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道姑皇帝命》 第一章 http://.biquxs.info/

承熙四年初冬云清观 “静训,你个死丫头又在偷懒是吧!” 这说话的道士身上竟看不见半点道骨仙风的气质,宽大的灰色道袍让他本就瘦削的身材显得更像是一把枯柴。 他手中挥着拂尘奋力抽打着这个名叫静训的小道姑,只见她身上那薄的恨不得一吹就能飞起来的灰棉袍霎时间被打出了一条裂口,结了团的棉花也散落了一地。 可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也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又狠厉地抽打着匍匐在地上的静训。 她红着眼眶,将那散落出来的旧棉团又一一拢好压在身子下,好似在护着什么金贵的宝物一般。 这胡静训年不过十四,对于她的来历,在云清观有着各式各样的说法。 有的说她是掌门的俗家亲戚,家里穷养不起她就送上了山;有的又说她原来的村子里遭了瘟疫她被父亲送来的,还有的说她娘亲与人苟且珠胎暗结生了她之后便将她遗弃在山门前。 总之,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从哪来的,只知道自己打记事时起就在这里。 “我跟你说,云贵妃不日将抵云清观为燕地前线的将士们祈福顺路回乡省亲,宫内上上下下皆要打扫的一尘不染,三清阁可是重地,你可给我仔细着点!再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心扒了你的皮!” 静训抱紧手臂身子疼的止不住的颤抖着,可脸上却出了奇的淡定,眼神里是深不可测的冷漠。 “枯柴”道士见她不应声,更是狠的牙根发痒,手里的拂尘又挥打起来,一边打还一边咒骂道:“我在和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彻骨之痛让她蜷缩的更紧了些,可那些掉落的棉团却依旧被她牢牢的收在怀里。 她死盯着那“枯柴”道人,眼神里的寒光如剑锋般像是要杀死他。 她如此回应让“枯柴”道士打了个寒颤,只得没好气地回应一句:“真不知道掌门留你这废物作甚。干完这些,你今晚值夜,别偷懒!” 待“枯柴”道士走远了,她将棉团塞回被打破的棉袍口子里。一股沁入肌肤的刺骨寒风吹得本就虚弱病痛的她步履维艰。 她挽起袖子把那角落里的书卷从架子上一摞一摞的搬下来放在地上,灰尘飞扬起来呛的她打起了喷嚏。脸上的泪水不知是被灰尘呛得还是被伤痛折磨得。 门外夕阳洒在阶前那一层薄雪上映出一片浅淡的金色,枝头的红梅含苞待放,金红交相辉映更胜仙境。 掌灯后静训朝着饭堂走去,管事的道人和杂役们却开始收罗起碗筷,见她进来,老杂役斜着眼耷拉着嘴角说:“怎的这会功夫才来吃饭,没了。” “一碗白粥即可。”静训轻声地说 老杂役脸上带着几分讥笑,将手中的木盆倾向静训,敲打着盆底说:“你以为饭堂是酒楼饭馆吗?” 罢了,再多言其他不过也只能换来这般讥讽。饿一顿也死不了。 她正心想着转身离开,老杂役却又叫住她,朝她手里塞了个粗面饽饽,责怪着:“下次早点来,以后可没人可怜你!” 静训微微颔首以作感谢,随后便拿着那粗面饽饽又回到了三清阁。透着院落中的烛火和月光她如饥似渴地寻找着书册仔细翻读。 四周寂静的可怕,这反而成了静训最是自在的时候。她侧卧在地上,倚靠在一旁的垫脚凳上,一边吃着那粗面饽饽一边又手不释卷的沉浸在书海之中,不觉间伴着寒风和这书册的灰尘气味她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枯柴道士打着呵欠来到三清阁,见她没有擦干净书架,身旁书册也都散在地上丝毫不见整理。 他顿时火冒三丈,又如往常那般挥起手中拂尘狠狠地抽了下去。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枯柴道士咒骂得声也传来了赶去上早课的弟子,他们三五成群聚集着,一边驻足看着热闹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看,这个胡静训又挨打了。” “平时宫里都没什么人关心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要被责骂也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你来得晚不知道,听说她出生不久村子里就闹了疫病,她爹从村子里偷跑出来把她送到云清宫,自己也病死在了山门,掌门见她可怜才收养在宫里,谁知这鬼丫头邪性的很,山里自她来了也闹起了瘟疫,她自己大难不死可山门里的人可遭了殃,死了几十个人。” “才不是呢!我听一个师姐说,她娘不守妇道在外面偷男人生下了她这个孽种这才把她丢在山门的。” 围观之人七嘴八舌的讲述着宫里老人人尽皆知的事,口耳相传添油加醋的传到新人耳朵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本没人在意,只是大家都这样说便成了事实。 静训早已对这些言语毫不关心了,她在这样的流言下如杂草般生长着,一直长大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周遭带给她的一切。打骂,羞辱,排斥,孤立,在她眼中都不重要,而这样的淡漠让她反倒多了些超脱出世,参悟生死的气度。 可与其说是参悟了生死,倒不如说她这样的人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不知过了几时,钟声悠远传入耳中,适才所有围观的道士,杂役也各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那“枯柴”道士也愤愤离开。 静训躺在地上迎着日光伸出手来,那宽大的衣袖滑落,那白皙如雪的手腕被打出了一道道红的紫的印记。她仔细端详着这些手臂上,新伤叠着旧痕,冷,痛,在一瞬间变得麻木。 远处的梅花丛中走出一位身着白衣的道姑,她眼带笑意,似有月光入眸,散着那宁静的温柔,只见她步履端庄不紧不慢的走向了静训。 见她来了,静训全然不似对旁人那般冷漠,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毕恭毕敬的说:“林师叔。” 这林茗看了看静训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她鬓边的几缕碎发敛至耳后,十分心疼却责备说:“静训,你师父教你识书断字,让你来三清阁不是让你偷懒的,更为的是你可以在此参悟经文中的道理,有所精进。现在你师父不在了你就这般惫懒耍滑教我如何能不责备你?” “明明是旁人懈怠投机取巧,看我好欺负便存心为难我,白日里洒扫清点无不是我一人打理,旁人便借由去偷懒,到了晚上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是我来守夜,使唤我和使唤那些杂役一般——” 静训见到林茗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平静冷漠,不仅言谈多了,那凝脂般细腻白皙的小脸上也多了几分闺阁女子的娇憨与任性。 “旁人旁人,满口都是旁人之过,可你呢?你遇事多想想自己错在哪儿,怎的人人都针对你?你若真的做得好,旁人又怎会苛待你?”林茗未等她说完,责备之言更重了几分。 静训听了这话一肚子委屈险些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云清宫对你有养育之恩,虽不图你知恩图报,我亦不奢望你有反哺之心,可刚那一番抱怨当真叫人寒了心。若你师父在天有灵听你这么说得多失望!” 静训虽心里有些气恼可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她眼中的林茗温柔娴雅,善良慈爱,对晚辈最是关爱体贴。如今连这最后一点的温柔也变成了怨怼。 云清宫养育之恩是真,林师叔教导之恩是真,可师兄弟责难之情亦是真。不知寒了心的到底是云清宫的众人还是自己。 她心里想到这些便是一阵酸楚,不想再多言其他,林茗见她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又无可奈何的安慰道:“我说这些话也都是为了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日云贵妃就要来云清宫祈福,这是大事,你好些准备着,莫要再生事端。至于这三清阁的管事,过后我会和他说,他也实在是不知轻重。我还有旁的事,你快些打理吧!” 林茗离开转身的一刹那一尘不染衣抺扫过静训的道袍留下一抹浅淡的白檀香气。静训则站在远处,怔怔地望着林茗渐远的背影离去多了些不易被人察觉的愤懑仇恨之情。 第二章 http://.biquxs.info/

林茗的一番劝说下,静训也深知寄人篱下便要遵从,这样日子才得好过些。 她闲暇之余除了那些日常的擦擦扫扫的杂活,她也借整理书册编纂目录为由平日里以读三清阁中的书卷典籍史册打发日子。 她已将阁内大半的藏书通读,经史子集无不通晓。 不知是勤能补拙还是本就天资过人,所读之书皆是过目不忘。 所幸她素日少与人来往,便鲜有人知她暗藏天资,否则不知又要被谁眼热,生出别的事端。 自上次林茗来探望已过了三五个月,他们口中所说的云贵妃来云清宫敬香祈福一事也临近了。 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间桃花始盛开,桃花虽悄然绽放着,可点点积雪尚未消融。 静训手执扫帚轻轻扫去台阶上的残雪,皇宫里的人但凡是要来云清宫总是如此,每个人都在重复做着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生怕被那些高堂之主见得任何不入眼的事。 若说高,这世界哪里还有比修仙论道更高的,功名利禄本就是人间凡尘俗事。 云清宫的每个道士道姑都是这么想的,可一见了这些皇宫来的便一个个都没了脾气,全是一副阿谀谄媚相。 静训倒是淡然处之,每日依旧是擦扫,整理,读书,掌灯,周而复始。 可是为了恭迎贵妃,云清宫给所有道众甚至是杂役脚夫都分发了新衣服,膳食也比之前都好了些,这倒是令这本就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心里窃喜了起来。 嗡——嗡——嗡—— 三声钟响打断了静训的思绪,她知道这是召集众人到大殿迎接贵妃仪驾的信号。 她急忙将扫帚丢进库房,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随着人流来到了大殿外,掌门领着几个八大弟子身着正装在正殿外恭候。普通弟子则分列跪在两侧,队伍一路绵延至山门。 伴着阵阵黄钟大吕之声,罗伞卤簿簇拥着一辆八驾的驷马轩车,仪仗步履整齐,护卫手持刀剑围在轩车四周。 行至山门口,轩车上走下来一位二十五六岁身姿曼妙的女子,她头戴偏凤步摇,身穿妃色八团芍药锦缎的交领深衣。 更令人称绝的是她那绝妙的容颜和华贵的气度,曹植当年作《洛神赋》怕是比照着她的样子写成吧! 她将手搭在两个妙龄宫娥的手上,那不知几何的硕大祖母绿戒指,在她白嫩纤细的玉手之上更显得光彩夺目。 “恭迎贵妃娘娘!”众人齐声说道,那山呼海啸之声震彻山谷,在空中一声接着一声的回荡着。 静训不觉得抬起头来看的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排场,哪怕是在梦里她都不曾见过这样得场面。 在她身侧的一个小道姑见她抬起身来赶忙将她的头按下压低声音警告说:“你不要命了!” 尊贵如此,真是令人羡慕!这样的人生我怕是一辈子,甚至是下辈子都期望不来吧! 静训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感叹了起来,。 等她站起身来,望着仪仗远去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山间的雾霭。 刚在静训身侧跪着的小道姑也不知是好心还是只想借个由头学旁人训斥静训两句。 她没好气着说:“被人看见可是要掉脑袋的,亏得我眼疾手快,不然你可就遭殃了!” “那就是宫里来的贵妃啊!果然是华贵雍容!”静训自顾自的朝着仪仗离去的方向念叨着。 那样子落在小道姑眼里倒成了滑稽样子,她挖苦道: “瞧你那痴傻样子!你以为自己是刘邦见秦皇的仪驾?还如此感慨一番?真是好笑!你啊,赶快把三清阁的活都做完就是了,免得又挨了管事的打。” 伴着她的讥笑,静训被狠狠拉回了现实,身上那土灰色的素袍在潘贵妃那珠光宝气的映衬下更显暗淡。 她伴着点点失落回到自己那破旧的房舍里端坐在案前。笔洗之中清水的宁静被墨滴打破,看着墨色在水底绽开,静训深叹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中。 不觉间又到了晚膳时分,她走在路上远见着几个太监,宫娥手中捧着的膳食虽都是些素菜却做的格外精致,冬菇扒菜心,什锦豆腐,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菜肴,碟子里的每一片菜叶子都似乎已经被精心摆好。 她拿好了自己的饭菜,躲在一个角落的位置,盘中餐食今日也不知为何变得格外难以下咽。 老杂役见她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好像已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冷言讥讽到:“怎么?不合胃口?” 静训这才回过头来,摇了摇头说:“不是。” “你要是有人家云娘娘的富贵命,别说是这几盘素菜,什么山珍海味都有!”老杂役拍了拍围裙,又撇着嘴,“你啊,没那个命就老实点,也随和点,你看你这样子,谁愿意和你来往?别总是天天的一副吊丧脸!” 说罢,老杂役从围裙口袋里偷偷摸摸取出一小个油纸包裹递到静训手里。 静训疑惑问:“这是什么?” 老杂役四下看没人注意到他压低声音回答:“刚在膳房备菜,我见那娘娘的糕点倒是精致,想着上次我忘了给你留饭,这个是我特地拿出来给你留的,算是跟你赔礼了。” 静训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个小巧精致的八宝馒头,虽已经凉透,可她小心掰开,里面果仁糖蜜的香甜气瞬间浸透了她的心脾。 她小心翼翼的在外皮上抿了一小口外面的酥皮,转而又赶忙将油纸包好慌张的放在了自己的衣襟里,生怕别人看见。 山间明月皎洁,勾勒着馆阁清冷的轮廓,也映照在她那白得不见血色的脸上。 她将老杂役给她的点心拿出来,脑海中反复想着近些日子的事。 云贵妃那华美的衣着,名贵的首饰,通身的气派,还有那浩浩荡荡的仪仗…… 这一切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透着月光细细端详着那点心,一阵清冷的晚风吹过她的发梢,她站在窗前沉沉的哀叹着,不知是哀叹自己未卜的前途还是什么别的...... 第三章 http://.biquxs.info/

第三章 “掌门!掌门!山门外有一女子求见!” 一小道士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趔趄着跑进来。 掌门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皱纹拧成了一团略带厌烦的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什么事如此焦急?” “门外有两个女子,说是进京寻亲路遇山贼,其中一个已经晕过去了,现在山门外求救!” “这点小事也值得跟掌门禀报?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林茗略带严肃训斥后叫他们将两个女子安顿在了客居的西厢房里。 不一会就听见后院馆舍间人声如沸,几个道姑手里拿着包裹伤口的布条和剪刀,还有些内服外用的药物。 静训站在门外远远瞥见那床上的女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那女子似有失血之状,脸色已经变得微微有些铁青,而另一个女子身上的衣服也已被血浸染透了。 静训眯起眼睛细打量起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 头戴点翠菊花簪,腕上的和田玉镯,再加上那一身的绫罗锦缎,她冷笑着在心里默想:穿这一身走山路不被山贼盯上才怪呢! 正当她如是想着,旁边的一个道姑将一盆水递给她:“快去把这水倒了,再打一盆干净的热水来!” 静训接过盆子目光阴冷看了看床上的女子,略加思索后便转身离开。 忙了不知多少个时辰,天色也渐渐黯了下来。静训被叫到了掌门的房间。 她怯生生地走进房中,见掌门正在对月品茶她也并未打扰。 掌门略待片刻才开口:“今日有两个女子来了山门这事你知道的吧?” 静训不知掌门的意思,怯懦地点了点头。 掌门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语重心长的说:“这两个女子看衣着打扮身份非常,不可轻慢,加上云清宫规矩繁多,你的诸多师兄弟也难免冲撞,坏了礼数,她二人在此多有不便,可她身负重伤也实不能不管,就派你去帮衬一二。” “可,可是医道之术,弟子尚浅,恐不是要耽误了那二位姑娘的伤势——” 静训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谁人愿意做这些端茶递水伺候人的活。 见她有些推辞,掌门微笑着说:“她二人伤势已然稳定了,平时也不过就是要你照顾一下她们膳食药饮这些事,你平时话不多也不是生事的人,你去最为妥当。行了,明天让你林师叔带你去见见,你先下去吧!” 掌门不由分说将静训打发出去,可她心里有些不服气。 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那灰暗的墙壁,窄小的似比棺材大不了多少,只容得下一床一桌一椅。 借着幽暗的月光她朝着西厢客舍的方向望去,一个邪念在心底暗生。 次日一早,林茗便带着她去了西厢客舍。 那女子已经醒来,可面色依旧苍白,稍一挪动身体便疼的皱紧眉头。 她虽还在伤病之中却难掩姿色,病容反让她更惹人怜爱了。 她看上去和静训年龄相仿,笑起来眉眼弯弯亲切可人:“林道长来了,快请坐!叨扰了山里清修,实在让人过意不去。来日我寻亲回来,定会好好报答。” “霍娘子说的哪里话,娘子与侍女路遇山匪我云清弟子岂有不救之理?那不是和草菅人命的山贼无异了?” “林道长说笑了,幸得道长搭救晔莹和素儿才得以活命,救命之恩晔莹没齿难忘!” “娘子太客气了,您尽管安心住下,养好伤再出发也不迟,掌门也十分担心二位,加之云清宫男弟子众多,也免弟子之中有人冲撞了,特地让宫中弟子静训来侍候着,也好能帮衬素儿姑娘。” 顺着林茗所指,这个受伤的霍晔莹抬眼看了看静训眼里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她连连感叹道:“这姑娘肌肤雪白,倒像是书里说的姑射仙人那般冰肌玉骨,气质出尘,到底是云清宫的弟子,果然气度非常人所能比!” 静训从未听过这样的赞许,偶然有人这样夸赞自己心里反而有些不自在。她略显尴尬细声细语的说了声“谢谢”便低下头不再多言。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霍晔莹,虽不着华服锦裳却依旧是那样贵气。 当真如掌门说的那样,此人定是身份非常,寻常的富庶人家是绝养不出这样的女儿的。 不止这床上的娘子贵气,连旁边服侍的侍女素儿也是一样,姿容秀丽,虽身姿小巧可却十分可爱,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静训见此二人客气,之前那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又是几句寒暄后林茗叮嘱两句也离开独自留下静训与二人相处。 静训也不知要与霍晔莹说些什么,刚要借个由头出去可不成想她却开了口。 霍晔莹见静训与她年纪相仿,丝毫没有陌生之感:“我叫霍晔莹,这是我的侍女素儿,听林道长说你叫静训?” 静训点头回应却没有开口说话,晔莹却又开口了:“我看你年龄与我相仿,我十四,八月里生的,你呢?” “我,我也十四,几月生的就不知道了。” “怎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是被云清宫一个姓胡的道长抚养长大的,只知道来的时候不满一岁,不知道具体时候。” “看来你也是个可怜人,我和你差不多,但比你好些。我父亲在京中做官,后又外出征战,我自生下来就没见过他几面。现在父亲得胜归来,在京中安顿好便写信到家乡让我前去京中寻他。” “既然令尊在朝为官,怎的不派几个人护送你们进京?这云清山大概十余里外有个黑水山,那附近常有山贼出没。” “正是!我本想着趁着进京找我父亲的机会一路好好游览一番,身旁人太多便不会许我,定要催促我赶路。于是我二人独自上路结果走到黑水山的时候就遇到了山贼。幸亏我与素儿平日里有些拳脚功夫,我二人奋力反抗方才脱身。可我被人打到了头,素儿也受了许多皮外伤。” “听你口音倒像是并州人,从并州一路进京路途遥远,你们两个女儿家还是快些联络家里人吧!” “我才不要呢!这点小伤算什么,我定是要玩够了再自己进京,我才不要被人管着呢!”她顽皮的样子甚是可爱,转而又好奇了起来,“哎?你怎么知道我是并州人?你也是并州人吗?” “我不是,但是我师父是并州人,从小到大只有师父对我最好,可惜他已经故去多年了,所以我才羡慕你父亲健在啊!” “进京了我父亲也没空陪我,说不定哪天什么地方又打仗了我父亲就又要领兵出征了!” 听得她如此一说,静训很快便联想到了些什么。 京中做官,并州人,近日凯旋而归…… 数月前云贵妃来山里敬香祈福正是为胡人与大军在燕地开战祝祷。 想必这霍晔莹的父亲就是燕地戍边的将领,如今得胜归朝接回自己的女儿。 难怪这姑娘看起来性子爽朗大方,细细一琢磨还真是有些将门虎女不让须眉的风范。 素儿听晔莹如此说话赶忙轻咳两声示意她,晔莹心领神会便不再谈起自己的身份。 素儿赶忙接过话茬说:“平日里只有我和娘子相依为命,如今倒好,有你陪着我们,热热闹闹的才有趣味!娘子最是闲不住的性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怕以后还不少事都要打扰你呢!” 静训看出了素儿的意思,可见这个霍晔莹的父亲绝非一般的偏裨小将。 一想到这些,她难得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示好着:“我原在三清阁做事的,平日里鲜少有人往来,如今能来服侍娘子也是我的福气。说不定娘子还是我的贵人呢!” 贵人?静训为何这样说,晔莹和素儿也不明白,只当做是静训的客套话。 静训知道她身份不便透露就借口说去看药煎的如何。她一边朝着药房走去一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第四章 http://.biquxs.info/

晚春微雨细密的敲打着枝头盛放的梨花,虽日日暮鼓晨钟清茶淡饭,这云清宫内的一众道人却好似仙人般悠然自得。 静训一席素白衣衫半倚窗边手执书卷读的入味。 正巧读到宋史,书中除了那些对明君贤臣的歌功颂德,其中又不乏刘娥,高滔滔这样的女子为后当权辅佐治理天下。 读到此处,她竟觉心中热血沸腾,脑海里似已有了当时她们母仪天下的风姿了。 正在她读的入神时,一枚石子从一旁打了过来,她骤然惊醒。 四下看看便见到晔莹身着鹅黄色衣衫躲在门廊一旁偷笑。 “哎,常听人说这小老鼠啊,就喜欢躲在角落里啃些桌脚书册的磨牙,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有小老鼠偷偷摸摸的只拿石子打人呢!” 静训装作不知道故作一副“指桑骂槐”的样子挖苦晔莹。晔莹非但没有气恼,反在那角落笑的更欢。 晔莹在静训的精心照料下逐渐恢复了起来了,月余的相处让这两个小姑娘十分亲近。 晔莹孩子气的总是缠着静训,听她讲着故事,长此以往便对她多了几分依赖。 而静训也格外耐心温柔地陪着她。 “姐姐就会嘲笑我,怎么这两天你都没到我那儿去?”晔莹略带稚气的问 “云清宫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讲经大会,除了那些招来的粗使杂役都要参加考试,我前阵子忙着照顾你都没怎么看书温习,你这些日子都好差不多了,我当然要抓紧看了!” “考不过会怎样?” “考不过?我们这样的弟子考不过就要被赶下山门露宿街头了!” “掌门已经给我父亲写信了,不日我就要离开了,我舍不得你!说起来也真是的,要不是素儿催促,我才不要给家里写信呢,我父亲知道我贪玩定是要责骂我的。要是能一直在云清宫跟姐姐待在一起就好了!” “胡说!云清宫又不是你家,你与你父亲多年未见,他一定很想念你。你不回去尽尽孝道反而要一直留在云清宫,难不成和我一样出家吗?” “可京中官场来往多,在家里也要守着规矩,哪有在这里自在啊!等我回去见了父亲,我就回来找你,大不了就和你一起出家为道呗!” 晔莹顽皮地说着,静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想着她马上要离开,那邪恶的念头又一次从心头掠过。 她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晔莹,确定房子内外周围都不会有任何人才匆忙地紧闭起门窗。 静训走到最里面的书架下拿出一套并不起眼的书册,那书册中间已经掏空,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素白的小瓷瓶。 她将那小瓷瓶放在自己的衣襟里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又若无其事地来到院子,佯装在扫地,可眼神却四处张望。 一整个下午她都浑浑噩噩。她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她又犹豫了。 待到晚膳后,各门弟子都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馆舍之中准备休息了。 空落的院子里只有静训一人,她抬起头来看看那轮熟悉的明月,不知为何今夜的月光竟变得如此的冷厉让人恐惧。 静训左顾右盼着来到药房,见四下无人才颤抖着将胸口存放的小瓷瓶取出。 她看着眼前的汤药,手里的小瓷瓶也越攥越紧,额头也不觉得渗出了汗水。 放还是不放,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枯柴道士在门外和药房的管事闲聊,话语声如咒语一样传到了静训的耳朵里。 一幕幕过往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回转。 她的头脑一阵晕眩,不由自主地将瓷瓶打开把里面的药粉混入炖煮好的汤药。 那一刻似乎一切都已经停滞了,唯有洁白的药粉如雪般落入煮沸的汤药融化其中。 她连忙将盖子重新盖好便走出了药房,碰巧值夜的药房管事闲聊完进来。 “你来的正好,霍娘子的汤药炖好了,你快送去吧!” 药房管事丝毫没有查觉出有任何异样。静训端过汤药朝着西厢客舍走去。 药房管事打了个哈欠便不再理会其他了。 从药房到西厢客舍的每一步如今都变得格外沉重,静训站在门前犹豫再三,到底要不要送进去。可房内晔莹和素儿的笑谈传进她耳朵里。 “娘子,您要小心些。您是大将军的女儿,不是之前的野丫头。您的身份要小心不能被旁人知道,与那胡静训客套几句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告诉她这些呢?” “那又怎么样?她一个道姑而已,还能做出什么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待您好可终究是个外人。” 听了这些,她心里彻底抹去了就此作罢的想法。 她轻叩门扉,眼前的素儿全然不是刚才说话的模样。 “刚刚娘子还念叨着,可巧你就来了,快进来吧!” 素儿的样子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和善。 “是静训姐姐吗?快叫她进来!” 晔莹在屋子里迫不及待地呼喊着。 静训一边把汤药倒好一边玩笑:“不是我还能是谁?我刚炖了汤,你们两个虽然伤好了可是还需要进补一些,否则过几日车马劳顿怕是要吃不消的。” “我和娘子的伤势都好了,没事的,还要劳烦你天天炖了补汤过来那我们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素儿接过汤药,晔莹赶忙凑上前去闻了闻说:“好香啊!不似那些苦的要人命的药汤。” “知道你怕苦,里面兑了些蜂蜜进去,本就不是药,我特地炖了两碗,素儿姐姐也来喝一碗吧!” 晔莹将汤碗捧在手里,一口便喝了大半碗的汤药。 素儿反而有些疑虑,可想着晔莹的话也有道理。 一个小小道姑能做出什么事来?况且又是在这弟子众多的云清观里。 想到这里,素儿也一饮而尽。 静训见二人都喝了下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 晔莹见她与平时不太一样便问:“姐姐还有事吗?不如早些歇息吧!明日——” 晔莹话音未落便突感五脏六腑有阵阵刺痛,痛得说不出话来。 素儿嘴角已然流下了鲜血她挣扎着气力说:“汤里有毒!” 她话还未说完便倒地抽搐着,不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静训的面孔冷如冰霜,和之前面对晔莹时简直判若两人。 晔莹将喝了一多半的汤碗打翻在地,惊恐的看着静训问:“姐姐,有人下毒!” 可话音刚落她便也浑身力气全无跌坐在地上。 静训安静淡漠地站起身来走到房中的衣柜前拿出她的行李包袱本要离开。 晔莹也终于明白下毒的就是眼前这个她整日叫着姐姐的人。 “姐姐,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她鬓发凌乱,顾不得一身鹅黄色的绫罗被灰尘浸染,惊恐和痛感让她的五官都变了型, “你是待我不薄,可老天待我何其薄幸,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天道不公。” “你,你简直是个魔鬼!我如此待你竟要加害于我!” “加害?何以见得我害你?你从今日起便不再需要尝尽这人生七苦之味,这不好吗?你知道吗?那天我见到了云贵妃,她那样高贵,倾国倾城,她那么高傲的坐在凤舆上,所经之处无人不是俯首称臣向她跪拜。我真是羡慕啊!我本已认命了。直到我遇到了你,你要什么有什么,如果我能替代你,那是不是我有一天也会像云贵妃一样呢?所以我不能认命。至于你的命和你对我的恩情,若有来世我再还给你!” 听了静训的话,她五内郁结更催化了毒发,自己的心肺像是有无数双尖利的爪子在撕扯,疼得她滚倒在地,不停挣扎。 可不管她如何挣扎,如何呼喊,西厢客舍本就离弟子们居住的地方相隔甚远,加之夜深人静,弟子们都已睡下,根本无人理会。 静训深吸一口气将大门从外面关闭,她将偷来的煎药用的黄酒洒在馆舍周围,拿起了一根点燃的蜡烛。 看着摇曳的烛光,她知道,这样做了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她将蜡烛丢在门口的酒上。 霎时间滔天业火如火红的巨浪瞬间将房舍吞噬,而房内晔莹的挣扎声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静训趁机离开,她知道再有一炷香的时间自然会有值夜巡视的道士从此经过。 她一路疯跑着回到房中,衣服都来不及脱地窝在被子里躲起来。 果真,不一会的功夫便听见有人一边敲锣一边呼喊: “来人啊!西厢客舍起火了!” 焦躁的铜锣声惊扰了所有人,众弟子顾不上换衣服,有的拿着水桶上去灭火,有的试图冲上前去救出房舍中的人。 掌门和林师叔闻听此事也赶了过来,而静训则悄无声息的混在人群之中。 见已经烧塌了的房舍,掌门知道这火海中的人已经救不出来了,他气急败坏地叫过静训质问:“静训!叫你照顾霍娘子她们你是怎么搞得!” “弟子不知为何起火,夜深了,弟子给她们二位送了安神汤之后便离开回到自己房间里休息了。” 静训泪眼婆娑,无辜地辩白着。 “这么大的火,这二人怎会任由大火烧身而不扑救?实在是奇怪!不会是有人下毒。” 林茗赶忙提醒掌门,掌门也觉得有些奇怪。 药房管事生怕担了责任立即回禀道:“我刚在药房值夜一直在门外守着,不可能有人下毒的。” 静训见状赶忙解释: “许是二人喝了安神汤并未察觉蜡烛倒了,火势大了她们在睡梦中呛了烟便昏死过去。这西厢馆舍本就离弟子们居住的馆舍较远,巡夜的师兄未能及时察觉。” 静训一番分析让掌门和林茗半信半疑,可若说此事与静训有关又空口无凭。 他们见火势消退便安排弟子将火场中早已烧焦的里昂具尸骨抬出安顿好。 他二人现在发愁的是不日,霍家派来的人就要接走晔莹了,可如今他们交不出人来,他们要如何交代。 弟子们陆陆续续都回房后,渐渐都熄了灯,只有掌门房内还是灯火通明。 掌门在房中来回踱步,心烦意乱。 林茗在一旁叹着气说:“师兄,这可怎么办?霍娘子的父亲霍俊山那可是大将军。他若知道自己的女儿死在了咱们云清宫,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怎么知道!霍将军本就是陛下爱将,又凯旋而归,这样的人我们如何得罪得起啊!” 此时,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打破了二人的焦虑。林茗前去开门,那熟悉的面孔就在她眼前。 眼前之人神色淡然,似已明白二人的担忧之处,前来送上应对之策。 第五章 http://.biquxs.info/

静训迎着月色出现在林茗面前,她有些诧异,但是她隐隐察觉,她此番前来是为了今夜之事。 静训沉静淡然,语气平静问:“掌门和林师叔已经找到方法如何应付霍家的人了吗?” “怎么?你有办法?”掌门试探着问 “是有个办法,既能让掌门您交差,也能让霍家人安心的办法。”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据晔莹和素儿说,霍将军只在晔莹生下来的时候见过,后来一直征战在外。偶回家乡也只见过几面,还是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后来燕地边境不太平他便驻守在外,再没见过晔莹。” “你的意思是......” “既然没见过,那不如找个合适的人前去认亲。但是此事关乎性命,从外头找个人来恐怕日后会有所败露,不如找个观内的弟子顶替了是最好不过的。” 听了静训的话,林茗冷笑一声:“静训,你不会是说你自己吧!” “我和晔莹不过相差几个月,年龄最合适,加上我与她多日相处,她有什么习惯小节我全然知晓,日后哪怕有人问起我也能应对。况且我并非甚少与旁人交际,少了我也并不会让人起疑。所以要圆这个谎也并非难事。” 静训毫不避讳,掌门和林茗面面相觑,心里感慨这胡静训竟不似从前了。 “我深受云清观的养育之恩,今晚之事又与我有关,不论是为了山门还是为了自己我都绝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半个字。” 她转过身看了看掌门笑着问:“自师祖羽化登仙之后,云清观再无人登上国师之位。当今圣上虽说依然崇道,可掌门却迟迟未被封为国师。如今霍大将军大胜还朝,他又是皇帝的宠臣爱将,有他的美言,您的国师之位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掌门也不免有些动心了,他与林茗相视,二人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霍家前来接人必有信物相认,那霍晔莹随身之物早已随大火烧成灰烬,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这点掌门放心,她和霍将军相认的信物是个金制掐丝珐琅蝴蝶和一把玉柄金鞘的匕首,这两样东西都装在她随身带着的包袱里,这包袱现在就在我手上。” 林茗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似乎已经洞察了一切,可还是将信将疑着问:“今晚霍家娘子的死不会是你干的吧!” “就算是我又如何?霍将军只会迁怒整个云清观,为了你们自己的性命和前途,你们也要配合我。否则即便你们向霍将军告发我,你们什么也得不到,甚至还要承担这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的责难。” 掌门和林茗面面相觑,那神色里有为事情败露的惊恐,亦有对前途和名利的期待。 可更多的是对静训所做所言的吃惊。 那个任人欺负,随便被人呼来喝去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却能为了荣华富贵连杀两人,还神色淡定的跑来善后。 到底是什么样的决心和绝情才会让她变成这样。 二人满脑子的疑问,可是思量了一番,又找不到任何反驳她的理由。 眼下,那二人尸体已经烧的焦黑,就算是要追查也很难查出什么。 向霍将军告发静训,恐怕是要牵连整个云清观。 若按照静训的办法不仅能圆谎,甚至还可能光耀云清宫的辉煌,再不济,说起来也是云清宫救了霍将军的女儿,是他的恩人,他也必会投桃报李。 掌门捋了捋胡须,看着手中茶盏微微荡起的涟漪,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像她说的那样,死马当活马医。 京城里大将军府来的人比预计的快了些,不过两日便抵达了云清山。 领头的少年看上去十八九岁,眸如星子,意气风发。 他身骑一匹玄色骏马,背后银枪闪烁,带着身后带着百十人皆是一身戎装。 山门处的道士禀报了掌门后便带着他来到后堂。 掌门内心不免有些忐忑可脸上还是挂着那惯有的和善微笑。 少年颇有教养见到掌门便行了礼:“在下霍晏,家父特派在下来接回小妹。小妹进京路遇山贼,幸得云清弟子仗义相助,家父闻听此事甚是感念。” “将军客气了,我云清弟子各个侠肝义胆,见二位姑娘身负重伤岂能见死不救?只可惜那素儿姑娘伤势过重,我宫中弟子虽多有精通医道者却也是难以救治,哎,可怜这一条人命......” “道长莫要挂怀,说到底还是因为小妹贪玩才至如此,家父人在家中骤然见信知晓此事,又急又气。这孩子自幼不在父亲身边,母亲早逝,身边只有个嬷嬷和侍女照顾所以是少了些管教,好在这次是有惊无险,待回到京中是要多加约束才行。” 霍晏四下看看,“说了这么久,怎不见小妹出来?” “瞧我这记性!”掌门赶忙吩咐起弟子,“去西厢客舍请霍娘子过来。” 静训早已在房中演练了无数遍,要如何面见霍家人,是痛哭流涕,还是神色慌张,还是淡定如常? 她换上一身淡绿色的纱衣,纤弱的腰肢如柳枝扶风摇曳生姿,绿白相间更衬得鬓边那两朵玉簪梨花高雅素洁,她带着那包裹,在小道士的指引下来到了后堂。 见她到来,霍晏很是激动的上前感慨说:“小妹,总算是见到你了!都怪我这做哥哥的疏忽大意,本该回乡接你,却无奈军中琐事繁多,哎,都好了都好了,咱们很快就回家了!” 话到此处,霍晏眼圈泛泪,而静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小妹”叫的有些手足无措,指尖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掌门见她迟迟没有应答便故作无奈的说:“哎,突遇山贼让娘子受了惊吓,皮肉之伤医得快,可这惊悸之伤,伤在神思,回去之后还要恢复一阵的!将军莫要再责备她才是。” “道长所言甚是,家父哪里还舍得责备,一收到来信便特地叫我带着百名甲士护送小妹回府。我等一接到命令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总算是见着了。” 霍晏自知有些失态,连忙用衣袖拭泪,恢复了语气,“道长,家父担忧,我等略作休整明日一早我等便离开。” “本想多留你们些时日,既然这样,那也就不勉强了,娘子是应该早些回去好生休养了。” 一听说次日一早便启程,静训倒迷茫了。 自己是急切地离开这清贫又任人欺凌的现状还是更担心自己的谎言是否会被揭穿? 夤夜已过,趁人不觉间,静训偷偷来到掌门房中。 掌门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惊觉她已不似当时那般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畏缩之态。 眼前的静训脊背挺直,目光坚定,神色间似有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高傲和清冷。 静训见他久不做声便开口:“掌门这么晚唤我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主意是你出的,也是你去做的,你既选择了走这条路便再也无法回头,而你这一生也将带着这个谎言活下去,你要时刻小心谨慎,试探一下府上人的心意,免得被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旁的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掌门难得还能如此语重心长的叮嘱我,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云清观,这份关心和掌门等人的周全静训铭感于心,我不是不知恩图报之人,待我安稳下来,也必会尽全力报答。” “哎,先过了眼下这关再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吧!只盼望着不要东窗事发便好!否则整个云清山都要给你陪葬了!” 静训冷笑一声回答:“掌门宽心,事关生死,我亦有所畏惧。不过这件事本就无需多想,两样认亲的信物都在,掌门德高望重,您的话最有分量,这事如今又死无对证。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我是霍晔莹,岂容旁人起疑?来日方长,日后我会想个万全之策,让霍家知道了真相也要认我这个女儿。” 这一番话让堂堂云清观掌门也不免有些意外,他从不知道这个胡静训竟然有如此的心思,再加上那高傲的身姿和步伐,没想到一个“将军府千金”的身份竟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到如此地步。 她回到房中迟迟不能入睡,辗转反侧一整夜直到天空泛起微微白光。 她赤脚走在院落中,看着那熟悉的清晨,梨花,屋檐,石阶,而这些马上就要成为历史。 梳妆打扮一番,她便要跟着霍晏一行去往京城了。 临行前她只和掌门和林茗简单拜别后朝着山下走去。 一身着皮甲的士卒架着一辆四驾轩车来到她面前。 静训看了看,那车身乃是上等楠木绘着七彩图样,车顶盖着平常人连做衣裳都舍不得用的赤色缎子四周坠着玛瑙。虽不如当日见的潘贵妃的车驾那般奢靡,却也是静训平生从未有过的华贵。 霍晏翻身骑在一匹通体黢黑不见一根杂色的骏马背上,看着她满眼皆是宠爱:“这本是陛下赏我的车驾我可还一次都没坐过,这次来接你也算派上用场了。快上车吧!” 她踏在石凳上,安稳地坐在车内,玉手撩拨起车帘望向那高耸的山门,静训心中暗暗笃定了一个信念: 这世上再无胡静训,只有霍晔莹。 第六章 http://.biquxs.info/

行了数日,只听得车外渐有了熙攘之声,不似之前所经的那些村落乡镇,虽也热闹却不如这般人声鼎沸。 街边商贩叫卖之声,秦楼楚馆的丝竹之声,车马行进之声,看杂耍路人的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伴着这些声音,眼前的一幕竟让晔莹有些晕眩之感。 店小二站在酒肆前招揽着顾客,棋社门口的书生作揖行李,胭脂铺子里走出来笑靥如花的少女,吃着果子嬉戏打闹的孩童,皆成了晔莹眼中的稀罕景象。 霍晏骑马调头来到马车旁说:“父亲劳军归来,家中宴请之事繁杂忙碌,待过了这阵子我带你在京城好好逛逛。” “那就多谢哥哥了!” 晔莹盈盈一笑惹得人心生怜爱。 霍晏听她这一声道谢便玩笑着回答:“你我兄妹还说这些作甚?你这么客气,来日若讨了你一壶酒喝我可要如何谢?” 谈笑间,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声音也逐渐远了。 内城里又是另一幅场景,不再有那市井繁华太平盛世的热闹,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一座座高墙围起来的宅院。 这宅院里装着的则是那挡不住的气派与威严,京中官员多居于此。 从这深深巷子沿着高墙走去他们终于在一处宽大的宅子前停下。 晔莹见车马都停妥,她刚要拨开车帘准备下去却被人抢了先。 一个身材微胖五十多岁的嬷嬷拨开帘子。她满脸堆笑,眼尾的皱纹笑的都堆成了菊花瓣一样。 见了晔莹,她那掩不住的谄谀之态尽显,一边将她扶下车一边说:“娘子可算是回来了,大将军已在正厅等候多时了。” 见晔莹有些茫然,霍晏介绍:“这是孙嬷嬷,定是夫人叫她来伺候你的。” “夫......夫人?” 晔莹不由得反问,可是一瞬间她便知道自己这样的反问十分唐突,心里顿时战栗起来。 之前从未在真的霍晔莹的书信里见霍家人提过这个所谓的夫人,她自己也并未提起过这些。 她生怕为此被质疑了身份,手心也攥出了汗水。 “是啊!母亲去世后,父亲久久不能释怀,陛下为体恤父亲便指婚了,夫人乃是虞国公府陶家的娘子。父亲没有告诉你也是怕你心有芥蒂。不过你放心,夫人为人宽厚,虽非你我生母但对我们这些小辈极好,一知道你要进京生活了,马上着人安排。你就快些进去吧,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霍晏一番话让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可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她还不确定这霍大将军对她的态度如何。 若真的质疑了身份她要如何应答呢? 一想到这些,她便又开始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她的脚步变得格外沉重,原本是华美的院落楼阁她都无暇多看。 霍晏和孙嬷嬷带她到了正厅。那中年男人鬓边微微几缕白发,身材挺拔端坐在主位上,。 晔莹远远见到霍俊山有些意外,本以为这沙场宿将是个糙汉却不想是个看起来很是风雅的男人。 一见晔莹到来,他顿时失了适才的淡定从容。 他激动地快步上前,见到晔莹后老泪纵横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晔莹见这般慈父情怀,心底也被激起了些许的孺慕之情。 不知是她事先构想还是情已至此难以自抑,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泉涌。 “父亲。”那平生从未叫过的两个字,从未谋面的人如今竟有一日自己也可体味一番,晔莹之前那些担忧在这一刹那全然忘却。 霍俊山用那布满老茧却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安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而就在这时,夫人陶氏也从后堂过来,见到这一幕不免也有些动容。 她赶忙将晔莹扶起身拉着她的手说:“经年未见如今总算是团圆了,我和你父亲也能安心了。” 府上的婆子,丫鬟,小厮等都悉数到齐,孙嬷嬷将杏色锦缎蒲团放在正位之前的地上,搀扶着晔莹下跪行礼后便算是正式到了家。 霍俊山捋着胡须见她有些清瘦加之听闻了之前的事不免有些心疼:“当日为父说要派人回乡接你,你却执意不肯,本想着素儿那丫头伶俐又不失稳重,行事不会有什么偏差,便也放心叫她陪你上路,怎的就遇到了山贼!为父在府中看到云清宫来信真是吓得一身冷汗!” “叫父亲担忧,是女儿的唐突冒失,幸得云清观掌门和诸位弟子相救才得以保全,只是可怜素儿好好一条性命被我连累,每每想起终究是夜不能寐,惶恐不安。” “好了好了,娘子经此一事也算是得了教训,将军就莫要再责备了!” 陶夫人长舒一口气,朝着门口呼唤一声,“忆兰!” 随着她话音落下,门外走来一个长得十分娇俏玲珑的姑娘,眉目间透着那一股子机灵,耳鬓旁的双髻绑着红色发绳加上那一身嫩粉色的窄袖袄子更显俏丽。 陶夫人见她进来便问:“翠微园可都收拾好了?” “回夫人的话,都已妥当了。” 这个忆兰的声音也如她这人的模样一般娇俏。 陶夫人点了点头说,“以后就让忆兰和孙嬷嬷伺候你,你先去你的阁里看看可还喜欢,也不知你平时都喜欢什么,我就自己看着给你备办了些衣衫首饰,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叫下人过来说一声!” 见他们无人起疑,晔莹本悬着的心倒也落了一半。 待她离开朝着后院走去,厅堂里的人才说话。 霍俊山略带疑虑着问霍晏:“你可确定好了是真的晔莹?” “父亲放心,我已经私下都查验过了,信物都对得上,我试探着同她聊起幼时之事也能一一应答。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霍晏微微低头声音也随之压得低沉,生怕旁人听到些什么。 “是啊,云清观名门正宗,他们绝不是那种信口雌黄做出偷天换日的狂徒,将军过虑了。” 陶夫人见他如此多疑便马上附和霍晏。 “不是我多心,云清观自然不会是那等卑劣的宵小之辈,可万一人在到云清宫之前就已经调包了呢?他们又如何能作保?前些日子进宫,陛下提起知晓我有一女年已及笄,想要为之赐婚。她一路从并州进京走了月余,半路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不能不多心。若真有人冒认,来日赐婚后又被查验出并非霍家的女儿,这就是欺君之罪。届时龙颜大怒可不是一句‘不知情’就能开脱的。” 霍俊山的话让二人也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陶夫人灵机一动回答:“这件事倒也不难办,古法有云,滴血认亲,找个机会让忆兰或者孙嬷嬷去办就是了。” “不可,这法子太麻烦。若真是晔莹,被她知晓了她被自己的父亲怀疑血脉,她日后要如何抬得起头做人,九泉之下我又要如何面对她娘亲。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晔莹的胸口处有一个小红痣,夫人可以找个机会去探查一下。”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一阵疾风吹得院落中繁花纷纷零落,树叶沙沙作响,不一会电闪雷鸣狂风四起,吹落了廊下的花盆。 正厅的三人也瞬间被其惊动,心头也紧张起来,仿佛老天都在帮着假“晔莹”一般要对其警告。 霍晏如惊弓之鸟,以为有人窃听他们的谈话,他疾步来到门口左顾右盼了一番安下心说:“只是风大而已。” 这宅子虽多用红墙,一派京城的富丽大气,可角落里的一处小园自却是一派江南秀丽清雅的白墙黛瓦,沿着一路梨花覆盖的石板路,通过那曲径通幽之处,这座江南风情的小园有一拱门将之与大院隔开来,拱门上书三个大字“翠微园”。 走进翠微园,两间厢房分列东西两侧,中间则是一座二层绣楼,虽不如府里别处那般富丽堂皇,可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在这雨中变得云蒸霞蔚,格外隽秀。 忆兰上到二楼,见晔莹正在案前便说:“娘子刚去哪儿了,叫我好找!若叫老爷和夫人知道我没伺候好娘子定是要挨罚的。” “是我不好,刚在园中逛逛许是我走的疾了些你没跟上就走散了,没找见你我便自己回来了,我要往云清宫写封信,你去取些纸来,还有这裁纸刀也有些顿了,取把新的吧!” 她话音还未落下,霍晏便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宠溺的样子说:“怎么样?这园子可还满意?你父亲大胜而归,陛下特地赏了这宅子,听说是前朝相国的旧邸,夫人见此处僻静景致又有些趣味,一知道你要回来就连忙叫人把这里收拾出来。” “夫人对我视如己出,这院落清净雅致,谢谢夫人费心安排。” 晔莹说着来到坐在案前,信手端起案上的茶盏。 霍晏则略带醋意的回答:“哎,我这个一路接你回来的,怎的就没听你说一声谢谢呢?” “哦?要我怎么谢?” 正巧此时,忆兰拿来了纸张和裁纸刀,晔莹便有了主意,她故意说道:“不如送佛送到西,你帮我裁纸,我过些天请你喝酒!” 晔莹并没有被这府中诸人的善意也好温柔也罢而冲昏了头脑。 果然如她事先所料,这霍大将军也真的对她身份还是有疑虑的。 霍晏倒也好说话便帮她裁纸,她看着那裁纸刀故意问:“我,是不是根本不是霍家的女儿啊!” 霍晏停下手,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疑问问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支吾作答:“怎么会呢?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可事实如此啊!我觉得自己长得和你和父亲都不是很像,况且我若是亲生的,为何父亲要将我丢在并州,一走就是十余年!” “父亲在燕地征战,总不能携带女眷吧!你又那么小,万一有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霍晏的言辞变得有些严厉,“你要体谅父亲,若不是为了边境安宁,谁愿与自己妻儿分离?你快些写信告知掌门一声我们已经平安到家了,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见他被自己问的突然,晔莹也已看出他目光流露出的闪烁,全然知晓接下来要如何做。 第七章 http://.biquxs.info/

几个丫鬟将晚膳的菜品碗筷摆好,晔莹看着这满桌的珍馐佳肴,联想起曾见过潘贵妃到云清宫祈福的时候,太监宫娥们手中端着的也是如这般精致美味。 一家人落座后,霍俊山感慨着:“真好啊!总算是一家人聚齐了,如今阖家团圆其乐融融,边境战事也已平定,我可真是别无他求了!” 陶夫人和霍晏听他这样说也都随之附和着,只有晔莹一个人心事重重。 见她默不作声,霍俊山关切地问她:“怎么了?下午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晏儿,你不会是欺负你妹妹了吧!” “冤枉啊!我哪里欺负她了!”霍晏实在不敢将刚才的话说出来,晔莹眼圈泛红,端起来的饭碗又轻轻放下,回答说:“不干哥哥的事,是我自己。父亲,我只是想问您,我是不是根本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一听这句话,他险些噎住,生生呛了几声,可声音略显心虚也不敢直视晔莹了,他看了眼陶夫人,陶夫人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 “满口胡吣!怎的如此说!你不是霍家的女儿是谁家的?为父知道你这些年日子过的苦,可是边关战事未平,你年纪又小又不是男子,怎能带你在身边?难道就因为这事你便记恨了父亲,不肯认这个爹了?” “可是,可是我若真的是父亲的女儿,何以母亲去世时您都不回来看一眼,我带着素儿安葬好母亲,您却只寄来几封书信。我至今都还记得母亲拉着我的手,把这蝴蝶放在我手里,临终前嘴里还感慨着,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自那之后我和素儿相依为命,我便时常疑问自己到底是不是您的女儿,为何要将我一个人留在家乡。” 晔莹声泪俱下,霍俊山的心里顿时生出无限的愧疚。 这句诗正是他原配夫人生前写与他的最后一封书信,若不是家中之人恐怕是难以知晓的如此清晰。 霍晏见状也连忙求情看:“小妹只是心直口快,多年未见父亲,日子又过得苦才说出这般怨怼之言。” 他也放下手中碗筷,拉了拉晔莹的衣袖,“你怎能对父亲如此说话!你若不是咱家的女儿,父亲又为何大费周章从家乡接你来此团聚?不许再乱说了!” 这一出闹剧反让下午还商讨着滴血验亲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本该是天伦和乐的团圆饭,这下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晔莹内心暗喜知道此计已成了大半,所幸之前她将真晔莹的包裹拿走,将其中的书信看了数遍,又从中揣测出写信之人的心态,加之真正的晔莹曾时常和她讲起自己的家事,她便言辞之间更加笃定。 饭后她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看着这梨木的桌椅床榻每一个都是精雕细琢,衣柜的漆面如镜子一般,柜门上还有云母嵌成的孔雀芍药的图样,她伸手抚摸着床边的帐幔细腻丝滑,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是金线的平金绣,还淡淡的散发着安息香气味。 忆兰和孙嬷嬷去准备洗澡的热水了,房中独留她一人。 她来到案前,看着那紫铜瑞兽炉里插着的线香。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其从香炉中拔起。 她迟迟不敢下手却也知道若事情真的败露恐怕就不是失去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么简单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扯开自己的衣襟朝着胸口刺了下去。 好在只是个小痣,她只需烫出一个浅浅的香疤即可,这私隐之处本就除了贴身侍女难以看见。 烛光昏暗间陶夫人按计划过来验看恐怕也只会粗略的确认即可。 她嘴里咬帕子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滚下。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她慌慌张张的将香插了回去,整理好衣襟。 忆兰见她神色有些异样关切的问:“娘子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本想拨好这炉里的香灰,不小心烫到了手而已。” 晔莹随便找了个借口,忆兰也不疑有他。 “这些事娘子吩咐一声叫我们做便是了,洗澡水已经备好了,娘子沐浴更衣,早些安寝吧!” 浴室内硕大的木盆中已倒满了热水,忆兰又在其中填了玫瑰,百合,白芨,山奈,白芷等鲜花香料兑成的汁子,既能润泽肌肤又可使身体自带一股香气。 温暖的水流让她暂时忘却了之前的担忧和胸口伤痕的疼痛,她双目微阖在这香暖的水中产生了些许的倦意。 正当此时,陶夫人出其不意从门外走来,身后的侍女还拿着几件衣裳。 正巧晔莹从浴盆中站起身来。 她见有人,红着脸背过身去猝不及防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陶夫人也就在这“不经意”间见到了她胸口那个小红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踏实了,她脸上的笑意比之前看上去更加亲切了:“你这丫头,我也算是你的娘,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夫人快别取笑了!夫人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待我更衣之后再陪夫人说话!” 晔莹对她的来意早已心知肚明,她半遮半掩间又露出了那小红点。 夫人更确信了些便说道:“之前裁缝有几件衣服送的晚了几天我便忘了,我正好闲着没事便给你送过来了,你早些休息吧!” 走出翠微苑,陶夫人神色轻松了许多。 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她不解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婢子还从未见过夫人如此呢!” 陶夫人被这一问显得有点不耐烦了,那侍女也看懂了她的脸色便十分乖觉地不再多问什么。 回到房中,霍俊山显得有些急切,可话到嘴边又迟迟没有问出口来,陶夫人也明白他的意思。 “放心吧,我查看过了,胸口处确有一颗小红痣,没错。” “哎,晚饭时候那孩子说出那样的话,我这心里也是真的心疼。我对这孩子和她母亲亏欠太多,实在是不忍见她如此。现在都已确认了,你我都不要再提及此事了。最主要是不能让她察觉出什么,不然可就太伤她的心了。” “将军之前疑虑也是为了咱们府上的安危,既然真的是将军的女儿,妾身自然也会待她好,我福薄命浅,没子孙缘,定待她如亲生无异,将军放心。” 而晔莹方才见到陶夫人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她躺在榻上窝进柔软的被子里暗自窃喜着。 忆兰为她拢上了床帐后就到外间守着去了。 卧房里就只有晔莹一个人,她坐起身悄声拉开帐幔环视着四周。 看着这精致的器具,名贵的陈设,如今全都是自己的了,她不禁在心底感叹着: 胡静训啊胡静训,你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可想到此,她又连忙晃了晃头告诫着自己: 胡静训已经死在云清宫的大火里了,现在的我是霍晔莹。 一夜酣梦褪去了昨日的疲惫,阳光透过帐子的光线虽明亮却柔和。 在云清观时,她每日不是要被钟声吵醒,就是要被管事的打醒。 现在她从舒适的床榻上醒来,拨开帐子又一次环顾四周。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忆兰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见她坐在榻上便手脚更快了些把盆子放在妆台一侧的木架上又马上走到榻边附身为晔莹穿上鞋子。 晔莹刚要伸手示意自己来,忆兰却拦着说:“娘子坐着便是,婢子为您穿。这样的事哪里劳娘子动手!” “看你也比我年长不了几岁,来府上几年了?”晔莹有些尴尬便与之攀谈了起来。 “婢子今年十七,来了四年了。” “四年?那岂不是十三岁便在府上伺候了?” “没法子的事,婢子是云州人,之前燕云战乱,胡人扰边,他们在婢子家的村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幸得大将军所救将我带进了府里,若不是能进府伺候,婢子恐怕早就死在云州了。” “你也是身世堪怜的姑娘。其实你我都是一样的。” 忆兰的话让晔莹又一次变回了静训,她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可忆兰却说:“娘子是将军府的千金,是金枝玉叶,婢子哪能相比。哪能人人都和娘子一样好命是天生的富贵。” “什么金枝玉叶,不也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凡人嘛!” 这样的一句话让忆兰又发出那银铃般的笑声:“娘子宽和待下,人也风趣,伺候娘子是婢子的福气。” 正在说话时,孙嬷嬷也带着几件准备好的衣衫进来。 晔莹挑花了眼,只觉得哪个都好,缂丝蝶纹襦裙,藕荷色的蝉翼纱衫,琥珀色织金的袄子,忆兰也在一旁帮着选看。 晔莹指了指那天青色绣兰的纱衫说:“就那件吧!” 孙嬷嬷看了看眉头微蹙着:“娘子,这身虽好可未免也太素了点,娘子年纪小还是穿娇一点的颜色好看。” “燕地战事初平,有什么好东西应该犒赏征战的将士,我一闺阁女子身无尺寸之功,自然应当节俭。何况福生于清俭,衣衫足穿即可,寻常日子又是在家里怎好穿的太过奢华,岂不是浪费?” 晔莹内心依旧有些顾虑身世一事,她也明白,只要自己在大将军府站稳了脚跟,什么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的可以应有尽有,不能急于一时。 这一番话正巧传到了霍俊山的耳朵里,还未见他人,便听得他在廊中大笑之声,一边笑还一边赞叹: “真是我霍俊山的好女儿啊!能懂得清俭之德,更能想到征战沙场的将士,果然不似寻常官宦人家的娇女儿,只懂得穿金戴银。” “父亲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用了早饭?” “我刚刚下朝回来,早就用过了。睡得可还好?” “一切都好,孙嬷嬷和忆兰伺候的很好,女儿懒怠才刚起来。” “你这几天赶路自然疲累,家里什么都是备办好的当然舒适可心,你这几天好好休息,过些天翰林院的徐大学士,还有户部的吴尚书他们几位大人要带着府上的千金一起来府上赏花品酒,你真好也认识几个朋友,免得在京中孤单无趣。” 晔莹一听便有些头疼,她本就不善和人交际,又都是官宦家的千金定是大多矫情做作。 可霍俊山好意安排她又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来的也都是朝中重臣,各部机要,想必这些人家里的姑娘各个眼高于顶。 好在晔莹心里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第八章 http://.biquxs.info/

第八章 塘边阵阵蛙叫和葳蕤树木间的蝉鸣连成一片,园中虽万紫千红映衬在这郁郁青青之间。 可这些让晔莹心里莫名感到一些厌倦。 习惯了云清山的一片素白,这繁花似锦看了几日便也看够了。 而更让她头痛的,是今日霍俊山宴请朝中同僚,这些朝廷大员又大多都带着自己的女儿来府上。 晔莹坐在院落角落里的秋千上,孤身一人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手中书卷。 她梳着简素的灵蛇发髻,发髻上则只带了两只和田玉雕的兰花簪子配上那一身月白色的蚕丝纱衫配着松霜绿的袄子,衣摆上还绣着几朵白玉兰,这一身的清雅和旁人全然不同。 这些世家女子大多穿着绯色,赤色,粉蓝色这些明艳娇丽的,身上的纹样也大多是芍药一类花团锦簇贵气逼人的。 两个和晔莹相仿的姑娘见她在一旁格格不入便窃窃私语着。个子高一点的用团扇掩面低语道: “苏妹妹你看,那个好像就是霍家的娘子。” “怎的穿了这么一身衣服,一点大将军府的气派都没有!” 略矮一些的也凑上前去在她旁边随声附和 “谁说不是呢!还自己坐在那边装出一副手不释卷的清高模样,自恃是大将军的女儿就如此眼高于顶不削与咱们来往?” “要我说不过是穷乡僻壤来的草莽女子,土气的很,她定是自知与我们这些书香门第的千金不能相比,自惭形秽,倒不如坐在一旁少说话,免得贻笑大方!” 这二人谈论的正欢,晔莹独坐一旁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她依旧是独坐一旁不与这二人多交谈一句,甚至连行礼问好都没有。 可她们二人的嬉笑声很快就被另一个女子打破了。 她身着藕荷色桃花纹样的苏绣衣衫,头上带着的掐丝的金簪,颈子上的八宝璎珞与这一身的富贵相得益彰。虽看上去奢华昂贵但却并不似旁人那般俗不可耐一味只顾着将最好的都戴在身上,加上她那一双杏眼含波,樱唇不画而红,更是让人见了赏心悦目。 她手摇着一把缂丝折扇,颇为好奇地走上前来问:“你们二人在说什么笑话?也讲与我听听可好?” 二人见了这女子言行也收敛了一些,高个子的支支吾吾了起来:“徐姐姐来了啊!” “今日大将军府宴请同僚,我也来见见这位新来的妹妹,怎么?只许你们来,不许我来?” “徐姐姐如此说可是折煞妹妹们了,姐姐你看那霍家娘子,一身的素简也太寒酸了——” “她寒酸?她身上的纱衫轻薄如蝉翼,那松绿长衫衣摆上的白玉兰花是用劈成六股的银线掺着蚕丝线绣的,针法细密,看着颜色寡淡实际你们两个人这两身衣服加起来都不如她那一件纱衫贵。” 这所谓徐姐姐歪着头颇为好奇地看着晔莹,晔莹却头也不抬只是略带讥讽的说: “这位娘子倒是颇有见识。不似后面那两个,想来平日里只知道些金银玉器便觉得天下富贵之物莫过如此了。” “娘子气质如兰,再配上这样一身衣裳更可说是填了一份清贵,二位妹妹年幼无知,几句玩笑,娘子莫要怪罪。” “怎会,衣衫而已,寒酸也好,富贵也罢,都不过是遮羞取暖之物而已,我又何必在意?” 晔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只见那二人口中的徐姐姐身姿婀娜,端庄娴雅,大家闺秀的气质不彰自显。 “霍娘子真会玩笑,在下徐氏关雎,有礼了。今日冒昧来府,搅扰娘子雅兴了。” “原来娘子就是徐关雎,我虽来京不久却也听说过,相府的徐小娘子才高八斗,不输男子,堪称女状元,尤其琴艺高超。今日得缘一见乃我之幸事。” 晔莹因曾常年住在三清阁内,闲暇之余除了读书便没有旁的消遣,在大将军府安顿下来后便在游乐之余听说了这位京师有名的才女。 徐关雎眼睛朝着她手中书册瞥见几眼,略带欣喜着说:“娘子在读《尚书》倒果真是与众不同!” “《尚书》虽古老,可其中所言大有学问,我闲来无事也不过是看着结个闷子,原来娘子也读过,这倒让人有些意外。素来只听说京中官宦人家的女子多以女红针线为主,略识字的便读的都是些训导女德的迂腐之言,连《诗经》都未见得人人通读,更别提《尚书》了。” 晔莹与她攀谈起来,刚刚那二人也知道在此久留也是自讨没趣便悻悻离去了。 关雎在晔莹身旁坐下,二人合读一卷,每有深意之处二人便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只是读到一半,关雎却露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晔莹不解: “怎么?难不成尧舜之言反让娘子为天下犯愁了?” “你也别叫我徐娘子,我呢,也不叫你霍娘子,我们不如直呼其名。也免些这琐碎客套的话。” 关雎站起身来一边摇着手里的团扇一边解释,“平日在家中,像你这般堂而皇之的在园中读这些是要被责骂的。怎能叫我不忧愁?” “这倒奇了,你在自己家中做事怎么也要责骂?况且这《尚书》乃是古人先哲的治世理政之言,又不是什么淫词艳曲迷人心智,有什么不能读的?” “我师父和我爷爷都说,叫我多读些《烈女传》《女史箴》这类的。女子又不能考状元,这些书只会伤神费力。况且我到了年纪,是要进淑贤院修习的。这些你所谓的迂腐之言,我若不学懂,怕是难成大器,来日不能找个好夫婿,爷爷怕是要生气的。” “淑贤院?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到了咱们这年纪大抵是要被送去淑贤院学习一年到两年,学成后好的就会被陛下和皇后娘娘指婚,即便不能嫁给个天潢贵胄,淑贤院的女学生也更容易找个东床快婿。女子一辈子除了生老病死便就只有嫁人生子这两件大事,我爷爷和我父亲当然是慎之又慎了。”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怎么我父亲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进淑贤院又怎样,难道我大宁朝的律法还写着女子不能读《尚书》,不能学治国理政?这女子进淑贤院的规矩凭甚还是要那些男人定?不就是见不得女人掌权吗——” 晔莹有感而发,可关雎马上捂住她的嘴。 关雎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有那些形色可疑的人才放心的警告: “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当今陛下多疑,我偷偷听我父亲和爷爷谈起来过。这些在京官员的府邸,每一家都有陛下的眼线,他们被一个叫典军府的地方统领,典军府的首领就是陛下身边的掌印大太监李洵,他会将这些眼线汇报的各府的言谈送到陛下跟前。祸从口出,还是小心为宜。” “也罢,你说得对,不过来日你若喜欢读什么书,家里又不许你,你便到我们府上来说找我,总不至于在我家你们府上的那些人还能说什么。” 说到此处,关雎那本是端庄娴雅的沉静模样变得明艳起来。 郁李和梨花错落交织着一片粉白,她的一身藕荷色和晔莹的月白纱衫混着纷飞的花瓣似要融为一体。 两个姑娘聊的愈发入神,从诗词歌赋到治国齐家,从琴棋书画到闺阁密语,仿佛真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般。 月色渐明之时所有宾客都先后离开,可后堂的荣兴阁里霍俊山陶夫人和霍晏的阵阵欢语却接连不断的传入晔莹的耳朵里,她却并没有过多询问什么。 绣楼里忆兰将那丝绒被子铺平整,晔莹见四下无人便问:“父亲和夫人还有哥哥在荣兴阁说什么呢?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是吗?” 忆兰停下手想了片刻说,“那一定是在说给大公子说亲的事,大将军立下战功,荣耀回朝正得盛宠,京中好些个官员想攀上咱们家这桩亲呢!” “说——说亲?” 晔莹有些意外,忆兰又继续解释,“那可不,原该是早就定下的,可是公子一直跟大将军征战在外,回京之后又要忙着接娘子进京,这事就暂且搁下了。” “是啊,哥哥年已弱冠,是要成家的年龄了。” 晔莹的语气里有些怅然若失,可又十分焦急地问:“那,你可知定下哪家的娘子了?” “前些日子听夫人和几个婆子说起来过,说是大将军相中了京兆尹孙大人家的千金。” 忆兰突然察觉了什么,语气里也带着犹疑, “娘子今天怎么了?说起话来冒冒失失的,公子的亲事自然有大将军和夫人做主。” 晔莹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唐突了些,赶忙支支吾吾的回答: “那是我亲哥哥,他的亲事我当然也关心了,行了行了,你出去吧,今日累了一天了,我困了。” 晔莹身体疲累却辗转反侧如她来到霍府的前一晚,如忆兰所说,霍晏的亲事与自己没什么相干,可是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这月余的相处下来,霍晏的处处维护,处处关照和体贴让晔莹很难不动容。 可这一切不过是出于兄妹情谊。 “我之于他,不过是妹妹,而为了长远计,也只能是妹妹。” 晔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第九章 http://.biquxs.info/

近来几个月的大将军府格外忙碌,所有人都在准备着霍晏的亲事。 晔莹倚在窗边看着热闹繁忙的人群似那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忆兰和她搭上两句话,她也略显烦躁,孙嬷嬷送过来的衣裳她更是懒得一看。 京兆尹,那可是统管着整个京城的父母官,位列三品,这京城繁而不乱一片安居乐业的盛世光景多亏他管辖有方。 想来这样的门庭出来的大家闺秀也绝非等闲女子可相比的。 更不是自己这个小道姑能比的。 正当想到这里,晔莹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警告自己: 胡说胡说,什么小道姑,自己也是大将军府的娘子。 “嘿!想什么呢!都想出神了!” 那熟悉的声音叫醒了她。 晔莹抬头一看是霍晏来了,便有些没好气地问:“你来作甚?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有闲工夫到我这里来?” “你这人可真是不知好歹,我公务繁忙还想着来看看你,你倒说这些了!早知道还不如不来看你!” 霍晏毫不客气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见她神情恍惚也不免担心了起来。 “怎么了?之前你不是常跟相府的徐娘子一起玩吗?听忆兰说今天午饭你就没用,下午给你送来的点心我看你也是放在桌上一口未动,我瞧着你这不挺好嘛,不会是之前旧伤复发了吧!” “没有没有,我就是心里烦闷。” “这可真是奇了,你平日里也没什么要烦心的事啊!” 一听这话,晔莹反有些气恼了起来地搪塞起来:“哎呀,跟你说不着!女儿家的心事你管那么多作甚,活像那些市井上的闲散婆子专爱打听别人的事!” “你又不是别人,你是我小妹,那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 “你少管我,你去管我那未来大嫂去吧!” 霍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似听懂了晔莹的言下之意。 “我明白了,你是因为我烦心。你放心,我即便成亲了也是你哥,谁欺负你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定不放过他!况且等你大嫂一过门,那就是多一个人疼你宠你。这还不好?” “得了吧!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成亲了连娘都顾不得,还顾得上妹妹?我若有一天被人欺负了怕是你在哪我都找不到了。” “越说越过,先不说旁的,咱们霍府的娘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你?而且我霍晏行事向来是说到做到,若真有那不长眼的欺负你,我肯定饶不了他!” 霍晏信誓旦旦虽一再保证,可晔莹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她苦笑两声装作默许。 可默许后呢?前途未卜,甚至生死难料,岂敢再言男欢女爱,儿女情长? 心烦意乱间,只见连檐下的燕子也比翼而飞去往南方,自己来日又当如何? 忐忑和不安比她在云清观临行前来的更加汹涌。 同徐关雎一同弹琴作画下棋观书也因为霍晏的一场婚事变得索然无味,向来不敢懈怠的晔莹,此时此刻竟变得无所事事了起来。 京中最是热闹的地方无非是东市大街,她漫步其中,心境竟全然不似数月前她来的时候那般让她好奇。 想那日她坐在马车里,缓缓撩拨起车帘。 周遭的繁华喧嚣间霍晏白衣如洗,身骑青骢马,意气风发,英姿挺特。 这一切都将成为别人的了。 忆兰见她最近总是心不在焉有些担心了:“娘子这些天是怎么了?食不下咽,昨夜起来了三四次也没睡好,白天还出门做甚?应当好好在家歇息才好。” “哪里那么多话!你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在家要听孙嬷嬷唠唠叨叨,出来你还填烦。” “好好好,那娘子说说,咱们今天去哪?昨天听夫人说,梅芳庄到了一匹新料子还从江南请来了个新裁缝,不如做几身新衣服吧!正好公子成亲那天穿。” 忆兰刚刚提到这事,晔莹便撇给她一个凌厉的眼神,她连忙岔开话题,“清河坊那边的戏院正好也来了一班新的女伶,不如去听曲喝茶,昨天吴大人和王大人家的娘子还邀娘子同去呢!” “你啊!平日就知道玩乐,一会是新衣服一会是听曲的,跟我走就是,哪里那么多话!” 晔莹带着忆兰驻足在一处商铺门口,这铺子略显的有些门庭冷落,门口不过有那一顶软轿和三两匹高头骏马,只见匾额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祥宝斋”。 这祥宝斋是京中乃至天下都有名的古玩店,不论是瓷器玉器还是名家字画,这掌柜的夸下海口,只要天下有的就没有他拿不出的宝贝来。 晔莹带着忆兰走了进去,店里的小厮一见她来马上笑脸相迎接着叫来了掌柜的。 掌柜的疾步从内堂走过来,见了晔莹那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 “霍娘子您怎么还劳动大驾过来了?您要什么您派个人来支会一声便是。” 掌柜的一边陪笑脸一边吩咐着下人,“快去给霍娘子上茶!” “我叫你备下的贺礼可准备好了?” “好了好了!我这就叫人拿出来给您看看!” 说着他朝另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心领神会从内堂里拿出来了一个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琥珀盅,那盅把上各雕刻着一只大雁,工艺精巧得让那大雁仿佛真的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掌柜的小心翼翼的将其中一只琥珀盅取出来介绍着, “您看看,这琥珀成色,还有这雕工,别说是整个京师,就是全天下怕是也难找这两块料子雕的还这么好的。” 就在晔莹细细端详这两只琥珀盅的时候,门外又走进来一位带着仆人的年轻客人。 他头戴青玉麒麟冠,身穿玄色锦袍,腰间系着团龙玉佩不见一丝瑕疵,此人剑眉星目,身姿英挺,举手投足间皆是一副霁月清风高雅大方的气度。 他一进门,眼光便也汇聚到了晔莹手里的琥珀盅上。 他声音文雅而低沉可是言辞却并不那般客气,只是冷冰冰地说:“这琥珀成色绝佳,又是制成酒盅,雕刻精细,更妙的是竟可凑成一对,实属难得。这位娘子出多少钱,我出双倍,这对琥珀盅我要了。” “好大的口气啊!公子,我见你气度不凡总该是世家出身,怎么一开口便是这等市井之徒的言谈?” 晔莹也毫不客气地回了过去,他一听晔莹如此说轻蔑地看了看她。 “娘子,这买卖自愿,掌柜的自然是喜欢价高的,我这又算什么市井之言?” “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况且这琥珀盅是我数月前便叫掌柜的备下,公子夺人所好可非君子所为。” 晔莹脸上略带恼怒,她转头便对掌柜的说:“这样,原定的价格之上,我再多添二百两,一共四百五十两。” 掌柜的一听这价格喜色难掩,刚要点头答应,旁边的男子也跟着加价,“我刚说了,你出多少我便出双倍,九百两。” “我出一千两!” 晔莹不顾忆兰的阻挠,还是叫出口来。 可那男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然地说,“两千六百两。怎么样?还叫吗?” 忆兰死死拉住晔莹,晔莹看了看她只好摇头作罢,气鼓鼓地说:“罢了罢了,让给你,不过一对酒盅罢了!” 那男子叫身旁的小厮从衣襟里拿出来了银票,掌柜的接过手里细细验看一番便眼睛不再能注视到旁的。 那男子心满意足戏谑着说:“一个姑娘家,还是多摆弄些簪子步摇,胭脂水粉吧!” 说罢他便带着仆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晔莹见他已然走远,马上回过头来跟掌柜的说:“拿来吧!” “霍娘子这法子当真好,您放心,我们这生意人是最讲诚信的,这一千二百两是之前说好的,给您,我再给您添五十两,全当请您喝茶了。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还劳您多关照些。” “你放心,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不过刚才那位可是七皇子广陵王,他要是过后找我们这小店的麻烦......” “广陵王怎么了?这本就是周瑜打黄盖的事,他自己抬了价,又有票据。难不成这时候还要过来找后账?” 这一幕让忆兰大吃一惊,这和她数月前刚刚认识的那个霍娘子完全不同。 在说到那些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冷的就像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笑容也在这光角里显得如此阴森。 更让她战栗的,是她猛然的回眸。 晔莹看向忆兰的目光又回到了那春风拂柳般的温柔模样。 直觉告诉她,这霍娘子的深沉和城府绝非她平日所见的那般。 第十章 http://.biquxs.info/

霍晏和孙家娘子大婚之日日益临近,之前还是那些管着院子里事和东角院的仆人杂役在忙活,这些日子连平日里照顾晔莹的忆兰和孙嬷嬷也都一同帮衬着忙里忙外。 忆兰手捧着三盒蜜饯果子愣愣的出神,一路沿着回廊走到了西角园,可是到了西角园才想起来这原是要送到厨房的。 孙嬷嬷见她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活像是被阎王叫走了魂。可上午刚刚训斥了她两句,下午又将那融了金箔的红喜字给剪破了几张。 孙嬷嬷飞了她一记白眼,厉声呵斥道:“忆兰,你跟我出来!” 她这才猛然惊醒,慌慌张张得走到了门外。 孙嬷嬷见她依旧是这幅样子更是生气,“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是不想在大将军府干了?我看你平日也是个做事稳当的孩子,这几日怎么一直心不在焉了!” “啊!没,没什么的。可能是前几天做事有些累吧!”忆兰胡乱回答着。 孙嬷嬷却是一个字都不信,反倒是挖苦了起来:“你这贱命本就是大将军从云州捡回来的,以为现在伺候娘子便也多了这些金贵病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懒怠可还得了?” 被孙嬷嬷这样一说,忆兰心里更是委屈,那白净的小脸蛋憋得通红,泪珠也在眼圈里开始打转。 她思来想去将几日前发生在祥宝斋的一幕告诉了孙嬷嬷。 孙嬷嬷思索着她的一番话,心里也开始有了些疑问,似乎晔莹对家乡的事并不熟悉。 孙嬷嬷本与霍家是同乡,可每与晔莹聊起来,她从来都是语焉不详,继而又巧妙地找些别的理由搪塞过去。 二人细细琢磨了一番,忆兰便问:“嬷嬷您看,这事要不要和大将军还有夫人他们说一声?” “这,这可如何开口啊!我们这些个做下人的哪里管得了主家的事?何况咱们也没什么铁证啊!即便怀疑这娘子是假也没得法子啊!” “什么没得法子?不如说与我听听,让我帮着想?” 晔莹那熟悉的声音传来,惊得二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孙嬷嬷急中生智的回答:“哪里劳娘子费神,不过是忆兰刚粗心剪坏了几张金箔的喜字这样的小事。” “是吗?不过几张金箔字而已怎么还剪哭了?” “没有没有,许是刚才香灰呛了眼睛而已。”忆兰矢口否认有样学样的岔开话茬,“娘子来找我有事吗?” “是有点事,跟我出去一趟。” 晔莹一声令下,忆兰看了看孙嬷嬷,二人的想法心照不宣。 出了府门,忆兰也只是低着头跟在晔莹身后,原本每次出门这主仆二人都是有说有笑,忆兰会跟常出门备办家用的小厮打听市上那些地方有什么新奇的有趣的地方,然后再告诉晔莹,逗她解闷开心。 可自从那天开始,她们之间的气氛便开始微妙起来。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我都听到了。” 晔莹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可依旧是那般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的样子。 “那,那娘子您......” 忆兰不敢再问下去,这样的大事她不敢也不想知道答案。 “其实我是真是假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父亲和夫人愿意相信我是谁。你跟着我,来日我若飞黄腾达甚至是攀龙附凤,你自然不会吃亏。可是如果你跟夫人提起来这件事,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夫人信了,逐我出门甚至是杀了我,那你以后也就只能在这府里随便找个小厮嫁了,贫苦庸碌过一辈子。要么夫人不信,那你就是污蔑大将军府娘子的恶人,心怀叵测,轻则罚你去做些苦役粗活,重则......你是个聪明姑娘,我想我就不用说的太明白了吧!” 诚如晔莹所说,忆兰十分聪明伶俐,不然也不会对之前的事有所怀疑。 此时她才猛然察觉自己竟然跟着晔莹来到了刑部大牢附近,正巧一班衙役手持着牛筋鞭子抽打着身后带着镣铐枷锁的一众囚犯。 那牛筋鞭子是用牛筋和几股麻绳编制而成,编制时还在里面掺了些磨得尖利的细铁丝,鞭子通身便布满了倒刺,一鞭子抽下去再抬起手来,囚犯身上的皮肉便被抽的翻开。 可巧这时,一个犯人却牢牢地抓住了晔莹的目光。 那人身材高大,身上的囚服早已被皮鞭抽的褴褛,边缘处渗着深深浅浅交叠的血印。此时的他虽略显清瘦,可看得出来筋骨健硕,步履稳健,一看便知是个习武之人。 他身后跟着一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孩子,一个衙役见那孩子步子有些慢了,马上挥起鞭子抽了下去。 可那人却机敏地挡在了那孩子的前面,怒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受族人牵连,你等身为衙差怎可欺凌弱小!” “你们这些囚犯,若不是李公公开恩,早就跟着一起砍头了,现在留你们一条狗命让你们滚到漠北去还废什么话!” 衙差的一番话让那人恨得咬牙切齿,那拳头攥的也更紧了,他朝着那衙役撞去,可无奈手脚被沉重的铁链束缚。另一旁的衙差见他闹事马上将他按倒在地,一窝蜂的都冲了上去,有的手拿棍棒,有的则是拿那牛筋鞭子全然不顾人死活的朝着他身上打了过去。晔莹站在一旁瞧着,示意忆兰过去阻止他们。忆兰见此情形也有些害怕,可还是走上前去打断了他们:“你们别打了,快住手!” 领头的衙役怒气未消见两个姑娘在这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小丫头是什么人!知道这什么地方吗!敢在这替这些囚犯辩驳,活得不耐烦了是吗!” 晔莹拿出腰牌,那原是霍晏给她的,旁人见了这燕云军的腰牌便会知道她是霍家的人。她将腰牌递给衙役,高傲地作答:“我只是偶然路过你这刑部大牢的门口,怎么?此处巷子虽偏僻但也是人人都走得的吧!” 一见这腰牌,衙役领头马上换了副嘴脸笑面相迎:“是霍娘子啊!您怎么来这了!小的正要押解这些犯人去漠北,可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造次!娘子您见笑了。” “那人我跟你买了,衙差大哥您开个价吧!”晔莹此言一出便又震惊了忆兰。 “这可不行,娘子,咱们是衙门的差事,不是人贩子啊!” “那这样,你让这个人跟我走一趟,漠北遥远苦寒,你们一路想来也辛苦,这点钱给你弟兄几个买几壶好酒暖暖身。”说着,她叫忆兰掏出四根金条用袖筒掩着塞进了衙役手里,这些个衙役也都是贫苦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钱,晔莹见他那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便笑了笑,“您放心,我不过是想将这人养在府里,全当是养了条狗平日即可看家护院也能解解闷,不会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 “您说的是哪里话,小的知道,娘子菩萨心肠,只是这些人都是钦犯,这少了一个人到了那边对不上数,小的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打量着蒙我是吧!这班子犯人还不知道几个能活着撑到漠北呢!就说死在半路上不就成了,这样,我再给你添二十两白银,你若真觉得没法子交差,在路上随便买个奴隶充进去不就成了?” 见她如此作答又填了银钱,领头衙役索性答应了,只是要在城外才能放人。 在这些衙役的帮衬掩护之下,这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的人终于是被晔莹救下了。晔莹和忆兰将此人带到了城中最大的客栈酒楼天福楼,又请了个大夫为其医治。 待为他疗了伤梳洗一番过后,他便不顾伤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感激涕零:“萍水相逢,娘子为何救我?”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习武之身,为人也好,我身边正缺一个你这样的人。” “娘子相救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先别急着谢,我救你自然有我救你的道理。这有些银子给自己置办些衣服,这里的食宿我也已经付过了,能住上三五个月。等过后我都忙完了,我再给你安排个宅子让你也住的安稳些。我呢也不问你之前犯了什么罪,也不问你姓甚名谁从哪来,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阿七,以后你就是我的人。我今日救了你也希望你明白,我要你的什么你都要给我,哪怕是你的命,我跟你要,你也得给。” “阿七......阿七.......”那人默默念叨着 “七乃阳之正也,由阳转阴之数,你以后的差事便是要将我眼前那些不该活在阳间的人,统统给我送到阴间去。我问你,你可会轻功?” “不瞒娘子,在下自幼习武,尤擅剑术,飞檐走壁自不在话下。娘子对我恩同再造,有任何事娘子吩咐便是!”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可是我也要考验考验你的能耐到底值不值那四根金条。这一个月我先给你时间让你休养伤势,恢复身体,下个月的十九子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躲避大将军府的把守,到大将军府后院北侧的翠微园绣楼二楼的阳台来见我。” 忆兰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难不成她买下个刺客便是要来除去自己? 一想到这些她便觉得腿脚发软,险些站不稳当。 回到了府上,她更是不敢多问什么,只得自顾自的做着平日里的那些活。 孙嬷嬷几次想找她问清更多的事,可是她只能避而不答,生怕那句话说的有了错漏自己便性命不保。 第十一章 http://.biquxs.info/

随着鞭炮和丝竹锣鼓之声响起,大将军府终于迎来了全府上下都翘首期盼的一天。 上至将军夫人下至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全都穿的鲜艳亮眼,连夫人平日里抱着的那只白毛狮子猫也被穿上了大红色的袄子。 这恐怕是晔莹进府以来第一次见到霍俊山如此高兴,脸上也不是素日面对其他朝中同僚的那副客套笑容,更多的是真挚的欣慰笑容。 高朋满座的正堂皆是推杯换盏恭贺新婚的欢声笑语。 可这些丝毫遮不住翠微园绣楼里的意兴阑珊。 晔莹穿着身杏红色的长身袄子形单影只的倚在绣楼二楼的窗边。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晔莹摇了摇头,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便消散,甚至还在心里默默嘲讽起了自己。 忆兰端来一盏清茶和两三碟点心,见晔莹又是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自己不敢发出一声多余的响声。 她将一件薄斗篷披在晔莹身上,“娘子,秋风起了,您小心着凉。” “我没事。”她拢了拢斗篷轻咳两声,“世道苍茫,前途迷惘,京中繁华其实也和云清山一样清冷。” 她以弥天大谎来到这大将军府,可此时的感慨却真挚万分。 次日午后她约了关雎喝茶。 关雎见了她似有些倦怠便关切地问:“昨日你兄长成亲,怎么今日看上去倒像是你挨了累?” “好容易忙完出来一趟,你便这般打趣我,下次你自己出来吧!” 晔莹皱着眉嗔怪了起来 “我看你今日不爱说话,逗你笑笑,你倒恼我了。当真小气!” 她说着叫丫鬟抱着琴,很是自豪的介绍起来,“前些天我祖父收了一把上好的桐木琴,制琴之法与当年的焦尾琴一样,我浅试了一下,果然是把好琴,音色清美却如山泉柔润。等下我弹给你听——” 她还未说完,不知从哪里簇拥着袭来一股人流。 细细一看这群人皆是女子,有十七八岁的标梅少女也有二十八九岁的半老徐娘。 她们手中拿着各色的鲜花和时鲜香甜的水果,跟在一辆和田玉雕花嵌顶的马车后面,一边喊叫还一边将手里的鲜花和果子投掷在马车旁。 晔莹从未见过这个阵仗,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疯了吗?” “马车上的人是冉尘,冉大夫,是京中有名的杏林高手,传说他妙手回春,还传出个什么说法,说他是活人不医。” “那,这后面跟着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听说这位冉大夫不仅医术精湛,更是有着宋玉之貌,他身长八尺,肌肤如雪,连女人见了都自愧不如,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雅气度。这群女人就是听说了他的容貌,效仿当年女子见潘安时掷果盈车的盛况。且他是个清高之人,胸怀济世之心,太医院几次下帖请他他都回绝了。” “京中还有这号人物啊!” 晔莹感慨时灵机一动。 她拉过忆兰低语道:“找个机会和这位冉大夫走动走动,以后用得到。” 在这一片喧闹中,她们走到了一处清静的巷子,聆琴社便在此处。 晔莹和关雎是这里的常客,即便没有彼此作伴也时常来听琴品茶。 一曲奏罢,一股愁绪也笼上了关雎的心头,“我爹说下个月我就要去淑贤院了,难得有你这个朋友,可这么快便要分开了。” “去了也未必是坏事,人嘛,哪能一直玩玩乐乐,无所事事下去。” “你今天可真是奇怪,刚一见你就是魂不守舍的模样,现在又这般感慨,难不成你家这位嫂夫人不好相处?” “今早才算正式见过,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相处的,再说了,人家是京兆尹的千金,性情温婉知书达理,我父亲和夫人都喜欢的不得了。” “那你这是怎么了?问了你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是看得我着急!” 说罢,她端起旁边的杯盏喝了一口。 晔莹竟无意间发现,她所用的琥珀盅正是之前卖给广陵王的那一对,她试探着问:“你这琥珀盅哪里来的?” “这个?这是广陵王前阵子收的,想着我喜欢便叫人送过来了。我一看果然成色雕工皆是上乘!” “广陵王?” 晔莹这一问竟让关雎面露羞赧之色。 晔莹见她脸红,故意刁难:“快从实招来,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瞒你,我和他自幼相识,他说等我从淑贤院修习完便会请求陛下赐婚。” 她一提到广陵王便喜不自禁,一颦一笑皆是闺阁女儿独有的那份娇美可爱。 少顷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晔莹与他直面之间似有些尴尬。 关雎却嫣然一笑柔声细语的唤了一声:“宗裕。” “难得今日出宫来见你,不想却能见到这位‘故旧’,还真是有缘啊!” 他看着旁边的晔莹说道,语气里依旧略带这些轻蔑。 “当真是有缘,王爷好雅兴。怎么今日没有去祥宝斋?” 晔莹见他如此说则回敬道。 倒是旁边的关雎疑问地看着她问,“晔莹,你们认识?” “晔兮如华,温乎如莹,真是个好名字。幸会。前些日在祥宝斋,正是这位娘子和我抢这琥珀盅。” “晔莹自幼在并州长大,才来京城不到一年,也难怪你不认得,这位是霍大将军的千金,晔莹,这就是广陵王。” 关雎引见后,三人分坐在一张方几前。 晔莹打量着这广陵王,他虽看似举止优雅温润如玉可目光让人隐隐觉得此人颇有城府。 可当他看向关雎时的眼神又格外温柔。 晔莹一时间竟发现自己的身边无论是哥哥还是朋友都是成双成对,只有自己还要面对身份随时被提起甚至被揭发的危险。 一想到这些她再无暇在此玩乐闲谈,只找了个借口带着忆兰抽身离去。 走出巷子,晔莹一边思索一边吩咐:“我记得家里还有一只上好的山参对吧?从库房拿出来,明天送到冉大夫的医馆去。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一个大夫而已,没病没灾的,巴结他作甚?那只山参价值万两呢!您不会是也看上他了吧!” “你这是什么没头脑的话?我是没病,可是很快有人就会病了。你别问那么多,只管送去就是。” 晔莹的这一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可忆兰尚不知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刚刚回到家中,晔莹和忆兰便撞见孙嬷嬷不知在和夫人说什么。 见到她们回来,孙嬷嬷便马上离开,神色闪烁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背着她们。 陶夫人却还是面带微笑着问:“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吃过饭了没有?你大嫂今日亲自下厨炖了汤,见你没回来特地给你留下了,一直在火上煨着呢!我待会叫孙嬷嬷给你送到你房里。” “还是叫忆兰做吧!近日不知怎么了,孙嬷嬷总是神思恍惚,许是年纪大了,做事容易累。” “神思恍惚?有吗?可能如你所说,孙嬷嬷确实年纪大了。她是府里的老嬷嬷,做事恭敬勤谨,又忠实厚道。她若真的身体有什么不适,改天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也是可怜。” “夫人思虑周全,我这边有什么事也多让忆兰做便是,孙嬷嬷也正好休息一下。” 不知是不是心里有鬼,晔莹总是觉得夫人话里有话,似有暗指。 尤其是刚才二人说着什么,更是让人觉得心里不安。 一想到这些,晔莹阴狠的看了一眼忆兰,忆兰吓得赶忙低下了头。 夜晚很快便来临了,而今日正是当月的十九日,她又如往常那般坐在窗口。 倏忽间似有一个黑影极快地掠过绣楼,还未等晔莹反应过来,阿七便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晔莹看了看他赞许地点着头:“你果然身手不凡,这大将军府门外巷弄幽深僻静,入夜后又有侍卫和我父亲的亲兵把守,你居然能避过这些人到这来。” 阿七冷笑一声回答:“这些人在我眼里和那练功的木桩无异,娘子叫我前来可是有事?” “今日只是对你的一个小小测试,几日之后自然有人会把字条送到你那去。还有,我从我父亲那里偷来了一个兵帖,你拿着去京师衙门报备个户籍,免得外出之时惹人怀疑。你先回去吧!” 忆兰见状恐惧和不安又一次回到自己的心里。 她声音颤抖着,手里的物件险些都掉在地上。 “娘子,您是要让阿七办什么事啊!” “我救阿七是做什么你不知道的?” “婢子知道,您,您是要解决谁啊!” “你放心,不是你。解决你也用不着让他来杀你。我自有别的计划。” 第十二章 http://.biquxs.info/

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元康医馆门前便已经排满了女人。 这些女子也不知是有病没病都在这门口堵着。 一个中年管家刚一开门,她们便迫不及待地往里涌。 这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拼命地堵拦,急的满头大汗。 忆兰拿着锦盒被人生生挤到了门口。 管家无奈地劝阻着:“姑娘,您就回去吧!冉大夫说了,近日没有提前约定的暂不接诊,您问平安脉还是改天再来吧!” “我是霍大将军府的,听说冉大夫悬壶济世,施医赠药,特地让我给冉大夫送上这山参以作药用!” 忆兰被人挤得险些连说话都变得气喘吁吁的。 只听堂内那悦耳似仙乐的男子声音传来: “让她进来吧!” 管家这才小心翼翼的松开手臂让出一条小缝让忆兰进去。 忆兰松了口气,捧着锦盒来到内堂。 帘幕后那高挺的身影若隐若现。 忆兰马上想起了正事要紧,急忙说道:“我是霍大将军府娘子派来的,娘子听说冉大夫的事,感佩您医者仁心便叫我把这山参给您送来。” 一听说是大将军府的娘子他便有了些好奇,他拨开帘幕,俊美的脸庞终于出现了。 提起男子之英俊,世人多称是貌似潘安,可潘安如何容貌,今人如何得见?潘安之貌恐怕就要如这位冉大夫这般才能不负千古盛名吧!他五官深邃秀美,身形微瘦却无一丝病弱之态,他身着一袭白衣,虽简朴却风雅不凡。 他叫人接过锦盒,下人随之打开送到他面前,他笑了笑说: “果然是上好的山参,可谓是世所罕见。贵府娘子有心了,冉尘在此谢过。只是若不是诊脉问药之事,那姑娘就请回吧,也替我谢过霍娘子。” “我家娘子岂是外面那些凡俗女子可比?再说我家娘子是有事相求,但可不是请您什么赏花戏蝶的!” “哦?下此重礼所为何事,这倒是有些新奇了。” “我家娘子确实有事相求。但一不为诊脉看病,二不为叨扰您。” 忆兰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说,“我家娘子想问您求一味药。” “什么药?” “能使人疯癫却不着痕迹也不致命的药。” “贵府娘子好端端的要这种方子作甚?姑娘应该知道,我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这种方子没有!” “您别误会,我家娘子也不是要害人。娘子便要进宫了,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娘子只想在万不得已之时有个办法保命,平安度日罢了。后宫里想必您也明白,人心复杂尔虞我诈之事太多了。这要娘子是要在非常之时自己吃的。娘子若真在后宫疯了,以我们将军的地位,娘子是会被送回府上的。所以还请您成全。” “贵府娘子的心思可真是深沉,如此心计还怕有人暗害?也罢,这害人的方子我是没有,你既说你家娘子是为自保,我这有一瓶药。此药能使人形状疯癫但是发作要等一个时辰,而药效也只有三个时辰,药效过后服药人便会神志恢复如常更不会害人性命。”他递给忆兰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瓷瓶,忆兰看了看便将药瓶收好,谢过了冉大夫,她便匆忙赶回家中。 晔莹端详着这一小瓶药,好奇的打开闻了闻也并没有什么异味。 “那个冉大夫没多说什么吧!” “旁的没说,只说这药方不能给您,而且这药也只是暂时的,也害不了人的性命。” “也好,疯几个时辰足够了,晚饭的时候你把这药粉放在孙嬷嬷的饭里,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娘子,真的要这么做吗?” 忆兰虽没读过多少书可性情纯真质朴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晔莹看出她的疑虑便扶着她的肩膀安慰说:“我知道你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心里还怕,可是你也要为自己想想。想想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而且这个孙嬷嬷平时是怎么欺负你的你都忘了?一口一个贱婢的骂你不说,什么细碎粗重的活都让你来做,她自己却跑到一旁去偷懒。这种人不去死,难道还留着她继续慢慢地折磨你吗?” 忆兰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也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这一天恐怕是自己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了。 晚饭时,一些下人都在柴房一侧的下人房里吃饭。 她在房中来回踱步,传饭的下人进进出出,她刚要动手便会被人打断。 她想着不如就此作罢,可她明白晔莹的手段,自己不做那死的就是自己。 虽已秋凉,可她却热的满头汗水,与其说是热的,倒不如说是焦急和紧张。 正在她摆放碗筷之时,她趁人不备,颤抖的将药混在孙嬷嬷座位上的米饭里。 下人们悉数到齐,孙嬷嬷也不例外,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丝毫不觉有任何异样。 忆兰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自己的手却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天色很快便暗了,孙嬷嬷似也有些头晕之状。 她跌跌撞撞来到翠微园的绣楼为晔莹布置些茶点,晔莹见此情形问:“嬷嬷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许是晚饭吃的急了不太舒服吧!现在有些头晕,胸口也有些闷得慌。” 孙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得说。 “那就让忆兰做吧,您去外面廊子上透透气。” 见晔莹如此说,她也实在难受便走到了二楼的廊子上。 忆兰则跟着晔莹站在她身后,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那孙嬷嬷便开始又哭又笑手舞足蹈,果真形状疯癫起来。 远处别的仆人见到也都暗自议论了起来。 晔莹嘴角浮现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只见她信手一推,孙嬷嬷便被从二楼生生推了下去,砰的一声她便头朝下重重地落在了翠微园的院子里,她的头恰巧撞在了边上的一块石头上。 鲜血弥漫开来,流到一旁的池塘里与那赤红的锦鲤混为一色。 她笑着对忆兰说:“做事就是要这样干净利落。你都看见什么了?” “婢子看见,孙嬷嬷形状疯癫自己跌下楼去了。” 忆兰唯唯诺诺地回答。 “是啊,多可怜啊!行了,去叫人过来收拾了吧。” 远处见到孙嬷嬷坠楼的下人赶忙呼救一群人很快朝翠微园涌了过来。 晔莹和忆兰故作姿态,二人相拥而泣。 霍晏和他那新婚妻子妍秋最先赶了过来。 霍晏见晔莹哭成了泪人先不管别的赶快安慰了起来:“小妹你怎么了?孙嬷嬷她怎么会掉下来呢!” “我也不知道,我回到房里,孙嬷嬷端来了点心。可她突然便说胸口闷得慌,我便让她去回廊上透透气。突然就不知怎么回事,她开始手舞足蹈,像是发疯病了一样,我和忆兰见她半个身子都快探出栏杆了想要伸手去救可为时已晚。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晔莹哭诉着,那梨花带雨的娇弱样子和刚刚的狠辣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妍秋也俯下身附和道:“小妹定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事发突然,你也未能及时反应过来是人之常情。” 正在这时霍俊山和陶夫人闻听噩耗也匆忙赶到。 陶夫人闻听此事也是声泪俱下:“怎么会这样,前些天还说要给她请个好大夫瞧瞧,怎么今天就......” 陶夫人掩面而泣,霍俊山倒还是那稳如泰山的样子:“好了,别哭了,叫管家去准备一副好些的棺木,好好安葬孙嬷嬷。家里才办过喜事就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惹人非议,你们都不许多嘴私议此事。” 说是不许议论,可是这样的事怎么能躲得过那些婆子丫鬟的嘴呢? 夜深人静时,下人们的卧房里一个年纪较长的婆子耷拉着眼皮一脸嫌弃得说:“我看这少夫人可真是不吉利,你瞧瞧,才一进门咱们府上就死了人。” “谁说不是?还有小娘子也是,之前伺候她的那个丫鬟叫素儿,进京路上就死在了山贼刀下,现在伺候她的孙嬷嬷也死了。我看下一个别是忆兰吧!” 这一夜的大将军府注定每个人都难以入眠。 忆兰经此一事胆子也大了些:“娘子,孙嬷嬷的事过了,您不会对我也......” 晔莹摸了摸她那素净的小脸说:“你这丫头虽然胆小,但多心的很。经此一事,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保全我也是周全你自己的安危,反之对我也是一样的。我想过了,我和霍家的人再这么牵连下去,迟早会被人看出破绽。何况我也不能不为自己的前程打算。” “那娘子,您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求父亲把我送到淑贤院去,听说去了可以带一个伴读,你就跟我一起去。免得在府里夜长梦多。” “您不是瞧不上淑贤院学的那些东西吗?那还去干什么?” “不去,我们就只能去并州,那一辈子才是真的完了。何况去了也有危险。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即便霍大将军和陶夫人他们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不能不认。” 第十三章 http://.biquxs.info/

“公子在吗?一个姑娘有封信给您。” 老板娘在阿七的房门外拿着一封信,阿七听见马上开门,还未等老板娘开口,他便将信件夺取,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阿七展开信件,却只见两行字: 元康医馆,冉尘。 信中未言明其他,但他明白,这便是要他除去冉尘。 阿七自然知道这冉尘是何人,心里却止不住的在问。 霍娘子好端端的为何要杀一个大夫呢? 可为报她救命之恩,也是自己答应过的事,总归是先去元康医馆再说。 还未走到元康医馆他便在半路被人群堵住,他朝远处一看,正是冉尘。 他依旧是那白衣如洗仙气飘飘的样子,此时他正坐在一个小棚下为过往的一些穷苦人诊治。 再看他身后放着三五个硕大的木箱,他还会用包药的牛皮纸写好方子从木箱里抓好药送给这些病人。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每个月他都会在这里摆摊替那些穷苦人看病赠药。遇到孤儿寡母的,他还会施舍些银钱。 这……杀了此人岂不是要被天谴? 阿七犹豫了,他本也是名门之后,行事光明磊落,如今为报救命之恩,苟活于世。 可要杀了这么一位活菩萨似的人物实在是有违天理。 一直到很晚,夜市都快散尽之时,冉大夫才收摊离开。 阿七一路悄声跟随着进了元康医馆后的冉府。这雅致的小院格外清静,他脚下步伐轻盈身姿矫健,翻身入室躲在房梁上等待时机。 冉尘倚在凭几上怡然自得的点上一缕清香,品着仆从刚端来的茶。 “来我这无非是看病问药,阁下何必做梁上君子呢?” 听他竟已有所察觉,阿七索性也不想与他多废话。 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果真是身轻如燕。 冉尘打量了他一番后继续说:“你在东四大街盯了我一下午,又跟我回到我家中,看来不是求医问药的。你到底意欲何为啊?” “有人叫我杀了你。” 阿七冰冷的言语还有那闪着寒光指向他的剑锋丝毫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畏惧,他甚至都没有询问阿七是谁派来的。 “是霍娘子派你来的吧……果然……” 冉尘无奈地笑着,阿七竟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他如此的反应,没有畏惧,激动,只是泰然自若地品着茶与自己闲聊,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的事一样。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有人要你的命,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你不会杀我。” 他微笑着缓缓起身剪着那燃的正旺的烛芯,“你要想杀从你到东四大街的时候就可以动手,这一下午你有太多的机会了。说说吧,怎么就没下手呢?” “我此时干的虽是见不得光的事,但也是迫于无奈,你救治贫苦百姓,乃是良善之人,杀你我确实下不了手。不过霍娘子派我来你是如何得知的?” “前些日子,大将军府的一个婢女来送礼求药,我已觉得有些蹊跷。近日又听人说大将军府死了人,趁着月黑风高抬出府去草草下葬,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以要如此掩人耳目?只怕这件事和那霍娘子有关,她求药便是要解决此人。倒是我小瞧了她。你今日不杀我,以这霍娘子的心计,她恐怕是难容下你。你要如何应对?” 他的一番话让阿七陷入了沉思,他讲手中的剑缓缓放下,默不作答。 冉尘见状便说:“我替你想个办法,你去给霍娘子带个话,就说我想和她合作。她说过自己要进宫,那来日遇到了什么难事,以我在京中的人望助她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而我,就是她最好的盟友。” 似乎也并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阿七也只好默许了冉尘的办法。 “什么?没死?真是个废物!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都杀不了,留他何用?” 晔莹拍案而起恼羞成怒,忆兰见状也不免有些害怕,赶忙劝慰道:“娘子宽心,他替冉大夫带了个话给您。冉大夫全然了解您的心思,愿意交下您这个朋友,以他在京中的人望,来日娘子入宫遇到什么麻烦他也可助您一臂之力。” 晔莹一听这话觉得颇有些兴趣了,她邪魅一笑又松懈了下来,“这还有点意思。” “娘子您想,那冉大夫在京中名气那么大,阿七若真把他杀了,后患无穷,处理不干净是会引火上身的。” “也是,若真能趁此机会结交他也算是个意外之喜。只是这个阿七自作主张竟敢不把我的命令当回事着实让我担心。不过也罢,看在冉大夫的面上这次我也就不想追究了,再有下次……” "娘子宽心,他不过一个囚犯,得了娘子您的恩惠才得以苟活,想来他是知道分寸不会再犯了。" “行了,眼前的危机也算解决了。下一步就要看我们自己了。” 晔莹心里也在犹豫,她清楚的明白这是一招险棋。 她还未找到一个理由,外面的小厮就在门外通传。 怀着忐忑和不安她到了正堂,霍俊山紧锁眉头,“听说你想去淑贤院?” “是。”晔莹见他这般模样不安也更重了些。 “怎么突然想去淑贤院了?” “倒也没什么旁的理由,只是觉得终日在家无所事事,前些天见了相府的徐娘子,说起她要去,女儿便也想着一同去,我与她相熟也能彼此做个伴。” “胡闹!你知道那淑贤院是什么地方?以我们府上今时今日的地位早已无需去攀龙附凤,反倒应当有所收敛。” “可女儿听徐家娘子说,淑贤院不过是官宦人家女子去修习的学堂而已,都是出身世家的,想来大家心性差不多,不会生出什么乱子的,女儿去修习一番不好吗?” 陶夫人的脸上也是那一副担忧的神情,她怕霍俊山会动怒,便也好言相劝:“晔莹,你若想学什么,我可以叫娘家帮忙给你找最好的老师,你实在不必去淑贤院那样的地方。徐家和云家斗了几十年,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被彼此比下去。可咱们府上不一样,你父亲在朝中已有人谏言觉得他功高震主。你若再被指了这样一门亲事,岂不是要让陛下更有疑虑了?” “夫人此言差矣,我倒觉得,正是因为我去了淑贤院,陛下才会更放心。只要我去了,陛下便可做主我的婚事。让父亲来抉择我的婚事,陛下才是真的不放心吧!” 晔莹略显急躁,霍俊山见她如此态度更为恼怒:“你这丫头!我是你父亲,难道还能害你不成?以后你能嫁个寻常的富贵人家闲散度日就罢了,何苦要在这豪门大宅里将自己置身于尔虞我诈的漩涡里?” “可是父亲,我只想去见见世面而已,天家富贵我不在乎,豪门权势我也不在意,何况女儿听说淑贤院的女子也未必就要急着被指婚嫁人,能当上女官女史的大有人在,求父亲和夫人成全!” 陶夫人实在拗不过她,见她跪倒在地不肯起身,目光坚定,似她心中所想不容动摇。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先回去,让我和你父亲好好商量一下。” 把晔莹打发走,陶夫人来到霍俊山的身边劝说:"将军,晔莹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不如就让她去吧!" “我倒是不怕别的,你也知道我自从这次回来一直是小心谨慎,陛下几次封赏我都诚惶诚恐,之前陛下说想给晏儿或晔莹指婚我也都回绝了。” “妾身明白,您已经位极人臣,不想被人落个功高盖主的名声。可那孩子说的也有些道理,把她送去换陛下一个安心也是好事,左不过只是两年的时间。现在的淑贤院女长史也是我曾经修习的同窗,晔莹去了真有什么她也能从旁照应。” “也罢也罢,你安排就好。”霍俊山平日军务繁忙,实在不想再为儿女的事操心劳神。 见霍俊山已然松口,陶夫人也联系上了她曾经的同窗,一起在淑贤院修习的女长史。 这位女长史叫欧文蔚,出身南方世家望族,传闻她家祖上七代有五人中过科举三甲,是不折不扣的书香门第。 她还未进宫时便已才名远播,有人称她是岭南第一才女。进宫之后她勤谨学习,品行出众,即便是宫里的娘娘都要尊称她一声“欧大姑姑”。 想来有这样的人帮衬着,不会出什么纰漏。 陶夫人想到这些,命人备了些礼品给这位欧大姑姑送去。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欧大姑姑一听说是大将军府的事便也乐得卖这个人情。 虽有些波折,但是终归是好事多磨。 晔莹得知事情妥当了,下个月能和关雎一同入宫,从此躲避开霍家的这些麻烦,她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淑贤院,到底会开启什么样的人生? 晔莹内心丝毫没有对未来的恐惧,只有无限的期待。 第十四章 http://.biquxs.info/

淑贤院看似是教养贵族女子的地方,实际人人都清楚,这里的女子不仅仅出身名门且皆是官宦之后,非寻常富贵人家可进入的。宁朝历代皇后,有过半数者都曾在此修习女子之道。 入院前五天,宫里便派人送来了淑贤院独有的衣裳,上身有银制新燕冠和素白交领衫,下身天水碧色的留仙裙和素锦的鞋子,淑贤院的女子走在宫廷的之间款款莲步如踏浪而来,婀娜多姿,清丽秀雅。 晔莹抚摸着送来的衣裳,心里也在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自己还有什么事尚未处理妥当。 前一日,她命忆兰将大部分银钱分别送到了元康医馆和阿七那里,生怕留在家中被人发现。 门外有人轻叩三两声。 晔莹见是霍晏和妍秋,脸色有些不自在,可还是乖觉地问好:“哥哥嫂嫂来了,有事吗?” “东西都收拾好了?”霍晏关切地问 “差不多了,淑贤院规矩森严,不许带太多行李,我叫忆兰收拾些日常所用的便罢了。” 妍秋将手中的包袱递过来说:“知道你要去淑贤院,你哥哥担心你在那边不习惯,我就看着给你备了些诃子,绣工不好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劳嫂嫂费心想着,我这一走家中就有劳嫂嫂多照料了。” 晔莹客套了几句,可话音落下后,房中是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明明是一家人晔莹却只能与之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她站在门口看着院落中两人的背影,妍秋摘下一朵金灿灿的菊花递到霍晏手里。霍晏为她簪在鬓边,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幕落在她眼中,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夫妻缱绻,琴瑟和谐,这样的生活让人羡慕不已。 可晔莹选择的是一条艰辛无比的道路,她知道,走上这条路后,儿女情长便极可能再与自己无关了。 秋高气爽之时,金色的银杏树叶在朱红的宫墙便飞落,女子们换上上白下碧的衣裙三三两两聚在淑贤院前等候。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晔莹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后便吟诵着。 “哎呀,你怎么来了!你可瞒得我好苦!昨天晚上还惹得我在床上哭了好久呢!” 关雎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晔莹,两个姑娘兴奋地牵起手来。 “我若不瞒你,你定是要高兴地忘乎所以,索性我就不同你讲,让你也惊喜一下!” “就数你心眼最多,不过这下可好了,总算是不用分开了,修习两年咱们就能同窗两年。” “可只怕你徐关雎的大名早就人尽皆知,等不到修习结束你就要被指到哪个王府当王妃了!比如......广陵王府什么的。” 关雎一听羞恼嗔怪了起来,她挥起手佯装要打:“你这嘴巴可真坏!再这样我可打你了!” “好姐姐饶我一命,下次不敢了。” “话说回来,你真要小心些,在这里的女子哪个家里都是高官,咱们可要谨慎些,这样的话切不可让人听见,不然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的。” 闲谈间,从正殿走出一位极优雅的女人,她身上穿着女官们独有的湖蓝色圆领袍,脸上的笑容温柔和煦可也透露出威严。 她一出来,院中的所有女子顿时鸦雀无声。 她身后的小女官递给她一本赭石色锦缎封皮的册子。 “进了淑贤院你们便不再是宫外的普通女子,以后在这里修习,你们都要勤谨些,如今天这般嬉笑打闹举止不得体是万万不许在淑贤院里出现的!念在今日尔等是初犯,我就不追究了,再有下次,直接逐出淑贤院!现在我念到名字的,两两一组站到前面来!” 这一下午点名入册,分发物品,而后又安排了住所房间,好在陶夫人事先打点过,晔莹便能与关雎同居一间房。 相府富丽堂皇,大将军府美轮美奂,虽风格不同却都是奢华舒适的。 可娘子们居住的问松阁,却十分素简。 她们两个人同住一间东侧的卧房,而她们的伴读侍女住在西里间。 晔莹和关雎则对坐在窗前,关雎环视着四周感慨:“这屋子也太小了!” “有地方住就不错了,你当这里还是咱们府邸吗?” “也是,不过也挺好,现在你我就要同睡一榻了!晚上还能说些悄悄话。” 关雎掩面笑语,晔莹反倒是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两个姑娘虽自相识以来便多有来往,关雎对晔莹更视之为知己,可这同榻而眠还是第一次。 卸去花钿妆红,发丝被微风吹起,二人伏在窗台上看着那薄云淡勿笼着皎洁的圆月。 “若此时能有一壶酒就好了,我们也能学着古人那般,品酒赏月参禅论道,岂不风雅?” 晔莹说着便靠在关雎的肩头,关雎笑着回应:“哪那么容易,且不说这淑贤院都是女子,我们又尚在修习又有规矩守着,便是男子也要少饮酒。” “又不多饮,来日我若做了女长史定要改了这规矩,第一天来了先给所有人都发上一壶酒。” “女长史?” 一听这话,关雎大吃一惊。 “这倒是奇了,我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来淑贤院就为了当女长史呢!当了女长史,最好的年龄都要在这里度过,再出宫都三十几岁了,哪里还能嫁人生子?” “可是女人真的一定要嫁人生子吗?”晔莹反问。 “不然呢?你这话可别乱说了,被人听见非要笑你不可!” “我知道,来了这便等于半只脚迈进了后宫王府,天下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我等能轻松实现。可是我自问学问见识不比那些男子差,凭什么就要依附在他们身上。” “那不然呢?我们女子再有见识学问,也没办法去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你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以后我们能不能嫁到一处,这样一辈子都不用分开了!” “你怎么这么没趣儿啊!书上说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说不定哪一日就变了天,女人也能考科举,到时候我就和你祖父同殿为臣了呢!” “又胡说!先不说现在是太平盛世,河清海晏,就说你也不是大丈夫啊!” “所以我说啊,万一哪天变了天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眼见她说不过晔莹,便知好作罢:“好好好,那就盼着你有一天当了女宰相,可别忘了我这个好姐妹。这就叫,苟富贵,勿相忘!” 两个姑娘一听这话便笑的如花枝乱颤。 “还吵闹!快睡觉!”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一听便知是淑贤院的女官在呵斥着,晔莹和关雎如孩童一般赶忙溜进了被子里依旧忍不住的窃笑着。 第十五章 http://.biquxs.info/

秋雨落在檐上滴答作响,凉风习习吹动着淑贤院中女学生的衣袂,景象如画。 最美的正是这画中人,这些女子真可谓是环肥燕瘦。 这里虽只有女子修习,可是课业也不比国子监里更轻松,歌舞诗画,文史笔墨,无不在其中。 已修习数日了,晔莹和关雎虽都出身名门,平日里在家中也都有着规矩,可是皇宫里终究是外面难以比拟的。 衣食住行皆有规矩,对于淑贤院的女子,甚至连走路的步子多大这种坐卧行走的小事都被严格地限制着。 累的一天,晔莹瘫坐在房内的椅子上,关雎却还是端着一副架子,皱着眉说:“你又忘了规矩了!快起来!” “反正是自己房里,都没人了,还这么刻板你不累啊!这一天就那几步路来来回回的走,脚上还绑着线,步子大一寸都不行,我这脚都快肿了。” “你啊,就是在家里散漫惯了。现在多学一点多练一点,之后就多一分保障。” “多一分保障?保障什么?” “你又忘了?你说保障什么?你啊就别抱着什么宰相梦了,来淑贤院干什么的你心里还不清楚?” 晔莹听了关雎的提醒依旧是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关雎的侍女采薇和忆兰带着信进来,二人接过后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晔莹看了看自己的,是霍晏写来的,不过是封普通的家书,说的也都是诸人安好一类的。 晔莹并无兴致,草草看完便放置在了一旁。 倒是关雎,脸上喜不自禁。 晔莹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趁她不备将她手中的信纸抽走,自顾自的念了起来:“关雎,展信安,闻听你已到淑贤院——” 还未读完,关雎什么规矩都忘了,手忙脚乱地又把信纸抢了回来。 “哦!是某人的信啊!” 晔莹讪笑着说,“你们两个可真是的,还不如赶快催着陛下赐婚呢,你还在这浪费时间做什么。在这一呆就是两年,耽误这个时间作甚?” “我偷偷告诉你,我祖父还有我父亲,他们都不是很喜欢宗裕。” “这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宗裕是继后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云氏生的。云皇后的叔父云翎大人与我祖父同在内阁,二人政见素有不合。虽是官场上的事,但我祖父担心再起事端所以一直对我们的事不置可否。” “那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 “小时候我跟着母亲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便见到了他,他带着我满皇宫的逛啊,玩啊,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他都送给我。后来我们慢慢地长大了,情窦初开便许下终身之约,祖父不置可否便将我送到淑贤院,想把这事暂且搁置下,两年之后再说。” 晔莹听了这话倒并不觉得有多羡慕,她思索片刻说:“这,不合情理啊!” “你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 晔莹其实也并不知道要如何跟关雎解释,但是她心里已觉得有些蹊跷。 宫中参拜皇后的女官,夫人,不计其数,怎么不偏不倚就是徐家的关雎? 云家和徐家在官场上斗得不可开交。这个广陵王连个琥珀盅都要和人抬价再嘲讽一番,足可见此人心胸。 这样的世仇难道就能被忽略掉了? 想到这里晔莹有些为难,可是看她手里拿着书信那高兴地样子还是决定不要告知关雎这样的事了。 又过了月余的光景,这初雪来的比往年似乎都早了些,不少人尚未备办冬衣,甚至有人都被冻病了。 冉尘的元康医馆看病的人都比往常多了些,晔莹在淑贤院很快便对这里的生活感到疲惫倦怠。 想到今冬如此的境况,赶忙叫来了忆兰,她趁旁人都在各处吃饭时,偷偷将纸条塞给了忆兰命她带出宫去交给冉尘。 冉尘见了信叫来阿七,阿七一看竟有些奇怪:“霍娘子让我们用留下来的钱购置大量的棉花还有什么白芷,甘草,干姜,她这是要做什么?” “这还不清楚吗?今冬初雪早来,冬日漫长,棉花销路自然好。且冬季易生风寒,所以多备些甘草,干姜这些药材过后卖出去。” “可她要那么多钱作甚?” “她现在人在宫中,各处打点哪里不要银钱?按她说的去备办,多赚些钱总不是什么坏事,总比让你去杀人来的简单吧!” 不过几日,冉尘也给她回了信。 这次可换成了关雎一脸的好奇。 她悄悄看了一眼信上的落款,瞪圆了眼睛:“好你个霍晔莹,还在瞒我!” “我瞒你什么了?” “别以为我没看见,这信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冉大夫写来的,怪不得你不想嫁到宫门王府,原来是早有情愫啊!” “你别胡说,我是听说冉大夫对那些贫苦百姓赠药,而且他十分善于钻研新药方。我便送他了一些名贵的药材。这也是造福一方的好事嘛!人家写个信感谢一下怎么了?” “好好好,没怎么!你不说那我也不问。对了,听说今天云贵妃会来看看淑贤院,大姑姑吩咐了要咱们过会儿去外面恭候。你快些准备吧!” 一众女子身着素锦制的棉袍站在院落里,寒风吹得众人手脚发麻。 等了两盏茶时分,云贵妃坐着一顶软轿姗姗来迟。 “拜见贵妃娘娘。” 众人一齐行礼,云贵妃眉眼微微抬起,语带倦意地说:“都起来吧!” 她看着面前的这些女子,轻柔地一笑:“今年可有才貌出众者?” “禀娘娘,今年确有二人质素尚可。” 听了欧大姑姑的回答,云贵妃提起了些兴趣。 “哦?大姑姑的眼光极佳,不只是哪两人啊?” “一个是徐相府上的小孙女徐关雎。”欧大姑姑刚一说完,云贵妃脸上便有些不痛快。 欧大姑姑见状赶忙圆场:“还有娘娘母家云相府的娘子,也是这班女子里的佼佼者。” “似月啊……”云贵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听您这么说那我也就放心了。大姑姑可千万不要因为似月是我亲妹妹便对她松懈,反而更要严加管教。” 一见云贵妃来了,这个大姑姑口中的云似月趾高气昂的看了看旁边的人。 简单教训了几句,云贵妃便私下叫来了似月。 “你可不要以为在这就可以懒怠,也要收敛着点自己那臭脾气。” “姐姐!我都知道,你就别啰嗦了。我在这破地方已经够委屈了,你还说教我!你再说我我就回家了!” “你这丫头,我这做姐姐的还说不得了是吗?到底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云贵妃训斥了两句,似月委屈着说:“还不是那个徐关雎嘛!处处和我作对,还有那个霍晔莹,两个人沆瀣一气,简直是一丘之貉!” “霍晔莹?是大将军府的娘子吧?她一介武夫之女,不用理会。至于徐家的那个,你可千万不能输给她!别的你都不用管,我会和大姐还有父亲说的。” 她所谓的处处作对,沆瀣一气,其实不过是女子之间再常见不过的磕磕绊绊了。 晔莹和关雎此时还不知道,看似平静的淑贤院,已经有人开始在背后要开始兴风作浪了。 第十六章 http://.biquxs.info/

“《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 淑贤院中传来朗朗读书声。 可这其中唯独少了晔莹的声音。 她将一卷《战国策》压在书下专心致志地读着,一时读得投入,忘却了自己还身在课堂之中。 读书声停下,晔莹却还是低着头佯作认真。老师走到她身侧也丝毫没有察觉。 啪—— 戒尺打在了晔莹的桌案上。晔莹被惊得一抖,旁边的女子以袖遮面,窃笑了起来。 “霍晔莹,你在干什么?”老师厉声问道 “我,我没在干什么”晔莹吞吞吐吐,声音越说越小,一副心虚的样子。 “你整日里都在做些什么?课上心不在焉,课下作业惫懒。现在更猖狂,在课上看旁的书!看来是要罚你了!” 老师的斥责晔莹假意低头虚心接受,可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气。 “老师息怒,晔莹其实早已熟读了,所以才心不在焉,请老师念在她是初犯下不为例。” 关雎忙起身求情,可见她出来说话,云似月冷笑一声。 “徐娘子不会认为有错不当罚吧!淑贤院里若人人如此,那还要院规何用?徐娘子您说是吗?” 这一番话让关雎哑口无言。 “规矩无外乎人情,难道稍有疏忽便以规矩之名施以重罚吗?” “物不平则鸣,我只是就事论事。况且守着规矩又怎么会受罚?法外开恩无以立信,难道徐娘子想要等淑贤院乱成一锅粥才想起亡羊补牢吗?” 关雎和云似月你一句我一句的呛了起来。 人人都知道徐云二府相争的事,人人也都为了自己,为了家族,站在她们背后互相指责。 而晔莹的处罚反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了。 淑贤院里突然乱成一团,书香门第的瞧不起将门虎女,内阁六部的瞧不起驻外的封疆大吏,。 七嘴八舌,相互指责,谩骂。 欧大姑姑闻听学堂的吵嚷,匆忙赶到,她厉呵一声:“吵什么!” 见她板着脸,学堂里也鸦雀无声了。 “亏你们一个个还是高门大户的娘子,如今一只脚踏进了后宫,竟敢在课堂上这般吵嚷如市井泼妇一般!” 欧大姑姑的训斥让云似月心里很是不服气,她走到前面,自告奋勇着说:“大姑姑,徐关雎霍晔莹不守院规,扰乱课堂,实不能轻纵!请大姑姑明查。” 一听这两个名字,欧大姑姑眉头一紧,眼神也看向晔莹和关雎。 关雎挡在前面,义愤填膺:“大姑姑,请容回禀,晔莹只是走神看了别的书,我刚看了一眼,是《战国策》,绝不是什么闲书。我担心晔莹受罚才求情,可云似月依依不饶。” “还真是会说啊!借着院规做你自己的人情,果然什么样的府邸出什么样的人,你们徐家向来如此。” 欧大姑姑听了这话,说话的调门更高了些。 “够了!你们三个去淑贤院正堂跪五个时辰,好好思过,回去之后,霍晔莹罚抄录《女训》五十遍,徐关雎云似月言语出格,罚抄二十遍。” 欧大姑姑责罚了三个人后,又转头看向老师:“你是怎么管教学生的!罚俸三个月!以后谁再无事生非,扯什么前朝党争大事就给我滚出淑贤院!” 一众女子见她如此,彼此看了一眼,没有人再敢多言其他。 这五个时辰过得比往常更慢,三人起身时天色已晚。 晔莹和关雎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卧房,一时间所有的规矩礼教都抛诸脑后。 二人瘫倒在榻上,又是捶腿,又是揉肩。 “你可真是的,何苦要为我出头,本就是我做的不对,现在反要连累你。你与云似月又争什么!” 晔莹的嗔怪让关雎不免有些生气,可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 “你可好没良心!我不也是为了你吗?谁知道那云似月平日就喜欢与我作对,这种事也要出来插一嘴,没得叫人恶心!” “云似月的同族大姐和亲姐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贵妃。这淑贤院也是后宫的一部分。在这有这两个人做靠山她自然得意。你实在无需和她纠葛。再有下次你顾好自己,莫要被我连累了才是。” “什么?还下次?我早就和你说过这淑贤院学的就是这些东西,你偏不信邪还巴巴得过来,这下可好,你就是忍也要忍两年!” 外头回廊上路过她们窗前的其他女子窃窃私语,议论着今日发生的事。人人都知道,不过是上课走神这样的小事,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惩罚。 只是人人心里都明白,表面上是因为晔莹导致关雎和似月两人争执 实际背后牵扯的是两个府邸之间的争斗。 而此时此刻,晔莹的态度让众人好奇了起来,她今天并没有在二人争执时多说一句话,尽管每个人都知道关雎和她是闺中密友。 晔莹如此的态度,会不会也代表着霍家在云徐二相的斗争中的立场呢? 本来平静的淑贤院里气氛由此开始微妙了起来,每个人的心里都在为自己的家族盘算着。 可这个时候的晔莹显得尤其平静,她似乎并不想将自己置身于漩涡中。 关雎去了其他人那里,房中一时只剩下了晔莹和忆兰。 忆兰跪坐在地上为她一边捶腿一边说:“今天多亏了徐娘子求请,不然那云娘子的一张嘴也太厉害了,恨不得要把人说的去发配边疆了才肯罢休。” “她是不会在乎我的死活的,最多就是背地里讽刺两句罢了。云似月出来说话,还不是只想故意和关雎龃龉?” “那娘子怎么不回呛回去,云娘子说话实在难听,又是一副颐指气使阴阳怪气的模样,不就是仗着有皇后和贵妃给她撑腰吗!” “你自己也说她背后是皇后和贵妃,她出来说话也是为了和关雎唱反调。既然她的目的不是我,那何必跟她这样的人结下这个仇?万一她哪天跟皇后或者贵妃告上一状吃亏的还是我。” “婢子只是为徐娘子抱不平罢了,徐娘子好心好意出来替您说话,反倒要被云娘子欺负。” 晔莹看向忆兰,那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忆兰见她如此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今天的事已经有人开始往云徐两府之争上引了,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和地位,坐山观虎斗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第十七章 http://.biquxs.info/

“如今他家的娘子这般放肆,以后还得了?不行,本宫一定要找欧文蔚好好说说!这般猖狂是不把本宫和皇后放在眼里吗!” 后宫里但凡出了一点小事便能传的人尽皆知,更何况此次事关相府相争的大事。 淑贤院的女弟子在外人口中永远都是端庄纯孝,谦卑谨慎的。 如今竟在课堂上妄议党争的事发生可谓是闻所未闻。 云贵妃骤然闻听此事,也是一脸的震惊,可听了下人回禀细节又怒不可遏了。 “娘娘息怒,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并没有传的那般严重,您犯不上出面。纵然她们在淑贤院乱了规矩,自有皇后娘娘去过问处置就是了。皇后又是娘娘您的同族姐姐,她不会让云小娘子吃亏的。” 云似月身边的校书侍女黎华向来见识深远,多年来也就只有她劝得住云贵妃的火爆性子。 每有风波便是黎华为云贵妃分析利弊,云贵妃对其的劝慰和建议也是十分慎重,会细细斟酌。 “族姐?亏得她还是云氏族人!素日惯会做那胳膊肘朝外拐的滥好人。等她出面说话?若不是当初她在陛下面前胡乱劝谏,父亲怎会是副相,屈居徐家之下。” 云贵妃气不过,又数落起了云皇后的不是。旁边的宫娥听了这僭越言辞不免有些心惊。 黎华咳了两声,她心领神会的不再多言。 可是她灵光一现又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听说事情是因为霍家娘子,那她可有说什么?” “说来也奇了,奴婢听闻霍娘子和徐娘子二人早就相识,如今也同住一屋,平日里要好的很。这次徐娘子和云小娘子争执不下时,霍娘子倒是一言不发。” “哦?这倒奇了,按说是她犯错,徐娘子求情,有这层情分在,又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子,这个霍娘子于人于己总得要出来说点什么吧!” “霍娘子背后是大将军府,她又有错在先,她能出来说什么?再说她持中不言反倒让人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来拿大将军府做文章。” “是啊,大将军府向来是保持中立。那日众人唇枪舌战牵扯到朝廷党争这样的事,她倒是聪明,懂得缄口不言。找人留心着这个霍晔莹。” 而霍晔莹此时还并不知道,她虽无心后宫生活,却早已被人盯上了。 自那之后,淑贤院众人的派系也划分开来了。 支持徐关雎的她们的父兄之辈大多是寒门士子出身,一朝蟾宫折桂,而后平步青云。 和云似月站在一起的则大多是世家大族,他们或四世三公,或皇亲国戚。 原本这些女子聚在淑贤院大家都维持着面子。 现在倒好,世家千金的傲气碰上书香闺阁的风骨,两方互不相让。再加上云徐二府的争斗,一切变得一团乱。 晔莹暗自庆幸,自己在云清观时早已深谙明哲保身之法。 可面对关雎,她总有些为难。 而矛盾只要被激起了一次,便会不知在何时又一次发作且势头更加凶猛。 淑贤院到了年底便有一次考试。虽都是女子可一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慢慢。 关雎挑灯夜读,摇曳的烛火晃醒了睡梦中的晔莹。 她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惺忪间惊讶的发现关雎仍在默书。 “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 “就快考试了,你倒是不在乎,睡得香甜。若不能在这次拔得头筹,可就要被云似月压了一头了。” “我都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云似月这种娟狂自傲的肤浅之人有什么比不比得过的?” “听说太子成亲五年未有子嗣,陛下大有可能在这次淑贤院的佼佼者中择选一人进东宫为良娣,来日若真的能诞下一儿半女,说不定就能将太子妃取而代之。我是不想进东宫,但我也不想云似月去啊!” “你可真是杞人忧天!” 晔莹这一句话让关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她看向榻上的晔莹反问道:“杞人忧天?” “云似月是不可能进东宫的,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你为何这样笃定?” 关雎放下手中笔,转过身来洗耳恭听。 “现在皇后,贵妃都是云家的女儿,云似月若是真的进了宫,陛下苦心平衡云徐对峙的局面就会倾斜。所以为了朝政安定,陛下绝不会再择选一个云家的娘子入宫。” “你说的这些我倒是不明白,但是你确定?我父亲前些日来信还提及万不可落后于云小娘子,免得落人口舌。” “放心吧,再说了,我们才来了多久,一次考试而已,你越在意可能越会适得其反。处变不惊,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在这里的立足之道。” 晔莹打了个呵欠又继续裹着被子睡去。房内安静的似乎听得见叶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关雎思量片刻,还是重新拾起笔来。 考试的日子来了,各位娘子神色各异,或紧张或自信。 欧大姑姑端坐在正殿主位之上,目光如炬,扫视着面前的每个人。 关雎和云似月奋笔疾书,似对题目早已成竹在胸。 旁人虽略逊一筹,可一盏茶的时间过了也纷纷动笔。 只有晔莹面对着题目,不屑地冷笑着,大笔一挥洋洋洒洒的写了自己的见解。 一科考完,众人陆陆续续到院中赏雪,等待下一科。 “你果然是有备而来,考试时我偷偷瞥见你,神态轻松,想必是胸有成竹,果然是女状元!” 晔莹玩笑着,关雎却赶忙拦着她不要多言。 云似月又不知适才躲在哪里听见了她们的说话,一脸的傲慢任气,:“不过是素日里学的那些东西,有什么状元不状元的。对我们这种世家大族的女儿来说,这些内容哪个不是自幼修习倒背如流的?” “虽是倒背如流但也未必全通文意吧!不然怎会不知妇言之道,不必辩口利辞也?云小娘子处处占强,处处逞口舌之快,这难道就是你们云相府里教你的?” 关雎又一改往日那端庄娴雅的模样,不顾晔莹阻拦便上前与之理论,讽刺之言也让云似月十分气愤。 可她却嬉皮笑脸耍起了无赖一般:“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毕竟我不像某些人,考试结果还都不知道,就自吹自擂什么女状元。霍娘子,我也好心劝你一句,你霍府这样的将门世家,还是珍重自持的好。少与某些人接触,免得学了那溜须拍马的一套,败坏你大将军府的门楣!” 面对她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晔莹拦下关雎,淡定地回应道:“多谢云小娘子提点,听闻云氏三朝为相,家风甚严,必懂得非礼勿言,非礼勿视的道理。云小娘子又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近亲,莫要让人认为云小娘子屡次和徐娘子争执是仗了二位娘娘的威势才好。” 云似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袖子一拜便不再自讨无趣了。 一双眼睛在墙角处偷望着他们,待人群散去,这人又消失在了姑娘们的欢声笑语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