存了利用阳胤崇得到储位的心思,方才就不会低头下跪,她又怎能容他? 阳胤峄从不曾后悔自己的真心深情,但是,他也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因此受益。 伸手虚扶了一下,示意他起身,夏汐澜一如平常,温和平静地对他说:“崇儿刚才所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起身的动作因此僵了一下,但是,阳胤峄总算还是在夏汐澜面前站直了身子,默然点头。 是亲人!是兄长!是忠心的主君!——仅仅是如此! “你有耐性,不代表崇儿也有耐性!”夏汐澜微笑,因为倍受宠溺,高傲优雅的睿王的确是随心所欲惯了,耐性有限得很,也许对阳胤峄的耐性已是最长的了,可是,很明显,这份耐性也已超过临界点,因此荡然无存。 也许阳胤峄对这份感情过于患得患失,以致于遗忘了一清二楚的事实,这个代价绝对不会小。 阳胤峄只能苦笑,方才在帘后,他就知道,从今天开始,阳胤崇绝对不会让自己舒服半分,而将他宠出如此心性的自己对此毫无办法,只有接受。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不是觉得奇怪,崇儿为什么会忽然如此?”到底有十五年的母子情谊,夏汐澜马上道出他的想法,阳胤峄点头,等待母亲为他释惑,仿佛多年前向她询问课业疑义一般。 夏汐澜冷笑:“你还真是皇上的儿子!” 阳胤峄骇然退了一步,直觉自己踩到母亲的痛处了。 “当年,皇上迎娶顺淑皇后之后,本宫仅以君臣之礼相对时,你的父皇居然问本宫为何如此!还很奇怪,他之前娶宁王生母时,本宫不是毫不在意吗?”夏汐澜冷言,“你是不是奇怪,你迎娶王妃时,崇儿尚未有如此反应,怎么到现在却如此报复你?” 阳胤峄很想点头,但是,他更清楚,他此时若是点头,只怕是走不出永寿宫了,夏汐澜恼怒的时候,阳胤崇尚会被迁怒重责十杖,更何况,他今日本就触怒了母亲,此时再火上浇油,只会更惨。 见阳胤峄明哲保身地选择不作反应,夏汐澜虽然更为恼怒,却也只是冷笑:“本宫生辰将至,怡王是否备妥礼物了?” 阳胤峄愣了一下,每年夏汐澜生辰之时,他都是以一卷手抄的《孝经》为礼物,只是,夏汐澜这么问,就表示:“儿臣尚在准备。”他硬着头皮回答。 “诸皇子都已经进学,本宫想在生辰时赐各位皇子《劝学篇》与《孝经》、《礼义》各一份,怡王是嫡皇子,就请代劳吧!” 知道逃不过,阳胤峄只能领命,毕竟这个处罚已经是轻的了。 “我若是你,就不会在崇儿面前因为嫡子的出生而欣喜若狂!”夏汐澜也不为难他,随即就对他解释,同时摆手让他离开。 阳胤峄愣了一下,连忙行礼退下,刚转身,就听见夏汐澜很平静的声音:“峄儿,你第一次见到崇儿时,对本宫承诺了什么?” 阳胤峄不知道她是不是临时起意,或者这是最后的考验,他只是转过身,很郑重地回答:“娘娘,请放心,我一定将崇儿看得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一生一世照顾他、爱护他!” 夏汐澜在一瞬间觉得回到了十五年前,眼前的身影与十五年前那个幼小瘦弱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完完全全,没有一丝不同。 虽然不曾将怨恨加诸于表妹与这个孩子,但是,喜欢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对表妹一再尊崇,也不过是为了刺激阳渊昊,发泄自己的情绪,因此,明知道表妹病重,仍然以自己有孕为由,不放任何一名太医去诊治,以致贻误最佳的治疗时间,因此,明知道阳胤峄会有怎样的遭遇,也不曾加以注意,直到他因为宫人欺辱奄奄一息时,才震怒不已地命人救治。 毕竟有着难以割舍的血缘,她的确疼爱阳胤峄,在他痊愈之后,抱着不足一岁的阳胤崇昵语:“崇儿,这是哥哥,是你的二皇兄,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啊!峄儿,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崇儿哦!” 她并没有想到,年仅五岁的阳胤峄竟然很郑重地说:“娘娘,请放心,我一定将崇儿看得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一生一世照顾他、爱护他!我发誓!” 也就是那一刻,她发现这个嫡皇子有着远超过年纪的心性与见识,尽管为他的真心感动,她仍然对其心存戒意。 十五年中,阳胤峄实践着这个承诺,尽管朝臣认为阳渊昊对三皇子溺爱逾制,但是,无人知晓,阳胤峄才是最宠爱三皇子的人,除了不在课业上纵容阳胤崇之外,阳胤峄从不曾拂过阳胤崇的意思,即使是在他迎娶王妃当晚,阳胤崇要他带自己出宫游玩,他也没有犹豫一下,因为此事,夏汐澜不得不耗神压制怡王妃的不满。 至少他的心意不曾改变!——对夏汐澜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我也许该祝福你!”夏汐澜怀着恶作剧的心情低声笑言。 知子莫若母,阳胤峄的罪有得受了!而且,她发现,阳胤峄似乎还不明白阳胤崇为何被封“睿”王,他以为阳胤崇是好应付的吗? 并不是对他好可以!这么多年,阳胤崇对于所有人的宠爱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的心情倒是不错!”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好心情,而看到一脸阴霾的阳渊昊,夏汐澜却笑得更为灿烂。 “可恶!”阳渊昊恼羞成怒,“你真打算任由他们如此?” 夏汐澜靠着扶手,笑着反问:“为什么不?” “或者您想他们争夺皇位,不死不休?”一句话堵回他所有的反诘。 阳渊昊没好气地回答:“当然不是!” “那么,您在恼什么?”夏汐澜屈肘,轻轻抚额,“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吗?” 感觉到她此时的疲惫,阳渊昊没有再来回踱步,在榻上坐下,道出自己的担忧:“朕更担心舆论的非议。” 夏汐澜这次在愕然之后,大笑出声,以至于她的亲信尚宫出声询问:“贵妃娘娘?” “没事!”夏汐澜愉悦地回答,同时拍了拍阳渊昊的手,以安抚之意。 “皇上,谁敢非议?”整理了一下思路,夏汐澜微笑着对他说,“您多虑了!一个是臣妾的儿子,一个是未来的皇帝,只要他们小心一点,坦然一点,谁敢非议!” “你真的不担心崇儿?”阳渊昊仍不放心,阳胤峄继位,所有的压力便都在阳胤崇身上,自古如此。 “谁敢?”夏汐澜傲然而言,“只要有元宁半数兵权在手,我倒想知道,谁敢对崇儿有半分不满!我会让崇儿有足够资本站在万人之上!”或者说是有足够的资本与皇帝分庭抗礼。 阳渊昊目瞪口呆,抬手揉着眉心,半晌才道:“我本以为你还是很疼爱胤峄的。” 刚才他还如此认为,此时却不确定了,他怎么觉得她根本是在为难阳胤峄啊!面对一个自己宠爱却又权倾天下的皇弟,阳胤峄该如何自处? 对此,夏汐澜却只是轻叹一声,并未说明。 怎么不疼爱?就如那时对表妹,即使心痛不已,她仍然为其打点嫁妆,只是,再难对其付出一丝爱怜,所以,她怎么会不疼爱表妹唯一的儿子,更何况,她抚养了他这么多年,人非草木啊! 只是,她不能将爱子全部的希望放在阳胤峄的真心上,至少,她要让阳胤崇有足够的天地挥洒才华,逍遥纵横,即使失去珍之重之的感情,他仍可有足够的骄傲面对人生,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与自己想保护的一切。 孰轻孰重,并不难看清楚,可是,并不能怪她,不是吗?那是她唯一的骨血啊! 这些又如何对阳渊昊说?毕竟这些来自她的人生感悟!难道要她对他说:“因为你,我不相信真心感情可以面对一切,尤其是皇帝的真心!” 也许崇儿不会如她一般失望吧? 发现夏汐澜想着心思便倚着扶手睡着了,阳渊昊稍稍愣了一下,悄然起身取了薄被为她盖上,又移开扶手,换上软枕,然后轻轻离开,吩咐宫人燃上定神香,命人将奏章从御书房送来这里。 一边批阅奏章,阳渊昊一边想着:“她近来总是很容易疲倦,明日该传太医看看。” **** 遗憾也罢!错过也好!总之,我们都有一生的时间纠缠不休!若是不够,再加上来世如何?若是累了,三生石上,你我订盟,纵然千世轮回,情不断,缘不尽,上穷碧落下黄泉,再见时,仍有一世相知、倾情、无悔的爱恋。 十五年 http://.biquxs.info/

不是有人想看静康贵妃的事吗!这篇就是! 世祖与永宁贞王也提到了,看看与大家所想的是否一致吧! 今天也许还有更新,是正文,不过要看下午有没有时间,五点半之前没有就没有了,等明天吧! ——————以下正文—————— 夜深人静,宫漏的声音犹为刺耳,躺在寝床上,身体被最柔软的锦缎包裹着,厚实的棉絮散发着混着阳光气息的香氛,本应很能催人入睡,但是,她却无法入眠,为了隐人耳目,她也不敢稍动半分,漫漫长夜,身体早已酸痛不已。 在白天,她是静贵妃!在夜里,她仅是一个寂寞的女人而已——美丽却寂寞的女人! 景昌宫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因为,她掌摄中宫宝印,是真正的后宫之主,更重要的是,她拥有皇帝的宠爱,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是什么概念?十五年足以让一个少女变成妇人,换句话说,便是让一个女人由明媚动人变得人老珠黄。 后宫女子不过是皇帝的消遣,越是大有为的皇帝越是冷情,对这些服侍的女子哪会付出真心?她们再高贵也只是以色侍人而已。 偏偏她面对的是被喻为元宁第一圣明天子的皇帝,后宫宠爱之于他只是政事的延伸,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幸运的少女入了帝眼,一朝得宠,但不会太久,那只是调剂。 她应该算是幸运吧!在后宫,她拥有无人可及的出身——在入宫前,她被称为庆宜郡主,是永宁王府的郡主,在所有异姓王爵中,永宁王的地位是最高的——仅此一条,便足以让她坦然地接受皇帝格外的宠爱,更何况,她还有一个皇帝倚为心腹第一人的弟弟。 因此,她有足够的资本高贵、优雅,甚至是一派超然地置身于后宫争宠之外。 当然,她绝非独占帝宠,比如说今夜,皇帝便流连在新纳美人那里,那个美人是江南世家的千金,入宫十天,皇帝一直在那里过夜。 十天!她忽然想到,不由地在黑暗中无声地笑起来——若没想错,今夜皇帝是无法安枕了。 仿佛是应和她的笑,寂静的深宫中竟远远传来喧闹声,她的笑意更深了,却没有动,直到尚宫走进来,连声唤她,才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揉着眼睛坐起,嘟囔着问尚宫什么事。 “永宁王殿下发病了,永寿宫的宫人请您下令开宫钥。”尚宫的回答与她想的一般无二,于是,她一边急忙下令开宫钥,宣太医,一边吩咐:“还不去报皇上。” 不一会儿,更大的声音在宫中响起,那是御驾开道的声音。 景昌宫中早已是灯火通明,她也只能在心里冷笑——天纵英明?多少次都不受教才是真的!与那人呕气?这会儿还不是紧赶着去低头! 后宫中,有特殊意义的宫殿不过两座——长和宫与永寿宫,一个是皇后宫,不用多说,永寿宫的特殊是因为它是圣烈大皇贵妃的起居之所,现在,它的特殊途在于,它是永宁王在宫中的居所。 一个月前,永宁王,也就是她的弟弟,在御书房晕倒,至今仍住在宫中。 虽然是姐弟,但是,他们并没多少感情,这个弟弟之于她,更多的意义是一家之主、夏氏宗主,毕竟,她是妾生,而他则是王妃嫡出,而且,从他五岁开始,他在宫中的时间远比在家中多。 忌惮着夏家的威望,摄政的太后在她的父亲薨逝后要求世子入宫伴驾受教,其实是变相的软禁,即使王妃再三上书说明世子身体孱弱,无法担当伴读一职,也没能改变太后的决定,那个时候她刚刚懂事,印象最深的是太后的口谕:“永宁王世子就是死,也只能入宫后再死!” 她的弟弟是先天不足之证,连名字都是祈求年寿长久的意思,父亲长年在边疆,仅有他们一子一女,纵是妾侍满堂,仍未再有所出,世子自然倍受关注,而她自然也就被所有人漠视了,可是,看着从出生就开始吃药的弟弟,年幼的她也无法有任何怨恨的感情。 或者说,她那时怜悯着那个病弱的弟弟,直到三年后,八岁的他承袭永宁王爵。 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作为?纵然是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也只是个孩子而已,更何况还是个虚弱得连册封礼都无法完成的孩子! 这种想法是理所当然的,不仅是前来观礼的世族如此想法,便是夏氏宗族的长老执事也是如此想法。 夏祈年用行动告诉他们这个想法是多么的错误,代价是那些人的性命,甚至还包括一些人的家人的性命。 不到一个月,夏氏宗族中恃权不羁的长老执事相继暴毙,太妃的权势被架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而他们全部效忠于年仅八岁的永宁王,所有人忽然发现,那个仍在皇宫中养病的孩子已将这个元宁第一世家的权势全部掌握在手中。 可怕!莫测高深的可怕! 惊惧就此深植每一个知情人心中。她还记得,那段时间,生母不允许她踏出房门,一有风吹草动就坐立不安,而失神的喃语已经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是没有人想对付这个可怕的孩子,但是,同样年幼的皇帝面对太后与朝臣调查的要求震怒不已,拍着书案冷斥:“永宁王册封礼当天就晕倒,至今每天清醒不过一个时辰,他怎么对付那些人?” 太后的苦笑证实了这个说法,却也让所有人更觉得其可怕,而她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太后当时的想法:“皇帝何等聪明,却那样护着夏祈年,除了知情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哀家总不能用那种莫须有的嫌疑调查元宁最高贵的王爵吧?” 从那时起,她知道她的弟弟是一个可怕的人,事实上,从那时起,她再不将他视为弟弟。 接下来的几年很平静,皇帝仍然在读书,夏祈年仍然在宫中伴读,偶尔回王府也是来去匆匆,大多数时候还有皇帝陪着一起来,除了太妃,所有人都得跪迎。 不过,这些离她很遥远,她仅仅是庶出的郡主,与永宁王并不亲密,却享受着元宁第一王爵所给予的尊荣,除了一个令人心颤的弟弟,她的生活很美好。 在十六岁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个少年,一个出身世族旁系的少年,少年不多话,眼中却充满令少女脸红的热切,她像每一个少女一样,悄悄地与他见面,在深夜回味每一个细节,然后带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甜蜜入睡。 那个时候的庆宜郡主很单纯,什么都不了解,即使是大军压境,之于她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什么城下之盟、什么屈辱都与她无关,唯一令她担心的只有生母的身体。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必须独自一人面对他——她的家长、宗主,元宁的永宁王。 那一天,从来仪驾显赫的永宁王轻身回府,没有见太妃,却让侍卫将她请去,母亲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她更是无法拒绝。 永宁王的住处永远温暖如春,他是真的很虚弱,稍许寒热就足以让他大病一场。那一天,她穿过重重帷幕走到榻前,入目的少年十分陌生,有着令人惊叹的美丽,但让见者第一眼记住的却是他苍白的脸色,十五岁的少年本应是充满活力的,可是,这个元宁皇朝尊贵仅次于皇室的家族的掌权人却连奔跑跳动跃都无法进行,从这一点上说,他比任何人都可悲。 “殿下!”她恭敬地行礼,低下头,却没有听到回答,只看到他伸出手,轻轻向上抬了一下,他的手很纤细,毫无血色的皮肤让人不敢轻碰,她看到的永宁王瘦弱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折断。 一刹那,她怜惜他,但是,仅有一刹那,六七年前就已经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永宁王哪里需要她的怜惜,他找她也绝非因为什么姐弟之弟。 “王姐长本王两岁,本王记得父亲并没有给王姐定亲,所以,本王已经为王姐上报选妃了。”永宁王的声音很动听,仿若山间清泉击石,但是,她听来只觉得这些话是响在耳边的惊雷霹雳,那一刻,所有的恐惧戒备都被她遗忘了,拒绝脱口而出。 “不!我不当皇妃!” 她大叫着后退,因此看到了他已经睁开的双眼,很难想像那样虚弱的他却有一双比启明星还明亮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之中没有一丝情绪显露。 他就用那双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不发一言,随后摆手闭上眼睛,在与他双目相对之后,她的勇气便消失贻尽,连两个侍女上前扶她离开都毫无知觉。 一身冷汗的她回去就病了,甚至一度神智不清,却被他硬救了回来,清醒的她却宁可长睡不醒——他怎会允许她拒绝? 她昏迷了病了五天,昏迷了两天,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将一切查清楚,也足够他作出任何布置,事实上,她醒来时,那个少年就在她的房里,即使被绑缚着也是满脸担忧与关切的神情。 “下个月选秀,王姐好好调养吧!”他淡淡地说完这句话,挥手让侍卫将那人押下。 元宁律法严苛,即使贵为王爵也不能私自扣押平民,何况他也是世族出身,那一刻,她就明白,他必是身犯重罪,将一两个罪犯从狱中暂时押出,普通世族家门都能做到,何况是“只手遮天”的永宁王。 “请放过他,殿下!”她低头服输,她认命。 他没有答复,只是很平静地说:“王姐请保养好身子,日后才能孕育健康的子嗣。” 第二天,皇帝就来王府接走了他,她才有机会打听情人的状况——他确实放过了他,受谋逆之罪牵连,仅仅削籍、流放,他与他的家门算得上幸运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听到那个少年的消息。 入宫、册妃、晋封、产子、摄中宫事,她从此按部就班地走来,人生平顺得没有一丝意外,她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她的一生都在永宁王的计划中。 在入宫那天,他亲自将她送上舆轿,很郑重地嘱咐:“戒之、慎之,勿违御命!” 她却终于忍不住反抗:“我是你的姐姐,这一点就足够我在宫中如鱼得水,何必那般,不是吗?”那一瞬间,她看到那双清冷明亮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激烈的情绪,她几乎以他要发怒了,可是,他没有,他几乎是立刻平复了情绪,很冷淡地回答:“的确如此,但是,不要给我理由除掉你。” 她的反抗并非因为被迫入宫,而是因为她的母亲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她恳求他让她暂不入宫,却被他拒绝了,理由冷漠得让人颤抖:“她只是妾室,没资格让王姐尽孝。” “她是我的母亲。” “那是太妃仁慈,并不代表她是郡主的母亲。”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请王姐准备入宫的事宜。”他平静地下了结论,让人送她离开。 无数次她在心里诅咒他早点死去,她厌恶他,厌恶这个世上她唯一的血亲,直到永宁王太妃临终时要求见她。 在看到冷清的卧室时,她更厌恶他了——对自己的母亲都如此不孝。 “庆宜,以后请你照顾祈年了。”太妃直接拜托她,“不要恨他!他活得最苦了!以后,你是他最亲的亲人了。”她想不出有理由答应——他需要她照顾吗? “不要怪他,在他最痛的时候,我们都不在他的身边……”太妃几乎泣不成声,“祈年……” 永宁王太妃是叫着儿子的名过世的,而她的儿子并没有守在她的身边,当她走出寝室时,却见到他静静地站在门口,低头不语。 那一次,他病了半年,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皇帝对他的在乎,那逾超了君臣之份的在乎让她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不堪的传言了。 至于传言的真实与否,她没有兴趣去证实。 只是,在所有的传言中,有一个传言让她隐约明白太妃的意思了——永宁王在入宫一个月后就大病一场,差点送命,据说再也不能有子嗣了。 她记不得是否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她很清楚,那位在庆恩宫深居简出的皇太后从不喜欢她,入宫之后,她知道了很多事,皇室对永宁王府的忌惮就是其一,元宁立国之初,连续数代皇帝对永宁王府的尊崇将永宁王这三个字的意义神化起来,即使夏祈年从未上过战场,当他出现时,仍可以让三军齐参,万人俯首。 她曾经不懂,直到她的儿子用万分崇拜的语气说舅舅是如何料事如神,将战事推演得一分不差,她才明白,即使无法领军作战,他的才华与锋芒同样不逊任何一代永宁王。 不仅是三军,早在皇帝亲政伊始,就有御史弹劾永宁王“只手遮天”,因为他将皇帝批复的奏章扣了十天才发下,原因是“他看过奏章之后忘记放回去了”,皇帝接受了他的解释,驳回了弹劾,还曾经有人弹劾永宁王矫制,却被皇帝一句“妄言”驳了回去,跟着下诏命宗人府问罪。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永宁王权势滔天,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还是很少,体弱多病的他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平日里起居除了皇宫就是王府,最多再加上行宫别苑,没一处不是戒备森严的,他本身更不喜欢交际,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人脉关系,仅仅几个心腹,便足以让他布起一张网罗朝野势力的大网,在迎娶德敬长公主后,他又将太后原本的势力收入囊中,可是,再如何,他仍然隐在皇帝身后。 两个同样心高气傲的人会一直和睦相处吗?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谁先低头也是显而易见的问题——气急了,皇帝可以拂袖而去,夏祈年却会直接晕倒,那么,皇帝是肯定走不成,最后争议的话题肯定被搁置;若是夏祈年没晕,就代表他是气极了,那么,就看谁先受不了,以她十五年的经验,每一次都是皇帝先去找夏祈年,从无一次例外。 两人的争执从来都是在宫里,大多数是为政事,只是十天前的争执却不知是为何——两人的冷战从未超过十天。 皇帝是张扬霸气的,治世手腕极为老练,透着狠厉杀伐之气,但是,在她看来,他对夏祈年从来都是无可奈何,也许是因为什么手段都用不出吧! 不过,这些与她关系不大,她只需要做好端庄守礼的静贵妃即可,她与宫中其他女子最大区别就是,她没有梦想。 十五年足够让她明白许多事情,比如,她的儿子永远不会是皇储,皇帝不允许,夏祈年也不允许,既然如此,她还需要有梦吗? 永宁王府在夏祈年接掌前已经开始衰败,这些年又重新显赫,她再天真也明白,自己不过是夏祈年手中用来振兴王府的棋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否则,他不会强撑着病弱的身体在权力中心与人周旋。 十五年的时间早已将她的厌恶冲刷得一干二净,毕竟,他未曾真正伤害她,与其他后妃相比,她已经很幸运了。 她现在好奇的是,夏祈年会将永宁王府交给谁,他与德敬长公主结缡十五年,却未有一儿半女,永宁王世子的出生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了,那么,他会将这份炙手可热的权势交给谁呢?是夏氏宗族的子弟,还是让皇帝以无嗣为由收回王爵以及所有的权势? 按照太医的说法,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恶化了。 她是很好奇,但是,并不想从夏祈年口中探询什么,尽管已经过去十五年,她仍然会在面对夏祈年时心悸不已。 与十五年前一样,他开门见山地通知她:“皇上已经答应本王过继五皇子为嗣,以为永宁王世子,今天就会有旨意。” 同样是惊天噩耗,她却没有再冲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而他却闭上眼睛休息了。 她忽然想大笑,也确实那样放开情绪笑了:“永宁王,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对吗?” 以皇子为嗣,从此,永宁王府将拥有最高贵的地位,与元宁皇朝同进退,再无衰败的可能!——真的是好计算! 让她入宫根本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理会她这个姐姐? 即便他对五皇子稍加关心,也并非因为是她的儿子,而是因为那是他预计的继承人。 “我欠你什么?”她苦笑着喃语,知道他没有听见,也不再重复,转身离开永寿宫。 即使殿内温暖如春,她仍然觉得永寿宫是最冷的宫殿,因为它的主人的心中早已失去了所有温暖的东西——比如仁慈、比如善良、比如…… 她以后的生命只会如这十五年一样,尊贵荣耀却毫无希望。 十五年前,她失去了爱情,失去了母亲。 现在,她将失去自己的儿子。 那么,十五年后,她可能还拥有什么? 也许,从夏祈年有意开始,她的生命除了一片苍白茫然就什么也没有了。 情人节特典 http://.biquxs.info/

不管是有老婆,有情人,还是单身中的,各位朋友情人节快乐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 ------------------------------------------------------------ 苏合香清冽雅致,清爽如水,配方却是最繁复的,是永宁烈王的王妃为圣烈大皇贵妃特别调制的,夏汐澜十分钟爱,生平不染二香。永宁王府的秘方皆向宫中报备,唯独此香不肯放手,历代皇帝想用,也只能向永宁王府索取。 苏合香至阴至寒,永宁贞王无缘此香,却也是极爱。夏祈年薨逝后,世祖下旨将将永宁王府秘藏苏合皆随其陪葬,苏合香一时告罄。 对于世族来说,苏合香与碧酿一样,都是千金难求之物,永宁王府从不会轻易予人。 齐朗很熟悉苏合的味道,因为,名贵的香料不计其数,紫苏却只爱苏合,永宁王妃自己不是特别喜欢苏合,王府中每年调配出的苏合香,除按例留存的,都由紫苏使用,与紫苏相处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她周身那股清冷袭人的香氛,那香氛昭显着她的高贵,也宣示着她的冷漠疏离。 清冷、高雅本也是紫苏的特质,氲氤着苏合的香氛,只会让人觉得她如明月一般高不可攀,此时,不知是不是昏暗的灯烛明灭不定的关系,竟流露出不应有的眩然诱惑。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吗?”坐在妆镜前,束发钗环一一取下,紫苏从镜中看着齐朗,淡然的声音一如平常的矜贵,却因此令人察觉出其中的紧张。 站在帷幕旁,齐朗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黑的发、白的裳,轻羽薄纱胧出一片模糊,掩尽如雪如脂的肌肤。 走近她,默默立在她的身后,手轻按上她的肩,能感觉到轻薄的衣衫下,她的冰冷与颤抖,齐朗倾身,同样从镜中看着她,脸颊碰触到她的如丝般秀发,又是一阵令人心颤的凉意。 “你不必如此的……紫苏……”轻叹着唤出她的名。 拒绝着,目光却细细地在镜上流连,似要将如画的眉目刻记于心底。 她已不是他能碰触的女孩了! 目光在镜中交会,水晶镜清晰地映出两人眼中复杂的神采。 莞尔一笑,齐朗站直身子,却舍不得收回手,只是很郑重地道:“你不必委屈自己至斯,我总是信你的!” 她的一诺何只千金,从来都是他先负了她,碧海青天也是他应受的! 闭上眼也明白她的惊诧,齐朗轻轻收手,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按住,心不可自抑的颤抖。 “你……”他不知该如何问了——为何她的身体竟如此冰冷?这是他可以问的吗?记忆中,她的手从不曾如此冰冷。 想起一则隐晦的流言,又是一阵心疼,默然地将她的双手拢在手心,想化去那股寒意,齐朗没发现,这个动作之后,他已将紫苏拥在怀中。 “景瀚……” “……” “你……还收着那瓶‘碧酿’吗?” “……” 齐朗沉默着,听着紫苏轻声询问,却无法回答。 那一年,他转身离去,女孩沉默着聆听他那句失守的承诺,临别前,也只是默然送上一份无数人求之不得的珍藏,无声无息地应承他的诺言。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结果却是他失信,只能看着女孩转身远行。 “只是酒而已,不饮又何必呢?”紫苏低下头,轻叹,黑发滑过肩头,落在身前,“留着也无益于事,你说是不是?” 他们都不是执着于过去的人,何必在此事上过分固执呢? “我会饮了那瓶‘碧酿’!只是,你不必做到这一步的……”齐朗应了她,也稍稍退开。 交心是一回事,今夜却是另一回事,他感觉得到手中、怀中的身体都在紧张。 放纵始终不是一件值得赞美的事情,也在他们所受的教养道德之外,即使他们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即使他们已经有准备,仍不代表可以轻易做到。 紫苏闭了眼,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景瀚,如果……如果……如果我说我寂寞……你可会……”声音再也无法维持那份平静淡然,心情紧张而颤抖了音色。 瞬间抽回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挡下所有未尽的话语,他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怎么可能让她说出口? 她从来都是如月般高贵优雅的女子。 “怎么会寂寞?紫苏……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用力拥她入怀,轻吻着她的发丝,齐朗几乎是用尽全部的温柔安抚她的紧张。 紫苏能够感觉得到,他轻轻地转过她的身子,柔软的唇与温热的呼吸从发际缓缓下缓,或轻或重地落在她的额头、眉、眼、脸颊与嘴唇。 齐朗拉着紫苏站起,以最温柔、最缠mian的姿态亲吻他此生最珍爱的人儿,直到紫苏抬手抱住他,他才稍稍退开,与她头抵头,平复呼吸。 “我会一直陪着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陪着你……”再次轻吻她的前额,齐朗低喃,能够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肤不再那么冰凉,却仍然战栗着。 “永远吗?”紫苏说着平时决不会出口的话语。 “永远!”齐朗应承,望着她的眼,“这一次,我永远陪着你!” 眼波流转,隐去所有的情愫,却闪动着一片迷蒙,紫苏抬起手臂,缓缓地抽去他的束发玉簪。 披散的发落下,与她的交缠一起——结发永不离——这一幕仿若他们以后的命线。 再也分不开了! 烛火剧烈地晃动,光与影交织变换,掩去了两人的动作,封闭的宫殿阻隔了所有探究,无风,无月,唯有厚实柔软的地毯上,一支通体翠碧的玉簪安静地见证一切。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夏雨雪,冬雷阵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一次,他们承诺永远!天地为证! 逝者如斯 http://.biquxs.info/

昨天下午赶得急,又修改了一下细节。 ----------------------------------------- 正文赶不出来,奉上番外一篇,是关于夏祈年的,似乎有不少人想看,希望各位满意。 ----------------------------------------- 光佑元年 身为太政宫总管,曲阑向来是从容的,虽还不到泰同崩顶于前面不改色的地步,但是,等闲事情是不会让他有焦急、紧张之类的表现的。不过,今天,他要面对的显然不是等闲事情,连几个稍有眼色的不入流内侍都看出,曲大总管正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之地了。 看了看宫漏显示的时辰,又想了想皇帝的行程安排,曲阑接了尚仪的差使,捧着热手巾走近正在批阅奏章的皇帝。 “主子,您也看了一上午的奏章,歇会儿吧!”曲阑小心地趋奉,阳瞻熙的心情不错,随手就搁下笔,接过手巾擦了把脸,了然地问道:“有话就直说,你是老人了,朕这儿总有三分情面的!” 这是实话,从阳瞻熙出生,曲阑就是近身侍奉他的内侍之一,这么多年下来,几经风波,曲阑对这个主子一直是忠诚,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离不弃,所以,阳瞻熙对他是格外优容,连重话都很少说,当然,曲阑自己也是懂得分寸的。 听了皇帝的话,曲阑笑了笑,却很勉强,显然是格外为难的事情,但是,一见皇帝沉静的脸色,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主子您交代过,到今儿也没改话儿,奴才不敢擅自作主……” “瞧你紧张的!”阳瞻熙看着他的苦样儿,忍俊不禁,“朕怎么想不出什么事让你……”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住话头,不言语了。 曲阑却不能不说,接着话头就道:“主子明鉴,想来心里也是清楚的——今儿是贞王殿下的生忌……” 永宁贞王夏祈年…… 曲阑实在拿不准这位主子对那位殿下到底是什么心思,以往每年的今天与那位殿下的忌辰,阳瞻熙都是必去祭拜的,但是,谁都知道那位殿下对先帝的重要,如今,阳瞻熙已经登基,还会不会去,他可拿不准,但是,阳瞻熙以前又吩咐过,这两个日子必须准备祭拜用品,登基之后也没改过,曲阑实在拿不准。 阳瞻熙半晌没有言语,手缓缓地在已经凉下来的手巾上摩挲,曲阑屏息凝神,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去准备吧!永宁贞王……总是朕的太傅!”阳瞻熙缓缓地开口,面沉如水。 夏祈年…… 阳瞻熙告诉自己,他刚刚登基,朝中重臣七成都是永宁贞王的人,剩下的没有受过提携也奉其若神明,而且,自己素来在那人面前执弟子礼,若是刚登基便改了态度,朝中定有非议,还有…… 是的!他不能不去! 绝对不是他想去!!! 皇帝銮驾往先帝的茂陵而去,进了陵门,却没有进主殿,而是往东北方向而去。先帝亲裁茂陵的规制,整座帝陵只有一个臣下陪葬,便是永宁贞王的园寝。即使德敬长公主呈上夏祈年的遗表,请归葬江华,也被先帝破例驳回,德敬长公主也因此被先帝禁闭宗人府,错过了夫君的丧礼。 銮驾停下,曲阑正要请皇帝出来,却被亲信碰了一下,顺势看去,园寝的门外正停着一辆四凤五色安车,不由一愣。 五色安车是中宫专用的,但是,永宁贞王的丧礼之后,先帝似乎是心有歉意,****德敬长公主用五色安车,凤饰用四,以与中宫别。 曲阑不敢耽搁,连忙到皇帝銮驾旁禀报:“陛下,德敬大长公主在园中。” 阳瞻熙没有回答,不过,仍然步下銮驾。进了园寝正门,果然有公主仪卫在,他没有理会,径自进了祭殿。 德敬大长公主,文宗皇帝的嫡女,先帝最亲近的皇妹,阳瞻熙也曾由其抚育过一段时间,因此倍受尊崇,阳瞻熙即位之后,晋封长公主为大长公主,第一个便是这位姑姑。而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永宁贞王夏祈年的结发妻子。 祭殿中,德敬大长公主沉默立在案前,阳瞻熙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弱不禁风的姿态令他叹息:“姑姑!” 阳瞻熙看着姑姑转身,看见她苍白的面容与黑色披风下的一身素服,听到那个向来如清泉的声音平淡地说着:“我还以为陛下不会来了!” 那份平淡刺痛了阳瞻熙,但是,他不得不说:“朕在先帝面前起过誓!” 他的父皇在临终前屏退所有人,要他起誓“尊崇永宁贞王一如从前,如有违背,失帝位、无善终!”在他起誓后,给了他最后一道谕旨——恢复他生母的后位。 他因此恢复了嫡皇子的身份! 他的即位也因此名正言顺! 阳瞻熙看得分明,他的姑姑因为他的话颤抖了一下。 “是先帝要你告诉我的。”语气是肯定的。 阳瞻熙点头,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实在不愿扮演这样的角色,毕竟,眼前的人曾经尽力维护过他。 德敬大长公主笑了一下:“陛下不必如此!先帝向来是心想事成的!我……从来争不过!” “父皇也要朕照顾您的!”阳瞻熙安慰她,却也是实话。 德敬大长公主轻笑,笑容中满是嘲讽:“自然!得偿所愿之后,他从不吝啬怜悯。” “姑姑!”阳瞻熙不知该如何说,只能皱眉唤道。 “陛下,看在三年抚育的情份上,请您答应臣妾一件事!”德敬大长公主敛起答容,正色请求,甚至要跪下。 阳瞻熙连忙扶住,不愿受这一拜。他的母后被废,随即就被赐死,那段时间,他的处境艰难,只有五岁的他根本无力自保,是德敬长公主以膝下空虚为由,将他接到永宁王府抚育,三年后,他出阁开蒙,才再次回宫。 他也为难:“姑姑,帝陵规制是父皇钦定的!” “我知道!”德敬大长公主挺直了身子,“夏祈年临终时对我说,即便他写那份遗表也没用,我坚持要他写,他便写了……仿佛哄小孩子!” 阳瞻熙当时在场,亲眼看着自己的父皇将那份奏表摔到姑姑面前,然后冷笑:“长公主好本事!” 他的父皇看似温和,但是治世手段却是公认的残酷,即使从未对内用过,也足以震慑朝野了,他实在不敢想像,那么柔弱的姑姑居然故意激怒父皇。 “他说,我是外人,插不进他们之间!也许!但是,我想看着!即使永远走不进去,我也想看着他!”阳瞻熙听见姑姑低切的喃语,那么无助,又那么坚定! 阳瞻熙不知道她口中的“他”到底是指谁,也不敢去弄明白,也许他的姑姑也明白真像才是可怕的,所以才如此含糊吧! “陛下,我要一块福地,在那里!”德敬大长公主指向西边,“永西陵旁边的天素山。” 阳瞻熙无法拒绝,点头应允。 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德敬大长公主摇晃了一下,阳瞻熙连忙扶住,却听到姑姑说:“陛下,你恨他吗?”他一愣,低头见姑姑满目伤心地望着永宁贞王的牌位,明白“他”是指谁后,下意识地摇头,随即想到姑姑没有看着自己,沉吟了一下,还是肯定地回答:“朕不恨殿下!” 是的,他不恨夏祈年,即使夏祈年曾经极严苛地对待他,甚至用刻薄的言语羞侮过他,但是,他不能否认,夏祈年也的确是认认真真地尽着少傅的职责,认认真真地教他如何为人、如何处世、如何为君、如何治国!所有严苛、所有的刻薄、所有的羞侮都是针对他的表现,他辩不得,即使不是心悦诚服,也不能不承认是自己先没有做到最好。即使他的母亲是因其被废、被赐死,他也说不出恨字。 “可是,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阳瞻熙听着姑姑越来越低的声音,感觉得到有温热的泪滴落在他的手背,炙到了他的心。 每一句的“我恨他”响在他的耳中,每一句的“我爱他”响在他的心里。 都说帝王必须无情,在他看来,即便不是帝王,沾了情字也有是将自己逼到万丈悬崖的边上,随时可能粉身碎骨,而这结果半点不由自己! 看过这三个人的纠缠,他生生世世都不愿沾情字了! 好久之后,德敬大长公主站直了身子,一派娴雅,除了通红的眼睛半点看不出方才的激动。 “陛下,请您记住您说的话!您不恨他,所以,请善待他!”停顿了一下,德敬大长公主苦涩地微笑,“这是阳氏欠他的!” 阳瞻熙知道,阳氏欠着永宁贞王的很多很多——健康、子嗣……甚至是人生!因此,他点头了。 见他点头,德敬大长公主默然行礼,离开这里。在门口,她回头看了一下牌位,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那人一直认为在最初的最初,在他最疼的时候,是她的皇兄来到他的身边,却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孩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孩痛得流泪,将嘴唇咬破却一声不吭,她惊恐地将兄长拖来,然后躲在门外看着同样年幼的兄长抱着男孩,低声安慰。 到底是谁错过了谁?也许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她只能看着! 曲阑走了进来,见皇帝摆了一下手,连忙让宫人将祭品摆好,然后又退了出去,留下阳瞻熙一人在殿内。 点了香,默默地抚过牌位上的字,阳瞻熙苦笑:“太傅,那份遗表真的不是您的本意?算了,这是父皇想弄明白的事情,不是朕,您和他慢慢解释!”跟着又说了很多朝政的事情,真的像是弟子在向先生报告情况,直到日落时分,他才在宫人催促下离开,又祭拜了父皇才回宫。 光佑元年,德敬大长公主薨。 光佑三年,静康皇贵太妃薨。丧仪参后制,谥昭贤。 曾经的人们渐渐逝去,朝廷上的新面孔越来越多,有关那人的一切从故事变传说,一切都变得模糊,最后的最后,只有永宁贞王四个越来越清晰。 阳瞻熙却始终记得,到永宁王府的第一天,他被一个侍女从长公主的居处带到另一个房间里,见到了一个虚弱美丽的人儿,那人用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然后轻声询问:“恨我吗?” 他不明白,也就摇头了。 “是吗?”他的笑了,如春风拂过花丛,“废后可是恨死了本王,诅咒的声音到死方休呢!” 他还是摇头,却已明白废后是指母亲,想辩解,却感到一丝凉意划过颈间,随后便是姑姑的声音:“殿下,他是个孩子!” 冰凉的手指从颈间移到眼睫上,那个温和的声音很平静地道:“他的眼中有悲伤,德敬,他记得住,也就不是孩子!” 姑姑抱紧了他,他却抬手按住那只冰冷的手:“我不恨你!” “是吗?本王等着看你会不会恨我!”那人收回手,闭上眼,姑姑迅速带他离开。 他不恨。最初是因为不懂得恨,后来懂了“恨”字,却也明白了,那人是永宁王,权倾天下,真要杀他,姑姑便不会出现。 无论对他的母亲有多少厌恶,那人始终只当他是皇子!不会多喜欢一分,也不会多厌恶一分! ——我不恨你! 无论多少年,他都会如此回答。 许来世 http://.biquxs.info/

修改了一点bug,并不更新。——2008.4.8 ***** 安闵王的番外,虽然只有一个朋友说想看他的番外,但是,因为只有他完全没有出场过,所以,还是第一个写了,希望朋友们喜欢。 另外,新书《紫华君》已经在起点上传,请各位朋友多多支持,收藏或推荐! 如果有推荐票,就不必用在本文了,请投给《紫华君》,新文需要支持啊! ***** 永福堂,萧索、肃杀的地方。 撤下随从的宫人,阳骐衷从内侍手上取过盖着明黄锦帕的托盘,一个人步入永福堂的大门。 不知年岁的梧桐挡住了阳光,满地的落叶,阳骐衷的鼻间萦绕着腐败的气味。 这是一个绝望的地方。 碎石拼出的曲径通往正堂,两个年老的内侍在正堂中门的两侧肃手而立。 “奴才参见皇上!”老内侍的声音艰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似乎不知如何说话。 阳骐衷没有看他们,目光扫过正堂紧闭的门窗,随后径自越过跪着的两人,直接扯掉门上的锁链。 “皇……” “都退下!”阳骐衷忽然暴吼一声。 “是!”不敢争辩,两个老内侍连忙退下。 正堂很空旷,没有什么摆设——囚禁罪人的地方能有什么摆设? 门窗紧闭着,又黄昏时分,屋内没有点灯,十分昏暗,阳骐衷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容易才适应了屋内的光线,随后也就看到了背对自己站在正前方的兄长。 “……大哥……”几次欲言又止,阳骐衷终是开口唤了多年未用的称呼。 背对着他的身影瘦削却挺拔,一身灰蒙蒙的衣服,头发披散着,明明是落拓模样,但是,阳骐衷竟忍不住紧张。 他的皇兄!他的大哥!——在过去的十三年中一直被朝臣寄予厚望的储君。 阳骐衷自认无法做到更好。从懂事开始,他一直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兄长,满心的孺慕之情!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兄长。 他并不知道,阳骐衍也一直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他! 新皇帝来见被废黜的前皇帝? 相较之下,从来都倍受宠爱的阳骐衍比阳骐衷更骄傲,也更敏感。 阳骐衷的称呼令他的心头一颤,忍不住闭上叹息,心中拿定主意,缓缓转身:“……衷儿,太政宫还住得惯吗?” “大哥……”阳骐衷咬住下唇,盯着兄长清明的双眼,竟是再说不出一个字! 住得惯吗? 太政宫,皇帝的起居理政之所,也是皇朝的明堂正殿所在,阳骐衷并不陌生。他是嫡皇子,满月那天,便由母后抱着在太政宫接受百官朝拜,及长,虽然是由太后抚育,但是,每天都要前来太政宫让父皇考校学问,出入太政宫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登基大典那天,从踏入昭信殿的门槛开始,浓烈的陌生感便让他感到窒息。作为皇帝的寝殿,他来过昭信殿很多次,但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以主人的身份走入这里。 阳骐衷是皇后所出的次子。他有一个倍受帝后宠爱,也被朝臣寄予厚望的兄长——阳骐衍,一个出生不到三个时辰就被册为皇太孙的皇子。 有一个聪慧、健康的同母兄长,阳骐衷有无数的理由放弃对皇位的追求,更何况,阳骐衍对弟妹甚为关爱,他没有任何的理由去伤害这样的兄长。 从懂事开始,阳骐衷就已经预见到自己以后将拥有如何的人生——尊荣、权势、富贵,一个皇子所应拥有的一切他都会拥有,甚至会更多。因为,兄弟姊妹中,他与阳骐衍年纪最相近,也是最亲近的。 他怎么可能住得惯? 可是,也只有阳骐衍会这么问! 从来,也只有阳骐衍会真切地关心他的感受! 相较兄弟姊妹所受的宠爱,阳骐衷知道自己并不为父母喜爱——五个兄弟姊妹中,只有他是由皇贵太妃抚养成人的。 小时候,他还曾经为此问过太妃,问过兄长——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被父母遗弃? 太妃总是满脸慈爱,又满眼伤心地道:“衷儿不喜欢与哀家在一起吗?” 阳骐衍会搂着他的肩地安慰:“父皇与母后只是恐惧,他们其实很关心你的。” ——所有兄弟姊妹中,只有他是难产,几乎让母后为此送命,也因此,在休养七年后,他们的母后才再次生育。这一次是一个女儿——福安公主,因为是在父皇登基的同年出生的,这个公主所爱的宠爱几乎与阳骐衍一般无二。 之后的一子一女也同样是被至尊至贵的父母期待着出生的,只有他……被父母刻意地放逐了! 出生名门的太妃不喜欢养子选的妻子,又生性严谨,对他再好也不过如是,那个时候,阳骐衍是他的一切。 “这里没有坐具,不嫌脏就席地而坐吧!”阳骐衍竟笑了,言罢便直接坐下。 阳骐衷看了他一会儿,走到他身边放下手里的托盘,挨着他坐下。 明黄色在此时此地刺眼得很,阳骐衍却仿若未见,转过头,神色安详地打量了一下身着玄黑龙袍的弟弟,半晌才道:“所有兄弟中,衷儿是最镇得住黑色的!” “大哥……”阳骐衷伸手抓住兄长的手臂,用力之狠令阳骐衍忍不住皱眉。 “你太用力了!”阳骐衍皱着眉提醒。阳骐衷连忙松手,却见单薄的衣衫上竟显出血色。阳骐衍随意地看了一眼,拂开他想察看的手。 “太政宫住得惯吗?”阳骐衍再次问道。 阳骐衷一惊,不由就下意识地摇头。 阳骐衍很愉悦地笑了,满眼的纵容,伸手揽过他的肩。 “你会习惯的!”阳骐衍轻笑,“衷儿,你会是个明君的!” “不!”阳骐衷推开他的手,猛地站起盯着兄长,眼中满是愤恨,“怎么会是我?”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天子,阳骐衍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他的父母恩爱情深,虽然后宫中也有一些妃嫔,但是,都只是品阶最低的贤华、采女,连七品充容都没有封一个,皇后是名副其实的专宠。 阳骐衷并不清楚父皇是否真的没有宠幸过母后以外的女人,但是,在宫中,只有他的母后诞育帝嗣。三男二女,这几乎意味着无人可以动摇母亲地位。 宫廷之中,能得到帝王的专宠一点都不难,但是,一时的专宠从来都如昙花一现。能让帝王一生眼中再无二色,是所有后宫的想望,也是连圣烈大皇贵妃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他的母后做到了! 他的母后并非绝色,也谈不上高贵优雅、温柔多情。阳骐衷见过好多比母后更美丽,也更高贵,更温柔的女子,比如他的大嫂——曾经的太子妃、皇后。 阳骐衷从没见过比大嫂更美丽的女子。出生元勋世家的高贵令她拥有母仪天下的器度。连一直对母颇有微词的太妃都衷心地喜欢这个由母后选定的太子妃,他不只一次地听太妃说:“皇后选儿媳妇的眼光真是出人意料。” 因为有这样的大嫂,阳骐衷总是觉得太妃为自己选定的王妃实在只配在她面前俯首肃立。——只是,现在,那个美丽高贵的女子也许连在自己妻子面前行礼的资格都没有了!——可是,他的母后不同。她的母后不需要高贵、美丽之类的形容,只需要轻轻一笑,便足以令所有女子低头,那种如若春风、如若清泉的姿态,没有人任何能够模仿。 那一刻,阳骐衷不得不承认,他的母后有资格令帝王倾心倾情专宠一生。 但也仅此而已!他的母后于他只是一个称呼——他如何视一个从未抱过自己的女人为母亲? “因为你不会为了母后失去心中的平衡!”阳骐衍再次伸手拉他坐下,“你会慢慢习惯太政宫,慢慢习惯帝王的一切……衷儿,你会是个明君。” 阳骐衷再次打开兄长的手,固执地退后一步:“你怎么可以为了那个天真的女人、那个愚蠢的家族,放弃一直的信仰!” 多少次,他们谈及未来,阳骐衍有无数的宏大设想,他明白天子之位的责任,也想有所作为!可是……当他得到那个机会时,他竟用最愚蠢的方法放弃了…… 阳骐衍恼火地站起,毫不让步地斥责:“你就这样形容我们的母亲吗?” “他是你们的母亲!”阳骐衷也火大了,“你方才不正是这个意思吗?南华赵氏更是个愚蠢到极点的家族,母后的那份天真也与愚蠢无异!” 相对于父母的恩爱,母亲家族同时在朝中崛起。 阳骐衍并不在意,甚至在阳骐衷忧心忡忡地表示担心时,大笑着道:“那又如何?那些朝臣整日劝父皇不要专宠,不就是欺母后的家族并非显赫高门吗?” 他不好再说。 他不好说,南华赵氏并无良才;他不好说,显赫高门需要数代底蕴;他不好说,无数人再看着南华赵氏将如何拖累母后——这其中包括父皇的太傅,包括他们的亲叔叔,包括元宁第一名门世家的掌权人。 元宁皇朝自建立,显赫门第不断出现,也不断衰败,甚至一朝覆灭,能屹立百年的家门无不拥有绝非等闲的功勋、血统以及家教风范。南华赵氏实在只是一个平凡的世族。 阳骐衷有时候会觉得,那样的家门怎么会生出母后这样的女子! 他的母后……能得帝王一生专情的女子啊! 啪! 阳骐衍毫不犹豫地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阳骐衷,不要忘记,是母后给了你生命,若不是母后,你又有什么资本入主太政宫?”见阳骐衷满眼的不敢置信,阳骐衍也心软了,语气缓和下来,很平和地反问他。 阳骐衍冷笑:“何必说这种连你都不信的话?大哥,我能即位与母后可没有多少关系,你清楚得很!” 是!他的兄长在即位后便摆明车马,要为母后报复,一连串的处置令朝野震惊,却就是没有动直接赐死母后的康仁太妃! 他劝过,更加不解,但是,现在,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兄长的算计! 挟废帝之势,康仁太妃想立自己所出的景王一系为帝。太妃、太后,一字之差,在后宫,却也无异于天壤之别。她以为无人会反对。的确,庆恩宫中,议政厅诸臣无语,皇室宗亲无语,他与弟妹更加不敢开口,但是,有一个人开口了。 “先皇从未废后,赵后薨,治葬皆从中宫之礼,后育三子,安王失德,嫡次子犹存,焉能以旁系主祭宗庙?”永宁王世子正色而言,随后,寿仁殿内一片附和之声,帝位就此而定。 阳骐衷记得一个月前,仍在孝中的永宁王世子,一身墨服,恬淡从容地问他:“殿下是否仍视皇上为兄长?” “自然!”他不解,却答得斩钉截铁。永宁王世子没有再问,只是,低头行礼,送他到王府正门。 除此之外,他与元宁第一名门的掌权人从无交集,也不敢有所结交。 登基之后,他很坦率地询问永宁王世子为何要立自己。 “虽然臣并不认为文肃皇后完全无辜,但是,前鉴不远,臣与世族各家又怎么会重蹈覆辙?”永宁王世子也答得坦白,随即却无奈地叹息,“元宁现在需要圣明天子,先皇一系的确要比景王的子嗣的优秀……” 一年前,永宁王战死伏胜关,跟他一同战死伏胜关的还有骠骑大将军与德王。那一战败得太惨,也太无道理——之前的失败不算,伏胜关一战,元宁占据着明显的优势,主帅赵同居然在战事正酣之时,弃关出逃,以至军心大乱,更有部分兵卒逃跑,几员大将奋力支撑才保住伏胜关,却也让多位大将力战身亡。 ——元宁因此失去了太多,因此需要圣明天子重整山河。 从那以后,南华赵氏成为朝中几大名门的敌人。仅仅是赵同满门抄斩,根本无法令他们满意。德王妃请求废后不过是一个序幕。他们要更多的人付出代价,从不干涉朝政的皇后确实有些无辜,但是,就像永宁王世子对皇后说的:“是的,您并不清楚那些事,但是,南华赵氏的权势全部来自于您!由此来说,您就是罪魁祸首。” 他的父皇很坚定地站在了母后一边,并将年仅十二岁的福安公主下嫁永宁王世子,以格外的殊恩换得永宁王世子的沉默。 康仁太妃赐死皇后,大多数世族虽亦有微词,但多是乐见的,只有永宁王世子大怒:“皇后至尊,陛下未收中宫印,太妃以何权柄敢行赐死之事?钦仁太妃摄太后印,临朝摄政,尚无此举,太妃何敢?”不仅如此,永宁王世子还以宗人府的名义驳回了一些官员请太妃摄太后印的奏请。 南华赵氏打破了太多的规则,这让朝中很多人再不愿意见到例行的规则被毁坏。康仁太妃自以为成功,却不知,隐然间,她同样成为了很多人心中的隐患。 他的兄长聪明过人,怎么可能不明白? 阳骐衍默认了,也让阳骐衷的怒意更盛:“你既然能想到这一点,为什么还要走到这一步!想要毁了她与她身后的家族、势力,有无数的方法!你……” “我不习惯太政宫!习惯不了!”阳骐衍笑得迷茫。 “……大哥……” “没错,是有无数的方法,可是,我受不了……”阳骐衍皱着眉,垂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极力想表白自己的心意,却无法正确地措词表达,只能无奈地沉默。 阳骐衷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哀伤颓然。 只听那近于支离破碎的话语,他已明白兄长的意思。 他的兄长啊,承受着太多的宠爱,而父皇的突然离世,让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便成为皇帝,仓促间,他甚至无法辨清自己的身份! 太多的变故在太短的时间内发生。 皇后被赐死,嫡子身份被质疑,尘埃未定,皇帝驾崩……阳骐衍仍是储君,朝中权贵以此为由,奉其为帝。 那三个月中,他们同样失去维持骄傲的资格,但是,阳骐衍始终不愿低头。 为了保住阳骐衍的地位,那三个月中,他作了无数的努力、无数的妥协。 静宁王对他说:“东宫的确有圣君之质,但是,在本王看来,东宫最大的幸运是有你这个弟弟!皇室中,能让兄弟维护至斯,岂只有幸?” 是的,他可以妥协,可以退让,阳骐衍却不愿,在他看来,那一切与屈辱低头无异! 入主太政宫并不意味着随心所欲,支持阳骐衍的势力要求回报,而康仁太妃更是从未放弃对帝位的想望。 阳骐衷是不安的,阳骐衍近于冷酷的行为更是加重了他的不安。 他不明白,他那个向来进退有度的兄长怎么会那么冷酷、激烈、明显地报复。 阳骐衍激怒了太多人! 康仁太妃只是其中之一。 永宁王世子是不多的例外。——阳骐衍即位的那五个月中,永宁王世子的态度一直是冷淡的,甚至有意无意地纵容着他的报复。阳骐衷知道,永宁王世子对担忧不已的静宁王说过:“皇上是文肃皇后疼爱的长子,母子情深,既然登基,报复是肯定的,难道殿下之前竟没有想到吗?” 是的,名门世家在奉其为帝的同时,也就默许了阳骐衍的报复,哪怕牵连无辜,也并无不可,只要阳骐衍没忘记天子的责任即可。 让他们背弃阳骐衍的原因是——阳骐衍恢复了南华赵氏的世族身份。 尽管援引了天子母系赐恩的旧例,但是,对永宁王府等权贵世家来说,距离他们让先帝削夺南华赵氏的世族身份,不到半年,这种恢复无疑于羞侮。 从那以后,阳骐衍几乎就是众叛亲离了。 各方势力默然地看着,大朝会上,康仁太妃忽然驾临,历数皇帝十大罪状,慷慨陈词将之废黜。 阳骐衍沉默、顺从地离开宝座,离开太政宫,有那么一刹那,阳骐衷似乎看到了他的笑容。现在,阳骐衷可以肯定,当时,他并未看错。 阳骐衍在用自己为筹码,要彻底毁了康仁太妃。 ——只是太妃,却行废立之事。康仁太妃在成功的同时也为自己挖好了坟墓。 “你明白我的意思……”阳骐衍轻笑,“我知道皇帝该做什么;我知道有些人我可以迁怒,有些人不可以;我知道,那些人的底线在哪里;我知道,我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思做……衷儿,可是,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太多的掣肘令他觉得愤怒,妥协中得来的帝位几乎令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要那样的帝位! 哪怕之后,他会失去一切,他也不在乎!不在乎失去至尊之位,不在乎牵连妻儿,不在乎青史恶名……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阳骐衷默默无语地坐下,伸手揭开那幅明黄的锦帕。 玉璃尊中满盛着澄澈地酒液,清香沁心,最奇特的是,那酒居然是绿色的。 “是碧酿?”阳骐衍不由惊讶。 阳骐衷点头。 “真是意外之喜啊!”阳骐衍由衷地笑了,“没想到他会舍得。” 永宁王府秘制的佳酿,阳骐衍也不过饮过一次。 “世子说,你喜欢碧酿,但是,碧酿实在太难制,不过,他将二十二年前,你出生那年,王府所制的碧酿全部赠你。”阳骐衷低头轻语。 阳骐衍扬眉:“你不会告诉,那一年的碧酿就这一杯吧!还是,永宁王世子所谓的赠只是给我陪葬?” “大哥!”阳骐衷失声唤道。 “我懂你的意思!”阳骐衍轻轻摸着弟弟的头,“你知道我受不了的,死……有时候也很好!” “大哥……”阳骐衷靠着他,终于忍不住流泪。 ——阳骐衍太骄傲,无论是流放还是囚禁,他都无法保证他不受折辱,倒不如死让他舒服! “衷儿……你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做圣明天子,替我的那份一起!”阳骐衍闭上眼,不想让快要失控的泪水流出,却无法做到。 “嗯……” “帮我照顾……她和孩子……”阳骐衍心痛不已,“我欠她甚多,甚多……告诉她,我对不住她,来生,我还!” 她,他的妻子……他欠她何止一生,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子要怎么样一步一跪地走完那漫长的洗罪路,为他,为孩子,保住阳氏宗室的身份? “嗯!”阳骐衷再次应承,却又有些犹豫地道,“你不见他们?” “……相见总是不堪……”阳骐衍摇头。 两人依靠着,沉默良久,阳骐衍轻拍他的肩:“你该回去了!” 阳骐衷没有说话,默然起身,快到门口时,他听到阳骐衍犹豫的声音:“衷儿,来世,我们还做兄弟吗?” 阳骐衷一把推开门,激起台阶上落叶飘散。 “好!”阳骐衷咬着唇回答,一步不停地离开。 曲径再次被落叶掩埋,阳骐衷一路冲出永福堂才停下。 “皇上,您怎么了?”心腹内侍扶住他,看着他满脸的泪痕,惊恐不已。 “没事!”他擦了把脸,“风大,迷了眼!” 内侍的双唇动了几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把这些都送进去给安王。”阳骐衷定了定神,吩咐宫人将三坛酒送进去。等宫人都出来了,他转身对自己的心腹内侍道:“你守在这儿,给朕看着,直到明天朕再过来,谁都不准进去!包括这两个奴才!” “是!”内侍连忙应承,一个字不敢多说。 言罢,阳骐衷转身离开。 ——好的,来世,我们还在做兄弟,这一世,我亲手为你倒了鸩酒,来世,我还你! 定东陵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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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尊为贞徽太后的谢纹,也许出身并不似仁宣太后一般显赫尊贵,但是,她也掌中宫权柄多年,在所有后妃中,最得仁宣太后看重,即使只学了不到三成,也足够她在后宫中游刃有余了。 “慈庆太后,请吧!”谢纹的尚宫低声催促皇帝的生母。 慈庆太后缓缓站起,猛地抬头,毅然决然地开口:“皇帝……” “皇帝到车辇上等吧!外面天寒!”谢纹截过她的话头,语气也更加冷冽。 阳潞低头答应,转身往龙辇走去,登辇时,年少的皇帝忽然站住,身子一晃,贴身内侍眼疾手快,扶住皇帝的手臂,有些不忍地低声建言:“皇上,太皇太后最心疼您了,要不你就跟娘娘求个情……” 阳潞苦笑,缓缓摇头,依旧上龙辇,倚在靠垫上,闭着眼睛轻语:“但凡……但凡有一分道理,朕也会开口……她总是朕的生母……可是……” 但凡是有一分道理,谢纹也不至于如此。 皇帝话已至此,内侍也不敢再多言。 ***** 祭拜之后,眼见太皇太后并无起身的意思,礼官不由讶异,随即看到太皇太后的心腹尚宫摆手示意他退下。礼官不敢立刻照办,也看到所有宫人都退到殿外,包括那位尚宫。 事情不同寻常呢! 尽管是在最偏僻、最无前途的陵寝供职,但是,对近来朝廷中喧嚣尘上的传言,礼官也不是一无所知。 先帝中宫无所出,阳潞以皇长子的身份即皇帝位,当天即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上皇太后徽号“仁庆”。三月除服后,有礼部官员奏请尊皇帝生母愉昭仪为皇太后,以申“母以子贵”之义。朝中一时争议不止,阳潞颇为心动,却也在可与不可之间,于是,奏请太皇太后定夺。五天后,谢纹下旨去“皇”字,尊其为太后,以明嫡庶有别,且损减仪制,不为其设千秋节。 这是个折衷的作法,争议因此平息。 所有人都认为事情到此为止了,毕竟,无论如何,被尊为慈庆太后的皇帝生母并没有过于显赫的家世,自然也不会拥有太大的影响力。 ——是否正是因为过于寒微的家世,慈庆太后才那般疯狂地执着于自己的权力? 礼官胡乱地在心中猜想,却随即又否定了——太皇太后不也出生贫寒之家吗? ***** 跪在蒲团上,谢纹的心情并不平静,看着供享前悬挂的画像,她有一种深切的无奈感在心底缓缓地发酵。 ——若是娘娘还在,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吧? 谢纹想到昨日尹韫欢的话:“臣妾刚知道这么一句话——升米恩,斗米仇。娘娘以为那位慈庆太后会感激您吗?那就是只不懂感恩的中山狼!今日,您退一步,如了她的愿,明日,只怕就轮到您了!” 谢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尹韫欢那般激烈的神情,言辞间更是充满忧虑与不安。 随后,尹韫欢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因为已经发泄过了,情绪稍稳,:“臣妾知道,您是息事宁人的性子,但是,当初,是您坚持嫡庶有别,坚持不让其与仁庆皇太后并列的,今日,您若是允了他们的主张,您在宫中就无权威可言了。我是无所谓,都是太皇太妃了,以后不入宫就是!再不济,我也可以去天华寺!您呢?别说臣妾危言耸听,谢相过世后,谢家能安稳至今,就是因为您在宫中的地位稳若泰山。” 尹韫欢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谢纹在那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对谢氏族人,她并无什么感情,但是,她唯一的弟弟同样姓谢! “前些天,慧贤太皇贵太妃进宫,到了慈和宫,对哀家好一阵抱怨!慈庆太后,哀家倒不知道,你如今的规矩已经这么大了,顺宗皇帝的后宫居然也要给你参拜大礼?”谢纹终于开口,淡漠的语气与质问的言辞并不相符,但是,被质问的人却惶恐至极。 “臣妾惶恐,娘娘容禀!”这种情势下,容不得她不低头,慈庆太后很清楚,此时此刻,殿外尽是谢纹的亲信,只要谢纹一句话,她必死无疑。 只此一事,便形同忤逆,后宫家法不比大律轻多少! “不必禀了!”谢纹站起身,仁庆皇太后连忙上前扶持。 “哀家知道,你出身寒微,一朝居于人上,对尊荣一事看得过重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你要皇帝显贵你的家人,哀家没有管;你要重修钟康宫,哀家没有管;你责罚其它太妃,哀家没有管!慈庆太后,你完全不知道分寸二字!”谢纹冷言,“哀家在尊奉一事上就已有警告,您却根本没有收敛,频频插手朝政,你当后宫律令是什么?” “臣妾……” “闭嘴!”谢纹狠狠地挥手,“哀家不想听你的声音!你实在是让我感到厌恶!你只是先帝的昭仪,连妃都不是!你真以为自己很有本事,可以管军国大事了?简直是笑话!看看你能用的那几个是什么货色就知道,你是多么无可救药!动议尊你为太后还不够,还敢说什么效显太后例,皇帝生母应居于庆恩宫!你住庆恩宫,皇太后住哪儿?要不要哀家也挪个地,干脆把慈和宫让出来?” 慈庆太后不敢开口,只能叩首请罪。 “你也配提显成太后?真熟读史书,就该知道,我朝自立国以来,没有中宫嫡后犹在,就尊奉生母为太后的先例!”谢纹冷笑,“哀家念着皇帝的体面,给你尊荣至此,你还不知足!” “哀家想息事宁人,你们却以为哀家就不会杀人!” “臣妾决无此意!”慈庆太后不敢再沉默。 谢纹会不会杀人,她不敢肯定,但是,她清楚,身为太皇太后的谢纹绝对可以杀人! “孝宗过世,先帝即位,哀家便不想再理世事了……”谢纹清楚地看到,她在一低头的瞬间,眼中显现的不是惶恐而是深切的怨恨。 ——真当她是木雕泥塑吗? 这一刻,谢纹决定不再犹豫。 ——就算阳潞是由她抚养的,毕竟是血浓于水,从尊太后一事上就可以看出,皇帝对生母还是十分眷顾的,这本是人之常情,但是,对她而言,这也是莫大的威胁。 ——若是孝宗有子嗣,她何必如此? 当年谢纹是在惊变之中有妊,以致孝宗先天不足,不到十五岁便撒手而去,身后也无子嗣,仁宣太后作主,立顺宗长子为皇帝,也就是先帝,后来,又将先帝的长子交给谢纹抚育,就是担心谢纹与先帝一系并非血亲,地位却过于显赫,会有不幸。 仁宣太后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谢纹专心抚育阳潞,很少露面,先帝对她并无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是,倒也是由衷地敬重这位嫡母。 那个时候,愉昭仪就提过想亲自抚养儿子,被先帝毫不留情地驳了回去。 事实上,仁宣太后过世前,曾经想赐死愉昭仪。谢纹知道,仁宣太后对这个心机、贪欲都过重的女子没有一丝好感。当年,若不是考虑到先帝年近三十仍无子嗣,仁宣太后不会让她有机会生下孩子。之后,也是因为先帝自伤身世,在仁宣太后面一力求情,她才能活下去。 那个时候,谢纹劝阻了仁宣太后:“皇子已经晓事,此时再赐死生母又有何意呢?” 仁宣太后收回诏书,却也对她预言般地警告:“你今日劝了哀家,日后,您若不发这道诏书,便是接这道诏书了!” ——这个女人想站在最高处,在亲生儿子成为皇帝后,更加不愿向任何人低头! ——现在,她想除去皇太后,下一次呢? 若不趁这个机会除去她,谢纹清楚,自己便再挡住她了! 事实上,谢纹方才说的每一件事,都不能成为赐死皇帝生母的理由,尤其是这位生母已经被尊为太后了。 慈庆太后犯的最致命的一个错误是,她居然擅自向永宁王颁谕,要求永宁王出兵救回她那个擅自越境而被古曼军队扣留的弟弟。 手中有天子剑的永宁王自然不会理会太后的这种谕令。他不仅没有理会,还直将谕令封还,以最正统的渠道上书弹劾,引来朝中舆论的一片哗然。 永宁王的弹劾毫不留情——“登基首诏明言帝亲理朝政,今却有太后谕至边疆,后宫法道毁焉?元宁大律存否?”永宁王要求皇帝收慈庆太后印,以申法道律令。 这个女人这段时间太顺遂了,以至于忘了形,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谢纹的手用力握住仁庆皇太后的手腕,那力道让仁庆皇太后感到了痛意,她不得不低头掩去自己的神色。 “……哀家是太皇太后,宫中家法能解决的,还是不要争到朝堂上的好!”谢纹看着仍旧跪着女子,此时的她显出无限驯服的姿态。 “哀家带你这儿,是想向明圣昭献皇后请罪,哀家当年一念之差,在娘娘面前保了你的命,如今,你却连擅自干涉边疆军务的事情都敢做,若非永宁王驳回,一旦因此酿成巨祸,你便是万死也难赎罪!”下定了决心,谢纹的语气反而平静下来,“哀家为皇帝存体面,你将这份奏表抄一份,了结此事!”说着,谢纹从袖中取了一份素笺,让仁庆皇太后递给她。 “不!”慈庆太后只看一眼,便扔开那张素笺,“我不写!” “由不得你不写!”谢纹答得肯定,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我是皇帝的生母!你这个老贱人,先是夺走我的儿子,现在又要夺走我的东西!”慈庆太后瞪圆了双眼,站起身,逼到谢纹面前,扯住她的衣襟,拼命地摇着。 “你放手!”仁庆皇太后大惊,立刻就想拉开她,却被她用力甩开,正好就撞到供桌上,碰倒了上面摆放了各色礼器。 哐当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的宫人,担心里面主子的安危,三人的亲信连忙打开门,眼前的情形让他们大惊失色。 “太皇太后!” “太后娘娘!” “娘娘……” 宫人们惊慌失措,不少人就愣在当场,无法动弹一下,有几个人立刻奔过去,扶起摔倒的仁庆皇太后,其它想拉架的,偏又无从下手,最后,眼看着慈庆太后的手掐上谢纹的脖子,慈和宫总管刘成再顾不得其它,一把抄起供桌上的香炉,对着慈庆太后的头砸下去。 ***** “娘娘!娘娘!娘娘……”谢纹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一片嘈杂,人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却见阳潞正扶着自己。她挣扎着坐下,喘息未定便道:“皇帝怎么进来了?” 阳潞想笑着安慰,却忍不住落泪:“娘娘,这是您的车辇。” “嗯……嗯?”谢纹先是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不由一惊。 阳潞抿了抿唇,对谢纹道:“娘娘……朕已经传诏,慈庆太后惊惧过度,自请前往天华寺省罪,亦为先帝祈福,朕不忍慈心不安,故收回太后印。” “唉……”谢纹叹了口气,伸手轻拍阳潞的背,阳潞也忍耐不住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无论如何,她是皇帝的生母,供奉还是照旧吧!”谢纹轻叹。 “是!” 她便不再说话,轻轻抱着这个自己抚养成人的孩子,感受着车辇摇晃着前进。 ——是的,有些时候退路就是死路,但是,相对于对手,进路也是死路。 ——深宫之中,进退都只是手段,她也有自己的手段,不必尽学仁宣太后的! ——想来,娘娘若是看到了,也就该放心了!她有手段在这座皇宫中活下去,也活得很好! 当时只道是寻常 http://.biquxs.info/

吐血…… 无力地说一声,为了赶这一篇番外,加上电脑出问题,我的包月章节发表迟了三十秒,前面几天白忙一通…… 我只是想拿全勤奖,又没存稿而已啊! 我发誓,我接下来一定要存稿! 最后弱弱地说一声,我的新文《紫华君》已经上架,如果有女频包月的用户,请帮忙支持一下月票! 接下来是正文——章懿皇后的故事!就是宣祖的那位皇后…… —————————— 墙外只道宫中好,谁知宫中何人老。庭内枯草犹可发,*鹦哥白头早。 ***** 庆恩宫本只是殿,是宣祖皇帝为供奉太祖的后宫所建。那些太妃多出身元勋家门,虽然无子,但也不至于全无依靠,因此庆恩宫中的陈设、布置以及一应供奉的规制并不低。 只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为皇太妃所建的宫殿,总是比不得太祖皇帝为母亲昭宪太后所建的慈和宫。 她是先帝的皇后,当今尊奉的皇太后,却被皇帝一句“嫡母虽贵,生母犹亲”,只能从长和宫迁往刚由庆恩殿扩建的庆恩宫,与那些老太妃、太妃同居一宫。 如今,看看外面剑戟林立的样子,她恐怕连庆恩宫都住不下去了。 “娘娘吉祥!娘娘吉祥!”廊下的鹦哥儿在架上扑腾着,不住地说着吉祥话。 望望天边堆积的阴云,她忽然笑了,对诚惶诚恐的宫人摆手:“把这鹦哥儿给放了吧!” 宫人面面相觑,终是走出一个满面怯意的小内侍,战战兢兢地上前解了鹦哥的脚环,那鹦哥儿初时还有些不适应,在架子上左右挪动了两下,似乎终于明白自己不再有束缚的事实,翅膀一展,毫不留恋地飞向天空。 ——纵是金作架、银作碗,日日珍馐美食,于它,也只是一个囚笼! 很多年前,若是知道这座辉煌的皇宫其实也只是一个囚笼,她可还会走进来了? ——答案还是一样的! ——她还会走进来! ——那时的她当真是身不由己。 ***** 她出身元勋世家,却是庶出的女儿,即便如此,有一个被太祖视为心腹的父亲,她自然应当前程锦绣、一生无忧。 与家中姊妹相比,排行第七的她无论是容貌,还是才识,都远谈不上出类拔萃;而她的生母也并不得宠,因此,当已经鲜少来她们母女住处的父亲忽然出现时,她与母亲都十分惊讶。 一番温存软语之后,父亲终于说明来意:“贵妃娘娘已颁懿旨,为怡王殿下选妃,所有三品以上的在京世族都须选送家中未定婚约的淑女。我与夫人商量了一下,除了七娘,女儿中,年龄适合的都已订亲,其余的年纪又太小,所以,决定上报七娘参选。” 她心中惊喜非常,母亲半晌无语,最后竟落下泪来,眼见着父亲的脸色渐渐不好,她连忙上前扶住母亲:“娘再欢喜也不该落泪啊!女儿也高兴呢!” 母亲这才抹了泪,抬头看向父亲,眼中满是哀求:“大人,贱妾只有这么一个骨肉……” 她大惊失色,不知素来性情软弱的母亲为何执意惹父亲不悦,一时间手足无措,更不敢轻易开口。 她那位身为当朝左相父亲听了自己妾室的话,半晌无语,脸色数变,一时竟看不出喜怒如何。 最后,她的父亲并未发火,只是细细地劝解她的母亲:“我知道你的意思——前朝就有人说侯门深似海,更何况宫门——不过,只是参选,且不说未必会选上,即便是选上,对七娘自然是喜事,对你何尝不是?母以女贵,虽然不能越过夫人,但是,以怡王的身份,即使是侧妃,你也必有一份诰命!” 她的母亲却是前所未的执拗:“贱妾不敢有那样的奢望,也不想要,大人还是将这份殊荣给其他人吧!” “不知好歹!”她的父亲终是发了脾气,他位高权重,对一个妾室温言相劝已是极限,何能再受拒绝? “此事已决!夫人已将七娘的名字、生辰上报宣政厅,你勿需多言!”他拂袖而起,说完就要离开。 她的母亲扑过去,抓住他衣衫的下摆,跪着哭诉:“大人,贱妾跟了您二十余年,您不念别的,只念贱妾当年遭的罪,就可怜贱妾好不容易才有七娘这点骨肉吧!” 这番话让她的父亲怒意全消,叹了口气,俯身扶起她:“你是个聪明人,也是知道那些旧事的,你担心女儿,我就不担心家人吗?七娘的才貌也就一般,应该不会被选上的。” 母亲松了口气,总算止住了泪,父亲拥着她轻声安慰,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她在听到这番话后立时变得惨白的脸色。 ——选择竟是因为她是姐妹中最不出色的一个! 因为这个原因,当父亲离开后,母亲想与她说话时,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还锁了房门。 直到她成亲的前一天,她才知道母亲为何执意不愿她参选。 她的母亲虽是妾室,却是最早跟随父亲的女人,几乎亲历了元宁立国的各件事,作为女人,她对皇帝后宫的事情更加清楚——怡王虽是次子,却是顺淑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但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女人却是清贵妃,清贵妃又育有皇三子睿王,也深得帝宠,而且,顺淑皇后早亡,后位虚悬,中宫印一直由清贵妃掌摄,谁也不能保证储位的归属。 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那时,仅从母亲的讲述中,她便知道,她的母亲最恐惧的是她嫁给怡王后会与清贵妃对立。她的母亲显然十分忌讳这位贵妃娘娘的手段。 她当时便宽慰母亲:“女儿看,贵妃娘娘对怡王是真的很疼爱。” ***** 是的,即使是现在,她仍然坚持那位圣烈大皇贵妃对宣祖皇帝是真心疼爱的。 也许血脉相连,比不得睿王,但是,那的确是母亲般的疼爱。 圣烈大皇贵妃夏汐澜——参选的记忆早已模糊,但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夏汐澜的情景。 就是那一次,决定了她的一生。 ***** 很显然,为怡王选妃首重家世,其次是才识,最后才是容貌。层层挑选之后,到仅余五人的最后一轮时,她依然在其中。 除了她,另外四位也都是朝中权贵的千金——永宁王夏显晖的三女、晋国公齐识的四女、鄯国公徐开的幼女与宁江侯许悦的次女。 其实,仅从王妃的人选看,怡王这位嫡皇子继位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否则,不会尽选朝中权贵之女。 因为她们的身份,五人被安排住在翊秀宫,虽然偏远,却十分舒适。 她们要在翊秀宫住五天,最后一天才是面见贵妃,由其决定谁为怡王妃。 谁都知道,这五天之中,她们的一言一行必然都有人观察记录,以供上位者参考,因此,所有人都谨言慎行、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很巧合,除了永宁王府的德华郡主,其他四人都是庶出,都没有进过皇宫,自然也没见过那位声名显赫的皇贵妃。 德华郡主的身份最高,又是夏汐澜的亲侄女,虽然态度温和,也难掩高傲,不过,她从一开始就对四人说明了:“我也就凑个人数,宫里人都知道,我要嫁就嫁父亲那样专一的男人,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个妻子,否则,我宁可出家入道,也决不嫁人。” 永宁王对王妃的专一是朝野闻名的——元勋王爵的第一人,府中却只有妻子一人,不要说妾室,便是侍寝的丫环都没有一个。 其他三人都附和着郡主,赞叹永宁王对王妃的深情,述说自己是多么羡慕,她也跟着说了几句,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 其实,现在想来,当时各家都以庶女参选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那些朝中权贵有几个等闲之辈? ——恐怕个个都不希望自己家女儿中选。 ***** 本来的安排是,第五天上午,皇帝、皇贵妃与怡王一同到翊秀宫,进行最后的挑选,所有人从前一晚便精心准备,只有德华郡主安稳依旧,显然是真的没放在心上,还挑剔地批评宫中准备的夜宵过于油腻,说得翊秀宫总管脸色通红,连忙撤换,但是,换了几次仍不能令郡主满意,最后似乎是有人上报了夏汐澜,来了一位尚宫,奉贵妃娘娘之命赐了杏仁酪与桂花糕,才让她满意,却又拉着那名尚宫抱怨:“姑姑明知道我喜欢这个,前几天没有就算了,明儿我都要出宫了,却还不给我一些尝尝!”尚宫陪着笑说贵妃娘娘这些天身体不适,不理庶务,是她们疏忽了郡主,又道这是怡王殿下吩咐的。 怡王…… 她不知道,其他人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她当时心里就凉了半截,心道这位郡主看来就是怡王妃了。 “怡王吩咐的?”德华郡主当时也很诧异,皱眉想了半天,竟将那快要吃完的桂花糕放回净白瓷盘内,连着杏仁酪都推远。 尚宫一惊,忙问她为何不用,德华郡主眉角一扬,眸光一闪,一改平日的温和,竟显出几分凌厉的气势:“为何不用?你不知道吗?我难道嫌自己过得太安稳了不成?”尚宫低头,竟没有答话,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德华郡主缓了语气,对那名尚宫道:“您是姑母跟前的人,我方才的话过了,不过,这些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 尚宫连道不敢,吩咐宫人取了那两样点心,又给郡主行过礼,才离开。 第二天,所有人都盛妆华服,便是德华郡主也是妆容精致、服饰华美,元宁第一王爵之家的尊荣一显无遗,与她相比,她们简直是红花旁连绿叶都不如的存在,由不得人不自惭形秽。 梳洗之后,所有人都在翊秀宫的前殿等候,但是,直到日将中天,还是不见皇帝等人前来,所有人都有些累了,连笑容都无法再维持下去。 “表姐今天可真是漂亮,是不是改变主意?”一个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外响起,她们都是一惊,连忙端肃容颜,一干宫人却是立刻跪伏下去,只有德华郡主一脸无奈地行礼:“睿王殿下,臣女心意早定,不会改的!” “那就最好!”被称睿王的来者还是只是一个少年,身量有些不足,毕竟不过十三岁,模样与德华郡主有几分相似,五官精致,容貌清雅,神态高傲,身着一袭淡紫王袍,头上以双龙金冠束发,周身都是目空一切的气势。 ***** 目空一切…… 何止当时,睿王殿下何时不是目空一切呢? 他有这个资本! 太祖皇帝诸子中,元服礼当天便受封王爵的除他再无一例。即便是嫡出的皇次子,也是元服三个月后才受封怡王的。 他的身份贵重,又倍受宠爱,自然可以目空一切。 她知道,除了睿王,谁都不敢顶撞太祖皇帝,即使是他的母亲——那个倍受尊崇与宠爱的夏汐澜也从未与太祖皇帝争执过。 而阳胤崇敢,不仅敢,还因太祖皇帝震怒之下的掌掴而负气离宫,最后被寻回时,太祖皇帝不仅未加罪,还好言好语地与他谈了一夜。 他为什么不能目空一切? 她的丈夫对他言听计从。他一个不高兴,便是朝野震动,朝中官员都知道这样一个不能言传的规则——得罪皇帝,你若是占着道理,便不会获罪;得罪睿王,你有罪还罢,若是无罪,最后必是祸及九族的大罪加身。 他的目空一切在所有人眼中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一句“太早”便可停止正在进行中的立储;一句“喜欢”便让皇三子元服当年受封王爵;一句“过奢”便可将嫡皇子的葬仪杀到最简……只要他愿意,这世上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夏汐澜活着时如此,夏汐澜过世后……一切变本加厉——太祖溺爱他,宣祖…… 她该怎么评价自己的丈夫对睿王的态度呢? ***** 那一天,年少的睿王以一种极其傲慢的态度看了一眼除德华郡主之外的几位千金小姐,唇边凝着一丝笑意,却满是说不出的复杂意味,随即摆手,让身边的内官说话,自己却一转身,又走了。 内宫清了清喉咙:“贵妃娘娘身体不适,请德华郡主与各位小姐前往永寿宫。” 永寿宫,皇宫中最靠近皇帝寝宫的宫室,据说是比长和宫更华美的所在,在顺淑皇后早逝,清贵妃专宠的情况下,这个“据说”就是事实。 那是她第一次踏入永寿宫,即使为自己的未来紧张不已,仍然注意到它的奢华精致,不过,在那之前,她与其他三个人首先注意到的是空气弥漫的药味。 夏汐澜的身体不好,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太祖皇帝勤于政事,不多的几次免朝,都是因为她忽然暴病。 那一天,德华郡主很担忧地轻语:“姑母又发病了吗?” 她们五人被领到一座偏殿等候,德华郡主却无法安坐,对那名内官追问贵妃的身体到底如何,那名内官苦着脸,无奈地道:“郡主,您看奴才这身份,能知道娘娘的身体到底如何吗?”他只是无位阶的内官,哪里近得了皇贵妃的寝殿? 德华郡主这才让他离开,在殿内来回踱步,低声埋怨睿王:“怎么可以一声不说就跑了呢?” “表姐既然对我不满,那我还是先避避吧!”带着笑音的调侃自然出自那位睿王之口。 她们再次行礼,德华郡主也不例外,只不过眼睛盯着睿王不放,显然是很担心,睿王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干笑两声,道:“表姐放心,太医说母亲无碍,静卧休养即可。” “那就好!”德华郡主松了口气,却仍旧白了睿王一眼,显然与姑母的感情甚好。 睿王对此并不在意,笑了笑,对她说:“母亲让表姐先去见她,至于这四位小姐,请再等会儿。”说着示意德华郡主与他身边的一位尚仪离开。 德华郡主这会儿反而犹豫了,看看睿王,又看看她们四人,再看看尚仪,就是没有迈步的意思。 那名尚仪笑着上前,道:“郡主,贵妃娘娘待会儿要服药,实在是耽搁不得,请您跟奴婢来吧!” 德华郡主这才一脸地无奈地跟她离开偏殿。 这一次,睿王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她们四人面前来回走了两趟,认真地审视她们,她不由就紧张起来,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过了片刻,睿王忽然遣退宫人,对她们道:“你们中会有两个人中选,成为本王的皇嫂。本王看你们四个都挺顺眼的,这样吧,你们中若有人不想中选,就趁现在对本王说一声,本王一定让她离开。” 她没想到睿王会来上这么一出,怔忡间,就听晋国公齐家那个小姐怯怯地道:“臣女……臣女不想嫁给怡王殿下……” “为什么?皇兄不好吗?”睿王皱眉,竟有些不悦。 齐家的那位小姐连连摇头:“不是……” “那是为何?” “臣女害怕……”齐家小姐怯怯地说着,意思却很明白,“臣女害怕争宠……” 这个答案让睿王无语,也让包括她在内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睿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本王明白了!” 齐家小姐松了口气,感激地对睿王行礼,她们三人却仍然没法回神。 “胤崇,你怎么在这儿?娘娘方才找你呢!”一个身着淡青袍服的男子忽然出现在殿外,而宫人跪了一地,却无人敢出声。 十七八岁的男子俊逸文雅,一脸无奈的纵容宠溺,手上端着一个放着碧瓷药盅的漆盘,见阳胤崇过来,才转手交给旁边的宫人,伸手抱住扑过来的阳胤崇。 “总是这样!”青年没有拒绝,抱了他一会儿,才道,“也不怕娘娘训你没规矩!快走吧!我对娘娘说你去端药了,待会儿记得照着说!” “知道!知道!”阳胤崇攀着他的手臂,随他离开,同时,乖巧地点头应承。而她们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睿王。 没等她们回神,就有宫人来传谕,让她们立刻晋见。 她们再次绷紧了神经,反正她是完全没注意一路上雕梁画柱的精美装饰,直到在寝殿内跪下,听到一声不太清楚的“免礼!”她才回过神,明白自己就站在皇朝最尊贵也最有权势的女人面前。 当时,昭宪太后、顺淑皇后均已薨逝,元宁皇朝中还有比摄中宫印的皇贵妃更尊贵的女人吗?掌握兵符,皇朝半数兵力尽在手中,除了皇帝,谁又比她夏汐澜更有权势? 因为她们都是女眷,夏汐澜只隔了一层菲薄的纱帘见她们,隔着仿若透明的纱帘,她们可以看到睿王与方才那个身着淡青袍服的男子站在床边,另一个年纪略大的男子一身玄色袍服,坐在床边,显然就是当朝天子了。 夏汐澜就靠在皇帝身上,或者说是被皇帝拥着,这恐怕才是放下纱帘的原因——这种情况面对她们,的确不是很合礼仪。 “都靠近些,让本宫看清楚!”夏汐澜仿佛是推了两下,实在挣不开皇帝的拥抱,只能作罢,吩咐她们站得近些。 再近也隔着纱帘,夏汐澜看了片刻,便抬手抚额,不甚舒服的样子,皇帝立刻就要召太医,却被夏汐澜阻止:“没事,您让我坐正了就好。”皇帝这才扶着她在床上坐正。 那时,她真的是满身的冷汗,不知道夏汐澜到底会选谁。 就是这个时候,睿王忽然凑到母亲身边,紧挨着母亲说了几句话,引来夏汐澜无奈的苦笑:“你们俩商量好了?” 旁边的青年刚想说什么,就被睿王瞪了一眼,跟着睿王理所当然地道:“皇兄当然也是同意的!” “也好,总是他的妻妾,由他自己选也好!”皇帝附和一句,夏汐澜不再坚持,摇头轻笑了一会儿,对依旧站在床边的青年道:“怡王,你就亲自选吧!一个王妃,一个侧室,想让哪一个为王妃就把玉如意赏给哪位,另一位就赏金钏。” “是,娘娘!”那个青年恭谨地答应,抬头却瞪了一旁笑得愉悦的睿王一眼,睿王却笑得灿烂,最后还凑过去,在耳边嘀咕了几句。 怡王无奈地摇头,低声对他说了几句,换来睿王不依不饶地追问:“你答不答应?” “要不,你来帮我选算了!”怡王笑言。 “我选就我选!”睿王头一扬,“你当我不知道啊?左相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是,她母亲却是夏家的旧人,跟母亲与舅母都算熟悉,是王妃的最好人选!另一位……”睿王眼睛一转,“宁江侯夫人是你姨母,怎么也不能不选吧……” “崇儿,不要胡闹!”夏汐澜好笑地斥了儿子一声,睿王立刻噤声,重新回到母亲身边,笑着讨好母亲。 她却没再注意夏汐澜那里的情况,因为,就在这时,怡王已将玉如意递到她的面前,旁边的宫人低声催促:“姑娘接下啊!” 她惶恐地接过,没等她谢恩,怡王已经来到宁江侯的那个女儿面前…… ***** 在别人看来,她够幸运,却不知……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自己的终生大事仿佛一个笑话…… 除了茫然、惶恐,她实在是没有别的情绪! 除了那柄玉如意,她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完) 意难平 http://.biquxs.info/

??易楚的新文《长乐夜未央》已上传,这次是写真实历史背景的文章,讲述西汉那位少女太后的一生,yy她与昭宣两代天子的故事,希望感兴趣的朋友支持一下!地址http:///book/1226527.aspx) 中秋十五,玉兔献桂。 皎洁的月光透过茜纱洒向屋内,北原细毯、楠木大床、紫檀橱、白玉屏风……屋内的一切器物都笼罩上一层梦幻般的莹白光泽。 轻抚过身下的锦绣丝衾,尽是细腻光滑的感觉,仿佛那些鲜活的合huan、鸳鸯都是画上去一般,齐书莞莫名地笑了。 元宁第一名门啊! 那道巍峨高门之内,什么东西不是最好的? 更何况,她是世子妃。 ……不,更重要地是,她是当朝首相之女。 ——她若不是齐朗的女儿,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宗人府的狱中,而不只是被锁在这间正寝华室之中。 ——毒害侧室……莫说家法森严的永宁王府,便是寻常寒族家门,也断不会容忍这样的媳妇! ——更何况那个侧室还有身孕。 虽然她没有做到最后,但是……又有什么不同呢? 怔怔地望着百子帐上可爱的小人儿,齐书莞忽然俯身,将头深深地埋在抱膝的双臂间,无声落泪。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阵寒意涌过,齐书莞了然地抬头,不着痕迹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她知道这是房门打开的结果。 ——想来王妃与世子已经作出决定了。 ——事已至此,她不能再失了齐家女儿的尊严。 然而,走入内室的身影却是出乎意料的熟悉……也陌生…… “……父亲……” 齐书莞颤栗地唤道,随即才想到应该起身。 “你坐着吧!” 父亲的声音仍旧温和,并没有一丝严厉的意味。齐书莞却不敢,仍旧起身在床前站定,尽管她自己都觉得腿软。 齐朗没有坚持。 服侍的下人悄然进来,将临窗书桌前的玫瑰椅搬了过来,请齐朗坐下,随即便退了出去。 齐书莞忐忑不安地望着父亲,她实在不敢想像,父亲温和平静的神色下,对自己的作为究竟是如何震怒。 “我没有生气。” 齐朗仿佛看透了女儿的心思,再次开口便是安抚之意明显的宽慰之辞。 “根本没发生的事情还不至于能让我的女儿入宗人府。”齐朗很淡然地说明情况,“永宁王妃与世子不会为了一个侧室让齐家难堪的。” 自崇明十年首拜议政首臣,齐朗执掌权柄近二十年,这点笃定他还是有的。更何况,永宁王妃与他本是亲戚,从少时便是知交,世子更是他的弟子。 齐书莞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她是女儿,父亲对她并不严厉,但是,她看过父亲对长子的严厉训教——她的父亲并不是宠爱儿女的慈父。 “年轻总是难免会犯错,只要不是无可挽回的滔天大错,都无妨!”齐朗看着女儿依旧紧张的神色,不由就想苦笑。 ——永宁王妃让他教女,他却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教才好! 有那么一瞬间,齐朗几乎就想拂袖而去,对此事不闻不问算了! 然而,齐书莞怯怯窥望他神色的惶然,却让他只能暗暗叹息,继续开导教育这个自己很少与之交流的女儿。 “关键是以后……”齐朗慢慢地说着,也注意着女儿的神色,“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齐书莞愕然抬头,毫无血色的双唇翕动良久,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女儿还有以后……” 齐朗点头;“自然有!端看你如何选择。” “选择……”齐书莞更觉茫然。 “想留在夏家,便安分尽责地做世子妃……我不是说让你逆来顺受。”眼见女儿闻言便脸色刷白,齐朗忽然觉得哭笑不得——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难道真的是他太忽视这个女儿了? 微微摇头,甩开这个不着边际的念头,齐朗缓缓地道:“你十岁便领世子妃的诰命,在永宁王府受教的时间并不短,我相信王妃早已将该教的都教给你了。” 家宅之内,主妇用手段,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有孕的侧室,便是庶子,正妻想对付,也有的是办法。 齐朗对这些事谈不上了如指掌,但是,大致还是有数的。 ——只能说他的女儿用了最蠢的手段,事到临头,居然又改了主意,自己都自己捅刀子! 之前,永宁王妃对他说明的情况——“今晚的家宴上,我们的世子妃特地给世子一个有孕的侧室准备了甜汤,侧室感激涕零地准备食用时,她又一把打翻了碗……除了瞎子,谁都能看出汤里有毒!——我白教了她这么多年!”——他当时就愣了,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或者还是应该跟自己这个当王妃的表妹一样,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齐书莞怔怔地看着父亲,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意思,脑子里一团浆糊。 看着女儿迷茫的模样,齐朗微微皱眉,不再多说:“若是不想留在夏家,我也可以想办法让你离开……” “天辰、晓儿……”齐书莞眼神陡然清明,却是念叨自己的一双儿女。 齐朗盯着女儿的眼睛,淡淡地道:“你之前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女?” ——她若不是自己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的孩子被夏氏除籍都是很有可能的。 齐书莞再忍不住,在父亲面前便痛哭出声。 看到女儿如此作为,齐朗反而动怒了,手重重地拍在扶手上,拂袖而起:“有什么好哭的!” 并不高声的喝斥却让齐书莞立时噤声,但是,泪却不是立刻就能止住的。 “本以为你是像你母亲,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齐朗冷冷地言道,“你母亲敢为你得罪永宁王府,你倒也是什么都敢做,却想都没想到自己还有两个未启蒙的孩子!” “那是因为母亲只有我们!”齐书莞流着泪反驳父亲,不愿承认自己不是个好母亲! 齐朗怒极反笑:“那你倒是说说,你除了天辰跟晓儿,还有什么?” 齐书莞说不出,只能不停地落泪。 “你若是自觉担不起世子妃的诰命,我自会跟王妃商量,让你离开,只当你是死了。天辰与晓儿,我会带回齐家,不会损了他们的前程!”齐朗不知道还能跟女儿说什么,只能将之前未说完的话说完。 王妃的意思很明确——他们保得了她一次,保不了她一世。 齐书莞默然良久,终是止了泪,抬眼望向父亲:“……这……也是世子的意思?” “康崇?”齐朗皱眉,“我没见到他。” ——是不是他的意思并不重要,毕竟现在,永宁王府的一切,他这个世子还作不得主。 齐书莞凄然一笑:“我若留下,他还会当我是妻?” “为什么不会?”齐朗淡漠地反问,“你是世子妃,你不是他的妻,谁是?” “就像母亲到死都是齐相夫人?”齐书莞平静地问父亲。 齐朗脸色一沉,对女儿放肆的言语甚为不悦。 “我不要!我不要!”齐书莞连连摇头,“我宁可死在宗人府。” “不管天辰与晓儿了?”齐朗的怒意更甚。 “有您,有太后……” 啪! 齐朗终是按捺不下怒意,扬手给了女儿一巴掌。 “我看你是有恃无恐!”齐朗怒不可遏,“王妃说得一点都没错!——白教你这么些年了!” “你若因罪死在宗人府,永宁王府、齐家都要遭弹劾!你以为,还有谁会管你的孩子?” “愚不可及!” 齐朗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连这么明显的道理都不明白,惊怒交加,手下一时就失了轻重,直到被人强行拉开,才发现齐书莞的脸又红又肿,嘴角还流出了血。 “景瀚!你做什么!”永宁王妃扶起齐书莞,心疼不已,“她是做错了,慢慢调教就是了,何至于如此?” 齐书莞十岁丧母,因为齐朗一直没续弦,齐书莞跟弟弟有一段时间几乎是长住永宁王府。齐书莞跟世子成婚后,永宁王妃更是将这个儿媳妇当女儿疼。 这会儿,看到齐朗下这么重的手,她当真是有些恼了。 别说她,便是此时强拉着岳父的夏康崇,看着妻子这般狼狈也不由心软,竟然附和着母亲,脱口言道:“再说,这事也不全怪乐卿,弟子也有错。” 他这一句话让屋内立时一静,连齐书莞都不敢置信地望向丈夫。 乐卿…… ——纳征行聘前,夏康崇特意想了三个月,才给她定了这个字…… ——快乐、喜乐……正合她名中的“莞”字。 当时,父亲便道:“世子有心了。”端坐在寝室内的她更是满心说不出的欢喜。 然而,自从女儿出世,他便再未唤过她乐卿…… “内宅不宁,你自然有错!”齐朗振袖拂开夏康崇的手,毫不留情地训斥自己的弟子。 元宁素重师道,夏康崇又是自幼受教于齐朗,哪敢争辩,立刻肃手垂头,领他的训教:“先生教训的是!” 永宁王妃在一旁看着,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更是暗道——齐朗不是在施苦肉计吧? 不过,转眼看到齐书莞脸上的伤,她便也没了追究的心思——本也没出什么事,又不是打算真的怎么着这个儿媳,齐朗这番教训也足够了。 之前请齐朗过府的那段时间,永宁王妃便盘算过了——到底齐书莞是皇帝赐婚,又是宗谱有载的世子妃,那个侧室也没出事,真闹上宗人府,齐朗护不护短暂且不论,自己那个贵为太皇太后的小姑却断不会愿意因为这种小事折了齐朗的面子。 再想想齐书莞所生的那两个孙儿,她也只能长叹一声,决定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句“我白教了她这么多年!”却是她暗恨不已的实话了,还有一句,她实在没好意思当着齐朗的面说出口:“你的女儿怎么会这么蠢!” ——谁让齐书莞的母亲也是夏家人,齐朗一句话就能堵得她再张不了口! “都是我的错,与世子无关!王妃,父亲,都是我的错!”齐书莞腿一软,跪倒在王妃面前,不住地认错请罪,唬得永宁王妃连忙扶她起来:“别乱动,你脸上有伤呢!快别哭了!”女人最要紧的还是容貌,哪能这么胡来? 夏康崇闻言也连忙过去扶起妻子,又一迭声唤下人去请太医,惹得永宁王妃又翻了个白眼:“胡闹什么!你怎么跟太医解释书莞脸上的伤?” ——瞎添乱! 跟来伺候的下人都是亲信,见事情发展成这样,不由都松了一口气,听王妃这般教训世子,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忍不住露出笑容,待听到王妃吩吩去取清雪霜,立刻齐声应了退出内室。 等了一会儿,王妃的亲信侍女送来清雪霜,却是不待吩咐便又退了出去,永宁王妃看看正在安慰妻子的儿子,又看早已退到房门旁的齐朗,无奈地叹了口气,过去将药瓶递到儿子手里,转身便走。 齐朗自然也跟着她一起离开,走出院门,永宁王妃才停步,示意下人稍退,转身看向齐朗劈头就问;“你是故意下那么重的手的?” 齐朗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恼了,否则,我断不会打她!……我欠他们姐弟的……” 永宁王妃愣了一下,方才她跟后来赶过来的儿子都守在门外,对他们父女的谈话并不清楚,若不是后来听着动静不对,他们也绝对不会进去。 她正在愣神,却见齐朗郑重地给她长揖行礼:“无论如何,这一次的事,多谢了!” 头一次被齐朗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永宁王妃竟然有些觉得尴尬:“其实本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让她记次教训!” 齐朗看着她,半晌方道:“他们姐弟年幼丧母,对嘉儿,我还知道如何管教,对女儿……倩容,这个女儿,我只能请你多费心了!” 倩容不禁失笑:“你不说这话,我费的心就少了?”夏茵过世后,齐书莞几乎就是她在教养,一直到两人的婚事正式开始行六礼。 齐朗闻言也不由微笑。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齐朗眼见将到王府二门,便道:“不必送了,这一晚上,你也够累的了。” 倩容也不跟他客气:“也好。”转身没走两步,又听齐朗出声唤自己,不禁讶然。 “差点忘了问。”齐朗轻笑,倩容摆手示意下人退后。 “什么?” “世子的侧室是什么人?”齐朗不甚在意地问道,“世子之前也不是没有侧妾,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 倩容神色未变,只是眨眨眼,以相似的态度,云淡风清地道:“江南世族旁系的孤女。去年康崇去南疆大营传旨时带回来的。” “噢。”齐朗颌首,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望着齐朗离开的背影,倩容忍不住摇头轻叹,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话,上前侍奉地侍女没听清,小心地问一句:“娘娘有什么吩咐?” 倩容摇头,看了看尚未嫁人的侍女,笑道:“没什么吩咐……待你做了母亲,便明白方才想说什么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齐书莞会如此天真,一半是她平素太护着这个媳妇,一半却是齐朗纵容过甚了。 ——她的确是该多费心了。 很多年后,已经是永宁王妃的齐书莞会亲切地关怀丈夫的宠姬,妥善地维护永宁王府的利益,但是,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惶然惊惧的中秋之夜,为那时的一切微笑落泪。 ——她终不是那个齐书莞了…… (请各位朋友别忘了支持一下易楚的新文……对手指~成绩蛮惨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