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秦》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卷一 流亡者涅槃重生 卷首语 http://.biquxs.info/
初入战国末年的赵从简尽可能快速地适应这‘全新’时代,努力融进公子嘉的社会身份中。 当身边满是慷慨激昂叙述大义的当世名流,甚至连内侍与宫女也会为他的健康快乐处处体贴、并上升到关乎江山社稷稳固的程度,这位魂穿者终于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现代社会的那个小人物;近乎全体赵国遗民——以中坚贵族阶层为核心力量的彷徨人群,在无法适应秦制且遭遇新统治高层客观疏远的情况下,被迫团结在他的周围抱团取暖,争取重新构筑各自的利益领地。 他模糊地想起某位西哲的名言:人是其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既然回不到现代:“那么,从现在开始,我的名字就叫赵嘉!为华夏文明能崛起于东亚而奋斗!” 《搏秦》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卷一 流亡者涅槃重生 卷首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搏秦》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01章 竟遇前领导 http://.biquxs.info/ “大概所有的相遇,都是前世的命中注定。” 想到这句颇为文青气息的流行语,赵从简心安理得享受着两位婢女的周到伺候,对之前自己遭受职场霸凌的怨气随之烟消云散——谁让自己前世能这般丝滑顺畅地使唤她们?沦为洗脚婢还满心欢喜,以得到伺候贵公子的亲近为荣,贵贱分明还是有好处的。 人生真是无常,大肠包小肠唉~赵从简傲慢心的瞬间显露无疑,盯着两位稍有姿色的美婢,情不自禁地抚摸起年轻俏弹肌容还有那痒痒肉,逗得三人一阵欢笑。 借着这一当口,赵从简旁敲侧击地探知到宦官姓氏:缪。至于名字,她们表示自己不久前才从本地大户人家中以奴仆身份进献给公子驱使,身份低微,并不敢询问宦官全名。 赵从简自然清楚,战国时代,姓氏尚且分开的常识,结合古代贫民小户极其容易破产绝户的情况推断,缪宦官大概就是向赵惠文王举荐蔺相如的宦者令缪贤发迹后、光大其宗族的众多子孙成员之一,只不过血脉疏远,同远亲缪贤幼时地位低下出现雷同,受后者影响而选择冒险受阉入宫侍奉王室,企图博取富贵。 清楚了目前亲近之人中最显贵者的职业诉求,那么‘以糖换酒’的权力交易也就能正常进行了。最起码,自己目前不会像其它作死的穿越小说主角一样迎来命运的巨大波动—— 假如还有机会回到现代,自己大概能开启一本‘苟道流’巨作,为后来人‘稳’出一条权贵名王版首席穿越指南吧?想到这,赵从简兴奋的脚丫子乱翻,总算想出一条青年文艺作家这条名利双收的康庄大道!可晶莹的水珠却扑腾一地,还溅射婢女满脸。 就在赵从简顿觉失态的瞬间,两位婢女又再度到一旁俯拜,再度请求莫名动怒公子嘉原谅,不等他开口解释,缪宦官已经带着未净身的小厮抬来案几与汤饼——目前在代地还不允许出现自阉的内侍。缪宦官与他心目中的贤君人选公子嘉四目相对,都被这荒唐的沐足场景尬住了。 赵从简视角,自己无意间效仿了刘邦会见郦食其时的傲慢,缪宦官此时一定是因为被自己轻慢对待才呆住; 缪宦官视角,公子嘉居然用金质的洗脸盆在泡脚!自己刚才还是预判失误,这位故废太子果然自小便荒诞才遭遇废黜的。押宝新赵王这件事,自己还是得思量一下:‘彼为金盆濯足,后必为玉杯,既为玉杯,又必用象箸,建豪宫奢室,揽四方美人数千计以充实其中!’,而现在的赵遗民,危机已刻不容缓了啊!自己可是名宦缪贤之后,怎么能同流合污? 无论最终是否要毒害公子嘉,现在都缺乏一个明确指责其荒淫的理由令众人周知,只有主动挑事并广而告之,以后才可能将下毒的责任甩到秦国奸细那里,自己也便不用背负罪名,被世家论罪看护幼主不力而遭处死。最终,还是后者先行开口,打破这僵局:“公子何故白日沐足,且用洁面金盆?” 金盆?!这竟然是金盆!自己这臭脚丫子从今天起,岂不是堪称‘金牌国脚’了!做王的快乐,自己根本没想象不到。 处于巨大震惊中的赵从简丝毫不敢相信,在这种环境下自己还能使用到金盆,但反应过来缪宦官是在质疑自己过于奢侈荒诞,赶忙急中生智道:“朕以为是打磨过的铜盆,想到能融化成武器和钱币,也便最后诀别一下,宦者令不必惊讶。我辈辜负百姓太久,役民过度,是该缩衣节食,过一阵艰难日子了!” 缪宦官听闻此话,激动堪比脐下三寸重生,差点也乐得在地上驴打滚——多少年来,自己谨小慎微地侍奉宫中,也不过是名王宫中级干部,而如今即将公推的新君,竟然将自己直接提拔到所有宦官之长的管理头衔,实在没有辜负当初冒险从秦军监视下偷偷运出他的付出!管他这毛头小子还是不是未来的昏君,自己先当上宦者令再说!再者,随机应变能做到如此地步,也未必不会对世族们从谏如流啊! 赞美大君!管他昏庸还是贤明!南瓜坚决偎大边! 只见缪宦官全身扑倒,震动了整间屋子,啜泣回答:“臣缪丰年提前拜谢公子升吾官职!望公子早继王位,复我大赵!” 赵从简只感觉这部门领导必然戏精转世,不然也不会轻松拿捏到自己,如今趁着不知如何称呼他,竟然顺竿爬上位,一口气坐到了名宦缪贤曾经的官位上,想必是个难缠的角色。不过看在已经阉过的份上,若能办些顺心事也不必刻意在乎那么多,当下,还是用人之际:“丰年谬矣,本公子向慕高义,对人才,要笼络!若朕所料不错,你是惠文王左右的缪贤同宗吧?” 缪丰年震惊,这小娃子怎么了解那么多?自己还真是走大运了遇上这么一位明君,忙不迭地爬到赵从简身边,应承后者:“幸知遇公子!能解小臣身世,臣缪丰年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效先人之政!” 看到部门领导前世滑稽的模样,赵从简憋住笑声,便要他在偏室等候参见的世族中引人来见——是这公子嘉的自家外戚外祖母舅一干人等,时代形势变化纷纭复杂,没有外戚支持自己决然挺不到明天,自己得先认识他们一下,免得一会儿堂上会议,自己支持错人,就大大的不妙了。 赵从简抬起两脚,两位婢女心领神会,立即擦拭干净,“缪宦者令,这金盆你就此拿下去融了吧,一成赏予你私用,其余就作我个人近期的开支,切记‘一切从简’,勿扰代民!” 望着小厮放下的案几,赵从简额外吩咐多备席位于对面,自己还真不清楚公子嘉的母家有多少人逃到代地,又有资格能参加议事的。“饿了么?还真有些,可今日的汤饼,拿来对母家显示亲近更合适。”鸡贼的赵从简踱步在屋内,感叹着赵国最后的兴亡,如今竟然掌握在一个穿越者的手中,‘天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02章 推饼作饵 http://.biquxs.info/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赵从简站在门边,猜测步伐声坚定的那两人不同于小厮,应当就是能预防自己被叔伯辈‘吃干抹净’的母家靠山了! 有周一代,除却晋国曲沃代翼与秦国商鞅变法后双双刻意限制诸公子参政,其余诸国的内政外交,在绝大多数时间都由诸公子深度参与,这种不同于封建集权社会常态的政治生态,颇似欧洲国家的历史。比较二者异同,自然能得出封建贵族阶层整体存在感走强的情况下,最先惠及到的必然为王族/皇族成员。而在缺乏稳定高效无宗室掣肘的专业官僚队伍长期负责打理国家内政时,实行逐个击破策略的法制强秦,能够在嬴政上台前的诸位君主掌政下便步步为营,不断蚕食到六国领土,根本不足为奇。 脚步声停止在后堂门口:迎面走来一老翁,身后携一中年男人,两人关系犹如父子,个个身高都接近180cm,且腹无赘肉,目光囧囧有神,赵从简仰望着天光下正脸暗沉的两人,不由生出强烈的安全感。 如此甚好!赵从简心中暗喜,国有危难,无惧强才,只怕缺乏人才堪当大任,有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看这样子,自己应当不会被宗室大臣架空了! 赵从简代入公子嘉角色后的本能担忧不无道理。此时在偏室中,保有相反观念、一同逃亡至代的宗室大臣们,眼见缪宦在门外却不肯入内,却有小厮借敬水献果的机会,对外戚拼命使眼色而不敢说话,后者顷刻间起身‘出恭’,难免猜忌——难道这缪宦想继续做奸相郭开的眼线?骑在秦赵两国之间反复讨巧?这种怀疑在一片寂静中按捺不住,便演化成公开牢骚:“怪不得缪丰年当初肯偷偷带领一直被软禁王宫的公子嘉逃出王宫,过程还那么顺利!”、“我辈宗室子弟,岂能再容忍幼主卑戚佞臣当政,祸国殃民!今天纠集大家议事,说什么也要将丞相和大将军的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宗室手中!”、“没错!只有大权归于宗室赵国才能获救!哪怕复国最终失败,作为宗室也才问心无愧!”…… 其他与会的外臣纷纷面露尴尬,舍生忘死幸苦逃到代地,准备观天下局势之变谋求复国,成功渺茫不说,可现在宗室们就要谋求‘一枝梨花压海棠’,独霸未来复国的胜利果实,那么自己不顾那么多亲戚性命安全、冒着族诛的风险逃出邯郸,意义又何在?憋不住愤慨的两拨人,迅速演化为争执。而后堂中的赵从简与外戚才刚刚会晤: “臣肥食其携子忠拜见公子!” 肥氏?难道自己的外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肥义之后?还名食其,看来到他这一代,肥氏已经衰落成普通人家,所以才会起这样的名吧。再仔细打量过去,一老一少的脸上并未露出外戚应有的骄色,想必在公子嘉在被废除嫡长子的太子之位后,他们已经被迫蛰伏很久了。现在自己尚不清楚他们随同逃出邯郸的真实原因,何不借机考验一下? “国丈食否?车马劳顿至此,还不知道郡吏供应你们是否周到,我有汤饼,然而心中惆怅,难以下咽,诸君宜食勿弃!”,赵从简抛出橄榄枝后心中洋洋自得,却不成想,对方‘又跪了’! 虽说春秋大义,可古人礼节怎么那么多!好烦好烦好烦—— “公子慎言!贵贱有别,我虽身为国丈,未可与新君共食!”见老头态度坚定,而一旁的国舅却流露出努力隐藏的渴望——逃难的凤凰不如鸡啊!赵从简大度扶起二人,示意就席,随后自顾自的哽咽起来: “人言贵贱有命,昔日被黜,不死已经是新君开恩、天意垂怜了,谁能想到会惊心动魄地逃离邯郸至此?死而死矣,国丈与国舅何苦跟随?”表演艺术家上身的赵从简,此时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对席的两人却再度拜首伏地:“我等世受国恩,岂敢不从公子行?何况当初诸大臣多年未见公子,不能辨识真伪,故而临时告知我携家眷随行来代,国破至此,居家苟且何益!” 听到这番言论,赵从简确定这就是自己可以依托的可靠外戚了。然而他再度心生疑窦:古人信奉多子多福,传续宗族,怎么现在只来了一位舅舅?对方满眼噙泪地解释:其他子嗣都被编入军中,为国分忧,先后阵亡于历年抗秦战争。 赵从简听完大为震动。秦赵两国原本同祖,自远祖蜚廉之后恶来与季胜分别繁衍分化八百年,如今,双方后人之间的矛盾,竟卷入这样多的民众横死乡野,甚至包括贵族成员,演变为两国之间的死结!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他不禁吟出声来,而这时公子嘉的舅父却坚毅地回答:“我等贵族,食君之禄,死君之事,为国分忧,理所当然!” 赵从简哑然苦笑,你这老夫子,可懂得现代文明之美好?有这等功夫,还真不如用力生命大和谐,让世界充满爱呢~那么对于万千底层平民百姓,甚至奴隶而言,国籍与君主的变更真的有区别吗?或许……或许郭开叛国的所作所为仅仅是被贵族阶层不齿,而对小民来说,却是回归安定生活的最好选择。 肚子忽然‘咕咕’作响,他忍住这一时的饥饿感,又不太觉得战争有什么罪过了——无非是矛盾的一种激烈表现形式。在利益争夺这件事上,倘若不努力发展国力、修明内政与武备,致使国力窘迫到令自己这等公子身份的人也时常挨饿受冻,这个世界才完全不能见太平!至于案几上的面饼,还是让给更加风餐露宿的舅父食用为佳,自己待会还要参加议事,饿着,头脑会更清醒些,不至于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观点来。 一番推辞过后,国丈肥食其与国舅肥忠左手抬袖掩面,右手食用面饼,而赵从简仅仅饮汤垫胃。这一番操作被宦者令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更加深深敬佩被长期禁锢在邯郸城中、受监视居住的公子嘉——赵国复兴,真的有望了! 出门赴会时,缪丰年亲近地为赵从简整理衣冠,眼神满是赞许,肥氏外戚与有荣焉。这祥和的气氛令赵从简面颊微微发红,于是借机找到新话题缓解自我膨胀的持续蔓延:“尚未通晓诸位大臣意图,君可为我解今日之议,将生何事?”肥食其立即作揖回答道:“公子无忧,据老臣所观,诸位大臣敢于逃亡国都而就榻代郡边鄙,实在意建立功勋,是大丈夫不可引颈就戮,欲图荣显千秋;偏堂之内,诸大臣才识未必个个过人,但胆略信心均无可质疑!今日所议,唯独尊荣职份之分,重树朝堂威仪耳;至于公子继任王位,并无任何人怀有异议!”缪丰年此时心惊手抖:难道自己与宗室的私下会晤被这老头子撞见了?刻意敲打自己? 赵从简丝毫不在意这动作的变化,心中只嘲讽到这些亡国贵族汲汲‘争权’的念头。 人是欲望的奴隶,而东周更是大争之世:奴隶力求自由,百姓争取田宅,士追逐荣誉,大夫追求封邑,国卿争夺权柄,诸侯贪恋霸权与土地,而周天子欲图恢复尊荣礼制。人皆有争,故成乱象! 但,若能厘定其中秩序,妥善分配利益,混乱也会消弭无形。‘有序的乱’,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可怕,毕竟只要阶级社会继续存在,一切问题都有被暂时解决的可能,七口锅六顶盖,理论上是能无限闪转挪移下去的…… 走到正堂门前时,偏堂传出的激烈争吵,拦下了这一行人。同时,肥氏也不失时机地请求:“公子殿下,我等借口出恭,现在也该归去偏堂了,请公子先入正堂等候!”赵从简不置可否:现在这矛盾重重的议事,水深得很,自己若不事前询问过肥氏外戚,恐怕还真把握不住;即使一会儿群臣入堂,也未必能商议妥当,这种庙堂之上的‘统治力量高级猎食派对’,自己这土鳖万一谈崩,未来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缪丰年却只管催促赵从简进入正堂上席端坐,全然不顾其它事情。在这位久经赵国政坛的宦官看来,今天既是自己‘第一次’接触统治圈最核心的那层;也是又一场顶层贵族间无聊且赤裸的利益争夺战罢了。自己只需侍奉好公子嘉在争论中的基本尊严即可,毕竟经过刚才肥氏那可疑的提示,未来怕是还得骑墙而行! 待公子嘉坐定,新任宦者令端着架子走向偏堂召集众人。度算着脚步与两堂之间的短暂距离,赵从简的心也愈发揪了起来。偏堂处的喧嚣戛然而止,他也忽然想起三位真正的救星! “君主以稳坐钓鱼台为贵,但待会,一定要先发制人。”赵从简思咐道。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03章 ‘弥赛亚\’初遭庙堂攻戡 http://.biquxs.info/ 随着宦者令一声“请诸大臣入见”,本来并不宽阔的正堂大门,硬是分成了两拨人分列入室,左侧的可以看出,最起码是公子嘉之父悼襄王同辈的先王诸公子,个个气宇轩昂,天生具备贵族气质的骄横与端庄显露无疑——若非如此,这些公子情愿不来代地彻底降秦,只是现在却是看不出是祖辈孝成王还是曾祖惠文王的遗留子嗣,但可以确定在赵国这种宗法血缘浓重不革的传统宗族型国家,这些不甚闻名后世的宗室子弟应当都出自庶生,或在公孙辈也未可知;那右手边,明显年龄更大,目光深沉中带有狡黠——唯独这类外姓氏族才可能同强盛的公族大臣竞争要职、骈列朝堂之上。最后进门者正是肥氏外戚,而肥忠?人却不见踪影。赵从简细想之下,才知道自己不慎,那没落已久的外戚不仅地位大失,且肥忠应当只是陪伴肥食其而来,若非私下召见,连侥幸面见公子嘉的资格都没有……赵从简牙齿打个冷颤,看来还是自己失算了,缪丰年未必不愿其入内,更可怕的是缪本人,现在也还有心无力,不能‘弄权’迎合自己的意图。老子早晚要建个战国版东厂!现在王权也太容易遭遇攻击了! 仔细一数,共计一十二人就席。 好吉利的数字,从古至今在各大宗教中都有所出现的名数,想起这十二人各自代表自家宗族,自己好比耶稣一般的人物,还早生两个世纪!没错,魂穿成公子嘉的自己,未来就是赵遗民的弥赛亚,而无神迹出现之前,赵从简还不能公开宣发这一观念~ “请诸大臣依次序进言!”宦者令走到赵从简身边,淡定地开启话匣,而从简也感受到其中杀意:右列必有当朝重臣,只是受制于郭开一党专权,地位不显;左列为尊,但宗室中明显缺乏资历深厚的要员。在评价标准并不明确的情况下,两拨人立马能再次吵起来!好一个缪丰年,赵从简暗自惊叹到,有内廷任职经历的人果然心机深重。 “啊!叔父,我前晌梦到代王在向我索命!”赵从简主动望向左列,但目光游离,并不确定在谁身上。一来可以确认他们之间的彼此身份区别;二来默认宗室在危难之时享受更尊贵的地位,满足其荣誉感;最后,自然是检验宗室智识的机会,务实地以宗族与外臣各自基本实力、预构将来的权力格局。 而回望向公子嘉又面面相觑,宗室们并不知这是什么密事梗概,而拥有历史积累的赵从简瞬间自感能吊打堂下诸公,把握住议事进程暗中的主动权。 席尾的那名国字脸的年轻宗室子弟试探性回答到:“可是武灵王的废太子章?”席首的宗室瞬间面露不满,明显对刚刚新生的权力秩序被打破后的不满,连忙拉回一招:“公子章经历虽然可悲,然并未正式称代王!是主父乱政之弊,”随即目光坚定地与公子嘉对话:“想必那位代王应当是被我大赵灭国的末代代王,不知其人犹有它话曾提?” 好尖利的一张嘴,只字不提对自己地位的称呼,反而影射公子嘉之父悼襄王废立王后与太子之事,便宜了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嫡弟迁,真不知在嘲讽还是示好。看来在对实际权力的争夺上,宗室丝毫不马虎!吃瘪的赵从简淡然的摇头并瞥向右列首席的外姓大臣。 对方心领神会,立即直腰跪姿抢言:“臣虞博言诚以为,这正是之前代郡地动原因,当时致我赵国实力损伤,抗秦乏力,以使沦丧逃亡!全在昔日赵简子以金斗计袭杀代王,令其含恨而死。如今既被迫逃亡至此,阴魂犹然作祟,请立祠设祀礼于城中,安抚其人!” 赵从简听到简子一事,心内惊悚,顿时厌恶自己所想出的计谋,恐怕真的会招来鬼魂。不过自己可是相对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徒,现代人还会害怕那么多有心人玩的小把戏?于是直接认可其说法,这下,左右两列总算安稳了,自己那救星也该提上议程了: “代守可在?” “太子!”左席中人截过话题——终于有宗室正式承认自己的地位了!“昔日先王昏庸,废您而以娼妇之子迁继承王位,如今邯郸沦丧,赵王生死未卜,请您就继新王,以国家存亡为念,切勿推辞!”言罢,众人目光彼此交接,陆续响起并不统一的劝进呼声。 赵从简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如果这一‘本该如此的劝进’,将话题岔开,表面上是得,实际上自己终究会被架空。倘若众人恶斗,自己的下场就会走向既定结局! 我要做胜天半子之人,岂能容忍含混其词? 一时慌乱而愤慨的赵从简猛然直腰,双手重重拍案道:“郡守不臣拒会!还做什么无土之王!” 中堂里的其余十三名与会成员,都被未来新君的气场惊呆了,谁也不曾想到,这位原本用来装点门面的虚君幼主,竟能有如此的见识气魄! 感到被打乱各自计划扩张为主、成为掌握权柄者的计划,现在要被变成真正的团结一致大力复国,众人且惊且喜,虽然私心被阻断,但有明君在位,那么不必要的内卷内耗也能随之减少,不少小动作就能大方作罢了。 但宗室们此时并不作声,齐刷刷看向首先抢答的虞博言,他们理所当然地逼迫对方承揽下议事之前不当密谋的罪责,外姓大臣在面对公族时的卑微一览无余。 此时虞博言侧旁的大臣见赵从简颇有英主潜质,主动揽下烫手山芋,将尴尬平均分散给在场的所有大臣:“君上有所不知!自我等奔来代地,旅途中多有议论代地官吏忠诚与否,一致以为,若不以尊卑明示其众,使有骄色,自以为东主,暗结强秦,我等败亡必至!今日本欲议论重建朝廷秩序,自然未邀代地官吏。请君上切勿动怒伤肝忧神!”言毕,虽然未提及本人姓名,但也算得上机智过人,赵从简与虞博言都很满意。 “观卿有纵横捭阖之才,既然代守缺席,请亲往详说,为我召本郡守、尉、丞三职官同来。”右次席应声快步踮着脚离去。赵从简环视四周,继续阐述其道理:“如今天日隐晦,乾坤颠倒,主客实在不甚分明,列位复国之心,焉知外臣无救国之忠?既来代,是以深信民风淳朴可用,切勿轻慢代人。” 一番固持己见的论述下来,众臣亦觉有些道理,但平白增加三名分桃之人总是不爽。若是和平时期移都中山等地,难道也要让当地官吏参与朝廷议事吗?虽然顷刻间推翻数日疾行中的讨论共识,但刚才的言语间新王的地位已然被确立起来,也不好再予以拿捏。憋不住的宗室此时又想为臣僚集体出头,找补回一些场面,方便日后限制君权过度膨胀: 左列次席白发多生的宗室起身,试探着问询道:“臣子虔斗胆一问,若后其生乱,该如何处置?” 赵从简嗅出对方欲埋伏笔,于是坚定不移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武灵王攻略中山、林胡、娄烦与匈奴前坚定着胡服以便征伐,难道考虑过塞北之地的民众,即便得到也不堪驱使的事情吗?”强行答完这一日后可能的送命题,他的手心也沁满冷汗,再有诘难,自己用大道理必然应付不住,看来对大场面,自己还是掉以轻心了。屋中都是阅历丰厚的士大夫,自己不该以现代人骄傲凌驾其精神文明之上! 这帮能从国都沦陷时期逃走的大臣,赵从简思量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喂不饱’的,现在应该将他们的尖牙利爪移往外域方向才对!不然待这帮宗室激进分子彻底撕破脸,暴露出狼子野心,局面将极其不利于团结。 于是,众人忽然在沉默中听到这样一则牵动人心的话题:“与其讨论代人、代官与代吏的顺逆,不知有谁能为社稷安定林胡、楼烦民众的自立之心?” 这一新的议题,源自赵从简清楚地记得,《史记》所载代郡被攻破后,西面的雁门、云中、九原三郡并无任何接纳逃出代王国权贵继续抵抗的记录——三郡不及代郡一地之力供养抗秦大业?竟然无法承载接下来新的抵抗吗?而赵从简也需要通过这种问询,确定那里的真实情形究竟如何。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04章 郡府初分国柄:待人齐 http://.biquxs.info/ 堂下众人陷入沉思。果然,这步棋下对了。 当你面临困境时,不妨推给同事一个更大的困境抉择,强行绑定彼此的命运。很明显,赵从简就是这样考虑的。到目前为止的议事过程,他都完美展现了一位主公应有的凝聚力与大局观,这当然是因为灵魂属于现代单身男青年的缘故,能够在基层尤其是逆境中保持长期冷静的伺机等待,自然会被迫锤炼出尽力团结众人的倾向,借以谋求‘个人利益’。 历史上,自从太原郡失守,北边边境的胡人领地便与太行山以东、被赵国占据的黄河以北的平原部分通过代郡与雁门郡地区的太行诸径勉强连接。同一国中拥有两种及更多明显不同生产组织形式的文明,这种情况,后世只有清朝解决且近乎以封建社会所能产生的最完美方案解决;要论保持多族裔长期和谐共处,即使西周也并非完美典范;唯独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军事改革行为,或许得益于战国时代频繁的对外战争不断捶打、限制和解决内部隐患的缘故,如此才成功凝聚起国家的团结统一,但这套或冠名以‘国不可一日无事’的国政策略,能维持一个世纪高效运行,本身已属相当成功的典范——要知道在古代,绝大多数国家都面临着对外战争的长期侵扰。 从侧面看待问题,这项‘优点’与赵国始终没有实行完整的国政改革原因相辅相成:胡化则尚武之风大行,在全社会推行先军理念,军人色彩浓重的政府内部裙带关系又会突出表现以宗室子弟‘世代出将入相’的形式;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层面则由兵家系统性占据,唯独阴阳家型对外交有益的人才能顺带吃些残羹剩饭,纵横家则偶尔由国外补充食用些汤汤水水;其余盛产出的自然只有吕不韦这种不甘务农受盘剥、投机客式的、且经常流出国外泄密发迹的杂家实用型非理论专长的人才;农业生产区的民间社会,理所当然会滋生出因频繁冲突而意外丧失家庭男丁成员及钱粮亏乏的反战思潮,尤其是有一定话语权和思辨能力的中产富户追随墨家成为其弟子,并在‘兼爱非攻’的口号下形成无条件服从钜子、不能体现组织内部议事平等作风的自我矛盾要求,这种反专擅反统一的‘外观混乱’学说根本不能被庙堂之人利用接纳;至于不善经营的权贵,自然被起家于军事工业领域的手工业与矿业精明商人攀附,前者包庇纵容后者形成垄断经营的商业巨头,后者又持续将触手延伸至以商品货物流通为基础、沟通起的各大非农牧生产行业,类似郭氏家族在赵国专营繁荣几个世纪的故事决然不在少数,而且是富家豪门的标准发展样板。 一直到大商人家族内部培养出郭开这样以卖国求荣、保全家族产业经营利益为念的奸相,不惜与本国专擅力量决裂、暗中划分界限,进而阻碍在越来越尖锐的社会贫富分化矛盾之下王权必然要求反‘托拉斯式经营’的经济改革需求,勾结以墨家为代表的各类游说人才,明目张胆地组建大大小小的各生产行业社会力量团体、进行覆国行动、间接保全自身利益——而像嬴政这样雄才大略的明君,一时间根本不会在意在缴纳正税之外能有效协助自身统治秩序施行的关东‘六国故地’新占领区的巨商大贾存在。这也是巴清夫人和乌氏倮能在关西秦国非农业区国土上,长期保持背离秦法制思想而能坐拥滔天富贵权势的客观理由——不仅间接补充着农业经济为主的社会经济运行缺漏死角,还能随时为王室提供物质财富的快速征购需求维持国用或奢享。 至于以廉颇为代表、因兵家身份能公然消耗社会财富的大小将校尉官,自然会称赞赵国得天独厚的自然与社会条件,以能统帅步、骑、车、舟师的全兵种丰富搭配部队为荣——没有哪个国家有这样客观‘昌盛’的外战频率便于实现自身抱负的地方了,那句在下野后客居魏国大梁城时的名言:“我想统帅的是赵国的士卒啊!”自然建立在普通民众长期苦难行军基础上的名将真实心声——愈是百姓困苦的时代,敌国欺凌越会猖獗,良将猛士也愈加被需要,而为筹措备战物资和人力资源,百姓的生活水平也会随着战争胜败愈加大起大落,从而陷入被‘好战分子绑架的死循环’,邯郸时期的赵国灭亡就这样成为必然! 对比法制强秦,依据山河之险,后者不仅对民众的物质剥削处在细密严苛但绝不动摇基本口粮供应的有底线式极限掠夺,又能相对自由地把控对外战争的频率与烈度,赵国与其兄弟国家嬴秦相差未免太多。 赵从简沉思良久,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包袱,缓缓地对无言中的众人低吟到:“彼时我等享有平原,沃野千里,随时可以敛财赐地封赏胡夏兵校、保障边地的生活物资需要,可现在太行山下土地尽失,无可搜刮,边郡的人心如何得以凝聚?又拿什么来保证戎狄之人继续效力呢?”他刻意停顿,望着堂下并无人有言可说,继续说到“故此,寡人不肖,特请宗室子弟出使林胡、娄烦、雁门、云中、九原等‘北边二胡三郡之地’,监督当地郡县官吏万民,矢志推行国策,安定边疆,与我赵人同休戚!” 话音刚落,门外便闪现出四人,最后者甚至因为步伐过大,差点将其余来者一应推倒。众人无暇回话,望向门外,有些大臣看到地方外官如此丑态,甚至发出冷笑哼唱——正是之前被刻意轻视的代郡守尉丞被快速召来。 “臣赵哙受令,已领代郡守、尉、丞三职官员前来赴会。” 赵从简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会来得这样快,但转念及慈禧西狩时重臣填满满城和督抚衙门等大型机关办公地的近代故事,自然联想到:是自己睡在了郡守府上! 多么骇人听闻的一件事!本地官吏仍然在附近办公调取院中档案书简,如果自己没有刻意召来代地主辅官员,恐怕被心怀记恨的他们密谋加害、枭首送往咸阳也未可知!即使算上来到代地的宾客妇孺,‘自己人’也凑不齐上万之众吧?何况斩首行动,并不需要那么多伏兵,只需少许剑客加以刺杀,足矣。 想到这儿,赵从简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宦者令,正好目光交汇,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后者默契地高唱:“宣外臣觐见大王!” 这一逼格十足的言辞,顿时令堂内的君臣羞红了脸:我辈可都是逃难来得丧家之犬啊!心中有数的大臣们纷纷直起腰,刻意为王廷尊荣与自身地位打气。只见来人中只有右次席的赵哙归了位,而堂内并未提前准备额外的席位,这就令进门的代地三官尴尬了起来。分秒间,只见似乎与宗室有旧的代郡尉对视左列诸席后,竟欲直接面对着赵从简、跪在木地板上!幸而被郡守严厉的目光呵退,将跪未跪,踌躇满面。 堂堂边地大郡的军事长官,面对邯郸贵族时,竟然如此卑微,这令赵从简瞬间放心下来:这代地,还是姓赵的! 郡守此时大胆声问:“请大王赐席!”言语中分明夹杂着不满情绪与对都城贵族能力上的不屑。赵从简没再允许宦者令传话,厅堂并不宏大,还是由自己亲自安慰得好:“朕令宦者令亲往偏堂取来三席位,不可使奴仆往来正堂,知晓我君臣密谈!” 缪丰年愣怔一下,是要拿自己差遣演戏啊!不过第一次明白地公布自己的最新官职,不能算作坏事,倒是那三官外臣被补上了尊重。临出门前,缪丰年刻意瞪了郡守一眼,后者显然明白:如果没有自己强求保全尊严,也不会刚来面见新君主就与新任宦者令结下梁子,是怪自己莽撞了。 脸上浮现出酱油色的郡守依旧直面赵从简矗立着,其怨恨到尴尬的过程被君上观察到位。而在缪丰年重新回堂的片刻间,左右两列人等,都对赵从简提前自行任命宦官之长的举措皱起眉头,加之代郡三官的与会,都令他们对自身前途深怀忧虑:谁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不会得到称心如意的职位?万一对不起北逃的艰辛亡命之旅,又该对谁诉说这份亏欠?这其中尤以左列次二席上的‘密谋者’最为忐忑:眼见缪丰年得势,自己担忧悼襄王一系父子俱为昏庸而与缪氏私通的那些话,日后也会随着赵国复兴而成为惊雷,天塌地陷的巨锤保不齐哪天就会砸向自己,那可是族诛的罪过——代地啊代地,怕是白来一趟!当天的会议,后续再无这位宗室过多发言。如实地讲,除却在偏堂之中的拼命喧哗叫嚣,这位宗室后半天里什么也没说过。留心到此种反常的只有缪丰年——或许从那时起,对各类宗室谋反动机的了然于心,这个特殊的群体成员被上奏治罪的命运,就在缪氏掌指间决定了。 沉寂无边,就像秦军屡次进犯时黑压压的充足壮丁布阵带来的压迫感。 宦者令走进来,打算就将席子铺在三人面前,然而赵从简却示意,放在人少的左列宗室之左、靠近左墙一侧。这微妙的做法令左五右七的格局瞬间被打破,谁也猜不到主君究竟要将会议带到什么样的话题上……倒是察觉军权有再兴趋势的右首席大臣虞博言不顾体面,疾起拜言、直击向会议本该被提及的要害:“君上既已拟定继承大位,代郡长官亦按令至,就请速定朝廷职份,以便早行新政,安顿江山社稷!” 说好对旧代王的祭祀呢?被搁置无视了。而堂下此时,左右两列众人都为新一轮攻戡而摩拳擦掌,若不能安抚妥当,堂下打起群架来也不无可能。到那场景发生,代守人等就要窥见诸公虚乏好斗的破绽了……可自己对历史上秦国以外的官职还真的不甚清楚,只是模糊地知晓:关东六国除楚国不服周室、自成体系外,都与周礼官制承袭类似。尤其三晋,立国最晚,受长期死而不僵的晋国影响,卿士官职变革尤少。其中以缺乏广泛社会改革的赵国为最,或与周礼最后的正统——召公之国在官职的古典承袭上难分伯仲。但具体到三公六卿的名头,自己还真说不全具体的官职称呼与详细执掌,这可如何是好?万一露馅儿,群臣对自己的尊重可就折损大半了! 赵从简再一次感受到上层会议危机层层转折的多舛。所幸此时,那动作略显莽撞的被召来人,再次‘莽撞’起来,及时为他解了围。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05章 郡府初分国柄:侍臣有疑 http://.biquxs.info/ “君上,臣冯义职任代郡丞,前时闻都城沦陷,丞相郭开引诱王室率众投降,今日于时于事于理皆有疑。彼任一国之相,不肖;臣任一郡之丞,谨守职责,不敢懈怠。如今国家丞相的位置空缺,斗胆直接询问诸位朝中大臣礼法所以然,事关国体,请勿避拒,如今君上即位否?爵号称呼如何定夺?吾等以君称?以王称?邯郸之卿士大夫与民众将有认同?于先悼襄王所立公子迁为嗣继任赵王之事,今念其身后意欲如何评价?”言罢,堂下其余十四人等目光汇聚,却不似众星捧月,实情怒意燃满,恨不得将其手撕生吞——最担忧的代官不臣之心终究被揭开,就连颇有怨言的郡守都投来惊诧的目光: 他从不曾想到,自己这位在边郡任职擅长刀笔文掾出身的大助手,平日里只对微言大义之事激动、念起《诗》和《春秋》常拍案而起的书生相,方才,竟然比自己还‘勇敢’,直接提出这样忤逆‘邯郸来客’的诘问!保不齐,当下就要人头落地,还会连累到自己! 这些可都是打着赵廷中央名义辗转北上的王都遗民,于法理,自己的官职受命于斯;于人情,其中大臣亦有与自己交情甚笃的高层人物。可现在看来,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他了,也只有牺牲掉他,才能保证代郡官吏不被血洗…… 但这猛然转向驳斥态度的郡守,还没说出口一个字,已被脾气更为火爆的左列首座席大臣先径自转身扑将过去,恶狠狠揪住郡丞的衣领,大声质问其是何居心,居然讲出这等‘食赵禄反赵廷’的悖逆诳语,丝毫没顾及堂上主君的存在——赵从简大呼住口,可这时‘小儿之言’已经不能在震慑住群臣了。 在这个弱肉强食法则更古不变的世界上,利益才是第一驱动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满座高级士大夫,在面对下层人的质疑时,或许还能保持基本体面;但当核心利益受到危害,养尊处优而骄横的敏感动物们,在第一时间便会暴跳如雷,丧失最基本的判断能力——这也是门客群体存在的必要性:‘富贵遮望眼’,长期优渥的生活,很难令人再具备对事务本质的理性判断。 看到这幅场景,赵从简顿时对近古典时代文明国家,其宗族势力之庞大有了直观认识:就是这样骄横啊!公然殴打王臣;只因同出于王族血脉,天生便具有评议国政的权力!所谓变法限制宗室力量的部分,也不过剥离家主与国君之间的概念重叠,阻碍到缺乏法理加持的非正统继承人承嗣君位,却无法抵制其影响力在社会中其它层面的施展。这等亲眼目睹历史事件发生在眼前所带来的震撼感,往往会令小人物们一辈子兜兜转转在其中,迷茫于社会上不同的流行风尚彼此间冲突里,浑浑噩噩度过后半生。 另一方面,堂下的群臣不少怒目对视于新君的,宗室们仅仅起身假意拉架,连那‘私通者’也重新燃起斗志,因质疑公子嘉即位的合理性念头得到正向反馈,开始借机变相教训着郡丞冯义,将对公子嘉的不满,发泄到王土守臣身上。 打狗也需看主人,而现在赵从简的脸上火辣辣的,脑海中出现另一种声音: “本来不生事就好了,自己可只是个魂穿而来的现代普通人,若非附在公子嘉身上,也没这些乱子。可若仅由现代公民变古代平民,连最基本的平等和民权都无法在这实力才是王道的时代被保证啊。” “当个傀儡君主有什么不好,非要出头,你自己真的配姓‘赵’吗?这可是亡国之危的关键时刻啊!混吃混喝等着被俘到关中拘禁不也很好?” “随他们去吧,一群自以为是的臭男人个个自诩大丈夫,自己现在要分清立场,真正站在广大人民的一边,倾听基层的心声啊。” …… 眼看局势失控,右列七席也不过站在斗殴圈子外尴尬观望,实际并不能将手伸进去,更不用提分隔走宗室首座席大臣了——更尴尬的是,赵从简到现在还不知殴打者的名字。 当身心不能统一、就像赵从简这样魂穿到贵公子身上的平常庸人,直接宕机陷入无可解脱的自我矛盾,应该不是少数穿越者才有的感受。现在的他感到虚弱无力,想找身在内地的父母倾诉一下,却忽然醒悟他们更是普通人,决然不可能理解这种大场面下人应该如何作为,否则,自己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富二代才对。他还想到一死了之,只不过很可能连现代社会都回不去,毕竟如此真实的梦境,胡作非为的后果实在无法预料。 对了!‘死’? 提把南无加特林直接突突所有在场者可好?当然不行! 细想: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被这群义臣看中的呢?血统和大义名分带来的号召力啊,这身皮囊鲜活而具备威仪,就是最能保证当下诸义臣利益能平稳过度的核能武器!不是想追逐权力吗?若是以否认中央集权为前提,企图实行完全的贵族共和实质操纵,老子就直接挂点!送你们直面代人,乃至全体蒙昧难化的边民,上火炉炙烤!跳出一根大阴线! 想明白这点的赵从简,目光快速在诸大臣间游离,最终盯上唯一身处外圈的左列次席大臣,公子虔,的佩剑——这些内心处于紧张状态的邯郸朝臣,议事不解佩剑,分明就在防备任何危机发生的可能,现在却要成为自己的武器了。而以武力夺取代地军政大权,也早已是他们达成默契共识的nb,就在左首席终于放开郡丞、抽出佩剑的同时,赵从简也冲下去把住公子虔的剑鞘,奋力抢起其剑。奈何十二岁的孩童,终究气力不足,被警觉的公子虔发现,及时制止。后者吃惊地大喊:“君上何所为!”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回新君的身上。可赵从简顾不得这名场面,眼见没希望拔出全剑,他直接将颈部抵在出鞘的后半段利刃,样貌颇为滑稽,侧着脑袋对着屋顶嘶吼道:“争权如同禽兽,吾羞为汝等士大夫之主君!不若早日面见赵氏诸先王!”紧接着又故意转颈就刃。公子虔哪敢犯下‘变相弑君’的族诛重罪,五十多岁的身躯尚且雄壮,登时间强行扭转剑刃到贴身角度,以至于划开丝绸常服一道口子。 这下总算令堂下诸臣停手。刚才,群臣都太不冷静了。 当臣下间的争权涉及到君上威严时,权力的正统性会被整体质疑,未来也便充满无穷风险。那句‘禽兽’,深深刺痛了士大夫们的自尊,所有人不得不放弃武斗,回到文议的途径。 紧接着,赵从简又直接挑明令右列与左偏列集体跪地拜伏的后日名言:“赵国,非一家一姓之赵国,国事不堪,岂止驱逐奸佞即可?扶正朝纲,正需乡野外域之才一并被吸纳用事!朝议,要允许外臣说话!” 这掷地有声的发言,重新凝聚起宗室以外的群臣人心,风向再次倒转,代郡守、尉、丞加入的意义,也被迅速显现。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06章 郡府初分国柄:大义将归位 http://.biquxs.info/ 眼见局势风云变幻,缪丰年的脸上也渗出成片的汗珠,照理说,在一个‘去势’的安静内宦男子身上,这点是很难发生的——他仔细回想秦军强行集中所有赵国王族宗暂居王宫受拘禁时、自己侥幸翻墙救出的公子嘉:对方的模样平淡无奇、内向寡言,与今日判若两人。即使来代的路上也没看出其所体现出的潜质,这究竟算怎么回事?如今举止,形容成明君,也只能表达其资质的下限水平,简直有‘简襄威烈’的风采! “恐怕先时的赵简子与赵襄子也会受到大臣攻讦,只不过能够很好的解决矛盾,所以才成就一世雄名的吧。”缪丰年不知不觉走神,默念出心中的想法。 左列显然对赵从简这套说辞不悦。受到集体批评的他们,一时无法发作,带头闹事的首座席大臣面上无光,反手将宝剑直直插在地板上,也不甘示弱,强行顶撞到:“子骘也闻,长幼有序,宗族见安;天地分明,尊卑既定;为人守地之臣,当竭忠尽诚事其君,可冯义这小小仆奴,自称‘谨守职责’,实际却包藏祸心!意欲质疑我朝廷威仪,怎能不行惩教?”言罢,便自顾自地面朝门外,喘着粗气。 好乖张的说法!众人看在眼里,当众拔剑欲刺不成、且擅自行刑的做法,就这样被当事人含混过去了,不愧是尚武的赵氏王族,作风竟然如此蛮横! 赵从简也不愿过多纠缠,只看着地上无人扶持,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冯义幽幽出声:“郭开为相也需韩仓辅助,他的同党又是谁?何况奸相有春平君唱和,这样看来,若不继位,日后连我也会祸乱赵国社稷?” 此番发言阴冷侵髓,在场者无不尴尬。连今日的君主都带头自黑,那些宗室子弟日后又该如何自辩清白? 想来,那春平君身为才能耀眼的宗室,自然力压在场的宗室子弟;论及出身,若非被迫作为人质久居咸阳,这位嫡长子身为相邦兼太子,自然是过去被重点培养的接力对象,无可挑剔;若非谈到德行——即便在私德层面也无亏,但因邯郸方面不愿受秦国挟制而‘遗弃’春平君,产生另选其弟悼襄王嗣位新王的宗室内斗,也不会有后来春平君回国后的种种‘暗中作妖’行为。坊间甚至有流言称:时不时会提及秦赵同祖的嬴政,曾经在秦廷上放言,公然支持春平君重新夺回赵王宝座,重叙秦赵两国兄弟好和之谊,这也在暗中瓦解了不少赵国抗秦派的抵抗决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从偏堂里开始的宗室争锋已然落下帷幕。是时候该外姓忠臣们上场了!此时的赵哙悄悄用手顶住虞博言的履底,后者自然明白其意:是该接过话茬儿,为君上‘分忧’了。 “臣虞博言请君上见谅群臣唐突!既然都为兴复赵室着想,自然不存在天然的仇恨,请令诸位重新归席,且听冯义后话!任何人,胆敢再次犯上者,请押往郡府门外当街斩首示众,曝尸十日,以敬效尤!” 最贴近门外的肥食其听闻此话,赶忙穿过人群,搀扶起冯义。出身基层的老国丈对这位敢于点破困境的书生惺惺相惜,何况处于保护外孙以及自家的目的,也应该令其妥善完成后续发言。却见后者挥挥衣袖,颇有自尊地走到正堂中央,不待众人归位,即自顾自地开讲:“臣冯义自幼好文书礼仪之道,然则在赵国升官无望,才散尽家资,结交邯郸贵人,购得代郡一县为丞。岁月蹉跎,四十有六乃迁郡丞。然而边地尚武,文职多受排挤,今日有幸得遇诸王孙、大臣于此,是国不幸,然斯小臣之福;又见明君在上,方才斗胆进谏;不料言犹忤逆,搅扰诸贵人所图,遭受嘲辱,又加殴打;致使朝议受阻,国体大失。是臣不才,请贬官故县为丞,望大王恩准!”话音刚落,便往门外走去。 此时缪丰年回过神来,这厮竟然装完b就想走,还生上气了!可再寻常的朝堂,现在也是朝堂啊,岂能容这外臣放肆;尤其搅乱刚刚形成的新一轮议事高潮,若如其所愿,自己主持人的地位还保得住吗?因而立即以宦官特有的声音驳斥道:“站住!巧言如簧之徒!难道不怕头颅被悬挂在市场的高杆之上吗?居然还想讨一县为丞,今日,你若不说出所想,连庶民都别想当!” 右列大臣们纷纷回到席位上但并不跪坐,而是用犀利的目光注视,配合宦者令逼迫宗室子弟回归左列。公子骘回过头来,缓缓拔起佩剑按入鞘中,其余宗室也在强大的气场下,纷纷回席,傲娇地跪坐起来。郡尉见状,自作主张,狗腿地向同僚喊话:“大胆冯义,平日里屡屡卖弄才学,只因王都远在内地南疆、郡守亲近你才安然无恙,真以为我们这些武官代吏不想教训你吗!” 这下子,一只脚踏出门外驻停已久的冯义犹豫了,现在即使不为尊严,而替长期赏识他的郡守着想,今日也不得不吹出一番高论! 郡守看到反水的郡尉如此绝情,顿时急红了眼,也被迫开始抢白:“冯义,你真当逆臣吗!难道你们冯氏一族永远靠舌头祸乱赵国吗?” 赵从简如梦初醒,这冯义的祖先正是献给赵国韩地上党郡的冯亭,自家额外招来的正是‘亡国之饵’。想到这里,他悔不当初,生怕节骨眼上最终迎来新的祸国‘正论’——功效太强的药剂虽然能治病,毒性也会更大啊! 会议驶向了不可预知的未来,恍惚间每个人的视线都仿佛被拉长了:午后的日头虽然不甚毒辣,但斜阳照耀在冯义的身上,犹如被圣光笼罩的伟大人物,从面庞到身形轮廓一应不可直视。他的回头不能被明确分辨,脸上也看不清伤痕,然而,唇齿张合在光明下的阴影中,所传递出的语言信息却异常坚定。赵从简仿佛听到圣灵附在对方身上,全场新兴的焦点,一时间夺去了自己身为弥赛亚的荣耀。 “请君上恕臣无状!义以为,当今之要,在乎国体!自武灵王称王以降,英主扩地千里,开赵之新制。合农牧两利,成步骑虎狼之师。征讨四方,无往不利。世称上国者,唯秦楚赵三者而。而尤以吾国不因明刑役民、不因地广人众、唯以良将精兵著名当代。苟易国土于齐国善守之地,远诸国,无争雄,今日何致使亡国?衣胡服,驱娄烦、林胡、匈奴之行国种族于他处,可闻此三国今日败亡无存,民尽归赵?是在大河之南繁衍生息,再藉山川河流荒漠之险以据其地,固其本,广其众,时时翻山越河侵我边郡,犹欲复其故地而居,假边郡吏民不善守其土,诸胡朝归而夕牧,兴盛亦不过数年之功。此杂胡风俗之便,兴衰何速,所以成其造化。即中山入夏之国犹能复,此可为我深鉴之一; 然亦武灵王,老矣犹恋攻战杀伐,扩土于他国,不惜交从降胡,是益远背华夏之礼,去周公所为何远?昏庸老朽至极,自称主父,竟欲君临一国而御双王。国不堪贰,晋室先鉴不闻,是害贤公子章,弄权之弊。错爱吴娃而乱政,王后废立无常,如悼襄王故事,赵民不堪惠文王之后久矣!既都文明之地,又多胡虏之欲,贪他国土地,无胡夏之别,是终亡南国疆域因由。前长平之战又不鉴,失亡甚众,未修燕赵魏燕之交,终坐邯郸无他国之援而陷,实无悲怜可取之处。周礼不修,习胡之恶犹不自知,是别燕昭王变法之功,其国今日犹安,虽然南取齐而终失其地,然北击东胡诸部,扩地千里仍存无恙。此可为我深鉴之二; 赵王迁今受俘,见秦王政之明,灭韩而迁其王族,今日必不如市人所愿更立安平君为王,集吾国王族于宫室之间,所谓别宗民、绝乱作,备燕齐魏之后救,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故。料徙王族,不过旬月之间。昔楚亡其都,鄢郢在西,其人亡命奔国之东,在陈,在寿春,今日犹享其国,立宗庙社稷于新都,秦不能尽灭。此可为我深鉴之三; 见齐国之亡,七十二邑唯存其一,为燕有三年,斯赖齐民同仇敌忾,是借民心民欲、集贤士大夫合谋而复齐王室,观之最为可效,曰敬民,曰和士,曰行间用反,此可为我深鉴之四; 有此四鉴,臣大胆请奏,请召吏民共知即位之事,大典隆重宜显国家之威,不宜居一室之内,狭采廷臣集议而轻定国体;且请即代王位,比赵王,绝强秦阴邪之念;祀公子章于庙,别赵代之分;立武灵王为庙主,显赵代之亲;今起依王称,停王、君并行淆乱;且议赵王迁谥号,传赵诸地,假称其死,幼无子嗣,绝百姓祭祀追思之念;封诸臣领兵分驻西境,在雁门、云中、九原三郡之地,勿夺其职,使稍安而畏兵锋,不敢降秦,且杜匈奴南下、娄烦林胡渡河掠地之忧;遣轻骑出径扰秦师,立代王威号,广召勇士遗民投效;择使使燕国,晓唇亡齿寒之理,倡联姻之谊,共抗秦师;再使使魏国,通和好,叙三晋之谊,暗结同盟,议收容志士复韩之事,乱秦腹中领地;又使使楚国,重缔旧好,言南楚北代别周自立故事,推戴其王为上王,重任纵约长,伺机扰秦之南境;稍书信于秦,暂请休兵,假通好和,伪称先悼襄王遗命,欲效赵主父故事,立公子嘉为代王,为奸臣所阻,今王上王代,无欲图赵国故地,稍安秦忧,再待后图。十二事若能施行,吾国必能再兴!” 冯义的滔滔大论说完,满脸通红,斜阳也被云层遮住,‘灵光’消失不见。他的额头已经被汗珠占据,时不时汇聚成滴流到地上,浸湿了半片木板,水量之大,更像尿湿了裤裆。 “大胆书生,纠结虚伪的名义概念,我赵国就是被你这样矫情自饰的伪佞之徒坑害掉的!究竟是复兴赵国,还是复兴代国?难道还要让王族和宗室集体改氏啊,狗胆包天!”公子虔见自己雄辩无能,也缺乏深度思考的能力,果断盯着冯义建议的某些字眼抠起可能的疏漏来,企图再次压制外臣得势,使议事重新转到‘以宗室贵族为主的共和局面’这一既定意图上来。 而赵从简听完具备长期基层工作经历且在边疆任职的地方官员发言,树立起对国情的全面认知。但却很快陷入对另一个更为重要问题的思考: ‘人的固有观念,到底是如何僵化成型的?’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07章 郡府初分国柄:夜色星辰渐明 http://.biquxs.info/ 赵从简想起颇为经典的‘养鸡场的科学家’故事:一群火鸡每日都被定时投喂,迷信而浅薄的多数火鸡都认定,这是神明对自己照顾有加。而另一些并不堕于思考的鸡,在这种探究中逐渐形成‘火鸡族科学家’一职,他们并不沉迷进食,而是更关注机器对鸡食的投放流程。久而久之,这些聪明的科学家终于‘突破’蒙昧的常识,提出了一个伟大的定律——每天的6点、12点和18点都必然出现鸡食被投放到集体宿舍中。之后,这群科学家们又围绕这一条定律推导出不少衍生推论以及更多等待被证实的猜想,其中就包括‘进食与清水的投放规律与其对火鸡身体的健康’等重要发现,后来几乎所有火鸡都受益于此能茁壮成长,火鸡群众们对此很满意,并将进食的第一顺序让给了科学家们。直到感恩节来临,所有火鸡都没能成功‘渡劫’——并非食物中下了毒,而是他们见识到了闻所未闻的屠宰设备,就在科学家积极上前,准备好好观摩一番并提出新的理论成就时,灾难便发生了。首先受难的火鸡科学家们一并带走了‘种族智慧的结晶’;而后来的火鸡六神无主,挨个成为新机器的牺牲品;反倒是相机行事的极少数投机客冲出了新环境,成为一些人家的短期宠物,直到私宰降临;最有福气的自然是被公开释放的那一只,不因为任何原因,唯运气而已。 人在前途渺茫的时刻,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选择拥抱过去抗拒的保守习气,就比如宗室子弟,在目前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拼命扩大自己的权力,以宗室贵族共和保证统治阶层稳定,当然,也会象征性地给随同前来的外姓大臣们一些带肉渣的汤羹表示天下为公;外姓大臣们呢?自然希望能原本被郭开一党弄权的朝政普遍开放,成为中高层官僚与贵族共同的话语权表达场所,这也是他们愿意随同前来的必然原因,没人愿意当花瓶,自己也是痛心国政的忠诚,眼见韩王国灭亡后贵族基本安然无恙,再肯冒险创业,当然不是为或有或无的权力暴涨而起意;而参见代郡主要官员们目前的态度,自然也可想到雁门、云中、九原三郡地方官员们的态度:‘要开放不要专擅、进朝堂不留地方’,争取更为务实有效的、能保证自身前途与民众安定的新政,起码要能防备被失去赵廷中央威力压制的暴民推翻自身统治,甚至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接受秦军进驻而投降,毕竟蠢蠢欲动的胡人带来的普遍屠杀压力更恐怖! 究竟该如何平衡这三类人之间的力量与欲望,并照顾到那些看不见的民众生活,以及冯义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文武之争’呢?赵从简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办法——能直接对答出冯义积压已久的肺腑之言,绝非自己办得到的事情。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绝不能再容忍出现另一名巧舌如簧之徒展开表面上的反击:所谓一时想出的办法,从来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样子工程。 就在因烦躁情绪上升而引起膀胱涨大问题严重发酵时,自认为有资格出来打圆场的右首座席大臣虞博言开口了:“王上,臣听代丞冯义所言,亦有不少可取之处,然而事理未澄,过在无辩,臣请召诸郡守官,一应与会,十日后再行议事!此中时间,征诸郡兵共守代郡,绝秦兵侵境之危!” 听到会议要被继续扩大化,成为宗室、外姓大臣与地方官三方角力的战场,宗室子弟们纷纷坐不住席,直接驳斥起虞博言,丝毫不顾及他们在邯郸城中日夜串联时同仇敌忾的友谊。 赵从简也彻底恼火,打算直接‘喂饱’这群挑三拣四的宗室饿狼,大声喊道:“凡邯郸从行大臣,无论贵贱长幼,悉数拔为贵卿,彰公忠体国之念,大小罪过无论,非叛免死,不除爵位!上天与知,有违此誓,神灵共弃,甘遭灭国,为秦兵斩首,宗族戮尽!”随后不顾阻拦离开上席,示意缪丰年开道,并指了指下体,要求出恭,连一直站立的代丞都没顾及。 这时,仍旧不死心的私通着左三座席大臣大喊‘须厘定官爵再行散会’,赵从简的耐心直接消耗殆尽,回击道:“王位让于君,滚去发号施令!”众人被突如其来的撂挑甩得猝不及防,方才还窃喜获得极大允诺的右列大臣们,瞬间成为新王利益的坚定守护者。见公子畤竟欲强行拉扯王上,纷纷怒呵声讨,而明白过来君主大位就是烫手山芋的赵从简,依仗右列全体的摇旗助威,竟然仰起头,鼓足气力,伸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拍在那养尊处优的宽面头颅上,后者直接楞在原地。 这一掌,直接击碎了公子畤的私通上位梦:赵国有无数的宗室子弟,相当多的先王后嗣如今都沦为平民,侍候稼穑者大有人在。在礼法极为苛刻严密的时代,揪扯君王,至少要断手! 醒悟过来的公子畤,瞬间认清了局势,跪倒在地,而宗室集体也像被打蔫的冬菜,眼神中藏不住的失落。公子骘不愧是坐左首席的一等贵族,见风向不对,立即拔出插在地板上的宝剑,从公子畤之侧向其双手砍去,面部表情上丝毫看不出怜悯的神色。 赵从简立马予以制止:“方才赦灭死罪,此不得作忤逆视,休要施加刑罚。” 情况为之一变,公子骘首先拜倒在地,代替公子畤感激涕零地表示谢过王上宽恕,而右列大臣也强行牵动其他宗室子弟和代郡官员下拜,称赞王上英明。遭此变故恐吓的公子畤,则表示看不懂形势发展变化,瘫倒在地昏了过去。缪丰年见此情景,心中冷笑,暗许到:自己以后就彻底是王上的人了。 门外,天朗气清,太阳已有向西的征兆,与远处山峰之巅的祥云交相呼应,形成一幅边地特有、波澜壮阔的画面——在形成秩序之前,逃不过巨大的混乱,后人看来或许十分恢弘,但当事人无一不觉惊心动魄。今日的尊卑之议论,就算尘埃落定了。 十二位冉冉升起的明星,诞生于代地盆地中央,直抵塞外低垂的天空,未来将照耀在华夏文明北缘的每一名男女老幼的身上。夹杂着现代文明光辉折射的星辰,将会引导起人民形成怎样的‘新历史’? 在门外只得瞥见宦者令身影的时刻,这位内廷长官补上了非正式的最后一项朝会礼仪:“都散了吧,今日先这样,明日再来。”众人听闻,心中各有不同滋味,或不甘,或欣慰,但这就是王制时代的常态啊!比起被郭开联合春平君与内侍蒙蔽的大王迁,已经好过十倍了,起码现在能直接搭上话,还有无限可能,一切也都来得及。 而自觉做得有些过分的赵从简,此时手也有些颤抖:谁能想到权力的本质竟会是这种样子的呢?有形生于无形,而无形的力量来源又是如此玄妙,今日,竟被自己一个现代人运用的炉火纯青。 使威,使恩,王道之术,顺手时,还是很畅快的嘛。 于是他决定在尿崩的前一刻再次忍住片刻,折返回正堂门外,留下拨动被他召来的代郡官员命运的一句话:“代郡丞冯义卓有见识,即日起升任为郡守,原守臣明日听命,另有重用!” 在代郡府召开的赵国流亡朝廷第一届分权会议,就在强为的平静中落下帷幕。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08章 方榻醉卧行三人 http://.biquxs.info/ 赵从简四仰八叉地躺在加宽版睡榻上,舒舒服服享受着蔻儿和怜人在榻尾的足底按摩——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赵从简为自己制定了务实的人生新追求。 榻不够大?加一张!宦者令立马搜罗来另一张大小高度勉强类似的长榻,并列摆放后,人只要转个方向躺,就容得下两位女仆坐在床尾开展夜间工作啦; 手法不对劲?没关系,重要的是凌驾于hr和行政mm的那种心理畅快感,找补回场子才是正题; 女仆的名字太晦涩难懂?缪氏直接建议更名,奴仆就是这样,代号想换就换,何况她们之前的名字也是被收为奴婢后主人改掉的,若是不提,本名都快被她们自己忘记了。hr被赐名蔻儿,行政兼前台mm称作怜人,想想就有种娇弱感,配合自己这幅12岁模样的身躯,多么合适; 按摩时常两个时辰半,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种年代,怎么会有保障服务业工作者权益一说,自己要按多久就多久,想按哪里就按哪里。晚上不因郡守府人员拥挤而睡在柴房,两位婢女已不晓得有多么窃喜,而且是轮流洗了一遍澡、两次脚才被允许脱鞋上榻,侍奉君王呢!在一旁坐在榻边向自己汇报工作的缪宦者令,看得眼冒青烟——虽然同样被允许上榻,却没想到要和两个卑微的婢女一同,还无法发作,大大刺激了内廷长官的自尊心。 看着这滑稽场景的赵从简努力憋住猪笑声,自己可是凭实力在古代调整劳动关系的典范~待到缪丰年离开,赵从简连忙让两位女仆停下手艺活,这趟对适应贵族生活和树立亲近人员工作不成文规矩的按摩,着实有些过火,现在的脚底板,反而有些酸楚,啧啧。 缪氏在临走时,也看出了王上对这两名小婢子不一样的‘喜爱’,本是临时征集来的侍候奴仆,怎么可以这样迅速地爬到和自己同样亲近的高度?他委婉地提出要为王上补充些具有赵国王都附近女性普遍魅力的婢女前来侍奉,不管多难都会去做。却被大王伸手一挥:‘一切从简’推托去了。又听闻借口防备公子畤可能的家丁行刺,要求加强郡守府安全戒备,尤其要关好后堂大门,也为防止边地初冬冷风渐起吹出风寒来,两名小婢子更要彻底留下为王上暖脚! 这借口着实有些蹩足,毕竟,在缪丰年看来,现在的事态发展已不同于昨天:代地官僚的列席,令宗室和外姓大臣都无法做出过激举动;而会议上宗室集体要求的扩权,相比他们在邯郸时郁郁不得志的形象,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外姓大臣看到明君在位所燃起的希望和目前崇高的地位保证,完全有热情耳提面命日夜守卫王上,方才自己出去一趟,街角都是他们同来的族人在暗中站岗,今夜,就连自己都能安然酣睡一场。 明明就是一场各得其所的饕餮盛宴嘛。 而在时光飞逝的两个半时辰中,赵从简从宦者令口述的复盘会中理清楚未来的‘十二虎臣’姓名及来历。 左列宗室大臣: 左列宗室首座席大臣公子骘——孝成王庶子,长期在军中任职,因先王嫡子稀缺的缘故,有机会超越身份,接触到赵国的政治核心,在边地和内地都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但后期一直担任邯郸禁军长官,变相被闲置在侧,因此图谋逃离邯郸复兴王室,紧紧抓住施展自己抱负的最后机遇,更是代郡尉霍武的曾经的领导人; 左列宗室次座席大臣公子虔——惠文王庶子,资历在一十二位来代大臣中殊为耆老,曾经在孝成王一朝侍奉兄长极为尽心,被区别于其他众多惠文王庶子对待,是当时善舞长袖的显赫人物,后因被归国的春平君怀疑有参与废除自己继承赵王资格的密谋,设计排挤在外,成为门前冷落的失势公子,但上千户的封邑和经营获利,使得他能洞察局势,并交联虞博言,由二人牵头组织起这场救亡图存的复赵运动; 左列宗室三座席大臣公子畤——惠文王庶子,身为孝成王庶弟,自幼精通声色犬马,但也擅长观察人心,对武事卓有韬略,因此被收入皇宫卫士中,时常替孝成王行走民间,完成不可言说的各类事情,赵王的宠爱一直延续到侄子悼襄王时期,是负责大内安全的重要人物; 左列宗室四座席大臣公孙驼——惠文王庶孙,早早随家族去往边郡担任武职,骑射技能一流,深出长城外打击过匈奴力量,对游牧民族的习性了解颇多,早于李牧被征调回邯郸,长期担任邯郸禁军的教习都尉,在军中富有威信; 左列宗室五座席/尾席大臣公孙练——惠文王庶孙,自幼受其父积极培养,跟随文官学习政令与官僚日常工作,因此在家道衰落后亦然步步高升至下卿,是宗室子弟中不可多得的出色文官,精通赵氏族在各个时期的发展历程,时常受到赵王召见,为诸公子讲学,其后因不愿私通春平君,因此遭受排挤赋闲; 右列外姓大臣: 右列外姓首座席大臣虞博言——虞卿家族成员,身为赵国知名外姓之后,虞博言几乎完美继承了虞卿家族擅长外交辩才和幕后谋划的天分,但却因郭开与春平君联手打造的长期媚秦亲秦政策而不得重用,又因为孝成王之后的悼襄王与赵王迁天不假念,岁数都不存在中年老成的机会,因此被冷落一旁,只是在暗中结交忠义之人,以待天时之变; 右列外姓次座席大臣赵哙——赵武灵王前赵氏家主后裔,远出五服之外,血脉分散,故以平民身份入政,军功较为耀眼,但资历不深,是李牧手下的知名亲信校尉,为人忠勇可用,相对喜好声色犬马之乐; 右列外姓三座席大臣庞谟——名将庞煖侄孙,平日收集兵书,好与人议军事兵制长短,然则根基寻常,只能充任李牧帐下亲校,与赵哙相友好,逃离邯郸时凭借武力,击杀追兵无数; 右列外姓四席大臣李责——李牧之侄,在李牧被赵王迁下令自尽后,逃离军中,回到王族后裔的母家避难,有幸扮作佣仆躲过官吏搜捕,而城破后未被秦人搜捕,暗中联络赵哙,被后者劝说,一并带至代郡图谋复赵,并有意为伯父李牧平反; 右列外姓五座席大臣叔孙胜——血脉更是早已疏远的赵氏家主当政辅佐晋公室时期同宗后人,为人博闻强记,精于史学,虽然对兵法不甚精通,但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作为宫廷卫士长官侍奉王族; 右列外姓六座席大臣韩叡——与佞臣韩仓同出韩王族后裔,具体辈分为公孙,不同的是他是在韩王国灭亡后隐姓埋名逃离至赵国的,受前者同宗之谊举荐担任郭开丞相府辅官,但私下与虞博言交从甚笃,是位低调的中立型人才; 右列外姓七座席/尾席大臣肥食其——悼襄王故王后之父,时值赵廷内斗激烈,联姻外国的选择争议分歧巨大,因此以支持武灵王开展胡服骑射改革甚巨的没落贵族肥氏后裔女入宫为后,本为归化胡人的肥氏,此时已经几乎完全成为华夏文明的忠实信徒,但尚武的家族传统依旧保持不变,因此在成为外戚之前,肥食其担任信都檀台宫门尉,为出行宫游猎的先王询问得知其家世; 左偏列代郡官员: 左偏列代郡首座席地方官令狐倍成——任代郡守,晋国名卿令狐氏后裔,如今家族传承早已失考,但文武兼备的他在李牧率军南下救援邯郸时受其推荐,暂时担任代郡长官至今,数次成功抵抗匈奴与秦太原郡方向的试探性进攻; 左偏列代郡次座席地方官霍武——任代郡尉,凭借军功诸步累升至郡尉的典型赵国边郡武将,为人才干卓越但品行一般,攀附权贵的能力颇强,因此未被李牧带走,而是留下代郡辅佐令狐倍成主持日常工作,与同事的关系平平,对上谄媚而待下苛责; 左偏列代郡三座席/尾席地方官冯义——任代郡丞,本为修习儒家学问的赵国内地富家公子,受家族资助前往邯郸及鲁地求学,归国后学无所用,结交贵人而补缺来到代郡任职至今,白日里所为大放异彩,为诸大臣看重,有效遏制了宗室子弟的权欲无序扩展。 在听到那些最早可以追溯到赵公族时期的同宗属成员纷纷亮镜时,赵从简不禁感叹:古代还真是个穷不过三代的悲惨社会,倘若没有办法融入统治阶层主导的次序中,很快便会被抢占赖以生存的社会资源,遭受‘枝繁叶茂’大家族排斥,从而失去基本的生存机会。悲从中来的他感概着还是‘社会主义好’,哪怕是国外,也算得上现代文明光辉所照之地,不至于比没有义务教育概念存在的混战时期低。 谈到自己的身份,到底应当算作新晋为王的公子嘉,还是那个后世平凡如尘的小确幸普通人赵从简呢?赵从简并没有答案。又想到李牧带起的那一大批人马,令这个现在内心d丝心态爆棚的君王感到一些宽慰:对有些生存资源在手、又善于转化为长技傍身的当世人杰而言,作为顶级人才不仅能以才取功,进而依功证道,还能为身边的依附者们带来较为丰厚的回报,怎能不称之为成功呢? 心理重新顺畅的赵从简招呼起蔻儿和怜人吹灯拔蜡,两名女仆将他的幼嫩的脚掌捧在腹部就此躺下,赵从简也好好把握着后世梦中情人的小巧玲珑的脚掌玩起了挠痒痒,嬉笑声在黑暗中响起,兵荒马乱的一天就这样过去。 是时候该梦周公了,双手按在柔软修长的女仆双腿上心满意足的赵从简感受到世间温情的美好,沉沉睡去……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0章 翌日会郡臣:门外风波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清晨,纯属夜猫子习性的赵从简还是被早起的女仆搅醒了:每日都要忙上整天杂活的下人们,根本不敢偷懒休息。在非自然光照普遍缺乏的情况下,‘日出而作’是人类必然的习性。 周公后半夜并没有来。当女仆催促他尽快起床穿衣时,赵从简才想到,昨日里自己说过要召见代郡守的事——在动荡的变革中,见证了风云变幻莫测的郡守,失去官职的忐忑必然无以言表,想必天亮后不久就等在他的‘老巢’外了吧? 谨记周公教诲的赵从简打算礼贤下士一把,于是反向催促女仆为自己更衣,之后便叫来小厮,直奔郡守府门外。果不其然,担忧彻底失去官职的令狐倍成就与车夫等候在门外,此时模样还不甚着急。 赵从简径自走出,门口的仆役立即下拜招呼君主,坐在车上的令狐倍成听到动静,也下车跪拜王上。赵从简并不忙着扶起他,一路上闻着朝阳味道过来,整个人在没有梳洗的情况下不能完全清醒过来,此时来个长长的哈欠和懒腰,是再合适不过的举动。 令狐倍成依旧跪拜着,心中思绪万千,不知这位昨日叱诧风云的新王到底因为什么原因亲自出门迎接自己,此时又为何还不扶他起身。 赵从简悠悠地走到这位前郡守面前,对他轻声说到:“君为长者,此间更无六耳,可否稍解吾惑?”后者见宦者令并不在,于是抬头望向王上的下巴,略略皱起眉头,用余光打量着对方,揣摩上意,同时毕恭毕敬地说到:“小臣不知王上所问何事,如若清楚,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从简并不太爱吃这一套,于是单刀直入:“秦王是否有派遣使者劝降各位守臣?不知你们意下如何?欲迎我,迎秦?” 令狐倍成显然被这说法吓了一跳,因为秦国的使者的确来过代郡,但他并未告诉任何人,私通敌国,可是要被杀头的罪过!而事实却明摆着,邯郸沦陷的消息传来多日,谁也无法确定数次遭受秦军包围都城的情况下,哪天会有亡国之忧,早就各自打算后路了;且对自己这种独面匈奴与东胡侵扰的边郡外臣来说,手上兵力吃紧的情况下,无论哪一方境外势力都必须私下交好,否则轻见失官为民,重即家破人亡! 到底要不要如实交代呢?如今的新王作为明显不好糊弄的明君,不应如此;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随口盘问,自己也时常刑讯各县送来可疑细作用到这些手段。无论自己怎么回答,决定权都不在自己手中,唯一能保证的只有这条:作为外臣,他自己绝对有将这种暗中勾结限制在未来的无数种可能中,目前绝未施行任何一丝一毫的卖国政令! “王上,代郡地处四方交会之地,人员往来众多,眼多耳杂,治政不能尽善尽美,若有他人私语大王,请王上明示,臣一定回答明白!”富有情报工作天赋的令狐倍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强大的心理素质使他决意坚持到底,咬定青山不放,不管是否有新职位会授予自己,现在都不能掉以轻心。毕竟,逃亡到燕、秦、甚至匈奴,都是可接受的选择,并不耽误未来的前程,反而更有可能成为加分项! 赵从简见突发奇想并不能问出关键的信息,便换了幅态度,请求对方能带领自己食用些边郡早食。令狐倍成悬着的心旋即再次提起:城中可是真的有细作啊! 起码来自秦国方面渗透,自始至终都没断绝过!小到边郡的裘皮贩卖,大到良马驴驼的走私,甚至刻意的刺杀与破坏,连自己每年都要遇上一两次,何况王上这明晃晃的特大号肥鱼!他不假思索地回绝:“王上,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代郡人情复杂,敌国渗透严重,绝不能掉以轻心啊!城中美食,臣一定责人采购,送往府上,请王上切勿离开郡府!现在情况特殊,您就是赵国未来的希望!” 赵从简见机会来临,当即驳斥对方:“既有细作盈城,平日何其疏忽?余罪不问,本王只问你一句话,究竟是愿意降秦还是为赵尽忠?” 令狐倍成的脸同昨日一样,羞愤出酱色,除了昨日最开始使气请席的话,自己至今未能讲出一句对新王廷有用的建议,所谓‘另有任命’,多半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借机夺权而已。在代郡任职了半辈子,刀剑文书,哪一场不是水里火里趟过来,以命相搏得到的成就,真心不甘就这样让渡出去啊!当初闭关勿纳这些‘不速之客’,自己依旧能做个秦国燕国的郡守…… 令狐倍成此时倒是有心降秦了,只恨之前没有答应秦王信使的话,如今亡人们不仅‘反客为主’,甚至出现拿自己人头祭天的风险……好半晌后,看淡荣辱的令狐倍成终于憋出一句话:“臣为边人,世守代地,得李牧将军器重,不避籍属,充任代守至今,大王所欲解职,欲夺则夺,欲收则收,皆在大王一心之间。若问为赵忠否,易忠于秦,臣令狐倍成直言,国家丧殆如此,代人,唯为代地守其土!”说完便大汗淋漓,等待未知的责罚。 赵从简满意地笑了,这位旧代守并非能言善辩之人,却明于实务,远远不到舍弃的地步。当下为代地大小官吏做出夺权或让权,都是可以接受的,可最打紧的唯独还是需要听清他们的心里话。能被逼问到这种程度,回答应当就是其底线所在。 同时间,缪丰年着急忙慌地从郡守府中冲出,他不明白,明明自己预估好能睡个安稳觉,而一日晚起,那王上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赖床。现在居然还在‘私自’会见外臣! 垄断内廷与外朝官员间的联络通道,正是自己的权力来源,更何况对象是地方官员——倘若容许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大王能知道民间实情,自己的富贵权势又从何攫取?于是他既羞又恼地埋怨赵从简:“王上怎么能轻易出府?这城中想对您除之而后快的人可太多了,切记珍重王体啊!” 赵从简则大手一挥,叫他招呼令狐倍成一齐进府议事,笑呵呵地走进庭院;得到解围的前代守则瘫坐在地上,无望地看着宦者令吃惊懵懂的表情。 缪氏遂快步上前逼问:“大王方才与汝相问何事!”后者自顾自爬起来,冷漠地回复对方:“无它,独论忠诚为何物,仅此而已。” 聪明如缪氏,自然联想到昨日今时之事,随即迅速私计:只怕是被大王为难敲打了一番,如今我等‘鸠占鹊巢’,实情如此,王上立威不是怪事,只是这小娃娃太令人刮目相看,还有这番心机……这样尴尬的局面,不在场也好。便大度地挥手示意令狐倍成跟近,自踱步入郡府去也。 不多时,两人先后路过偏堂。令狐倍成望着自己曾经无数次背着手出入的一亩三分地,怀念起赵国还强盛时自己生杀大权在握的快乐时光——附郭‘都城’,可真是一件痛苦罪恶的事情!赵国啊赵国,你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呢?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1章 翌日会郡臣:偏堂会谋 http://.biquxs.info/ 赵从简随意地坐在偏堂中,注视着来人。这里比起正堂,地方狭小不少,但更适合少数人之间的密谈。路过的缪氏和令狐倍成被他高声拦截,折往偏堂中来。 “王上,是否将餐食按几搬来偏堂享用?都是臣精心准备的内地食物,就怕王上吃不惯代地的浆酪荤腥。”缪氏说罢,还特地瞥视同来的无职散官一眼,刻意鄙视着这些不通王廷礼仪的边人。 “如你所言”,赵从简一边应答,一边示意令狐倍成坐在离自己最近的座席上,并将自己的席子向其处靠近——这种跪坐姿势适应起来倒也不难,就是小腿部分特别酸楚,昨夜的感觉还不甚严重,今天看来,夜里得让女仆换小腿猛揉才够劲。 令狐倍成也不大客气,心中只想着能尽快结束会议,好准备物品,携带家眷投奔秦国去。赵从简并不知道这些,并没有纠缠对其忠诚的考验是否过关,在经过与贵族阶层的交手后,他意识到: 忠诚无非是弱者对强者的驯服程度,而实力是衡量强弱的唯一标准,没有任何必要强求忌惮的对象奉上忠诚——这样做,无非是在承认其实力。因此,赵从简直截了当地抛出当下急需解决的问题给令狐倍成:“依足下之见,应当如何分配大臣的官职呢?” 后者顷刻间诚惶诚恐:这明显是道送命题!世上有哪一个失势的臣子,有资格评价其他大臣的职务安排?何况这是一群比自己身份更高的权贵呢?不管怎么说,这都像是新一轮的试探;何况自己有意投靠强秦,此时不能说关系很微妙,就是无意义的纷争——权贵?哼,自己一辈子都没指望得上的那种事,何苦劳心费神,说些根本不可能准确的答案呢? 令狐倍成正襟危坐起来,敷衍道:“我听说圣人治国,依照百姓的教化程度,顺应他们的土俗,变更不良的习气,禁止蒙昧野蛮的做法,倡导尊重长者,爱护幼儿的美好行为,从道德上努力使青壮年的男丁安于生产,女性照顾家庭,这样才能使士大夫天然有向善廉洁之心,君子纷纷归附在国君的门下,整个国家虽然不能保证一定会富强,但安定绝对可以做到。 而如今,大王自内地迁移都城到边郡,就像流水重新回到高处的河道,使瀑布倒流,这事情令正常人无法想象。边地的民风愚顽蛮悍,为利益争夺常常大打出手,不见到官吏绝不停止;爱好名誉,任性使气,却也能为功勋为不畏生死,如此就是我们边郡官员所维持统治秩序安定的手段,尽一切可能团结能够团结的民众,即便有小的不轨,也往往视而不见,这些在内地遍地农夫的地方是不可能施行的。 前几十年间,我不断听闻有南下保卫国家的士卒寄来书信,他们的家人缺乏读书识字的能力,而书信自然也是士卒们请书吏代写的了。阅读其内容,无一不羡慕内地的繁华富饶,乞望能留在当地,并接走眷属享受美好的生活,但很少有能得偿所愿的;消息中也没有不抱怨内地百姓对他们歧视深重的倾诉:不准轻易捡拾柴火、路上无主的财物不能为强壮的人所占有、权贵的家丁都能随意呵斥一般的校尉,这些在边郡绝对不可想象!先王见内地侵凌比日严峻,所以才征调我辈子弟前往保卫都城,然而流血牺牲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却不见边郡士卒的地位有所提高。倘若不是内地的壮勇之士早已被征调大半,朝廷恐怕都想不到还有我们可以随意差遣吧。 现在代郡中的情况是这样的:每一条街巷中都有素幡白布挂在门外的人家,他们的父亲、丈夫或儿子,不是死在胡人的入侵中,就是去往太行山下后不见返回,后一种情况,不仅无法见到尸首,而且消息往往延迟数月才能得到,这怎么能不叫人心寒呢?官府给予的补偿,往往只有两匹马,或者三四头牛,遇到牲畜瘟疫大起的时候,得到的瘟马瘟牛很快便会病死,这样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而家人不知所踪。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为此绝户的人家在代地没有一半也有三成。据我所知,雁门、云中和九原郡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的郡县官吏都为此懊恼不已,毕竟边地的情形糜烂掉,胡人的弯刀和弓箭便会袭来,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余地,吏民只是被迫团结在一起,显得和谐罢了。 因为青壮年缺乏,这里的少年自成长起便缺乏长者的训诫,更加爱好横行不法,好一点的那些人,还知道畏惧比自己更加强大的人,坏一些的行事简直无法无天,丝毫不知道规矩的存在,即使显而易见的丧命之举也不畏惜。被收拘惩戒之后,听到刑期满不在乎,而要被征集到出征的队伍中,反而在为合法持械行凶而兴奋,摩拳擦掌。战场上虽然勇猛,可缺乏被军法约束戒心,回到营中,竟夜不能安分,常常半夜溜出去偷鸡摸狗,与驻地附近的妇人行奸,花光劫掠来的财物,进而被内地的农夫们嘲讽作‘边地来的野人’,难道开辟边郡的先王当时也抱有这样说辞吗?自贵族到百姓,出征时都身穿类似胡人的衣服便于作战,回到郡中才换下裘袄,是边人真的缺乏基本的礼仪观念吗?这完全是内地的民众对边地艰苦的生活环境不甚了解的缘故,凡是富有一石粮、多出一只羊的人家,都要轻蔑不善经营、积累财富的邻居,骄慢地认为自己更有能力,有资格从上天的给予中得到更多。而遇到灾难而贫困时,没有不嚎啕大哭乞求里邑近邻施舍的,为什么要这样夸张边地与内地之间的民风差异呢?我能想到的,大概是那些身揣玉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的王都贵族们,只有他们具备引领民众风气的能力,然而却任性妄为,缺乏贵族的担当。 大王今日问我如何安排这些贵人们的职务,我不敢谬言妄断,但请多多考虑边郡的实情,拔擢边郡的人才,不要让百姓再被随意征调、轻易间就受压榨了,赵国现在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一定要和谐百姓,安抚士人,爱护丁卒,不要因为他们粗鄙浅陋而厌恶,继续顽固地亲近那些擅长伪装和讨好人心的内地贵族与辩才!真正肯俯首受人驱使的,不都是穷困淳朴的民众吗?哪里听说过有让富贵的人家轻易听从大人调遣的道理,往往以聚敛的财物贿赂大人辈就能免去代役和出征,整天坐在郡中,背忘君父和国家,缺乏礼义廉耻的教诲。 如果执意要求说得再浅显一些,臣下以为,既然不得已身处边地,就请按照边地的习俗推行政策,少考虑那些虚浮不实的教化,暗地里却不过是盘剥百姓的诡诈伎俩;追念武灵王与公子章的功绩,为他们立碑树德,使边人都知道大王有意重新融入困苦的民众中,与大家一道兴复万民的国家!重新考虑那些便于实施的旧法令,去除后来弊政的影响,简化百姓寻求庇护的流程,布施穷困无倚的老者,限制权贵的影响力再度膨胀,将维护王在民间的声誉看作最重要的事,这样起码能保住代郡,时时都有寻求恢复对内地统治的机会存在。” 赵从简明里暗里听得满是讽刺韵味,而又贴近民间的实际,着实有贤士大夫的风范,这才是真正可以信赖的边地官员啊,言犹逆耳,但良药终究是苦口的才对。望着小厮们早已端来的案几,桌面上新加的羊肉与瘦壮的豚肉,一看就是野味——缪氏看出王上能力后,连进食都丰富了起来。可此时的赵从简心中泛起苦水,并没有心情下咽,现代社会里,什么样条件的物质生活,没有被民众见过呢? 思索再三,留下这样的官员在身边,基本能保证实际的劝谏不断,时刻捕捉到民间真实人情的动向,还是大有裨益的。只是昨日怎么没见到他发表言论?还以为是个巨大的闷葫芦呢,却不成想李牧的眼光果然精准,只可惜,没有机会与这位良将会面了——阴阳两隔,莫不是人间最痛苦的存在。 赵从简示意对方一起进食,看到进言没有得到批评,且得到如此平易近人的对待,令狐倍成一时间摸不准到底应不应该离开代郡,恐怕还是得视自己的新官职而定了。 ‘究竟授予对方什么样的职务好呢?’赵从简也颇为纠结,毕竟这只是昨日的一句口头承诺,现在想来,竟一时没有主意。随手拿起肉片因为切得过薄,中间竟然掉下一块在桌面上,望着空洞洞如同玉璧的肉片,他想起现代大城市的发展特点:在人口聚集、商业繁荣的地带,刻意剥离出一块狭小但重要的地盘作为市辖区,虽然在面积上远逊于外县,但实际经济效益与产出却绝不如此。 “令狐氏,本王现在授予你为内史,在诸郡守之上,公卿之下,你意为如何?”令狐倍成面露迷惑,难道内地不是尽数沦陷了吗?难道要让自己去太行山下送死?这也太过分了吧!但也不好当面拒绝,毕竟,如果有燕、齐、楚、魏的共同出兵,收复内地,自己的官职坐实也未可知啊。后者试探性地询问道:“王上,臣并无内地任职经验,如何堪当如此大任?况且具体到哪里就职呢?” 赵从简听到自己的话生出歧意,当即解释:“不是去内地,而是将代郡治地的代县与接壤的几个县划出,作为内史辖地,与代郡守一道在代县中办公署理政事,未来这里将会有很多的外来人口集中在新都附近,这样方便区分管辖。” “王上的意思是,臣可以继续留下代地,而且不用在担忧戎胡入侵的事情了吗?”令狐倍成听到自己被明升暗降,但没准能更加亲近朝廷,便放下心来,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当即叩首拜谢王上。 安顿好令狐倍成,赵从简又想起冯义所提及的建议,打算具体与未来的首都市长探讨一下新朝廷的未来组建工作,接着询问道:“据你以为,冯义所说的称呼代王号,是否是一件好事?” 却见内史令狐倍成面露不祥:“王上,恕臣直言,更王号为代不仅是吸聚代郡人心的举措,还很可能是不得已的事。”赵从简听出话里有话,不解地反问:“难道这种事上本王连选择权利都没有了吗?” “当然不是,只是做事,要考虑实际情形,如今燕、齐、楚、魏能够坐视邯郸沦陷而不救援,内地很可能无法再收回了;而失去内地,西边的雁门、云中、九原三郡,即使不遭受秦国攻击而丧没,也有很大概率被匈奴南下入侵蚕食,在胡人的扩张中湮灭无闻!”令狐倍成忧心忡忡的面容使赵从简暗暗吃了一惊:“难道之前内地无力支援边郡,边郡不也能自我保全吗?怎么现在就吃力了?” “王上啊,匈奴忌惮的是李牧,是强大且拥有内地千里沃野的完整赵国,可如今的赵国,绝对没有这些可以倚凭的加持了,就连各郡的男丁都没有超过2万的,只是凭借地理与防守的优势,勉强维持多年经营,如何应对拥有十余万部众、来去自由且‘野心与胆量’双双膨胀起来的匈奴人啊!”令狐倍成痛心疾首地说,“为了保卫邯郸,边郡早已献出了七成以上的人力了!往来机动的能力也要建立在军队存在的基础上啊!如今士卒丧尽,不能北归驱逐众多胡人,当然边地危亡了啊……” 赵从简不由得失神掉落双箸,看来,人力池都快被掏干了!天杀的贱妾子狗迁!难道自己真的要做亡国之主,关押在关中不知名的十八线小县城中,被监视居住、抑郁而终吗?这也太绝望了!壮丁不像粮食,种下当年就能收获啊! 尴尬的沉默过后,赵从简稳了稳心志,郑重其事地嘱托令狐倍成,要修建起一座被赵襄子袭杀的前代王衣冠冢,派人清扫祭祀前代代王陵墓,以示尊重。令狐倍成不敢再与王同案就食,听到有德之君的话后,高兴地拜别回家与家人庆祝自己的新身份去了。 然而就在出门前,赵从简冷不丁冒出最后一道送命题:“令狐氏啊,你愿意做赵官,还是秦官呢?” 令狐倍成本想装作没有听见,但显然他不可能是真的耳背。转过身纠结好大一会,他犹豫着回复:“王上,秦国的官吏从上到下都精通法律,研习细则,并以此为能,在君主贤明的时候,他们自身比任何国家的官僚都要奉公守法,下班就回家,少有敢参加聚饮的,唯恐大言被同僚捕获,成为自己失官丧命的不幸开始;但对官员来讲,无论扬名还是谋利,秦国都不是好的选择,人富贵之后自然有彰显自身的表达欲,而秦国对所有奢华与自由的呈现都集中在都城之中,并不为外地的国民所知晓,外地的民众因愚昧而自得,并不觉得痛苦,官员却有幸见过那些美好的生活,内心的冲动终归是抑制不住的。身在赵国,我自觉很快乐,如果能保有一定的富贵,成就像李牧将军那样功绩,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这番俗气而不失真诚的表达,赵从简的心中反而很舒畅。君臣再度拜别,早会就这样完美结束。 躲在门后的缪氏‘巧遇’新内史并施以祝贺,后者再看宦者令,也顺眼很多——这以后,双方可就是在同一口汤锅里抡大勺的‘亲兄弟’呢。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2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http://.biquxs.info/ 长夜星空澄明如海,满天星辰中,那些明亮耀人的光点,自然会对比出晦暗无光者的悲伤。 公子骘在与会后,自感所行乖张,已经背离宗室集体利益,于是回到暂住地后便悄悄换上下人的衣服,带着二名随自从后门溜出,赶往公子虔处。待他也从公子虔住处后门叩响,却发现小小的庭院内人声鼎沸,寂于一瞬之间——门是不该响的,他也不受欢迎。 好半天,才有来人开门,挡在门内的正是公子虔本人,满脸深沉夹杂打量。公子骘令随从逗留在门外警戒,自己厚着脸皮挤进门,伸手便要搀虔同进,仿佛这儿才是他的住处,虔反而更像名客人。老宗室既不缩手,也不伸展,就这样尴尬地同行,脚步的节奏都不能统一。至于其余的三位公子,也都在屋内会聚——这是他进门后才发现的。 大事不妙!自己终归晚来一步:逃代的惠文王诸子孙,对集会压根没有避人耳目的想法;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抬着昏迷中的公子畤便回到了虔住处。自己刻意回避的做法实在太多余,散会时,就应该与宗室一起走,这样待会的解释,效果还更好些。 “你来了,骘。”公孙驼厌恶地望着他,颇有轻慢的意味,作为曾经的军中同僚,不屑与反感被他毫无顾忌地抖露出来,赵军的习俗即如此。随即驼又‘问安’道:“晚饭吃得还安稳吗?” 公子骘望着昔日禁军中享有声望的后辈,军旅出身的他也勇敢地迎上那冰火交融的目光,对视良久,不能作答。 “真没想到堂兄是这样的人,临机决断,果然不同凡响,堪有大将风采。”公孙练打破沉寂,讥讽得不温不火,公子骘继续忍受着,脸上的肌肉被皱纹绷紧,阵阵抽搐。 “世侄,白日里,你当真要斩去我双手?”公子畤看着火炉怅然,丝毫不给彼此对视的机会。 公子骘顶住压力笼统回应堂中众人:“我……伯父,你是知道我的,为了大赵,王上他做的没错!” “王上做没做错与你何干?休要指东打西,当初我讲一个十二岁的孩童能有哪般见识,最先应和的也是你!若非你当初出入宫禁,对挟新君出宫用力颇多的份上,即使今日驼坐上座,我也是答应的!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堂叔吗?”公子畤明显不甘受白日的羞辱,忽然激动道:“合着你们全在做好人,到头来只有我一个失礼的偏支子儿!” “叔伯这是怎么说的!我们都在当场见证,倘若不行,就反了……”公孙驼为这群庶生子孙愤慨道,但又不敢真的说出那句谋逆之言,毕竟在场的确有‘不忠’于宗室利益者,而面对出身不嘉的众人,如今还不算太差:接下来如何凝聚好宗室这股力量,才是正题。 公子虔眼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扶住气血上头而踉跄的畤,偏着脑袋传来疑问:“骘啊,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我全在为既能保卫赵国、又能实现彼此抱负!”公子骘已然明了大势已去,自己不会再是初来代地位列上座席的权宜之计。“多少年了!我们公族大夫都被压制在地上,每次对外扩张的胜利,都变成外姓大夫的食禄邑,就连边地的武士都能封功晋爵!可我们这些庶子又有什么长进?既非嫡生,本该努力进取;可进取到最后,还不是变成外战的忠骨?何曾像客卿一样位列高堂!是我们不配吗?就因为是庶生,注定要分出宗室之外自立门户,那些外姓无论如何都是嫡出封君们平衡我们的手段,除了四处漏风的军营,还有多少显赫的地方有我们的踪迹?就算是军营的威武也不过浮于表面。虔,不记得你门前车水马龙时的快意人生了吗?难道你纯为一心复赵才来代地!畤,追随先王时,你所行可曾如此无理过?驼,邯郸的繁华,岂是你在塞外所能得到的,自南下抗秦,你真的背忘掉干净边地的苦寒?练,你为诸公子授学时,心中对王宫的富丽堂皇没有丝毫波澜?”公子骘本想继续大喊下去,可顾及堂外的族人继续听到这些豪言心生它念,及时收住喉咙。 公子畤此时已完全恢复往日的‘神勇’,心心念念起自己彀中的王座,悲从中来,化耻辱为动力,直接踢翻了火盆,狂叫一阵子,仿佛众人都亏欠他,天大的委屈现在全聚在身上——那天公子虔推开家门的场景,他历历在目,虔所言赵国安危所系,仿佛就在自己这位后辈身上。谁承想当初那些场面话,后来竟发展成妄图僭越的心病,痴狂到今日这般地步。那十二岁小童可为,如何自己不得为?苟非骘从中作梗,一齐来代,自接出废太子嘉再暗下黑手,自己也会是王位强有力的竞争者!毕竟,惠文王后裔中,唯独自己武略、血统兼论双双见长,那国君之尊,概莫能出手中。 吼到癫狂时,畤恍惚间梦见诸位先王前来安抚,自他以上,宗室平等,其下众人,等级分明! 只可惜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气血不足的畤再度陷入昏迷,醒来已是次日清晨。许是诸先王见他背负责任太过深重,不忍见其被时势击垮。至于夜间会晤的后续,没人清楚具体怎样收尾的,但可以肯定,在公子骘出门的那一刻,深秋晚风卷落叶也挡不住堂外宗族众人的热切恭迎——那些对时局精确的阐述以及高风亮节的作派,一概被众人收入两耳间,脑补出白日朝堂上伟岸的激辩雄士形象,由此确立下在宗室来人心中难以动摇的地位。以至于其余三位还能活动的公子,都成为其陪衬。 大义?有被他装到。竟无话可讲。 与此同时,外姓大臣也低调汇聚在虞博言的家中,密谋一直持续至深夜才停止。相比略为志大才疏、偏任重武事的宗室子弟们,外姓者发展的道路一直都很清晰:通过长期对内政外交的确切掌控,以图把握赵国未来与自身命运,二者通常密不可分,一旦出现危机,自然会产生当下的迁乱窘迫。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3章 花园漫步 http://.biquxs.info/ 心情烦躁的赵从简并未吃饭,而在郡府中漫无目的闲逛着。看上去并不宽阔的郡守府,内里却别有洞天:实际用来分工的庭院极多,在关外,这种房子明显属于几百里才有一座的气派建筑。三转两转,还真找到一处花圃,旁边还有座小山丘,约摸两人高,看样子,像是用来观察附近情形的。‘倒是个不错的瞭望台,用来侦测敌情,再好不过。’他心想,既然无法出门,不妨上去看看,周边房屋布局到底怎样,便直接登上去: 只见天朗气清,云层压在头顶上,无论是太行山下还是南海鲲城,立体层面都远比这里开阔;在视野未及尽头处,赫然矗立着四堵‘高墙’垄断极远视界——那是代县县城的城墙,作为郡守府驻地和边防重镇的缘故,规格貌似能比拟王都,只是全城的规模并未摊出多大,方圆不到三里而已;远处不时响起杀猪宰羊的禽兽嚎叫声——当下时间段正是城门开禁、近郊的肉畜养殖户驱赶牲口到城中肉铺的时刻,一早屠宰便迅速分割,清晨的寒凉能有效抑制刀口上细菌带来的滋生,叫卖一直到黄昏前收摊为止,如此形成县城周而复始的一日。 这里不存在过于热烈的叫卖声,作为现代人的赵从简听得一愣一愣,配合仍然会响起的鸡鸣,他不由联想到自己与代郡共同的命运:六年后,几乎是必然的,这里就会沦陷;其余三边郡则被无从记载的匈奴早早侵占;自己无处可逃,最终被俘走,或系在囚车中,或和其他抵抗分子一样串在长绳上驱往咸阳。或许这个时间点,赵王迁已经上路了吧?旁边的大臣不时嘲讽: “就连做囚犯,这王的待遇,都好过我们这些步行的贵族呵;” “说什么呢,王的囚车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我们只是被冤枉陪罪啊!” “哈哈哈~” “这贱妾所生的野种,终究比不上正妻肚皮争气,要是当时选公子嘉即位,没准我们就能看着咸阳被合纵联军攻破啦!” “要我说,从孝成王到悼襄王,这俩父子都是昏君,前者招致长平大败,后者直接抢个寡居的妾,生下赵迁这么个野种;当初就应该让春平君顺利回国继位!后来也不会生出这些招致亡国的破事!” “这话没错啊,那嬴政不也是从邯郸出去的质子嘛,怎么就保证得那秦国社稷兴旺?春平君啊春平君,苍天不开眼,有意亡我赵人啊。” “快住嘴吧!一个没继承王位的畜牲就能里应外合出卖国家?比起齐国的孟尝君又好得到哪里去?我看这赵国,迟早要完!等到了咸阳,老子第一个效忠秦王!” …… 这些都是可想而知的气话——在秦军押送上流社会的赵囚去往咸阳的最初几日,类似的话题会越来越大胆,直至被旅途枯燥而消磨殆尽,变成零星发生、对看守押送人员普遍地讨好,只为能乞求活下去,再无人问津赵王迁的命运。 不出意外,这也将会是赵从简的命运,整个流亡政权是很难回到邯郸的。心力不堪的他望着府外出神,精神过度内耗使人无力进行下一步的思考。那个誓言要做‘胜天半子’的男人呢?到哪去了? 慌神间,小山丘下传来姑娘们悦耳的说笑声,原来是蔻儿和怜人到花圃做事,打算搬动些花花草草装点府上各处:大概出自缪氏的主意,期待新君能放松心情并振作起来,这对未来的王廷很重要。望不识愁滋味的下人们,赵从简也放松了不少——不同阶级身份的人各有忧愁,但下等人总归容易被满足。自己呢?如果能真的做好一名王者,自然不用发愁这些事。全怪王室无能,继承资源不足吧!不再emo的他跳下山丘,吓了两位女仆一跳,尖叫起来,尔后发现是王,又迅速拜伏在地请罪。 “恕你们无罪,起来陪我聊聊天。”赵从简就近坐在大青石上,两位女仆则站在一边大眼瞪小眼,只道不识聊天为何物。前者不纠结如何解释现代词汇,单刀直入询问起对方为何会变成大户人家的奴仆——这件事赵从简思索很多次,但每每到嘴边都有旁的事分神,一直没开口提及。尽管他始终对酷似现代社会前同事的两位婢女本能地不满,然而多次亲密无间的按摩休闲后,肢体上善意的接触使得他心灵深处多少软化下来,未来世界最基本的同情能力还在有效发挥中,在等级森严的古代,这项看不见的实力恰恰是赵从简不可多得的财富,只是现在的他并不自知。 这一问不要紧,却牵扯出邯郸沦陷的关键原因:天灾! 据两位婢女所说,在三年前,代地大动,规模之烈,地上竟迸出条几十公里长的口子,最宽处要走上百步才能跨越,自己的父母家就是在那会破产流亡,成为雇农的。当时她们年龄尚小,不能从事重体力的生产,只得在主家为奴婢,照顾其家人起居。然而冬天逢胡人趁机南下大肆劫掠,本就困顿的生活,更致使主家剩下的牛羊散失殆尽,自己也被迫转卖到郡中更有权势的人家。至于父母,更是因郡中储藏粮食不济,被迫南下乞讨去了,再也不曾北归,从此不再能见面。至于新的主家,虽然不那么刻薄寡恩,但因佳人年少,渐渐出落得有几分姿色,平日里家中男丁免不得前来骚扰,日夜都要防备,主母更因此常置气在她们身上,虽然所寄宿的高门大户不同,但沦落经历总是相似的。前些日子听到有南面贵人前来代地,急需奴仆服侍,这才被连忙打发来此,哪成想竟然是平日威严堂皇的郡守府,更不曾想到自己要侍候的竟然是君王…… 赵从简听完,不禁悲伤起这对小姐妹,又追问她们:“当时的代地有多少人家都出了事?流亡去多少人丁?”蔻儿只说不知,怜人的答复则聪明许多:“那地动虽然惊天彻地,好似土龙出世,但并没多震在城中。虽然房倒屋塌,人也不曾当下就被砸没掉,只怪伤的残的缺医少药,陆续没了些,剩下的熬不过牛羊产业都消散不少,唯恐荒年无依,卖房卖地的,都去了外地,边境的关卡止都止不住,去秦的少,去燕的多些罢了。自己父母一没财力,二来刚好在地动最厉害的地方,不得不变卖家人。” 这倒才像实话,古代哪有那么多集中居住的人家?地震这种大灾来了,破坏力远不及水旱蝗瘟。“那么郡中倒地的无主之尸多吗?最后如何收殓起来的?”赵从简想起可能的瘟疫与灾后处理,好奇道古人的智慧。这下蔻儿发言积极了:“王上何时见过无主的孤人有被及时收容的?大抵放在路边罢了,任由豺狼狐鹰分散叼去,不消多日也就没了,身上丝丝缕缕的都不全,哪有什么全模全样的人骨能分得清?就连现在的城外,走一里都见得到多架骨骸,早已没人收敛得了。单人行的,遇见野兽,箭术差的多半人也要没。” 轮到赵从简骇然起来,‘呀’得一声刚出口,头脑里发热,眼前昏懵懵黑下天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小半晌儿才缓过神,晓得自己真的穿越回古代,而这些正是古人经历的日常。所谓和平安逸与美好,不过是生产力大大提高之后才有的‘乌托邦式社会’。脚底满是寒凉地气沁透汗液的不适感,这个王,当得着实窝囊些。缓过神来的赵从简看着两脸淡然的婢女,冷不丁地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他在当下压抑的氛围中,苦中作乐地打趣道:“你们可曾让那两户大姓人家的男丁得手了?” 蔻儿和怜人先作疑惑状,后满脸娇羞地看着转头看向身后的花圃,娇羞地回答道:“王上,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那些事情嘛~” 赵从简听罢,自顾自叹息走向花圃中,本该满身汗液的他除却脚丫,身上早已被代地呼啸的凉风吹干,细密的盐粒子干黏在脸上和衣裤里,对生活又平白增添了层感悟。再度回望那对佳人,正是同不多的花朵一般美好的微笑,怀抱着生活变得消停后心理的善意,在纯净蓝天下自然又自然。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4章 车马疾行 http://.biquxs.info/ 午后的气温炙烈煞人,城民都尽量躲在家中阴凉处消热,却挡不住雍城蕲年宫意外的躁动——随着来自咸阳的信使快马加鞭入宫,半个时辰不到,后门悄然开启。一小队车马小心走出,轻轻踏破街巷早已清道后的肃静。在城中时还算悠闲行进的编队,出城三里远才疾驰开来,尘土大作,吓得不知情的民众纷纷避让在道路两边。好在关中的秦民驯服已久,对公门人士此类肆无忌惮的行为见怪不怪,故并未出现踩踏事故。 众人奔赴往咸阳方向,轻装便服的秦王嬴政此时正扯严帘巾,尽量平躺在狭小的马车中,预防刺客袭击;随着车身动荡,秦王的心神也起伏不定,思路被多次打断;野外的官道新近休整过,虽然草草而为、只为这次临时的王驾非年非节幸至旧都,也足够应对上千人往来平坦通行的破坏;秋老虎的威力在白日还算不得嚣张,反倒恰好舒缓骏马奔跑时的劳累——不及汗水完全渗出,即挥发在长风中,化作大牲口独有的“雄风”。 之前车队准备的空档,信使一溜烟沿着大道返回咸阳城,沿途驿站因此得知消息,严阵以待应对可能的大批马匹换乘。但一行人并未驶进其中,而是多次短暂休整后继续行进。约摸两个时辰,在太阳还完全垂在西边天空中,车队驶入骊山下的新行宫:这是韩王国被灭后,嬴政采纳众多被俘的韩王室高级工匠意见,于一年前兴建的韩风特色消暑宫殿,虽然占地不多,但内在造型颇别致,且隐于山间,又兼备温泉室在内,因此成为嬴政去年夏天最长久的居处。 至于韩亡国遭遇灭亡后,心有不甘的狂热复国遗民多次潜入咸阳城进行破坏。因王宫面积太过宽广,常有防备不及的时刻,自从转移到更方便防守与戒备的行宫,嬴政的个人安全反而提高不少。不过这并非车队未返回咸阳城的原因:信使所行异路与此有关,两路人专程为国尉卫缭出城密会而为,这样可以更好避开攻赵前线第一手消息在不日泄露前高层的内部准备,防范赵国各处属地集体进入自行暴动波澜——如果真有那样群龙无首而燕、齐有机可乘的事情发生,秦军被驱逐出邯郸也在数月之间,八年全力击赵,难免前功尽弃。 也是从去年起,这位初尝灭人国家快感的雄主不得不开始设立规矩,禁止非亲信的大臣得到自己的行踪,而他也的确不再长期居住在都城内,而是与选拔来的韩人宫女呆在她们‘故国’韵味的离宫,美其名曰:“缓解这些美人的思乡之情。” 这种杀人诛心的把戏在历代帝王中丝毫不算罕见,对那些心怀唯我独尊的霸主来说,这类开支不菲的小把戏,反而是其缓解自身长期遭受精神高压的必备玩意儿,在扫平众多内外敌人之后,孤寂且自大、躁动与不安与日俱增。将故敌拟化为容颜淑丽的女子留在身边,既是敌人永远臣服的象征,更可看成活体的功勋。如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对夷狄的戎王来说,身体力行推崇占人领地、淫辱对方首领的妻女会是如此无比重要的大事。 义渠和乌氏等戎狄酋长每年前来觐见,都会收获秦王赏赐的宫女,不仅姿色远超本族妇人,而且礼仪完备,颇受这些事业成功、自我陶醉的老男人喜爱;在秦国边地开战牧业特色经济与戒备为一体的酋长们,当然选出自服从秦君、易于掌控的胡中豪族,乐于笑纳此种好意,眼神往往当庭流露出不识教育者特有的邪念。 要论到最好的那批韩人宫女,肯定留在咸阳王宫中,作为等级秩序最明确的体现。从中分流出乖巧温驯者,才有条件到城外离宫中较自由地驻留。对这所宫殿,嬴政最初的设想并未有发展成后来的阿房宫那么大,仅仅是帝王以及将相普遍意识中想隔绝繁杂的人际关系、人为制造宁静与‘自我隔绝政治’示意的‘野舍’。毕竟受限于战国时代频繁对抗而要考虑的国力水平,这些最初的离宫并不会多么富丽堂皇,只是后来逐渐获得机会,才扩充起庞大的规模甚至于重建,以至产生众多硬性受供养需求,附生出成千上万的民户在旁定居,甚至独立发展为新的城市。 嬴政对这所紧贴秦岭的离宫有别样称呼,但它的正名并没有立匾明示在正门门楣——寒凉宫。这种低调的举措使得官僚和民间只能以骊山宫模糊称呼,这种不起眼的说法开始并不受嬴政本人待见,但后来袭击增多,也便默认下这低调的举措。‘寒’通韩,凉仅仅用来配合形容骊山山阴面的气候特征。比起其曾祖父昭襄王为纪念平定西周国、仿照西周国都城所在地洛阳修筑在泾水以北的乾阳宫,两所离宫虽然都有避暑功能,但内涵大不相同。小小的西周公国灭亡,怎么能比得上自己攻克劲韩的功绩?这项与先辈暗自较劲的举措,当然算不得儿戏,可比起大肆吞地的昭襄王,嬴政自觉如今能彻底攻灭一国,不可同日而语;假以时日,荡平崤山以东,功绩自然不止有媲美高祖那么简单。 就在那副尚且精健的青年身躯完全浸没在温泉中,荡出一地水花时,咸阳城东门也刚好驰出国尉府上舍人所管理的公用车马。同样不甚显眼的队伍,悄然绕行半个咸阳南郊,最终在太阳落山前,及时赶到寒凉宫。 晚间的秋风终于萧瑟起来,卷起黄绿相间的片片落叶飞舞在乡野间各处,而骊山山麓乘着山顶降下的凉意,与关中平原中横行的河谷峡风混乱在山前地带,阴肃的秦廷武士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卫缭的正前方是落日红阳与晚霞,而眼前只有黯淡无光的骊山阴面。这个自己被迫效忠着的国家,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举措,最终又会驰往何方?自己已多年掌握着山东各国的命运,而现如今,依旧没有成就新一代周公的可能;就当下自身定位而言,等待自己的未来,最好,也不过是擅长阴谋的姜太公下场。 灭亡他国社稷或许是种错误,极为损伤阴德,但从韩王国覆灭开始,卫缭已经停不下来了。他走下车哈出阵阵白雾,和带来的马一样被冷风刺激着鼻腔。由武士叩门接引入寂静的寒凉宫。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5章 谜缭子 http://.biquxs.info/ 秦王卧房中女子的嬉笑声戛然而止,匆忙裹好衣裳的宫人们纷纷退出房间外,快步离开,有的春色满园未及阖上,被来人看在眼里,还似诱非诱地投来嗔怒的对视。卫缭默默屏息,尽量使自己不被过道中的香风感染——所谓香气基本不会出自这些宫人本身的体味,而是日常所用各种香粉不断所成,至于秦王逗留此宫数月的事情,卫缭心中大致有数,不然按照宫禁中用度均需定量配给的原则,在没有王驾幸临的前提下,这些宫人很难有积存的妆点之物。至于香本身,卫缭并不过敏,甚至作为世间欲望实体化的精华,功成名就后的他也很喜欢主动给家中妇女购买,尽管用在她人身上,最终愉悦的还会是自己,个中道理还是很容易想通的;何况女子与香味的结合,莫过世间大丈夫最美好的放松剂,上好的香粉,温柔乡的魅力都要因其提高数倍。 但现在,绝不是这味道应该传来的时候。 虽然些许来不及止住的香气充斥鼻腔后迅速使自身放松下来,全无一路奔波中复杂的忧愁扰乱心智;然则在王意切急召唤下,这种‘放松’决然要不得,影响到待会的问对,懈怠会变得极为很致命! 卫缭看着这一切不忍出神:六国破灭后,新生的统一国家会是什么样的?君主在离宫莺歌燕舞,各国的宫女侍饮助兴,诸多公子像晋公室那样由于国家无事而命运多舛,自己这样的谋臣也因敌国消失而遭遇不测…… 自从两年前韩王国消逝后,自己的思虑越来越重,多次萌发再度逃亡的念头。虽然长期深程度的精神内耗不是一回事,但天下因为要侍奉众多君王而产生的内耗,又何堪承受其重? 卫缭想起他在大梁城受命的往事:那是在普通不过的某个下午,普通到如今已记不清楚具体日期,只知道自己新晋升为相邦府中等门客,竟然得到相邦魏稷的私人接见。四下无人之际,公子稷说出了他心中的所忧——彼时秦王刚刚解除吕不韦的职务,齐国与赵国都派人前往祝贺这位能够完全专政的新君,顺便试探其个人能力深浅。作为秦国的传统友好国,齐国遣使无可厚非;而赵国则心惊胆战:不提多年来秦国时常的蚕食,仅就嬴政在邯郸时备受冷遇的生活,自己都无法保证未来会发生何等灾难。而吕不韦多年斡旋在各国之间,虽然不能完全避免战争的发生,但对止息秦国的贪念可谓功劳甚巨!这位名面上崇尚杂家、实际较为粗浅的实用主义者的倒下,虽然不再鲸吞各国送来的‘孝敬金玉珠宝’,却也永恒地令关东各国失去扭转强秦心意的转圜之地。 魏国作为仅胜于韩、燕的没落二等强国,早已沦为追随秦国出兵出粮的附庸国多年;自从上一位纵横大家信陵君逝世,再无人能深度影响内部力量,而将贤公子作为人生信条的魏稷,自然希望自己能成为魏国第二位信陵君,挽救国家衰亡灭绝的命运!可此时天下的能人志士几乎都在吕不韦的门下而被收容流放,逃出者寥寥,聚集一批有能力联通各国而统一其力量的门客谈何容易? 前往秦国祝酒的外交队伍早已准备好,可其中难保有能为魏国利益由衷考量的忠魏之士,魏稷思量再三,最终将目光放在了他卫缭身上。 这种考量可谓目光如炬: 一来,卫缭多年前曾经侍奉过鼎鼎大名的信陵君,对‘国际局势’亦是位张口就来的宏辩宾客,虽然新回大梁时某些不切实际的观念也曾引得众人哄笑讥讽,可经过多年历练,其心智已大有长进,成熟老练之态魏稷看在眼里,提拔他担任中等门客,也正有阻碍其离魏去秦之意; 其次,卫氏多豪士,自从卫君附庸在魏国名下,领地多改但地位始终稳固,王族亦常与之通婚,作为其父母国,卫缭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对魏国的作法认同感颇高,在其为施展抱负而周游列国积累下的人生阅历中,魏卫之好,誓必可称上交——当年公叔痤为魏惠王推荐卫鞅不成,导致后者流失到秦国而成就霸业,如今秦国强大无比,而魏国却很弱小,假借卫国人杰地灵之气,使卫缭随同出使秦国有功,试出嬴政之能,归魏后再由魏稷于王上面前大肆鼓吹,自然能成就名相贤公子,到时再靠彼此间的互相吹捧,迅速凝聚起大批门客,携三晋同仇敌忾,那么魏稷的相邦之位也就能稳定数年了——这一点是卫缭多年思索后才考虑清楚的; 再三,只有令秦王深信魏国积弱而实力又尚存,具备继续追随强秦出兵、甘为仆从的坚定意愿,才能避免成为秦国主要的进攻对象,将战火引到苛虐过嬴政的赵国身上,令秦王个人对赵国的积怨变成影响秦国国策的最大变量,魏国也就能保全了——三晋的友谊,必然容不得赵、魏两国有任何一方过于强大,赵国每每在灭亡之际都能起死回生,不可谓缺乏神力相助,如今领土西亡东扩,滨于海边,竟然令燕、齐不能为邻国,这是何等的强大?可见,人为制造互相依存的机遇,才能紧紧团结起华夏中州腹地的集体安定,愈是在强秦成势之际,巧妙地周旋其中,魏稷自身的权柄才愈加会被倚重,而从容地享受荣华富贵,所谓魏国乃至三晋、华夏的未来,全系于一人身上难道真的不好吗?无论信陵君还是文信侯,他们活着的时候,都安定了天下苍生,使得万民的命运不至于出现大的变乱,魏稷何尝不能拾级而上? 末四,如果说魏国衰落的命运要从谁人说起,追溯到魏惠王时期未免太过遥远。可就近世看来,赶走亲兄弟的魏安僖王绝对难辞其咎:当初联军攻破函谷关,若能再进一步,秦国割地不在话下,那么魏国再度强大可望,可怜安僖王听信谗言,前阻晋鄙军北上救赵,间接失去良将与王弟信陵君,其后又放过强秦,致使今日犹受其害,可见魏稷若不自强,尤其要在坐稳相邦宝座后、再顺利依仗功绩挪到魏王大位上,魏国将永无出头之日! 当时的魏稷明显已将自己代入到魏无忌第二的地位隐隐有些癫狂,不然也不会坐失这张王牌被打出却再也没能收回来,而自己最后竟然呕血而亡。 那么事态后来又如何开展的呢? 在卫缭从行的魏国使团中,嬴政并非压根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但绝对有意要冷落他们十余天,迫使对方认清自己地位。而魏国正使亦是位刚猛之士,因非相邦指派,他更是魏景湣王继位前的私人门客上宾出身,亲信无疑,位列正卿,在使团出行前自有对策呈报过魏王。他见无隆重入见之机,并不想甘愿受卑身侍奉上国的骂名,而是相对委婉地留下辞别信,毅然率领众人归国!这对‘加塞’而来试探秦王深浅的卫缭来说如何可行? 在卫缭的立场上,如果无法与秦王会面,那么自己便无法向相邦交代,有违重托,下场凄凉倒不至于,但一生所学无数,多年等待,自己以后也不过求得外任一县为令长,了却余生的命运了——若是如此,当初求得在县为吏即可,安需游学客食四方?出城在即时,他翻身下车,悄悄回到馆舍,声称有要事相见,碰巧与传达正使遗信后、被嬴政派来问罪侍者阻拦不力的王宫卫士相遇。卫缭当即表示自己身为使者,尚有密事上言秦王,不欲离去,由此才与随同出使的目标人物‘接上头’。 后来的事情如正史所言,两人相见甚欢,但最初仅仅在郎中令手下充任辅助,衣服饮食也并不能与秦王同,一切都是后来才有的待遇——在秦国驻留月余后,卫缭自认为已经清楚秦廷的最新动向,此时他还是心向魏国的忠臣,在身份上,他更乐意自认为魏稷门客出身的魏臣,所以当然要找机会回到魏国才行。何况不用说也可以猜到,相邦的门客在使团中消失,这种极有可能的叛魏投秦行为,会对堂堂相邦的职业生涯造成何等的不利!及时逃回魏国,很多事还能解释得清,而再迟疑,自己即使想回到魏国,也很有可能被故国派来的刺客秘密正法在咸阳城中! 计算好所有行程的他,悄悄踏上归国的旅程,沿途尽是他来时记清的道路,如今随时要默默准备隐藏,防止被秦国方面抓捕到,那样的话,依旧难逃一死…… 对“是否愿意作为秦臣而得到富贵这项抉择”,卫缭起初并未动过心,因为他内心清楚自己实际上并没有其它办法——魏国很可能迁怒于自己的母国,将卫君在内的所有人贬斥为奴隶,消除掉这一祸乱过大魏霸业的动荡乱离之邦;而在大梁城中,得到卫缭‘亡去’消息的魏稷,显然没有名相的定力,反而四处散发财物,企图将事态消弭于无形,还未来得及判断自己是否会失去权势,已经病倒在床榻上,长卧不起,在听闻魏王亲自到府上探视的消息时,竟然直接一命呜呼! 后来再也没有魏国的贤公子,也再没有人对找寻卫缭麻烦一事上心:魏国的权力真空再次吸引走所有逐利之徒的注意力,那些游走在高门大姓、王侯将相之间的人们,既不真正的尊重权贵,也不在意国家长远的未来,他们真正关注的只是官爵带来的崇高与坐享其成的进献,只要能得到这一切,无论什么样的付出都值得一试。 可怜卫缭在担惊受怕中被守卫重新捉回秦王的面前,强装镇定下前者对视良久,卫氏虽然不知千里外的大梁城政治变乱如何,但却不得不编造出一套说辞,令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位真正心系天下苍生安危的高士,因为嬴政非其理想中的君王,所以才打算逃亡回魏国。而面对卫缭依据相术、对自己极为不恭敬的评价,嬴政当即给予斥责,表示自己并非外人所认为的无信无义寡恩少廉之徒。 “那么就请秦王宽恕附庸过长信侯与文信侯的门客,拣选其中富有真才实干的人才,所谓游食之徒,多是郁郁不得志所以被迫附庸在豪门之下,不能过多择选主公的良莠。今日不纵其徒,后日必有为权佞之臣效用全力的死士,王上依旧不能根除未来的祸患!”这段对话深深印在嬴政的脑海中,而心虚的他,自然也清楚自己很可能真的是吕不韦亲生子,若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谁又愿意选择弑父?当初文信侯自尽,并非本意,不过是迁徙蜀地,这一举措在请求严惩和轻处的两派大臣眼中,都不能尽意,如今为何不借助卫缭的骨鲠之言,就坡下驴呢? 虽然当时不能判断群臣之意,但卫缭在,他的话必然能引发秦臣长久的讨论,自己也就安全了。两派人的门客都在伺机报复自己,作为秦王,他已躲过多次暗杀,谁知有没有下一次? “从此往后,设国尉一职予汝,专为大秦提取破解纵横之策,寡人要跳出纵横的限制,成就大秦的天下!” “再传令,卫缭的车马饮食,比下本王一等!从少府出计其用。”好事者讹传后来的国尉卫缭的功绩和能力,明显是将后来的汉朝隐相张良的才能功绩套用在他的头上,并将张良的低调与记载寥寥的卫缭相提并论,认为卫氏一定具备相同的处事哲学。殊不知,这些都只是卫缭为了逃避来自魏国可能的追杀,所以被迫采用的明哲保身做法——对一名动辄策划数万金出使各国权贵门庭的智囊之士来说,低调,如何能真的低调下去呢?自己从事的可是破灭他人国家、直接动摇社稷根基的计策啊! 卫缭缓过神来,望着韩地宫人离去的脚步,随从接引走向秦王的卧房。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6章 魔王召对路西法 http://.biquxs.info/ 卫缭下斜目光望向前方垫地的蒲席,余光目睹前方男人衣襟下的肌肉若隐若现,那半躺的男人喘息悠长,见有心中可人来到,随即振作一番,‘唔’地一声,硬是左腿立在盘着的右脚踝后,两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招呼来者坐在前方。决口不提方才舒缓荣发之事闭目养神,同时庄重地告诉卫氏:“赵余族辜孽逃代自立矣!” 听到这一消息的卫缭不再胡思乱想,思绪愈发紧张起来——当初提出善待赵国王公贵族的策略本由己所出,延续灭韩的后续操作,的确未对当地显贵大肆杀戮,谁能料想,今日招数竟然不灵了。卫缭斗胆抬头,注视着‘大泄’后满脸茫然难测的秦王,深觉自身不过刀案上的鱼肉之辈,实难辞其咎。倘若不能迅速出策弥补当下危机,化为齑粉也只能怪自己! 可卫缭当下真的能急中生智吗?前时大将王翦率军接受邯郸投降献城的消息传来,满朝文武欢腾,咸阳城中私下置酒庆贺者不在少数。这些行为都是秦王通过内史传达过默许之令的,即便今日出城时,仍然有大户人家为此购置猪羊配酒,借国喜私聚相欢。即使卫缭自己,忧愁的增加也不在赵遗族兴事,仅仅是担忧强秦专其制度任行之故罢了。那好大喜功的嬴政仓促间便下令驾幸旧都雍城蕲年宫祭祖,实际意图,欲强化君威,群臣中也有溜须拍马者,重新提出秦王当称西帝的前事,与齐王建同称东帝,止息其可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手,并防范楚、魏两国的后知后觉的敌意。若不是卫缭与少数清醒的大臣极力劝阻,嬴政当时还真的会按捺不住这门心思。 卫缭犹记李斯同自己共同的发言:“王上啊,燕齐楚魏四国若欲进攻,前时为攻邯郸城时出兵方不失最佳时机,致其出兵缘由之根本,在于不欲秦据赵国全境之地;今我秦国已然得手在望,分兵徇赵外郡县诸未降下者不过旬日之间,诸国势不再出,忌我兵威至强莫过于今日。若赐齐王无功之人共称帝,反使诸国轻我,谓我秦虽并赵之地而忌诸国合纵之能,到时楚、魏争相遣使至齐,燕自北方合,我秦军将士恐真难抵挡!不如默声以为对,无张置酒纳使之礼,亲诸国人质耳目声色之享,益厚币结其权臣,息其兵伐之欲,大言秦赵之仇乃‘兄弟阋于墙’,‘安定家事’不足为忧,平诸国王侯雄猜,赵土方为我秦国永享!可比韩人仆役差使。”当时这一明显扫秦王意兴的话,好半晌才被接受,孰知雷霆之威将发与否? 所幸忠臣进言,贤王明鉴,最终两派大臣折衷处理了矛盾,全国低调庆贺此事。也正因为此事,未被天大的喜悦完全冲昏头脑的秦王,也并未安排李斯同卫缭等人随同前往雍城,而是安守在各自岗位上,随时等待应对前线与敌国最新的动向:面对两周公国早已被兼并、的确值得与旧日盟友齐国共称帝号、加强连横战略的大事,对李氏与卫氏等人的安排,称不上赞扬,毕竟他们作为外邦客卿,在大秦‘顺风时’的聒噪未必那么利于秦国内部团结。作为帝王心术的一部分,这也可以是全新版本的‘逐客令’下达前的号角——有意疏远的前奏还是需要被安排上的。 可‘邯郸机变’出现,像盆彻骨的冷水狠狠浇在重新凝聚在嬴政身边的保守派世卿身上。上号称西帝,变成过早的马屁,完完全全拍在腿上。从政略经营的角度看,李斯卫缭这些外邦人再度占据上风,自诩继承有周一代遗风的世卿们,再度失去参政主动权,眼光上的差距,也预示着后期国家统治思想必然由更加擅长纵横捭阖/阴谋诡计的关东人把持!下限低从来不是无法介入政局的理由,反而更能适应复杂多变的环境;而同时具备更高端的上限,直接使掠食空间更多样的客卿系人才占据政权主导! 在真实历史上,巧妙利于缺乏后续高质量客卿人才输入的秦朝廷中,内廷隐相赵高就是依托庞大而较为庸碌的世卿系老秦人支持,在二世时代击败丞相李斯一党上位的,而这种与关东方面地方官僚与民间诸多脉络被迫断绝后秦廷‘暮气沉沉’的施政,更使得关东地方官僚正常业务,在人事更迭后不能有效运转,广泛怠政与死板操作不断触及多数平民忍耐力的极限,强秦的灭亡当然地不足为奇。 应该如何回复嬴政的表面陈述式的紧要发问呢?卫缭依旧没有拿定主意,不过这不意味着他没有资格在自己预见过的意外中发愣。时间继续凝固着,秦王身上匍匐着的汗热已沁入到卫缭的七窍,后者猛然醒悟过来:为何不能反问秦王,套出对方知道的所有消息呢?自己值守咸阳,却不曾听闻任何前线传来的确切情报,当自己被匆忙召来时,路上曾设想过的所有情况皆不是当下的意外——机变竟然不在他国出兵,反而发生在邯郸城内! 谁能想到这种情况?在王翦亲自将兵猛攻出城墙缺隙的情况下,赵王迁就那么受郭开一党的蛊惑,吓尿裤子阵前投了降,以至于邯郸巷战并未开打,占据着一面城门,全邯郸就归属了秦国;又是不经过战乱残酷蹂躏的锅,连最成熟稳重的王老将军布防,硬生生逃出了部分宗室与大臣,守兵还是因为破防邯郸而掉以轻心了。 此时嬴政张开三角轮廓的双眼,对利益被动摇的不悦明显涌射向卫缭,后者连忙回问道:“大王何时收此消息?可知其人确切逃亡何处去?”嬴政按捺住再度积聚起的怒火回答到:“前线报迟,本欲追及亡人而后报将功补过,未及搜索,竟致逃遁难捕。代郡边兵骁骑难料,阻挠甚力,北地郡所出义渠骑兵不若代骑悍勇,加之追兵人困马乏,一连数却,路线入代无疑,亡去百许人。王翦力压诸将异议,无准上报,前日接报后,邯郸驻军星夜传达来雍,城中不知。”说罢仰天长叹,又追问卫缭:“寡人视国尉何止如肱骨,如朕智囊枢机,特召汝来离宫商议,如何不闻国尉高见?早则明后日,晚不过五日,满朝皆知此事,到时秦国何以应此变乱?” 卫缭知悉具体事宜,反而放下心来,不由赞许起赵国的栋梁之材,竟然还有干才高士能保持殊死搏斗之志向、机敏猾狡之行动。看来关东诸国,并不全是韩王国那样好拿捏的软柿子,既然有这样勇武的反抗力量,那么自己被秦王长期看重效用,也不必发愁过深了~这世道,未来如何,当真难说得很呢。 “臣以为,王上今可高枕无忧矣!”卫缭故意卖个关子,吊足秦王的胃口,又不及对方发言,继续补充道:“如今之难,不在于如何应对咸阳城中大喜过望的民众后续的失落;也不在于如何平复朝廷大臣纷乱嘈杂的争议;更不在于如何捂住赵属地‘节外生枝的变乱’消息禁止燕齐楚魏四国的细作将之送到本国。而依旧在于邯郸城当下的安抚工作。依臣意,既然王驾不宣而返,不如明日再度潜行,秘至邯郸布署行动。常言道‘闻之不若见之’,致令逃亡何缘由,当由王上明鉴见;赵属地郡县或徇降于燕、齐,事犹待机而动,当亲往督定,见微知著,何况逃其王公贵族甚众,诸将迟疑自拟决,有违秦制!若王驾幸邯郸,政令须臾而下,处置必不见遗憾;最是其要者,其人逃而不往燕、齐,王上何故?”卫缭对嬴政会心一笑,后者登时心领神会。 “若依国尉所言,畏燕、齐俱不纳而遣其遗亡之人于我秦?故此出其亡代之策,非是坚意抗我,反为不得已而为之?”嬴政恍然大悟,气色也不在充血激动。 “王上所言,甚是其理。今代兵之拒,是不闻邯郸降否,巡兵自以为计事,小人谨守其职而已,若使知大人尽降,殊有斗志?遣一使者而尽纳其地,我大军在赵转圜无敌,兵锋之锐,孰敢相撄?”卫缭满意地正色道,直了直身子,今天的话题,算是扳回了主动权。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7章 业罪群蛟 http://.biquxs.info/ 对话进行到这里,嬴政终于放下心中的巨石,什么赵之忠臣铁血,实在不过包着牛皮的烂狗骨头,徒有其表而已!想我大秦,凡息兵休民,二三年之隙必有强兵东出,所谓摧枯拉朽,战车所过之处,无不降下,即使有坚城良将顽抗,终也敌不过朝堂上的掣肘,还不是要乖乖入我秦国旗帜之下?灭赵啊灭赵,怎么能因为其地到手后的“鸡头攘飞出了汤锅”就惊慌?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重新振作后的嬴政将左腿放下来,猛地改成坐席姿势,用力过猛吓了卫缭一跳,后者也随扑面的王霸之气后仰下身躯。奥义充盈在秦王眼前,闪烁着极大获得智慧而满足的他,满意地看着铺底的席子转下眼睛,抬头直勾勾望着卫缭自顾自说起:“寡人就依国尉所言,明日晨起立刻驱车奔赴邯郸!监督诸将的收尾之工,把赵国这块肥肉稳稳地吃进肚子里!缭啊,你也随朕前往,随时为朕出谋划策,应对机变!” 卫缭并未被这突然的决定吓到,毕竟开口诱导王驾趋往邯郸开始,自己就料到逃不过随行的命运,这样也好,顺势便重新靠近权力中心,杜绝被世卿因无用而排挤在外的危险。可这话里的意思,难道不要回咸阳王宫了吗?那么自己今晚难道也要睡在离宫,这样不仅冒犯王威,而且传出去也会成为其他留守重臣的眼中钉,何况自己家中也需要交代些事情呢。 机敏的他果断回应起嬴政的最新安排:“王上,臣子就榻离宫如同都城王宫中一样不合国礼!何况随同出行谋划安定之策,非我所长,横诸国王公卿相之间疏其亲,亘断其戮力同心之德,为我秦国拾其遗算庙堂之谋,争旬月之时于将士攻取之期,绝事后诸国合纵之势,是我所长。今国库之金何少?我行之无所厚利予他国重臣,出使又何益?依臣下之间,丞相李斯足以当其任。” 听完此话,嬴政知到这国尉委婉惯了,话里有话未尽言,虽然不知为何抵触随行,竟然有意令自己带其他大臣前往,不爱惜国王的幸用,但其中也不无道理。当下稳定他国不事后反扑的确很重要,毕竟赵与韩不同,强弱高下均不在同一水平。那么又该如何套出国尉的心机呢?嬴政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刻意瞪着对方佯怒,却不发一言。 卫缭对秦王这种雄才大略的君主威压早已习惯。于是淡然注视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自顾自地陈辞:“依臣之见,当下要紧之事,无非两件,一曰乏财可用,二曰使往何处。秦赵之争,是在秦楚之争后,自司马错攻蜀,曲折迂回越蛮獠之地而攻楚之江上地,是出南阳宛城南,且在郢鄢二都南,出之不易,攻之迅猛,昭襄王时故事,一战而略其富饶,却之于东,无边境复仇之忧,都在于……” “寡人难道不知此事?”嬴政此时显然对这类‘讲古’的往故不感兴趣,这些两三代人之前的事,显然对他缺乏吸引力,时移世易,他和大秦最需要的是能符合当世潮流发展的纵横之策!“现在国尉要讲重点!大秦没有时间可以空耗,自朕亲政后国家八年攻赵,钱财消耗无数,就这样还是上至王公、下至黎民百姓省吃俭用才支撑起的灭国之战,如今降下赵土地,绝不能有额外的开支了!国家会动荡离乱的!” 秦国真的支撑不起空耗吗?不见得,起码当下这座寒凉宫明显可以省工省费,填补国库因外战连连造成的消耗,但嬴政在灭韩后显然追逐了耳目声色之娱,在他眼中,断绝他人社稷的苦难并不能让自己警醒,本国江山的富饶被用来供养君主个人奢欲,根本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些幼时在邯郸作为人质时所不曾物质富足、精神美好过的童年,长大后都需要数倍被弥补才对啊!百姓的生活?无非是自大君主眼中可以被压缩的人生罢了,能作为秦民,就是小人物最大的荣耀。 想完这些的卫缭,不再动容,而是强迫自己成为一介局外人,客观地简述原本的构思:“臣言,取财于郭开郭氏一族!敛财出使必当先往强齐!” 嬴政被这直言也吓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国尉使齐可以理解,的确应当如此:昭襄王时代南线击楚的攫食空间被楚国腹地的山岭限制停滞后,北线全力吞赵便展行动,秦军第一次强围邯郸被魏楚联军击溃。如今魏弱楚犹强,能否抵御楚国主导的北上复赵联军,还很难说,当下稳住一向与秦通好而无大仇怨相累的齐国能置身事外,确乎其然地重要。可郭开呢?当初可是国尉亲自示意自己去拉拢,帮助对方坐稳相国宝座的啊!如今又为何要查抄对方全家呢?兔死狗烹,天下人还会为自己效命吗? 殊不知,这正是卫缭给秦国全体制设下的圈套: 抄没郭氏的家资,作为赵人民间首富之族,数额固然巨大,但比起国用开支而言,也不过是弥补于一时之利尔尔,何况郭氏在赵人中招聚的卓才干士门客们,比起其聚敛的财富更重要。依靠前者郭氏才能长期于赵王权强盛之下保全自身,拥有无尽的财富;将郭氏作为敌人对待,又该怎样才能保证这些人才不散没于民间和他国,成为在内外动摇秦国统治的惊雷呢? 更何况,在关中以北从事牧业的乌氏与义渠诸戎酋豪、巴郡的巴氏矿业豪富之家、楚地宛城铁产业的富豪们等等,长期弥补着秦国小农经济的财、物不足之处,今后,又当如何与他们相处呢?若除去郭氏导致这些非在法家理念所容留的豪门大家心生不满,秦国内乱频生,恐怕也无力应对今后的内外交困局面了啊! 嬴政开始迟疑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国尉此言非虚?难道靠抄没郭氏一族的财富,纾解当下可能的危机,真的不会对未来埋下恶因吗?”连面容都不用看,卫缭就知道,秦王已经上套了——作为有意要接受帝号的君王来说,内心深处必然是无法容忍国中有大的势力结成集体或某些宗族能够遮蔽国家天空一隅的,这些‘成势成精’的力量,本身就是对帝王霸道权势的直接威胁,何况自卫缭的前辈商君卫鞅入秦变法,挽救这西鄙旧国不沦丧于魏国霸权之手,所利用的,正是打击豪强之法!尤其是朝堂上的宗室、公室大臣和其他世卿,他们的半隐退,正是秦国霸权兴起在第一顺位的奠基石! “可再大的蛟,终究是难以化龙的,这才是冷酷的现实!”卫缭心想到,难道自己这种游食在各路权贵官僚与富豪门庭之间的说辩之士,空有抱负却失去周礼秩序下应有的土地、身份与合理的晋升空间,就是应有之义吗?倘若真的是那样,天道未免也太浅薄了。没有人可以轻易越过龙门,成就个人理念。何况是那些禁受不住诱惑,出卖国家与同胞的人呢? 这种道德上的拣选,未必不是对秦国未来新一轮文明崛起的最佳保证。法家,从来都不是兵家之外独霸朝堂的可靠思想,想要成就长久的辉煌,对秦国来说,长久地消除郭开宗族这样具备利用价值、却没有长期合作基础的工商业豪门人士,未必不是将来升作新一轮文明的必经路障! “茫茫众生啊,这也是我卫缭能在实现自身抱负之外,能为你们作出的贡献了!为了华夏,为了文明,郭氏一族,必须失去豪门的地位,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卫缭思索狭室内天下苍生心心念道。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8章 图赵善后:祭以郭氏一党 http://.biquxs.info/ “这么说来,郭开真的保不住了,”嬴政踱步在本就不大的室内,尺寸之间,将卫缭的话逐渐印在自己的脑海中,或许最初事情不必至此,但如今多说无益。“其实寡人当初对联结郭氏宗族,内心便不悦。一个商人之家,百年来都与赵王室交从甚密,其忠心并不能确定;缭啊,汝当年为我介绍暗结其人,朕是真心不想与这无忠无义之人发生纠葛,大秦人才济济,怎么能为了一个因始终不能登顶相位、长远地保全自身富贵权势的家族建立合作呢?那些商人辈,正是先王们最讨厌的,远的不说,就说那先相邦吕不韦,霸占着相位不说,鱼肉百姓,浪费民力,还闹出淫在宫闱的丑事!他们靠取巧得利,自身却鲜少付出,出入都是车马喧嚣,鲜衣绸缎加身,叫百姓们看着,如何肯安心生产劳作?百姓们懈怠了,谁来织布耕田?又哪里能指望到惰民肯拿起兵器,抵御外侮,张树我大秦的国威?国家乱了,朕这君王,怕是真成了‘孤家寡人’!” 听到‘抵御外侮’时,卫缭差点冷笑出声,天下人敢到咸阳喧哗指责者才几多?天下的诸王列国,如今又有哪个还敢高声叫嚣攻秦之事?不到寻求外国支持订立盟约计策便散了。当今之势,可只有秦国骑在他国头上作威作福的份。 尽管如此,卫缭还是略为狗腿地为嬴政补充起来:“王上所言极为贴切马,遥想诸位先王鼎定霸业之基石,而今成于大王您一身,这正是大秦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天意不可违抗!怎么能过度地任用郭开这等小人,成全其位列名相的幻想?是臣不才,当年见秦攻赵急而少有能得,忧患再围邯郸时,会久攻不下,招致他国联兵相抗,致令新得之地尽数丧失,才想出暗中帮助郭氏一族显贵、成全我大秦心意的做法。非是臣刻薄寡恩啊……” 嬴政大方地挥挥手,中止了卫缭的自我开脱,而直接示意对方应当讲出接下来的操作过程中的重点。卫缭不失时机地继续陈辞己见:“唯今之计,应当继续聚敛国中财富,委臣以厚币重礼使齐。和齐,则燕兵必不敢独出。然最欲救赵者当数魏国,无它,见韩亡在前,列国中最为弱小者为魏缘故。然则七年前,我秦国助魏攻楚,后楚兵倾力而出夺其数邑,至今两国之仇犹未解。届时,臣南下寿春,说其君臣利害,言赵已灭,不宜复他图,我国自可安然享有赵土。斯鄙弱魏,其意不必忧。”说罢,卫缭看向嬴政,后者投来肯定的目光。卫缭顿了顿,继续阐明计划:“其中用金,自然不少郭氏一族产业之资弥足其用,然而今论抄没其家,非其一家,是郭氏诸宗家人之家,连及党羽,通通充没入以实府库用度,方可济事。” 嬴政此时疑惑地插话:“国尉,寡人甚为不解,集此金财何急?君故教我从长计议之法,今待赵刻薄至此,莫非汝与赵有故狠?”卫缭忧心地看着这位君主,很明显,他并不真的具备消灭六国、统一天下的能力,倘若没有自己这样的一干贤臣辅佐,大秦便无法取得最终成功;后期若任由世卿夺回权力,庸碌治政,秦国步六国灭亡之后不过一代之内的事。 “吁兮!赵国天灾不断,近逢大旱,大军方适其出,攻其不暇之际。王上何遗忘?彼赵人民力困倦之际,如鱼蜷泥潭,衰亡在望,死生亦在瞬息之间,大王何无开府库、施赈济之仁念?今人处微命垂亡,一旦救活,后必为顺民,然郭开一党祸乱朝野,门人故吏任行赵境,若不加收治,有粮即囤,民难得赈!”这番慷慨陈词,瞬间惊醒了嬴政——他印象真的郭开,和实际上能谗言惑王的郭开,对赵整个国家层面的恶劣影响,还是被自己低估了!奸佞之人,祸乱的是整个健康的官僚体系啊。 至于郭开,郭氏宗族,郭开一党的命运,就此也落下帷幕了。对待手下的不忠之臣,嬴政自从消除吕不韦的影响开始,早已积累下整套成体系的心得,尤其是那韩非入秦时为他思想中完整的驭下体系,集“权、术、势”于一身,早已令他成为法家心中最为标准的君王形象。尤其是等待郭开本人的,自然是被榨干其一时之能后的全方位舍弃。也就是说,在正式除去郭开之前,嬴政还会最后利用他一把大大的用途,借以安定赵境内新附的人心。至于国尉出使齐国所需的钱财珍宝,咸阳府库紧一紧,终归是能凑齐相当一部分的,没收赵国国库与民间奸人和素来不法的商贩,也完全凑得齐剩下的用度。倘若国尉索取再多?只能告诫他省着点花了,使楚之前,自己靠抄没到时无用而为国之大害的郭氏与党羽的家资,还是足够支取用度的。 卫缭依旧还有些话没能突出来,他对着刚从云山雾罩中坚定下信念的嬴政,站起身继续言明观念:“前时臣进言,请王切勿肆意毁坏敌国之公私财物,全其民众所有,以此收服其心。依照善后韩王国官吏民众既成经验故事,今不诛郭开,囚其宗族、党羽,莫能平邯郸及全赵百姓于奸邪徒属之恨,我秦国叙用旧日奸猾之辈,必使民众唾我新国新政,有新得地而不能服其众,是谓自断江山长久计;故而刑决其众奸人,拔擢清廉才干之士,升有志进取之官吏辈,令吾王安赵愿念易如反掌,且别新旧两国之分,弃赵奸而成秦美,此不妙哉?” 望着坚定注视自己的国尉,秦王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在这位顶级智囊的夜会传授之下,秦国太行山东土的新领地上,即将迎来一波新生——属于日落处国都传来的属于每个光荣的大秦子民独具的集体荣耀! 此时,夜色分明,秦王坚持制止了卫缭将要离去回家休憩准备的念头,当下的他终归是舍不得这位体外的大脑离开自己半步的。至于后者又开始智者独有的忧愁夜:在寒凉宫蕴含着忧伤的安静氛围里,在偏房下榻的卫缭忍不住开始畅想关东被统一后国家的模样:人民是否能安定乐业下来?以后的秦君会如何对待子民?法家又是否会在统治理论中得到强化?至于被自己彻底‘坑害’掉的郭开,他背负着振兴宗族命运的首次会晤,还在眼前历历在目,邯郸城中郭氏鳞次栉比的商铺与娼楼,无不显示着其族人奢靡败坏的道德。所谓托付,又何所谓托付?今日之会,可又是为了大秦未来而出卖不值得交往的老相识的一会。白天的自己还在思索着灭赵后的一应安排,晚上便不得不改变部分原有计划以适应新的形式。 “赵之忠臣们啊,你们为什么要逃去代地呢?难道有我卫缭在,不足以保证你们的安危吗?你们,可是其他国家亡国君臣能够安享后半生的活印证啊!”卫缭出神地感叹着,却背忘自己只是个不能把握未来的谋臣,有时,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断重新考量……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19章 登堂十二柱 http://.biquxs.info/ 伴随宦者令在堂上卖力的吆喝声,代郡府第二次权力分封会议正式开启。 表面上,仍然是昨天会议时的座席安排,三列大臣除去新内史令狐倍成外,陆续气势强盛地步入正堂;细看之下,却见公子骘与公子虔互换了位置;至于公子骘本人,并不因为公子畤在后而面露如芒在背的不适,或许微微有恙隐藏在红润皮肤下刻意鼓出的虎令纹里,不经开口是无法察觉的;至于公子畤本人神色略不在状态之外,也无甚异处,赵从简投去的目光,则被对方麻木而呆滞的眼神漂在旁边。 不用讲也知道,昨夜是仅次于腥风血雨的一夜,堂内的所有人尚未动手的主要原因,全在于今日权柄具体分配还未出笼,倘若议论得不合堂下诸公心意,待会儿会闹出什么样的乱象,简直不能被预料出来。 缪宦的目光在众人落坐定后投来,赵从简余光得知这一切,明了这是唇枪舌剑的利刃出鞘时候了!优先,宗室依然要优先被询问;主题,首议就要将紧张的气压抛置堂下!只见王上偏头向左列,对着公子虔与公子骘点头示意但不指明具体哪位:“宗室子弟多才干,今吾辈迁代,正是用人之际,昨日与诸卿定尊位,愿以十二柱国名爵相许,特立殊荣!然则高下有别,职份未分,今当如何设定,还望贵公倾言上智之谋!” 公子骘眼珠转动示意过公子虔,后者的表情凝重起来——这是虔重拾尊位的首次发言,同时决定重回赵之政事舞台的他能否长久地坐稳理应将得到的相位。故此,多年门庭冷清的虔只是委婉地说出这样一段长短适当而机心深沉的话,随即大度和善地注视对面的右列首座席大臣虞博言暗示对方主动接过话茬,既维护到外姓七卿的尊严,也在诸座席中分划出一条能够代表两大新兴势力的红线,与虞卿成为各自阵营日后的主代言: “王上所言柱国之爵,臣虔以为甚好,早闻南方楚国即有设,方今天下强国,秦后即楚列之。赵、楚失地于秦,天下莫能及;人言‘横成秦、纵归楚’,能习其俗称,日后可联袂共抗强秦!至于别定高下之事,虔以为当设三上柱国,比三公;九柱国,立九卿,今边地地狭人贫,不宜广设要职,使民人少而牧官多,政出多门,莫知其所从。十二柱国共坐一堂,合议国事,使三上柱国常伴君侧,出则九柱国多劳,行民间秉治国政。若再言分职守,臣非外朝机要久矣,亦须听其明细。” 好巧妙的转折,虞博言岂能听不出其中玄机,若是自己接话,就是应下公子虔排斥公子骘的设计,没有王上首肯的前提下,未必不当由公子骘代表宗室子弟补充发言。可若此时不及时发声,以后相互关系更为疏远的外姓大臣更不会追随自己形成合力,春平君乱政的教训历历在目啊;可优先发言的好处就是把轻松占理的地方尽数堵上,针对国君的话诸句挑理,已属不敬,看不出诚意秉政之处,话里的意思,还是那套乱炖一套由宗室为代表的贵族浑水摸鱼、架空君权的把戏,国朝这盘新棋若跟着下子,就要步步跟着、防着、哄着、让着,被迫站在难于立足的落脚点上,变成旧日忍气吞声的跟班,欲求破解之法,也不过郭开一党曲意逢迎君意、扯起大旗而行争夺民利的苟且之事,如此方能再由君王处借来权力,可那样,正经难为的政事可就荒废了,这代政,究竟做不出新政气象来呵! 公子虔呐,你这一记老拳发力绵厚,我虞某人就算纯为赵社稷,硬接也得接下来! “王上,臣虞博言有些不同见解,语有不周,列位见谅!私以为柱国高下之争,非因名号,实在功绩,旧时邯郸争议何多?全在公卿久居朝堂,远民间而厌庶民,空议高论然乏实践,所出谋划,至政令下达各县中里邑之时,徒为小吏捉弄百姓,肆意曲解令则,唯视鱼肉百姓为其任,余事充耳不闻。待民怨沸腾酿为变乱,急逃城中守其家,呼将出兵往以平。辄有外事,以通敌大罪按压民情,人不敢言——” 不待虞卿说完话,公子畤冷冷地打断,只轻飘飘地一句:“现在不是邯郸时候,议定官职与爵位更不需要翻投降者的旧账!”正堂内的气氛瞬间冰凉起来,日头偏入房间内的光芒刚刚好抵消边地早间的清凉,恰到好处的节点被一个貌似不该再‘多嘴多言’的人凝固住了。显然那失势的公子畤不甘为人后,此时他不仅是要靠抱紧血缘更亲近的公子虔大腿重新凝聚力量,更在限制公子骘发言的空间,进而裹挟整个宗室阵营与外姓人对立,蓄意挑起纷争,阴险地发泄他的不满——从个人角度,即使权力不能被掌握在他的手中,也应该集中下放到宗室之中。 碍于身份限制,还是半个宗室子弟的右次座席赵哙拜过赵从简,守足礼节,恳求国君能给予虞卿表述完意图的机会。赵从简自然乐得堂下神仙打架各显其能,这样自己实际上颇为空乏的具体政事才能才不会露馅儿,借此继续观摩增长见闻,也符合外形十二龄童的身份。 “王上,据臣直言!如今实在不应当细划官职,而应后置。当下的关键,还在内地的收复一事!秦军虽然占领邯郸附近我赵土内地之南,然而近代郡的内地北部、近燕、齐的内地中部,都还不能说丧失抵抗秦贼的意志呢。若是在座的公卿柱国们有意争夺权势名位,不如以内地作注,能复内地故土一寸,当有一寸之功,复一城者,当有一城之功。至秦军不能再进北方之时,再计功勋定官爵不迟!民间也自会服气新置诸大人!” 此话出口,堂下自顾自议论纷纭,热闹程度不必说,让缪宦都差点笑出声:若是攀比领兵作战的能力,堂下的文臣何用之有?靠出使燕、齐、楚、魏寻求支持,那功劳也实难厘清。何况各拥有强兵之时,谁又能积极救援彼此?倘若赵人的君王再度危难,在外的宗室将领难免没有自立山头嗣赵氏香火的私念。 赵从简也郁闷起来,这话说得还是糊里糊涂,难道一行人来代地一趟,就能变出强兵南下抗秦大军了吗?如果记忆不差,历史上北中南三路会兵围攻邯郸的秦军,时刻预备他国外援的可能,人数上有二三十万之众,其中刨去民夫和新丁,秦国能征惯战的老兵也有小十万人。按令狐倍成早上所述,把边地代、雁门、云中与九原四郡男丁尽数征发,也才略近七万,何况去哪里筹措灾荒之年中不易得到的粮草呢? 原来外姓大臣中,也有不太切合实际的大臣,就连首座席者,也无法应对时势‘正确’发言,拿出快速有效的办法来。 “兴赵的事,还是得靠‘寡人’自己!”赵从简心中愤愤地念叨着。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0章 争尘纷纭起 http://.biquxs.info/ 众人既不再肃静守矩,公子骘也自恃起昨夜在虔所寄住宅院中宗人博取来的好感,心想不能再让他人越过座席身份抢话,也当谈出一番‘维护赵大氏族颜面’的见解,对外限制外姓扩权和对内巩固宗室中自身将来地位才能都有交待。说些什么好呢?也该着‘务些实务’,于国于族于己,那太行山陉下内地本该沃野千里,可如今因秦攻取急切,尽数抛却荒废了! 骘起身僵硬地拜过赵从简:“王上!臣以为不当再为虚论!”这番话惹得众人不悦,然碍于礼数,反对也要听完骘后续详言再行反驳。赵从简和缪宦同时皱皱眉头,面对这位刚猛机巧的‘自己人’,不晓得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内地百姓陷在水火中,兵援刻不容缓!秦军四散诸县徇地缉盗,出击正是时候啊。今当率代骑逾山南下,往来冲杀,召故忠臣仗义之辈共起应敌,败乱秦吞赵意图。是东方乱而西方安,代西二胡三郡吏民,方才会服从王廷命令啊!” 这一击痛锤在多少有些幻想依靠参加流亡政权就能光耀门楣的众人身上,原来的他们,个个都不过难获重用的中层官员;至于此行来时,秦军擅长轻兵追逐猎物的戎卒被代郡的巡逻骑士击走,纯属天意不绝赵祀的运势施加;当下的正道,仍旧是征调一切武力南下,在邯郸以北的广大平原上与秦军争夺。若再晚几日,诸县都驻进了秦兵,纵使百姓有意顽抗,官吏们可就难使劲动员了! 为人较圆滑的庞谟向来处事得当,不然也难跳到赵国另一门名将李牧的门下担任亲信。他对文官一贯缺乏好感,又见识到隐隐有再兴党争的赵-外氏族之争,自然不愿;眼见公子骘有被宗室排斥的迹象,便萌发将国政引导向单纯的‘文武争驰’上,也能在当下‘武官效用’见长的大背景中重新凝结起更坚实的团体。因而他按默认的左右主列席交替发言规则,视公子畤提前发过言而越过对方说道:“王上,臣庞谟也以为然!吾辈武将实不宜久居王廷,驰骋疆场方见所长。当下内地犹然有防备燕、齐趁秦来攻而想渔翁得利的各大要邑兵马驻守东境,可得万余人,慢则见失于秦军,降在敌列,或又疑其忠信,复蹈三十二年前长平故事,是令秦赵俱不能得用其士!成家国悲亡矣!” 赵从简收到这条信息,精神立马振奋起来:原来自己还可以指挥这样的一只生力军在内地!若是能散作游击之队,辅以各地乡兵配合,秦军也不过能占领城镇市邑津要的点状地区,广大田野,终归是属于自己的!最起码今明年的抗秦经略,基本不用发愁。 堂下却又有人讪笑起来:“庞将军怕是说笑了。王上,臣早早受先王命征召,回到邯郸禁军任使,强化内地防卫。举凡边兵与中兵,年年有健儿充入禁军编练,实情了然于心。所谓防燕、齐之兵,邯郸受围前早已抽去半数精锐,以新丁补入其部,不堪用命;领军诸将校虽有心出死力,然举目无所托,待秦兵扑将去,手下大半要逃散掉,终归是不会坚守在原地等待被围困的;况邻近他国,惊鸿奔兔乞入人境避难,亦是常理,于我邦交观燕、齐所将为,即使有纳,燕必分其队而远遣北境,作奴仆抵御东胡,齐先纳而后拘,收其甲兵后送至秦示意友好。苟越隙逃魏,魏畏秦强,必不敢留,侥幸至楚,虽可见容其众,不过客兵边境为戍守,再难返吾国。此兵必亡!愿大王深思!代兵少,不禁往来消耗缺乏,宜聚其力以为久养,东和燕,北和戎狄,勿怜有礼之邦难为下计,当借其兵共御强秦!” 说话的人正是下一位应当发言的公孙驼,他的话虽然泄气无比,但抬头看去,双眸仿佛沙地中闪耀的晶石,精干的身材又令人生出别样的自信感。联燕、诸异族善骑之国?也是道路子,又能与二胡三郡紧密联系起来,颇有武灵王计政遗风,不愧是出征过塞外的名将!言语间果真有骏马奔腾、来去犀利的意味,可国情当下,还不能算作‘行国’啊!内地如何果断舍弃得? 正是面露难色之际,缪宦敏锐意识到公孙驼的思路与之前几位大相径庭,直接阻碍了接下来的议题的统一进程,及时尖声斥责:“将军既是虎胆,怎可逆诸柱国意懦弃内地!况生民百万朝夕入秦汤沸不顾,又弃复国急倚的万千健儿,斯是何意!” 顺位到李责,他本人并未确意要接过话茬儿——其伯父名将李牧‘谋反’的事,连这“代地小王廷”都未作再判,此时堂中所争取的,于赵国无新益处的一介冢中枯骨来说,几不相干,自己这随同前来的‘守骨鸣冤之人’,根基终归不深。何况同为边军出身,自己一瞬间也有被公孙驼所言打动到,内地,是恶龙潭,是悍虎穴,唯独不是边人们应该长呆的地方。但就这样把临时被缪宦打断后应当救场的发言机会让到左主列席的公孙练处,虽然对方能言善辩的文士名声在外,但于可见的宗室-外姓大臣两阵营分裂趋势下,自己的行为更不得体。于是他偏头看向身边人,后者心领神会,也乐得代其次序发言: “王上,列位公卿勿急,当下不是互为恶语仇雠时候!”叔孙胜作为宫卫长官熟稔朝仪,自身又精通文史,当下出面调停再好不过,只见他直接了断在前的尊长们驳斥姿态,谏言道:“昨日言国号代、赵议论时,胜便思国家存亡之机,其惑在秦军强弱究竟如何。今邯郸已失亡敌手,燕、魏、楚惊惧自不必说,亡国者非止有弱韩,昔日强如我赵国,一二十年间大势便去了。此时及时出使,比往昔时候联合都来得轻松——是秦所为,令天下王公皆有亡国惊惧。今岁将尽,不能复有邯郸,然难保明后年月秦能安享吾地!须知合纵再成之威能!彼秦昭襄王末时秦衰,诸国复有关东故地,皆在当时围吾邯郸有大疲秦!前牺我一国之力而成诸国之美,非燕、齐无地接秦者,韩、魏、楚皆乐泣,美得故地。今内地新失,令天下之国皆为秦邻,正是秦亡其道!福祸自招!故吾辈争复内地,非一国力争,是为天下列国而争!复有何忧?然诸位可尝思,那秦军若败亡去了,邯郸旧人,愿还是不还?秦人送还,或为吾等令其还?若大迎其人归故国,自王迁起至诸邯郸公卿,与吾等如何相处?郭开奸佞之辈,岂望吾等复都城!邯郸当复,复后又作何处置?” 好一番说辞!赵从简心生佩服,不愧是王宫近卫官长,前半段安定下众人之心,好似复国成就指日可待,人均受用针强心剂;后半段句句话中有话,表面上应和开头的国号王号昨日小议在延伸,实际上却引出在座者与旧王廷的满朝文武间近乎绝对的‘分庭抗礼’——在那遥远的地方指出本方所拥有的共同强敌,从而将在座者系绑同驾战车!统一战线的做法完美无缺!代地处君臣若有建功,于邯郸的权贵官吏,听上去并不会‘幸福’,那投降主义的阴影会成为对面秉政的永恒污点。反倒是这里全数败亡了,倒可算赵国这曲顿挫的悲歌添上些许转折调子,无伤大雅。 来代君臣,向上,是无处请功的。邯郸城破一角后的无奈投降,也不应该被后来人再翻出质疑,于赵,斯是大大的不敬。 那么,继续延用赵国号王号又有什么好处呢?反倒是秦军可能一鼓作气,在轻骑追捕失败后,大军压境,强吞代地。缪宦在此番发言完瞬间被同出宫中的叔孙胜点醒‘外界-自身处境’,迅速清理起全力扶植强君的思路。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1章 续赵:派别又现 http://.biquxs.info/ 至于被发言次序进一步打乱后的公孙练,精通文礼的他登时明白对面李责默然的原因——正式来讲,对方依旧是国家缉捕未尽的‘李牧结秦逆党成员’,身份上处在不可全说状态,嗣诸位发言完对军国大事的讨论,方才轮得到他申诉‘家仇’。至于自己,现在要抓紧说些什么呢?倘若有意帮李氏一族正名,无疑要得罪全体宗室,毕竟当初李牧自尽前,受王迁命接替其大将职责调度邯郸诸军兵整体协防的,即宗室赵葱携副手颜聚所为——重点并非能不能助其洗脱,而在于宗室子弟的才能与地位不相匹配的事实,在军中会造成何等影响,要知道,武将系统中赵氏后裔不可胜数,名义有时比事实更重要!虽然赵葱没能协防好邯郸保卫战、坚守到使臣游说来诸国援军的那一刻,但李牧身为大将军,又曾任相邦出使外国,近二十年来在赵国地位如日中天,进谗他会利用危机中仿行‘田氏代齐’的流言一直不绝。其治军出击时惯用的专擅与后发制人之策,虽然赢得了战争,但对赵国上下造成的损失亦不容小觑,同样愈发失去贵族阶层的‘民心’支持。 至于当初郭开等人构陷李牧的理由,现在想来,也的确值得怀疑:见赵势穷力孤而献于秦。 要知道秦国三路大围邯郸的第二攻赵战场,是秦国少壮派勇将李信率军自太原郡出发北击赵之云中郡。这次直断赵边地联系的做法,冲击到赵廷的方面不仅仅是失地忧患——毕竟,各个边郡远晚于内地被并入赵国,且邯郸贵人到内地百姓的广大阶级都不甚喜欢这些异族‘外人’,准确地说,他们对更近前的中山国鲜虞遗民都抱有鄙视。此事的别样猜忌在于李信本非秦国名将,托父祖皆官至郡守的福荫,以善统车骑的缘故独当一面,可见李氏目前在秦的受宠程度。而其先人正是因逃避赵国沙丘宫变恶性影响而入秦的赵氏宗人,其中李崇后来归赵生孙李牧。两位将军血脉尚近,加之李牧也曾在旱灾后对人讲赵国之亡不过半年。此等悲观的话流传到赵王廷贵人耳中,当然对其叛赵投秦的嫌疑惊惧不已。 公卿将相辈能流芳千古者,无非对世间事持以‘明知难为而强为之’的态度。李牧组织邯郸守卫战,是抱着死守到恶劣的外交环境下依旧会出现他国援军且能并肩战胜秦国的渺茫希望进行的,倘若没有换将,牧本人也坚守气节战至力竭,当然会遗留后世又一个愚忠贤臣的悲壮故事;可对于付以他众任的赵王廷而言,选拔大将的依据当然不是为了眼睁睁看到对方耗尽生力军为必亡的国家苟出多些时间的!赵王等核心宗室不仅要拿到胜利,而且要长久维续赵国。双方目标难于达成一致,属实为难李牧。再加上当时秦军所故意显示‘疲弱’与布防破绽,当然从内部瓦解了赵王廷对前线情况应有的判断。因此,除了被迫卸职时不能同副手司马尚一样保全性命,被撤换未必是坏事——从所有名将私人角度考虑,因不信任而失去指挥最终决战的资格,至少能避免背负指挥失当的骂名,变相维护好自身军旅生涯的荣誉。 考虑清楚这一切,公孙练决定顺着公孙驼的思路,将话题从盲目的自信中拉回部分,利用统合边地武力的名义,秉持为公之心,予李责在内的李牧故交部旧纾难,毕竟这代郡中,还有众多牧旧部为其愤愤不平,终归是隐患。 “王上,吾等所顿代地,昔日为名将李牧经营良久,据此北驱匈奴而尽灭襜褴,固边地诸郡所属,亦是诸卿来此因由,纯图依代人而兴赵氏。前时邯郸御秦,李牧见疑,求见王迁未允,将不辱命,吞剑以辞,诚不似反臣状。后致其旧人士心涣散,多有匿民间而畏为国用者。今不如宽宥其辈,勿计前嫌。若使志士轻身往属秦,是复内地无望,武灵王聘天下士以兴赵,后辈犹疑莫定之罪作远人?秦军已入内地,国不堪贰,练乞大王能急收牧余众,内地所有不能知,然自代地往西,至于九原,必能保有!居边而望复有内地,事窘迫不得已,烦请诸卿慎思!” 在座的众人听到这番话,思绪自然被拉回来;尤其是李责、赵哙与庞谟,个中隐情,于其心中五味杂陈。练语义何其委婉?又有谁人不知李牧旧党在边地影响力深厚?眼下内地收复还没头绪,得罪边人是万万行不通的。宗室与牧之党属间的隔阂,应该也必须被消融,强加在李牧身上的猜忌与悲怨,此时可笼统归罪在郭开身上——此时他们虽未收到郭相邦私通秦国的确凿证据,但把一介贪婪弄权的外姓大臣,在辅助宗室收回兵权后推出背锅,这种利用还不至于惹恼其背后根基强大深厚的郭氏一族,眼下也只能如此。于堂中诸多从属于李牧的将校来说,能再度出头做事,双手博取未来,已能解决绝大部分前途上的困扰,自然满心欢喜。 就这样,接受卫缭馈赠的郭开,命运已经被秦、赵两国共同决定牺牲干净了。 赵从简虽然一头雾水,但也能明白个中内情:李牧的死绝对不止史书所记载的寥寥几笔那样简单,在奸臣昏君的背后,同样少不了堂下诸公争夺权力的野心在推动。多么可怕的现实!但自己暂时也做不了什么,身为赵氏宗族的成员,相对偏袒宗室子弟才是稳定立足的基础,换作当初邯郸城内的赵王是自己,宗室威压之下也是决然承受不住的。倘若现在自己被阴谋更换,难道指望右列的外姓大臣血洗左边来复仇吗?前者只会安然媾和,后者被血洗干净,未来即便能被复兴,所谓的新王也不过项羽扶持的义帝那样徒为傀儡!那么同意其所说吧,最起码……对边地和内地的经略,可以大致分为李牧旧人与宗室成员两派去用力,自己身处代郡居中协调,王权与自身安危是能够被有效控制的。 “此议可允,过在郭开。”赵从简淡定答到。 只见那李责瞬间扑到在地:“臣伯父蒙冤而死,幸蒙大王在位,天理昭明,责代李氏拜谢列位柱国!”说罢便啜泣起来。在场的宗室脸上多挂不住羞色,怕是屈杀李大将军时他们虽未必支持,但赵葱上位他们都喜悦地走动过其门庭。 鉴于自身身份有些尴尬的韩叡终于确认自己能开口了,却不想还是卷入郭开同党的嫌疑中,于是他简短而略显敷衍地倡议道:“王上,可否有此一情势,即无吾辈在,列国亦将联合,戮力光复邯郸?那秦王或识趣送还回王迁复位,又或列国骤然扶立新君,彼行如此,若吾众沿习旧号,反有招致秦外诸国皆不悦见生厌憎之患?” 这话的逻辑虽对,但从韩叡口中说出,怎么都不是滋味,反倒有逃避旧国并着讨好强秦的意思。身为韩仓招纳进赵国的郭开附庸,怎么都‘不像话’,来代的动机也颇为可疑,若非其身负强秦加身的亡国之恨,只怕路上早已被宗室下手除去…… 堂中公卿相互交换下眼神,赵从简点头予以默许。此时他的目光望向排在最后的肥食其,和煦了许多。这位众人皆知未来注定要崛起的外戚,此时也被公卿与缪宦思量着会讲出何等‘高论’——赵国可再也经受不起什么“王之亲近”的乱作,须知众人逃代一事,已是天意怜赵的意外惊喜! 可对肥食其而言,这次荣登大雅之堂,也是他首次听到如此复杂的论断,虽然身为外戚曾经辉煌过,但他并未能过多接触赵国的顶层政务,自然也不会有何等高深的见解,更不会是心思深沉者怀疑蛰伏多年的闷葫芦——在废太子赵嘉重做公子的那些年里,肥氏连登门关怀外孙都小心翼翼的,哪里敢去高攀权贵的门庭?皇宫外侧公子嘉的院落朴素寻常,家里家外都埋伏着王迁生母悼倡后族人的眼线。在那些被迫走向平庸没落的小贵族生活岁月里,肥氏也在大起大落中养成了淡漠的习性。只见他缓缓起身,对着王与两列公卿拜谢个遍,不紧不慢地说道: “臣肥食其愿公卿和睦,文武相协,同心同德,善遇新都代地吏民士人,恤孤弱以集民心,政令所出,念复吾国社稷为首义!若言有它事,后有集师不宜长驻县中,当东向择一城得近燕之上谷,倘秦军突入,可复有兵能去燕,无今日仓皇来代之遗憾;又自当交好于燕,聘娶召公后人之宗女以解燕、赵久积暴怨;虑内地豪富猾吏之家,多有隐匿财产丁口,若图收内地,且请劝言其众输力,若不能,敢籍没其家而充其人力为国计,赵不复有,留之何益?诸将兵出内地,勿忌奸民势大,非属吾辈,必欲归秦,民畏威而寡怀德义,实当痛予惩诫豪猾!” 堂中众人听闻此话,脸上纷纷露出释然的神色:是啊,大家都是为了重振赵国才来的代地,哪知方才两日许,十二三人里,怕是生有百十个心眼子了,这样做,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共同提携进取的!至于联燕一事,自不必说,本应如此;分两城守卫代地一事,即便是旁边的代丞与代尉,也知道柱国们在额外防范谁,只可惜他们二人没有主动进言的权力,只是来竖起耳朵听从最新的指示罢了;至于猾民污吏之恶,民间早已深恶痛绝,国家养了那么久的年猪,如今变相提出来要‘宰杀’,众人心中都是同意的——在大义名分的旗下,劫收资财转作国用,不需再像往些时候那般畏首畏尾,顾及彼此官僚体系中彼此党从的存在,现在的山下,到处是可转化为功绩的存在! 眼见议论得差不多了,缪宦便请示赵从简的意思。形式业已明了,堂下隐隐提出了多种在新形式下划分派系的方案,无论赵从简倾向于哪位大臣的话作进一步点评,都能促成未来的柱国们二度发言完成彼此结合。在未来充满较多可能的情况下,只要‘王意不乱来’,大臣方面怎么应对都能保持得体。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2章 把大象装入冰箱 http://.biquxs.info/ 赵从简并不认为此时的自己听得有多么分明,可现实是发言已经轮转完一整圈,再想得知何等的高层士人探讨国务经验,无论如何也需要新的借口。何况柱国之位已经许出,立地生钉,以左右列十二大臣发言想见未来情形,究竟如何发展,权力就在自己手中,当下发言即作断定。方才众人言语间多有不和,也须通过他从简之口予以平复,否则以后又是乱象叠生……好在肥氏深明大义,最后发言已为本次会议作出鸣钟之举。 那么现在还要不要两位首座席发言,奠定本次会议的阵营基调呢?话若夹枪带棒地说难听了,最后还是下不来台啊!赵从简不禁犯起难来,最终于公子虔将要开口的前一刻,新君决意反向先征求虞卿意见:“虞卿,依汝所观诸柱国议策,可需补言何事?” 补言?二轮发言先询我意?看来王意坚决要一视同仁,对诸柱国尊重无大差别的话,所有建言献策之谋,早晚都是要被施行的。要么讲,互相拆台的事情可做不得,起码自己一介尊长,要拿出些样子来。如今公卿之间相亲好和情况不明,日后难说如何发展,王见公子骘与公子虔立场相背,怕是刻意在拆散众人细分组合,所以才有意打压宗室一方。这样的话,虞某心中便是有数了: “王上能礼贤下士,倾听臣僚之心,集众议而谋国,诚为万家之福!臣岂有它议?言之不尽,惑之无穷,后生一事即应一对策,斯至何日见止息?臣言今日概为尽矣,愿吾王不忘众柱国所言事,有近侍缪令官皆能记而备咨吾王解其惑,是谓上善之道!殊言若进,则不外乎公子骘所言,廷议当速,出径战秦,此事时不吾与!” 赵从简与缪宦都其发言都很满意,虞卿果然不像首轮发言时那般漫谈无实,起码在广泛笼络士人的问题上,还是相当上道的。最后诛心地直击宗室内部矛盾的那下子,可算让这老头计较到位了。对抛出绣球的大胆举措,外姓臣子们的首脑接得很稳。 然而赵从简也并未顺着话题询问骘的意见,记挂着自己被提起年齿的明示,只一眼看向虔处:“老宗室可有补言?” 再说问道公子虔时,这位宗室首脑也明白,自己是要被迫作出总结发言的,这样才能不给其他柱国留出再议的机会。最开始自己那欲图阻塞众人之口的职份分工,现在看来堂中众人都瞧不上眼,所谓依仗武事独大的宗室专权之体,在李牧平反一事被公孙练提出后,已决然行不通。当下,只能优先维护好宗室内部的和谐了。 “王上少年英武,臣虔无余话,是我辈子弟当谨思依肥柱国意,固宗室永谊之好,复我赵氏往日辉煌。臣恳请吾王能擢宗人勇武干练之辈,遣往内地故国,复祖宗之业,是致人肝脑涂地而无悔吝,愿行之!” 由此也可见其决心,势必要将宗室团结在侧,而强行将收复内地的事绑定与‘宗室天然职责’,摆明了要将新国家的旧宗族问题强化出头,使复兴一事牢牢与宗室扩权荣于同体。那么,宗室未来的权势富贵与荣耀,在邯郸等近畿的赵国民众看来,就是无比合理且必须被尊重的——赵之子弟优先于外姓大臣享有分配社会资源的权力,趴在国家背上受付出武力后的百年供养…… 淡化铺天盖地的风险,以预期巨额收益招诱宗室们站在自己这边,而确保自己当下的地位稳固,这赵虔绝非善茬儿,只可惜铁了心要往墙头上撞:毕竟,不是谁都能跳出赵国速亡的纠结,再不徘徊在引来外国援兵复国的道路上打转。 唉,这赵氏族人啊~赵从简内心叹息,今时间不比往昔,虽说自己刚才也对收复山下动过心,可实情难为,不若早些止息了那些妄念,探讨出些立足当下的可行之策。 众人目光汇聚在赵从简的身上,这位穿越而来、心智明显不符合实际外形的新君王,当下里大大方方发布起指令来:“今日大议国事,虽未论政得失,皆因本王及列位公卿不在故都宫墙之内,难闻庙算谋略。然黄天厚土所鉴,是九幽天外有帝命垂青,吾等所以能来代再立宗庙社稷,兴吾邦而福泽万家!然众议交集,言当大和好于燕。斯燕,召公之后,相周有功,承周室礼仪制事,今日仍在。观吾国所败,是赵氏背周德久矣!今忝居古者未化边鄙狄人之地,必先行周礼而施王化在前,别故赵陋俗而近姬燕圣德旧邦,方得燕亲近。兴复周礼之首义,在复官制,周官制未必皆复设,三公六卿足矣。若令三公别三孤三少之分,是亦足十二卿之需,依诸公意,何相配属?” 此言一出,堂下皆惊:十二岁的小娃娃怎么会‘信口胡诌’出这样一番高论?虽然有些神神叨叨,加以天帝之命来衬托言论的合理性,但条理脉络勉强听来,还不算牵强。在边地一众胡人眼中,所谓的变法图强,实在不过利益诱导罢了,这在赵、燕、秦等北边广泛开疆的国家感受来,都是情理中的事。 变法图强那码子大道理,主要还是讲给中原富庶之地的老百姓听的大饼。由其强人、豪富手中‘合理合法’地夺取人力、物力与财力资源,弥补外战导致缺隙大至无度的国用,而将世卿世禄与其封地之间紧密的联系拆分开来,以分化出的部分参政资格吸引民间活力积极保卫自身权益、被迫参与国家建设大潮罢了——放在周代,非公卿者,哪有资格畅谈国事呢?还不都是府库‘缺钱’闹得~ 所谓秦国算是孝公危亡之际病急乱投医,把机会门槛砍开到普通小民层级,大力踹远了宗室与其他世袭公卿,后来才没能像关东的魏、韩、齐等强国一样打上权贵官僚广揽门客的‘限制变法补丁’。而对赵、燕、楚等领地相当成分不在中原地区的传统势力主导国政之流,本质上仍旧处在打一下动弹一阵子的好——要知道,与夷戎蛮狄那种外服体系的实力至上、不讲道理的势力打交道,周礼那套才久经考验,其可靠性与合理程度都经西周诸邦列国服化异己族群的实战经历验证过! 这个问题如果延伸出去讲,就是商周版本的一国两制问题施行后遗症兼涉‘小大之辩’这两件事。换言之,也是封建社会和奴隶社会摆脱依据‘封地与拥奴’各种释义区分彼此、完成人间统治秩序的大一统理论更新到‘船新版本’的bug分析。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3章 商周战国大时代 http://.biquxs.info/ 所谓上古时代,世人所知甚少原因在于史书记录流传内容并非面对庶民,甚至中等士人都不能接触到国政具体内容,所谓参政不仅要有嫡系的血缘、亲戚关系存在,而且是以自身实力及社会地位为依托作前提。在那讲求‘身份’的千年岁月中,这种看上去有些固执的规则在后人看来势必过于保守,但确实文明发展不若后日先进的时代所必须采取的举措:在没有这种无比稳固的社会身份固化差异存在下,受到外界短暂潮流影响而覆亡于外人之手的部落不计其数。 古老制度的变更当然会不断进行,而到夏朝末年时,汤带领子姓诸氏族崛起建立商朝,针对大地上林立的部族与益加繁盛的商品贸易往来,汤果断选择放弃夏针对不同地域势力采取锚定过于具体的贡物、达成限制其实力增长的做法,转向更加抽象的针对某支势力以整体盘剥,进而保证新王朝稳定。而此法的极致便是向敌对种族采取间歇性长期战争的霸道做法依托武力霸道地削减其人口,并将大批俘虏以祭祀的名义血祭先祖,形成制度化的‘国家正义’人牲需求,进而依靠外战与平叛的名义,裹挟内部各子氏族向大商朝廷、都城输送各类资源,将所有‘亲人’绑定于商王族的霸权扩张之路上。 这种做法显而易见地会滋生出庞大的祭祀体系与宗教力量为商王行为正名,进而从玄化的思想精神方面控制商子民;于外朝则会导致商都城中服务于世俗官僚体系的力量持续膨胀以管控内部力量、维护商中央的权威。两股力量相争不断,倒霉的不仅是依托官僚体系、对抗勾结诸王子与子姓诸侯的祭司们失败的部分商王,利益一贯受损的当然是商普通子民,他们过着艰难维生的日子,却仍不免成为内政激烈的牺牲品;相比于并不会连累家人出征,死在异国他乡未必不是种好的选择,活下来立功的话,起码能暂时稳定住自己小家庭的社会地位。 而对商王而言,唯一能解决自己继承来的庞大军国一体主义痼疾、削弱诸侯力量的办法,唯有不断开疆扩土,拓展疆域分封给宗室子弟,以自身军功威望震慑内外势力。所以夏商有别,夏后(夏代统治者称谓为:后)能用几百里的直辖领地,距离王都远不超千里范围的同宗诸侯力量统治天下——当然再远也不过要求外族承认夏的天下霸主权威,而商朝却建立起过小两千里范围内、主要屹立于华北大平原地区的广阔同宗子弟统治地带。武力扩张,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终究不能彻底解决商王朝的体制病,所以纣王与父亲会坚定信念称帝,唯将天命系王身,彻底踢翻祭司阶层的影响力,才能把祭司驯化为官僚一般服从命令的体系力量,杜绝对方勾结本姓诸侯限制商中央集权的阴谋得逞。 这套办法虽然相对成功,使两位商晚期的人间帝尊得以大力清除内外反集权势力,将财政税收、外交贡赋、经济商贸、军事武装、各处人事任免等权力紧紧握在手中,但也将腐败制度化嵌入商中央下辖的所有体制中,挑起在商都缺乏合作者的外地同宗诸侯们同气连枝的反意,长期坐视王军征讨外敌不利时的巨大损失,最终与周武王这样高仿力量暗通款曲,进入殷商别都朝歌狠狠教训帝纣。当然,不成想周国坐大,永远成为延续数世纪的新霸权王朝,都是后话。 这里插入此篇,主要为说明周初从武王发到周公旦两兄弟布下的何等棋局稳固周朝统治的,便于书迷理解这套办法松动后的东周春秋战国所谓的‘百家齐放’思想由来。 在周初高层看来,祭司阶层必然是邪恶的,胆敢屡次冒犯王本人,损害最高统治者权威巩固自身体系‘合法’利益,便是最大的‘僭越’违法!于西戎起家的新兴周族看来,这点绝不可被接受,必须继承并发扬削祭司的帝乙帝纣两代‘英明举措’。所以在周代,祭祀活动虽然依旧很重要但比起商代还是差些劲,内容也被更换为天帝等玄学神明之外的祖先血缘崇拜,至于祭司人等,则大幅度降低格调,成为排名在行政官僚之后的普通小官,地位仅仅在庄重不可缺员的程度,并不能直接影响国政。涉及君主人选更换上,则由居住在都城中的主要卿士交换意见决定。 那么看上去坚决执行商帝命令的庞大官僚体系呢?自然是大大地要得,不过针对其无情无性、唯知利上级的属性,先是注重其内部分工、彼此平行相抗的体制特性限制其作为整体对外权力膨胀;其次通过选拔制度将用人牢牢限制于掌握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能的低等士一级贵族中,能力大小与自上而下的血缘亲疏共同作为晋升的重要依据,迟滞个人发展速度,并将士人的命运与荣誉感绑定于一邦一国运数之中,强化体系而非个人的力量对时代变迁的影响。所以自西周-春秋-战国的历史进程中,国家兴衰消亡与名人高士显耀跌落的两重速度才会越来越快,奥秘全在其中。 面对限制内外诸侯实力过度膨胀这一永恒的霸权失落遂至亡国难题,则在‘撒豆成兵’的核心思想指导下,留足关西峡谷盆地作为王畿;划黄河-崤山以东,全数作为待封领地留给功臣及历代周王子弟,并在诸侯国等级、面积上作出严格限定,一片片小小的诸侯国单个决然无法与大大的王畿能掌控的领地相提并论,这样在抵御蛮夷外辱一事上诸侯们首先要有意识随时呼叫周王与邻国支援,其次要依赖长期建设坚固的都城防御拖延到王军到来。这样子,诸侯的所有灾难,不再是王廷的负累,而成为新王朝大君主要挟和有效管制地方的重要砝码。游走在各个诸侯国居间谋利,成为西周一代安定三个世纪的法宝。当然,这种做法也是西周疆域始终变化不大的原因——倘若不是在关西开疆扩土充实王畿,对千里之外粮草需要在诸侯国中间接筹措的费时费力又费心军事行动,成果也不过徒增新的诸侯国,反倒头疼得很,毕竟主动找蛮夷打攻防战,对方处于主场优势时并不好惹。 基于以上做法,周系诸侯们生活百事多向内求索,搭配整套合理合法的声色享受制度,人文主义自然会生发。数个世纪积累下来,世俗人治彻底代替祭司阶层借神传意的‘玄幻版人治’,原本在商代决然不会提及的国事争议,自然会出现在周朝。而且这种争议会因为事务复杂、地域开阔、财富更容易积聚、商贸往来无比繁荣的关东地区华北大平原的存在而一发不可收拾。争议不仅出于原先宗人富集密居的丰镐两京附近一孔,而且广泛存在于关东遵循周礼的众多邦之国中。因携复制周室的强大基因,其中大国自然有从本地域霸权搞起的自强理念,这样对某些富国-强兵思想的实践流派自然兴起: 其中兵家自有蕴于乡党中的民间征召力量兴盛根基;法家则先出于郑、晋之流内斗强大,大贵族之间难为共和局面的弱君国家;儒家自鲁国这样依托周王室才能分享霸权红利的关东老牌诸侯国兴起,当然在意维续旧制度、秉承传承文明礼仪自居,实则立意还是落在强化官僚体制本身、摆脱鲁三桓的大贵族过度干政侵犯君权的古早思路上——在合理声色享受蔓延下层民众时,涉及淫逸的诸多可能保之护伞,便会成为官僚体系自清自洁的重要攻击方向,以至于行政官僚最后会发展成凌驾于其它官职之上的存在,而那过度瘦削、大力剔除周公等先贤强塞进官僚体系而和谐国家内部生态环境的诸多职位存在,便是法家代替儒家于泾渭流域的西周故地做到的了,所谓汉代会实行‘儒皮法骨’的治政策略,根本不需要奇怪;再说到老聃这类思想上更接近商周交际时知识分子所思所想的没落贵族,自‘自行选择仿周仪制’而飞速野蛮发展的半蛮夷楚国去往周王室寻找机会,最终不甚得志地从事了一辈子守藏吏之职,意外与周公等先贤从精神上共鸣,依靠自身所具备的楚地古道思想遗流,结合周王室书库,再度思定周礼制定背后的先哲辈高明布局,究极黄帝时代治理天下的更古之道,从泛道概念中,二度绽放作道家黄老流派,实属闲云野鹤的不甘之为。 百家出乎道,即是如此,根源上要归因于天下治理这件大事的时代理解不同上,周初先贤制礼所相对形成的‘超稳定’模式,当然会成为对照研究新治理形式的必需品。也就是说,抛开周礼及其深远影响地谈百家,根本就是在耍流氓。正如现代社会动辄以百家对应西方某些理论成果,且不说后者超越一两千年的时代优势,衍生后者的思想母体:古罗马-古希腊文明,便相当不同于东亚实情,和谈平行借鉴?不过是商业文明雇募学者进行的欲盖弥彰式洗脑罢了。 倒是墨家那套兼爱非攻的‘普世价值观’,搭配自成一体的墨钜权力体系,俨然一幅独立于君主集权的民间力量存在,这种名义上抵制通过血缘传承财富、权力、地位的模式,实际上资助者多离不开隐于史书的民间豪富阶层,除了按照血缘传承的各国国内政治地位没法被获得、不能避免受历次政务运动波及而有效巩固权势,他们游走在各国万域之间获得商贸差额的巨大利益,眼界广阔,勾连势力盘根错节,有足够能力蓄养私人武装,支持郁郁不得志的士人贵族,同行彼此间相互合作形成遍布天下的贸易网络控制利差,当然不喜欢蜷居在一国统治之内,更不会太过尊重法令的限制,在意一邦一国的兴衰。所谓墨家能代表的人背后,绝非俯首工作于‘变相的田地间’的手工业者利益,而是拥有手工业产业的古代企业主利益,他们形同在势的主政贵族,只是不得不间接依附后者的门庭获得庶民和士人承认其存在罢了。墨家并不憎恶王权,只是代表所处乱世中背后的支持力量,有意地去抑制包括王权在内的所有专行制的、自成一体而形成理论闭环的、霸占商贸利益大头的势力。倘若享有此种利益大头的正是民间大企业主,拉拢有名望的人、塑造周边良好的舆论环境,适度尊重缺乏明确产业所有权但拥有技术的手工业普通从业者,才是这些墨家金主的常规手段。 对比锚定君王公卿等巨大利益纽结者游说的阴阳家和纵横家门生们,墨家人的行动动力反而是万世不竭的,阴阳与纵横两门人,反而不过为时代留给后世的遗珠,仅仅是表面上会显得弥足珍贵,实际施行中,纷乱的环境往往会阻止其痴迷者最终实现梦想,还不如投身兵家效忠某国的成效来得快捷。 而记录和评议时代万象的权力,自官僚体系成制度性壮大后,当然存于各国史官手中,尤其腹黑的鲁国史官会倨傲认为公旦伯禽之后,有足够资格别于古朴刻板的周室记录新题材的褒贬说辞,算得上有渊源和特定权力继承资质的,《春秋》也由此出,至于为其作注讲解的《左氏传》、《公羊传》和《谷梁传》三部衍生文,则纯属站在巨人肩膀上自称‘公旦周礼’一派的遗志继承者,有儒家在形成后出面相辅相成互吹抬高身份,抢占史官工作内容、将本当思想保持客观中立的古史官吏遗风彻底颠覆,纯属官僚集团的内部倾轧行为:即在缺乏主政参政话语权时,想方设法地通过占据日益喧嚣的民间杂议盘口,依托自身抢占的民间话语权与少许公权力,最大化勾兑出士人阶层对国政的影响力。此计之毒辣,在很大程度上,是能够使不谙世事的书呆子们,不自觉生出司马迁公也是儒家或儒家同路人潜意识的。 事实上呢?作为汉朝建立半个世纪后,在汉廷与地方诸侯王修书之间,能广泛收集民间资料,汇编为一书的治史兴趣偏好人士,司马迁绝非会选择站队某家思想的非中立人员。尤其在遭受宫腐刑法后,其思想中对民间百姓和非传统力量的关注与同情,绝然不同于以充任官僚为大任、基本以忠君为首义的西汉儒家门徒那般立场偏向分明。史、儒本分两家,只是后者刻意利用官僚内部争斗优势侵蚀前者的生存空间而已。 总而言之,儒法皆为大一统理论而生,前者更能综合地适应新时代,其主张作为周礼体制的得意门生,当然是合适的;至于后者那套明显属于‘吃饱了侧重分配问题’而生出的学说,本该惠及全体贵族共同统治国家,方便弱君、虚君甚至类似古希腊-古罗马前期那样相当多数无君主专行制时间存在的贵族共和体制建立,最终却只能变成利君王、卑贵族、制权臣、一思想的专行制统治利器,就连大家韩非子也是通过强君间接强国思路的忠实走狗。实在些说,也太侮辱出具刑书刑鼎的子产与范宣子先贤了——后辈更低微的出身,导致其思想与身为大贵族视政的前辈显得迥异得多,若是质疑吴起、卫鞅与韩非之流的法家子弟资格,又不那么合适…… 那么法家不能适应一国两制甚至一国多制的主张,最终惠及了哪些人呢?起码在宗室与世卿没能大得势的秦王国、秦朝来说,那些迥异于华北大平原、泾渭平原、汾水流域平原的非农耕地区,边地与山区地带特色经济地带利益,主要流入官僚集团手中,成为其弄权、晋升、逢迎君主心意的活力源泉,更不用提农耕区商贸往来限流的利益存在了——直接被收入国家财政体系甚至王室内府私库中供应王族奢靡的生活挥霍。所以专行制思想绝对不能成为中大型国家的选择。 关于‘小大之辩’的层面,问题其实更明显,要跨越过于漫长的地理单位促进不同经济形式互惠互利,无论何种形式的策略施加,小的国家行使其策略的弊端必然小于大的国家,这种差异绝非与国家面积成倍增加那么简单,恶政往往随地理范围扩大,更偏向指数级的增长。那么在秦二世时代,本该被民众理解的戍边行为,经过法家思想武装下的官僚体系一通恶性操作后,连往行都已变成极大恐慌,造成亡国的陈胜吴广大起义,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所谓对农民首义的历史地位肯定,是为了反对极端化的法家思想;而暴露陈胜与一干要臣行为的丑态和其它行为缺憾,则是儒家赤裸裸地在夸张缺乏自身存在情况下民间‘必然’会出现的混乱;须知,覆亡秦朝的项氏家族和最终安定天下汉高祖刘邦,其思想对因于出生楚地的原因,对道家的态度才更重一时。没有道家思想加成下的汉初修养生息,儒家那套嵌入官僚体系的学说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有机会推行的。 而汉武帝时代捧起儒家,实际因为其能将先商祭司阶层与官僚集体融于一身、合教化-管理在乎一体的能力,而这项能力自然离不得争夺民间舆论的学说特长,加上长期刻意地褒贬各类社会人物给予持续定性,贴上脸谱化的标签,绝大多数民众都会被蒙蔽倒地,长醉不醒,却又以为自己还活在具备公旦遗风的美好社会环境下,实际性地迷茫着:一旦官僚内部出现重大分歧,民众立马会在各种宣传造势中陷入不知所措的可怜境地。 周礼究竟该被如何继承,依旧是说不清的事,而‘不服周’的自行仿用周礼、猥琐发育的大国楚,其分庭抗礼下长期衍生的各类思想,更像是如今民间百姓所亲好实践的生活做法。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4章 赵国尊儒? http://.biquxs.info/ 兴复周礼,并非不可以之事,但就目前众人所处的代地蛮夷故地谈来,怎么琢磨这事儿都很奇怪。何况这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子姓的故宋公室亡鲁的后裔老头在做这件事,身为先商后裔能认真践行周公旦的志愿本身就能了不得。而且经过三百年发展,其思想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学说体系,尤其兴盛于中原地区,齐鲁更是如此,要知道,能令齐鲁民众同效一人之说,难度不亚于解开吴越间的世仇。 “依王上之意,是欲延请儒门贤哲前来代地广施教化?”虞博言机警地问道,显然,这位以纵横见长的名家后人,对重建周礼秩序一说并不感冒,即使是适应新时代形式变化的礼制也不受他欢迎:从赵国国情出发,与秦连年相抗的兵伐之势难以停止;而南下邺城,到河南之地的广阔中原拓展疆域,又会直接损害魏国的利益。真正能够寄托希望的战略,还不如祈盼秦国内乱,方便鼓吹三晋联合起来开展一场‘收复失地’的圣战,只要齐国能一如既往地不问世事,楚国即使不加入也会乐见秦衰。 “决然不可啊王上!吾赵国男儿历来铁血丹心,方有昔日疆域近千里之遥,儒生天性软懦,倘若听用其荒谬言论,终日大谈百姓亲爱友好之人伦,必使民恋其家而恶战,致国无可用之兵,军无好斗之士。夫乱世本当大争以求存,奈何信众书生见地!依庶民安乐为上计!”公子虔直接暴跳起来反对,堂下见状,都开始新一轮骚动,生出质疑童幼君主的念头。 赵从简一时间竟然讲不下去——自己到底在讲些什么呢?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毕竟他原本只打算装装个逼来段唬人的说辞,然后引申出某些观念,促使众人达成共识的,谁知却被两位首座席大臣揪住不放,直接会意成思想‘通儒’,败坏大赵美好的传统尚武精神。 那么赵国都于邯郸的后期,在国家思潮领域究竟是怎么样的状态呢?说是文化沙漠,未免偏颇;但美化为崇向‘短-平-快’操作利好富国强兵的思想洼地,并不为过。真实情况就是从上至下、由君主到民间都倾向获取那些快速获利成功的法门,鲜有人对黄河南岸的中原地区兴盛的文化交流-学说冲突感兴趣。那可是赵国啊!膜拜军功、出产勇战份子、能让廉颇在魏都大梁城任将军时心心念念故国武士的一流军事强国啊! 赵从简强装镇定,重新组织好语言,一字一顿地模糊争辩道:“今国至危亡境地,是时当大思故国治政之过及不足。秦势方强,广罪于天下,人皆有怨于其王。吾等每行一举,是必与秦反成乃可。是秦有所好,吾必有所厌;秦有所为,吾国必有所不为。能和天下意者,必能得天下之力。今计布武天下,明即能举天下之兵而王天下,秦或称雄一时,奈何惧其一国!” 听闻此话,公子虔与虞博言相互对视,恢复起互相谋划逃亡时的默契与友谊——新王或许有些童稚之气,但对梦想成为权臣的卿士来说,未必不可以利用虚言来架空,这样国政在王案下被公卿用以争夺权力,讨论出暗地里平衡的秩序,未必不好。何况当初谋划拥戴废太子赵嘉,本来也蕴含着希望这位王族后裔放手不再干涉政务的预设,若其能始终说出像方才这般空洞的‘高论’,明面上大大地团结起赵国的士人百姓,重振国家复兴在民众中的信心,朝臣们必然大大的喜闻乐见。 公子虔改转口风,再次平静地问道:“不知王上打算任用儒门何人?” 赵从简见势缓和下来,心想此事并非不能商量,只是明白说来,怕是柱国们会嘲笑自己并无主见,就着前话回复道:“见秦国列王,前时孝文、庄襄二王,殊无昭襄王遗风,攻伐之心不似今秦王政凶猛,是嬴政欲效其曾祖所为。念其王秦,当以政之所弃,吾之所取。” 虞博言接续话茬追问:“今秦王幼年临国,可比吾王,其时用卫人吕不韦为相,尊号仲父。斯人相秦,能止秦国内荡,外和好齐、楚,暗斥法家之用,杂诸学名士客于门庭厚养其辈,其数或近万人许,吾王心爱其所为?” 赵从简继续硬挺着气势,琢磨虞柱国递上来这番话题,想到吕不韦所谓杂家名号在外,算得上实际的战国第五大公子——仅因为没有王族直系血统所以不能称呼公子而已。依虞卿用意,若是倡导杂家,他可就代表外姓大臣们可就接受了,事后统一其他柱国的繁琐根本不用自己再担忧,倒不如答应下来—— “王上,今民贫地狭,财用亏乏,厚养士卒尚不足用,何靡币以供士人?”公子虔反应过来,虞氏话里要广揽‘天下士’为门客那套做法,首先要依托权相个人地位,其次才谈个人魅力,而赵国宗室中,明显公子骘比起自己相差未远,且在座宗室中皆非新王之父先悼襄王所出,于稳固相位更是不利。长此以往,必是擅长游说联络的外姓虞氏更得利,自己便不能巩固宗室后裔的盘口,失权在即,他也抢话直接揭露出当下窘境,算是变相承认流亡政府内在的虚弱了。 ‘这老家伙现在倒清醒起来算计钱粮了!’赵从简心生不满,无可奈何地看向公子虔,与对方强行诤辩:“昔日邯郸城中何富足?岂有能效吕不韦者?论财物多寡何益?稽其疑,当患财用分不能均,民意亦不患贫,患人不相安处!” 众人一时语塞,看来,儒家兴于赵国之事,已经要板上钉钉了。 细论起战国四公子,齐之孟尝君与楚之春申君两位,在宗室血脉亲疏上,都不算亲近,颇似如今在座席上的宗室大臣。尤其谈到春申君,后世竟有质疑其是否出自楚王族后裔的荒诞言论——难道古人会随意称呼一国之外人为公子吗?何况像楚国那样国内长期有大片封君领地存在的国家,严重的保守习性断然不是吴起一朝所能革灭掉的。从功绩上说,魏信陵君与赵平原君排在第一第二并无争议,毕竟齐公子相当利己、楚公子稍利君且厚利己,对国家的贡献上讲,依照门客能量及国际舆论造势,还是魏、赵的公子更有公心与远见,这和他们与君王同父所出、不容置疑的高贵血统密不可分。因为血统不容置疑,贵可拟王,相邦之名实均可予之;也因血统过于高贵,继承君位一事也大有可能,所以战国首席贵公子信陵君要别魏居赵,这样才能更好地统合起码魏-赵的力量联合抗秦。真正的国家公子,所作所为正是君主的影子,代替后者走出深宫高墙外进行国君不便行动之事,将国家利益最大化。 可现在是新时代,蓄养门客的做法大大的普及于天下绝大多数有权势的人手中,想正经地用好‘国际纵队’这股尊奉客卿衍生出的庞大门客力量,恐怕离不开基层官职的任用范围开放——门客,是卿士家中的客士,若希望真正经过社会历练的优秀人才投身本方,国君是要‘亲自蓄养’门客的。 “吾欲奉‘齐稷下学宫’之所,彼依国力养士,出入皆为国计,必能兴吾国!恐天下人难信其声张,当立《尚书》、《吕氏春秋》为议论之首,收关东儒生、不韦之故客皆来,嬴政恶之,吾任国士以大用。”赵从简终于想起齐国国家蓄养门客的机构、还有吕不韦召集门客著书两件事。试想,若这样一部经典悬挂在房梁上,辅之古之经典《尚书》伴随其左右,天下能看出自己意图的聪明人当然明白会明白自己下达最高指示的意图,哪怕被清高者讥讽尊奉‘狗尾续貂’的杂家闲言,终也不妨有志大力进取的士人来代,那么新国家的潜力也就不言而喻了。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5章 新国:代都议定书 http://.biquxs.info/ 公子骘见说得热闹,但全然不在要害处,也不希望方才轮流发言时模糊显现的派别分化苗头消失,否则顺着公子虔一直代表宗室发言,自己在宗室中被孤立的趋势必然被确定,到时再别想有所作为,便从其余柱国角度插上话来:“王上所言……亦无不可,然则今日所议之事,实非此些,还望吾王厘定官职次序!既欲复周礼,可否重定三公六卿之职?继往圣遗德,开后日太平世?” 这着实难为到赵从简的知识储备了,要知道即便不纠结赵国官制变迁经历,直接说出三公六卿之职名,还并不算难,但具体到夏商周三代各自的三公职责更易与其下诸卿职掌,即使重度历史爱好者也不能明确其中奥秘——在明面上的记载流传于后世的,皆出自起码周代以后的书籍记录,而这种古人附会个人意志、有意隐喻同时代国家政务得失的偏颇注录,既不能符合真实时事需求,也不能正经地求真务实作考据党。那么所谓的公正就不能被保证,又怎么能用于自己现在面临的分权难题上呢?何况时势变化,具体职位权力与当时政务局面紧密相比,消长难定,若是轻易答应下公子骘的请求,那么更熟悉古制的柱国们哄抢起职务来,必然分别不均,自己再想从中制衡就难办了,办不好,自己六年后还是得在关中的十八线小县城里过监禁生活……他的大脑飞快运转起来,三公首先可以确定,太师太傅太保先后顺序无疑,但具体权力究竟如何呢?不清楚;六卿也好确定,但周室六卿太宰、太宗、太史、太祝、太士、太卜的职掌和诸侯国卿士并不对等,反倒是五官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更相衬托。且当下国家危亡,军事先行,设立偏向文职和政务的官职反而会使权力过分集中在少数武官手中,对新国家的长治久安明显有害。 放在穿越前闲暇时,赵从简还真考虑过理清‘三公六卿’这回事,但越是查阅网络上结合考古与史籍的千百般资料,越是明白冷冰冰、高大上的职份名称背后,不仅有跟随国家政治变动而引发的大臣权力波动、进而变化官制,而且这种变动往往周折往复不止,使得后人基本没可能弄清其中具体变化脉落。也就秦朝统一使得其官制被汉及后世朝代一脉承袭,大致弄清其中权力运作原理较轻松,上古三代简直是本永恒的糊涂账。 那么,我大赵自有国情在此咯? 好嘛,这么考虑,思路不早就通畅了~ “王上,周官制实难符合今时境遇,吾等殊难定计啊!还请您收回成命!”公子虔不悦宗室影响力被更迭,索性直接反对起赵从简的意思,顺带要反击虞氏与骘联手陪同入局的想法。 ‘老家伙竟敢如此过分!’赵从简心生不满却一时语塞,话越说得明白,自己越不是这帮老臣的对手。可若坐视公子虔裹挟宗室的威力划定权力范围,虞卿和公子骘必然要争论,和谐协作断无可能。好好的局面,怎么就被搞成这幅模样?昨日还算安稳的人,今天怎么虔与骘调了个儿?权力啊权力,你害了多少本该去追梦的有志青年?难道自己想要团结众人的意志,就真的实践不了吗? 此时坐在后排、原本发言甚少的韩叡望着公子虔大声进言起来:“王上,上柱国,臣韩叡有言!”赵从简虽然和堂下人员一样疑惑这位由来可疑的客卿发言动机,但转念间,又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希望对方能解开当下焦灼的舆论,遂鼓励地注视着对方点头致意。 “臣不才,韩灭走赵,幸于同宗韩仓用事丞相郭开之属。郭氏无德间赵廷,致政令失和,吾羞为其用命。然亡国之人,无处可依,身负家仇国恨,是故憎秦尤深,虞卿愿携余来代,臣虽万死无以为报赵恩!然今赵亦破灭在即,臣不能不言!来赵二年许,日夜思之不能寐,昔三家分晋,韩尚强于秦,何故失其社稷?是晋公无长幼尊卑之序,小宗并大宗而夺其位,始畏诸公子仿效所行而逐支族。待公室暗弱,诸卿争权,吾赵、魏、韩三卿家求周分晋别立,方有今日局面。苟晋仍存,秦岂有强并天下之势?是三晋不能和,纵秦东向索晋土,犹效武王东出无往不胜。晋能守周礼,势必不能至今日;晋卿安尊晋君,三家各奉家庙血食不足忧。遑论变法利害?秦之所以强,是君侵其世卿,使诸大夫、客卿擅其国柄,士民无仰贵公卿辈而慕其德行,唯知争利如禽兽。束兽必明刑求法,束人方适周礼。故秦士民畏威刑而好争利,此禽兽辈岂足效?内地沦丧,民将新为秦民禽兽状,不依周礼,必不能复得!变法之害流毒深远,臣恳请公卿辈慎思,非周官制勿续用!” 韩叡这番话,迅速争取到绝大多数柱国的同情,一句‘长幼尊卑之序’立马将缺乏安全感的大臣凝聚起来——百多年了,卿大夫与封地的关系被不断撕裂,采邑沦为单纯攫取财富的地方,而不能作为维持自身地位的可靠堡垒。变动巨大的权势对这些自恃身份高贵的卿大夫来说,几乎难以接受。若国政有古之遗风,宗族能够呆在封邑地区长久繁衍,又何必将富贵寄托在喜怒无常的国君身上?那些做王称帝的寡君们,一切都以个人的喜好为先,早已缺乏旧日君主贤明下士的姿态,做大臣的如果不勾连外国势力,简直不能保全性命,即便安然下台,也逃不过政敌狠辣的清算! 当一颗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之后的结果便再也抵挡不住。对韩叡身份的质疑,也被众人迅速消散在同情其亡国恋家的遭遇中:今日的韩叡,可不就是明日我辈的下场吗?公子虔的团结宗室自固的设想不再能施行,左列阵营中小将公孙练也‘就势跳反’:“王上,今卿贵官贱,臣请因人择官。列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为上柱国爵,置三少以柱国佐任,旧诸侯国之常官太宰、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六卿由柱国充任。免无谓争夺,复周晋荣光。” 事情这不就结了嘛~练把之前自己的话续上,这事儿就算妥了,这个结果再好不过。练博览群书,才干为众人所知,这样分肯定符合周礼与赵国双重传统,由他发言,自然甚好。赵从简望向堂下心有戚戚的众人,除了公子畤侧视‘叛徒’练表达不满,虔又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憋着红脸,决意采纳这一办法。但相对六卿有固定的职责,三公三少应该如何分划权限范围内?不如依用众人有意攻略内地的志向,将人员分为留在代地和下山征伐的两拨人? 缪宦此时投来应许的眼神:答应他,答应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列位柱国所言尽意,然今日争夺内地以北志在必行,依吾意,欲留太师及六卿于代辅佐王事,其余官职一应领精兵南下,谋划收复失地,如此可行?”赵从简顺水推舟,应下公孙练的好意,再度将主动权抛回柱国们手中。 虞卿见状,力推公子虔担任太师,这令对方很是受用,面容神色缓解不少,随后自请少师,以示尊重宗室。赵从简应承下来,随后封骘为太傅,改变职掌,负责统帅南下军队。这一决策令在场的众人始料不及:没想到公子骘依旧获得最大的实权。 这样一来,局势便微妙许多。随后赵哙又被任命为少傅,这样在外姓大臣中,他未来的作为不得不相对中立,宗室阵营相对满意这一做法。而就公子畤的任命,则给予了司寇一职。连少保都不是,明显不能满足对方的意图。但赵从简给予了更‘杀人诛心’的解释:“敢牵制君王衣袖的柱国,必然能‘秉公执法’。”这种说辞显然在哄小孩,诸柱国的过错是不能被重重提起的,否则就会违背王之前对十二柱国尊荣地位的承诺;而与人打交道,免不了要惹出不该生的祸乱,畤想到这里,只能憋火,寻思以后‘捣乱’的机会还多,来日方长。 接下来庞谟被任命为少保,随从南下;公孙驼则被授予司马一职留在代郡,与胡人作战,正好符合其心意;李责因伯父李牧故旧门客遍布边地的原因,赵从简思索再三,安排他担任太宰,传达王命,使对方感到喜出望外;公孙练则担任双料官职:宗伯兼司空,明显有用后辈制约前辈的意图,不过也仅有畤反应大了些;叔孙胜则成为太史兼王宫守卫官如旧,对方欣然拜谢;韩叡得到司徒的职务——涉及财物与人口,刻意交给一个外人掌管,其行为更会趋近公平;剩下肥食其一人,赵从简特意声明,要改变司士一职的含义,不仅保留负责特别狱讼案件的职责,而且要额外负责管理来代的外国人才。这种变相将用人权力收归己有的做法,当然没能太被柱国们当回事情,毕竟王上心心念念的开办代国版稷下学宫,没有充足物资供应的前提下基本在痴人说梦。 那么空缺的太保一职呢?虔提起此事,赵从简则给出一番让对方感到自负的回答:“国中并无人能与公子虔、骘并列者。” 安排完分工,新王又提出对前来的郡尉霍武升职:加任另设的国尉一职,负责清点日常行政方向的军事守备业务。作为公子骘的亲信,能够有耳目留在代郡,自然再好不过,何况又能有效防范较为独立的司马公孙驼与太宰李责对代地军事方面的权力过度膨胀。至于冯义,赵从简重申其升任郡守的决定,并告知众人对前代守令狐倍成的新官职内史任命。至于空缺出来的代郡丞,则擢升原代县令补缺,新都代令空缺则以躯体上的国舅肥忠补上,对这一系列顺位升迁的变动,诸柱国也都予以默认。 十二岁孩童分桃的能力,就此获得众人承认。现在代县县城气象,业已焕然一新。鹰犬在向往搜寻猎物,针对秦国的反击战只待提上议程。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6章 反击前夜 http://.biquxs.info/ 正午众柱国散去,赵从简从心潮澎湃逐渐恢复平静。先是去花圃寻找两位女仆,却已不见踪影。“大概是摆弄花草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吧。”他心想,身边的缪宦寸步不离地跟着,唯恐见新的君王‘私自’会见外臣而自己不知道,导致初步形成的权力易位。赵从简穿越前多少也看些宫廷古装剧,对此中门道也大致清楚。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阵,缪宦怕自讨没趣,便主动搭话,是否需要招徕些更年轻知礼的仆人,又或者王需要什么样的鹰马畜养、斗鸡走狗之类的活动也可妥当安排。却遭新王摇摇头,只示意对方陪伴。当他们再度路过正堂时,赵从简才发觉,窗下的部分都由平整的石基垫在地上,厚度到人膝盖高度。这样精妙的设计不仅防水,更注重防风——边地的风沙更大,而气流多贴着地面流动。 难怪偌大的房子里方才不觉寒凉。再望向屋子内部,大木头件作梁和柱撑起整间正堂,此刻只显得空荡荡。如果没有人提醒这里是名公贵卿开过会的地方,恐怕不会被相信:世上普遍的观念都认为,像贵人就应该居住在气派的屋舍,出入靠香车宝马,越是尊贵越应该如此。赵从简凝视出神,不禁苦笑起来,当下境遇却是如此窘迫。除此之外,前时少不得无数犯人与官员前来此与郡中官员差役斗智,他耳边似乎就响起无数人声嘶力竭的呼喊与争辩,嘈杂乱作一团,弥漫过庭中树叶卷地盘旋的嘈杂音,最后化成阵阵嗡鸣……只剩下视力还在作用,而眼前尽皆静态,事物消亡后也不过如此。赵从简转头望向天上的太阳,此时正当空照耀着,高不可攀。 如果有一天,代国也灭亡了,自己确实没能挽救其命运,世界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大概什么也不会变化——秦依旧会统一六国,兼并天下,所谓代地生出的枝节,不过历史中的渺小涟漪,隐在不断有重石沉河的巨大波浪中,根本不会被轻易发觉。自己被周公召唤来的命运,竟是这般‘不足挂齿’! 凉风吹久了脑袋,赵从简脖颈僵硬,气顿时也喘不上来,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快!扶住王上……”缪宦的声音,是最后微弱入耳的存在。 再醒来时,赵从简又躺在后堂拼接起来的大床榻上,身边只有蔻儿沉沉欲睡的身影。挣扎着爬将起身体,惊醒了对方。女仆急忙喊着门口的小厮叫来缪宦——看来也是缪氏特意嘱咐过的。无从考虑这些,头脑昏昏沉沉的他自顾自走出门外:天色离日落还差些许时间,还在显示湛蓝色。 缪宦看来就在附近,赶来的及时,解释到王正午时分昏倒,一直昏睡了两个时辰。赵从简也不拘束礼节,直言开口,想要骑马,并回绝缪宦优先进食的建议。对方不敢懈怠,迅速找来随同的骑手准备与王共乘一马,旁边是十多名骑士随行。赵从简发觉没有马镫,才记起这工具起码是南北朝才开始普及的,便踩着殷勤上前的小厮背部,为骑手架起放置在马背上。一行人溜烟的功夫,来到西门下,众人还不相识的代王就这样穿过门卫,沿着楼梯窜上城墙。 太阳金光闪闪的,即将要落入极远处的山峦里。头痛仿佛没那么厉害了,但心中却阵阵失落,说不清是何种感受,可能为今日成为历史、一天就这样过去、看不到国家能立即好转起来的焦躁、缺乏使命感与归属…… 看向城内:一些民众时不时会举目打量有权限自行上墙的小少年,更多则是麻木行走着的人类。无论代地有何等波澜,都不影响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算秦军能打进盆地来,要不了多久,还是会得到同样的结果。民众这样寻常的生活,才是绝大多数时间的常态。 想到这里,赵从简不免有些失落:自己被周公嘱咐过要承担起拯救赵人的责任,可现在,却像是一个人在使力,这些小民没有打算跟随的精神面貌体现出来。至于身边随从的骑士,他们就站在那里,和马匹时不时的哈欠声似的,笔挺得更像是在尽刻板的义务。有谁是能够依托的呢? 貌似现在并没能找到,而且空洞的心还在砰砰跳,那种慌张的紧迫像是要将人完全吞没,待到夜晚,天色难辨,连身边的漆黑都像要吞没自己时又该作何处理? 赵从简不敢向下想,慌忙跑下墙,声声呼喊骑手带自己回府。一行人奔驰在通衢大道上,两旁屋宇飞快后退,他眼睛干涩地使劲眨着,又是倏忽一阵便来到府衙门口。缪宦不善骑乘,否则早就跟着去了,此刻正守候在大门口,如早晨他出门时那样焦急——下马时,赵从简主动接住对方伸来的手跳下来。缪宦的臂膀虽然不能与父母相比,但也将他心中的彷徨一扫而空。分不清啊!真的分不清,这位宦官究竟是自己的贴身总管,还是如后世的前部门领导一样的吸血鬼。孰远孰近,竟令他迷惑其中:可能宦官并没有世人说得那么坏,起码自己遇到的‘搭档’并不是。 不能否认,未来多年里,这位缪宦都会作为赵从简最为亲近的人存在,保护其安全,巩卫其权势。 众人向着偏堂走去,赵从简顾不得进食,示意缪宦将小厮们留在附近,两人进了偏堂私下密话。他箕踞坐下,不顾缪氏劝阻反而令对方同样坐在旁边的席位上。缪氏不敢,君臣多次谦让,直到赵从简说出:“你是本王的内廷官,今日没有外人在。”对方深受感动,方才跪坐在侧席上。 “今天前晌的事,我有不得体的地方吗?” “依臣见并无不妥,王之所以为王,治百官,抚百姓,天理昭然,本该如此。” “宦者令是在向着王说话吗?难道——” 只见缪宦也率性抢答道:“小臣丰年侍候在邯郸时,从未见过故王迁有作谦让诱善姿态,反而颇多敷衍。余时声色犬马,一应俱全,虽习诗书,不能投入。倘若有众臣纷争,前依此人,后纳彼臣,百官喧嚣在王廷中,一刻也不停。看上去大家都在表达意见,实际却用音量决定胜负。争议繁杂,莫衷一是时,最终不免折中处置;偶尔有些决策被完全采纳的,寻思来全是盯着人阴暗面放大其中害处令王畏惧才完整通过的。总的来说,并不如大王您更英明。” “唉,人们都说事情做了就不要去害怕它,结果无法再被颠覆。我现在只看得到天明天暗,消息随时会传来,具体却不能被把握,想生出多只手去做,终究不能达到,只是在这里看着,未来将会怎么样,实在不敢想象。缪令啊,难道悼襄王在时也那样‘碌碌无为’吗?孝成王在世时呢?” “王上能这样想不就很好了吗?先王在位时所作所为已经在谥号里了,天意能及的人力不需要过分努力,不肯给予的定然是人意骄纵狂悖在作怪。无论哪位先王与公卿议事都是当堂解决,事前考虑再多无法发挥,事后因怨恨作恶都要受到众人谴责。今天各位柱国不能争辩过您,就说明做法可行。有人私下里考虑废黜您,只可能是宗室一方,只要防范好他们,不犯上作乱,过不了多久民意都了解您贤明而归附,再想对您动手,就很不划算了。” “那么他们裹挟我来代地做什么呢?未免太繁琐了!”赵从简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缪氏,无法想象对方竟然会这样大胆猜想。 “那些柱国们不正是敢于冒风险、舍家人的亡命之徒吗?原谅我话说得过分直白,没有秦军陷城,也不会有他们‘非法’得到名正言顺的上位机会!您为废太子,而王迁的生母与母族却受民众唾弃,王迁能失掉国家,就意味着您有最贴近民意的成功可能!事情或许不能真的那样成功,但百姓向来像野草一样倔强却不得不依附强者才能生存,意向中美好的王存在他们心里为其指路,总比群龙无首时投降敌人要好得多。当他们听到忠臣义士携带正统血脉逃出生天,这样传奇的故事就值得万民相信赵国的未来!” “那我又怎么会被换掉呢?正统被更换,民众还会追随流亡的王廷吗?” “王可曾听说过禅让?具备美好的德行,更能令民众信服!” “竟然是这样……那您为什么话里话外鼓励我与大臣相抗呢?被迫禅让岂不是会来得更早?” “欲易当早易,不易后日更难易。正是要让柱国们知道王位虽然是这群勇敢者扶持方才在血腥流亡后得到,但也绝不是轻易拿捏的软柿子。如果为了大义名分来代,也应该在君臣间相互恪守这一信念,这样事业才能长久。倘若尝到突破‘禁忌’的甜头而肆意妄为,日后会如何则不能被控制。何况对外姓和部分宗室的示好,王回应得已经很巧妙了。” 赵从简忽然觉得这话说得很有趣,一干人等在这内廷卑微的阉人看来,竟是这样清楚的‘弄权者’~不堪就此打住的他止不住眼泪追问道:“那么众柱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缪宦急忙拜首:“王失态了,朝堂上止不住追逐权柄名利的人,不就是有才干的普通人吗?此辈虚浮,不值得君王为其伤心。” …… 两人相顾无言,缪宦心中忧虑着的并非如何搪塞新王,而是针对公子畤下一步的行动。如今星辰已明,铲除这等冒进者的谋划,便提上日程:留狂徒活着,自己当初模棱两可的态度,是很难被接受的,只是不知畤是否真的像捶胸承诺过自己的那样,更替之事得到过公子虔的明确肯定。过去看上去心有窃喜的事,如今却成了心腹忧患~ “缪令,我想见见公子骘,他率众下山,我不放心其方略。” “王的话说迟了,赵骘大人后晌便点齐带着本县千余青壮骑士奔前程去了。若是想见其他武将,比如赵驼或者李责将军,倒是不失时机。” “您看出来我的想法了吗?” “王意小臣不敢胡乱猜测,不过昨日提前二胡三郡之地,臣便知道您最关心的还是边地安危,所有善于骑战车战的将军都被您有意留下了,不是吗?” 赵从简点点头,默然道:“缪令眼力不同凡响,但本王并非对收复内地缺乏信心,只是人尽其才罢了。” “依臣意,此时最应该召见的,反而独独是太师一人,这样才能显示出您对他地位的认同,至于虞少师,他自有分寸。” “话既如此,可我待会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王只要显示尊敬,无论说什么都好。不像白日里那样争论长短,多多叙旧宗亲情谊,令宗室子弟感受到尊重和自身的重要,就足够了。” “仅此而已吗?那样不是罔顾了公子虔来代的心愿了吗?” “倘若王还在意白日虔与骘互换座席的事情,就应该知道龌龊已生,不能阻挡,再说多少话都是无益的。虔此时大起大落,心情会比您更复杂不安。既然愿意恢复胡王的尊严,王必定不会损害虔的威仪!” “那就为我召来公子虔吧!”赵从简一跃而起,脑袋昏痛感已基本消失。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7章 家道 http://.biquxs.info/ 赵从简用过晚膳,血糖升上来,微微有些困倦,却听到值门的小厮喊着‘迎太师大人’的声音,中气十足——看来是缪宦新定下的礼仪,倒也还不错,只两日光景,小小的新王宫已经初见模样了。 太师虔阔步走来,赵从简在偏堂碰上了他,后者感觉哪里不对劲,这才想起是门人没来通报,客人径自登门的缘故。缪宦此时也匆匆赶来,却遭太师投来淡淡的嫌弃,想来虔此时并不服气,在他们宗室保守派眼中,重建国家、恢复秩序的权力应当照例由赵氏子弟继承才对。赵从简忽然感到被夹在中间,似乎应当由他发声,将缪宦阻拦在门外——尽管这位内廷官刚刚做过自己的指路明灯,但尊卑毕竟有别;却禁不住转念想到自己并非威望崇高之人,既然太师有意,还是由对方挑明白事理的好。 “缪令官,王上既然召请太师单独会见,烦请勿扰私对。”虔满脸正经,却不想缪宦并没当场发作,反而颜色不改地回复到:“小臣并未打算进堂,只是郡守府狭小,防卫所需不能离王太远,太师请进!” ‘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大事,缪宦应变还是很得当的。’赵从简松口气,却不知缪氏心中杀机下定准了:刚分定权柄便使出下马威,不就是家破落户,欺负谁没见识过大阵仗?你门下公子畤这条狗,我算是铲除定了! 君臣二人用肢体相互谦让一番,并未动口,太师虔已昂首阔步向席位走去,落座之姿毫不客气。不待王坐定,随即开口道:“不知王召虔来,所为何事?”赵从简眉头一皱,心想自己实难再应对这强盛的态度,便软下态度来,叹息一口气,对着太师怅然道:“闻太师联虞卿,携我来代,从简何德何能,长辈因何看得起我?” 虔满腹狐疑,询问‘从简’是何许人士,赵从简方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连忙称那只是自行称呼的‘字’,才打消对方疑惑,但紧接着,对方迅速揶揄:“王上年方十二,竟然早已有字,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因何事定下的。” 赵从简见对方独自面对自己时犀利之风毫不收敛,清楚对方还是因收揽权力不符合预期收益,所以置气不断。倘若没有冒险家公子骘分其权势,各立门庭,现在自己还真没法说些什么。姿态更加谦卑地回复:“是被废黜后日夜忧思性命,朝不保夕,考虑到后事不如一切从简,所以才这样自称的。幸得太师——” “倘若王真的感谢我,为什么不顺从我的打算去做呢?白日里为何要一意孤行,听任外姓坐大?赵国可是我们赵氏的赵国啊!难道我还会害王您吗?” “赵国不单纯是赵氏子弟的赵国!而是全体百姓的父母之国,正因为三晋宗室各自以姓氏为国号,所以才会被秦国日削月割、国运衰落下来的。平原君也没有打算谋害过先王,但却致使国家遭受秦国重创;春平君也没有打算颠覆掉国家,只是愤愤继承权被侵犯所以作梗,依旧使社稷动荡,倘若个人意志能决定大势走向,我辈也不会流亡到代地!” 太师虔惨然一笑,说道:“看来王是将本人视为如同不肖子孙一样的人了。我不敢自比这几位公子,但敢问王,赵国不为赵氏所有,先祖为何开披荆斩棘开创事业呢?” “这里是代国,不是赵国。今夜见卿是问宗族持家之道,不为争论。”赵从简平复下心情,强迫自己保持平和地对话。 “好好好,老臣我口误了。但若论持家之道,烦请王将宗伯一位让渡于我,好使老臣能纠正宗室的不良风气。” “宗伯立德不立长,如若立长,排在太师之前有资格的宗室成员在内地还有不少,宗伯之位当空置,虚位以待。收复失地后授予其人。” 虔也听得其中含义,他赵嘉是废太子,复起纯属天意,没有赵虔也会有其他人来扶立;至于来代的宗室们,富贵权势,都要依托自身博取才能更上一层楼,血统啊血统,拿来说事看似方便,限制到自己时就很难受。 “王意是命令虔接受您对持家之道的看法吗?那么又何必询问我?至于太师的职掌到底在哪些方面,希望王能明白示下!” 赵从简此时卖起关子来:“太师若欲立我则立,不欲请废,我赵嘉也决然没有怨言。死在邯郸城或者代县城里,对我来说并没有区别。”说罢长拜在地。 虔反而被这番举动搞得很不自在,废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得是,不然和权奸无二;太傅骘向南刚走远,自己所作所为便偏离人伦,很是不妥;王本人服软,自己竟然一时无话,雪白的脖颈像是待割取的煺毛野猪脖,拔剑砍下,解气但后果够呛。或许,有那么一种可能:自己来代时的初构想的确是有偏差的? 偏堂中两人无言,虔再度考虑当下处境,遗憾凝重地拜倒在地:“愿王能与我等同好和,其他事,虔别无余话!”是啊,赵氏当家的家主,正是代王赵嘉,而非他公子虔,有些关要的话,还是不讲三讲四的好。据缪氏所说,他送走太师时对方落寞之情在身形步伐上也是处处有体现的。或许这会是他政治生命的终结点,但长期来看,来代的柱国们个个深怀大义,并不缺乏任何一位过度‘出挑’的同僚忽然选择遁隐一阵子。 对宗室是否应该成为国家的主心骨这件事,赵从简是疑惑的,他也拿不定主意,毕竟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做,宗室之于国家是怎么样子损益情况,只能待定。自己的任务应当防范这一群体力量过度膨胀上才对。 缪宦回来后,叫起依旧趴在地上不动的代王,询问是否要在召请下肥氏父子。赵从简摇了摇头,那只是他躯体上的外戚,并非内心中真正能够依托的人,谈到忠诚与用处,恐怕差缪宦太多。天色不早了,是该泡个澡睡觉了。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8章 黑暗中的第三把火 http://.biquxs.info/ 夜晚再次由蔻儿与怜人两位女仆洗过脚后,赵从简慵懒地躺在大床上,两目无神,只是呆望着年轻女子的窈窕身姿往来不断,直到熄灯前,怜人才敢问他在想什么事,连话都不说一句。 想什么?什么都没想。赵从简什么都没在想。白日的光线就像引诱剂,促使人行动,哪怕在盲目行动;而日头高照时又令人迷惑而不知所从,生命只是在澎湃、在燃烧、在号角;而当只剩下一抹余晖,心情也随之恐慌起来:怀疑自己一天中并未做出什么耀眼的成就,不自信于一天将要‘这般’过去,具体是哪般?又说不清道不明。城墙上在目力极远处看到的山峦,仿佛并非北边风光,全天里接触过的人如同飘影似的,早已来去无踪,而身边或呼喊或低语的人们,看过去却记不清那张脸——五官都识得,却进不到脑海中。金夕漫照下,初冬的寒风穿过全身。远景分明像西天灵山的模样。灵山何等模样?即使在《西游记》里的描述,他赵从简也不大记得,书本都是粗略一翻,哪里有电视剧来得直观。仅仅在意境上感觉像那么回事。又有晚间回想起白日的事情,心灵层面没再慌张惊悸。 大事已毕,唯独等待‘最后的时刻’到来。在往昔不可追逝的日子里/当然也包括后世的现代生活,对社会始终缺乏茫然无从的他,望着努力使房间看上去更整洁温馨的两位女仆,反倒生出一丝归属感。泛黄的油灯忽烁不停,显得略为动荡,但心境不再过分悲观的他并不会将自己再次代入进灯焰的角色。人生本为无常,寂灭无甚可惜之处。 插上门,屋中再度陷入一片漆黑之后,他像昨天一样,再度悄然与女仆同躺并床床尾那边。安静的空气里能听见三个人的心跳,规律性起伏,这给予他极大的满足感——在生的时刻,能够安然在此休憩,没有风吹雨打,更没有其它穿越剧本中的笞打辱骂,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又为何要去争取那些劳什子的过分臣服?难道因为附魂在一国之君的身上,就要想方设法振兴整个国家、直到征服天下才晓得疲惫休止吗?想到这里,他不禁痴笑嬴政,彼贵为超级强国之主,却依旧不能决定出身上羞耻缺憾的既往;因为最早在邯郸城中受辱的童年,最终要以攻略天下来偿还其自尊,难道事情最后,能让地上的每块石头都应声慑服于帝王的威权吗?恐怕太过可笑了些。 什么赵国兴亡,周室社稷,秦朝天下,楚子江山,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舞台罢了。若是天下的王都想保有社稷,就满足他们的心愿,不也很好吗?统统维续他们世系久远的尊享,令天下的王者都能得到荣耀,做众王之王,而非百姓万民之上的至高的帝皇!没错,就这样施行自己的意志。不仅要恢复林胡王与娄烦王,称呼代王为伯长即可,还要让中山王的国家也一并复兴,共同撑起前赵的天空。杜绝针对王权的零和游戏,令诸大人之间重新适应互相尊重、长期共存、荣辱与共的新秩序! 两位女仆听见吱吱呀呀的笑声,疑惑却不敢问候赵从简究竟梦到了何等乐事。只待一会儿,赵从简也发觉出其中的不对劲:这不正是西楚霸王的翻版故事? 难道美好的愿望,终究不能被完全实现吗?总有办法曲折能做到的吧?自己可以不断回想项羽过失的地方,依靠现代人的优势,还不能完全算作摸着石头过河。既然要追寻希望,明日大可早早起床去看场北边的日出增强信心,现在,先学会与天同作同休,顺势而为…… 拂晓鸡鸣三声后,赵从简清醒过来,外边的天空黝黑中带些湛蓝味道。他微笑着看向两位女仆,青年人面庞上特有的胶原蛋白q弹可破的样子,世间所有辛劳不过是为了枕边人能够安度一生。他并不想惊醒睡梦中的人儿,自顾自地蹑手蹑脚下床穿好衣裳。打开门插独自走到全府至高点的小山处,望着远处的天空等待太阳升起。但细想过后却不对劲:在有高大城墙阻碍的情况下,自己是不可能看到第一幕日出的。这样的话,一夜的等候就白费了……巡逻丁壮此时已冷不丁绕到赵从简身后,机警的他看清是王后,捏着声音关怀到王为何独自一人上到制高点。赵从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方才明白过来自己不应该在没有随从的情况下四处乱跑,否则必然牵连到女仆——缪丰年想换掉她们两个不识大礼的下人很多次了。于是不顾问候跳下山,嘱咐巡者不要告诉其他人,便跑回后堂。 屋中没有异常变化,只有赵从简迅速脱下衣装,躺回另一头,睁着眼睛等待天亮。今天又该做些什么呢? 隐约记得前日曾有某人提出过召来西边雁门、云中和九原三郡的郡守,自己现在实在按捺不住躁动的意志,不妨主动去当地视察情形、会见边地多数官僚不是更好吗?可这是奴隶制还未完全瓦解的准封建时代,哪有大人主动拜访下属的道理呢?何况新王廷的权威还未被树立起来,那些边郡在常年战乱影响下,见着邯郸危困的种种情形,未必没有打算就势投降强秦的官员存在,自己贸然前去,被软禁的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得等着,而且来代的人也不能是郡守,否则主官缺位,下面僚佐会自行做出什么事情来,更难收拾。不如令三郡郡治所在县的县令代表其意图前来与会,这样既够官方,又能确保其心意与郡守保持一致,上下通气准确无误。就这样做。 那对方派来人员的十天内呢?自己并不合适就这样闲待着啊。思索再三,赵从简想到联合燕国的事情,在当下来说意义重大,如果出使迅速而成功,也可以作为稳定西边三郡吏民人心的最佳压秤石;而且出使燕国的话,自己倒很应该亲自前往,这样不仅能在最快时间内完成与燕国顶层力量的观念交流、达成联合目的,而且在目前国家残破的情况下,能最大程度地表示个人诚意,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就能够被合理打发过去了,旅途见闻又能增长自己对战国民间具体的认知,岂不是两全其美? 之后赵从简又细想邯郸陷落之后的历史进程,猛然发现秦国下一步就是燕国,而中间更有不经代王廷意见、燕太子丹私自豢养门客荆轲刺秦的行动!劝说燕太子丹回心转意,切勿惹怒强秦这件事,也只有身为代王的自己亲自去劝说才能保证效果。选择代为王国称号,一大重要益处就是避免刺激嬴政对河北地区产生过分敌意,这样自己才有足够时间整顿边地力量联合起一切秦国潜在的敌人来。唉,去燕,反而变成不得不为的事情,转化成必要负累的事,瞬间便让人不那么舒服了。 清晨的光芒透过窗纸,已经能够看清五指伸向天空的轮廓。自己该携谁同去呢?那个公子畤不仅名谐音‘仇’,为人也冲动势力,言行极端地保守,自己每每被他有意针对,留在代地还真是个祸害;但有太宰李责留在代郡的话,料他也翻不起水花,就是亲近李责的事便耽误了,为其伯父明白平反的安排也不能跟进,只能糊里糊涂变成一桩邯郸王廷诞生的悬案;至于太师,是否要劝说对方同去呢?虔不去,显得尊荣不足,但昨夜私对看来,对方未必会一心站在自己的新王廷立场上说话,藉口安定代地留虔坐镇似乎更好;驼为骑将,立场中立为国,不喜好内地风光,去燕也不是全无危险的行动,倘若有闪失没了这员可期大将,针对秦国的边地骑兵的军种优势怕要打上几个折扣,不如令他从今天开始加强锻炼出一支骁勇善战的代都新禁军铁骑;练为人精明敏锐,作为文官不见得擅长出使,但深夜在旅舍出谋划策不成问题,正好携带去锻炼一番;肥食其与肥忠两位外戚,携肥食其一人去燕即可,肥忠作为代令留下稳定代都的防备后手还需早日上任,有先幽缪王国丈在身边,传续婚姻联谊之好可能还有裨益,个人安全也有保障;少傅赵哙与少保庞谟虽然没问所在,但按照之前约定,三公三少除太师外皆下山收复故地一说,应该追随太傅骘并是走了;至于少师虞卿与司徒韩叡,肯定是要前往的,一位有家学的游说辩才本该出使频繁,另一个亲口说出亡国后感受,对燕廷的触动可最大化,为联合成功加上保险。 现在还有哪里遗漏的地方呢?对了,燕廷内部是什么样子的?坐视旧仇赵国灭亡的滋味应当且享受且痛苦,没人知道为什么这次秦赵决战,没有最起码的外援——楚军北上解围的原因,许是邯郸陷落得太快了,赵王迁主政时的强赵竟是那样的不经打,许是天意已定。但不论如何,自己这种二流国家,灭亡的风险未必太过大,步韩王国后尘被秦军一股脑收入囊中很有可能。其余能想到的呢?赵从简思索再三,除了找到燕廷此时在大量收容赵国流亡、大臣分为主战派与请降派外,还找到这样的一条线索:燕太子丹,这个决定后战国时代河北局势走向的男人,就要登场了!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29章 上谷途谈 http://.biquxs.info/ 在仅次于天堑一般的山路间代国使团顺着地形走势蜿蜒,马匹的存在将队伍连接性大大增强,以至于在山上的燕国边卒守卫的观察下,视野出现的似乎像是山谷中成精的巨蛇正在爬行到水边,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渡劫洗礼。忽然见只爬爪伸出,附到体前的位置。 “王上,臣不解,为何拒绝叔孙胜随同前来,反而要在代县练兵?他虽是太史但更是王宫卫士首领,加强与他的联系,不是很好吗?”公孙练凑上前来,想必憋了一路的心思。 “我以为司空会问我,为什么要令三百骑为一部,而分属在各个柱国之下作为亲兵,这样的做法很缺乏文武分工的特色。”赵从简并不多作正面回应。 “那倒不会,按周制,最初的六卿虽有分工,但亦要承担天子六军的首领职责,诸侯国中领军的上卿也要经过周室同意才能册封。只是后来贵人不习征战、天子无能御下,所以才能有文武明确分工的制度出现。如今代国只是遵循周初仪制,并不算创举。” “司空果然熟悉典章制度!不过您的问题,老臣即可解决,有些事还是不由王上亲口说出的好。”虞博言凑上前来,试图与这位宗室拉近关系。只见对方微微一愣,考虑到使团中王以外的宗室仅他在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马上作揖后便请对方指教一二。 虞卿捋捋胡子,悠然说道:“如今王意要尽边地地利,倡骑战,辅以车兵,后为步兵,纯因兵力不足所致。既然兵力不足,车战没落,故所需骑兵精、骑校多,可眼下擅长骑战的将领如今只有司马驼、太宰李责两人在代,这是远远不够的。俟后自王以上至匹夫之流,皆须娴于骑射。叔孙通身为邯郸王宫出身的宫卫,仅仅擅长骑马、射箭,还远不到能与塞外的胡骑对抗的程度,当然要留下他多多亲近司马和太宰才行;其次使团访问需要言行得体,如果有燕君问起我邯郸王宫内投降前的内情,叔孙通能够自毁诚意,拒绝回答吗?再三则宗室-外姓之别,太师虔对此颇有意见,如果没有足够多的赵氏子弟留在代地陪伴他,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赵从简很想插话自己并未想那么多,仅仅是早间思考时忘了对叔孙通的安排,所以会上议论起此事,胡乱塞到司马那里学习罢了。虞卿回答得得体,真是把自己想象得太过高明。 公孙练拜谢过少师,再度转过头问为什么柱国们的亲兵卫骑要以三百人为基本编制,赵从简顺势看向虞卿,示意对方代为回答。“司空大人,若不依照古制取三百之数,假托复兴周礼的名义,无论柱国们提出要自领多少人为私兵,都是合理的,王还制衡得了有不臣之心的人吗?” “可为什么又说三公辈可以双倍设置亲卫骑兵,不设太保的情况下,难道太师能像太傅一样冲杀在内地前线吗?倘若留在代地,人数上的优势岂不是有可能做出更多不法的事情?” 虞卿回答上瘾,便不假思索地为王继续辩白道:“王上并未说过叔孙通可以率领多少骑士,倘若以柱国身份算,一部足矣,可作为王宫卫士的长官,上柱国能领两部,王卫设置三部并不未过。这样一来,叔孙通的心腹力量反而会是最大的。倘若真的有人存在不臣之心,也会受到震撼而遵纪守法。” 公孙练索性转过头来,在狭窄的山间小路上与少师并行,一股脑问个不停:“少师大人,如若王真有此意,为何不当众宣布此事呢?我个人认为如今要员尽出,还是应该开诚布公地与各位柱国谈论清楚为宜。” “推心置腹固然重要,但如今情形特殊,重内轻外。使团出访燕国,倘若留代的柱国发生摩擦,我们都不能确定在新王廷重建初期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还是不搬出那么些大山的好。其次如今训练骑兵必须精锐严整,缺乏上等良马是不行的。代郡马匹虽多,但一流的战马终归有限,西边三郡还未完全归附,只是派人去传递消息约定了代表们在代县会议,还没有完全的名义征调他们的好马。贸然索取,必然被认为是代王廷人马匮乏的表现,那么难保那里的动摇派不投降秦国。而燕国边境长达千里,远胜过我赵国故地。燕国多年来只与东胡有摩擦,物力丰富,从那里取得宝马良驹就像弯腰捡石头一样轻松。等使团带着万千马匹回代,无论王发布什么样的命令,都会被慑服王个人魅力的众人接受。” “那么为什么我等要绕路上谷郡,而非直往燕中都去呢?那样时间更便利,速去速回不是更好?倘若畏惧秦兵,只消昼伏夜出即可,山下尽是我赵国民众,依托他们来解决食宿问题完全可靠。” 赵从简此时开口了:“后晌时我们遇到岔路口,没走通往山下的径口是因为本王想到燕国愿意忍让我们这么多年,一定更容易接受臣服于秦国,起码通过拒绝接纳我们能够为其通好楚国、怂恿对方举起抗秦的合纵大旗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去往燕国中都的路是秦军能够想象到的,王翦的私使现在未必没有到达那里警告燕国不准与我们赵人联合,如果我们的目的地是燕中都,此时去就是自投罗网,即便燕王有意与我们谈判,也不得不当下里将我们绑缚送与王翦那里。倒不妨绕远些,向东取道燕国的上谷郡,通过郡守的秘密通报,将我们秘密护送到更靠北的蓟城,那里是燕国传统都城的上都,城中没有像燕中都为数众多的王廷官员,也没有下都规模庞大的工商业者与商旅存在,很久不曾作为王驾的驻地,宫室都蒙灰许久仆人倦怠打扫,秦国及与其通好的齐国所派出的细作并不会将上都作为渗透重点。只要不被人怀疑,那么燕君私自前往上都,与我们会面谈妥联合细节就会轻松便捷,形成的友谊也更加牢固,就像武灵王潜入秦国那样来去隐蔽。” “我王少年聪慧,国之幸事!”两位柱国迅速拍起马屁来。司徒韩叡也在此时凑上前来,眼睛鬼精地一转,狡黠地笑起来,也打算找些话题与王拉近私人关系——毕竟想要彻底洗脱郭开党徒的罪过,终究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来亲近新王,这样以后在遇到自己被旧事重提地清算/避免某些问题时,掌握最终决定权的王可以酌情考虑轻放乃至于忽略不计。 “王上,臣叡也闻,如今的燕王喜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执政二十有七载,初期也曾锐意进取过,但硬是因为企图偷袭我赵国的缘故,被打到自闭。其后与秦结盟势头过热,又为李牧将军所迫割地,至今对外不敢有所动作。现在对方依旧是秦国不可言说的盟友,私交不断,期待这样的国君在位会转变心意,岂不是过于困难?” 赵从简倒不清楚其中门道,不过再度发挥‘顶硬上’的争论特长回复:“唇亡齿寒,燕国终归有人晓得这个道理。何况燕太子丹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怎么会对权力没有自行施展的掌控欲?天下岂有一世为太子的道理。前朝如果没有强势的朝臣,万万压制不住这样的嗣君,我正要利用他对新形势下打算重新考量国策的迫切,达成有利于燕代两国的联合。”对硬骨头的丹与骨头似是软惯了的喜这对燕国新旧主君,赵从简具备基本的态势判断。 “那么国君打算从哪里下手呢?”司士肥食其听到前段热闹禁不住一并过来凑热闹,再不说话,旁人就该质疑这位老国丈舔犊之情了。赵从简略作思索,并不知计,但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为了抬高肥食其的地位便反问其有何主意。 “食其在少师面前献丑了,若出访燕国不能与燕王快速接头,耽误了我等回程与诸郡使者的会议约期,倒有一个办法。我意将假扮作故燕之昌国君乐间逃出邯郸,狼狈逃回燕国的模样会见燕太子,久闻此君礼贤下士,凭借乐氏在燕赵两国的影响力,对方一定想清楚得知邯郸的具体情形。只要见到他陈述清楚王上的心意,‘去糠及米’,未来的新君肯定清楚其中利害,转变燕秦两国友好的旧谊而青睐我王。” 虞卿欣赏地看着对方,随即附会其说法作出二次加工:“不愧为国之名相义的后人!老国丈意见正合我意。等到关卡前,不如由司士出面贿赂关守,自称从赵国来投奔燕太子的燕国旧臣,先行与其沟通,这样就能避免被可能亲秦的燕王喜抓起来杀害。” 赵从简与众人拍手称奇,这趟上午决定的‘突然’出访,就这样在路上边走边谈,已经轻松解决了绝大部分难题。他咂摸着姬丹的姓名,忽然想到与荆轲有关的另一位名人:樊於期!只是不晓得倘若有幸能面见到这位名将,该是如何从荆轲手中‘拯救’下这位名将,又能不泄天机、避免暴露自己是未来人的奇闻;又倘若燕太子丹肯背着燕王喜偷偷放人给赵国任用,虽然能增强对秦国内部力量直观了解的事情,却是当如何说服对方放下因被李牧击败、惨遭秦王报复性灭族并悬赏的事情呢?毕竟,这一切的直接原因起于太宰李责的家族啊! 或许,用李牧被冤杀作为和解?秦王政与赵王迁各自造成的问题,不应当作为自己的遗留问题。至于太宰,调开他们的任职、减少见面相遇的机会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首义,武官更应当具备相对应职位尊荣的觉悟…… 赵从简抱有侥幸地思索着,却猝不及防地听得一支响箭嗖声钻入几丈外的枯树桩上!众人人马俱惊,只见燕国的前沿关卡未到,倒是在山路柳暗花明处遭遇到不明人员的埋伏。 第一卷 流亡者涅槃重生 030章 边吏之于私贩 http://.biquxs.info/ 山顶处起身一众武士,约摸二三十人,个个张弓搭箭瞄准向并不像商旅的队伍。为首的武吏长向着此处呐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入上谷地界?”赵从简没见过这种阵仗,竟然憋红了脸,只知道紧紧攥紧温驯的小母马缰绳,并不晓得应当如何应对。所幸坐骑并未受到惊吓,否则初次单独骑乘的他摔到地上,不养大半个月根本好不了,此行后续的使命也将难于保质保量。 虞卿念在自己是长者,仰头回答到:“我等是来自赵国的官吏,燕国旧臣,前来投奔王太子。”对方并不肯轻易放松警惕,又是一箭射来,随即怒呵:“既是燕国旧臣,不行督亢地界直往下都,却从代地方向来,必是叛臣前来赚开我关卡,为赵国吞并我燕国边郡、偷袭上都城的细作!你可有话要讲?” 见王依旧没有指示,肥食其担当其自己冒作队长的职责,清清嗓子模仿起燕国口音:“我乃故昌国君!邯郸沦陷,特奔代郡曲道入境,只为避开赵国边防军士,才能密返大燕陈述内情。尔等小厮速速迎我入关,其后封赏,不在话下。” 山顶上众人好一阵骚动,像乐间这种昔日名将,无论后续如何安排,前期王廷必是以礼相待。说到密闻机宜,殊不该由他们详细盘问,否则按照燕地鄙陋旧俗,上级长官将他们灭口都可算作寻常处置。至于昌国君的身份,边卡士卒一辈子都很少去过王都,只听得过乐氏家族大名,实在无粗略审查的依据。那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放过这群人数与己方大致相同的流亡者了,为首武吏长叹息待会只能小心防备,只要其后无人,即使接近也能应付得了冲突。随即将手下分为两波,差遣一精明的伍长下山作为对方向导,自己携带一伙跟在其后监督入关,其余依然固守在山顶上防备不测。 “且等着,我派个向导与你们,这里离关卡还有三里路,倒是他作通报,你们不必劳心。记得少来回走动,分散开马匹,勿作聚集窃议状!”那武吏长说完,远处便传来浅浅的清脆马蹄声,踢踏不紧不慢,随着响动由远及近,一个满脸皲红的边地武士出现在前方转角处,裹着苍蓝色的脏污头巾,前来接应他们。当对方看清楚赵从简这边有老者少年、随行的青壮并不似身材强健之辈,脸上也舒展开,对着山顶吹起多段不连续的口哨。 是在传递暗语了。虞卿看看肥食其,示意他走到前面,此时赵从简已经被几位大臣遗忘一般无视,成年人开始主导目前的局面。虽有些尴尬,但赵从简还是默许了他们无视王威的行为。 “你们可以行走了,记得排成一列,不准奔跑和并行!”武吏长再次喊到。山顶又传来杂乱的马匹嘶鸣声,看来又将下来一整队人马。 气氛虽然有些紧张,但目前看来还算正常,毕竟对方也需要戒备匪徒不法。待绕过转角处一段路后,地面的碎石砾少了许多,轻松通行车马不在话下,看来这算是边境地带常用的‘减速带’神器。山顶上下来的骑兵也在前边树荫下等候,为首的武吏长身边排着九名骑兵,半隐没在林间,随时准备动手。 “不知哪位是昌国君?”对方礼貌问道。 肥食其拱拱手,并不直接回答,故作庄严傲慢的神态。 那名武吏长也不见怪,只顾着继续恭敬道:“大人手下若有普通侍从,请暂时安排在此等候,您与诸贵人前往关卡就是。此处前哨人手缺憾,实在不能抽出人丁护送周全。” 肥食其皱起眉头,看了下身后同伴,虞卿垂下眼半闭着,算是默许。肥氏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坨不规则的金锭,武吏长忙说不是索贿,眼神偏向一侧。肥氏惨然笑着,也没缩手,“犒劳军士们的例赠,但求安然通行。”对方接得坦然,连连抱歉不能下马拜谢君侯好意,左手就势一挥示意众人通过。那伍长扭头小跑起来,队伍行到韩叡之后,武吏长的马鞭提起来,阻拦下侍从来的十名骑士,指挥五人变相留在树林后变相监视侍从,自己又携带另外四名手下跟在诸位贵人身后。韩叡应变也得当,调过马首告诉己方的侍骑下马休息就是,无需多虑。 队伍通行速度稍有加快,赵从简心中也高兴起来,除了林荫里放哨的骑兵对他投来的不屑目光——正经武士摆明了看不上他这类骑着小母马的公子哥,作威作福的事,只有面对本国下人才有效。 蹊跷的是,路面上的马粪不用留心一般都能闻到其恶臭,就那样被踩扁在路上,多到和历次雨水冲刷后混同于泥浆,使得这段路程上杂草都长不好,而此处明显不是被频繁使用的路面。五人时不时用衣袖遮掩下口鼻,毕竟沤在低洼凹槽处的马粪很是湿潮,发酵来的味道和在风里来回摆动,相当浓烈。有人想问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发觉身后的武吏长离得二三十步远,何况张着嘴在这条路上问话也忒不像话了,就强忍着,一直走出二里左右距离味道才轻了。远处的关卡修筑在两山间巍峨的关墙,此时模样已清晰可见。 这就奇了怪哉,怎么越是到关墙前的那段关外路上见不得马粪,而这中间却是相当地难闻?燕国的伏兵需要将马匹丢在前哨与关城的大路中间吗?为什么会有马匹长时间停驻在哪里呢? 仔细考虑到这个问题的,是司徒韩叡。作为韩王国宗室子弟,他从前做新郑做阔佬时,也是个喜好玩乐的主儿。别看韩王国国势日渐衰落,但只要都城附近一二十个核心地区县邑还在掌控之中,凭借韩地的铁产业、手工业与商贸枢纽的便利,没有主动对外攻城夺地欲望的韩王廷,除了要开支应付秦国出人出钱出物的仆从国义务负累,上下贵族、官僚都小心翼翼地藏富在手,小日子过得可算依旧滋润。原先要拿财政大头贴补无止境的远方军费开支,现在守卫过境反而花不了几个钱,团结好与魏国的关系,两兄弟的生活貌似还因为专心内政、开发权贵阶级内需的缘故,不开战的年份国民幸福指数反而比当强国时还上涨了——缺点就是能够富国强兵的高端人才纷纷流向秦、赵两国,这些梦想建功立业的游食客对去楚国都不太情愿。韩叡当时对国家建设有心无力,也开发起丰富的私生活爱好,其中最大的娱乐活动、也是他的私好,就是权贵阶层间最喜好的赛马。 具体的赛马活动花样百出,失败者气不过,将自家马匹拖曳到塞马场外当场做成烧烤者也屡见不鲜,白白赠送给守候在外的平民分食的风气早已成风:只要秦廷对此知悉不详就好,否则又要加倍索取韩王国的财富,最终辛苦的还是被转嫁支付在身的小民。 具体说马匹来说,讲究耐力爆发,自然需要在高亢干燥、冬季明显寒冷之地才能养育出这等骏马,所以韩地权贵自然会向依附已久宗主国秦购取此物。地理上西北距离韩地更近,而尤以吕不韦主政秦国前后的那段时间,外战用马减少,一等骏马自然有更多机会通过官吏庇护、从秦国各处山岭间小路辗转运到秦韩边境,当然价格不知翻上几番,自然会有乐于下注的赌徒们间接承担。而燕、代(赵国北部边境)的东北骏马,即使能得到,也要被另一条旅途更长、途经路线上必过的大梁权贵截留其中大多数,肯贩到新郑的,性价比比起西北马,不知贵出凡几,所用到的赛事,更会人声鼎沸。其中燕国商贩自从其国开阔北疆后,从辽水流域向东胡购置的骏马,不论其在关外的具体产地,统称辽马,更是宝中之宝,而依此得利的东胡部落对燕国造成的侵犯也远逊色于匈奴之于赵国。 坊间甚至有传闻赵国代地有条秘密通往燕国边境的贩运路线,分润燕国私贩的利润。那些马匹自从购置后就以正当名义充入赵军之中,可能还是故大将军李牧的僚属所开辟的渠道,一直南下到邺城附近,转入订购的魏国私贩之手。而魏国私贩背后,据说还有着故信陵君的门客在代为撑腰,早已贿通魏国上下,致使其财富大量外流,魏王本人三令五申都不能制止。恐怕这就是方才马粪的来因了。 唉,故国的富裕生活多么悠闲,谁能想到自己为之聊以娱乐的闲适,竟然滋养下这样复杂的贸易,最终强大了这些北边做中间商的国家。尤其是那灭亡自己母国的暴秦,不仅宝马的来源就在其半羁縻统治的乌氏与义渠等戎胡间,而且通过法吏能够巧言令色扭曲事实的庇护渠道,由秦王下令整肃风纪后,财富终归是全落在国家层面,化作外战动力!两相比较,自己的母国焉能不亡? 悲伤的心情溢于言表,在代郡中看到自己会下意识隐匿的宝马商贩竟是如此,想通这一切,韩叡四下有人地纵情嚎啕起来。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卷二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卷首语 http://.biquxs.info/ 草台班底在代郡树旗成功,致力于救亡图存的卿大夫正式接手赵国最高权力,然而代王廷开盘便龌龊丛生。 邯郸是回不去的人间天堂,复兴古典制度成为凝聚柱国制新权力体系的必要依托。 赵王国的又一代公卿分头行动,在内地被强秦完全吞并之际各显所能。 赵从简却在朝气蓬勃的出访中,被植根于民间、彼此同气连枝、独立于天下各处明面上的煊赫人物存在的另一重利益合作与分配所震愤,随即‘为之倾倒’……只因秦王驾终究会幸游邯郸,收纳故乡民心。 前方的路途沉沦浸没入灰黑色深海,似乎大地上除却西土,没有哪片社稷不是满目疮痍。 “捂起耳目吧,旅人,我来代你分辨方向,要知道那生民的哀嚎素来凄戚悲凉。” 《搏秦》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卷二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卷首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搏秦》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1章 人王相 http://.biquxs.info/ 武吏长看着莫名哭泣的韩叡不知所措,眼前的贵人既不是当面向他乞求宽饶、躲避剑刺的‘可疑’奸人,也非需他处置的思乡戍卒,只好默然等待前来归附的卿大夫们自行统一意见后才继续护送任务,关卡前的最后一里,气氛无比沉闷。 近前关门下,众人方才错愕于其城墙气势上的磅礴雄浑:关前的一段路程实际曲折并不小,纯因弯度平缓所以不易察觉。燕国人故意将关门选址在有视觉差异的两山狭隙之间,这样仅有城墙上的小段制高点处能看清来路上的全貌,反之来人也就看不到关门处全貌,敌人的攻击节奏也就能相应受到迟缓——倘若在必要位置有位沟通前军与后军的指挥校尉,守军自然能安排神射手在制高点处一矢中的。另外,北边边境的城墙材质自不必说,石制无疑,但高大也未免太过了些,竟有七八人高。 “齐地何其富足!”虞卿默然感慨。 排在五人队最中间被保护着的赵从简位在虞卿马后,刚想出口问询对方错将燕、齐混同,又因称呼不便明说,赶紧止言;走在最前面肥食其当然听得到这句感慨,也来回望少师大人,面露不解。谁知虞卿抚髯呵呵一笑,并无余话。 关墙上荷甲执兵的正经守卫看见‘归附人等’,不待队伍最前面的小伍长通禀原因,即从关楼中唤出关门尉。惺忪睡眼的长官臭着脸劈头大骂:“是什么来历的赵国贼人?白日里也蒙着眼走路,竟然寻到我这处关城前,搅扰弟兄们清净!一干人头上巾帽非黑非白不像良人,脚上也不晓得先钉副马掌就敢来叩关,怕是穷鬼饿昏了头不晓得人间滋味,肚腹里囫囵蜷着何等混沌心肠!怕不是来赚开我这关门的细作?哪个为首主事?听仔细了回答本将,伸直腰杆不准弯着!” 幸好充任队长的是肥食其。早年他曾作檀台宫门尉的经历,让他深刻意识到把守咽喉要道的尉官亭长之类武职守卫日常工作中众多潜在规则:对方门尉白话一大堆,若是正经盘查,只肖三言两语即可。至于明面之下的黑话是什么意思呢?切口一时间找不到,不过最后那句‘听仔细了回答本将’,除却自我抬高身份的装叉外,要紧在前半句。怎么才算听得仔细?这就是说,之前所说是独立的整体盘问,倘若不懂,切不能装懂,回答后面尾句即可。 ‘伸直腰杆不准弯着!’乍听得是叫人声音洪亮些明白回答,可夹杂一直一弯,大致意思便明白,这短句分明是叫人直来直去,不许夹带私欲,怕是强调边境上的不法交易最近做不得,劝有勾连的赵人同伙原路返回的。现在若是还弯着腰回话,便是同伙;伸直背部便是不懂黑话的白丁,如何处置就难讲了。按名义上燕赵两国交恶的冷淡关系,迎行旅人进去剥衣便杀,身外之物并马匹鞍鞯全不入库,都要充作这关门尉的私物,地上血洗干净了防备检查,尸体或埋或扔山里,没准来路上的马粪路段附近就是抛尸引狼的地方,燕人自己查不出来,专门用那恶臭遮盖尸臭! 世上最怕人吓人,尤其自己吓自己更甚,事情往坏处想没得下限。肥食其赶忙定定神志,故作高明地目视前哨的武吏长代为解释原由,却不想对方收了好处,却驻马在他们身后不再向前。这么说来,自己还得亲自趟过关门尉设下的‘鬼门关’! “本贵乃是故昌国君,秦军已下邯郸,我逃赵归燕,往日向来有书信暗联太子,如今特来投奔!公卿辈仗义横行,不识得什么直腰弯腰,与我开门放行,以后不会忘记你的人情!”肥食其硬着头皮喊道,却不成想对方像是彻底睡醒了似的狂笑好一阵子,才悠悠呛声:“什么昌国亡国,我一土人门尉,只晓得效忠燕国,不识得秦国赵国。再有哪个望族封君不住在大城豪宅中,左手搂着平民家的儿女,右手牵引豪华赛马的缰绳肆意驰骋?出入前呼后拥,饮酒纵乐起来便不区分昼夜,瘫倒在地上形如烂泥一般更不能被扶不上马。口口声声记挂人情,等过了我这关便扭头背忘掉回报这事。倘若世理不是这样,何劳我守卫在此十余年风吹日晒?贵人以为可有道理?” 赵从简作为平民穿越者,听到此话心中自然生出几分同情;肥食其起于基层,听罢并不生气;公孙练只是苦恼外姓臣子不能谨守本分;韩叡泪痕犹在,表情麻木;可虞卿脸上登时挂不住,瞬间怒容出声:“大丈夫既有胆量豪言,何苦隐匿在这小小关门处执掌微末?不妨随我们后队护卫同行,一并往会太子,倘若有真胆识,在乐大人门下做个亲兵校尉,你意如何?” “听这位大人口音,是赵国邯郸籍贯吧?!恕小人直言,乐氏大名鼎鼎,本人虽处边关,然而并非对国中卿相充耳不闻。可如今昌国君自身难保,你且是随同他前来投奔太子,尚且不知运数,如何能照顾到我的门庭?何况燕秦通好已久,君王治政老成有余,久不欲滋生事端。如若有把握能游说了国君,哪怕是保全你们性命避居内地,你等又何需绕行代郡来我这里,企图悄悄地通好太子走嗣君的门路?大人切勿再大言啦~” 肥食其见对方阅历卓然,几句话就识破画出的大饼,又以出身类似对其惺惺相惜,大笑后辩白道:“雏雁跟在雁阵尾巴上奋力前行,来年春夏归北时身形就能同成年的大雁相媲美,越二三年未必不能充作头雁领航。何况燕国经年不习兵戈,将才消耗几尽,谁知道大争之世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兵祸?赵国的连年用兵,人力匮乏众所周知,不足以令我乐间充分施展而显名,可燕国得我却是如鱼得水,怎么能说间不得任大将军?小子辈若图富贵,速速顺从我的心意,不然等秦国打算吞并燕国,从代郡取道上谷保卫内地的国都,你在关门尉的任上死于国事也无人知晓呀!” “乐大人,我西门武子在这里谢过你们好意了,这就安排人为你们画像、入关、通报关尉大人,倘若不弃,在下情愿护送你们面见郡守。”肥食其一口应诺,众人听到门内号令,不多时,仅容一车通行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半扇之半,仅可容纳众人下马牵行进入。仔细觉来,门道从外到内都是坡度平缓的上行甬巷,进深非常,进入后有种隔绝天日的黑暗——此时日头偏西,乌云遮蔽下关城内灰黑一片,阴凉的穿堂风迫不及待流淌过众人全身,马匹都在打寒颤。这就是燕国迎接的第一站。待众人进入,两侧粗健的燕国戍卒立马吭哧吭哧阖门,外面的小伍长仿佛又在吹起口哨,马蹄声呼应着急促响起。西门武子已从关楼下阶来,身边簇拥着手下站在甬巷不远处等候,随即下拜:“乐大人,招待不周多有得罪!两国交恶由来已久,上谷郡紧邻上都,我这里又是第一道防线,还请见谅!”肥食其从怀中拿出贴身的玉佩,却被对方断然拒绝:“刚才所说只是验证大人气量见识的试探,既是昌国君不假,怎么敢受恩惠?”随即命手下取木片快速画像一式两份附介绍,留作关城存证与郡府处所用。谦让一番,虞卿气不过,随即用个人真实身份介入双方谈话中。又有戍卒见势默契地端来储水,旁者牵走马匹到路边草棚饮喂,棚里棚外正储存着数量可观的大捆草料。 三人随即就燕国内政及对东胡、匈奴的边防展开讨论,约摸一刻钟多,侍骑呼啸而至。赵从简在交谈末时,留心到西门武子这样一句话:“诸位大人在边地切勿刻意彰显有关乐氏的身份了。”之后不再多谈。肥食其愣怔而不知所措,只好故意深沉起来。虞卿此时气消了大半,不再纠结流亡士人身份带来的窘迫。眼珠子一转,微微眯缝起来,随即对此地的全体戍卒高声询问:“各位多是燕之秦开将军部旧故人的后代吧?”众人看向西门武子,后者惨然一笑,再度打开话匣:“虞大人果然智慧出众!在下不才,父祖两代人都效命于秦氏,因此才能承担本关前关门尉的职责。只是先人早亡,兄弟嗜酒好赌,多不堪任用,无从晋升罢了。” “小事而已,到时跟随我去赵国任职亦可,那里的内地更加富饶,胜过燕都一倍!”双方开怀大笑,却见一心盯着功名利禄的西门武子忽然扭头,直勾勾盯着赵从简使人心中发毛。虞卿察觉异常,便为代王解围插入闲话:“武子门尉可以让我们牵走马匹了吗?我们的侍骑已经进来了,现在应当去拜见关尉大人了。”武子紧皱着眉头道:“虞大人,我自幼见人颇多,自任本地前关门尉来贵贱皆见过无数。昭王晚年好求长生升仙之道,至于今,国中权贵豢养游方术士成风。武子我自己也习得过些望气相面的方术,虽然不甚精通,但大类显相还未走眼过。这少年形象容貌分外清楚,绝非公卿家人子弟,还望如实相告!方才你似乎提到邀我回你们赵国任职,是否匿有不利燕的诡计?倘若说不清楚,恕本尉就地秉公执法!” 西门武子的下属门见势不对,又刚刚放入十名侍骑,瞬间包围过来。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2章 圣彼的堡 http://.biquxs.info/ 使团众人被围两重,关门又已紧闭,百步之内,少说也有五十名燕国戍卒,强行离开是不可能的。虞卿想上前与西门密语,却被其亲信伸出长戈架住颈部。迫于无奈他看向使团长——代王那里,目视对方征求意见。 赵从简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此次出访仓促决定,虽然有局势使然的压力成分,但决策者终究是自己。想起天国的忠实守门者圣彼得原名西门巴约拿,后辈之名犹如前辈姓氏,自己正处在燕国边地西大门的位置;如今对于暂时不再流浪的君臣,原本弱小的燕国此时正显得强大而有必要被己方联合,想要订立神圣庄重的盟约,并非不能依靠善意的谎言作为起始途径,但在被识破的情况下,地位卑微智者也不应该继续受到欺瞒;关城严密如同砌在山间的堡垒,插翅难飞……事到如今,生死未必被燕廷完全定夺,倒不如爽快承认自己就是赵王:下场悲惨也不过田横之流,就算以王的身份死去,不正是自己的宿命吗?何况后世结果来看,燕代是有合作的,自己不应当过分忧虑。 “我就是赵王,君臣现已迁至代郡复图再起,强秦已灭周韩,亡国之危在即,故亲自来燕乞求两国联合!”赵从简强忍恐惧,用未完全变声的粗粝嗓音高调宣布身份,强作镇定看着众人。守关的燕卒万万想象不到,竟然能在有生之年近距离接触到当世的一国之君,就在这荒凉敝远的关城内,就在自己戍守经年累月的地方。原本不知他是谁时,也没看出其身份,更没看出其周身附近有五彩祥云一般的气流。但事实如此,‘无比尊贵的大人、贵族之上的贵族、国家至高权力的化身’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天边不曾白日里凭空生出闪电惊雷,神明也未曾在事先有过明示接纳这批使团。就是这样,敌人平淡无奇的来了。 骚动过后,底层戍卒的目光被贪婪的惊喜充斥,绑缚他们,能否得到燕王赏赐万金、封邑万户的赐福?倒是西门武子坦然笑出声,并跪拜在地:“岂敢不从赵王英举?”周边大小的关城守卫者此时也都陆续随同下拜。就这样,在商议还没成功的情况下,燕兵已经在给代国贵族行使大礼了。西门武子起身为赵从简亲自牵来马匹,有些戍卒看着那矮小的母马忍不住发笑,随即被门尉以犀利凶狠的目光呵止。众人在西门氏的带领下纵马奔驰向关城腹心的关尉大人屋室跑去,行过二里远,又遇到后关门尉把守的卡口。这关门虽然不比前关更雄浑,但阔气不少,守卒的精神也普遍松懈些。两位门尉一番交涉后大门迅速拉一条缝,使团成员再度下马牵引进入。一样的上坡道,一样的阴风阵阵吹过耳边,但那感觉与行走在代郡本地的门洞中别无二致。 只有韩叡缓过神来,冷笑着琢磨起刚才门尉间交流的简短黑话:怎么赵国来接应的人也跟着放进来,行为反常是要受到关尉大人严厉惩罚的!西门只道无事,是太子派去赵国潜伏的暗桩和细作暴露了身份,跑回来汇报工作的。 ‘这些边境上的活煞星,倒还算是机灵,见风使舵的本领不弱,这就攀附上赵国君臣的大腿了,只是不晓得要这故作姿态的势利小人知道赵内地沦陷的消息,又会将使团直接送到燕王那里听候发落!’自从有过一场刻骨铭心的逃亡经历,韩叡打心底里鄙视这群趋炎附势的底层官吏。 而他的星探发掘人虞卿在行进中,已经猜到方才西门武子面对‘勿提乐氏’难言之隐的原因:在燕国内部亦有边地、内地之争存在,本不稀奇——当年的燕昭王差遣世卿大夫秦开北向开边,一直打到后来的鸭绿江东畔,扩地千里,其意义并不亚于之后的乐毅伐齐。何况对齐国的统治最终丢失,而北疆的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却能长期占有,这在武官系统中,自然会产生出最起码的车骑战与步战两派各有擅长的将领。实际上呢?乐毅伐齐所具备的新型特战骑兵兵种,从高素质人员与优良马匹,秦开付出的功劳都不可忽视,然而为南征而授印的燕上将军万石俸禄职位却由客卿乐毅担任!仅仅凭借南来士人熟悉中原作战方式与其先人魏卿将乐羊的重要历史身份,怎么能令秦开心服口服:真正优秀军人向来以追求纯粹的荣誉为最大兴趣所在,上将军一职,即使他杀得胡夷遁地无踪、大小京观数以百计时也不曾获得。因此,借故长期镇守北疆的借口,在燕国主导的燕-赵-魏-韩-秦五国联军伐齐的行动中这位老将军并未南下,而是留在燕国境内,于国都与边疆之间往返,闲暇时田猎自娱,更是根本没对南线战事抱有太大信心与热情:中原国家固守城池为主的那套打法,怎么也不可能进展过快,最后还不是要因粮草筹措与分配问题联军内讧,最终以齐国遣使劳师认错、离间各国军队之间的关系结束?然而乐毅实在是太争气了!充分利用自己部下骑兵集群游走参战的机动性,以燕军一己之力盘活了整场攻防战!其进展神速,直到前线报捷临淄城破才震慑到秦开。然而乐毅之后围攻即墨附近田单所率齐军最后的据点,三年不能成功,恰逢燕君更易、惠王继位,两人素有仇怨。大臣们扇阴风称乐毅有意养寇自重、最终以骑劫代替对方,进而导致乐毅逃赵作了赵国观津封君望诸君的重要人才流失,而齐地最终也被田单收复。其中曲折,少不了秦开从中作梗——凭什么借走老子的部下拿来建功立业、又占据上将军之位呢?其内在原由,南北两派作战思想熏陶下的新旧军官个人专业素质不同,自然会导致以中原为主要攻略方向的南派军官团体崛起,那么以骑兵兵种为优的北派传统军官们就要蜕化为纯粹的北边边境守卫力量,丧失在军中及燕王廷上的影响力,最终丧失话语权,这一点是不能被边人接受的! 像燕国这样在西周开国之初便屹立在北方边疆、长期接战游牧民族的车骑兵强国,传统敌人就是胡夷,怎么能因为国家战略方向变更,就把老牌军人排挤在朝堂的角落里呢?乐毅一人一派之力,自然不敌规模庞大、影响力广泛涉及社会各个阶层的深厚根基世族啦~同样伴随着昭王所招揽的客卿群体受保守势力反弹,惠王化身为维护保守派利益的代言人,在两股力量之间制造失衡再平衡,迅速树立起个人影响力。之后却不得不痛心齐地尽失,还被齐国反攻、夺地而去,不得不作态‘半真半假’地在乐毅去国已久后挽回这位名将。深知政事纠葛与燕国内情的乐毅因此交付给惠王使者那封名传千古的《报燕惠王书》,辛辣讽刺了惠王行为的虚伪和迟疑。与之齐名的另一千古名篇自然当数司马迁的《报任安书》,同样是官僚忠臣对专行制王权的斥责,后者却只能委婉表达,以至于篇幅大大长于前者数倍,才能将简单的‘君臣互信’、上下一心利于国政深远发展’的问题交待清楚。然而世卿制之外实行客卿制演变为专业官僚体系的集权国家,无一不将内耗内卷、恶性竞争作为运行常态,也算是官僚体系的天然‘顽瘴痼疾’了。 如果说此外还有哪些遗漏的地方,针对乐毅那样的速攻流且善于安抚占领区民众的不世名将,当数三年都不能攻克即墨地区孤军奋战的燕军这码事了。在昭王充分信任、高度放权的那三年里,燕国同时也象征性册立了二十余位拥有燕国固有本土境内封地的齐国贵族,而双料对两掺,燕裔贵族封邑新设在齐地的情况更是几倍为之。在这样的燕齐贵族互信、充分友好交流的氛围下,乐毅本人是不可能率领家人都在北方的燕裔驻齐军反水自立的,所有作乱的后路早已被昭王充分堵死,才会有世间罕见的精明老男人对精明老男人间的上下级合作情谊。凡这三年间,富庶的齐地其人力财力物力资源,决然不可能被小小的三万骑兵消耗掉,即使加上齐人仆从军,也不可能使境内安全运输的一事显得过分吃力。那么富余资源到底去了哪里呢? 虞卿灵光一闪,意识到为什么燕国能凭借其相比于内地农田肥力、那点相当普通的一中等郡幅员规模的平原土地,供养出燕国北疆五郡尤其漫长且坚固的燕长城防御工事体系了——燕国人充分利用了齐国积储变成燕国仓库的所有物,这样一来,燕国就完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倘若不适当借助水力,在供运渠道动辄二三百里的各处长城修筑前线场地里,广大劳役民夫不仅人数不可能由燕国民众充任,就连供粮的运转消耗都是天文数量。打着合并的名义,拿着齐地的资源,布置燕北疆的防线,算盘打得山摇地晃、响彻云霄,鸡贼到了极致。虽然齐地后来失去了,但并不妨碍燕长城耐用几代人。若从赵从简的现代人视角看待,燕长城的大肆翻修工程已经是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燕国之前有没有长城呢?肯定是有的,质量靠投资主要决定,防御效果别指望有多好,若不是迅速攻占了齐国、减轻燕国对南方前线的供应消耗,想修筑起特别坚固的北疆防御工事,没小二十年根本攒不动资源。何况没有牢固长城的情况下,就必须依靠秦开率领保守派卿大夫往来奔走、机动防御,建立灵活战线,反而对昭王自己深化变法、巩固改革成果极为不利。至于秦开方面,也乐得建议并加重剥削齐地资源,这样一来,乐毅还得分神对付生活负累上升、情绪苦大仇深的齐民参与广泛的反燕游击战争,功绩自然没那么耀眼,而且君臣异地不同居一地,感情再铁早晚得黄!至于秦开自己这边,北疆的长城修的结结实实,防守难度就简单,长期待在朝中,更方便操纵舆论!谁让你抢了昭王留给我秦开的上将军之位呢~ 关城宏伟坚固如磐石,龟壳般的堡垒,就差没盖个盖子,其中蕴含了多少派系缠斗的往故啊!或许从这一经历起,少师虞柱国便暗自下定决心,好好利用燕国内地与边地分别滋养出的宗室与世卿-客卿官僚矛盾,充分发挥自身所长,为复兴全新版本的‘代’号新赵国而努力。倘若成功,自家的前途继续辉煌一代人当然不再话下。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3章 原力-灵气 http://.biquxs.info/ 肥食其不如虞卿更会应对在敌国的突发情况,顶着乐间的名号,自己不便过多说话,言多必失。众人只顾行路,一直保持沉默,肥氏想到少师所为,虽觉不妥,但若非北上,自己实际并不能与之共同探讨什么问题。即便是邯郸政务稳定的岁月,自己与其交往也并不多见,至于自己作用的底线,最低不过在外姓与宗室大臣间保持中立,充当缓和地带,附和虞卿这样大臣罢了,也便恢复起本来心态。而其外孙的新灵魂此时并未闲着,正在思考相人观气法在后世失传的具体原因——谁让闲暇下来奔逸的思维又不受束缚。 有种民间沉淀下来的古早说法:自商亡导致上古一脉相承的神权陨落后,周代禁巫鬼、倡薄祭的风俗导致民间财富长期驻留在士、庶民以及游民阶层,造就文化繁荣的物质底蕴,而大量地方神与不甘在新形势下清贫苦修的求道者另辟蹊径,以另一种方式复活了‘绝地天通’后的人-神沟通,也即‘修仙’之道大行其是的缘由。修道者们从《易》中体悟自然之理,进而树立起某些面对公众的新旧神明作代理人,假托其门人游走各地,通过救治、行巫等较为神秘的行为证明其颇为魔幻的力量,聚敛起钱财和民心,并依托与世俗官员合作,建立起多半独立在传统的正式祭祀活动之外的自设新崇拜——‘淫祀’,并收获信众的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有实际效果的信仰力量。经年累月的存在过后,逐渐洗白为地方上神明,甚至有可能被各王国的高级官员乃至王室接纳,在国都或大型城邑设立分堂堂口,成为沟通庙堂-民间的宗教教化-政务力量,提供予遍布各阶层的社会‘安定剂’。 这种做法实际上复兴了商代祭司阶层的力量,当然不会受到官僚系统内有‘识’之士的欢迎——尤其是那些深受世俗教化学说影响的信仰坚定弟子,于权力在握的情况下,当然不希望有假借巫神力量蚕食自身学说传播的基本盘:辖区民众。所以在这些不可胜数淫祠建成之时,也即初步具备明确信众的阶段,针对已成型的‘潜在动荡力量’的打击便会骤然加大:要知道在古代基层统治只能到达县一级,地方官员此前并不容易打击没有固定活动地点的各类闲散力量,那些淫巫淫觋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宽泛意义种类而已。这种打压并非没有道理,要知道非力耕事农的社会闲散力量因为缺乏固定的收入来源维持生计,往往会更广泛地跨越地域与国界,游食各地。而在见多识广之后,其应对几乎不曾跨越过国境线的一国基层官吏,几乎属于能‘全自如变化’应对世俗统治力量压迫的灵活形态,而若真的具备某些奇异法术,往往能抓捕到他们的人已经不是低阶官员,多由客卿出身、具备王廷层面影响力的高官或挂籍在正规统治力量之下的游食客们抓捕,下场除了少数有被收编素质者能靠运气存活、加入王国中某些派系力量进入秩序体系外,就是被肉体消灭乃至灵魂灭绝。强大的世俗力量当然会致使这些社会闲散力量自行开发‘多重身份’用于掩护,如走私小商贩啦,被抓后吐些钱财后基本没生命危险,毕竟基层官吏也很是喜欢这些不定期提供浮财的肥羊,又或者充当他国细作,这样是最坏的情况!涉及不同国家、国内政务势力内斗,自然会为其提供活动经费,而有隐性编制的情况下这些进化后的‘半社会闲散力量’会更疯狂地威胁所在地世俗统治力量的威信,犹如定时炸弹,却又偏偏能获得土著民众信任,情况最为恶劣。遇到战争等事件时,会造成何等后果,简直难以估量! 诡吊的是,同为客居,无论这些社会闲散力量出不出本国,起码该国的相当数量客卿都会对其青睐有加,所为无它:自身处于天然动荡的政务地位,无论一时间权柄多重,总有无法预料到的风波袭来,用占据世俗统治的官僚体系明暗收入的多余的钱财,分散出去豢养在家门客外的隐性非决策、行政、保卫等分工的隐性门徒,实际上是门相当划算的生意。何况在漫长的游学到正规门客再到客卿的不同人生发展阶段,这些以加入官僚体系为目标的游说之徒广泛同异于自己学说信仰的同类时刻都在打交道呢~其中相互学习不在话下,绝大多数客卿在明显上不会显示对其他学说的喜好,私下行为做法却都效仿着‘杂家坚定信徒’,身体极其诚实,个人恩德播散些许给上不了台面的社会闲散力量根本不算大事,毛毛雨啦,洒洒水的不需要大惊小怪,门客制度的起源与此有着莫大关联。 这里面有衍生出两个百姓日用而不知的普遍概念:其一江湖儿女、跑江湖的;其二俚语‘车船店脚牙,无罪也当杀’。 前者道理其实很浅显,相对陆上设卡更为方便的世俗政权力量追捕通缉,水路行船与潜水躲避提供的安全性要大得多,水战与陆战的难度也通此理。后世的近现代海军陆军建设侧重争议,也可归入其中。再从直接的利益获取角度讲,水运成本对行商和乘客搭乘都优于陆运,后者不仅要畜养大牲口,而且碰到强盗和心邪的官吏,甚至临时起意犯罪的路人,都属敌对力量,但凡与世俗统治力量联系不够强的势力,都行不顺畅陆运相关的方式,更别提过卡抽税的硬性过路费了。 后面俚语也不难想通,长期接触周游人员或本身就是周游人员,从事中间商以及宽泛的中介获益行为者,本身头脑灵活且极其容易形成多吃多占、欺诈获利习惯,无论是否有被揭发,能忍受风险并长期扎根这些行业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认定其天然有罪,在督促力农事桑的古代固定户籍良民为主的社会,官方提倡与民间认可的风气必定会排斥从事车船店脚牙职业者,最起码,转移矛盾、安抚良民的效果不可小觑!短期成果绝对对维护统治阶级利益超级给力。 值得羡慕的是,其中有些人的确成功了:在躲过主流社会并不友好的上层绞杀力量后,部分方术士成功搏杀到王座咫尺之遥:获得与本国并不完全合理合法的最高统治者直接对话的机会——这种在外界与后世看来也就比较特别的王者召见民间宗教界人士的做法,在当时并不会引发过多轰动,而且就其性质来说,给予外界观感的依旧是上下级界限分明的召问。而实际上呢,确实相当平等的对话:在玄而又玄、难以琢磨的全体神明之下,世俗统治的巅峰再过专之制,也并不能超过一脉相承的精神信仰,所谓尊贵,仅仅只是王的身份相对于神明的代理人巫觋道人个人而言。以肉体凡胎企图超越玄冥境界,本质上是在追求掌控世间所有生物的绝对权力,这种过于霸道的做法不可能获得任何力量的承认,并不简单是在教科书中会记载的狂妄到‘挑战神权’致使事业失败、国破家亡身殒寥寥几笔。重点在‘任何生灵,最起码在同类层面,没有任何资格强行要求他人完全贯彻自己的意志观念,否则不能生存。’——危害同类基本生存权益的行为,在所谓的天谴之前,早已是人怨沸腾。这样才有周初诸贤达成共识的千古名句:“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潜含义正在于汤武革世人命:‘天罚,亦自我民自起兵罚上位大人’。所谓神谕,更多是有心人倚重借用的名义装裱作神圣的模样,用来鼓舞追随者与平辈队伍们的宣传口号。那太上忘情的神明,实际上只想看见相对和谐的世界,并不关心具体的统治更易。帝乙帝辛的狂悖虽然持续了数十年,但终究不过历史长河的一瞬。王权与神权这对权力巅峰的双胞胎,实际上只有合作才能互相成全、达于长久。这就是为什么周代不仅有社会名人,更有具备名姓的神明开始大量出现的原因,风气一直延续到南北朝才大致告停。南朝的集大成之作如《搜神记》等,即两汉开始被畸形社会制度喂饱的世家子弟们,其中或主动或被动淡泊明志的名士之辈在大乱世中观见佛道诸流派大行宗教教化之事,畏其声势而避其不谈、反思先秦时代模样,退后到更能充当时代统一理论的玄冥概念背后,在记载神仙修行事背后隐写讥讽,批判社会上的物欲与名欲以及世俗制度,统称玄学。亦然有些民间不入流的豪族后裔位列这些名士之中,却苦于世俗门第之见,不能留下本名,所以使用化名或假托先贤遗书的名义,希望能教化世人。这些理论最后被总结为玄学,又变成后来江湖名利之徒谋取钱财、化为盗取信仰之力的途径。只是此时,世间灵力基本被周代后的各路‘新’神系仙人吸取得差不多了,名山大川之类的道场也为佛道两家攥紧大头,自然‘修仙’成为鸡肋之事,后人再效仿便颇为虚妄。 更后来的明代《封神演义》则只能系统化审视前人志怪书籍的蛛丝马迹,所能追溯到的神仙以商周更替前那段时间为基准,出现极大断层。原因即是此理。向前的至高神系是远古时代的大神和神圣化的后来人,而诸多纷争角色则无法交代过多详细的修行经历,因为没有,所以后来人编不出来了啊。自然《封神演义》一书当成戏剧化的对抗效果可以打99分,然而神系传承的脉络就不禁推敲了,纯属为编而编,影射明代政局倒是好样的。 又有从某些角度看待这些社会闲散力量,他们的行为在之前的时代并不算错。比如东亚文明之源《易》的上古三代编篡,倘若没有那些行为,则无周代文质彬彬的气质开创东亚后续璀璨文明的可能。其中继承关系,断然不可淡化,更不应该被抹杀。‘神道设教’之事,即隐在《易》中的上古时代高阶修行者过往的行为。言归正传,说到客卿角色的存在,若是归因在各国发展水平不均衡上,那么周初统治者们是如何做到各国彼此势力相互制约而保持平衡的呢?大约糊弄以‘周礼制度’先进性说事,连鬼都糊弄不过。真相就是周初统治者就是最大的人间‘客天子’!用拒绝称帝而在王的称号外自设自称等同于帝号的天子一角表示敬天,从而坐在关中享受着夺取自淇水流域殷商王朝的东亚统治者的最大权力,商之西伯的国家摇身一变成为周朝的王畿地带,反客为主,当然会自称谦虚、倡导文治、克制武力被滥用啊。至于关东的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国与未入流的诸侯之附庸君长们,多数又是被分封到当地、筑城统治土著势力的‘客来王者’,只不过还有另一重耀眼的身份:周王族子弟/周之外姓功臣。天下的王侯君长,刨根问底地探究祖源,谁人不为客居者? 赵从简倒很想弄清楚世界本源的力量,但想到名山大川历来的灵气积累,早已被上古神道设教的修行者们占据利用来成神而用光了,余下的还要同山间神兽、野兽时时争夺才能保有灵宝之地,挖掘世人信仰之力的行为虽然还有机会补缺,但社会闲散力量们从世俗统治者手中争取的也颇为凶险,九死一生都不止,而放弃代王位更是难被示现过自己以周公神仙形象的太上神界允许,想做底层也被经过‘审批许可’的呢~自己唯一一条被引导的单行道,就是作为王者在没有明确是否可以改变太多历史进程的告知下继续做下去,唯一可能存在、并不俗气的乐趣,恐怕就是等来一个侥幸成功来到自己面前的‘神道设教’代理人,像西门武子与属下看到自称赵王的男人那样,品味当场的平常氛围,完成后世会神话加工的历史性会晤。像自己肉身躯壳这样,法统与道统都算不上充分可依的赵国系君王,所需要的恰恰是那些已有一定成就,基本不用四处躲避的社会闲散力量前来,用承认正式社会活动身份的方式,换取自己手中的权力与社会认可,彼此相互为威望地位背书。这样较为和谐地堵塞万民悠悠之口,虽然和自身王者的身份一样算不得完美,但也很不错了,统治稳固便是极好的啦~ 那么为什么完全合理合法的国家最高统治者则会采取全力剿杀各类社会闲散力量呢?废话系列问题了:合理合法合到完美的地位,除非施政不和谐引起民怨,凭什么提拔新人、容其平白无故进入分瓜分桃的圈子呢?追求完美并非错误,但那一点不完美的存在,不仅是阻碍平凡、无法登圣的缺弊,也是解释未来可能错误的救命稻草。承认并悦纳自身的不完美地不断走在追求每个新阶段的完美标准的路上,未来才是明朗平坦的。 作为王者,作为世俗一国最高统治者的存在,应该追求的不应该是听信游方术士才能到达的升仙登圣之路,那种虚伪荒诞的存在只能满足附生小人物们的生计与尊荣。审视自身身份而作出较为积极的工作举动,认真履行历史使命,能够受到民众尊重而获得的信仰之力已经很可观了。何况任何时代的主公,身边都不会缺乏这一路前来沉稳低调的公孙练这样的文官,任用好这些关键时刻的问询助手,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从长计议都可使事态始终稳固在可控状态。王者的‘原力’,终归来自于人民生活安定情况下发自本心的支持,刻意舍近求远探玄只会得不偿失。 至于什么是世界本源的力量,像这样的事情起码要行万里路丰富见闻后才有得清楚;附生其上的灵气可感可知的途径多而繁杂,知晓过其中多数后,万里路也就行完了。前面就是关尉的居室,在关城中屋舍安排紧凑而更具备军营气象,故而想必那居室自然合生活休憩与办公于一体,众人顿下马来,却未见有人在此迎接——连充任差遣小厮的戍卒都没有。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4章 风控之舵 http://.biquxs.info/ 西门武子也好生奇怪,为何向来擅长攀附逢迎的关尉大人不肯主动迎接,要知道他与自己勾连赚来的外快多数都孝敬去了都城王廷的重臣那里,极尽搜刮为能事的姿态更令秦郡守一向鄙视,喝戍卒们的兵血更是毫不眨眼。在结交贵人方面,他是懂行情的,丝毫不择人,也因此才遮护着手上这条私贸路线常年‘繁荣兴旺’。至于军中将领的‘土客之争’,岂能令他望而却步?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肯修缮自己住处的门庭,刻意对外展示清廉,如今却冷落了名卿乐间。众人向守卫的士卒通报过后,屋内的关尉示意众人依次进入,并卸下佩剑! 何等的寻衅,士人怎么能卸下武事礼器的佩剑呢?虞卿与肥食其对视再三,屋内传来催促的声音:“怎么还不入内?难道客人不想入关了吗?”来都来了,哪里还会在乎解除武装的风险?只是不知关尉卖的什么药,西门武子的容貌此时在众人眼里也变得可憎起来:莫非从开始就是使人懈怠的圈套?逼问出王身份的做法,难道就是第一重审问?可惜啊!王太大意了,这仓促出访怕是错大发了,竟然直入虎狼穴中,被燕国缚送到邯郸的秦军临时大营或许还能碰上王迁,兜兜转转…… 还是足智多谋的虞卿及时冷静下来,发觉王的身份并未有时间告知关尉,这地头蛇分明是在试探本方实力,之后才会考虑是否同意‘乐间一行人’入燕,对乐间本人的身份真实性,他并未起猜忌,就是单纯而不知何故的鄙夷。凶险在前,佩剑虽然实战一般但防身绰绰有余,万万不能离手。但门后的院内若埋伏武士,自己连抵挡退出的可能都没有。因此他一把拉住乐间,不准对方作为名义上的全队之长率先卸剑入内,并高声喊道:“昌国君于燕劳苦功高,今日归乡,请主人出迎!”关尉身边的亲信这时站在门口不耐烦地嘲道:“哦,叛逃的故昌国君还带回了从赵国收留来的老乞丐!连燕音都不会法,好大的胆子敢代你主君发声!” 看来对方确是不知我方来人的详细,西门武子基本可以确定并未从中作梗,虞卿转惊为喜,也没太把羞辱放在心上,毕竟前关就被立过下马威了,往年出访的应变之能复苏过来,他深知肥食其不善此种场合,继续高声代答:“我主君岂是你辈能招呼的!若是关尉不能出迎,昌国君绝不能受辱与你们这些卑下的小子辈对答!” “口气还挺横!”院中前堂屋中悠悠飘来斥责声,想必就是关尉本人了。对方脚步由远及近,走到大门门槛处亲自嘲讽道:“原来这就是乐间大人!这就是你投奔燕国带着的好赵仆,须知县官不如现管,到了我这地界,还能如此猖狂!难道本尉请你们进屋叙旧,也有错了吗?来人,拿下他们!” “我看谁敢!”公孙练有意挪动到王身旁护卫,看上去又像装作要围成一个圈背靠背的防御状。两方人士纷纷亮出武器,除了赵从简初来乍到,并未来得及拔剑,也就只有关尉背着手站在那里以鼻孔示人了。门内的伏兵也在分秒间受关尉双手下垂轻挥,分两队左右冲出来,形成对归来人马的数量优势。 果然有诈!虞卿庆幸拉住了肥食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肥食其想到对方已经出门,自然是要当面与自己扮演的乐间论个短长,便抢言虞卿道:“不知关-尉-大-人欲行何事?”但那四字称呼拉得老长,刻意以讽刺回敬着对方。 “啊,乐大人好知礼数,不愧祖上为南来客卿,中原风俗果然庄重,不像我们燕国人,杂处蛮荒之间,连个招呼都打不好,更别提争霸中原了。本尉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向乐大人讨个赏,毕竟您见了太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我这粗鄙的边境小官就见再也不到您啦。”关尉戏谑地说道。 “索取赏赐需要这么大的阵仗?难道我乐氏族人的名声臭大街了吗?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赏赐!”肥食其慨然反问,并不敢触怒对方。 “我要你们一行人从衣到马,统统留在我这里,头上的冠、腰间的带、嘴里镶着的金牙,统统交出来!您乐大人留在燕国的族人生活早已因为您的叛燕投赵落入潦倒了,倘若我这里不好好索取一番,就算太子见面有赏,那也不是我能分得了一杯羹的!” 肥食其气急,不知如何辩驳,只动情地装着呜咽道“竖子、竖子”不停。虞卿见势连忙‘帮忙出气’:“什么小人!竟敢直呼乐大人名讳还出言侮辱,我看你不止为人贪渎,而且蔑视贵燕太子!该当何罪!你们这些戍卒如今竟然跟着作恶藐视嗣君,可知未来当国的——” “未来的事情未来才知道,当下的情况本尉一清二楚!那攻击你辈赵都邯郸城的秦军早几日已破城,赵国都灭亡了!王翦将军的信使抵达我燕都,要求严防赵国流亡大臣流窜入我燕国境内的通报方才刚刚送到关城,怪就怪你们来晚了半个时辰!我只能遵循上令,强留你们了!识相的话放下武器,我们情愿要活的,尸首模样再健全,也难对证得很呢!” 众人来不得惊讶,不知该佩服还是怨恨赵从简那晚了半个时辰的迅速出访,只听得先前疯癫了的韩叡此时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夫了,既然知道这么详细,看来你是不顾燕太子逃秦才得以归国的厌秦事实了!今日里你必是要效忠媚秦恶赵的燕王,急着向国君邀功请赏,想索取的赏赐,并不在我们身上,怕是硬来,砍下我辈头颅也好说,我说得可算确切?!” 关尉见有人替他说破燕王与太子之间的倾向差异,变相消除方才虞卿抬出太子恐吓手下、恢复执行命令决心的精准猜度,也不急着动手了,毕竟关城就这么大,怎么抓都是抓,讲清楚道理也好拿活口,得赏也更多,便顺着韩叡的话说下去:“先生好见识!不过听口音你也不是河北燕赵之人,不妨识趣些带头放下武器。我的确对燕王忠心耿耿,向来不容属下怀揣二心!太子与你们有无深情厚谊,此事尚且不知,即便有,以后方知,押送你们到国都,王廷自有大臣公论!何况秦国不曾吞并我燕一寸领土,赵国倒是不少入侵,迫使我燕割地数百里,竟不能与齐相接壤,仅邻你赵国中原国家唯一!摆明了以后这燕地就是你们赵人随时可取的独门后院,难道防赵之事,不应该大过天吗?” 西门武子此事已经被众多纷杂的信息搅扰得头昏,自己示好这干人竟然是代郡来的赵国流亡破落户,怪不得会看到‘赵王’亲自前来议论联合!所谓暗联燕国太子,竟然是难以直接走通燕王门户的借口,自己怎么就漏算了这一点?刚才在前关自己亲自下拜对方的事要让关尉知道,媚赵的事过错大了去了,前关还能让自己继续守着吗?再守不成了上级眼中燕国的赵前关,随时漏风放过‘敌人’呗!赵人啊赵人,你们可真是害人不浅!我西门武子不曾收下你的玉佩,现在竟然还是落到如此下场。对了,没收玉佩,岂不是能作为自证清白的证据?虽然有些牵强,可关尉大人那里,事后应该还能被糊弄过去。然而那少年的王气又该作何解释?其势甚盛,根本不像会被关尉羁押失势的样子……咦,关尉头上怎么有丝毫煞气突然出现?自己的选择,应该是—— 忽然间韩叡再度开口,丝毫不顾及后果的怒骂关尉:“你这首鼠两端的贼小尉,滥使权势在此地贩盐鬻马,不知通你嘴里的敌赵奸商污吏多少次了,此刻倒装得像荷莲一样清白!怎么平地生波澜,挑拨国君与嗣君的关系?防得哪门子赵,保卫得位居何处的燕?少做那灯下黑的油耗子。诸君听我一言,拿下这虚伪的人皮禽兽,护送我等到都城去,赏金千镒!” 众多戍卒听得有道理,畏惧而贪婪地注视着关尉同他身边的少数亲信,关尉见势不妙,被戳中软肋,又不知对方底细,以前也听说过南国的人热衷于赛马,没准反驳者正是经手的人物,不知何故北上罢了。便疾声大呼:“我燕国内事与你何干?不识好歹的东西,枉费我一番心意要抬举你,岂不闻‘马无夜草不肥’?拿多余的物件换得金灿灿的宝贝流入燕国有何不好?我等兄弟在此守卫边疆,难道要由你这南方外人三言两语离间得?本尉还就告诉你们,若不是你们赵国人自己犯贱,送着金玉珠宝来找我、求我开关,鬼才劳什子担当风险做这种事。更何况里面门道是上面人人有份,就算今天抓错你,本尉也断然无责无事。给我上!死活不论,擒之送与王廷,赏金必过两千,我与众兄弟共分富贵!”人若能无耻到高级境界,是非颠倒后奸邪也能大义凛然。赵从简听得从疯癫中清醒过来的韩叡言论心中像是翻了五味瓶,实在不曾想到公家的士人与卿大夫会撕破脸到如此地步,算是见识了。至于走私紧俏货物一事,虽然在现代有所耳闻,但明明白白被这古人说出一番实在用事的暗地道理,震惊之余,却又发觉不过是那么回事。至于追求正义而奉公守法的良人们,好像思想是迂了些。众人随即开始格挡缠斗,顾不得再讲仁义道德的事情。西门武子此前愣怔,一直按兵为动,这下才反应过来,要做靠边的选择了。听那扒皮老上级所说,貌似是道理,话却说多了——众人若是肯出力,不畏惧可能得罪太子引发的祸患,哪里需要阐明这番道理?至于关尉本人精于搜刮的行为早已在守城戍卒中引得人人愤慨而不得,那雁过拔毛的嘴脸,实在不可能具备与大家共分两千黄金的‘觉悟’,何况‘共’分非‘平’分,最终解释权力还在这老家伙手中。自己历来辛辛苦苦为其行私所为让道配合,稽疑捕贼,亲自提灯效命,不负前关担当的防卫首责,如今不照样蹲在原地?而所谓的往来分润,多半还被其以过节作寿的名义索走贺礼之资,大小花费,家中本不用度奢侈,如今却时常见到拮据…… 索性换条路走,搏出个前程来!西门武子霎时间拔剑、闪身、挟持,凑到赵从简身边来,关尉还不知所以,来客们却纷纷停手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虞卿还在自嘲竟然听信这样一个娃娃的话,贸然来燕国冒险商议联合,如今燕国上层一个都没见到,却要栽在这里终归是为囚了!叹惋之间,却是武子对着他们各个轻微眨着眼睛,几位大臣心领神会,原来这老资历的门尉并非与关尉一心,便都顺应他的计策,让出一条路。“大人您看,这位就是赵国流亡到代郡被推举为王的赵国宗室!新任赵王,如今他不请自来了,身板瘦削矮小,可却是货真价实的万金之躯啊!”身后是他带来的前关弟兄,紧紧跟在后面,把代郡来的大臣分成两部分。关尉一听颇为激动,连忙出门到近前查看,中间被门槛硬磕了腿脚都不觉痛——就连他,一样是没见过亲贵王者的,所以才拼命邀买燕廷贵人乞望赏识。 武子继续近前向门内走去,赵从简心灰意冷,心底已在咒骂周公欺骗自己,竟然连六年的前三天都不让自己挺过去!穿越果然会改变历史,自己作死尤其是!同时武子咧着嘴傻笑,到一步之遥时,返身抓住赵从简的后领向虞卿扔去,同时一剑刺在关尉的肩膀上。“啊!西门,我待你不薄,你居然——”关尉不愧精明之人,硬是边说边后退,另一侧的手还伸过去抓剑身,企图主动从伤口中退出剑来,跑回亲信身边。武子哪里肯给他这一机会,虽然敢于刺向上级的剑并不能准确把握,有如被夏日晒虚脱的一样身体晃荡着,从事从未做过的险事,在首次明目张胆的‘犯上’行为中表现得明明白白。然则剑已刺入,绝无回头的道理,他猛然扭转剑身,用力因情绪爆发失控而过了火,关尉两腿登时发软,筋和骨头同时被强分开硌硌作响,在加上本来的门槛撞痛的腿脚开始酸痛,关尉一口气呼出嗓子眼儿,没得话能说了。亲信们不过走了两步,见势止住,武子又猛然拔出剑,刃首划过关尉的衣领分为两半,转眼间抵在其喉结一侧,对方像是要昏过去似的不再说话。 虞、肥、叡、练四人也在同时夹住赵从简,四人围成一个小圆圈,武子的手下呆呆地被他们的肢体推搡着挪了位置。这下三方的属于都不知道该向具体的哪边挥剑了,各掩在马匹后聚在一起,等待大人们下一步精彩的出格‘表演’。 就这样,想要强吃硬捞的地头蛇半昏迷地被当成小鸡拎起来,伤口噗噗向外流出红色液体洇在内衣外袄上——安逸太久了,在城中连甲都懒得穿戴的投机客,就这样成为众人挟持走出关城东门的工具人。 “同袍们!这狗贼借着秦郡守威逼我们里通外国,向来担惊受怕,可每次被查到时都是推出我们中的小人物顶罪,只为给二百里外的王廷交待,自他主事以来,知法非法之事越做越猖狂,得手应手的聚敛财富,可你们手上留下过多余的家财吗?今日正好借着太子的客人们经过,将他拿了送到国都与公卿们对质,给死去的袍泽一个交待!过几日我便回来,到时候记得为我祝酒庆功!”那些亲信个个不敢相信靠山就这样垮在眼前,争辩的心思都没有,武子认出其中有关尉的侄儿,便要手下将他抓过来。无人敢应,那关尉侄儿直接跑进院中,见势武子也不强求,用关尉要挟众人取辆马车来套好。临离开前,那侄儿带着掾吏、功曹奔出来,该是想着文官好应付这些大人物,交涉下留住他叔伯治伤。聒噪多了,韩叡眼色示意身后的侍骑张弓搭箭,不肖具体吩咐,近距离内便弹了弦,射穿了文吏们的簪头冠,头发牵拉痛了,几人又号角着躲回了门后。 武子和前关的下属道别,戍卒们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依依不舍地目送出东门,关尉也没能被放回来,反倒是戍卒们受制于不得擅离职守的命令,也就违纪出了城门几十步便停下了。关尉虽然醒过来,却被牢牢绑住四肢,嘴巴里塞着从他衣服上割下的一角揉成团捂嘴。还有一道粗麻绳系在嘴前脑后,毛刺扎着软嫩的唇边生疼,这刻薄鬼也便不再多挣扎,听天由命地看着坐在车中紧挨着他‘侍奉’的武子,满满的落寞不甘。 经此险象环生的使团反而纷纷忘却之前对代王的怨恨,大笑不止,互相称赞彼此表现衬时、机敏且出色,并达成一致共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开头难过了一番,后面就好进行了。而西门武子绝无可能提前设计交上这份针对关尉的投名状,自然也被众人悦纳为‘自己人’,断然是不可能留他在燕国为臣的——‘犯上作乱’虽然很坏,但当下不是苛刻择才的时候,任何人都可能为新生的赵国出力,客官更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5章 夕惕若厉 http://.biquxs.info/ “且留我一命……从上谷腹地到国都还要经过南面太行山与军都山间的居庸关才行,那可是天下雄关,只要放过我,我有私市关节结识来的关吏,可保你们无凭无据也能通过。” —— “且留我一命……秦军正在县城中驻扎,到城门下我且推说你们是我亲戚入城来讨粮吃,掩护你们进入顾城,杀掉那部秦兵,收复本县!” ‘喀嚓’声一响,在上谷和赵国内地的中山故地顾县,两颗首级同时间被卡在颈椎后耷拉着没掉落在地上尬着,不同处在于后者迅速被太傅骘从代郡带来的骑士割下右耳,揣进随身携带的软皮囊中,等待事后记功。 “对没骨头的叛臣不用这招。”太傅骘冷冷给出评价,随即用顾县县丞的衣襟擦去剑上血迹,收入鞘中。少傅赵哙没来得及制止,就看到被打成猪头三的县丞套走顾城情况后被灭口,惊愕到这位现任的宗室大将军到底在想些什么,眼下他们正需要一个较大的根据地作为收复内地的核心地带,怎么能就这样放过机会呢?“太傅,城中仅有一校尉所带秦军骑兵,残部仅六百人不到,只要虚张声势,驱逐走顾地不就是我们的了吗?先去路上可是您亲口这样吩咐,要找到一座大城作为未来军对的行营据点——” 太傅骘看着旁边跟随下乡宣传归顺秦国的小吏,指了指遍地的秦骑被射杀的尸体,不耐烦地瞟了赵哙一眼道:“你们都听着,这就是顺从秦军的下场!回去告诉那些秦军,速速逃出顾县,本大将军以一日为限,明日攻城,若还有秦军在城中,定不轻饶!”跪拜在地上的小吏叩头如捣蒜,共同附和道:“大将军神兵天降,定能复兴我赵国社稷,我等这就回城,一定转告秦贼滚出顾县——滚出赵国领土!”说罢便企图上马离开,连郡丞的尸体都不愿收敛。“没让你们现在就走!在这里等待天黑再回城,记得把郡丞的首级带回去,尸身就留在这里喂狼吧!”剩下的小吏中一位年长者鼓起勇气过来,硬拔郡丞的头发现拔不动,便想拽着腋下往回走。骘的左手立刻挥动剑鞘指向他怒叱:“没听到通贼的逆臣身体要喂狼吗!”那年长的小吏瞬间被吓栽,望望身后的同僚在场,又不敢请求借利器彻底割断皮肉的连接,只得蹲起来,一下下用力拔着失去右耳的首级,如同拔菜一样很显节奏感。旁边的代地骑士全都哈哈大笑,混杂胡人的血统与地方口音,使这声响在内地的顾县吏士都觉得是鬼怪下了山陉,对边地武人愚顽蛮悍的印象更上一层楼。其他小吏虽然见识过斩首杀人,但对变态的认知还不够,骨头分拆的‘咯咯’响动令其中一人率先呕吐起来,紧接着又有其他人‘附和’着干呕。 这时骘才对着赵哙说到:“我们从山上带来的一千多骑兵虽然精锐,足以立刻拿下顾城,但却不禁硬碰硬的消耗。边地即使有人,也很难再抽出多少与我们,下一波支援怕是要等到下个月了,可秦军后续步兵北上开来的速度却难以预料,何况从太原郡下陉支援的后续秦军部队,同样可能动员起来了。倘若不考虑周密的计划,这些人很快就会消耗大半,即便有国人肯来依附我们,看到军容寡少,恐怕更愿意逃到山野间作盗贼,自行袭扰秦军散兵。大营建起来也留不住众人啊!” 赵哙判断太傅见解并非二流的将领,便继续追问:“太傅既然不愿现在入城,为何又要惊动顾城中的秦军?我们下陉时初到中人城,大人便驳回少保先行集中拒燕边境的大军,倘若当初分兵,明日待其众人急行来攻此地,人数优势不就明显了吗?” 骘继续郑重回答:“边境的大营中缺乏斗志的人很多,刚出蒲阴陉时若分二三百骑前去,并不能震慑其中宵小。秦骑前锋早三天能追逐我们上陉作罢,如今到燕国传达王翦的命令时间都足以复命的了,怎么能判断那里的军士听到邯郸败亡的消息后不会图谋投降呢?若是秦军信使去过边境驻军营地中,自然是传达王翦希望他们就地等待、不准离地解散和离营的命令,这样敢战的志士才不会四处流窜,令秦军像捕捉分散的狡兔一样苦难。等秦大军赶赴燕赵边境,就能顺利将边防军士们收为己用,回过头对付我赵国内地的土匪流寇与游击的义士,令他们自相消耗了。骘也愿意带着全部的人马赶到边境,带走二万边防人马,可先前并不清楚内地情形,若贸然带领众人却又不知赶去何地,边防的军士们必然不肯前往,那样即便能收拢全营地的士卒,也难以禁止他们自行逃窜,所以才先南行,一路来打探虚实,我已能确定更南边的灵寿方向秦军有所集结的确定情况,所谓顾县,就是我们能够有效控制的最南端城邑,将武士们集结在此最是合适。现在昼夜奔赴边境,不更好吗?” 赵哙一时间找不到更妥善的反驳理由,只能应声连连。一直在旁边默默听赵氏将领谋划的少保庞谟这才不失时机地插话:“太傅思虑甚密,可内地兵丁自邯郸往北,数不足三万,且散在各县邑,必得防备盗贼掳掠城邑。集中困难不说,其中强者早已赴邯郸守卫,如今已随国都尽没入秦军手中。此时秦军若大举北进,少则五万人即可与我充分周旋,沿途力保一粮运渠道通畅便应对得过内地饥馑、乏粮可征的困顿。我军若行集中,到哪里筹措长期对峙的粮草呢?不用半个月,便要无粮师溃了啊。” 骘听完这话,出奇并未动怒——如今他大权在握,名义上是赵之后祚代国的上柱国太傅,实际却自称赵国新任大将军,总揽内地一切军务,暂时无人能与之相争,自然有气量和雅兴放下之前与外姓大臣的派别对峙,广开言路:“少保话中有话,不知何以教我?” 庞谟紧接着回答:“如今再往边境收纳边防军士当然不迟,可未必要真的攻打顾县,以此为据点抵御秦军北上。太傅已经言明,太原郡的秦军民有足够人力物力前来支援,而南面秦军的步兵主力不日也将北上抵达此处。到时,顾县就是铁桶牢笼,仓皇离去,又将令军队士气动摇。我们现在应当趁着边境军士久不参战,热情仍在的机会,以重兵前来顾县压境,民心不附,秦军必无一战之力。到时收复,主力东移,分为数股,散于草莽间游猎自取食。城中秦骑仓促逃走,后续步兵得知消息,必然倍道兼行前来攻城。到时我主力趁其立足未稳,夜袭其营垒,与守军内外夹攻,秦军主力即使不溃败,也不敢贸然继续攻城。使主力刻意同守军一起回城,造成城内外我军尽数入城的假象。待天明前悄然开北门北上往中人城。若驻扎在北面的秦军营垒发觉后胆敢阻拦,就地与其对战。东、西、南面的秦军若出营支援,待其运动至于城北,我军剩余的主力于东面埋伏状态起再度出击,就近劫其东、南两面营垒,令其不能归营,师溃必逃,至于西面营垒路远难制,任其随意回营自守。倘若城南秦军不顾北营死活,反而敢于趁夜色攻城,也任其占顾城穿行街巷而去。待到天明,是我军反围秦军于顾县城中。最好的情形秦军无视我守军北撤,那么主力潜行至顾县往中人城途中设伏,白日里秦军必有胆量强行追击,到时大败其军,秦军也便不得不退回必然被他们占领的顾县不敢再出击,只会等候后续秦军前来增强支援了。” 骘与赵哙面面相觑,双双长叹到:“内地终究不能为我军收复了吗?庞将军为名家后裔,难道坚定认为要放弃顾城吗?以后又该如何图谋内地呢?” “以后的事情只能招徕各地盘踞着的土匪盗贼加入我军了,他们擅长游击,再听到我军能在顾县大败秦军的事迹,一定会恢复对我赵代国家的畏惧,到时以官爵招诱他们,赦免之前为盗绕掠百姓的罪过,恩威并施,长期袭击秦军的补给线,使其疲命于在内地各处征剿,赵人必不敢诚心加入秦军归顺秦国统治。这样做两三年,内地各处除了靠近县城附近的地方,一定都会长满杂草。边地的骑兵缺乏解决草料问题的后顾之忧,南下助阵声东击西,夜晚隐藏在草莽中。虽然不能收复南面重兵集结的邯郸,但也能让秦军困守各处县城不敢出击。秦王一定会派出更多的军力和粮草辗转运送到内地助力剿匪,那时我们声东击西,补给仰仗秦人的运输,食用他一斗粮,比得到本国民众耕种的收获一石还能消耗秦国的势力,自保无忧。而少师虞柱国那时也已经串联好燕、齐、魏、楚四国的力量,一起约定好时间向秦国本土发难,待内地的秦军回援之时,就是赵国复国之机。” 此言一出,骘与赵哙连连称赞计谋可行,于是击掌约定,由于赵哙率领百名骑兵留在顾县监视城内秦军并策应骘与庞谟从边境带来的边境守卫,顺便击杀出城向南方秦军主力报信的城中秦军先锋所派零星信使;而骘与庞谟这就东行往燕赵边境——当然,要假装先往北面走迷惑这些不能确定忠诚度的顾县吏员。 —— 西门武子见追兵并非近前,便在道路拐角处将关尉的尸首从车上奋力扔在道边的水草丛生的阴沟中,蝇蚊瞬间嗡嗡个不停。堂堂一关之主,就这样横尸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而且是在人迹稀少处,倘若不到烂光臭气熏天的时候,没人会发现他。这样看来,王迁等邯郸处的赵国大贵族被集体拘往咸阳城,反而是‘很体面’的下场了。权势之于有心之人,往往会将替代的做法办理得相当讲究,不失体面。 “西门尉官下手如此凶残,不知究竟为何?”赵从简不解地问道。 “小臣恳请赵王您能在我燕国太子面前美化此事,宽纵我的犯上行为,特地传令不要牵连到我的家人,毕竟这是为了燕赵两国未来存亡的迫不得已!” “此事不难,不过据你在关城内所说,莫非与我赵国私下有何瓜葛?这不开眼的关尉着实可是个精明人物。” “王上恕臣驽钝,臣不该提及乐氏,有负西门尉官嘱咐。”肥食其插话道。 “昌国君多虑了,分明是这狗贼贪欲无度,因着秦国信使的消息打算兴风作浪,彰显自身存在罢了。赵王所说的确不假,关尉常年放纵市易私物的商人过关往赵国,所得金玉珠宝,尽数送到上面的诸位燕国大人物那里,秦郡守都不能过多过问此事,放纵他很久了。” “事情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既然我燕赵两国‘民间通好’已久,官面上也该联合在一起,共同应对强秦对土地的贪得无厌才对。不知西门尉官对越过居庸关有何看法?”虞卿就着紧要的事情求问。 “这事简单得很,到那关下,我与他们通报自己是关尉的亲信就是,他们个个都相知我们边境的事情,好处也没少拿。从前燕国偷袭你们赵国内地时,代郡赵军也集合过边地力量集中反攻我方上谷郡,腹地半数谷地都为赵国所有了。那关城还是前些年秦攻赵急切,那李牧带走边地主力后,燕王命秦郡守偷袭回来才占领的,我与关尉原本都是这居庸关的守军,后来才分出去驻防在那里,私易市物的事情,多少与此也有些关系。” “竟有此事?代郡竟无人管制此事?”赵从简来了兴致,他很想见识下这远在战国时代的‘走私行为’如何开展起来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地方呢?边境只是分属两国管辖,民间在非战时状态一直有贸易往来,反倒应该说是战争阻碍了原本应当相当兴盛的民众往来才对。代郡起初李牧将军在时,是有管制的,当时你们赵国的优良战马不足,与我燕国买来不少,年年如此。据说边地民众的租税都入了李牧将军府的家库内,买卖方便得很,双方童叟无欺。当时从这里买马,还是他亲自主导的呢!这事在上谷无人不知,根本算不上叛国。后来他南下频繁,这条贸易路线才有的海盐、裘皮、珍珠等宝物附加私售,卖给谁便不那么清楚了,只有关尉本人清楚。”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来时的路上有堆积覆盖全路面的马粪。 “那么前关储藏的草料,也是为贩马准备的吗?怎么看都不像你们那处能消耗得了的,竟然还露天放着。”练也凑过来插话。 “大人所言的确如此,今晚便有一批马要贩过去,前时我还以为你们是来通知情况有变的信使,不便说明情况呢。” “这关门还有晚上打开的道理吗?难道你们不怕赵人来偷袭取关?”公孙练打趣地说道。 “那前关即便侥幸被你们攻破,后关也还紧闭着,若让后关知道了赵人无信,以后你们还买得到稀缺物资吗?说来不怕各位大人受惊吓,我们秦郡守早已和代郡有过沟通了,倘若再起攻伐,一定设法通过李牧将军劝谏阻止住,而作为回报,燕国若是要收复赵人占据着但防守薄弱的上谷郡西部地带,也会提前和你们打招呼。毕竟燕王王命不可违抗,而赵国男丁早已十存二三,断然守不住上谷的西部谷地——那里难守易攻,缺人是不行的啊!”众人闻言莫不惊骇,代郡边地竟然被腐蚀到了这种程度! “那李牧将军知道此事吗?”赵从简战战兢兢问道,简直要惊呆下巴,那可是连后世都清楚的名将国相啊!代郡是他长期掌管的地方,难道郡中的军校官吏不会向他请示或求助吗? “小臣不敢贸然猜测赵国内政,不过自从收复部分上谷失地,上谷与代郡的关系反而好转了不少,毕竟,你们赵国真的缺乏再度攻占上谷的必需兵力,所谓‘合作通气’,不过如此。那前线赵军,乘马之辈早已不知凡几,没了燕国流入的优质马匹支撑抗击秦国与其魏国仆从军的侵扰,利用骑兵机动而弥补人力不足造成的军力不对等,你们赵国岂能支撑这么久;再说到两国纷争,勿累边民啊!”这武子此时倒是向着民生问题说话了,好在赵从简对个人权威没有古人看得那么重,只是紧缩眉头思索何所谓‘统治’的基本原理。众多随行大臣此时已不敢再过多过问,生怕惹出事端来,队伍就这样沉寂地行走,唯独听得到马蹄声有节奏地踢踢踏踏。 众人无意中加快了通往居庸关的速度,不肖一个时辰,那真正的天下雄关赫然出现在眼前。 众人无意中加快了通往居庸关的速度,不肖一个时辰,那真正的天下雄关赫然出现在眼前——赵从简记得自己是去过北之京旅游参加过一日游的,居庸关也在一路大巴颠簸过看过半个小时,爬不了太远,就被导游‘拽’回来,十多分钟后恋恋不舍的游客们才肯离开刚刚爬到的第一个烽火台,而身边尽是游人如织的登山客在陡峭的山体上奋力前行——自行背包客就是有更多自由,而‘参团’者必然被裹挟这也不成那也不行,最终干成了什么?实际什么都没玩好。 不过眼面前明显不是现代看到过精心修缮的4a旅游区明关,亦非秦关,更非燕初筑关:正经的初次建筑时间,应该更在周初燕国建立不久,防备北狄诸多部落频繁的南侵时候了。 连绵阴雨总说愁,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6章 屋建早成,内无定涵 http://.biquxs.info/ 使团一行人顺利通过居庸关后,距燕上都的距离便不远了。武子帮助众人在居庸关中办理好出入燕国的凭据,天色将晚。而通过关口就是燕上都蓟城,商议过后,大家决定迅速入城,就近住在距离南门不远处,而明日由武子携虞卿共同前往中都密会燕太子宾客,到时再由姬燕丹以外出田猎为名,北上蓟城与代王接洽。这样做虽然不甚合理,颇有反客为主的意味,但却能在极大程度上保证联络安全——中都作为目前正经的燕国王室聚居地,官吏巡察甚严,一不留神就会被逮捕,那时层层上达,燕王就知道了,在燕秦结谊、连横大行的当下,很难得到友好对待。 一家不太起眼的客馆内,店主正在吩咐下人侍候好这伙出手阔绰的‘大人物’:全行一十六人,足够住下近一半的房间,这单生意实实在在算得上头号贵客。而自从王驾远居中都,上都萧条许久了,三五天不开张都是常态。 “荆卿们呐,这热汤沸水已经烧好了,还请你们尽快洗澡,不然凉了可就费更多薪柴……”店老板第二遭亲自上楼催促,陈旧的木板楼梯被踩踏得咔咔作响,话里明显嫌弃之前的小仆人说话不够得体,请不动这群贵客,反倒是浪费自家积储的好柴,那样结余下的利润又要少许多。 门内的使团成员们聚集在一起,正商议得起劲,听到有外人上楼便很不爽地静默着,等待店主把话说完。他们当然不肯轻易地下楼,便支会开武子和侍骑士卒们先下去轮流泡澡。店主虽然奇怪,但也不好出言劝阻:贵贱有别,但主命不可违,在民风尚且落后的燕国更是如此。 “荆卿是为何物?”赵从简惊呼,在他印象中,这是荆轲在《刺客列传》中专属的名称啊!难道……虞卿笑着解释:“这事情算是燕国人特有的俗称。约摸周朝初年流传有谓南方为荆棘之地的少见说法,即使近年来秦国那里为了避讳其故王子楚的名讳,且不刺激楚系外戚宫人力量在秦国高层的影响力,也会在部分场合称呼楚国为荆国。而自从秦国灭亡周朝后,这燕国自恃召公之后,姬姓现存的正统册封国家中,唯一强大独立者,且鉴于鲁国亦亡在楚国手中,故独有自家能持奉周礼遗风,再说其国三都皆偏北居,诸国之人来,无不入其城南门,所以蔑视南面诸国‘无礼取闹’,所以争战不休,所以纷纷国破家亡,便称呼南来外国人为荆人,尊称荆卿,纯粹是民间讨彩头的相互抬爱。”这些话说得众人都很满意,赵从简也如此:看来少师虞卿不仅谦虚,而且‘博学博言’,尤其擅长拍马屁,这就把自己主张恢复周礼同代-燕联合结合在一起讲出呼之欲出的道理,不能拜为太师只是时势不允,未免屈才。“那么不从南门进入的它国国人又该怎么称呼呢?”练在此俏皮地问道,说罢又觉失言,炭盆袅袅烟火在空中升烟,气氛却瞬间紧张。“叫胡人,那就该紧闭城门畏惧被劫掠啦!”赵从简打趣地说,这一巧妙的偷梁换柱,立刻将全屋气氛烘托到高潮,大家仿佛又回到昔日赵国依旧强盛的日子里充满激情——曾几何时,国家强大,宗室阶层虽然连连让权,但生活水平并未下降;而随着国家败落连年的下行期到来,如今权贵阶层便显示出赤裸裸的利益争夺,完全恢复向民间百姓那套赤裸裸的人性‘学习’,这种开驶倒车的行为影响恶劣,更加剧了赵国的败落速度,先前宗室与外姓大臣界限分明的对垒,即是此故。 ‘荆轲非出荆国人,客卿门客客居士,最隐晦的客士,就是刺客了!’赵从简感叹到,作为列国相争、人才被迫随之流动的不同形式,将贱贵不同的两字:‘荆卿’组合在一起作为对陌生外国人的称呼,还真是将文化上的鄙视与利益上的合作预图有机杂糅在一起了,完美无缺,比起现代世界欧美西方文化中某些表示青睐的放浪俚语,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语言上到达国内的舶来品又有某些表示在超出异性间正常人际交往范畴内的衍生词汇:例如‘放浪的小宝贝’之流,均可视为同等词汇,高等文明在文化创新一项上的发展,还真的蛮博大精深唉。 可重点是,赵从简感到被冒犯了,自此以后,若再想到、听到、看到‘荆卿’这个词汇,都仿佛在被燕国的合作者称呼‘放浪的小宝贝’,人不过是社会运行中的不同实体间维持利益输送的搬运工,毫无古代社会秩序下自己应当享有的尊崇可言,简直在彻底毁灭了大好的穿越初体验。 然今之视昔,亦后之视今,研究历史的魅力也在于此。穿透人命有限之外,便是无限的制度、团体变迁,以压制人性滋长的欲望与消沉怠惰维持组织持续发展前进的动力,似周公之流,前来教诲自己,也不失其中含义。至于历史究竟能否被改变,虽然自己拿不准,但还不算什么事情——很难说以后没有其他更强有力的穿越者继续体验那些历史热门帝王的人生,制衡过自己过度后矫正的六国历史呢? 海内望明月,天涯共此时。有人睡楼屋,还有人在露天打地铺。骘与庞谟两人与其宗族成员及九百余代骑主力就宿在荒山边,山上有些孤坟零星立着,不像是有人定期打扫祭拜的模样——旷日持久的秦赵战争与边境争端,已使赵国人口连年下降,为此绝户的民众十有六七。活不下去的寡妇们带着年幼的子女自愿卖身为奴,到附近更大的城邑人口勉强兴旺处作为大户豪族的附庸存在,倘若连大城邑也呆不下去,只能步行前往更远处的邯郸碰碰运气了,毕竟是国都,什么样的机会……机会总会有的,也因此,邯郸城内外始终盘踞着大量流民,他们在城郊搭起一眼看不到头的简陋土屋暂居,邯郸县县府本来接到命令驱逐流民各自返回家乡,后续却不了了之——人数太多了,多到弹压就是犯下众怒,也只能任由流民的存在,时不时组织起一股股民众组团迁徙到附近的其它县邑撂荒的无主田地开垦,如此在南面形成了规模巨大的官军屯田聚落,防御能力更强,反倒成为邯郸外围融保卫与生产结为一体的‘新式哨垒’。 依靠地方官府的庇护,那些大大小小豪族们的产业还在不断扩大化,毕竟在动荡年代,能够维持稳定物资产出的民间力量,即便不考虑利益往来,也是各地统治正常开展必须依仗的存在,因之被迫变卖剩下那点家当的穷苦百姓,不少彻底对生活失去信念,横竖都是一死,为何要继续被权贵官僚们不断压榨,进行一场看不到头的失利之战?索性结成团伙,盘踞在地形复杂处落草为寇,依靠渔猎和劫掠为生,落得个逍遥自在,反而会有更大的几率保全性命。啸聚山林的豪杰多了,反而能依仗穷困丁男们富有的武力优势,得到高层力量的青睐,定期收获官府送来的粮食和布匹,只为他们能为国家兴亡贡献出力量,未必会遭遇清剿平叛——相比此类活动的巨大后勤供应,还不如直接送给他们,指望着能约定期限参加战斗,用这些散兵游勇袭扰秦军的粮道和秦国侵占的赵国领地,削弱敌人的实力。而对进入集体生产活动的妇人们来说,她们赖以存活的依附豪族路径——即便是这样低下的活计都很难讨到,往往还只是勉强果腹,却不晓得要羡煞多少没能寄宿成功的可怜人,曝尸在城中还要被嫌弃,荒野里虚弱无力地被野兽叼走分食。至于那些自家亲人的坟茔,当然就此抛却掉,再难牵挂。到处是孤苦伶仃的人们在艰难挣扎,只求延续生命到不知未来希望的明天,又不知该怨恨秦王暴虐贪婪土地,还是赵国高门人家的冷酷,不能工作者,连存在的价值都被尽数剥夺去了。睡在不时狼嚎的野地里,战士们的心思连沉重都感受不到,只能任由麻木蔓延。或许,眼睛一睁一闭,看到阳光便好了。 哪里是坚实有望的前路啊!只求秦军少来糟践这片本该肥沃的大平原,生活好转也就会来了吧? 骘、庞谟与宗人们想着日前在内地一路北上、狼狈逃亡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赵国再是不济,我辈原本也都在都城邯郸中有风雨不侵的固定居所,除了行伍作战的生命危亡不可避免,但也好过流民的存在。而如今,那万恶的秦军竟然真的击溃赵军主力,甚至攻破了国都历来坚实的城墙!导致作为国家栋梁的士人们竟然要露宿乡下,饱受吸风饮露之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那齐王贼一般的人物,竟硬是不知扶救危亡,一味自保,魏人也甘作傀儡助秦征讨,实在可恨!楚军为什么不能主动救援赵国?难道赵国消失了,楚国的日子就能好过得了吗?同样是被秦国强取吞并去半面疆域的国家,怎能这样迁都了事,苟安东南…… 轮到赵从简他们不得不去洗澡了——其他随从都洗了个透,人人大呼过瘾,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庭院中。他们嚼着店主端来的大盘米饼,补充浴后能量的丢失,敞开怀弥补着在代郡农业生产不振而自我约束的肠胃。充作浴室的房间里,靠两墙局促地摆放着一溜低矮的土瓮缸,下面是用夯实垫高过的台阶;贴门处冷风灌入处是置衣摆鞋的木杆木架;台阶的设置利于溢出的水流聚在中间低洼处,再顺着墙下洞开的沟槽流到外面。俩个店家仆正在卖力地搓洗瓮缸内壁,好让随从们体液浸透的汗腥味缸壁闻上去会淡些,当然,积年使用的瓮缸本身的味道也挥之不去,还附带着整间屋子的霉酸味夹杂在内,泡澡的体验本身就不会太好。 原来这就是先秦时代的‘浴缸’啊!看样子人要窝在里面才行。此前赵从简已经领略过用小木片和水桶来如厕清洁,尚且在早已了解的范畴,现在看来,又要增长新的见闻了。同行的大臣向其致歉,表示要与王同等赤身裸体在此处,还请见谅;赵从简则大手一挥,表示完全自己能够接受,能够与众柱国分甘同味,完全是特殊时期值得荣耀的事情。 “店家,添汤!”韩叡大呼一声,仿佛要惊破长空。不多时佣仆提着两桶热水进来,一瓢一瓢均匀分配在五只大瓮中,贴着缸壁加入,生怕烫伤这些贵客。出浴还有米饼可食?赵从简想起‘五饼二鱼’的西哲典故,扑哧一下笑出声,待仆人关门走远,众人忙问发笑的原因。 “你们怎么不再问下韩卿白日行为异常的原因呢?” “咱们下半天不问了两回,人家不说啊。”练回答。 “现在你试了吗?如‘试’者三啊,现在大家坦诚相待,汤也泡了,日新日新日日新,按商汤澡盆上铭文的道理讲,算是迎接新的一天啦!” “大王揶揄我了!只是白日看到那些马匹的私贩,我想起母国韩地贵族们沉迷赛马的事情了,而且现在想来,似乎李牧将军的部下也有魏、齐两国贩卖上等良驹的事。”韩叡一本正经地说道,实际却在将话题引开,虽然是潜意识所为,并非于南下收复失地的决策、抑或私人对太傅一行将领有意见,只是他对内地中原之事已经另持看法,开始憎恶起过量盈余的财富来。虽然他还不晓得,此时的他在精神内涵上,已经开始倾向孔丘门生普遍叫嚷的‘分均、安民’的理念。 恰如其分地,此时独立于屋楼的单层浴室竟然响起‘走瓦’的声音。在老旧不住人且用作浴室房间中,并不会注重顶上修补,这种噪音明显刺耳,瞬间吸引走众人因为‘牵涉到李牧将军故往问题’的注意——很明显,野猫的重量、步伐不可能造弄出来。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7章 客馆夜刺 http://.biquxs.info/ “定是有做惯盗的贼人想偷取我们的物品!”肥食其断言。 “我们人多势众,当来个人赃俱获才好。”练回答。 “惊走了他便是,何必如此结仇于鸡鸣狗盗之徒?本土燕人若是成得团伙作案,若抓住他缚送到官府中,反倒会被惦记上,耽误了我们密会燕太子的大事,而且在官府中抖露出我们的身份,定是不妙,依旧会惊动燕王,那关尉被掳走的事,恐怕天亮就要被上谷郡捅到燕国王廷那去了,当务之急还得是尽快求见到燕太子!其它都可轻放。”还是虞卿老谋深算,瞬间分析清利弊。 顶上的响动已经消失了。 “贼人若是偷盗,倏忽之间便能得手,金财还在其次,但却说我们带来的其它物品,多不好示众,被那贼拿去了售卖在市面上,更是祸患!”韩叡作出最后的补充分析,众人目光落在赵从简身上。 “抓贼天经地义,此刻他正潜入房间中,擒他得与不得,是他的造化;于我使团秘密入燕的事,对燕国亦有大益处在,意义岂能比作贼一般的贱人!”说罢,赵从简大呼:“来人抓贼!有贼上楼了!来人抓贼!” 只听得门外一阵窸窸窣窣声不闻,侍骑们刚健有力的脚步声散布在楼上楼下,惊呼不断,最后出得一阵吵闹消停下来,到是那贼人大呼起来:“带我见带店主!带我见带店主!我得见店主才行!不然你们这帮荆人明日都得进牢房——” ‘啪啪啪’几声,像耳光响亮地扇在那贼人脸上,瞬间便呜咽起来。五人也纷纷起身拿布巾擦拭身上的水珠,准备穿衣出门——看来还是抓住了,得去会会盗贼盘问下来历才行。然而众人实在大意,这一去,竟然引来后面滑稽的‘灾难’。 众人出门时,贼人已经被扭送到客馆的庭院中,店主和他馆中的佣仆也都过来了,只是脸面上不大好看。那店主不待五人开口,快步走来,愁着眉示意几位大人私下说话:“抓着的这贼不是什么恶行少年、泼皮无赖,反倒是本城日里四处巡街的正经小吏,早些时候我也听闻他们有彼此勾结的勾当,全因城中赚钱的营生尽数转去了中都才这样谋取私钱的。荆卿们若是不差钱,给他一些走了就是,少了许多烦恼。若现在不放,待会门外的同伙叫来衙门的武吏率手下过来,不由分说就是犯了宵禁,拿走你们就难看了,上了公堂,要死要活都难说啊!” 这番明着抢暗中夺的惊奇见闻着实惊呆了五人,赵从简愤愤道:“这事是什么道理!难道你这店主也和他勾结来,专门趁着我们大人泡澡时候招呼人上楼的吗?要额外出钱直说何妨?还周折一番,非用本地官府的威刑来压制我们吗?” 店主也不争辩,只是叹息道:“唉,我这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倘若你们被抓走了,我也得陪着去公堂上,落下个收容奸人的罪名,一样少不得出钱啊!各位荆卿莫要这般揣度我,世上的事情,还不都是钱闹得~”虞卿见势,便招呼一名侍骑上楼,取来携带的包袱,踢了两下赵从简的脚后跟,示意花钱消灾将此事作罢。众人心中都憋着火,等那侍骑取来包裹,虞卿摸出小块的金锭,递给店主要他转交给那贼人。谁知贼人被侍骑松开双手,拿了金锭笑着掂下分量,冷不丁冒出新花招:“就这点钱,买你们十多个人的引路钱都勉强,何况我个人的跌打肿痛还没算在内呢!”虞卿本不想与这种货色直接对话,但碰上了无赖,也不得不直接交涉。他阴着脸缓缓走到那贼人面前,用气势威逼着对方,冷笑着不说话。 那贼人见势不对,判断来人必是别国高官的亲信门客、乃至卿贵一级的来头,便壮着胆挑明情形:“再与我一匹马,能速速去见医者求药,这件事便算了了。” 虞卿心知有匹马也必得‘赠’给他,只是有所不忍地最后讥讽他一番:“你还真是个混不吝的无赖,就这副德行,怎么混进大都官府里做小吏的?莫非亲爹、亲娘舅一辈就靠着这一双手被大人们抬爱进衙里为私下创造收入做贡献的?还真是位人才啊。” 那贼小吏听出有希望再多索取一番,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你别甭管我怎么样做吏事的,交出马匹便是。只许你们这样游荡在他人国家的贵客往来我的国家谋取暴利,反倒不允许为你们保障安全的官方护卫们揩油?这些只是明面上不说,私下里少不得的事情,算是我提前来收取而已!” “人贪财时还真是连脸都不要,命怕是也顾及不上的。”赵从简盯着贼小吏感慨,今晚的事,又增长他对古代王国都市的见闻了。 “半大孩子说什么话!懂个毛事啊还敢威胁我。”贼小吏明显不服竟然被来客中的小孩子威胁,也恶狠狠地盯着他不知身份的代王。一旁松手的侍骑看不下去,不顾虞卿之意,翻过贼小吏的半边身子直接对着其一只眼窝挥拳做给王看,甚是解气。虞卿也不敢触怒代王影响其威望,默许了这一做法,只是抬手把住那侍骑的手腕不说话。贼小吏哭叫着,被虞卿止声,示意给他拉走王驾的小母马应付事情。远处已有巡街的官军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那贼小吏看到是匹小母马,虽然还算健硕,但也不好发难,嘀嘀咕咕地骑乘上离去,临了吆五喝六地要店主亲自为他开门才行。 练见王意愤愤不平,及时进谏:“臣请见燕太子后,以此贼首践誓。” “准了。”众人四散上楼,再入汤浴的心意也消了,米饼也无心就食——遇上这么一档子窝心事,气都气饱了,那里还有进食的念头?就这样,又一颗人头被提前预定下来,奸吏蠹虫要作为燕太子显示两国结盟的诚意表现而献祭出自己的生命:王喜掌管国政大权二十七载,国家虽说安全无忧,但弊病丛生,的确需要一位革故鼎新的新兴最高领导者上台,为秦王政主导的战国最后的疯狂攻势作出合理应对‘八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存国之策。军都山南的大平原,是周初先贤们共同定计许诺给召公后人的江山,燕王室爱在当地的哪片平原上建都、设立宗庙社稷纯属内政,任何企图干涉燕国独立自由选择的外部力量,都是召燕之敌。这才是代国使团能够联合燕国成功的关键因素,燕王喜贪图安逸,不等于太子丹也要跟着遵从等待葬送江山,像韩王一样被流放到异地十八线小城幽居,何况时人不知的两年后,这位韩王安即将被秦王政因韩地大叛乱而赐死。 夜深时分,为了安全起见,与练共同躺在一张床榻上的赵从简依旧无法入睡:他在床榻内侧靠墙的位置闭着眼睛,听着室内练轻微的鼾声而思索,什么才算是‘国家安全’真正的完整含义? 从外部的角度看,国家安全即军备防务、反间渗透、存在稳定的外部交流关系(相当数量的长期友好盟国)以联盟形式确保在局面风云变幻下均能令联盟内成员国达到维续自身存在的目的,于三者而言,赵国仅仅在军备防务方面、不讨论总体军事实力的维度而维持水平第一的排名名次:通过近日与诸位柱国的闲暇聊天,赵从简得知这些年来,赵国民俗彪悍的优势在连年作战与防备显露无遗,这也是秦国非要针对赵国、长期压着对头抬头趋势打击的主要原因。于秦国东面纵向赵、魏、韩、楚四大王国而言,后三者都在长期战败割地的趋势中明显让利给秦国,并且难以计较对方强横暴力的侵占,尤其是楚国,丧失南阳到云梦大泽附近的祖宗之地后,连大别山东的部分平原领域都被侵占,依旧长期保持‘乐观’心态,并不能拿出实质性的报复手段,王侯公卿辈反而安逸于当下局面,整日悠游争权不息。这点上赵国就没有出现对应的颓态——虽然秦国每每主动挑起战争,但结果并不能加剧赵国内部的斗争分化而无心外部局势变迁,反而不断在加强王权,之后才是新的权臣当道。这种因国家危亡导致王权过度强盛,中央权力集中变为权臣攥紧过量权柄,继而不得不为赵国国家利益作长期考量以维持自身地位的独特现象,在崤山以东的各国中并不能长期出现,王制世系独立于周礼之外的荆楚也不过有时为之。明白地讲,即便是权臣郭开对秦国抛出的橄榄枝大笑开怀的时刻,也不过是为了对抗以春平君为代表的宗室大臣对朝政的过度干扰,苟非秦军能再围邯郸,彻底击碎郭开成就一代权相独大的美梦,对方是决然不肯为秦国利益服务的。假以时日,赵国版非宗室的外姓名臣春申君必然在赵国上线,到那个时候,齐国很难再将置身列国纷争之外的姿态保持下去,那么秦国从山东吞并的土地,难保不会再次大量吐出去,是否能重新收回就是另一码事了。观察这些年的赵国历史变迁,对面所缺乏的只是一位能够强势统合国内各方力量、对外联络楚、魏两国合纵抗秦的明君,就像嬴政这样。或许嬴政也会有在被窝中偷偷苦笑不得的时候:嬴姓赵氏的血脉在军事立国主义的道路上是天然要融为一体的吧,蜚廉后裔在开疆扩土的无敌战车上,表现太过突出,以至于现在竟然要靠对彻底消灭对方子民的残酷绞杀战才能进一步获取角逐天下的资格,过于强大的宗亲对手,真令人头痛。而秦赵两国在作战中,还真的摸索出一套影响到后来西楚霸王独有打法的‘骑兵大兵团运动战’,赵国对此运用的方法自然出自边将李牧之手,鉴于政务上李牧出将入相的无二权势,赵国的骑兵部队在赵国内地大平原的秦赵争锋主战场上,对此项战术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具体做法即以边地胡夏骑兵为核心的骑兵部队通过长途奔袭占据先期优势,同时袭扰对方侧翼、粮道并担负更高效率的战场侦察任务,从而为步兵队伍发掘更加有利的正面对抗机遇,之后再以奇兵包抄达成击溃敌方队伍的目标,最后用骑兵、车兵长驱直入地追歼逃亡败兵。若是火器会出现在这一时代,凭借本土防御、坚城自卫的优势,秦军恐怕再过两代人也啃不下赵国这块硬骨头,毕竟这是明成祖朱棣创造的禁军三大营打法,在同样平坦的草原地带屡屡打得纯骑兵的蒙古人哭爹喊娘,更别提依旧倚重步兵为压阵主力的秦军了。再看天然适合骑士来源的两国戎狄领地,义渠等西戎民族不仅缺乏匈奴、东胡这样的强力对手,而且人数较赵边地民众更少,单纯的骑兵对抗上赵国边骑在质量与数量上双双胜出,若非赵军在持续的战争消耗中被秦军步兵以惨重的战损比例‘血拼消费’,被秦军充裕的实力以‘人海战术’逐渐湮没,单纯的天灾水旱并不能真的动摇到赵国统治。秦灭六国,最无辜的,还是同宗之国赵,难道有哪一片楚地在被秦军攻占前彻底打成人丁凋零的白地吗?所谓奠定西楚霸王地位的钜鹿之战,不是赵国遗民顽强抗争才吸引走章邯、王离两部秦军主力集火,坚决抵抗创造出来的秦军士疲可击的状态吗?能够在汉初时代令刘邦心惊的陈豨大叛乱,后者所率领的不正是赵代两地英勇顽强的赵国士卒吗? 正因如此,嬴政才要坚决地以灭赵为首要目标,放弃更好攻打与占领的魏国,令对方在韩王国灭亡后还有五年时间可以准备,只是没被魏国抓紧,反而与楚国互生龌龊作罢。 再具体分析,为什么邯郸降下前,秦国屡屡出兵却并不能保证战争一定胜利的缘故。可以确定,并不是李牧的‘主将光环’,而在于赵内地的大平原地形优势,使得秦军虽然能从西面、南面两个方向充分施加给赵国内地战略上的优势,但数十万秦军投入广阔平坦地区后,也不过是大水漫灌,不得不处处分兵把守,防止被赵军所长的机动优势在野外将自身力量蚕食殆尽。这样的预期后果就导致秦军只能依托积累来的丰厚粮食储备,在诸如赵国天灾、内乱等特定年份,集中力量攻击其局部战略要地要邑,连点成面,着重利用偏师攻打其主力无法抽身顾及的后方地带,迫使对方不断缩小活动范围,以要地要邑防守战变被动为主动,反向牵制赵军按照己方意图,于特定地区进行局部范围内的小地块正面力量接触,通过优势兵力提升决战胜率,最大限度地消耗赵军拥有的机动力量。这样做,即使不能胜利,也可以将战争转化为步兵为主体的秦军擅长作战类型,抵消掉赵国主场作战优势。而机动力量被阻滞且投入局部会战,便是赵葱、颜聚代替李牧、司马尚后率军主动入套并导致赵军最后的主力丧失,继而秦军再度大举围困邯郸的唯一原因。再说那座偏设于内地/国境之南缘、紧邻他国领地的国都,搬走根本不现实,因为那座国家上层巨大利益汇聚到的都城,导致赵军屡屡受制于秦军各条战线上的攻势。倘若擅骑擅车战的赵国真的是匈奴那样的‘行国’,秦国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赵国根本利益的呢? 思索军备防务占据明显优势下的本国缺漏,实属不易,只因所有人的目光都交汇在李牧被迫自杀交出兵权一事上,所有研究者谈起那段历史就是对赵葱、颜聚能力的鄙夷,却不知对命运多舛的赵国来说,真正应该刨根问底的事情,恰恰是“假如赵王廷不受郭开等奸佞蛊惑,坚持信赖李牧大将军执掌军权,作为李牧应当如何在赵王廷感受到巨大压迫下破局秦军所设‘围点打援’的难胜之战!” 赵从简精神变得亢奋起来,自己终于对当下复国战略摸到点‘取胜天书’的轮廓,公孙练的鼾声也不那么搅扰人思绪了。骑战-行国-西楚霸王,这一切如果能串联起来,用代表西土秦领地合力的刘邦对项羽、即后来的楚汉之争来判断李牧大军当时的破局策略,对目前秦国横行赵国内地的无奈也就可防可治可控了。链接点在哪里呢?在于长期相持,楚汉长期相持的地方恰好在荥阳,黄河之南,楚汉在此多年拉锯;争夺的是什么呢?东出/西进的后勤保障基地,在这里才能解决步兵大量消耗的粮草;楚军为何失败呢?因为彭越在梁楚之间捣乱,扰乱了楚军相比汉军本来所需不多的粮草——楚军骑兵色彩颇重,对峙在荥阳附近所需的步兵数量远逊于汉军;汉军何以取胜呢?自荥阳以西,刘邦及附属势力的领地内治安条件良好,并未彭越之流出现,而楚军不仅有外寇彭越,还有英布之流在楚地内部作乱,令项羽屡屡分神应对,当韩信偏师在河北屡战屡胜之后,不仅赵之地的粮草通过荥阳转运往当地汉军仓库中充实守备,而且齐国崩溃,项羽在黄河以北再也无法因乱获益,布局更是来不及了。 赵从简思路愈加清晰起来:如何将现在秦国针对赵国内地的后勤粮草渠道扰乱,最好能天翻地覆;又要怎么做才能让秦国后方着火,分担走前线赵遗民抵抗秦军的压力?而哪些力量深处秦国腹地,却对秦王政的统治有疏离感存在?最重要的是内地军士所需的粮草问题,终归是要靠外部输入的,非燕即齐,尤其齐国长期输出粮草予以秦国换回齐国根本不缺的金玉珠宝、稀世奇物充塞宫室,赵国如今失去邯郸储有的财富,自己又该拿什么东西才能说通齐王回心转意呢?至于胡夏边骑,早已丧失殆尽,活着的也都作了秦军的俘虏留在邯郸等待被充入秦军编制内,自己该去哪里筹备这些必备的机动力量?何况兵虽不贵多,但骑兵更求精锐,哪里会有现成的骑手可作为代国骑士的呢?如果说荥阳归属决定着楚-汉战争的获胜方,目前哪一城一地又在决定着当下的代-秦对峙的胜利呢? 真是让人头大啊……不过总算是提出了能够直接解决问题的问题,答案可以留着以后再思考嘛。下一项关于国家安全在反间渗透方面的思考,现在开始——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且轻微的脚步声,绝对不止一人,像是在瓮缸里泡澡时踩着浴室顶上瓦攀爬扶手到二楼过道的方式~不堪重负的楼梯若是上了店主家的仆人,此时楼板应该吱呀作响个不停才对。 …… 莫非是上谷郡守探听到了使团的地址?不对,听武子所言,秦郡守似乎出自虞卿在房间中讲到过的秦开宗族一系,自有世卿家世在那里,知道失踪一名关尉而被赵国小股人马作强行闯关而去,并非大不了的事,不至于用夜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直接通报燕王令朝堂争论即可,不仅能加官进爵,还能火中取栗,调回中都任职也未可知,最重要那消息如何通过宵禁进入上都之内的呢?就使团干的那点‘小’事,绝对不到能让蓟城故都夜间开门通秉长官、夜聚衙吏的地步! 莫非是被抓挨打又被店主认出的贼小吏,回去时候气不过向巡城尉长添油加醋汇报了此事?那巡防官儿碍于面子和名声,前来抓人?从悄悄潜入的方式考虑,很有可能是灭口!直接杀人越货,劫掠走全部的钱财马匹,那店家慑于威力,怕是什么也不敢说。马厩里停着的十来匹好马,全是离开代县时缪氏强征来的县中各家秋季膘骑,光那些也算是大笔令人垂涎欲滴的财富了! 赵从简摇醒睡在身边外侧的练,对方佩剑就摆在地上,两人下榻各抄一只蒙兽皮的小凳,另一只手合力端着炭火盆到门口,齐声大呼‘防御众贼’!顺势将余烬星火充斥的火盆扑到一左一右先冲进门的两个贼人身上,瞬间点燃了对方,二贼被炙炭烫到脸面上,呜呀乱叫起来。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8章 当‘敌人\’来善后 http://.biquxs.info/ 练护着赵从简冲到门外的狭窄过道上,借着猛力踹倒楼梯方向的蒙面人,连累其后的同伙也连着倒下两个,暂时安全几秒;另一方向的同伙匕首袭来,练才转头来不及反应,本能以剑柄根部抵住,被对方顺势卸了力,倒退一步倾靠在门轴上;来人紧接着便紧紧握住练持剑的手,再以匕首抽空刺向练的腹部,又被练左手持着的兽皮凳格住架势;对方比练更快伸脚踹向下盘;赵从简自和谐社会来,多年不曾正经遇见过这样式拼命的阵仗,只知抡圆出左手的兽皮凳子,角没抵准对方的脑门,挥动中及时旋转了下方向,却遭屋内半挣扎的同伙把炭盆扔出来,砸准自己伸出的手臂;凳子腿只是刮对方眼角而过,却也令对方分神;这厮身后的同伙却闪过来,一脚直愣愣地向着赵从简,力度无比地大,将他从低矮的栏杆处斜靠着腰后仰向庭院中;那蒙皮凳自然被松开,顺着惯性不轻不重砸在鼻头上;天旋地转之间,血压登时升上来,眼眶因着鼻痛一热,夜间寒风拂过脸颊,两滴热泪不自主地先淌向眉毛,随即在震荡后原路返回,顺着鼻侧挂在嘴巴——此时赵从简已经双手随机扒住栏杆,却因身体尚幼无力支撑,双手不住地打滑;练虽有武力,但终究常年为文官,重重捱过几脚后,被楼梯初的贼伙赶来,从后背捅上一刀甩在屋内不多置问,只顾向前支援其他陷入乱战的同伙;旁边包下的房间内也纷纷开门冲出人来,倒因为赵从简与练率先大喊吸引去注意,本该分散的贼人多匀过来四五个,冲进去门去的贼人多是扑了空,缠斗之间叫使团都到了过道间‘集合’;摇摇欲坠的木板惊晃着武士们的心神,两方人默契地未发声喧哗,只是受伤后才发出嚎叫;再有黑影朝着栏杆砍来:赵从简分神辨位怀疑是劈向自己手掌,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放手,擦着地板边沿张开手指攀附,手肘倒先撞击地板沿磕痛了;隔壁几间攻击延迟的客舍里‘客人’扑过来将贼人纷纷按倒在地,不幸的还被一剑刺在背部,当然这就不是此时的赵从简视角能看到的了;侍骑们的房间打斗尤其激烈,但少有人出门的,仗着精于武道搏击,个个卯足劲,不击倒闯进门的刺客绝不罢休;先来勤王者见不到人,但还是提着剑奔赴代王的房间,并不看向各客舍张着门的刺客,确认找不到代王后,又分头冲进还在搏杀中的屋子里助力;就在赵从简感到手臂快支撑不住的时候,侍骑中的头子大喊:“把刺客扔下楼!”,便是一阵倒立着的蒙面人被甩将下去;练看着代王的手还能看见手指,判断声响也打得差不多了,掌握到优势,也跟着怒吼道:“到一楼找——找赵嘉!”,众人愣怔过后,分出三人冲下楼梯,还有两人不顾高度,直挺挺跨越栏杆纵声跃下,拿刺客的身体当作肉垫直接落脚,脚下当场便不大动弹了;二楼上还有一贼人想原路返还,似是着急报信,被韩叡掷出一剑,当即塌进浴室里呻吟;赵从简手肘剧痛,终是抓不住楼板边,直着身子掉在地上,除了跺麻了脚掌外,倒也身无大恙;此时原本消停的二楼,从角落的一间屋中猛然窜出黑影,踩着栏杆攀附楼柱,上了屋顶,众人反应不及,还是逃脱了一人;收场时没人有空盘问是贼人还是刺客,对方动手在先闯进门者自然被对应舍中人作刺客看待,交替掩护着逐间房搜行凶者。 一通鸡飞狗跳下来,柱国中除了练受重伤外,其余均有轻伤刮擦,来者携带的短兵器威力不大,又受反向惊扰,发挥都不大济事;侍骑中两人被当面‘吹烟’迷倒,两人受轻伤,还有一人吃米饼多了睡得太沉,被闯入的刺客先手抹了脖子,同屋的伙伴硬是抓到对方,徒手在屋里将之活活锤成肉酱糊脸才出房间。 “店主在哪里?为何不见他与店中佣仆的踪迹?速去找来!”虞卿叫道,靠近前院的侍骑应声,立马开奔过去。“顺便去马厩看看我们的坐骑!” “你们是什么来头?为何夜间发动袭击?”肥食其大声质问被从赵从简与练的房间中拖出来的两名蒙面人,顺便揪下对方的罩巾,烫出泡的脸与布原本烫在一起,此时撕拉下来痛得对方叫苦连连。“快说,不然现在就宰了你们!”肥食其催促道。 “实话告诉你们摊上大事了!我们就是本城官府衙吏,特来寻找你们孝敬的,谁知……先前你们殴打了我们人不说,还把这事给声张出去了,巡城尉气不过,这半夜特地来找你们后账的!你们好大胆,竟然敢作反应,还伤了我们燕国官兵……外邦人,你们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肥食其愤怒道:“燕国官兵?官兵哪有这般扮相的?半夜闯进客馆来偷偷摸摸行盗?呸!”口水直接吐在那人脸上,精准怼到烫红的血泡上,疼得对方又一阵叫唤。旁边的贼伙听不过,争辩道:“就这样迅速的防贼的反应,你们竟敢说自己是安分守己的外邦人!爷们潜入来探听虚实,正碰上贼窝在店中住了。你们若都无辜,怎么防范得这样周密,还安排人守夜!正是要将你们赵国的亡命徒全抓进监牢去!”不及揭穿这贼人的狡辩,马厩方向便传来的搏斗声响。 侍骑们又冲去二人,转眼间扭着一贼返过来。气氛沉静得可怕,全在等那马厩里的过来自陈因由。赵从简背着手靠在柱旁,这样受伤的肘部能不令他痛出声——越是在这种群体受伤的‘大场面’,作为王者的‘伤痛悲鸣’越要少,这样才有助于大家心目中推举出来的权威伟岸的形象。此时他不只是一个人在受伤,赵国国家之伤明显痛得更深重,他要主动为另起炉灶的代廷争来更多象征坚强毅力的门脸。 虞卿、肥食其和西门武子此时也下楼来关怀被他们暂时忘却的代王,同时也方便质问藏身马厩的贼行盗之事是否确凿。“说吧,不说躺着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的同伙就是你下场。”虞卿恐吓对方,那贼看看动弹不得的摔楼同伙,瘦小的身影当时就吓尿了裤子:“我……只是负责往店家人屋里吹迷药,倒了他们就等在马厩那儿待楼上的同伙打开大门,迅速把马儿牵走,这样左邻右舍的良人就察觉不到了……谁承想你们楼上客舍反应过来,扭打得没个准,我就藏在马厩里,没听得个准信不敢妄自行动。刚探出头瞧瞧脚步声是谁,就被你们家随从眼尖发觉了……” “大人,店家们确实都昏过去了,叫不醒!”去质问的侍骑确认此事。 “这么说,你们就是官府衙吏假扮的贼咯?”虞卿立刻嘲讽与楼上贼表述不一的地方,“既然是‘官贼’,晚间给过你们前一个同门的飞贼过路暗取的好处,为何还要这样下作?” 跪在地上尿液浸透膝盖的小贼有气无力地应答:“那巡街尉气不过就那么些钱,觉着代郡肯来蓟城的都是私贩商人,十几个同行为首的又气宇轩昂,明着说逼不出来更多油水……你们快放了我吧,这件事可大可小,只要没出人命,交够钱就过去了。” 肥食其恶狠狠地踹翻他驳斥道:“既然不要出人命,怎么个个闯进屋匕首用得那般凶狠?捅过来的位置全是腹心要害,你们谋财不成就要灭口时怎么没想过下手轻些?” “他们所为,我……我只是个吹烟牵马的小人,连跟着上楼的机会都没有啊!哪里清楚你们强人们血拼得这样惨烈……不干我事啊客商!” 虞卿手心向下在空中一挥,侍骑们顺便明白,敲昏了盗马贼拖到一旁寻绳绑缚。随即惆怅地望着赵从简。西门武子神情惴惴不安:“虞大人,昌国君,待会必定有大队官兵前来抓人,必然耽误寻找太子的事情,现在城门紧闭,离天亮约摸还有三个时辰,我们得择人逃到附近蹲到天亮,城门一开就走,没准还有机会出去找到太子说通此事!”虞卿不理会他,自顾自走到赵从简面前:“臣不智,孰不应该进城居住,若是寻着郊外乡间村舍将就,也就不会是现在的窘境了。臣请携武子两人隐匿在附近,只要店主醒得晚些对不来人数,天亮前还有希望混出城外。但请我王屈尊被蓟官府捕走一两日……肥——昌国君用其身份掩护你们,到王都请人往来对质辨别也还需要些时间,只要燕太子准许我们入见,幸得其助,燕王那里得到消息前全都好处置我辈——” 赵从简并不想多听,那地上可能已成尸首着和着燕地萧索的夜风,属实教人不能自已情绪,仿佛野兽一般回到丛林中为了生存而互相搏杀、猎取生命。区别只在人类多为名利珠宝之物,而野兽仅仅为果腹罢了。“全可准你自行,来燕不易,各位无话抱怨我已是欣慰。这兽性大发的夜,因它去到公堂也好,监牢也罢,都是命运注定坎坷,不必放在心上。”虞卿当即下拜跪倒不起,王能如此通透事理,臣下怎能不感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绵延,只望自己以后不会被揪住单独‘逃难’这件事受到众柱国的责难,付出也就值得了。出使之行,次次皆有凶险,王今日亲见着了,对自己以后的出使未必不是君臣相互体谅的助益。待了会,他便匆匆上楼取走钱财,在侍骑们的助力下,和西门武子从邻家墙壁上翻越而去。 月光皎皎,映照着附生在官僚府衙下吏员行走在基层时造下的阴暗恶举。秋后淡薄如绸带的云层依稀飘过星空,地上所躺的,楼上不易动弹的,性命之于人竟这样简单地划过,只有穿过月面时才显得明了,其余时刻的存在亘于万古地若有若无:革新命运的事业没有不经血泪沾染之前能成就的,宴请酒饮往往只是开场白,后续才是残酷绞杀下的重头戏。 赵从简默默上楼,楼梯每一声的吱呀都是既定历史的回响。看着已被放在床榻上裹紧止血的司空练陈放在近似摇摇欲坠的客舍里,不知掌管工程建造的他内心是何想法。医者是来不了的,只有等待官府后续的抓捕到来,才有机会为其找来药物,有那么一瞬,赵从简觉察到情绪中异样的感触:能够实施抓捕的人,不仅蹑手蹑脚地潜入行窃,亦以另一幅面孔施加救治。且似天使,且如魔鬼,生命的荒诞显得梦幻而荒诞——人与人之间,在结成组织的力量后,硬性碰撞的规律凸明确定,究竟会将单个人的命运带向何方?他放轻脚步走出房间,并不想让这位因自己力量不足才被刺入后背的下属分神回答,尽量坚持到‘该死’的贼吏带着大队同伙赶到才重要。 他又问清韩叡己方牺牲侍骑的尸体所在,举重若轻地行到客舍门前:房间里飘来阵阵的血腥味,混杂着这间光照不足的房间长期沉淀下的霉腐味道,自己更像站在冥府门前,衰朽堕落的风气弥漫周身。生与死的界限摆在门槛那里,转眼间阴阳两隔的同行者就在里面静静安置着。假使人死后有灵,他一定还徘徊在房间里,留念徘徊自己不该吃下太多以至于睡得过于安详;无灵的话,又是什么萦绕在自己心间,成为阻碍身体与逝者近距离接触的难言屏障?当鼻腔中充入足够的腥霉味后,这位‘新王者’带着关怀逝者的敬意走进去,缓步来到床榻前看着这位前来侍从自己的小伙子,无言以对。但近距离直面着自己人,对死亡的恐惧感也消散了。想到他将就此长眠于燕地,生前却没来得及和尊重的诸位大人说上几句话,即要化为忠骨长埋异乡,死前被吹过迷烟后方魂游九霄,对方还算有几分庆幸夹杂在其中,离去时并不痛苦。那道明显的匕首划痕显在颈部,狭长而暗红地垂在地上滴滴嗒嗒。 旁边是同寝者砸出了酱肉面孔,进门时不曾注意,现在一眼看到,着实心惊,肠胃也随之翻滚:不完全是面容扭曲的缘故,另外附带着界限感——分辨心明显有起作用,对贼吏的同情几乎不存,对其生命消逝的感触也很淡薄。躺在地上的究竟是同文同种的‘诸夏后裔’,还是唯独贪渎财货的人皮兽类?于财富的索取如果有限度存在,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至于吹烟何谓?原本贼吏们是要用迷药的,自己夜不能寐也直接导致了现在的后果。根本上应该怪谁呢?难道真的是自己而非被盯上认定为富足?那店主一家也真的没有通风报信、刻意被迷晕的被动参与吗? 现在这些都是不能确定的了,而且也并无谓分辨与否。过道上、庭院里依旧回想哀嚎,四邻都知今夜这里不太平了,无法改变的事实。 赵从简继续背着手阔步房间,对着众人吩咐道:“把伤者和尸体分别排列在院中,待会该有官军来了。”韩叡听闻此言,心生诧异,他没下楼,便没听到虞卿、肥卿与西门武子的交谈。但看到虞卿和西门武子溜走的身影,自然猜得出大致缘由。现在众人根本不慌忙逃跑,心中不说也都知道,终归是要面对官军前来‘寻仇式善后’的。当年他从亡命逃出亡韩王国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对亡国带来的庞杂动荡,心中早已有确念——无论什么样的场景都能被他大致猜测到,殴打、谩骂、自私自利的说教就要来袭了。在此前尽量平静地做好应对举措,反而能尽量消除‘东道主人’家的敌意。新君主代王虽然年少,却颇有显示神明无上智慧点化过的手笔。 于肉体和精神上的磨难而言,现在的韩叡完全将自身看作一株芦苇,荡在江湖河滨,努力克制过度随风飘摇的身姿,只顾念上苍示意予他的人间使命,从一地到令一地,再到下一地,尽力完成每个阶段被赋予的任务。之前代郡府中争夺权柄时还略略有些复萌上头的韩地故态,在近距离面对难测定的死亡恐惧威胁前根本不值提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权势富贵与人事离合,皆归天意所有,能做到悲欢俱作浅浅,已有多角度出发充分领会神谕的潜质。 生命意义在士人们面前,战争与王者企图建立帝国的争霸作为,自然不同于寻常百姓;而脱离繁重庞杂的劳动生产和接触平民后,卿大夫眼中的世界更是抽象——只有无尽具象化的利益争夺关系在眼前,等待着自己前去拓展‘可自由活动领域’;将相公卿对权力的认知和人性思索的深度,则又不能准确测度——乱花渐欲迷人眼,不待乡野间长满荒榛莽草,势必不肯长久务实地看待国务、民生……争夺的意义,恐怕还在于争夺本身吧~当相当数量的生灵之命戛然而止,才能硬性止断人性对世界过度贪婪的索取,减少作为人类整体对世界的破坏。 公卿大夫来来去去,士人们追随其后更换门庭频繁,民众对王与王权的理解始终停留在片面且高不可攀的扭曲地步,以至于看到能够接触到的大人们更像是演戏做给他们看的,实际只为不择手段夺走民众手中的财富,必要时还需要后者以生命下注豪赌国运、保佑社稷。都于邯郸时期的赵国新近落幕了,但为了新兴的代国而奔走,依旧需要柱国们卖力招揽人才、聚敛民力,抵御权势剧烈变动将矛盾彻底激化,使人间看上去尽量‘和谐’些。这点上,信陵君算得上唯一一位不辱天命的不名王者。 远方人马嘈杂在不可见的街道上,火把燃烧的炭油味道隐约可被嗅到。排列好的尸体和伤者就在庭院中被看管着,蒙面徒一伙忽然兴奋起来,邪笑着嘲讽对他们手下留情的众人,声言要求使团高额赔偿医药丧葬之费才肯罢休。那队官兵将四周的邻房都尽数围住,防范这支来历不明的团伙逃亡。邻家鸡犬纷乱惊叫起来,那队官兵连敲门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强行破门鱼贯而入,当他们搜捕到中庭时,被眼前整整齐齐的景象弄糊涂了——外邦一伙果然来历不凡,倒像是在给他们布下迷魂阵似的。为首者不敢怠慢:果真如先后两拨逃人回报不是客者不是寻常人物!先令手下上楼及浴室等处一楼搜索有无藏匿,盯着地上手下纷乱的抢白陈述,怒喝令其停止。确认无其他人后,领队官长大胆迈上前问话,却遭更加见过世面的韩叡‘屈尊’先行报上家门:“故燕昌国君携我等赵人同僚归燕,竟遇贼人谋财害命,请尉官为我等主持正义!” 言罢,地上的及破门入内的,全都尴尬住了:这干吏员全未想到,寻财巧取变硬取后,会闯闹到前时名卿的怀里。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9章 冷狱·冷遇 http://.biquxs.info/ “我管你是哪路山神,你等通通随我回狱里呆着!据更夫来报,这处地方有人胆敢夜间私斗!天亮了再好生审问你等来头。”巡城尉说罢掉头便走,众人也不作争辩,毕竟对方心虚,后面处理起来能谨慎对待算得上很好了。肥食其对韩叡使个颜色,推开身边正经官军的推搡,将佩剑等武器主动交出:“好生看管,碰伤了饶不了你们!”侍骑们自然有样学样,整支队伍有序离开旅馆。到前院店主等人的房间时,官军们正在院中左右开弓,使劲招呼店家,奈何对方吸入迷药过多酣睡难醒,‘老爷们’只好两个架一个,任由对方履底摩擦在地上拖行带走。 ‘好险,幸亏震慑住了这伙巡城官兵,没清点使团人数,不然虞卿和武子被刻意追踪,即使不被抓到也离不开蓟城。’赵从简心想。后院响起马匹嘶鸣的声音:看来对方依旧不肯放过搂钱的机会,要将坐骑一并掳走了。 众人默默被驱赶在大街上,前方不时传来巡城尉要求快步行走的声音。街道两侧的院墙上时不时有半球型的阴影露出~分别就是街市人的脑袋不安分要来看热闹!官军们也不敢过多推搡众人,喧嚣一路,来到监牢里:这里阴潮更甚,时不时有老鼠穿过墙角,但地上并没有什么茅草存在,看来古装剧里是在骗观众的了——影视城的取景地因循守旧,凡是古代的监牢必定要配上茅草才肯作罢,殊不知最厌恶犯人小动作的狱吏们,决然不会给对方以任何遮挡自身视角的机会,想让多数不行良善之道的反恨社会分子们乖乖听话挪动物品,不拿钥匙开门是决然不可能的。这里没有电棍,无法远距离作用在后者身上,当然要尽可能隔绝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之间发生近身接触冲突的可能。事实上,在后半夜偶尔出现巡视中,怠惰困倦的普通狱卒,根本不屑于出言训斥,敲敲牢房的木梆栏杆就算警告。即便如此,吵闹到旁边牢房里凶恶的罪犯休息,也要被真正的恶棍罪徒们反向申斥:“动静太大!搅扰老子美梦了。”狱卒连半个字的‘回敬’都不出口,更不存在讥讽。 巡城尉亲自来到,值夜的狱吏头子连忙起身亲自恭迎:“抓到了什么要犯值得大人亲自来送?”巡城尉连连摆手,回复道:“莫问莫问,声张不得,只消遣他们在你这里待到明日即可,勿使打斗寻衅生在他们间。”那狱吏头子也不再多话,只在连连应诺。便将使团分别安排在两间人数最少的牢房里。赵从简进的那间里,六个眼神贼眉鼠眼的少年被惊醒,对身材健硕的来人略表恐惧。待狱卒走后,两拨人相顾无言才安定下来。肥食其回头对着巡城尉用燕地方言喊道:“好生医治我那兄弟,不可让他死在你们手上!”巡城尉不作声,只是叹气后走开——世上哪里有嘱托‘敌人’照顾伤者的道理呢?可现在,这么光怪陆离的事情,他就是发生了。 先进牢中一机灵的少年壮着胆量询问:“哎,新来的,你们什么罪名被后半夜关进来?夜间行盗的同行里怎么没见过你们?”赵从简刚想开口,却被坐在一旁的韩叡阻拦下来,对方用眼神告诉他,少与不相干的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些大致可确定依靠盗窃为生的游手好闲之徒。 “那里是撒尿的地方,坐不得,白日才会定时送来尿桶粪桶,夜里憋不住全沤溲在那儿。”一名侍骑这才挪动下地方道谢。见来人有肯回话的,那机灵的继续问道:“有带干粮进来吗?分些与兄弟食用。外面无人照应,饿在这里好多日子了,老鼠都被我们掏心掏肺啃尽了。”倒是肥食其肯与之对话,韩叡也不便阻拦,任由他搭话。 “这城里城外安生多少年了,怎么你们连个正经营生都找不到?” “有吃的吗?肯给就告诉你。” “饿着呢,不说各自睡了。” “多少有些铜块也成啊!你们新来的一个个气宇轩昂,定是不缺这些宝贝,可知道我们没好处给的在这里面过的什么日子?大爷们行行好,让我们有得敬上物,也好早点放出去。” “跟谁都叫行行好,大丈夫怎么这般没骨气?以后如何成家立业。” “哼!别提那以后的事,我就惦记现在能过得好点。你们这些衣冠整洁的人物倒是有营生做,还不是进来了?让我出去,一样过得逍遥快活。你们现在稀罕那点宝贝不肯分过来用,这样抠门,再想出去指不定多少天呢。”肥食其冷笑下闭上眼,不再应声。他年轻时做门尉,见过不少这样的混沌少年,整日在城中无所事事,望着富人家的高墙阔门,转眼便眼红无比,自身又无登门作客的能力,只是游逛一天算一天,尤其爱盯着外乡人、他国来人,做些碰瓷、行窃之类的鬼把戏。稍长大些,便混迹在闾里调戏妇人,赵国妇人本就豪放豁达,邯郸城中的都市民女更是如此,偏好爱做不当营生,陪着赵国最兴盛的那些晃过青春年华。直到秦国专与赵国作对,时不时就要入侵一下,肯贴心她们的兵卒老粗们命都失在各处前线,最肯花钱养着她们的人骤减,膝下幼儿连眼前少年行窃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召集到王宫附近充军操练卫护王都。这些往事,真叫人不堪回首…… 赵从简尤其觉得冷,现在的身体不大好用,靠在木栏杆上方才没石头壁那么冰凉,但背后走风的滋味也不大好受。难捱,还有二个半时辰~不知不觉中侧头依偎在韩叡的肩膀上,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感’激荡在韩卿心里:难道代王有意为之吗?自己本韩亡人,不得已经历过现在这般狼狈,不顾名声投身于郭开门下。现在代王若有心装睡,算是彻底接纳自己郭开旧党的身份;倘若无心之为,明日醒来时也好拉近距离。虞卿啊,救我于不义,使我能近新王;韩仓啊,起用我于困顿窘迫间,令我能不失志行困厄奸邪的恶举。我韩叡无以为报,秦我所恶,一切皆因其所起。唉,霸道者,天下共恶!凶罪莫过于斯! 当他再回想起进牢房时阻拦代王与这卑小的贼徒交流的事,联想到自身经历,也不那么抵触底层人——哪怕是‘奸猾’惰民了。 守在房屋角度阴影处的虞卿与西门武子也不好过:后半夜里不仅又困又饿,而且还得躲避随时巡逻的官军,想想白天又是疲命的中都奔波,现在的自己连马匹都没有,该怎么做才能迅速见到燕太子呢? 两人一合计,决定潜回原客馆中寻找些食物。围着客舍附近转悠一圈,发现当数后院的外墙最矮,好不容易爬进去搜寻一番,才发现客馆大门是虚掩着的,官兵抓人后根本无所谓关闭。搜索到厨房时,听出里面有像老鼠叼食的响动,进去才发现,也是街溜子一般的人物前来偷窃,嘴巴撑得满满当当。三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对方先开口,一笼屉的米饼可分给虞卿和武子半数:叫什么事情啊,原本不就是做给使团洗澡后享用的吗?劫后余生的两人一合计,默不作声地上前作势取走,又趁其不备合力制服对方,将其打昏在地——去中都的路上倘若找不到马匹,可要走上半天,这些本应属于己方的食物,说什么也不能分给外人。中院方向的楼屋处翻箱倒柜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人再起争执,虞卿暗笑:好一群蠢贼,这也来偷,那也来窃,好端端的太平燕国,竟漏得像把大筛箩,藏污纳垢的容留下这许多奸民!店主人还活着,没留神看住家当,就引来群良民扮成的贼,到白日归家也发现不了谁犯下的邪,没准哪天串门时,才会发现自家的物品怎么摆在人家屋里。 两人鉴于身份,还算是有良知的,没法翻动店主家的私人财产,只是返回厨房仓库等地,寻到粮缸,搜罗出整整两大袋子带在身上:关键时刻,这些粮食比金钱还好用。随即合上门,蹑手蹑脚地离开客馆,从正门出去了。幸亏走得早,差点碰到官军的士卒借故掉队返回客馆,大摇大摆来抢劫的。吓得二人后脊发凉。 这叫什么世道呢?小盗窃人家,大盗窃人国,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细说起来,韩、赵、魏三家晋卿都是如此得国的,虞卿自己是不敢当着友人韩叡的面说这番话的;倘若赵国最后的血脉代国像韩王国那样,真的亡了国,那么也应该是天意吧?田氏之于齐国也是如此,所以……所以才会发生与燕国纠纷后被燕昭王南下灭国的悲剧。田齐何其幸运,虽然有取代姜姓吕氏统治齐地的羞耻行为,但还有宗人大夫田单能团结众人,依靠地方大城为根据地坚持抵抗,即便当初没有成功,还算得上培养出过有骨气的后裔,不失为陈国之后;可眼下代国的情况,君臣一心,表面上看来能够与田单治即墨相媲美,实际上呢?秦国不是弱燕所能一较实力积累的存在,何况从制度层面上讲,一心尚法的秦国在嬴政那样渴望进取的明君驾驭下,绝非燕昭王一般能长期容忍敌国余孽常年顽抗的悠游君主。 至于出身不佳者,心中往往会感到自卑,进而扭曲为图谋掌控他人言论到整个社会舆论的权力狂热崇拜者,嬴政在回到咸阳后的人生,其父子楚开启的开挂人生,一样延续到嬴政身上。就是一件接一件的小概率事件接连发生,使这位落魄的邯郸质儿拾级而上,进入东亚地表最强国度的殿堂,依靠亲身经历的民间生活得来厚实的底层逻辑,作为人生行动中次次大抉择的首位依据:统一对他不是难题,真正制衡心魔、正确地处理其他有处世聚才之能人物们的前途与欲望才是。 嬴政是一个会走自己路的人,但他顾及不了其他强者如何前行。在国家实力此消彼长中,他完美地堵死了其他强者的路。面对六国可以通过用间的方式疏离其君臣关系、阻碍正确决策的实施,充分利用几年为一个周期的时间差,达成各个击破的兼并目的。但之后呢?敌国‘余孽’是抓不完的,更是杀不完的,天下太大,以至于疆域之外还有控制不到的别国,社稷版图内有险峻而乏人居住的荒山野岭,朝堂与外地官僚羽翼下还会庇护一批‘身份不明’的社会人士。总有人能逃脱霸主心意的捕捉,随时变身国家潜在动之乱的催化剂。而当不可一世的霸主衰朽之后,因为困窘而广泛联合起来的各国落魄强人们,自然而然会形成互相扶持的基本默契,尽一切可能避免重蹈被某位绝世霸主各个击破的覆辙。‘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若将这句话看作‘吃饱了的变身匪徒们’会留下少量食物给闻着血腥味前来的老鹰和秃鹫果腹,从而达成从属于‘强者层级的猎食阶级和谐’,对稳定的封建王朝采取分封制与郡县制的有机结合的统治形式,理解来也就简单了。 秦有嬴政,而代有赵嘉,这位先为太子、后遭废黜幽居,如今立于新王廷上的落魄公子,亦然是代廷/赵国未来可以倚重的期望明星。同样有底层生活经历,同样缺乏可靠的主政根基,虞卿在月光下思索着跟随对代王惊险出访的种种回忆,忽然意识到七雄的君主仅有这两位有相似的民间沦落经历,幼时还都在邯郸城中。孰敢言赵嘉创造不了未来嬴政能够达成的成就呢?现在再回首代王坚持选择吕不韦的杂家思想与复周礼和尊儒等事,其中潜在联系已经不难想通了:天下学说,兵家纵横之外非儒即法,顺应关东民间的呼声则可得到六国的士人支持,进而以尊重彼此的和谐共处实现周室分封国家的相互友好,褪去强行兼并天下的雄心,赵国复国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看来,未来的代国除了要依托兵家保证武力传统外,最需要的还是自己这样的纵横世家来保证各国之间的关系,从而使表面上的国际和谐能像服从周礼遗德那么回事。 或许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吧?邯郸城才是当下真正有天子气的地方,要么是嬴政,成就秦国;要么是赵嘉/代嘉,成就赵国/代国。绝无第三种可能。既然工作目标明确了,以后的使命也便能重新升级一层高度主动进谏代王未来方略。天下的安定,还真不需要残酷到极点的武力坚持才能达成,自己能提供的巧劲,未必不可能成就信陵君那样崇高的成就~只是秦国这样权力高度集中的国家,看来必须被自己肢解灭绝掉了,不然赵国的武士们再骁勇善战,也顶不住高强度的人海漫灌啊。 虞卿越想越兴奋,鉴于半夜时使团反应不及时,还是因为无有效哨戒设置的缘故,遂与西门武子约定先后放哨一个时辰,以更夫游街串乡的打更声为交替时准。武子推脱不过贵卿先行守夜,感激地靠在墙边,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天亮后,两人迅速夹在城门边等待出城的队伍中,预先相中一辆马车。在与车夫商议过后,出城即乘上,朝着燕中都晃荡而去,约摸上午到达决然不是问题。 在他们抵达燕中都门外的时候,另外名叫邯郸城的空间里,正有一队驷马战车疾驰在城南之郊。那位名为嬴政的王者因扮作普通军官的模样,正被往来巡逻戒备的邯郸秦军大营外围防御力量拦截下来,受到对方无法正确回答口令的诘问。这样一来,如果不说出自身真实身份,再由对方予以入城通报核实,根本无法通行——证明身份的物品全都在后面的车驾上两日后才能送到。现在想要在当下亲自观览邯郸城内现状,已变成决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望着远处赵民素幡麻布的吊丧下葬活动,亲王心中并未萌生悲凉念头,虽然物伤其类,但前提还须是关系相亲才能成立。不过看到关中秦民举丧时,他的悲伤也不会太大:给予这些关中子民的尊重是因为自己需要国都所在地的安定,而恰好他是秦国的王、都城咸阳坐落在关中大地上罢了。就富有赵国口音的秦腔面对巡卒盘问时,没有王服衣冠在身,任谁都很难相信他就是秦王。 就这样,打算突击查访前线指挥中枢的秦王在邯郸城外遭遇到拦截,正如其父当年受赵人仇恨,于邯郸被围困时被迫的出逃一样决绝。只是一个被堵在邯郸城内,另一个被拦截于邯郸郊外——即便作为王也有受到‘冷遇’的时候。 “行了,你这赵国邯郸味儿的口音骗谁呢,秦腔也学不像,莫不是刺杀了我秦军军官后换上的衣服,想大摇大摆跑路却被人追击,慌忙间跑错方向撞上我们,不得已编出这么大个谎!弟兄们他敢说自己是秦王,你们信吗?”屯长带头在那里嘲讽,仗着人数优势,丝毫不将可疑人员放在眼中。 “昏头的小卒!没听说过长平之战后我军第一次围困邯郸,寡人才作为人质降生在邯郸城内吗?寡人的秦腔有些赵国口音怎么了?那邯郸是我幼年时期生长的地方!”嬴政愤怒地辩解道。 “你就算是也得走流程,我们弟兄顶多帮你通报一下,这之前你还是得留在这里。这样总行了吧?!”屯长有意拖住对方,打算等待后面可能的它部追兵赶过来。 不管怎么讲,没经过完全血战就收服邯郸的秦军将士们心中之畅快就这样用笑声表达出来,与远处不敢大声悲戚的赵国民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无论当政的秦王如何继续践行吕不韦所谓的‘举义兵行义战’思想,灭人国家与失去丈夫与儿子之间的矛盾,都不会弥合。对天下局势无能为力的民众们只能日复一日地忍耐着强权专横的弊端,如果其中有大人辈肯让渡些许蝇头小利给自己养家糊口,换得亲身去卖命,已经迈进上有德之主的行列了。 奈何这世上最爱提及仁义道德的主君,与肯分配下真金实物的大人,总是不能对准为同一批人的,甚至往往从属完成不同的立场,真教人头痛。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0章 行营邯郸督秦军赵政(上) http://.biquxs.info/ 几经周折,老将王翦与其子王贲、羌瘣、杨端和等主要将领悉数出城接迎王驾,终于出现在邯郸城郊亲自下拜秦王,之前阻拦的屯长与巡卒见势吓得不敢言语,当即伏首。嬴政在此处荒野间定了一刻钟多,神智已从车马颠簸中清醒过来,当然不会怪罪这尽忠职守的小军官。只是先不理匍匐在地的王翦等人,反而一改之前怨愤的态度,夸赞起阻拦他的士卒们职守有责,在辨别不清局势时,连王驾都敢于直接拦截;僵持争执时仍然不忘关注四周动态,防止有奸人趁隙从侧面潜过,整体处置妥当,应当予以适当赏赐,作为全体秦军攻赵收尾行动能不懈怠的旌表。随即平声直呼‘王翦’名讳,不再说话;王翦明白,秦王在变相责难自己了。可自己的苦楚,秦王又哪里会深深体谅? 赵国邯郸城王气劲韧无比,难道依靠秦国综合国力的强盛强行碾压,便好作处理了吗? 老领导白起曾因此城难拔,朝中又有相邦范雎作梗——只因白起出自秦廷故楚系派别重要头目魏冉门下,而穰侯见斥后,昔时的独立客卿范雎更亲附王权,与白起天然对立,自然不肯对无法贯彻自身攻赵意图的二围邯郸出力。正因白氏明白攻其疏备、间人盟友的重要性,所以不敢进行无把握之战,因此才落下自刎的悲惨下场。他王翦虽然躲过与客卿势力的对立,站在直接亲附当任秦王的良好位置上,的确贪图灭赵一国之功,但天大的功劳,哪里有那么好拿到呢?因此他此前屡屡进谏要求在邯郸之外拖住赵军主力伺机消灭,断绝直接围困邯郸的可能,这才有近年来桓齮等将军领兵与赵国大军对抗的可能——在有他王翦这张王牌在手的情况下,秦王怎么可能会不任用他呢?可桓齮战败逃亡,不知所踪,秦王培养大批新生代将领的计划饱受老资历、尤其是世卿背景的将军们质疑,不得不被冷落者中起用少数老将稳定人心——他王翦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件事在秦廷中人尽皆知,闾里百姓虽知,但畏惧秦法不敢非议。表面上秦国还是强盛的,但扩张衍生出各类不同利益滋生的公卿-官僚集团却日益繁杂。嬴政希望自己能消灭赵国、一雪年少时的耻辱,但在秦国国家立场上来看,攻赵就是一场延续昭襄王制定下计划的国家意志推动的兼并战争,虽然表面上的效仿先王雄主能额外为嬴政增强个人威望、进而维护王权,但在天下形势变动的意义上讲,血腥残酷的兼并战争就是兼并战争,血腥残酷不可被避免!关东国家必然要殊死反抗。抢夺领地的局部战役与围攻国都的灭国之战区别就在于此。无论嬴政如何考量,如果想实现他个人的复仇计划,就要服从秦国兼并天下的总体战略,而为了这一宏大难行的战略能被诸步执行下去,他最初所预想的复仇计划内容就要被调整、稀释、限制,当私仇的色彩逐渐淡化过去后,这位少年即位的王者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战争机器的可怕。 就这一过程执行到自己构筑更效忠于新王个人意志、而非从属于朝中各大势力的桓齮战败逃亡后,他从复仇开始逐步积聚起的个人权威受到了极大质疑。幸而长安君成蟜早于桓齮败亡前十年已经被自己变相坑害、赶到赵国作了客卿,不然仅世卿们对他实际出自吕不韦血统传承的质疑就够来场阴谋叛乱的了,王位更非己能有——要知道文质彬彬的成蟜在世卿集体中拥有比自己更好的人缘,而图谋弱化法家地位、复兴卿族整体地位的老贵族们更乐于推举长安君上台,哪怕要分享权力与新兴公卿也在所不惜。在这种情况下,王翦作为一介于平民阶层逐渐跃升到资深将军层面的相对中立人才,自然会被嬴政掺用于主要人才库中,之前那些对攻赵上书的‘不悦耳’进谏当然能被选择性遗忘/重视啦——既然要用其人,自然要尊重对方行事思路,这些都在可以宽宥的范围内。 说到攻赵节奏安排一事,在邯郸之外对赵国实行围点打援,从而诱得赵军主力尽出,此事配合王翦所率上党郡所出秦军在邯郸西北方向两面开花,而羌瘣率羌族骑兵作为游军,往来驰骋赵内地北部,组织各地勤王之兵汇集成势、只能各自缩守城邑中自保,本身是十分符合王翦心意的——这次出战,他并不认为需要一次性攻克邯郸城,后来各种机缘巧合助力拿下邯郸的战果纯属无心之举。即便在秦王等人屡屡提示其赵国大饥、天灾不断之际,可行灭国决战,以尽可能歼灭赵军有生力量为目的的个人看法,依旧值根于王翦心中。再吸收昭襄王时王陵、王龁两位先后任围攻邯郸城秦军指挥的将军所经历之事,更是确立下他对最终拿下邯郸的看法:于邯郸而言,亦是围城打援之战。 只要各国不亡,秦军集中力量攻击赵国一事,发展到最后一定是围攻其都城,同时断绝这座屹立于赵国疆域南界的国都与北境地区的联系;而邯郸城的总体防御布局精妙绝伦,这些年来不断精修其内外城防建筑形成错落有致的整体防御网,城内动员民心的‘人和’概念上更是经验卓越,这样的超大型城池一定是经年累月的围困战役;当赵国军民最后的力量凝聚在一座城邑时,其所图谋的必然是各国的援兵能陆续赶来,而赵国派出往各国的使者不等到援兵决然不会返回本国,那么只要时间足够久,拖延到秦军士疲兵弱之时,即便先前被秦国使节说服不对赵国施加援助的局外国家,也很难不对秦国将主力集中于前线、而秦国边境与后方防备力量有限的做法心动——现成的螳螂可做,谁又会放弃收复失地、扩张领土取之于秦的大好机会呢?所以针对邯郸乃至于其它国家的王都围城战,只要持续的围困时间足够长久,一定会遭遇域外国家的援军救助被围困方,那么前线秦军就会腹背受敌;而在这漫长的时间内,如果想保持前线大军的士气、节省国力消耗,就得以最少的力量进行围困,而将国力等待在各国援军抵达后释放——也即秦军真正的敌人反而是同秦军一样在本国国境以外作战的它国军队,这些援兵远道而来,虽然较为疲惫但士气正锐,前线秦军如果在之前持续攻城,那么士气和士卒身体素质一定都处于疲惫状态,很容易被击破,所以针对邯郸的围城仅仅只能是剔除其有生力量后的围城,以围而不攻的姿态等待各国军队到来,这样反而会变成秦军在境外的邯郸地区以‘以逸待劳’的姿态全歼各国援军,在判断各国一定会给所派援军充足保障、给予大度的国力支持、希望能遣一军而成援解围外,主要的‘反围城、破秦军’战役肯定又要等待其它相同目的的赵国新时期盟友遣军到来,一同攻击,这样才能增加胜率,那么前线秦军就要更加坚定地坚持围城不懈,而在每支外援到来之际火速将其击败,如若不然,最终等待秦军的一定是慑于联军势力的撤围;又因此能够判断出各国联军一定会相对融洽默契地统一大致相同的进援时间、甚至支援前联合集结地后,秦军只需击败各个国家援军一次,就能保证对应出兵支援的各国在起码一年内、再度集结起同样力量的援兵,到时佐以秦使斥责其国王无礼出兵,施加恐吓、威胁报复对方的意念,那么各国一定会将力量凝聚在边境防备和自守一事上,前线的秦军也就能真正开始大举攻击邯郸城,而城内的赵国军民本身便力量寡少,得知各国援军失败尽数撤离逃散的消息后,支撑其抵抗意志的支援便没有了,多数人——尤其是贵族阶层,甚至还有宗室和王室核心成员,是不会心甘情愿陪着国王等一定会失去权势的顽固派坚持守城、直到最后的巷战、王宫保卫战殊死搏斗的,说服王本人亲自出城投降才能保证秦军不会降罪于全体既得利益阶层,防止秦军攻克全城后屠城彰显武功。 然而事态的发展明显出乎王翦意料,这位在秦廷中人缘广泛交好但政务立场较为中立的深厚资历将军,既错了一半,也对了一半! 那错误的一半便是:于秦,尉缭子构建起的跨军事-外交领域兼并战略,在攻赵方向上无比精明——王翦作为总指挥引导的不到二十万秦军人力的围困邯郸战役,于此时的秦国国力而言负担只能说较重,但完全处在可经年承受的范围内,各国得知详情后,均慑于秦国后备可增兵潜力,在出兵上态度明显不悦纳,谁让这次围困邯郸的秦军不似上次一样,正处在长平之战后那样国力、兵力、士气三重极度疲惫的状态中呢?邯郸城必须坚守得更久一些,最起码也要到半年后,到时再看看秦军是否有士气疲惫一说,援军的事暂时就别想了。所以各路赵国使者均遭碰壁,在正史中湮没无闻,并非赵王不会‘做人’,不晓得派出使者求援各国的道理,而是那帮使者正在各国都城里和各国国王、王廷公卿一起,苦苦等候秦军因强行攻城而造成疲惫的消息传来呢。而在这一被延长的时间差中,尉缭子将各国的实际遭遇与暗通款曲的郭开通了信儿——这位原本只打算当上秦之文信侯、楚之春申君、赵之春平君等一般权相的善嫉奸臣,此时却傻了眼:各国真的不会派援军前来救赵了,那自己给哪家去当国相呢?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呢?除了赵国,没有国家会任由自己这样的隐王假使王者的权柄,于是便彻底投了秦国,串联亲党,在城防上暗中做出手脚,又将消息透露给王翦,令秦军能再一回总体攻城中攻下一隅,进而控制一面附带城门的邯郸城墙段,进而再由郭开等人说服赵王迁于危难之时火速出门请降,将一座完成的邯郸城交付给秦军。这样做,秦国才能以邯郸作为控扼太行山以东的河北大地的重要中枢与防御节点进行下阶段的兼并战争——须知半和平拿下邯郸的消息一旦传到外国,各国一定会怒不可遏地图谋新一轮强力合纵,到时秦国会面对何等的腥风血雨实在不可想象,只能依靠后续的外交手段迟滞最可怕的结果发生,为全新阶段的总体防御筹措资源。这次令王翦大跌脑袋的请降,当然令他对尉缭等一批秦王新生代亲信的后辈刮目相看,而顺利地,城中士人贵族本该随同赵王迁一样归属新的旗帜,为秦王政所用,以河北士人就势治理河北,借助其熟稔本土地方、与地方官吏联系千丝万缕的优势快速辅助秦国消化赵土地的新占领区。 而在这件事上,王翦居然出错了。千算万算,没算到顶级谋士加持之下,新一轮攻赵直接变灭赵决战,最艰难的部分居然只是追歼包围赵葱与颜聚从李牧与司马尚手中夺来的赵军主力,而自己本身率军已处在优势地位,又碰上非一流名将接手上下级并不熟悉的大军,对战难度的确不高,就这样阶段性收功了! 当幸福来得太突然,人往往会被冲昏头脑,王翦就是这样,忽视了城中士人的抵触情绪,以为赵国公人们都像郭开一样,只是被迫地识时务为其鞍前马后、接管全赵领地。但他被别将杨端和所率步兵按秦王命令狂攻邯郸所裹挟时,他还记得自己是攻赵主将,只为不被秦王在战后抨击,所以跟着一起猛殴赵国厚大笨粗的城墙;当郭开送来城防缺陷时,他还记得自己是攻赵主将,即使将信将疑也要按图索骥攻击那处城防薄弱处,只为如果真能破城,不能让杨端和抢功;在军士接管全邯郸城防务、他被众将校尉前后开道地隆重簇拥进赵王宫中观览、查阅赵土地图籍名册时,他还记得自己是攻赵主将,因为胜利在化作一场隆重盛大的入城仪式时,应由主将率先接受敌国军民士庶和本方将校尉卒的迎接才符合正义。 而当有赵国卿大夫辈携带前代王的废太子逃出邯郸时,王翦才发现坏了,自己对接管一国之都的城内布防预想太过不足,以至于有隙被‘奸人’所乘,不仅逃离了被迫投降的赵王都,而且这一去就没追回来的可能了。深夜他也曾怀疑过,莫非是杨端和有意在放水?本次最初的攻赵计划中,率领步兵一部主力围困邯郸的是他的任务划定,而最先入城的却是自己,这位更加嫡系的‘小将’莫非气不过在暗地下绊子?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种做法在嬴政眼中并不可以被饶恕,何况对方的确相当听从自己作为主将的安排,城内布防上对方能够插手的地方寥寥可数。还说什么呢?怪自己大意吧。 至于看上去很像个‘吉祥物’的郭开,此时想来,的确不必高估一介身为国家权贵的为政道德水准:能被背叛自己国家的公卿,尤其是权相,又能对秦国有多么忠诚呢?难道郭氏艳羡的是秦国法制强国的制度吗?决不然,郭开没那种为苍生计的情怀,如果真的有,连赵国的朝堂都懒得争取登顶,法家之于秦国这块实验田,在天下人眼中都清楚,不评价利民与否,但肯定损害了公卿贵族与商人阶级长远的利益,郭开作为郭氏家族在赵廷中的坚实代表,万万不会太过欢迎这种思想。对方不过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采取‘彻底媚秦’的做法,希望能作为优秀的辅佐接收赵所有产权的待接收士人,转去跻身在秦廷的朝堂公卿队列间,开启人生新阶段~对一个无耻到极点的人来说,不仅道德是无法与之正常讨论的事物,而且正义已经化为利益交换的天然工具之一,彻底腐化了除却度量衡外能够量取其它难于测准概念的工具存在合理性。世界在郭氏眼中,已然是扭曲的、功利的、冷冰冰的、缺乏人文教化土壤的了。鲜有人肯为保卫邯郸殊死奋斗,那么接纳郭开到咸阳呢?难道要嬴政期待在特殊情况下、肯殊死保卫咸阳的忠臣志士会下降几多?显然起码对秦国来说,长治久安不能真的依赖于法家冷冰冰的条令,还是要依赖广大民众淳朴固有的基本道德观念,所以郭开其人……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1章 堕天使:从权相郭开到薛公田文 http://.biquxs.info/ 至于郭开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作为一位攀附在国势日衰的大国身上吸血从而满足自身的权臣而言,竟然能出现‘国家愈是瘦削、权臣个人及其宗族愈是强壮’的畸形局面,其命运已经注定了。梦想中的偶像和实际行动效仿着的对象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不同的,而自身却察觉不到。这难道是因为权势愈高的人身边阿谀奉承之声愈是不绝于耳吗?不见得,普通人在经历社会的洗礼之后,虽然不会再频繁显露出自命不凡的表示,但失智而自命清高的现象并不会减少太多。 绝大多数人缺乏的不是对社会刻薄冷酷一面的认知,遗憾始终在于无法自持‘不曾见过的风景’里自身应该保持的‘合适姿态’。这种事情往往无法言明,因为对任何人而言轻易变换到自己原本不能过多接触的社会身份中都是不现实的,而想单纯依靠从属于某种社会分工时所不能完全脱离其影响施展的想象力,幻想那些不曾触及的存在,已经超出正常人类或者说‘所有智慧生物’的理解范畴。因为社会生产分工,所以出现不同人/生物个体的聚集,因为分工会导致聚集,也一定会因为分工自身或分工关系变动而导致‘最初的’聚集由合至散,到后来的离散,再到新阶段‘最初的’重组,这是毅种循环。 绝不过度延伸而回归到郭开个人身上而言,他的角色定位更像是战国四大公子之一的‘齐孟尝’:薛公田文。或许郭开与田文一样礼贤下士,但对自身封邑和本国国民的管控理念上一定是刻薄浚削式样的,唯独如此才能聚敛来大量的财富与权势,将之适当到分散给有能力的下属与门客那儿供其挥霍与依仗,换取后者忠诚于自己,以使这种权力上的私相授受在不断的正向刺激下,得到‘良性循环’。在郭开和田文看来,自己的行为不仅正常,而且与其他国内外的权臣别无二致,但事实是郭开、田文等一时风云的行为在全体国民眼中,显而易知地是在用本国几乎全体国民利益在奉养国君之外为其服务,而这类权臣的利益却并不能像正常的国君一样,与国家利益保持基本一致——即使最低限度的重合也常常逾规。观察田文生平,因其妾身份的母亲个人为有可以依仗的子嗣而违背当时风俗,在私爱种偷偷留活了不吉利的月份生下的他,而凭借个人才干契实入其父田婴的事业中,被特地拔定为嗣业者。表面上充满个人奋斗、自强不息的励志情节,可后来却因名声在外而于各国王廷之间反复横跳,直到会合五路联军灭齐,在薛地做起尴尬的独立封君,死后食邑立刻被齐国收回,什么都没留下——除却可能有鼓舞到邯郸围城阶段迷茫的郭开,和其他爱好豢养门客的公子、权臣,相差未免太多。 在国际关系中于各国之间纵横捭阖的权势人物而言,非客卿的世族权臣像是相对稳固的桩脚,就那样插在当地,与不时出使游说的活子儿客卿一道用起伏不定的铡刀威胁着国内力量不断向外释放,进而过手自肥。且不说其中为保全国家利益的对与错,过度参与外部事务而致使国力空耗一事,本身便不能长久为之。在有强烈侵略意愿的特定国度存在且成势时,在其它国家角度上,达成更广泛而坚定、超越权臣个人力量的同盟关系,才是抵御天下动荡的王道;而作为王者个人,但凡存有试图在它国纷争中渔翁得利的贪婪意图,联盟效果很容易被瓦解,那么必然导致联盟依托权臣的存在而存在,权臣变成凌驾于国王之上的畸形存在,而海量的利益倾斜在始终‘小小的’权臣家门庭之内,所导致的不是王权易位,便是权臣个人与小团体的整体腐化,进而破坏联盟存在的稳定性,为强权国度各个击破。信陵君因此去国而终生不能归魏,因安僖王担忧自己子孙不能享有国家,即使是兄弟也要防范,这当然不妨碍他自行破坏作为王者的自我修养,蓄养龙阳君那样不雅的权势男宠。但在齐国来讲,田氏社稷却得来于反客为主、替代姜吕公室国君一族,比起因公室分支内斗而自行削弱公族、导致缺乏‘压秤石’力量存在而令外朝公卿恶性争斗吞噬领地、不得已分家的晋国,齐国君位更易背后田氏‘主动得很’,无耻精神简直令人发指,防治客卿寄居成灾的观念每每出现在齐国之外的朝堂上,作为反面教材被提及,进而不断巩固世卿们在变法大环境的基本地位,稳定关东多数国家的内政秩序。 郭开是否有过替代赵氏占据赵国的念头呢?想肯定是有想过的,诺大的摊子经营不善,又不准明说问题所在,就这样熬着岁月,难保权臣不生异心。但作为‘过来人’的赵氏在内外防范措施上可谓异常圆满,这就更令身为外姓大臣的郭开深受难为晋升之苦,心理过于不适啦。在缺乏建立事功机会的环境下,再想要扩展权力版图,只能刻意兴起事端——从剥削其他权臣的角度入手,曲线间接达成自身目的,这类做法的过程往往还包装得特别义正言辞,有理有据到令人不得不信服倡议践行者的说辞:春平君为太子质于秦国时,巧立悼襄王继赵王位,什么不能让人质春平君的顺利归赵成为秦国要挟的筹码啦;春平君虽多才多艺能言善辩可在咸阳城被好吃好喝地招待得夜夜喝醉、五迷三道得张口闭口就是与秦王哥俩好、再当赵王会忘却长平大战的耻辱亲自下场媚秦啦;春平君对新时期赵-秦两国外交关系在咸阳传回新见解高度,看完不点赞不准继续当赵国臣民啦……硬生生扶植起弱君即位,等春平君‘回家’后气晕在茅房好多回,以至于多年后脑抽,竟然和郭开重新勾搭在一起,想方设法共同变卖赵国的祖宗基业。尤其是后面这件事,怎么看都不正常,如果不用一个‘骨鲠之臣以当初迫不得已、如今我想重新扶立’的阴谋套在其中,解释为什么身为权相的故太子会和另一介权臣冰释前嫌,根本没法理解这等狗血剧情。利用春平君希望回归赵王王位的机会,捧高后阴谋设计对方使王室与外廷集体唾弃之,连具体名字最终都不见于史册,变成赵国历史上的隐恶故事,最终结果确是郭开登上相邦大位,变着戏法逗耍春平君,最终将对方价值利用得一干二净,难道不算阴狠而变态般执着自身威势的权力狂吗? 在嬴政正面接触过其人、当场问对过国事相关问题后,老辣的王者对欺负惯弱君而背忘掉正常君臣相处之道的奸佞相邦,最后一丝挽留任用的好感也会被败坏掉。而这些在史书中,只会淡淡地记载上一句:赵亡,郭开受诛。至于匹配郭开身份的封邑与赵国授予其个人的称号:某某君,也查不到啦,因为,权奸即使不奔着刻意谋害母国、只为扩张自身权势的角度出发,也会导致国家败亡,作为奸臣,民意不愿意知晓其有封邑存在过的事实,到不介意容忍仇敌秦国叛变来的王族公子长安君成蟜,得到一块‘饶’领地作为未来博弈秦国的筹码。 在权奸的眼中,是没有平民百姓存在的,而部分史官则会记得这一点,所以儒家子弟会从《春秋》不断觊觎编史修撰的权力,使后世的史书变得越来越似是而非——企图分享王者权力而加深其专之制力量,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内情也在诡异离奇程度上愈发较量着‘卷王’的力量。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2章 天算定无情 人算或沧桑 http://.biquxs.info/ 那么再说王翦之外的秦国国尉缭子,他对局势的谋划应当如何评价? 历史不会幸运地眷顾到一人/一国两次,命运终归是无常的。智慧生物企图通过自身经验主义对未来作出最为正确的推演,从而达成符合自身目的的现实变化,本质上,这种‘深度思索’不仅以表面上脱离实际的社会生产为前提:即事实层面对本族/本圈子身边人底层同伴的阶级压迫;更是对天道演化的过度侵犯,‘预测准确率过高’而遭受意外的不测时,人们往往会认为此君遭受到天谴的力量。虽然这种说法依旧很笼统,不能触底其涉及到生物生存博弈层面的根本缘由,但也决不失为为自身奋斗而打算的绝佳表现。个人与群体的命运是很难统一到一起了——个体之所以作为个体存在的原因也即于此。在潜意识层面,因幼时开始所受教育而对集体主义、大众与社会有较强认同感,而缺乏个人行动色彩的人生便开始植入,正如信仰一般,人很难推翻潜意识层面根深蒂固的那些概念——即使过度刻意且近乎暴力地割裂也不行。有些人因此而魔怔,以至于出现极端现象:一个近乎偏执地痛恨自身原有身份者会在大街上对着与他看似具备相同的原本身份者恶语相加,甚至不惜使用暴力解决由他开启的争执。难道这种情况不像是对个人主义、坚定告别过去集体认同感的侵犯吗?事情发展到用暴力解决的地步,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原始人类的生存状态即主要依托用暴力取得所想获取的猎物、水、洞穴等生存必备的条件。生存即生存本身,不应被附加过多的所谓‘思索后标签’加诸人身上成为生命的负累,动物不会想这些玩意儿,智慧生物最起码不应该倒退演化。 至于这些过度的‘标签思索’与‘定性’之外,是谁在诱导这一切出现在其他人的身上?那些为他们生活带来精神分裂般自我搅扰的人,是否就是某些‘深度思索’份子?这些动荡之源虽然未必真的会促使过于激烈的社会现象发生,但应该如何看待他们脱离社会生产而坐享生存甚至奢华生活的现实呢?又是谁在他们背后保证着他们能坐而论道,面向社会公众兜售属于他们个人的‘独立’研究成果的呢? 即便不考虑以上问题,也应当清楚,某些‘深度思索’份子的确对天道演化产生过度侵犯的损害,基于其脱离实际生产生活的现状,将其视为阻挠同胞维持基本生存秩序的‘反之人类’罪犯并不为过——而这件事如何与秦王政主导下一波三折的伐荆过程相关联的呢?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秦王政不可能没有通过臣下或身边幕僚听到过这句当时代的兵家指导思想名篇,作为立志统一天下的雄主,所进行得又是保障本国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于乱世、以务实且一劳永逸地兼并战争,期望解决客观而不可避免的东周社会痼疾,重新恢复夏商周上古三代初期时那样古典时代美好的社会愿景,魄力大到前无古人。 但三代是怎么样崩坏的呢?他在乎但不认为一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通过法家学者所主导建立起固定的制度维持社会运转,后世子孙修修补补,万世可以想见。自己的想法是得到谋臣们极大包容地在构筑,万民的私念就要被千方百计地压制丧失基本的‘思索’权力;依仗由六国既定贵族深重影响着的并不灵活有效的外交与战争,对敌国从内部开始分化瓦解的同时严加防范自身被敌人从内部瓦解,虽然在旧制度约束下能够以最潇洒的走位获得对同批次旧国家的优势,但对没有既定历史包袱——庞大既得利益群体干扰下的新社会团体而言,其力量明显也会落入下风,步六国后尘。 所谓七雄更应当被看成能够有效压制各自国内新兴力量的国度,只是他们在完成自身与先进生产力的基本对接后,各个小国家已经被东周兼并战争中消耗积久,而新阶段下的大型地缘博弈联盟的组织与对抗,则进化得太过迅猛,以至秦王政这样的狠人能够在一代人间完成最后的兼并。这种专之制力量过于华丽的‘表演’,自然会使常人失去对各地域性古典诸侯王国内部效压制内部新兴力量的观察。 王翦出身秦国的平民阶层,在军功制度设计的诱惑下,年少时即拟定融入耕战系统、进化超强武力的个人前途大道。身为局中人,他没想过关东六国在变法之后残留更多的贵族政务运行情况是何种样貌的,又是否会吸引到立志以武晋升公卿行列的自己,思想‘东化’,堕落为秦王专之制的隐形反对者。只因为秦国的仗在他有生之年,几乎没可能打完;而军中是讲求明确隶属关系以方便高效率指挥的职业群体;正逢其所经历诸王正是秦国对外扩张屡屡得手的英明王者,而六国反扑之势亦然常现凶猛,好多次有出现将秦国彻底瓜分的趋势,所以王翦没有正当理由思考王廷上颇为缠绵悱恻的党争如何通过阴柔的方式完成内外联合,而在之后将国力武断地作用到他国的:那是纵横家与正经世卿的主阵地,并不容他染指。所以在有机会对外国作战时,王翦只能相对合理地为秦国朝堂争斗留出预设的内耗空间,而将自己能把握住的部分资源紧紧掌握在手,达成既定务实的作战目的。在他眼中看到的,和尉缭所推算到的未来,决然不会相同。 这也就是为什么尉缭子在秦王政后期鲜有出现的原因:于攻韩、赵、魏、燕的策略上,他对嬴政的谏言基本准确,因为外交在对战中的比重一直存在,其个人对兼并战争的主张是依附于外交领域纵横而存在的。可到攻楚时,燕国已经被打趴下在边缘地区顽抗,剩下的国度中只有齐国依旧中立、卫君受其与吕不韦、商鞅等前辈的恩惠能够以傀儡形式在野王地奉行社稷。当战争对象瞄准一个国内封君林立、国土曾经占据几乎整个南国、至今算得上秦之外的超级大国时,外交的力量已经不再重要:尉缭不可能在开战后深入战区与楚国贵族充分交换打破相持平静后的意见,更不可能在六国故地同各类闲散而四处游荡的潜在反抗力量讲道理——新生代的后辈们猎食凶猛而不按常理出牌,或热血激进、或一味保全自身实力四处游击,嬴政也缺乏赐予对方讲和机会的包容心性,自然,尉缭子会随着纵横家在战国时代末期的落幕而谢场。 此后的彼此串联,出现在失去民力供养后的故公卿大夫辈直接对接上:他们或被迁徙到关中居住;或因犯罪而被发配到同一处劳动工场劳作;又或在游击反秦的统一国境中彼此相遇问好;最差的情况,在同处监牢里共处人生最后时光,各自吹嘘生平为乐——不是所有人都有项梁受曹咎与司马欣存命的奇遇。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3章 从赵都邯郸看灭国战:王翦伐荆 http://.biquxs.info/ 王翦出于个人立场上,算对得那一半在哪里? 作为负责本次攻赵行动的总体指挥者,王翦当然知道秦王何意——自从赵公子嘉等人从他手底下‘公然漏网’,他已经产生不详的预感:这伙亡人代表着铁血金戈的赵国武魂中最是不屈的抵抗意志,强兵规模之众莫过于赵国,宗室子弟习武从军的风气盛烈亦莫过于赵氏,其中有刚烈士人逃亡,虽在意料之外,但还属情理之中。此去将生大乱!赵国北部不能完全平安。而羌瘣所部虽然因之前的包围邯郸作战任务而横贯赵内地,就驻扎在邯郸城北,追击虽近水楼台,手下亦以骑兵为主,可自羌兵首领瘣至其下末骑,能识诸夏语者甚少,秦腔尚且听不惯,如何识别得了赵土方言?在追击中问路民众尚且不便,更别提熟悉阡陌之外的乡间小路了。因此他坚决派出王贲率领所部的半数上党郡骑士与杨端和所部仅有的少量骑兵,一并前往追击,虽然时间上未必来得及,但就疑似逃亡道路的分散岔口分别进击而言,这些人数也就是最终勉强足够。因此而产生的瞒报晚报在不得不上交时,他心中已然追悔莫及:须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年少时收获后烧荒,他对此情景十分了解。 何况三路攻赵将军都出兵追击,这样后续可能的责任分摊上,自己还不算过分失误的。这点当时并未在意,后来追兵归报,反倒产生出各部皆力有不逮的避祸理由,自己的责任也就轻了更多。 ——插话,再说到“漏过追捕不及公子嘉等众人”一事产生的‘后续深远影响’: 一来是明面上的,北路出击赵边地、牵制其有生力量的骑将李信所部作战表现凸出,所率‘以胡人消耗胡人’策略配给与这位秦国新生代将领的义渠、乌氏等附属势力提供的西戎骑兵,不负众望,出色完成了任务,除了代郡未能深入过多外,全军自太原郡出发,往来冲击各县邑、行进八百余里,以不到两万人轻骑兵力量,成功完成分给北路偏师的震慑赵边地吏民军士、诸路并举而收赵之功成于一役的攻赵战略意图。这件事牢牢印在嬴政心上,此时的李信还在九原郡一带新占领地驻扎,防范匈奴人攻入原赵今秦的边地长城见隙夺利,侵蚀本该完整地转交到秦国口腹中的赵国一应产权所有:赵国产业利益的唯一继承人,只有秦国,也只能是秦国。当然,这种不考虑赵国民众和赵王廷高层贵族意见的意图,只是嬴政与其亲信们单向的强烈意愿,不然也不会有代王之流的后续变动了。 至于攻赵之后,秦王的确对王翦有龌龊产生,以至于攻燕时会搭配李信,并在其大放异彩后于攻楚一事的朝堂问对上刻意寒酸对方,本质是秦王在利用完王翦这一波后,意欲彻底将其排斥在其提拔的新生代青年武将组成的高级武官团之外,继续走‘废物桓齮’败坏掉自己一手好棋的既定路线不动摇:旧人旧臣与旧时代旧局势纠葛过深,他们虽有才能,但并不比青壮武夫们强过一个层次,反而在经年的任职之余习得不少文官系统、尤其是纵横家外交力量方面的弯弯绕绕,在食利和固化自身利益层面上,更加鸡贼,不像自己心目中应当直来直往、敢于横‘剑’立马的武官形象,更与新时期的深化发展法家思想不匹配,跟不上集中‘权-术-势’于自身一体的最拉风专之制君主形象,当然应该被排斥在一边吃冷饭。而遭遇楚地屡生变乱之后,在军中重新起用王翦、政务界方面稍行折中手段才回归嬴政的思政修行日程。 攻打赵这样的大国,曾经有上一代人作出的极其类似的预演;但攻打楚这样的大国,在这件事上,就没那么尽然了。从这其中也可以看出嬴政主导下的秦廷有多么轻敌。 虽然后来的攻楚与攻赵在缺乏外援一事上类似,但赵从简作为穿越者,在思考这件事上颇知王翦心意。邯郸受围,到城破之前并未出现外国援军,同年之内即展开,年中始围,年末破城。如此不符合邯郸城防潜力的结果,少不得郭开从中作梗。所有王翦犹豫中不愿果断接手攻赵决战总指挥的不利因素,都没在战争中体现出来。就是这样,水到渠成地,秦国拿下了邯郸。就好比你在经历过一次相当彻底的失败后,上苍重新给你一次机会组织力量,然后你发现,改正了全部缺点紧张地去答题,结果却令你大跌眼镜—— 上苍:“既然针对过往错误都做好全部准备,仔细分析清楚新时期出手的利弊了,那就不过多戏弄你好了,直接赢吧!” 王翦挺高兴的,本来自己的总指挥是搭配新生代将领杨端和而被授予的,名义上弥补对方资历缺失,为秦王后续将其提拔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做铺垫,谁知道真的一举拿下邯郸,比起王陵、王龁简单太多,这样岂不是能躺着收获人生履历中最后阶段的光荣了?对后辈杨端和,虽然看着不爽,可扶上马送他一程又如何呢?人总归是要面临死亡的,在为家族争取以后的荣华富贵上,老王比其他早死的、立场站错位的、思想跟不上秦王政思路的旧时代军官好太多了,就这么着吧! 然后进城受降,没经过彻底抵抗且粮草尚且充裕的邯郸城,死硬分子真的不少,还有人冒险冲击城防,跳出既定包围圈了。 王翦:“苍天啊!你没事戏弄什么人?说好要给我赢得体面一些,怎么现在搞这么一出?” 上苍:“我是说让你赢了,可仅仅针对邯郸围城战一事,没说后续人家不能跳出外线继续图谋未竟成的抵抗啊~” 王翦:“这不在扯淡吗?!那批人跳出去不是为了等待后续他国援军到来才怀揣希望的?我都把赵国灭了,怎么能这样安排剧本呢?那批人现在是流窜逃犯,倘若离开赵国内地去了赵国边地,重新树旗拉杆我怎么对秦王交代?” 上苍:“放心,赵国肯定是灭了,你把握好赵人心中大义名分所在的王迁就行,出事拿他挡在前面,污蔑那是一帮违抗王命‘投降’指令的叛赵份子,这样肯定好做,赵王廷现在的人员配置基本完好无损,役使得动,只要认真与赵相邦郭开合作,稳定邯郸附近治安不成问题。邯郸粮仓里还有没消耗完的粮食,你先拿来煮,吃完顺顺心气。” 王翦:“您真没再偷偷藏有后手?我那俩搭档里羌瘣是异族人,秦王主要看重他的族人天生骑兵,在内地平原往来奔驰好打击赵军不易结合成势;另一个杨端和可是未来的秦军大将,原定攻取目标就是邯郸城。现在邯郸有贵族亡人逃走,讲不好要占块地盘重新来过。到时我罪名就大了,这回成我替他背锅了!您不得可怜下鄙人,让我抓到他们,好对秦王交差?” 上苍:“我郑重许诺你,赵国人终将属于你管辖。” 王翦:“有这话,我就放心了!一把年纪了,不准骗我这老头子。” 事实也没问题,赵从简穿越到公子嘉身上后,直接选了代郡名号称呼代王,另起炉灶,避免与国家旧势力在内的各方冲突,最终还是坑害了王翦,使得其在之后秦王政首次攻打荆楚的大战上,并不能再度获取的总指挥一角,失去秦王的相当信任。 但这次‘漏网’受到负面影响最大的人并不是王翦——之后攻燕中,主将依然是王翦,其子王贲归属于其部下,副手变成辛胜,而更在辛胜地位之下的李信虽然同在攻燕前线,被调到当地专门应对燕国边郡骑兵作战,却连名字都不能出现在攻燕主要将领的列表中记录于史书。那么很明显,杨端和去哪里了呢?唯一的答案就是其攻赵时期被划定的包围邯郸任务,后期秦军合围邯郸时,相当面积的邯郸作战片区的确在杨端和所部负责之下。而赵贵族辜孽逃的责任既然不能被明确追责,那么王翦还得继续北上驻扎在赵内地毗邻燕国与代郡地区,随时准备出兵攻燕,断绝这批逃亡者借助燕国和平安定环境下积累的人力物力,图谋卷土重来夺得赵国内地的复国行动。则赵国内部北部依旧驻防以王翦;而南部邯郸地区,则留下杨端和驻防,断绝‘迟来的’诸侯援军燃烧起赵国遗民复起抵抗的念头。这种做法相对固定了杨端和将军的驻防空间,但也断绝了其再度晋升的可能——不论移防到附近哪里,无非防齐、魏、楚三国,在对方不是当下秦国主攻方向的情况下,杨端和将军的个人履历就要大打折扣、以后不会再那样精彩啦。 至于王翦个人思考未来前途,明显吸收了此次‘攻赵善后不力’教训,暗自庆幸自己功可抵过,没被秦王过度追究放跑赵贵族亡人的失误,自然依旧保全着富贵权势,只是这次要帮着抬轿子的新生代将领,变成辛胜了。那样又有什么好说的呢?王命帮扶,那样帮扶就是,自己还没落到千算万算避祸的白起一样的下场,相当幸福了~于是转向更加保守主义战法的稳健派老将。可惜的是,辛胜再攻燕战争中并不出彩,反而令手下的骑将李信再度大放异彩,于是攻楚筹备动员会上秦王选择在王翦之后询问李信,有意点其为攻楚总指挥的大将;而辛胜此时,大概概率还待在苦陉,用意还是为堵住代郡赵亡人势力趁中原变乱时南下的通道,杜绝其招募遗民煽动赵土地叛乱的可能。 话如果再说远一点,从更后来的镇压韩地叛乱与迅速灭魏两件战事上,嬴政相当顾念王翦老成持重、擅长协调的作战风格,而将这种信任寄托在其子王贲身上,同样愿意在自己的新生代军官团亲信团体中掺入王贲一人,毕竟有政务立场相对中立的新兴世卿在亲信中平衡,并不是很坏的事。而镇压韩地叛乱的处置上,王贲也的确显示出其人老道周密的特质,完成得令秦王异常开心,继而迅速灭魏一事也同样交付到王贲手中,结果依旧皆大欢喜,且外交层面,攻取之速,时间并不容楚国作出充分准备予以支援。秦王政在位时的二度大举攻楚,王贲自然随同其父王翦同往;再之后的攻齐战争,王贲环渤海南下,偏师直入,攻破齐都临淄城,虽然是意外之举,但依旧证明王家属于稳健的军功实力派。 而在攻燕成名之后与攻楚失名之前,当中的这段时间内,韩地叛乱与迅速灭魏两件事,为何秦王政没有选择李信作为主将呢?很明显,李信是作为边将骑兵将军而培养的,面对中原地带步兵对抗为主的战争,并非是其所长。而在攻楚时猛浪自负的秦王政与亲信乃至全体朝臣们,都认为楚地纵深广阔、人烟不及中原稠密,未必不能依靠李信的骑兵大纵深包抄迂回战术取得胜过楚军依托水路集结军队优势的另类路径。只是事实证明,草原游牧部落自有骑战对抗方法;擅长舟楫集结力量和部分地带山地作战的楚军另外要算做一回事,不服周礼不等于没有文明存在,楚系相对独立发展文明,在军事领域同样有耀眼的光芒——楚国在策反昌平君的出计,其价值对扭转前期李信近乎全胜形势上,可谓功不可没。显然第三次明显培养重量级方面大将的计划再度落空,亲信军官团中只有王贲一人光鲜亮丽,但罪责完全可以推过到昌平君反水一事上,趁机清洗楚系贵族在秦王廷中的分量,削弱影响力。天下安定,将军们的作用本身已走下坡路,那么能够提前整顿王廷中的派系,昌平君给出的由头真的很是时机,相当地中在嬴政下怀。 灭国战应该怎么打?其实嬴政时代并没有给出好的答案:欺负小国可忽略不算,对待幅员辽阔、国内情况错综复杂的大型国家来说,不仅有完备的山川河流之险境可以依托,而且攻击其都城即便拿下,也决然不等于国家的败亡——越是大型国家,内部力量越是会出现地域分化的趋势,攻下各股力量交织在一起的都城,反而会给出外地势力出面整顿山河残局、承担国政主导地位的机会,未必那么像话。何况在短暂的占领期间,对辖下领地内无法进行快速统合,抵抗力量持续数年才是常态。当各处反对者以武力形式出现,且彼此有一定程度声援共济时,问题只会变得无比复杂,之前夺走得势成型的王者与其所率力量的战役反而只能当作图一时爽快的不负责任行为看待。 后续从秦王廷上王政提出攻击楚国开始观察,王翦的做法其实颇值得玩味,根本不是一位积极进取/抑或与秦王政怄气的老牌将帅——这点是在当时秦廷中枢之外任何时空的绝大多数知史者所不察觉的。 从后来记录中可以辅助反推当时情形:讨伐荆国(避子楚名讳)的决定首先要绕开朝中多数大臣,在极少数嬴政亲信的高层军官团与谋臣组成的小圈子内部圈点将领,以保证事出机密,防止被荆国潜伏在咸阳城内自上而下的细作网络探知。首先被问到的是王翦,其次是李信,这一顺序未必有误,但两位将军也未必会在同一处地点同时受到王政召见,同处一室共同问对——只有分别单独会见,才能假扮成商讨国事与进攻辽东地区燕国余孽方略、避开势力广大的楚系后宫与外朝政务力量猜忌:秦王居然在背着楚系谋夺楚国从鄢郢迁都后的‘全部’东部领地,这可是在摧毁楚国作为秦国重要盟友的互信前提,破坏楚国能够维持表面和谐而坐视嬴政出兵韩、赵、燕、魏却不动如山的原因。按照后来的年份推算,可以想知的是王贲在平灭韩地大叛乱后收集到楚国在背后暗中支持的足够证据,因此使秦王政能将这些证据当面摆在秦王廷上,以狠狠煽去楚系外戚力量的气焰正炙时,命令王贲于同年出兵攻入相邻的荆楚属地:大城邑郢陈,借口活捉逃回韩地大叛乱策源地郢陈的故韩王国贵族,出兵将郢陈附近十余个县邑收入囊中,而在外交上施以威压,秦王政上台的首次大举攻楚的战争定性问题,仅仅对国内楚系和国外荆楚国家层面宣传为报复性局部进攻,后续规模视荆楚态度,可防、可控、可制,就这样一巴掌打在楚系众秦臣脸上,对方还无法反驳。可这件事明显把王翦逼急了——国王不地道,把俺老头子一介黔首出身的中立型大将逼迫到楚系的对面?这事是在逼俺站队?当初告诉俺儿王贲出兵韩地只为平叛,现在变成这副德行,若是知道现在这场景,俺这吊丝政务背景敢去招惹国内的楚系外戚力量吗?说什么也不能放行贲儿担任平叛总指挥开赴韩地啊。嬴政你真的好毒辣,当初喊俺担任攻赵总指挥,却把包围邯郸的任务分给杨端和所率步兵队伍,他走的那条路不是俺老头子费劲扒拉穿过的太行山陉,而是平坦的河内郡平原直达赵都邯郸城,当时俺就纳闷,为啥你这么安排,莫非你在邯郸当人质的时候脑子被邯郸的市井泼皮牵引大牲口踢过?会时不时犯抽搐所以这样安排俺?现在终于明白了,硬是把俺老王家架在火上捧杀,名气空涨,攻燕时还是不放俺安排总指挥一职空涨资历,原来是这么个花花肠子,算计来算计去,盯着俺的宝贝儿子王贲,拿他出头,最终逼俺站在楚系的对立面上,进而完成你最终的王制集权与政务改之革新计划,真是太歹毒了…… 攻楚战争进行到一定阶段后,秦-楚两国使者往来络绎不绝,在楚系的撮合/威压秦廷之下,荆楚割地好和的计划正在被提上日程,针对郢陈城内收容韩地叛乱贵族余孽的事实荆楚供认不讳,因此此次战争最终被正式定性为秦-楚两国缺乏战略互信的‘摩擦级’偶发不友好交往,出兵的确可防、可控、可制,尤其是‘可退’! 可退?怎么个退法儿?嬴政把楚系中刚刚被规训的老相昌平君——亲爹是逃回荆楚继位的考烈王,昌平君在嬴政亲政早年带兵于蕲年宫平定嫪毐叛乱,功劳由来巨大;本人又是楚系在外朝的第一代表人,于秦国地位向来尊崇;生母又是秦国公主,属于秦-荆楚深情厚谊的爱情结晶物,如假包换。这么样一个妙人儿前往郢陈担任秦国新攻占荆楚十多个县临时组装起来的边郡郡守,还算是屈尊就任下职呢~荆楚王你看妙不妙啊。就这样,昌平君去郢陈当地安抚新占领区百姓了,而百姓必然不明所以,只会对着这位荆楚血脉、秦国出生并长大的‘本国’公子一口一唾沫:“呸!狗楚奸。”昌平君也只能说,我tnn招谁惹谁了?行政降级就算了,门外整天有人往住所里扔砖头,更过分的还有石块,会砸死人的好嘛~然而他所谓的安抚工作卵用并不大,能招徕的尽是些无耻之徒,在荆楚国力依旧强大的当下,唾弃昌平君是沦陷区楚民心目中的政务正确——这就导致昌平君每天过得无比郁闷,而且实际政务并不怎么在自己手中被掌控:嬴政是有防范他真的掌权投靠荆楚,与秦国对手沆瀣一气,在南境挑起冲天大火的。 但不管怎么说,驻扎在郢陈及附近地区的秦兵大部分可以退后回秦国了,荆楚松了一口气——但这件事不等于是嬴政放这些秦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因为嬴政此次出兵郢陈的另一大目的就是敲山震虎,打击魏国的反秦意图。现在荆楚服软了,那么魏国是否有必要被针对一下呢?很有必要。 就这样,火速进兵水淹大梁灭魏的计划迅速上马(一年前才剿灭韩地大叛乱)总指挥居然又是王贲,双方出动兵力超过均不下四十万,合起来或许真的接近过百万——这种恐怖规模的兵力得以被动员起来的原因,首先因为这里是中原腹地,人烟稠密,地区百姓的确有此数量,动员后集结地与实际作战地区平均水平在二十公里左右,魏国的确在辖境日益被迫割让缩小的情况下,进行着一场全力动员的守土抗战;其次秦国在攻占郢陈附近地区后,此时领土已经包围了大半魏国边境,魏国除了东部与荆楚还留有几个县邑的接壤外,其余地区均处在秦国的包围之中……仗打到这份上,着实窝火,但秦国对应能动员起来的兵力超越魏国且因先手优势而将魏军分割包围在各处战略要地,也不稀奇,所以魏国虽然还有一定的战略纵深,人力物力财力民心士气均处于高位,但还是被早有预谋的秦军打成了针对魏都大梁的围城打援战役,而王贲对大梁实际采取的又是水淹法,围城后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就这样把城墙泡坏了。 此时再讨论荆楚在秦国在嬴政领导下对外战争高歌进取、所以产生危机感,进而支持韩地叛乱外,是否有这种危机感蔓延到接洽魏国方面、企图使魏-楚两国外交关系重新修好的地步,意义已经不大了。王贲对韩地-荆楚郢陈地区-魏国全境的接连发难,实际针对韩、荆楚、魏三国的三场战争,间隔时间只有数月,若非类似嬴政这样的明君在位,能够当机立断,这些互相支援的议案基本还在前朝公卿讨论过程中磨磨蹭蹭呢,何况有尉缭等秦国使者明暗对各处要害公卿人物使坏勾兑,荆楚与魏两国根本走不完行政议事流程,就轮到自己挨打了。 这其中最妙的那步棋必定出自嬴政派遣王贲平叛韩地一事上,个人军事指挥素质过硬,不仅迅速布控各处进出要地隘口,形成瓮中捉鳖之势,又来回拉网式搜捕,以兵力优势扫荡韩贵族相对分散的叛乱队伍,最终迅速收网毕功,杜绝境外势力荆楚与魏国武装干涉的可能。而且不断‘生擒’叛乱匪首将他们活着送达咸阳,以大量可靠人证逼迫楚系外戚交权并默许出兵郢陈缉拿逃走的少数韩王国贵族,硬是将针对楚国郢陈及附近地区的侵略战争打成‘师出有名、讨伐不义’的反对干涉内政的境外追剿韩遗民局部战役,王贲若没有在脱离亲爹王翦后放飞自我、逃脱家训、异常膨胀的大举捞功心理,怎么也不敢公然开罪楚系外戚,也是此时开始,王翦与王贲父子的隔阂开始明确,矛盾闹到决裂的地步。 所以在同年攻魏得手后,嬴政询问王翦攻荆事宜时(王贲此时应当依旧在魏地坐镇,指挥各路秦军平定因为大梁速降而不愿轻易归属秦国统治的魏国各路地方势力,所以不能抽身回咸阳复命,也就不在被问询对象之中——王贲此时是有具体作战任务区域滴),王政所想自然与一身虎胆、王命下达后随即指哪里打哪里的王贲高度一致,王翦此时却像坐着过山车心情起伏不定,依旧在心底咒骂秦王戏耍着他父子二人顶在前面对抗楚系外戚的天雷。 王翦之前为什么没有担任这次针对魏国全境战事的秦军总指挥呢?因为对韩地-荆楚郢陈地区-魏国全境的作战完全是根据时势逐步开启的,并非后面的战争一定会被前线秦军连轴转地开启,反而因为战事不断扩大而在秦国后方持续予以征兵增援前线、配合前方总指挥王贲需求而加罢了。既然王贲对前线秦军‘带顺手了’,自然就顺着路子带着打下去就好了,即使真的出事,还有其他新生代将领可派去支援南方前线,而且王翦因为其子王贲在南方前线的缘故,不得不持续在朝中与楚系外戚对阵的必要性在持续下降,真到危急时刻,完全可将其派出整顿前线的不利局面,这个时间始终相当的充裕。 至于王贲攻击荆楚郢陈地区时很有可能被荆楚方面扩大化、视为挑起全面战争的先声,而出现王贲所率攻魏的秦军抵挡不住荆楚倾国之兵的情况,则寄希望于王贲突袭国境之外的进军速度,即使不利,向荆楚声明下只是想要追索逃亡到郢陈当地的韩地叛乱贵族匪首便会收兵,这一先前拟定好的借口也是相当的好用,让楚系外戚事后从中斡旋便是~至于外朝王翦家和楚系外戚的矛盾,怎么也烧不到嬴政自己身上——当王鸡贼到这种份儿上,手下不想过度拼命难道不应该被理解? 可以想知,当时的王翦人在咸阳坐,锅从天上来,日日防备楚系、荆楚、韩遗民、魏国、赵遗民、燕国的刺杀,还有其他国内部派系借机嫁祸的行刺图谋,压力会有多么大:王贲怎么这么不争气,甘愿给嬴政当枪使,连个病都不会装?抢个总指挥的军功有那么重要吗?做人善始者众、善终者寡,这小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嬴政这鸡贼大王出口了!他逼着俺老王谈论继去年讨伐荆楚郢陈之后今年继续得罪秦廷里楚系外戚的伐荆总攻战略!这可怎么办呢? 讲实话,没法办,已经被贲儿应奉着秦王把王家架在火山口上了,要么彻底灭亡荆楚,刨了楚系外戚赖以倚重的境外势力,彻底将楚系打成秦王廷内实力寻常的普通派系,这样才能睡几年安稳觉;要么被任何有敌意的力量打翻在地,重新做黔首、甚至奴隶而不得,像白起那样自刎……不过事情明显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所以稳妥点,先试探下大王口风,要来六十万兵力,一鼓作气,直捣荆楚国都,彻底掘了荆楚的根儿? 王翦:“王上,不是不能打,只是……兵力上看来,翦以为,没六十万实在不行!” 嬴政:“将军再想想,现在不说楚系盯着你虎视眈眈,只有你挂帅出征,我才放心作战时会一往无前。士气嘛,完全可以压制倒荆人,你要那么多人,难道是为了带兵出去,配上你王家父子,与楚系一起内外呼应?对他们低头认错?” 王翦:“王上,你要相信老臣绝无反意啊!” 嬴政:“……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去年平叛韩遗民奸人开始到现在,小两年了,俺也不知道怎么了,你儿子王贲打仗越来越顺手,就让他多殴打了下荆楚和魏国,谁晓得一个不经打,另一个真的被打到亡国了。苍天有眼,真不知道他会送来活着的韩贵族匪首透露出荆楚支持韩地叛乱的事儿,搞得你和楚系外戚们持续上疏掐架,这里面俺真的没有心机,就是……就是事情自然而然,发展都这种地步,你儿子王贲当初也是为了秦国好,你要体谅他。那啥,今天你先回去,最后这段待会让导播掐掉,不泄露出去,更算不上是俺套路你。你先回去,我再仔细想想国家能不能支撑得起六十万兵力在境外作战。拜拜,老将军一路顺风~” 王翦:“泥马啊,话都让你说了,我回家生闷气去?!” 隔天,秦王依次单独召见了各位新生代将领,美其名曰开会座谈,与王私人畅谈王家大少王贲将军的灭魏战事研讨会。在一众普遍感觉良好的将军中,无人不眼神谄媚,跟着秦王的思路拍马屁,但说道具体对荆的灭国战役总体动员兵力,报价都在四十万左右浮动,理有很是充分:王贲将军灭魏动员了四十多万将士,到灭荆那样的大国,因为其邻国都被秦国灭亡的缘故,排除更遥远地区有能力支援的齐国跨越泰山淮水来救援的另一方面战场影响,怎么也不能低于四十万,和灭魏一样配置就行,其它也不多要。 嬴政黑着个脸,腹诽道:一帮败家子!还知道寡人消灭韩、魏两大荆人邻国使其无力支援楚国的实情?你们怎么不考虑一下国家连年作战、尤其去年和今年连着打了三场战争,当地粮仓哪来那么多粮食供应四十万人的消耗呢?这还不说马匹牛驴骡用草料的储备和车次算在内,武器供应倒是有官奴工坊日夜不休供应得上。这个数提出来,韩地魏地郢陈等近年新占领区就不要维持基本的驻防人员消耗了吗?合着寡人还得从关中、洛阳、东郡、南阳、南郡的广大范围内给你们远道运粮?当武夫的不要考虑民众种田压力的呀?针对辽东郡和代郡方面的燕、代两国残余分子还需要粮草兵力供应呢,难道寡人还得去邻齐边境高价买黑市粮运给你们?败家子!全都是败家子!一个都靠不住。时间就是黄金,时间就是生命,不晓得其他新占领地随时会叛乱吗?这些年仇人越结越多,晚上睡觉都不安生,多少刺杀都被寡人躲过去了,再不尽快除去那些境外势力钱粮大本营,活不到明年都很有可能…… 众将:这仇也不是我们坚决提出要去结怨的,以前顶多抢点地盘,真要决定灭国,可全都是您的意志在贯彻,可不就惹急了人家遗民贵族嘛。 结果李信回复人数时,只要二十万,嬴政当即喜出望外:“好小子,寡人看上的青壮派将领里你是最懂军战的!还有什么附加要求?” 李信:“给我多配几万骑兵,和赵国、燕国作战时积攒下的经验,游兵使用效果越给力,节省步兵布防省下一半兵力不在话下!” 嬴政:“要骑兵?这个……对了马也能吃粮是吧?!记得吃粮饱得更快,要说粮食消耗不见得少太多,不过看在人数动用不大的份上,寡人满足你的全部要求。不过信啊,那里是南方水泽之国,你要骑兵用处不大啊,会不会造成浪费捏?” 李信:“王上,我觉得没这种问题,一来淮水以北水路发达程度不及江淮,骑兵的确有用武之地,何况水网发达,岸边水草就能就地食用不是?当场减轻粮草压力;其次楚都城寿春就在淮水南岸,等楚军主力被打崩了,包围寿春时我军压力有限,再把寿春围困战包装成围点打援形式,同时继续王贲将军水淹大梁的作战经验,泡上寿春几个月,不怕楚王不出城投降;同时从后方调来些守城之兵占据已经攻下的荆国城邑与关隘要地,就地‘保境安民’,他们的粮食问题解决于当地乡县地区,保证出发前的二十万大军始终活跃在作战一线;信觉得这么一套组合拳,拿下荆国,问题不大。” 嬴政:“还是阿信你鬼点子多,我钟意你担任伐荆总指挥,这就给你摇人抽丁去。对了,那个老将军王翦,寡人怀疑他和楚系外戚有勾结,这次灭荆归国,我允诺你和王贲两大将军平起平坐,军事上的问题由你二人协商解决!别忘了齐国还没拿下,寡人看好你,不能什么军功都由王家父子挂帅出征,你说对吧?我这就把那个老头子叫过来训斥一顿!昏了头敢要你三倍兵力!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气!一听就很有可能借故叛乱!” 李信:“啊这——臣信没听清太多,这就告辞了,王上别忘了找我担任总指挥就好。”悻悻归家…… 宦官:“王翦将军,大王请您速去章台宫进谏!” 什么?这么快就想好了?俺在家也想好了,不信任就算了,早点回频阳买些歌儿舞女俏娇娘,这辈子也算值了,是该退下去好好享受享受晚年生活。若肯配足兵力,俺也多请几位秦王亲信的新生代青壮将领兵分多路一起攻荆,消耗粮草不算什么。那么多将军手中都有兵,收集众将意见,对咸阳的秦廷内政提出不同意见有别于军事指挥,必须要实行民之主决议哒,这样勾结楚系颠覆秦王宝座的可能大大降低,俺担任总指挥就没太大问题了。 结果当场之后,嬴政劈头盖脸就是大骂:“王翦你个老头子肯定是在糊弄我!其他将军报价只有二十到四十万,怎么你参与竞标时标书定价要划定六十万?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和和内部人员串通好了?企图利用自己老牌将领的身份多吃多占拿后勤回扣?老早就看出这些年你们王家父子太过于受寡人幸用,以至于胃口大张。现在更是离谱得没个边际!寡人告诉你,这次搞定荆国,从南国抹掉它,楚系就要倒台啦!你畏惧他/她们也好,不屑他/她们也罢,都将成为历史!以后的事,寡人靠其他青壮将领就能摆平~” 王翦:“叫俺就是嫌弃人老不中用的?行行行,你了不起你清高,其他青壮将领都是人才,俺不遭这贬损折寿,明白交底了,俺见惯大城市的繁华美好了,现在想回频阳十八线小城养老,搞点三俗乐趣自娱,颐养天年,大王您心善,准了吧!” 嬴政:“还有这事?哦……这么说的话,你自愿同楚系外戚一起消失于政务舞台?老将军了不起,高风亮节,国之楷模!知道主动给年轻人让位,临走前寡人一定给你风风光光举办场退休酒会,这可是敲打前朝后宫各路王廷封君诸侯的好机会!” 王翦:“临了还得被涮这么一把,真是‘物尽其用’!” 事情到此,王贲首次借口大大的出兵郢陈、摸底荆楚后的全面伐楚/灭楚战争的首次总指挥将领选拔就此确定,秦廷内各方势力经过彼此较劲而为嬴政所抡来推去的洗牌过后,王翦终于自邯郸包围战后再度避免‘白起一般自刎而亡的悲惨下场’,得以回家养老去了。至于说到秦王政在位时期李信挂帅的首次全面伐楚的意外失败,内里更是大有隐情,放在以后的时间线到位时具体述说。 总结:盯着他人相对美好的国家、始终以灭绝他国社稷作为自身功绩和名利进阶奠基石的功利心理终归是扭曲的,周初立志大行分封之道的贤哲们采取得就是汉初所实行的‘分封与中央王室直辖并行’的做法才维持好大动之乱结束初期的安定局面。对郡县制为代表的直辖、集权、大一统等字眼背后的制度,应当保持审慎地态度、因时而异地看待,当背后庞大的利益集合体因生存受到威胁而坚决兴风作浪、导致天下万民再度卷入大肆动荡中时,无论什么样的说辞都是错误的。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4章 行营邯郸督秦军赵政(中) http://.biquxs.info/ “王上,翦无话可说。非臣昏聩,实在破城来得太过突然,出乎意料。臣本武将,不谙人情、内政、怀柔安抚的那套文官做法,致使赵国士人与臣离心却未能察觉,愿受惩处!”王翦再次伏首在地,以示恭敬,毕竟此次出兵大胜足以洗刷秦国昭襄王前耻的功劳,算得上朝中大臣全力配合的结果,他断然不敢居功自傲——倘若白起当时以不情不愿的状态前来指挥秦军攻破邯郸城,之后出现赵贵族逃亡的事情,昭襄王断然是不会责备对方的:当年秦国基于秦-赵两国实力对比的胃口,其阈值断然是不同的。本次攻克邯郸,更像嬴政有意喂给他这扬名后世的机会,同时自然要确保万全才能令秦王政满意。 “难道寡人纠结的是城防布置缺疏这件事?现在是在问你为何北边都被我军清空郊野、骑兵肆意纵横的情况下,逃城之敌竟然没能被你追捕到位!这简直是你们全部人骑兵的耻辱,野战既已成无敌之势,奈何追不上一干仓促亡命的流贼?”嬴政忽然转入咆哮,面对这位思索半晌才敢回话的老将军,对方这番回复显然油腻得很:自得知有赵士人逃亡的消息算起,整整九日许,王翦抓不到就算了,还用这样的说辞敷衍秦王这位雄主,当然说不过去。 王翦赶忙补充:“非臣无能,回报咸阳的信件上皆臣字斟句酌乃敢上报,无一字欺瞒王上。实在是那伙流贼仗着人多势众、熟悉地形,每有分叉口便分路行动迷惑派去追踪的骑兵,以至于追兵力量不断分散;追捕机会亦有多次,可那伙人硬是留下少数死士拼命抵抗,为多数成员争取逃亡时间,意志坚定,悍不畏死,以至于屡屡延误追捕机会;行至里邑,还有顽民不服从我秦军兵威,有意错引追兵至岔道,庇护其国官贵大人,使追剿功废,如果那些顽民清楚我军已经拿下邯郸,必然忌惮被追究责任,一定能够告诉我军追兵流贼逃亡的实际去向;又有前锋行进到乡间泥泞小路时,马匹畏惧摔倒,被强行驱赶后,往往令骑兵人马一并坠落,流贼依靠车辆行动,受到影响也方便补救;其中众贼又多次与民间换乘车辆,变更车辙印迹,狡猾至极,还附加隐匿多时方才行动,坐实追兵超越后茫然而返,所以虽然能够超越流贼,却始终不能持续得到对方踪迹,各处友军互通的消息大相径庭,莫衷一是,往来折返,更加空耗时间;而且不知道流贼真实的打算逃亡目的地,故而追兵起初奔着通往燕国的道路行动,流贼也时常分出别队迷惑追兵,大大分散了集中追捕的力量,而他们最终的逃亡方向竟然是代郡——此地在之前后方传来的战报中提到过,说是李信将军的部下早就分派骑士前往徇地纳土,劝诫了当地吏民军兵一应降伏,断然不会知道当地郡中的官吏竟然敢唆使手下容留流贼;我军部分追兵在代郡边缘寻找到众流贼踪迹时,敌人势穷力孤,本来可以为我军生擒,却不曾想到陉外口的赵国守兵出城接敌,欺负我追兵人困马乏、饮食不安,直接将追兵击溃!何况路上流贼路过的城邑,多次有赵国的士大夫出城欢迎,提供车马更换,而我军追兵只能靠强行劫掠才能得到物资补给,相差的地方太多了;大营这里,虽然后来下令各路追兵一切行动以追到赵国的流亡士人为念,无论死活,毕竟得到尸首同样拖回警示被俘在押的赵国贵族,但却为时已晚;城中同样多次暴动,时不时就有赵国士人企图冲出城外隐匿、逃亡他国作奸,成为我秦国的后患;这还不算大营每日接到赵国内地各处传来的不服从被我秦军灭国的抗议示威,袭击临时行动驻防在那里的我军小股部队,损毁各处交通道路与舟桥工具,使得追兵不及者,不得不改变目标,分流去配合后续开赴各地的步兵主力一同平叛,否则就连城中后来的普通流亡士人都抓不到。凡此种种,真的超出翦的预料之外,大军能够得到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得到邯郸,臣以为实属突然,的确未能做好各项应对工作,大军行动反而因为攻克赵都城后处处受制,顾虑王上所倡导的‘义战义兵’行为限则,很是被动,凡有劳民失人的命令,我都考虑再三,只因王上曾经致书前线,命令各部将占领区的赵国所有均视为秦国归属,克制私心而加以爱护。现在仗打成这样,臣恳请王上,多多派遣朝中文官前来,早日接手民政,就像在我秦国其它的领地上那样。战事既然安定,就不要让粗鄙的军吏尉卒们不知所从地继续呆在这里,每日都忍不住要偷偷溜出营中行奸,与赵人发生纠纷诉讼了。” 嬴政听完,差点没背过气去,当下予以驳斥:“解释起来头头是道,怎么听得那伙贼人逃出城时为数都不止一二百?反倒还说起李信的不是,你在怀疑他的能力还是忠诚?我的眼光也出现谬误了?赵土地的地方官吏如此欢迎官贵,你们不晓得出兵占据吗?寡人是说过‘兵行仁义、民必相迎’的话,可这是你们在前线过于宽纵他们的理有吗?制衡不住城里的赵国士民,见到寡人便撂担,王翦你完全是在推卸责任!”说完不等对方回复,立即批评起同来匍匐在一旁的杨端和:“杨将军,亏得寡人如此信任,授你率步兵主力同出,后方各郡县兵增至你部不断,本该直奔邯郸包围对方,为何被李牧的兵威长期恐吓在城外三十里外长期不进?难道围困赵都不正是你的事前任务吗?破城后驻防难道不是你的部下起码总揽城外驻兵巡防?怎么硬是叫那些赵国人穿插过去?整支部队都懈怠了!你如何对得起寡人的恩宠!” 杨端和本来以为秦王已将主要责任都算在主将身上,哪知王气不过,还要拿他撒气,现在还怪罪到他的城外驻军范围上,听得他越来越紧张。好好的咸阳不呆,如今打下了前辈不曾攻克的劲赵,未曾听说大加封赏,反而亲自来邯郸劈头盖脸就要责备人?此时头脑发懵的他听罢训斥,嗫嚅辩解:“臣端和有负王幸与众望,前畏李牧声威,初战不利,才谋求与大将协兵共进,赵军见势方才肯后却到邯郸城四周大肆扩充壁垒,因此我部不敢贸然发动总攻,这件事王上是知道的!当时实在不好下手。王翦大将指示臣继续扫清更外围的各处赵国城邑守备,方才有待出赵葱、颜聚二人突袭我部,伤亡自不必说,赵军骑兵甚众,冲突迅猛,是臣血战稳住阵脚,待王翦大将来援,各部建制已经残破不齐,那时归整合并留下的弊端——” “没让你陈述前几月的战况!那些事寡人还记得很清楚,现在问你部为何放跑了那些贵族辜孽!”嬴政直接打断陈述,重新指明自己所问重点。此时杨端和慌得更厉害了,他重新思索一番,确实不方便把责任往总指挥那里引,继续拐着弯辩解:“臣部下各营垒自破城之日起至赵王迁出城投降,即有意移动往城北各处临时驻扎,随时准备北上各自开赴赵国地方县邑分兵占领,谁知那伙流贼出来得猝不及防,专门趁夜里过路。臣问来当初驻扎在那里的各处军士尉卒们,都以为是从城西外围调度来的其它郡县卒,加上彼此间并非同郡所出,扎营错杂了些,况且占领邯郸后大家恃凭着人马疲惫,受命北上在即,都没差人细问,就那么溜走了。等后来城内追兵赶来,才知道是赵国不甘心失败的士人顽民啊!” 嬴政听完结束暴躁心态,阴沉着脸反问杨端和:“寡人还得体谅你们克城有功,及时思虑北上占领各地,谋虑深沉吗?”杨端和不再说话,哪知道好好的分功时刻,原以为逃些士人算不上大事情,谁知竟然被秦王赶来亲自质问。委屈不说,入城正式受降接防的好事没他,现在还要受责备。这让小半年来与赵军不断殊死攻防血战的下属们知道了,他们该怎么想呢?过错是不能再推卸了,陈情也不是时候,事情只能先这么着忍下吧! “羌瘣,你部骑兵悍勇无敌,寡人亲见过阵势,抓不到人也不责备你了。可为何你现在出现在邯郸?据翦所言,这北面的赵土地四处都有不肯臣服的忠赵士大夫在坚守地方,你不应该活跃在那里平叛吗?”嬴政踱步到对方勉强,这位羌族首领可是自己花费大价钱请来的外援,专门应对李牧手下赵国边骑作战优势的同类型‘大杀器’,想着能好好派上用场,怎么作战较为顺利不说,现在才打下邯郸、追击下逃亡人等就回师了?对得起国库辛苦积攒来贡献给这蛮夷的出场费吗…… 羌瘣不明就里,刚才还一脸窃喜,谁知华夏的王最终问到自己头上——难道自己也有什么过错?进城事由,前些天王翦硬生生将自己的部下排除在外,只准他率少数心腹入城‘观光游览’这中原地带的名城,谁知部落弟兄们还在城外挨风沙吹,自己还没睡那赵王宫两个晚上,就稀里糊涂被‘排挤出去’抓人。这一去不要紧,白白折了多少部落的勇士?死得都还不明不白,窝囊得很。现在自己陪跪这么久不说,还要受他这斯文夏人这等鸟气?便操着不大熟练的秦腔回复这位东面山下的日出处之主:“秦王尊上,您的下属典客当初亲自来拜访我的族人,应允本部可以成为所有的羌人民中地位最为崇高的存在,得到您的青睐、独占与秦国交往的权力、及市易物资的自由且在月氏人进攻我们时出兵给予支持,只求我们能在必要时刻同样出兵支援秦的战争。我的长老们都认为应该得到这样的机会,不管秦国对我们有什么样用来交换的要求都可以答应——毕竟月氏人的压榨与刀锋丝毫不存在怜悯,所以大家都将您的国度视为昊天神灵的恩赐!我内心虽然疑惑但也贪恋那些被送来表示双方友谊的珍奇异宝、战车与美女,便应允了。自那天不久后我们便被告知召集将士,每天春上就要到咸阳集结,秋冬时若无事则允许我们返回家乡。不少族人迷惑于咸阳的繁华与温暖留在当地,私自充塞入您的王家卫队中,这些都是我抗议过并在无效后忍耐下来的。也是参与每年对您与您的王廷臣子们的朝贺开始,我才知道类似我的族人的势力在关中附近就有很多,而那里都是周人时代就记载命名过的西戎诸胡王酋豪。天下如此广阔,他们却已经成为你们的疆域之内的藩属,更加勤劳与疲惫地用命奔波在秦国开启的战争中。也是自那时起,我才知道中原近乎无尽广阔的存在值得您那样垂涎当地的富足,也才知道像秦国这样的势力根本不用担心被月氏那样我们以为强大的力量侵犯——相比于您的国度里陇西郡受到的攻击,虽然防御月氏等势力时有些狼狈,但那只是您不屑于将力量消耗在‘可怜而自大’的西戎身上罢了,于是私人更加惶恐起来,臣服于您的命令,忌惮于您的威势,无时无刻不揣测您的喜怒会为我们带来什么特殊的影响,毕竟依靠您特许。此番出兵,我侥幸能被授意统属包括本族骑兵在内的各支西戎酋豪拼凑的纯骑大军,装备又匹配得精良,使得战力更上一层楼。当时我心中感到忧虑:这样强大的力量,征服哪一处人民不会获胜?奔驰在地上,哪里的王者与贵族不会震恐呢?因此请教您给予我们明确的意图,出征前的您清楚地承诺,不会允许我们这些秦人所谓的非夏裔的戎胡受到军中其他将士的歧视而在伤亡惨重后才调回,目标就是攻克赵都邯郸。而战前所走的道路却渡过黄河,途径汾水而上东出太行山间的崎岖道路,山势险要,实在令人怀疑在作战不利时能否顺利原路撤回。开战后,我却多有奔波在赵国腹地冲击聚集着的士兵,没有后方的概念,属下也都不知疲倦,直到后期才南下到邯郸,却不是包围城邑,而是与赵军主力血战。如今我率领他们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时间也到了初冬,若非戎狄习俗披着裘袄,这样的天气实属难忍,而您的部下却未有为我们加赐寒衣的意图。这些天额外且额外北上四处奔波,王将军的军令传来,这里有人逃亡,要迅速追捕;那里有城邑不服从,需要前往示威恐吓;还有些交通要道被游荡的贼寇盘踞,需要我们利用骑兵优势提前为后续步兵清除那些宵小。诸如此类的事情已经令我的部下疲惫,族人也连天抱怨,好多次不得不亲自安抚他们躁动的归乡心思,甚于到了滥用军法的地步,斩杀过几十人才压制得下他们。每当深夜来临,我都在恐慌秦王是否还会按照约定召还我们?是否在刻意消耗我方部族的力量?礼物与美妇都是诱惑,背后却是暗中消耗我方力量、为最终占领我们的土地、设置郡县官吏如同长城内其他戎族领地上那样提前设计打算的呢?如果是那样的话,给予我们再多的金钱也实在不敢接受啊。秦王富有四海,如今赵土地已经纳入您的版图了,我恳请您能允许我的族人回到本部落去,那里现在是否还算安宁,我和部下们已经忧心很久了!倘若您怜悯我们这些喜好享受贪图厚利的思乡人,就请现在安排我们离去吧。如果明年后年秦国还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依旧会出兵来助战!” 嬴政听得这些花高价请来的外援现在恭敬而大胆地陈述内心欲图,轻蔑而尴尬地笑了起来,这些他本意用来对抗赵、燕这种与秦同处北边所以善骑者充盈的国度,抵消对方优势的力量,在如今这样未来情势还不算明了的时期,万万是不能缺失的。所谓‘以正合、以奇胜’正是如此。倘若真的放他们走了,谁来负责秦军接下来可能因拿下邯郸而被迫面对的多国联军围殴呢?相比之下,再多额外承诺些赏赐,都能就近从邯郸的赵国府库与民间强征获得,并不重要;即便是那伙流亡去辜孽,也算不得大事了。尽管在一举全图赵境上出现了些许纰漏,但未必不能视为‘围三阙一’的举措嘛……因此吸引走新占领的赵土地上各路忠臣孝子,途中还能不断加以收治。国外来的压力可就不那么好面对了…… 局面僵持在那里好一阵,嬴政分清利弊,终于‘和颜悦色’地下令各位将军起身了。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5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1 http://.biquxs.info/ 人间彻底脱离神话传说时代蜕变入封建社会,始于东周后期的战国时代。表象道理自然源于周王室代表的中央权力持续动摇,历来分封的主要诸侯国家从法统上开始蔑视天子权威、以相互会盟称王的方式向上天宣告:在周王室面对北狄南楚为代表的广大不行周礼势力对中原地带持续侵犯、却无法提供武装庇护的情况下,列国有充分且必要的理由越过周室、以折衷处理的办法开启新形势下国际交流关系。为了给历次诸国国君亲自会盟、相互确认称王的既定事实增强法理上的正当性,周天子的正式称号‘周王’,又被抬升至‘周天王’,敬表各国君主对周礼仅保持部分续用、自行探索新体制的敷衍态度——看上去像有尊重‘前辈’的礼貌存在,实际上周王自称天子,正式说法是‘于其活着时常驻人间行使对天下的管理’,现在改成天王,这种与统治伦理层面确定的‘天子’意义直接冲突,破碎掉了周王统治天下的合理性:周王人还活着呢,上哪门子天界去?统治的是天下,不是天界,怎么能叫周天王呢?如果依照此等办法以后依例处理,原本臣服于自己的各路诸侯国在晋升到王国等级后,他们内部也面临不可调和矛盾时,其王国内的封君列侯们也有可循旧法,将这些王加称天王,自行升王扩权增强自立程度?那么这时的自己算是‘周天上王’还是‘周天天王’抑或其他的称号?当然,这一切还存在的前提是那些外路王国里的封君诸侯们愿意继续承认周礼在某些方面的价值,所以于无武装庇护恩德存在、仍然还能从文化传承的意义上承认自己的价值,不然连自身后日的存在与否都是问题。 现实也的确如此,因为周王室没法提供武装庇护,所以秦国在被魏国打到蜗居西陲后采纳卫鞅的意见实行变法,才得以重新夺回相当部分当初在建国时被周王室口头赐予的应允之地——这件事远在两周分隔、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后的平王姬宜臼东迁洛邑时代。魏国此举动彻底撕裂了秦-周关系:既然河西的土地是秦国从魏国手中夺回,危急时还差点被魏灭国,那么周室于秦的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有事,俺秦国自己扛,有问题直接与各国对接,再也不走你洛邑破落户的门路。 所以在秦惠文君十四年时,嬴驷龙门正式称王并宣告山东六国,同年改元为更元元年,以秦惠文王的名号实行新阶段的统治。周显王对次无疑痛彻心扉:此前齐(威王)君与魏(惠王)君约在徐州见面,商议魏国于桂陵与马陵两次败在齐国手里,如何确认国际新秩序,没想到魏君居然讨好齐君,互相来了次‘系统升级’,把齐国当作上国,把两国矛盾糊弄了事。本以为闹着玩几年就算了,早晚把王号撤销掉,保全周室最后的体面。谁承想此后的‘魏王’竟然又组织起一次魏、赵、韩、燕、中山五国互相增信称王行动,用来对付齐国过度膨胀的霸权主义。中山这种千乘之国的君主都称王了——当然其实力此时已经远超周室王畿力量,自己的天王面子更挂不住了~中山君这货可不是我周室分封的诸侯啊,带他玩算怎么回事……自此以后,周室彻底断了游说各国去除王号、保持相互好和的念头。毕竟魏国开的头、设的局,变法也是为了最终吞并天下,此时坑齐尚未成功,同志诸国哪肯作罢?原以为保留商祚、成就秦侯的宋、秦两国是大国中可作为依托的最后忠臣,还挺让王室集体欣慰的。谁知道宋公只是南邻强楚,不敢轻举妄动,还需要时时请齐、魏两国为自己撑腰;那秦侯更可恶,根本就是缺乏排场,没人请他称王,倒还自嗨上头,硬是在黄河边遥望中原各国,称王仪式办理得有模有样,后来吞并周王畿灭绝周室的也是这货——末代的周赧王听信楚孝烈王传来的消息,昏庸到在缺乏实力作背书的前提下,胆敢以天子名义召集六国出兵伐秦,企图夺回允诺过秦的祖宗之地,却没好好翻阅下记录:魏强取河西时,周室怎么没号召下诸国进攻安邑或大梁城呢?何况信任有俚语‘不服周’的楚国蛮夷,脑子不更是秀逗——那可是从周朝开国初便自上王号的周朝平行级选手,根本不会在内心臣服/哪怕一丝一毫尊重、中原各国‘赐号’的周‘天’王。一个真正的敌对公司,鼓动本集团名义上的董事长发动众股东夺权,明显蔫着没好屁,怎么会因为周礼或天下各国的怨言团结在旧共主的身边呢?大概对方献上迟来几个世纪的臣服,令周赧王认定楚王在国土横跨数千里、内部诸侯封君不胜枚举之后,也产生了楚廷中央力不从心的错觉,担忧楚国自成一脉的直辖-分封复合体制也会如周室之于中原一样为地方实力派瓜分易手,所以感到岁月沧桑的老男人不顾实力差距,主动亲近更加成熟的前辈男性获取安全感。错觉,绝对的错觉!在缺乏超越国际的广大科教文卫工作者组成学术联合会施展国际影响力、促进近现代文明国际公约缔结的旧日世界里,古代的顶级权贵男性根本不可能对潜在竞争者长期抱有情怀而促进彼此间的联合。 至于之后的齐-秦共同称帝算得上各国放飞自我后的独特尝试——秦昭襄王在很大程度上清楚当初其父秦惠王单独称王的‘窘迫’,所以有意与魏国设过套要圈的齐国来一次g2级共帝。一来自信不足的男人和被歧视杂处西戎间的夏裔国度一样,需要得到有成制规则下的外部认可,所以看好变法首雄的魏国当初对齐国的认定标准;二来与强齐平分天下霸权,再度‘报答’魏国敲响河西大门的提供变法动力来源的恩情,重建新实力映衬下的国际秩序,维护既有地位;三来彻底无视周室,复古商末君主专之制极之权威势,试探天下士人意愿,尝试文化方面构建稳定新体制的可能性;四则在短期内保证国家安全,不受外部力量侵犯。结果齐闵王方面有点痿,坚持两天就退货了,这事情才没能成行,不然秦帝国提前建立,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半个世纪拉走周室储藏和九鼎,东周结束的认定时间还要更早些。没准还能推动正经的学界对历史领域于本国文明-国家复合领域有更多另类的认知呢~ 提前说这么多作为铺垫,当然不是为了作简版的历史回顾,而是为东周诸国步入封建社会的原因及各自后续发展阐明托出前情概要。 神话传说时代彻底远离大华夏区人间社会的实际因由是什么呢?这件事还得从东周中期春秋时的郑国发生的一件神秘事件说起:当时郑国都城的城郊处白日出现两条龙在天然水池中争斗,由于距离城墙较近,‘龙战’现场肉眼可见,持续时间又长,百姓们不顾守门吏卒阻拦,纷纷冲上城门内侧楼梯,沿着城墙排成溜,就这样竞相攀附在垛口处远距离‘观赏’——真要说让大家出城到近前观看,有胆量的没几个,有过去的也都是悄悄埋伏在一边,听个龙鸣回家好回家模仿,好在街坊四邻面前吹个牛皮长面子而已,个个生怕被‘当事龙’发现拖进水里,那样的话即使水性再好不会被淹死,也不及这等野物灵兽几口吞的,权当在战斗间隙进食点生物质能,补充力量消耗了。这件事作为正史被同年收录在鼎鼎大名的鲁国史官所藏竹简中:“鲁昭公十九年,龙斗于郑时门之外洧渊。” 这件事将会造成的影响注定会极为恶劣,因为在《周易》中对相类记载的只言片语与时人因积久的列国争霸引发动荡而精进的占卜学问,都指向同一结果:郑国国政不安,内斗内耗将进一步扩大,以至于像龙战一样进入‘内战’的大型动之乱之中。王宫内与贵族们家中毫无例外会收到消息,更会精准地判断出这件事与未来可能的‘内战’间的必然联系:龙,是上天降生在世间的神兽,生性威严莫测,而常居于水泽深渊处,常人不能察觉;如今出现在整个首都民众都能看到的地方竞斗,简直是天意明喻百姓可以依附贵族冲击王宫、争权夺利的征兆! 此时的郑国正由‘变法先驱’子产执政,努力调和着先主郑穆公留下的七位子嗣所形成的郑国顶级公室贵族:‘七穆’与国中大大小小的附庸家族们因争夺权力而形成的君权不振、国势渐颓局面,新政成果虽然较为丰硕但还经不起过多的内外部势力联手‘兴风作浪’。在境外势力的角度解读此事,晋楚亦如二龙,随时可能再次展开南北争霸。这样的话,向来夹在其中作为大国缓冲地带而受难的郑国很有可能陷入新一轮兵燹中,丧失目前的良好改革成果。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子产也乘车赶赴到城墙下,途中少不得见到其他贵族,不少人脸上还会作高深莫测状——企图勾结外国势力以谋自肥的野心家从古至今都大有人在。不过更值得相信的事,无论郑君前去观战与否,稳重的子产都会因长期向好的‘君相合作’契机先行找到郑君定公商议此事——谁知道这龙战出现在新近稳定的郑国,不是失去动荡年代能够肆意呼风唤雨增强威势机会的贵族们在收买某些巫觋作出的巨大幻象? 国家不能依靠幻想实现繁荣昌盛,即使是最基本的存续国祚、保证社稷稳定也不可能有幻想什么事。所以子产在初步思考后确定下针对此事自身后续的发言基调:对‘龙战’稀见现象冷处理,切断各阶层民众因此事而联想到的无限yy,往后的日子,工照作,地照耕,歌照唱,牛马照样拉货载人,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出事再说,先从今天起暗中加紧搜集情报,打击一切异动人员,‘以现有之力尽己所能地防范可备之患’! 想通这一点的他,本来可以不去观战,但还是到场登上城墙。两侧尊重他的民众纷纷让道,期待这位有决心有政绩够廉洁奉公的国政掌舵人物说些话——只要不是沉默就好:子产面有忧色,民众们早已做好为‘多难兴邦’发言鼓掌的准备;子产饶有兴致,民众中一样有人会认同这‘龙战’算是灵兽给郑国百姓上才艺呢,庆祝这两年风调雨顺,等子产点评完龙的战斗形态对抗表现,最好还能来点灵感就势创造出新的作战阵型应对外军,好事者一样会鼓掌。 可子产笃定主意,就在那里装作用心地看了一会儿,面对旁边人庄重倡议为龙祭祀进谏,姗姗来迟的他直接浇了所有人的冷水:“人有斗战时,龙不会刻意出水离‘家’观赏;倒是龙与龙之间冲突了,我们来刻意观战?如果单纯用祭祀的途径就像令龙类离新郑远远的,不再使后续的龙战波及到新郑与民众生命的安全,肯作武力顽强战斗的龙,又怎么肯轻易答应离开在洧渊安的‘家’呢?,又或者我们中有人认定龙类的力量强大所以想通过祭祀得到对方的帮助达成何等人力难及的目的,这种看法在我作为掌握国柄的执政看来,不觉得国家存在此等需求,所以祭祀龙这件事莫要再张口,我不会主持办理的。”说完话的子产扭头便离开,筹备下一步针对全民的暗中监察网络组织事宜去了。来看,是给民众面子,体现亲民;速撤,则是给予民众此事以评价态度。事后的郑国并未因此发生大型动荡,‘龙战’的事情不了了之,自然被自诩认同周礼最甚、倡导薄祭之风的鲁国史官完整记录下原委。至于记载到此为之,当然是因为史官作为世界大动之乱时代的保守主义力量,期望通过留存子产这样‘不行那淫祠滥祭’与周礼薄祭主张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行为传名后世,借助对方于经年的政务漩涡中成功保留传统统治伦理主体地位而树立起的温和革新派执政贵族形象,使周礼仪尚的保守主义光辉能继续笼罩大地至下个世纪,继续通过潜行于各国内政还有所行使中的周礼内涵思想继续维护天下稳定一百年。 当然,也可以看成鲁国史官有意以漫不经心的笔法更深刻地容忍并默默倡导了‘变法先驱’子产的整体执政理念:即使是‘作刑鼎书铭文’也在其中,兴商扶商鼓励商业贸易的行为一并被视为可以接受的下限。这个道理嘛,‘忒修斯之船’,多换几块船板,虽然争议大了些,好歹还能维持国家这条旧船继续航行在前途未卜的星辰大海里,比破船不修补还硬要出海,最终船毁人亡强。 ——所以说,落伍而不得势所以蜕变为纯度较高的保守主义者们,不仅想尽办法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而且坐在台前对着不得不冒雨前行的变革先驱们说三道四,完全由自己的主张出发,站在道德高地上对他人指指点点。但凡真正考虑过底层百姓挣扎与生死线上的生计,也不会出现某些与子产生活时代相近的‘圣人’对无暇再思索道德含义的贫苦庶民起义被成功镇压时拍手称快、丑陋无耻的嘴脸。 回到‘子产冷处理龙战’一事本身,本来可以刻意曲解到利于自身执政方向进行解读:“啊,郑国的百姓们呐,新郑都城内有奸人呀!大家跟随我,一起找到他们,将变革进行到底!谁不肯维护我们革新行动的胜利果实,谁就是郑国的敌人,现在灵兽神龙现世,我也将用巫卜的玄幻方式打开记录郑国公敌的小本本!大家不要恐慌,不要犹豫,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捣毁那些被预示将会祸乱国家的奸邪之辈门庭,郑国还会实现新的伟大复兴!就像庄公为我们创造的小霸盛世一样,令上天的荣耀光照在郑国的每一处角落!”然而子产并未这样做,本来可以创造的竹简串成的小本本,大可以作为明朝人许仲琳创造封神榜的第一顺位灵感来源,但子产就这样放弃了,不肯把握住干脆武断地铲除政敌的大好机遇,致使他和许仲琳在平行世界的美好邂逅成为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更从此彻底断绝了神话传说时代于人间的存在。 龙战?有什么好稀奇的,指不定哪处大水池地下通有天然暗渠连接暗河,躲在里面历劫等待成精呢。不过这些事都和封建社会关联甚微了,即便附会在后世各个朝代开国领导人生母神秘的受孕身世上,什么准龙级蛟类灵兽,也不过是民间一笑了之的故事,听完如果还顾念不下,那就再笑一遍作罢。 为什么会以此作为封建社会先声的实际演变因由呢?因为发表这番言论的人是变法先驱子产啊!其意义并不亚于‘绝地天通’、将祭祀权收归集体公有所有的上古变革。 权力集中化、制度规范化、专业领域提倡分化分治,最终以规模庞大而分工明确的各式官僚无所不在地深入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承包人类从生产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求现行管制状态下管理有效,毕竟留待未来解决此事终有那天,但求毕无缺漏,没有一处地方不见官僚踪影即可,就这样把世界的解释权攥紧在人类手中/具体为那一小撮官僚,这样就能使人类的命运由‘自己’掌控啦~ 所以子产分隔开的不是玄冥世界与世俗社会,也不是简而言之的人情事故,而是作为官僚形态前身的后世卿贵族执政时代,他灵活奉行着古老的周礼规范在治国,又因‘七穆’等既得利益保守派贵族的存在,客观正视自身民间影响力不足以匹配执政官权柄的现实,折衷采取的暂行冷处理办法——等机会来临,我还是会惩治你们这些幕后黑手的!别看左顾右盼别人,说得就是你们‘七穆’!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6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2 http://.biquxs.info/ 子产是子国之子,继承子国作为七穆成员权位的嗣业者,但其生性简朴,好名望的欲念远胜过搜集财物宝货的志趣。不同的欲望本质上不存在差异,只是在社会生活的参与进程中,如果多数人的想法太过于一致而出现恶性竞争状况,自然会显得另一些人较为‘另类’,当这种另类对多数人的利益有益时,自然会称赞对方——只需要动动口就能完成的赞美,除了在心肠狭隘的杠精那里吝啬送出外,正常人们还是愿意‘合作’的。其中的佼佼者被美化为圣人,乃至‘普天下所有民众的天生圣人,为世作则’,倒是逼迫其他不认同道理的少数人、甚至于在圣人们的狂热信徒眼中浑浑噩噩活着的大众一同站队,加入到为圣人们提鞋的队伍中。渐渐地,‘鼓噪声’最为喧闹的那些真正的少数人,反而成为舆论领域的‘多数派、主流发声’,裹挟着民众而成为‘多数人’,并自称是主流社会的代表,就此混淆了人间的是非概念,此时双双夺走或更加激进地直接垄断掉名、利两方面利益。 所谓‘名贼’的恶行,也即如此。子产是不是名贼一般的天生圣人,这件事历史上没有明确定论,因为自诩精英的历代名人都喜欢‘大胆做,功过留待后人评说。’的办事方式,所以他们对子产的议论全都集中在那些革新举措上——尤其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重税加赋方面。不过年少时期的子产的确是名忧郑国忧郑民的大贵族家庭青年。在晋-楚频繁争霸为中原诸国带来二属灾难的年代,他对郑军出征得以战胜依附楚国的蔡国并没有明面上国人普遍的喜悦,反而对担任司马的子国直言不讳:“郑国的行为太出挑啦!国力恢复的事情被蔡国背后的楚国知道,就要再来亲自干我们啦!后果一定是郑国认怂伏首作小,忍让对方的军队肆意横行张扬过市;再之后老牌大哥晋国知道我们和南蛮子强楚签订新的不平等条约,一定会打着维护正义的旗号前来行兴师问罪之实,晋楚来回蹂躏郑国,未来几年国家只会越来越差劲!”言外之意,子国作为郑国司马,低调些好,最好主动劝谏郑君向还没吱声的蔡国靠山强楚示意问安,免得到时挨干——递话题就像捏着刀身把刀柄送给楚国,没事自以为能欺负下人家小弟,在本国国民面前找存在感,这事实在不靠谱。子国不以为然,还很凶猛地驳斥儿子产:小屁孩懂什么?国君说啥就是啥。 当时什么时候?春秋时期第二次弭兵会盟还没召开,楚国因长期争霸而内部矛盾频频爆发。此时的郑国在先主穆公重新分定国家大权、安排八个儿子上任从君位到贵卿,优厚尊崇的职务全部没放过,硬是来了把不要脸的中兴集权,得罪了大批之前历代先王分封的老世卿们,就这样新一代世卿权贵舔着脸占领了国家大权有些年头了,民意却不够看好他们。作为还算尽忠职守亲附当国君的那支兄弟家族,内心有意维护国君-七穆联合统治新秩序——这些都是新封公族大臣,与血缘关系还很浓厚,冒着热气呢。所以从出兵决策到作战相对顺遂,就是指望能用武功夯实百姓对新秩序下核心大贵族们的认可度。 这事听上去很好,文治太久,武功出兵获胜就算有。可楚国和晋国的大贵族更擅长规模化战争,军队编制庞大,分工明确,郑国人怎么能确定这两方内部力量在充分博弈后,一定不会有主战派出面到郑国武装巡游、宣誓主权呢?郑君有意抽空子动手,楚国内部也有意借助外战出兵排遣内政积累下的矛盾。不早不晚,楚-郑还是开打了。 这件事影响深远,促使郑国再次进入国势动荡期,这条线索更引发后续子产上台主导的各项改革——当时的子产把‘第二次弭兵会盟’当作像‘第一次弭兵会盟’后晋-楚无道可言的短暂休兵来对待,所以观察三年晋、楚双方内政动向,自身又处在执政之位,确认天时地利具备革新条件,才开始的首次大型革新活动:作田洫。 子产‘作田洫’作为一项成功的革新举措,对照对象当然是更遥远年代的鲁国‘初税亩’。而初税亩是谁指定的呢?季文子唆使鲁宣公订立。季文子意在代表家族裹挟三桓进而在得到整个公室外贵族阶层响应,强迫后者接受以破坏周礼井田制成制为代价,换取鲁国能一时苟安于财政窘迫后迅速充裕的美好展期,实际上却大固三桓权势到新的高度。为何季文子盯着祖宗之法就是不放呢?鲁宣公当时又为何乐意接受此事呢? 一个字:钱。有钱能使磨推鬼,无财势大亦亡国。在晋国代表王室主持周朝正义、楚蛮新兴强权王国大举北进挑战旧朝全面统治的时代背景下,黄河南岸的众多周封国长期成为二属的仆犬,甚至到了代替用兵疲惫的晋、楚在同体量小国之间互相攻伐、作代理人战争的荒唐程度。不过彼时的互相入侵因为周室威望犹存,反倒有假借道义大名针对讨伐敌国国君与亲信贵族作专项行动的趋势,攻破人国都后,民众藏匿逃避保护家人和钱财,但还不需要担心国家败亡——打来打去真灭掉缓冲地带,晋、楚都不乐意直接梭之哈对抗。所以事情也就从春秋初期的灭国战办成过家家式冷战对峙,并不伤及各国根本。可战败国的国君与亲信大臣命运就难说了,出国政务避难的、出城肉袒自缚的、被卿大夫在寝室逼杀的等等情况越打花样越多,庶民侥幸还能保命,自己失败了可要真玩命的!最后陈辞阶段靠卖弄口才活下来的人并非普遍情况。因此鲁宣公选择与三桓妥协,起码有钱的情况下还能保有国都在内能直接控制的少数城邑建立起像样的武装,不被三桓瓜分走实际指挥军权后在其出面斡旋不了国家博弈时把自己交出去顶包认罪。事情嘛,总可以慢慢来,没准手上有钱了事情发展会不一样呢~ 可季文子实在太鸡贼了,早已算准一切:独立于井田制的非公田所有制体系的广大私田经济早已多管齐下、发展得欣欣向荣,自己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在法理上承认这一切,从而令鲁国大小贵族均能在‘私营’浪潮中以付出明面上多多缴纳的赋税为代价,实际却能疯狂从民众手中圈占田地,致使更多的普通国人身份的百姓也不得不在经济窘迫时沦为私人奴婢。这样做,当然能摇身一变‘豪民大户’的士大夫们愿意支持季文子实际执鲁国权柄啦。宣公事后发现情况不妙,自己说的话,连原来支持自己的士大夫们都不大愿意听从了,这次‘国有之改制’,大有全面败落之势:在缺乏下层民众与自己直接对接渠道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国人’家庭破产,连兵源渠道都进一步缩减,何况国都还因卿大夫们的存在而渗透空洞、极易引发内乱导致自己下台呢?再多的钱花不出去,最终除了斗鸡犬赛车马外,只剩下修造宫室和招揽美女供养其间能消耗得了——可这样全是贪图个人欲望享受的败亡之君所为啊!自己若真敢这样干,季文子身为公室后裔,虽然血脉疏远,但跨过自己子嗣问鼎鲁国君位的潜在可能依旧相当充足。 因此在三年努力不见成效后,宣公坐不住了,直接出手找外援:要为自己这中年人从晋国娶公主,远可图谋‘去三桓、张公室’的宏图,近又能保证未来的晋国母系的太子继位出现偏差时,晋国有遣劲旅问罪作梗大夫的名义,保证自己这一脉香火传续、中央安定。因此派去作为问聘迎亲使者的公孙归父还没回国,知晓内情的季文子就让宣公‘意外了’,一点都不体面。当然惊出冷汗的他也没敢再觊觎君位,而是假惺惺地在朝议中对着所以大臣的面追根溯源、直接否定宣公当年即位的合法性,并质疑这些年来采取的对外政策的合理程度。朝臣见季文子暗中谋杀君主后又大言不惭地为他自己‘立牌坊’,都感觉这货越玩越大,不再支持季文子令自家门庭广大富有的‘既有功绩’,质疑起对方来——好处嘛,正经捞到手里后,新一轮议政算下回合,谁还记得你当初的‘恩情’?季文子也傻眼子,只好退一步海阔天空,拉上三桓其余的两家一起顶级贵卿联合坐庄,上欺君主、下压大夫,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和家族不在未来受到清算。这件事也便是三桓彻底走向全面崛起的奠基石事件:三桓家主彼此不猜疑,又无人惦记篡位,自然能把权力长久地攥在他们手中。 可这一番行动下来,鲁国究竟谁获得了利益呢?时间线稍微放长远点看就知道,国有之井田制改制私营后,除了三桓的这一层顶级大贵族,鲁国再没有任何人是赢家:那些二三流大夫到不入流的士们,他们在私有田产彼此收购兼并的浪潮中,难道能竞争过三桓的族人吗?当然不能啦,所以在鲁国,除了三桓以外的势力全都走上衰弱与贫困的道路,而鲁国的国防又由三桓操办,在民间搜刮来的金玉珠宝送给晋、楚上国供奉之外基本收入三桓家中。这就导致民众素质越来越堪忧,三桓也像土财主一样,甚至出现人殉‘复辟’的古典陋习重兴——奴隶嘛,不算正式的国人身份,数量又多,想怎么牺牲就怎么匹配丧葬规格来,何况这事还算是比拼实力的重大面子工程呢! 鲁国沦为三桓的自留地了,后来自然有万古如长夜的圣贤仲尼救渡,搞得季孙氏不得不独立为费国保全家族地位。可这事看在子产眼里,他身为郑卿,可以不管鲁国的事。但若放任郑国民间事实上多种所有制并行、税赋劳役等百姓纳贡形式也以同样途径被七穆之中的‘有心人’在执政时以效仿良法、革除弊病的空洞口号进行实其实际内容的革新政令,事情可就来不及了——田制一旦更张,遍地的中下层大夫会凭借本身权力维护新增的既得利益,这样就不能保证能进行二度修正之主义革新了,那种式样的郑国,怕是真的要凉! 从地缘政务的角度看,郑国北邻晋、南接楚、西拜周室,这三处已经够呛了,可不是鲁国那种背靠相对置身晋-楚争霸于世外的齐国强邻能一较安定环境的:鲁国可以卑身侍奉齐国作其看门狗,讨好下晋、楚保证外部安定,连深化革新的内部动力都维持在低水平,郑国可没这种福气! 所以子产选择了另一种较为直接了当的做法:整顿从公室到士的各级贵族历来享有的私邑封地,使其规范在应得利益范围内,保障国人民众赖以维生的基本农耕自养利益;进一步规范有身份的国人与无公民身份的野人在制度领域上的完善统一用兵抽丁需求设立的第二重什伍编户体系,复合在原有乡邑下从属地籍隶属的人员户籍上;针对井田制产权肃正之外的确约束不到的私田,既然无法收回,便严格按照拥有土地亩量面积课以重税。三管齐下,除了少数重建起对井田制信心的国人民众重新耕种原有井田外,也只剩下一些渴望得到国人身份的野人情愿劳累出力了。这便是历史上子产得名的第一项主要革新,史载:“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 其中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的内容,依旧在维护周礼为代表的传统政务与社会生活则秩序;田洫一项整治不同土地性质的产权疆界,则来自与其父子国友好的叔伯辈执政子驷那里。之前坚定执行这项革新的子驷因为施政偏激,与兄弟简同党的子国、子耳死在内乱中,那次内乱中,正是子产依仗其父子国司马的职位之威,下令及时关闭宫门警戒、调集国人兵力对准叛军,才得以平定内乱的,作为被子驷推举上台的郑简公当然相信这一脉络上的革新党人执政,子产也才有机会在后来成为执政;庐井有伍一项则暗藏玄机:周朝立国的根本是战车作战体系,武力开国,官爵、户籍、地产等制度更像为其配套建成而能推广到外域新邦之国国度,在外地成为巩固周朝霸权存续的桩脚而存在的,因此井田制下有别于战车作战体系、也即别于贵族专权根基的什伍制度,则属于周礼编定中的纯粹步兵阵,平时在乡里由普通士大夫或什伍长直接组织起不同规模的乡村自卫队,应对巡逻、追捕盗贼等事宜,战事则在高级卿大夫军官率领下,作为战车不便行动处更加灵活的步兵阵容与敌军短兵相接,自然不用依仗贵族们精熟战车作战体系的权力来对国人民众日常的具体生活颐指气使、侵占庶民利益了;通过对作为大人(物)存在的贵族阶层利益限流、权力约束、奢侈风气的制约,使国家政权在短暂的安定期内重新回到原有秩序内继续运行。 鉴于叔伯子驷执政的悲剧遭遇,子产在生命的后半生都尽量保持着广泛体恤各阶级民众的谦逊态度,以求最大程度获取各方好感,不使革新举措造成的动荡发展到内乱的程度。大抵五年后,子产才从第一系列的固本培元式革新中收获到起初各阶层普遍抵制他的民众的支持,开启下一阶段真正令国家肉痛的“作丘赋”革新——这项行动才能保证第二次弭兵会盟后出现新的动荡时,郑国有顽强武力保证自身国防安全。当然,子产的耐心与城府的深厚程度也可窥见一斑。 不用担心的事,子产虽然贵为‘变法先驱’,顶着春秋改革第一人的名号,但实际上依旧有鲁国执政顶在前面‘吃过螃蟹的’,食蟹者正是那位不是东西的季文子,而两人头一遭大手笔,相差时间则有五十二载:观察期之长,两三代人时间,足够子产观察其制度利弊了,何况还有其他国家一样跟着摸石头渡河呢~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7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3 http://.biquxs.info/ 关于季文子的后续革新,实话说,猪羊养肥了,磨刀霍霍,何时宰杀只剩下时间待定——身为有心进取的统治阶层,怎么会坐视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当国家遍地穷鬼/奴隶、身为自由民的国人纷纷破产,而卿大夫阶层实力却迅速膨胀起来,后果必然引发激烈的党争内斗。身为执政的季文子当然没傻到为‘全体大夫与鲁君共治鲁国的贵族集体之领导制’搭桥铺路、静静等待自己这只国之巨蠹被中层大夫们联手拱猪、按在地上踏出一万只鞋印。只怪那鲁宣公反应过来要联姻晋国最是自保稳妥,而季文子还未完成除去三桓中的孟氏与叔孙氏两家的布局,更别提篡位,因为他才错误估计了形势,悄然谋杀宣公后又公然诋毁对方出生,一时间没能把握住船舵,为了不使家族掉进沟里去,只好及时改变策略,形成三桓体制垄断执政权。 而原初的计划呢?季文子根本没打算真的令卿大夫阶层畸形富裕地时间太久,而在谋划于自己继位鲁君后推行针对井田制被大大破坏后、针对私田厚赋重敛的财政扩权计划。这样做一来可以平息广大下层国人心中的怨气,如果时机恰当,还能利用‘反对贪渎抓典型’的办法惩治和表彰两拨贵族,实际奔赴扩大亲党势力的目标,并以富裕的国库为相当部分前国人身份的奴隶赎身,邀买人心,一来一回,树立起自身‘为臣时忧国、为君时忧民’的伟岸形象,再恢复部分井田制为战车作战体系提供熟练战士,厚黑之妙不能说毒辣,天道无亲,只能用‘绝’来形容,顶多几年时间,所有阶层都要被他涮一遍;二来适当混淆部分近都城、近外地城邑的远郊野人与国人间的分别,利用大夫们扩充私田时将手伸向野人领地地产的行为,扩大纳税服役阶层的力量,凡是私田因上交税赋而获得国家承认其土地所有权的地主与附属佣佃农夫、奴隶,均可成为新土地经济政策下的新晋国人及隶奴,这样就能向北方大国齐的故相管子实行的革新中强调行伍编户的政策靠近,完全纯步兵阵形力量的数量增加,反制贵族阶层因为战车作战体系而随时能扩展到干预民间百姓生活与经济利益的礼治灰色地带不良行为,于庶民和贵族间上下其手,完成对自身君权的强化,进而重造出一个强大的鲁国;三来晋-楚争霸已久,不能分辨高下,齐国又长期作壁上观,三个主要大国全在摸鱼,正是振兴鲁国的美好时机,只有抓紧才不会被地盘相接的齐、楚灭国,国家危亡之际能获得喘息时间,正是这段机遇期革新政务的动力。 可这件事季文子算计太精明,以至于算盘响到萧墙内了,宣公正寻思呢:“俺真正的、当下的、你扶助着的一国之君还打算收缴贵卿与上大夫辈的权力以便强化君权、推进革新呢,季执政居然敢觊觎我的天命责任???”所以才有聘晋公主的举动。至于针对私田加大税赋、编定什伍户籍、将更多野人纳入国人编制等事,并非宣公不想,而是这样做首先需要威望权势保证,但在季文子推行开私田后宣公生命的倒计时三年里,鲁国实际上的国主是季文子,宣公敢倒行逆施,那季文子就可以直接废君上位了。 两个顶级权谋局中的男人,臣壮君青,硬生生把对弈下到零和博弈的程度,大夫辈在一旁呐喊助威,国人被他们的新土地制度革新踩在脚底,最后季文子与宣公谁也没得到想要的大团圆结局。但国家还要继续运行下去啊~因此季文子在看清大夫辈的丑陋嘴脸后提携孟氏与叔孙氏令两家崛起,与自己共担国政,而将多数富裕到膨胀的大夫当作下一步革新的针对目标予以削弱:宣公死后黑肱幼弱继位,即后来的鲁成公。季文子继续担任执政,成公元年即宣布新一轮革新行动‘作丘甲’。 这项举动直接把钱包才宽裕三年多的大夫们干趴在地上:合着季文子玩我们呢!原本税赋劳役兵役全算在仍然运行井田制的地方头上,私田只承担较高的税赋与维持地方运行秩序的一定量劳役,现在借口井田制的地产被私田破坏了,所以在全国再度嫌弃划分井田的浪潮以便计算公室与国库收入?更毒辣了。私田本来可以任意兼并收购,不存在井田制的超规整划分,现在不仅要将私田重新划出井型为最基本的民间自治单位,取九分之一仍归为公田令国家享有其产出,还要恢复井以上的四井为一邑、四邑为一丘的邑与丘两级管理体制。这么一通操作下来,除了原本井中归为民田的八块可被规范化私人买卖外,劳役兵役照旧恢复了,卿大夫辈占地中侵占旧井田的部分,因为民田转为兼并后的私田税赋反而更高不说,还因为军赋的征收单位由原来的一甸(含四丘)变为以一丘计算,要立地增加四倍!私田属性的一井若要仔细盘算收益,除去中间九分之一井的上等善地粮食归入国库不说,还要从九分之八井的私田土地上一并加入重额的军赋计每井出十六分之一份军赋——这样算原因在于私田被划定归入一丘的四邑十六井未必同属于一家大夫所有,之前私田制本身要缴纳的税赋就高,折算下来,但凡收成稍差的年份半数多都要充盈国库!不打仗还好,军赋还承担得起,勉强过得去;战事稍多,简直是要大夫辈破产! 相比之下,野人们被纳入国人户籍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因此大夫辈纷纷归还原属于井田制的被侵占私田——这些旧垦区土地本来就处在鲁国最肥沃的地区而分配给有国人编制的民众,向来受野人们眼馋,如今听到自己能获得国人身份、得以不被贵族阶层肆意侵犯原有权益,纷纷主动要求成为新的井田制户籍民众。这样一来井田制的实行范围便恢复且扩充了!鲁国真的实力更强了起来:即使不再对私田收取赋税,按照军赋的四倍征收与战时扩充军赋额度的既定规矩,鲁国应对外战的能力空前增强!周室亲妈再也不用担心鲁公国子邦宝宝打不过蛮楚与强齐还有卫、宋、陈、蔡等二流国家前来挑衅啦~ 而那些破产沦为奴隶的国人和失地流连在城中贵族家中担任私人家兵等差遣的国人们呢?相当部分与大夫们私下作出约定,在按时缴纳一定钱粮上供的情况下,重新分得九分之一井的一份民田,回到井田制经济体系中,但法定意义上并不认可这种行为的存在正义性,所以这又成为三桓与亲近三桓的贵族们才能享受的经济特权:以相当别扭地形式得到拥有私田的好处之实。长此以往下去,三桓与亲党大夫组成的贵族才配拥有在井田制中抽取耕种民田的国人百姓私财私粮充实自家仓库的特权,而凡是不同于其意见的大夫,只有冒险购买私田才能实现富裕,而且要变相将一丘的土地或不全占、或全占分配亲戚熟人部属的方式划定产权,这样才能在忍受私田高额税赋的同时供应随时有可能因战事而飙升的军赋,避免出现破产与分摊不匀的现象。在‘作丘甲’推行后的多数时期,不到濒临破产沦为奴隶的地步,国人是不会请求耕种任何贵族的私田的——不论他们于政务上的倾向如何,都统一保持维护自身家庭经济聚敛为目的农夫招揽业务:名义上归属在井田制名义下的私契另抽钱粮实际私田也好,直接意义上的私田也罢,耕种即天坑,但不请求耕种就要成为毫无地位与生命财产安全保障的奴隶,下场更坏!鲁国田制革新就这样成为挂羊头卖狗肉的强国弱民之策,而且随着三桓对国政与军事指挥权的加深,军赋的上交对象国库变为名义上的事,实际却直接流入三桓家族的族库中,成为春秋时代有名的恶政。 国人民众从中得到了什么呢?土地所有权流转了一圈,相当多数人沦落为奴隶生涯一回,然后受季文子新的‘作丘甲·剥削之策’莫名其妙地恢复国人身份,貌似民田也回到了自己手中,还要拜谢当世圣贤季文子拯救自身于危难间。而实际要承担的军赋分摊却提高了四倍!还只是平时要付出的开支!绝了,季氏才最该被批判‘其无后乎’…… 再看季氏这边,正是因为他摆正自身地位后放弃觊觎君位,转去与国人民众和部分野人‘打成一片’,所以才能从整个贵族口中夺食却保持着执政地位。那些刚才没说到的自‘作丘甲’后导致三桓雄起的细节在何处呢?在执政朋党的卿大夫们于政策执行的具体微操上。 尤其在国人百姓缴纳军赋变为直接对接三桓族库之后,如何确定军赋对应实物的成色呢?评价权的具体职位由三桓指定人选,后期直接变成三桓家臣操办,三桓信得过的人,权力私相授受,一应体现在经济利益方面,上缴实物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次缴纳的军赋总计不足——实则被三桓挪用怎么办?追加缴纳呗,分摊到所有应缴人群头上,反正不能让三桓的人比他们多出钱粮;野人来求归附在国人编制下怎么办?好事,有人肯壮大鲁国可掌控的国力(实际上是在壮大三桓因掌控军权而壮大自身家族力量),国人的负担就能减轻啦~那些国人日子过得苦哈哈,反对野人入籍摊薄国人身份福利是吧?军队拉出去多打几仗,死一些国人尚且不见得能令他们同意野人入籍,但战事不论成败军赋都要飙升,经济压力国人们承担得起嘛?一个个都是运气爆棚的战神,能够因军功分得战利品而变得富有?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子产听闻过、亲见过的两代人里,没有不讽刺鲁国军力强劲而三桓专权的,也没有不叹息鲁国国人身份卑贱的。贵卿弄权欲晋升君位,引发有亲缘关系的君臣仇雠,继而令大夫辈深度参与党争,最后以民众受到深重剥削结尾,以此调和贵族内部矛盾。虽然强大了鲁国,却着实食着民众的血汗,听不见生民的哀嚎垂泣。鲁国的强大强到了三桓族中,可悲。 针对这种情况,后世粗略传闻子产执政郑国时采用的‘作丘赋’与鲁国故政季文子‘作丘甲’相似,实际真的是这样吗?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8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4 http://.biquxs.info/ 针对子产以‘作丘赋’为代表的第二波集中制度革新,按照时间看在其‘作田洫’五年之后,比照两代人之前的季文子执政鲁国时期‘初税亩’到‘作丘甲’的时间间隔,还要多出一年——按照翻版演绎的习惯,所谓‘作田洫’就是为‘作丘赋’服务的前提革新行动,至少在子产看来,供他充分借鉴的鲁故执政季文子‘初税亩’与‘作丘甲’之间的顺承关系即是如此:没人在半个世纪后还关心当年外国的某位执政推动革新行动是否为了其个人实现不可告人的政务野心,但其历来主政所推动各项革新行动的结果却会汇总到后人手中,供其参照。 受限于古代通信与信息存储技术的不发达,彼时的鲁国不能完全知晓情况,只能以各国政要之间口耳相传的直接问政其后人和民间故事中的只言片语确定当时情形;但彼时鲁国的军力强大却有目共睹。第二次弥兵会盟虽然成功召开,但并不能确定具体有效期限——没有截止日期,处于晋-楚边界缓冲带上的郑国就要随时面临被两方轮流入侵宣誓宗主权力的可能,最坏的结果,南北两大国就在郑国境内直接开战,这样的话对郑国国家的破坏性最大。 后一种情况不可预测,只能在可能爆发大战之前积极斡旋晋、楚之间调和矛盾,按时缴纳送往两大上国的贡赋完全侍奉义务,祈祷上天不会发生新的变乱;其次则会同其他中原小国一道,商议对策,努力使晋、楚两国实力相对平衡,虽然不能保证本国免于遭受兵燹祸及,但起码可使晋、楚互相畏惧对方实力,避免真的展开缓冲带国家的灭国战,那么依旧要像没有弭兵会盟生效前一样,虽然对这些时常二属的墙头草不时入侵‘问罪’与日常渗透,但也不得不忌惮对方举国倒向另一方坚定死战意念——那样的话,征师久久不能克人国都,士气低迷,待其背后的大国援军率领诸国军队组成联军反击时,战则顶多平手,不战而走就是怯懦,联军势必分散入侵大国内地,虽然本土作战反击不难,但之后的大国内斗就不是能够预料的事情了。 所以子产‘作丘赋’的本意就是要充分利用好‘作田洫’后郑国国内上至公卿、下到国人庶民纷纷举手称快的高度人和状态,就势提出增强国防力量建设的强军之路。这件事的确是按照鲁国‘作丘甲’的精神脉络为蓝图推进的,但却因此时国内各方力量错综复杂的地产所有权构成导致民众不满:晋、楚不是已经答应讲和了吗?以后国际局势是长期的和平状态,只要我们多多缴纳贡赋到晋、楚的都城去,就不会发生动之乱,那样的话为什么确立耗费如此高昂的国防建设费用呢?如果遇到灾荒年景再有战乱袭来的小概率事件,岂不是真的要令民众朝夕间破产?何况郑国的野人并不像鲁国那样是在国人政务地位急剧下降的状态下由三桓主导、逐渐纳入国人编制内生活的,此时的郑国国泰民安,除却每年的高额贡赋外真的没什么好忧患的,国人怎么肯轻易把高贵的编制分享给各城邑外围边远地区居住着的野人呢?仅在划分井田之后纳入公有制农业生产序列、缴纳些高额军赋就想当国人,也太便宜野人了!至于野人地力较差的事实与痛苦并不在国人们的体恤范围内,须知不分阶级地讲,绝大多数人的认知水平只有‘适当地共富贵、离散在患难际会’的本能利己行为,并不存在过度高尚的想法。 所以子产不仅要以国防为理由争取将距离各城邑较近地区、贵族阶层夺取自野人领地的私田纳入到国家正税正赋的名目中,尽量减少现有私田规模,又要通过承认野人政务地位与收容转化为国人的方式,遏制贵族阶层使用武力驱除野人到更偏僻地域生活的做法,减少贵族占有野人田产、增加私田规模的不合理做法,限制贵族阶层财力过度膨胀,与子产同时倡导的诫奢侈、行简朴生活风尚相结合,避免社会中头面人物对民众产生不良风气的诱惑,致使国民道德腐化堕落,降低国民凝聚力——这点背后则更要关联郑国商贾乐居的擅长招商引资之道结合来看,这些在郑国安定环境下由国廷整体认可的励商风气,却并不欢迎商人过高标价商品与无视商品质量的‘奸猾’行为。在郑国高层看来,处于各国外贸交汇的十字路口上,虽然能片面收取重额商业税,但更希望商人能提供便捷流通的稳定供货渠道便利民众生活,所以子产之前的时代就在尽量避免出现竭泽而渔的情况。 理想中的社会是各行业民众都能相对体面存活、和睦而不互害、相互保持诚信与扶助的社会,但这样的社会如果存在,一定是因为有着较强国家凝聚力内核的国人集体存在为前提的,而且还要搭配上施政有方的较强力执政之政之府才行。更准确地说,如果没有一个像样的国家存在,那么决然不可能诞生这样的美好社会。而想要一个国家像那么回事,最起码要有较强大的军事实力作为稳定外部环境的背书条件——这一项超越时空而放之四海而皆准。何况以武立国,长期扎实国防建设,即周朝开国的基础原则,也是各子邦能在边远地区建立起稳固统治的生存首义。子产设定高额军赋是此道理,建立范围更广阔而弥漫于全郑境内的井田制公有制地产革新也是此意。 稳定国防,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为过,也只有如此才能在面对晋、楚这样的大国时作为二流国家而不在武装对峙时感到胆怯:晋、楚国内都由于长期争霸的关系,滋生出大批擅长内政、外交、军事征战的世卿大夫,作为国家维系争霸的成本,他们从国家手中大量获取都畿之外地区的领地作为自身封邑,维持着尊容与家族富贵。但两个世纪的争霸也使他们认清现实:国家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争霸停息后继续供养他们,这项开支实在太高了,何况有损晋公室/楚王室的稳定传承。而能停止争霸的不仅有弭兵会盟,也有彻底吞并另一方为结束途径。那么,这些世卿们多数更乐意持续一场永远看不到头、但烈度又在可以掌控范围内的争霸战争,这样才能显示自身价值而像晋公室/楚王室一样传承个人家族的荣耀与富贵权势。世上能吞并的小国都吞并了,能拿来开刀的,可不就只剩下晋-楚边界缓冲带上的各个小国了吗? 所以子产的对形势的判断并没有错,战争开打只在于早晚,早做准备则早进入下一轮安定期,抵制乱世野心家们对国际和平环境的无下限侵害。当然限制本国公卿大夫力量过于强盛也是此理:强干弱枝,有限度地加强君权与相权,才能保证主要大贵族不产生动之乱之心,提防七穆也就相当自然了。 面对国人民众层面负担增加的不解怨言应当如何应对呢?戒急用忍,善意说教,加强政务廉洁与狱讼清明,不令民财再浪费在其他方面,较高税负状态这种事,习惯就好…… 因为这项举动,子产在后世招致无数片面的菲薄,更有甚者叹息痛恨于其人本身用心聚敛,却不愿意‘正视’当时晋、楚争霸刚刚弥合的不稳定环境,更拒绝承认齐、秦两国随时有可能掀起新一轮漫长争霸战争的危机,一味强调民众被增强的税赋压力。这种忽视列国并立局面的‘大一统王朝’心态属实要不得。不过有些别有居心者/潜在团体未必真的看不到大一统王朝边疆外域民风彪悍的四夷国度对中原王朝贪婪的觊觎目光,他们只是浅薄而又富有政务话语权,不愿让渡自己能够多吃多占、本可拿来享乐的财富被上缴到国库罢了,所以日复一日地叨念国都王公官贵大人辈的奢靡与腐败还有渎职行为,转移公众注意力,坐视边疆治安情况恶化,国境线不断向内部收缩。为此,执政团体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克己奉公的原则下加强制度建设,同时坚定将手伸向地方富裕地区钱袋子的决心,敢于抽税,认真用度,不耳软于流言蜚语,也不受刺激后便作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专之制作派。 这件事也是子产后来开始第三项著名革新的原因,当然也是为了限制在郑国国内出现晋、楚两国为适应长期争霸体制而豢养出的庞大世卿贵族而作——子产因之获名‘变法先驱’的‘铸刑书’革新行动~ 在被学术界赋予太多含义的刻意、片面解读之前,我们可以先来问这样几则问题:为什么季文子没有推出类似行动呢?而‘铸刑书’又为什么会引发轰动呢?至于更早制出成文的刑书条文的晋国范宣子又为什么会将著作藏于密室?对比之下楚国为何那样不长进,直到吴起到位任职令尹后才大兴变法的呢?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49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5 http://.biquxs.info/ 历史上没有明确记载季文子推出过类似行动,不等于季文子真的没有推出过,好比范宣子将变法著作藏于密室一样,时机不到,拿出来不合适。有可能季文子也组织编写过内容完整涉及国家与民众生活方方面面的丰富立法内容,但不方便直接拿出,需要藏器待时留作后人用,后人中却没有类似赵鞅、荀寅那样肯宣传范宣子新编刑法条文的贤能执政,所以不了了之——更腹黑些说,赵鞅所出具的以刑法出名的范宣子著作是刻意借助对方生前名气伪造出的个人版本,目的在为能够获得晋国国内某些权势不够硬核的阶层/集体支持自身正卿权威,便利赵氏在晋国中后期的六卿家族博弈中获得主动地位。这样说的话,季文子没有刑法著作岂不是太正常啦~日常颁布少许新条文借助鲁君名义下达,作为一时政令使用,能不能流传到后世完全看单条内容是否合乎后世时宜,国政与政令的关系嘛,修修补补,将就能用就凑合过。何况三桓的命令就是鲁国前进的方向!三桓的家族与亲信占据鲁国的主要财富,局外人的利益之争,可争夺的事物根本也没什么好稀罕的,犯不着专门制定系统性刑法内容适用国政,那样反而不利于季文子率领季氏家族独霸鲁国。 至于‘铸刑书’又为什么会引发轰动,这件事只不过是后人眼中儒家门生认定的乱‘礼’行为,败坏了儒家老祖仲尼提倡周礼规范的‘礼治’社会,使整个天下都沉浸在利益的争夺中,败坏了人性中道德的美好,因此要将‘铸刑书’这件事钉在耻辱柱上!这种儒生书生意气陋见本身就在大大的耍流氓——制定周礼的周朝的天下难道是帝纣拱手相让来的吗?丰富和极大完善周礼具体内容、使之成为名传后世典范的周公旦本人没有率军大举东征讨逆就能安定新生周朝吗?‘礼治’的前提是有和谐安定的外部环境,国防建设与霸权没有建成,讲毛线‘礼治’?那么子产铸刑书于鼎一事究竟轰动了谁呢?其好友、晋国公族之后的叔向率先致信谴责。而叔向的屁股坐在哪里呢?叔向本人博文好记,熟捻各国国史,人称‘晋国移动史库’,这样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晋国本身就有士蒍作法开始的多次卿士作法传统?难道因为子产作法后首次把内容铭记在作为礼器的鼎器上、破坏了鼎器铭文用来记录的王公卿大夫事迹的传统、使单纯的刑法条文也能被鼎器刻下,就成了大错吗?当然不是这样的,如果子产在将刑法与周礼内容大大有机结合在一起、使新法内容不那么‘刺眼’,叔向也不会在致信子产中提到自己现在从原先的期待落寞失望地一塌糊涂,刺激到叔向的是子产居然在国力蒸蒸日上的郑国推动不利于非公室子弟掌控国家主要权势的合法条令上台!这件事不仅说明子产的志向高洁到拜托物质利益束缚到了很高的层次,而且直接背离了七穆出生的美好家世——试想,如果郑国在国际间掀起一股‘去公族化’的狂潮,各国纷纷展开类似革新,各国公族权势动摇、公室、公族子弟通通要被质疑天然食利受供养的‘特权’,叔向这样的公族子弟的后代,将会衰落到什么样的地步呢?更重要的是,首当其冲的公室又会不会因国君君权不振而整体影响力下降,影响到社稷更迭、国主更易姓氏呢?晋公室自献公的晚年错误之后,产生逐出诸公子的习俗,这样一来虚君、弱君、执政扶植傀儡的现象大行其是,叔向看在眼里,自然痛心——这可是唐叔虞开创的国家,怎么反而‘容不下’公族子弟繁衍生息呢?真的容不下吗?当然不是,作为普通民众甚至下层士大夫身份生活没有问题,可想以卿大夫的显要身份活着,真的越来越艰难,叔向本人感慨过:自从驱逐诸公子后,公族后裔衰落一支就少一支,真是‘季世(末世)’的哀叹——栾、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晋诸姬姓贵族衰落,百年前胥、籍、狐、箕、栾、郤、柏、先、羊舌、董、韩,实掌近官,对比实在令人心痛!真的是季世吗?对晋国公族诸姬来说的确如此。姬周的霸权已经衰落,姬晋为其代持霸权,还算扛得住四夷侵犯,维护得了周朝天下,可有如此贡献,姬晋的公族子弟却不能普遍地享受霸权红利,未免太‘末世’了~ 既得利益者的哀叹经由其中博学多才之辈说出口,在乱世中维护利益的嘴脸真是无耻至极!子产之所以为子产,伟大也可见一般。倘若叔向能有类似宽广爱人、普及万民的胸襟,晋国内政也不会一直掣肘其对楚争霸,致使国运长期横盘震荡、公族与外姓卿族内斗激烈;类似叔向这样的唐叔虞子弟散落在晋国和全天下的依旧有很多,其中博学多才之辈如果真的‘博学多才’,而非抱着各国史籍不撒手,企图借助‘活体书库’的能力谋取本来就强占自全体国民的民脂民膏之利,走到民众中间去倾听心声,把蛋糕做大做强,少盯着考虑分配方法自觉委屈,欲求不满,下层诸晋姬子弟依旧有脱颖而出的机会,不至于眼见晋国这条破船修补到最后,被魏、韩、赵三家分裂彻底——姬魏与姬韩可都是外来的非晋之姬,难道他们也随着晋国公族诸姬的衰落而衰落了吗?显然没有。争气这种事,要看自己努力的! 如果儒生眼中的周礼与‘礼治’治国的典范落脚点在于令类似一国的起初的既得利益集团能够不问世事变迁、始终按阶级‘合礼’地分配全体国民劳动成果的多数,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丑恶地!因为这就是在令下层民众在极易饿死人的年代活活饿死!强逼着饥饿的民众作出人食尸解饥的违背人伦道德的罪恶举动。尤其类似仲尼这样祖上从被宽恕的先朝余孽国度宋公室所出、逃难来鲁这种周朝本朝超高度正统国家作大夫的现象,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哪里轮得到他执政鲁国、重建周礼呢? 关于正统性的讨论,如果真的要严肃起来对待,没上秤前大家表面上嘻嘻哈哈,几斤几两都好商量,可称量到最后,千斤万斤都测不出具体水平! 无论叔向这样的人平时多么尽忠职守,看上去如何正常,都不能掩饰他披着人皮伪装出来的险恶狭隘心肠。守小节,亏大德,这种事当真要不得。生活在信息极度丰富的社会中,还是要积极提高自身修养,擦亮眼睛,拒绝受某些听上去道理满满的‘邪典’蛊惑,作出错误判断,耽误人类个体本应健康积极的人生。 再说儒生跟着附和孔子批评子产的事,鲁国最终虽然是被楚蛮灭亡的,可在子产时代,真正有被楚蛮灭亡的直接邻近楚、晋两国的郑国!像鲁国这样还有齐国这种置身事外自安的超级大国可以在关键时刻依托的国家,内部又有吃空国家的三桓为自身利益积极奔走,国际环境还处在第二次弭兵会盟后的整体安定中,当然滋生仲尼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士大夫~楚蛮那种真的会动不动灭国以完成取代周朝霸权地位的顶级强国,铁拳没落在鲁国身上,当然不会晓得痛啊! 所以仲尼才能把各种典籍涂涂改改,使之扭曲而符合自身价值观:看吧,没有按照周礼行动的国家,越过越差劲,原因就在于错误越积累越多,最终积踵难返,衰落乃至败亡,小朋友们排排坐,等着周王室的福音,分好果果,过自家的小日子是最好的呢,虽然没有做强的机会,但起码不会亡国失去社稷啊——问题这事儿和非周分封帮扶的楚蛮子说得着吗?人家自称楚王国锤烂无数周朝子邦,吓得郑、卫、陈、蔡、宋、鲁等二流强国都在瑟瑟发抖,庆幸自己没被灭掉迁走宗庙礼器,逼得子产这样的贤人变祖宗成法救亡图存,一介出身原罪的外姓大夫,就靠上下两片嘴打动蛮楚那样的外来强权‘敲门’?属实搞笑了:儒生根本没资格非议子产! 再说晋国范宣子为什么将著作藏于密室这件事,赵鞅如何得到的不多求问,姑且认定范宣子是个不甘寂寞的大卿士,空有安定国家的抱负,但还得看其他晋国正卿的脸色汇总意见办事,所以先写好成文,待以后再发布,只要小心不让人发现就好啦。毕竟人人都知道范宣子祖上士蒍作法开始,这个家族血脉就以重视法治著称,只是历来都没有后辈郑国子产那样有种,敢于把刑法铭在鼎上令国人辈士庶皆知。这一步确实落在下层,致使本来启示子产作法的老牌晋国卿族,在范宣子时代虽能先手更新刑法,但却晚期铸鼎——且由赵鞅所造,着实不够fashion。 但晋国多次变法在先、后启魏韩赵三晋在成文法典上不断变动扩充为庞大细密法律体系的事,却是不争事实。 自晋献公时期士蒍作法-晋文公亲作被庐之法-晋文公时期郭偃作法-晋灵公时期赵宣子作法-晋景公时期范武子作法-范武子的孙范宣子作法藏室被赵鞅取出铸铁鼎,历时六次晋国大型刑法革新,终于到了外来卿族势力空前强大的时代,尤其赵鞅本人长寿无比,更是重新振兴赵氏、久久霸占晋国执政大权,之后各卿在自身家族领地布法革新,当然用不着强力推动一整套加诸于晋国全域的立法存在啦:还不是卿族吃空了晋国基业,晋君沦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是不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呢?各位公卿变来变去,怎么就将晋国领地和权力瓜分到各位卿族家族手中了?这还算是晋国强国之策吗?的确不算,不过晋国作为为周室抵御南蛮强楚挑战周朝统治霸权的首席忠邦,这件事内在另有发展脉络需要被阐述清楚:“当风云变幻的国际局势朝着楚王国全面崛起的时代发展时,周王室无能保障各封国生存权益,究竟什么才是‘时代正义’呢?” 当然不是只擅内政削藩、却无能应对外部强权威压灭国危险的仲尼所看到的那样,晋公室内乱将败亡于卿族手中那样,真实的世界是周室东迁雒邑宗周城定都后,各地域性大国开启疯狂兼并战争保证国力足以应对任何外国武装干涉风险。周朝统治秩序下的晋、齐作为其中佼佼者,还能克制代周自立的野心,楚王国就没那么简单了。所以晋国借助国土相邻的近水楼台机会,长期代周把持周朝霸权,以自身国力对抗蛮楚北扩,算得上是乱世中道义水平保持在及格线上的‘忠邦’,精神可贵,勇气可嘉,意义非凡,忠孝心肠实属难得。尤其对春秋五霸里的齐桓公与晋文公而言,他们帮扶周室的目的虽然不纯,企图借助周室对自身的认可,坐实其吞并小国中的各周邦部分的事实侵略地位。但在总体国际局势上却稳定了天下民众基本生命安全,对比失去社稷继承的小国君主家族与大夫们,这些既得利益者的损失并不值得太过惋惜——野蛮人在南方敲门,他们真的能次次拿出军队与粮草站在在大国身边出动联军巩卫周王室吗?恐怕不吝啬付出就不错了,更难提全心全意侍奉周室——不然的话镐京也不会沦陷在犬戎大军中被劫掠一空。既然周室分封子邦到外域的目的是完成周朝构筑霸权的决心,那么不能很好地保证周室自身存在的各子邦们,本身就在违背与分封他们的历代周王的权力授予契约,被有意辅佐周室的大国吞并也就不足为奇了~总比被蛮楚尽数吞并强吧?! 最起码后来的三家分晋得到周王室承认魏、韩、赵诸侯地位至战国晚期的阶段,楚国的地盘被魏、韩两国不断侵蚀,变法思想不仅有效,而且力保楚蛮始终不能得到建立中原霸权的美好愿景,这项功德最起码对周王室来说相当体面,结束周祚的也是周室自己分封出去的秦王国,时间也拖延到五个世纪后,算得上礼治思想庇佑的遗德彻底耗尽才出现的悲凉:如果秦庄襄王时期能更加体面的对周室续祚分封给一座小城邑自己待着,就像周朝初年对待所有前代国家那样,后人也不会非议秦国过多,更不会使儒生如此抵制法治思想、引得后世华夏文明不断在内政领域捣糨糊了。 回到晋国内政之变迁的实质上,不难发现晋国实际上就是顶着‘尊周’大帽的新兴王国级强权,只有这样才能与南蛮楚王国展开长期博弈。因为‘尊周’,所以晋公室诸君一直没有自行升格到晋王称号,而像周朝初年的武王、成王那样,大肆分封子邦,也就更提不上尊奉周王一应升格为‘周天王’的事了——这样做的话,最起码还得拉上齐、秦两国一起在春秋前期称王,至于郑、卫、鲁、宋等旧周诸侯,一并升格为王国效忠新制度时期的周室,还是分散附庸在晋、齐名下,这件事就很难解决,搞不好直接影响晋-齐友谊,使长期置身晋-楚争霸战事外的齐国也生起染指中原的熊熊烈志,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晋国最终顶着伯国的级别一直到卿族崛起瓜分干净中之央执政权力,失去由公室提出升格的可能。这件事在战国时代由齐-魏相王、五国相王、秦惠文君自行称王最终完成,算得上晋公室尽忠职守于周王室了——末代被废黜的晋静公一说由三晋给予的端氏最终领地去往周室领地更名为唐,纪念先祖唐叔虞的开国功绩,也示意避嫌魏、韩、赵追究瓜分晋国的纠纷自保,最终被韩、魏联手派人杀死在周王畿内,称呼叶落归根很是应景:成王对幼弟虞桐叶封唐,自此姬晋系荡寂。 晋国更因为要与‘代周’统治天下的南蛮楚王国对等博弈,不得不追随楚王效仿周朝初兴时大封王子与功臣的作法,自身也在晋国领地内大行封卿赐领地建立晋国内服势力,以此表彰和回报对晋国强力崛起及与楚对峙有功的卿大夫。名义上这些晋卿虽然不如一国诸侯的称号显赫,但其家主对国际关系的影响力一点也不输给实际上的郑、卫、鲁、宋等二流国家君主,后者还需要忌惮前者、尤其是作为晋卿执政晋国时的施政方向,不然自己离被荡平就不远了,最起码也要失去君位流亡国外。 晋国外来诸姬卿与非姬卿们的崛起,原因在于晋君自献公后不愿意分封随时有可能篡位代替自己登位的姬晋同宗子弟为卿大夫,且将对方全数逐出国外,如果没有君位出缺,这些公子本人很难回到晋国生存,他们的子孙回到晋国时也已经不会被承认拥有君位继承权,自然也不会被重新授予大夫级别的贵族爵位。而随着晋国历次新法实行、晋国中之央集权革新不断深化,没有新的公族填补献公之前国君衍生出的既有公族失势权力真空,那么不出自姬晋系血脉的各姓各氏卿族自然会不断壮大——对非姬晋系新的卿族分封也早已停止,只有现有卿族自行分裂出的少数支系获得晋君与其他正卿承认时能够成为新卿族,而这一过程远远赶不上晋国内斗倾轧导致卿族凋亡的速度。如果要怪,只有怪曲沃武公一系小宗取代大宗执掌晋国的早期姬晋内斗恶劣影响太过深远了。 最后来看‘不长进’的楚王国为何直到楚悼王时期以吴起任令尹后才大兴变法——时间已经迈入战国前期了,彼时魏国初建,国力刚猛,向四方拓展领地力度颇强。春秋时代结束,距离子产作刑书也已接近一个半世纪,为什么这时的楚悼王才想起要革新呢? 因为晋-楚争霸的格局结束,公卿大夫的封邑却愈加庞大,导致楚王王畿对比起来不仅力量孱弱,而且中之央权力也受卿族把持,又广受国土遍布河南地带的魏、韩两大爱好变法革新的强国向南侵蚀楚国国土,这样下去,势必日削月割趋于亡国!对线晋国五五开,可打起晋国的魏、韩两大分身来却力不从心,晓得变法力量强大的楚悼王当然愿意变法啦——何况主导变法的正是从魏国出走的吴起呢?对方不仅擅长强兵变法,而且对魏国内政相当了解,门人故属在魏国境内小有势力,任用吴起可谓一举两得。因此在对方担任一年期的宛城守考验后,悼王便将对方直接升用为令尹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行动。 吴起是好人吗?绝对不是,他在家乡求职时散尽家财却无所得,怒杀嘲讽者三十多人逃走;在鲁国任职时依附在三桓季氏门下,鲁君本来就对他不信任,更疑惑他的齐国籍正妻,吴起居然直接杀妻求将换取攻打齐国的功名,连将对方休去归家都不肯,就是为了表明自己忠于鲁国、亏于私德的‘赤胆忠心’;他在魏国时欲望攀升由大将转为拜相的臣子至高地位,却不愿卷入王室内部纷争,拒绝迎娶魏文侯亲自作媒的女儿。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像隐藏深刻的反贼——当封卿拜相都不能满足他时,难保这厮心狠手辣,不会篡夺君位。 可楚悼王为什么还敢执意任用他呢?很简单,在楚国,吴起绝对不可能得到超越令尹相位的任何权势,这也是悼王任用吴起开启变法革新的方向:悼王本人既缺乏名义、又没有直接革新的经验,怎么也不适合亲自对楚国极端保守风气下、以公族大臣为主的卿族世家们动手。可吴起不一样,他是有名的锐意进取之士,经验丰富,功劳举世皆知,上能在朝堂与王公卿士畅谈‘儒、法、兵’三家学说,下能与士卒同休戚,深得民心。这么顺手的一把利刃摆在眼前,怎么能放过他呢?仅做一城一地的守备官,对他来说还是屈才了。 所以吴起的刀把插下去,楚国卿族力量被大大削弱后加强到王畿直辖地域,悼王自然开心作为国君的权势得到加强了啊!就算是革新用力过猛这件事,停灵时被躲避怨愤大臣追杀的吴起还用刺王尸一事,为新加王冠的肃王二度削弱卿族提供了完美借口,一家父子硬是血赚吴起与众卿族身家性命,代价仅仅是当爹的死后被射箭插成刺猬。 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子产铸刑书铭鼎的变法革新智慧就体现出来了。 楚悼王死时,郑国依旧存在且强大,只是受限于国土面积较小所以处于周、魏、韩、楚四国广泛包围中‘无所作为’,但作为长期朝奉楚国而潜在抵御魏、韩肆意扩张的楚国前哨楔钉作用明显,最后的亡国也是韩诸侯国联合魏诸侯国使用的阴谋诡计,不然起码能助力楚国抗衡魏-韩河南联合体半个世纪,像宋、鲁那样存续到战国中后期,或者类似卫君侍奉魏国那样,直到战国末期为楚国守卫边疆而灭亡于嬴政手中也未可知。 倡导‘法治’革新对东周列国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件事还是要从子产身上找答案。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50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6 http://.biquxs.info/ 回到真正令子产闻名后世的‘铸刑书’革新行动,作为真正于乱世中保全且将郑国强大到能与后来分晋的韩诸侯国掰手腕的第三板斧,这举最重要的革新具备何种魔力能够将强郑延续到战国初期? 迥异于可以借鉴他国的各项革新,子产这一步能借鉴的对象只有晋国可言。其他国家所推行的尽数为财政聚敛之法,却并不能真正指明国家前进的方向。但对郑国而言不是如此,如果革新不能指明国家前进的方向,等待郑国的就只有最终被晋国、楚国吞并一种结局可言,无非时间长短。而楚国并不推行大型革新,作为新兴强权不能挑战成功周朝霸权,反而和周室子邦强晋打成平手,这件事已经预示着未来一个世纪蛮楚将继续暴露内政在制度建设领域的短板,乃至走向分崩离析,在或可预见的未来,到时将由谁来弥补楚国留下的权力空洞呢?自然是黄河南岸的众多缓冲带国家啦~郑国的未来很有可能是一片光明——周室王畿北接晋,南近楚,西通秦,东邻郑,当年平王东迁,郑国凭借这一优势地理位置率先成就小霸之国,郑君作为周王廷正卿执掌周朝霸权半个世纪的事绝非小可,晋国崛起不过是后来居上,齐国的春秋争霸史同样落后于郑国,如此光辉的历史怎么可以被抹杀掉? 因此可见,子产作刑书铭文在铜鼎的原因,隐隐有向晋、楚、齐、秦四国平分霸权的新秩序挑战的含义在内。之所以向晋国借鉴作法革新,是因为晋国刑法不仅有规范贵族阶级内部秩序的条文在内,于永无休止的公族子弟争斗有积极调和作用,而且历次变法越来越重视非公族卿、外国来卿的价值,这对提拔民间贤士大夫进入国政领域、制衡七穆等公族贵族权力有着强大的积极意义,这种事子产怎么可能在对叔向的回信中提及呢?两位人才分别出自郑、晋两国公族,作为宗室子弟后裔,无论自身是否能引领国家走上复兴道路,潜在一定存在国家竞争关系——如果郑国真的能向南蚕食楚国领土重新成为一方强国,晋国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所以子产仅仅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愚钝:“侨不才,不能及子孙,吾以救世也。”子产真的无能为子孙后代考虑吗?当然不是,只是子产在郑国近一个世纪的悲惨命运中,坚定认识到弱国无外交的现实,因此将目光局促地投向郑国子孙罢了:叔向啊,未来郑、晋两国子孙可能会取代楚-晋矛盾成为敌人呢。子产的眼光没看错,这一步最终由韩、魏两新诸侯国代前母国晋完成了吞并郑国那一步。 而晋国刑法中还有愈来愈明确提及处理民众之间、民间富户之间财产纠纷与争讼的条文,这些对重视商业发展、外国侨民居郑众多的郑国来说都是必然要认真借鉴的内容。不仅关心民间具备辅政才干的贤能之士、而且重视民间新兴工商业阶级力量的良性发展,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提升郑国的整体凝聚力与国家实力,在伺机南图楚国的国家战略层面,全面学习晋国的优点。船小好掉头,同样方便革新,所以利用晋国的矛防范着打造郑国的盾,北守南攻,这才是子产异于鲁季文子作刑书的真正目的,子产的伟大也在于这里,敢于将目光投向彼时依旧强大的楚国方向,提前建立起制度优势步步向南蚕食的战略可能,这一点又哪里是不善外交而被齐师压境、被迫出走的仲尼所能猜想到的宏图大志呢? 儒生啊,搞起内斗、分饼之类的事,个个有一套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还自以为是,面对外来霸权,少数人能拿出勇气拼死防御都很不错了,哪里指望得上他们开疆扩土的呢?后世朝代莫不如是,局限在内政领域的儒家学说,根本不适合用在外交、国防建设和对外征战上! 但船小好掉头也隐含着反复掉头而令民众无所适从、国家战略动摇的可能啊,所以子产大胆将刑法刻在传统祭祀、纪念用途的礼器铜鼎上,这样好让郑国国民记住自己伟大与高风亮节的同时一并铭记自己在刑法中字里行间为郑国提出南向蚕食楚国虚弱时领土的可能,惜乎!郑国子孙还是慢于韩、魏一步!两家贼卿竟然最终不能包容逃离到周王畿的晋静公,非要派人逼死旧主,活该被长期接触西戎戎狄的法治强秦灭亡! 话外提下赵鞅为什么要广泛收集民间铁金属,制作铁鼎这件事:不仅是在对子产致敬,希望能收获后者之于郑国那样成功的革新成就,而且意在用新时代兴起的更坚硬的稀缺新型金属铁告诫因广泛受悬赏捐铁知晓此事的晋国民众:范宣子之法与其家族祖先士蒍和范武子主导的两次新法一样,效果只会明确而行之有效!我赵鞅秉持公心力荐老范家的有口皆碑的新法那是为了晋国上下万民好!大家可一定要接受啊~郑国子产的铜鼎刑法有多好,我监督制造的铁鼎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至此为止,与“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有关的内容已经打下所有铺垫,之后的事情便是战国时代的强国兼并,对这段时间有所见解的历史爱好者为数不少,谈起来就没那么费劲了——当井田制在周朝赖以崛起并奠定霸权的战车阵型趋于消沉时,什伍制步兵主力开始走向战场成为征战主力兵种,随之通行的必然是保障战车用马畜、牛畜与兵力旧有配置的井田制彻底瓦解,变为更方便向单户征收赋税、避免士大夫干预正常税收秩序的私田产权全面崛起,世卿的没落也就此开始。本来活跃于乡里缉捕盗贼、辅助进行山地丘陵战斗的什伍编制,一方面在乡里深化革新、成为连坐共保的什伍编户;另一方面开始于阵法层面构筑起精于计算和变阵需要的上层各类军事之单位编制,最终为后世熟知,一直运用至清末习洋操、练新军为止,在民间还有类似保甲制度一直延续到新型共和国时代成立才宣告终结。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51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7 http://.biquxs.info/ 从晋-楚长期对峙争霸到第二次弭兵会盟后相当一段时间,驷马战车重视箭射的作战方式逐步因私田产权代替易于被贵族多吃多占、变着花样欺负庶民多出钱粮的井田制,而使战争方式变为步兵变阵为主的近身博弈;基于车战军官-士卒的卿大夫-国人庶民指挥体制也随之崩溃,依附于新兴贵族的门客制度登上历史的主流舞台,世卿世禄体系走向崩溃;基于周礼而效仿楚国自行发展国家制度建设的礼治-法治结合治国的周礼梅开二度,也附会在诸侯普遍称王、建立‘具备本土本国特色的王道主义’而兴起;灭国战争随之重新成为春秋前期那样的主流对抗方式:所谓‘春秋无义战’,了解那段历史时又怎么能被大国忌惮直接在大国重量级间开展全面对抗而保留下少数边界缓冲国的春秋中后期历史所迷惑住呢?那段各国贵族为保全自身家族权势富贵而不大愿意在战场上对敌国次次下死手的战役,根本不值得后世人纪念,更不值得迷惑于其中假惺惺的道德评价与外交辞令——那背后全都是不断耗费民脂民膏供养起自身权势富贵的所谓‘贵族’啊!庶民兵卒因之莫名其妙地牺牲在中原异地争霸战场上的苦难,又有谁体谅过不是贵族的他们的深重苦难呢?啐。 所有这一切一直在围绕着同一项重点工程开展:削弱世卿权力、减少世袭贵族整体数量及待遇进行,这样才能将更多的社会资源用于本该拿来作用在统一天下的帝王霸业上,建立起三皇五帝那样统一号令的国家,实现不朽的功业传承。当然,这会使民众的苦难和机遇都在双双上升,因此而感到地位不保的贵族们愈发喜爱周礼,哪怕是楚国这样的国家——虽然旧周霸权垮台了大半,北土列国都可以自称承续周朝的‘正义之邦’,但毫无疑问,除楚国外,他们国土的扩张都建立在对故周领地的广泛兼并上。这会成为各国世卿贵族们找不到维护自身旧有传统保证的‘天然合法’利益维护依据的理由吗?难道真的对抗不过新兴官僚贵族了吗? 当然不会。办法终归是有的,不过当年被大家选择性忽视了而已。所谓成也阶级,败也阶级。仲尼的学说作为对周礼梅开二度的开发,未必不可拿来一用——只要加以‘改动’即可。这样做并不损毁仲尼本人的尊严,因为,‘改动’出自他为数众多的门人之手,属于综合意见、共同投票表决过的。所汇总编篡出的《论语》,还有对《春秋》、《周易》、《周礼》、《尚书》等的改编使之合乎儒家子弟们的意见,针对古籍的个人门户之见‘篡改’可是仲尼个人开启的灰暗之门呢~至于仲尼的学生们如何在利用好儒家学说这门半生意半信仰的宝贝飞黄腾达后解释仲尼当年不能在各国拜相实现主张一事,轻描淡写地来句:“先师生错时代罢了~~~俺们现在赶上了各国启用儒家子弟的好时候!” 当年楚国为何会迎接被围困在陈国、蔡国之间的孔子与门生呢?很简单,大利可图,彼时的楚国正需要富有才干的高士指点楚国风云飘摇中新近稳定下来的江山。 彼时楚昭王在位,他在位前期遭遇吴国伐楚的历史性灾难,郢都被洗劫一空,如同当年犬戎对西周镐京城所作所为一般,楚王畿领地也遭遇到吴师的残暴蹂躏。这件事背后是第二次弭兵会盟后晋国时刻关注中原局势,担忧楚国再度休养生息后发育起来所使的诡计:楚大夫申公巫臣逃离楚国后入驻晋国为臣,对母国君臣心怀怨恨的他借机劝说晋国君臣派遣他出使吴国,因此吴国在本来擅长的水师作战之外,又因晋使巫臣的到来同时掌握了晋国与楚国两国特色的驷马车战技巧,开启吴国长期吸引楚国火力的南方泽国争霸战争。晋国当然乐意作壁上观:二度弭兵盟约中可没有吴国在内,晋国当然可以和齐国一样躺着休息啦。这件事主要发生在赵鞅执政的时期,就……都懂得,晋国卿族外来户们正加强内政革新收拾公族大夫们呢,姬晋后裔只是不再能占据高层三军六卿内的优势地位,但在中下层大夫中,公族子弟们优势并不低,随时有卷土重来、剔除‘外来户’的可能,作为晋国‘尚贤’主张而暗地扩大自己与盟友家族权势的执政赵鞅来说,这个漫长的和平机遇期可不能错过! 同时期的仲尼带着弟子游历诸国,晋国是进不去滴~并非他不够贤能,而是因为他不是赵鞅认可的‘那种贤能高士’,既然不符合赵鞅口味,一切免谈!而楚昭王在迎接仲尼时,收复失地已过多年,自己也到了执政生涯的中期,吴国未灭,大仇未报,这种压迫感始终令楚昭王内心不安,所以才有迎接北土闻名遐迩的高士孔子来执政楚国的想法。起初,双方的交流还算和睦;后来,听着听着就不对味了——楚国也不是不能接受精神上奉行周礼的客卿令尹休整楚国风俗,毕竟故申公巫臣叛变的宗族丑闻实在太难听了,楚国子民是需要被礼仪教化一遍,荡涤灵魂,这样才好增强楚国内部凝聚力。可听着听着,楚昭王觉得眼前这个六旬老头根本不愿意帮助他在富国强兵方面的主张,貌似是担心他会率领强大后的楚国进攻周室,吞并北土诸国——俺楚蛮子不识礼仪,可你文明礼仪之士怎么能不识‘大体’呢?既然想执政楚国实现个人主张,怎么不向着楚国利益一心一意谋划呢?授予你这老头儿的即使不是令尹也是左尹或右尹,全是楚国顶级三相职,怎么能给有二心的人呢?于是楚昭王和瞟仲尼老头眼神不对的老忠臣子西交换意见,子西也很不爽,直接建议轰走花花肠子的白胡老头——对方学问高深,言辞深沉复杂而多夹杂隐语,如果怀有二心阻碍楚国进军中原扩大疆域,着实难察觉,放任他获得大片的楚国内服封地,其门人子弟前来将会归附在有长期供养的地方,这样的话楚国难保不会从内部被周朝人文化瓦解,善待他送走就完事了,这年头楚国国运多舛,少结仇,做做顺水人情算了。 呵呵,即便如此,后来的仲尼门生们对此还是‘耿耿于怀’:到手的学派自留地被子西‘搅黄了’,这子西可真是个小肚鸡肠的混蛋! 事实上子西作为楚国杰出的宗室子弟与昭王庶兄,人品和政务素养可谓当世少有的贤才,只是不如仲尼那般会卖嘴招纳门生而已——其生平本可以享有楚王之位,却毅然拒绝选择维护楚王室继承秩序,终生只做楚国忠臣。究其原因,作为令尹,怎么也不合适再过度招揽门徒扩大自己的主张,不然就有觊觎君位的嫌疑了。按照宗室子弟忠于家族与本国的忠诚据实直言对所谓外邦高士孔子,完全符合其个人立场与形象。反倒是酸腐而包藏祸心的仲尼门生怨恨子西不准对方允许本门学说的思想广泛渗透进楚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就算是‘狭隘’,这不完全是在扯淡吗?难道仲尼弟子会在其造成楚国内乱局面时一定出手制止且是成功制止晋、郑、宋等实行周礼制国家对楚王国的瓜分吗?根本不可能!要求一国之相且为宗室王族出生的第一贵卿公然允许外来文明的全面渗透,和逼迫子西做‘卖楚贼’有什么两样?!申公巫臣叛国的恶例在先还没过去一代人的记忆——这可是标准的儒家驳斥悖逆不赦大罪,反倒要让子西就要步其后尘??? 儒生的脑回路着实令人质疑,按照‘违背常理,非坏即傻’的判断原则,这群儒生要么是一群想做官想疯了的官瘾官迷,要么是深信人类文明大同而慷慨到会从瓦德西元帅处请来威廉二世照片供奉在家的n姓家奴。由此可见,深深嵌合官僚主义的儒家子弟灵魂深处缺的是庇护他们四处狂吠的强主,而非现行制度下在提倡他们主张的弱国君王。凡是能‘赐予’他们体面而稳定生活保障的封地赏赐的君主,都是积极向善的君主;而维护自身传统安定秩序而不欢迎他们进入本国布道的王公大臣,权势无论多高,都是世俗政权中的蠹虫——即使不是,也要扭曲一切可以被记载的典籍而篡改后世人的记忆。 太可惜了,互联网的时代,丑恶的利益之徒们,其嘴脸无论粉饰多么厚实的腻子粉,都会暴露得一览无遗。 更何况仲尼入楚倘若成功,后面作为仅仅帮助楚国中兴却不能制止楚国北向霸业,尽数消灭周朝子邦与周室,绝灭北土诸国的社稷传承,发生这种情况时,所谓后来的儒家子弟会如何‘歪曲记载’和‘美化’本门学说呢?答案看看南北朝时期五胡十六国的历史就知道了。啐。 如果真的有‘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回事,仲尼从根本上就应该断绝楚昭王遣人为其解围后要求他和门生子弟常驻楚国的可能,拒绝仕楚为尹的所有可能,保全周朝各邦之国的存续与周室的体面!怎么能因为物质奉养和学说传承的诱惑从事极有可能危害母邦周朝全体国家的事情?!简直是大逆不道!若不是子西这种立场坚定的卫国护统的保守倾向名相站在楚国角度斥责仲尼一派的投机企图,后世于楚、于周、于儒家本身都是极为羞耻的历史——就像北孔不随宋室南下、反而转去侍奉金朝一样,徒增笑柄! 那么后来的楚国领地下又为什么会最终掀起大量本来被抗拒入楚宣教的仲尼门生呢?刚才提到过仲尼门生有意‘唱歪经、念邪道’,这种利益媾和是如何从关东大地刮进楚国的?最是沉重当数后来吴起变法时被楚悼王、肃王两父子联手坑害的两次世卿贵族们了。那一波针对所谓被吴起定义为‘庸碌卿族’而下调待遇、继而又被诛杀七十多家贵族们,他们中多为楚王族旧王所衍生的王族/公族卿大夫,结果被急于加强中之央集权与王权的新生代国君一波团灭,这种景象怎么能让人内心平静?看在眼里,痛在心头,疑祸将及己身,剩下的世袭贵族们当然会冷笑着与王室离心离德,楚王就此也便成为了孤家寡人——为了在新时代稳固传统世袭贵族们的家族利益,他们门下纷纷使劲浑身解数对抗企图继续加强集权的楚王,招揽门客和推荐任用地方基层官吏时选择儒家子弟,自然是在北土诸国验证不爽的老办法了,楚国旧贵族们拿来便用,也没什么不好。至于北土的关东诸国那里,旧贵族更多,而且依照各国公室同宗子弟更易平庸化的定律,在变法图强的战国时代大背景下,凡是公族大夫族群昌盛的地方,儒生们最起码能够拥有一席之地。像田氏代齐后分封同宗七十二人占据全齐七十二座城邑大夫之职位的风骚做法,更是让鲁国的儒生们将齐国当作第二故乡看待:俺们学说终于派上大用了! 分封一时爽,集权火葬场。权力这种东西,赐予旁人简单,收回手中就难,热力学熵增定律早已为人类揭晓这个道理。 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句话同样是人间经典,儒家子弟们的人生际遇是如何同仲尼分成两种截然不同走势的呢?儒家子弟联手篡改的核心学派精神是哪一部分? 奥秘就在于学说的主要维护对象上发生的更迭变化。所谓没有周礼礼治,就没有列国变法图强,没有变法图强侵犯某些贵族阶层利益就没有仲尼瞅准时机站在保守派立场上重申坚持周礼一万年不动摇。因为仲尼喊声最响亮、学说内容最丰富,所以后世淡忘了他祖先孔父嘉为拥立宋殇公而‘十年掀起十一场外战’的暴兵虐民禽兽行径导致孔父嘉后裔出逃鲁国的黑历史,竟然还摇身一变成为‘周礼最强代言人’——前商朝被宽恕的余孽之国宗室啊!如果这都不算出身原罪,其生父叔梁纥居然拼死配合晋国范宣子率领、千里迢迢攻打‘欲加之辞、何患无罪?’的逼阳小国,战后这座城池居然被范宣子以晋君加强晋-宋联谊的名义‘赠送’给宋国右太师向戌——何等荒唐而违背周礼的大国争霸行为!啐。 亲爹就是助纣为虐的存在,忝居‘鲁国三虎将’之列,后世子弟却不断唆使国家重文轻武,造成无数华夏文明的历史性灾难,这种作为算是用无数朝代的国运为自家一族祖上暴虐无良、滥用武力的丑恶历史‘赎罪’吗?啐!恶心,恶心极了! 尤其作为周礼在外姓客卿大夫阶层视角二次创作出现的半新不旧学说,儒家子弟究竟是如何将本门宗师取代鲁国国君、周公旦的继承地位成为当地世袭统治者的?而且还在后世的国朝层面不断晋升,最终封王大成至圣文宣王的?西夏甚至封其为文宣帝,如果真的有周礼继承关系存在,周公旦的后世子孙不应当被追祀重新拥有鲁地吗?为什么会由仲尼侵犯周公旦的后人地位篡夺君位呢???可见对儒家学说的无限抬高,本身就是历朝历代统治者饮鸠止渴式维护家国天下稳定的拉胯手段!根本不能代表全体人民、尤其是基层人民的根本利益!反倒是部分非主流诸夏的胡人统治者入主中原时,能够认清儒家学说的虚伪嘴脸,而将这门充斥利益交换与文宣鼓吹的二流学说控制在不至过分虚高的程度、最大化利用它来抑制王朝的基层民事纠纷矛盾膨胀——也因此阻碍了本该正常健康发展的‘法制国家’日常建设工作,混淆法治与法制之间的区别,使得可类比作公室与公族子弟的后世既得利益集团能够长久地剥削底层劳苦大众辛苦劳作的成果,妨碍工商业者的正常经营利益,将子产生活时代前类似郑国那样便已长期良性存续的工商业从业者打入天然罪恶的深渊。却在同时精神分裂般地主张‘人之初、性本善’并抵制外来文明‘原罪论’的存在,这一点上倒是与苛求法治、原子化社会大众的极端法家思想走到了一块,儒家学说根本就是虚伪至极的学说!啐。 不要忘记,作为儒家学说唯一基本来源的周礼,其中对国防建设和刑法设定都有相应宣教,这一点上怎么就变成后世儒家子弟视而不见、鄙视实践力行的部分了呢?因为这些入仕官僚取代王朝贵族成为实际上的新兴贵族了呗~当然不希望社会财富与民间思想动向流到不能供养他们这些蠹虫过上美好物质生活的地方去——缺乏周朝制度体系中成熟稳定、文武兼备的世卿贵族体系压制和分权的情况下,嵌合进官僚主义的儒家子弟们,当然会令王朝武德不振、渐至崩溃! 作为坚决支持分封制度的存在,儒家学说偷梁换柱一般对周礼分封部分修改成不负担地方军备职掌而分封诸侯,甚至演化出根本不实际建设封地的虚拟分封,这种分封从根本上就在违背周礼!权-责分开的情况下,诸侯当然只会变成饭桶,而维持其分封存在的意义,无非借助宗室子弟的分封制度存在,于法家所倡导的君主直辖所有国土而不得不依赖的官僚制度中,从自身就任的官僚身份里不断捞取同样进行爵位分封的实际利益——而像汉朝那样没有军功不得封侯的制度在后世不断被破坏,儒家也就在自我拧巴中不断带垮一个又一个王朝了。 通过欺骗和愚弄底层大众与悠闲少识的贵族份子,剔除掉楚王国宗室令尹子西那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影响力,而实现类似晋国一般借口‘尚贤’而倚重官僚体系,实现虚君、弱君、傀儡化君主的存在,最终将国政转化为根本没有代表底层人民利益的多党党争,儒家的原罪就在此处——大量无意义的虚伪辩论充斥在国家政务生活的方方面面,拙于务实建设国家所依赖的社会生产领域,窃夺权柄,断绝科技发展可能对官僚管制力度产生的不良影响,牢固地使儒家思想始终与官僚制度嵌合于一,达成‘阉割/瘸腿版周礼’遍行天下的邪恶目的,最终使周礼不能完成时代进化版本,落后于外来势力的治世思想。必然会出现海外来客与舶来学说凌驾在古老而不适时宜的阉割/瘸腿版周礼之上的窘迫现状。再依托落后挨打忍耐中现有革新进步的有限成果存在,对其过分粉饰和夸张,然后重提本土文明文化经典,实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偷梁换柱,用古早版本未更新地周礼放置在前,作为代表本土文明的文化经典,紧接着以阉割/瘸腿版周礼内容代替古早版本的周礼,刻意曲解经典到本身利益输送影响下需要曲解解读的意义方向,完成换汤不换药的旧思想注入社会大众精神面貌的邪恶过程。啐。 什么时候曲阜供奉的牌位会更换成周公旦,什么时候才是文化创新走出第一步的开始——要让真正值得尊重的圣贤走到台前,代替假借真贤权威自行解读民生的‘不够格’假大贤站到侧边去,此事尚且任重而道远。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52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8 http://.biquxs.info/ 那么谁真正有资格引领革新呢?子西之于楚王国的身份地位,完美对应周公之于周朝——除却前者辅佐楚昭王中兴国家、后者即周朝建国元勋的细微差别:中兴恰恰正是初建的高度模仿! 所以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即便像子西这样当世贤能的顶级人才兼顶级王族成员,也是被儒家门生刻意丑化为小心眼滴~这些在周礼等级体系中升级无能的士大夫们,就是这样诋毁‘在世周公’的——子西曾经明确拒绝过继承楚王位,这件事就更像周公99%圣贤形象重合了。 发现什么更了不得的事情了吗?那就是周朝初年是没有后来的完善周礼作用着滴~所以当时周初的处境与彼时楚国中兴阶段不能说高度相同,简直是一模一样!子西拒绝外来客卿直接附庸在楚昭王名下,原因很简单,昭王此时正当青壮,不是周公旦辅政时成王那样的幼小。这就带来一个极其要命的问题:在万年制度建设大计中,仲尼居然敢觊觎‘贪天之功’,真的认定自己能够直接辅佐一国君主——可这里是极其有可能取代周朝霸权的楚王国!与周王室分庭抗礼的独立王国!这种特殊要命时期的制度建设怎么也不可能由非王室、且外来客卿、尤其是敌对文明投诚来的人物掌舵的!即便是吕尚父姜子牙那样的顶级人才,也没有资格执掌周朝方向,仲尼与其门生的唯一选择就是投靠在子西门下,作为上大夫传播学说,而不是过分出挑到直接对话楚昭王。因为仲尼对管子管仲辅佐邻国齐之桓公成就功名的过度向往,令他利令智昏,不知进退! 这件事更加暴露出仲尼所开儒家学说对国际关系交往深度内涵层面的理解生疏,并不能把握世界潮流发展的方向。于当时而言先是遭遇齐国侵鲁,后来又在楚国碰了一鼻子灰。如果真的有谦让之心,甘愿放弃对令尹、左尹、右尹三相职的贪婪觊觎,多多拜访执政的令尹子西交换意见,通过辅佐子西的方式间接辅佐楚昭王,日后逐步升任某尹也不是没可能。且作为商王族子姓、宋公微子启之后,没准还能像吕尚一样单独建国呢。 贪婪,对权势名望过分贪婪的结果,丝毫不亚于财物宝货会对人产生的负面影响。 所以,历史的真相也绝非儒家子弟所描绘得那样美好,而是仲尼打算直接掌控楚国命运导致的合作破裂悲剧!子西作为周公再世,尚且容不下仲尼,后者还有脸恬不知耻地总吹嘘自己又梦见周公了——这种无耻已经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程度,以后世曲阜尊奉孔氏而非周公旦后人的情况,不难想见子西对昭王评价仲尼与其门生的说法是多么精准!如果真的给予仲尼封地,楚王的位置怕是都要被儒家子弟更换为孔氏后人!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或窃国者王,楚国是自成一派道统的王级国家。)!感谢子西没让这厮商余孽得到楚国封地,不然华夏历史就要多一大笑柄啦~ 至于说子西为什么没能成为周公旦一样耀眼的存在,成就辅佐昭王统一北土周朝天下而被后世尊称为楚公申/楚公宜申,并流传下一本‘楚礼’来,这件事不怪企图前来挂靠的仲尼野心巨大,不肯投在子西门下所致,难道还要怪子西本人嘛……所谓的大知识分子不存在准确把握瞬息万变的国政可能,更不要妄想能相于一国指导一地一域政事,短于接触社会阴暗面、不善处理国际关系凶残的潜规则纠纷,没有子西这样天生地位崇高的楚隐君隐王挡在前面,仲尼的学说根本没有萃化为《楚礼》的可能;即使是叔向那样姬晋支系血脉名声在外的人才,也不过是吊史书袋的存在,对历史没能做到真正的融会贯通,自然也不可能指导未来历史传承的方向,不可能成为姬晋执政。执政小小的鲁国最终都坐不稳,何况疆域跨越数千里、人民百万众的霸权国家强楚呢? 权势与名望,仲尼本来也只有选择后者的份儿,忽视其一贯强调的等级秩序,将自己的未来前途攀升至吕尚父的高度,当然会被送走——和平解决此事,子西的气量和眼界可见一斑,这种不通国际外交的二流货色,送回去用所谓的‘伪智慧’扰乱周朝各国视线的好。事实也的确如此,后世朝代都被祸害得不清。而楚王畿附近的鄂湘两省,一直都以‘不服周’的态度引领着近代多次革新。 而这件事与“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的主题联系起来,就是战国这一后东周时代天下潮流发展的内在脉络:《楚礼》未成,《周礼》核心礼仪和等级秩序与国防建设撕裂发展出儒家、兵家,作为《周礼》相对欠缺的刑法建设与势均力敌态势下的国际交往关系两大补充领域发展出法家、纵横家,四家学说由社会上层王侯至下层庶民/国人与野人方向分裂衍生而来,若非吴起家世仅仅民间富商,作为通晓‘儒、兵、法’三家要义的复合型人才,本来是有可能辅佐楚悼王制《楚礼》的,可惜吴起出身阶层不高,又好色,为人功利,因此缺乏对制度层面的深度领悟,个人施政行为局限在刚猛属性方面,否则很有可能补充起纵横家一脉巧施手段维护楚国外部安全的短板,聚敛起一批有内涵的门客,自己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只知有楚王而忽视王族出身世卿大夫的利益,过度削弱后者这一集团,当然会导致自己死后家族被诛灭,这并不是积极合理的革新现象,反而损害了楚国内部凝聚力,自保有余,开拓不足,最终被秦国吞并。楚国也因吴起才能短板而失去第二次统一天下的可能,最终由王族支派贵族的芈姓项氏家族在亡国后尽力凝聚力量才有复起的机会,也因国家传统导致嫡系主支血脉的义帝受其他大臣蛊惑疏远了项羽,奠定了楚国内斗最终亡国的悲惨下场。 那么当农业生产体系在完全产权私有化后,从这一生产中最大限度攫取到粮草、赋税、牲畜、劳役、兵役等产出的新制度集权强君重客卿影响力的诸王国们,重新回到灭国为目的‘争斗正轨’上,由民间私田兼并到国际中的大国兼并中,势必会像井田制时代盘根错节的一国内部贵族群体那样,衍生出‘法治-礼治’争斗的国家联盟,最为出名的两大纠缠国家联盟体建设冲突即‘合纵-连横’,这面大旗的由来实际上要归因在楚王国不能完成统一天下、建立新朝霸权,于春秋时期没能沉淀出形成《楚礼》统治文化基础这桩陈年旧事——‘纵横’家之所以先谈纵后谈横,还是因为楚王国在三晋分家后入主中原的难度走在长线下降的国运趋势上,而连横最初也绝不是为秦国设计的,而是魏国与齐国。尤其是后者,春秋时期坐观晋-楚争霸,苟得时间太久,是该发育成型了。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53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9 http://.biquxs.info/ 《楚礼》未成的原因在方方面面不能尽谈,但可以很肯定的说,这本书在近代写成且已经光照华夏——就是那本与南国代表色赤红相近的火红旗帜宣言!他飘扬过海而来,基于人性正向内涵、与东方真正起于底层的草根墨家学说有异曲同工之妙,激烈着当时热爱人民和劳苦大众的广大有志之士加入到轰轰烈烈的反帝反殖运动中来,一如亚非拉地区广大民众那样曾经的奋起反击一样。 至于后事: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收入,会……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当丑陋的儒家学说名义上假借民众的名义将自己包装成世间最美好的存在而裹挟一切力量,实现本门学说霸权的时候,东方古老世界中曾经能真正与之相抗衡的墨家和杨朱等学说便被迫消沉了。儒家学说的下沉极限是士大夫;法家则为基层官吏;墨家才是真正最接近那平民百姓利益存在的存在——因为诡辩邪恶而企图利用民众达成个人功名富贵的儒家门生窃取正义、装作《周礼》仪范‘唯一’、‘正统’的继承者,所以借助传播虚浮不实的礼仪的名义蛊惑民众!抢走本该属于墨家的草根拥簇者——手段不外乎美其名曰利益上一体均沾,而墨家显然不主张民众占有他们财物,致使在关东的墨家子弟沦为工商业大户供养起来、反战反兼并的鼓吹号角,力图维护人民最基本的生命存续。这样的现象怎能不令人痛心呢? 越是底层,越对利益有贪婪的占有欲望。但处在世俗社会中,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们,没有燥烈的争夺心才能根本上杜绝人间苦难,伪装成礼仪的形势来固定化利益分配体系,最后当然会引发末层级的生存挣扎而不得解脱。那些在台上装模做样的食利者,饱腹过度的时间太久了。 国家层面的兼并兴起是基于私田制兴起的,世卿贵族地位不断下降,大量后裔落入民间,自然不甘心落寞余生,所以会参加到将学说继续整理使其能够符合基层民生的历史潮流中去。当一国内的知识分子缺乏基本生活供养时,当然要奋力自谋生计。春秋有逃难异国的大夫,而战国则有周游列国游士,前者被迫离家去国,后者则因为根本没有家门可言——穷门小户受到各种外力而奔溃的情况数不胜数,怎么能让士人认可为‘家’呢?家,士的家,可是要遮蔽小吏所兴起‘风雨’的! 这就是‘兼爱’的来源,彼有兼并,我则兼爱! 至于‘非攻’,此事则要追踪到宋襄公时代败给楚师的那场泓水之战——说道车战与征服,宋襄公身为子姓微子启后裔,一定要正规作战吗?这和腐朽无关,春秋时代的国君能活到白发的,个个都不是善茬。之所以允许楚师渡河,原因很简单:在北土晋、齐两国周室重要桩脚的眼皮下争霸,本身需要周朝正统各邦为其信用背书,这样才能在周朝霸权下以辅佐周王室的名义扩张自己这前朝后裔的国家力量,不然连最基本的对附近国家和领地的兼并战争都有受周王室下令责难的可能,齐侯可是有周公‘五侯九伯汝实征之’的传统开战权力呢。作战礼仪?这玩意儿只有楚王国这等新兴霸权国家配得上自己容忍:通过对新兴霸权国家合乎周礼的击败,这样才能获取巩卫周王室最力的天子认可,后面宋国对东南地区的征讨权力才能被天子给予——允许楚师渡河,全军对等体力、阵型下战胜对方,才能使周室背后的晋、齐充分忌惮宋国实力,不干涉宋国未来的扩张。可南蛮楚师的战术没有讲究周礼的必要,全军又在背水一战,并不确信宋襄公在战胜后不会趁楚溃兵渡河之机全力追杀,宋师的战败自然也就奠定了。如果宋襄公玩玩退避三舍的道理设定伏击,令楚师上下都有后撤后再度集结的侥幸心理,宋师赢得此战则稳得很。宋襄公何尝没有小心思?泓水在后,周转不利,冒险搏一搏楚师直接冲乱对方阵型,这样名义上的礼让实际并未给对方多少优势,论阳谋,还得看宋襄公。至于决定泓水之战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宋襄公和公孙固都不是顶级的将才,事前又缺乏详细准备,只在楚师渡河时出现后者劝谏宋襄公半渡而击——这次‘约架’到开战,大量的时间为什么没有被充分拿来研讨作战方略,研究各种可能情形?唯有如此才能应对楚国历年开拓四方积累下的精锐雄师。用素质稍次的军队冲击对方因没有后部转圜空间而畏惧被冲垮阵型的强兵,激发出对方死战的决心,开始了同样不敢奢求保持全军阵容下冲击的楚师,则将战术变为局面战场各自为战的近身搏杀,因此宋师在丧失主场有利地形后又失去阵型优势,近身搏斗考量的单兵素质又居劣势,那么失败的概率就很大了。楚王何尝不侥幸?要渡河就得准备好各种被动遭遇战,尤其是被宋师半渡而击,结果预演都没发生,渡河后又发觉本方阵型转圜空间不足,只能期待宋军兵将素质劣于楚国兵将,原本两败俱伤的平手打算都做好了,结果对面的老头这些年真的只是醉心经营‘仁义’人设!疏于国防建设和战备操练,晚上被窝里都要笑醒——虽然没几年后楚国还是遭遇城濮大败,但这件事对宋国来说就有不同意义了。 首先是仲尼在一个多世纪后想起此事,自倨宋裔,所以才会扛起‘仁爱’大旗,期待在坚持‘仁’的情况下恢复‘义’,捡起因为宋襄公失败导致的周朝文化建设奔溃,同时兴起子姓前商的大旗,祸心深重——所以疏于国防建设、拒绝对外争霸的学说内核,直接导致后世用儒家学说的王朝普遍武德不振。 而宋襄公战败后还嘴犟,因腿伤一夜即死,公子目夷还没批评够他,逼迫其在国人面前作检讨,这件事又让宋国内部思想崩乱,陷入长期的内部主张冲突。公子目夷即墨子的远祖,目睹春秋-战国之交的纷争,墨子年轻时是属意儒家学说的,毕竟都是子姓宋裔,没准还能振兴商宋遗德,虽出五服,可自家人不说二话。但后来却发现仲尼的门徒们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人’,所谓的办学不过是沽名钓誉地争取当官,拿洗脑学生、扩大徒子徒孙人数,威压各国统治者,换取自身能在乱世中平平安安成就卿大夫的美梦。所以学说内容相当之迂腐。 墨子不愿追随这种人间蠹虫学说,自立开山,成就了后来的墨家。然则无能通过主动征服别国来构筑太平世界——这样做首先就要成为各国将军,残杀对立国家百姓。所以墨子走上一条在‘坚持构筑理论防线’的道路,同时积极研发各种机械设备,协助城防战与阵地防御战,于军事领域关注力重点集中在在各种形式的防御上。因为高度‘与民为本’的主张,使得商帝纣亡国的原因结合探讨周礼原因,变为更纯粹的为民之说,因此与延续殷商、宋邦遗德的想法渐行渐远。这便是‘非攻’的来历。 儒家和墨家的关系,如果真要论证起来,墨家算得上不与诸儒成派同流合污的‘异端’,反倒有超越仲尼精神境界的成就。 再谈到墨家三分的事。相里氏墨学入秦,之前早有墨家子弟与西河学派一并因当时魏国战略设在攻击关中方向的因由,最终留在收复河西失地的秦孝公国中,引来相里氏。这一派因与法家主张类似,因此大力研制攻城、攻战科技方向的器械供应秦军使用,势力一直昌盛到昭襄王时期才趋于没落——当国力可以碾压单纯的任何一国时,对反对战争烈度与频率增长的学者友好度就要下降了。 相夫氏墨学见名于齐国,即与齐国威宣两代雄主有关,当时的齐国才是全天下最有冠军相的热门选手,一部分入魏的墨家学者在吴起时代即军前效力,与儒家西河学派暗中相争;另一部分不同意见者则在当世的三大强国之齐国方面落脚,力图减少威宣雄主兼并战争的规模,于隔壁鲁儒长期渗透强齐相竞争,反而形成后发优势。再后来随齐国霸权衰落而成为‘重论辩’的口才之学,影响到鲁仲连等一批民间义士,但终究被儒家门生反超,占据了齐地民间思潮潮头。 邓陵氏墨学兴于宋、楚地界的大别山东麓外的南方泽国,一方面因宋国是墨子故乡,另一方面则因吴起入楚有些联系——本来追随吴起的不知名墨家子弟们也随其而去,强化布置了宛城防线:这一铁矿采集与冶炼兴盛的地区作为楚国重点防守边境,国防地位不言而喻。楚国在经历吴起变法后,作为战国前期的当世三大国之一,当然具备强大的游士吸引力。所推崇的重节义轻死生的个人行为,就势与儒家子弟一并受到楚国东迁的封君们招揽,加大了楚国与南阳、江陵一带王畿思想的分化,偏离楚王都的淮水流域就此成为各派思想潮流文化的集散地。而随着魏国丧失西河郡与河东旧核心地带后,魏国在大梁新都里开拓中原地带疆域成为必然,邓陵派开始与门客文化相互有机结合,在河南江北的广大地区内成为大权臣与地方官僚维护自身产业拓殖利益的灰色地带维护者,俗称摆平争端的‘打手’,弥补了地方法治管辖的不足、甚至侵蚀法制根基——这也是刘邦好游侠者响应关东大起义的个人思想动力来源。儒生?咸阳学宫就是嬴政初期为百家学说人士服务国家所建,一时风头与稷下无二,儒生博士们在里面影响力巨大,勾结着关东的下层门生,力图在燕地、齐地、楚地边远地带施行封邦建国,早期得意得很呢~指望他们儒生反秦,天下反秦的热血男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们犬儒事嬴政博取功名富贵的跪舔历史?这种墙头草也配加入各国起义军?啐。刘邦尿儒生帽子有什么好奇怪的,是个起义将领都会这样做。可惜这件事被后来的儒家大拿们拿来自我掩饰其‘犬儒事秦’的黑历史,非要把那些被嬴政坑杀的方术士主力换成儒生为主,借以分开本门学说与嬴政的关系,迷惑后世人。偏偏后世被洗脑的脑之残特别多,真的信这套——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儒生怎么可能事前长期聚集生活在咸阳秦都呢??????鬼都不信你们犬儒受到了压迫! 所谓儒家,不过是一门做官的‘学问’,意在‘分饼’,对做大蛋糕建树甚少。荼毒了中国人两千多年,直到现代,还有吊丝力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权力,拒绝加入做大蛋糕的光明队伍中。火红色的西墨影响下的《楚礼》如今已有褪色迹象,每一个真正能够保持正直良知的人,都会作出拒绝曲解《周礼》二度开花儒家的正义抉择! 未来会是信仰与良知的炼金时代——要相信墨学会借助新的载体重绽光芒!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54章 封建-农耕-田赋-兼并-城墙结 http://.biquxs.info/ 历史是不容篡改的。不篡改才意味着后世人有充分学习借鉴的地方,敢于真实地记录历史,才是文化自信的体现。 之前所说,随着私田为代表的私有制兴起,兼并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从前被分封的国家都城有数万人居住已是天下闻名的城市。而到战国时期,世袭贵族的衰败导致一国之中缺乏在国都外汇聚大型城邑的基础条件,因此城市的兴衰往往和有无封君、封君权势紧密结合。如何去维护列王与新兴封君们规模庞大的家产所在的城市呢?自然是修筑起更加坚固高大的城墙,由夯土泥砖转向天然石材磨制后筑墙成为大城市城防工程的主流操作。而对整个国家的防卫工程建设来说,野外也需要筑墙,但与围合成城无关——一面高大而连贯在地上的墙,就是防御外来军队通过战略要地或肆意穿行本国国境的最佳工具。如果是两面夹筑,中间通常会有水道或平整过的车马道作为便利交通和后勤运输的被保护对象存在。当墙修在雄伟的崇山峻岭上来保护国家时,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最著名的名称“长城”。可城与墙的概念并不统一,怎么能将单面墙称呼为城呢?一来因为某些地点的单面墙的确连接有作为据点存在的城邑/临时防御据点,方便兵力被保护;二来因为人们潜意识里认定,墙后一定是城的存在——不管能否看到其他方向墙的存在,毕竟守卫者各有防范分段,尤其是下层兵卒,根本无需考虑此类问题。而当墙修在中原地带/农耕文明区的平原上时,这种墙叫不叫‘长城’呢?很多人潜意识中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同样未必考虑过泛中原地带的‘长城’的存在。 实际上,战国时代的各国都普遍地修筑过伫立在野外长长的墙,区别只在质量和规模长短。尤其是大国,越大的国家领土疆界越是广大,而农耕地产比重在国民经济泛农业生产概念中的比重远远超过牧业与渔猎的色彩,能够有效保护好农田正常耕种收获要比其它事都重要。所谓城墙,只能保护一城百姓,农田是很被难顾及到的。而长长的墙伫立在野外,性质便不同了: ‘长城’出现的第一目标是用来农田正常耕种与收获秩序。 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不被保护吗?首先要问贵族的、官吏的、士人的、百姓的还是罪囚的。前三者已经在具体城防更严密的城池中了,尤其是王与家人,还有皇宫的城墙予以保护呢~后两者有行动能力时可以逃进山林河谷的树木草荡,没有的话只能自求多福。 而在战国之前,为什么长城为什么没有大规模、普遍性地出现呢?因为西周和春秋时代,庶民阶层有明显的国人和编制以外的野人区别,虽然都是某国民众,但野人与国家之间并不存在强制性地隶属关系,反而时时处在被全方位、多层次剥削的境遇中。这个时代的国人有资格逃进他们从属的都城和外地城邑中,但野人却无此可能,连入城都要受到限制:他们连被准确称呼为庶民都要受到质疑与嘲讽! 因为产权的高度分别与生活中无处不在的阶级界限感,所以世袭贵族们有动力和无穷的借口与本国国君‘暗中较劲’,乃至将矛盾公开化,无视全体国人的共同利益。也基于此,对戎狄内侵中原周朝子邦各国的行为,各国只是关门闭户、防守城邑而已:国人的数量绝对填补不了全面防守国境线的需求,只能集中力量将具体入侵的那支戎狄在野战中用车战形式击溃,至于对方能够收容残部,于来年再度入侵,就是另一码事了——如果往后对方更愿意侵犯邻国的话,算是求之不得的‘美事’,毕竟邻之厚,我之薄嘛。国君也不会将国人受到的损失太放在心上:一群有资格聚集在一块议论政事得失与君主/贵族个人行为的权责一体国民,还是很值得忌惮的,当他们的生活水准下降、需要国君主持救济时,反倒是体现国君价值的时刻,外战的事情嘛,永远需要内政稳定的情况下再考虑,而西周与春秋时代的内政,是需要各国君主时刻留一只脑后眼睛紧盯住的。任何国内势力,都有可能煽动民众、获得他/她觊觎的权力! 所谓‘长城’的出现,不仅是专之制集权的产物,也是私有制发展到新高潮的‘丰硕果实’。农田名义上的确是私有化到具体一人一户手中的,可实际上在战国时代,整个国家业已变成该国国君与其家人的所有物!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为何他们会重视城墙的修建、掠夺蓬勃发展中的工商业利益——与土地产出联系疏远的那些利益存在之处,因为缺乏井田制公有地产时广泛的国人民众时时‘侧目’,所以只能由各家学说来进谏国君、再依靠官吏进行具体管制的间接操控了。这才是战国前夕,百家正式争鸣的缘故——私有制的扩展消蚀了原本由有参于车战责任的国人共有的一邦一国,君主也不再像可以被大臣‘共和’制度替代掉的虚君。为了权力争夺而存在的生死战事与私斗满布城郊与旷野,因为天下纷乱,借其局势动荡成就一家学说之念,在某国朝堂上获取主流被认可地位,游士靠案台思考也能享受国君贵卿一般奢侈的生活,坦然受用,这种权利与责任的极大不对等,当然吸引着无耻之徒与违背初心的士人向往啦~ 敢问世间哪里还有许由那样会嫌弃使者‘污我耳,污我牛耳。’的名士隐者?当天下为公,统治者各有私邑封地时,天下的混乱不停止但还有节制,志向高洁的士人们还能在山野间结庐居住;而天下都要被私有化时,志向再高洁的士人也不得不出山为众生请命——所能做的,其实也仅仅是留下封疆界域的‘长城内’众生的性命而已;长城外,圣人也顾及不到。 警惕那些夺走山林所有权的私人们吧!他们剥夺走的不仅是隐居者的权益,还在逼迫民众不得不进入城市才能维持生计,参与由他们主导的利益争夺大戏!居心不良的导演者们用世俗利益的诱惑逼迫每个人低头,毁灭个人思索的条件,直到吸干整个文明的活力!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55章 行营邯郸督秦军赵政(下) http://.biquxs.info/ “各位将军都起身吧”,嬴政换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对羌瘣的请求并不作应答,“邯郸,是个好地方。可这样的宝地在赵国手中,寡人夜不能寐。你们也都知道,这赵国的领土与魏国一样,这些年都有西损东补地,如果坐视潜力这般雄厚的对手默默发展,日后还能有我秦国的好日子过吗?如今我大秦不过是趁势夺取了这里,难保他国没有救援的想法——这迟来的援兵,未必就成不了气候啊!我与各位将军约定,一个月,不,十五日内,他国若无救援的想法,前线的秦军一定罢兵半数归家,到时虚张旗帜以为备守,令燕、齐、魏、楚不敢来犯!各位爱将,你们以为如何?” 见王政不再追问赵国余辜的事,王翦松了口气,直勾勾地用眼神威压向羌瘣,不准对方再行辩解。后者见状,也只得作罢:这个冬天,还会有更多的部族武士倒毙在赵国的各处沟壑中,因受赵遗民袭杀而石首不知所踪。 王翦立马附和王政道:“臣王翦一定妥善安排各处军士冬装,假使其家人无法寄送,也先从营中贷与他们,起码要能把冬天度过去!请王上放一百颗心。”而秦王只是麻木回应他:“大将军,切勿大分夷夏之别,损我秦军士气,虽然战事似乎终止了,但不等于来年我军不再打仗,既在前线,多作一视同仁念。”此话说完,旁边的杨端和像是察觉到什么——难道这话不像一并说给我听的吗?大王的意思是,以后还要追究赵余孽如何在城内逃亡、穿越各部辖区的事? 可羌瘣最终没忍住,还要开口继续为本部将士讨要‘一视同仁’的待遇。王政身旁的国尉缭等待多时,才盼来高层认真研讨下步行动的机会,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在众将面前显得多余:徒占国尉武职却擅纵横勾连他国公卿之术,何况使钱如流水、晋升一跃而起的魏之卫属来‘客’,向来被众将盯着极有可能发展成当年败坏白起前辈功绩的范雎相邦的威胁式潜在政敌,间接影响到众将在前线的攻杀成就,再不能说出些体贴众人的场面话,方才跟在秦王屁股后‘享受’众将下拜待遇的国尉缭日后就要被腹诽了。所以,缭当然不会容许羌瘣有说出可能影响团结的话来。 更何况,王政方才所说,也只是一时为其尴尬找台阶下的敷衍辞令,并不打算当场细致地讨论后勤保障问题:当下还是应该尽快进城,其它皆在小事。 “羌卿将军,缭深知您厚重乡土的深情,可您何尝听说过大秦有在边墙疆界之外开拓领土的事情?莫说诸羌所有领地崎岖难达,就算是陇西之外的月氏人肥美的草场与田地,都不曾受到秦军的深入攻击。只要您与秦国的关系友好一天,大秦的雄厚国力就是对月氏人不轨意图的最佳威胁!中原人稠物美,难道还不足以供应你部诸营的用度吗?”缭说罢又看向王翦,对方不自然地会意抽搐着面颊:“烦劳羌将军率诸校入城,增强北门之地内部城防,勿使城民不安,人心久久躁动!” 王翦虽心中不满,终究是让这羌胡得到进城‘蹂躏’百姓的机会,但转念想来,既然王政已到,这事当着国君的面确定下来,虽不出自其亲口命令,但后续军纪败坏问题大增,起码责任人不再自己了。 嬴政昂起头颅看着他们的表演,心中已然猜出其中六七分内情:无非是臣下内耗,有国尉缭这等智囊从中斡旋,还需要寡人伤神?识相点都早些止了争议罢!大手一摆道:“进城去!” 此事在远处有一队人马掠影而来,结合高阳在上,低空的空气出现扰动,搅乱了光线,使来人的行踪变得诡异波动起来,嬴政看着王翦等人无话——不言即明,定是那得报晚的郭开也出城迎驾了。 好大的排场,竟然迟来?不然,王翦与杨端和都没看得起这等背国权奸,所以与他通报最新消息事宜,不过是滞后的。呵呵,原来诸将也看不起其人,那么郭开‘真该死了’——无法在短时间内用金玉开道、佐以人格魅力吸引敌国的对手,弱化对方的潜在敌意,即使私下的联合又算得上什么呢?军中最是忌讳见风使舵的宵小,这会令全军都陷入败亡的!那么,在前线除去郭氏的王命运行起来就通畅得很咯——这可是将功赎罪的好机会,搜杀郭氏殆尽,看来并不困难! 先前的屯长自觉被斥在一旁,杜绝偷听机密而被灭口的不幸可能。而望着远去的车队,他与众兄弟们不自觉心生艳羡与钦佩:原来大王就是这样务实而勇敢的贵族啊!不枉我秦国能屡屡战胜关东诸侯王,看来天下安定真的指日可待,而我辈的军功也能如实牢靠发放…… 郭开的人马最终追过来,而嬴政却没给对方初次相见寒暄奠定新君臣礼仪的机会,前者还在想着更易门庭的无尽讨好时,心中无限忐忑,却不知秦廷核心决策层已经打算除掉这颗极好权势的国家毒瘤,焉能留下他继续祸害统一秦-赵两地的新秦国子民?那乔装的秦王掩饰不住身上凶煞的王者之气,就这样被郭氏于人群中搜索过后认出,虽然有些许失落,自己就要为这样的王者效命,但还是心生些许恭敬的——仗着秦国庞大家业继位虽然不为称道,但能清扫政敌亲政确是英主之资。嬴政这边眼神藏住轻蔑的打量,在郭开看来,莫名中已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赞许’了!随着那左手有力的甩动,郭开与属人即刻下马跪倒在地,作秀给秦王看,目送着车队奔驰而过,才上马跟在其后——不是他没有附在一旁说话的想法,而是秦国的车队前后紧凑而气势凛凛,秦国宫卫们不容他插入这班车队中。 这里不是赵国了……邯郸和信都的宫卫才不敢阻拦自己,可这样威风八面的日子,自己也没能过上几年,就这样到头了。嬴政会安排给自己什么职务呢?在大大的秦国王廷中担任右丞相吗?真的会如密使往来所承诺的那样兑现吧?!依据国俗,前廷里赵尊右而秦尊左,唉,转了一圈,又回到春平君时代,自己还是‘右丞相’,而且是不能肆意横行的辅政相,要收敛起来才行! 望着远去的秦宫卫车队,郭开努力地追赶着,日头也渐至正中。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56章 幽州无战事 http://.biquxs.info/ 赵从简等人睡在牢房中,一直到日中前才有狱吏来提审。折腾竟夜后,肉体的身躯可经不住这等精力消耗——何况首次整日骑马,他的屁股墩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疼痛,延后效应在奔赴来燕国的兴奋中体现得甚为明显。 半梦半醒间,身后露出一个威严的圆润脑袋,他嘴里呼出牢房中光线不易察觉的热哈气,温暖的体温与表情的冷酷、狐疑结合在一起,令人不由奇怪。而赵从简顾不得这一切,只是扭头向上望去惺忪一眼,继而睡去:觉嘛,睡起来终归是无度的,何况赵嘉的确只是个十二岁的孩童,精神上易于疲惫,自己这现代青年的灵魂还役使不动躯壳,现在的‘形魂不符’迹象明了,只剩下赵从简的灵魂似是出体打量着来人,升起到与来人同高的地步,盯着对方下扫的眼睛,却说不出话来。老国丈肥食其与韩叡的嘴唇在上下蠕动着,身体也站了起来,来人并不回答。只是冷冷注视被西门武子推开趴在他身上试图搜索的‘小机灵’,与其扭打起来。牢房中瞬间乱作一团。来人这才离去,得不到回应的肥食其与韩叡将矛头转向鬼魅般缩回墙角的‘小机灵’,指挥着同在一间中的三名侍骑殴打对方,继而爆发起‘先进居民’对使团派的两方混战。韩叡先是将赵嘉的头准确嵌进木栏间,随后奋不顾身地扭打前来扑袭赵嘉的不良少年。另一间专门关押其余六名侍骑的牢房也躁动起来:他们全数趴在木栏边关注着‘战况’,继而被身后同间牢房凶恶的‘原住民’挑衅,将送进来的尿桶泼向他们背后,瞬间燃起戏谑的嘲笑声。侍骑们不注意,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昨夜进牢时没有回答‘原住民’的‘盘问’,白日里便被偷袭警告了:狱中争执老大的恶习是潜规则,却不成想被谨守出使原则的随从被动破坏掉了,这件事可不能忍。牢房里的饭菜,都是有数的!到开饭时候,还不闹翻天?!一间牢里,只能有一个主持公道的狱老大,这便是弥漫全天下的金道理在此处的应用。 打吧,打吧,天下人有谁不生争执的呢?赵从简的灵魂游离在整座狱里,看着各处趴在栏前看热闹的囚犯们露出轻佻而类兽的围观喝彩,还有人在为此下注自己本日的饭食,打赌本人会赢!正对面的牢房中还有人比赛谁的口水会喷得更远,能吐到赵从简头上——没留神还有此种恶趣味,然后灵魂硬是回不去赵嘉的身体里,只得干瞪眼。他游离到那两名胡子拉碴的宵小背后,愤怒使得他的魂躯直接穿过对方!踢去屁股一脚,却并不能造成伤害,只好作罢。 苦笑中的灵魂看着白日里仍显阴暗的苦牢,也便消停下来,不去注视躯体后身被口水浸染得有多么恶心。站在这边的牢房中,看着没去凑热闹的几名成年长者沉稳有神却身形凌乱地样子陷入思考:难道这牢笼般的人世间,真的没有遍行天下而真正安定有拳/有力者的办法吗?上苍为何要让力量强劲的人们相互结成团伙而相互厮斗呢? 赵从简不知,也不想知道,毕竟人性的深处是一片幽暗。再者,自己不大需要考虑本方人员的胜败——这不是一件值得讨论的事,道理明摆着,两间关押使团成员展开斗殴的牢房里,本方都占优势。相信不一会儿,狱吏就会来制止全狱的吵闹喧哗,至于源头的两间牢房内斗殴,也会被迫停歇:不然就停止供食,这是监狱里的管用伎俩。 灵光如电石火花般迸现,为什么墙角的那几位能安然不动?他们也是本间的狱霸,怎么就能安之若素如泰山般不动呢?两相对比下,我方使团在另一间里的原本狱霸,是因为进了新人而不能‘制服’所以要叫嚣动手的吧?代国使团现在还在沿用赵国的称号,以便增强对燕国的谈判筹码,这项资本并不大稳定,而且不考虑于先赵国内是否有‘盗名’之患,起码已经在燕国境内欺骗不少官吏了,话说出去,‘欺世’的罪名,终归是逃不掉的。 “哈哈哈~想来还真有些惭愧呢!”赵从简无奈地一笑,动容的异响似乎引来关注——倚靠在墙壁间的狱霸似乎察觉到有空中传来的笑声,抬头张望。前者躲闪不及,想到自己还是灵魂状态,应该不至于被察觉,便瞪着眼睛注视对方,并从空中飘下来紧贴到对方面前,企图戏耍这狱霸一番。那狱霸先是揉揉眼睛,然后伸手探在空中,继而被吓得大叫。这样一来,反倒制止了在朝赵嘉肉身吐口水的两名犯人——没想到戏弄竟然能这样解围。赵从简随即对着两名犯人看去,但那两人显然察觉不到异常——这么说的话,这厢边的狱霸最近的运势有些低了,以至于会模糊地看到魂魄。赵从简笑了笑,做出休止的手势,随即尝试穿墙到隔壁牢房去,但魂躯却明显对石质感到穿越吃力——金石属性的物体对水性的魂不应该有所包容吗?大概自己是阳魂,与阴魂有所区别吧。 身后是狱霸对着本间犯人们的扯皮,尽量不暴露其恐惧感而损失‘威望’的描述,犯人们听得津津有味。而耳边却是各处传来、由人性深处不甘扭曲化的嘶喊。伸头望向过道尽头当值的狱吏与方才的来人,正在窃窃私语些什么。这具阳魂飘过去,恐怕也无甚助益吧?!随其去,倘若神界眷顾,自当纵我使团离去,又何必担忧呢? 现在再想起使团为什么会被奸猾的巡街官吏盯上,这一问题,意味就很深长了。上都蓟城于燕国来说,算得上宗庙所在,召公与燕国诸先君庇佑,单就召公而言,地位并未太过逊色于周公,自然其神明依旧会在乎他的子孙。这样看来,本次劫难,未必不是对方所设下的考验:击杀其国属关尉,又以私贩的非法之道招摇过居庸关,怎么说都未顾及到召公的颜面。神明在有节制地发怒,借助卑贱的犯人口舌,羞辱那些欺侮他子孙后裔国度的不善来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而使团到目前为止,所行与行间的细作做法重合颇多,哪里有正使的样子呢?所想避开的是保守结盟于秦国的燕王,欲求见到的是熟知历史的自己认定会施加援手的燕国太子,从世俗可以理解的层面上讲,诸柱国能接受的是这样的设计;难以置信的是燕君先主魂魄所难得显灵而全力保护的燕君。这样的矛盾着实棘手,但既然注意到了,就要想办法应对。 对了,西门武子的倒戈归附,又在预示什么呢? …… 赵从简思索半天,回想起上谷秦郡守,他势必要忠于燕君,上报关尉的意外,此时的来人,即便不是上都尹,也是其心腹,大概在得到传报要求配合抓捕使团的消息后,正问询狱吏可能的相关消息:毕竟,有些事不是那么好轻易决定的。燕君衰朽保守,而太子正当青壮,来使又提出要求面见太子,还有昌国君乐氏的瓜葛在内,于是燕国国政层面很大概率是有益的。若是得罪了嗣君,即便国君长寿,上都尹最终也逃不过后日受质问而被疏远。 可以坐视国家安全于不顾?破坏他人安定的国家,以行间的方式,首先针对燕君与太子,潜在地离间了对方,这件事本身就不地道! 赵从简恍然大悟,只顾着分析于代国有利的方面了,却没顾及到燕国权力传承上的隐患。大概这就是召公发怒的原因。使团会安然完成使命吗?应该没太大的问题,但不付出些鲜血的代价而令代国人‘长些记性’,召公的神灵是不会罢休的。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周公与召公之间的小矛盾,终归要由使团承受后者的责难。一些口水吐到身上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没记错的话,嬴政在邯郸为人质时,倘若离开家门,也要被市井儿童如此羞辱,甚至要扔石块才能发泄失去父兄辈的怨气,自己着实不该因为而感到委屈,最终是否能像嬴政一样雄才伟略尚且不知,受到雷同的屈辱,应当放宽心。何况是罪徒在借机宣泄苦闷,于法理上自己只是暂时受羁押的贵客,仅此而已,谈何放在心上? 大行不避细谨,思虑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与太子丹密会是可以成功的。地点可以选在燕国宗庙里,告祭过召公,当面与燕嗣君盟约。毕竟燕国后续势必遭受秦国的入侵,燕-代结盟起码能为燕国守卫西界,不至于遭受秦军自代郡-上谷郡-燕上都方向的迂回包围,那些发生的冲突,又皆非自己所蓄意挑起,焉知不是召公在假借自己的手惩治燕国中的蠹虫? 燕国的反间渗透一事,做得歪打误撞,使团栽了,罪有应得,就这样过去吧。太平日子过久了,是官吏都想赚些‘外快’,马无夜草不肥,倒霉,大家赶在一块,不出事才奇怪。这样看来,燕国也是到了该找些武力宣泄出口释放国内矛盾了,不然官吏越来越多,贪欲又无度,燕国的百姓终归供养不起,被各方面压力集在狱中,怎么看都不像话。 那……眼光能不能放得再长远一些?国家是有形的,但并不全然是有形的;牢房也是有形的,看上去全然是有形的,但实际上并不然,最起码的一处,这里的规则与社会中部分底层民众生活准则相通,当他们沾染着外界的潜规则进来时,便不是有形的。思维与人际关系还有社会团体内部的协作方式,这些都不是有形的可见的;再比如当前自身灵-肉分离的状态,对别人而言,并不可见,只是自己能感知到罢了。 虽然将半地下的牢房与地上的国联系起来类比,确实不妥,就实体有形的面积大小而言,狱里的牢房相对规整一致而不可变动;国却不同,疆界时常于彼此间盈缩。可放大时间线,狱的修缮与国界的变动频率在历史上的多数时间内都一样处在低水平,再争论其中差别并不太大意义;犯人呢?留存与入驻、离去和国民户籍变动相比,可算得上频率不低的事,差别有但分析的价值并不因此受损。谁来决定牢房中的囚犯们的饮食供应、意外死亡与内部秩序呢?明面上是狱吏,有时也会是狱卒,但法定来讲是国法为前提,还有国王‘言出法随’相增减为补充,后续执行律令的是官员、法吏和官军士卒,他们在细节上有很大的自主决策权力。私下里,每间牢房里的饮食供应、意外死亡与内部秩序,决定权限在每间牢房的狱霸,这一点明面上的权力保有者们是默许其存在的,毕竟不可能为每间牢房都在内部配置一名狱卒充当其监视者,首先卫生条件上不现实,即使配置当值者也会借故溜出;其次权力的授予是自下而上的,这些犯人相当一部分不存在被冤枉的情况,所以在其违背社会层面生活秩序的既定事实下,会对再度强加来的狱卒有何等人生威胁,后果不可预料,犯罪行为的激情色彩不容忽视;再三要注意社会成员之间的交往在刻意避开与执法者工作行为方式相重叠的部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远大于不同物种间的差异,当‘两个对立的物种’处在同一环境中而要求一方臣服于另一方时,不发生暴力冲突是不可能的,吃亏者未必会是受指派来的狱卒,很可能会是局部人力处于有利数量的囚犯,这样反而致使本来不该出现生命威胁的某些囚犯意外死于狱中骚乱/暴动,成为相当数量高级执法者不愿见到的‘意外’事件。基于种种原因,只是需要那些不守‘规则’的法外不良民众呆在一间小小的格子里,等待后续审判,被发送到具体的体力劳动场地进行劳作,便于人力资源上的‘充分利用’。如果发生后果恶劣的事情,很快便会有狱吏过来维护狱内秩序,打开牢门挨个鞭打、锤击也是可以的,事情大致处在可控范围中。更何况惯犯的存在与精心安排的多来源犯人混居情况的存在,使得相对于犯人数量颇为狭小的囹圄也能被合理周转开来,尽量容纳下越来越细密的法网渔获——针对代国使团的安排也是如此,只不过脱手了那么一小下而已。 不和谐的插曲嘛,在哪里都会出现的,这里也不例外。流亡公卿的江湖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这件事所有人心中都有数。 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赵从简继续思索着。 那不同牢房之间的观望与‘叫好’,不就是狱中天地里的串通联合吗?正如自己率队出使一样,国际间的沟通终归要由人来进行,各国之间的竞争犹如诸牢房的发声,往往不由各处狱霸出面,而来自其下成员具备一定自主意识的看法,倘若有错,狱霸自然会‘纠正’。在这种利益关系不甚明显、犯人诉求层次低下的情形中,无意识的人性在罪恶萦绕下发自内心深处的好斗占主导拨动众人情绪,而群众如群虻,身在被执法者斥责不应当有挑战现行社会‘秩序’的惩罚之地,精神不由得要堕落颓废些,出现本不属于日常表现的犯禁行为。缺乏组织化的人群,所体现出的正是贴合人性本身低贱层面的社交表现;而使团这种有组织、讲原则地队伍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时,表现则‘拘谨’而保守得多,高下立判。 因为狱中秩序在机构在组织纪律上不允许跨牢房的串通联合,并不似不同国度的往来交往那样,有一定‘构筑稳定的外部交流关系’倾向,所以方才没能察觉到。倘若使团真的没了‘前途’,被燕王得悉并送到驻扎在邯郸的秦军那里呢?当换位站在罪犯的角度思考,生生之谓盛德,并不该遗落下他们:真正万恶之辈或许在台上并未受诛,或许已经被刑法处置以极刑,绝然无关于这里的人们。期望保有生命是每个人的愿望,只是期望保有少数中上层人制定的社会倡导的道德规范,与前者并不大兼容,所以才会出现罪犯,而决定道德的实际上是错综复杂的利益源流,当少数人希望能通过矫情自饰的方式占有更多利益时,狱中的牢房便人满为患了。这样解释使团意外入狱的悲剧,嗯…… 天下有一定然的道理吗?有也不会被绝大多数人承认,生在潦倒困顿中的人很难保持正常的思绪以理性的方式面对社会,他们时刻被生存压抑的生命,在混乱时代属于多数下层民众都要面临的境遇。可使团不是,赵国公卿大夫不是,新生的代国公卿大夫也不会是,各国王公贵族与官僚都不是——他们有着充足良好的物资供应生活,于生活中的多数情况下都是如此,甚至还相当奢侈。不沉迷其中而堕落虚荣的话,都会积极推行革新、并从外部获取利益两方面为国家安全作出长、短期计划,间接惠及下层民众生活,提供稳定而照顾到集体国人的保障。效果最为显著地当数结交盟国与拆散他国盟友了,这也便是纵横天下进行国际交往的动力所在。局面?永远是风云变幻的,从外部争夺来利益才符合人性,所以务实的国君公卿会制止私斗而倡导国战,为利益的争端留出合理的宣泄出口,不然利益之徒就要真的将剑对准被可被视为鱼肉且更易下手的民众了。从外部层面看待国家安全,不同国度的‘盟’,即是如此,最终还是为了各自明天的生存,所以也很容易会散伙。 那么如果还能见到太子丹,自己还应该注意哪些没被察觉到的地方呢?莫过于礼物了,走得匆忙,实在没什么好拿出手的,昨夜众人商议后,一致认为应该圈个大饼,画给燕太子食用。什么样的无形大饼才能填满对方的胃口?又能保证其顺利继位燕国呢?自己这一脉奥援必然是要出力的;联姻?也需对方看得上才行,燕赵有结谊固然好,可这件事最终还是需要建立在彼此实力不至过分悬殊地前提下才能存在的,何况燕君尚未更易,达成的也有可能是口头约定,而非实际婚嫁;互质?除了自己留在燕国,谁还能来作人质的?谁又有分量来作人质的呢? 那样看来,只有裂土相赠了……这可是为王的最重要的资本,也是各国争斗不息的根源,而赵国此时所迫切需要的,反倒是人力,尤其是丁壮青年,这笔生意买卖,未必使不得。 狱吏的脚步袭来,随身携带的棍棒抽打在根根栏杆上,恐吓着囚笼中变态兴奋的犯人,喧哗声戛然而止。打斗是该被停歇了。赵从简的灵魂也受狱吏传来煞气的逼迫瞬间抽回体内,只觉浑身酸楚,脑袋后一片冰冰凉凉的感觉:是口水浸入发根内部了。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57章 关键处的卑微者——天国秘钥 http://.biquxs.info/ 不出预料,此时的虞卿携西门武子早于午时踏入燕国中都的北门,比原定计划还要早些。只是可怜那辆载他们来的马儿被累坏了,车主爱惜不已,要在说好的收费之外增加费用,得敲走他们不少钱财才肯放人。西门武子本想争执,却被虞卿拦住——已到中都门下,若引来守门士卒盘问车主打扮不是大户人家,为何这般不恤畜力,必然不详。不如虚伪地讨价还价一番满足车主的小心思,毕竟真的爱惜马而非钱财的人,方才也不至于那样拼命鞭挞。上谷郡守府南派的骑兵信使骑乘的速度未必晚于他们两人,所以一切仍然要以争取时间为先。 当两人找到中都城中一处僻静的客馆住下,虞卿立即检查周边屋宇情况,当他并未发现与上都雷同的可能异常发生在白天时,立即拿出路上买来的干饼边嚼边与西门武子商议对策:“武子,昨夜我们赵国诸卿商议,认为不能通过燕国王宫的门卫得到会见其中太子宫的机会,不知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或者说,是否听说过燕太子近年来的癖好,在城中哪些声色犬马之地能见到对方或其亲信?”西门武子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件事我只知道太子一样爱好竞马,尤好骑乘多于驾车。可那些场地并不全在中都城中,毕竟城外的赛马场面积更大,玩耍时更肆意尽兴。可要说道并不直接找太子本人,那么所属的亲信还是很容易找寻得到——太子殿下在宫外确有房产,遍布三都城中,仅中都别居我便听闻他人说过四处,想来没听过的只会更多。那些地方长期蓄养着从各国来的门客,多半因畏惧国君的怀疑而低调分散在各处,下都那里更是如此。因此太子常常出宫与门客见面,疾驰下都而在夜间返回宫中的秘闻除了国君几乎都人人尽皆知——” “捡要紧得讲!”虞卿有些焦急,事情快要间不容发了,哪里顾得上理清这些‘琐事’?! 西门武子也急躁地回复道:“虞卿大人,我击伤关尉力保赵-燕邦交恢复正常,可你们对我却并不完全信任。虽然鄙人只是一介小小的下级尉官,但如今已犯下了冒犯官长、勾结敌国的族诛死罪,生命不能由自己做主。忐忑一夜,却听您说出这样我不甚清楚的事,心中惊惧。现在也只能冒死请教您指明我一条出路了!倘若太子或燕廷得悉消息,虽然愿意与赵国和解并暗中通好,甚至结盟,但却执意要拿我开刀肃正国法,执我做那祭台上分明对等两邦关系的祭用人牲,与猪牛羊三牲太牢礼仪同列在岸,我与我的家人还不是被迫伏首待斧钺来斫(zhuo)?不知赵王可愿为我求得生路?倘若不能,我的家人又该怎么处置?虽然失去官职后的我已沦为不能自养、处处逃避追捕的小人身份,远比不上赵国的王公卿相尊贵,但对小人来说也是唯一的性命啊,请您明白地点醒我啊!”说完这些憋闷在心中整天话,西门武子便下拜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面砖头上,声音异常响亮。这么多年的武吏生涯,早已见怪腥风血雨与大人物的狡诈机变,武子深知这是他唯一一次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哪怕,会为此牺牲自己的生命——在那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小小的尉官并不能带来确定的安全,除却要避免仇杀,他随时在避免自己因走之私物紧俏货品而遭上级集体抛弃灭口的意外,然而依旧不得法,只是时常在回家时祭祀土地庙宇与南来方术道人所兴起的私祠,终归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不做,很快会被调去危险而贫困的地方任职;继续做下去,自己也不过凭借过人的胆识做些下等的鹰犬之驱,所获利甚为微薄,实不甘心。既然临时起意,因赵王的气场特别而改换门庭,现在是该要个确切说法了! 虞卿按下火气,思咐着这门尉的确见识不凡,为人果敢,收容在赵国当然甚好,尤其还能对证查清代郡中长期从事私贩的众多蝇营狗苟之辈,这对肃清代国国政的益处、甚至是潜在挟制‘桀骜不驯’的代国地方官低头、还有难对燕太子启齿的默然之事……都大有裨益。可若欲得到燕国的结盟和联姻,先须顺应敬奉对方的尊崇地位,使团的确不应当做出违背周礼‘有亡荒阅’的行为——这件事在殷商末年,可是帝纣贪图借助流亡者干涉对方国度内政、搅扰得天下诸侯列国骚动的亡国策!但自己又承诺得下武子什么具体的条款,才能令对方在‘叛国’后诚恳尽心地为赵/代国利益奔走?虞卿由无可奈何盯着对方可见的皱眉,须臾间断然下定决定,回复武子:“俟时我将请赵王向燕太子请求,带着你这罪人的家眷去往代郡好安住你心,而方便用你指认我赵国边地官吏中的通私不良之辈。事成之后,允你充任王之近卫官长。除此以外,也非我所能应允你的了!” 武子听闻喜不自胜,抬头时才被虞卿瞧见额中的血迹,立马起身张罗着要走,好尽快弥补起时间上的浪费,早些寻见燕太子,便是早些放下心中的石头——他虽然安全了,其家人的安危可不然呢。虞卿见状制止他,以手指向那额头处,并不开口。武子愣怔疑惑着,才想起方才过于兴奋,为了表示诚意和尊重,忘了迸出伤口的事,‘出门见血’确非吉兆,不能让大人物的属人们看见,后事可就引见不得了,得擦掉!于是他拿起房中的布巾,觉得大了些,便用力撕扯成小块,随手擦下后放在袖中随时取用新渗出的血。虞卿又看了下腰间携带的玉佩,狠狠心大度地将之解下,超越等级制度的羁绊、赠予不可能拥有此物的西门武子:“君子言而有信,以此为凭据!黄天在上,你得质物而不为我国忠诚奔走,即便在幽冥或天上,鬼神亦不容你!” 武子惊讶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虽然要挟虞卿这样的大人物计策得逞,但也要受到更明确的约束:何况是自己这样‘叛燕’故邦的吏人,从当年开始参与边郡私贸开始,便踏上了永无回头的不归路;现在,躲避命运审判的人间劫难才算正式拉开。虞卿的话如同雷鸣电彻一般,将自己刚生出的欣喜击碎在地——即便真的能成为赵王近卫校尉,也不过是另一处灰暗聚集的灯具下蔽幽然。 命运,终归是难以改变的,对光明前途的欣喜,也可告一段落…… 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58章 有客急泊洲渚 http://.biquxs.info/ “你们冒死也要闯进来,叫嚷着要面见太子,现在却说不见本尊绝不开口?究竟是有天大的秘闻相告,还是欲图行刺的奸人?”燕太子的南门馆舍人凝视着眼前两大活宝,颇为玩味地调侃。 身为‘外来荆卿’中见多识广的俊杰,在二十余年不生大战的燕国,缺乏建立事功的机会,依旧能成为太子门庭下红人,负责甄别前来投奔的客士,定力自然极高。可今天遇到虞卿和西门武子也算小刀拉屁股——头回开眼,他便没急着斥责来人挣脱馆中仆役的不轨举动。眼下秦国在邯郸磕掉赵军绝对数量的有生力量,即将陈兵燕国边境的欲图从南边传到国都,民众议论纷纷,好事者都在叫好盟友秦国替燕国出了当年燕袭赵之鄗代大败的恶气,可自己这等人精才晓得燕国未来的危机:并非说燕-赵关系平平地放在那里,看着秦国攻赵步步蚕食、消解掉赵国对燕国可能的敌意化为攻击就很好;但秦强赵弱的事实摆在那里,燕国本应支援赵国,以赵土地为战略缓冲区,却因两国旧怨不得行于王廷庙算之间,这件事总不是办法。若是赵国没了,燕-秦成了邻邦,一旦邦交有隙,燕国必然无力对抗强秦。唯一有权力撬动燕-赵和解的人只有燕国本人,而王喜正是当年以栗腹、卿秦为将两路攻赵的决策人,身为鄗代大败的始作俑者,让他能盟秦而坐山观虎斗已属不易,还能指望得了什么呢?从燕国依旧相当闭塞的民风和当年绝大多数朝臣力主燕-赵开战的说法出发,王喜想走回头路,也相当困难——太子既壮,逃秦归国,可是有能力也有决心提前上位地,防范太子与其他儿子争宠祸国还来不及,怎么能自乱阵脚呢?子之之乱,历历在目!当年从于王命的老朝臣们都得保住,这样才能制衡太子使其不至于过分躁动,最终将王位正常地传承下去,王喜作为燕君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大国纵横开疆的事,在他心中早已寡淡,谁让天命不在于燕呢? 基于这层复杂的原因,对此特殊时候有来面见太子的‘客人’,指不定能带来什么样的好消息呢——若真与赵国暗中投靠在在燕国名下、从而得到庇护而复兴有关,这个台阶经由自己侍奉的太子上达燕王那里,可算作头奖。往远了说,自己又能立下慧眼识英才的大功,为未来的防秦工作未雨绸缪;近处瞧,起码得保证自己在馆舍里的地位不被动摇,倘若是‘有才无德’不知进退的家伙,叫他搅乱了预备卿士馆里的‘秩序’,把自己的舍人位置顶下去,未来可就难办了——就算是出走,那秦国也是灭一国少一家去处呢。所以,舍人算是极有志趣钓上条大鱼滴,作为客士集体宿舍的主管,从过问到详加盘问,不过分吧? 虞卿仍企图用黄金诱惑对方:“我身上还有些财物,赠您二十金,只求换取尽快秘见贵国太子的机会!” 舍人不为所动道:“胡说,我现在杖死你,全身上下的黄金也是我的!哪里还分什么你我?既然你能拿出二十金但求一见太子,我身为忠实的太子客,怎么会受诱惑而不问内情曲直?你还是招了吧,如若真的对太子有利,一枚刀币聊表谢意即可,我自有太子封赏。再胡搅蛮缠,滞留你与太子见面的罪过我可不想承担,索性除去,一了百了~” 西门武子也见状争辩道:“我们既已明说了受故昌国君归国先遣的身份,难道这还不够吗?燕王当年攻赵失败后悔不当初,力邀乐卿归国的事举国皆知,其与将渠将军的贤能远见燕人无不钦佩,怎么就说不动您安排我们作为先引者秘见太子呢?” 舍人冷笑:“你们两个既然还晓得自己只是先引者,不是乐卿本人,又怎么可能直面太子?哪里有马前卒会见对方将帅的道理?话糙理不糙,本来如你们所言,知道就甚少,又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呢?所谓的乐卿能不能恢复昌国君的身份尚且另当别论呢!你们为何不直接去王宫找燕王倾诉呢?里面必是有诈!”,舍人直起身不再半蹲,不紧不慢地打断虞卿与西门武子的辩驳:“来人,先杖二十给他们醒醒脑,当真不是其他公子派来作梗、行阴谋诡计陷害我家太子的外来奸佞,打过便知!” 严刑拷打能解决世上的狱讼与审问的疑难吗?对多数普通人用刑而言,是可以达成目的的,因为主审与参审人员中常为经验丰富之辈,这种经验阅历与生存智慧上的差异碾压在寻常受审人员身上,几乎无往而不利,审讯效率奇高。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除却鬼神天地之类的第三方可知的碾压并不成立时呢?用刑手段越是残忍,只会愈容易形成最后的冤屈,所以有较充足精力的情况下,审问行为还是应当以‘攻心为上’,惧刑畏威,唯独起效于懦夫身上罢了。 虞卿身为外交世家,私门亲授内容中颇多此类秘法心得,他此时想起当年父辈的教诲,只能以苦笑作罢:这顿杖责是免不了的,算是他个人对燕国另类的‘见面礼’。于是代王国的少师柱国之尊不再挣扎,任由馆中仆役拖走,微笑着死死盯住舍人不再说话,硬是咬牙生挺着疼痛。西门武子也自认倒霉,从旅店客馆出房间门时他就想到过,不管什么样的代价,只要不涉及生命安全,都是自己为‘跳梆’不断付出被追加的价码,想改命,就得认! 有没有其他的避祸方法?毕竟真打死也是可能的……虞卿不断思索着,或许可以临时改口,把肥卿假扮乐间的事交待出去,明说就是奔着燕太子来为赵之遗邦-代国,面对燕国的未来谈合作的?行倒是行,不过西门武子在身边,即使面见太子也避不开他,若让他知道使团还有隐瞒他的信息是自己没在旅店客馆的房间中有知会过他的,保不齐对方会变成条疯狗乱咬,把使团的实情全透露出去,那可大大的不妙。一杖一杖又一杖,生生落在两瓣大腚上,颤颤地像放凉后的肉羹冻,虞卿眼前不自觉淌出泪珠模糊了视线——多少年了,还真没受过这种肉刑,精神差点撑不住。可为了家族和赵-代的未来,身为正卿,食君禄,死君事,这事不容含混! “赵国危矣!”虞卿在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拼尽最后的气力喊出这句神志本能提醒元神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