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花》 第1章 悔悟 “当初进宫的时候,我只是想要坐上这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可如今,这皇后的身份却禁锢了我一辈子。” 苏姜看着窗外,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 “本来一开始我想要的只是自由,可逐渐却变得越来越不自由,如今想来,这些皇权争斗与我这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若是能够重新来过,还不如嫁与一个普通人,平平静静的过上一辈子。” 殿中的门被紧紧的关着,她如今只能够通过这样一扇窗户看向外面。 外面今日下雪了,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致,既美又寂寥。 自从她被打入了这冷宫中,便没有一个人再来看过她,当真可悲。 强自撑着站起身苏姜看向不远处台上供着的佛像,只陡然在地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她的身形瘦的仿若一阵风便能够吹倒,只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如同一具行走的骷髅一般,佛像上,依旧是佛祖慈悲的笑意,她睁开眼睛望着佛像,只感觉内心之中得到了片刻安宁。 “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到底也是我咎由自取,若不是野心太过,不择手段,哪里能够到如此地步,我不恨皇上,不恨所有人,只恨自己忘却初心,让众多人都成为了刀下亡魂。” 苏姜怔怔的发笑,整座大殿内空无一人,她竟如同看到有人一般自顾自的说着话。 她的面容虽已经瘦到脱形,可从那双眼睛还能够看出来以前定是个美人。 如今疾病缠身,早已经把昔日的容光都消磨殆尽,唯留有一身清冷端庄的气韵还在。 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中,只突然落下了泪来。 门外萧若静静的站了许久,听着屋内的自言自语,她心中只生出一抹酸涩之感,这位曾经传奇的皇后,如今竟沦落到了如此模样,怎能不让人觉得悲哀。 可她救不了她了。 殿门被推开,苏姜看见她突然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了。” 从年少时踏进宫门之后,她便懂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把她关在这冰冷的殿中,与杀死她又有什么区别。 索性今日便真的可以彻底解脱了,她竟然有些高兴。 她以前总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渴望从他们身上的到自己想要的权利地位,可最是无情帝王家,在冷宫的日日夜夜,早已经让她的心变成了一滩死水。 想起年少时大哥苏晏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给她收拾烂摊子,正是因为大哥对她的放纵,才会让她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大哥对她的偏爱,让她忘却了父亲的教导,可也正是因为此,才断送了大哥的性命。 大哥被斩首的那日,她在狱中见了他最后一面,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只用手擦着她的眼泪对她道:“姜儿,莫要哭,我死了,陛下必定不会再为难你。” 苏姜知晓大哥本可以逃出去的,他是大将军,却因为她一人,甘心赴死,当时她只哭着对他道:“大哥,姜儿错了,姜儿不想要当皇后了……” 苏宴被斩首之时,她坐在高台之上,她清晰的看见苏宴望向她的眸光中带着深重的情意,一种让她怎么也无法忽视的情意,死去了。 他死的那样坚定,此后却成了她数十年的梦魇。 就是从那时候起,苏姜便成为了此后最冷血的皇后。 她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来对抗皇权,不惜舍弃自己的身子来达成目的,许多人称她为妖后,想来倒也不错,她所引诱的男人众多,皆都成为了她手下的刀。 只是谁能想到,昔日的那些看似无害的刀,会在未来的某一日一把把的捅进她的身体里,淮阳王叶熠,大都督顾戬,中书令萧文风…… 他们纷纷背叛了她,跟皇帝里应外合把自己囚禁在了冷宫里,她在冷宫里足足待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中,皇帝遭人刺杀暴毙,年仅五岁的太子被抬到了龙椅上。 昔日的那些人狼子野心再也掩藏不住,只挟天子以令诸侯,各种势力相互争斗,永无宁日。 即便京城中再乱,这冷宫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净,人人都知晓,这冷宫是宫中的禁地,所以除了每日送饭的宫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敢踏足。 看见萧若的一瞬间,苏姜便知晓是谁做了皇帝,沈淮,一个让她从来都没有想到的人。 “京城中的叛军已经全部被诛杀,这杯酒,是他让我送过来的。”萧若的声音看似平淡,端着酒的指尖却隐隐的发着抖。 曾经寒门出身的一届状元郎,竟能够走到如此地步,苏姜在心里想,果真,任何人都不能够小觑。 既然皇位上的人已经换了个姓氏,她这位前朝废后自然是要死的。 “宗儿的尸首在何处?”苏姜问道,声音里已经没了任何悲喜。 “尸首如今被挂在了城门上,今日已是第五日。”萧若看向她的眸光中带着几分同情,只其中的意思苏姜已经明白。 想必她死后尸首也会被挂在城门上,她笑了笑,本就瘦削的可怕的面容此时更加像具骷髅了。 世事无常,曾经的她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一个曝尸的结局。 萧若静静的望着她,并没有任何催促之意。 却见她从一旁的床榻上拿出了一块玉佩出来,只递给萧若道:“请你把这个给他,若他还记得昔日允诺,便请他把宗儿的尸首埋了,无论埋在哪里都好,也算入土为安。” 萧若看着手中的玉佩,只手不由的紧握了一瞬,作为苏姜昔日的好友,如今却要亲手送她上路,她的心里并非不悲痛,可全家人的性命她不得不顾。 见萧若应声,眸中带着几分愧疚之意,苏姜只笑着往窗外看去。 雪越下越大,竟然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她不由的出声道:“真好啊,这样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若是有来世,不,不要再有来世了,我这一生便已经过够了。” 见萧若默然落泪,苏姜只道:“莫要哭了,今日我死了,你萧府以后定然会安然无恙,也算是你这个昔日好友为我送别了。” 年少之时她总觉得萧若不求上进,因此心中左右有些瞧不起她,可如今,世事变迁,她却成功保全了自己与家人。 而自己,却沦落到如此凄惨落魄的地步,苏姜不由的想,有时候老天真的是很讽刺,有些人拼尽全力,汲汲营营,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可有些人,只什么都不用做,却能够得到所有。 一杯毒酒入喉,苏姜的身子便缓缓的倒了下去。 意识消失之前,她只听到了旁边萧若喊她的声音:“姜儿!” 御书房外的雪已经清扫干净,萧若只一人失魂落魄的跪在了地上。 殿门被打开,公公眸光定定的瞧着她道:“萧姑娘,陛下让你进去。” 沈淮一身黑衣坐在书案旁,见她行礼却迟迟没有让其起身。 萧若只道:“毒酒她已经喝下,如今尸首还在冷宫里。” 沈淮望了她一眼,书生般俊美的面容上只有着一双十分冰冷的眸子,他的手上,只短短几日便已经沾染了数不清的人命,这皇位之下隐藏着的,都是森森白骨。 萧若等了片刻,只把手中的玉佩高举:“苏姜死之前,让我把这块玉佩还与陛下,说是若是陛下还记得昔日允诺,便让小皇帝入土为安。” 沈淮远远看见她手中的玉佩,竟然陡然站起了身来…… 把玉佩握在手中片刻,直待冰冷的玉佩已经有了些余温他才道:“她可还有说些什么?” 萧若摇了摇头。 待门被关上之后,沈淮握着手中的玉佩嗤笑一声,谁能想到,他到处找寻的恩人竟然在冷宫里。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他也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站起身出门的一刹那,那玉佩便被其高高丢在了身后,随即重重的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姜的尸首终究也没有被挂在城门之上,而是与她那儿子一同被埋在了城外的一处荒地里,除了留有一处小土丘之外,竟连墓碑都没有,这本是京城中极贵的两人,死后只留下这黄土一堆。 远处不知有谁在吟唱:“……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 叹人世,终难定,终难定……(选自歌曲《聪明累》)侵权联系删” 毒酒入喉,五脏六腑都似灼烧般痛苦,她勉强睁开了眼睛,却发觉眼前竟然这般熟悉。 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却不由的愣住了,实在是因为面前的人太过于熟悉,只让她一句脱口而出的“大哥”哽在了胸口处。 俊美男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只笑着道:“姜儿,你这是睡糊涂了?” 苏晏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一双细软的手臂抱住了腰身。 他身子一僵,正欲把人推开,便听到了怀中之人低低的啜泣声。 这样的场面,苏晏哪里见到过,只手都不知道往何处放,想着难不成是这几日又哪里惹到了妹妹,才致使她哭的如此伤心…… 待苏姜哭够了之后,才松开手用帕子擦起眼泪来。 苏晏望着她哭的红肿的眼睛,只这时才试探出声道:“姜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你了,告诉大哥,大哥定会帮你。” 苏姜只还没有缓过神来,本想着应当是一场梦,可面前大哥的面容却如此清晰,她重重的掐了一把手臂,痛感顷刻间便传遍全身。 眼见她重重掐自己的苏晏吓了一跳,只立即扒开她的衣袖去看,果真看到她胳膊上一片青紫。 他皱眉,一双薄唇此刻抿的紧紧的,眉头轻皱道:“姜儿,你这是做什么?” 看见大哥带着愠怒的脸,苏姜一瞬间才清醒了。 她急忙下榻连鞋都顾不得穿奔到铜镜前,看见了里面一副十五六岁少女模样的自己。 苏晏见她神情怔仲,只不由的脸色变冷道:“你又想去见他?” 苏姜回过神却是一愣,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大哥口中的“他”是谁,未来的皇帝她上一世的夫君萧翊。 眼中复杂之色划过,她只道:“没有。” 苏晏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显然是更加疑惑,他冷哼了一声:“这次你落水他都没有出手,依我看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姜儿,你早日死心吧。” 落水,苏姜突然想起,她前世确实落过水,怪不得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竟然是回到了前世,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而面前的少年的脸,便是年少时的大哥苏晏,记忆中在刑场上的苏晏与面前少年的脸重叠,她的眼睛又酸涩了起来,这是老天准备给她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吗? 前世她步步筹谋,只还是死于一杯毒酒,如今这一世大哥还活着,若是她重新做出选择,是否能够挽回前世的悲剧。 无论如何,她都应当一试。 第2章 重生 竟然重生了,难不成是死前佛祖真的听到了她的祈求? 如今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还不过只有十五岁,既没有进宫,也没有成为妖后,大哥也没有因为她而死,一切都有改变的可能。 这一年,苏父刚刚被提拔进京,她在一次偶然中遇见了太子萧翊,因为对其一见倾心,便想方设法的接近他,这次便是故意让自己“不慎”落水想让萧翊把她救下,却不曾想萧翊没有救下她,反而是被一个穷书生给救了上来,她当即便给了那书生一巴掌便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大病了一场,再次出现在人前已经到了十一月,十一月接旨入宫,成为了太子妃…… 苏姜不由的想起,落水当日打的那人,似乎便是后来的沈淮。 眸光落于面前的大哥身上,她这时才发觉,如今面前的大哥竟然如此英俊,记忆中那个面色憔悴的男子,原来也曾如此意气风发过。 苏晏并非是她亲兄长,而是苏父曾经从战场捡回的孤儿,当时的苏父见他可怜,便把其收为义子带回了家,做了苏府的少年将军。 或许是因为顾念苏家对他的恩情,所以苏晏总是格外袒护她,她说想要进宫,他便送她进宫,她说想要当皇后,后来的苏晏,也成全她当了皇后。 她知晓苏晏内心其实是喜欢她的,上一世若不是她执意要嫁给萧翊,便定会嫁给苏晏自在的过一生。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遇见萧翊而改变的,苏姜想,前世她所经历的一切苦楚,都是罪有应得。 萧翊对于她来说的确是曾经万分渴望嫁的男人,但历经一世,她终于才明白了万事不可强求的道理,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得到了也只会伤人伤己。 想明白了此事之后,苏姜便已经在心里默默的下了决定,这一世绝不再进宫,只万事顺遂的过完一辈子便是最好。 想他嫁给萧翊十年,被冷落十年,他每次纳妃都会让她心死一次,虽是皇后,却一生都未被自己爱的帝王珍视过,真的值得吗? 作为一个皇帝,萧翊无疑是个好君主,可作为丈夫,苏姜却觉得他并不是个好丈夫,总归她也是个女人,虽那时因为苏晏的死对萧翊耿耿于怀,可内心深处却还是渴求爱的,只不过她想要的爱萧翊给不了她,却能够给他后宫中任何一个女人。 萧翊死的太早了,苏姜想,他肯定也想不到最后坐上皇位的,竟然是沈淮,那个看似文弱俊美的状元郎。 这一世,她决定不恨萧翊,却也决定不再喜欢她了,毕竟上一世的教训太过于深刻,她这个人唯一的优点便是,知错就改,从不一条路走到黑。 幸好如今还没到给他们赐婚的地步,她还有机会改变进宫的结局。 那如同死水一样的皇宫,谁想进谁进吧,此后再也与她无干。 被苏晏抱回到了床榻上,他蹲下身来给她穿鞋。 苏姜看着熟悉华丽的房间,只不由的感觉到心底涌上一丝宁静。 或许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如今即使是空气中飘着的香味,都让她无比留恋。 门外传来丫鬟说话的声音,苏晏给她穿好鞋才站起身来,顾不得自己衣衫上被压成的褶皱,他只略有些责怪的望着她道:“姜儿,你这副模样怎能让大哥放心?” 望着苏晏有些不悦的脸色,苏姜才彻底回过神来,想着大哥竟然还有对她如此严苛的时候,记忆中她却没有任何印象,想必是时日太久,后来逐渐忘却了。 俊美,喜欢她,体贴……她所能够想到的一切要求几乎苏晏都有,她不由的想,貌似这一世就嫁给他也不错,至少她能够确定苏晏绝对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面上带着笑,苏姜只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道:“大哥,我错了,我跟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做落水的傻事了,刚才只不过是刚醒来,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苏晏望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片刻才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苏姜急忙道。 苏晏却依旧不太相信面前妹妹的话,毕竟以往他是能够看出来她多喜欢太子的,只不过自昏迷中醒了过来,便改了主意,人的心哪里能够有那么快的转变? 不过若是她说的是真话便更好,他私心便就以为,那皇家的人真的不适合她,并且萧翊心机深沉,又是太子,并非良配,皇家的人,总是无情的。 苏晏见她面色仍旧不太好,只缓了缓面色道:“你落水受了寒,今日便歇着吧,爹娘那里,我现在便去一趟。” 苏姜点了点头,只想着如今她的确需要静静的捋一捋思绪,毕竟前世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时半会,她也不能完全想明白。 还有沈淮,自己被救之后的那一巴掌,也不知会不会被他怀恨在心。 沈淮此人她前世从未注意过,今生却觉得应当对此人谨慎起来,能够在众多明争暗斗下最终得利之人,心机定深不可测,她不想招惹却更不能得罪。 只要能够保住苏府,保住大哥与爹娘,此生便再无憾了,那些权势争斗,她已经厌倦。 静躺在床榻上,她突然想到自己这一落水,京中便已经传出了些她欲勾引太子的流言出来,若不是大哥从中遏制,恐怕如今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晓她的所作所为。 现在若是出现在人前,定然会被一些看不惯她的人当众奚落,与其这般,倒不如像前世一样,静养一月。 苏府的厅堂中,萧翊只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今日来此并非是他想要来的,可是父皇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 他也并非什么傲气之人,只不过对于死缠烂打的女子,心中却着实讨厌,恰巧苏姜便是这样的女子。 他的容貌生的好,又是太子,京中喜欢他的姑娘自然不少,但从未有一人,像苏姜一样大胆,也从未有一人,在他的面前就敢耍那样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堪手段。 当日若他真的下水去救她,恐怕便会被她牢牢的抱住不松手,到时候四周围着的都是人证,若是损了她的清白,他便不想娶也得娶了。 娶不娶妻,或者娶个什么样的妻子,若是被人强压着做主,没有一人会是甘愿的。 他望向身后站着的少年,只观他垂着眸,身形挺拔中带着几分萧索之意,不由的道:“沈大人,你可想好如何与苏姑娘赔礼?” 沈淮衣袖下的手不由的紧攥,只片刻便松开了,顶着半边带着巴掌印的脸笑道:“是下官冒犯了苏姑娘,自然是苏姑娘说如何赔礼便如何赔礼。” 苏晏步子刚迈进门便听到了这一句,只心里一定,随即扯唇笑着冲萧翊与沈淮行了一礼:“太子,沈大人。” 萧翊也站起身抱拳与沈淮一同回礼:“苏将军。” 萧翊的眸光落于苏晏身后,见空无一物,只道:“苏将军,不知如今苏姑娘如何了?本宫与沈大人是特意过来赔礼的,还请苏将军勿怪。” 萧翊话虽是这样说,但面上并未有任何愧意,苏晏似也知晓此事源于妹妹之故,也不好刻意为难,特别是看见沈淮半边脸上的巴掌印之后,只道:“姜儿如今已经苏醒,身子并无大碍,只不过如今不便见人。” 听到此萧翊不由看了沈淮一眼,只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便改日再来。” 苏晏恭敬行礼送走了萧翊,却见沈淮还站在原地,他只上前道:“沈大人,你脸上的伤没事吧?” 沈淮笑道:“无事,臣无意冒犯苏姑娘,还请苏将军在姑娘面前解释一番。” 苏晏见他彬彬有礼的做派,只心中有些羞愧的道:“是舍妹言行无状,冒犯了沈大人,还请沈大人不要见怪。” 沈淮十七岁便中了状元,如今年纪轻轻便当了京城白鹭书院的夫子,只没有人不觉得其是年少英才,苏晏望着他俊秀的面庞上那明显的巴掌印,只不由对其又生了几分好感,救人被打还能如此大度过来赔礼之人,恐怕整个京城也只此一位了。 沈淮迎上苏晏打量的眸光,只道:“无碍,沈某身为夫子,便应当以身作则,况且当日之举实在不妥,有损苏姑娘名节,如今想来,确实该打。” 听了他的话,苏晏只不由的想,这沈淮果真是真君子,如今姜儿的年纪,也应当去书院去明些事理了,待过些时日他便与爹娘商量一番,送她与京中众位姑娘一起进白鹭书院读书。 他虽想着姜儿有他护着,可到底这样的性情未免会遭人利用,多读书明理也好。 第3章 庶妹 沈淮离开之后,苏晏不由的算了算日子,如今苏姜刚刚及笄,以后便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想着她如今的心思,他只不由的隐隐担忧起来。 虽然父亲母亲都私下里想要他娶了苏姜,但他并不想要强人所难,更想苏姜有朝一日能够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这般想着,他只抬步离开了此地,向着书房而去,如今以他的身份,还配不上苏姜的身份,他以后定要自己闯下一番功名,名正言顺的娶她。 踏进了宫门,萧翊先是回住所换了一身衣衫,才去见了当今皇帝他的父皇永安帝。 被传召进了殿中,这时萧翊才注意到沈淮居然也在,想必应当是刚才出了苏府便进宫来面圣了,他只跪下行礼道:“父皇。” 永安帝望了他一眼,只道:“苏家乃是我朝中重臣,苏将军对于我们皇家来说也是劳苦功高,如今既然苏家的姑娘喜欢你,你为何要这般欺辱于她,翊儿,这便是朕平日里教给你的为君之道?” 萧翊不由的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出声道:“父皇,苏家姑娘再好,儿臣对她却无半分男女之情,况且,她的性格不似京中女子一般贤淑有礼,儿臣以为,实在非太子妃人选。” 永安帝听到他这一番话,在心里沉思片刻,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苏将军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一根长枪可战八百人,他教养出来的女儿,确实不会似这些京中的女儿家一般贤惠大度,可若是你娶了他,对你只有利无害,翊儿,将来你若是做了帝王,难不成这后宫中,只纳你喜欢之人?” 萧翊是永安帝的众多儿子中,与他年少时性格最为相像的,只不过,他如今既然做了太子,便不能够随心所欲,永安帝这样一番话,正是要提醒他既然做了太子必定要为大局考虑。 再说,这苏家姑娘在京中也素来有些名声,容貌乃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他不想娶,却有大把的人觊觎着呢。 萧翊听永安帝这样说,只心中也知只想娶心悦之人,除非他不做太子,既然选择做了太子,便定要舍弃一些东西,想明白了之后,他只抱拳道:“儿臣知晓,儿臣会娶苏家姑娘为太子妃。” 看起来仍旧有几分不情愿。 沈淮低垂着的眉头不由的一颤,片刻后与萧翊一同出了殿门。 身后的殿门被关上,萧翊这才转头看向身旁的沈淮。 打量了他许久,他才不由的出声问道:“沈大人,不知父皇召你进宫是为何事?” 永安帝多疑,自小到大,萧翊甚少看见父皇如此信任一个人,所以,沈淮今日能安然待在殿里听他们说话便不由的让他有些惊讶。 沈淮仍旧是一副谦虚持重的模样,想着刚才这位太子殿下与陛下的一番话,只道:“陛下是问臣今年书院入学一事。” 白鹭书院里面的学生都是京城中各位大人的子女,在始皇帝创立之初,用意便是为了让这些人受到一些真正的教导,通过考试,方才能承袭其家中爵位。 所以书院中的学子嫡出的公子小姐居多,直到三年前,学院夫子沈述进行改革,致使京中的一些庶出身份的人也能够进入书院,沈述这一改革,便无形中威胁到了京城中一些人的地位,当时朝中许多人反对此法,可终究都被永安帝给压了下去,圣旨一下,便再也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 沈淮是沈述的幼弟,两人出身寒微,即便相继中了状元,却还是在朝中举步维艰。 有幸得永安帝赏识,如今的沈述已经是白鹭书院的院长,沈淮也在考中状元之后进了白鹭书院任教。 沈述自去年称病,已经许久没出现在人前,所以如今学院诸多事务,都是由沈淮代劳,萧翊这般一想,便也明白了父皇为何开始信任沈淮,正是因为沈述的缘故。 沈述此人深不可测,萧翊虽为太子也不曾见过几面,但面前的沈淮,却看似应当是个好相与的,最近又到了白鹭书院招生之际,沈述不便前来,沈淮前来也是一样。 只是不知今年入学的究竟有哪些人。 萧翊沉吟片刻,想着即便他如今发问沈淮也定然不会提前透露,只得开口告辞,向着皇后宫中方向而去。 眼见萧翊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淮这才不紧不慢的向着宫门的方向走。 今日永安帝的意思他已经听将明白,今年入白鹭书院的众多人中不但有京中各位公子小姐,竟还要把世子公主与一些皇子通通都招收进来,这样一来,书院便更热闹了。 沈淮回到白鹭书院的时候,早已经有人等候了许久。 沈述身边的书童三木一看见他,便急忙行礼道:“二公子,大人已经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沈淮一愣,随即便立即向着后院的一处偏僻的院落奔去,只想着沈述那张苍白的脸,便不由的皱起了眉。 外人只知沈述生了病,却不知这位刚正不阿的白鹭书院院长,是被人下了毒。 自从中毒以后,沈述便一直待在偏僻院落中,再不见任何人,除了沈淮与那书童三木之外,已经没人知晓他如今是副什么模样。 兄长的毒一日不解,沈淮心中也不是不着急,只不过,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又哪里能够找的出解药出来? 推开了门,沈淮便看见了那样一张陌生的脸,自从沈述中了毒之后,面容便逐渐的改变,如今就连他看着都觉得认不出来。 这张陌生的脸太过于俊美,只让他每次瞧见时,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仿若怕哪一日,他便真的再也认不出这位兄长了。 沈淮走了进来,只行礼道:“兄长。” “陛下为何召见?”沈述问道。 “陛下想让今年白鹭书院,把世子公主还有众位皇子都招进书院里来。” 沈述听到此眉头一皱,沉吟片刻才道:“陛下这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本事。” 沈淮没有出声,心中也是如此做想。 苏姜这边并不知晓自己不久之后便要入学,只这几日在京城把记忆中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京城熟悉的铺子,还有一些她以前经常会去的酒楼,一切都是陌生中带着熟悉之感。 逛了一整日下来,买了好些新鲜玩意,直至看天色不早了,她这才带着身边的丫鬟回了府。 苏府门被打开,守门的小厮立即便把她迎了进来。 顺着记忆中的路一步步向住处走去,苏姜的心中不禁感到格外宽慰。 如今眼前的一切都如此鲜活,而她曾经经历的那些,仿佛如同一场梦一般,究竟是那些是梦,还是现如今是梦,若是这是梦的话,她只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现在的她还是苏家的姑娘,而不是被打入冷宫的恶毒妖后,她心中已经极为满足。 脚步刚迈进院中,便看见不远处围了一圈人。 她心里有些疑惑,平日里这个时候院中侍奉的人都应当在休息才是,为何今日还待在此处。 旁边的丫鬟想要出声被她制止,她只静静的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人声。 在苏府,谁都知晓她的性情不好, 苏姜想着自己前世的性子,也确实觉得自己并非什么好相与之人。 她乃是苏府唯一嫡女,父亲年近四十才与母亲有了她,自然对她是万分宠爱。 虽府中也有庶妹一流,都是父亲的妾室所生,除了养在府中,几乎从没人把她们当主子。 她前世嚣张跋扈的性情,也便是这么给养出来的。 后来做了皇后之后,更加不能容忍萧翊身边有除了她以外的女子存在,后遂狠下心,把宫中能与她争宠的妃嫔都杀了个干净,影响她孩子太子之位的所有皇子也都解决掉。 即便是这样又如何,到头来不终究还是一场空,她心里闪过一抹自嘲,早知一切会是那样的结局,她倒还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百般筹谋,空为人做了嫁衣。 若是一直能待在苏府中倒也好,大家闺秀所遵循的规矩在府中她都不用遵守,只需知晓自己喜欢什么,自己讨厌什么就好,喜欢的东西便让其出现,讨厌的所有便令其消失,有苏晏给她撑腰,没人敢在她身后说一个不字。 她倒霉的一生,一开始便是因为自己的野心造成的。 苏晏对她那么好,她却害死了他,不但害死了苏晏,还害死了爹娘,即便是现在想想,她都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本来这一切都能够不发生的,萧翊心中又没有她,这个太子妃,她也并不是非要做不可。 想到这些,她不由的抓紧了袖中的手。 不远处围着的丫鬟不知道是谁最先看见了她,于是便开口道:“姑娘回来了。” 此话一出,其他的丫鬟便也都往苏姜这里看了过来。 苏姜望着她们道:“发生了何事,怎么都聚在此处?” 底下的一众丫鬟先是犹犹豫豫,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姑娘,西院的人今日来说是找姑娘,奴婢们说姑娘不在,可那丫鬟不相信,只在此闹了好一阵,说是西院的姑娘病了,想求姑娘让大公子派大夫去看看。” 苏姜这才想起来西院住的是谁,她的庶妹苏涵。 虽说苏府在京城也素来有些名头,可苏府庶出姑娘的地位,与丫鬟也差不了多少,毕竟苏姜上一世最为厌恶的,便是这个庶出的妹妹。 苏涵不得父亲喜欢,纵使性格温柔顺从,还是会被上一世的苏姜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上一世便也曾让人来找她寻过大夫,她并没有理会,以至于苏涵在冬日便病逝了。 苏涵的死在苏府中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爹爹很是轻易的便让人把其埋葬了,苏姜进宫之后也再也没有想起过此人。 如今算来也已经过去好些年了,苏姜想,以往她的作风是改不了,可从今往后学做个善人应当不难,或许上一世的结局,便是自己作恶多端得来的报应,老天既有给了自己一次机会,定然不能再如此。 她以往欺负苏涵,从来都是没有什么缘由的,若真要论起,或许便是因为嫉妒,苏涵不过一个庶女,长相却更胜她几分,这是一向霸道的她不能允许的事。 虽然她已经是苏府的嫡女,得了父亲母亲与苏晏的宠爱,但她仍旧觉得不够,没当看见苏涵这么个人,仿若便如同有人在她耳边说:“你得到这么多爱又怎么样,她天生便比你貌美,比你善良,若是萧翊遇见她,定然会喜欢她,却不会喜欢你。” 虽她知晓苏涵大概率是见不到萧翊的,却还是隐隐察觉到了危机感。 她那时不能允许自己拥有的一切被夺走,一点都不允许。 可能承认自己是个很坏的女人是件很难的事,苏姜不由的苦笑一声,随即对旁边的丫鬟道:“让府中的大夫去西院一趟,就说是我的吩咐。” 丫鬟对她的话很是纳闷,明明平常姑娘一向最不喜欢的便是二姑娘,为何今日却突然转了性,竟好心让大夫去给她治病。 苏姜当然不会与她们解释,毕竟她是主子,想怎样吩咐便怎样吩咐,没有人敢违背她的命令。 上一世既然是因为她间接害了苏涵的命,这一世她便尽可能的弥补。 她再也无需把自己与这个庶妹做比较,或许是经历了一世,竟觉得许多事都已经看开了,人与人的命是不尽相同的,若是执意比较,伤心的只能是自己。 那些所谓的权势地位,她要来有何用,在冷宫的诸多年,很多的夜里,她都是睁着眼看着天亮的,那种孤寂感,简直能把人给逼疯。 她精致的脸上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倦怠感,仿若觉得如今虽回到了年少之时,心却也不似以往。 不多时,丫鬟在屋外敲门道:“姑娘,陈大夫已经给二姑娘诊治了,也开了药方,如今正在屋外等候。” 苏姜拉开房门,看向年纪已经五十多岁的陈大夫,张口便吩咐身边伺候的婆子拿银子过来。 这婆子是自她幼时便在院中主事的,平日里也不喜欢多话,听到此只立即进了屋中拿了银子出来。 大夫收了五两诊费随即道谢离去,苏姜只嘱咐身边的丫头把剩下的银子都送到西院去。 想着苏涵那里只有一个伺候的丫鬟,以西院的那点月例银子,可能抓药都不够。 她做这些也并不需要苏涵感谢她,只是出于对前世错事的弥补,见丫鬟离去,便立即关上了房门。 西院里,苏涵自床榻上转头看丫鬟手中递过来的银子,只心中不由的冒出了一分难堪来。 她总是不懂,今日自己的这位嫡姐,又想闹哪一出。 “姑娘吩咐了,这些银子是给二姑娘抓药用的,若是不够,便让人去大公子那里去取,姑娘会跟大公子知会一声。”丫鬟的声音不冷不淡,既不过分热络却也不叫人难堪,苏姜之所以让她过来送银子,便也是因为知道她是几个丫鬟当中做事最为妥帖的。 苏涵沉吟许久,随即轻咳两声称谢:“我便在此多谢嫡姐了,等病愈了,涵儿必定会亲自过去看望姐姐。” “二姑娘如今病着,还是好好养病,奴婢这便告辞了。”丫鬟说着便转身出了门去。 人一离开,苏涵身边的丫鬟便把房门给关上了,她只望着床榻上的主子道:“二姑娘,这大姑娘以往总喜欢给您使绊子,这次说不定还想着怎么折磨你的,我的姑娘你可真命苦。” 苏涵静静的看着一旁的丫鬟,只道:“如今我这身子已经病成了这般,姐姐既愿意请来大夫救治,便已是仁至义尽了。” 第4章 惩治丫鬟 此话一出,苏涵的丫鬟不由的愣了愣。 她这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姑娘为大姑娘说话,以往大姑娘对姑娘多苛待啊,这般的菩萨心肠,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另一边园中的丫鬟不由的都暗自在心中打鼓,苏姜这段时间的转变她们都看在眼里,也正是因为都看在眼里,所以才更加担忧自家姑娘难不成是被人夺了舍不成,平日里最飞扬跋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突然变的和善起来,任什么人看也觉得有问题。 以往姑娘的脾气虽坏,动辄惩罚她们,她们倒也已经习惯,可如今搞这一出,却让其中一些人有些不安起来。 最不安的便是以往苏姜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露儿。 露儿是自小便跟在苏姜身边伺候的,因为平日里总对苏姜各种讨好,久而久之便成了苏姜最喜欢的丫鬟。 露儿平日里喜欢偷奸耍滑,可在苏姜面前却惯是会颠倒黑白,阿谀奉承,前世她不但在苏府中作威作福,跟苏姜一同进了宫之后也在暗地里拿了诸多人的好处。 苏姜得苏晏宠溺,只平日里无论是衣服布料还是金银首饰,苏晏都从未缺过她的,这些送来的东西,都是由人放到库房中,库房的钥匙,便是在露儿手中攥着。 之所以不安,便是因为最近露儿在外的情郎又赌输了钱,她偷偷从库房拿了好些银钱补上,如今这月又快到了发月例银子的时候,她却突然听说府中要查账,心中有鬼,自然惴惴不安起来。 在檐下坐了好些时候,露儿心想等找机会定要找姑娘探探虚实,只要能够说服姑娘不让人过来查账,便没人能够奈何的了她。 不过如今的姑娘,露儿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觉得跟以往不同了,脸还是那张脸,可身上的气韵却是翻了一番,以往姑娘跋扈,眉目间虽青涩却带着让人不喜的凌厉,可如今,那脸上总是笑盈盈的,却让人不由的有些惧怕起来。 苏姜身着一身云纱织就的流仙裙,裙身通体绣着大朵大朵的金线牡丹,下摆还缀着大大小小十几颗珍珠,即便只是随意的倚在美人榻上,也让人见之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面白如瓷,肌细如水,一头秀发如瀑,端着是一派娇媚柔情含苞待放,美人隔云端之容色。 偏偏不笑的时候,容色又极清冷,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 露儿试探的话刚问出口,苏姜嘴角的笑便已被牵引出来,她不由的向露儿身上望去,见她一双手白皙娇嫩,还涂了红色的蔻丹,竟是比她整日用牛乳沐浴的手也不遑多让,她的眸光移到露儿头发上,只又见其头上戴着一个黄灿灿的金簪,不由的眯起眼睛道:“府中的账目一向都由大哥管,要来查便来查,左右我们院中也没错处不是。” 听到此言,露儿本来红润的脸顿时变的煞白起来。 并非她多想,但总觉得今日姑娘看她的眸光像是带着刺一般,一寸寸的扎着她,让她的身子不由的都僵硬起来。 她跟在苏姜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心生惧意,想着姑娘话中的意思,她只不由的揣度道,难不成姑娘已经看出了端倪? 发间突然一空,一枚金簪自头上被一双玉手拔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只一瞬间,露儿便心知一切都完了。 她只立即跪地狠狠磕头道:“求姑娘饶了我这回,以后奴婢再也不敢了,那些银子,奴婢定然会补回来……” 或许是前世恶毒惯了,苏姜见到面前露儿的眼泪只心中一丝波澜都没有。 既然做错了事,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像前世,她做错了事,便丢了性命,如今她可不要这丫鬟的命。 “玉儿,”苏姜声音一出,名唤玉儿的丫鬟便从门外推门走了进来。 苏姜望了一眼跪在地上还在磕头的露儿,只转过眼望着手中的书道:“把她拿的所有东西都收回来,身上也要搜,之后拿着她的卖身契卖到窑子里去,告诉那里的人,苏府不许任何人赎她。” 此话一出,玉儿便招呼外面守门的两名随从把人堵住嘴拖出了门去。 露儿显然是没想到如今的苏姜竟会这样狠,只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挣扎着往她这边扑过来。 苏姜见她竟被堵住了嘴还不安分,心里更生厌恶,反应过来的玉儿与两名随从立马便再次把人抓住硬生生的拖了出去。 玉儿望向她的面色,只露出有些复杂的神情来,她不由的道:“姑娘,露儿好歹也跟了您一场,她是做错了事,赶出府便是,若是卖到了那处腌臜地方的消息传了出去,恐怕对姑娘的名节有碍。” 玉儿知晓姑娘一向不喜欢听这些,可她向来最肯为苏姜着想,自然要提上一嘴。 看向玉儿,再想想刚才被拖出去的露儿,苏姜的面色缓和了些,上一世,她处处信任能说会道的露儿,反感母亲让她进宫也带在身边的玉儿,却间接害了玉儿的性命。 心中不是不愧疚的,她只看向玉儿笑了笑道:“我在京中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做出这样的事来恐怕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妥。” “奴婢知道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平日里姑娘虽然对奴婢们苛刻,但并非黑白不分之人,以往都是露儿在您身边煽风点火,今日姑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玉儿倒觉得姑娘十分聪慧。” 她是真的觉得苏姜与以前不同了。 苏姜在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揉了揉太阳穴,只冷笑一声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的路怎样走我可还要好好想想,你出去吧。” 玉儿并没有听懂她这样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却也知道她想一个人待着,便屈身行了一礼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苏姜的皮肤白皙,躺在美人榻上简直就和仙女没两样,她望向不远处镜中映射出的自己,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容貌竟这样美。 上一世别人夸她美,她只当别人是客套,毕竟这样一副皮囊整日看着,也就觉得不过如此,可如今历经一世回来,她却对自己的这张脸格外怀念。 女为悦己者容,她并不是不爱美的,只不过从前心思都在怎样争宠上,后来又想着怎样笼络人心,还真从未在容貌上费心过。 那些被她所勾引到的男人,说到头来,也不过是被她的皮相迷惑了一会,却并没有走心,所以在后来才能够毫不犹豫的背叛了她。 这次能够重生,她已经不想着当皇后,自然也不再需要笼络任何男人,那皇宫,并没什么意思,她想着,有时间还不如去学一些她感兴趣的东西,修身养性,最后嫁给苏晏靠谱。 历经两世,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学习有兴趣。 以往觉得那些矫揉造作的诗文,如今再想来确实可以瞧上一瞧,总之,以后还能在人前附庸风雅几句。 眼神中带着一些倦怠感,她总觉得如今自己的灵魂虽是回来了,可身子却乏的很,也不知是因为何缘故。 从美人榻上起身走了两步躺在了床榻上,她这才又想到了苏涵来。 上一世苏涵病死的太早,以至于如今她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却知晓她生的比自己应当还要美上几分。 这世上的美人太多了,如同花一般,总会有凋零的时候,她现在才想着,女子太美,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倒是曾经她有些看不起的姿色平平的女子,后来过的却是极好的。 苏涵是庶女,即便容貌美过她,身份却也与她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上一世若是想通了这一点,就不会做出那么多蠢事了。 苏姜在屋中睡下,外面守着的婢女都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她们自是看到了刚才露儿被拖出去的模样,只觉后背纷纷冒出冷汗来。 如今的姑娘尽管不像以前一般总是不快,但脸上只要露出浅淡的笑意,便会让她们的心都提起来。 总觉得现在的姑娘虽看似和善,却是比以前更可怕了。 苏姜身边的丫鬟有个唤做丝儿的,刚才见露儿被拖走的时候惊恐的神色,只背后不由的冒出了冷汗出来,她平日里也是喜欢偷懒,这还是第一次,对她伺候的主子感到恐惧。 玉儿一出来,丝儿便不由的凑到她身边小声道:“玉儿姐姐,姑娘这是怎么了?只落了一次水,竟如同换了个人一样,莫不是身上招了邪祟不成?” “莫要胡说,若是让大公子听见了你的这番话,定叫你好看!” 玉儿皱眉训斥,心里也并非不疑惑姑娘的改变,心中回想近段时日姑娘的一举一动,只很快便决定先把这些古怪都抛之脑后。 露儿平日里便惯会见风使舵,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她看向面前的丝儿道:“露儿是触了姑娘的霉头,动了库房的东西,才会被姑娘如此处置,我们这些人只要安分守己,姑娘自然不会是非不分。” 丝儿听了玉儿的话,只不由面带冷汗的点了点头。 入了秋,风中已经夹杂着几分寒意。 苏姜坐在房间里绣花,一抬头便看见窗户外的桂花树不知何时开了。 她走到窗前,只看见桂花如同米粒一般大小的缀在枝头,被风一吹,还能隐约闻到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清香。 从前她从未注意到这些过,苏姜在窗边坐下,只环视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的,绣着点点寒梅的屏风,妆台上的金银首饰,被光照着正在徐徐上升的香烟,小几上还放了各种精细的茶具,墙角还有她以前最爱弹的琵琶。 母亲曾说过,女子想要得到男人喜欢,第一便是才,第二才是貌。 她对这句话一直以来都嗤之以鼻。 男子纳妾,多见的便是见色起义,何曾有见了女子先考究才学才艺的。 若是不美,即便琴弹得再好,书读的再精,他们男子娶妻又不是考状元,为何要娶这样的枕边人,难不成是要其在床榻边念诗吗? 她现在却有些渐渐明白了,女子若没有才学,美貌对于她们来说,也是无用武之地的。 母亲出身高贵,天生便带了副好皮囊,可她最让爹爹爱的,却不单单是这副皮相,她的眼界与心计,即便是整个京城也无人出其左右,所以多年来,即便身下只有她苏姜这一个女儿,也让爹爹视若至宝。 她应当好好向母亲取取经。 苏姜想,即便是以后嫁给苏晏,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能用到这些。 首先便是才学,她便应当尽心去学。 她虽是苏家之女,可因为家中纵容,使得她前世并未真正的入学,她所学的东西都是十分浅显的,所以在后来做了皇后之后,被萧翊屡屡嫌弃。 这张脸虽然美貌,但宫中美貌的女人太多了,萧翊一直不喜欢她。 各花入各眼,这道理确实没错,她有时候在想,她的美貌在萧翊看来,恐怕连宫女都不如。 苏姜在窗户旁坐了许久,随即看到不远处铜镜里自己的脸,此时的脸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原没有以后的她貌美,她却觉得这样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没有妆容掩盖,没有虚张声势,只有平静如水的一双眸,静静的望着她。 前世可惜了她错用美貌,引诱了许多不值得她献身的男人,这一世—— 她心中有些怨念的想,她定然要看看他们谁先死。 头上的簪子被拔下来,只随手一扔掉在了地上。 苏姜觉得直到如今,她才算有些活明白。 上一世她为了争宠,害死了后宫中的许多女人,却也被萧翊冠上善妒通奸的帽子强行打入了冷宫。 直到如今她还记得当时萧翊看她的眼神,带着浓重的厌恶与恨意,恐怕上一世萧翊爱的女人很多,恨的女人她却是第一个,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比她还先死。 不过,活的久就未必好。 她在冷宫中也受到了惩罚。 扯唇轻笑一声,门外便传来了玉儿敲门的声音:“姑娘,茶凉了,奴婢进来换一壶。” 门被轻轻推开,玉儿才看见苏姜坐在窗户旁发呆,她只是一愣,随即便换好了茶水,倒了一杯递给她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苏姜看了她一眼。 玉儿这丫鬟对她是忠心耿耿她知道的,可她身上的秘密,与任何人也说不得,只能藏在心中独自忧愁。 这几日她一直不言不语,恐怕伺候她的丫鬟们也是心中不安。 苏姜接过茶水,只声音放缓了道:“无事,我向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高兴,也没有什么不高兴。” 她的话音一落,玉儿的脸上不由有些错愕。 她只道:“姑娘,或许是因为你最近在院中闷得慌,不如出去转转,或许还好一些。” 苏姜知道她肯定是以为自己是想要出府,便也不解释,只道:“待大哥有空,我便出去看看。” 玉儿望着她,神情只不由的一变。 她打量着苏姜的神色,只道:“姑娘可是如今还想着太子殿下?奴婢听说姑娘苏醒那日,殿下其实前来探望过,被大公子挡着没见到姑娘。” 苏姜不置可否,只喝了一口手中的茶道:“退下吧。” 玉儿识趣退下。 外面守门的丝儿见她出来面色似不太好,只跑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水道:“玉儿姐姐,你说我们姑娘如今是怎么了?这么久竟然都不踏出府门,真叫人有些不习惯。” 毕竟以往苏姜一有空便会往府外跑,有时候被苏晏带回来,还会心中生气苏晏不让她去见太子殿下,可如今,竟然接连消停了那么多日,真是怪异。 玉儿听了她的话,只心中想她真是口无遮拦,随即也坐于凳子上拿起绣到一半的手帕继续绣道:“或许姑娘已经想明白了,太子对我们姑娘来说绝非良配,这样也好。” 在屋里的苏姜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只心想这两个丫鬟真是大胆,不知晓屋子不隔音么?声音还这样大。 若是在宫中,她们的命随时便能够丢掉。 第5章 屏风 玉儿低头看着手上的绣品,只没有再开口,她的容貌其实在丫鬟中也算不俗,与丝儿相比更是高下立见,丝儿见她垂眸不再言语,便也继续回到门外站着去。 眼见外面的两人收了声,苏姜才从屋中拉开门走出来,她先是望了望天上,然后才把目光落在了正在绣花的玉儿脸上。 玉儿见她竟然就这么出来了,只站起身来:“姑娘可是想要出去走走?” 其实她也并不是很想出去,但一直待在院中也无趣,倒不如在府中转转。 苏姜点头率先迈出一步,玉儿便自她身后跟了上来。 玉儿向来聪明,也颇有心计,其实算是她手中为数不多能够使的人,若不是前世她自作聪明处处排斥这个丫鬟,也不会到最后无人可用。 “兄长如今在何处?” 她开口问道,这几日虽苏晏会过来,但总是不过片刻便走了,她心想莫不是出什么事了?想着前世似乎这个时间段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便又稍微放下了心。 她来到府中养着一池子鱼的湖边亭子里坐下,玉儿便把桌子擦好铺上了布巾,随即放了带过来的一盘点心与茶水。 苏姜看着被风吹的缓缓泛起涟漪的湖面,只眸光有些恍惚,被微凉的风吹着,她竟觉得这样惬意。 前世似乎她从未如此悠闲过。 她的心里总是会想各种各样的事,为如何达到目的忧愁。 如今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她如今也才十五岁,她还没有被选为太子妃,也没有进宫,没有成为皇后,没有不得萧翊喜欢,没有被打进冷宫,没有死。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喜欢萧翊而起的,如今她还有自己选择命运的机会,只要她不再接近萧翊,不再喜欢他,她便不会被选为太子妃,大哥自然也不用死了。 大哥虽如今只是苏府的大公子,可苏姜知道,他以后会成为朝中最年轻的少年将军,会接任父亲,成为新一任令他国闻风丧胆之人。 只不过,如今要如何让他们相信她已经不喜欢萧翊了呢? 以往她的爱慕之心可不是假的,若是突然说自己转变了心意,只怕没有人会相信。 萧翊已经及冠,如今正是皇帝为他选太子妃的时候,她知晓因为父亲的缘故,皇帝已经暗中注意到她了,想要不进宫,只能想法子打消皇帝心中的念头。 上一世她乐见其成,只觉得皇帝是她的助力。 可这一世,皇帝那没有下达的封她为太子妃的圣旨,已然变成了她的催命符。 她绝对不要再重复上一世的命运! 父亲苏烈一向偏宠她这个女儿,若是知晓她真的不喜欢萧翊了,定然会尊重她的意愿,况且父亲本就想让她嫁给苏晏,这样以后就算嫁人了也还是不会离开苏府。 想到这些,她不由的眯了眯眼睛,其实她在没有进宫之前,一直过的都很好。 嫁给萧翊,便是她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若不是她半途喜欢上了萧翊,上一世的她,后来就应该是将军府少夫人。 大哥会永远对她好的。 若不是她连累了苏晏,恐怕上一世苏晏压根就不会死,他对萧翊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胁,可就是因为她,苏晏才被萧翊给除掉。 苏姜坐在湖边,想到这些,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若是大哥知晓前世他因为她丢了性命,如今会怎样对她? 即便她不用思考也知晓,他定心甘情愿。 即便是这一世,恐怕大哥也会毫不犹豫的以性命护她。 心中一丝惆怅闪过,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沈淮。 上一世到死之前她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当上皇帝。 这个人,前世她就未曾看透过。 以后应当也不会与其有什么交集她想。 如今她重生了,只怕以后许多事会因为她的重生有了变数,比如她若是不当太子妃了,以后的太子妃会是谁?朝堂是否再次易主,这些都还是未知。 前世所经历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噩梦。 如今噩梦醒了,她便应当把那些让她痛苦的事都忘掉,实在不行,以后她便离开京城,去一个远离是非的地方生活。 若能躲开京城中的这些明争暗斗,即便是她不能嫁给苏晏,嫁给一个贩夫走卒都行,只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安然的度过一生。 有没有孩子,她是不在意的。 上一世她的孩子没能够善终,她心中已经足够愧疚,若是再有孩子,她也怕自己做不好一个母亲。 苏姜想着趁自己还知道一些前世会发生之事,趁早让苏家从朝中的明争暗斗中脱离出来,重来一世,她什么都不求,只求家人平安顺遂。 至于以后谁做皇帝,这天下守不守的住,都已经跟她无任何干系。 她不愿意再掺和进去,只希望自己被救上来甩沈淮的那一巴掌,他千万莫要记恨。 即便是让她如今去赔罪她都甘愿。 心里已经想通,她便突然站起身来,玉儿见她身上穿着的衣裙被风吹的左右摆动,竟然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玉儿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只看见她眉心有一个绿豆大小的伤疤。 她只道:“姑娘,你这眉间留下的伤疤,应当准时涂药,不然以后定会留下印子。” 苏姜下意识的伸出手往眉心摸去,想到前世这里确实留下了一个疤痕。 这疤痕长在她眉心,只平日里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那一箭若是没能被那人抓住,恐怕如今自己早已经死透了。 她放下手,只眼中露出几分惆怅疑惑,当时恩人蒙着面,她却看见了他身上挂着的香囊,与萧翊身上的香囊一模一样,她不会认错的。 也正是因为那次救命之恩,她才喜欢上了萧翊,如今再大的恩情,上一世也两清了。 她如今对他既不恨也不爱,以后若再见到,便只就当个陌路人。 这样想,她突然就觉得有些解脱了。 既然不想再做世子妃,她便应该有别的一些考虑才是,首先她想到的便是白鹭书院。 她只问旁边的玉儿道:“你去寻人打听打听,白鹭书院今年招生报名在什么时辰。” 玉儿不由愣了一下。 姑娘向来不会问她不关心的事,以往她最讨厌读书,便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及入学一事,只府中请了夫子过来教一些,大公子也由着她去,可今日突然问起了白鹭书院的事,着实有些不寻常。 如今姑娘难不成是想要去白鹭书院念书不成? 玉儿心中虽疑惑,到底还是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苏姜见她离开,便只自己在府中瞎逛,看见不远处有一黑影匆匆而过,她眸光不由一滞,随即跟了上去。 苏姜见那人脸面陌生,心想府中一向严防死守,还能进来外人不成? 心中疑惑归疑惑,到底是没有掉以轻心,她一路跟着此人来到府中的假山里,便见那人顿时身形便隐在了假山后面。 苏姜见这人鬼鬼祟祟,心中便更加确定此人并非府中之人。 她也找了一处角落藏起来,不过半晌,便远远的听见了脚步声。 男子的脚步声大多听着粗重,这脚步声轻巧,应当是个女子。 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静静的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待那脚步声也进了假山里,她这才听见一个女子尖细的声音:“你怎么大白日的就来了,也不怕别人看见?” 声音虽带着恼意,但更多的,却是娇媚撩人。 男子应当是抱住了她。 因为苏姜听见了衣衫摩挲发出的声音,她又等了老半天,便又听见了一些短促压抑的呻吟声。 此时即便再疑惑,她也已经明白了过来两人在干什么。 苏姜脸上荡起怒意,心想这苏府中竟有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假山里行不轨之事,刚听那女子说话,恐怕已经不止一次了。 她一时恼怒,又一时觉得恶心。 想着如今若是去撞破她们的好事,只她一个人恐怕有些危险,可叫人假山这里也甚少有人过来,于是她便只能强忍着不断入耳的声音在角落中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待声音消退,两人似穿好了衣服从假山里走了出来,苏姜只远远的瞥了一眼那男子的背影,只看见他腰间似别着一把剑,应当是府上的护卫。 待两人走远之后她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腿虽已经站的有些疼,却庆幸刚才没有一时冲动走出来,不然恐怕那男子在惊吓之下会杀人灭口。 四周没有任何声音,苏姜回去之后便把管家给叫了过来。 管家一进屋里,便对上了苏姜带着寒意的视线,她心中打鼓,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苏姜,只有些忐忑的问道:“姑娘让奴才过来所为何事?” “今日我在假山中看了一出好戏,管家可想听听?” “姑娘有话直说便是,这……可是府中有下人犯了错?” 苏姜一愣,眸光落在他脸上打量道:“你原来知道?” 管家额头冷汗顿时便落了下来。 他确实知晓府中有些丫鬟与侍卫会在假山中幽会,可一向都是在晚上,并且每次人一过来便就跑的无影无踪,时间久了他见那处偏僻也没发生什么事,便就随着他们去了,却不曾想,今天竟被姑娘给撞了个正着,看来姑娘定是要把那二人揪出来不可了。 “奴才只是猜测。”他嘴硬道,毕竟承认了恐怕自己这个管家就做到头了。 且如今姑娘就算是撞见了恐怕也没有看见那二人是谁,否则怎么会把他给叫过来。 若是揪不出来那二人是谁,或许此事就了了,以后他便让人在假山处严加看守就是。 管家已经在苏府中待了许多年,早已经成为了府中的人精,在他眼里苏姜不过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虽性格跋扈些,可真正做主的是大人,撞见这样的事想她与大人也说不出口。 苏姜见他仍旧装傻,只面上浮上了一丝笑意,她只道:“你先回去吧。” 管家见苏姜让他回去,心里不由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以苏姜的性子定然会紧抓着此事让他把两人揪出来呢。 可竟如此轻易就揭过了此事,他心中却不安起来。 只试探的道:“姑娘这是何意?” 苏姜不理会他,只对门外的玉儿道:“把人请出去。” 管家面色有些不好看,终究还是迈步离开了。 想着这样的丑事苏姜即便是想要追究,与大公子定也不好说出口,夫人最近又离了京城去省亲去了,她定然没有任何法子。 不过他显然是小看了苏姜。 若是以前的苏姜,或许真的不会把此事捅出来,可如今的苏姜,却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这是在她苏家,即便她做不了主也能把帮手给摇过来。 那对野鸳鸯,她定然要揪出来,做出如此丑事,若不杀鸡儆猴,恐怕以后府中便没了任何规矩,任谁都能乱来了。 还有这个管家,既然为了逃避失职而糊弄于她,她便要让他知道,她可不是任何人能够轻易招惹的。 今日苏晏还没有回来,她便去了父亲苏烈所在的书房。 说来也是奇怪,苏烈是武将,二十有四便做了将军,可回了京城最喜欢的事却是待在书房中吟诗作赋。 她刚进院子便被苏烈身边的护卫拦住了去路,望着面容不善的苏姜,护卫只不由行礼道:“今日大人有贵客上门,姑娘若有事不若先等上片刻。” 听了此话苏姜才注意到不远处低着头站着的书童,这书童看着陌生,并不是苏府之人,又穿着白鹭书院独有的衣衫,她便明白了过来,父亲的贵客乃是白鹭书院之人。 能被父亲奉为座上宾的,身份最低也会是白鹭书院的夫子,她不由皱眉,父亲当真处处是文官的派头,一点都不像个大将军。 等了一炷香仍旧不见人出来,苏姜也逐渐的没了耐心,她只问侍卫道:“爹爹招待的是何人?为何从未听说过爹爹在白鹭书院有过故友?” 苏姜已经把白鹭书院的三位夫子都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依旧猜不出那位与父亲有过交情,难不成是她上一世一心都扑在萧翊身上,略过了什么人不成? “这位大人并非白鹭书院之人,这小童,乃是他的孩子。”侍卫忍不住开口道,毕竟面前的这位可是他们大人最宠爱的姑娘,他自然也不敢怠慢,有问必答。 苏姜又看了看那孩子,眼底不免升起一抹惊异之色,孩子都如此大了,想必此人年纪也不小,她心中怨怪父亲,把人请进去却把孩子撇在外面,着实不人道。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彻底坐不住了,想着若是现在回去,这一趟便是白来了,便只对侍卫道:“你去告诉爹爹一声,我有事要说。” 侍卫见她着实等了好些时候,只得硬着头皮向着屋中走去。 不过片刻,侍卫便从屋中出来,只对苏姜道:“大人正在与贵客下棋,说是让姑娘明日再来。” 苏姜彻底无语了,如今母亲不在府中,爹爹便整日待在书房之中,如今竟然还找了个陪他下棋的人,她若是今日不把事情解决,恐怕待明日所有痕迹便都被抹去的一干二净。 她皱了皱眉,只道:“我今日势必要见到爹爹,你让开。” 侍卫自然不敢拦她,由着她越过他推门进了屋,看着关上的屋门他心中不由想道,姑娘的面容如同天仙一般,性情却是说一不二的,也只有大公子能够纵容她。 苏姜进了门,便看见父亲苏烈在书案前坐着,对面的椅子却是空无一人,她的眸光在屋中环视一圈,随即定在了不远处的屏风上,果真一眼便看见了自下面缝隙中露出的鞋子。 此人竟然还躲着她,她心中疑惑,可也没有深究,只对着正在皱眉思索棋局的苏烈道:“父亲,姜儿有事要与父亲说。” 苏烈虽是武将,生的却像个文人,他转头看向苏姜,有几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何事啊?能让你这样直接就闯进来,失礼。” 苏姜看了一眼屏风,想着反正此人与她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只道:“女儿今日在府中闲逛,途经假山,只听见了什么声音,走近才发觉是有丫鬟与侍卫在假山中翻鸾倒凤,因为离得远,也没有看清二人面容,便想让管家把两人揪出来,岂料管家既无半点寻人的意思,反而还想让此事就此糊弄过去,不知这可是爹爹的意思?” 此话一出,苏烈的唇角不由一抽,随即便拍桌怒道:“竟有人如此大胆,双降,现在便寻人给我去把这不知羞耻的二人揪出来,管家年纪大了,如今也不似以往处事果断,便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回家养老吧,让福禄接任管家之职,以后若再发生此等事,府中下人一律严惩!” 双降便是刚才外面的护卫,听到苏烈此话,他便立即称是,随即转身离开了此地。 等冷静下来,苏烈才突然想到屋中还有其他人,只不由往屏风处扫了一眼,随即轻咳两声道:“咳咳,姜儿,你先去寻福禄,告知他那二人线索,爹爹稍后就到。” 苏姜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书房。 第6章 沈述 苏烈见房门关上,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小女性子顽劣,不知礼数,还请海涵。” 屏风后面走出一人出来,其身上着白衣,面容俊美几近妖冶,闻言他只道:“无妨,苏将军的女儿果真与传言有所不同。” 苏烈看了看桌子上尚没有下完的棋,只道:“看来今日是下不成棋了,沈院首。” 沈述眸光看了一眼棋盘,只转头看向苏烈道:“既然苏将军有事要处置,今日便就到这里吧。” 苏烈心中松了一口气,只笑道:“待来日,来日本将军去白鹭书院与你下,定然不会有人打扰,你这病殃殃的身子,看起来甚是虚弱,不知要休养到何时?还有这容貌……” 沈述低咳两声,只恰巧截断了苏烈的话头,苏烈对上他深沉的眸光,只顿时回过神来,立即住口不言。 想着他与沈述相识多年,两人之间也算得上是知己,自他中毒之后容貌便一步步改变,苏烈现在已经连他曾经长什么样,都有些记不得了。 难不成他以后要以这样的面目示人? 苏烈觉得依沈述的性子,定然是不会的。 他中毒之事一直隐瞒的很好,如今书院里的人恐怕没有能够认出他的,以这副面容来寻找下毒之人,显然比以沈述的身份更易行事。 他知晓,沈述定会把此人给揪出来。 中毒一事改变容貌还不是最可怕的,最主要的是毒如今已经在他身体里蔓延,使他身子全年冰冷,虚弱不堪,若是找不出解药,恐怕会对性命有妨碍。 沈述能走到如今白鹭书院院首的位置实属不易,白鹭书院便是他的心血,苏烈知晓,他寻找下毒之人一是为了解药,二便是想要把书院中隐藏最深的那人找出来,沈述绝对不能允许白鹭书院中有对书院心怀不轨之人。 苏烈虽是武将,可毕竟在朝中也是二品品阶,他手中还握着掌控上万将士的虎符,自然不是脑袋空空之辈,相反,他对于朝中的明争暗斗看的也明白,所以一直想让苏姜莫要淌这趟浑水。 前段时日他就已经听闻苏姜对太子心有爱慕,可自从见了太子对她的态度之后,他便有心规劝她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又怕自己说的太狠伤了女儿的心,让她觉得自己一心想把她嫁给苏晏。 想到这些事情来,他心中便甚是头痛,只对沈述道:“如今小女在外面,待她离开之后我便让人送你们离开。” 沈述点了点头,随即十分悠然的坐在了凳子上饮茶。 他自然是不急着回去,况且如今这副相貌,能认出他的,能让他相信之人少之又少,他也变得越来越孤寂了。 苏烈出了门,见苏姜正唤福禄在跟前说话,便上前道:“平日里父亲从未苛责过你,可今日有客人在,你闯进屋中可有些莽撞了。府中竟有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之辈,你打杀也使得,如今竟需要来找爹出面,可见你在府中治人的手段并不好,以后若是嫁出去,做了别家主母,管不住人可怎么行?” 字字句句虽是责备却带着一分隐隐的担忧。 苏姜听了,只恍惚了片刻,想着前世父亲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她当时却是不以为意,今时不同往日,苏姜垂眸:“父亲说的是,以往女儿确实未在这些事情上花过心思,自今日起女儿定然会引以为戒。” 苏烈皱眉,怎么觉得仅仅是一阵子没见自己的这个女儿哪里有些不一样了呢? 她何时如此听他的话了? 以往不都是敷衍着应了便算了吗? 苏烈对她的反应有些吃惊,只不由的打量她一番道:“几日不见,你竟变的如此明事理,难不成是晏儿私下里教过你了?” 看平日里苏晏对她的宝贝样,苏烈还以为他会一直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了呢。 苏姜扯唇一笑,心中不由的有些无语,到底在自己老爹心中,自己是有多无可救药啊。 她记忆里在苏府的事其实并不多,毕竟后来就进了宫,与自己的这位父亲,也算不上多亲厚,父亲宠爱她,可基本上不会过多过问她的事,都是苏晏管的比较多。 进了宫之后,萧翊不喜她,宫中人自然也不会对她有多尊敬,在宫中那样吃人的地方,即便她进去的时候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成为皇后之后便变成了其中的强者。 她内心的柔软之处早已经被宫中冷冰冰的生死磨灭的一干二净,如今听到父亲这样亲切的与她说话,她才突然意识到,如今虽自己的躯体与从前一般无二,可灵魂却仍旧破败。 苏烈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只开口道:“这次落水,我已经听晏儿说了缘由,姜儿,你应当长大了,不该再任性。” 苏姜回过神,看向面前的苏烈只道:“爹爹放心,女儿已经醒悟。” 虽然现在可能许多人都不会相信她变心如此之快,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苏烈不置可否,只对着她道:“你要是真的醒悟了,可愿嫁给晏儿?” 苏姜一愣,脑中想也没想只脱口道:“爹爹,女儿想去白鹭书院中读书,亲事如今还不急。” 看来对晏儿终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苏烈轻笑,只眸光微挑:“你不是最讨厌读书了,还想去白鹭书院,这是为何?” 苏姜只如实道:“如今女儿还是觉得女子应当有学识,毕竟有了学识才能更有用些。” 她能够这样说,苏烈心中感觉十分欣慰,他看向一旁的福禄道:“那二人可有找到?” 福禄道:“府中婢女护卫众多,只怕找到应当要费一番功夫,现在属下便把人都叫过来,让姑娘看上一番。” 苏烈想着他说的也有理,便点头坐在了院中的凳子上。 府中的婢女护卫都被带了过来,他们神情中不是带着困惑就是带着惊恐,不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 这些丫鬟一排排的站在院中,只一人手心冒汗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院中的传言她都已经听到,可确实没有想到今日在假山里……竟被姑娘当场撞见,这样的腌臜事,若是被大人揪出来恐怕不是被打死也会被赶出府去,虽她已经换了衣服洗了澡,可心中仍旧不安宁,就怕姑娘撞见时看见了她的脸把她给认出来。 另外一边站着的护卫之中与她风流快活的侍卫如今面上却平静多了。 他虽在最初听闻姑娘撞见假山中发生一事吓了一跳,可回过味来却明白了过来,姑娘定然没有看见他们的脸,若是看见了他们的脸也不会让府中所有人都过来,直接抓了他们二人惩戒就是。 苏姜坐在凳子上在他们中每一张脸上扫过,随即只吩咐身边的玉儿:“看看她们那些人脖子上有痕迹,通通都给我揪出来。” 玉儿听到此,只立即带着人挨个扯下领子看脖子,果真筛选出了一批人来。 苏姜对着那些脖子上没有任何痕迹的人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些婢女上一秒还在惶惑不安,下一秒便立即行礼快步离开了此处。 苏烈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做声。 其他被挑出来的丫鬟如今只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姜瞅了瞅她们,随即轻笑道:“实在没想到,府中的婢女不能出府,却竟然也不安分。” 她的声音一落,那些婢女身子都不由的一抖。 平日里苏府对这些丫鬟也算是不错,所以时间长了未免让她们有些忘了规矩,男欢女爱本来是人之常情,可她们未曾婚嫁就做出这样的丑事,对于苏姜来说是万万忍不了的。 她们齐齐跪在地上,只不由的开始抽泣起来。 苏姜站起身来,只在她们之中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一丫鬟的面前:“是你。” 她的声音不似怀疑,而是确认。 这丫鬟先是惊愕,随即立即跪地哭泣道:“姑娘,即便是奴婢如今有了情郎,可两人亲热也都是在回家看望亲人之时,是万万不敢在府中行那档子龌龊之事,您若是当日没看清楚人,慢慢细查就是,不能够因为奴婢身上有吻痕便把屎盆子往奴婢身上扣,奴婢虽是个下人,但也知道礼义廉耻,万万不想替人背这个无凭无据的黑锅。” 口齿倒是十分伶俐。 苏姜冷笑,随即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丫鬟。 这张脸倒是生的有些颜色,只不过自眉眼中透出的做作之感挡也挡不住,若是在宫里,她当即便会让人直接拖出去打死了。 可现在,她却觉得没有必要与这等人计较。 她对其冷笑了一声,随即对旁边的玉儿道:“把她的鞋给我脱下来。” 这丫鬟虽然聪明换了衣服,却并没有换鞋子,饶是她自己肯定也没有想到,她会因为一双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鞋子暴露吧。 玉儿带着人上前一把把她按住,三下五除二便把鞋子从这丫鬟的脚上强行脱了下来。 “是不是污蔑我自有解释,”苏姜垂眸望着她,只声音清淡:“你身为奴才竟然敢跟主子这样说话,我看是活腻了。” 苏烈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只一众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寒碜,唯有那丫鬟呆立当场,竟连哭也忘了。 苏姜看了那鞋底的泥土一眼,只目光落在与泥夹杂着的桂花上,只道:“府中有桂花树的地方,唯有假山那一处,并且前几日刚落了雨,若是有人踩过鞋子上定然会沾上泥土,我经过你身边,便察觉你满身桂花香味,你还要如何狡辩。” 此话一出,那丫鬟顿时便僵立不动了,她的目光开始往侍卫那里看去。 苏姜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群侍卫,只冷笑两声道:“快些说出来那男子是谁,莫要等我让人把他揪出来!” 那丫鬟听到此,心中只不由一颤,眸光满是复杂的落在那人的鞋子上,那人的鞋子却换了双干净的。 她伏趴在地上,心上涌出一丝凄凉,却闭上眼不再开口。 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显然是想到了这一层,却没有告诉她,是故意还是没来得及说? 苏姜见她应当是执意不开口,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样的痴心女子天底下多的是,今日她便试试那人的心,让这丫鬟瞧个清楚明白。 她眸光落在一众侍卫身上,只道:“你们谁与她有瓜葛,如今说出来,我便只把人赶出府去,若是咬死不说,待找出来,便乱棍打死!” 话音一落,一众侍卫中仍旧没有人动作,他们的面色一点异样也无,仿佛没有一人是与之有关之人。 那婢女连眼都没有抬,也知道那人不会站出来。 气氛变的越发阴沉,苏姜只等了片刻才道:“既然没有人站出来,便先把这丫鬟在此处打死吧。”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定论了一人的生死,旁边的苏烈依旧稳稳的坐着,显然是不会阻止,毕竟他在战场上走过,手下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这一个婢女的性命,况且还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婢女,处死也没有什么不可。 苏烈身边的人拿了板子上来,把这婢女压到椅子上便开始打,只一板子便打的这婢女惨叫,如此情形,周围的人都移开了眼睛,苏姜却如同没看见一样依旧没有让人住手。 待人痛昏了过去,苏姜这才让人住了手:“留一口气,把她丢出府去,任由其自生自灭吧,以后若再有行为不端者,便定然直接打死。” 此话说完她的眸光又落在一众侍卫身上,既然人不肯站出来便罢了,水至清则无鱼,那婢女既然愿意护着他她便如她的愿。 “福禄,把人给带回去吧。” 福禄没有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只性情有些不好的大小姐竟然有这样雷厉风行的手段,顿时心中既敬又怕,看来以后可不能再小看了她。 苏姜望向苏烈,只道:“爹爹觉得另外一人要不要找出来?” 苏烈站起身,面色平常的道:“不必,既然那丫鬟一心护他便不再追究,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若是以后再有此等事,所有相关之人便都赶出府去。” 其他一众丫鬟立即磕头跪谢,她们心中既庆幸她们没有被大小姐撞见,却又对刚才心有余悸,以后便是给她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万万不敢再越界了。 苏姜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让福禄把人都给遣退了下去。 这些奴婢,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若是主子一味良善,可并非什么好事,苏姜在宫里害过的一位嫔妃便是被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宫女给出卖了。 她当时并不觉得可惜,因为觉得那嫔妃着实太蠢,恩威并施,她却只知施恩,最终被自己的良善害了。 苏烈看着女儿若有所思的模样,只心想果真是他的女儿,虎父无犬女,以往他还觉得苏姜若是离开苏家定然会被人欺负,所以才找来苏晏护着她,可今日一见,只心中安心了些许,只要女儿不进宫,她嫁到哪里都有他们苏府护着,即便他护不住了,还有苏晏呢。 第7章 府中客 眼看院中的人都散了,苏姜总算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苏烈见她刚才处理事情处理的游刃有余,不由得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开口道:“姜儿,此事你处理的甚好,以后也应当如这般,赏罚分明,在府中的规矩才能够立住。” 被父亲夸了,苏姜一愣。 上一世父亲虽宠溺她,可从来没有对她另眼相看过,即便是她后来做了皇后,父亲母亲总是为她担忧。 她知道是上一世自己做了太多蠢事,让她们心中失望了。 所以只道:“以往我总觉得她们虽身为奴婢,却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可如今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对待她们不能够像对待平常人一样,还需要时常敲打敲打,才能够变的安分。”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苏烈点头,他心中十分赞同苏姜的做法。 这一次见女儿,他总觉得女儿与往日有很大不同,难不成是真的被太子给伤着了? 想到此,他心中顿时涌出些惆怅来。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原以为女儿与苏晏一同长大,两人之间定然会培养出感情,所以从来没有思考过她若是嫁给别人要如何处事,所以才养成她单纯跋扈的性子,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对面前的女儿并不了解,或许,她心中自有主意。 他们做父母的为子女绸缪的再好再多,究根结底也是无用的,今日见女儿处置人的手段,他已经十分欣慰了。 苏烈看着女儿,只觉得她长得与她母亲越来越像了,不由的道:“你母亲也应该快回来了,等她回来,府中便再也不会出现此等事。” 苏姜心中只微微泛起涟漪。 自她重生回来,还没有见过母亲,并不是不想念的,上一世这些亲情什么的,都被她通通抛在了脑后,而如今,却觉得只有这些才尤为可贵。 上一世苏晏死后,她知道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危险,便找了个借口让萧翊把父亲与母亲都调到了别处颐养天年,后来她被打入冷宫,便再也没有收到父亲母亲的消息。 想必他们若还活着,知道自己的死讯,定然会悲痛欲绝。 在冷宫的许多年中,她都很恨自己,恨自己会喜欢上萧翊,这个实在能称得上冷血无情的男人。 其实在冷宫的时候,她知道他来过,只不过每次都会点上迷香让她昏睡过去,可醒来之后身体的反应,她又何尝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 这也正是她疑惑的一点,明明他如此厌恶她,在她身为皇后的时候甚至都不碰她,可却在她被关在冷宫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有时她都觉得,他就是个疯子。 不过那时她的心已死,身子也破败不堪,他即便是再蹂躏几次,她又有什么办法? 迷香至少能够让她感觉到一丝久违的温暖,尽管她知道,只要她睁开眼睛,让他知晓她醒着,自此之后他便再不会过来。 她回过神,看了看头顶的天,突然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活着的感觉,着实太好了。 转眸看向福禄,她只道:“如今既然你做了管家,定然要事事做好,若是有处理不了之事,找父亲与大哥出面就是,我不想在府中再看见诸如此类的腌臜事。” 福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是,姑娘放心。” 苏姜对苏烈道:“以往我不肯过分苛责下人,也是觉得他们为奴为婢实在不容易,可如今才知母亲的厉害,能把府中事事处理妥当,母亲定是废了好一番心思。” 苏烈点头:“你母亲嫁于我之前,便是京中炙手可热的贵女,当时若不是我连日翻了半个月的墙去见你母亲,如今还不定有没有把人给娶回来呢。” 苏姜嘴角一抽,只心想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旧事。 原来他年少时这般不靠谱,翻墙之事都做的出来,怪不得母亲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玉儿这时带着人回来,只道把那丫鬟扔到了门口,等了半晌并没有见什么人来接她,这本就在苏姜的意料之中,苏姜只道:“与门口的人说了她所犯何错了?” 玉儿道:“如实说了一番。” 苏姜点了点头,虽处置了那丫鬟,她却也不想担个恶名,如今这世道,女子的名声是多重要,这样品行不端的丫鬟,只会引得外人厌恶,则不会有人责她处置严酷。 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她便也不好在此处久留,想着那屋中之人竟能忍那么久不出来,显然就是不想被她看见,如此神秘之人,也不知是白鹭书院中的哪一位? 苏烈道:“你先回住处休息去吧,马上你大哥应当回来了。” 苏姜点头,只又道:“父亲,进白鹭书院一事还望你与大哥知会一声,以往女儿不通笔墨,虽识字也是寥寥,可如今女儿确实是知晓读书知礼的重要性,便一心想要学些东西来,来日或许有用,还请你说服大哥让我去进学。” 苏烈一愣,随即便无声的笑了笑。 前一阵子苏晏便在他跟前提了想让苏姜进白鹭书院的事,他一直犹豫不决也是因为怕苏姜不想去,要知道她以往可是最厌烦读书的,如今竟转了性子,既然如今她自己提出要去,他这个做爹爹的便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由头,只道:“你大哥前阵子便提到了此事,他是同意让你进学的,女子多读些书也好。” 对这个女儿,他从未奢望她如同别的名门贵女一样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向都是尊重她自己的意愿,毕竟他们苏府在京城也算得上是提的上名号的人家,苏姜自然也无需如此用功。 苏姜听说大哥早些时候便想着让她入学,心中不由一阵酸涩,大哥果真事事为她着想,竟连这样的小事也未曾忘记过,她心中既是感激,又多了一分隐隐的愧疚。 苏烈似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只不由的看着面前的女儿道:“姜儿,有些话为父不得不跟你说,太子固然是好,可他心中无你,即便你进了宫也不会过的比在家中更快活,父亲是男子,知晓男子心中对于女子更多的是喜之恨不得生,恶之恨不得死,太子既对你无心,你便应当放下,晏儿对你的好多年来你并非看不到,依爹爹看,晏儿才更加适合你。” 这还是苏姜第一次见父亲如此郑重的劝她,她只点了点头:“爹爹说的对,您放心吧,我愿意嫁给大哥。” 苏烈笑着叹了一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好。” 他眸光望向屋子,只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免得马上你大哥去院中找不到你。” 苏姜点头道:“是。” 她转身便离开了院中。 苏烈见院门被关上,这才拉开屋门道:“故之,耽搁了些时辰,我现在便让人送你回去。” 沈述字故之,整个京城也只有苏烈这样唤他,他自书案旁站起身来,看向桌子上还尚未完成的画,只道:“还差一点,这幅画便画完了。” 苏烈有些惊喜的奔到桌前,看着桌上铺的画纸上画着的竹子,不由的赞叹出声:“这画画的甚妙。” 要知道,沈述的画在整个天下也是极有名的,他又从不轻易动笔,因此想得到他一幅墨宝着实困难,可如今,竟在自己的书房画了一幅,这怎能不让苏烈惊喜。 他望着这在京城中被贩卖值千金的画作,只小心翼翼的望着沈述道:“故之既然下了笔,何不画完?” 沈述望着桌上尚未完成的画,怎能不知晓苏烈的心思,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作画的心情:“不做了,苏大人若不喜便扔了吧。” 苏烈默然的抽了抽嘴角,他可不舍得扔这样的东西。 把画小心翼翼的卷起来,他这才喝了一口茶道:“你刚才听见了,小女要去白鹭书院进学,姜儿可是我最宝贝的女儿,待进了书院,你虽不出面,也定要让人看顾着些。” 沈述有些沉默。 随即半晌才道:“这是自然,既然是你的女儿,我定会好好教导。” 教导一词一出,苏烈瞬间便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你要重新出现在人前,恐怕不妥吧?” 沈述白色的衣摆微动,坐于一旁道:“如今面容估计已经没人能够认出来,我便以新的身份出现在书院也无不可,那人,我是定要揪出来的。” 苏烈还想要苦口婆心劝诫一番,比如有些危险,他的身子还虚弱云云,却见他突然低咳出声,帕子掩住口,一口血便从口中溢了出来落在了帕子上。 苏烈大惊,似是没有想到这毒已经把他的身子摧残至此,已经到喉咙的话顿时便被吞了下去,苏烈只凝眉道:“你要以何身份待在书院中?” 沈述十分自如的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只顶着一张俊美苍白的脸慢条斯理道:“这自然要你来想办法,淮儿是我的亲弟弟,若与他相干,必定会惹人怀疑。” 苏烈:…… 他想办法,他能想什么办法,只能给他安排个身份进去了。 另一边苏姜回到院中,只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一路心中都不够踏实,仿若会发生什么一般。 她刚迈进住处的院门,便看见了自外面走进来的苏晏,苏晏的脸上挂着笑,只坐在石凳上等着她。 “大哥,你在这里等了多久?”苏姜出声问道,随即低头看他还尚未换下的官服,便知晓他是一下朝便过来了。 红色的官袍衬的他的脸十分俊美,望向自己的眸光也带着温润的笑意。 苏姜只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隐隐发烫,曾经她从未想过嫁给苏晏,对于苏晏便只有敬重,可如今…… 她既然选择了要嫁他,便应当对他更用心些,既是要做夫妻的,自然不能够只有一方付出,若感情不平等,时日长了,也难免不会生嫌隙。 苏晏笑看着她,只道:“没有太久,你因为何事去找爹爹?”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苏姜便不想再把那等龌龊之事告诉他,只道:“大哥,以后你不用日日都过来。” 她往屋中走,苏晏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上一世,他便是这样跟在她身后,不论她做出什么事,苏晏都是无条件的支持她,保护她,苏姜步子停下,只等他跟上来,她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 苏晏看着她笑道:“为何?可是我何处又惹你不快了,你这些日子待在府中,性子也变得沉静了许多,倒叫大哥有些无所适从。” 苏姜抬头看向他。 对上他的眼只摇头道:“没有,我已经从爹爹那里听说大哥想让我去白鹭书院读书一事,刚好我心中也正想去。” 苏晏似是没想到她会提到此事,只面上笑意褪去道:“你若是去了书院,便一月才能回府一次,那大哥便许久都见不到你的人,书院中人若是欺负你定然要告知于我,知道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之意,苏姜心中却不由的觉得有几分好笑,自己这样的性格在京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哪里会有人敢惹她,况且她的身份,也不是任何一人能够惹的起的。 心中想着这些,她突然想到沈淮仿若便是白鹭书院的夫子,那样沉寂的一个人,竟然能够一步步爬到最高,她若是去了白鹭书院难免会与其碰上,心中不免又升起几分警惕来。 最好不要招惹沈淮,她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毕竟白鹭书院的底细她还是知道一些的,白鹭书院的院首乃是沈淮的亲兄长沈述。 沈述,乃是京城这五年中被人提到最多的名字,他的才学斐然,他的风姿绰约,据说这可是京城中接连五年来都稳居牡丹榜榜首的人。 当然让京中之人敬畏的并不是他的才学,而是陛下对他的信任,京城中若说哪一个人是陛下的心腹,便定然是他沈述了。 不过她虽一直听到此人的名号,却在死前都从未见过其一面,自从白鹭书院开创以来,沈述便不再显露人前,莫说是她,恐怕萧翊都不一定见过。 第8章 白谨若 这一世,也不知道她去往白鹭书院会不会见到此人。 苏晏在此处并没有待多久便离开了,待人走后,她便倚在窗户旁想前世发生的一些事。 她需要知道今年进白鹭书院的人哪些以后会成为京城中她不能招惹的人,毕竟如今重来一世她可不想要惹麻烦。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脸来,淮阳王叶熠似乎这个时候也在白鹭书院进学,前世他与自己有过一些纠葛,她那时还以为他是可信任之人,却不防被此人给摆了一道。 叶熠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曾经与她在床榻上翻云覆雨时,什么承诺都说得出口,可在帮着萧翊卸掉她手中的兵权时,也一步都没有含糊。 即便是现在想来,她心里也有些恨得牙痒痒,既然不能报仇,以后碰见了,定要避着走。 不止叶熠,恐怕陛下也会让萧翊上白鹭书院,上一世萧翊便是在白鹭书院进学的,此后他做了皇帝所封的齐妃,便是白鹭书院曾与他一同进学贵女中的一位。 她那时进宫看齐妃各处不顺眼,论其缘由也不过是因为嫉妒罢了。 上一世她是真的蠢,即便如今重来一世,她都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斗得过那些人。 十五岁的年纪,她还被苏府保护的很好,却不知京城里与她年龄相当的各个贵女,都已经在提前铺路了。 想着这些,她只一时忧心忡忡,又一时觉得自己或许没有那么倒霉,再次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曾经所有的一切,即便是她想忘,却仍旧会在梦中反复想起,冷宫里抱住她的萧翊,在她还是皇后的时候与她有奸情的许多男人…… 每每想起这些,她便觉得自己十分可憎,为何她要处心积虑的得到萧翊的喜欢,明明那时候他们已经夫妻五年,他在见识到了她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之后其实只会更加厌恶她。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只会变得面目狰狞,其实她尤记得他曾给过她机会,放她离宫,只不过被她放弃了,此后才进了冷宫。 院中秋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让苏姜的心顿时变的温顺极了。 她用手摆弄着早间玉儿放在小几上的花。 身影只被光拉出一道清晰的剪影出来。 门外,苏姜让玉儿去打听的事终于有了眉目,这次果真京中的所有贵女与公子们都要在白鹭书院进学。 她在窗边坐了许久,只半晌之后才逐渐的想明白。 从如今开始,以后白鹭书院将会发生三件事。 第一件便是沈淮会成为白鹭书院新的院首,而沈述,辞官归隐,再也无人知晓去向。 所以她要想在白鹭书院立住脚,首先不能得罪的,便是未来的院首沈淮。 沈述归隐之后,白鹭书院会来一位新夫子,沈淮对其十分信任,据说那位新夫子也有与沈淮相当之才,在沈淮身边,应当并非籍籍无名之辈。 可不知为何,苏姜怎样去回想,却也想不起此人的名号,白鹭书院的人多称他为木先生,直到如今,她都不知那木字为何缘故。 这位木先生也惹不得。 第二件事,便是陛下突然重病,萧翊不得不在入学三月后离开白鹭书院。 以往苏姜从来没有细想过,可如今却觉得,陛下的这病来的蹊跷的很,并且没有丝毫预兆,那段时日,萧翊的脸上除了憔悴之外,更多的却是杀意。 他并非嗜杀之人,因何生出杀意出来? 她既这一世不做太子妃,却也尽量不要得罪萧翊,待从白鹭书院离开,便说服父亲大哥离开京城,去别处当个闲官。 没有她上一世的处处算计,这一世萧翊坐上皇位,应当会有许多子嗣。 第三件事,便是沈淮此人会成为萧翊的心腹。 她虽不知为何萧翊后来为何会信任沈淮,却知道跟沈淮身边的木先生定有关联,想着沈淮此人,苏姜方才发觉,或许他从一开始便有谋权篡位的野心,只后来才显现出来而已。 所有的一切,都与她苏家看似关系不大,却又处处关联。 谁做那个皇位,如今对于她来说已经没什么重要,但若是朝堂再次倾覆,只怕他们苏家也难以安然无恙,苏烈可是定国将军,手中握着几万兵将,只要沈淮一谋反,她们苏家的人必定也会死。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阻止沈淮谋权篡位,却知道自己可以提醒萧翊警惕此人,至于他信或不信,便不是她以后要担心的问题了。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把苏家从朝堂中摘出来,这样即便以后萧翊稳住了朝堂,或被沈淮谋权篡位,他们苏家都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可怎么说服爹爹…… 这是个大问题,她微微皱眉,随即便把这些都从脑海中抚去,如今离那些事情的发生还远着,她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因为自己重生的缘故,许多事肯定都会有变动。 至少她再也不会为了权利舍弃身体去勾引任何男人了,这一世她所求只有一个安稳。 这应该比做皇后简单许多,苏姜想,她上一世所追求的,只是世俗上女子都想拥有的东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心悦之人的爱,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用不完的绫罗绸缎…… 她都曾拥有过,却又都失去了。 抬眸看向镜子中的脸,还没有画上精致的妆容,也没有曾经慑人的野心,更无在冷宫中的落寞,她对着镜子自嘲一笑:“你究竟想追寻什么?” 现如今她还觉得如今都是一场虚幻的梦,怕自己醒来又是在冷宫那冰冷的地上,每当冷宫中送来炭火的时候,她便知道他要过来了。 那样屈辱的经历,如今只要回想起来她便觉得浑身忍不住的颤栗。 究竟为什么,她其实到现在都不明白萧翊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若是爱她,必定不会把她打进冷宫,在她做了太子妃之后处处冷落她,可若是不爱她,为何后来又屡屡在冷宫沾染她,践踏她仅剩的尊严。 这一切,她即便如今也觉得不能释怀。 不管是大哥被他处死一事,还是后来他对她做的那些事,都让苏姜一想起便觉得心痛,这一世就算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却也不能够忘怀前世发生过的事。 这日玉儿一回来,便敲响了苏姜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声音,玉儿只轻轻推门进来屈身行礼道:“姑娘,夫人回来了,如今唤你过去。” 苏姜知晓定然是那日之事被母亲知晓,便放下了手中的笔,自书案走到一旁的盆中净了手道:“把我那件绿色的衣裙拿来。” 玉儿拿了衣裙在旁边伺候她换下。 苏姜心想,母亲一回来便让自己过去,定然是又给她带了好些东西回来。 库房中早已经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不是苏晏送来的,便是母亲那处送来的,苏姜心中十分无奈,只想着期望这次收到的,不要再是什么珍贵的牛角象牙之类的物件了。 苏姜的生母白谨若正在美人榻上闭目躺着,这次省亲回来听闻府中出了事,姜儿自己便解决了,她的心中不由的有些诧异。 她素来是知道这个女儿的脾性的,虽有些性子却没有什么脑子,若不是养子乐意宠着她恐怕以后定然会吃亏。 想来也多日不见,还听说她落了水,若再任由她随心所欲的喜欢太子,恐怕就不太妥了。 苏姜过来时,看见的便是母亲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的模样。 对于母亲,她自然是极其想念的,白谨若对她管束既严苛又放纵,有时苏姜甚至都觉得,母亲与京城中所有的贵妇人都不一样,她的语气中经常会出现一些她从未出现过的词汇,也会经常做一些她以前从未见过的物什。 白谨若见她来了,只睁开了眼睛,眸光微垂定定的望着她,打量了好一番才道:“一段时间不见,为何瘦了那么多,难不成你爹爹在府中不给你饭吃?” 白谨若说话总能让人觉得出人意料。 苏姜忍住心中的腹诽,只笑道:“母亲,许久未见,姜儿十分想念你。” 这样的话听在白谨若耳中,只觉得面前的苏姜十分不正常,以往她只要听到自己这样的问话,总是会一本正经的回答,哪里会说出什么想她的话。 她有些无趣的冷哼了一声,随即道:“这次见你倒是比以往聪明些,难道是落水时候脑子进水了,逆天的变灵光了。” 苏姜嘴角不由抽动一下,只当做没听见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白谨若见竟然提落水之事都激不起她任何情绪,只惊奇的从美人榻上坐起来,打量她道:“你的恋爱脑终于好了?!” 恋爱脑这个词,听在苏姜耳中,便是自己母亲造的新词了,明明母亲出身于京城名门,文采也算得上是上佳,可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她每每听到心中都会有一种割裂感。 见苏姜像个哑巴一样不开口,白谨若面上不由浮出两分尴尬,她可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会不关心她,可在这个时代,女子从小受的便是一些繁文缛节的熏陶,她也无法左右苏姜的思绪,况且,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这个时代生活已经够累了,若是她的思想影响到苏姜,势必会让她的以后过的也不自在。 自她说出喜欢太子之后,白谨若便觉得自己再说什么话她定然都是听不进去的,有些事,只有撞了南墙才会知道回头,她虽是她的母亲,却也无法干涉她的人生,便就随着她去了。 却不曾想人竟然突然有一天就这样想通了,若不是面容眼神她都熟悉,她当真会以为是她的身体也被像自己一样的穿越者魂穿了。 白谨若摆手挥退了丫鬟,只拎起茶壶给苏姜倒了一杯茶。 苏姜看向母亲给自己倒的茶中有一些红色的东西,只心中不由一跳,心中不由无奈的想到,在母亲这里从来没有喝过茶叶泡的茶,不是什么花茶,便是她自己研究的果茶,味道虽奇怪,却也勉强能入口。 白谨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只装作语重心长的道:“你不喜欢太子母亲太欣慰了,姜儿,你若是肯听母亲的话,只有晏儿才是最适合你的人,为母从小为你养成,人也成熟稳重,再说我们苏府也不缺钱,你若嫁给他还不用离开家,既没有难以对付的婆媳关系,府中也不会有流言蜚语,多体面多安心的婚事,比你嫁那太子强多了,太子以后身边肯定不止你一个,但晏儿,母亲敢保证,他定只会娶你一个。” 苏姜虽心中已经有预感母亲会说这些,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不由的一愣。 苏姜知晓自己的长相与母亲有五分相像,可在对上母亲明亮的眸子的时候却仍旧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若是前世她与母亲一样的性情手段,必定不会落得那么个凄惨的结局。 她别开脸道:“母亲放心,姜儿以后也不会对太子有心思了,以后婚姻大事,全凭你与父亲做主。” 白谨若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心中十分欣慰的道:“这段时日,难不成京城中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性情怎么变了那么多。” 苏姜从白谨若的住处出来之后,一路向着住处回去,天色渐暗,像是要下雨一般,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蒙蒙的,心情也有些不美妙。 转过廊角,便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苏晏,知她去了母亲的住处,苏晏便一直在这里等着,苏姜见他一身墨色长衫站在亭子里,望见她眉眼中露出笑意:“听闻母亲刚回来便就唤了你过去,可有说些什么?” 苏姜上前坐下,只盯着桌上放着的糕点看了半晌,都是她曾经最喜欢吃的几种,看样子还没有被动过,看来应当是苏晏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用手拿起一块放进了口中,突然意识到已经许多年没有吃过这些了,或许也没有这样好吃,只不过她所有的喜好大哥从来都不会忘记。 第9章 梦魇 重生回来她的口味早已经变了,可依旧还是在苏晏面前吃了两块糕点,如今她既已经打定主意决心接受他,便应当正视起他对她所有的好。 苏姜用帕子擦干净手,才想到如今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去寻一个人才对,萧若,她前世的好友,后来嫁给裴侍郎裴长安的人。 如今她还与萧若不相识,却也是记得自己是在不久后七夕在京城遇见的她,那时的萧若才刚刚被父母接回京城,所以在京中并无好友,她便就这样成为了萧若的第一个好友。 上一世萧若也进了白鹭书院读书,应当这一世也会进去。 她若是再与之交好,岂不是在书院就能有个伴了。 毕竟她知晓,白鹭书院中的学子大都是京城中有些名望大人的子女,想必他们在外早已经听到了她糟糕的名声,进了书院想必不会有人接近她。 萧若是她上辈子唯一的朋友,她想起死前看见她的那一面,心中涌上无尽的惆怅出来。 这一世不进宫,或许她也能像她一样有个好结局。 苏姜心中无限感慨。 因为没有文采,她曾经进宫时遭受了许多白眼,大约当时她觉得也没有什么,可后来看接连一个个美貌女子被人送进来,在萧翊面前整日卖弄笔墨的时候,她心中还是生出了两分介意,因此对那些女子处处刁难。 可如今想来,应当是因为心中还是有些自卑有些向往的。 萧若恰巧与她不同,她在京中的名声便是才女,虽苏姜从没有看出她的才在何处,可一到写文章之时她便能够见萧若信手拈来,因此在她做了皇后之后,经常让萧若进宫陪伴她,不是让萧若为她做诗便是让她为自己做画。 那时候的她只是觉得宫中的日子太过于无聊,能够被她解决的绊脚石都已经被她一脚踢开,可萧翊依旧不喜欢她,为此她也曾苦恼过许久。 当时的萧翊,可是宁愿睡在书房,都不愿意来她宫中就寝,现在回想起那些时日,她的面上不由涌上几分自嘲出来。 手中的茶递到口边迟迟没有喝下,苏晏不由的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回过神来,苏姜看向苏晏,只不由的笑了笑,那些事都已经过去,现在面前的一切,才是她值得去珍惜值得去抓住的东西。 苏晏的眸光定在她脸上,说道:“又在发什么呆?” 苏姜摇了摇头,随即喝了一口手中的茶。 “这阵子你在府中闷了许久,不若过几日大哥带你出去逛逛?”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其实到底是想看看她的意思。 苏姜笑着点头,心中了然的道:“今年七夕不知大哥给姜儿准备了什么礼物?爹爹与娘亲整日说大哥对姜儿最好,可见这礼物应当十分特别。” 苏晏面容一怔,有些错愕,随即便很快回过神来,对上她含笑戏谑的眸子,只面上一热,心中不由狂跳起来。 难不成她这是以后打算答应了不成?苏晏只心中猜测,便已经觉得心上涌现出无限的喜悦出来。 他伸手便抓住了苏姜的手,有些确认的道:“怎么,今年你不用去寻太子了?” 望向苏晏握着自己的手,苏姜只也笑着轻轻回握住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对于姜儿来说可非良配,难不成大哥不想要娶姜儿?” 此话一出,不远处站着的玉儿只有些识趣的默默的迈步到远处站着去了。 苏晏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话,只沉默了许久才道:“怎会,娶你是我此生所愿。” 苏姜沉默下来。 她知道苏晏说的是真的,也正因为知道,脑海中才会想起他被砍头时候看向她的目光。 他连为她死都愿意,又怎么会不愿意娶她呢? 如今的苏姜再也不是十五岁时的少女了,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虽对苏晏没有男女的情爱,却也是有亲情在的。 那些曾经追求的情爱,也不过是因为年少无知犯的错,好在得到了深刻的教训,使她以后定然都会铭记于心。 精致的面容上浮现一抹释怀之意,苏姜只轻轻的把头靠在了苏晏的肩膀上,小的时候她便是这样依赖着大哥,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容看起来分外平静,仰头去看苏晏的神情,苏姜看见大哥目光温和清澈,没有一丝晦暗。 对他来说,一丝龌龊的心思加在苏姜身上,都是对她的亵渎。 他如今只盼着她从白鹭书院学成归来,两人便可成婚,自己从小宠爱到大的妹妹,自然要宠上一辈子。 想到刚才她的话,苏晏只道:“赠你的礼物自然准备好了,大哥给你的,定是最好的。”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随即苏烈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看见他们两人坐在亭中,苏烈似是十分意外,他本想着夫人回来了,想要去看一番,见他们二人在这里,便知定是从白谨若那里回来的。 苏晏率先站起身来向苏烈行礼道:“父亲。” 苏姜也跟在其后站了起来,苏烈上前拍了拍苏晏的肩膀,眉开眼笑的道:“为父整日不见你的人,却没想到你竟在这里陪你妹妹,晏儿,爹可要提醒你,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仕途啊,你妹妹爹爹以后可是要交给你照顾的。” 苏晏面色赧然,只垂眸称是。 苏烈见自己敲打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便背着手望向苏姜,面上带着探究道:“姜儿,刚才你去你母亲那里,你母亲与你说了些什么?” 苏姜道:“母亲只是问了我些府中的事。” 苏烈点点头:“你母亲多日没有回来,为父这便过去看看。” 两人看着苏烈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便也站起身向着苏姜的住处而去。 苏晏把苏姜送到了门口,只停下步子道:“姜儿,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进去了。” 苏姜点了点头。 如今苏晏刚进入朝中,要处理的事情自然很多,她一笑便迈步进了院中,后面玉儿便也跟着一路回了房间。 这些时日第一次觉得有些无所事事,她拿过玉儿找过来进入白鹭书院要学的书,便静下心来翻看着。 她的字在前世写的也并不好,这些都是她这一世要弥补的短处,苏姜坐在书案前,玉儿早已经把纸给铺好,慢慢的磨墨,看着她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练字。 苏姜摘抄的是出自沈述之手的诗文:“风吹竹影动,雪落寒梅香。” 望着自己写于纸上的字,她只觉得差强人意,远远达不到她的要求。 想着苏烈书房中定有许多字帖,她便让玉儿去取一本来。 玉儿领命而去,回来之时手中拿着一本书还有一幅画轴。 “大人说这幅画乃是白鹭书院院首沈述所画,让姑娘拿过来挂在屋中,说是可以受些熏陶。” 沈述的墨宝苏烈竟就这样给了她,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苏姜的第一反应,便是在想苏烈莫不是骗她的,可把画在书案上展开,心中的确惊叹。 饶是她并不懂画,可是眼力却还是不差的。 前世在宫中她什么字画没有见过,沈述的墨宝自然也见过不少,如今只一见,便知道此画是真的,竟真是出自沈述之手。 不过目光落于那没有画完的竹叶之上,她只有些疑惑这画应当是没有画完。 父亲怎么会有一幅沈述还没有画完的画作?难不成是从何处偷来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被她很快就打消了,毕竟自家老爹再不靠谱,应当也不会让人去偷一幅没有画完的画作。 她盯着面前的画望了许久,只在屋中寻了一处让玉儿把画挂在了墙上。 倒也觉得很有意境,玉儿见她对着这画看了半晌,只道:“姑娘,这画既然是沈大人所做,为何奴婢瞧着那景色却很像府中花园的景致,着实奇怪。” 像苏姜这般的主子,平日里并不会特别注意府中的景物,可玉儿不一样。 她在苏姜身边伺候,平日里便也帮苏姜去办事,府中的各处都走过,时间长了,不免也记住了府中各处的模样,这画中的竹子分明就是花园墙角附近生长的竹子,还有竹子附近画着的零碎小花,她分明见过。 苏姜听了她这话,只以为她是信口胡说,毕竟这画中的竹子生长的哪里都有,沈述画的景致相似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她笑着拿过练字的书帖,一看之下才发现这书帖的字体竟然也是沈述的。 看来爹爹对沈述的文采应当十分赞许,才会连他的书帖都珍藏了。苏姜只一愣,很快便回过了神,想着这样也好,毕竟她以后要进的是白鹭书院,拿沈述的书帖来临摹也没有什么妨碍,反而会让别人以为她对其十分仰慕。 她记得上一世萧若便是十分仰慕沈述的,她也曾与自己描述过沈述的模样,什么温润尔雅,俊美无双…… 这些词她早已经听腻了,后来从萧若那里得了一幅她亲手绘制的沈述的画像,她只看了一眼便让人放了起来,现在隐隐想来,竟然想不起那画像究竟是怎么一般模样了。 可沈述这个人,竟然在萧翊登基之后也未曾再出现过,着实不同寻常。 或许他并不是离开了京城,而是一直在沈淮身后筹谋着一切,从苏姜对沈淮的了解中,如果单单靠他沈淮一人,想要暗自绸缪那么大的事,还能够收买那么多的人,他一人完全是不可能做到的。 况且她上一世还曾派人去寻过沈述的踪迹,到最后派去的人都没有回来。 萧若可能算她身边唯一见过沈述的人了,她还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沈淮的人,可能若不是因为沈淮有那等野心,上一世萧若定然会嫁给他。 在苏姜的眼中,沈若真的算得上一个十分好命的女子,她没有自己貌美,却很有才华,没有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博得心爱之人的喜欢,便可以让几个男子都对她倾心。 前世在冷宫的日夜,她都在想自己究竟是输在了哪里,最终却还是觉得天意弄人。 老天终究是不公允的,却又是公允的。 她这样的人,都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已经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当初在冷宫中,她整日怨天尤人,心想着自己一定要出去,因此不惜用打碎的杯子划手腕,血在手腕上喷涌而出的时候,她看见了那宫女惊恐的眼。 被赶来的太医救下之后,她只挣扎着不喝药,想要逼得萧翊过来看她,却被人强行掐住脖子把药灌了下去的时候,她极为恨他。 那宫女后来被打死,她赤着脚走在雪地里为她收尸的时候,从来没有觉得月色如此寒凉如水过。 那些日日夜夜,她用最恶毒的话诅咒萧翊,却在见到他把冻昏的她抱回床榻之时,心又软了下来。 前世萧若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阿姜,收手吧。” 她想自己为何要收手,自己是皇后,自己的儿子是太子,自己便有权利让宫里任何一个女人死,萧翊喜欢哪个,她便杀哪个,等到那些女人全被她杀光了,他便就能爱她了。 何其可悲,何其可怜。 难不成她的一生便只为一个男人而活吗? 她有父母需要尽孝,她有朋友可以陪伴她,她身边有许多爱她的人,而她,那时竟然只爱自己。 晚上做了噩梦,又梦见了她那可怜的被挂在城墙之上晒成人干的孩子。 苏姜从床榻上惊恐起身,这才发现早已经不知何时,自己的脸上挂满了眼泪。 她赤脚走下床榻,在屋中放入火盆,打开窗户,在火盆中放入了好些纸钱,待纸钱在黑暗中燃烧殆尽,她才低喃出声:“宗儿……”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玉儿便看见了靠在窗边苏姜苍白的脸色。 她心中一紧,只不由道:“姑娘,今日怎么起这样早?” 苏姜似回过神,许久之后才道:“无事,昨夜做了噩梦,去端碗安神汤过来。” 玉儿把人扶到床榻上躺下,只转身便出了房门。 服下安神汤,苏姜才再次睡了过去。 第10章 陆家 几日之后便是礼部侍郎女儿出嫁的日子,白谨若想着以往参宴她都是一人去,这便也就带苏姜去见见世面。 苏姜如今不再追着太子跑,整日待在宅子里,她看见却也是觉得不好。 礼部侍郎名李司,她的女儿嫁与的是京城功勋之家有着三朝元老的陆家大公子陆元若。 陆家老太爷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甚高,只要下了帖子就没有敢不过来的,就算有当日因故不能赶来的,定也是送了许多贵重的礼进府。 苏晏如今在朝中任职,自然也会跟着苏烈前去。 太子府萧翊收了帖子,只在书案沉吟了许久才道:“李司嫁女儿,还是陆家大公子陆元若,可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沈淮在不远处饮茶,听了此话只道:“殿下可有打算前去?” 这些时日,沈淮每日都会来太子府教授萧翊,乃是皇帝下的令,待的久了,他便也与其有些闲谈。 毕竟他不是那些年过花甲的老学究,究其年龄比萧翊也大不了多少。 别人娶妻,他太子过去干什么,虽心里这样想,但萧翊心中也清楚,那陆家老爷子,最喜欢的便是陆家的大公子陆元若,若是能够与陆元若交好,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只不过,恐怕苏家也会有人前去吧? 手边的茶刚凑到嘴边,他便又放下了,苏姜,他似乎已经许久未曾“偶遇”过了,难不成是她出了什么事不成? 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便唤门外的人进来:“去查一下最近苏府的动静,看看陆家办事那日,苏府女眷会不会有人过去。” 王七一怔,随即便转身就出了门去。 沈淮眉头不由的一挑,随即只道:“也不知晓那苏家姑娘,落水得的病症有没有恢复。” 沈淮的话音一落,萧翊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 落水得的病症?大都应该是装的吧。 那日她至多只喝了两口湖水便被沈淮从湖中救了上来,又能出什么事。 心中虽这样想,萧翊到底还是冷笑一声道:“你若如此关心,不若去苏府探望一番,毕竟那日人是你救上来的,想必苏姑娘定会见你。” 沈淮见他难看的面色,不由的笑了笑,他总觉得,面前萧翊的表情不只是对那苏姜只有厌恶那么简单。 “殿下可要一同前去?”他只抬眸问道,看似真的有想要一探究竟之意。 萧翊先是一愣,随即才恼羞成怒道:“你去就是,与我有何干系。” 沈淮见他面色不善,遂不再说话,心想这太子平日里看着是个持重的,没想到内心这般幼稚。 京中传言那苏姜倾心于他,他对其却分外厌恶,可如今一见,沈淮心中却觉得并非如此,若是厌恶,该是处心积虑想要躲开才好,他怎么觉得,萧翊让人去打听苏府是为了撞见呢。 他抚了抚衣袖站起了身,想着如今也快到时辰,便道:“今日沈某要去陪兄长用膳,便不在此叨扰殿下的时间了。” 萧翊点了点头。 沈淮出了太子府,便一路坐着马车回到了白鹭书院,刚进了沈述的院子,便看见了在屋中饮茶下棋的沈述。 他几步上前进来,只道:“房门这样大开着,若是有学子从此处路过撞见可怎么好?兄长未免也太大意了些。” 沈述微微一笑,只道:“若接近这住处的不是你,早已经被人驱逐出去。” 他们两人虽为兄弟,可脾性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沈淮还做不到像沈述这样老谋深算,只在桌前坐下,看了看上面摆着的棋盘,挑眉道:“这棋局竟还没有解开。” 沈述沉思良久,只道:“破局之法着实难寻,总觉得会生有变故。” 沈淮知道他说的不是棋局,只道:“陆家送来的帖子,你去不去?” “自然去。” 沈淮转眸看向他:“苏烈给你找到合适的身份了?” 沈述点了点头:“他曾经在边疆遇到的游医,医术精湛,有些才学,被我破格收进书院做夫子,你看如何?” 身份么?倒是无从考证,又有苏烈做掩护,倒也可行。 沈淮点了点头,随即只又道:“可你不会医术?” 沈述放下手中棋子,端坐望向他含笑:“白鹭书院的夫子沈述不会,但游医木先生会。” 沈淮望着桌案旁边放着的医书,只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索性白鹭书院的学子身份大都尊贵,只要生病便会告假回家,若是真的到他手中医治,恐怕性命堪忧。 陆府老太爷的住处,陆老太爷看着被送来的一道道帖子,只望向一旁坐着的孙儿元若道:“看来这次喜宴太子也会过来,我们陆府已经许久不插手朝堂之事了,可待我以后故去,陆府的担子总归还要由你撑起来,你父亲去的早,母亲的脾性又娇弱,娶礼部侍郎家的姑娘,祖父也是为了府中考虑,元若,你可不能够辜负祖父的一片苦心。” 陆老太爷的话音一落,陆元若便立即从凳子上站起,伸手抚衣跪于地上道:“祖父放心,孙儿自不是一时耽于情爱之人,礼部侍郎家的姑娘甚好,至于以前孙儿所求的,也只不过是妄想而已,从今以后,元若自会忘怀,必定不会因此得罪太子。” 陆老太爷点点头:“你知晓就好,那苏家姑娘的确长了个好模样,你又喜欢,可奈何陛下也属意她,想让她当太子妃,若是旁人祖父都可替你去提亲,可既然以后要进皇家的人,便还是早些忘了吧。” 陆元若从陆老太爷屋中出来,便失魂落魄的回了住所。 婚期将近,虽天色已经黑透,可府中的下人仍旧尚未休息,只在屋檐处挂上红色的灯笼,窗户上贴上了大红的喜字。 这样灯火通明的热闹,却让陆元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出来。 正在房檐下指挥挂灯笼的妹妹元柔看见哥哥,只满面带笑的跑了过来道:“大哥,你看这布置的如何,祖父可吩咐了,大哥你娶妻可是府中的头等大事,必然要让以后的嫂嫂能够满意,不丢了我们陆家的名声。” 陆元若朝她笑了笑,只道:“甚好,你也忙了一日了,还是快些去休息吧,明日再弄。” 陆元柔注意到了大哥压根没有去看那些东西,不禁心中一定,随即才察觉到今日的大哥与往日十分不一样,他的脸色竟有些苍白。 她眸中露出关切来:“大哥,你若是累了便先行去休息,屋中的床铺我已经让人铺好了。” 陆元若点头,只迈步向房间里走,突然看见了房中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人摆件,他有些意外。 毕竟以往他的房间中从未出现过这种物什,遂只不由的拿起这小人拉开门对门外的元柔问道:“柔儿,这是何物?” 元柔上前来,只望向他手中紧攥的小人笑了笑道:“这是姜姐姐送过来的,我瞧着有趣,想着以后的嫂嫂可能也会喜欢,便放在哥哥房里了。” 陆元若一听是苏姜送过来的,身子不由的一僵,随即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再次掩上了房门。 他坐于凳子上,手中的摆件被捏到了眼前,看了许久遂攥紧收进了怀中。 原本是早间苏姜起床玉儿过来说回帖之事,她便想到了陆府中陆元若的妹妹陆元柔,小姑娘长相十分娇俏,虽比她小两岁,虽十分依赖她,以往一有空便会来府中寻她,前世只她进了宫,便没有再见过陆元柔。 或许是因为想起旧事,她心上不由升起一抹想念之感,遂吩咐玉儿从库房中拿个东西跟回帖一同送过去。 她的库房中除了一些金银首饰之外,更多的便是白谨若送来的那些形态各异的精巧小玩意了,玉儿想着金银首饰那陆姑娘定然是不缺的,便就拿了一个看起来顺眼精巧的小人摆件与回帖一同送了过去。 午时过半,玉儿顺嘴提到府中来了位客人。 苏姜正练字练的枯燥,只不由的道:“此人是何来历?” 玉儿想着今日去厨房时那些婆子提到的话,只道:“听说是位江湖游医,大人似有意把其送到白鹭书院去,听说白鹭书院那处已经应允了,只在府中暂居几日。” 江湖游医,苏姜心中暗自吸了一口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人的影子出来。 会是他吗?上一世她作为皇后的时候似乎曾经听说过他以前做过游医,可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沈淮的人吗,怎会与苏烈相识。 手中的笔被放下,苏姜只问玉儿道:“那些人有没有说此人是何模样?” 玉儿想了想,随即摇头道:“她们离的远,并没有看清此人的模样,但年纪应当与大公子差不多。” 听到此话,苏姜便知晓定然是他无疑了,木先生,前世的这个时候似乎确实已经进京了,却没有想到竟是自己父亲送进白鹭书院送到沈淮身边的,她突然觉得前世自己所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难不成父亲与沈淮也有交情? 上一世沈淮做了皇帝,她已经喝了毒酒自尽,并不清楚之后父亲母亲后来会如何,可若木先生真是父亲送到沈淮身边的人,那他应当会念及旧情保住父亲他们的性命。 如今她心中有诸多疑惑,可却也无人给她解答,既然木先生如今才刚进京,若还不是沈淮的人,她能不能阻止其进白鹭书院,这样或许以后沈淮谋权篡位之事便不会发生。 想着这些,她心中觉得有些事情就如同一堆乱麻,越想把其梳理清楚,反而会越发现其中有诸多纠葛。 陆元若大婚之日,苏姜一早便与白谨若坐着马车来到了陆府。 她跟在白谨若身后被守门之人迎进了门,便看见了不远处一直看向这边的元柔。 元柔站在不远处,看见她时眸光一瞬间便亮了起来。 她无声的做着口型叫着:“姜姐姐!” 苏姜扯唇对她一笑,随即只眼神示意她安分些。 元柔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正觉得无聊,看见多日未见的姜姐姐来了,自然欢喜,只立即奔过来,对着苏姜旁边的白谨若行礼道:“柔儿见过白姨。” 白谨若对陆元柔笑了笑,只与苏姜道:“你与元柔去找别的姑娘玩儿去吧,为娘要歇一歇。” 苏姜点头,任由元柔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后院去。 苏姜见她眸光清澈,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心上不禁涌现出一丝柔软来。 元柔拉着她轻手轻脚的来到一处屋中,只望着屋中的摆设道:“姜姐姐,你看这房间布置的怎么样,你觉得我未来的嫂嫂会喜欢吗?” 苏姜这才反应过来,元柔竟然把她带到了陆元若要成亲的新房中。 她的目光只在屋中扫了一眼,便拉着元柔走了出来:“房间布置的很好,不过这是你大哥的新房,带我来此不合规矩。” 元柔经她一提醒这也才反应过来,只不由吐了吐舌头拉着她走出了院子。 两人在陆府花园中坐下,附近已经来了许多人三三两两的走动着。 元柔让丫鬟拿了糕点放在桌子上,只与苏姜道:“姜姐姐,听说今天太子殿下也会过来呢。” 她是听府中的人说的,苏姜喜欢太子殿下在京城早已经传开,元柔虽年纪小,却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内心一直觉得苏姜千好万好,知道苏姜喜欢太子,便也处处关心太子的动向。 苏姜听她提到萧翊,只眸光落在她脸上,元柔的容貌与陆夫人十分相像,苏姜也曾见过陆元若,他长得却更像已故的陆大人一些。 总之这兄妹两人,面容都是十分出众的,苏姜的手自绣着海棠花的衣袖中伸出来,把元柔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只道:“以后太子殿下与我没有任何相干,你若还认我为姐姐,便莫要再提他。” 她的声音平静,听在陆元柔心中确是一顿,似乎,面前的姜姐姐与往日不太一样了,以往她从未见过姜姐姐露出这样的神色过。 第11章 妒意 “你们没有长眼睛吗?人明明来了,还能够找不到!” 丞相府小姐李容不由的看向自己面前的丫鬟,只一巴掌便扇在了丫鬟的脸上,她的面色黑沉,似怒极。 她的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丫鬟的脸上,使面前丫鬟的脸瞬间便红肿了起来。 丫鬟心中有委屈,却也不敢开口,毕竟如今是在陆府,并不是在丞相府,她怎么能够堂而皇之的找人。 李容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只道:“她躲在苏府中那么久,今天出来,定然是知道了太子也会过来的消息,别的你都不必管,只记住,一旦看到了太子身边有她的身影,定然要传消息给我。” 丫鬟低头称是,心中却是在想,今日是陆大公子大婚,男眷与女眷又是分离开的,那苏姑娘就算是再喜欢太子,也必定不会在今日胡乱作为,自家姑娘是多虑了。 这时候,府中的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各自都找了席面坐下,有些认识苏姜的姑娘不禁都暗自向白谨若身边望去。 今日太子会来她们是知道的,只心中也猜测苏姜有没有过来。 萧翊贵为太子,又长得一表人才,平日里其实喜欢他的贵女众多,只不过没有一人能够如苏姜一般大胆,平日里便主动上前献殷勤,她们心中虽不齿,却也隐隐记恨,巴不得想见她被拒出丑。 如今陛下为太子指婚近在咫尺,贵女中一些身世好的,不免暗中也打起了自己的心思,就算苏姜最有可能做太子妃,但只要圣旨没有下,她们便有机会从中做些手脚。 苏姜与陆元柔从花园回来时,便看见了众多贵女望过来的目光。 虽她们的脸上俱都带着笑意,却在苏姜看来都虚假的很,那些笑意中满都是算计。 没什么好计较的,前世自从她喜欢上萧翊之后,便成为了京城中所有贵女的公敌,她从来都不屑于与这些人交好,所以也自然不在乎她们的眼光。 唯有丞相嫡女李容,她确是十分厌恶的。 前世她便处处与自己作对,便就是因为她也爱慕萧翊,苏姜真心觉得爱慕一个人并没有什么错,不择手段便就不至于了,况且她还技不如人,最终在自己当上皇后之后黯然嫁给了一个寒门书生。 前世的事情她本来不想再回忆,可如今却还是会因为见到一些人不断想起,她静了静心中思绪,只转眸向另外一处望去。 隔着数道帘席,便是男客的座位,被帘席遮挡,她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只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这一动作,落在众多贵女的心上确是泛起了淡淡的涟漪,今日打扮的这样一副狐媚样子,定然便是为了引起太子注意了,想到此,她们心中对苏姜的敌意不免又加深了一分。 其实女儿家这样的小心思,究其起来便就是因为心中的妒意。 她们不但嫉妒苏姜即便不得太子喜欢也能够让陛下钟意她做太子妃,还嫉妒她的容貌。 第12章 再遇 被人嫉妒容貌也无可厚非,苏姜的性子虽在京城中早已经声名远播,可美貌也与名声一样十分出名。 她今日并没有特意去打扮,却还是让在座的诸多贵女感到了危机感。 其实苏姜不说话的时候,没有人不被她的皮相迷惑,细弯的柳叶眉下是一双看起来不大但十分惑人的眼睛,每当望着人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有种遥不可及之感,正是这种让别人觉得对比起来自惭形秽的容色,苏姜才更招致女子记恨。 她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模样,仿佛一切都不被她放在眼里,若不是曾经亲眼见过她当街让人掌过言语置喙过她的人的嘴,她们还真以为她是个仙女样的人物。 见她的头发距离上次看见似乎又长长了一些,头发并没有绾成发髻,反而只是用发带给绑上了面前的一簇。 随着她走动,下身衣摆随着动作不由的轻轻摩挲,只让人觉得十分优雅高贵。 就连一些夫人也顿住的眸光,心中也觉得惊诧,她们心想苏姜这样小的年纪,身上的气韵竟如此的独特,这种气韵,她们恍若只从皇后娘娘身上望见过。 上一世,她们也是这样打量她的。 苏姜想,果真,除了她变了之外,这些人还都如前世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只不过前世,她是猎物,那些人是猎人,可这一世,她便不会再在今日出丑,而这些人,若是再不识抬举她不介意让她们自食恶果。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理会她,苏姜只拉着陆元柔坐到了白谨若旁边,刚刚坐下,便见那边有下人这才撤去了中间隔着的帘席。 马上接亲的新郎官就要回来了,陆老太爷只坐在上首,笑着让儿媳陆夫人来到女眷席周旋。 陆夫人天生柔弱,遇事又喜欢哭哭啼啼,见陆老太爷要把她推出来,心中无奈,却也只能笑着来到女眷席面前坐着。 望见苏姜,她眼神一亮,只道:“我说柔儿是去了何处,原来是来寻了苏姑娘。” 苏姜冲陆夫人微微一笑,只道:“柔儿妹妹与我多日未见,我们便去花园中玩耍了一番。” 后面的人见苏姜与陆夫人有说有笑,心中更是不快了,平日里她们走到哪里也是处处被人夸赞捧着的人,今日竟变成了旁观者,心中不免有几分难受。 可再难受又如何,她们容貌比不上苏姜是事实,想着苏姜虽面皮长的好,内里却是个不怎么通文墨的草包,心里这才又得了些安慰。 没有人能够什么都得到,她们心中想,眸光却不由的往对面撤去帘席的男子席位望去。 坐在陆老太爷身边的,便是身为太子的萧翊了,他今日只穿了一身黄白相间的锦袍,并不惹眼,却还是有姑娘不由偷偷的打量着他。 萧翊能以太子的身份过来,便是给足了陆家颜面,见他面冠如玉,只微微含笑的与陆老太爷说着话,一众人只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而苏姜,却是没有向萧翊看上一眼,目光反而是落在了不远处父亲苏烈的身旁。 苏烈身边端坐着一男子,全身着白衣,眸光微垂,她却还是以容貌认出了此人。 真就是木先生。 这位木先生,便是以后沈淮身边最有力的谋士。 第13章 新人 沈述也似有所感向这处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他不由惊疑道:“这位苏姑娘,难不成认出了他?” 应当不会,那日他在苏府中都没有露面,她又怎么会认出他来,他平静垂眸,只心想苏烈应当也不会告诉其他的身份才对,但这苏姑娘看他的眸光,却总让他觉得不似第一次见到他的反应。 萧翊坐在上首,虽与陆老太爷聊着天,注意力却是隐隐的放在女眷席位上的,只一个转眸,便看见苏姜的眸光似落在了什么地方,他神色微眯,不由顺着她的眸光看去,最先看见的便是苏烈,不过很快,便就注意到了苏烈身边坐着的男子。 长相俊美,浑身气度也不俗,只不过,在京城他好像从未见过此人。 心中有疑虑,他却也很快便转开了眸光,因为知晓现在不是探听此人身份的时机。 苏姜收回视线,心中却不似面上如此镇定,父亲真的与木先生相识,这是她前世从不知道的事,一时之间,她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来,难不成前世还有什么她不知晓的事情不成?父亲若是与木先生相识,为何她从未听其提起过。 她似在走神,旁边的陆元柔看了出来,只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姜姐姐,你怎么了?” 苏姜笑了笑,只发现许多人竟然都在打量她,只得道:“我没事。” 这些解不开的谜题,她回去可以再打听,不过现在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为好,毕竟她是在参加陆家大公子的婚宴,因为有陆元柔的缘故,她对陆家大公子还是较为敬重的。 听见锣鼓声,终于外面迎接新娘的陆元若终于进府了。在一片炮竹声中,陆元若牵着旁边盖着盖头的新娘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时他一身红衣,胸前还戴着一大簇红色的缎带花,看起来整个人既英俊又柔和。 旁边的新娘虽看不见容貌,但那双纤细的手也抓着红色的缎带花。 一时间众位姑娘都看向了两位新人,气氛也不似刚才僵硬,反而不时会听到两句夸赞新人之声。 一位夫人不由的道:“这陆大公子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 旁边的人也附和道:“是啊,陆大公子文武都十分厉害,又生的出众,在京城,也算是女儿家想嫁的男子之一了。” 不知谁的视线又落在了对面的男子席上,只道:“除了太子殿下之外,这些男子也只有苏公子与白鹭书院的沈大人能够与陆大公子相比了。” 他们提到的苏公子便是苏晏,虽苏晏是苏烈的养子之事众人都知晓,可苏烈没有亲子,苏晏这个养子便就是以后无可厚非的苏家家主,众人在每每提及到苏晏时,自然也会想到苏姜,苏姜若是不嫁给太子,定然会嫁给苏晏,这是她们都心知肚明之事。 也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才更加记恨,她们想嫁都嫁不成的人,苏姜只需触手便可及,容貌比她们生的好也便罢了,这命也是让人记恨的好,明明性情这般,那苏晏却是对她百依百顺。 一时之间,众人的眸光都落在陆元若身上,只道:“还是这陆大公子的眼光好,娶得人并非草包之辈,听说这位李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某些人可强了不知道多少。” 苏姜知晓她们是在说自己,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这些言语早已经伤不到她,她心中甚至连一丝愤怒也无,却见陆元柔忍不住了,只回怼道:“一般说别人是草包的人自己恐怕也没有什么学识吧,我哥哥平日里便常说,做人不仅要读书识字,更需养德,只有无德浅显之人才更喜置喙旁人。”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都愣住。 她们实在没想到,陆元柔竟然会公然帮苏姜说话。 心中虽气愤,知晓陆元柔是暗指她们是无德之人,可如今是在陆家,她们自然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的惹陆元柔,只冷着脸住了口,心中却是恨死了苏姜。 都是因为她,才会引得她们如今这样难堪,她们心中才不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苏姜就是个草包,若不是她是苏烈的女儿,只怕京中都没人会娶她。 苏姜见陆元柔竟然肯为自己出头,心中也是意外,她并不是好脾气,只是如今觉得有些小事不需要与人计较,可陆元柔这样一开口,定是会因为她得罪了不少人。 想到此,她只拉住陆元柔,低声道:“柔儿,需知世间没有人会得所有人的喜欢,所以不必与之争执,人的成见就像是一座大山,若是越抗争,便越是受其所累,不如随他去。” 陆元柔听了此话,虽心中还是气愤,脸色却缓和了一些。 今天是她大哥的大喜之日,她自然也不想闹出什么不快出来。 坐在上首的萧翊早已经注意到了女眷席中的龃龉,只眸光落在苏姜面上,发觉这次见她,她似乎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只要他出现的地方,苏姜的眸光便如影随形,无论他什么时候去看,总是会与之对视上,他对她那种直白又倾慕的神色是分外厌烦的。 可今日,从他出现到现在她似乎都没有看过他一眼,怎能不让他疑惑。 难不成是因为落水之事,他没有出手相救,她便当真介意了? 若真是如此倒也好,萧翊想着,她若是真正死心,那么他太子妃的人选他便可以自己决定了,想到此,他的面上不由的浮现出一丝笑意,面上虽笑,眼底却尽是阴霾。 苏姜哪里会知道有人悄悄的把她记恨上了,她此时只看着不远处的一对新人出神。 上一世,她也曾穿过那样一身大红色的嫁衣,那时的她是喜悦的,嫁给了自己心悦之人,对苏姜来说,便意味着以后无论如何她都能够跟萧翊生同寝,死同穴。 可是后来现实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即便她当了皇后,抛却这个身份,她就只是一个不被丈夫喜欢的可怜女子。 今生即便是承受抗旨之风险,她也不会再进宫。 第14章 喜宴 周围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毕竟如今是两位新人拜堂之时,众人的目光还是回到了陆元若与李氏身上。 她们心里不仅想到:今日成亲的日子,可她们怎么看都觉得陆元若的面上没有多少喜色,在座的人人都是过来人,心中不免另起猜测。 此时一个看起来颇为面善的老妇人在旁边道:“新人已到,便就开始拜天地了。” 听到此话,陆元若与李氏只屈膝跪在了地上,只听得这妇人开口道:“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两人只缓缓的拜了三拜。 “……” 一边坐着的众位女子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俱都十分专注的看着,面上既带着憧憬却又带着迷茫,似乎也不知此刻自己的如意郎君在何处,倒是有些已经定了亲的,只与男客席上的心上人两两相望,眸中尽是羞涩之意。 苏姜却没有任何反应,只静静的望着这一切。 不怪她这样无动于衷,毕竟她已经不再是十五岁时的心境,自然也再对这些男婚女嫁之事生不起一分憧憬来。 成亲有什么好? 只有亲身体验之后才会发觉,其实还是做女儿家的日子更好些,她心中虽这样想,看向李氏的眸光中却还是带着一丝祝福之意,陆元若是位好男子,以后定会好好待她。 前世她做了皇后,无聊时在御花园中赏花,便听人提及这陆元若与夫人琴瑟和鸣,自娶妻后便再没纳妾,那时她便觉得此人是个实在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若知道进宫之后会独守冷宫,前世她便不如直接嫁与苏晏。 想到这些,苏姜便向着对面男子席位上的苏晏看去,他身穿一身青白色的长袍,背脊挺直的端坐在席位上,或许是因为如今正当年少,看起来颇为英姿勃发,目光灼灼。 就是因为不再是曾经的苏姜,也早已经过了贪恋情爱的年纪,有了前世的教训,她才更加觉得苏晏可靠。 他还是什么都尚且不知的温润公子,以后的少年将军,可她却是身体里已经住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的人了。 这边陆元若两人拜完堂,被人带着去了新房,人一离开,人声便顿时增大了起来。 “你们看,那位公子是何人?”御史家的二小姐突然有些好奇出声道。 “长得这样俊美,似乎以往从未见过。” 她的话一出,众人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了苏烈身旁坐着的白衣公子。 沈述本坐在桌前饮酒,突然感到似有目光注视,于是便不由的抬眸向对面望去。 视线又是从女眷席位上传过来。 他心中有些隐隐的不悦,不过在看见苏姜正垂眸与身旁女子说话时,才发觉这目光并不是她望过来的。 “他看过来了。” “这样俊美的公子,也不知是京中哪个府上的?” “也不知可曾婚配……” 女子的声音不断的传进苏姜的耳朵里,苏姜只仍旧没有抬眼,她自然知道她们议论的人是谁,应当便是木先生无疑了。 第15章 故人 木先生的俊美她前世便就见识过,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比起他的样貌,苏姜显然对他样貌之下的身份更感兴趣。 虽以前听闻他曾经是名江湖游医,但苏姜打心里是不相信的,毕竟他整个人的身上都透露着神秘,而且对京城中的事情又了如指掌,能够为沈淮筹谋得大业的人,必定身份也不是一般人。 正在思索间,耳边只继续传来那些女子的声音,其中李容的声音十分显着:“能坐在苏将军身边的,便定是与苏将军相识,只是不知晓,苏姑娘认不认得?” 苏姜见话题竟然又扯回到了自己身上,不由的皱了皱眉,这李容当真枉为丞相府的小姐,平日里喜欢给她使绊子也就罢了,在今日也不安分。 众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只十分冷淡的道:“不认得。” 吐出三个字之后,便再没有了下文,众位姑娘对她这样轻慢的态度颇有不满,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厌烦的别开了头。 新人既已经拜了天地,他们这些人便能够入席上菜了,男客与女客依旧是分开坐,不过考虑到上菜的缘故,中间的帘席便没有再拉下。 萧翊与陆老太爷一同坐在了最显眼的席面上。 他的眸光再次往女眷席中望去,只这样一番动作众人都看的分明。 在座之人纷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顺着他的眸光望去,最先看见的便是苏姜与坐于苏姜左侧的王家姑娘清漪。 介于以往萧翊对苏姜的态度,众人都在心里猜测莫不是在看王家的姑娘不成? 不过应当是,毕竟这位王家的姑娘容貌虽不及苏姜,却也没有逊色多少,且又有才学,浑身上下都是温婉的气质,很像是萧翊能够看上的女子。 王清漪显然也以为萧翊在看她,所以不由的暗自红了脸略有些羞涩的垂下了头。 萧翊见苏姜静坐在桌前,垂着眸,似在走神,心中已是存了好些恼怒,今日他三番两次的看过来都见她不是心不在焉便是在看着别人,仿若视他为无物,心中怎能不恼怒? 他心想,他虽不喜欢她,却也没有见过变心如此之快的女子,他从太子府赶过来晒了那么久的太阳,等的便是这样的结果,心中寒意翻涌,却只能隐而不发,他低眸深想,待宴会结束之后再质问不迟。 苏姜却是全然不知萧翊看的正是自己,其实她的心中与那些人想的一样,都以为萧翊是在看王家姑娘。 若是旁人,她可能并未会这样想,只不过这位王家姑娘,对苏姜来说也是前世的故人了。 王清漪,便是前世萧翊在白鹭书院的同窗,也是后来他纳为淑妃的女子。 她不由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京城是真的小,只需要一场宴会,许多熟悉的面孔她便都能够见到。 有些是恨她的,有些是她恨的,有些是前世害死她的,还有些是她前世害死的…… 那些人原先跟她的交集只在于是不是她的仇人,可今世开始,便成为了她以后无需在意之人。 第16章 无言别过 可即便再不在意,想起前世王清漪被她让人缢死的脸,她的心里还是不由的打了个寒碜。 前世作恶太多,遇见这种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便被自己给毒害了的人,她的心中还是会隐隐的冒出些愧疚的。 恰巧此时王清漪还转头与她友善的笑了笑。 苏姜也扯唇笑了笑当做回应,心中却越发沉重,前世杀人如麻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恶毒,可此刻看见面前这样如同娇花一样美丽的面庞,突然发觉自己轻易剥夺别人生命的做法有多残忍。 究根结底,是萧翊看上了王清漪,才把她纳进了宫里,她要恨,也应当恨萧翊才是。 宴会中途,实在看不得王清漪这样一张脸,苏姜便寻了个去方便的借口离开了席位。 因为身边没带丫鬟,她也不敢往偏僻的地方走,只在一处与陆府中丫鬟就隔着一座墙的亭子里坐了下来,若是发生什么事,只要她一叫喊,必定会有人听见赶过来。 她低头望着不远处的景致,只不由的想起来,上一世苏晏被杀头的时候,溅出来的血足足喷溅到了台下,只让她回宫之后接连做了半月的噩梦。 在宫里杀人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有多残酷,可想着那些人的家人恐怕也会如失去兄长的她一样悲痛吧。 一想到这些,她神情便不免有些落寞。 恰巧此时身着一身大红色喜服的陆元若自后院过来,离得远远的,便看见了亭子下面坐着的苏姜。 不知心中是欣喜更多还是痛意更甚,陆元若鬼使神差的屏退了身后跟着的人,并且吩咐身边的小厮看着不许人靠近,这才迈步向亭子走去。 “苏姑娘。”陆元若走到近前唤她。 苏姜先是看到一身大红色的喜袍,随即便才看到陆元若含笑的眸子。 她一惊,随即便站起了身行了一礼道:“陆公子。” 她前世认得陆元若,也是因为陆元柔的缘故,不过并没有说过什么话,大都是一面之缘。 “苏姑娘怎么独自在此处坐着,如今应当已经开宴,难不成是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陆元若开口问道,眸光落于苏姜的脸上,只暗自压抑住让自己不露出些不该显露的神色出来。 苏姜听到他这样问,只急忙道:“没有,饭菜做的极好,我是吃的撑了些,过来消消食。” 如今应当刚开宴不久,就算菜上的再快,苏姜也不至于如此快就吃饱,陆元若虽知晓她没有说实话,却也不再深究,今日在拜堂之时,他便强自忍住不向女客席上张望,却不曾想,竟还能在此处见到她,已经是意外之喜,多的,他也不再奢求。 有些人注定便是没有缘分的,陆元若在少时便就知道了这个道理。 他自小丧父,母亲又柔弱不堪,难以扛起陆家后院的担子,虽如今陆家还有祖父撑着,可陆元若知晓,祖父已经老了,迟早有一日,陆府的兴衰便会落在他的肩头。 所以他不能够随心所欲,尽管他第一次在府中遇见苏姜的时候,便喜欢上了她。 那时他刚刚丧父,躲在湖边的假山旁哭泣,一个不慎脚底打滑便栽到了水里。 在水里扑腾挣扎了片刻之后,他便再也挣扎不动了,想着溺死在这湖中,母亲与妹妹定然会伤心的吧,毕竟父亲才刚去。 那时乃是夏日,湖水虽不是很凉,但他不会游水,还是被窒息感拖着往下沉…… 就在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是一双小手把他拉上了岸,苏姜救她的时候,也才只有十二岁。 他把呛进嗓子里的水吐出的时候也还是不能相信救自己的竟然只是个女童,可的确是苏姜救了他。 她也不会游水,所以便拿起湖边绑枯枝的草绳一头绑在了树上,一头绑在了腰上,便跳下了水,后来从水下生生的把他拉了上来。 过程自然是凶险,若是中途绳子断了或是绳结松了他们两人或许都会死,可好在老天有眼,让他们平安的爬了上来。 从那日起,他便在心中暗自下决心要娶她,可随着书读的越多,上了朝堂之后,他却越发清醒的认识到,他的心愿终将是要落空的。 母亲柔弱不可当家,他便必须要娶一个能管束后院的女子回来,苏姜并不是这般的女子,尽管他知晓,她并非京中人所传那样跋扈的性情,却离进退有度,打理后宅游刃有余也很远。 这些他自然都可以包容,苏姜若嫁了他,她不会管家,他便来管,他心甘情愿做这些,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哪里只有这些? 太子是男子,他也是男子,他自然知道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时是什么模样,虽然在外人看来,太子看苏姜的神色中满是厌恶,可他却知晓,太子心底是喜欢苏姜的。 可能现如今连太子自己都尚未意识到。 一个人的眼神是最无法骗人的,太子的厌恶神色只浮于表面,若是真的厌恶,便早已经对其口出恶言彻底让人断绝心思了,毕竟萧翊也不是没这样做过,可对于苏姜,他却总是不理不睬,却也从不说些狠心的话,他一看便知其心中对苏姜是有意的。 萧翊的恼怒,也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在京城中名声不好的女子罢了。 圣上想让苏姜做太子妃的心思朝堂上没有人不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彻底断绝心思。 若是与旁人争,或许还可有两分把握,可与皇家争,与萧翊争,即便能争他也不敢赌,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母亲与妹妹,还有陆府的兴衰。 那些东西,足已经将他压垮,逼他放弃苏姜,索性苏姜也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他一人记住便好。 手摸向胸口处,他只摸见了微微凸起的物什,知晓这里不能久待,况且也不合礼数,被人撞见平白连累她,便只深深的望了不远处容貌甚美的女子一眼,拱手道:“那陆某便先行至前厅待客,待会让柔儿来陪你。” 第17章 苏姜见陆元若走远,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每当面对这位陆家大公子的时候她内心总是会有几分紧张之感。 在亭中又坐了一会,她才照着原路回去。 刚走至座位处,旁边的王清漪便出声道:“苏姑娘,我本想让人去寻你,不曾想你就回来了。” 苏姜在位子上坐下,只笑道:“刚才在亭子里歇了一会。” 不过应当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离开吧,这样想着,她不由的往对面看去,正看见苏宴正浅饮着酒。 周围一片喧闹,她只望着从后面跑过来的丫鬟。 丫鬟不知在陆夫人耳边说了什么,只让陆夫人面上突然出现几抹焦急之感,她只道:“快让人去瞧瞧,莫要在今日出什么变故。” 陆夫人扫视一番,眸光落在苏姜的面上定住,只立即上前一把抓住苏姜的手腕道:“苏姑娘,你跟我来。” 苏姜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跟着去了,毕竟看陆夫人这样着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夫人把苏姜拉到外头的园子里,只左右看了看没有人这才让丫鬟去附近守着,对苏姜道:“刚才柔儿不甚从桥上摔了下来,如今正在屋中躺着,这里我如今离不开,姜姑娘,平常便是你与柔儿最好,还请你带着医师过去替我看看她。” 听说陆元柔受了伤,苏姜不禁皱了皱眉,从桥上摔了下来,怎么会如此凑巧在今天。 心中虽生了一些怀疑,可苏姜并没有跟面前心急如焚的陆夫人提及,只道:“夫人放心,元柔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妹妹一般,我现在便过去,定然会好好照料她。” 陆夫人听了她这样一番话,只才松了一口气,让丫鬟引着她往陆元柔的居所而去。 苏姜一脚踏进了房门,便看见了守在床榻旁边哭哭啼啼的丫鬟,顿时她心中便极是不悦,道:“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若是在此吵到了你们姑娘,陆姨定然要重罚。”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丫鬟的哭泣声果真小了不知道多少。 苏姜来到床榻前,看见陆元柔额头上被磕了一个十分骇人的血口子,不由一愣,随即便让出地方使身后的大夫走了过来。 眼见着大夫在给陆元柔查看伤势,她便让那哭哭啼啼的丫鬟跟着她出来。 刚才在屋中看不真切,只一到了外面,苏姜便看见了那丫鬟在屋中哭的情深意切,面上竟然一滴眼泪也无,不仅怒道:“刚才发生了何事?你们姑娘是如何从桥上摔下来的,如今便仔仔细细的跟我说一番,若是话中有假,待我查出来,定然会告诉你们公子,让你们公子来惩戒!” 这丫鬟听说苏姜要把此事告诉陆元若,顿时便吓得跪到了地上。 这后宅中陆氏管事不严,时间长了她们这些下人自然也就不怕她,可是陆元若,她们却是怕的。 丫鬟心中惊惧道,若是今日之事这位苏姑娘真的告诉大公子,无论二姑娘受伤一事她们有没有错处,都会有一个渎职致使主子受伤的罪名。 以后便必定不能够在陆府中待了! 第18章 想到此,她这才真真的落下泪来,只哭的梨花带雨,手抓住苏姜的裙摆道:“苏姑娘,奴婢会照实说,还请你莫要把此事告诉大公子。” 跟在苏姜身后陆氏的两个丫鬟见到此,顿时便愣在了当场,这位苏姑娘,当真手段了得,只短短几句话,便能够让这平日里最为圆滑的丫鬟也松了口,她们可从未在自家夫人与姑娘身上看见过这种凌厉感。 苏姜美丽的面容映射在不远处的萧翊眼中,只也让其不由的愣了愣。 她何时会管这样的事了,萧翊在心中沉吟,却听到旁边的手下道:“殿下,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若是被人看见,总归不好。” 萧翊也是找借口透溜出来的,刚才在宴席上他见苏姜被陆氏给拉走,心中便也生了疑虑跟了出来,如今隐在院门外看到这一幕,只不由的想,看来这陆姑娘受伤的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那丫鬟的眸光闪烁,显然是早前隐瞒了什么事,目光自苏姜瘦削的背影上划过,他只转身带着人离开了此地。 这边大夫看了陆元柔的伤势之后,只用药酒给伤口消了毒,随即便撒上药粉,用细细的纱布把伤口给包扎好。 苏姜走进来,只看着床榻上依旧昏迷的陆元柔道:“她的伤势如何,是否会留疤?” 大夫拱手行礼道:“陆姑娘头上的伤口极深,以后或许会留疤。” 苏姜眉头蹙起,想着元柔头上若是留了疤,便就等同于毁容了,不知谁人如此恶毒,竟然会下这样毒的手。 她把那丫鬟叫进来,只道:“你们姑娘让你回去拿东西时,路上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有了刚才的教训,这丫鬟自然不敢再胡说,只道:“奴婢看见了好些人,不过只有李姑娘一人,好似是往桥上去的。” 李容,苏姜心中一思忖,便知晓了是怎么一回事,是她的手笔,苏姜想到,前世在今日,她也曾被人从暗处推了一把,只不过刚好掉进了水中,当时陆府中所有的男客都看见了她自水中被人救上来,轻薄的衣裙紧紧的贴在身上,虽里面也穿了里衣,却也让她的名声有损,被父亲勒令禁足了一月。 当时她并没有查出来此人是谁,却也知道定然是当日女眷中的人,没有想到这次柔儿竟然替她受了无妄之灾。送走了医师之后,苏姜只守在床榻旁半晌都没有任何动作。 她看向陆元柔苍白的脸,想着她本不应该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心中便是一阵愤怒。 明明这一世她已经什么都不想争,什么也不想抢,却为什么,还总有人与她过不去,她只对着面前的丫鬟道:“你们姑娘伤的这样重,若是不把幕后主使给找出来,便是平白的受了这份苦,你身为她的奴婢,竟然还想着隐瞒,该当何罪?!” 这丫鬟本以为自己说出实话来便应当就没事了,却没有想到面前的苏姜还是不依不饶,只一时之间心中生出了几分怨气出来,想着这苏姑娘是苏府的主子,却不是她们陆府的主子,何至于以这样一副姿态来教训她。 第19章 心中虽十分不服气,她也知道如今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苏姜虽不是陆府的人,却也是苏府的嫡女,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奴婢,若惹得苏姜不快,恐怕被大公子知道定然会被重罚。 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她们这些经常看主子脸色过活的人可门儿清,在陆府中当奴婢,已经是她做过最轻快的活计了,因为陆夫人性情温和宽容,从不体罚她们,平日里她们也能够在为主子做事时,暗自拿些好处。 她可舍不得抛下这些,再说陆元柔的性情单纯,虽是陆府的嫡出姑娘,却并没有姑娘的架子,她在身边伺候,只要捧着顺着,便能够衣食无忧,若是现如今被赶出了府,再也没有这样富贵的日子了。 这丫鬟想到这些,只立即跪地认错道:“是奴婢疏忽,都是奴婢的错,还请苏姑娘看在奴婢一直陪伴伺候姑娘的份上,让奴婢将功补过,奴婢老家有一秘方,能够让伤处不留疤,奴婢这便为姑娘寻过来,定然不会让姑娘的面上落下疤痕。” 苏姜竟是没有想到,一个丫鬟竟然还知道这样的秘方。 想到陆元柔额头的疤痕,她心里不由的道,女子的容貌可是十分重要的,若是留了疤,恐怕还会影响陆元柔以后的亲事。 刚才大夫都已经说了可能会留疤,看这丫鬟的神情却也不似作假,不如便让她试一试,待陆元柔额头的伤疤好了,再处置人也不迟。 想明白了之后,她便缓了面色,声音淡淡的道:“我毕竟不是陆府中的人,自然也无权处置你,不过若是你的秘方当真有效,能够让柔儿的伤处不留疤,我现在便可允诺你,定然会在夫人的面前为你说话。” 得了她的允诺,这丫鬟便如同看见了一线生机,只立即感激的磕头道谢。 待人都退下之后,苏姜这才拉过床榻上陆元柔的手握进了掌心里。 这还是她在重生回来之后,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前世所发生的一切都变了,却也间接的让不该受伤的人受了伤。 把陆元柔的手小心翼翼的放进了锦被中,苏姜只又走到旁边拧干帕子给她轻轻的擦去了脸上的血迹。 她在心中默默的道,自己定然会为她报仇,既然李容如此碍眼,她不介意给她个教训,也顺便震慑震慑旁的看她不顺眼之人。 向来便没有人惹她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前世在宫中,但凡是害过她的人,都被她让人砍去四肢做成了人彘,她让人把他们的身体泡在一种特制的药罐中,只看着他们逐渐绝望死去。 这一世既然决定做个好人,当然不会再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她望着陆元柔被包扎的额头,只心想也让李容也尝一尝毁容的滋味好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一直以来都未曾改变过。 握紧手指,她站起身正打算出去,却看见陆夫人已经赶了过来。 第20章 陆氏看见她,只不由的迈步来到床榻前,见陆元柔的额头上包着白布,她便径自的落下了泪来。 苏姜拿过袖中的手帕递给陆氏,只道:“陆夫人。” 苏姜实在也没想到陆氏竟然会当着她的面哭出来,若是母亲白谨若定然是不会的,苏姜心中思忖,这陆氏果真像传闻一般性情太过于软弱,不适合做当家主母。 陆氏擦干了眼角的泪,只道:“姜姑娘,今日多谢你了,如今前厅人已经散了,你母亲正在客房等你,你便随她一同回去吧。” 苏姜点了点头,她今日着实也不适合留在这里,望了一眼床榻上仍旧未醒来的陆元柔,她告别陆氏便出了房门。 见了白谨若,苏姜还未开口,便听白谨若问道:“陆姑娘身子如何?” “还在昏迷,额间受了伤。”苏姜道。 白谨若不由的凝眉,随即什么也没说,只抬脚上了马车。 两人坐于马车上,白谨若只望向她道:“姜儿,今日我见你从头到尾都未曾看过太子,当真是已经想通了?” 白谨若还是不太能够反应过来,女儿变心的速度太快,快的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母亲,”苏姜心中不由的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你一直劝我说太子不是我的良人,怎么我如今听劝了,你却又这般怀疑。” 怀疑才是正常的好吧,白谨若心想,她在这个世界待了那么久,遇见的女子都是死心塌地的,即便她们的夫君不爱她们,或许还有许多妾室,那些女子表面都还是一副宽容的模样,就连她,嫁给苏烈之后苏烈也是有妾室的,要不是因为是魂穿,她真的很想要跑路。 不过她这一世或许也就这样了,白谨若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便就是一个躺平的打工人,魂穿到这个世界之后,不仅不用打工了,还有了夫君与女儿,她说不上来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却也没有什么不满意,她向来就是得过且过之人,并没有什么大志向。 见苏姜已经并非曾经的小姑娘,心中有了自己的主意,欣慰之余她只觉得她不需要干涉苏姜的任何事,无论她想要嫁给谁,白谨若都不会阻止。 在现代时便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时代悲剧爱情下的她,秉持着在这个世界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尽量不做一个封建的母亲。 “我不是怀疑,只是问问。”白谨若尴尬的一笑,随即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苏姜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算计李容,马车停下之后,还是白谨若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进了府之后,白谨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苏姜也与等在门口的玉儿回了住处。 她想着以后能够碰见李容的地方,便只能是白鹭书院了,虽然白鹭书院传闻向来严苛,但若有人想害她,她还手,也算不得什么错处吧。 李容那样讨厌她,若是在白鹭书院看见她,定然不会没有任何动作,也正是因为了解她,苏姜才不由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到如今都不能够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不得别人的喜欢。 第21章 多想多思无益,苏姜回到住处时,只在院中看见了等了她许久的苏晏。 自宴会上苏晏没有找见她的身影,回了府中便一直在等她回来,他也听说了陆府的姑娘受伤了的事,便只关切的道:“妹妹,陆姑娘可有大碍?” 对上苏晏的眸子,苏姜只坐于桌前喝了一口茶水道:“受了些伤,不过人没有大碍。” 听她这样说,苏晏才放下心,只道:“以后你去何处,都应当带上丫鬟,必定不能让她们离开你的左右。” 苏姜知晓他是看出来了此事不是意外,只淡淡的开口说好。 她觉得如今的苏晏未免太不了解她了,谁若惹了她,必定会付出代价的,怎么着上一世她也是做过皇后经历过宫斗的人,有些手段逃不过她的眼睛。 陆元柔醒来的消息一传过来,苏姜心底便松了一口气,人或许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受的伤,即便她回来,还是会有意无意的记挂着,如今听说陆元柔醒了,她便立即让人备了马车前往陆家探望。 去探望陆元柔的人今天可不止她一位,苏姜也是到了才知道,那日来婚宴的姑娘大多数都在今日过来了,陆家在京中也算是大户人家,她们这样着急忙慌的过来不是真的关心陆元柔如何,而是要让自己撇清当日的嫌疑。 苏姜在众多贵女中并没有看见李容的身影,便心知她是做贼心虚。 陆元柔一看见她便唤道:“姜姐姐。” 苏姜见她憔悴了不少,只头上仍旧包着白布,便坐在了床榻边上,只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番道:“可还头痛?” 陆元柔摇了摇头,只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可碍于这些贵女们都在便又住了口。 门口的丫鬟突然唤了一声萧姑娘,苏姜抬眸,便见一身着素净的女子走了进来。 见到记忆中熟悉的面容,她心上不由的吃惊,只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萧若。 屋中所有人都向门口看去,认识萧若的人只道了一句萧姑娘,不认识她的便没有任何动作。 萧是皇姓,萧家在京城中也只此一户,苏姜知道,萧若的祖母乃是长公主,如今陛下的亲姑姑,所以萧若如今才有一个郡主的头衔。 长公主虽已经身故多年,可毕竟她留下的儿女都是随萧姓的,萧若郡主的身份在宫里虽算不得什么,可在她们这些贵女里,却是极为尊贵的。 萧若一步步走近,只看见床榻上躺着的陆元柔时,才道:“陆姑娘,听闻你受了伤,如今可曾好些?” 她的声音清脆,听在众人耳中十分悦耳。 一张脸长得也是与苏姜不相上下,只不过,萧若的脸更加的柔一些,苏姜的美却是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众位姑娘自然已经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只心中不由的惊讶,想着陆府竟然与萧家也交好,惊讶的同时却又齐齐的看向陆元柔,陆元柔望着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萧若,只点头道:“萧姐姐,我已经好多了。” 第22章 陆元柔对萧若比不上对苏姜亲近,却也知晓这位萧姐姐哥哥也是很愿意她与之交好的,只不由的拉住萧若的手道:“萧姐姐,这便是我以前与你提起的姜姐姐。” 陆元柔的眸光望向苏姜,萧若的眸光也随之望了过去,入眼的便是苏姜的脸,毕竟京城中的贵女萧若大都见过,如此明艳的长相,萧若还是第一次见,她见苏姜的面容甚美,便不由的点头以示友好的道:“姜姑娘。” 苏姜听见这声姜姑娘,只差点想要落下泪来,前世萧若与她有着数载的友谊,到了这一世,她们却还是陌路人。 她强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只扯唇笑着点头道:“萧姑娘。” 在这里遇见萧若是苏姜完全没有想到的,所以一时之间她竟也不知该做些什么,被打入冷宫的那些年中,也只最后萧若来送了她一程。 上一世的一切虽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可除了她,如今这些人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些人了。 萧若看向她的眸光如此陌生,也许,这一世的她们不一定会成为至交好友。 上一世萧若也进了白鹭书院,那时她却为了躲避读书没有去,这一世,她只要去了,便能够搞清楚前世许多搞不清楚之事,她心底也很想知道,为何沈淮明明喜欢萧若,却为何任由萧若嫁给了别人,而萧若,明明心底喜欢的是沈淮,却毅然嫁给了别人。 抛却前世的身份,她只希望萧若能够幸福,虽前世她过的也还算幸福,可苏姜总觉得,在冷宫中看见她的眼神有看不透的忧伤之感。 一世磋磨,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应该如何破局?正因为如今有了前世的经历,却才让她明白,真情难得,若是嫁错人,只会自苦。 试问如同萧若如此好命的又有几人,谁又不想喜欢爱慕的人也同样钟情自己。 萧若见苏姜看向她的眸光似若有所思,只心中莫名的也涌现出一抹悲凉之感来。 这感觉来的奇怪,竟让她心中颇觉怪异,明明是第一次见苏姜,可为何,总觉得这张脸似出现在她的梦中过。 倒是稀奇。 她以往在萧府中不常出门,只还是第一次见了人之后有了交好的心思,于是不由的在一旁坐下,对着身后的婢女道:“把我带来的人参拿进来。” 人参可是个稀罕物,在朝中除了每年送进宫中的,能够被人存在府中的还是极少,更何况还拿来送人。 众人的眼光自是都惊了一下,随即只眸光自丫鬟手中拿着的人参上移开目光。 萧府素来得陛下宠信,得到的宝物多也不让人意外,这人参,或许在萧若眼中并算不得什么。 如今既然个个都见到了陆元柔安然无恙,便开始纷纷告辞,到最后,也只剩下了苏姜与萧若两人没走。 屋中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为萧若的存在,陆元柔的话也少了许多,见气氛有些凝滞,苏姜只率先打破了僵局道:“萧姑娘,为何以往从来没有在宴会上见过你?” 她细细回忆,确实在记忆中初见萧若之前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好似之前确实从未见过她。 即便是上一世她们之间交好,苏姜也从未听她提起过前事。 苏姜这一世自然是仍旧想与其做朋友,便更想多了解一下关于萧若的事,毕竟以前她一心想着要做皇后,心思大都在萧翊身上,其实与萧若之间的交往,也是萧若付出更多些。 听到苏姜主动开口询问,萧若先是一愣,随即只笑道:“原先我不在京城,与祖父一同住在长陵,祖父三年前故去,这才回了京。” 第23章 苏姜见她的脸上流露出哀伤之色,似是不想多提,于是便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萧姑娘今日多大,我应当称之为姐姐还是妹妹呢?” 萧若被搅乱了思绪,只哀伤之感也散了一些,只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湿润道:“我是元和三年亥时出生,妹妹是何时生人?” 苏姜道:“我是元和四年生,那便称姑娘为萧姐姐了。” 萧若点头道:“刚好我没有妹妹,今日见了你觉得格外亲切,你便与元柔一般唤我为姐姐吧。” 苏姜见她性情还是如同前世一般温柔,一时心中既欢喜又惆怅。 事世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能够在今世再度相逢,便应当是因为她有所亏欠吧。 三人寒暄了一阵,苏姜见陆元柔的面色有些疲惫,便只率先告了辞。 只要人没事就好,她站起身,视线落在元柔的头上,只嘱咐元柔道:“原先你那丫鬟说是有去疤的奇药,你便拿来试试,女子的面容,总是不能留疤的。” 陆元柔听得她的嘱托,只感觉心中暖意涌上,只笑着应答了。 苏姜见要嘱咐的既已经嘱咐过了,便辞了元柔与萧若往外走去。 出了陆府坐上了马车,她便依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想着刚才萧若所说回京一事,她心觉没有那么简单。 萧老太爷三年孝期一过,萧若竟然就被人接回了京城,未免太过于凑巧,怕只怕,因为她的改变,萧若的人生也因此发生变故。 既然她不打算再做太子妃,那太子妃必定要有别人做的,苏姜心中十分清楚,萧若的身份,也十分适合太子妃的位置,甚至应当比她还要得圣上钟意。 进了白鹭书院,萧若便会与沈淮两情相悦,若是因为她萧若做了太子妃,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虽然因为拥有前世的记忆让她如今无法面对萧翊,却也没有想让大安迎来再次灭国的危机。 毕竟,皇位易主,遭难的人不仅仅是京城中的权贵,皇城中的嫔妃,还是许许多多天下百姓的灾难。 她虽不是个大善人也必定不想看见生灵涂炭,所以今世,若是可以,她更想要让沈淮当不成皇帝。 当皇帝有什么好,介于前世她对沈淮的了解,苏姜觉得沈淮并非是喜欢贪恋权势之人,比起帝王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书院夫子,她心中自认为他似乎更适合闲云野鹤的生活。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有了那么大的野心,此事总让人觉得有些可疑,前世她可是把她的那些“裙下之臣”都想了一遍可也没有想到沈淮会做皇帝。 如果早知道最后的赢家是他,她应该改变策略才对,勾引沈淮一人定然比勾引那几位简单的多。 这样的思想只一在脑袋里划过她便不由的有些唾弃自己,曾经她的那些艳情可是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也难怪萧翊越发厌恶她,想必也没有那位帝王能够忍受皇后给戴绿帽子,尽管他并不在意她,却定也在意皇家的名声。 当时他病得蹊跷,若不是短短一月便下不来床恐怕也不会那么快就死,苏姜知晓,定然是有人下了毒,可在帝王的吃食中下毒又怎么能够不被发现呢? 究竟是什么法子,能够让毒无声无息的进入到他的身体里,脑中灵光一闪,苏姜觉得自己仿若是抓住了什么隐形的线索一般,想起了前世萧翊中毒前发生的事。 似是有人在她的门前放过一盒口脂,本来那样没有眉目的一盒口脂她应当是不会涂的,可却因为底下压着的字条上萧若的字迹,她便拿在了手里。 萧若经常会用那样的法子买通守门的太监让人给她送点东西,所以她并没有任何怀疑,可现在想来,那次涂了口脂之后,当夜萧翊便来了冷宫…… 后来便传出了他病了的消息。 若是那口脂有毒,她又怎么会没事呢? 苏姜彻底迷惑。 毕竟没有人会在计划杀了萧翊这个皇帝之后还独独留她一个冷宫废后。 苏姜睁开了眼睛,只难以想清楚其中关窍,便就此作罢。 有些事,是怎么琢磨也不一定会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的,所以她先选择放一放,当下之急,便是定然不能够让萧若成为太子妃,只要她能够找到能代替她二人的人选,便定然能够让陛下把她们剔除出局。 挑开车帘,她往外看去,只被外面的太阳刺的有些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一瞬间,苏姜的脑海中似炸开一般有了一个猜想,这个猜想不由的让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车窗的棱角。 若是那毒药吃下去要有药物催化才见效呢? 她在冷宫,自然是点不起香的,可萧翊的乾清宫,定然日日都会焚香,帝王的吃食不好动手脚,若是在香中动手脚,却还是十分容易的。 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那这个下毒之人,必定要熟悉宫中的一切事,还知晓萧翊会来冷宫中寻她…… 她的指尖不由的凉成一片,这个人还要会医术,也要会毒术,会毒术之人她不认识,会医术之人她确是认识不少,后面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 苏姜心中仿若醍醐灌顶一般冒出了一个名字,一瞬间,她只感觉五雷轰顶,脑海中的一切记忆都连了起来。 只有一人,曾经被人带着到冷宫中为她把过脉,知晓她虽在冷宫却依旧经历情事,也唯有他,能够得萧翊信任,把毒下在香里,若是能够注意,只怕发现萧若给自己送东西对于他来说也并非难事…… 木先生,这个前世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先是进了白鹭书院,后来又跟了沈淮,再之后便入了宫当了太医,苏姜只觉得一切都有了解释,沈淮的皇位,只怕也是心机深沉的此人给一步步送上去的吧,毕竟他的眸光,苏姜回想起前世他给她把脉时的幽暗眸光,看她的时候只让她觉得自己下一刻似就会被其掐死,虽不知那怒意从何处来,但苏姜确信,定然是他下的手。 第24章 她收回掐在车窗棱上的手,只逐渐的冷静下来。 虽她如今已经猜出了这些,可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已经不是前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又不会再走前世的路,自然也应该忘却这些事。 既以后不会再掺杂宫中的事,是不是也不会与此人再有任何交集。 她潜意识里其实仍旧是十分警惕的,毕竟前世所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今世若是出了一点儿差错,只怕又会重新走曾经的老路。 女子在这个世上所能够做的事很少,她们不能够做官,也不能够完全决定自己要怎样过活,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可若是女子一旦背叛了夫君有了别的男人,便会被人唾弃水性杨花,上一世她一直活在这些规矩之中,只后来却也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回过神,苏姜突然觉得心底的惆怅逐渐的消退了许多。 即使她再不想面对,再想要与命运抗争,也应当有足够的实力才是,没有实力,即便她是重生而来,也不定能够改变前世的悲剧。 另一边萧若见苏姜离开,只望向陆元柔道:“平日里你口中的这位姜姑娘,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美人。” 陆元柔见萧若带着笑意毫不避讳的夸赞苏姜,心中也十分高兴,只点头道:“萧姐姐,你跟姜姐姐一样,长得都像天上的仙女,独留我一个凡人。” 这话说着,陆元柔还不由的摸了摸自己额头被包扎的伤口。 萧若知晓她这说的是俏皮话,便不由的道:“等你的伤好了,你也就是仙女了。”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只说自己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如今也应当回府去了。 陆元柔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如今也累了,听她这样说,便也点了点头。 尽管额头隐隐作痛,陆元柔却还是强忍着头上的不适躺在了床榻上,想起那日从桥上摔下来,分明就是有人推了她,她有心把此人找出来,却被大哥阻止,大哥只道:“既然那日没有把那暗中下黑手之人捉住,现如今便已经没有了把柄,若是再去寻此人,只怕会让人心中生出陷害的嫌疑出来。” 她心中虽不忿,却也并非什么都全然不懂之人,听得大哥这样说,便只得作罢,想着不日便要进白鹭书院,只要那人也在白鹭书院中,她总能够找出些线索出来。 陆元柔虽然年纪小,没有什么城府,却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之人,反而因为母亲性情软弱,哥哥要照管的事也多,她反而性子更加坚强。 苏姜的马车行至街头被人拦住,赶车的马夫不由的有些不知所措,只拱手行礼对着马车里面坐着的苏姜道:“姑娘,有人拦路,您看……” “是何人?”苏姜的声音淡淡的从马车里传出来,只眉头微挑,能够拦她路之人,至今还没有几个。 马夫听得她发问,便对着拦在马前的人问道:“请问是何人拦车?” 此人剑眉星目,长得也算是俊秀,不过看样子,应当只是个侍卫,并非主子。 侍卫虽对车夫来问他话有些不满,可到底还是想着自己是听主子令过来的,便拱手行礼道:“我家主子请苏姑娘上楼一叙。” 听到这声音,苏姜先是一愣,随即很快的便回过了神来,这人的声音,她怎么能够听不出来,是萧翊身边护卫凌四,她眉头微皱,心想如今萧翊要见她? 见她做什么?明明自她重生回来便没有再探听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这样的做法难道还不明确? 便是她苏姜,已经不爱慕他太子殿下了。 沉吟许久,她心里一向知道萧翊的性子,既然已经让人来拦了她,便必定要见到她,若她如今直接拒绝不见,恐怕以他的性格会直接来苏府中。 既然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纠葛,苏姜自然也不想让苏烈与苏晏再知道她与萧翊还有联系,想到这些,便只得出声道:“好。” 眼下只能够妥协,萧翊的身份,不得不让苏姜产生忌惮。 毕竟如今在她心中,他已经不是昔日她的心上人,只是太子。 她绝不要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毕竟这个人,可是前世她一生痛苦的来源,她为了他才当了太子妃,又因为觉得当皇后才能彻底配得上她,后来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想来,落在他眼中,只怕不仅愚蠢而且可笑吧。 从车厢里拿出面纱戴在脸上,苏姜才从马车上下来。 今日没有带玉儿,所以她只能够一人走进酒楼,本心中有些紧张,可想着如今的萧翊应当依旧是厌恶她的,她便顿时放下了心来。 由着凌四带着她到了酒楼的一处房间,苏姜只得缓缓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率先看到的,便是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图,然后才看到,坐于桌前正在饮茶的萧翊。 他一手执杯,一手下棋,望见她只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若苏姜还是前世的苏姜,应当此时会喜滋滋的走上前去与他搭话,可如今,她可没有这样的心思,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冷眼见他不说话,苏姜心中冷笑一声,也不说话,既是他让她上来的,她如今已经上来了,他不开口,她又为何要开口。 终究还是萧翊有些忍不住了,只看向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道:“你……上次落水生的病可完全好了?” 苏姜心想他竟然也有如此没话找话的时候,只道:“已经彻底好了,太子殿下,不知您找小女过来,是为何事?” 若是没事她就先回去了,毕竟她跟他是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萧翊见她神情冷淡,面上不由阴沉了些许,只见她的脸颊尖尖,一双眸子低垂着,全然不见了以前的羞涩,而身上的穿着简单素净,虽隔着面纱,他也能够看见她紧抿着的唇角。 好像的确是比那些贵女们好看些。 不过对他竟变得如此冷淡了,萧翊压住心中的不快,只道:“自然有事,我听苏大人说,这次白鹭书院入学,你也要去进去读书?” 声音中满是居高临下的意味,让苏姜听着只不由反感。 以前怎么从未觉得他与她说话如此高高在上过。 苏姜答道:“是。” 萧翊不由的望了她一眼,只道:“你若是不想去,便只需我与父皇禀报,便可不用去了。” 他知晓她以往最厌烦的便是读书,若是她求他,他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也算是解了上次对她落水没有相救的愧意。 经过萧翊这段时间的琢磨,只觉得她如今的转变定然与落水他没有相救有关。 或许……那日她真不是装的,而应当是真的不会水。 苏姜没料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 她苏姜不爱读书的名声已经传遍京城了吗?连他太子殿下都怕她进了白鹭书院丢人所以给她开后门? 心底暗自黑线,她面上却是不显,只道:“多谢太子殿下,不过……不必了,去白鹭书院,是苏姜自己的意愿,苏姜虽身为女子,却也有些志向,若不读书,又怎能明理。” “你一女子,需要何志向?”萧翊几乎没有想便脱口而出,似是只当这是她推辞的借口。 苏姜拳头紧握,只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为何阻我一小女子想要读书的出路,若是我以前何时惹到了殿下,今日便与殿下赔罪便是,还请殿下以后莫要插手我苏府之事。” 这话说的便有些重了,萧翊听了之后只感到额头青筋剧烈的跳了跳,心口似有些堵得慌。 她的意思,便是他堂堂太子多管闲事了? 多日不见,他突然觉得面前不远处的女子有些许的陌生。 曾经她哪里敢这样跟他说话过? 其实萧翊虽厌恶她,对于她的印象却是不少,毕竟他知晓,他的太子妃,只会从京中的几位贵女中选,而苏姜,便是最可能的一个。 从他还没有见过苏姜时,便有人在他耳边说,苏姜甚美,苏姜性情跋扈,苏姜近日在哪里又出了丑…… 他听到的,总是她不好的名声,时间久了,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子,他的心底也不由的生出了一丝反感。 这反感,就好似他从来都中规中矩的生活出了一丝难言的变故,在皇宫中,他是最受陛下宠信的太子,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他从来都是十分刻苦,一时一刻都从未松懈。 因为知晓自己以后是要做皇帝的,要掌管天下百姓和万里疆土,他便不能够忍受自己不刻苦不认真。 正因为如此,他也十分难以忍受以后要做自己太子妃的女子是苏姜这般的女子。 他捏紧手中杯子道:“本殿下自然无需插手此事,只是因为白鹭书院学子众多,你若学力不济,丢的可是皇家的脸面。” 苏姜不由一怔,随即心中冷笑一声,只突然跪地道:“苏姜身份卑微,德行有失,配不上太子,此次便是与太子说将清楚,太子妃人选,苏姜主动退出,还请太子将苏姜的心意传达给陛下。” 当面说出这些话,苏姜心中并无顾忌,毕竟她知晓,依照萧翊自尊的个性,绝对不会要一个拒绝自己的女子做太子妃,且他本来也不钟意她。 可惜事实却并不如她所想,此时的萧翊,只手中原本握着的杯子都已经嵌进了手心中。 早间他得了她去往陆府探望陆元柔的消息,还在心里思忖见到其应当怎样与之说话,可如今,他倒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何时,他堂堂太子也能被人嫌弃了?还是一个在京城贵女之中名声最差的女子,本以为这段时日她是心中因为那日落水之事对他生了芥蒂,可如今一见之下,哪里是生了芥蒂,显然就是想彻底断绝了曾经与他之间的所有联系,也否认了曾经对他的倾慕。 她不似伪装,而像是真的想通了一般,正因为如此,萧翊心中才越发发堵。 不过他向来便是会隐藏自己情绪之人,越是心情极差的时候,面上便越是带着笑意,只收回手用袖口掩住正在不断往外渗血的手心,他扯唇道:“你这般有自知之明也是好的,你的心意,本宫定然会如实告诉父皇,毕竟太子妃的人选,也不该是一个无才无貌的女子。” 萧翊的话中不免夹杂着私仇,用词也尤为刺耳,仿若只要把面前女子贬的一无是处,他的心便会好受些。 他堂堂太子,又怎么会缺女人,没了她,还有大把的贵女可供他挑选,比她美貌的也不是没有,且个个都知书达理,他应当无需不快。 本来今日见她只是临时起意,如今既然给自己添了堵,萧翊莫名还是有些不甘心,只这样想着,便道:“可是如今你心中已经有了他人?既要禀报父皇,本宫总要说明原因才是,若不然倒像是本宫胁迫了你。” 苏姜见他竟然这样好说话,心头一怔,只思量片刻,想着还是寻一个彻底断绝心思的借口比较好,只点头道:“殿下知晓大哥苏晏并非爹爹亲生,我与大哥青梅竹马,已经暗自定了终身。” 这便明摆着说她以后会嫁给苏晏了。 话说的倒也不错,毕竟她虽是皇上中意太子妃人选,却始终没有定下来,既没有定下来,便可以自由决定婚娶,如今有了喜欢的人,也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可与萧翊来说,如今苏姜一字一句都是如此让人厌恶,脸上的笑意,说话的声音,以至于站立的地方。 “啪!” 他一手把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茶盏落地便被摔得四分五裂,里面飞溅的茶水也不由的落到了苏姜的裙摆上。 她不知他突如其来的怒意是为何故,只听得他声音冷冷的道:“出去。” 苏姜有些难堪的走了出去,拉开门对上门外凌四的脸,只一转眼便别开了目光下了楼去。 思量了许久也不知自己是哪句话刺激到他了,直到坐进马车中,苏姜才不由的想,萧翊这样清高的人,若是她说配不上之类的言辞他可能还能接受,说喜欢上了别人,恐怕是伤到了他身为太子的自尊。 男人能够变心,喜欢上不如自家夫人的女子,别人只会叹一句风流,可若是女子悬崖勒马,寻了个最适合自己嫁的人,只会被人唾弃朝三暮四。 只怕如今在他萧翊眼中,她便是这样的人,苏姜不在意的想到,她宁愿他这样想她,记恨上她。 第25章 上一世,即便她尽力想要讨他欢心最后又落得了个什么? 后来他登基之后,她虽为皇后,可却没有真正承受过皇后的殊荣。 大哥苏晏被砍头而死,爹爹娘亲远离京城,就连她的宗儿,最后也被沈淮让人把尸首挂在了城门之上。 这些都无不在警示着她,她爱错了人,所以落得了那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萧翊的心中如今只有权势与皇位,只怕也没有精力去想些儿女私情,皇家人,向来都无情,她早便应该知道的。 苏姜心里早已经没了任何波澜,毕竟人为自己,本就没有什么错,萧翊是太子,想做皇位更是应当,只不过,这一世她不想淌这趟浑水了,不与此人有任何干系,已经是她胸怀最宽广的做法。 眼下只是不知会不会因为她不进宫而牵扯到萧若,她既都有法子拒绝,想必萧若也并非没有办法。 苏姜心想,前世追求真情而不得,今世只求安稳,也不知能否如愿。 她向车窗外看去,一时面容无悲无喜。 天色已晚。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京城有名的迎风楼中,此刻正三三两两的坐着衣着华贵的京中几位公子。 先是丞相的公子李玄率先饮酒畅谈道:“陛下这次让我们这些人都去白鹭书院进学,究竟打的是何种算盘?我们去倒也罢了,竟然连京中提的上的未出阁的女子都要去,也不知她们进去能学些什么,与其去读那些女戒,倒不如待在府中绣花。” 李玄虽是丞相的长子,却也是出了名的草包,平日里与他交好之人,也都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如今听他这般说话,在场的人只笑却不搭腔。 毕竟这可是圣上决定的事,往大了说便是圣意,既然是圣意,他们这些人自然不敢妄自揣度,若是不慎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只怕会招惹祸端。 李玄一个草包,出了事有丞相给他兜着,他们这些人虽也有老爹,却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 坐于不远处的陆元若,只也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低首不语,他最是厌烦这些应酬,可却也知想要在朝中立足,便定要与人打好关系。 李玄见没有人应他的话,只有些郁闷的冷哼一声,随即看往对面坐着的人道:“苏晏,听说你妹妹也要进白鹭书院读书了?” 苏晏本来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听见李玄发问,先是一愣,随即便笑道:“正是,姜儿在府中学的那些颇为粗浅,定不如白鹭书院教得好。” 他的声音如沐春风,人也是一副君子做派,李玄知他素来极为袒护他妹妹,心中虽嗤笑,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奚落的话,免得惹他不快。 另外一位长相颇为文雅的公子只道:“上次一见姜姑娘,当真是惊为天人,只是不知,姜姑娘是有意嫁与太子还是嫁与苏兄?” 这样的问话在房中尤为突兀,只一时之间周围便没了任何声音,苏晏心中不悦,只也压住不快凝眉道:“陈兄慎言。” 陈良仿若也知晓自己话说的不妥,只拱手道:“苏兄,陈某一时心直口快说错了话,还请你海涵。” 第26章 苏晏见陈良喝的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心中虽有怒意,可想着也不应当与一醉鬼置气,只道:“陈兄,你喝醉了,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陈良皱眉:“我没醉,再说这酒楼里的姑娘滋味不错,何必回去……” 苏晏只对他身后小厮道:“还不快把你家公子带回去。” 小厮心头一惊,只想着府中夫人应当还在等着,便立即拉着陈良道:“公子,我们回去吧,少夫人可还在府中等着呢。” 陈良一听到小厮提到自家夫人,只感觉酒意醒了一半,他惧妻的名声早已经在京城传开已久,岳父乃是他如今的上司翰林学士,想到回去将要面临的局面,只眼睛一闭装晕被小厮拖了出门去。 陈良走后,一众人不由的在屋中嗤笑出声:“刚才他那一番话,若是被他夫人听到,恐怕回去又少不得睡书房了。” “可不是。” 屋中已经娶妻的几位都笑的勉强,唯有苏晏一人仍旧平静如水。 不过片刻,便听得有人敲门道:“公子们,沈大人来了。” 李玄先是有些懵,只问道:“哪位沈大人?” 外面人只道:“白鹭书院沈淮沈大人。” 沈淮?屋中人俱都是一脸吃惊,今日他们并没有请沈淮来此,难不成是凑巧了不成。 想到此,李玄率先道:“把人给请上来,就说是我李玄请他饮酒。” 外面人听令称是。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随即门被推开,沈淮一身白衣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众人都不认识之人。 见到沈淮,众人俱都站起身行礼,随即便让外面酒楼的小厮把刚才陈良的座位收拾一番换了酒具请沈淮坐下。 沈淮看了身边人一眼,只见身边人垂着眸,面上没有任何神色,便只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 杯中倒了酒,李玄看向沈淮笑道:“沈大人,今日怎么想着来酒楼里喝酒了?平日里我等可是看不见你的影子。” 沈淮神情温和,给人的感觉有些疏离,面上却是带着笑道:“今日途经此地,想着喝上一杯,却不知几位大人竟都在此。” 话说着,他只眸光在一众人的面上都扫了一圈,只落在了苏晏的面上,笑道:“苏公子竟也在此,怪不得刚才沈某去苏府拜访没有见到人。” 苏晏一愣,只道:“不知沈大人去苏府有何要事?” 沈淮慢饮了一口酒道:“也无甚要事,不过是去接我白鹭书院的医师木先生。” 木先生,苏晏对此人倒是有些印象,似乎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好友,原来已经被沈淮招进了白鹭书院。 苏晏只不由的打量起沈淮身边的人,身为男子未免过分美貌,看起来倒不似是个医师。 在他打量之际,那位木先生也不由的抬起了眼,只望着苏晏笑道∶“苏公子,近日在府中多有叨扰,还请你代在下与苏大人道谢。” 苏晏拱手∶“木先生乃是父亲好友,何谈叨扰,如今先生进了白鹭书院,以后若是有空自可以来与父亲叙旧。” 第27章 房中众人听着两人言语,自也搞清楚了这位沈淮身旁男子的身份,原来是位医师。 正在屋中众人寒暄之际,突听到外面传出喧哗之声,走到外面透过窗户往下望去,只看见了下面一匹马正拉着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已经撞倒了几名百姓。 电光火石间,苏晏认出了那马车乃是府中的,便想到了苏姜,不由的低呼出声道:“姜儿!” 他的声音虽轻,立于他身后的沈述也已经听到,只很快便想到苏晏口中的姜儿是谁,苏姜。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看见苏晏率先从酒楼跳下向着马车而去。 那马车上并不见马夫,便定然是因为马突然发狂被甩了出去,苏晏若贸然靠近,恐怕情形不妙。 事实也正如沈述所想,苏晏还没有靠近,那马便直冲冲的向苏晏撞了过来,自幼时便习武的苏晏闪身惊险躲过,便见那马只又发疯般的向前冲去。 苏姜早已经在马车中被颠的七荤八素,勉力恢复冷静,头上的发髻却已经散落,她无暇顾忌,只头皮发麻的想,若是这马再不停下,她恐怕还不知会被带到哪处去,也可能会因为马车侧翻丧命。 外面的情形看不见,苏姜也摸不准会不会有人来救她,这般一想,她当机立断抓住头上金簪扒住车厢向外爬去。 疯马似有了预感一般,只更加发疯一样的到处撞,苏姜好不容易扒着车框看到外面,只感到周围都是人的惊呼声。 她的眸光中人影晃动,却谁也看不清,手中的金簪握紧,她紧紧的盯着前面与她距离极近的马,只发狠的把簪子死命的插了进去。 马带着痛楚的嘶鸣声回荡在她的耳中,苏姜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只感觉到身下的马一阵抽搐,温和的血喷溅在她的手上脸上,只一刹那,仿若一切都静止了。 她只心跳的极快,脑海中不由的回荡着一个念头,结束了。 那马又挣扎了数步轰然倒地,它身上的苏姜也被重重的甩了下来,撞到了一边的铺面门上。 这样震撼的场面,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酒楼上的一众人都愣住了,沈述定定的看着那被摔落在地的瘦弱身形。 对于她果断杀马的行径,他心中十分惊讶。 原先只以为苏烈的女儿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可如今看来,倒也有几分杀伐果断的意味。 周围的百姓都已经围了上来,却没有一人敢动她。苏晏心神俱裂抱起苏姜,只立即让身后之人去寻大夫。 望着怀中苏姜满面的血,他一时之间也看不清她是何处受了伤,只突然听到一人声音自身后传出道:“苏公子,不若让木先生给她瞧瞧?” 此话是沈淮所说,刚才在酒楼之上,他便已经把苏姜给认了出来,毕竟是赏过他一巴掌的女子,他很难不记得。 若不是沈述示意他出声,他便定不会主动去揽这档子事的,苏晏是关心则乱,可他刚才在上面可看的明白,这苏姜应当就只是受了些擦伤。 就是那一脸一身的马血比较唬人罢了。 若不是这般,他也不敢出声让沈述给她治伤,毕竟沈述可不是真的会医术,可苏姜怎么说也是京城贵女,万一露出破绽…… 第28章 沈淮径自心惊胆战,一旁的沈述却端的是一派安然自若。 苏晏一望见他,便如同望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只不由的出声道:“木先生,还望你给姜儿诊治!” 沈述望了望他怀中的苏姜,只心想这苏公子果真如同传言一样,十分在意这位苏姑娘,这般想着,他便示意苏晏把人给放下来,随即便寻到苏姜手腕,径自的把起脉来。 沈淮见他一副当真会把脉的模样,默默的移开了视线。 过了片刻,只听得沈述道:“无事,只不过受了惊吓晕了过去而已。” 苏晏听他这样说,只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那马已经被赐死,马夫也不知去了何处,苏晏重新把人抱进了怀中,只道:“如今妹妹昏迷,苏某便先告辞了,来日再谢木先生。” “不若我们送你一程?” 沈述的声音平静的传出来,只沈淮不由的瞪了瞪眼。 苏晏想着今日出来,他只骑了一匹马,并没有坐马车,犹豫了片刻,只道:“多谢。” 苏姜醒来的时候,只听到了一人的声音道:“那马木某已经看过,分明是马身上被扎了毒针,不知是何人想要害苏姑娘。” 苏姜的身子一僵,心想这声音……睁开了眼,她先是看见了将她抱于怀中的苏晏,随即便看见了对面坐着的沈淮与木先生二人。 苏晏见她醒了,只大喜道:“姜儿,你醒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有木先生在,可让他与你瞧瞧?” 苏姜想起关于前世的猜测,如今哪里还敢让其为自己看病,只从苏晏的怀中起身坐直身子道:“我无事。” 低头看见手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她皱了皱眉,只一瞬,一张帕子便已经递了上来。 苏姜抬头对上沈述的眼,只半晌才接过轻声道了一句谢。 把手擦干净之后,她这才想着如今自己的脸上应当也有血迹,可此处没有镜子,也不知是怎样一番情景,索性便不管了。 苏晏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先喝口水压压惊。” 苏姜确实有些渴了,只低着头把杯子凑到嘴边喝了起来。 奈何马车颠簸,少量的茶水溢出来,落在了她的裙摆上。 沈述坐于对面望着她,只见她满身狼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杀马的时候下手狠辣,看起来如此熟练,压根就不像第一次出手,可如今,却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当真是一个表里不一之人。 他的目光尤如有了实质一般沉重的压在苏姜身上,只让苏姜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她心想他为何一直看着她,难不成是知晓她是重生回来的,不,他既只是个凡人,又不能看透人心,又怎能知道她如今已不是她了。 还是莫要再自己吓唬自己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此人单纯不喜欢她,毕竟他心思深沉的紧,上一世她对他的了解便也就只知道他木先生的名讳,而他的本名,也从未显露人前过。 恐怕,这人除了沈淮之外根本不会让别人知道他的底细,既已经进京,恐怕知道他底细的人,应当都已经处理掉了。 第29章 似是想到对面的人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人,苏姜手不由的紧握成拳,这样的动作,恰巧被沈述尽收眼底。 苏晏的声音传出,只对着沈淮道:“沈大人,舍妹不日便要进入白鹭书院,还望你多加照拂。” 沈淮面上不动声色,只看了一眼苏晏旁边的苏姜道:“苏公子放心,但凡进入白鹭书院的学子,学院都是会负责管束教习的,刚才苏姑娘的行为如此果断,定然不是不思进取之人。” 沈淮这样一番话一说出口,而后苏姜的身子便不由的僵了僵,为何这些话从沈淮的口中说出来,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如同嘲讽。 可怜自家大哥还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待马车到了苏府门口,苏晏先跳下了马车,随后把苏姜给拦腰抱了下来。 马车里的两人见此,只不由对望了一眼。 苏晏抱拳行礼道:“今日便多谢沈大人与木先生了。” 沈淮笑道“区区小事,无足挂齿。” 待马车从面前驶离,苏姜与苏晏才迈步往府中走去,苏姜如今看起来格外狼狈,身上的衣裙也被划破了,面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她向来是极其爱干净的,这样的形容已经不堪忍受,只想立即回去洗干净。 苏晏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只送了她到院门外,便转身离去。 苏姜一进门,玉儿见她满身满脸都是血,浑身不由的一抖。 她只急步上前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奴婢这便去找大夫过来。” 话还没有说完,苏姜便跨步迈过台阶推门进了屋中:“我无事,快去让人打水来,我要沐浴。” 听到苏姜说没事,玉儿仍旧是有几分怀疑,既然没事,那这血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只道:“那姑娘你身上的血是谁的?” 苏姜只不耐烦的转身望她道:“马血而已,快些去打水来!” 经过刚才一系列的变故,她如今正烦躁着,身上又俱都是血腥气,心情本就不算好,见这丫鬟竟还如此不识趣,当然便生了一丝怒意。 玉儿似是也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快,只立即转身去了外面让人打水进来。 浴桶被抬进来,苏姜把人都挥了出去随即自己开始脱衣,刚脱去外衫,便见一轻飘飘的物什掉了下来。 打眼望去,她的眼角不由的抽了抽,正是在马车上那木先生递给她的手帕,因为当时擦过了手,已经脏了,她便顺手揣进了袖中。 把此物捡起,她似无意闻见了上面带有的一抹竹香,定然是他身上熏香沾染上的。 有意把此物就此扔了,可又怕以后他会再讨要回去,为了保险起见,苏姜决定,让人洗好之后待以后有机会还他便是,到时候他要扔要留,都是他的事,总归怪不到她身上。 脱下身上仅剩的绣着大片海棠花的肚兜,苏姜迈步入了水中。 想起今日马惊之事,还是不由的皱了皱眉,究竟是何人想要害她?竟然会堂而皇之的在街上下手,定然是笃定她找不到把柄。 若是不是她果断杀马,恐怕今日就算不死也定会被重伤。 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滋味着实是十分不好受,明明如今她还没有得罪什么人,竟然就已经让人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能够知晓自己今日去了哪里的,也就只有今日一同去看望陆元柔的那些姑娘和没有出现的李容了。 李容绝对不会想见如此严密的计策,并且,她一女子,即便是再讨厌她,也定然不会现在便要置她于死地。 苏姜面色冷淡,只看着没过自己肩膀的水,尤自出神。 待洗干净了身子从浴桶中出来,便换上一袭白色衣裙倚在窗户旁静坐。 今日溅在她身上的虽是马血,却让她想起了许多往事。 她幼时曾有一次在山林中走丢过,那次苏烈去打猎,把年纪还只有八岁的她带了过去,因追捕一头鹿,苏烈便把她抱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告诉她待着不要动,很快他便回来。 到底是年纪小,她等了还没有一会儿,便已经开始害怕起来。 毕竟她那时还是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山林中,身边还没有任何人,她只在那石头上哭了许久许久,盼望着苏烈听到能够回来,可是等来的,却是一腰间系着玉佩的男子。 他先是问她为什么哭,又是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尽管已经记不住那男子究竟长何种模样,她却一直还能够记得那人手上滴落的血迹。 现在想来她觉得他应该是个刺客,可刺客为何会出现在山林中,还不顾身上的伤陪了她好半日,直到苏烈驾马的声音渐近,那人才离开。 那块玉佩又为何会出现在萧翊身上,是她迄今为止,一直都不能够明白之事。 房门被推开,苏姜转头看去,只对上了进来的苏晏的眸光。 苏晏望见她坐在窗边,只皱眉道:“为何不好好歇息一番,等吹了风岂不是又会受寒?” 声音虽是责备但关切更甚。 苏姜向他笑了笑,只道:“今日马惊之事,兄长便就不要向父亲与母亲说了,总归已经有惊无险。” 苏晏望见她脸上的笑,只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凝重道:“我已经让人去查,定然会查出给马刺如毒针之人是谁,今日多惊险,若不是你把那马刺死,后面会发生什么,我如今只不敢想。” 苏姜听到此,只淡淡的道:“大哥还以为我是柔弱的小女子么?我能够保护自己的。” 苏晏望见她面上的笑,只一把攥住了她放在桌上的纤纤玉手,不再言语。 他是在为自己的无能对她愧疚,今日那样凶险的境地,他身为她的大哥,却没有任何法子,只还眼睁睁的看着她自救,这让苏晏有史以来第一次升起如此大的挫败感。 若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那以后就算是她嫁与了他,他也羞愧。 苏姜与他一同长大,怎么能够不明白他心中所想,正因为明白,才不会在此刻开口说任何话,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只会引得苏晏更加自责,倒不如不说,待以后他就自会明白,有没有他,她都会保护自己,她不需要他为她牺牲什么,也不希望他受伤。 第30章 苏晏在这里待的不久便离开了,毕竟今日书房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没有办法长久脱身,走出苏姜住所院门的时候,他突然在袖子底下攥紧了拳头,如今的他还是太弱了,没办法保护苏姜,他心想,今日若不是无意撞见这一幕,恐怕苏姜定不会让他知道。 一直这般可怎么行,觊觎苏姜之人那么多,若是他守不住,迟早会弄丢了她。 如今眼见着她刚对太子散了心思,他自然不想再出任何变故,这次太子也要进入白鹭书院他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知道,心中才更加忧心忡忡。 马惊一事之后,苏姜便甚少再出府了,毕竟那样的事情,都能够堂而皇之的发生在大街上,在不知道是何人下手之前,她确实也不想要再出府。 在院中的石桌前,捧着一本书半天也没有翻一页,便见一袭银色的衣摆出现在了对面。 苏晏见她脸色苍白,似在出神,便不由的看了看她拿着的书道:“若是看不下去,便不要再看了。” 苏姜回过神来,只合上了手上的书,心想道,她并不是看不下去书,而是突然想见了一件事来。 白鹭书院上一世这个时候,沈述已经主动辞去了院首之职,可如今为何还没有任何动静。 算算日子,今日正是九月二十四,沈述上一世离京的日子。 她的重生,难不成如今已然影响了上一世的走向,可是沈述此人,她都未见过,又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 难不成是如今沈述自请辞职之事还没有传开? 苏姜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无论前世还是今世,见过沈述之人的人似乎本就是极少的,按理说沈述此人比沈淮还要厉害的多,为何他不当皇帝,最后是沈淮当了皇帝,她今日读他写的文章,见此也不像是无心官场的淡泊名利之人。 那前世的沈述离开京城之后去了何处?或者是……根本没有离开京城? 虽觉得自己的猜想有些大胆,但苏姜觉得,只有这个猜想,才能印证前世为何她派去的人都寻不到沈述的踪迹,未出京城百里便被暗杀殆尽:因为她要找的人,一直在眼前,只不过,或许是换了个身份隐藏了自身,所以才使她从未察觉出来。 苏姜对上苏晏关切的眸光,只仿佛看见了上一世总是处处为她着想的大哥,萧翊为何非要除掉苏晏,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会是沈淮一行人吗?她不知道,但心中却隐约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今世,谁也动不了她在乎之人,即便她不进宫,不做皇后,也定要护家人无忧。 苏晏见她揉了揉眉心,只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前些日子刚受了惊吓,这段时间便不应当再费神,本想着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见了之后反而让我更加忧心。” 说着他的眉便皱的越发紧了。 苏姜心底一阵酸涩,只用手抚平了他眉间的皱纹道:“以往大哥不是总觉得我不思上进,怎么如今想着下起劲读书,大哥却又觉得不妥了?” 她知道苏晏是觉得她有些不像曾经的自己了,可她早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了啊,单纯的苏姜只有一个,如今的苏姜,再也回不去了,却更加能让他放下心来。 被温热的指尖抚平眉心,苏晏只望着她脸上的笑没有再开口。 这可是他视若珍宝的人,捧在手心里都怕顷刻之间便会消失的人,如今却确确实实的在用心宽慰他,这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苏姜拉着他的手,只望向不远处的秋千道:“大哥还记得那个秋千吗?曾经你亲手为我做的。” 苏晏自然记得,只抬步走到秋千前面用手抚去上面落叶,望向苏姜道:“当时你还不过十岁,如今却已经不是曾经玩闹的年纪了。” 苏姜见他笑着,衣摆被风吹的纷飞,只好似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她那时候不甚从秋千上摔了下来,爹爹并没有责怪他,他却因为心中愧疚足足在院外跪了三个时辰,当时下着雪,苏姜看着他挺直着背跪在外面,只那才是第一次觉得大哥竟如此在乎自己。 这样的感情既让她感动却又让她感到沉重,苏晏如今的笑容落在她眼中只让她心中既喜又悲,她总不希望他太过于喜欢她的,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已经因她而断送一世,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他幸福。 苏晏只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望着她道:“要不要再坐一次,这次定然不会摔下来。” 苏姜本想拒绝,可到底还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在秋千上坐下,秋千被晃动的那一刻,仿佛她就还是曾经的那个苏姜,从不曾变过,她心想,在冷宫的那些年,她无数次的想要复仇,可如今,竟想要把那些孤独痛苦与背弃通通忘掉,自在的活上一世。 但这种念想仅仅只过了一瞬间,便霎时间止住了,从秋千上下来,她便如同被人从梦中唤醒过来。 人不可以如此自私,难不成一辈子就只活个自己吗?她自有想要保护之人,想要做之事,怎可就此放任自流,那么重来一世的意义何在? 就算前世的结局注定不能改变,这个王朝注定被倾覆,她也定要竭尽全力做些什么,既然天意让她回来,便定然不是没有缘由的,苏姜指甲浅浅陷进了肉里,只面上仍旧笑着道:“大哥,你莫要对我这样好。” 第31章 苏晏一愣,随即便笑道:“我乐意,姜儿,无论你以后在何处,都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妹妹,这点永不会改变。” 苏姜知道他这是在隐晦的告诉她,她可以有任何别的选择,她只转身又坐回了亭中淡笑不语。 苏晏并不计较她的不出声,反而让人把近日寻来的小玩意儿都拿了出来摆在了桌子上道:“这些虽都比不上母亲做的那些,却也可以解闷,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苏姜对上他略有些闪躲的双眼,随即只又落回到了那桌面上摆着的小人上,虽已经能够看出来做这些的人已经极近精细,可到底是不熟练,小人的一些部位还是可见粗糙。 若是放在上一世,她定会吐槽一番这样做工的东西竟也往她面前拿,可如今,望见苏晏刻意遮掩着的手上被刻刀伤到的痕迹,她便已经知晓这些是出自谁手了。 真心,当真是这世上最珍贵也最难得的东西。 她把这些小人都捧在手上,只不由的笑道:“我都很喜欢,做的真好。” 这样用心做的东西,或许她前世也曾是见到过的,只不过收下之后,很快便被她扔在了不知什么地方,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对于苏晏其实是很忽视的,或许是因为有恃无恐,毕竟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好似他都会一直喜欢她,她并不算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名门贵女,在京中反而是臭名远扬的存在,可这些,苏晏从没有在乎过,前世她却从未给他表露心声的机会。 她以为那样才不会伤害到他。 这个对她来说如父如兄一般的男子,在死之前都还是对她笑着的,仿佛一直以来他做的那样,永远温暖和煦。 践踏了别人的真心,所以后来她的真心也被人践踏,这世上的一切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公平的,不是么? 晚上苏晏带她出去逛街,虽不是什么节日,却因为近日京中白鹭书院开学在即,众多要进学的贵女公子们都不约而同的出来了。 她戴着面纱与苏晏并排而走,在一众路过的人眼中如同一对璧人。 街上挂了许多灯笼,虽并不是很亮,却使人的脸在朦胧中更添一份韵味,苏姜走至一处卖簪子的摊位前停下,苏晏本以为是她要买簪子,便立在一旁任她挑选起来。 却不料,一枚适合男子戴的玉簪被她塞到了手中,苏晏先是一愣,随即便只望着手中之物道:“姜儿,这……” 苏姜付了银钱,只笑道:“我送与兄长的,兄长整日戴着个木簪子,倒让别人看起来以为我们苏府没钱似的,我这玉簪就甚是好看,与兄长也极为相称。” 此言一出,苏晏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好似出现了一丝窘迫出来,只道∶“向来只有男子送女子簪子,哪里有女子送男子的,姜儿,莫要胡闹。” 苏姜听了此话,只扯唇反驳道∶“这便有了,既然男子可送女子东西,为何女子不可送男子,兄长莫不是对女子有偏见,也觉得男子的身份高贵,女子不如男子?” 第32章 “姜儿,我自然不会这般想。”苏晏的声音中带着些无奈,只攥紧了手中的玉簪,道:“既是你送我的,自然要收下。” 见苏晏收下了簪子,苏姜的面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她知道大哥品性,说那些也只不过是迫他收下,见那玉簪被他拿在了手里,苏姜便拉着他往前走去,苏晏望向不远处卖炊饼的摊子道:“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我见你晚膳并没有用多少。” 经他一提醒,苏姜果真觉得腹中饥饿,只被苏晏看破拉着她去往炊饼摊道:“给我两个炊饼。” 刚烤好的炊饼有些烫,苏晏先是用油纸包好才递给了苏姜。 苏姜咬了一口,只突然觉得味道竟然还不错,苏晏只道:“可还有别的想吃的,听说街头的那家桂花糕做的十分好吃。” 苏姜只道:“那我们便去买些过来尝尝。” 对于吃食,苏姜向来还是有些讲究的,毕竟她前世做皇后的时候,都是有专门的厨子依照她的喜好做吃食,后来被打入冷宫之后,便是有什么吃什么,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挑剔的。 想到曾经那些,她心中便是一阵心酸,她与苏晏一同来到卖桂花糕的地方,两人买了一包桂花糕,便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吃起来。 刚好已经走了大段的路,也有些累了,苏姜看着亭子旁边不远处的河水上漂浮的落叶,只心中生出一种日子过的真快的感慨。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四季轮回交替,只剩下物是人非之感。 街上依旧走着形形色色的男女,又有几对是最终能够修成正果的,苏晏坐在苏姜身边,似也感觉到她的情绪逐渐变得有些低落。 这些日子来,苏晏早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自从落水醒来之后,她就好似一直装着心事一般。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究竟有什么心事是不能对他提及的呢? 正欲开口问她,却见她已经起身蹲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用手轻撩着水,吓跑了河水中游过来的鱼儿。 苏晏不由失笑,正欲迈步过去,一抬头却看见了桥上站着两人,正是那日见过的沈淮与木先生。 沈淮二人也没有想见无意中的一瞥,却见到桥下不远处在湖边蹲着的女子是苏姜,待他们看见她面上的笑的时候,俱都移开了目光。 沈淮先是出口道:“她怎么会在此?” 沈述沉默一阵,随即才道:“苏晏坐在那亭中。” 原来是与苏晏一同出来的,沈淮不由挑了挑眉,只道:“看来这苏烈,当真是要把女儿嫁给苏晏了。” 沈述径自看着那不远处的一袭青衣,并不接茬。 凡事没有到最后,谁也不敢断言什么,况且,沈述内心里总觉得不大喜欢苏晏此人,便转身向前走道:“还是快些回书院去,此后还有事要做,在这处看别人做什么。” 沈淮见他脚步极快,浑然不似平日里病殃殃的模样,便不由的快步跟上道∶“再怎么说苏烈与你也算是有交情,以后苏姑娘进了白鹭书院,还要称我们一声夫子呢,总算是我们的半个学生吧。” 第33章 沈述的步子放慢了些,只转头望向沈淮,似笑非笑的道:“看来你对这位苏姑娘很是赞许?” 沈淮可还没有忘记上次那一巴掌,只道:“荒谬!” “上次我自水中把她救上来,还被其给赏了一巴掌,若不是看在她是个女子的份上,定然会再把其扔回水中去。” 这还是沈述第一次见到沈淮的面上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迈步上了马车道:“与女子计较,乃是小人行径,何况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打了你倒也不冤枉。” 苏姜回到亭中便见苏晏眸光望着桥上的方向,便出声道:“大哥在看些什么?” 苏晏回过神来,只道:“刚才在桥上,我似看见了沈大人与那位木先生,一转眼,人便已经不见了。” 苏姜先是一愣,随即用帕子擦干了手,许久才开口问道:“父亲可曾与大哥说过那位木先生的底细?”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怀疑毫无缘由,可总觉得这位木先生与沈述之间定然有什么联系。 一介江湖游医,长着这样一张脸,比之京城中的贵公子也不差分毫,至于举手投足,他倒是比沈淮还要显得更有威慑些。 这些,必定不是一介江湖游医所能够拥有的,况且沈淮还那样信任他。 本身就值得她怀疑。 苏晏见她问起木先生的底细,只沉思许久方才道:“既是父亲的好友,又怎么会与我提起,不过在我看来,这位木先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不止是个江湖游医这样简单,你若进了白鹭书院撞见,便定然不要与其交恶。” 苏姜只点头不语,她无法把自己心中猜测与苏晏说,却暗自决定自己若是有机会可以试探一二,院首沈述,面容虽不常暴露在人前,却也不是没人认识的,陆元若成亲那日,他坐在宾客席上,没人把他认出,便说明,这张脸定然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陌生的。 若是用了什么法子来遮掩容貌呢?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苏姜毕竟当了一世的皇后,她心中还是更加相信自己心中的直觉,至少她的直觉极少出错,若是猜对了,是否也就掌握了这一世的先机。 两人都已经歇好,见天色也已经很晚,街上的人也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便从亭子里出来往回走。 这还是苏姜重生回来,与苏晏待过最长的时候。 抬眸望向旁边苏晏的侧脸,她觉得如今这样便是极好,父母亲都还在身边,大哥也还依旧宠着她,这是她前世在冷宫中曾经回忆无数次的一段日子。 待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隐于车帘之后的人才逐渐露出面容出来。 萧翊本是听说她今日出了府,便想着看看她是去做什么,却不曾想,一路跟上看见的都是两人之间举止亲密的模样。 看来她当真是不打算当太子妃了,这应当是他曾经最想要看到的一幕,如今却觉得刺眼无比,手中玉佩握在手中反复摩挲,他心中只嗤笑,这样容易便移情的女子,他又何需在意。 第34章 二人已然回到了苏府苏姜的院落外,苏晏笑道:“进去吧,如今天色已晚,夜间就不要在挑灯看书了,我知你用功,却也应当分个时候。” 苏姜点头应允,心中想定又是玉儿告诉他的。 她想到了前世,苏晏死后萧若来看她,把苏晏临终前写的一封信递到了她的手上。 那封信,她藏在了冷宫的床榻下许多年,至死也没敢拆开看过。 她确实不是个能够直面伤怀之人,冷宫的墙头下,每年恰逢苏晏的生日或是祭日她都会偷偷的倒上一壶酒做祭奠,那些酒都并不是些好酒,但他在九泉之下喝到定也会开怀的。 记忆中的男子与面前还正当年少的苏晏面庞重叠,苏姜不知怎么了,竟然落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不应当落泪,可是那些记忆太沉重太痛了,如同刀子一般一遍遍的剜着她的心。 在别人看来或许前世的苏晏与如今的苏晏就是一个人,但在苏姜看来,却是不同的两个人,那个大哥是真的死了,如今的大哥再好,也无法弥补她曾经内心的愧疚。 苏晏见她好端端的竟又哭了,一时不由的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如玉的苏大公子一向没有什么惧怕之物,若实在要论,便最怕苏姜的眼泪。 他觉得女子当真如同书上说的一般是水做的,似有流不完的泪,泪珠晶莹剔透的顺着脸颊往下流,苏晏的心底不禁有些无奈。 苏姜的手环抱住了他的腰,只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处,登时苏晏的衣襟便被浸湿了一片。 他并不在意这些,反而是因为怀中柔弱的身影心在暗自悸动,身子也僵硬的立在了原地。 他不敢开口去问她这样举动的意思,也十分害怕听到的只是那些她曾经经常说的对于兄长的喜欢。 他已经及冠,虽未经人事到底也已经算得上是个男人,从被苏烈领到苏府来的第一日,见到苏姜的第一面,他要娶她的心便从未改变过。 尽管如今京城中人人都称他苏大公子,可他心底却还是知道的,他配不上她。 他不过是苏烈在战场上捡回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而苏姜,确是切切实实的高门贵女。 她不是他该肖想的,这句话自少时他便一直告诫自己。 可当母亲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想让他娶苏姜时,他的心还是压抑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尤如此刻。 待苏姜的情绪逐渐平复,苏晏才把其从怀中拉开,望着她哭的红通通的眸子,他沉默许久才道:“姜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其实这句话一问出,苏晏就后悔了。 见她迟迟没有开口,他几乎是接近难堪的想要掩饰住心底的失落。 他并不怪她,总归世间一切都可强求,唯有情之一字强求不得,若她不愿,他也会守着她到老,到死。 世上事总是这样,没有什么能够极近圆满的,他若是不被苏烈从战场上捡回来,恐怕如今早已经不知道流落何方,是否还活着,能够做苏府的公子,遇见苏姜,他已经知足了。 就在苏晏神色黯然转身离去之际,苏姜只抬眸望着他的背影道:“若是大哥,我自是愿意的。” 第35章 苏晏的步子骤然停住,不知何处吹来的一阵风,把他的衣摆都吹的猎猎作响。 如同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刚才心底的绝望被苏姜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治愈了。 他回头笑道:“既你愿意,我便在今夜起誓,这一世,只会娶你苏姜一人,若违此誓,定不得好死。” 苏姜没有想见他竟会发这样的毒誓,不由的一愣,随即心中又不免惆怅,她怎么忘了,此时的大哥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当然会急切的想要证明他的真心。 可本就无需证明,她信他。 两相对望,苏姜率先转身回了院子,消失在了院门之后。 夜间苏姜躺在床榻上,想着她既已经应答了苏晏,便也如同与他表明了心意,她相信他会一辈子宠着她,可世上最让人忧虑的便是未知,世事无常,这一世他们是否真的能够一生顺遂还是未知。 她知道自己或许有些忧虑更甚了,不过,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如今只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心中没来由的不安。 次日一早,苏姜醒来便见玉儿又捧着一摞东西走了进来。 见她醒了,玉儿不由的笑道:“姑娘,这是夫人着人送来的,如今白鹭书院入学在即,夫人便让人给你做了好些新衣衫带过去,还送来了许多首饰,让你挑一挑。” 算算日子,苏姜确实想见了没多久便要去白鹭书院,望着那桌上的衣裙首饰,她不置可否,只从床榻上下来。 走到梳妆台前,看向镜中,她只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长至腰际的头发。 玉儿站在她身后,看向镜中她的脸,只不由的感叹道:“姑娘真美。” 美么?苏姜看向镜中的女子,如今的她,或许的确是美的,可又如何,并不是她美任何人便都会喜欢她,反而因为这张脸,她总要经受很多女子暗自的记恨。 白鹭书院是什么地方,能进到里面入学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她这张脸,也只会给她徒增麻烦罢了。 待梳洗好之后,苏姜便依旧拿来了一本书倚在窗边静坐。 玉儿知晓她看书时不喜人打扰,便只把房门从外面轻轻的阖上了。 后面五六日,她都一直待在屋中看书练字。 苏晏不时会过来坐坐,可自入了朝堂,他便看起来极忙,有时过来面上还带着疲惫之色,苏姜看在眼里,也总是让他好好休息,若是没空便不用过来。 十二月底,苏晏带着人要赶赴江南处理一件旧案,因为事出紧急,他还没来得及与苏姜见一面便连夜快马加鞭的离开了京城。 不过这些苏姜已顾不得在意,白鹭书院已经派人给她送来了书院的衣服与一些书到府中。 因为白鹭书院高门子弟众多,为了不让众人生出攀比之心,白鹭书院便由沈述默许制定了统一的穿着。 苏姜对此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穿什么于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已经不是前世十五六岁的姑娘。 可旁的人,便不定是这么想了。 宫中的两位公主,安平公主与安乐公主一听说进了书院只能穿书院派发的服饰,不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们二人去到圣上面前告状,却被圣上以进了书院便应当如此而驳了回来。 虽心仍有不甘,但即便是贵为太子的萧翊,都已经默认了此做法,她们也只能够把那些华贵的衣裙收起。 朝中的人其实对于沈述的此般做法甚是不解,即便身着一样的服饰又如何,京城中哪位公子不认识太子,又有哪位贵女没有见过公主? 即便他们穿着与白鹭书院的普通学子一样,却定还是会被人捧着敬着,毕竟若是得罪了这些贵人,莫说于自身,或许于以后的前途都有妨碍。 第36章 苏烈上朝回来,便把苏姜唤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姜之后,苏烈只道:“你进白鹭书院读书,父亲不求你能够学的什么出众的文采出来,却也轻易不要得罪公主与太子等人。以往父亲还能护着你,可进了书院,便是书院中的人做主来惩戒,姜儿,若真下定了决心不嫁与太子,便不要再与其有瓜葛。” 苏姜知晓父亲这是仍旧不放心,才特来告诫自己。 她能够明白苏烈的担忧,毕竟同在一书院中,朝夕相见,若她哪日又突然改了心思,岂不是伤了苏晏的心,况且,萧翊既有着太子的身份,喜欢他的贵女也不在少数,她与其没有任何瓜葛,才是更好的保护自己。 她只道:“望父亲放心,这些姜儿都懂得。” 苏烈看着她:“莫怪父亲多心,总归你是我与你母亲唯一的亲生女儿,我们自是要操心你的事,书院中沈大人为父已经打了招呼,若是遇见不能处理之事,你便拿着此块玉佩去寻他,他自会帮你。” 虽如今端起了父亲的架子,可这玉佩,可是苏烈舔着脸管沈述给要过来的,他的女儿既进了白鹭书院,定然要其好好照料,也不枉他费尽心思给他遮掩身份不是。 苏姜不知父亲心中所想,只接过他递过来的玉佩,先是一怔,便猛的抬起头来。 “父亲,这玉佩……可是沈大人的?” 声音中有她都未察觉到的颤抖。 苏烈以为她口中的沈大人便是沈述,只道:“正是,此物你可要保管好了,乃是他的私物,不可让人看见。” 苏姜眸光在玉佩上凝视许久,只道:“女儿好似在太子身上也曾看见过一块一般无二的?” 苏烈挑了挑眉,心想原来沈述还曾把此物给过太子,便道:“或许是因为曾经他也欠太子什么人情,所以用此物做抵押吧,为父为你可也是舍了一桩人情的。” 苏姜一时静默。 原来是这样,这块玉佩,真正的主人原来是沈淮吗? 她前世竟然是认错了人,苏姜神不思蜀的出了苏烈书房的门,握着那块玉佩一路走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说不上心中是什么心情,她只是有些惆怅,当初她因为这块玉佩注意到了萧翊,可喜欢上他却是出自本心的,只是阴差阳错的认错了恩人而已。 那么,她的恩人便是沈淮了? 正在她失神之时,许久未过来的白谨若却是推门走了进来。 她先是看了苏姜一眼,才开口道:“这次不止你要去白鹭书院,苏涵也要与你一同去,她虽只是你父亲的庶女,却也算得上我们苏府的姑娘,往日在府中,你们可以不来往,可若是到了书院,面子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足的。” 对于那个庶女,白谨若着实是不喜欢,但眼不见为静,也不会做出什么害人性命的事来。 苏姜听了,只沉默了一阵。 许久没有听见苏涵这个名字,她只差点儿都忘了这么个人了,毕竟苏涵在苏府的存在感太弱了,她不爱在府中走动,所以很少有人会想起苏府中还有个二姑娘。 上一世白鹭书院开学时,苏涵已经病逝,今世能够进入白鹭书院读书,她的命运应当便是改变了。 苏姜想着既然苏涵因为她请了大夫,便就此活了下来,是不是大哥也能如此,只要这一世她不进宫,不想做皇后,大哥也不会因为她重蹈覆辙。 白谨若见她沉思,以为是她不想与苏涵同行,只道:“你若不喜欢她,以后在书院中便当做看不见就是,不可再向以前一样任性了。” 白谨若虽然是个现代人,但对于她来说,依旧不能够完全忍受苏涵的存在,苏涵的生母是苏烈曾经的妾室,白谨若又是眼中素来揉不得沙子的人,早已经把人打发到了庄子上,若不是想着孩子无辜,便也不会把苏涵给留在府中。 苏姜点了点头,如今苏涵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反而都算不得她的对手,苏涵出身庶女,身份本就与她有天差地别,以后到了年纪,白谨若便会找一户人家给随意打发出去,于她以后要走的路没有任何妨害。 第37章 白谨若对苏姜的反应心中有些惊疑,毕竟她也算是知晓苏姜的性情的,按理来说,若是知晓苏涵会跟她一同进白鹭书院她应当会生怒才对,如今竟然如此轻易的便答应了。 白鹭书院中,都是一些公子小姐,苏涵的样貌比之苏姜也不遑多让,若是真的在里面被人看上,只怕以后便不止是个苏府的庶女了。 白谨若虽有些忧心,到底也秉承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心态,若苏涵真的有飞黄腾达的命,就算她阻止也是阻不住的,不如随她去。 反正终归她也并不在乎这个庶女的命运如何,她若是愿意为自己争一争,白谨若觉得倒是能够高看她一眼。 次日一早,苏姜便看见了早已经坐在厅堂中的苏涵。 因为白鹭书院到底不比苏府,任何举止都要有个规矩,白谨若为了让她们两人进去不至于太丢人,便请了教习嬷嬷过来,先与她们讲解一番书院中的规矩。 苏涵的目光远远的便落在了苏姜的身上,许久都没有移开。 她的这位大姐姐,一段日子不见,仿若又美了,苏涵袖子底下的手不由紧握,只想着若是马上苏姜出言羞辱,她应当如何忍耐。 可她显然是多想了,苏姜走至近前,只淡淡的唤了一句“二妹妹”便没有再出声。 这还是苏姜第一次唤她为妹妹,苏涵一时不由的愣在了原地,神情中也俱都是惊异。 等了片刻,见苏姜只坐下自顾自的饮了茶等着教习嬷嬷来,苏涵的心才逐渐的放下。 以往苏姜从不许她喊她姐姐,所以苏涵如今也不敢贸然开口,毕竟若是称她的这句妹妹,只是暴风雨来前的宁静,那她岂不是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苏姜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只心里暗自琢磨,自己就这样可怕,上一世即便宫里的宫女再怕她,也从不会露出这样一副神情出来。 “坐下吧,在那处呆站着做什么。”苏姜只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的道:“还没到时辰,嬷嬷还得一会才能过来。” 苏涵听到此,只在苏姜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随即忐忑开口道:“大姐姐,多谢您上次请大夫过来为我看病。” 苏姜望了她一眼,只见她依旧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只垂眸道:“有病便治,即便我不开口,你也是苏府的二姑娘,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她的话一出口,似才想起来府中的人的确都不怎么在意她,便又道:“这次进白鹭书院,你应当知晓要如何与我相处吧?” 苏涵只望着她,没有言语。 苏姜的眸光落在她面上:“你虽是庶女,到底也是苏家的姑娘,在书院中,我们便是关系要好的姐妹,无论谁与你搭话,通通一句话都不许说,可懂了?” 苏涵这次算是听懂了,思量着苏姜说的话,她的心底不由的露出一丝感动出来。 她知道苏姜这是在教她在外面应当谨言慎行,毕竟大姐姐大可不说这些,待等她在书院出了丑,到时候再借机把她赶出书院。 第38章 苏涵心中升起酸涩之感,想着白鹭书院也许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能够堂堂正正走到众人眼前的机会。 她心中不是不羡慕苏姜的,可是羡慕又有何用,她的生母出身卑贱,连带着她也是卑贱的,在苏烈的眼中,也从来只有苏姜一个女儿。 苏姜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也垂着眸想着旁的事,若是沈淮当真是她的恩人,那想必他如今也已经不认识自己,既已经忘了,想必对他来说当年之事便不过一桩小事,既如此,她还有必要提及吗? 进了白鹭书院,想必定是能够遇见的,她是否要向其求证,以防再次认错人。 正在她沉思间,不远处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此人转过回廊,便看向了她们二人。 苏姜与苏涵俱都站起了身,待面容十分精神的妇人走到面前,才行礼道:“嬷嬷。” 白谨若请来的这位教习嬷嬷曾经也是从宫里出来的,自是很有眼力,自看见二人之后,她的眸光便似定在了苏姜身上,打量了许久才道:“你可是苏姜苏姑娘?” “正是。”苏姜道。 嬷嬷不由的点了点头,步子绕着她走了一圈,只道:“姑娘身上的气韵不错,看起来像是个有福之人。” 哪里来的福气? 被关冷宫,一杯毒酒下了地府的福气? 苏姜心底不由冷笑,可面上依旧没有任何端倪。 她知嬷嬷夸赞她的气韵,单是因为她上一世做过皇后,虽如今重生回到了十五六岁,可身上在宫里沾染的威仪多少还在。 什么有福,左右便是奉承之言罢了,她上一世不知听过多少。 上一世因为不得萧翊的宠爱,最初连刚进宫的妃子都敢看不起她,那时她惩戒这些人的手段,便是让这些人跪在她的殿中,头上顶着一盏茶,一顶便是两个时辰,若是茶盏掉落,人便会被拖下去行杖刑。 若是忍下去了,她便放她们一马,这也是那段时间她最快意的消遣。 后来不知沈淮如何得知了此事,还曾在朝堂上说她恶毒,不堪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萧翊为了堵住众人之口,便让沈淮亲自进宫教她如何做皇后。 他整日在苏姜面前说一些她早已经听的厌倦了的规矩,只让苏姜不厌其烦。 后来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她便开始装病,或许是装的太像了,待萧翊请木先生过来为她把脉的时候,她已是真的病了。 如今想来,那病来的蹊跷,又是木先生所诊治,说不定便是他从中作梗,让她在宫里躺了半个月之久,再也没有心思折磨那些嫔妃。 那些事情如今苏姜想起,便还都觉得历历在目,宫里的枯燥,她上一世已经领教了个彻底,这规矩,即便她不学也能够做的极好。 一整个白天,教习嬷嬷都在看着苏涵练习走姿站姿,苏姜只在一旁坐着饮茶吃点心。 她做的极标准,又是苏府的嫡出姑娘,教习嬷嬷自然不会为难,可苏涵,即便她无心为难,却也是底子太差,不得不从头教起。 苏涵一个庶女,本就没有刻意学过这些规矩,此刻只能咬着牙,满头大汗的顶着茶盏练习。 待嬷嬷离开之后,苏姜十分明显的看出来苏涵走路腿都在打着颤。 她捻了最后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只用帕子擦干净了手,随即站起身带着玉儿便打算离开。 苏涵望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只不由的追上两步出声道:“大姐姐。” 苏姜回头,只目光定在了她脸上:“何事?” 其实苏涵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叫住她,但此刻迎上苏姜淡淡的眸光,她只于心中生出一种坚定出来道:“规矩我定会练好,不会叫姐姐因为我被人嘲讽。” 苏姜愣了愣,许久之后只不由的嗤笑一声道:“那便练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 玉儿在苏姜身后不由皱眉,心想道,这二姑娘怕不是吃错药了,京城中的贵女还有比姑娘更差的名声吗?再说哪里会有人敢当面嘲讽姑娘,哪里需她做这些来讨好,总归她一个庶女,即便那些人要嘲讽,也不会把她提到明面上做文章。 因为,再怎么说能跟姑娘的名字相提并论的,也是太子那样的人物。 待苏姜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苏涵眼中,苏涵只又把原先从头上拿下的茶盏顶了回去。 苏姜一路回了住处,想着都已经过了几日,为何还没有收到苏晏的任何消息,竟连一封报平安的信件都没有,她不由有些担忧。 若不是书院入学在即,她真想亲自去寻苏晏,毕竟上一世她还从未离开过京城,其实也想要看看,京城之外是何种天地。 站在窗边往外看去,此刻天边已经一片霞光,她脑海中不由的冒出一句诗来:霞云万里春光染,意间忧愁一动明。 这句诗据说乃是沈述十二岁所写,如今竟也让苏姜体会到了其中意境。 木先生是否就是沈述,她的眸中不由显现出迷茫之色。 第39章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她进了白鹭书院才能够知道。 她上一世并没有见过沈述,所以又该如何考证? 想到如此种种,心中不免生出一种难言的无力出来,若是可以,她真想要亲口问问沈淮,究竟是何缘故使得他非要谋权篡位。 即将要进入白鹭书院的学子,都不是等闲之辈,苏姜看着白谨若让人给她送过来的名单,上面几乎罗列了所有的京城贵女。 其中有萧若、陆元柔、李容等等。 还有一本册子上是即将入学的男子,男子她认识的就少了些,且大都没有什么印象,萧翊的名字却是被标在最前列的。 同时她也看到,京中几位深居简出的皇子也赫然在列,陛下这是把所有皇子都安排去了白鹭书院,苏姜心想,上一世也有那么多人吗? 她上一世没有进白鹭书院,所以并不知道。 男子要学的东西除了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外,还有一些治国之论,女子要学的便是礼,乐,书,数还有女戒,女工,刺绣和一些管家用人之道。 苏姜翻看了一番送过来的书,只十分能够看出来白鹭书院教习是因人施教,因为除了刚才所说的之外,苏姜还比她们要多学一门,抄经。 抄经以静心性,苏姜不由的愣了愣,恐怕这抄经便是专门针对她而来的吧。 白鹭书院的夫子除了她平日里所知晓的沈淮之外,竟然还有那木先生的名字。 她的猜想果真并非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江湖游医,简要来说是大夫,又为何能够当的起夫子,除非,他便就是沈述。 琴棋书画她上一世都曾学过,自然都难不倒她,但这位木先生教的是琴,这让她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进了白鹭书院之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注意,若是他真的是沈述,她发现了他的身份,会不会被人杀人灭口? 两日之后便要进书院,苏姜不由的从头到尾把册子上的人了解了一遍,总归多知道一些,遇见这些人便懂得如何与之相处,不会得罪些不该得罪之人。 苏姜看着玉儿把自己要用的东西都通通收拾了起来,不过片刻竟然装满了整整三个木箱,不由的有些头痛。 她是去进学的,又不是去享福的,若是带了那么多东西过去,会不会又被人说不懂规矩等等。 看到房间里的东西都快要被搬空,苏姜适时打住了玉儿正打算让人抬进来第四个箱子的想法。 书院里那么多世家小姐,比她带的东西多的肯定不少,不过苏姜对于这些用的东西,没有特别精细的需求,便让玉儿就收拾这些算了。 “到时候姑娘只能自己一个人收拾东西,不如与书院中的人说说,让奴婢进去给您收拾好再出来?” 苏姜对上玉儿殷切的眸子,只不由的挑了挑眉,心想她倒也想如此,只不过可惜书院并非是她爹开的。 “到时候我自己收拾便是,只带这些东西便够了,多了我也用不到。”苏姜只咬牙切齿的望着那三个大箱子道。 只一想到要把这些东西通通在屋中放好,她便已经累了。 手中的书被合起来,苏姜只向窗外看去,随即转头问玉儿:“大哥还没有消息传进京城吗?” 玉儿只正在给她叠衣衫,听到此摇了摇头:“没有。” 看苏姜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只又不由的道:“姑娘不要太担心,大公子那么厉害,定能够安然回来,可能是太忙了,所以没有时间给姑娘写信。” 但愿如此。 苏姜想着上一世似乎苏晏也曾出过京城,不过后面确实是安然无恙回来了,这一世应当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她马上就要进白鹭书院了,恐怕就算苏晏回来,也定然是见不到他,想到此,只嘱咐玉儿道:“若是哥哥回来了,定然让他去书院看我。” 玉儿笑了笑,只道:“就算是姑娘不说,想必大公子也定然会去看你的。” 第40章 苏姜站起身来,只用书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拍了一下,随即只看到窗户上突然有不知什么东西飞到了窗台上。 她先是一愣,随即走过去,看见了一只正在探头望着她的云雀。 这云雀是苏晏养的,她曾经见过,看见心上先是一喜,随即便向着它走来。 云雀见她逐渐靠近,只也并不躲避,任由她捉住,随即把它腿上绑着的字条给取了下来。 她打开一看,上面用十分工整的字迹写着:“安好,勿念,不日便回”八个字。 苏姜已经认出了这正是苏晏的字迹,心中多日悬着的心也彻底安了下来。 玉儿一看见她神情,又看见那只云雀,只凑上来笑道:“姑娘这次可放心了吧,大公子养的云雀都亲自过来报信了?” 苏姜把字条攥进了手心里,只没有说话,愣了一会儿才看向玉儿道:“快些收拾东西,若是再多话,我便罚你半个月的俸禄。” 玉儿撇了撇嘴,只一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隔日,白谨若破天荒的留下苏姜与苏烈一同在她院中吃饭,白谨若一把握住苏姜的手,打量了她一番道:“若是在书院中受了委屈,便定要给你爹爹写信送出来,莫要自己忍着。” 苏姜点了点头,只笑道:“母亲放心吧,姜儿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虽是这样说,她的心里还是不免生出一分酸涩出来,父亲母亲都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之人,如今这样的相处,在上一世也是从未有过的。 苏烈见二人母女情深,不免也假意咳嗽了一声,只道:“姜儿你且放心,白鹭书院中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可怕,你只在那里好好待着,读书做学问尽力而为就行,我与你母亲不求你成为才女,若是不会便不学。” 苏姜:……她也没有把那里想象的多可怕,况且,苏烈有没有想过,正是他们这样的宠溺,才让前世的她,当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草包。 朝堂虽已经稳固了一百多年,可帝王也只才换过两代而已,苏姜知晓,苏烈之所以不再要孩子,便是为了消除如今帝王的戒心。 苏烈手中握有兵权,在抵御外敌时,或许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可在国泰民安时,便成为了帝王心中的一根刺,若不是苏烈自愿待在京城交出一部分兵权,恐怕如今皇帝早已经容不下他。 待到后来萧翊成了皇帝,她变成了皇后之后,苏烈便把兵权全部交出后被她送出了京城。 苏姜只不知上一世她死以后父亲与母亲如何,但若是真如同她猜想的一般,那木先生就是沈述,那沈淮谋权篡位之事父亲定当会知道,可为何没有阻止呢? 还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猜错了。 无论猜没猜错,宗儿死于沈淮之手却是不争的事实,苏姜想到记忆中宗儿那张天真的小脸,心中不由钝痛,面色也不由的发白。 白谨若最先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只道∶“姜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第41章 苏姜回过神来,只摇头道:“无碍。” 从白谨若那里回来,苏姜只刚到了院中便看见了等在院中的苏涵。 苏涵见她回来,只立即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来:“大姐姐。” 苏姜迈步向屋中走去,苏涵跟在其后走了进来,苏姜只转身望向她道:“明日便要进书院,规矩可都学会了?” 苏涵一愣,随即只说:“都已经会了,不过做的可能还不够好。” 苏姜望着她身上略显朴素的打扮,只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随即便让玉儿把库房里的首饰端出来了一盒给她:“进了书院,那里都是一些名门世家的小姐,我们苏府出来的女子自然也不能位居人下,这些首饰你拿去,到时候好好装扮一下自己。” 苏涵望着面前的一盒首饰,只下意识的想要推拒,可听了苏姜这样一番话,只犹豫片刻便收了下来。 苏姜道:“明日城中必定车马众多,你平日里不常出门,便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苏涵只点头应了。 见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苏姜便道:“既然没有旁的事,便回去好好休息去吧。” 苏涵这才转身离开。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何不过短短几月,大姐姐竟有如此大的转变,且对她也越来越好。 待苏涵走后,苏姜想着这次进白鹭书院再次回来还不知是何时候,眼看天色还早,便想着出去逛逛。 如今苏晏没在京城,只能她一人出去了,想到上次的惊险,那匹被她刺死的马,后来也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为防止上次的意外,这次苏姜不准备坐马车,而是换了一身男装带着扮成小厮的玉儿一同从府中的小门走了出去。 守门的侍卫虽疑惑姑娘为何会扮成男子,可到底不会多嘴过问主子的事,只犹豫一瞬便让人放了行。 出了苏府,苏姜与玉儿没有半个时辰便到了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她的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俨然一副骄傲贵公子的作风。 玉儿在后面忐忑的跟着她,只道:“姑娘,我们这是要到何处去?若是被人认出,到时候可怎么是好?” 苏姜觉得她在耳边叽叽喳喳甚是聒噪,只不耐烦的道:“被人发现又如何?总归我们是光明正大出府的,又不是牢中的犯人,你若是不想跟着我,便现在就原路回府去。” 玉儿平日里办事倒利落,可不知从何时,却变得越发啰嗦起来,让苏姜有些不堪其扰。 苏姜此次出来,其实是有些目的的,前世她曾经听闻过,沈家兄弟虽是高中状元入的京,但曾经祖上也曾经是京城中的大户。 这样的传言当时并无佐证,所以很多人虽知晓但都以为应当是百姓间胡编乱造,可经过前世一遭,苏姜觉得沈淮谋反之事若要寻其缘由,定然与他们兄弟的身世有关。 这段时日经过她坚持不懈的翻看一些过往的史书,也确实找到了些痕迹出来。 按照如今沈述兄弟的年龄推算,若他们曾经在京城生活过的话,便应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二十多年前,有一桩旧案引起了苏姜的注意。 二十多年前,京城荆北王府曾经发生过一桩惨案,仅一夜之间,荆北王府中的一百五十四口人全部被杀,就连尚在襁褓中的孩童也未被放过,荆北王的头被人生生的砍了下来,荆北王妃在死前还被贼人凌辱过。 当时事发之后,陛下震怒,只下令命人彻查,可多年过去,此桩案件,似乎到如今也未找到幕后主使。 一百五十四口人竟全部死了,苏姜在看见时便在想,那荆北王府那么大,是否会侥幸留有活口? 书上说荆北王当年长子七岁,次子四岁,可后来在辨认尸首的记录中,苏姜并没有看见写有这两个年纪的孩子。 她的心不由的沉了下去,只道若自己的猜测真的是对的,那或许沈淮的谋反便有了依据。 她在宫里做皇后时,曾在宫里的书阁中,看见过一卷秘密卷宗,说是当年荆北王府之案,其实是龙影卫出的手。 龙影卫乃是历代帝王的私用兵马,从来都没有暴露在人前过,整个天下,他们也只听一个人的号令,那便是当时的皇帝。 所以要说荆北王府的惨案为何查不出,很有可能便是因为是上面那位下的手。 她前世虽与其只有几面之缘,却也深知当今皇帝的无情与狠辣。 平心而论,苏姜觉得萧翊在继位之后确实算的上仁君。 至少他从未像先帝那样滥杀。 走到了街角一处名为雪阁的青楼,苏姜迈步便走了进去。 玉儿见她竟然就如此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心中又惊又怕,只刚要跟上便听得一句“在外面等着。” 玉儿只好停下了步子,在雪阁外面坐了下来。 雪阁里的管事自苏姜进来一眼便认出了她女子的身份,于是不由的皱起眉头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姜只微微一笑,随即从腰间把自己的令牌给拿了出来递到了面前人眼前。 这管事一看见令牌,只立即便变了脸色,上面的苏字十分清楚,管事也是有眼力见的人,心里瞬间便明白是来了贵人,便立即面上带笑恭敬行礼道:“不知公子来此是?” “我来找一个人。”苏姜笑吟吟的道,“听说这雪阁中最出名的花魁百合姑娘十分美貌,我倒有些好奇想要瞧瞧。” 第42章 “我来找一个人。”苏姜笑吟吟的道,“听说这雪阁中最出名的花魁百合姑娘十分美貌,我倒有些好奇想要瞧瞧。” 雪阁的管事一听到此,只神情立即松懈了下来,想着这样身份的千金小姐,来他们这种地方,竟然只是为了看一个花魁,他只在心中对面前这个笑吟吟的女子有些轻视。 苏姜可不管他如何看她,只把腰间的一个荷包递给了管事,管事看见里面一锭金子,便立即笑着让人把苏姜给带上去。 这些金玉之物苏姜多的是,无论是上一世还是如今,都是收买人最好的手段。 刚被人带着上了二楼,苏姜竟然看见一人从某处房间中走了出来,刚巧这人她是认识的,淮阳王叶熠。 他此时还只算得上是一个少年,身穿红袍,脚踩银靴,眉目间带着的更多是一种飞扬恣意的神采。 苏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因为这样一个人,她实在不想回忆起。 可叶熠显然就没有这样识趣了,虽苏姜着男装,可叶熠哪里能够不认识这位京都第一草包美人,见她似要避着自己,叶熠只在两人即将错身时挡到了她的面前,让苏姜一个躲闪不及,生生的撞进了他怀中。 “苏姑娘怎会在此?”叶熠戏谑的眸光落在她面上,只感叹一段时间不见,这苏姜似乎瘦了些。 苏姜退后两步,只盯着他笑道:“那世子为何在此?” 叶熠如今还不是淮阳王,苏姜自然并不怎么怕他,况且,他上一世可是最先背叛自己的人,只如今一看见这张脸,她便有些恨得牙痒痒。 叶熠见她不答竟然还反问,不由的挑了挑眉,低头上前一步道:“自然是寻个消遣,毕竟明日便要进书院了,到时候再想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说到此处,他只望着苏姜瓷白的小脸道,“苏姑娘难不成也是来寻个消遣的?” 苏姜听到此,心上一阵恼意,想着原来这人不是后来不靠谱,而是一直不靠谱,现如今便过来寻欢作乐,怪不得后来会因为觊觎她的美色而假装对她投诚。 透过窗户有风吹了进来,苏姜鬓角的发丝与衣摆也轻飘飘的扬起,光似乎格外偏爱她,此刻叶熠竟然从她的脸上看见了一丝难言的悲戚。 见她迟迟不说话,叶熠也没有了调笑的心思,只神情有些怪异的望她一眼,对她身后跟着的雪阁小丫鬟问道:“这位公子是去哪里?” 小丫鬟哪里能够不认识世子,只知道自己得罪不起,便道:“百合姑娘房中。” 叶熠刚才可是刚从百合的房中出来,见她来到此竟是为了见一个风尘女子,不由的笑:“苏姜,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明日便要入书院,若是有人知晓你来了青楼,你的名声便会更差吧。” 苏姜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随即只道:“与你何干?” 对着这张面目可憎的脸她着实没有半分心思再调查什么,转头便往外走。 叶熠见她竟真的恼了急忙追在其身后道:“多日不见,你怎么还是这样的脾气,没有一点女子的温柔习性……” 这句话与上一世他曾经说过的话如出一辙,苏姜的心不由的剧烈跳了一下,随即转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第43章 叶熠见她突然停下,只立即也愣了愣,随即眨了一下眼睛,眸中浮现出疑惑之色,只道:“苏姜,你似乎和以前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苏姜默然良久,依旧没有在他神情中看出端倪,只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重生回来了,而就是如今的叶熠。 刚才那样相似的话,引得她想起了许多不好的往事,她垂下眸,只心中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只笑着道:“这是自然,因为你压根就不了解我。” 叶熠望见她震颤的睫毛,不知为何竟有种想要伸手去触摸的冲动。 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他只道:“以往只听说你不爱读书,如今既然肯去白鹭书院究竟是为何?白鹭书院可不比你们苏府,若是要背的文章背不出,或者要写的东西写不出来,定是会受罚的。” 苏姜听到“受罚”二字,身子微不可闻的一抖,上一世,叶熠便总爱拿这两个字来请她罚他,可那时的罚可不是打板子那样的事,反而是一些如今她想来都十分羞耻的场景…… 她当真不想承认自己上一世也曾那样荒唐过。 “世子,我受不受罚,应当与你无任何干系吧,还请你让开。” 苏姜推开他便走出了雪阁,外面玉儿见她竟然这么快就出来,心中也自是惊奇,还没有待她走近,便看见了跟在苏姜后面追出来的叶熠。 叶熠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只道:“我并非奚落于你。” 苏姜没理会他,只想要抽回手,却被人紧紧的禁锢住了胳膊:“放开!” 两人在雪阁外面拉拉扯扯的行径已经引得周围的人都不由面色怪异的向他们看过来。 毕竟龙阳之好的传言由来已久,可能够这般大胆的在街上拉扯的男子,这些百姓还是第一次见。 苏姜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想叶熠如今是怎么回事,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们两人也就只是相识,并无任何交集,为何这一世,遇见他之后便觉得他对自己的反应似乎跟上一世很不一样。 她确信他并没有重生,难不成现在便已经看上了她的这张脸不成? 苏姜突然想起上一世他第一次上她床榻的情景,起先是因为那场宫宴,萧翊一晚上都只看着张贵妃,把她撇在了一边,她多喝了两杯,醉了之后便独自一人出去想要透透气。 不曾想竟然有人也跟了出来,她以为那人是萧翊,因为恍惚之间看见了一抹黄色的衣角,转身扑到其怀中时才发现那黄色竟然是身后之人手中拿着的灯笼。 再后来,一切便都是顺理成章了,她只能听得见耳畔有人唤他的名字,醒了之后才发觉认错了人。 清醒过来之后,叶熠只道是他鬼迷了心窍,愿意一死,那时的苏姜却除了最初的难堪之外便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她当时心中最先想的是贞洁,后来又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如此迂腐了,凭什么他萧翊能够当着她这个皇后的面三妻四妾,而她不能够有别的男人? 往日对错不做评判,今时今日苏姜却是完全没有与其周旋的心思。 沈淮跟着沈述坐于不远处的马车上,只听得外面动静,还没到近前,车夫便已经是停住了马车。 掀开车窗循声望去,沈淮一眼便看见了那立于人群之中的两人。 本只是看了一眼便要移开视线,却不料眸光瞥见了其中一男子的面容。他的眉头不由挑起,只认出此人是世子叶熠。 另一人背对着他们,辨不清面容,沈淮却不禁挑眉想到,以往可没有听说叶熠有这样的癖好。 还是在雪阁门外,恐怕这被拉着的男子便应当是雪阁中的小倌,他转头瞧见旁边的沈述依旧风打不动的端坐着看书,只道:“你瞧,外面可是有一出好戏。” 沈述向来没有什么看戏的心思,且今日毒发,本就面白如纸,听到沈淮说这些,只以手掩唇轻咳两声道:“快些回去。” 第44章 沈淮见他掩着唇的手缓慢的滴落下血迹,只伸手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递给了他。 沈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只阖上已经被滴了两滴血迹的书页。 车帘被风吹起,他无意中一瞥只不由的一怔。 貌似是苏姜。 沉吟片刻,他只望向旁边沈淮道:“你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沈淮被他指使心中没有任何不快,反而掀开车帘便走了下去。 人未到近前声音却已经是传了过来:“世子。” 叶熠心中正懊恼,听到此声音只转头望去,认出了沈淮。 他只好松开了手拱手道:“夫子。” 沈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眼便认出了苏姜,只皱眉道:“苏姑娘。” 苏姜看见他,只垂眸道:“沈夫子。” 沈淮打量了她一番,随即想见刚才看见的场景,只带有疑虑的道:“你们为何在此?” 苏姜不答,叶熠只率先一步道:“刚巧遇见。” 遇见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沈淮心中狐疑,可到底这样情景下,也不好问话,只想着明日人才进书院,今日这些还是不归他管的闲事,便只道:“明日便要入学,如今不在府中复习功课竟还有心在京中闲逛,我看你二人对于入学考试应当是十分有把握?” 话虽指他们二人,沈淮的视线却是落在叶熠面上。 这位世子爷的名声他以往也并不是没有听说过,在京中便素有花名,苏姜虽说才学差,脸却生的好,连太子那样的人都动了心思,这叶熠也不定对其有觊觎。 叶熠被沈淮一番话说的有些羞愧,只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沈淮只对苏姜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 苏姜沉默跟在了其后,只一路到了马车跟前,苏姜抬眼望向他,不知他是何意,沈淮却只道:“上去,我顺路送你回苏府。” 对上他十分坦荡的视线,苏姜也自是松了一口气,只在不远处叶熠的注视之中,先沈淮一步上了马车。 不过万万令苏姜没想到的是,马车中竟还有人,她掀开车帘的一瞬,先是看见了一块雪白的衣角,随即便对上了一双平静如水的视线。 苏姜心头一怔,只立即便垂眸唤了一句“木先生”便坐在了一侧。 虽只是一眼,苏姜也看出了旁边的男子面色十分苍白,仿若是得了重病一般,他甚至连唇色都白的惊人。 沈淮接着也上了马车,望着里面默不作声的两人,只没有缘故的觉得气氛有些空前的怪异,于是不由的道:“今日我虽给你解了围,但以后你还是莫要招惹世子的好。” 苏姜听到沈淮这样一番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之后便只出声道谢:“多谢沈夫子。” 马车行起,苏姜突然好似想起了木先生的帕子还在她这里,便只从袖中取出来,伸手递到旁边人面前道:“木先生,上次多谢你的帕子,如今已经洗干净。” 望着那如同葱白一样细的手指,沈述眸光先是一定,随即便伸手去拿苏姜手中的巾帕。 还没待拿到手,人已经控制不住的再次低咳起来。 苏姜一惊,只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望着他另一只掩住唇的手道:“木先生!你……” 话还没有说完,她抓着的手便被人用力抽了回来,随即手中的帕子也被沈述按在了唇上。 即便他再想要掩饰,苏姜还是看到了自他唇角流出的血迹。 帕子上的馨香气息传进鼻尖,沈述只不由皱了皱眉,清洗之后的巾帕上传出的香味,俨然是姑娘家用的熏香,这帕子,她莫不是每日都带在身上? 第45章 苏姜不敢贸然出声,心中却自是清楚木先生应当是受了伤或患了病,上一世他的身体似乎也是一直不好,可究竟是何缘故? 貌似沈述如今不露面的缘由便是因为得了重病,苏姜眸光复杂的向木先生看去,为了让自己不漏出什么破绽,她只很快便移开了目光,总归他这样一副快死了的样子竟然能活此后那么多年,便必定是没有什么大碍。 想起今日被叶熠搅合了她的查探,她心中不由有些泄气,若不是叶熠,恐怕她见了那百合姑娘,定然是能够了解一番当初那灭门惨案是谁负责查案办案的。 雪阁的花魁百合,其实不止是个青楼女子这样简单,前世苏姜记得这么个人,也是因为这位百合姑娘乃是曾经灭门的荆北王唯一的妹妹留下的独女,如今当朝御史中丞薛礼流落在外的女儿。 荆北王府被灭门那夜,荆北王之妹御史中丞薛礼之妻当时也在府中,这位百合姑娘,便是当时她一同带回荆北王府探亲的女儿。 之所以后来她的身份被揭露出来,也是因为她凭着信物被薛礼意外之下给认了出来,那时苏姜已经做了皇后,听说了此等事,只让人赏了一些东西去薛府,自此之后也没有关注到此女。 可现在,她突然想见,既然荆北王府那夜人都被赶尽杀绝,那百合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况且还流落到了青楼里,她那时年纪那样小,自己一个人逃出,显然是不可能之事,除非,是有人把她从那荆北王府给带了出来。 想这些如今也都只不过是一些无谓的猜想,没有任何实证,苏姜便只很快便把其先放了下来。 她轻呼一口气,只抬眸这才注意到对面两人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打量她。 心底升起一种隐隐的不安之感,她只道:“若是先生有要事便把我放在路边就可,我自可以走回去。” 沈述没有开口,沈淮却是皱眉道:“此番我们是为了去买书院学子所用木琴,若你不急着回去,便不如与我们一同前去,也好看看姑娘家弹那种最为适宜。” 原来是要去买琴,苏姜想到此只不由的松了一口气道:“也好。” 京城中卖古琴的地方有很多家,可单独供给白鹭书院的却只有一家,苏姜随着他们到了一处十分偏僻的宅院前,随即便见沈淮动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便被从里面打开了,苏姜望着宅院里面的布置之后,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从外看去不过一十分普通的宅院,进到里面才方发觉,这宅子的主人定然十分风雅。 只因为宅院里的景布的便是十分别出心裁,流水潺潺,树木青翠,一看便是每日都有人用心打理过的。 琴对于爱琴之人来说,便是十分珍贵之物,能够摆在宅院最显眼之处的,通常也是最为宝贝的。 苏姜只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亭中放着的一把通体黑亮的琴。 她会弹琴,但平日里见到的琴多为树木本身颜色,通体乌黑的琴身,只还是第一次见,不由有些好奇。 第46章 沈淮与木先生见她如此反应,便先一步走到了那琴前。 周围并没有人出来,苏姜还正感到有些奇怪,只见沈淮刚在那琴旁坐下,不远处的门便适时的被拉开了。 此人长袖宽袍,通体都穿的是一身黑色,苏姜只望了一眼,便不由的定住。 风拂过院中树形,只见被阳光照射在地上的影子不由的颤动了起来。 整个院子里都浮现出一种十分独特的幽香。 苏姜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气味,只感觉不像熏香,只像是某种木料发出的香味。 那人见了沈淮,只扯唇笑了笑,随即走到近前向他们二人行了一礼,眸光当才落在了苏姜身上:“这位是?” 沈淮只道:“这位是我的一位朋友,苏晏。” 此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苏姜一番,只拱手道:“苏公子。” 苏姜没想见沈淮会说出大哥的名字,可她如今身着男装也确实不好显露身份,只也拱手笑着回了一礼。 看此人的年纪应当不大,可举手投足竟然都像一个中年人,苏姜只心中暗自瞧着,想着此人看起来好似与沈淮十分熟识。 沈淮坐在琴前拨弄了两下琴弦,只道:“书院要用的琴都做好了吗?” “自然。”此人的眉头不由一扬,只伸手示意他们跟他走,苏姜跟在沈淮与木先生身旁,不由的多看了木先生几眼,貌似他自从进了这宅子便没有开口说过话,如今面色依旧苍白。 跟着那人进入屋内,苏姜才看见那屋中竟摆满了琴,那些琴都尚且还没有上弦,可也能够看出来其做工精巧,应当价值不斐。 沈淮的眸光在一众琴上都看了一番,只问旁边的苏姜道:“依你看,那种琴用来教授琴技更佳?” 苏姜大致看了一番,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她还是大概能够看出屋中最贵的琴是哪一个。 前世她在宫中,见识过许多好东西,时间长了便锻炼出一种超乎常人的眼力,她一眼便能够看出做这些琴的木料哪个更珍贵,想着珍贵木料不易得,况且树木生长自有其时机,做琴也是项十分麻烦的技艺,但凡讲究一些的定然不会耗费珍贵木料,除非做出的琴要比木料的价值还要高。 细长的指尖在屋中的一架架没有琴弦的琴身上划过,最后她的眸光落在了一架摆放十分不起眼的琴身上。 半晌之后她只望着沈淮道:“我瞧不出。” 此话轻飘飘的一出,本来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木先生却不由的看向了苏姜。 他刚才其实一直在注意她,从她走上前抚摸琴身,他便知晓她能够看出来这些琴身木料的区别,可既然已经把最好的挑了出来,为何还要刻意掩饰不说? 他能够看见的沈淮自然也能够看见,所以沈淮只望着她微微的扯唇一笑∶“你但说无妨,左右白鹭书院还没有穷到连几把琴都买不起的地步。” 被看出了意图,苏姜心中不由有些尴尬。 第47章 她并非是觉得白鹭书院买不起这琴,而是觉得这样的琴用来教她们琴技,不免有些暴殄天物。 苏姜虽并非爱琴之人,却也知好琴应当留给真正爱琴懂琴之人。 沈淮把那把她刚才手下所抚之琴拿在了手中,只道:“我瞧着这把琴便甚好。” “果真还是骗不过你的眼睛。”那黑衫人只面上带上了两分笑,径自的挥了挥衣袖道:“需知这把可价值千金。” 千金都能买这座宅院了吧,苏姜心想,怪不得此处人迹罕至这府中依旧富丽堂皇,原来随随便便卖上一把琴他就可赚得千金,既如此,那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黑心。 沈淮的视线落于旁边人的身上,只道:“木先生觉得此琴如何?” 沈述的手自琴身轻轻的抚了一遍,用料珍贵,做工细腻,当真算得上琴中的上品。 “不错。” 能被沈述称不错的琴,沈淮便觉得应当是极好的了,他只道:“这把琴送与你如何?” 沈述书院的那把琴,已经是多年前之物,如今早已经略显破旧,偏他还偏偏喜欢,沈淮一直想给他换一把,如今既然能够遇见他勉强能够看的上眼的琴,沈淮心中也愿意付这千金。 苏姜听到此话却是有些惊愕,沈淮虽以往在京城中的名声也不错,可就这样随便的送人千金,着实让她有些大开眼界。 她心中暗自想着,就算这木先生不是沈述,也定然是对于沈淮来说十分重要之人。 经她几番观察,此人确实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既没有易容,若是沈述,定不会有人认不出,心中虽有些失望,苏姜却不由的打起精神极力掩饰。 她突然有些后悔前世自己做皇后时没有仔细调查过这么一个与沈淮走的极近的人。 虽当时派出京查探之人都被杀了,但当时她并非没有别的法子,只不过那时她只觉得,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游医,即便是跟着沈淮也不足为惧,况且当时沈淮乃是一副忠心为民的文官模样,谁能够想到竟然会隐藏滔天祸心。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她轻敌引起的祸端。 既这一世沈述没有辞官,便很有可能他与木先生当真是两个人,既以后她都要待在白鹭书院中,她只不相信一直不能够窥得庐山真面目。 琴虽好,却并非沈述所想要的,如今他已经多年未在人前弹琴,未免也少了几分兴趣,只道:“不必。” 见沈述拒绝,沈淮只觉得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只也没有再提此事,反而把此琴递到了苏姜的手中。 苏姜只见琴被沈淮递到她面前,一时之间还分辨不出是何情况,便听得沈淮道:“那沈某便把此琴赠与苏姑娘,希望书院大考苏姑娘不会让沈某失望。” 这样的话听在苏姜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任她如何也没有想见,沈淮竟然要把这琴送给她,先不说这琴价值几何,单若说她要是收了,被人知晓定会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她不知沈淮是刻意为之还是有所目的,却只退后一步道:“苏姜多谢夫子,只不过这琴我也不能收。” 第48章 沈淮看着她笑道:“为何?” 望着他依旧没有收回的手,苏姜倒觉得他与记忆中的恩人相去甚远,只不过这样的心绪她自然不会表露,想着当年她还只不过是个小姑娘,他忘了那些事也好。 “我不擅弹琴。”苏姜直截了当道。 这并非一句假话,她上一世琴棋书画虽都有涉猎,却从没有一项是学的极好的,都不过浅浅学些,不当个什么都不会的贵女罢了。 这样好的琴,一是与她不想配,二是她根本不想收,她与沈淮无亲无故,既如此,便定不敢要他给的东西,毕竟以她上一世对沈淮的了解,他的任何一个行为都并非是没有意图的,或许今日带她过来,便是有其他意图。 沈淮听她这样说,便也就歇了送琴的心思,本想着以后教授她琴技的便是沈述,若是如今苏姜在其面前表现一番以后定能够少很多责罚,既然她不领情,那沈淮自然也就不再多事了。 出了院子,苏姜突然感觉身边的人身形似晃了晃,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沈淮已经神色凝重的接住了木先生把似抱在了怀中上了马车。 今日他的身体这样差是沈淮没有想到的,如今也被吓了一跳。 苏姜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跟在后面也提裙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中坐下,苏姜便看见沈淮正把不知道什么药塞进木先生口中,于是不由的道:“木先生这是怎么了?身子这样虚弱。” 沈淮手不禁一滞,这才想起苏姜还在此,便只皱眉道:“他曾经得了一些旧疾罢了,没有什么大碍,不过现如今需要回去好好休息。” 苏姜听到此,只望向此时闭着眼的木先生,心中不禁想,上一世她确实是不知道他身上是有旧疾的。 抿了抿唇,苏姜想道,他究竟是谁,又与沈淮有什么关系,如今沈淮的神情,他们根本不像是刚认识不久。 上一世她在京城的时候,从来没有听到此人的名号,第一次见便是在太子府,那时候他穿着一身通体白色的衣衫,背着药箱,她只以为他是太医院的人。 在太子府她生了那一场大病,差点儿便要了她的命,若不是苏晏把他带过来给她诊治,或许,她那时便已经殒命了吧。 想起曾经种种,苏姜却只觉得恍如隔世,虽记忆中的那位木先生与如今面前的木先生是一个人,可因为她们今世遇见的早了,苏姜却也在无形之中更加了解了他一些。 她鲜少会有这样特意注意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世,她最该警惕的人不是沈淮,而是此人。 这种出于上位者的直觉,是她上一世的经历带给她的。 所以她并不会对此人再掉以轻心,毕竟这看似纤尘不沾的外表之下,还不定是何居心。 一路上苏姜都一直在望着他,甚至视线在他的面容上打量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无论多久,却还是没有看见任何易容或者伪装的痕迹,她不得不在心中下了最后的结论,这张脸是真的,他并不是沈述。 即便他不是沈述,可后来能够在沈淮身边待上那么多年,她总觉着此人绝对与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虽然这种联系,她如今找不见一丝端倪。 上一世此人在她的记忆中,其实并没有多少存在感,甚至若不是因为他长相出众,甚至她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可就这么一个人,她这一世却发觉似乎他身上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不管是与她的父亲苏烈,还是与沈淮,还是与当年灭门的荆北王府,似乎都隐隐有种隐形的关联。 这种关联她无处去寻觅,却只是出于直觉感到其存在,她不由的在想,他会不会也是重生回来的? 不过很快她便打消了这种念头,定然不是,因为他对她的态度,以及看她的眼神,都不像是会认识她的,重生这样的事,即便当真会发生,又怎么可能那么巧,会是他们一同重生回来。 上一世她死的并不冤枉,如今也只想竭力改变以往悲剧,可若这个世界真有一个人跟她一样是重生的,便如同是知晓了她的所有秘密。 她今世所有的改变,都会成为那人看穿她的破绽,所以她不希望也不愿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 沈述服了刚才沈淮喂给他的药之后,许久才缓了过来,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便对上了苏姜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 四目相对,他只望见了苏姜眼底的一抹惊慌,随即便看着她旁若无人的别开了脸。 这样的神情,总像是被人抓住把柄之后心虚的表现,沈述望着不远处那莹白耳垂上的血红色的珠子不语。 第49章 苏姜耳朵上戴的一副坠子便价值百两,是上一年生辰苏晏送她的生辰礼。 对她,苏晏从来都是予以予求,若是她要天上的月亮,苏晏都恨不得摘下来给她。 沈述垂眸想,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真是有够愚蠢的。 他从来不觉得男女之情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毕竟他从幼时没有家的那一刻起,便只在这世间四处奔忙,多年来,他的心中除了养活一母同胞的弟弟沈淮之外,便只有复仇。 如今虽已到而立之年,却因为身上中的毒而变换了容貌,成为了一个在这世间只留有性命的未亡人。 虽然知晓苏烈定然不会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苏姜,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看他的眼神中一直以来便带着打量,这种神色,不禁让他感到了威胁。 虽他确信一个女子就算再聪明也不定能够把他的身份猜出来,可他不想冒险,尤其是今日在雪阁看见她时,他心中其实是有些隐隐动了杀心的。 百合在雪阁待了这么多年,苏姜还是第一个来找她的女子,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奇怪之人,再联想到他放在苏府中的探子传过来的消息,她竟然开始关注起二十年前的旧案来,她究竟知道什么?或者,沈述想要知道,她究竟是在调查什么? 若不是她是苏烈的女儿,沈述当真已经决定灭口。 荆北王府的旧案一直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禁忌,这世间,知晓他与沈淮存在的人几乎都死了,不过比起这些更让他感到疑惑的是,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他的眸光从未在一个姑娘身上这样停留过,一旁的沈淮实在看不下去了,只不由想到,难不成像兄长这般的人也会被美色所迷惑?在以往简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马车到了苏府,苏姜只挑开车帘便下了马车。 她对着马车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夫子送我一程。” 沈淮只自车窗后露出面容来,出声道:“告辞。” 苏姜见两人走远,才转身向着府中走去。 门口玉儿早已经不知等了多久,见到苏姜时差点儿便哭了出来,她只道:“姑娘,见你与沈夫子一同离去,可急死我了!” 苏姜见她眼眶红红,显然是哭过,不由的道:“夫子不过是有话要问我,你率先回来就是,下次莫要再这般大惊小怪了。” 迈步进了府门,守门的侍卫便行礼道:“姑娘。” 苏姜微微点头,便向着住所而去。 沈述的房中,沈淮正在拿着蒲扇在门口熬药,一边坐下一边不由的对倚在桌前的沈述道:“你再等一会儿,这药马上便熬好了。” 沈述的手紧紧的扒住桌角,忍住自心底升腾起的寒意,只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沈淮见药烧开,只立即提着便倒在了碗中,不顾还烫着便端到了桌上道:“快喝了,整日这样吐血,吃再好的补品也补不回来啊。” 沈述拿起壶中凉茶兑在了药碗中,察觉可以入口便一口喝了下去。 药虽苦但喝着总归能够抑制他毒发的时间,半晌之后沈述才缓过神来,随后转头望着沈淮道:“我已无事,你快回住处去吧。” 第50章 沈淮自然也不想在此留下照料他,可书院中并没有丫鬟,只他也熟悉沈述的性情,即便是如今还看着没什么大碍,其实是因为在忍着。 他只不由的盘腿坐下看沈述道:“你为何对苏姜这样不同,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对女子上心。” 沈述不由皱眉:“什么?” 沈淮只道:“兄长已经到了年纪,若是有心仪之人也无不可,只不过这苏姜,我见太子与世子还有苏晏都对其有意,兄长以后的路未免有些……” “胡说八道!”沈述实在听不下去的斥责他,只道:“看来还是书院的事情不够多,能让你还抽出心思关心我的终生大事来,我对其无任何男女之情,只是觉得此女有些过于聪明罢了。” 沈淮还没有见兄长这般大怒过,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了半天,确认确实未在沈述的面上看到任何说谎的痕迹,才道:“那就好,不过兄长的确可以娶亲了。” 沈述皱眉:“这些话以后就莫要再说了,你莫非是真当我们姓沈了?淮儿,灭门之仇多年我一刻都不敢忘,若不是父亲及时把我们送出来,或者二十年前我们就已经是刀下亡魂了。” 听得此言,沈淮面上的笑意也尽数褪去,面色也逐渐变得难看起来,大哥这么多年带着他东躲西藏,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什么样的罪没有受过,如今他们终于在京城立稳了脚跟,能够有机会找出当初的仇人出来,自然是做梦都想要为府中所有亡灵报仇雪恨的。 他沉吟片刻,看着眸中冰冷的沈述,心中却依旧暗自担忧,灭门之仇不会不报,只不过这么多年,兄长一直被仇恨给裹挟着,似乎从未发自内心的快意过,他相信,这绝不是地下的爹爹娘亲所想要看见的。 若是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灾祸,或许如今的兄长也会贵为世子,这个年纪已经娶妻生子立足朝堂了,可如今,他们这样的境况竟是连平常人仅有的幸福都触摸不得,未免太过于残忍。 沈淮离开之后,沈述不由的把自己平躺在了地上来压抑心中多年以来一直不断侵蚀着他的记忆,虽如今这张脸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他的眼神却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在外人看来,他的眸中是淡泊名利,不喜官场的豁达,可在他自己看来,却是一种经年不变的恨与压抑。 一日寻不到当年灭门的仇人,他一日便生活在当年逃出的梦魇中,那梦魇那么多年一直在折磨着他,父亲看他的最后一眼已成为了最后的永别。 究竟是何人与他们荆北王府有如此大的仇恨? 尽管他多年来一直在查,可依旧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是每查到一处,与其相关的人都会被灭口,或许是那人已经知晓他在查探旧案,才会如此谨慎。 沈述不由的想,京城中有这么大权力的人能有几位,若真的是龙椅上的那位,他以后又该如何报仇? 第51章 回府当晚,苏姜便突然又想起了前世的一桩事,正是在白鹭书院入学的当日,也就是明日,书院门口将会有一人因为触犯安平公主被当街打死,上一世她没有去白鹭书院,所以此事也不过是听说,可今世,既是要进白鹭书院不定明日便会见到这一场面。 那被打死的女子,据说是京中一位小官的嫡女,苏姜没有见过,只是听说此人的境遇悲惨,当时安平公主不问青红皂白便打死了人,即便后来知晓了错处,人已经死了,赔了她家中一些钱,此事也就就此掀过。 苏姜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到此事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不为其他,便是因为安平公主乃是她平生最为厌恶之人,她的狠毒比之李容,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小官的女儿死的悲惨,哪里是钱就能摆平的,其实此事在前世还有后续。 那时她已经做了皇后,突然有一日御史家的夫人带着一位瞎眼的婆子进宫来见了她。 那瞎眼的婆子便是在白鹭书院被打死的姑娘的母亲,算起来其实御史家的夫人与那小官还算远亲。 当时她正为在公主如何绊倒安平而心烦,瞎眼的婆子却是送来了她解决安平最快最直接的法子。 上一世苏姜自做了皇后之后便已经见识到了安平的狠毒,安平因为受先皇喜欢,在宫里一直横行霸道,先皇去了之后,萧翊却也纵着她依旧住在宫中,以至于苏姜这个皇后,处处被一个公主掣肘,即便权利在手,可依旧不能够令后宫中人完全服帖。 若论起杀人的法子来,安平比她要恶毒千万倍,何况她杀得那些大都是挡了她路的人,可安平,无论何人,只要被她看上便免不了被折磨的不人不鬼的命运。 虽做了皇后,那时萧翊除了每月十五之外并不会到她寝宫中来,日子久了,她便也暗自自己给自己找了些乐子。 恰逢那时有人送了一琴师进宫,此人琴弹的极好,又是个不良于行之人,便被她安排到了宫中的乐舫司。 那琴师日日为她弹琴,日子久了,苏姜便也会与其说上两句话。 可不知后来怎么就有一些污秽的传言传了出来,说的便是她与那琴师之间似有暧昧。 要知她可是皇后,宫中那样的传言一旦传进萧翊耳中,即便她与那琴师是清白的,可那琴师的性命,也必定是保不住了。 就在她下令人彻查时,安平早已经把人从琴阁中给绑了回去,待她得知此事去救人时,那琴师的腿已经被安平用刀把肉都给刮了下来,当时血淋淋的场面,只让如今苏姜想起还心有余悸。 安平压根就是个疯子。 那琴师是因为血流尽而死的,苏姜在见到尸首的时候先是愧疚便是愤怒。 她质问安平:“你为何杀了他?” 安平只笑吟吟的道:“因为他该死啊,皇嫂,你可是皇兄的女人,所以所有恋慕你的男人都该死,况且此人还是个残疾,若哪日真成为你的奸夫,以皇兄的脾性,定然会杀了你,我是在为你着想。” 她说话的时候让人感到尤其无辜,明明那双手上还沾着那琴师的血,当时苏姜便只感觉自脚底升起了凉意,如同被毒蛇盯上了一般,她只道:“传言是你的手笔吧?” 安平并没有反驳,反而很快便应了:“我是为了皇嫂着想。” 第52章 安平总是一副处处为她着想的模样,可那美丽的外表之下,藏着的,却是令人恶寒的偏执。 上一世苏姜着实不知是怎么惹了她,让安平在宫中时,处处跟她对着干。 安平打死了那小官女儿,那位小姐的生母去公主府要说法,安平让人生生的挖去了她的眼,后来那小官也被人撤了职,一切都出自安平的手笔。 当年苏姜见那妇人着实可怜,又因为乐师一事不想让安平留在宫中,便联合叶熠在朝堂上把此事说了出来。 萧翊果真大怒,他也没有想见一向在她面前看似善良天真的妹妹竟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后来便赐了安平一块封地,把人给送离了京城。 这次应当也会在白鹭书院遇见安平,想到此苏姜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一世她可不能再轻易招惹她,却也想见上一世那瞎眼的妇人凄惨模样,暗下决心明日定然要把此女给救下来。 怎么说如今先帝还在世,安平也不敢太放肆,况且她是苏烈的女儿,并非无名无姓的京城小官之女,即便安平是公主,她若是没有错处安平也奈何不了她。 苏姜心想,若是自己不能改变之事倒也罢了,可如今,既然可以提前知晓有人会死,也能够挽救其性命,她又为何不去做呢? 便当做是她给前世所做的错事赎罪了。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今世是否能够比上一世的结局好,但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便决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之下多行善事。 世间人总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那她便要看看,今世的她决意向善,命运是否能够善待她。 前世她若是救下苏晏,或许最后她也不会沦落到那般的处境。 苏姜觉得自己既然决定要改变,必定要先改变自己的心态,如今尚未发生之事,她并不必杞人忧天,只走一步看一步方为上策,至于沈淮今世会如何做,以后谁做皇帝,论起来其实与她并无什么相干。 她所能够做的,便是尽可能的让父亲与哥哥不要掺杂到此等事中去。 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苏姜只不知在何时悄然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之后,先是在床榻上躺了许久,才坐了起来唤玉儿进来。 所要带去书院的东西都被搬到了马车上,苏姜这才与旁边一言不发的苏涵一同上了马车。 苏涵以往从没有出过府门,平日里也不常与人说话,如今坐在马车中,只身子从头到脚都十分僵硬,苏姜似是也看出了她的拘谨,只不由的给她倒了一杯茶。 “不必怕,进了书院便如同平常一般便好,只要不触犯书院中的规矩,便没有人会找你的麻烦。” 苏姜安慰她道,对于这个庶妹,前世她有所亏欠,今世便也想尽力所能及的当个长姐。 苏涵望着她,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她并非是紧张,而是窘迫,今日抬行李的时候,她看见了苏姜整整两大箱的东西,而她的,只连半个箱子都未装满,若不是上次苏姜送了她一些首饰,只今日她便连能拿得出手的首饰都没有。 她心中对苏姜只有羡慕,并无怨恨,毕竟她知晓苏姜是嫡女,自己是庶女,嫡庶之间的差距古来有之,她应当认命。 第53章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行到了白鹭书院门前,苏姜与苏涵只从马车上掀帘走了下来。 如今书院外已经来了许多人,一辆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只有不少的人都挑开车帘探头往外瞧。 苏姜知晓如今还不到时辰,便还得再等一会书院中人才会出来,便只转头打量起了附近的女子来。 前世她并没有见过那得罪安平的女子,所以如今也不定能够认出来。 若是此时就能把人认出,那可免了她的好些麻烦,也自不必与安平有任何不必要的交集了。 这般想着,她便转头对一旁的玉儿道:“你去周围看一圈,看看今日有没有身上的衣衫上有荷花的女子,若是有,素来报我是哪家的姑娘。” 玉儿心中虽不解,到底还是领命前去,她一走,旁边的苏涵便不由的道:“长姐为何要找衣衫上有荷花的女子?” 苏姜只不看她,低眸道:“刚才似乎看见了有这么一件衣裳,颜色挺好看,我便想问问是在何处买来的。” 前世安平便因为这样一件带有荷花的衣衫,而要了那姑娘的性命,如今苏姜想起来都依旧觉得胆寒。 安平厌恶荷花,是京中甚少人会知晓的事,毕竟她只不过是一个公主,即便身份再尊贵,以后也必定是要嫁出宫去的,所以京中从来没有人会特意去了解她的喜好。 可上一世自今日起,京城中所有人便都知晓安平最讨厌荷花。 苏姜曾经也去查探过缘故,缘由便是因为安平的生母,出身乃是一采荷女,因为姿容出众,被人辗转送与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先帝,后先帝登基,才做了宫中妃嫔。 采荷女性情软弱,容貌又极美,在得了帝王的喜欢之下,便是宫中那些女人的排斥。 她生下安平不久,在冬日被人发现死在了湖中,明明是冬日,身上却有着一束荷花,当时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尚在襁褓中的安平并不记事。 可自安平记事起,宫中关于她生母的传言便从未止歇过,她的生母死后并没有封号,只是被孤零零的埋在了一处陵墓中。 宫中人传言说那是因为她母亲那夜去见的乃是情郎,违反了宫规,让帝王蒙了羞,所以死了也不能够入皇陵。 安平在流言蜚语之下长到了十岁,便已经由心的厌恶起那个生她的女人来。 即便她的父皇再宠爱她,可看着她的目光中却总是带着一种怪异之感,安平以前觉得宫中那些传言只是无稽之谈,可自从能够看懂父皇的心思之后她却越发的不自信了。 她开始痛恨那个女人曾经采荷女的身份,痛恨她当真背叛了父皇,她死时所带的那荷花,宫中没有一处是有荷花的,便是从宫外被人带进来的。 即便她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可却也是宫中人最不喜欢的公主,她如同她的母亲一般貌美,却也如同她的母亲一般惯会蛊惑人心,令人生厌。 无论是皇后或者宫中的淑妃德妃,只要众位妃嫔看见她,便总是一副厌恶的神色。 安平知道,那些人是因为厌恶她的母亲,所以才厌恶她,就像父皇因为喜欢她的母亲,才喜欢她一样。 在她第一次让伺候她的两个丫鬟把自小掐她打她的嬷嬷溺死在盆中之后,便彻底的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快意。 此后,她又杀了许多人,曾经欺辱过她的,害怕她的,背后置喙她的,无辜的……所有她不喜欢的人,都会被她以分外残忍的方式折磨死。 直到她在宫中第一次遇见了苏姜,见到她的脸的刹那,安平便喜欢不起来。 第54章 她知晓苏姜是她的皇嫂,只不过这皇嫂并非她皇兄喜欢的。 没有丈夫疼爱的女人,在这后宫中,即便身份再尊贵又如何,再华丽的装扮也掩不住神情的落寞。 在那场宴会上安平看见她黯然离场,她的眸光一直追随着苏姜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内。 后来叶熠竟也出去了,安平拿着酒杯的手一怔,眸光落于上首自己的皇兄身上,竟发觉皇兄依旧自顾自的饮着酒,并未发觉。 她终究是忍不住跟了出去,在树后,看到了叶熠吻上了她那平日里看似端庄的皇嫂。 这宫中本就是个无比肮脏的地方,她并不惊讶他们的大胆,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完了全程,直到叶熠抱着人离开了此处,才从隐藏着的树后出来。 顺着悠扬的琴声,她看见了在亭中弹琴的男子,在宫里原本应当是不会有男子的,即便此人是个残废,可是他的神色那样哀伤,仿若被伤透了心一般,安平一步步走近,直到与其四目相对,才停下了步子。 顺着他目光看的方向,安平十分确信他定然是也看见了刚才的一幕,所以这样的神色因为谁自然也是十分明确了。 她不懂为何会有人喜欢苏姜这样的女子,明明她也和她一样恶毒,一样杀人,一样不择手段,可却有人处处帮着她,就连皇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却在这宫中束手束脚,如何都不能够得到那人的心。 太医院的人每日都会过来请安,安平那夜见那人背着药箱出现在了门后,他背脊挺得笔直,只穿的仍旧是一袭白色的直衫,迈步到她面前时恭敬行礼道:“参见公主。” 即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但安平却是开心的,她不知自己为何开心,却就是开心。 她与他说了自己在宫里撞见的那一幕,只见对面不远处的人眉头一扬:“这样没有证据的事,公主还是莫要说的好。” 她不忿:“并非无凭无据,我亲眼看见便是证据,只要此事传与皇兄,定能够查出他们之间的奸情来。” 他许久都未说话,再次开口却是道:“如今还不到时机。” 安平真不知晓他所说的时机究竟是什么时候,只后来她被迫离开了京城,都未见他把此事公之于众。 玉儿回转回来之后,只与苏姜小声道:“奴婢看见却有一位姑娘穿着一身荷花式样的衣裳。”可衣裳并非她所说的那样好看啊。 苏姜凝神望过来,只问玉儿道:“人在何处?” 玉儿只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下,苏姜这才终于看见了一站在树下的女子。 容貌清秀,算不上多美,身上的打扮也颇不起眼,但浑身自有一种书卷气。 沉思片刻,她只不由的向此人走了过去。 待来到其面前,那姑娘不由的露出惊愕的神色。 苏姜只行礼道:“不知妹妹叫什么?” 那姑娘凝望着苏姜的脸,竟是愣了一阵,随即红着脸低下头来道:“我叫玉竹。” 既是姓玉,便是她要找的人了。 苏姜沉吟片刻,只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妹妹的这身衣裳上的荷花,我见甚是好看,不知是妹妹在何处买来的?” 玉竹对于苏姜的问话不禁心中疑惑,她虽不认识苏姜,但单看她的装扮与容貌便知其身份自己惹不起。 她又主动过来搭话,自然没有不理之礼,只不过身上的这身衣衫的料子,若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并不值什么价钱,反而是对面苏姜的一身衣衫,看起来轻盈油亮,应当是上好的布料。 可既然苏姜问了,她自也没有不答之理,只得如实道:“衣料是家中随意采买,不值什么价钱,只京中普通的衣铺中,或许便有。” 她的面容真挚,倒叫苏姜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苏姜只不由在心中想,究竟要如何才能够让她把这身衣裙换下来,这好似不是多么容易的事。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只见周围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不见了,苏姜转头,看见了有着宫中标志的马车,便知晓是萧翊来了。 萧翊一出来,众人便纷纷跪下行礼,苏姜即便再不情愿,也到底与旁边的玉竹一同跪下。 萧翊自马车中出来,只眸光在一众人中略过,才道:“诸位请起。” 皇家威严不可忽视,即便萧翊身上穿着的是常服,可周围的人只依旧不敢靠近。 只叶熠率先走了上来与他道:“太子殿下。” 叶熠与萧翊自幼便是玩伴,如今虽各有身份,却依旧交情匪浅,此时二人只迈步来到不远处坐了下来。 萧翊刚坐下,叶熠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由道:“你近日有心事?” 他与萧翊待在一起那么久,也算是对萧翊有些了解,自刚才见了他,便见其面上无一丝笑意,于是不由发问。 萧翊拿着杯子的手刚到唇边,听到此只一怔,随即喝了一口茶道:“本宫能有什么心事。” 叶熠见他口是心非,不由的暗自向女子待的亭廊望了望,只待看见了苏姜才道:“你猜我昨日在京中遇见了谁?” 萧翊知晓叶熠风流成性的性子,只以为他定然是又在风月场所遇见了京城哪家贵公子,只漫不经心的道:“像风月楼雪阁那种地方你还是少去为妙,省的姑姑知道打断你的腿。” 叶熠听到此话身子不由一抖,只转眸望向萧翊道:“猜对了一半,我在雪阁遇见了苏姜。” 苏姜两个字叶熠一出口,萧翊便不由的皱紧了眉头,面色也不由的一冷。 “她去那处做什么?” 终究还是不由出口问道。 叶熠沉吟道:“那雪阁中的丫鬟说是去找花魁的,她一女子,竟然去那处找花魁,也不知是何缘由。” 听得此言,萧翊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只随即又道:“你何时如此关心她的去向了?” 叶熠斜瞥了他一眼,只斟酌片刻道:“你既厌恶她,是不是定然不会让她做你的太子妃?” 萧翊不由警觉起来,打量叶熠半晌,好似明白了什么,只眯眸道:“你想娶她?” 第55章 此话一出口,叶熠并没有注意到萧翊的神情,只低下了头来。 其实他也并不知晓他对苏姜是什么情感,可自从做了那样的梦之后,再见她便觉得心中十分不舒服。 那样荒诞的梦,为何会那样真实,并且他在梦中看见的泪,仿若也是苏姜真真切切流下的。 他应当是对她有几分兴趣的。 苏姜这边,自萧翊来了之后,便拉着玉竹坐在了附近的一处树下。 苏涵也紧紧的跟在她身后,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上一世,苏姜的记忆中并没有玉竹这个人,毕竟她并没有来到白鹭学院,也不知道她被打死时是何模样,可如今,却是能想见的到这样一个女子死时的凄惨了。 她既来到白鹭书院,便不怕遇见萧翊与安平。 一切似乎都是她自己在做选择,没有任何人再能够禁锢她。 她不由的想,重生回来,她能够改变苏涵玉竹的命运,但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应当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吧。 待书院里面有人出来,外面的一行学子终于有了动作,马车先是从书院的大门进入,随即停在了一处屋舍之外。 因为男子与女子住的屋舍相邻,所以两个院子之间树起了高高的围墙,苏姜被人领到了一间屋中,她抬步走了进去,只听得管事的嬷嬷道:“苏姑娘,这便是你住的屋子。” 在这书院中能住上单独的房间是她没有想到的,不过却是更好,因为那些贵女,如今与她都是不熟的,就算是苏涵与她住在一处,也难免有些不方便,一个人住,便是没有了这些顾忌。 马车上带的东西刚被学院中的小厮抬到了房间里,苏姜便听见了外面隐约的议论。 她一走出去,那些议论声便都不由的止住了,那些姑娘们只是带着或惊奇或鄙夷的神色看着她。 苏姜是京城女子中学业最差的了,据说大字都不识两个,且最讨厌读书,竟然也愿意来白鹭书院,不由叫人意外。 以往她们与苏姜便是不熟悉,却也在宅院中听说过她的一些事,如今以后要与这么个人生活在一个院子里,自然会多看上两眼。 什么时候苏姜转了性子了,平日里看见太子殿下想必早已经扑了上去,可今日竟然在外面时什么也没做,倒叫她们心中失望,没有看见她出丑。 每个人的心中都不由的有了自己的心思。 苏姜站在门口,看见望着她的那些人,只前些日子还见过几个,如今仍旧面熟。 丞相府李容站在最前面。 她父亲为丞相,各家的贵女们自然不由的都捧着她,知晓她看不惯苏姜已经并非一两日,便也暗中想要看好戏。 今日李容的打扮并不高调,反而低调的让苏姜有些意外。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纱裙,面上施了淡妆,竟也少了平日里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意味。 只不过看着苏姜的一双眸子,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 这样的嫉恨苏姜上一世也曾看见过。她心道为何此人总要跟她过不去,自己本来从未生出任何要与人比较之心,难不成便是因为与她共同喜欢萧翊,便惹到她了? 在书院中李容若是不出手最好,出手她也定不会让其笑着离开白鹭书院。 李容旁边站着的便是上次看见的王清漪,王清漪仍旧是一副素雅的打扮,身上自有一种饱读诗书的才女之气,虽面容不是最美的,却是最让人能够记住的。 上一世苏姜不明白萧翊为何会喜欢她,这一世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 萧翊喜欢的,一直是这样淡泊又有书卷气的女子吧,可惜上一世的她并不是,她如今再看见王清漪,既没有了上次所见的愧疚,也没有嫉妒,只已经十分平淡了。 苏姜觉得,这一世没有了她,可能王清漪进了宫之后位分会更高些,她应当对其避而远之,尽量不要再有交集。 再后面的几人,便都是她只脸熟却记不起名字的人了,不过也不要紧,她隐约记得这些人便是以后的诸位京中贵夫人,总归与她没有太大的交集。 陆元柔从一扇门里出来,只才看见苏姜也已经到了书院,不由的欣喜不已。 她笑着跑过来一把拉住苏姜的手道:“姜姐姐,刚才我还在想,为何没有瞧见你,没想见你竟然早都来了。” 苏姜也笑着看她,心想陆元柔才是她们这些人当中最为单纯之人,也不知陆府究竟是如何教她的。 陆元柔额头上的伤已经看不见一点儿痕迹,苏姜只心想,看来那丫鬟的药或许真的有用。 上一世见识过诸多尔虞我诈,如今的苏姜倒觉得属于少女的天真尤为可贵,陆元柔身上所有的,便是她永远失去了的,是以在她心里,早已经把陆元柔当成了妹妹一般看待。 在这书院中,陆元柔是她认定不会对她不利的人。 从门外不免又来了几人,苏姜看着她们,倒是也认出了几个出来。 因为苏姜印象中都是她们上一世的面容,那样雍容华贵的居高者模样,如今骤然见到还是姑娘的她们,心中不由生起感慨。 安若曦,上一世嫁与了永靖王成为了永靖王妃,她是工部侍郎的独女,长相颇为秀雅,虽不出众却很有手段。 苏姜上一世是很佩服她的。 安若曦似乎也察觉到了苏姜看过来的眸光,只对她友好一笑,苏姜也微微笑着算是回了礼。 还有一人名唤赵君,是太医院院首的长女,习得一手好医术,进白鹭书院,算是被破格收进来的,因为赵君,与别的贵女们都不同,她不爱绣花弹琴,不爱诗词歌赋,独独只爱行医。 医者在这世间本就不多,女医就更是少之又少,是以苏姜才会对她印象这样深刻。 赵君的面容生的是很美的,面容白皙,一双细长的眼总是低垂着,略有书中弱柳扶风之态。 若不是苏姜以前知晓她,必定不会把她与医者联系到一块去。 上一世离京城甚远的百偌城生了疫病,赵君一去便没有再回来。 她当的起女医的名头,也对的起所学的医术。 苏姜只想着,这样一位奇女子,前世她只有过几面之缘,却从未与之相处过,这一世既然有此机会,不如也闲来请教请教医术,总归学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短短的时间,苏姜已经把全部人都在脑中过了个遍。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来白鹭书院的这个决定着实不错,这一世不进宫,她反而能做好多事,她可以开始真正的思考她到底喜欢做什么,而不是去迎合任何人。 第56章 她与陆元柔站在房檐下,只离那些人不远不近,既没有刻意疏离之嫌疑,却也没有亲近之意。 刚才的嬷嬷再次推开院门进来,只看了她们这些人一眼,随即道:“如今时候还早,姑娘们可以收拾收拾你们带来的东西,待休整完,便可以去用饭了。” 苏姜身边的陆元柔听到此,只不由的对苏姜道:“萧姐姐好像还没有过来。” 苏姜想刚才的确没有看见萧若的身影,只道:“或许是有事耽搁了,我们先各自去收拾东西,待她来了才一同去用饭。” 她的话一出,旁边跟着的苏涵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她向来便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听到苏姜说这些,只心中欣喜到时候她也可以跟着她们一同去。 今日在这里见到的贵女,比她从小到大见到的都多,或许是因为庶出的身份,她心中隐隐有些自卑,看着苏姜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又是羡慕心中又是复杂。 恐怕这里的那些姑娘不一定会认得她,但只要她一提到是苏姜的妹妹,她们便回过味来了。 苏姜与苏涵陆元柔两人各自去房间收拾东西,只东西刚收拾到一半,便听见外面有了动静。 苏姜拉开房门,便看见了萧若在院中的身影,萧若身上穿着一袭碧绿的衣裙,头上用簪子只极简单挽了个发髻,风姿却依旧令众姑娘不由侧目。 望见苏姜,她眸光一怔,随即笑着行礼道:“苏妹妹。” 苏姜也回以微笑,只上前两步,看着一个个箱子被搬进附近的一处房中,只道:“原先我还以为姐姐不会与我们一同被分到这里呢。” 萧若只笑道:“除了两位公主殿下有单独的院子之外,我等便俱都要住在这里。” 苏姜听她提到公主,只不由的想到了安平,她只不由的回避此话题道:“姐姐快些收拾,等收拾好了我们一同去用饭,听说白鹭书院的厨子可以与宫里媲美呢,我倒是想尝尝。” 萧若一愣,只也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苏涵恰巧在这时与玉竹一同过来,苏姜看着她身上仍旧穿着那身荷花裙,只不由的默了默。 虽不知怎么的,这次并未在书院外碰见安平,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只想着定要找个由头让玉竹把身上的衣衫给换下来。 想到此她只对三人道:“我屋中已经收拾好,不若进去坐坐?” 自然没有人有拒绝之礼,苏涵与玉竹进了房中,只拘谨的坐着,萧若已经赶去收拾房间,苏姜便给她们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放到她们面前:“不知玉竹妹妹在家中都看过些什么书,我见妹妹身上好似很有书卷气。” 玉竹被苏姜美丽的眸子盯着,只脸一红,不由的低眸道:“也并未看过什么,只读过女工女戒还有书院沈院首与夫子的一些诗词。” 这便已经很多了,苏姜心想,自己看过便可能只是看过,像玉竹口中的读过说不定便是已然能够背诵下来也未可知,她还是决定不聊这个话题,毕竟学识上,她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只以手抚头似无意一般身子往旁边一倒,玉竹立即便眼疾手快的去抚她,手中的红茶便落在了身上的衣裙之上。 茶水并不烫,所以她并没有什么感觉。 只待苏姜站定,才似如同反应过来望着她的衣裙道:“玉竹妹妹,你的衣裳……” 玉竹这才瞧见身上的衣裙被茶染脏了,她只不由摆手道:“无碍,不关姐姐的事。” 苏姜只拉着她的手状似愧疚道:“是因为扶我妹妹才脏了衣裳,我便赔妹妹一件,希望妹妹不要嫌弃才是。” 说着她便从一旁的柜中取出了一件她从未穿过的衣裙:“这是上次府中做小了的衣裙,我见妹妹比我瘦些,定能够穿上,还望妹妹收下。” 苏姜说到这种地步,玉竹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只得去了里间把脏了的衣裙给换了下来。 这还是玉竹第一次穿如此好的料子,出来时略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想着自己的那身衣裳并不名贵,可苏姜给她的这件,一看便是极好的,她怎么好收人如此贵重的东西? 苏姜见玉竹换了衣裳,心中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恰好这件衣裳的颜色也衬她,于是只不由的笑道:“玉妹妹穿着果真正合适,便就收着吧,总归我也穿不了,倒不如借花献佛了。” 旁边苏涵也不由的夸赞道:“真好看。” 她望着玉竹身上的衣裙带着羡慕的神色,只不由的转头又看向苏姜,她不明白,这么好的衣裙为何姐姐要以这样的“法子”送给玉竹,毕竟刚才她看的真切,苏姜的头晕压根就是装的。 她可也还没穿过这样好的衣裙,苏涵垂下眸,紧抓住了手中的帕子。 既让玉竹换了衣裙,苏姜的心便落了下去,想着今日本以为会与安平相见,却到如今都没见到,她颇为庆幸。 安平那样的疯子,苏姜自然不想与之对上,毕竟上一世她也只是使计让萧翊把她送走,奈何不了她半分,这一世既不要做皇后,恐怕便是更难对付她了,所以还是不见为好。 想必在书院中安平应当也不敢胡来,毕竟她在当今圣上面前如今还没有真正的露出破绽。 她还是宫里最得宠的公主,只不过会偶尔“惩戒”一番对她不敬的宫人。 第57章 萧若收拾好从房间出来之后,苏姜一行已经在门外等着她。 一群人中,萧若的身份总归是最高的,所以除了苏姜之外的三人未免都有些畏惧她。 她来到苏姜面前,只面上微微的笑了笑。 她总是这样一副和气的模样,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苏姜看见这般熟悉的笑只感觉一双眼睛极是酸涩,像是要刹那间流下泪来。 前世的好友,其实对她是极好的,上一世她只一心承受,从不觉得自己应该回馈,可如今,她却明白友情应当是相互的。 旁边的苏涵与玉竹等人也与萧若见了礼,陆元柔因为与萧若相熟,只上前十分亲昵的拉住了萧若的手。 他们几人聚在院中,在旁人看起来便已经是十分要好了。 苏姜以往那样的名声,本以为进了书院应当不会有人与她一道,她们却没有想见萧若竟会对其和颜悦色。 他们何时如此相熟了? 一众人中最气愤之人便是李容,李容一向是贵女中最受欢迎的,心中也一直隐隐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气,可如今,竟见有人不理会她而是去寻苏姜那样的女子,心中未免有些隐隐记恨起萧若来。 萧若身份比她高,模样也长得比她美,所以李容自初见萧若时便把其当成了此生自己最大的对手,她一直尽力想要比过萧若,却不料半路上杀出了个苏姜。 苏姜这样的女子,李容心里是很看不起的,却也不得不承认她那张脸,便是很受男子喜欢。 无论苏姜在京城中的名声如何坏,也有苏晏那样的男子愿意娶她,可她,却只因为没有那样一张脸,便做不得太子妃的人选。 李容虽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应当把苏姜放在眼中,可无可否认的是,她还是感觉到了威胁。 眸光自苏姜周围的人面上扫过,她不经意看见了苏姜身后的苏涵。 苏家的这个庶女,以往她只听也没有听说过,在她眼中,一个庶女压根就没有资格来白鹭书院,与她们一同在此读书。 苏姜倒也罢了,总归她是苏府唯一的嫡女,苏烈宠爱她是众所周知的事,可这苏涵一介庶女,苏烈竟然也让她进了白鹭书院,她当真心中十分不爽。 苏姜早已经注意到李容的眸光,想当年她坐上太子妃之后,李容第一次见她便是连跪拜也不愿,还是因为萧翊在场才跪了下去,当时她便想,她想要的东西或人,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李容想和她比,还不配。 那时候其实萧翊对她也不算坏的。 或许是因为那时他的太子府也只有她一人,所以即便他三五日才过来一趟,苏姜都是不介意的。 可等到后来,先帝重病,越来越多的人被轿子抬进了太子府中,她们是侧妃,有些甚至连侧妃都不是,不过看着那些身影,苏姜却不得不产生危机感。 后来萧翊做了皇帝之后,后宫的女人便更多了,萧翊来她宫里的次数也更少,他们之间甚至都说不上什么话,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他身上的味道每次过来都不一样,闻得久了苏姜甚至也不觉得心痛,只变得彻底麻木了。 或许宫里当真是一个让女子疯狂的地方,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渴望权利,待生下了宗儿之后,更加想要握住手中的权利,那些权利不仅能让她与萧翊分庭抗争,甚至还能够让后宫的女子生不出任何孩子来。 她是皇后,她的孩子便应当是命定的太子不是吗?她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宗儿的太子之位,于是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规矩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了虚言。 自从苏晏因她而死之后,她便不想把苏烈牵扯进这样的事情中去,所以后来只才牵扯了叶熠那些权臣。 若不是他们背叛了她,后来她也不会被关进冷宫中。这一世,她得了前世的教训,再也不会信任任何人。 进了白鹭书院,便意味着她可能会更了解沈淮,或许是知晓前世沈淮的野心,所以苏姜对这个人更加的好奇,他苦心筹谋的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二十年前的荆北王府灭门案到底有何种隐情,苏姜想弄清楚这些事,更想要搞清楚前世萧翊的死因。 或许是因为宗儿的缘故,她至今都无法过了心中那道坎,每次见到萧翊,前世的事情便历历在目。 这一世究竟谁会成为太子妃,她还真的有些好奇,甚至说怀着观望的态度。 没有她,恐怕安平这一世在宫里会过的更加顺风顺水,她不由有些恶劣的想,只要那人不是李容,是谁都没有关系,她要让李容知晓,有没有她苏姜,李家的女儿都不配当的上太子妃人选。 苏姜真正想见之人是沈述,那个在京中一直有传说却从没有露面的白鹭书院院首,因为她总觉得,凭借沈淮一人着实不可能谋划好一切,所以真正能够谋划这一切的其实另有其人,也许便是沈述。 可为何萧若在最后也没有和她提起沈述这个人呢?岂不是太奇怪了。 她正在心中思索着这些,旁边的萧若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只不由的望向她道:“妹妹在想些什么?” 萧若的目光中多是关切的意味,苏姜却不由的一愣。 但很快她便回过了神,因为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几个贵女窃窃私语道:“是公主殿下……” 苏姜这便知晓,是安平来了。 安平性格张扬,出行都必须要很大的排场,虽如今在白鹭书院中,但以她公主的身份,想必也会比平常学子多许多特权。 光是圣上最喜欢的公主这一点,便有不少贵女会前仆后继的追随。 周围的人包括萧若都起了身,苏姜也只能跟着她们站了起来。她隐在一众人中,只低垂着头并不往门外看。 随着脚步声接近,苏姜只随着众人跪下行礼。 虽然白鹭书院奉行的是所有人在书院中都是一样的身份,可对于这些贵女来说,该行的礼还是不可少。 公主殿下便是公主殿下,毕竟尊贵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们若是不小心得罪,以后离开书院不定会遇见什么绊子。 安平走进屋内便不由的在心里冷笑一声。 眉眼略过周围一众人,只不由的在心中想,还以为这次来书院会让她有惊喜,却没想到遇见的竟然都只是一群庸俗之辈。 她在一处椅子上坐定,只声音冷冷的道:“都起身吧。” 此话一出,周围的贵女们便不由的都站起了身来。 苏姜自听见这声音,便知晓果真是安平,还是和曾经一样,从声音都能听出来她的高高在上。 她垂着眸,只不由的想到上一世安平与她说话时的神情,总是一副笑意中带着冰冷的感觉,她的心肠冷,人也冷冽。 安平所坐的地方没有人敢靠近,只有婢女一道道的餐食端进来,不多时便已经摆满了一桌子。 她一人只旁若无人的在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既不让她们离开,却也不开口让她们自行去用饭。 不过半个时辰,苏姜便已经皱起了眉,她心想安平果真还和曾经一般,总要这样慢条斯理的折磨人。 终于等安平用好饭,漱了口,从座位上起身,众人才不由的吐出了一口气。 但凡有点脑子的贵女此刻都已经知晓,这位安平公主,不似传闻中的那样简单。 她们左右也是在家中被宠爱着的大小姐,也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安平这样的派头,便是在十分明确的告诉她们,即便是在白鹭书院中,她与她们,也是不一样的。 用好了饭,书院中女舍的嬷嬷不由的道:“诸位姑娘,你们既已经进了白鹭书院,便要守书院的规矩,现在奴婢便先说一些书院中要注意的事项,第一,便是书院中的后山是沈院首所住的地方,若不得院首允许,不得靠近。 第二,书院中男客众多,不得在课下与其有任何瓜葛。 第三,学院中的大考若是不及格者,便会被送出书院,望各位好好准备,莫要辱没了自身与家族的名声。” 苏姜听到这些,只不由的想,书院中的规矩竟这样严苛,她本以为像她们这些人进来只不过大都是混日子而已。 上一世她没有进来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或许就算她来了,也会在最后被“请”出去。 那时候还顶着太子妃的名头,恐怕当今陛下也是经过一番考量,才没有追究她不进学院之事。 这一世,既然决定来了,便要静下心来用心去学,学识对女子或许也是重要的,这是她前世所得到的教训。 因为做了皇后之后,依旧会有人因为她不通笔墨而在背地中笑话她,她并非不在意的,只不过当时权利对于她才是最重要的,哪里还有空去学这些。 到了晚间,便有人传出明日授课之人是沈淮。 苏姜听见旁边的萧若道:“平日里我只看过一些沈夫子的书,十分佩服他的学识。” 陆元柔不由一笑扭头道:“兄长常说沈夫子才学斐然,不过书院中的院首沈述大人则更厉害。” 苏姜不由的看向她,只反问道:“此话怎讲?” 陆元柔的眼睛转了转,便不由的摇了摇头道:“兄长并没有细说。” 苏姜见她不想说,便没有再问,其实她也并非不知道,沈述虽久不露面,可以一介白衣走到如今地步是有多厉害,总归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比之沈淮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黑了,萧若一行便告别苏姜回到了各自的房中去,苏姜刚关上房门,便听见了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门外站着的是白日里见过的嬷嬷,见了苏姜,她只行礼笑道:“苏姑娘,这是明日要学的内容,夫子特意命奴婢送过来给你。” 苏姜看向嬷嬷手中捧着的书,只不由的一愣,接过之后道了谢便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嬷嬷离开之后,苏姜把那本书放在桌上用手翻了翻,是一本用毛笔细细的标有注译的书。 沈淮会那么好心?唯一的说法便是苏烈暗中与其有什么关联。 她叹了一口气,把书放桌案上,随即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东西已经收拾妥当,此刻却毫无睡意,她打开窗户往外看去,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只附近的房间都亮着灯,看来众人都还没有歇息。 苏姜坐在窗口斜倚着看天上的月亮,外面有风吹进来,只一阵莫名的寒意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关上窗户,她梳洗一番之后坐在了书案前,只还是翻开了那本书来。 上面标注的很是详细,并且字迹工整,如同印刻在书中的一般,她用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只不由的想,沈淮难不成是有什么把柄握在父亲手中不成? 毕竟这样细致的注译,她相信,别人拿到的书中定然是没有的,不知为何,她就是这样笃定。 被她放在怀中的玉佩已经被捂的温热,她伸手把其拿了出来,只在烛光下细细的端详着。 玉佩是由白玉制成,上面的图案她也辨不出是什么图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究竟是在何处看见过? 应当是前世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她如何也想不起来,半晌之后,苏姜只把玉佩放进了衣袖中,心中叹了一口气想,既然想不起便不想了,总归只要她见过,定然有一日会想起来。 把书中所有的注译看了一番并且把书中的句子抄上一遍之后,苏姜才熄灯上榻躺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周围的一切太过陌生,她翻来覆去也没有睡着。 晚间睡的不好,第二日苏姜的面容便有些憔悴。 赶到学堂时已经有好些人都找了座位坐定,萧若看见她,便笑喊她道:“苏妹妹。” 苏姜看见她,便不由走至她身旁坐下,萧若见她眼下乌青,只道:“昨夜妹妹可是没有休息好,今日竟来的这样迟。” 苏姜无精打采的扯唇一笑道:“我素来有些认床。” 第58章 今早苏姜望向镜子看到脸色憔悴,还特意在脸上扑了一层粉,可依旧挡不住眼下的一片乌青。 昨日没有睡好,今日也不想开口说话,安平进入学堂时,她们都已经坐好,最前面的位置众人心知肚明的都没有选,只心照不宣那是留给安平的座位。 安平的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只把桌子凳子都用帕子细细的擦了一遍,随即才见安平在上面坐了下来。 外面脚步声由远及近,只有书童把书放在夫子授课的桌前便离去了。 因为书院中的学子规定都不能带丫鬟侍从进学堂,安平便让那两名丫鬟退了出去。 望着安平也穿上了书院的服饰,身后的一众姑娘都不由的对视了一眼。 宫人所有的人都知道,安平公主一向是除了当今陛下之外谁的话也不会听的,可今日既能够穿上跟她们一样的衣服,便是十分难得了。 且她的打扮也不像曾经那样华贵,只是用一根簪子把头发尽数挽了起来,但比上一世让苏姜看着觉得顺眼多了。 安平的脸给人的常是一种盛气凌人的美,所以这样素净的装扮还是极少在她身上见到的。 众人都在猜测她为何突然转了性子,还没等她们从胡思乱想的猜测中回过神,外面便已经有人走了进来。 与沈淮平日一样一身白衣,却并不是他。而是……木先生。 苏姜不由皱眉低头,眸光看着桌面上放着的书,不敢再看他。 安平的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只与之对视时露出一抹笑道:“先生。” 她早已经将沈述给认了出来。 遂沈述已经变了面容,可举手投足还是与曾经没有多大变化,且安平又对他十分熟悉,他曾在宫中放过安平一段时日的夫子,且很得安平的喜欢,安平看着如今面前完全陌生的脸,只感到诧异与好奇。 沈述为何要隐藏身份,还有这面容,是如何变了的,安平都想要知道。 沈述的心情可就不那么美妙了,只刚对上安平的眼神他便知晓安平认出了他,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宫里时便发觉了这位公主与别的公主不同,甚至有些异样的聪慧。 不过若是她要在此时戳破他的身份便不好了,沈述一步步走到桌案前,只眸光在众人面上扫视一番,随即只道:“昨日的书都已经让人发给各位了,不知各位看的如何?” 很多人自然都没有看,不过也不乏有萧若这样的例子,已经把书都看了并且领会了一遍的,沈述的眸光先是落在了安平身上,只道:“不如公主先来?” 这样与安平说话的人至今也没有见过几个,于是众人都不由的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虽然这白鹭书院的名声甚广,但也只是陛下刻意抬举,这位新上任的木先生竟如此无礼与公主这样说话,还闻所未闻。 她们一众人甚至都还不知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木,乃是院首沈述破格招进京城来的,以往只是个江湖游医,这样的夫人,能让人信服吗? 本以为安平定然不会理会他的话,却不想见安平竟然已然开口道:“夫子请问。” 此话一出,一众人看好戏的心情顿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见安平都对他如此,她们马上自也只能乖乖答话,只是不知若是一个答不好,书院是怎样惩戒人的。 像安平这样的女子,应当是不学无术才是,毕竟她是公主,又不需要考状元,自然不需要有多高的学问。 可她们这些人显然都想错了,安平不仅对这位木先生的问话对答如流,还随意的便做出了两句诗来,恨得后面一众人恨不得立马钻到地缝中去。 问了安平之后,沈述的眸光便落在了第二排的女子身上,只一人一人的提问,有人或可答对一句,或是根本不知,他也没有追究,只直接去到了下一人身旁。 这还是苏姜重生回来之后第一次如此忐忑。 虽然昨天在书中看到的注释都已经了然于心,可她在文学上着实没什么造诣,只也并非完全能够记住的。 且学堂中又极其安静,她更是不适应这样的氛围,手心不由冒出汗来。 想着即便不会或者答错了应当也没事,不会被打,她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可越静脑中越乱,竟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书中的有些内容。 此刻沈述已然走到了她的身边,望着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他眸光一定,只原本以为她以往不通笔墨的传言是假的,可如今想来应当是真的。 聪慧的女子不会读书,似乎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一件事,沈述停在她面前,只把依旧没有阖上的书轻轻阖上,然后无任何神色望着她道:“书中第三则第二句是哪一句?” 这已经算的上是极简单的问话了。 苏姜不由绞尽脑汁去想,明明刚才还记得的内容如今无论如何却也想不起来,她只不得不沉默着望着面前的人:“……” 沈述见她竟连这些都想不起来,只不由的道:“记不得了还是昨夜压根没有看书?” 苏姜脸上一红,只颇为无地自容的道:“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此话一出,周围不由的传来了阵阵的嘲笑声。 本来还以为苏姜这次来书院定当有所进益,却没曾想到竟然还是这般草包。 那些嘲笑声自然传进了苏姜的耳朵里,苏姜只微微的低下头来,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些讥笑其实并不算什么,让她屈辱的,只不过是自己明明昨夜认真看了书中的内容可如今依旧答不上来。 挫败感萦绕她的全身,在她以为面前之人会离开的时候,他却依旧站在原地。 沈述只又问道:“你可知读书是为什么而读?” 苏姜一愣,为什么而读书,她还没有想过,只知道上一世自己没有读过书,便被人讥笑草包皇后。 这一世,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决定读书的?是因为上一世的影响吗? “为了自由。”她只轻轻的道。 这便是她心底深处最追求的东西,自由,自由最重要。 自由,沈述的神情不由的一滞,似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个词来。 他本以为,像她这样的高门贵女,来到白鹭书院便是为了混日子而已,说出的也不免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可如今望着苏姜的眼,沈述却觉得她说的应当是真心话。 看了她不过一瞬,沈述便迈步去接着问苏姜旁边的萧若。 萧若对与沈述的问话对答如流,她自八岁便开始背诵诗词,这些书自然也难不倒她。 见沈述点头,一副十分满意的神色,苏姜便更感觉到挫败了。 前世她也没有发现萧若读书竟然这样厉害过。可如今,却是切切实实的佩服她。 她看的出来萧若所会的可不止这些,只不过木先生只问了这些而已,眸光低垂,她清楚的看见萧若的脸在刚才木先生点头的一刹那红了,并不是像她一般因为羞涩而生的红,而是一种羞涩。 她心想道:木先生的一副皮相长得确实有些迷惑人,只不过经过上次吐血之事,她总觉得他的身体过于虚弱,若是萧若当真喜欢上他,绝非良配。 待所有人都问了一遭之后,苏姜见也有人如同她一般答不上来的,便才稍稍有些宽慰。 想想也是,世间各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有自己的短处,若是她总是用自己的短处来对比别人的长处,岂不是自取其辱。 她心中暗自反省了一番,便觉得刚才还略有些沮丧的心情瞬间明朗。 既然在此处没有天赋,她便用比常人更努力的态度去学,别人背一遍的东西她若背上十遍,也定然能够记住。 一上午苏姜都十分专注的听着上首木先生的讲学。 直待周围有人站起了身,她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散学的时候。 时间过的可真快,苏姜阖上书,只旁边的本子上已经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译。 萧若只看了一眼,便不由的赞叹道:“苏妹妹,你竟把这些都记了下来,着实是个好法子。” 苏姜只看着她空荡荡的桌面不由的笑了笑,心想自己没有天赋,可不得努力努力。 若是真的因为没有通过入学考试被白鹭书院赶出去,着实太过于丢人。 若说一开始她进书院还有些懈怠,如今已经完全不敢动这样的心思了。 这位木大人……虽她不知他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些文采。 至少他今日说的那些,苏姜都听懂了,与那些老夫子一贯的之乎者也不一样,木先生说的更加浅显易懂些,还少了一些文绉绉的语调。 虽不知为何今日教她们的不是沈淮,可她自然也没有资格去问这些,只站起身与萧若几人一同出了学堂。 木先生已经走远,周围姑娘们的议论声依旧能够传进苏姜耳中。 一人不由的道:“看公主的模样,好似与这位木夫子认识。” 另一人道:“可不是,夫子一表人才,如今公主也未选定驸马,以往朝中有人总盛传公主倾心沈院首,如今在我看来,恐怕驸马也有可能是这位木夫子。” “……” 苏姜几人听了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也觉得颇为有道理。 只有萧若,仿若有心事一般皱起了眉。 苏姜注意到她的神色,只不由的想到,她应当不会这样快便喜欢上木先生了吧,那若真是安平的人,萧若还当真争不得。 安平那样不择手段的人,她只想要劝萧若敬而远之。 几人走的累了,坐在了附近的一处亭子中。 如今每日只上半日的课,所以她们还有好些时候可以在书院中逛逛。 恰好在此时,不远处的男子也已经散学,途经此地不由的看见了亭中的她们。 苏姜又看见了叶熠,本觉得晦气,再看见了叶熠旁边的萧翊之后,便更是憋闷的慌了。 为何总是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最不想遇见的人。 若是此刻离开未免太过于刻意,她只想装作没看见,扭头去看不远处的花圃,岂料叶熠显然不是个有眼力见的,只率先迈步走了过来。 萧若一众见到叶熠只行礼道:“世子。” 叶熠的身后,萧翊也走了过来,这次即便苏姜想要装作没看见也不能了,苏涵已经暗自扯了扯她的衣摆:“姐姐。” 她不得不认命的回过头,跟着她们一同给萧翊行礼。 萧翊与叶熠站在亭外,苏姜一行人站在亭内,两相望去的时候,叶熠率先回了礼,只在几人的面上扫视了一圈,对着萧若与苏姜道:“听说今日夫子考教了功课,不知萧姑娘感觉如何?” 虽是问萧若,他的眸光却不时会落在苏姜面上,试图从她的面上看出一丝端倪出来。 可让他诧异的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若说以往苏姜的身上还有一丝人气,如今在他们面前不知怎么的,竟让人感觉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有心想上前搭话,可想着书院中的规矩,还是不由的止住了这样的念头。 上次已经被沈淮给当场撞见,若是在书院中也被捉到把柄,恐怕会给苏姜惹出麻烦。 萧若听得叶熠的问话,只心中诧异一瞬,只笑着看了一眼他旁边的萧翊道:“勉强答得上来。” 殊不知这样一句话一说出口,苏姜只感觉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她真的开始有些讨厌萧若这样谦虚的态度了,若是她那样的表现还只算勉强,那自己岂不是极差。 叶熠两人自然能够听出萧若谦虚的说辞,随即便看向了她旁边的苏姜。 脸色似乎比刚才差了些,应当是没有答出夫子所问,叶熠心中这般想,只不由的道:“苏姑娘,我今日做了注译,若不借你看上一番,明日定能答出来。” 苏姜几欲吐血,眸中也迸发出寒意,只回视叶熠微微笑着道:“多谢世子好意,不过我已经借了萧姐姐教我,不必再看。” 叶熠被她的笑晃了一下心神,只呐呐不知该如何再说,萧翊便已经迈步离开了此地。 第59章 正常人自然都看出了太子难看的神色,但苏姜却如同若无其事般依旧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受任何影响。 安平早已经在学堂外站了许久,只见沈述出来才走上了前去。 沈述还记得在宫里教她时,离开时她曾经说过:“若夫子以后愿意娶我的话,我愿意为夫子做任何事。” 当时他拒绝了,并非是对这样的提议不心动,而是因为,他不想把一个无辜之人拉进泥沼中,尽管安平也并不似他想象的那样无辜。 “夫子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安平的话没头没尾,沈述却是听懂了。 他的眉头不由的扬了扬,半晌才道:“公主说笑了,木某一直生得如此模样,可是你认错了人?” 声音没有变,甚至连步态都没有变,或许别人安平有可能会认错,但他,安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既然装作不认识她,安平倒突然笑了。 她只是静静的环绕着他走了一圈,随即轻声道:“夫子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不会让别人知晓你是谁的,即便你不想要暴露身份,那我自然也要遂你的心。” 安平的步子逐渐远去,沈述的心头却皱起。 他难得露出这样的神色,只望着她,心想道:“果然,还是有人能够将他认出来的。” 苏姜与众人一同用完饭回院中之后,进了房门便立即瘫坐在了椅子上。 她觉得当真心累,仿若如今每日都像是演戏一样,她已不是少女的心境,与她们这些人待在一处,着实有些吃不消。 另一边丞相千金李容的房中,如今只有几人坐在屋内与她一同饮茶。 李容身旁的一位贵女只道:“今日我见那苏姜,依旧是草包,想来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出丑的,若不是夫子宽容,定然要罚她。” 听到此,李容只不由冷哼一声。 她只道:“如今不知她怎么了,竟然不像以前一般去纠缠太子,倒叫太子对她有些不同了,今日我还看见太子停在亭外与之说话,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因为大多数贵女心中都仰慕萧翊,听到此,屋中的几人听到此心中都不太快活。 只一人酸溜溜的道:“我见太子似乎并没有开口,反而是叶世子与萧若说了两句话,苏姜哪里配让太子与她搭话。” 此话一出,李容心里只才舒服了些,不由的点头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木夫子对她宽容,另外几位夫子可不一定,她不会这样好命,处处都有人护着。” 说到木夫子,她们的心中颇为微妙,以往在宴会或者一些场合下,自然也会见到许多大人与公子,可没有一人的气质是如同今日所见的木先生这样的。 她们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挺喜欢他的。 晚间院中聚齐了好些人,屋檐下也挂上了灯笼,苏姜一行出来之后,王清漪倒是对她笑了笑,道:“苏妹妹。” 苏姜心中有些错愕,只也笑着回了礼:“王姐姐。” 王清漪对她的印象一直不错,本想与她说些话,可主动说了好些话,见苏姜都只是礼貌回答,看似并无兴趣,便也很快的去与别人说话去了。 不远处有人说到了明日要教授她们绣技的女夫子。 玉竹在苏姜身边道:“以往在家中,我的绣技便不好,如今进到书院中,必定也是拿不出手的,只希望明日夫子也能如今日夫子一般宽和。” 萧若几人听了此话都只也想到了自己的绣技。 萧若的绣技自是不用说,她做什么向来便都是最好的,绣技自然也不差。 苏涵知道自己的出身不高,所以即便绣技不好应当也不会有什么。 陆元柔的绣技也是不错的。 苏姜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不由的惆怅道,前世她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绣技最好,可与萧若,应当是没有法子比的。 院中有风吹来,一时极是安静。 对面李容等人说说笑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她们的心中不由的想,素来听闻苏姜读书不行,却从未听说她绣技如何,但想来应当是不错的,不若便真是没有一丝长处了。 几人说说笑笑,不知谁突然提到了书院的院首沈述,只一人道:“为何进入书院从未见过院首沈大人。” 王清漪只笑着道:“院首大人自三年前便不大出现在人前了,只住在白鹭书院的后山,听说是因为他喜欢清静,我也从未见过他,只听爹爹提到过,说沈院首有惊世之才。” 李容听到此也来了兴致,毕竟沈述的大名在京城的众多贵女中如雷贯耳,她对此人也是十分好奇的,想到沈淮与其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不由问道:“那沈院首与沈淮两人谁更俊美些?”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们好似没有一个人见过沈述的模样。 不过沈淮却还是很俊美的。 半晌才听一人道:“沈院首应当比沈大人还要好看些,我曾听见爹爹说过,公主心里都很是仰慕沈院首呢,只不过不知什么缘故,沈院首似乎并没有尚主的意思。” 安平公主仰慕沈院首,众人此刻心知肚明为何公主会来白鹭书院了,应当便是为了沈院首而来。 想来也是,像公主这样金尊玉贵的人与她们一同进学,便对她来说已经是降低身份的事了,若没有缘故,又怎么会来呢。 苏姜默默的听着她们说话,只心想,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什么重要的。 反正她是想要在书院留下来的,所以在大考中必定不能够太差,到时候若是实在没有法子,便只能拿着玉佩去找沈淮了。 一众学子的考卷最终都会经过院首的眼睛,也不知道沈淮能不能左右沈述的决定。 苏姜对于五日之后的大考心中着实没底,不由的又有些恼怒的想,自己何必来到此处来与这些人一同学这些,其实让苏烈给她私下找个先生也是不错的,再不济,便让苏晏亲自教她。 沈述竟然连公主都看不上,众位贵女的心中不由既吃惊又对此人多了一分好奇。 一人道:“也不知大考时能不能见到院首大人。” 另一声音道:“可能性不大,据说陛下让沈院首过去大都是沈夫子代劳,更莫要说大考这样的小事了。” 她们想想也是,毕竟没有人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够让院首亲自现身,萧若也沉吟许久道:“沈院首的书我读了好些,也确实觉得其文采超绝,若是能够一睹风采,便此生无憾了。” 苏姜听到这些只不由好笑的想,她这个上一世一直做到皇后位置上的人都没能见到的人,恐怕她们也定然见不到,或许沈述此人是得了什么重病快要死了,要不便是根本没在京城。 不然一个大活人竟然一直把自己困在书院的后山中不露面,怎么想都觉得不同寻常。 她记得前世沈淮篡位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所以那时沈述应当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了,他好似一直没有成亲。 安平喜欢他,上一世苏姜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传闻。 但想着既然有这样的传闻出来,说不定便是真的,若是假的以安平的性子,定然忍受不了,早已经动手制止住此等传言了。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最终想到了苏晏,她已经进了书院两日了,也不知苏晏究竟何时才回来,一段时日不见,她竟觉得自己有些想他了。 第二日去学堂的路上苏姜走到拐角处便看见了等在那处的叶熠,她心中先是一惊,随即便是一阵不耐烦。 正欲从他旁边过去,却被准确的拦住了去路。 第60章 她不得不停下来,面色不善的望着他:“不知世子有何事,这样拦住我的去路。” 叶熠身穿一身白色长袍,面白身挺,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不过此刻看着苏姜的神色中却是带着几丝忐忑。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他两个时辰了,如今见了人,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周围不时有人经过,苏姜只皱眉道:“若是世子无事,我还要赶着去上课,便不奉陪了。” 叶熠听到她如此说,只才不得不开口道:“昨日是我言行无状,不应该提学业之事,木夫子向来宽和,应当不会罚你,今日教授琴技的容夫子却是很严厉的,这些你拿着。” 他塞了一个冰凉触感的瓶子到了苏姜手中。 苏姜先是一愣,随即只打开手看见了里面的药瓶:“这是什么?” 叶熠只别开脸道:“这是家里送过来的伤药,若你被打了手心,便把这药涂在手心,一夜便应当就会恢复。” 苏姜瞬间便黑了脸:“……” 话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他这样拦着她的路,只是为了给她送这样的药,在苏姜看来,便是最无用的行径。 她对自己前世能够看上他表示很是后悔,这样的人她都没拿捏住,还让其背叛了她,她当时是有多蠢。 对上他眸中透出的真挚之色,苏姜深吸了一口气,默念这一世的他还没有什么错,便只把瓶子重新塞入他的手中:“多谢世子好意,不过这药我用不着,以后还请世子莫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她言辞语气中的拒绝,叶熠是听懂了。 他的面色有些白,只试探道:“苏姜,你是不是厌恶于我?” 苏姜垂下了眼,只沉默了半晌道:“我并不厌恶你,只不过,莫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了,叶熠,我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叶熠失魂落魄的离开,苏姜望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她觉得这一世果真有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不过虽然如今的叶熠没有伤害她,她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可能,她不会再与前世任何与她有牵扯的人再有纠葛。 苏姜离开之后,不远处树下隐着的人才从暗处走了出来,便是一早便追着叶熠来到此处的萧翊。 刚才两人之间的话,他全部都听见了,虽知晓叶熠对苏姜有些兴趣,却没有想见他竟会这样巴巴的过来献殷勤,这于萧翊来说是他永远不会做出的行径。 苏姜果真是变了,刚才在树后看着她的神色,他便知晓叶熠可能要伤心了。 苏姜迈进学堂时众人已经坐定,她一走进来,便有许多双眼睛同时盯着她。 苏姜默然。 刚才她与叶熠在那处说话,便已经有许多人看见了,她无心解释什么,也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要与她们解释的缘由,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把昨日做了注译的书拿了出来。 萧若望了望她的脸色,只道:“苏妹妹。” 苏姜转头看她,只见萧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不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值得愧疚之事。” 萧若脸上美丽的笑意让苏姜感到了几丝温暖,她只无声的点了点头。 其实并不只是愧疚,她只是觉得突然,前世叶熠貌似并未这样喜欢过她,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并且他看她的神色……她总感觉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此事不过是早间的插曲,待女夫子走进来,要绣的帕子递到每一个人手中,苏姜便再也顾不得去想别的事了。 她专心致志的把图案给绘在布上,随即配线开始下针,学堂中静悄悄的,女夫子在她们身边来回踱步,走到苏姜身边时,只不由的停下了步子。 苏姜使用的针法很是特别,并且每一针都下在她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她眉头先是皱了皱,随即只出口道:“苏姑娘,这针法是何人教你的?” 苏姜抬眸,这才发现面容清秀的女夫子正在望着她,她只扯唇笑道:“是我自己研究的,待半个时辰之后请夫子再来看上一番。” 容夫子见她言之凿凿,眸光中俱是自信之色,思虑一二,便去到了萧若身旁。 萧若的绣法精细,虽只还没有绣好便已经可窥见其技法精湛,容夫子不由的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一些人都已经把帕子绣完放在了桌上,苏姜依旧还在施着针。 萧若剪断了线,只把帕子平放在桌上,这才转头去看苏姜,只一看之下,便不由大惊,苏姜所绣的帕子上,一朵海棠已经栩栩如生。 第61章 萧若显然没有想到苏姜的绣技竟会这样好,还不是与她相似的绣法,容夫子此时也走了过来,只望了一眼眸光便停在了苏姜手中的绣品之上,她心中既惊又喜,只从苏姜手里拿过那手帕道:“这绣技倒是新奇,看来在绣技上你尚且有两分天赋,不如以后便做我的徒弟?” 容夫子的脸上带着比刚才好了不少的笑意,望着苏姜心想,这苏家姑娘学业上或许是个没有成就的,但若是此番绣技有大成,也算是有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技艺。 其他人一听容夫子的话便不由自主的向苏姜这处望了过来。 她们以往可也从不知苏姜有这样精湛的绣技,听了容夫子的话都不由的愣了一愣。 苏姜也没想到容夫子竟然会想收她为徒弟,只笑道:“多谢夫子好意,只不过我平日里并不喜刺绣,此番可能要辜负夫子期许了。” 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了容夫子。 不过容夫子并不生气,人各有志,她虽惜才,却也无法干涉一个人的心意,若是强自让一人学她不喜欢的东西,便是很难学好的。 既懂得这个道理,她自然也不会强求什么,只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就此作罢,这次大考不止单单考绣技,我希望你能在书院中留下。” 说着她的目光又不由的望向屋中的一众人,只道:“大考所要考验的技艺很多,此次乃是木夫人与沈夫子一同裁定,还望诸位努力些,莫要在大考中被送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的都凝重了起来。 萧若也不由的看向苏姜,只见她似在走神,便用手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妹妹不必担心,依我看,妹妹是定能通过大考的。” 苏姜担心的可不是这个,毕竟她对自己还是有一定的自信的,在一众贵女中,她虽算不得最好的,却也定不是最差的。 她只笑着对萧若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希望这次大考,我与姐姐都能够留下来。”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容夫子已经离开了,容夫子一离开,众人便纷纷站起身来往外走。 出了学堂,一群人便到了书院中最大的一处花园中。 花园在书院的西南一角,每次只要一出了学堂,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够路过。 此刻正值午后,并不见什么人。 如今已经入秋,除了菊花之外已经不剩别的花了,落叶铺于石子路面,不知是刻意还是没人在意,竟然无人打扫,那已经谢了的牡丹,蔷薇等花,只留有花枝与青叶,虽不见花,却也不难看,花开有时,一个季节开一种花,倒是让人觉得有种独有的气节。 苏姜还注意到了另外一处种着数十棵梅树,想必到了冬季,定然能够见到梅花绽放之景,眼下看着这菊花,都已经有寥落之感。 玉竹喜爱菊花,只望着盛放正好的菊花道:“没曾想在书院中也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致,我在家时府中也种了不少菊花,只地方小,远远不如书院的这些。” 萧若不由道:“听说这些花都是书院建成时沈院首让人种下的,一种花种在一处地方,只无论什么季节来此都能看见花开花落,因此这花园还被陛下赞许过。” 花种的位置的确是有人特意安排的,苏姜放眼望去,只觉得站在此中,人如同被包围了一般,有种不知此处为何地之感。 能把花种的如此与众不同,也足够引人惊叹了,看来沈述不仅有文采,还在某些方面有独特的眼光。 至少苏姜就觉得,这白鹭书院的花园,比皇宫里的御花园好看多了。 第62章 前世在宫中时,她无聊时便喜欢去御花园赏花,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她除了到处走走之外也无事可做。 如今想来那时她向往皇宫,向往权利,想要当皇后,可当了皇后又如何,身份虽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终其来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反而在经历了一世的消磨之后,才会知道平凡的生活最可贵。 她不再需要嫁给有权有势的男人,甚至也不需要他有多爱她,只要两人能够相敬如宾,便是她今生仅剩的期盼了。 站在花前她这样想着,不防听见不远处一声惊呼,抬头望去,只见平日里跟着李容一行的两名贵女此刻正跌倒在地,望着摔倒在一旁石头上的李容。 她的头磕在了石头上,人也已经似乎疼晕了过去,苏姜只上前一看,心便不由的提了起来。 “快去喊人过来!”她的声音一出,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立即跑去喊人,那血自李容的脑袋流到地上,苏姜望着那猩红的液体,心中甚是复杂。 她的确十分讨厌李容此人,无论是上一世或者是这一世,只不过,也没有厌恶到想让她死的地步。 木先生赶过来之后,看见地上昏过去的李容先是上前一把把人给抱了起来,随即便大步往最近的屋舍中走去。 苏姜一众人似是有些吃惊,可想着救人要紧,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通通跟在了他的身后。 木先生身为男子,步子极快,虽怀中抱着一人,仍旧把后面一众人远远的落在身后。 望着他坚挺的脊背,苏姜的第一念想便是没想见他还算是个称职的医者。 踢开一间屋门,沈述把人放下之后,先是让随后过来的小厮端了热水过来,在水中洗干净了手,随即便开始清理李容侧额骇人的伤口。 用针细细的把反卷着皮肉的伤口缝起来,然后上了药包扎好之后,他似才想见还有一众围观之人。 转头望去,首先便对上了苏姜一双明亮的眸子。 她的目光极是清澈,说不上里面有什么,精巧的小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却又好似隐藏了什么心事一般。 把东西都收拾好站起身来,沈述只神情自若的道:“待她醒了,便让她回去静养就好,人是如何伤的?” 一直跟在李容身后的两名贵女面色苍白,似是还没有从刚才的血腥一幕回过味来,只道:“刚才李姐姐走着走着,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便滑倒一头磕在了石头上,我们两人甚至都来不及拉她……” 虽她们这样说,心里可却也知道完了,待李容醒来,定然不会给她们好脸色,况且她头上伤的这样重,万一以后留了疤,恐怕还会耽误姻缘。 “可有人能作证?”沈述的手背在身后,只眸光似无意落在了苏姜身上。 “当时好些人在场,定能为我们作证。”两人也有些没底气的道。 她们平日里只与李容交好,与旁的人并非有多熟悉,所以也不能保证有人会为她们站出来。 第63章 苏姜在一旁看着两人局促的模样,却无任何上前之意,刚才她也没有看见李容究竟是如何受伤,自然现在不能站出来,若她并非两人所说的那般,那作证之人以后可要担上个言之不实的名头。 沈述见无人说话,便也没有说什么,反而自顾自的写下一张药方交给旁边的小厮去拿药,人便准备离开。 他的袖摆宽大,刚才在给李容的伤口敷药时便沾上了她衣裙上的血渍,素来有洁癖之人便最是厌恶身上沾染这些污物,他在盆中把手洗净,只正欲伸手去拿巾帕时发觉正是他刚才用过之物,于是手便不由的顿了顿。 苏姜看的明白,前世她做皇后之时便发觉他极爱喜洁,素来只要来她宫中给她把脉,都要先洗上两遍手,且擦手的巾帕每次都要换过,从不用第二遍。 在他犹豫之时,苏姜只递上了自己的帕子:“夫子。” 沈述的眸光先是落于那绣着海棠花的巾帕上。海棠花绣的甚是红艳,只让人不由的想到其主人的模样,见她眉目娴静,似乎觉得自己举止无任何不妥之处,沈述犹豫半晌,终究是把帕子接了过来擦干净了手。 细腻柔软的巾帕上沾了水渍,再归还实是不妥,沈述便只能把其握在手中,似遮掩一般转过身背上了药箱。 次日终于轮到了沈淮给她们授课,苏姜刚在位置上坐定,便发觉沈淮走了过来。 她手中握着尚未拿出来的课本,有些疑惑的见沈淮对她笑了笑,随即竟在她面前站定。 正要开口问他莫不是有话要说,却见他把手伸进袖子,从里面拿出了昨日她给沈述擦手用的帕子出来。 他伸手递与她,苏姜只好伸手接过:“昨日我本想让木夫子扔了的,却不曾想他竟然使您还了过来,多谢沈夫子。” 沈淮笑了两声:“不必谢,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用别人的帕子,可能是真的嫌弃那用过的巾帕吧。” “木夫子喜洁,昨日我也不过是顺手之举,如今想来实在有些不妥。” 这话说的是真心的,虽昨日递他帕子的时候也是因为知晓他喜洁的缘故,可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此举确实足够莽撞。 “无碍,他不喜欢女人,你且放心好了,不会对你的清誉有损。”沈淮话一说出口,便发觉周围的眸光都望了过来,不由轻咳两声挥袖道:“今日把书翻开,我们要学的便是中庸之道,你们且好好看看。” 听闻木先生不喜欢女人,苏姜便就不得不想的有些多了。 难不成是有难以启齿的隐疾不成?那方面不行? 待到了时辰之后,安平便是第一个离开屋中的,见她离开,沈淮这才看向还尚未离开的苏姜道:“苏姑娘,你暂且留下。” 苏姜一愣,只点头告别了一旁的萧若等人,跟着沈淮来到了学堂之外。 在对上了沈淮的眸光时,她不由的问道:“夫子,不知您是想要同我说些什么?” 沈淮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这次大考,以你的资质,恐怕想要留下有些勉强。” “是我刚才在堂中做的注解不行?”苏姜也有了些挫败感,只道:“请夫子看在父亲的面上,此次能够宽容些。” “要知道,不只是我一人做裁决。” 他叹了一口气,只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出来,递给她道:“这是考题,你回去好好看看。” 苏姜立即接过,打开看了几页,里面不仅有考题,竟还有红色墨水写就的答案。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声张,等你把这些都背下来,便定要把这册子烧了,不可留把柄在手。至于那些才艺,我便爱莫能助了。” 沈淮有些做贼心虚的说道,又左右看了看学堂附近有没有人在,“这次帮了你,也不过是看在他……你爹爹的面子上,以后在书院中,若还是这般蠢笨,我便定要罚你。” 第64章 苏姜应下,只把册子在袖中藏好,心想待回去之后定要好好的看上一番。 “听说你绣技还尚可,那琴技呢?”沈淮望着她的眸中带着探究。 “也是多少会些的,不过算不上精益,这几日我会勤加练习。” “几日的功夫又能有什么进益,以往不用功,人又没有天分,明日你去住处寻我,我来教你。” 苏姜点头应下,只在心中生出一丝感激,看来为了让自己留在白鹭书院,爹爹应当是使了很大的力。 她回去之后,翻开那本册子,本以为应当不会有多少要记的东西,可待看完之后,满脑子都是一些之乎者也云云。 密密麻麻的字再连上屋中昏暗的烛火,直搅得人眼花,她不由的揉了揉眉头,想着即便是有了这母亲常提到的“外挂,”想要全部背下也并非容易的事。 沈淮在苏姜走了之后,并没有急着回住处,反而是去了沈述的院落。 沈述正坐在桌前一人下棋,见他来了不由望了他一眼。 沈淮观那棋盘,白子持杀势,黑子抵挡,势均力敌,好似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黑子会赢还是白子。 他面上不由现出无语之态出来,见沈述一人自己与自己下棋竟也能不亦乐乎,又想起白日所说他不喜欢女人的话,心想自己倒也没说错,自家大哥看起来如此禁欲,实在不像是会喜欢哪个女子的模样。 这么一想,他心中又不免忧心起来,若是大哥当真一辈子都不娶妻,以后他们沈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在想些什么?”沈述冷不丁的问道。 “那个,帕子已经还给苏姑娘了,册子我也已经给她,想必这次大考她应当已然无碍。” 虽然他不知为何沈述不亲自去给,还要经他的手让他去做这样不光明磊落的事。 明明他是院首,即便不给那册子,他也能把苏姜留在书院中,何必多此一举呢? 沈淮冥思苦想,终是想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出来:“兄长莫不是觉得,直接大手一挥让她留在书院太过于简单,才写了那样长篇大论让她背下来,不至于让她太过轻易就留下?” 次日是教授琴技,沈述一大早便从自己的住处找出了那把许久未碰的琴出来。 把琴从头到尾擦干净之后,他只望着它沉默良久。 曾经来京城时,他便只带了这么一把琴过来,如今已经过去五年了,这琴自进了京他便再未碰过,今日却也到了用的时候。 弹琴是贤人雅士最爱做的事,他却并非两者中的任何一种,他的琴音,是带血的。 外人都赞叹他稳重,却不知他只是习惯性的掩盖了属于他的情绪,压抑住本作为人应该有的人欲。 外面等候的小厮见他半晌都没有动作,便知他定是又想到了某些不愉快之事了,好似自从第一次见公子,便从未见他真正快意过,神色中总是如同浓墨一般,夹杂着似哀愁又似惆怅一般的心绪。 小厮不由暗暗思忖,像公子这样心思缜密之人,可曾有一刻安睡过? 房门被关上,沈述从屋内走出来,背上背着琴,便一身白衣的缓步向前院走去。 小厮见他背影消失,只才松了一口气在院中坐下,径自抓了盘中一块点心塞进口中。 第65章 沈述背着琴刚走近学堂,屋中女子的眸光霎时间俱都望了过去,她们在座位上坐好,只齐齐行礼道:“夫子。” 学堂中的檀香冉冉升起,沈述把琴从后面取了下来,放在了面前的琴架上,方才出声让众人坐下。 “今日我只弹一首曲子,望你们仔细听,待拿到琴谱,便自行练习。”此话说罢,沈述的指腹便搭在了琴弦上,闭了闭眼找了找感觉动手弹了起来。 下面一众女子的眸光都忍不住的看他,陆元柔只忍不住的惊叹:“这木夫子的琴竟弹得这样好,以往简直闻所未闻,并且这首曲子也是少见,我在京城中竟从未听过,萧姐姐,你听过吗?” 萧若轻轻摇头,只对坐于她之前的陆元柔道:“我以往也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想要谱成即便京中的大儒都未必能够做到,木夫子,看来是极为精通琴技之人。” 她们学琴多是因为这世间对于女子的技艺要求,却并不是每个人都钟爱弹琴,所以自然也不会费心去研究琴谱,这样的一首早已经失传的曲子,自然是头一回听见。 苏姜沉思许久,只道:“这曲子,是前朝皇帝所谱的《祸国》。” 此话音一出,萧若只望着她半晌才道:“姜妹妹,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曾经恰巧听到过罢了。” 上一世那被安平处死的琴师便最是喜欢弹奏此曲,苏姜曾因为好奇此曲名所以问过,初听婉转,如今再听来却觉得极是悲戚,她的眸光落于不远处的人身上,只也不解为何失传的曲子,木先生竟也知晓。 上一世她可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弹琴,毕竟他总是与沈淮待在一处,即便在太医院中也有任职,却也只有每月进宫把脉时会出现,可如今苏姜想来,一个精通琴技精通医术也精于读书之人,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游医,定然不可能。 一首曲子弹完,众人都沉浸在曲子带给她们的震撼之中,唯有苏姜,不言不语的低着眸子,似在出神,她突然想起来,前世她在冷宫时也听见过这首曲子,可那时候琴师已经死去多年,即便想见也觉得应当是自己的幻觉,可又隐约记得,那琴音她在冷宫听见似乎不止一次。 是他吗?他应当不能待在宫里,况且在宫里弹琴,又是弹给谁听呢? “此曲名为《祸国》,乃是前朝所留下的曲子,已然失传多年,你们可暗自练习,但不能外传。” 沈述的声音十分平静,只拉回了屋中每个人的思绪,她们是点头称是。 从琴架站起身,沈述的眸光落于下首一人身上,只神色平静:“苏姑娘,你既然识得此曲,便先行弹奏。” 此话一出,苏姜的身子不由一僵,她显然没想见,刚才那样小声说的话,他弹着琴竟还能分神听见。 这曲子可没有几个人能够认出来,苏姜知道,自己这是被他盯上了,她心中不免有几分恼意,心想应该装作不知的。 既然他作为夫子已经发了话,苏姜也无任何拒绝的余地,只得慢悠悠的站起了身来。 她心想认出一首曲子应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虽然这首曲子是前朝皇帝所着,他顶多会怀疑她是如何认得,却绝对不会知道她是从前世知晓的。 并且现如今也算是一个好时机,她心想,想要在书院留下,如今除了沈淮之外还应当受到这位木先生的认可,她若现在把此曲弹出来,说不定会让其高看一眼,到时候或许琴技这门便能够过了。 心里这样想,她的步子依旧不疾不徐,这是她前世做皇后时养成的习惯,越是紧迫关头,便越应当沉得住气,不让人看出丝毫端倪来。 走到上首的琴前,她在刚才木先生所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弹琴心先是要静,她闭了闭眼睛,随即把纤长的指尖搭在琴弦上,望着一旁的曲谱,开始弹奏起来。 虽有那么几分生疏,但或许是还残留着前世弹琴时的记忆,只很快她的指尖便灵巧了起来。 她心中涌上两分得意,想着或许在弹琴上她还是有两分天赋的,可还没有高兴多久,下一个音便弹错了。 一曲弹完之后,她便站起了身去看一旁的人,心想只弹错了一个音,他不一定会发现。 陆元柔见她在上面弹得这样好,只不由笑着对玉竹道:“我就知道,姜姐姐向来厉害,定然能够弹奏好。” 玉竹点点头:“苏姐姐弹得虽与夫子比差远了,却还是不错的。” “姐姐在府中并不常弹琴,如今已然是极好了。” 苏涵插话道,刚才从苏姜走过去,她心中便一直紧张,生怕苏姜一个弹不出来,便会被罚,所幸如今有惊无险。 “苏姑娘觉得自己弹得如何?”沈述的眸光落于她衣襟上的一朵海棠花上,只觉那日被手帕擦过的手无端发痒。 苏姜望着他的神色,只道:“夫子觉得如何?” 虽她觉得自己弹得应当不算太差,可如今在人前,女子最要讲究谦逊,她怎可说自己弹得好,只能够把问题再推还给他。 没待沈述说话,坐于第一排的安平公主便率先冷笑一声道:“这样的琴技,何时也能够进入白鹭书院了,看来院首曾经立下的规矩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的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似是不明白,苏姜是何时得罪了公主殿下。 安平的话一出口,看的却不是苏姜而是站在她身边的沈述。 平日里她倒不觉得苏姜的美貌有多碍眼,如今却觉得碍眼的紧。 沈述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只眼神中带着警告的看了安平一眼,随即才道:“此曲弹错了一个音,仍需再练。” 苏姜本对安平突如其来的古怪感到莫名其妙,如今听到旁边木先生的话,才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似乎前几日听说过安平似乎看上了这位木先生的流言,她本以为是假,可如今却觉得竟有几分真了。 这便是无端的迁怒了,她心想,自己只不过是在他旁边弹了一曲,就这般被安平记恨上了,简直太过于……匪夷所思。 苏姜面上略有羞愧的神色回了座位,只在心中想道,若是找下一个人,还不定有她弹得顺畅,难不成安平今日要厌烦上所有上去弹奏的贵女? 苏姜下场,沈述便唤了萧若上来。 萧若的琴技在座的贵女都是有所耳闻的,虽她从未弹奏过此曲,却还是上前在琴前坐下,看了看琴谱动手弹了起来。 萧若身上的气质向来便是冷的,加之弹奏的时候嘴唇紧紧的抿着,苏姜在底下看着她,只心想这样一张脸,与旁边的木先生才更配,只是不知道如今安平的心里怎么想。 正在她路思乱想的间隙,突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苏姜不由一怔,只在对上其眸光时移开了眼。 她心中强自不由的想,此人莫不是有病,为何老是揪着她不放,这样冰冷的目光看着她,只让她不由得脊背发凉,总觉得快要倒霉了。 “姜姐姐,夫子好像再看你。”身后的玉竹不由的用手扯了扯她的衣摆。 苏姜心中正烦躁着,听到此只小声道:“别说话,我在听琴。” 玉竹便不说话了,她抬眸望了一眼已经来到近前的夫子,又望了一眼埋着头的苏姜,心想苏姐姐到底有没有察觉到夫子已经走过来了。 头被书卷无端的不轻不重打了一下,苏姜抬眸,只便对上了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一瞬间,她只被吓得身子往后一倾,眼见就要从凳子上摔下去,身后的玉竹也不由惊呼一声——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她只下意识的抓住了身前的不知什么东西,随即着连带手中抓着东西的断裂声一齐倒地。 众人见她被一双手拉住了胳膊稳住了身形,只在呼出一口气之后又不由的看见了夫子脸上冰冷的神色,面面相觑之下她们只在心里或幸灾乐祸或担忧道,苏姜定要领罚了。 第66章 苏姜在回过神之后,发觉拉住她的人正是面前的神情冰冷的木先生,便已经察觉到了几分异样的气息。 不是别人幸灾乐祸的神情,而是不远处安平看她的目光,简直已经昭示着她要大祸临头了。 她看向手中的东西,才发觉她刚才下意识扯下的,竟然是木先生腰间的荷包,怪不得他的神色如此冰冷,苏姜几乎是顷刻间便把手中系带已经断裂的荷包递到了他面前。 “苏姜,散学之后留下。” 他只留了这么一句话,可却让苏姜的心不由的颤了颤,口中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应了一声,随即低下头在座位上坐好。 “夫子。” 萧若的琴已经弹完,如今正在不远处站着,望见了刚才一幕的她,此时只也不知该如何为苏姜开脱。 沈述点头示意她回去,随即便道:“这曲子萧姑娘弹得尚可,下次你们若能达到此等地步,便可在琴上过关。” 众人低头称是。 散学之后,苏姜只等人都离开之后才站起了身,随着沈述一同去了不远处的书房中。 她心中强自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即便是受罚也没什么,毕竟她如今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没有人觉得她丢脸。 即便心中已经说服自己,可想着若真的被打了板子定然也难堪,刚才他没接的荷包被她握在了掌中,她只不由的暗自怨怪自己,为何总是会在他面前出岔子。 书房中很静,打开的窗户不时有风吹进来,苏姜只低眸站着,静等着他开口。 她如同木头一样杵在那里,落在沈述眼中却更像不思悔改神不在焉的模样。 此女在京城中的诸多贵女中简直就是个异类,沈述眉头微皱,想着上次看见她杀马一事,还有在青楼外与叶熠拉扯等等,再看向她的眸光中不由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他总有种预感,若是把此人留下,以后对他来说定然是个大麻烦。 “你到底如何知晓那曲子名《祸国》的,苏姑娘,木某想听实话。” 他于书案旁边坐下,此话出口之后便执起杯子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随即悄无声息的望着她。 她若是说是在苏府听见过,他定是不会信的,因为这曲子,京城能够听出弹出的,除了他之外不足两人。 苏姜呼吸一紧,对于木先生突如其来的质问,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总觉得这首曲子他应当是很熟悉的,既这般问她,定然是他确信她不应该知道。 “我曾经听一位乐师弹奏过。”她如实道。 此话一出,沈述便不由的沉下了眸光:“那乐师如今在何处?” 若是她的借口,想必定然说不出。 此话一落,苏姜脸色却丝毫没有端倪,只道:“是父亲曾经找来的乐师,后来好似因要寻什么人离开了京城,如今我也不知他的去处。” 短短的一瞬间,她便已经想起少时的确有那么一位教过她的乐师,至于他会不会弹《祸国》,苏姜想,大抵是不会的,只不过时日已久,倘若她一口咬定,想必他也无处可查其行踪。 “难不成夫子与他相识?” 沈述抬眼,眸光在她的面上逡巡片刻,只觉得她看起来便是极能迷惑人的,可惜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自然不相识。” 苏姜心想自己果真赌对了,只才放下了心,便听他出声道:“过来。” 虽不知他还要问些什么,苏姜却还是走了过去。 她看见他桌上摆了一局棋,只望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沈述眸光扫过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又扫过她依旧握在手中的荷包,面上只不由浮上几分不虞,索性只一刻,便手拿一颗棋子放在了一处,轻叩桌面道:“若你能赢此局,今日便不必受罚,若不能,按书院中规矩课上行为不端,学习懈怠,当打二十戒尺。” 苏姜本来放下的心又不由的提了起来,望着面前与前世重叠的面容,只并未感到有一分熟悉之感。 原来他对下是这样一副模样,上一世她见他时已经是皇后,所以从未见过此人作为夫子的另一面。 心里不由有些感慨,可很快她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是。” 也许她今日真是走运了,误打误撞竟要与他比她最擅长的技艺,上一世在宫中,她打发日子最常做的事便是下棋,且也极有天赋,所以心中未免也多了两分自信。 她坐在了他的对面,只拿起白子看了一番便落了子,落子的一刹那,对面的沈述便不由的望了她一眼。 两人你来我往,一开始苏姜还略有败势,可很快,棋势便有了扭转,倒是沈述的棋越下越慢起来。 她的神色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变得凌厉,眸光也愈发专注,头上的步摇落在耳畔,被她下棋的动作轻轻带动,只微不可闻的摇晃起来。 苏姜感觉她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宫中与萧翊对弈的时候,眼中并无其他只有输赢。 沈述不知何时,已经从打量棋局变成了打量她,他只觉得,如今面前之人,竟不像是他以往见过的苏姜。 初见是在陆府,当时他只知道她是苏烈的女儿,除了见识了她这京中盛传的美貌之外,他并未感觉有其他特别之处,可后来,见识到她用发簪刺马手法果决,毫不犹豫,他便对其产生了一丝怀疑,按理说,这京中最草包的贵女,应当不会有这样超乎常人的棋技,在下棋时透露出的威严与凌厉,也应不该出现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身上。 这样的感觉,明明是上位者才应当有的。 他手中的棋迟迟不落,苏姜却已经是没了耐心。 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能与她几乎持平的对手,却察觉到他有几分心不在焉,她只也觉得这是他对她棋技的轻视,等了半晌见他终于落棋,苏姜的手指一动,便把棋子落在了早就想落的地方。 她笑道:“夫子,你输了。” 沈述望着棋盘良久,随即才抬起了眸真正的正视面前的女子。她的下巴很尖,人也瘦弱,笑起来一双眸子中水盈盈的,仿若一汪清泉,略一垂眸,便能看见其细白的脖颈。 在其面上停留许久,他才垂下眸去,正欲开口,便见那不久之前被扯下的荷包又被人拿到了自己眼前。 细白如葱根的指尖轻轻的摩挲了一下荷包道:“这荷包已损坏,若夫子不介意的话,待我修补好再还与夫子,您看如何?” 苏姜本觉得这话说的没毛病,却明显的感觉到此话说完之后面前人的神情都冷了几分,这让她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似乎不知那句话又冒犯了他,或是赢了他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可二十戒尺她是真的着实不想挨,摸着荷包正欲讪讪的收回去,便听见他道:“不知苏姑娘的棋技是谁所授?” “在府中烦闷时会与大哥下上几局,并无人教。” 她这样说道,因为确实也就是这样,上一世也并无人教她,但与她下棋的人倒是都很厉害。 每次对弈,她都会把对方的棋路给摸透,随后不出几局,定然能够找出其破绽赢过他们,日子久了,她其实也分不清到底是他们让着她,还是她的棋技真的就这样好。 沈述听得她说无人教授,便觉心中更加郁结,他掀眸道:“没曾想到,苏姑娘这般藏拙,以往木某竟从未听过苏姑娘棋技精湛的传言。” 苏姜一愣,只对上他冰冷没有温度的眸子,斟酌着道:“传言向来不可信,并且夫子刚来京城不久,自然不知。” 说着她只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沈述见到此,只道:“既然你赢了我,今日便不必受罚,以后应当好自为之,不可再言行无状,扰乱课堂。” 苏姜听了此话,只心中突生一种逃过一劫之感,面上的笑意也真了几分。 “多谢夫子。” 见她如此高兴,沈述便想挥手让人退下,可眸光在看见了她手中仍旧握着的荷包之时,眸光定了定只又落在了她的腰际。 不堪盈盈一握的腰间系着红色的丝带,上面也挂着一枚做工精致的荷包,荷包上绣的花依旧是海棠,这不禁让他想起了那绣着海棠的帕子,当日闻见的幽香似还盘旋在鼻尖,沈述皱了皱眉。 只下意识的把眸光落在了她的脸上:“那荷包不必修补,扔了就是。” 苏姜被这么冷不丁的一句话提醒,才想起了手中还攥着的物什,她的眸光落于沈述腰间,见除了一块环形玉佩之外,便再无他物,不由的道:“这怎么使得,若是夫子嫌弃此物已经破损,我可做个新的归还。” 第67章 他又怎么会缺这样的物什,只等的人已经出门离开,沈述才把眸光移回了那棋局上。 眸光在棋局上看了许久许久,沈述的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冷笑,这样的棋技,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学就能会的,虽不知她为何隐瞒,他却总要探个清楚。 唤了沈淮过来,他只直接道:“派人去苏府调查一番,看看苏府中有没有棋技高超之人。” “为何要调查苏府中人,你直接问苏烈就是。”沈淮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他今日似有两分不悦,心想难不成是谁又惹他了不成? 沈述捻着棋子,只眸中沉思许久,转头看向沈淮。 按理说以苏烈跟他的交情,苏烈的女儿,他本应该对其宽容些,可他每当看见此女便觉得此女并非寻常贵女那般,竟让他看不透。 这还是他第一次完全看不透一个人,明明是闺阁小姐,却能够毫不慌乱的手刃疯马,这便罢了,不仅知晓失传的琴谱棋技竟然还胜他一筹,若说背后没有人调教,他是一定不信的。 沈淮在屋中转了一圈,终于注意到了桌面上的棋局,只不由挑眉:“以往都是平局,怎么今日却有一方赢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沈述身形僵了片刻。 “我与人下棋,输了。”他的神色虽平静,一旁沈淮却不平静,他打量了沈述半晌,确定他并非在说玩笑,只不由的道:“是何人赢了你,我倒要看看,此人究竟有什么神通。” 沈述冷哼了一声,背着手向窗外看去,却并未说出此人是谁,他只淡淡的嘱咐沈淮道:“你刚才去了何处?” 沈淮从桌上捻起一块点心填进口中道:“教苏姑娘练琴。” 此话一出,沈述便已经回转过身望着他,试图从他面上找出些什么出来,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看来并非男女之情。 “哪个苏姑娘?” 沈淮想着苏府好似还有个二姑娘,方才出声道:“自然是那苏姜,她想要留在书院中,琴技定然是要再练的,我想着闲来无事,便指点她一二。” 沈述迟迟没开口,只在他对面坐定道:“有了那册子,她定能够留在书院。” 有这么一句话,沈淮便舒了一口气。 想着这些贵女中,他也就见苏姜眼熟些,况且她如今的性子,不知怎么的比以前好了不少,所以沈淮也想把其留在书院中,总归每次上课也不至于无人问话不是。 自家大哥平日里一副病弱的模样,他也并不喜欢打扰他。 “兄长,听说你今日罚了她,可是她哪里犯了错处?”沈淮以手掩唇轻咳两声道:“我刚才在书院中听见那些人在说此事,并非苏姜与我告状。” 沈述撩眼望向自己的这个幼弟:“以往我是如何教你的,莫要去问去打听与自己无关之事,如今可是都忘了?” 沈淮见他面色阴沉,只立即便正色起来,想着平日里兄长一本正经也就罢了,如今只他们两人在,却还是端着一副教训人的架子,着实无趣。 第68章 心中腹诽许久,沈淮方才出声道:“我是怕你下手太重,她们姑娘家可受不了那戒尺。” “书院的规矩一向如此,犯错便要受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她们以后又不用考状元,于学业上或可放宽一二。” 沈述皱眉:“你处处袒护,莫非是对这苏家姑娘有意?” 沈淮大吃一惊:“并无,兄长都尚未成亲,我又怎么会想这些。” 苏姜刚拉开院门走进了院子,院中坐的姑娘便都向她看了过来。 她们先是打量苏姜的神色,见并无不妥,便不由在心中猜测她究竟有没有受罚,那木先生看起来颇为严苛,似乎并不像是怜香惜玉之人。 不过可能也不尽然,虽然她们在书院中是学子身份,可苏姜怎么来说也是苏家的嫡出姑娘,听闻这木夫子与苏烈私交甚好,若是偏袒也有情可原。 陆元柔几人见她回来,只立即迎了上来,“姜姐姐,你没事吧?” 苏姜向着她们笑了笑,只道:“夫子宽厚,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斥责我两句罢了。” 听闻苏姜只是被斥责两句,她们四人这才放下了心。 苏姜看向萧若,只道:“今日姐姐的琴弹得这样好,让我很是羡慕呢。” 萧若本还忐忑她会因为课堂之事怨怪,可如今见她如此豁达也不由的笑起来:“妹妹若是想学,我教你。” 苏涵与玉竹站在一边望着她们二人不由的也笑了起来,她们虽平日里并不多话,却也是能看懂形势的,见苏姜与萧若并未因为课上发生之事产生隔阂,心中十分欣慰。 四人聚在一处玩闹,苏姜只跟着玉竹拿起针线在布上下了针,她的动作十分熟练,引得四人都望了过来。 她的绣技那日众人都已经见识到了,虽说以往听到的关于苏姜的传言都是一些并不好的传言,可她的绣技却是独树一帜的,今日夫子唤她过去,萧若等人还是为了她捏了一把汗的,毕竟学堂上扯断了夫子腰间的荷包,便已经算是冒犯了。 待众人都回了屋中,苏姜关上门之后,还觉得如坠梦中。 也许往后,她便一直能够待在书院中了,想到木先生看她时打量的神色,她的心不由的沉了一沉。 在下棋上赢了他,若他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定然便如同得罪了他,她心底有些拿不准,为了避免责罚赢了他到底是对是错。 京城摄政王府,此刻摄政王的寝殿中仍旧明亮。 摄政王萧蕲斜靠在软榻上,只俊秀的面容上尽是不悦。 “既然人人都进了那白鹭书院,竟也没有看见沈述的人现身,莫不是真的已经被毒到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身边的王四沉吟道:“下的毒应当不足以要了他的命,王爷,若不再让我们的人去探探?” 一直不说话的王六只道:“如今书院中我们的人已经被沈淮给除的差不多,此刻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免得让沈述觉察到是我们下的手。王爷,既然沈述一直在暗中查探荆北王府的旧案,说不定他便就是荆北王府当晚没有除尽的余孽,当年的事……可万万不能再被人翻出来了,若是被陛下知道,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定然会对王爷产生怀疑。” 王六的话音一落,萧蕲便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当年的旧案,的确不能够让人再翻出来。 那是他做过最后悔也最不能回头之事。 王四见他垂眸久久不语,只也知晓他定然是想起了当年的荆北王,心中只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只与王六道:“那便让我们的人暂时不要出手,总归如今那些公子哥与贵女们都在书院中,若是沈述迟迟不露面,定会引起旁人怀疑。” 王六点了点头,只不由的望了萧蕲一眼道:“安平公主向来对那沈述有倾慕之心,就算别人见不到沈述,以公主的性子也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且等着,总归他如今中了毒,就算不死身子也定然虚弱。” 萧蕲听到此言,只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冷笑一声:“安平那样惹人生厌的性情,沈述想必都避之不及,若是肯见她,才是奇怪,既然见不到他,便从沈淮身上下手,看看最近有哪些人与沈淮接触过,他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京城的贵女都在书院中,若是出了什么腌臜事,也不是不可能。” 王四瞬间便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只钦佩道:“还是王爷深谋远虑。” 萧蕲不理会他的奉承,只把手中的书扔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径自便站起了身来。 王四不由的跟在他身后道:“王爷这是要去何处?” “出去找点乐子,你就莫要跟着了。” 此话一出口,他便已经走到院外让人牵过马翻身上马消失在府中。 王四心中不由的一惊,想着如今时辰已经见晚,王爷这个时候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有心去追,可也知道王爷说一不二的性子,只能待在原地叹气。 骑马一路来到了附近的青楼,萧蕲抬头望去,只看见了楼中灯火通明,甚是热闹。 “公子,不若进来坐坐,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我们楼里都有。”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嬷嬷走上了前来,只微不可闻的冲萧蕲点了点头。 萧蕲会意,翻身下马便迈步走进了楼中去。 搂着怀中的美人进了一处房间,此女才跪地道:“书院后山如今守卫森严,寻常人压根靠近不得……恐是有暗卫在守着,要想接近,定要有足够的由头。” “既然如此,便先按兵不动。”他也倒不急在一时,沈述此人身上疑点颇多,他总要搞清楚,他究竟是谁,他若真是当年荆北王府的人,他便必定要尽早除去麻烦。 十月抬眸道:“我如今在书院中的身份,想要见沈述,恐怕还不够资格。” 萧蕲凝眉,打量了她半晌才道:“你有别的主意?若是手中有趁手的刀,便定要好好利用,莫要忘了你真正的身份。” “王爷放心,十月这条命是王爷救回来的,定然不会背叛王爷。” “我自是信你,听说你如今跟苏家姑娘与萧家姑娘待在一处,她们可有对你有所怀疑?”他的声音平静,眸光却是深沉,苏烈那个老匹夫三番五次在朝上参他,他的女儿那个草包,他倒真想亲眼见见。 想他如今这个摄政王的名号,也不过是接替了父亲位置的闲散王爷,自父亲身死,他便一直韬光养晦,如今好不容易让当今陛下放下了戒心,可不能被人阻了路。 十月摇头道:“并未,萧姑娘性情冷淡,倒是那苏姑娘,似乎不似传闻一般一无是处。” “苏烈的女儿,定然也并非是个蠢的,你且小心便是。” 第69章 次日苏姜与萧若几人一同进入学堂时,平日里向来对她们不屑一顾的安平出乎众人意料的望向了她。 她心中顿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出来,只对其垂眸行礼。 安平迈步绕着她走了一圈,随即便盯着她的脸道:“不知昨日夫子是如何罚你的?” 苏姜心中不由一惊,只并不看她道:“夫子宽厚,只训斥了我一番。” “哦!”安平的神情似笑非笑:“像你这般的美人,怪不得夫子知道怜香惜玉,只是训斥并没有惩戒。” 苏姜只道:“殿下说笑了,书院向来便提倡以礼治人,沈院首开创书院时便说过,严加惩戒并非教人之法,最重要的便是要让人知晓错在何处,不会再犯,若再犯再罚也不迟。” “这么说,你便是不会再犯了?”安平的眸光微眯,只语气中带着告诫之意,“既然苏姑娘这样说,那本宫便信你一次。” 此话说完,她便转身又回了座位。 屋中的人都不由的倒吸一口气,心想听安平公主的这语气,看来应当是真的看上木先生了,她们心中十分吃惊,心想苏姜以后恐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苏姜刚在位子上坐下,萧若的手便搭在了她的手上。 “苏妹妹莫要把公主的话放在心上,左右以后我们离木夫子远些就是。” 苏姜抬眸对她笑了笑,心上涌上两分感动:“萧姐姐放心,我省得的,公主殿下看上的人,我自然不会僭越。” 萧若点头:“公主不过一时迁怒于你,总归身正不怕影子斜,以后莫要理会便是。” 两人小声言语,屋中其他人却是心各异。 散学之后,众人都三两成群的走了出来,唯有走与苏姜身边的几人不曾出声。 陆元柔一想见早间公主那样一番话,心中便为苏姜十分的不平。她就说,为何昨日散学夫子让苏姜留下时,公主的脸色为何那么难看,原来是因为她当真看上了这木夫子。 以往只当外面关于安平的传言都是玩笑,谁曾想竟成了真,尽管安平的身份是她们招惹不得的,陆元柔心里还是觉得这位公主殿下着实霸道的紧。 用完午饭之后,苏姜便去了沈淮的住处,因为昨日已经在此练过一个时辰的琴,所以她也倒平和。 沈淮拉开书房的门,见人已经来了,便把人放了进来。 苏姜坐于琴前,把昨日的《祸国》又完整的弹了一遍,这次倒没出错。 “沈夫子觉得如何?” 沈淮走神间突然被苏姜的声音拉回了神,只望了她一眼点头道:“今日比昨日稍稍强些,可还不够。” “请夫子指正。” 苏姜唇角依旧笑着,心中便已经把此人骂了一遍:“琴音究竟是何处有问题,还望夫子如实告知,苏姜才疏学浅,实在是听不出。” 沈淮对上她笑盈盈的脸,只不由的退后了一步,毕竟昨日兄长的问话还言犹在耳,他可不要喜欢这样的女子。 “不如夫子弹上一曲做个示范?” 听到苏姜试探的话,沈淮只回过神垂下眸看向琴点了点头,随即苏姜便站起身让了开来。 她倒要听听,这沈淮究竟有什么本事,还能比得过她前世宫里的乐师不成? 沈淮的琴技不弱,一番行云流水的曲子弹下来,站起身时苏姜便已经心服口服了。 她上一世竟从不知道,沈淮的琴也弹得这样好。 沈淮望向她,只不由的想,苏姜贵为苏家的姑娘,竟能在弹琴上如此生硬,应当是平日里也疏于练习,试问京中哪家姑娘有这般疏懒的? 这样的人若真的成了太子妃进了宫,想必定是一桩祸事。 苏姜当然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在他站起身之后又试着弹了弹琴弦,一样的琴,为何弹出的琴音有如此大的区别,她只觉得不像话。 第70章 不知不觉已到了大考,这日她们过来时书院的四周已经坐了许多人。 白鹭书院乃是皇帝亲自应允创立的,在京城中也算是读书人都向往的地方,在这里,不仅有高门贵族,皇子王孙,还有一些天赋异禀富有才情的寒门学子。 这些寒门学子都是书院经过层层筛选选进来的,在书院中,没有人会嘲笑他们的出身,书院中的夫子往往还会因为他们过人的文采而对他们加以照拂。 今日所有人都是凑过来看大考的热闹的。附近的亭中或者桥上都已经站满了人,一群人各个都穿着书院的学子服,三三两两的谈笑着。 “我可听说了,这次新进来的学子中,可还有公主殿下,也不知我们有没有此等运气,能够一睹公主殿下芳容。” “要见也应当见那牡丹榜女榜第一人,京城第一草包美人苏姜,听说这苏姑娘虽脑子笨,长得却是极美。” 隐于众人之中的叶熠唇角不由的抽了抽,心想此话若是让苏姜听见,非得给气死不可,不过自上次想见之后,他也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见苏姜了,也不知今日大考,她准备的如何? 但愿她能够如愿留在书院中。 叶熠这样想着,只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对面的萧翊倒了一杯茶道:“殿下,依你看今日的大考,公主可会获胜?” 萧翊沉吟不语,安平究竟几斤几两他心中可是清楚的紧,跟京中的一众贵女相比定然不算出类拔萃,却也定能够留在书院中,至少书院看在皇家的面子上,也定然不会让她太过于丢脸。 不过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苏姜上一世并未经历过书院大考,如今看着周围围着的众多人,只心中不由的有些感慨。 “姜姐姐,我们去那边。” 陆元柔拉着苏姜往后面一处走,苏姜抬眼望去,只不由的望见了多日未见的李容。 她头上的伤依旧被包扎着,看样子是还没好。 陆元柔只小声在她耳边道:“听闻李容的伤很可能会留下疤痕,她一向最在意容貌,现在定然是气死了。” 一直走在身后不说话的萧若只道:“那日摔倒的确是个意外,李姑娘也是够倒霉的。” 玉竹与苏涵两人也不由的点头:“看来以后我们走路应当小心些才是。” 苏姜望着李容与曾经意气风发截然相反的黯然神色,不禁皱眉想,难不成这世间当真有因果报应不成,那日她害陆元柔磕伤了头,如今报应竟然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陆元柔拉着她走到了一处坐着:“大考向来都是靠抽签来决定谁先谁后,若是后面的,便可以看见前面人是如何通过的了。” 如果是前世的她,定然此时是想要立马转头就离开的,因为怕丢人,可如今,她的心里却有了些底气,那就是大考除了琴棋书画都通过之外,还能有留下的特例,琴她虽不行,棋却尚可,再加上沈淮那日给她的册子,想必书也是能通过的,至于画…… 她觉得自己大概也应当能够过关。 在此她不在乎名次,便觉得可能有望了。 萧若似看出了她的若有所思,只不由的为她忧心起来。 片刻之后,沈淮与众位夫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众学子纷纷弯腰行礼。 第71章 苏姜站于亭中看台上,只见沈淮坐在众夫子最中央,旁边坐着木先生与容夫子,再外面便是剩下的几位书院夫子。 抽签的盒子被人抬到了台上,放在了最中间的桌子上。 “请诸位现在开始抽签。” 沈淮的声音一出,便不由的向不远处一青衣人坐的位置望了一眼。 他心中甚是疑惑,并不明白为何萧蕲今日竟会过来,往年白鹭书院大考时,京城中的人向来是不会出面的。 不过既然人来了,自是也没有把人给赶走的道理,只能给他安排个位置,看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 另一边萧蕲自然也注意到了沈淮的视线,只对其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此刻他的眸光不由的落在沈淮身旁坐着的人身上,只觉得此人甚是面生。 何时白鹭书院竟来了这样一位夫子,他心中有些怀疑。 不过很快王四便已经查明白,只在他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萧蕲听完之后不由皱眉。 “竟是苏烈的人。” 王四道:“听闻是苏大人在外结识的游医,沈述定是怕得罪苏烈才把人给招了进来。” 萧蕲挑眉,他总觉得沈述并不像是怕得罪人的人。 心中暗自琢磨,他的眸光却不由的落在了不远处坐着的一众贵女身上:“那些人中,哪个是苏烈的女儿?” 王四眸光在那些人面上扫了一番,只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下道:“就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便是苏烈的嫡女苏姜了。” 萧蕲转眸望去,只依稀能够看见那么个纤细的影子,却依旧看不清面容。 左右一个女子,他无心再看,只抓住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看着一个个贵女轮流上台抽签。 有些拿到签之后露出十分喜悦的神色,有些便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着这些贵女们如同唱戏一般的行径,萧蕲只觉得并无什么意思。 他要等的人还没有上来,所以如今自然也不能离开。 此时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从旁边匆匆走过,只一下便撞翻了萧蕲手中的杯盏。 王四见那酒水都溅到了萧蕲身上,只眼皮跳了一跳,随即一巴掌便打在了此人的脸上,打的此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我……我不是故意的……”苏涵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只惊恐的抬眼便对上了王四凶狠的眸光。 她只不过是回去取自己的书,却不曾想会撞翻别人手中的杯盏。 萧蕲望见她被扇的红肿的左脸,只摆手示意王四莫要再追究,毕竟如今可不是在摄政王府,若是马上惊动了旁人,便是不妙了。 他把桌上酒壶里的酒递给王四,只道:“带她到没人的地方去,喂她喝完,此事便算了。” 苏涵听到此先是一愣,随即眼泪便已经夺眶而出。 她正欲开口求饶,却已经被看清楚她意图的王六堵住了嘴。 萧蕲只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她。 这样的女子她见的多了,以往在宴会上便常有投怀送抱用这种伎俩的女子,他实是没想到,在这书院中,竟然也有这样没眼力见的。 纵然此女确实有点姿色,可美人他见得多了,如今只看着这张分外逼真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脸,心中没有丝毫怜悯,任由王六与王四把人给拖了下去。 到了僻静处,苏涵都来不及解释,便已经被人掐住下巴把酒倒进了她的口中。 那酒落入她的眼睛与鼻腔中,呛的她不停咳嗽,眼泪也从眸中不住的落下来。 “咳咳咳……放开我……”任她如何挣扎,却仍旧不见那浇在脸上的酒停下,直待一壶酒浇了个干净,王四才扔下了酒壶。 但凡把主意打到萧蕲身上的女子,没有一个是不触怒萧蕲的,他们伺候萧蕲那么多年,还真的从未见主子在女色上上心过,因为当初王妃的事……恐怕主子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什么女子。 偏偏有不长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扑上来,王四望着面前伏倒在地狼狈不已的女子道:“这次便给你长长记性,以后莫要再靠近王爷,否则便不会是灌酒这样的惩治了。” 他的话音一落,也顾不上地上之人有没有听进去,便带着王六离开了此处。 “那人处置好了?”见王四两人回来,萧蕲不由的道,他身上的衣衫并没有换,此刻仍旧湿哒哒的黏在身上。 王四应声称是。 随即不由的顺着萧蕲的眸光看向台上道:“不若王爷先去换身衣裳,属下在这里守着?” 萧蕲一听之下觉得也好,便站了起来嘱咐两句与王六离开了此处。 书院中并无什么衣衫可换,萧蕲心头一动便让王六取了一身书院的衣衫穿在了身上,出来时王六见到此模样神色不由的一僵。 刚回来坐下,便已经见台上上来了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人影,萧蕲一眼便认出了十月来。 不过现如今的十月看起来弱不禁风,实在不像平日里他见到的那般模样。 王四显然也把人认了出来,只小声道:“这是玉竹姑娘。” 原来顶替的贵女名玉竹,萧蕲眯了眯眼,还不待说什么便已经于人群中看见了坐于他不远处的萧翊来。 萧翊见到他的刹那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便站起身走了过来,待到近前才行礼道:“皇叔,你怎么在此?” 还穿着书院的衣衫? 他几乎是刹那间便压抑住了眸中惊骇,却还是被萧蕲尽数瞥见。 萧蕲只向其笑了笑,示意旁边的王四倒酒来:“听闻今日书院大考,本王自然想过来看看。” 其实论起年龄,萧蕲不比萧翊大几岁,可论辈分,的确应当称萧蕲为皇叔。 第72章 萧翊对于萧蕲此人一向心中忌惮,虽不知到底在忌惮什么,却总觉得萧蕲这个外人看来闲散的摄政王,实则并没有那么简单。 王四把酒端到了萧翊面前,萧翊端起杯盏饮了一口。 确实是酒无疑,书院中本应当不许喝酒,可萧蕲既然不是书院的人,便自然没有这个忌讳。 苏姜此时已经站在了台上,伸手抽了一张被折叠过的纸出来。萧翊的眸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只引得萧蕲也不由的往台上的女子身上望去。 纸被打开,苏姜看着上面写着的数字不发一言,二十二,名次既不算最前面却也不是最后,她心里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萧蕲眯眼望着台上的人,只瞬间便已经看破萧翊的心思。 他虽并不是在宫里长大,以往幼时却经常去太后处请安,与萧翊也算相熟,与萧翊认识了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萧翊这样关注一个女子,想来他也已经到了选太子妃的年纪,恐怕已经有了心上人。 “不知这台上的女子是谁?本王瞅着眼生的紧。” 萧翊失神之下冷不丁的听到萧蕲说话,只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 “是苏将军的女儿苏姜。” “苏姜。”两个字在他唇齿间划过,他俊美的面容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望着萧翊许久,才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语气问道:“你喜欢她?莫不是想让她做你的太子妃不成?” 萧翊先是一愣,随即只道:“皇叔说笑了,太子妃的人选乃是父皇选定,本宫自然无权去选,并且,本宫对苏姑娘无意。” 听到他如此说,萧蕲不由嗤笑一声:“当真无意?我却也瞧着这苏姑娘甚好,若是太子无意,我便与陛下请旨做我的王妃如何?” 萧翊一凛,只观他不似玩笑,不由顿了一顿才道:“苏姜这样既无才也无貌的女子怎么能够配得上皇叔,想必父皇也定是不会答应的。” 萧蕲一笑,只心想萧翊一个太子,为了区区一个女人竟然就让他看出了软肋,实在是愚蠢的紧。 眯了眯眸,只见台上已经有人开始弹琴,萧蕲打量了一阵,只对王四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 “属下瞧着好像是萧若郡主,离得有些远,属下也看不太清面容。”王四其实已经确定此人应当是萧若无疑,可还是模棱两可的道。 萧蕲看向萧翊道:“不若我们找个视野好的去处?” 两人这边站起身往台上走,另一边沈淮已经注意到也站起了身来。 迎上前只对着萧蕲身上的衣衫抽了抽嘴角,他一时没有注意,竟然不知摄政王何时也已经换上了书院的学子服? 见他似乎并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沈淮便立即让人在旁边添了两把椅子。 京城的贵女大都没有见过萧蕲,毕竟他虽有摄政王的名号,却极少在人前露面,此时见他与萧翊站在一处,只把他当成了宫里的哪位不受宠皇子。 转念一想,却又对其毫无印象,按理说容貌这般出众的男子,她们应当不会记不住才是。 第73章 无论此人是谁,总归定然是她们惹不起的人,这些贵女如是想着,便又低头钻研起了不久以后上场要表演的才艺。 如今在场围着的都是书院的学子,大家眼睛大睁着看着这些上场的女子们,心中想平日里连这些女子的面都难见到,今日没有人不是高高兴兴的。 过了许久,终于轮到了苏姜上场,苏姜站于台上在琴前坐了下来,顿时许多双眼睛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几乎都在等她动手抚琴,苏姜闭目片刻,终于开始动作,一首曲子从她的指尖倾泻出来。 她弹得并非《祸国》,而是《凤求凰》,前世她唯一弹得能够上台面的曲子。 琴声婉转,本应当诉说情意,可她的琴声中,却是哀伤居多,仿若这并非是一首对心爱之人诉说衷肠之曲。 一曲终了,在场之人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半晌之后,一个声音才率先传了出来。 “今日这样的场合,为何要弹这样一首曲子?”木先生声音一出,旁边的沈淮不由的也轻咳一声搭腔:“是啊,苏姑娘,这《凤求凰》乃是求爱之曲,在今日弹恐怕不妥吧?” 苏姜并没有慌乱,只站起身行了一礼,开口道:“木夫子,沈夫子,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日只考教琴艺,可并未说必须要弹那首曲子,自然也没有说这《凤求凰》弹不得。” 她话音一出,沈淮想了想也无话可说,虽知晓她以往的琴技水平,却没曾想这首《凤求凰》她弹得倒行云流水,可见以前没少在这首曲子上花心思。 想见曾经那次她落水被自己救上来时那种失望的神色,沈淮不由的往萧翊那处看去。 萧翊望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只是觉得她越发的不像她了。 以前的她,面对人时从未有过这样的气度,也不会这样不卑不亢的与人说话,自然也不会从头到尾都不看他一眼。 说不上心上什么滋味,萧翊只垂下眸不再看她。 倒是一旁的萧蕲正眼看了苏姜一眼。 这传言中京城的第一草包美人,脸确实不曾叫他失望,只不过脸生的再美又有何用,整个人冷冰冰的,他对不解风情的冷美人一向没有什么兴趣。 难道萧翊心中便最好这一口? 他心想,若是早知道,他便给萧翊送两个这样的美人进太子府了,何至于如今还想着在他身边安排人。 男人看女人,大都是先观容貌,再向下去看身段。 跟他手臂大小粗细的腰身被腰带紧紧的束着,女子背又挺的笔直,一看就是个硬的,萧蕲似笑非笑的想,这样冷冰冰的人,或许拉到床榻上,也确实够劲。 他的视线把苏姜周身打量了个遍,随即只垂眸饮了一口杯中的酒,萧翊看上的女人,他不屑于去碰。 苏姜自弹琴时便已经察觉到有一道极为侵略性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如今抬头望去,便看见了身穿一身学子服眼尾轻轻勾起长相比女子还艳丽的男人。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因为已经认出了此人。 摄政王,她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萧蕲,毕竟这个人,前世在萧翊没有登基之前便被人在摄政王府中暗杀了。 他的死讯突然,死的也蹊跷,可上一世先皇却从未让人彻查过,只草草的把其埋葬进了皇陵。 第74章 今世能在书院见到他,是苏姜不曾想见的,苏姜心想或许他是因为萧翊的缘故,才会出现在此。 反正前世她与这么个人没有任何瓜葛,所以自然也不怵他。 静等了半晌,只待沈淮出声让她下去她这才行礼走下了台。 底下萧若四人刚才也听闻了她的琴音,只觉得她必定是过了,不由的围了上来。 “苏妹妹的《凤求凰》弹得甚好。”萧若笑着道,眸光中带着一丝戏谑之意。 苏姜全当做看不见,只注意到一旁站着的苏涵一副神不在焉的模样,眸光在她面上定了定,她才开口道:“二妹妹,你准备的如何了?” 苏涵刚才已然换了一身衣着,此时脸色苍白,只眸光有意无意的落到了不远处的台上。 不久前经历的一幕还萦绕在心中,她只不由打了个冷颤,对上苏姜打量的眸光,只垂眸轻声道:“尚可。” 她的话显然没有任何信服力,苏姜也看出了两分端倪,只正想再问,突然被一旁的陆元柔拉住了手腕。 “姜姐姐,刚才太子好像在看你。”陆元柔的声音不大,落进苏姜的耳中却让她不由的皱了皱眉。 她向太子所在的方向望去,见萧翊只低垂着眼并没有像这边看过来,便以为是陆元柔刻意这样说,便不由的正了神色道:“莫要胡说。” 她的唇抿的紧紧的,不似平常看起来和善的模样,甚至让人望着莫名觉得有点冷。 但看她这副容色,陆元柔便也不敢再辩解,刚才她的确是看见了萧翊的目光一直落在苏姜身上,可单就这样巧,苏姜望过去的时候,他的目光便已经移开。 随着一个接一个弹琴的女子下场,沈述也已经感觉到了几分疲乏,无意间看见人群中穿着一身绯色衣衫的苏姜,她单是站在那里,便已经引得周围许多男子的眸光驻足在她身上。 手无意识的落在了杯盏上,沈述见苏姜的眸光似是望了过来,他并没有躲避,仿若也并不怕她发觉他在打量她。 此刻台上的琴声弹得十分悠扬,苏姜听的出神,与台上木先生四目相对,只不由的一怔,她似乎并不确定他是在看她,便不由的往旁边望了望,随即转头,依旧对上了那道她看不清的眸光。 他的眸光中似乎并未有任何情绪,却让苏姜无端的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或许这就是身怀着秘密的人特有的心虚吧。 待最后一人也弹完之后,她们便纷纷站到了台上等着结果。 苏姜望了一番周围的人,这时才突然觉察到安平今日并没有现身,按理说就算她是公主,这样的大考也不应当是能逃脱的了的。 心里苦笑一声,苏姜突然心想,难道这些皇权之下的捷径,她前世所知道的还少?怎么还会想着公平二字。 沈淮在纸上拟好名单之后,便由一旁的书童给读了出来。 苏姜的名字在最后,待听见之后她才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萧蕲望着身旁萧翊的脸色,只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随即手按着椅子扶手站起了身来。 他正打算离开,却不由的听见了身后的惊呼声。 转头望去,刚才还端站着一排排女子的位置此刻已经混乱,只她们看向的方向,一个女子已经倒了下去。 从萧蕲的方向看去,恰巧能够看见那晕倒女子的面容,正是今日不自量力冲撞他的那位。 人群中惊呼声陡然升起,只见一女子蹲下身揽着那昏倒的女子与旁边一众人道:“诸位都让开,快去叫大夫!” 她的话可算是惊醒了众人,此刻她们才反应过来,急忙向夫子所在的地方望去。 沈述眉头一凝,也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走了过来。 蹲下身手搭在苏涵的手腕上停了片刻,沈述只道:“人无碍,可能是受了风寒,带回去休息一阵便好。” 听他这样说,众人才不由的放下了心来,苏姜望着面色苍白的苏涵,只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她一直与苏涵待在一处,今日只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却连她身体不舒服都没有看出来。 沈述审视四周,只眸光精准落在了沈淮身上,人既然昏倒了,总归要送回去才是,书院中的女子可都是身娇体贵的,必然不能够随意找人送回,便只能…… “沈夫子,不若你把人给送回去?”沈述的声音不大,可落在沈淮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偏偏此刻许多双眼睛望着他,他还不能够拒绝。 心中虽痛斥兄长总坑害自己,他却也只得认命的上前把人给抱进了怀中。 苏姜见此,只颇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多谢夫子肯送舍妹回去。” 沈淮忙道:“我身为夫子,这是分内之事。” 苏姜心中却是对他有所改观。 任她上一世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与她曾经所看不上眼的人说话,并且还当了沈淮的学生。 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或许是惆怅,总感觉曾经好似做了一场梦一般,而如今眼前的一切才都是鲜活的。 跟在沈淮身后一路回了住处,苏姜看着苏涵被放在了床榻上,才不由的为她脱下鞋子盖上了锦被。 出来之后还是郑重向沈淮行了一礼:“多谢夫子。” 沈淮摆手:“不必这样谢来谢去的,总归你们这些女子如今都在书院中,也都是我的学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交代,这段时日你好好照料她就是。” 苏姜张口称是,眼见着沈淮迈步离开了此处。 关上房门坐在苏涵的床榻旁,苏姜这才发觉她的脖颈处似有淤青。 苏姜心想,今日并未见她摔倒,并且即便是伤着也不会伤在此处,那这淤青究竟是哪来的。 安顿好了苏涵之后,她便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次日,她敲响了苏涵的房门,便已经听见了里面苏涵的声音:“是谁?” “是我。”苏姜开口道。 不过片刻,关着的房门便被人拉开,苏涵仍旧有些苍白的脸从门后显现出来。 苏姜望着她面色,只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了桌上。 “身子若是不适便歇着吧,今日的课我已经替你告了假。” 苏涵听到此,只沉默一瞬才道:“我身子无碍。” “莫要逞强。”苏姜的声音平静,看向她的眸光终归是变的柔和了些,“昨日你身体不适,为何不与我说,若不是昏倒,恐怕到如今也无人知晓。” 苏涵只心中颇为复杂,似乎还不适应她们二人这般的相处,只道:“我本就是沾了姐姐的光进了书院,又怎能够因为这些小事麻烦姐姐。” “在你看来这些是小事?”苏姜只望了她许久道:“身子是你自己的,若是你存心糟践,别人又如何阻止的了?就像你已经认定了我嫡女的身份比你高一等,即便我真的关心,在你看来也不过惺惺作态。” 苏涵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堪起来,只不由的道:“我并非此意。” 苏姜才不管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毕竟她以前对她那样不好,即便她对她心有芥蒂也是应当的,况且在她的心中,苏涵的确算不得她的亲人。 前世害了她的命,这一世已经把人给救了回来,欠她的也已经还清了,按理说她也没有必要再插手她的事,想到此,苏姜只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去。 要背的诗文她仍旧觉得晦涩,可还是尽力要把其给背下来,沈述见她凝眉提笔在纸上抄写,不由的对其使用的这种笨办法觉得嗤之以鼻。 或许是他少年读书便过目不忘,甚至在考上状元之后出口皆成章,对于他这种天赋异禀的人来说,或许永远不能够体会到像苏姜这样的人学成的艰难。 好在苏姜知晓自己并无天赋,便也不求有什么进益,只能够把每日所学记住,她便已经满足。 日子一日日的过,她已经逐渐熟悉了书院的生活,这日,终于收到家中递来的消息说是苏晏回到了京城。 她知晓苏晏定会来见她,便从早间一直在等,只等的下午日落西山,才在门口看见了苏晏。 不过短短一段时日没见,苏姜便十分明显的发觉苏晏似乎瘦了些。 他笑着望着她,只唤道:“姜儿。” 苏姜只快步奔上去一把冲到了他的怀里抱住了他。 只是一瞬,便被苏晏给低咳着扯开,毕竟现如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这般行径,总归影响不好。 苏姜回过神也不由的想见这一茬,不由的在心中想自己竟然还能如此冲动,也是被最近安稳的日子冲昏了头。 苏晏正了正神色,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问道:“这段时日在书院过的可好?有没有受罚?” 听到他这般如同以前考教课业一般的语气,苏姜只摇头道:“尚好,并未受罚。” 只是七日内赢了木夫子两局棋沈淮三局免罚而已。 苏晏听到此不由松了一口气,离京的这段时日,他自然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如今见她在书院中还算适应,他便彻底放下了心:“这次回京陛下抬我为工部侍郎,总归以后便不会离开京城了。” 苏姜知晓他的抱负,虽想劝他如今陛下日益渐老,已经不像曾经那般清明,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第75章 总归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她前世所知晓的今世不定会生出什么变故。 与苏晏告别之后,她刚进了住处的院子,嬷嬷便已经告知木先生在书房等她。 听到此话时,苏姜不由的怔住。 她这段时日并没有犯什么错处,总觉得只要他唤她过去便没有什么好事。 “夫子可有说什么事?” “并未说,苏姑娘还是快去吧,待到了地方自然知晓。”嬷嬷的声音缓慢,只示意她应当立即过去。 苏姜一路来到了木先生所待的书房,此处她并不陌生,毕竟已经来了不止一次,可自从上一次赢了他之后,她便以为以他身为男子的自尊,每每被她赢棋,应当不会再唤她过来才是。 此人她捉摸不透,毕竟那精致如同冰雕一样的容颜之上大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她甚至好似也从未见他笑过。 不过相同的是,每次见到此人苏姜都会下意识的心中有些发怵,特别是在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光时,总觉得他好似能够看出她在想什么一般。 那样被人审视的感觉可并不怎么好。 门口守着的书童见了她只十分恭敬的行了一礼,只含笑对她道:“苏姑娘,夫子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苏姜推开了房门,只迈步走了进去,随即转过身把门给阖上了。 从她进门,本来坐在书案旁看书的沈述的眸光便微动,如今听见动静,只不由的抬起眼望了过去。 即便余光已经看见了一抹绿色,可在看见她周身穿着的衣裙之后他还是不由的在其上停了一停。 女子的衣裙从腰间直直的垂到地上,身量在女子中也算得上修长,可与男子相比总归是娇小,苏姜因为今日赶去见苏晏,面上施了些粉,如今被他这般盯着,无端的有些不安。 她心想,难不成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不成,被他这样看着,着实惊悚的紧。 沈述以往从不是看重女子容颜之人,且觉得红颜枯骨,多是皮相而已,可如今望着不远处之人,却也知为何苏姜即便不如京中女子多有才学却依旧会惹的男子倾心的缘由。 她的这一副好皮相,着实很能够迷惑人。 手中的书卷被阖上,沈述只道:“坐下说。” 苏姜不知他要说什么,可闻言还是坐下了,刚抚裙在他对面坐定,便已经见面前多出了一茶盏来。 这可不由的让她吃惊,毕竟自来书院,这还是第一次喝他亲手倒的茶,惊愕之余她更是感到惶恐。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平日里冷冰冰的夫子如今竟主动给她斟茶,容不得她不多想。 一直在等着他开口,苏姜手中的茶都几乎已经饮尽,却发觉他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得素手放下茶盏问道:“不知夫子唤我过来,是为何事?” 对面人的眸光这才又再次落在了她身上,只伸出手来道:“前些日子沈淮给你的册子,应当该物归原主。” 苏姜心中骤然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对上对面冷冽的视线,只试探的问道:“那册子……是夫子你所写?” 沈述不由皱眉,眸光也有些冷,他并未回答此等问题,只不由收回手静视了她许久道:“你以为是谁所写,沈淮?” 苏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心中却是颇为复杂,虽上次沈淮说那册子是出自他手她曾经疑心过,毕竟上一世她见过沈淮的字迹,跟册子上的字迹截然不同,可如今真找到了正主却更为困惑,他为何要帮她? 难不成也是因为苏烈的缘故? 沈述似看出了她的困惑,只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乃是受人之托,让你留在了这书院中,不过这样的事只一次,若是你往后依旧不思进取,便迟早会被赶出书院。” 苏姜低头称是。 反正如今看着他的模样,苏姜只得了一个信息,便是帮她并非他所情愿,以后也不会有,幸好她本也没奢望跟这位安平公主看上的夫子有任何瓜葛,此后清明甚好。 垂着的眸光轻抬,苏姜只道:“那册子今日我并未带在身上,待明日定会给您送过来。” 声音中说不出的尊敬有礼,但也无不透露着疏离。 从书房中拉开房门出来,苏姜只看见那书童仍旧在她进来时站着的地方站着,仿佛从未移动过,见他出来,他只笑道:“苏姑娘慢走。” 苏姜也冲他微微笑了笑,心想木先生这样冷清的一个人,身边的书童倒与他的性情截然不同,也是奇特。 见苏姜的身影走远,书童才不由的看向紧闭着的房门,心想先生对这苏姑娘可真不一样,毕竟以往他还从未见过哪位姑娘能迈进先生的书房过,毕竟先生最是喜洁,不喜欢任何人进他的书房里。 心中正想着,屋里已经传来声音唤他进来。 书童走进房中,只看到沈述仍旧在书案前坐着看书,他只上前两步,便见沈述抬眼望向他,随即又望向了刚才被那如同白玉一样纤细的手指握在手中的杯盏,她刚才饮了茶,杯盏自然也被她的唇碰过。 静了半晌,他只又把目光移到了书上道:“把这茶具扔了。” 书童看向那已经空了的座位前的杯盏,只应了一声便把整套杯盏都拿了出去。 被人碰过的东西先生一向不会再留,他看向手中的茶具,心想,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具了。 第76章 苏姜回去翻出那写满了字的册子,打开看了片刻,便把其放在了书案上。 原来这便是木先生的字迹,她如今看起来却不由的皱眉,似乎上一世,她在他开的药方中看见的字迹并非这般模样。 难不成他会写两种字迹不成?苏姜潜意识里总觉得此人不简单,可究竟怎么个不简单法,到如今仍旧说不清。 心中有些烦闷,她只不由的迈步去打开了窗户,窗外有风吹进来,虽冷却让她清明了些许。 院中今日静悄悄的,并未有任何人的身影,她在窗边站了好一会,才关上窗户躺在榻上休息。 或许是因为前世养成的习惯,心情烦躁时,她总是想着暂时忘却眼前困境,睡一会,上一世在冷宫那样的地方,她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陪伴她,只整日睁开眼便等着日落,唯有在梦中时才让她不那么痛苦。 尽管那些痛苦都已经过去,但只要眼前浮现前世那些人的脸,她便觉得心中一阵复杂。 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屋中已经漆黑一片,苏姜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或许是因为神思还不算清明,所以并没有动弹。 上次授课时让写的文章沈述已经让人收了上来,他心知这些女子在府中时所读的书也寥寥,便只是想要看看她们究竟有多少水平,一张张纸被平铺在桌上,只每一张的字迹都是整齐端正的,其中不仅有簪花小楷,还有一些颇有性格的瘦金体。 沈述示意旁边的书童把所有交上来的都铺在桌上,若是桌上铺不下,也可以放在地上。 待所有清点一遍之后,共十八份,一份不少。 屏退了书童之后,沈述便一份一份的拿在手中查看起来。 待看到写着苏姜两个字的纸张时,他便把其拿在了手中,这上面写着的竟是一首诗,“雨打芭蕉落,日入彩云中。”对仗虽不算工整,也总归有些意境。 他提了笔蘸了墨在上面提字道:“把‘中’改为‘下’或许更好。” 批注完成之后,便被他放到了一边去。 次日发下,他只道:“此次众位书写尚可,只下次用词要更严谨些,无论是做诗亦或者做文章都应当用心琢磨才是,切勿偷懒。” 他的声音平淡,却意有所指。 落在底下人耳中,竟都不自觉的有些心虚,她们在家中时,对诗词也都是一知半解,自然也知此次交上去的,恐怕入不了夫子的眼。 下面安平只望着他,眸光不由的闪了闪。 这几日她不知吃了沈述多少闭门羹,却仍旧觉得不死心,她贵为公主,究竟是有何处配不上他,能叫他这般避而远之。 苏姜把分发下来的纸拿在手中,只冲着红色的批注看了半晌。 抬眸看向上首站着的人,木夫子如今却也如同有所感一般盯视着她。 只是一瞬,苏姜便移开了眸光。 作为先生,他能够给她所做的诗做批注,可见她也并非在文采上无可救药,毕竟她学这些也并非是为了考教功名,不过是因为前世不曾学过,今世补上一世的遗憾罢了。 第77章 苏姜把纸压在了书本之下,旁边的萧若觉察到了她的动作,只不由的抿唇笑了笑,“刚才在看什么?” “没什么。”苏姜冲她眨了眨眼,却并没有把自己的诗文给她看的意思,萧若的文采好,苏姜是知道的,可也正是因为她知晓自己不如她,才更加不想要拿出来。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上首的沈述早已经注意到了此番动作,只凝眉看向苏姜开口道:“苏姑娘,你来读第三页。” 苏姜的心瞬间便提了上来,低头看向书中的第三页,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 如今数双眼睛盯着她,她又不能不读,心中不由的想为何他总能够抓住她的把柄,可到底还是开口读了起来。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能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胜在清透,只让所有人一时之间都不由的凝望。 以往从不曾听过苏姜念书,本以为第一次开口定然会磕磕绊绊,却不曾想竟然念得还不错。 沈述不动声色的把眸光从她身上收回,只等的她这一整页都念完,才让她坐下。 苏姜坐下之后,心中只不由的轻吐一口气,想着终于念完了。 若非幼时苏晏经常让她诵念这些,恐怕她如今定然念不出来,幸亏此本书是《女戒》而非《烈女传》。 待到了时辰之后,沈述修长的指节把书轻轻的阖上,随即便转身走出了门去。 他这一走,众位姑娘齐齐的出声来,让刚才安静的学堂变得热闹了许多。 苏姜眸光落在桌角放着的没有任何写任何字的册子上,这才突然想起来要把这东西还他,便只不由的站起了身来。 她对身旁的萧若道:“萧姐姐,我恐怕是不能与你们一同回去了,如今突然想起来,沈夫子昨日让我今日去寻他一趟。” 萧若听到此只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头:“既然是夫子寻你,便快去吧。” 苏姜点头便迈步离开了此地。 因为怕被有心人看见她去了什么地方,所以苏姜特意在回廊里绕了一大圈,只待附近已经看不见任何身影,她这才呼了一口气向着木先生的书房行去。 来到昨日才来过的地方,苏姜一眼便看见了那站在门边的书童,今日的书童不再是昨日的那个,不过她也没有把此等事放在心上,只把册子递到书童面前道:“这是归还夫子之物,还望你帮我送还。” 书童只望了她一眼,随即只眼中闪过诧异,这不是在苏府遇见的苏府姑娘吗?可见她这副神情,应当是没有认出来他。 他向着紧闭的屋门望了一眼,只摇头道:“姑娘,夫子如今在房里,若是有物要还,您还是亲手还给他,我可做不了主。” 听了书童的话,苏姜只好把册子又收了回来。 心想果真还是避免不了再见他,她只稳了稳心神,便上前犹豫了一瞬敲响了房门。 “进。” 十分简洁的语气自屋内传了出来,苏姜只推门走了进去。 沈述本以为是书童,一抬头见是她,手中拿着的书顿了顿才轻放在了桌上。 他静望着她,见她行礼道:“夫子。” 册子被她上前两步放在了桌案上,苏姜见他迟迟不说话,只道:“既然东西已经归还,学生便退下了。” 她转身欲走,却在即将拉开房门的时候被身后的声音叫停住。 第78章 “今日女戒诵读的如此流利,你可知晓书中所说何意?”他的神情认真,好似不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何处不妥。 苏姜望着他,只想了想今日所诵读的句子道:“会读便是,为何还要知晓书中何意。” 她最是厌烦去揣摩这些文绉绉的句子了。 “会读并非主要,即便你背诵下来,不知其中意,也算不得会读书。”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书案旁直面苏姜,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说服之意道:“死记硬背乃是读书之大忌,况且你又并无慧根,更加应该勤学苦练,怎可一知半解便觉得已经学过,如果书院中的学子都如同你一般,那这书院教出来的也并非是文人雅士,而是一群榆木脑袋。” 他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来,上前递与她道:“这本乃是《女戒》的注译,你且好好看看。” 苏姜只好接过这本注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心中并无觉察夫子认真授课的感动,反而觉得此人有些惹人厌烦。她着实没有想到,前世看起来冷冰冰的太医院的院首,私下竟然如此古板循规蹈矩。 以前她是皇后,所以素来看他都是带着上位者的眼光,只觉得此人性情冷清,不喜说话,可如今想来那时看到的高冷,也不过是他对上位者才有的态度。如今身份一变,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女,尽管他在京城并无背景,在这书院中也是能够管着她的,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她觉得,她定是在不知何时得罪了此人,才让其如今携仇报复。 果真外表看着越是正经的人,其实内心却越是扭曲变态。 这样一想,她只觉得自己糟糕的心绪宽慰不少。 反正手中的书虽拿着了,她看与不看想必他也不会知晓,待过段日子再还回去便是,她这样想,也觉得稍稍轻松了些。 书院待了这么久,只昨日见到苏晏时她便已经有些后悔了。反正她以后又不用再当皇后,在府中过逍遥日子便是,何必来此吃这份苦头,当真是脑中进了水。 回到住处院中,萧若几人便正坐在院中说话,她们正在讨论着书院中的几位夫子哪位更严厉,只一人率先开口道木夫子,沈淮虽看起来严厉,却对她们是极其宽容的,她们唯有在上木先生的课时,觉得极是有压迫感。 “木夫子人长得俊美不凡,恍若仙人,却从未见他笑过。”一姑娘边吃点心边说道,只还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若是木夫子笑起来,定然十分好看。” 另一人道:“我倒觉得夫子虽看着冷,人却极好,从未训斥过我们。” “就算不训斥,我都已经怕的不行了……每次看见夫子,总有一种面对家中爹爹的压迫感。”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苏姜回来,毕竟院中来往姑娘众多,几人正聊的起劲,哪有空注意旁人。 萧若一行听着她们说话,心中也不由的有些赞同其中一些人的想法。木夫子此人给她的感觉确实跟别人不同,她甚至觉得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上位者,而并非一个寻常的教书夫子。 并且,萧若总觉得此人似乎总给她一种熟悉之感,仿若以往便见过。 就在她准备细想之时,苏姜已经坐到了她的身侧,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茶饮下,苏姜才不由的笑道:“萧姐姐莫不是也在想木先生?” 萧若脸色一红,随即摇了摇头,与其从容说起话来。 这日之后倒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只日子没有平静太久,京中便传出了陛下病重的传闻。 苏姜心中是隐隐有些疑惑的,毕竟她记得上一世陛下至少还有三年的寿数,如今这场病来的蹊跷的紧,即便她们在书院中,也察觉到了外面因为陛下病重带来的紧迫感。 书院中不少人都收到了家中的书信,其中只大多嘱咐她们,这些日子好好待在书院中,莫要多打听外面的事,苏姜这处也收到了苏晏让人送来的信,说是陛下此次恐怕已是撑不过去,这天,恐怕要变了。 信看完之后,苏姜只感觉如今发生的一切都与她记忆中的截然不同,仿若因为她的重生,一些事情的走向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可为何皇帝此次会如此突然的病重,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变故? 自陛下病重的消息一出,萧翊便早已经离开了书院,连着安平公主,苏姜也已经三日未见了,即便她觉得再不可能,也不得不信此事乃是真的了,当今陛下,恐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收了信之后,苏姜沉吟许久,只与对面坐着的萧若道:“我恐怕要提前回府了。” 萧若本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可见她神情中俱是认真,眼神也不由的变了变,只声音平静的道:“朝堂之事自有人处置,你现如今回去是为何?” 当然是因为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自然不能明说,她只道:“如今已然学不进心中去,我担忧大哥与爹爹,自然要回去看看。” 毕竟苏烈手中尚有不少兵权,若是有人趁此时起了异心,第一个要对付的,定然便是如今京中待守的苏烈。 她怕有人会对他们苏府做文章。 外面风夹杂着雨吹的凌冽,门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萧翊只跪在龙床边,望着龙床上正在昏睡的皇帝。 不知过了多久,虚弱的声音从床榻上皇帝的口中溢出来:“翊儿……” 萧翊听到声音,立即抬眸望向面前的父皇,抓住他放在锦被外瘦骨嶙峋的手道:“父皇,究竟是谁害了你,你告诉儿臣,儿臣定为你寻解药回来!” 皇帝的眼角溢出泪来,只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道:“拿笔来,朕要拟旨。” 萧翊身形僵硬,只怔怔的望了他半晌,才拿了圣旨与笔过来。 皇帝接过笔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却是感觉喉头一阵涌动,血便从口中溢了出来。 萧翊见此,只眸中含泪,用帕子去擦皇帝口中溢出的血:“父皇,你如今身子未好,还是择日再写吧。”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只愣愣的看着萧翊半晌,待喘匀了气便道:“朕说……你写。” 萧翊见面前父皇眼中一阵断然之色,只得把圣旨铺在地下,拿笔蘸墨听着床榻上父皇虚弱到极致的声音,“朕死后……立太子……咳咳咳”急促的咳声让皇帝的鼻腔中也流出了血,他制止住萧翊欲起身的动作,继续道:“萧翊为新皇……摄政王……戍守北地,无旨……永世不得归……京。”最后一个京字说完,那双圆睁着的眼睛便突然猝不及防的闭上了,萧翊扔下笔,只扑倒在旁边落下泪来。 身后皇后一行也不由的落了泪啜泣,不过一阵,便清醒过来,让旁边的公公拿过圣旨出去宣旨。 圣旨一下,外面跪着的萧蕲低着的头便不由露出一丝冷笑,早便知陛下不会容他,他并不意外,在众人跪拜着接旨之时,他已经掸尽身上浮尘站起了身来。 公公见此大惊,正欲喊人,便被身后带刀侍卫削去了首级。 一众跪着的大臣当即吓得瘫软在地,唯有苏烈被两把刀架在了脖颈上,压进了大牢中。 这实在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见的事,只屋内被一群冲进来的黑衣人团团围住,很快皇后与萧翊便被人压着带了出来,剩下的嫔妃俱都死不瞑目的瘫倒在了地上。 萧蕲望着萧翊阴寒一笑,只道:“本不想这样快动你,可奈何陛下压根容不下我这等人,既然如此,这江山,便也应当换个人坐才是。” 萧翊盯着他早已经恨得目眦尽裂:“狼子野心,父皇一向对你多加照拂,你为何要如此作为?!” 萧蕲神色默然,只望着他,仿若他口中说出的话分外好笑一般扯了扯唇:“好一个多加照拂,太子殿下恐怕还不知多年前我父王与荆北王是怎么死的吧,全都是拜你多疑的父皇所赐!”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陛下错便错在,以为当年之事无人知晓,他让我父杀了荆北王,却也怕事情败露杀了父王,若不是父王猜到会有不测留了书信,恐怕我永远会被蒙在鼓中。” 萧翊的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此同时,下面跪着的一行人中,沈淮藏于袖中的手也握紧了些。 随着萧翊与皇后被人带下去,下面的一众大臣早已经战战兢兢,这样的场面他们何曾见识过,本以为只是平常来看顾陛下病体,没想到却听闻了此等惊天秘闻,看来今日八成是活不了了。 冷汗直冒,他们只无一人敢站起身痛斥萧蕲反贼,毕竟萧蕲也姓萧,也是皇室血脉,谁做皇帝于他们来说如今已经无任何意义,总归他们忠于的是萧家的天下,谁做帝王,他们便是谁的臣子。 萧蕲的眸光自下首一众人身上略过,不由冷笑,一群贪生怕死之辈也就如此了,即便杀也杀不完,他只道:“你们……若是臣服与本王者,自可回去,臣服与先帝者,便留在此处陪先帝吧。” 话中意思不言而喻,服从者生,逆反者死。 反正先帝都已经死了,他们自然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一些胆小怕死的,如今恨不得身子都伏趴到地上去,只苏晏刚才见苏烈被带走,如今正想起身,却被旁边沈淮紧紧的拉住衣襟压了回去。 “想救苏烈,便不应如此冲动,不然只会平白送命。”沈淮声音冰冷的警告他。 待被那些带刀侍卫“亲自”送回府中之后,府门一打开,苏晏便看见了站于门内等待的苏姜与白谨若。 两人见到苏晏平安回来本松了一口气,可见其后没有苏烈的影子心便重重的沉了下去。 “你爹爹人呢?”白谨若出声问道,声音中总归带着些颤抖。 刚才京中突然冲进大批私兵戒严,她们便心知不好,如今见苏晏一人回来,更是心如死灰。 苏晏只屈膝跪地道:“摄政王趁陛下驾崩之时谋逆,知晓父亲手中有兵,便率先让人带走了父亲,如今太子与皇后也已经被捉,父亲恐怕危险。” 苏晏此话一出,白谨若刹那间就晕了过去,苏姜只接过母亲晕倒的身子,脑中也是一阵眩晕,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错了,是因为她吗?是因为她的重生带来的这一切? 苏晏抱过白谨若,只摇晃着苏姜的身体道:“姜儿,为兄会想办法,即便是舍了这条命,定然也要把父亲给你救出来。” 苏姜望着他,只拉住他的手黯然落泪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连累了你们……” 苏晏以为她是因为知晓苏烈被抓一时接受不了,只也没有把她这些话放在心上,只对一旁丫鬟道:“快去请大夫过来给夫人治病。” 众位大人死里逃生从宫里回来之后,便专门拐到白鹭书院接走了自家公子小姐,如今宫变,还不知会牵连多少人,他们现在只求避祸,哪里还在乎读书这等事,只两个时辰,书院中的贵女公子们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唯有苏涵一人,仍旧还在屋中待着。 沈淮回了书院,第一件事便是冲进了沈述的书房,把今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番。 听闻当年灭他们荆北王府之人竟然是老摄政王,沈述足足半个时辰才闭眸道:“陛下果真一箭双雕。” “既陛下死了,那我们的仇要寻谁去报?”沈淮望向兄长,这才发觉兄长的脸色空前苍白,他还未做反应,一口血便从沈述的口中喷出,随即人便倒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荆北王府被灭门时沈淮年纪尚小,所以多年来,他想复仇的心并不如沈述强烈,那些府中人被杀时的哀嚎,与父王绝望的神色在晕倒的一刹那通通涌入沈述的眼前,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当年的仇人,可如今却不曾想,人竟然已经死了。 第79章 沈淮着实是被兄长晕倒吓了一遭,反应过来只立即接住沈述下落的身体,把其抱回了床榻上,随即立即开门出去让门外的书童进来照料。 书院中除了那些贵门学子之外,其他的寒门学子此刻也颇为人心惶惶,毕竟陛下驾崩,如今沈夫子从京城回来竟什么也没说,本就让人感到怪异。 更有甚者甚至已经听见了外面传言的隐隐风声,说是这朝中恐怕要变天了。 沈淮为了不引起麻烦,便让人关上了白鹭书院的门,不许任何人再出去,随后他只守着沈述等他醒来,再想往后之事。 苏府却并不是如此太平了,白谨若昏迷,大夫来看过,说是气急攻心,需静养,送走了大夫之后,苏晏只担忧的看着苏姜道:“姜儿,你待在府中,切勿外出,我去看看诸位大人有没有法子。” 苏姜听了苏晏的话,只回过神来,摇头道:“大哥,你不必走上一遭,没有人能够救出父亲来的。” 毕竟她前世也是皇后,对这些朝臣心中所想也算了如指掌,他们这些人都是陛下旧臣,如今自身都难保,又怎会分出心神帮他们苏府。 若是想要把苏烈救出来,还需要从萧蕲的身上下手。 如今萧翊与皇后还有父亲都在萧蕲手中,他却没有即刻便把人杀了,便说明定然是另有考虑,以苏姜看来,可能萧翊与皇后的性命难救,但父亲,或许如今交出手中仅剩的兵权可有一线生机。 这般想着,她便看向身旁苏晏道:“大哥,你若是信我,此时便放我进宫。” 苏晏凝眉望她:“姜儿,此事绝非儿戏,你一女子,怎可掺杂到政事之中,如今父亲已经身处险境,我怎能够让你去宫中为父亲求情?!” 苏姜只沉默半晌道:“我是父亲唯一的女儿,若是那兵符由我奉上,也许更能让摄政王安心。” 苏晏没想见她已经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只面色复杂的道:“不可,此事太过于危险,若是你出了事,即便父亲回来,定然也会责怪于我。” “大哥,如今爹爹被捉,这偌大的苏府之中只你一人能够坐镇,母亲如今还昏迷着,你不能离开,不然若是爹爹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苏府便要入绝境,你若是信我,便在府中等我回来。” 苏晏单看劝不动她,又知她向来打定主意便不会更改的性情,便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苏烈的书房暗室中找出兵符出了府去。 宫中萧蕲刚坐在了那把龙椅上,便见外面守着的侍卫推门进来,侍卫上前行了一礼,便道:“王爷,苏家的姑娘要见您。” 萧蕲神色先是一怔,随即才想起了在白鹭书院时见到过此女,只一瞬间,便明白了她所来的目的,沉吟片刻才道:“把人放进来。” 侍卫听到此只口中称是,行礼退出了大殿。 待殿门再次被推开,萧蕲一眼便望见了进来的苏姜。 她的身形纤细单薄,又穿了一件极其素净的衣衫,只让人看过去,觉得此女形容定然落魄。 萧蕲依旧坐在龙椅上没有动作,看着她跪地拜了三拜道:“臣女苏姜拜见摄政王。” “起来吧。”萧蕲神色不辨的道。 随即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面前,见她仍旧没有站起身,不由的低头凝望她。 她的脸上并未像他想象中带着焦急的神色,反而十分平静,并且脊背也挺的笔直,垂眸并不看他。 萧蕲不由的嗤笑一声,心想上一世他死的早,只记得此女应当是做了萧翊的太子妃,恐怕以后应当是做了皇后了吧? 难得老天可怜他死的冤,让他重生归来,此次他对皇帝下手,也算是报了上一世之仇。 望着面前苏姜如玉雕一般的面容,萧蕲只想着,老皇帝是解决了,可萧翊,断不能如此轻易的就死了。 他以往不是最喜欢做故作清高沽名钓誉的君子么?若是他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子被他这个昔日的皇叔玩弄于股掌之中,不知道会怎么痛不欲生呢。 并且他突然想起来,其实自己之前应当便见过苏姜。 一次在酒楼喝茶,欲取他性命的杀手射出毒针,被他眼疾手快的用手中茶盏挡了开,恰巧毒针被反射到了楼下行过的马匹上,那马顿时如同发了狂一般的狂奔,瞬间便把上面的马夫给甩了下来…… 待他解决完杀手追过去时,看见的便已经是被金簪一簪刺进脖子倒地的死马了。 那时他望着那满身满脸是血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心中还不由惊叹此女出手狠辣果决,胜过京中大多女子,在人群中他见苏家的公子把其抱在了怀中,见她虽狼狈却也不似有事,后来便离开了。 今日那身影与面前的苏姜重叠,他便才认了出来。 苏家公子苏晏并非是苏烈亲生,这是京城中人人都知晓的事,萧蕲想着当日苏晏形容,知晓他定然也是心中爱慕自己这个妹妹的。 这般想着他只又开始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想知道她究竟哪里特殊,能够让两个男人都钟情于她。 虽容貌生的好,但京城中也不是找不出比她更美的,要说让人觉得不同的,可能是她给人的感觉极是冷漠,不似寻常女子一般惺惺作态。 萧蕲甚至还觉得,她不但与那些贵女不一样,身上的气势反而与皇后相比也不遑多让。 对女子他向来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不过想起在白鹭书院那日萧翊看她的神色,他便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使其抬起了头。 苏姜骤然被人这般对待,又挣扎不开禁锢在她脸上的手,一时之间脸色立即变的十分难看。 可想见如今还被关在牢中的苏烈,她终究还是忍了忍:“臣女有一物要交给王爷。” 萧蕲对她越发苍白的脸色笑了笑,随即松开了手道:“不知是何物?” 见他终于说到了正事上,苏姜只用手把兵符捧上,望着他道:“此物乃是爹爹在京城中的兵符,如今臣女把它献给王爷,还请王爷能够放过臣女爹爹一马。” 萧蕲的眸光在兵符上顿了半晌,只突然笑了起来,面上的表情两分轻慢三分凶狠的道:“苏姑娘,你可没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这兵符,本王不会收,至于你爹爹,本王也不能放。” 说此话的时候他似乎觉得自己还不够面目可憎,刻意凑近苏姜如玉的精致面容道:“城外那些兵,本王还尚不放在眼里,况且他们向来只听苏大人的命令,即便本王收了兵符,也不过是个死物而已,不划算的买卖,本王从来不做。” 苏姜皱眉,眸中闪过一丝怒意,想着此人前世死的那样早,她以往听闻其名讳,以为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而已,如今却不曾想竟是个难缠的,她只冷冷的看向他,许久才道:“那不知摄政王想要如何才能放臣女爹爹回府?” 从未有女子敢这样跟他说话,萧蕲心想,她的胆子不小,毕竟以往遇见他的贵女,不是娇柔做作便是满面绯红,这些他在苏姜的脸上都未见到。 难不成是他的脸当真不如从前俊美,还是不如萧翊俊美? 这样有气性的女子,怪不得萧翊会看得上眼,恐怕他那种从小就在宫规束缚下长大的太子,就好这一口。 萧蕲突然想起来幼时与萧翊在宫外饮酒,招了两个规矩女子进来,萧翊从头至尾都没有瞧上一眼,他本以为他是不近女色,如今想来应当是不对他的胃口。 苏姜见他久久不语,只心中也不由的越发凝重,她心想难不成爹爹是当真逃不过这无妄之灾了吗? 心中一时有些绝望,她却又想,究竟是何处生了变故,为何上一世未发生之事今世却凭空冒出,若是要论,她的眸光突然抬起望向眼前之人,脑中白光乍现,仿若突然明白了缘由。 难不成……此人也是重生而来的? 她早该想到的,陛下中毒驾崩这些事情连起来,便是从萧蕲的身上出了变故,若是他如今不出手,不出两月他便会如同前世一般突然薨逝,上一世她从不曾探查过,可如今想来,上一世萧蕲的死也许与陛下脱不了干系,所以他这一世也重生了,所以提前杀了陛下…… 越想越觉得心惊,她的面色也越发难看,毕竟若是被他知晓她也是重生而来,恐怕他必不能留她。 “本王需得好好想想,若是苏姑娘情愿,可待在宫中等本王想明白,若是不情愿,如今我便让人送你离开。” 苏姜身形一颤,抬头看萧蕲,并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王爷有话可以直说,只要臣女能够办得到,定然会让王爷达成心愿,臣女爹爹已经年迈,平日里也从不插手朝堂之事,于王爷也并无任何威胁,这江山社稷,臣女觉得王爷定能够治理的好,只如今江山刚有定论,若是王爷对老臣下手恐怕不利于稳定社稷。” 萧蕲冷冷的笑了:“你不觉得我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天下谁做君王本就没有定论,自然是强者为王,况且百姓安居乐业,帝王爱民如子才是天下人所关心的,只要王爷能够做一个好皇帝,是不是乱臣贼子又有何妨?” “陛下起先动用天下百姓修建城墙,早已经使底下百姓苦不堪言,每日都皆有百姓累死渴死,虽臣女不懂治理天下,但也知这绝非为君之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臣女觉得王爷若能够做一个明君,百年之后,史书之上,无人会书写王爷为乱臣贼子,写的,定然会是王爷为这天下为百姓做出的功绩。” 苏姜一番言论不卑不亢,眸光中也带着光彩,仿若此话当真是她的肺腑之言一般,倒惹的萧蕲不由的别开了眸光看向上首冰冷的龙椅。 他清俊的眉眼中罕见的带了一丝戾气,只声音阴沉道:“这样奉承的话出自苏姑娘之口,可真叫人意外,苏烈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他的福气,也怪不得……” 他转身望向苏姜紧抿着的唇与坦然的双眸:“怪不得萧翊会喜欢你,只不过,你以为凭着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便会让本王放了你爹爹?念在你是个女子,本王不动你,还是乖乖的回府去吧。” 萧蕲见她一动不动,又道: “若是本王不谋逆,你或许以后便可做萧翊的太子妃了,只是不知如今,你舍不舍得他死?为何只替你爹爹求情,却不为他求情?” “若是你为他求情,本王或许可以让你见他一面,你们这些女子,不向来最喜欢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么?或许本王一感动,便成全了你们二人。” “以往可是听说你喜欢萧翊喜欢的紧,可现如今……本王见竟不似传言那般,难不成,你是知晓他做不成皇帝,所以死心了不成。” 苏姜能够听出他口中的羞辱之意,但如今听到萧翊二字,她心中已经不再有任何反应。 垂下眸,她眼中似闪过上一世萧翊把她打入冷宫的决绝,还有冷宫中所受到的羞辱…… 眸光中一丝痛楚划过,她只十分坚定的抬眸望着不远处的龙椅道:“正是如此,臣女并非对人一心一意之人,且往日喜欢太子殿下,也不过因为殿下太子的身份,如今殿下既失势,臣女自然也已经想明白,宫中虽好,却并非臣女所喜,此后只愿带着父亲与母亲,离开京城,平安度日即可。” “此话当真?” “当真。” 外面似有响动,只一人静立在门外如同雕塑一般半晌都一动不动。 从昨日一直刮着的风停了,晦暗的天色竟飘起了雪,开始只如同盐粒一般,不多时,却越下越大,很快地上便铺就一片雪白。 萧翊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在门外站了许久,耳中此刻听不见风声,也不觉得冷,女子的声音十分轻易的传出来,只字字句句都如同砸在了他的心上。 一滴冰冷的物什砸在了地上,连带着也彻底的剥离了萧翊心中唯一柔软的部分。 第80章 以往再尊贵的身份如今也已经成了云烟,在此时能听到苏姜这番肺腑之言,萧翊也彻底认清了现实。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变的,苏姜以往倾慕他,如今变了,父皇一去,如今摄政王大权在握,他这个曾经的太子,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都没有。 屋内萧蕲望着苏姜,只没想见此女当真可以丝毫不在乎萧翊。她的神色中没有任何端倪,仿若出口的,便当真是她的真心话。 真是可笑,萧蕲想到,不知门外的萧翊听见她的一番话,会心灰意冷还是会愤怒难当。 像萧翊这样还没有经历过磨练的太子,只会恨世道不公,却不知他萧蕲是从地狱里爬回来报仇的。 杀了老皇帝,也已经算是报了上一世被生生砍下脑袋之仇,至于萧翊这些人,他还没有想到要如何处置。 他知晓绝不能留这么一个大麻烦在世上。 看着苏姜,萧蕲只道:“既然你救父心切,我便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够劝动苏大人为我所用,我自然会把其放了,你看如何?” 殿门被打开,苏姜从屋内踏出来,只转眸才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萧翊,他的模样极为落魄,可眸光却只盯着她一动不动。 想来刚才的她说的那些话萧翊都应当听见了,苏姜也明白了过来,一切必定都是萧蕲安排好的,她袖中拳头紧握,只心里叹了一口气道,他就此恨她也好,她本就不欠他什么。 定了定心神,苏姜只转眸抬手撑起手中的伞跟着领路的王四往外走去,待经过萧翊身边时,她不顾他身旁架着刀的侍卫与他行礼道:“太子殿下,多日未见,可还安好?” 苏姜此话一出口,在萧翊听来却带着讥讽之意,他手攥成拳,只望着她问道:“你刚才所说可是真心话,以往当真便是因为我太子的身份才接近?” 或许人总是这般,不见棺材不落泪,所以萧翊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苏姜所说的一切,都是为救苏烈而说就的违心之言。 “自然是真的。”苏姜冷冷的道,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径自越过他离开了。 如今四下飘雪,她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斗篷,是刚才走出殿外时萧蕲赐她的,眸光落在白茫茫一片地上,苏姜只感觉她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身上的斗篷好似把她整个人笼罩的严严实实。 她走了之后,萧蕲才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向仍旧呆怔在原地面色比雪色还白的萧翊,他只道:“世间本就没有真情,这苏姜更是趋炎附势的女子,如今你可死心了?” 萧翊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死心又如何,不死心又如何,如今性命都尚且不能自保,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她的去路。” 萧蕲嗤笑一声,只望着他道:“这么多年了,你这一贯风轻云淡的性格还是没有改,即便没有本王,你也并不适合做这天下之主。” 萧翊并未反驳,反而心中觉得萧蕲说的是对的,他不似父皇那般心狠手辣,也不似萧蕲这般有谋略,有手段,即便坐上了皇位,这样沉重的担子也未必比萧蕲做的好。 苏姜这日去牢中看了苏烈,却怎么都无法说服苏烈对萧蕲投诚,最后只得离开了牢中,回了苏府。 自那日回去之后,她便病倒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整个人仿若垮下去一般静默。 苏晏看着心中着急,不知请了多少大夫过来,开了药方煮了药,人喝了下去,却总是不见好。 他此时不由的才想起白鹭书院中的木先生,遂亲自去请。 书院中,沈淮看着沈述的身子刚好些,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样一折腾,兄长一直以来要报仇的心思湮灭了,整个人便如同失了魂一般不言不语,像个冰人儿。 听闻外面苏晏拜见,他便以为是其来接苏涵了,便让人把苏涵给送出去,可没过半晌,书童又过来道:“苏公子说此次他前来其实是为了给其妹求医,说苏家大姑娘病了有些日子迟迟不好,想让木夫子过去看看。” 沈淮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有病便去寻大夫,来他们书院求人,若知晓他口中的木先生,压根就不是江湖游医,他还敢过来么? 如今沈述刚压住体内毒性,可不能再去别处折腾了。 第81章 沈淮正打算出口拒绝,沈述的声音便从屋内传了出来:“何事?” 沈淮只得道:“那苏家姑娘说是病倒了,苏晏想请你去诊治,我这便拒了。” 沈述低低的咳了两声,只道:“既然如此,我便过去看看。” 沈淮望着他,只不知他究竟心中是如何想的,自己都已经虚弱成了这副模样,竟然还想着去给别人治病,莫不是被那毒给毒傻了。 沈述坐上马车来到苏府,见了苏晏便被他引进到了房间里,只有些阵子没见,如今床榻上躺着的苏姜肉眼可见的消瘦。 他迈步来到床榻旁,伸手欲给她把脉,苏姜此时睁开了眼睛。 如今外面传出三日后萧蕲便要登基的传闻,紧接着便是苏烈被叛斩首。 萧蕲以苏烈谋害先皇定罪,只无评无证,便让大理寺收了监,这样荒谬的定论,竟无一人提出质疑。 如今京城中人人自危,恨不得现如今便立马为萧蕲马首是瞻,哪里还会在意此间冤情。 太子尚在,却是他摄政王即位,朝中大臣却无一人过问萧翊如今去处,只心中十分清楚他大概率应当活不了。 沈淮作为文官,与太傅李间两人之间颇有交情,谈及苏烈时,俱都是无言。成王败寇,自古便是如此,即便他们心中知晓此事苏烈无辜,却也无计可施。 沈述见她面色苍白,一副悲痛的模样,便在把过脉之后收回了手:“药喝下去只能医治身病,却无法医治心病,苏姑娘,你若是这般,恐怕苏大人也无法安心离开。” 听了这一席话,苏姜只抬眸望向他,随即许久才道:“摄政王当了皇帝,恐怕白鹭书院以后也会被他插手,如今沈述还不现身,难不成也决意臣服了?” 见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苏姜只又垂眸,她暗自心想,即便旁人都没有办法,她也要护住爹爹的性命。 上一世她没有护住苏晏,今世若是护不住爹爹的话,重生对于她来说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本来还寄希望于父亲能够想通一事上,如今既然萧蕲已经下了死令,便是父亲那里没有任何屈服的迹象。 怎么说她上一世也是皇后,明白在上位者的视角,杀了苏烈一人,便达到了杀鸡儆猴的道理,让剩下的那些人知道,顺者生,逆者死,这是萧蕲在立威。 上一世她已经觉得自己分外对不起家人,如今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发生。 听说以往沈述似乎在摄政王府做过一段时间萧蕲的夫子,萧蕲也对他颇为赞赏,如今她只想着,是否能够说服沈述为苏烈求情。 她即便以前曾经怀疑过面前之人是沈述,可早已经打消了念头,“不知木夫子能否让我见一见沈院首?” 若是真如传言那般,萧蕲当真信服沈述,定然会见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让此人帮她一把。 此言一出,面前之人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此人木某做不了主,需得回去请示沈大人。” 从苏府离开,沈述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回到白鹭书院,他径自回住处戴上了与曾经容貌一般无二的人皮面具,换了一身装扮,便坐上马车进了宫。 萧蕲正坐在御书房中饮茶,突听沈述来了,便立即让人把其请进来。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沈述走了进来,萧蕲只满面含笑上前道:“许久未见夫子,不曾想今日夫子能够亲自前来。” 他心中自然是有疑虑的,毕竟以往他的人如何查也查不到踪迹的人,今日竟主动现了身,面上却端的是滴水不漏。 沈述抱拳行礼道:“微臣参见王爷。” 萧蕲抬手道:“不必多礼。”说话间眸光落在他的脸上,只见其面色如常,着实看不出是中毒已久的模样。 第82章 若不是那毒他确信下入了他的身上,此刻定然会对其产生怀疑。 望着沈述,他只道:“夫子请坐。” 沈述与其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随即只道:“微臣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苏将军求情的。” 沈述像是十分意外一般望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只道:“本王竟不知道,夫子何时与苏烈熟识了?” “不过是受人所托而已。”沈述道:“那苏将军的女儿曾是沈淮的学生。” 他这样一说萧蕲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原来又是苏姜。 上次给了她一次说服她父亲的机会,她没有能够说服,如今竟还不死心,竟还把就不现人前的沈述给请出来了,他心中并无恼怒,毕竟他堂堂男子,还没有必要与女子一般计较,可心中还是觉得应当给她一个教训。 “夫子是觉得苏烈杀不得?”萧蕲试探道。 沈述点头:“如今陛下刚去,若是王爷想要坐稳皇位,就不应该大兴杀戮之举,免得惹的百姓心中惶惶不安,升起民怨。” 见他说起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萧蕲只笑着打断道:“杀了他,却能够给京城中人以震慑,让他们服帖听话。” 沈述神色一怔,已经隐隐的听出他语气中的坚决之意,便不再开口。 他心中觉得或许此事真无转圜的余地,眼前又浮现出苏姜那张憔悴的脸,只心想道,终归是命。 又寒暄了几句,沈述便离开了宫中,他端坐在马车中,闭上眼睛,不由的想起沈淮说的那些,若是当年荆北王府灭门真是出自老摄政王之手,那萧蕲,便是仇人之子。 想到此,他便也不知应不应当再执着于报仇了。 沈述这边一走,萧蕲便把王六给叫了进来。 他冷眼对王六道:“带人把苏家女给关到牢中,好歹让她吃点苦头。” 王六一怔,正想抬眸问这苏家姑娘究竟犯了什么错事,可话还没有问出口,便已经察觉到自家主子心情不佳。 硬着头皮应了,他只心中不由的想道,王爷自进了宫,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一个人般,平日里哪里会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况且如今他要杀人家爹,她找人与父亲求情也是人之常情。 “牢中那样的地方,若是娇滴滴的姑娘进去了,恐怕压根受不住。”最后王六还是不由提醒道。 “况且近日听闻那苏家姑娘还生着病,万一死在牢里……” 萧蕲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耐烦他这样啰嗦,只神色越发寒冷:“一个女人而已,死了便死了,还有人能追究我的错处不成,恰好如今那苏烈脾气正硬,不知他听闻此事之后,还硬不硬的起来。” 王六彻底说不出来话了,虽不明白王爷的无名怒火从哪里来,可他还是遵命带着人去捉拿人去了。 一堆人进来,随即把刀架在了苏晏的脖颈上,王六二话不说便带人冲进了屋中,把正躺在床榻上的苏姜给拽了下来。 苏姜本正昏睡着,骤然清醒看见他们,只不由质问道:“你们是何人?” 王六见她的确虚弱,一张巴掌大的脸此刻如雪一样白,心中也不由的生出几丝不忍,只对着一旁的两名侍卫道:“把人给带走,莫要伤了她。” 苏姜人被关进了大牢中。 因为苏晏打伤了侍卫,只被王六让人给教训了一顿。 苏晏虽习过武,到底一拳难敌四手,若不是王六怕人被打死叫了停,恐怕他当真要殒命于此。 以往苏烈还在府中时,他们苏府在京中也算是举足轻重,可如今苏烈一倒,他也无力再护苏姜周全。 苏府姑娘被捉进了牢中,这样的传闻只短短一日便在京城传开,一众贵女被家中勒令关了起来,萧若听见这消息则是觉得眼前一黑。 苏姜那样的女子,进了监牢会面对怎样的折磨,即便她想象不到也觉得是十分可怕的。 以往的京城第一草包美人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若是几月前恐怕谁也不会想到。 这场宫变,对于曾经显赫的苏家,简直是致命的。 白鹭书院中,沈述听闻此消息先是一惊,随即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恐怕是他见萧蕲之事害了她。 女子进了牢中,那审人的手段分外残酷,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活着出来,况且她还生着病。 萧蕲此举确实是沈述不曾想见的,毕竟他不曾预料到,他竟会对一女子下手。 或许因为苏姜的身份,王六便让人把她单独关押了起来,见她一副病殃殃的模样,他自然不敢再让人上刑,只挑了两人,在牢里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此时正值冬日,前些日子又下了雪,王六没曾禀报萧蕲便让人给她换了一床厚重的褥子,他可不想折磨一个女子,毕竟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第83章 苏姜以往好歹是贵女,王六既然下了不准亏待的命令,守着她的两个侍卫也便没有为难她,反而寻了干净的囚服送了进来,每日准时为她送上吃食。 江山易主,向来都有蒙冤入狱之人,两人观她自进了牢中便不言不语,如同一个哑巴一般静坐那那里,不禁也生出了两分怜悯出来。 苏姜生的美乃是京城中出了名的,不过王六使派的这两人也是颇为正直之人,不曾对其动任何的龌龊心思。 即便有些心怀不轨的狱卒想要接近,也被他们十分尽职的挡开。 苏姜的面容即便苍白,未施粉黛,却也美得惊人,只在如此寥落之地,更让人心中升起一丝同情。 侍卫一对侍卫二道:“主子如今大业已成,已经是要做皇帝的,为何还要跟这么个千金小姐过不去?” 侍卫二望了望里面苏姜的身影,小声道:“这姑娘看性情是个倔的,进了牢中这几日,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是被王爷看上了,不从才招致如此祸端。” 苏姜垂眸望着对面泥土糊着的墙面,只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萧蕲继位之后,并没有杀了萧翊与皇后,只是把两人在各自宫中囚禁了起来。 这日他刚上朝,刑部便有人呈上奏折说是苏烈降了,愿主动交出手中兵权卸任归乡。 萧蕲坐在龙椅上,只看了看上面苏烈的血手印,随手便把奏折扔在了一旁:“既如此,便把人放了吧。” 刑部的人看了看萧蕲的面色,斟酌了许久才道:“陛下,苏将军还有一条件。” 萧蕲面色如常,只心知肚明苏烈的条件是什么,冷哼一声问道:“什么条件?已经免了他死罪如今竟还敢与朕谈条件,他的脑袋看来是不想要了。” 刑部之人只道:“陛下或许忘了,那苏烈的女儿如今可还被陛下在牢中关着,苏将军的条件便是想让陛下放了那苏姑娘。” “苏姑娘一个女眷,在牢中待了也好些时日,不如陛下就将人就此放了吧。” 他此话一出,萧蕲的面色依旧淡淡的,眸光盯视着他:“你倒惯会为朕做主,不然这皇帝你来当?!” 此话一出,此人当即跪地求饶。 萧蕲见他这一副软骨头冷笑一声,只道:“朕不治你的罪,起来吧,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 此人慌忙磕头爬起,随即再也不敢说一句话,灰溜溜的隐入一众大臣之中。 待下了朝,萧蕲才寻来王六问道:“那苏姜如何了?” 王六想了想只道:“人自进了牢中便一直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不哭不闹的,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只整日坐着,两个看守的人来报,说是病得应当很重,夜间咳得厉害,听那声音,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了一般。” 王六边回话边观察萧蕲的面色,只见他面色似有松缓,便只叹了一口气道:“苏姑娘一个女子,在牢中这样病着,恐怕时间久了会落下病根来。” 他私心确实是想为苏姜说情,毕竟他尤记得以前主子虽行事果断,却从不动无辜之人,尤其是无辜女子。 萧蕲似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并未戳破,只垂眸想了片刻,随即道:“带我去看看。” 今日的苏姜与往日一般静坐在牢房里,或许是因为病重的缘由,她消瘦了许多,原本脸上不多的肉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一双黑的如同浓墨的眸子。 萧蕲迈步一路进来之后,见此情形先是皱眉,随即便对守门的两人道:“把门打开。” 侍卫一上前开了锁,随即便在王六的带领下三人退了出去。 此地如今只留有萧蕲与苏姜二人,他才迈步走了进来,眸光落在她身上。 虽穿着白色囚服,他也能看见她柔弱如同蒲苇一般纤细的身形,虽在此受了亏待,却并不显狼狈,反而更让人觉得有种破碎之美,这般形容,萧蕲只心中突然生出想要踏碎蹂躏的欲望。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随即心中一惊,想着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女子起这般龌龊的心思,着实该死。 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至于看上萧翊曾经看上的女人。 上一世他未曾娶妻便死了,身边不曾有过女子,这一世重生一心想要报仇,也不曾在此事上下过功夫。 苏姜就像是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般,仍旧一动不动,也不看他。 落在萧蕲眼中,便是一种无形的反抗,他心想此女果真与旁人不同,只顺着她的眸光看着对面的墙壁,出声道:“这段时日,可看出了什么?” 苏姜的脸苍白,唇色也白,此刻只才转动眼珠望着他,她的头发因为没有被挽起直直的垂在脸颊两侧,看起来一张脸上仿若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女鬼一般。 脖颈下的衣领有些低,露出了胸口处一米粒大小的红痣来,萧蕲的眸光不由自主的向下探望,直到望见了那隔着衣衫的微微凸起。 他喉咙处不由的干涩,只不由的移开眸光道:“你如今可以出去了。” 本以为那眸光中应当会露出欣喜神色,萧蕲却看见,那眸中依旧寂静一片,仿若什么情绪也无。 算算年纪,苏姜也不过十五岁,十五岁的女子便有这样的定力,萧蕲是吃惊的。 上一世,他便就曾听说过她,只不过那时的他,深居简出,真的想当一个闲散王爷,即便听闻此女容貌不俗却是个草包的名声,却从未想过去一探究竟。 可如今,当真见着这么一个人,总觉得与传闻中大不一样,他想着,即便她当真不通文墨,也断然不会是一个草包。 上次被压下的念头又在心中浮起,他心想,或许当真为了折磨萧翊纳了她进宫也不是不可。 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女子生起男人才会有的占有欲望。 以往或许是接触的女子少,他总对她们有种没缘由的厌恶,如今见了这牢狱中不染纤尘性情淡泊近冷清的女子,反而空前起了兴趣。 苏姜见他望向自己的眸光越发炙热,只藏于袖中的指甲不由深深陷进了肉中,即便这般,她也竟不觉得痛。 这样的神色,她不止一次在男人身上看见过,上一世的萧翊,后来与她有瓜葛的每个男人,都曾对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神色中带着势在必得,贪婪的欲望,与龌龊的心思。 她只隐隐的想要作呕,可神思很快清明起来,声音只带着几分嘶哑道:“我爹爹如何了?” 萧蕲听她的嗓子居然成了这般,皱了皱眉,心想王六果真没有骗他,病得确实不轻。 他只道:“你爹爹无事。” 话刚落地,苏姜便已经猜到了缘由,只眸光黑沉的望着他道:“你把我关进牢中,等的便是这一刻吧,爹爹定然会为了顾及我的性命屈服。” 她掩唇剧烈的咳嗽,只如同喘不过来气一般,柔弱的身形轻轻的颤动着,被指甲掐破的掌心,此刻也不得不攥住胸口,在衣襟上留下一抹血迹。 萧蕲看她竟如此难受,只不由的皱眉,真不曾想见,她竟病得这样重。 在女子身上看到傲骨与倔强,萧蕲这也是第一次,毕竟以往见到的那些娇滴滴的姑娘着实不会有这样强大的意志力与韧劲。 他沉默片刻,只道:“他既不识好歹,我便也只能用你逼他就范了,到如此地步,你要怪,便也只能怪萧翊这个太子太过于废物,若是今日她是皇帝,你必不会受此苦楚。” 苏姜笑了,笑中或许带着自嘲的意味,她只声音嘶哑道:“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萧翊。” 萧蕲神色一怔,随即冷眼看她,只以为她是在反驳他说萧翊废物的那番话,心中怒起,不由冷哼一声:“莫要惹我,不然我既能把你放出来,也能把你继续关在这。” 苏姜察觉他当真生气,心中却不由的浮出一丝快意:“我应该称你为陛下了吧,恭喜你得偿所愿,堂堂帝王应该不会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这话说的还算中听,萧蕲的面色好了些,只听下面苏姜又接着说道:“不知今日我出去了,来日陛下可还会以我威胁爹爹?” 她的声音仿若寻常说话般轻便,面上却是冷的,眸光也是冷的,让萧蕲不由的想起御花园中以往开的正艳的海棠花,花开绚烂无比,落得也极为决绝,整朵坠落枝头凋零在风雨泥土中,容不得一丝践踏。 他有些好奇,她为何会与京中的女子有如此大的差别,明明十五岁的年纪,他却觉得眼前的女子有着超脱年龄的心智,性情也出奇的冷。 对她的问话,萧蕲不置可否,若有需要,他定还会再行利用,他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即便对眼前的女子的确有些兴趣。 或许那时她求他,也许他不会把她关在这样破败的牢狱中,至少会比这里好一些,也许干脆便关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看她是否会屈服。 不过,他如今已经确信,只要用苏府中人做威胁,无论是苏烈或者是她的生母,或者她那个兄长,她都定会屈服。 不知为何,他就是这样笃定。 萧蕲只道:“为何有此一问?” 光是看他面色,苏姜其实便已经看出来了答案,她只苍白一笑:“果真如此,你当真卑鄙如斯。” 被骂卑鄙萧蕲并无意外,只淡淡开口:“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正,我能够利用你逼苏烈就范,便是因为你们太弱了,你们若够强,该被威胁之人,便应当是我。” 苏姜扯唇,嘲讽一般的开口道:“弱者何辜?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如同王爷一般,有权倾天下的野心,即便再卑贱,都不是任何人可以剥夺的踏板。” “你不会被威胁,便是因为你无情,无情自然无惧,爹爹做不到你这般冷血,才会屈服。” 萧蕲垂眸望向她,只很是佩服她敢这样对他说话,毕竟像她这样不怕死的人,这世间太少了。 冷血,他嗤笑,喉咙中仿若咯血一般想起上一世被砍头时的绝望,这世间公道,自在人心,可人心易变,他不杀了旁人,便会被旁人杀死,无忧无惧,冷血有何处不好? “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会安分,我已经告诫过你,可你还是要说这样的话,那便在这牢里多待两日好好反省一下。”萧蕲望着她淡淡的道。 到底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仁慈的,以往若是有人与他这样说话,定然已经见了阎王。 萧蕲一走,牢门再次被关上,两名侍卫见她竟然没出去,便心知定然又惹怒了主子,他们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么好的机会,人若是轻贱自己的命,任旁人谁也救不回来。 晚上两人送了熬好的药进来,是王六特意吩咐的,待看着她喝了下去,侍卫二才叹了一口气道:“苏姑娘,人生在世,命可就一条,你还是莫要再犯倔了。” 侍卫一也道:“苏姑娘,你还是惜命一些吧。” 苏姜苍白着脸冲他们点了点头道谢,只晚间躺在床榻上,手紧抓着微潮的褥子心道:她怎会不惜命,她是最惜命的了,毕竟这已经是老天给她的第二条命,若是死了,便真的没有第三条命给她折腾了。 可在这世上,若是要眼睁睁的看别人用命来换自己的命,她做不到,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连累任何人,即便出去了,若是一直连累父兄,她心中也有愧,倒不如在此待着,至少不会死,也不会连累他们。 眼角有泪划过,她只用手臂把自己给环抱了起来,隐入了被褥中。 萧蕲出了牢房之后,脸色便一直是阴沉着的:“再关上她几日,若是苏府的人过来,让他们见见,但人不能带走。” 王六点头道:“是。” 随即偷偷嘱咐人抓些药熬了送进牢中去,才与萧蕲一同回了宫。 在御书房中批奏折,萧蕲一抬眼便看见了旁边墙上贴着的一幅山水画。 他神情颇有些怪异,因为此画的位置太过于特殊,一抬头便能够看见,他便站起身来到了画前,思索一番,手摸向了画,这才发觉底下好似还有一层,他毫不犹豫的便把外面的画取了下来,看见的,竟然是一张容貌美得惊人的女子画像。 仔细辨认了一番,他却觉得此女子好似从未见过,直到看见了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银若,在古代第十一年所作,赠衍行。 第84章 萧蕲挑眉,脑中不由的回想先帝曾经年少时的字,好似便就是衍行,可这银若二字,他却不曾听过。 难不成是曾经宫里的哪位妃子不成?萧蕲望着画像,只不由的冷笑出声,能够被先帝这样宝贝放在这里的,恐怕定然便是他最爱的女人了。 思量了一瞬,萧蕲便不由的想,此人他不认识,或许被关着的先皇后应当认识,若不让人拿过去让先皇后辨认一番,也好搞清楚这被先皇放在心上之人究竟是谁。 他把画取了下来,卷起放在了桌案上,随即便开始继续批阅奏折。 烛火摇曳,时辰已经不早,可他今日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他看向窗户,只不由的想,这皇位,究竟有什么好,到头来也不过孤家寡人一个,拥有的权利地位,财富天下,待死了之后也终将化为尘土。 窗户外寒风呼啸,屋内虽烧着炭火却也涌上一两分冷意,萧蕲眸中心绪翻滚,只想起上一世闲散王爷的生活,那样的日子固然好,却有人让他死之时,他竟连一分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苏烈被放出以后,便立即来了牢中,在看见苏姜待在这样一间简陋阴冷的牢房中时,整个人都不由的怔在了原地。 苏姜看见他,只神色中带着些许泪意出来,隔着铁栏道:“爹爹,你可还好?” 苏烈点了点头,他整个人在牢中虽受了些刑,总归萧蕲没想要治他于死地,所以并无大碍,只是人不似以往精神勃发,头上也多了一缕白发。 苏烈对她道:“姜儿,你放心,爹爹定会救你出来。” 苏姜见他神情憔悴,本已经极是心疼,此刻听到此话,只故作轻松的道:“我无事,爹爹不必担心,也要告诉母亲与大哥,不日我便会回府。” 因为怕白谨若再受刺激,所以苏姜入狱之事苏烈与苏晏都瞒着她,苏烈听她提起苏晏,只道:“你大哥伤重,本想也过来看你,被我阻了回去。” 苏姜一听苏晏重伤,只也猜出定然是那日抓她进牢中的一行人打的,她只不由的抓紧铁栏道:“大哥的伤可有大碍?” 苏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皮肉之苦罢了,恐怕当日只是给他一个教训。” 萧蕲早间从龙床上起身,便见一行宫女端着盆便走了进来,只是望了一眼她们身上所穿的衣衫,萧蕲的眸中便不由的浮现出那日大殿上苏姜所穿的衣衫来,那料子,比如今眼前的料子不知好了多少。 眸光落在了她们低垂着的脸上,萧蕲便再没有了看下去的欲望,庸脂俗粉,还不及苏姜一分颜色。 他不知为何自己会把苏姜与这些宫女做比较,只自那日从狱中回来,总觉得鼻尖不时闻见当日在狱中她身上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心中莫名的烦躁,他扔下擦脸的帕子,只对着跪倒在地上的宫女道:“你们都出去。” 几位宫女身形一颤,随即战战兢兢的端着盆走了出去,只屋中瞬间便觉敞亮了起来。 萧蕲向来不喜欢人服侍,自他记事起,在王府中便是一人洗漱穿衣,那时院中也有侍奉的丫鬟,他总觉得她们一个个娇滴滴的,看着碍眼的紧,在他的院中待了没两日,便被他找机会打发了出去。 那时他的生父还在世,萧蕲隐约记得生父对他是极为严厉的,他从生下便没有母亲,生父也从不与他谈及母亲之事,仿若此人从未存在过,可若是真的不存在,他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每当他想着要打听关于生母之事时,便会被父亲阴沉着脸惩戒:“蕲儿,你记住,你没有母亲,以后也不要在府中再提及此事。” 老摄政王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只眸中俱都是他看不出的情绪,不过自此萧蕲便知晓,父亲大概应当是厌恶他的生母的,所以才不许府中任何人提及。 在老摄政王死之前,萧蕲都从未在他身边见过任何女人,摄政王府也从没有出现过女主人。 或许便是因为此缘故,在京中同龄的公子都收了通房的年纪,萧蕲仍旧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在屋内穿好衣袍,萧蕲拉开门走了出来。 王六刚才见那些自己精心挑选过的宫女被萧蕲给赶了出来,如今抬头望见萧蕲,只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主子如今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却对女子还是这般抗拒,以后的后宫若是空置了可怎么是好? 或许是他的眸光太过于忧虑,萧蕲只看了他一眼,随即幽幽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王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只倒吸了一口气道:“属下只在想如今什么时辰了,怕陛下忘了上朝的时辰。” 此话一出,萧蕲并不信,却也没有戳破他,只道:“走吧。” 萧蕲登基也已经算有了一段时日,最开始那些大臣在上朝时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那一句话触怒了他,可如今觉察到萧蕲此人绝非弑杀之人,还当真有几分明君的模样之后,便纷纷上折子进言。 首先递上折子的便是礼部之人,他先是跪地拜了拜,随后才看向上首的萧蕲道:“陛下,如今您继位也已有半月,以往您并无妻室,可如今后宫一直空置,也实在不妥,算来选秀之日还有两月,不若提前让秀女进京,充实后宫,为陛下早日绵延子嗣。” 此话一出,周围不由的便隐隐的传出抽气声,关于后宫之事他们心中虽也觉得陛下迟迟不提有些出乎意料,却也不敢如此直接的上折子进言让陛下选妃,毕竟,一直以来皇帝的妃子大都是在他们这些大臣的女儿中选的,若是进言,恐被萧蕲怀疑有异心。 此人话音一落,萧蕲的面色并无有任何变化,只淡淡的道:“那柳爱卿觉得,待秀女进宫之后,朕应当纳谁为皇后为好?” 被萧蕲称为柳爱卿的人名为柳若抚,他如今年纪不过二十有五,身下只一个女儿刚满四岁,府中自然无可以送进宫做秀女之人,所以对于萧蕲此问也并无任何惧意,只道:“微臣觉得,无论是谁,此女都应当德才兼备,可以为陛下分忧,治理好后宫,心系百姓,与陛下共进退,如今秀女尚未进宫,可待进宫之后陛下才慢慢考究。” 第85章 柳若抚此话一出口,萧蕲的眉头便不由的扬了扬,这一番话说的着实让人挑不出错处来,毕竟忧心后宫子嗣,也向来是朝中这些人喜欢管的事。 他只看向下首的一众人:“诸位的意见呢?总归秀女进京也算是大事,朕自然不能够直接下决断。” 众位大臣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毕竟他们一直想着要怎么把女儿给送进宫,如今既然都以秀女的身份进去乃是更好,他们只跪地道:“单凭陛下做主就是。” 萧蕲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写了圣旨盖上了印扔给了柳若抚,“遴选秀女便你来办,办不好,朕势必要治你的罪。” 刚下了朝,萧蕲便见王六等在了殿外,见到他王六只快步上前来,斟酌着开口道:“陛下,那苏姑娘今日在牢中晕了过去。” 萧蕲略一皱眉:“人怎么晕的?” 王六只道:“这几日喝了药,苏姑娘的咳疾本已经有些好转,只本应当身子好了便放她出去,可早间两名侍卫发现她没有起身,打开牢门去看,才发觉人晕倒在了地上。” 发现她晕了之后,两侍卫大惊,这才让让人报信与王六。 “可曾让太医过去瞧瞧?” 王六摇头,心想没有萧蕲的旨意,太医院的那些人又怎会给一个尚在牢狱中的女子看病,他让人送去的药还是在京中的药铺抓的呢。 萧蕲听到此面色一沉,只道:“把她带进宫来,传朕的令,让太医院的人过来给她诊治。” 萧蕲话音一落,王六却是听得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眸光不由的瞪大了些。 这……苏姑娘如今尚未出阁,还是待嫁之身,若是被带进了宫被人知道岂不是会被人误会…… 王六心想自己定然想错了,主子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又怎么会想到把苏姑娘带进宫会有什么后果,他心想,主子定是怕苏姑娘再待在牢里会病死,才想着把人带进宫来让太医给她诊治。 王六赶到牢房的时候,只见苏姜躺在牢房中简陋的床上,旁边两个侍卫在一旁站着。 走得近了,他向着苏姜面上看了一眼,只见她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就连唇色也白的如同纸一般,看着没有一丝生气。 若不是那眼睫时不时的颤动,仿若入了梦魇,王六倒想真的伸手探探她的鼻息。 王六用带来的斗篷把她的头蒙上,随即便把人抱着出了牢狱。 看到等着的马车之后,便只把人放进了马车里便出来了。 马车一路进了宫,王六这才突然想见萧蕲并未告诉他应当把人安顿在何处,于是心中不由的犯起难来。 后宫的院落虽多,却都是以后萧蕲的妃嫔住的地方,此时无论把人安置在哪个住处,仿若都有些不合规矩。 他心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只让马夫在路上等候,自己一人去了御书房的方向。 萧蕲听见他开口问人应当住在何处,只喝茶的手停在了半空,仔细思索一瞬,只道:“随便找个地方就是,便就闭月宫吧。” 闭月宫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地,王六抬眸望向不远处的主子,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应了声便出了门。 见王六离开,萧蕲放下手中的茶,心想今日左右也无事,不若去看看她到底病成什么样,这般想着,他便已经起身拉开门往外而去。 到地方之后苏姜人已经躺在了床榻上,他进了房中屏退了两名宫女,只站于床榻旁挑开锦帐向里望。 她身上的囚服已经被宫女服侍着换下,换上了白色的中衣。 脸似乎也被擦洗了一番,此时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第86章 萧蕲望着苏姜半晌,只觉得她又比上次看见憔悴了不少,看来那牢房当真不是女子能待的地方,她竟还撑了那么久。 心中突的生出一种十分古怪的怜惜之感,萧蕲竟觉得她这样憔悴时反而更美了些,他以往见书中形容女子病容最美,如今好似也窥见了几分真章。 病弱的美人,就好似初秋开在枝头最后的花儿,将落不落,既脆弱却又隐隐带着一种奇异的韧劲。 见她仍旧昏迷着,眉头紧皱,萧蕲便知她梦中定然不安稳。 随着胸膛一阵急促起伏,苏姜醒了过来。 先是反应过来自己待的地方已经不是牢中,随后便看见了旁边站着的萧蕲。 “我这是在哪?”她出声问道,或许是因为刚刚醒来,声音虚弱且沙哑。 萧蕲望着她,只道:“如今这是在宫中。” 此话一出,苏姜面色一变,正想要说些什么,喉咙中一痒便不由的咳嗽起来。 她用手紧紧的抓着胸前的锦被,模样甚是痛苦,只咳的不得不坐了起来,一头青丝把半张脸都给遮住。 萧蕲见她模样实在难受,只想也没想便坐在床榻便用手在她后背拍了拍给她顺气,待咳声终于停下,苏姜这才一把推开他,声音急促喘息道:“不要碰我。” 萧蕲猝不及防被她推得一愣,听到此话只不由的冷笑一声。 他望向她道:“不过是看你咳的辛苦,你把朕当什么了。” 听到萧蕲此话,苏姜只望向他,许久才动了动唇道:“为何不把我送回苏府,却带进了宫中?” 萧蕲一愣,随即想也不想的说道:“把你送回,恐怕明日苏烈便就会带着人离开京城。” 他到底还是对苏烈不放心。 苏姜听到此,心中丝毫没有意外,她只冷笑一声,声音嘶哑:“不知我要在宫中待多久?” 眸光澄澈,落在萧蕲眸中却像是在审问他,他心中颇为不快,只道:“这当然要看你爹爹何时能够把手里所有的兵都交出来。” 萧蕲话音一落,苏姜的心便已经重重的沉了下去。 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哀来,她只道:“你杀了我吧,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让爹爹为难。” 萧蕲见她眸中坚定神色不似玩笑,只默了一瞬,随即面上浮现出一丝嘲笑之意来:“你是生是死,如今是朕说了算,即便你死了,朕依旧有法子让苏烈就范,毕竟你的母亲兄长还在府中。” 苏姜面色难看,只扯唇不由讥讽:“我还以为以如今陛下的身份应当不至于做这样卑鄙之事,看来还是我想错了。” 萧蕲望着她落在肩头柔顺的青丝,只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见她如此虚弱竟然还有精力来嘲讽他,只用手抚平了袖口的褶皱,声音阴沉道:“一国之君便就是好的么?你着实还是还天真,能坐上这个位子的,没有人的手中不沾血,而那些血,我不妨告诉你,大都是无辜之人的。” 胸口处突然一阵闷闷的疼,苏姜只又咳了一声,回过气来才道:“萧蕲,我真可怜你。” 在萧蕲阴沉的眸光下,她只十分平静的看着他道:“你无非是觉得你上一世死的冤,今世既已经杀了皇帝,囚禁了萧翊,坐上了皇位。为何还要对我们苏府下手,明明你知晓,爹爹如今已经不可能再做些什么。” 她此话一出,萧蕲的眸光便如同利剑一同射了过来,心中更是不可置信,望着她良久,萧蕲才如同明白过来一般笑道:“想不到除了我,你这个太子妃竟也重生了。” 说着萧蕲只站起身几步走到床榻前,俯身靠近她,直至与苏姜的脸相隔极近时才停住,她先是一愣,随即身子便想往后退缩。 萧蕲能够十分清晰的看见她眼中的惊慌失措与怒意,她的唇紧抿着,只因为刚才咳嗽的动作太过剧烈,如今嘴唇已经干裂到渗出了血,血珠凝在她的唇上,只让人觉得分外昳丽,让人有种想要品尝的欲望。 这张脸看的越久,他对这个女人的感觉就越发清晰起来,他好似真的对其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反应。 “你怎么也会重生回来,难不成……你这个太子妃后来也死了?” 他的手紧紧的禁锢住了她的后背,从外面看好似是把人抱在怀中一般。 苏姜只挣扎着推开他,随即冷冷的道:“这与你无干。” 看她的脸色,萧蕲便知自己是猜对了,只站起身抚了抚皱了的衣摆道:“萧翊那么喜欢你,竟也让你死了,可见其是个废物。” “难不成是他后来又爱上别的女人,冷落了你,你觉得蒙羞自尽了?” 他猜测着她死的缘由,竟然有些愉悦的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和自己一同重生回来便觉得好笑,想来她定然也是较为凄惨的死法,若不是带着怨意,又怎可能再回来走一遭。 他低眸居高临下的看着苏姜,缓缓的道:“你既然知晓了我的秘密,我便不能留你,你想怎么死?” 苏姜没想到刚才还笑着的人如今变的竟这样快,她知道萧蕲此话绝非玩笑,他的杀意也是切切实实的。 他重生这样的事定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只要杀了她,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苏姜垂眸,心想自己刚才还是冲动了。 心虽已经沉了下去,到底还是想挣扎一番,苏姜伏在锦被上,咳了两声道:“你若放了我,此生我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眸光微眯,萧蕲只望着她一脸惨白的模样,只心想,此人莫不是连求饶都不会?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眸光落在她隔着一层中衣也能隐约看清楚的玲珑身段上,萧蕲只想起来自己近几日梦中的情形,她这样伏在锦被上,便是与梦中的模样有些相像了,只不过梦中人的脸色可没有如此苍白。 盯着苏姜,他微眯着眸开口:“我可以放了你,也可以放了你们苏府,让你爹爹告老还乡离开京城,只不过……” 苏姜等他说下去,却见他竟就此停住不语了。 她只得咬牙发问:“只不过什么?还请您明示。” 萧蕲望着她带着疑惑却又警惕的脸,突然收回了口中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曾经父亲教他打猎的时候,便曾告诉过他,打猎的乐趣并非把猎物一箭射死,而是不断的追逐它,使它惊恐害怕,把箭一箭箭的射到它周围,让它不得不用力往远处跑,却又永远摆脱不了箭矢的追逐,待它力竭跑不动倒下之后,不用箭,便能把猎物给活捉回来,它们那时早已经惊吓到忘了反抗,只能任人摆布。 第87章 他望着苏姜,只手无意识的背在了身后,仿若在思量什么一般,并没有很快说出来,苏姜只觉得被他这样看着,浑身都不舒服。 两人相隔的不算近,可苏姜却能够透过那双眼睛看见里面的晦暗,她不由的抓紧了手下的被褥,只心中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就在她想着应当说些什么的时候,萧蕲只再次来到了她面前,用手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他细细端详着她的脸,甚至于他的脸也靠的极近,苏姜难堪的想要挥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腕。 男人的力气本来就比女子的力气大,何况如今苏姜还病着,被他这样一禁锢不仅手落不下去,竟连收回来也极难,萧蕲大手攥住手心中细若无骨的手腕,只都不敢太用力,恐怕折断了。 两人这般僵持着,苏姜的面色已经逐渐发白,更多的,却是觉得难堪。 萧蕲如今的行径,已经称得上暧昧,对上他的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她只觉得羞辱异常。 毕竟她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早已经过了会因为一张脸春心萌动的年纪,如今萧蕲有如实质的目光,更是让她想到了上一世所经历的那些不堪。 她只觉得心中隐隐冒出一丝怨气,以至于眸光都变的越发冰冷,声音虽虚弱却极是坚定的道:“还请皇上自重。” 一声皇上便是提醒了萧蕲他的身份,他只并没有收回手,反而对她嗤笑道:“你以为朕要对你做什么?” 他盯着她一头漆黑如墨的青丝,白皙的面容,只见她的眸中已经结起寒霜,若是眸光可以杀人,恐怕他已经死了千万次。 不过,被人用这样厌恶眼神盯着,他还是第一次,虽心中有种隐隐的挫败,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出来。 或许他喜欢的,便就是她从不像别的女子那般被他面容迷惑。 萧蕲终于松开了手,只道:“这段日子你便住在这里,待朕想好条件,你再离开也不迟。” 苏姜下意识的便要拒绝,毕竟这可是宫里,若她待在这里的消息被人传出,恐怕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重活一世,她可从未想过再进宫,更不要说面前之人如今已经成为她最忌惮之人。 她抿唇道:“等陛下想好之后,托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萧蕲早知道她肯定没有那么轻易便会留下,所以只居高临下的望她道:“朕不喜欢别人与我谈条件,你若离开,便再也没有与我交易的机会,其中关键,还望苏姑娘好好想想,想个明白。毕竟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我知晓彼此是如何重活过来的,也算是有缘不是。” 这般说着,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只幽幽的道:“若留在宫中,还可去看看你前世的夫君,想必你对他应当不至于如此冷情。” 苏姜听他说这话,只觉得心中一堵,即便是前世,她也未曾被人如此威胁过,何况她如今并不想想起萧翊,他还屡次提前,倒像是唯恐她忘了似的。 心里暗自提了一口气,想着如今不至于太过得罪他,毕竟他已经不是摄政王了,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苏姜咬牙,胸中闷痛不由的又闷闷的咳了起来。 第88章 她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传进萧蕲的耳中,只让萧蕲不由的望向她因为咳嗽而隐隐颤抖着的脊背。 都已经病得这样厉害,如今竟还想着要离开,着实是不要命了,他心想也不知太医何时能至。 苏姜挣扎着想要下床去桌上喝口水,刚掀开锦被一角,便见一双手压住了锦被,萧蕲只道:“你要到哪里去?” 苏姜被他这样质问,只一愣,随即才道:“我只是想要喝口水。” 看着她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竟然还要下床来喝水,萧蕲迈步来到桌前,摸了摸茶壶,只感到一阵冰凉,他径自皱了皱眉,随即拎着茶壶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赶来的王六早已经带着太医在外面等候多时,如今见萧蕲出来,还没有说话,萧蕲便已经先行开了口:“去打壶热茶来。” 王六暗自吃惊,接过萧蕲递过来的茶壶,只心想陛下以往不是一向喜洁,从不喝别处的茶,怎么如今竟然还让他打茶过来。 他全然没想见屋内还有苏姜这个人,也全然不会想见萧蕲让他打茶是让苏姜喝,毕竟在王六的眼中,主子对苏姑娘态度恶劣,并算不得好。 把太医请了进去,王六便拎着茶壶去烧茶去了。 苏姜躺在床榻上,只面前的纱帐已经垂了下来,隔绝了前来给她诊治的太医的视线,但她心里仍旧觉得羞耻。 自己上一世堂堂皇后,如今竟活成了这般处处为人掣肘的模样,还连累了家人,她只恨自己如今没有任何能够反抗的余地。 重生一世,她以往掌握的先机,如今被萧蕲这个也重生归来的变数打破了,偏她无计可施,只能够与其虚与委蛇。 闭眸闷闷的又咳了几声,她的身子也不住颤抖,隔着纱帐,太医只手搭在她的手腕半晌,随即才收回了手。 萧蕲看向纱帐后的那一抹影子掩唇痛苦的模样,只有些烦躁的望向太医,太医只向着他行了一礼道:“这位姑娘咳疾乃是风寒所致,如今似已经伤了嗓子,需得按时服药,少说话为好。” 听得如此,萧蕲只挥手让他下去开药,待太医出去之后,隔在他们中间的纱帐才再次被拉开。 苏姜因为剧烈的咳嗽如今眼中已经不由的带着些湿润,落在萧蕲眼中,见她红着眼睛还以为她哭过。 她眼中一贯的冰冷已经不知何时消退,只苍白的脸看起来也是脆弱不堪,仿若此刻他毫不费力便能够把其捏在手心里。 萧蕲望她许久,才移开神色,坐回了一旁的椅子上。 此时王六的茶已经打了回来,只敲了敲房门,萧蕲便打开门把茶拿了进来。 把温热的茶水倒进杯盏,萧蕲这才走到床榻前递给她。 苏姜先是错愕,随即坐起了身把手从被中抽出来接过了温热的茶盏小口小口的喝着。 萧蕲见她喝水竟如同猫儿一样,小口小口的抿着,不由的想也不知她前世后来究竟过的如何。 望着她瘦弱的身形与白皙的脖颈,他只道:“你可想好了?到底是留在宫里还是现在就离开?” “若你现在就要离开,我自然也不会逼迫你留下,只不过,往后你们苏府,恐怕你爹爹兄长要吃些苦头。” 喝水的动作突然僵住,本来恢复了几丝血色的脸突然又变得惨白,苏姜从他冠冕堂皇的话中听见了威胁的意味,便知晓他这是已经猜到她会如何选择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萧蕲为何要这般做,若他真对她有心思,此刻说出的话应当是让她难堪却拒绝不了的才是,而并非留在宫中这种看起来并对她构不成什么实质伤害的事。 历来的经验告诉她,如果一个人看似什么都不想要,实则可能他想谋求的更多,她犹豫着,迟迟难做决断,因为总觉得留下并非什么好事。 萧蕲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苏姜才不得不咬唇道:“我可以留下。” 她的神情虽有些难堪,到底是怕萧蕲会对苏府下手,如今他是皇帝,可以一手遮天,她便不得不顺应妥协。 听到想要的答案,萧蕲丝毫不意外,只伸手拿下了她手中握着的杯盏,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像苏姑娘这般的女子是个有骨气的,应当不会妥协。” 苏姜如同没有听见此话一般,无任何反应,心中却在想,这样的答案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明明是他一手促成,何必还出言讥讽。 萧蕲见苏姜恢复了一贯冷冰冰的模样,心中却并不生气,他就是喜欢看她这样一副对他不屑一顾的清高模样。 即便再有傲骨,他也有法子把这傲骨变的软下来。 把她喝过的茶盏放回到桌上,他又拎壶续了一杯茶,凑到面前启唇便覆在了她原先下唇的地方。 直至一杯茶喝尽,他才迈步慢悠悠的打开门离开。 来到门外看见在门外守着的王六,萧蕲只对他道:“选几个宫女过来伺候着,每日的药要看着她喝下。” 王六点头,还没待开口问对外应当如何称呼苏姜,便已经见萧蕲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里,萧蕲从御书房出来,外面天色早已经浓黑如墨,他身上披过一件狐裘,便迈步踏入了黑暗之中。 后面的太监打着灯笼在后面跟着,只见萧蕲一步步向着就寝的宫殿朝阳殿而去。 朝阳殿原先的布置乃是十分奢靡的,宫殿里照明的灯都是拳头大小的珍稀夜明珠,地上乃是上好白玉铺就的地砖,黄金玉器随处可见,连龙床外侧的恭桶都是纯金制成。 自从萧蕲搬进来之后,便让他们把那些金灿灿的东西都撤了出去,夜明珠也只留了仅能照亮殿内的几颗。 他向来不喜欢那些金玉之物,总觉得看着太过于俗气,如今推门一踏步进来,却在环顾四周之后又觉得殿内极为空荡。 脱去身上的衣袍放在一边的架子上,他便抬步去了后面的浴池内。 待走到热气腾腾的浴池旁,挥退在一边放上香皂花瓣的太监,萧蕲才看清楚那些太监身后跟着的长相娇媚的宫女。 她与萧蕲对上视线,只战战兢兢的跪地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知晓此人定然是王六安排进来的,萧蕲并未露出任何不悦,只是道:“起来吧。” 宫女这才低着头站了起来。 此刻只剩下这宫女与萧蕲两人,她只抬步来到萧蕲身后伸手为他褪下身上中衣。 随着萧蕲的后背露出来,此宫女只不由的把视线落在了他下半身的中裤上。 她的手不禁有些犹豫起来,萧蕲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只转身冷冷看她道:“怎么了?” 宫女只惊吓跪地道:“奴婢……奴婢手脚粗笨,怕伺候不好陛下。” 其实她是太过于害怕,毕竟她只不过是宫中的一位小宫女,以往只每日做好手下的事便可,今日突然被人唤来伺候皇帝沐浴,只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并且,她还从未见过男子裸体的模样,刚才看见萧蕲背后的旧伤早已经心尖一颤,如今哪里还敢再往下脱。 萧蕲见此宫女低着头,如同鹌鹑一副模样,心中也并不恼,毕竟他也不喜欢由旁人侍奉沐浴,于是只道:“那便去外面等着吧。” 见人如蒙大赦的离开,萧蕲这才把身上的衣衫褪下,没入了浴池水中。 第二日上朝,萧蕲便注意到了大殿上多出的苏烈此人,想来应当是苏姜被从狱中带出来的消息传到了他耳中,所以今日才会过来。 他只如同看不见苏烈一般径自听下首一众人禀报,直待下朝都未曾向苏烈那处看上一眼。 自从苏烈被从狱中放回去,便一直称病不来上朝,朝中人人都知道是个幌子,可如今人真的来了,竟让他们这些人心中又不由的猜测起他的目的来。 第89章 毕竟他们又不知晓如今苏姜在宫里,只以为是苏烈终于想通了,知晓与新皇作对没有好下场,所以才恢复了上朝。 这次的宫变除了牵连昔日的太子与皇后还有一些皇子被囚禁之外,似乎对朝野上下并未有什么影响,他们心中原以为萧蕲定然会在坐稳皇位之后与他们清算,可如今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心中也不由的打鼓,猜想着萧蕲心中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这些年随着先皇日渐衰老,其实治国早已经不像曾经那般明智,一些老臣也曾经上过折子,可并没有丝毫成效。 萧蕲坐上这个位子虽是名不正言不顺,却是极为有手段的,短短时日,已经有不少大臣心中已经逐渐信服。 他们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能够掌管天下的君主,并非需要其名正言顺。 何况萧蕲从不滥杀无辜,对待朝事也十分勤勉,除了后宫如今没有嫔妃子嗣之外,几乎没有他们可以挑出的错处。 下了朝之后,萧蕲独自走回御书房,望着这偌大的皇宫,心中不由的想见上一世他死之后这天下是怎样一番情形。 苏姜虽没有提及,但萧蕲从她的神色与对萧翊的态度便能够看出来,上一世,她应当是顺利当上了皇后的。 既当上了皇后,便说明萧翊应当还是十分看重她的,那她又是怎么死了,又为何如今对萧翊这样冷淡,其中定然发生了一些他所预料不到的事。 苏姜病堪堪好已经是半月后,自那日萧蕲从这处离开,她便再也不曾见过此人。 这日下了床榻,她穿上衣服拉开了殿门,只看见外面竟然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还是她重生回来之后第二次看见雪。 院中风冷,服侍的宫女都躲到了厨房中烤火,所以此时并不见一人。 苏姜恍惚间,仿若又回到了曾经被关在冷宫的时光中,也是漫天飞雪,那时她独自倚在窗户旁,期盼着有人能够进来与她说说话。 在冷宫的那些年,但凡下大雪,她总是会向上天许一个愿望,可那些愿望,一次都没有实现过,她至死都没有出了那个冷宫。 两个宫女从厨房出来,看见苏姜站在屋檐下,不由的快步走了过来,口中唤着姑娘。 苏姜回过神,只眸光突然变得清明,望向她们道:“外面风大,你们回去躲着吧,不必在屋外受冻。” 两人打量着苏姜的神色,只道:“王大人吩咐过,让奴婢们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如今您的病才刚好,还是去屋中躺着吧,莫要再受了风。” 对上她们恳求的眸光,苏姜只半晌才转身进了屋。 她十分不习惯她们与她这样说话,好似她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一般,这样的行径让她总隐隐的觉得,好似她又要回到曾经当皇后的日子,那些日子虽看似光鲜,但实在算不上体面。 屋中的炭火烤的很暖,苏姜在房中枯坐着,只觉得如今的自己如同被人关在笼中一般,没有半分自由,她不由的又有些盼望萧蕲会过来,与她说出他放过苏家的条件,然后放她回苏府。 说来,她也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苏晏了,想必这段时日他定然会为她忧心,苏姜不由的想,若是此次能够安然回去,她便就此说服大哥与爹爹娘亲一同离开京城,这个地方她如今已经十分不喜欢,甚至称得上厌倦。 心中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有人敲门,苏姜心中不由的一惊,斟酌片刻才出声道:“何事?” 外面宫女出声道:“姑娘,王大人来了,说是陛下唤您过去。” 听到此话苏姜不由的立即便站起了身来,心想当真想什么来什么,她并未有丝毫犹豫便拉开了门。 外面站着的王六见她出来,只垂眸道:“姑娘便就和我走吧。” 苏姜点了点头。 手中被宫女递上了一把伞,随即她们又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斗篷,苏姜冲她们感激一笑,随即只迫不及待的跟在了王六身后往外走去。 风刮在脸上冰凉一片,苏姜却并不觉得冷,只要一想见马上就能够回家,她只感觉身上各处都是热的。 王六此时可并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心中想到,这样大的雪,他本以为自己能在家中睡个好觉,谁知道主子会让他冒着风雪把人带过去,他无奈的想,即便想折磨这苏姑娘,也应当考虑考虑他的死活才是。 第90章 王六一路把人带到了御书房外之后,便道:“苏姑娘自己进去吧,主子在里面等着您呢。” 苏姜听到此言,只略一点头随即便推门走了进去,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似乎她来见萧蕲也已经不是一次,从最初的忐忑到如今,苏姜竟已经觉得不再似第一次一般心情沉重了。 眸光落在了坐在书案旁批折子的萧蕲身上,苏姜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行了礼:“臣女苏姜参见皇上。” 等了半晌,并未听见萧蕲让她起身,她只好依旧保持跪拜的姿势。 屋中十分安静,苏姜低垂着眸,只能听见他翻折子的声音,房中的熏香萦绕在鼻尖,她不由的皱了皱眉,心中暗自思索起来。 萧蕲让她过来,却又这样端架子一句话不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腿已经实在支撑不住,她便不由的以手扶地用来支撑。 此时萧蕲才抬头望向她,淡淡的道:“起来吧。” 外面大雪纷飞,寒冷刺骨,屋内却是极为暖和,萧蕲见她身上还披着披风,衣着也单薄,不由的想看来她的病应当是大好了。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只饮了一口手边的茶道:“听闻你这段时日病已经好了?” 苏姜不太能明白他问话的意思,到底是应道:“是。”她斟酌了片刻只试探出声,“不知陛下唤臣女过来是……” 萧蕲眸光定在她未施粉黛的面容之上,只从她的眸中看见了她眼底殷切的期盼。 看来她当真是王六一去便随之过来了,以至于都不曾想过以如今这样一副模样究竟适不适合见他。 他挑眉道:“不过是看看你的病如何了,如今已无事,你回去吧。” 苏姜听见他说出此等话,只呼吸都不由的停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她心中只升起一丝怒意抬眸望向他。 见他却已经低头持笔作势要继续批折子。 把她在这大雪天叫过来那么一遭,便是为了这般戏弄她的,苏姜咬唇,只如今恨不得立即一刀扑过去捅死他。 萧蕲似也察觉到她久久未动,只用手抚了抚袖子上沾染上的墨迹,抬眸道:“为何还不走?” 苏姜强压住胸中怒意,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如今臣女的病既已经痊愈,便请陛下让人送臣女出宫。” 她的话音未落,便已经察觉到对面望向自己的眼神突然带了一丝冷意,萧翊手中的笔“啪”的一声重新放在了书案之上。 他自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步步的来到了苏姜面前停住,苏姜抬头与其对视,仿若看不到他阴沉的神色一般,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望陛下体恤臣女思家之情。” 萧蕲看着苏姜这张看起来似柔弱眸中却坚定的面容,只轻轻的“哦”了一声,随即道:“苏姑娘难道不想知道,朕可以放过你们苏家的条件?” 萧蕲上前一步,只低头望着她,顺着她湿润的鬓角一直落到紧抿着的唇瓣上,那唇红的如同涂了胭脂一般,让他的眸光不由的暗了下来。 短短半月不见,她已经从狱中那副落魄的模样恢复过来,身子却看起来依旧单薄,萧蕲不由的想,女子像她这样纤细薄弱,只恐怕一阵风便能刮跑了去。 面上已经依稀看不见曾经在狱中苍白的模样,但却更让他移不开眼。 若是那些待选的秀女都能如她一般,他也不必对此如此头痛了。 苏姜并不知萧蕲在想些什么,却也觉得如今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些,他的眸光太过于炙热,只让她不由的想要后退。 被一个男人这样看着,绝非一件好事,对于有着上一世丰富情史的苏姜来说,她只觉得萧蕲对她定然是起了某种龌龊的心思,并且这并非是她的一种错觉。 正欲再后退一步,与其拉开距离,可苏姜的身形才刚动作,腰已经被一双大手禁锢在了怀中。 苏姜面色一变,只眸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道:“你要做什么?” 萧蕲望着她因为生怒而隐隐发红的脸,只道:“听闻你与你那兄长青梅竹马?” 听她如此问,苏姜面上第一时间便露出了警惕的神情,冷声道:“此事想必与陛下无干。” 萧蕲眸光沉了下去,只淡淡的在其耳边道:“若朕说朕要你,那便与朕有干了。” 苏姜听闻此言,先是不可置信,随即便恼怒挣扎道:“我不愿,没曾想我本以为你应当不至于做这样强人所难之事,却还是看错了你。” 萧蕲的眸光凌厉刮在她面上,只道:“此事由不得你愿不愿,你既上一世能够嫁与萧翊,为何这一世便不能嫁与我?我也能让你做上皇后。” “我不想做皇后。”苏姜皱眉道,“这天下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想要做皇后。” 他眸光一变,只半晌才冷笑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与你无干。” 心中满是愤怒,苏姜却也知道如今不能够惹怒他,只冷声道:“或许陛下只不过是因为后宫没有妃嫔才会注意到臣女,臣女劝陛下应当早点让秀女进宫来,等见识到其他的女子,或许陛下才会发现,对臣女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萧蕲沉着眸看了她许久,随即只不由低笑一声松开了手。 “此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倒尤其可笑,所以上一世,萧翊后来是喜欢上了别的妃嫔而抛弃了你?” 苏姜紧攥拳头,松了一口气退后两步道:“正是。” 她这般坦白承认,此时已经全然顾不得羞耻,毕竟,若是不能打消萧蕲对她的心思,以后恐怕会有大祸,她可不想重蹈覆辙,再次被困在这深宫之中,现在她对萧蕲此人,只有厌恶。 萧蕲看向她冰冷神情,只淡淡出声道:“我想知道,你上一世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姜暗自握紧了拳头,犹豫了片刻之后,只道:“喝毒酒自尽而亡。” 屋中瞬间安静了许多,只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萧蕲只微微的皱了皱眉,看着她没有再问下去。 苏姜望着他,只道:“如今因你的重生而打乱了所有可能发生之事,所以以后会发生什么,如今我也不知道。” 她心想自己这般说,应该便能打消他心中疑虑了吧,总归她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便希望其能够放过她。 心中思量一番,她只缓声道:“今世你既已经报了仇当上了皇帝,便就把前世之事尽数忘了,我今日便可对你保证,此生都绝不会有第二人知晓你的秘密,只求陛下从此放我苏家一马。” 萧蕲似听不懂她这样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一般,只冲她笑道:“只凭空口白牙,朕如何能够相信你,熟知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才能够保守住秘密。” 说着他便走回到了书案前,只磨墨提笔便开始铺开圣旨书写,随即把其扔到了苏姜脚下。 苏姜只望着脚下的圣旨,并没有捡起查看的意思。 “我只有一个请求,在我死后,莫要动我苏府中人。” 萧蕲眉头一扬,只上前来把圣旨捡起,塞进了她手中:“苏姑娘不妨看看再说也不迟。”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不愿,不止你,苏府的所有人,一个都不会活着。” 苏姜看向他势在必得的神情,只这才把手中的圣旨打开看了一番,许久之后,她才抬眸道:“不知陛下是否能够说到做到?” 她的指骨掐在手中的圣旨上,“臣女只希望,您莫要戏弄臣女。” 萧蕲神情微微一顿,只低头看向她雪白的面色,好似一瞬间失了颜色一般,看起来十分脆弱。 他心想,若不是见她性情如此强硬,他还不至于用上以往最不屑用的威胁人的手段,苏府的人,他只是不想动,用来牵制她,刚刚好。 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未有得不到的。 神色中带着一抹嗤笑,萧蕲只道:“只一年而已,若其间朕厌烦了,便会放你离开,到时候你自可以和家人一同离开京城,永不再踏足此地。” 苏姜不置可否,只指甲嵌入掌心想着,真就如此容易吗? 苏姜从外面回来时,身上已经落了一身的雪,院中等着的宫女见到她苍白的脸色,一时间只不由的快步迎了过来。 “姑娘,这下着雪,您为何不打伞,还冻成了这副模样,快些去屋中暖暖。” 苏姜任由她们脱去她身上披着的斗篷把她拉进了屋中,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神情木然的模样。 见她神情不对,两人也在进屋之后噤了声,只默默的去把炭火烧了起来,不过片刻,屋中便有了几分暖意。 两人褪去苏姜早已经湿透的鞋袜,端来热水给她洗了洗脚,随即便把她扶上了床榻。 随着房门被关上,苏姜只眸光望着头顶的锦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喉中久违的涌现出一阵痒意,她不由的趴在床榻边咳了两声,随即才默默的把面容隐入了锦被之中。 五日之后,后宫终于出现了第一位新皇的妃嫔,对外众人只知此女子是陛下从宫外看上带回来的,除了落雁宫的人,却没有任何宫人见过其究竟什么模样。 两月之后—— 这日苏姜正在睡着,突听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一转头,便对上了萧蕲阴晴不定的眸光。 她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只轻咳两声迈步到桌前给他倒茶。 萧蕲把手覆在了她细白的手面之上,只把人拉进怀中道:“不必这样费力,你这咳疾怎么这么久,也总不见好。” 苏姜倚在他怀中,神色淡淡,出口的声音却是略带沙哑的:“并无什么大碍。” 萧蕲望着她白皙瘦削的面庞,只定定望了她许久才道:“每日送过来的汤药,你可有准时喝?” 他声音中不见思绪,听在苏姜心中却是一怔。 这两月时间,为了逃避他留宿,她便一直以病未好全为由搪塞,每次端到面前的药只会遣退人之后偷偷倒在窗外的草丛里,按理说应当不会有人发觉才是,他又为何有此一问? 虽心中不解,她只还是垂眸装作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点了点头。 萧蕲见此,只望着她冷笑一声:“把人带进来。” 此话一出,外面便冲进两个太监把平日里伺候她的两名宫女拖了进来。 苏姜见她们眸中俱都露出惊恐之色,不由皱眉:“这是怎么了?” 萧蕲只望着两宫女道:“平日里你们可有亲眼看着你们主子喝药?” 两宫女只战战兢兢回想一番,想见每次药端过来,苏姜总是会找各种缘由把她们支开,待她们回来时,那药碗便已经空了,毕竟这药是治病的,她们从没对苏姜有过怀疑。 如今对上萧蕲凌厉的眸光,只得如实道:“姑娘平日里怕苦,所以喝药时奴婢会去取蜜饯,并未在姑娘身边看着……” 自萧蕲出口问她们话,苏姜便知定是自己倒药之事被发现了,如今听得两人此话,心便不由的沉到了谷底。 她心中还没想见如何辩解,便已经听萧蕲冷冷开口道:“把她们拖下去,杖毙。” 苏姜心中一惊,看着即将要被拖出去的两宫女仓惶求饶的模样,只不由的看向身旁的萧蕲。 他并不看她,只两名太监便已经要把人给拖出去,苏姜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挡在了两宫女面前道:“住手!” 太监因为碍于她的身份停了下来,眸光却看向了苏姜身后不远处之人。 苏姜把两宫女扶起护在身后,转头望向萧蕲道:“不知皇上为何要惩戒她们?” 萧蕲眸光落在她面上,冷笑道:“怎么不装了?” 苏姜默了许久,只道:“药是我偷倒掉了,我是她们的主子,要支开她们,她们自然只能听令,此事与她们无干。” 听她亲口承认,萧蕲只道:“把她们带出去,看管主子不力,各打二十板。” 苏姜听闻此言,知晓她们的性命是能保住了,便才松了一口气。 两名宫女听得此言,只不住的磕头谢恩,随即便被屋中的太监拉了出去。 第91章 屋中一时之间静的出奇,苏姜此刻身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裙,头上只用一根簪子绾了发,本没有预料到萧蕲会在此时过来,所以并没有让人给她装扮。 萧蕲眸光落在她身上,只等着看她会怎样辩解。 苏姜并未有丝毫犹豫便跪在了地上:“既然陛下已经知晓,苏姜便任陛下责罚。” 萧蕲望着她,讥讽出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这两月以来,难不成我还不够顺着你?究竟为何要这般做,把那药倒了作贱的是你自个儿的身子。” 苏姜手隐在袖中,跪在地上垂眸不语,她只能感觉到头顶的视线如今如利剑一样能够刺穿她。 萧蕲冷眼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沉默着,看她的眼神也变得越发的冷:“你以为若是我真想要动你你病了便能够逃的掉?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往后送来的药若是再不喝,那伺候你的两个宫女,我便替你解决了。” 苏姜听到此话只身子一僵,眉头皱起,心底知晓自己此举当真是惹怒了他,还连累了旁人。 她并非是舍不下身子,只不过是心中还存着一丝希冀,希望萧蕲能够趁早厌烦了她。 耳边又传来萧蕲阴沉的声音:“既当日已经答应在宫中当朕一年的嫔妃,便容不得你反悔,若以后再耍心机,莫要怪朕不给你们苏家脸面。” 听他提到苏府,苏姜心头俱震,只暗自攥紧了手掌,低声称是。 话刚出口,萧蕲便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想必这两月你也已经适应了?” 他的脸离她很近,苏姜甚至都能够闻见他衣衫上的龙涎香气,她强忍住退后的冲动,只任由他抓着她的手落在了他腰间的腰带上。 冰凉的玉带勾瞬间让苏姜清醒了一分,她只沉默了半晌道:“还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萧蕲静静的看着她,眸中变幻莫测,半晌之后才松开手冷哼一声道:“十日,这是朕给你的最后期限。” 说罢他只站起身拉开门往外走去。 刚挨过杖刑的两宫女如今面色惨白如纸,见萧蕲离去的背影,只跪在门口半晌都没有起身。 苏姜出来看见,只与她二人道:“今日你们不需要守着,回去养伤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却并没有走的意思,苏姜见此,只道:“此事是我连累了你们。” 两人纷纷摇头道:“姑娘不要这般说,我等本就是来伺候姑娘的,照顾不利,理应挨罚。” 苏姜将从屋中翻出来的金疮药递给她们,只面色有些动容道:“你们尽快回去涂药,我若是有事便会唤采儿过来,若还认我是你们的主子,便现在就回去养伤。” 两人见苏姜面色坚决,只这才行礼退了下去。 采儿是院中最下等的洒扫宫女,只负责落雁宫中扫落叶的活计,从不曾进到内院来,此刻被离开的宫女告知伺候主子,先是吃惊,随即放下手中的扫帚便跑去了内院中。 她见到苏姜先是跪地行礼,只才听见苏姜道:“如今她们二人不在,你就在屋外守着。” 采儿心中虽纳闷,却也十分老实的应声称是。 待房门被关上,坐在门口的采儿不由的想,主子虽貌美,性子却是冷了些,刚才她见皇上貌似过来了,难不成主子在皇上面前也是这样一副神情? 苏姜坐在窗边,望着紧闭的窗户一动不动。 这两月来,她所能够走动的,也就只有这方寸之地,只要一想见还要再待十个月,她的脸色便愈发苍白。 这日苏姜人来到御书房外时,门口守着的王六立即便迎了上来。 见她眉头紧皱,神色焦急,便知她定然是得了消息立即赶过来的。 王六只对苏姜行了一礼,挡在她身上问道:“姑娘如此匆忙可是有事寻陛下?” 苏姜点头:“我要见他。” 上次他虽给了她十日期限,可如今不过五日,萧蕲便已经把苏晏给抓到了牢中去,这是逼得她不得不来寻他。 王六沉吟片刻只小声道:“苏姑娘,此次苏公子被关入大狱可并非陛下授意,而是苏公子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晓您在宫中,非要陛下把您给放出来,这不就是找死么?陛下让属下告诉您,苏公子在狱中定然不会有事,只过阵子消停了到时才给送回去……” 苏姜听到此,只心中不由的咬了咬牙,心想若是萧蕲不想让苏晏知晓她的消息,苏晏又如何能够知晓?父亲定然是不会告诉他的。 心里暗骂萧蕲卑鄙,苏姜面上却终于冷静下来,只道:“有劳王大人进去通报一声,说我要见陛下。” 王六拗不过她,便只得转身进了屋中,不多时出来便自行给苏姜让了路。 苏姜推开门掀开挡风的帘子便走了进去,站在殿中,她一眼便看见了正坐于窗边看书的萧蕲身上。 他虽顶着帝王的名号,苏姜却甚少见他穿黄色,平日里穿的最多的,便是如今身上一袭黑色的锦袍。 手中的书翻过一页,萧蕲只并未看她道:“你见朕有何事?” 苏姜神色清尘,随即只缓缓迈步过去,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拎起茶壶给他面前的茶盏添满了茶水。 萧蕲的手一怔,只这才抬眸来,望了她半晌,阖上了手中的书放于桌上道:“这是何意?” 苏姜对上他漆黑的看不清心绪的眸光,只视线自他的眼落在他的鼻梁他的唇他的手上。 萧蕲的手指不由的拢了拢,只对着她道:“你且放心,你兄长我自会留他一条性命。” 苏姜听到此话唇角微勾,心中却觉讽刺。 苏晏本就没有犯任何罪状,被关进牢中本就是蒙冤,落在他口中却还如同大发慈悲一般。 他想要什么,她知晓,所以此次也并无任何羞耻之意,便已经伸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萧蕲察觉到温软的手落在他手面上,随即又似蚕食一般绕到了他手心中,与他十指相扣。 他瞬间不由有些意动,只伸手把人揽进了怀中,垂眸望着她道:“你这是?” 苏姜只坐于他怀中抬眸望着他低声道:“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今晚陛下可要过来?” 她低垂着的眼睫轻颤着,面上仍旧是一副清冷模样,出口的话却如此的带有某些暗示。 萧蕲的喉头涌动,只淡淡的看着她一派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模样,几缕发丝搭在鬓角,从他的眸光看去看见的却是她耳后脖颈处的细白皮肤。 这双眼如今应当是什么神色?萧蕲想,定然不会像口中所说的这般那么情愿的。 他的指尖从她的腰际落在了她的胸前,感受到了那一片绵软,只一伸手便把她推站起了身。 他拿起茶盏浅饮了一口,淡淡的道:“不知此话可出于真心,我从不喜勉强别人。” 苏姜皱眉,看向他的眸中微微有些冷,她都这般示好,他还要如何? 萧蕲只站起身,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上一世,你便是这样向萧翊示好的?” 他的声音虽平淡细听之下却又带着两分寒意:“莫要以为我如他一般好糊弄,以后这样的心机还是莫要在我身上使了。” 苏姜听到此,心中不由一口气堵在心头,她心想她前世可不曾这般与萧翊示好过,毕竟她对萧翊死心之后,便也有不少男宠,哪里会这样放低身份,这仅有的示好手段,还是当初他们惹她生气时,用在她身上的,她记得自己当时可是挺受用的,怎么如今照搬到萧蕲身上,却无任何成效。 舍弃尊严还被人嫌弃,她心中不仅有难堪的情绪,更多的却是无地自容。 萧蕲见她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只心中说不出来的快意,自知晓她也是重生回来的,他便没有再把其当成一个小姑娘看待,所以如今对其羞辱为难也并无任何愧意。 明明今日处置苏晏,他便就是特意逼她过来,可她当真过来了,他心中却有略有不快起来。 她刚才的勾引手段虽拙劣,他却也并非不起意,可见她眸中并无羞涩,便能够想见前世定然也并非没做过,谁能让她这样低下身段,不用想他便也已然知晓。 正是因为知晓,才左右总觉得不快。 明知道她现在身子是清白的,可记忆却不是,所以她的第一个男人,还依然是萧翊,想到此,萧蕲更觉郁闷,只对着呆站着不语的人道:“过来。” 苏姜怔了怔,随即才上前来。 就在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只听他道:“我听闻你在白鹭书院时与陆家姑娘交好?” 他骤然提起陆元柔,苏姜心中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还没待说话,便只听萧蕲幽幽的道:“想来待过些日子她进宫,你也可与她叙叙旧。” 这便也表明这次秀女进宫陆元柔也会进来了,苏姜一怔,随即眼前只闪过陆元柔那张灵秀天真的脸来,明明她们才从白鹭书院离开不久,如今怎么会成这样一番情形。 她垂下眸只不由问道:“陛下喜欢她?” 萧蕲冷笑,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能进到宫里来的女子,都是她们家人送到朕面前来的,朕见都没见过,又何谈喜欢。” 苏姜听到此只不由皱眉,她识趣的没有说话,只心想道,果真世间女子都不过是有些人攀附权利的手段,为了区区官职,莫说是一个女儿,就算是所有女儿恐怕他们也会不及余力的送到萧蕲跟前来。 从御书房出来,苏姜只一路回了落雁宫。 想着上赶着被羞辱了一番,她心中只暗自思索自己今日是不是太过于冲动,本不该去的,可总觉得若是今日不去会有更坏的事等着她。 五日的时间眨眼便过,这日一早苏姜惊醒便发觉身上俱都是冷汗,梦中纷乱情形在眸中闪现一番,随即便被她强压了下去。 这几日即便是在宫墙里,通过一些宫女偶尔聚在一处的闲谈,她也或多或少的听说了一些外面发生之事。 其中最轰动的,便是白鹭书院院首沈述重新现身朝堂之事。 自沈述辞官,如今已经过去五年,以往先皇也曾不死心让人去请过,可俱都不见其重返朝堂,可如今新皇登基不过数月,沈述竟又回来了,朝中一众大人,对此只心中各有猜疑。 他们也曾想去白鹭书院拜访,却都被在院门处就挡了回来,沈述的面都没有见上。 苏姜坐起身沉吟道,如今果真发生的一切与上一世都不同了,上一世直至沈淮登基她死时,都没曾听说沈述再现身,今世竟然在萧蕲夺权之后出来,这位昔日先皇所看重之人,究竟心中打着什么算盘? 屋门被推开,进来的采儿见她醒了,便只蹲在炉子前又添了些炭,随即才转头与苏姜道:“姑娘,如今时辰还早,你不若多睡一会。” 苏姜看了看自外照射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恍惚一瞬才想起今日便已经是第十日了。 不知今晚萧蕲会不会过来? 她心中沉吟一刻又放下,随即起身下了榻,采儿早已经将热水备好,如今只把木盆端到了用于洗脸的木架上。 苏姜洗了把脸,只用巾帕擦干之后,坐到了镜前。 她已经有许久未曾好好照过镜子了,如今看见镜中女子消瘦的脸与白皙的面色,只觉得十分陌生。 仿佛记得刚重生回来时,她还不是如今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可自从一切都脱离了她所知晓的先机之后,如今的她,也只如同前世一样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 眸中尽是迷茫之色,采儿见她在发怔,只拿起梳子边给她梳头边道:“早间奴婢听闻御花园的腊梅开了,姑娘不如去看看,整日待在屋中,就算好人也能闷出病来。” 苏姜听得此话,只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待与采儿进了御花园,苏姜便看见了不远处一片雪白之中红色的腊梅开的正艳,她走到近前,只看见梅花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正想伸手去碰,却突然听见身后一人扑倒在地道:“求贵人救救殿下!” 第92章 苏姜回过头来,只看见一个宫女跪在满面结冰的地上。 她不由的皱了皱眉,心想她并不认识这丫鬟,刚才也并没有看见人跟着,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示意采儿把她扶起,苏姜只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口中所说的殿下是谁?” 宫女只抽噎着,眼中含泪道:“是前太子殿下。” 听到其提起萧翊,苏姜的神色微变,只沉吟许久都没有说话,她不出声,那宫女心中不由的紧了紧,只道:“殿下如今无人服侍,且生了重病,若是不让太医过来瞧瞧,只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苏姜心中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救他,可如今只一听到此番便心中已没有了任何犹豫道:“为何不去上报新皇?” 宫女先是一怔,随即眸中只露出一丝恨意来:“以如今殿下的身份,谁会在意他的死活,莫说上报,即便是奴婢也是偷跑出来的。” 说着她似也如同豁出去了一般卷起了手臂,苏姜一眼便看见她手上的淤痕,淤痕一直蔓延至她的衣衫里,不用多说,苏姜已经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伸手把宫女的衣服拉好,采儿似看出她想要去看看的心思,只不由的提醒道:“姑娘,不若奴婢如今去禀告陛下,看陛下是否让太医过去瞧瞧?” 苏姜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意外,这几日这采儿一直跟在她身边不言不语,她本来还以为应当是个老实的,如今却好像不是这样。 “不用,你去把我上次没有喝完的药取来,让这宫女带回去吧,若是他就此病死了,也是他的命。” 这般说着,苏姜便看向那宫女道:“我本没有道理帮你,今日见过我之事以后莫要对任何人提及,你可知晓?” 那宫女听闻她的话,只立即感激的跪地磕头道:“奴婢替殿下多谢姑娘,姑娘放心,此药乃是奴婢自己从别处偷来的,与姑娘无干。” 见她会意,苏姜便点了点头,待采儿回来之后让她把药递给这宫女便离开了。 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把药藏在怀中的婢女转身小跑着便向着另一方向而去。 苏姜带着采儿回来之后,便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候在院中的王六,王六一见到苏姜,只立即含笑行礼道:“苏姑娘。” 苏姜望向他,只静默片刻,才问道:“不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王六只道:“姑娘聪慧,只一猜便中,正是陛下让属下过来的。” 苏姜藏于衣袖下的手一紧,眸光不仅变了几分,只声音却如常道:“何事?” 王六见苏姜的面色比刚才变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只心中疑惑,到底让身后人把手中捧着的锦盒递到了苏姜面前,只道:“这是陛下让属下送来给姑娘的,还请姑娘收下,属下好回去交差。” 苏姜望向那锦盒,只也猜不出那盒子里放的应当是什么,但光是看盒子的精致度,她便觉得应当是首饰以类的东西。 她只让采儿把东西接了下来,随即对王六道:“我便在此多谢陛下了。” 王六笑了笑,只道:“那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王六一走,苏姜便让采儿打开了盒子,盒子里的东西十分出乎她的意料,并不是首饰,而是一壶酒。 她眸光在酒上定了许久,才让采儿把东西放到了屋中,随即在窗边的软榻上躺下,拿起一本书来看。 自从白鹭书院出来已经有几月没曾再碰过书,如今看着手中写着密密麻麻字的书本,苏姜不由的想到白鹭书院中那木先生写的册子来。 如今她被困在宫中,也不知京中的情形如何,萧若贵为郡主,也不知萧府会不会被牵连。 陆元柔会进宫,说不定萧家为了自保,也会把萧若给送进宫来,她只叹了一口气,心道:如今比之前世竟是越来越乱了。 闭上眼睛,她不知何时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其间采儿推门进来见她睡的正熟,便拿过床榻上的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随即又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屋中四下寂静一片,只有轻微的碳火被烧的细微声音传出,苏姜一睡便睡了两个时辰。 醒来之后只有一种不知已经是何时辰的恍惚感,恰巧此刻采儿进来,见她醒了,便让厨房的人端来饭菜摆在桌上道:“姑娘醒了,刚好膳食也才做好,您快来尝尝。” 苏姜从软榻上起身,只望向采儿道:“下次我若睡着了,你便叫醒我。” 采儿笑着应了,只把筷子递到苏姜面前,苏姜望着桌上精美的菜式,只这才觉得腹中真的有些饿了。 她夹了一口藕片放进了口中,只缓慢的吃着,吃的十分斯文细致,采儿瞧着,只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她心想,姑娘虽在宫中并未有任何封号,她却从陛下仅仅来过几次的神情推断,陛下对姑娘,是上了心的。 待一碗饭用完,苏姜也已经吃饱了,心中想着今日便是第十日的事,她便不由的又有些不安起来。 虽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可若是晚上他来了,她又该如何?苏姜神情中不由的带了几分担忧,只眸光落在了早间送过来的锦盒之上。 她拿不准萧蕲会不会还记得这等事,若是忘了更好,毕竟像他这般日理万机的人,又怎会记得十日之前说过些什么。 采儿出去后,她靠坐在窗边,只久久的僵坐着。 此刻的萧蕲正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后,以手持笔在奏折上写着些什么。 他的指骨已然因为久久持笔而变得苍白,一双眼眸却是淡淡的略过奏折上写着的字。 折子是沈述所写,他的字向来风骨卓越,萧蕲先是凝望半晌,随即才在那奏折“仁厚”二字上摩挲了一番。 沈述这是想要保住萧翊的命,竟然连这样虚伪的词都能安在他的头上,萧蕲冷笑。 身上的锦袍泛着冷光,他看向袖口处,只才发觉不知何时不注意竟又沾染上了墨迹。 这便是他最讨厌穿白色的原因,少时父亲喜穿白衣,总是也勒令他穿白袍,每次练字时衣衫都会脏污不堪,直至如今也无法避免会弄脏衣裳。 燃着的香炉已经辨不清形状,御书房内的光线也不知何时昏暗下来,直至守门的太监进来点亮了烛台,萧蕲才回过神,发觉外面天竟都已经黑了。 他放下笔,只绕过书案看向窗外夜色,问门外守着的太监道:“落雁宫可有人过来?” 低着头的两名太监想了想,随即摇头道:“似乎不曾,今日只除了王大人来过,奴才二人不曾再见过他人。” 或许因为门被打开的缘故,屋中的温度也不似刚才暖和,萧蕲眸光沉沉,只迈步便出了房门。 萧蕲一路阴沉着脸向着落雁宫的方向走,身后提灯的太监差点都跟不上,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心中却在想陛下如此紧迫难不成是有什么要事,可直至两人停在落雁宫门口,他才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原来陛下这是……来办此等要事来了。 自他派来御书房伺候萧蕲之后,便从未见过他踏足过几次后宫,本以为陛下是性情冷淡,不喜这些,可如今看来似乎也并非完全禁欲,萧蕲转头对他道:“你回去吧。” 他便行礼拿着灯笼原路返了回去。 落雁宫的门已经关上,萧蕲敲了敲门,守门的太监便惺忪着眼把门打了开来,本想着这么晚了是谁过来,再看清萧蕲的那张脸之后瞬间便是一个激灵。 “皇……皇上。”他噗通一声跪地,只正欲说些什么,萧蕲便已经迈步走进了院中。 或许因为天冷的缘故,如今的院中静悄悄的,本应当在寝殿外值守的采儿因为已经连续守了两夜,苏姜今日便让她回去休息去了。 所以萧蕲一路畅通无阻的推门进了寝殿,在一片黑暗中,他只听到床榻上女子轻柔的声音唤道:“采儿?” 本欲向前迈的步子瞬间停住,萧蕲只于黑暗中望着那漆黑的纱帐道:“想来你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从听见她的声音起苏姜的心便已经沉了下去,如今只身子僵立片刻,掀开锦帐点燃了床榻旁的烛火。 瞬间屋内便亮堂了起来。 萧蕲看见苏姜一身白色寝衣挑帘望向他,便先是顿了顿,随即走到了其面前:“看来我说的话你从未放在心上。” 萧蕲本来就极高大,如今居高临下的站在苏姜面前,只让苏姜无端觉得周身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一般,竟是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怎样辩解。 她垂眸,只望向他的一袭黑色锦靴道:“陛下这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 后面她没有说下去,垂在锦被上的手却是落在了萧蕲的手上。 冬日里她的身子骨本就畏寒,虽屋内烧着炭火,可苏姜抓住萧蕲的手时还是被他滚烫的手灼了一下。 手本想要退开,却已经被其抓住了手腕,人也连带着被她从床榻上拖了下来,连同被褥一起落在了地上。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觉得难堪,便已经被一双手打横给抱进了怀里。 待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她才如梦初醒,可萧蕲的大手扣在她腰间,让她动弹不得。 脸色不由的白了白,她蠕动嘴唇,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萧蕲闻见自她身上传出的幽香,又低眸看了看苏姜发白的面色,此刻她垂着眸,神情却也掩盖不住发自心底的抗拒。 既心中如此抗拒,刚才为何又要强迫自己去碰他的手,萧蕲眸光暗了暗,只道:“看着我。” 苏姜闻言抬头望他,只忍住心中慌乱,极快的微别开脸道:“放开我。” 萧蕲静默片刻终是把人扔回到了床榻上,随即只俯身捡过地上锦被用手拍打一番也放了回去。 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但也没有动怒,毕竟他一向并非阴晴不定之人,也并不会因为看出面前苏姜对他有所抗拒便恼羞成怒。 只不过,心中总归不会太舒服就是。 屋中四下寂静,苏姜终还是忍不住出口道:“陛下今日可要在此歇下?” 虽知道此问是句废话,可总归若是他迟迟在那处站着她也不好睡下,他心里琢磨一番,只觉得萧蕲与她上一世所熟识的男子都不一样,他竟在房中时,也这样克制与冷清,怪不得前世一直没听闻其有过什么风流韵事,只怕寻常女子见到他这一身冷气,便会先行退避三舍。 萧蕲在床沿坐下,只转头望向退到墙角处的苏姜,勾唇道:“自然。” 苏姜见此,只并未见他有任何脱衣动作,反而是盯着她,便会意缓慢的移了过来。 手落在其领口的扣子上,只轻轻一用力,那领口便开了,她把其外衣脱下下榻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只已经见他躺倒在了床榻外侧。 身子定了定,苏姜熄了烛火,于黑暗中挑帘上了床榻。 因不想触碰到他,她便从床榻另一头上来,爬向床榻里面侧身躺下。 半晌都未见其有任何动作,苏姜便就放了心,心上涌上一种难言之感,只隐隐有些愧意的想,或许是她把其想的太过于龌龊了,也许并非世间男子都喜欢她这样一张脸,若是貌美便能够让男人觊觎,前世她有怎会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自重生回来,她便一直觉得如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对此刻睡在她旁边的男人,更是觉得陌生。 除了知晓他也是重生回来的之外,她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若是说在刚才至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所觊觎的是她的身子,此时却也觉得看不透他到底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了。 萧蕲直至听见身旁不远处传出平稳的呼吸声,才自黑暗中转头向其看过去。 女子侧着身子,半张脸都已经陷入了枕头里,眼睛紧闭着,只神情却十分平和。 他伸出手把其跑到前面的头发拨到了脑后,随即唇便覆在了其微启的唇上。 浅尝辄止,微微的含着她的唇,萧蕲的眸光在黑暗中却是睁着的。 这还是两世以来,他第一次亲吻女子,原来竟是这种滋味。 第93章 说不上来喜欢或是厌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极快,这还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 萧蕲与其拉开距离,只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虽是黑暗中,却有月光洒进来,萧蕲还是能够隐约看清楚苏姜的面容,以往他入睡时从不会把烛火全部熄灭,历来是要有一盏烛光彻夜亮着的。 如今似乎因为空荡荡的屋中多了清浅的呼吸声,他便也不觉得黑暗有那么的难以忍受。 他少时便极是怕黑,此事也只有身边伺候的人才会知晓,自进了宫来,寝殿从来都是亮着的,也没有人能够察觉到。 埋于锦被中的手只无意识的往一旁探去,直至摸到了一只柔若无骨且十分嫩滑的手之后,他才把其给拖到了他的锦被中去。 苏姜已是睡熟,并未察觉自己的手如今已经变成了别人的掌中之物,只是梦中有些难受的动了动手臂,见摆脱不掉手上的禁锢,便一动不动了。 萧蕲一直在注意旁边人的动静,只见她竟然睡的这样熟,不由的嗤笑一声。 沉静片刻,他便倾身掀开身上的锦被钻入了她的锦被中,伸手便把人给揽进了怀里。 今日送来的酒,不用想他也知道她定然是没有喝的,不过来日方长,他今日也本没有打算动她。 萧蕲的手落在了她的腰间,只感觉她身上没有一处不绵软精巧,仿若身子是棉花做的一般,抱起来竟这般舒服妥帖。 温香软玉抱在怀中,他只脑中也逐渐略上些旖旎心思出来。 不过在情事方面上他并不曾有过经验,只上一世好似在书中看到过一次,还没有看真切便已经把书给扔了出去,当时他只觉得此事恶心至极,只要一想着要与女子行那等事,便觉得他此生定然都不会让任何女子近他的身。 可如今,心中有了想要的人,貌似那等事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或许是生性使然,如今只是把人抱在怀中,他便已经隐隐有了些反应。 萧蕲不由的想,若是想要行事,只怕往后还得再瞧瞧书。 他听闻女子初次好像是极为疼的,若是强要了她,也怕其会对他更加抗拒。 这段时日他心中早已经是思量好的了,总归一年时间长着呢,如今才不过两月过半,他至少还有半月时间可徐徐图之。 况且,他已经是皇帝,就算一年之后她要离开,最终走不走的掉还要看他的意思,若是他想要其乖乖回来,自然多的是法子。 思及此,等到那时,她一女子,若是失了清白,就算出了宫又能去哪里,哪个男子会要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就算真的有那么不长眼的,也没有人敢跟他抢女人。 若是做了这个皇帝,一个想要的女人都捞不着,那整日勤勉批奏折当真算是个苦差事。 想他相貌在京城中也是极受贵女喜欢的,比之萧翊也不差,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都还是第一次,可她苏姜前世可是嫁了人的,今世第一次给他,怎么算也是他比较吃亏。 这般想着,他又忍不住睁开眼去看怀中的人,只看了半晌,便低头压下吻住了苏姜的唇。 这个吻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浅尝辄止,反而极为有侵略性,尝着口中她的甘甜,想着前世别人也这般吻过她,他只暗恨自己出现的太晚了些。 直至在她唇上恶狠狠的咬出了一个口子,舔了舔流出的血,他这才觉得解了心中的郁气。 手在她腰间摩挲片刻,便不由的来到了她的胸前。 伸手解了她胸前的寝衣,萧蕲便看见了其大红色的肚兜。 只一眼他便觉得身子骤然热了起来,女子的肚兜他以往只听过,如今可还是第一次见,还是见被人穿在身上的模样。 黑暗中女子肌肤白的晃眼,萧蕲只顿了半晌,到底还是压下心中的龌龊念头把她的寝衣给系上。 一夜过去,第二日苏姜醒来时早已经日上三竿,眸光在屋中环视一遭,旁边床榻上早已经无人,被褥也被叠了起来,只余一枕头还直愣愣的待在那里。 想起昨夜,苏姜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即便人来了,到底并未对她做什么,只同床共枕一夜便离开,对她来说简直堪比于逃过一劫。 对于男女之事,她其实是并不热衷的,不过前世与她有牵扯的每个男人,似乎对此事都极为钟爱,每次行事后,总有一段时间,她都是极怕他们过来见她的。 更何况今世这副身子还只有十六岁,要面对的还是萧蕲这等没有任何经验的男子,若是行事,必然会受一番折磨。 一想到这些,苏姜的心中便不由的冒出一丝悲愤出来,若不是他萧蕲揪着她苏家不放,她何至于要如此屈辱。 身子保不住是肯定的了,如今她只希望他能够信守承诺,一年后如约放她出宫。 眸光微垂,苏姜的嘴角只扯出一丝苦笑,重生回来时她可没有预料到自己竟会还有这一天,总感觉连前世的境遇还不如。 前世萧翊虽冷落了她,至少她还是皇后,如今她对于萧蕲来说是什么? 觉得有些姿色的玩物?后宫里的消遣?总之无论是什么,都一定是她不想做的。 第94章 白鹭书院—— 沈述坐于屋中,只许久凝视着桌上刚做完的一幅画,外面便已是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他抬眸道:“进来。” 外面等待之人便推门走了进来。 沈淮一见兄长便不由的道:“苏大人方才又让人传信过来,让你想法子帮他救女儿。” 说这话时,沈淮也不由有些无奈,苏烈自从出了大牢便没有消停过,起先是不去上朝,如今倒是去上朝了,可不知从何处听说苏姜如今被萧蕲关在宫中,非要沈述想法子把人给救出来。 想自萧蕲谋朝篡位,他们白鹭书院便也从曾经的京城热门学府变得无人问津,以往高门公子闺阁小姐来此读书之人众多,可如今不知是那些大人们有了什么顾忌,竟都在府中纷纷请了私塾先生教起子女来,书院中的学生短短几月来已经少了大半,几乎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 沈淮心中不是不感慨,可如今每日上朝,看着一些软骨头的同僚对着萧蕲阿谀奉承,他便觉得一切已成定局,这个皇位,萧蕲已经完全坐住,再也无法有人短时间内能把他拉下来。 于治国才能上,萧蕲的确强了先皇不知道多少,即便他们再不想承认,此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沉吟片刻,沈述只道:“我如今写上一封信,明日你替我交给太医院院首。” 听到此,沈淮不由的有些担忧的打量了他一番:“难不成是你身上的毒又发作了?” 沈述眸光望向他,手中的信重重的放到了面前的桌案上,只道:“我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经他一提醒,沈淮才想起来前一阵子沈述让他查老摄政王生前身边伺候的有哪些人,只如实道:“查到的消息说,当初伺候摄政王的人都在他死后被灭了口,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算有人知晓当年之事恐怕也难寻到,当初摄政王死了之后,摄政王府的人都被陛下换了个遍,恐怕除了萧蕲,没人再知道当年的事了。” 这般说着,他的神色也带了两分凝重,弯腰坐于椅子上沉思:“兄长是怀疑当年之事另有隐情?不像那日萧蕲说的那样简单?” 此话一出,屋中顿时便静了下来。 毕竟当年之事对于两人来说一直是不会在表面谈及的禁忌。 沈述的眸光低垂,指骨分明的手握紧了手中的一枚灵巧印章,他的面上并无任何神情,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只沈淮却从这看似没有任何反应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丝端倪。 自沈述的容貌因为中毒变了之后,沈淮想要知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能靠猜,毕竟沈述心思深重,且从不把心中所思所想透露给他,他也无法知晓自己这位兄长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明当年灭门仇人已经找出来,并且已经死了,沈淮见沈述身上依旧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模样,便知道他定然是仍对当年之事有疑虑。 “这些事已经与你无干,”沈述望向窗外道,“但愿只是我多想。” 沈淮听到他故作高深的这两句话,心中竟连以往的郁气都没有生出,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眸光把不远处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往常在书院里可不乏听见他们对于“木先生”的议论,多是女子一些倾慕之言,沈淮脑中突然想见,像兄长这样的人,会喜欢上注意上什么女子么?他总觉得兄长貌似连身周女子身形样貌都不曾记住过。 不知怎么的,沈淮在想书院那些女子的时候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苏姜的面容来,他手轻敲桌沿,发出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若是苏烈所说属实,比起把苏姜救出来,沈淮更关心之事便是为何萧蕲要把她带进宫中。 他只突然出口问坐于书案旁正在理书的沈述道:“以兄长所见,陛下为何会把苏家姑娘困在宫中,难不成只是为了制衡苏烈么?” 他径自猜测的,全然没有注意不远处沈述理书的手已然停住。 沈淮等了半晌没听见下文,便以为是兄长已经记不得苏姜此人,只转头道:“那位苏家姑娘在书院中待过一阵,兄长应当不会已经忘了她的样貌吧?” 沈述抬眸望向他,面上神色未变,手却落在了桌上的画上:“自然认得。” 屋中香炉的气息在二人周身萦绕,沈淮见沈述貌似没有与他多说的意思,便拿着信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门被关上,屋中又变得寂静一片,沈述背着手站在窗户旁,眸色复杂难辨,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只身后的书案上,那画被风吹起一角,只隐隐露出些端倪。 说到沈淮把沈述给的信送到了太医院院首手中,院首看了信后只点头冲他道:“既沈院首推荐之人,想必医术定是不俗,便就让他明日过来吧。” 此话一出,沈淮面前先是有些疑惑,因为他不曾看过信,自然不知那信上写了些什么,可结合面前老者的一番话,便已经猜出来了七七八八。 想来是沈述要用木先生的身份进太医院,他别过院首,只觉得兄长应当是糊涂了,他的医术,在书院中还可以蒙混过去,进了太医院,若是真有人对其产生了怀疑,只需一试便会露馅。 早间照镜子时苏姜突然发觉唇角多了一个口子,伸手去触碰凝固在上面的血已然结痂,在略显苍白的唇上却十分明显。 她皱了皱眉,望着唇上的伤口,回想昨日唇上似乎并未受伤,入睡前都还是好好的。 并且伤口看起来并非是因为嘴唇干裂扯破,反而更像……被人刻意咬破的。 缓过神,她只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她向来睡的沉,若是在睡着之后别人对她做了些什么,定然是没有察觉的。 可这样趁人之危的事,她实在不敢相信像萧蕲这样的人也屑于做。 眸光自唇上移开,她转头唤了采儿进来。 采儿刚进了屋中,看见苏姜坐在镜前,便不由的走到她身后道:“姑娘。” 天知道她早上过来看见皇上从房中开门出来心里的惊恐程度,如今眸光只不由的看向苏姜,仿若想要看出些什么。 从镜中窥见苏姜唇上的伤口,采儿的神色不由的一怔,随即像想到什么一般脸突的红了,看来陛下昨夜当真是留宿在了这里。 简单梳洗之后,苏姜便见采儿从外面拿来了琴。 她先是在那琴上打量了一番,随即才出口道:“这琴是从哪里来的?” 采儿把琴靠墙放下,直道:“是刚才王大人送过来的,说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怕姑娘在屋子里待着闷的慌,便想着送把琴来给姑娘解闷。” 话音一落,采儿便见苏姜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拿过来。” 采儿弯腰把琴抱了过去,苏姜只把书案上的东西都放在了一边,随即把琴放了上去。 纤细的指尖轻抚琴弦,苏姜突然想见了前段时间还曾弹过一曲《凤求凰》,这把琴……她的手抚到琴身上刻的“慕卿”二字的时候,突然笑了笑。 上一世曾经落在她手中的琴,今世竟也阴差阳错的来到了她的手中。 这琴名为“慕卿”,慕卿二字乃是先皇所取,据说这琴,也是先皇少时的一位故友赠他的。 第95章 虽她前世并没有听闻这位先帝的故友是何人,但苏姜心中却隐约觉得应当是位女子。 并且是先帝少时曾喜欢过的女子,指尖微微拨弄琴弦,苏姜只不由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心上突然涌上一股物是人非之感,究竟前世所经历的一切是真,还是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她竟有些分不清了,重生一世,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指尖攥紧了琴弦,她只想到,若是只有她一人重生,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变故。 采儿见她一副走神的模样,手虽放在琴上但指尖却泛着白,只不由轻唤了一声“姑娘。” 苏姜回过神,手便从琴上收了回来。 挥退了采儿,苏姜这才想见前世这把琴是怎么到她手中来的。 那是萧翊刚坐上皇位的时候,她们之间的关系还不似后来那般剑拔弩张,当时的萧翊,对她还是不错的,她虽知晓他当上了皇帝,后宫以后肯定会有许多女人,虽已经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可在他第一次选秀时还是不由的与他置了气。 那时萧翊为了安抚她,特意让人把这把先皇珍藏的琴送了过来,她坐在榻上,第一次见到此琴时,便十分喜爱,只让人仔细的给收了起来,直至后来被打入冷宫,当时居住的宫中所有东西她都没能带走,自然也没有带走此琴。 往日情景在脑海中划过,苏姜垂眸,只鬓边的碎发也落了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 总归那些事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今世她与萧翊再无任何瓜葛。 他不再是皇帝,她也不再是被他废掉的皇后。 坐于榻上正沉思着,采儿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她两手交握于胸前行了一礼:“姑娘,王大人过来了。” 苏姜眸光微抬,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淡淡的道:“可说有何事?” 采儿看向她,只摇头道:“王大人要见姑娘。” 一听是王六要见她,苏姜只让采儿把人给带进来,房门打开,采儿身后带着王六走了进来,只王六一进房中,便先是对着苏姜行了一礼。 苏姜并未看他,只转头瞧向一旁冉冉升起的香炉,声音冷淡的道:“不知王大人有何事?” 王六听其声音冷淡,便知自己过来是不招人待见的,只的低头道:“陛下让臣过来提前知会姑娘一声,晚上陛下会过来就寝。” 苏姜对此并不意外,只淡淡的道:“那便请大人转告,臣女晚间便在此恭候圣驾。” 王六本以为以苏姜的性情定然会觉得难堪羞辱,可眸光注意到苏姜神色如常,只心中暗暗称奇,只在宫中不过一段时日,当初在狱中看起来清高孤傲的女子便这样就妥协了? 他不禁垂眸心想,果真这世上人都是会变的。 苏姜眸光落在其身上,看见其若有所思的模样,只唇角轻启道:“苏姜便不送王大人了。” 她的眸光中带着疏离,王六岂能听不懂话外之意,只躬身行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人一走,苏姜便双手交握搭在窗台闭眸沉思,心里不由的生出一丝不耐烦出来,就算昨夜相安无事,可今日却并不一定了,想着晚间见到要如何应付,苏姜的眉头不由便皱紧,她无论是上一世还是今世都不是一个擅长讨好男人的女子。 第96章 此刻昔日的公主府中,如今只一穿着白衣表情慌张的女子快步的向着门口跑去,只刚打开公主府大门,便看见了外面守着的面目森冷的侍卫。 安平强忍住心中惊慌,只神情中带着几分狼狈道:“放本宫出去。” 两侍卫十分恭敬的行了礼,挡在其面前的身子却丝毫没移开,只声音依旧平稳冷漠道:“请公主殿下莫要为难属下。” 安平身子不由的一抖,随即脸色一变,神情不由的变得有些狰狞,声音也尖厉了起来:“放肆!你们竟敢拦本宫?” 自先帝那日死讯传出之后,公主府便被萧蕲派人严加把守起来,他并未动安平公主的身份,只如同宫中的萧翊一般把人囚禁在了这座偌大的公主府中。 两名侍卫见她一副疯妇的模样,哪里还想的见是曾经京城中最受宠的公主,他们手里握着冰凉的刀柄,只心中想着王四与他们说的话,若是有人硬要闯出公主府,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正在此时,院中脚步声由远及近,只一女子出现在了三人面前,此女子面容清秀,头上挽髻,一半的头发直直的垂到腰间,身穿白色长衫,腰上系着绿色的苕带,盈盈一握,双手交握于胸前,眸光正望着安平与那两侍卫道:“发生了何事?” 两名侍卫看见她,俱都没有言语,搭在刀柄上的手却放了下来,只冷冷的望着她。 安平见其过来,只眸光中带上几分慌乱道:“先生。” 女子拉住她的手,似安抚一般的道:“殿下,如今还不是出去的时候。” 安平听到此话,又望见了女子眼中的劝阻之意,只任由女子拉着她的手向着后院走去。 这女子乃是安平生母给她留下的人,所以她对此人颇为尊敬,以往也便极是听她的话。 公主府发生的这一切只不过半个时辰便传到了萧蕲耳中,萧蕲只冷笑一声:“只如此便受不了了,那便给她送几个男宠进去。” 今日的朝堂上众大臣竟没有一人递折子,这让萧蕲很是意外,他的眸光在底下一众人身上扫视一番,只看到每人俱都是低着头,手持简令呆站着。 坐于龙椅上,萧蕲的手轻轻的搭在身前的桌案,眯着眸幽幽的道:“今日众位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 等了半晌,并未有人言语,旁边的太监望见萧蕲面色平和,只以尖细的声音于大殿上喊道:“退朝!” 此话一出,萧蕲自龙椅上站起身便离开了殿中,身后跟着的一众人也随之离开。 几位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往宫外走,只一人不由的道:“各位大人,不知最近有没有注意到陛下的脸色比以往好了些?” 此人说话间,只一旁的人也不由的点头附和道:“或许是因为秀女入宫在即,陛下的后宫中终于有人了,陛下到底也是个男子……” 几人的声音虽小,听到的人却不少,只其中唯一人脸色最为难看,便是苏烈。 他垂眸沉思往宫外走,心中却在想也不知如今姜儿在宫里被萧蕲关在了何处?但愿她如今能够相安无事,想见萧蕲这个谋朝篡位的反贼竟以女儿为要挟逼他就范,当真乃是卑鄙小人。 入夜,萧蕲背着手从御书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提灯的随行太监,他今日身穿一身墨绿色长袍,腰间系着金丝绶带,只宽大的袖摆随着走动在身后微微扬起。 萧蕲推门进屋的时候,全然没有想见苏姜竟然并未睡下,只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等着他,见他进来,先是俯身行了一礼,随即垂眸微低头道:“陛下如今是否要沐浴?” 萧蕲见她唇角含笑,似尽力做出一副迎合之态,可眸光中,却无任何女子讨好人时有的谄媚神色,可见以往应当是从未讨好过人的,所以才装的这样生疏与拙劣。 他望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并不戳破,只觉得此刻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柔顺了不少,面上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眸光却是落在了其颈间所带的东珠上。 平日里他从未见她戴过任何首饰,穿的衣裙也都是极为素净的,今夜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 发髻上插了一支平梳,两边则是带了一对步摇,映衬的她本就精致的脸更加娇小。 萧蕲的眸光继续向下看去,只看见其外衫里搭了一件绿色的竹叶纹内衬,纤细修长的手交叠放于腹部,此刻眸光正定定的看着他。 难为她这样费心讨好,他只伸手一把攥住了其要给自己宽衣的手,眸光逐渐靠近,直至两人的鼻尖都似要相触,才冷笑一声松开了她的手站直了身子。 苏姜听得这一声冷笑,只微微的低下头,只想着此人当真难伺候,不让她脱衣服她正好也不想给他脱。 待身上外衣除去,只留下了一身寝衣之后,萧蕲这才去内室梳洗了一番躺在了床榻上。 见他已然躺下,苏姜也不好再扭捏,只如同昨夜一般熄了灯摩挲着躺到了里面。 头上钗环已经卸下,苏姜侧躺在床榻上,面向着墙壁,只睁着眸子去望锦帐边垂下的流苏。 其实她现在还没有任何睡意,可却不敢乱动,毕竟如今他还只是如昨日一般静躺着,若是能如同昨日一般睡过去,那么今夜便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夜。 心中这般想着,苏姜只仔细的听着身后的动静,不知何时眼睛竟变得越来越沉,没一会便彻底睡了过去。 萧蕲听着身周均匀的呼吸声,只转身眸光向其看去,心头不由的觉得好笑,身边躺着一个随时都可能会要了她的男人,竟还能睡得着,看来对他也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样忌惮。 次日一辆马车驶进了皇宫,宫里的几双眼睛不由的盯着那马车,见其外形极为华贵,对里面人身份也不由的猜测起来,“这马车里坐的也不知是什么人?” 身侧的人打量半晌道:“看样子,倒有些像白鹭书院的马车。” 沈述一袭绿衣从马车里下来,只还没有站稳,便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望着他的几位宫女。 只是一眼,那几位宫女纷纷便看直了眼,毕竟在宫中,她们还未曾见过这样容貌的男子,简直比陛下还要俊美几分。 沈述只向着她们微颔首,背着药箱出声说道:“今日乃是太医院进宫问诊之日,不知能否引路带我去见王大人。” 此话一出,她们这才反应过来此人乃是太医院的人,只立即回过神行礼道:“便是大人让我们在此等木太医的,只是没曾想见木太医您竟如此……” 以往来宫中把脉的,可都是一脸白胡子的太医,她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年轻的公子,便不免有些意外。 沈述跟在她们身后,一路进了后宫,见到了王六。 王六见到其的时候先是一愣,好似认出了他来,随即回过神才道:“木先生,您怎么?” 沈述没想见此人竟然认识他,只先是也还了一礼,随即才道:“如今书院不似以往,木某便经沈夫子举荐去了太医院。” 听到他这样一番解释,王六才只道:“原来竟是如此。” 他只道:“是宫中的一位贵人身子不适,我这便让人带你过去。” 沈述眸光一动,不由的在心中思忖道:如今似乎秀女还未曾进宫,这位贵人究竟是何人,难不成便是前段时日传出的萧蕲从外面带进来的女子不成? 他今日进宫来,便是为了知道苏姜如今被关在何处,说不定见了这位贵人之后,能够问出一些什么。 思及此,他便跟着引路的宫女一路来到了落雁宫。 宫女只对他道:“还请大人稍等,奴婢这便进去禀报。” 沈述沉吟着点了点头,眸光却已经透过门望向了上首的牌匾。 能住在落雁宫的女子,看来萧蕲应当对其是极其宠爱的,毕竟落雁宫,可并非什么人都能够住的。 落雁一名取自“沉鱼落雁”一词,乃是太上皇为了当时的宠妃而起,到了先皇即位时,那位宠妃也已经迁去了寺庙居住,落雁宫便就此闲置下来,如今已经那么多年过去,此宫中竟然又住进来了人,那么此人,定然也会是以后萧蕲的宠妃。 沈述正在垂眸沉思间,那宫女便已经回来,只引他进去一路来到了寝殿之外:“大人,贵人在里面等着。” 沈述轻轻推开了房门,只透过射进去的阳光看清了房中的摆设。 苏姜正坐于不远处的软榻上持书向门口看去。 待看清楚了来人,眸中最先出现的便是吃惊之色,四目相对,半晌苏姜才不由的开口试探道:“木夫子?” 沈述被这一声唤的回过神来,见竟是她住在此地,只眉头先是轻皱随即便只恭敬垂眸行礼道:“微臣见过贵人。” 什么贵人?苏姜听到此先是于软榻上站起身来,随即便快步走到其面前问道:“木夫子,你怎会在此?” 第97章 沈述的眸子定定的盯着她,见其身上穿的衣裳与发型装扮都是一副宫妃的装扮,只并没有上前,反而开口道:“你便是她们口中的贵人吧?我本以为你是被新皇囚禁了起来,却没有想见你如今竟已经成了他的嫔妃?” 苏姜见其对她如此冷淡,甚至语气中还似乎带着一种难言的厌恶,神色不由的顿住,正考虑要不要把与萧蕲的约定告诉他,却又转念一想,若是告诉了他,定然爹爹也会知晓,若是苏烈知晓她是被迫留在宫里的,定然会想要把她救出去,如今可不能再惹怒萧蕲了,不然对她们苏家定然没有任何好处。 想到此,她并没有否认面前沈述的话,好似还如同默认了一般望着他道:“是爹爹让你进宫来的吗?” 沈述见她衣着华丽,眉眼微垂,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苦衷出来,只没想见她只是问了一句这个。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只道:“你……当真没有任何解释?” 苏姜一怔,随即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唇角微勾,只露出一丝笑意来,“若是爹爹让你来的,你便告诉她我在宫中很好,若不是,也请木夫子帮我这个忙。” 沈述见此,便明白过来,看来是他想错了,她当真是没有什么苦衷,是自愿委身于萧蕲的。 背着药箱的手不由的泛白,沈述忍不住以手掩唇咳了两声,随即便只道:“木某是过来与贵人看病的,还请贵人伸出手来。” 苏姜观他面色,只暗自想着,木先生这样的人没有留在沈淮身边,竟然进了太医院,当真让她有些想不通,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把手在桌面上放平,纤细的手指微蜷,袖口微微往上撸了一下,便露出了十分细的手腕出来。 因为是给皇帝的女人看诊,所以太医一般都不能够直接触碰其肌肤,沈述望着那白如细瓷的手腕,只从药箱中拿了一张帕子出来覆盖在其上,随即才把手轻轻的搭在了上面。 半晌之后,苏姜察觉到把脉的手收回,只上面盖着的帕子也被其收了回去,苏姜只开口问道:“我的身子是何状况?” 沈述沉吟片刻,只抬眸望向她淡淡的道:“体质阴寒,身子发虚,只需要调理一番便可。” 最近他在太医院,当真是学了一些东西的,虽不能够肯定,但刚才把脉之时,他发觉她的脉象……好似还是处子之身,难不成这么久以来,萧蕲并没有碰过她? 其实苏姜早已经知晓自己身子并无大碍,早间醒来之后的头痛也是她装出来的,为的便是让太医过来,如今既来的是木先生,这个她父亲的旧友,恐怕想要得到之物,便更是能如愿了。 她眸光望向门外一直注意着屋中情况的宫女,随即只以十分轻微的声音出声道:“不知夫子能否帮我一个忙?” 沈述抬眸,只眸光落在她如常的面色上,缓缓的道:“什么忙?” “希望夫子把送来的药换成避子的汤药,太医院送过来的药,只会查药方。”苏姜的眸光中不由的生出一分祈求之色,“我有这样做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夫子莫要告诉爹爹。” 沈述写药方的手不由一滞,这样一番话,即便她没有解释他便也知晓她定然不是心甘情愿待在此处的了,既不是心甘情愿,却要喝下避子的汤药,那便是萧蕲用了什么卑鄙的法子做了威胁,他望向对面微垂着头的女子,只抿唇道:“避子汤药对女子身子伤害极大,若是长久服用,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孕,待我出宫,定然会与苏将军想法子把你救出来,你莫要冲动行事。” 第98章 苏姜看向他,只冷冷笑了起来,“莫要让爹爹白费力气了,你们斗不过他的。” 因为萧蕲是重生回来的,而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人知晓。 听她这般说,沈述只以为是萧蕲对她做了些什么让她产生了惧意,手心紧握成拳,只背上药箱行礼走出了屋子。 外面侍奉与引路的宫女已经等了许久,见人出来便立即迎了上去,沈述依旧跟在她们身后离开,却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还是转头看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 苏姜在他离开之后,便来到窗前抬头望天,心中不由的担忧木先生会对爹爹说出她如今被萧蕲逼迫,她最是了解爹爹的性情,重生回来,可并非是想要连累亲人为她白白送命的。 御书房中,萧蕲眸光轻瞥身前跪倒之人,只道:“那太医与她认识?” 王六额头不由的渗出些冷汗,只抬眸望向萧蕲道:“那人,是以前白鹭书院中的夫子兼医师,那位陛下也见过的木先生。” 木先生?萧蕲沉吟,他对此人好似没有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此人脸似乎生的不错。 “既以前是白鹭书院的夫子,又怎会去太医院做了太医?” “听说好似是沈述向太医院举荐的此人。” 沈述举荐,萧蕲心中想起每日站在一处从不发言的人来,似乎自从这次重返朝堂,以往那位对先帝忠诚不二的沈大人,也学会了明哲保身。 眸光微眯,沈述只觉得就算那木先生去了太医院,也不会那么巧做了进宫与苏姜诊病的太医,况且他好似与苏烈还有些交情。 指尖的手钏被他反复摩挲,一粒粒珠子都从他指尖划过,他突然停了动作,只看向王六道:“去给朕寻本春宫图回来。” 王六听闻此话顿时便僵在了原地,反应过来之后不由的面红耳赤,他心中不由的想见,陛下这话题跨度也太快了些,明明刚才还在谈论正事,如今一转眼竟转到了那等事上去。 即便心中颇有腹诽,他却也立即便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毕竟他跟了萧蕲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碰过什么女人,如今已然早已及冠,对那苏姑娘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既喜欢纳入麾下也并非异事。 只要宠幸了苏姑娘,使其早日怀上身孕,那曾经一直以来伴随着萧蕲的那些恶意揣测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也不必让他们费心力去阻止了。 他行礼退出了屋子,只对身旁的小太监耳语几句。 入夜,落雁宫很早便已经变的静悄悄的,毕竟苏姜向来休息的较早,也不喜欢让人守夜,所以晚上除了守门的太监之外,几乎各处都是不见人的。 萧蕲一路来到苏姜的寝殿外,推门便走了进去。 苏姜闻声放下手中尚没有绣完的巾帕看去,只在闻见了自他身上所散发的浓烈酒气之后,便心觉不妙。 连着今日,他便都已经来了三日了,虽她心中早已经有了准备,可还是存着一些侥幸,盼望着能逃过一日算一日。 今日他既喝了酒,便说明可能真是有些等不得了。 或许是因为早已经知道会迎来这一遭,苏姜只尽力压下此刻心中纷乱思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站起身,望着他看似冷凝的模样扯唇笑了笑。 萧蕲坐在了桌前,只径自伸手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感觉口中辛辣的酒意被冲淡了一些,萧蕲才转头望向她,见她竟还能对他强颜欢笑,不由一哂。 放下手中杯盏,他只挑眉望着她身上单薄的寝衣,似平常询问一般道:“可是刚才已经要睡下了?” 苏姜轻轻摇头:“在绣东西。” 萧蕲伸手把她拉进了怀中坐下,见她神情颇为平和,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他只在其耳边轻轻的道:“我已经给了你两日时间准备,不知今日……可准备好?” 苏姜心中此刻只冒出一个念头出来,她果然是猜对了。 见她垂眸不语,似在考虑,萧蕲只轻轻的揉捏着手中的纤纤玉指,“你说头痛,今日太医过来瞧了没有?” “瞧过了,并无什么大碍。” “当真并无大碍,你的手这样冰凉,或许身有寒症,不仔细调理一番,以后定于子嗣有碍。” 苏姜心头一惊,眉头只一瞬间便皱起,眸光落在其袖口处的龙纹上道:“陛下说笑了。” 萧蕲嗤笑,手中不由的加力道:“我竟忘了,只一年而已,于你来说定然是不想怀上孩子的。” 苏姜沉默了,她无法回答,并且也怕此刻说些他不爱听的会激怒他。 萧蕲静默不语的打量她。 神情与平常一般,疏离的,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抗拒之感,眸光低垂,总也不看他,这模样就如同多看他一眼就会脏了她的眼一般,唇轻抿着,只不时的会轻微颤动。 她如今应当对他很是抗拒,他早已经预料到这一茬,所以心中并未不悦,只是想着用什么法子才能够让她的身子软下来。 “上次我差人送来的酒,不知你可尝过?” 听他提起那壶酒,苏姜只得脱出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把酒取下:“还不曾尝过,臣女不爱喝酒。” “冬日里饮酒,或对身子有益,况且这酒,乃是药制,也能驱寒。” 说着他便已经拿起酒壶给苏姜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 苏姜与之对视,只观他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强迫意味:“只喝这一杯,尝尝味道,想来你前世应当与萧翊也喝过酒。” 非要在这个时候提到萧翊,苏姜只觉得实在是恶劣至极,望着面前清水一样透彻的酒,她端起强忍着不适便咽了下去。 酒的辛辣感觉从喉咙一路蔓延至肺腑,她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刹那间烧了起来。 说实话,面前人如今这副衣冠楚楚的样子,在她心里还比不过上一世枕边的萧翊,她有时不由的在想,他究竟是看上了她什么,她的性情?她的性情一般的男子恐怕都喜欢不起来罢,她的才华?她草包的名声京城连三岁儿童都知晓,她的面容?比她美得女子也不是没有。 她真觉得自己看不透他,这个上一世早早便死去的摄政王,好似是个总喜欢压抑自己心中真实心绪的男人。 第99章 萧蕲的视线自她手中的空杯子上划过,随即眸光便落在了她被酒渍浸染的唇瓣上,可见她应当是不常喝酒的,她本来苍白的脸片刻便浮现出了一丝潮红出来。 萧蕲的眸色不由的变得有些深邃,下一刻大手便已经落在了她的下巴上,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苏姜细腻的脸颊,继而唇便覆了上去。 苏姜身子不由的想要往后撤,只被身后的大手紧紧的箍住了身子,萧蕲抵开了她的唇齿,只逐渐的开始攻城掠地起来。 苏姜身子不由的僵住,紧紧抓住了他背后的衣衫。 “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苏姜的耳边响起,只垂眸静静的望着她。 苏姜不由的别开脸,只想要推开他,手腕却被一只手紧紧的抓住,看她一副神情瑟缩的模样,萧蕲只更感觉心中起了些碾碎她的欲望。 想来上一世她应该早已经经历过这些,竟看起来还如此生涩惧怕,定是萧翊待她,恐怕并非传言那般好的吧? “你不用担心,朕会轻一些,必定不会让你太难受。”说着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由的放开,随即俯下身打横把她抱起,向着不远处的床榻走去。 苏姜甚至都能够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呼吸喷洒出的热气落在脖颈处引起的颤栗之感。 随着锦帐落下,两人彻底的被笼罩在了一处密闭的空间里,苏姜的手不禁紧攥成拳,有一些惧怕马上会发生的事。 她被他压着平躺在了床榻柔软的锦被上,萧蕲眸光低垂,只自上而下的看着她,声音暗哑的道:“上一世,你与太子……不是应当行过此事?为何看起来还如此恐惧?” 此时他的声音虽平缓,盯着她的眸光却是冷的,好似在审视她一般,让苏姜心中感到十分难堪。 即便她上一世经过情事,却都并不曾是什么好的回忆,本早已经忘了,可如今却又不得不被迫想起来。 而想起来之后,她的身子反而更加紧绷,她睁着眸看着他伸手去解脖颈的纽扣,手上的青筋已然凸起,只动作也逐渐的加快,很快便扯下腰间的玉带勾掀开锦帐一并扔到了外面。 望见他赤裸的上半身,苏姜已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她颤抖着手抓住了他正欲解下裤子的手,只道:“陛下。” 萧蕲眸光仿若刮在她面上一般,里面的不悦都快要溢出来,仿若她若是现在说不愿,他定会勃然大怒。 “能否把灯熄了?我……亮着灯我有些紧张,怕扰了你的兴致。” 萧蕲定定望了她半晌,随即才掀帘熄了屋内仅存的微弱烛光。 想她女子面对此事恐怕会有些羞涩,今日是初次,他也情愿遂她的意。 于黑暗中伸手落在她前襟的衣扣上,只三下两除二便解开了,到了她腰间系着的腰带时,萧蕲便不由的皱了眉。 这腰带处的结,竟然被系成了死结。 手中不由的渗汗,他却也觉得已然没有耐心去解开,只眸光沉沉的望了她一眼,手中便一个用力“撕拉”一声扯断了苏姜的腰带。 第100章 此番行径之下苏姜更觉得心中惊惧,只伸手便再次抓住了他欲脱她衣裙的手。 她的手中已经渗出了冷汗,握着萧蕲炙热的大手的时候不由的隐隐发着抖。 萧蕲不由的停了动作,只声音带着暗哑与意味不明道:“又要如何?” 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同她周旋了,如今只都到了这一步,无论她再说什么他也不会就此作罢,这般想着,他只回握住了她的手,只等着看她还要说些什么。 苏姜也似察觉到了他在极力忍耐,只手微微松动,迎着黑暗中他慑人的目光,颤声道:“请陛下轻一些,莫要伤了我,我素来怕疼。” 萧蕲听她这样说,神色先是一愣,随即便于黑暗中俯身在她额头处轻轻的碰了碰,他突然想起似乎在春宫图中所看见的那些,女子的表情似乎却都是有些痛苦的,她既是初次,定然会疼。 他缓声道:“你且放心,我今日乃是瞧过书的,若是你能够配合,定然不会让你太过于受罪。” 他把她的手按至上首,随即便轻轻褪去了她身上的衣裙。 纵然心底已经涌上了几分无力之感,苏姜却还是不由的把手握紧了拳闭上了眼睛。 只还有九个月而已。 九个月之后,待她出宫便与爹爹母亲苏晏一同离开京城,永不再回来,在此所经历的这些,将对她只如同一场梦一般,她以后都会尽数忘了。 这般想着,她便觉得自己心里有了些勇气能够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之事。 清白在她心里已经不再是最紧要的了,毕竟在前世,她便没有了这东西,即便这副身子还是干净的,可那些记忆,却不能够洗去。 她紧抿着唇,只让自己闭上眼睛不要去看如今身上之人的模样。 萦绕在鼻尖的龙涎香气久久不散,她却在此时想起了上一世与萧翊的洞房花烛夜,如今只堪堪想见那一夜,她便隐隐作呕。 她本就不是个喜欢讨好人的女子,况且嫁与萧翊时,他也并不喜欢她,所以那夜在喝过了交杯酒后,萧翊便与她连一句话都未说便直接熄灯上了床榻。 于别人分外甜蜜的洞房花烛夜,对她来说,更多的却是痛苦。 萧蕲把她的衣裙扔下床榻,这才注意到她的眉头紧皱,眸光紧闭的模样。 他的视线于黑暗中在面前娇躯身上扫过,只一瞬间便有些乱了心神。 这还是第一次,他与人这般赤诚相对,这般清楚的看见女子没有衣衫遮挡的身体。 喉头微紧,他不由的吞了口唾沫,随即伸手去搂她的细腰。 苏姜身子一僵,只不由的把指甲掐入了手心里。 “等……等一下。” 苏姜出口道,只觉得如今腿都已经被吓软了。 萧蕲抬眸盯视她,见她眸中露出些祈求的神色,不免移开眸光道:“女子都要经过这一遭,你怎得这样没气性?在牢中时也未见你如此惧怕过。” 苏姜心想在牢中与如今境况能够相提并论吗?这种事,才是对她精神的真正践踏与折磨。 第101章 苏姜的眸光望着他,在黑暗中水盈盈的,仿若含着泪。 萧蕲掌心握成拳,随即便耐着性子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苏姜内心俱是煎熬,却也只能强压下推开他的冲动,环抱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两人俱都是冷汗涔涔,萧蕲的眸光明明灭灭落在咫尺的人身上,好似听见了她一声微弱的惊呼声。 他如今已是顾不得她究竟如何,只是陡然抓紧了她的手使其挣扎的动作变得越发小了些…… 次日一早,苏姜睁开眼便发觉身边早已无人,她忍住身上酸痛坐起了身子,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一缕柔顺的搭在肩头。 额头冒出些细汗,苏姜低头去看身上衣着,这才发觉身上不着寸缕。 昨夜的记忆一股脑的涌入脑海,她的指尖不由的抓紧了身前红色的被褥。 垂眸的一刹那,便已经极快的认清了现实,昨夜貌似事毕之后,并未有人端避子汤过来,她的担忧果真没错,他竟真不怕她会怀上身孕。 外面阳光正盛,苏姜从床榻上下来,强忍住身上不适,开口唤人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并不是采儿,而是前一阵受了罚的宫女,苏姜见她面上无虞,便知她们的伤应当是养好了。 宫女进了房中垂眸行了礼之后,这才道:“姑娘,你醒了。” 苏姜眸光落在她身上,只启唇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巳时过半,已快到午时。”宫女如实道,眸光低垂着,如同以前一般恭敬。 苏姜心中微动,只才想起她们伺候她那么久,似乎她还从不知晓她们的名字,于是便不由的道:“你们两人叫什么名字?” 宫女只道:“奴婢叫桃儿,在外守着的叫杏儿。” 苏姜点了点头,只道:“桃儿,太医院今日的药送来了没有?” 桃儿先是一愣,随即便想了想道:“今日并未有药送来。” 没有药送来?苏姜眉头不由皱起,心中想着难不成他是并不愿意帮她,若是这般,可真就麻烦了。 看昨日萧蕲的模样,只怕以后定然还会再过来,只一次两次她或许还能够存在侥幸心理,可次数多了,总有中招的一日。 手中喝水的杯子被她一个失神松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旁的桃儿也被惊的退后了两步,瞪大着眸子看着她。 苏姜定了定心神,只望着地上的碎片道:“或许是因为太医院的人忘了,你寻人去问问,让它们尽快把药送过来。” 桃儿俯身去收拾地上的杯子碎片,低头应是。 沐浴一番之后换了一身衣衫,苏姜才觉察到身上的不适缓了些,坐于一旁软榻上,看着窗外一派窗明几净,她只感觉自己如今只如同被关进笼子里的鸟儿,看似华丽,实则与曾经在冷宫时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 外面温暖的阳光,似乎如何也照射不到她的身上,驱散不了她心中笼罩的阴云。 那张床榻上的所有被褥,她都已经让人换了一遭,可如今望着那锦帐,却也觉得十分的碍眼。 拉开门想要出去,入目便多了四双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她,她转头看去,只看见了四个陌生的宫女,正于一旁檐下恭敬的站着。 见她看过来,她们俱都屈膝行礼,可面上既没有笑意也不见其他。 苏姜垂眸,转身便又退进了屋中,这四个女子,不用说,她也知晓是谁安排来的,她们并不是过来伺候她的,看样子,倒更像是来监视她的。 只一夜而已,竟然便派了人过来,她有些捉摸不透他的用意,却又反复的想了一遭自己昨日的反应,似乎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除了在忍耐不住时一口咬在了他肩上留下一道血印之外,便后来直接累晕了过去。 她想着他昨夜应当没有尽兴,不过她可顾不了这样多了,人常说那等事乃属于夫妻之间常有的亲近,可于她来说,她与他可并非是什么夫妻,甚至连最基本的感情也无。 前世嫁给萧翊之后,虽对此事也不热衷,但那时她总归是喜欢着萧翊的,后来拉拢人时用的手段,也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毫无欢乐而言。 如今她只期盼着他今夜莫要过来,容她喘息。 太医院内,沈述正于桌前犹豫,便已经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木先生,宫中有人来取药。” 药童望向他,声音中还带着两分稚气,眸光却是咕噜噜的转个不停。 沈述眸光望向他,只上前来摸了摸他的头,把桌上早已经包好的药递给了他:“送过去,就说早间忘了送进宫。” 药童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转头便抱着药包出了门去。 待人走后,沈述眸光不由的落于桌上另外的包好的药上,随即低咳两声,把药包从桌上提了下去。 桃儿拎着药回来之后,第一时间便是去敲苏姜的房门,待门打开,桃儿便把药递到了苏姜的面前:“姑娘,太医院的药拿来了,是否要现在熬上?” 苏姜的眸光自药包上划过,随即便道:“熬上吧。” 见桃儿把熬药的炉子取了出来,把药倒进去轻轻的摇着扇子煎熬,苏姜只于一旁的桌前坐着看着院中掉的光秃秃的银杏树。 这冬日,即便是艳阳高照,看起来却还是不免让人感觉到几分萧索,寒风突起,席卷着地上的落叶四下飘扬,杏儿站于她身后,只从屋内取了一件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姑娘,太阳要落山了。”杏儿道。 苏姜看向远处半边天,果真已经只留有一半的落日还能够看见,一日的时间里,她除了吃饭睡觉看书之外,竟不知还能够做些什么。 药桃儿熬好端进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苏姜望着桌上黑乎乎的汤药,心中虽对其究竟是什么药性有些拿不准,却还是一口气忍着苦喝了个干净。 如今反正已经没有其他的法子能够喝上避子药,那便干脆赌上一把。 即便她再在心中百般祈求,晚间萧蕲依旧还是来了。 看见其的一瞬间,苏姜说不上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一种隐隐的失落,想着果真能够重活一世已经是老天对她最大的仁慈了,至于别的,大概她心想也不会事成。 她知晓男人对榻上之事向来都有极大的兴趣,恰巧这后宫中如今还没有其他女人,所以他只能够来此,可即便是这般,心情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昨夜留下的阴影与如今身子还隐隐的酸软感,让她心里怪异的生出了一种无形的抗拒,即便知道这种抗拒是无效的。 他背着手进来,见她正望着自己,便不由的扯唇一笑。 这笑在苏姜看来只觉得有些虚伪。 “今日休息的如何?身子可好些?”他的声音中带着询问,语气却比平日里温和些许。 苏姜的手被其大掌紧紧握在了手心里,人也被拢进了面前人高挺身形的阴影里。 苏姜并未看他,便也知道他态度这样的转变是为何,她只轻声道:“尚好,不过身子仍旧酸痛,恐怕需要休息几日。” 此话一出,萧蕲握着她手的大掌不由便是一僵,许久之后回过神便道:“既如此,便好好的休息几日,若是此处伺候的人不够,便让王六再送几个人过来。” “这些人便够了。”苏姜抬眸望向他,只微微笑道,“听说这几日秀女便会进宫,陛下若是忙,便不必再过来。” 此话一入萧蕲的耳,他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分明便是说既然秀女进了宫,他便无需过来了。 真就对他这样厌恶,萧蕲面上的笑意瞬间消退,沉眸的刹那,指尖便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 手在她唇上重重的揉搓了几下,直至那唇变得殷红充血,萧蕲才松了手。 “说起来这些秀女中,有许多都是你白鹭书院的同窗,若她们进了宫,你应当与她们多走动才是。” 苏姜望着他眸中的冷意,只怕惹怒他,点头道:“陛下说的是。” 萧蕲望见桌上绣了一半的荷包,神色在其上面定了定:“听闻你在白鹭书院时绣工甚好?” “只堪堪能入眼,与萧姐姐她们是比不得的。” “朕瞧着这绣工就极是不错。” 他上前拿起那荷包,手指在上面的竹纹上摩挲片刻,随即望向苏姜道:“此物绣来是送给谁的?” “父亲生辰在即,我既不能回去尽孝,便想亲手绣个东西送回去。”苏姜如实道。 只下一刻,便已经见他沉着眸把荷包抛物一般扔进了烧着的炉火里,“这样的物什,怎能够拿着送与你父亲,若是你不知该送些什么,朕来替你送便是。” 苏姜见那荷包顷刻间便烧为灰烬,心中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不明白他这股无名怒火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却也沉默着并不搭话。 萧蕲见其垂眸久久不语,便挥袖把桌上的物什挥了下去,剪刀针线等物俱都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姜似被惊到,回神道:“无功不受禄,若是父亲知晓陛下替我送礼,定然不会收下。” 第102章 萧蕲见她一副实言的模样,心头的怒意不由的消退了些许。 “朕送的东西,容不得他不收。”他的神色变换不定,眸光自地上的剪刀上转回头来。 “如今朝中的那些老家伙都觉得留萧翊在宫中不妥,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安置他与那先皇后?” 苏姜显然没有想到这种政事他会这样如常的与她谈论,只垂眸道:“成王败寇,陛下想如何处置如何处置便是。” 萧蕲在她如常的面色上打量半晌,确认并无端倪之后,不由的笑了。 “萧翊前世好歹与你夫妻一场,若此时听见你此番话,想必是心都碎了。” 苏姜皱眉,为何萧蕲总觉得她会在意萧翊如何,前世自己与萧翊的一世夫妻也更多的是同床异梦,难道单单是因为她曾经爱慕萧翊过? 见她迟迟不答,眉头紧皱的模样,萧蕲挑眉道:“上一世你难道未曾当他的皇后?还是后来有了什么变故?” “这些似乎与陛下无关。”苏姜的态度冷下来,显然是不想谈论这些,“朝中事并非我这等女儿家可以谈论的,以后还请陛下莫要再提前太子为好。” 萧蕲则道:“如今是朕问你,你只管答就是,这般作态,只会让朕怀疑你还仍对其余情未了。” 苏姜默然,她的确因为前世之事对萧翊有怨,却也的确没有怨恨到想让他死的地步。 任何男人对待女人仿佛都有一种天然的占有欲,即便不一定喜欢,但恐怕知道自己怀中搂着的女人心中有别人也不会快活,她如今能够感觉到萧蕲或多或少的古怪情绪,只也依着他道:“上一世我与他之间或许有情,不过已经再后来被打入冷宫之后消磨殆尽,若陛下一意追问,我只能说,是憎恨厌恶,才不想听到陛下提及,不知陛下可会信?” 萧蕲望着苏姜半晌,只才从容坐下道:“原来你被打入了冷宫,着实可怜,是因何缘由?善妒?” 缘由苏姜肯定是不能够说的,毕竟并非什么光彩的事,并且她能够感觉到,若是说了之后只会更糟,只得如同恼羞成怒一般道:“女子介意深爱之人身边有人乃是人之常情,何来善妒一说。” 萧蕲以为是自己猜对了,不由嗤笑:“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况且以萧翊的身份,你想让他一辈子守着你一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此话一出口,他却笑不出了,想着自己如今也坐了皇帝,可她却并不介意秀女进宫之事,便是因为他与萧翊不同,所以才不介意? 心里如同卡了根刺一般,他只觉得自己来此处显然是找不痛快来的,见苏姜蹲下身把那剪刀针线都一一捡进筐中慢条斯理的模样,他只不由的用脚不轻不重的踢了她一下道:“让人进来收拾便是,你何需动手。” 苏姜被踢得一个猝不及防,身子顿了顿,抬头望他道:“我自己便能够做的事,为何还要寻他人。” 第103章 苏姜的眉目中透着认真,却让萧蕲顿时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难看,悻悻的道:“若事事都让你这个主子做了,那要她们那些奴才做什么?” 苏姜见其如此不讲理,便也不欲与之争辩,把手中的东西重新放到桌上,随即便动手给萧蕲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他面前。 萧蕲见其识趣,总归脸色好了些。 苏姜心想,如果不是重生,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晓,上一世让人不愿多提及的摄政王是这么一个阴晴不定之人。 在政事上虽颇有见地,雷厉风行,于人情世故上却这般蛮横霸道,也怪不得上一世他的死讯传出之后,无一人怀疑调查。 她望着床榻上新换的被褥,只定了许久才道:“今日陛下可要在此歇下?” 声音虽是询问,但想来刚才她已经说过身子不适,若是他能够听懂便也会识趣离开。 萧蕲的反应显然出乎意料,他只微微抬眸,望着她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苏姜手中铺平被褥的手一定,只一刻便恢复如常。 两人躺在床榻上,熄了烛火苏姜便背对他睡下。 很快,屋中点的熏香的香味已经充斥着整间屋子,锦帐内两人虽都未睡着,却丝毫没有同在一床榻上男女的亲昵之感。 萧蕲自记事起就没有母亲,自然也不知晓寻常夫妻在床榻上是如何的,却仍旧因为这样寂静的环境感到有些不自在。 闻着萦绕鼻尖的馨香,他不免又想见了昨夜之景。 男女情事在书上看见与亲身体会的感觉是大不相同的,甚至在亲吻女子耳垂时,他都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失控。 与前世相比,他虽算不上什么君子,也一直严于律己,在好恶之事的表达上,他一直都是遵循着能克制便克制,从不放纵。 可此刻,也抵不过身体的正常反应,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第二日从落雁宫出来,萧蕲并没有回御书房,反而是去了关押萧翊的地方。 许久未见,再次见到萧翊时,萧蕲险些都没有把人认出来。 昔日的宫殿如今因为主人的失势也变得破败,萧翊见了他,并无吃惊之感,反而依旧垂眸自顾自的下着面前的棋。 萧蕲在对面坐下,望着上面纷乱落子如同乱麻一样的棋局,只不由的拿起旁边黑子放了上去。 于棋艺上,原先他们是不分伯仲的,可如今,萧蕲显然更胜一筹。 萧翊望了他许久,才唤了一声皇叔。 萧蕲眸光定了定,只把手中棋子扔在一旁,淡淡的道:“你可知我来是为何?” 萧翊面色一变,随即苍白开口:“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成王败寇,无非就是我要死了。” 萧蕲不由的叹了一口气:“你果真还是如曾经一样,会否怨恨我?” 萧翊以手掩唇轻咳,抬眸望向他道:“我不知道。” “自我记事起,我便是太子,父皇教导我为君之道,期盼我以后能够做个为天下为百姓着想的明君,可为何……他却率先杀了那些对他衷心之人?” 萧蕲默了半晌:“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即便是你,也不能够保证你永远不会变。” “是人都会变,本就没有什么稀奇的,”萧蕲笑道,“或许你不仅变了,还会变得面目全非。” 萧翊望向他,顿了半晌方才问道:“苏府……怎么样了?” 一声冷笑自萧蕲口中传出,他只奚落道:“你是想问苏姜如何了吧?为何不直接问,还需得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萧翊被他识破也并未反驳,总归他如今已经成为了阶下囚,与其恐怕再也没有相见之期。 “她无事,在落雁宫中过的甚好。”萧蕲轻飘飘的道,好似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一般随意。 萧翊本持棋的手一颤,一枚棋子便于指尖滑落。 萧蕲眼疾手快的接住,只瞥了他一眼道:“以往你不是最嫌弃这位草包一般的苏姑娘了,如今应当高兴才是,怎么露出这样的神色。” 萧蕲的讥讽并没有让萧翊恼怒,只见他除了面色苍白了些,其余并看不出丝毫异样,萧蕲知晓他向来喜欢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这是皇家人一直都带有的伪装。 他也不点破,只冷声站起背着手道:“我不会杀你,我会下旨把你贬到一处封地去,至死都不能回京。” 此话说完,他也不看身后人的面色,径自便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口跪着的太监被他一脚踹倒道:“去寻个太医来,让你们好好看着,人如今都快被折腾死了,若是治不好,朕定把你千刀万剐!” 那太监顿时便吓得脸色煞白,心口虽被踹的疼痛,却也不敢反抗,只一个劲的磕头送走了萧蕲。 萧蕲一走,便有人去往太医院寻人来治病,一时之间,偌大的院中只留有厨房一宫女,她把以往值夜时偷熬的药端出来,只与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动的萧翊道:“殿下,您还是喝一口吧,这可是奴婢好不容易求来的。” 萧翊的目光如同寒冰一般凝望着她:“找谁求来的?” 宫女身子一个瑟缩,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一刹那,萧翊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脖子上:“是苏姜,是她对不对?” 从宫女惊恐的眸中,萧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萧蕲回去拟了纸,盖上玉玺之后便在上朝时让身边的太监当堂宣读,圣旨一下,下首一众大臣都不禁愕然。 萧蕲眸光在他们身上扫视许久:“可有人有异议?但说无妨。” 下面丞相嘴角不由的抽动,半晌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如今圣旨已下,即便他们再有异议又如何,他萧蕲又不能再把圣旨改了。 俗话说斩草要除根,他们真不知萧蕲究竟如何想的,竟然把前太子这么危险的人留下,若是有朝一日前太子卷土重来,岂不危矣?! 在一众人中站着的苏烈如今也颇为吃惊,他也显然没想见萧蕲竟会留下萧翊的性命,先皇后与公主那等女眷不杀,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萧翊不杀,他望向皇位上的萧蕲,只冷哼道,竖子,未免太过于狂妄。 第104章 萧蕲可不管这些人如何想他,本就是半路上来做皇帝的,他也不似以往皇帝那样迂腐不懂变通,即便杀了萧翊又如何,只要有人有心对付他,没有萧翊也会去找上其他不受宠的皇子,总归他若是大开杀戒,连砍三天都砍不完,到时候遍地都是尸山血海,于他来说也并没有益处。 反而这样直接的放了萧翊,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带着兵杀回,他便就再也不会对其客气,若是识时务,能在那里待上一辈子,他也算是全了两人曾经同窗叔侄的情分。 下了朝,萧蕲的身形刚刚在殿前消失,下面的大臣便登时三两成群聚在一处议论起来。 “陛下这是糊涂啊,若是放过了太……萧翊,恐怕以后就是放虎归山,有朝一日必定会遭反噬。” 年纪稍大的御史摸了摸下巴上的白胡子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心软本是好事,既已经做了决断我们便不要再论处这些了,若是他真的处决前太子,恐怕我们这些曾经的老臣现在便需要各自在府中备口棺材了。” 众人一听御史此话,也瞬间反应过来,细想之下确实有几分道理,既然新皇都能够放了前太子,对他们这些人,恐怕就万万不会论后账了。 先皇死时他们被那些侍卫团团围住,当时可谓是不得以而降,可如今,萧蕲已经继位,他们也如同从前一样去上朝,倒忘了现在这份安稳是如何得来的了,若是前太子再坐上皇位,必定不会像萧蕲一样能够放过他们,便是为此,他们也只能够尽心辅佐萧蕲。 “陛下能够放过前太子,看来也是胸怀宽广之人,我们便就好好处理好份内之事便是。” 刑部之人说着,便转身出了大殿。 随着人渐渐退去,只陆元若与苏烈两人并肩走了出来。 陆元若看着苏烈紧皱的眉头,不由的问道:“苏大人,不知苏兄最近病可好些?” 苏晏对外一直称病没有上朝,实则是被人抓到了狱中折磨一番近日才被放出来。 “晏儿已经好多了,不过这病来的凶猛,恐怕得休养半月才能如常。” 苏烈此话一出,陆元若便起了去探望的心思,只道:“不若我去府中探望一番苏兄,听闻他病重,我也十分忧心。” 苏烈眸光一闪,随即只道:“恐怕不妥,晏儿的病有传染的风险,还是等好了再请陆大人登门。” 陆元若一听到此,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便见苏烈已经大踏步离开了此地。 望着苏烈的背影,陆元若不由的停在了原地,他已经有许久未曾听到苏姜的音讯,即便是让妹妹去苏府探望,也屡次被挡了回来,元柔连苏姜的影子都不曾见到过。 若是苏姜在苏府中,必定没有缘由不见元柔,陆元若只心中暗自猜测,苏家兄妹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恐怕与前段时间的苏大人入狱有关。 满怀忧心回到住处,陆元若一踏进书房的门便发觉放于书房桌案旁的小人摆件竟不见了,他神色一变,只开口唤人进来:“来人!” 门外的小厮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已经听到陆元若开口质问道:“今日谁来过书房?” 小厮神色一惊,只想见早间少夫人好似进来过,只如实说道:“是少夫人。” 此话一出,陆元若便已经迈步出了书房往妻子李氏的住处行去。 第105章 自陆元若与李氏成亲之后,他便一直对李氏颇为平淡,两人在外人看来也算是相敬如宾,可成亲已经半年时间,李氏的肚子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外面也逐渐的有了些风言风语传出来。 李氏心情不是不苦闷的,只以为夫君如今是一心扑在政事上,不问其他,所以也扮演着贤妻的形象一直不曾有过怨言,今日去书房给陆元若送还昨日他落在桌上的书,只刚推门进了书房,她一眼便看见了在放于桌案上十分显眼位置的小人摆件。 李氏是个女子,自然对这些小玩意儿十分喜爱,便随手拿在了手中。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李氏正在屋中绣花,见是陆元若,立即便放下手中的绣品站了起来。 “相公。”李氏有些惊喜的唤道,显然是没曾想陆元若现在竟然就已经过来,毕竟平日里他不是宿在书房,便是极晚才来此处。 可当李氏上前走了两步之后,才发觉陆元若脸上的神情很不对劲,他看着她的眸光十分冷,让李氏不由的呆愣在原地。 “你这是怎么了?”李氏问道,显然是看出了他的异样。 陆元若的眸光自进屋之后便一直落在李氏身上,从最初见李氏脸上的欣喜之色,到如今见李氏眸中的惊慌,不由的缓了神色道:“今日下朝过早,我便想着过来看看。” 李氏听到此只这才放下了心,让其坐下随即给他倒了一杯茶道:“这么久,相公这还是第一次这般早过来。” 陆元若挑眉,端过茶水喝了一口道:“守门的人说你今日去了我的书房?” 陆元若似无意的开口询问道,眸光却忍不住在屋中寻找着什么。 李氏只也继续拿着手中的绣品边绣边道:“是你上次落下的书,我见迟迟没有过来取,便想着给你送过去。” 李氏笑看着他:“如今为了朝中之事,你整日早出晚归,在书房中未免太累了些,莫不如我明日煮些补汤给你送过去。” 陆元若扯唇望着她一笑:“这些你决定就是,今日在书房中,不知可动了其他的东西?” 这般明显的询问,即便是李氏不想记起来也不行,她只从袖口中把那小人摆件拿出来道:“是这个么?妾身瞅着十分可爱,便拿回来了。” 陆元若接过小人摆件,只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确认东西没有损坏之后,才把其握在了掌心中道:“像这样的东西你若是喜欢,我明日便让人买来与你,不过这个乃是别人所赠,所以不能赠你。” 李氏一听到其这样说,顿时有些羞愧难当,毕竟不问自取乃是偷,她本还以为这是陆元若要送她的,如今既不是,自然也没有强要之礼,所以只摆手道:“不用,我只是瞧着有趣,既是别人送与相公的,想来应当对于相公十分重要。” 陆元若手中摩挲着小人,只对她笑了笑。 东西既已经拿到手,他还是要回书房去的,不过在站起身的刹那,迎上了李氏不明所以的目光,陆元若只与其道:“如今还有政事没有处理,我还要回书房,晚间会过来。” 李氏听到此,只不由的红了脸,垂眸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出了屋子。 从李氏的屋中出来,陆元若看向掌心的小人,只心底不由的涌上一丝惆怅。 母亲的话尤在耳边,他当时拒娶李氏,母亲只冷冷的望着他斥道:“你以为娘亲不想让你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可如今时局变迁,陛下的疑心病又重,我们整个陆府的担子都压在你身上,你若是去求娶苏姜,莫说是我不答应,就是陛下与太子也定不会答应,她可是陛下选来做太子妃的人,你若是想要我们陆家从此在京城除名,便只管去求娶,看看苏将军能否会答应!” 想到那日的情形,他如今都还记得母亲的神色,那是一种十分笃定的告诉他他不可能娶苏姜的神色,其实她又何尝不知晓,与太子争女人,无论在任何地方他都无任何优势,况且苏姜也不见得喜欢他,一切,不过都是他一人的独角戏,梦醒了,戏便也散了。 不过短短数月而已,皇位上的人便已经换了个人,昔日的太子,如今也变成了被囚禁起来的废人,陆元若不由的想见,此时的苏姜定然不会再嫁与太子,那他还能否又再见其一面的机会? 当日他娶了李氏,从未曾有一日后悔过,可不后悔,便不代表他很欢喜,把手中的物什放到了袖口里,他心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或许那时,才能真正触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另一边苏烈从宫中回来,于书房沉坐良久,直到白鹭书院的书信送进来,他才三两下拆开来看。 上面写着苏姜被萧蕲关在宫中,并未得到为难,只是被其囚禁了起来。 短短两行字看完,苏烈便一掌重重的拍在了书案上,只震得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都颤了颤。 第106章 等了多日的消息竟然只是这样,苏烈怎么能够安心,一方面是他觉得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也隐隐觉察到了沈述有事情瞒着他。 沉思许久之后,苏烈到底还是提笔给沈述回了一封信回去,其中只道:“多日未曾有女儿音信,只盼其在宫中能够不受萧蕲胁迫,沈大人或许可以告知囚禁在何处,苏某好设法营救。” 信送出去之后,他站在书房外望着宫中的方向不由沉默许久。 苏晏自从被从狱中放出来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养伤,其实身上的伤早已经好了多半,但好似因为苏姜的缘故,如今使他整个人对于萧蕲都带有一种浓重的恨意,少年血气方刚,苏烈也不敢放他去上朝,怕他若是一个忍不住惹出祸事来。 白谨若自那些时日病了之后近来才好些,只身子刚好便已经仿若有所觉察一般句句逼问他苏姜在何处,倒叫他不好回答,既看出了他的犹豫,与他相伴数载的白谨若自然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央求他一定要把人给从宫中带出来。 这还是那么多年以来,苏烈第一次陷入两难境地,偏偏他又不得其法,不知怎么能够把苏姜给安然无恙的救回来。 在书房站了不久,他便转身去了白谨若的住处,白谨若此刻正在由人服侍着喝药,一口黑乎乎的汤药入口,她苍白的脸上眉头便已经紧皱起来,强忍着口中的苦味喝下,她这才伸手抓了颗甜枣放进了口中。 见苏烈进来,白谨若只挥退了屋中的丫鬟,眸光望向他道:“如何了?” 苏烈见她如此急切,只坐到床榻边给她压了压被角道:“进宫的人说姜儿无事,不过是如今被新皇囚禁了起来,恐难施救。” 白谨若的眉头皱的更紧,听到囚禁两个字的时候她便觉得定不像苏烈说的如此简单,毕竟在这个世界她也已经生活了十多年,早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按理说萧蕲想要威胁苏家,压根就用不着苏姜,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要他们还生活在这世上,便必定不能够与皇家作对。 这个道理她懂,苏烈更不会不懂,萧蕲能够谋朝篡位坐到龙椅上,便必然更加不会不懂了。 所以他对苏姜一定还别有所图,所图为何,白谨若顷刻间便已经转过弯来。 男人看男人与女人看男人是不同的,恐怕在苏烈的眼中,必定不会觉得萧蕲会对苏姜有什么心思,或许就算想见也会觉得纯属无稽之谈,可白谨若并不这样想,苏姜是她的女儿,也多多少少受了她的影响,并不像寻常的世家小姐那般循规蹈矩,若是真碰巧与萧蕲撞上,定会引得萧蕲注意。 既如今人已经被抓进了宫中,她便隐隐的觉察到不妙。 白谨若的手抓住苏烈的袖口,只眸光带着询问的神色:“派去的人可说,姜儿如今被新皇囚禁在何处?” 苏烈摇头:“未曾说明。” “听说最近几日有秀女要进宫,陆家的姑娘与萧家的姑娘与姜儿向来玩的不错,不若等她们进宫之后让她们传个信出来?” 白谨若此话一出口,苏烈便伸手抓住她的手道:“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她们进宫也纯属家中无奈之举,恐怕若是此事败露会连累她人,还是另想办法为好。” 听苏烈如此说,白谨若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待的久了,她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以至于思考问题的方式也越来越像这里的人,曾经那些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心态,和在现代时生活的过往,好似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的如同梦境一般。 掩唇低咳两声,她垂眸想到,待她死了,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人会知晓她的秘密,往后数千年,若是能够有人挖开她的墓穴,只怕也会觉得她是个古人。 心里恍然已经有了主意,白谨若只对苏烈道:“明日你秘密上折子说我病重,想要见姜儿一面,若是新帝真如同我猜想那样对姜儿有心思,定然会允。” 初听此话,苏烈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在百般确认夫人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之后,他不由的瞪大了眸子,脸色也由红变白,又由白转红道:“谨若你……你未免把新帝想的太过于急色了,萧蕲做摄政王时不近女色便已是出了名的,在京中也素来有其好男风的传言,他既不喜欢女子,又怎会看上姜儿?” 白谨若相信自己的直觉,只道:“以往不近女色或许是没遇见他喜欢的,断袖的传言京城中许多世家公子都有,却又有哪个真正的承认过?若是新帝真的不喜欢女人,定然不会让那么多秀女进宫来,他只需要收下几位京中举足轻重的那几位世家贵女便是,又为何会把人都召进宫?何况就算他真的是断袖,你上的折子也只会被其扔掉而已,总不至于因此杀了你。” 苏烈听闻此番话,也觉得极为有道理。他给白谨若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只有些怜惜的道:“你如今还是好好养病为上,若是身子垮了,只怕姜儿在宫里也不能安心。” “我无事。”白谨若脸色虽苍白,眸光却是十分清明的,“姜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若不能救出她,那我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有什么盼头。” 苏烈见她神色坚决,只想见年少成婚之时她嫁与自己在新房端坐时的模样,这么多年,似乎他还是不能够完全看透自己的夫人,苏烈心中不由苦笑一声。 折子第二日苏烈便递了上去,萧蕲看见时已是下午。 眸光在苏烈一行字写的十分飘逸的行楷上停驻片刻,指尖不由的点在了“病重”二字上。 他把守在外面的王四给唤了进来,只道:“去查苏夫人是否真的病重?” 王四领命出去,不出片刻回来只道:“派去的人说,苏夫人已经病了有段时日了,自苏姑娘入狱苏夫人便经不住病倒,直至如今也没有痊愈。” 听闻此言,萧蕲先是挑眉,随即便挥手让人退下。 手边的折子再次翻开,萧蕲沉吟了片刻,想见这两日苏姜的神色的确消沉,便不由的提笔在折子上写了个允字。 心想让她母亲来看看她也好,免得她整日一副神不在焉的模样。 一摞折子批完之后,萧蕲只不由的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一直低头望字,猛然间回过神便察觉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屋中有宫人轻手轻脚的进来点上烛火,映衬着他的眉目带着些许的疲惫之色。 萧蕲用手抚平衣袖处的褶皱,只从一旁一人高的铜镜中窥视,这才发觉里面的男子目光冷沉,满目生寒,即便没有皱眉,紧抿的唇也带着不怒自威之感。 这副模样,与印象中穿龙袍的人何其相像,望着镜中人他不由的想到,难不成每个做了皇帝的人俱都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难怪每次她面对自己时,总是隐隐带着疏离惧怕。 窥镜自照,或许可以正衣冠,但萧蕲想见昨日所见萧翊的模样,与其相较心底便升起一种烦躁之感来,不用说,他便也明白苏姜喜欢的是哪一种男子。 第107章 马车停住之后,白谨若由人搀扶着从车上下来,因为病还未痊愈,此时她的身上还披着厚厚的斗篷。 脚刚落地,便已经见此处有宫女在等着她,宫女先是屈膝恭敬行礼,随即便道:“夫人,王大人已经吩咐过,奴婢来给您带路。” 白谨若跟在其身后,望着面前狭长的甬道,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还是她在这里数十年来,第一次踏足宫中。 这宫中的确处处奢华,宫女太监众多,她眸光从地上铺设的青玉石砖往上看向上面高高的宫墙,宫墙上面映射的是四四方方的天地,她只望了一眼,便觉得在宫里待着的女子定然会十分压抑。 走过廊角,绕过一处假山,又约摸半个时辰,白谨若才看见了距离几步之远的落雁宫宫门。 此刻门是关着的,带路的宫女只上前拿起门上的银柄敲了敲,不过片刻门便被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人往外看见她们几人,只眸中先是一惊,随即便彻底把门打开放她们进去。 “这位夫人进宫来,是来探望贵人的。”带路的宫女与守门之人道。 守门之人眸光先是在白谨若的身上扫了一眼,随即便垂着眸快步走去里面通禀去了。 行至房门口的时候桃儿刚好在屋外站着,一见到桃儿,守门的小太监便行礼道:“宫外有人来见贵人,还请桃儿姐姐通禀一声。” 桃儿心中先是惊异,随即听到人是陛下特许进宫的,便知晓此人定然与姑娘相识,便只敲响了房门。 房门一响,在里面正看书的苏姜头微抬眸光便落在了门上,她把桌上的叶子夹在书中阖上,随即只淡声道:“进来。” 桃儿听到声音这才推门走了进来,两手交叠行礼之后,桃儿只道:“姑娘,有人过来了。” “何人?”苏姜实在想不到在宫中除了萧蕲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够来这处。 “说是陛下应允进宫的人,是位夫人。” 此话一出,苏姜登时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母亲白谨若,可接着又有些不可置信的道,萧蕲怎么会让母亲来见她。 心中虽疑惑,到底还是让桃儿快把人给带进来,在苏姜真正见到母亲熟悉的面容之后,竟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着门被关上,她才回过了神,对着白谨若轻唤道:“母亲?” 白谨若见她全身打扮俱都是宫中嫔妃装扮,面容也较之以前消瘦了不少,不由的上前一把拉住了苏姜的手道:“姜儿,你受苦了。” 苏姜见白谨若面色苍白,因说话过于急促不由掩唇低咳了两声,便只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道:“母亲,你的病没有痊愈,应当安心在府中养病才是,不应当跑这一趟。” 白谨若喝了一口茶水顺过气,望向她的眸光带着打量道:“你既被囚在宫中,我与你父亲又怎么能够安心,姜儿,你照实说,新皇是不是对你……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那种事着实难以启齿,况且白谨若这还是询问,只此话一出口,便见苏姜的脸色立即变的苍白了两分。 这样的神情,即便不用说,白谨若便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她只自心中生出怒意,手都不由的轻颤,握紧苏姜的手道:“咳咳……是不是他逼迫于你?” 苏姜自不能够照实说,事已至此,她若是把她与萧蕲的一年之约说出,只怕会更引得母亲生怒,于是她只是垂眸,手落在母亲背后轻抚给她顺气道:“并无人逼迫,母亲放心,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白谨若听她如此说,只眸光定在她面上打量许久,叹了一口气道:“我以往便与你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皇宫并不适合你,本以为你放下萧翊,以后能够安心嫁给你晏儿,却没想见江山飘零,转瞬间竟已经易主,我知你性情,绝不会喜欢萧蕲这等人,是不是因为我们苏府的缘故?” 苏姜默然一瞬,随即只道:“母亲未免想太多了,若是他想要动我们苏家,我一女子又如何能够阻止。” “莫要再骗我了。”白谨若的神色凝重起来,“你是我生的,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况且以往你与新皇并无任何交集,他又为何把你囚在宫里?当初他让人把你关入狱中我便已经隐隐觉得不妙,总归如今还是因为你爹爹之事牵连了你,我们苏家成为了他禁锢你的把柄。” 苏姜早便知晓自己骗不过白谨若,便也不再开口,即便母亲如今知晓,也不能把她带出去,她想到此,只道:“母亲莫要这般说,如今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你回去莫要让父亲与大哥知晓,免得他们忧心。” 白谨若保养姣好的面容此刻眉头紧皱,只道:“今日你便跟我一同出宫去,他虽是新皇,却也无权把人囚在宫中,更何况你并不是那些被送进宫的秀女。” 话虽如此,苏姜却心想跟萧蕲讲道理,只怕再大的道理也讲不通,若是他真是那等守规矩的人,也不会杀了先皇之后自己上位了。 苏姜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人已经被白谨若拉着胳膊向着门口而去,刚准备拉开门,门便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 萧蕲望着她们,面上带着一丝冷笑道:“苏夫人,你这是要把人带到哪里去?” 苏姜见他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口,便知晓他应当是已经在门外偷听多时了,此刻只立即把白谨若护在身后,望着他神色如常道:“是我想带母亲四处看看。” “外面天冷,便就在屋中寒暄就是,你们母女二人许久未见,还是莫要出去的好。” 萧蕲的声音虽温和,眸中的阴冷却是明明白白的,苏姜不欲惹怒他,毕竟如今母亲还在此,只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道:“陛下说的是。” 萧蕲望着苏姜拉着他衣袖的手,只眸光落于她的面上,见其眸光中露出几分恳求之色,顿了顿,他这才挥袖走了出去。 萧蕲的身影一消失,苏姜这才缓了一口气,一回头,便对上了白谨若复杂的眸光。 她沉默许久,只才对其道:“如今先皇已死,萧蕲既已经继位,便不再是我们苏家惹的起的,母亲,我不希望你与父亲还有大哥出事。” 她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前世已经对不起苏晏,若是这一世再害了父亲与母亲,她便真的不知自己重生一世的意义是什么了。 况且只一年,她便能够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只要能够有离开的机会,她便能够在这里待下去。 白谨若望着她,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正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皇权的可怕,才会被迫妥协,在这个世界得过且过,不去追求自己心中的正义。 离开之时,她只在苏姜耳边轻声道:“我定会与你父亲想办法把你救出。” 苏姜本欲出言阻止,却见母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房门外。 白谨若一走,在旁边房间等待许久的萧蕲便推门走了进来。 刚才苏姜母女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已经听了个完全,如今望向苏姜的眸光,已是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意味。 苏姜只如同没有察觉到一般,只行礼之后神色如常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其面前。 手堪堪离开茶盏,便被一只大掌紧紧的按在了杯沿上。 苏姜吃痛,不由皱眉看向他:“陛下这是何意?” 手中的触感温软,萧蕲此时的神情却并无一丝动容,向来怜香惜玉便不是他的作风,尤其是听到苏夫人说要想法子救她出宫的时候,心底便是更为不悦。 “你以为他们能救的了你?这皇宫可并非你们苏家后院,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他的声音平淡,仿若与苏姜不过闲聊一般,可话一入耳,苏姜便已是把手从杯口上抽了回来。 忍住手上酸痛,苏姜见其神色阴郁,不由的道:“我并未说要离开,他们又何谈救一说,只不过请陛下莫要忘了,当日你说过的一年期限。” 这已经是她多次提到这期限了,萧蕲的眸光冷冷的扫射过来,见其面色苍白,仿若生了病一般,只手不禁虚握成拳,眸光落在其没有血色的唇上:“今日可是身子有何处不适?” 苏姜一愣,今日她的确身子有些不适,或许是因为上次喝了那伤身的汤药的缘故,一直以来准时的葵水竟然提前了,她自少时第一次来葵水腹部便会隐隐作痛,这次或因为药物的缘故,疼的更是剧烈。 白谨若来之前本已经坐在软榻上感觉好了一些,如今竟又开始疼了起来。 察觉到对面打量的眸光,她只勉强扯唇笑道:“无事,或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这样明显的借口,更加让萧蕲心感不悦。 若是此刻手中有一面镜子,他定会拿到其面前让苏姜好好看看她此刻的面色,说是苍白如纸都不为过。 甚至他都已经隐隐能够看见她额际的冷汗。 即便这样便还是不愿意说吗?萧蕲不由的想,究竟是何处受伤了还是生了什么病症,竟还打算瞒着他。 手下轻轻一挥,刚才装着茶的杯子便顿时成了一滩碎片,萧蕲冷冷的唤人进来道:“去把太医带过来。” 进门便看见地上惨状的王六识趣的转身便去了,甚至进屋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用说,他也听出了主子语气中的不悦。 这不悦,定然便又是因为苏姑娘而起的了,王六边往太医院的路上行去边想,主子这样一向清明的人,怎么一经历这男女之事竟也变得如此不理智起来。 浑然已经寻不见当初杀伐果断摄政王的影子,俗话说美人乡是英雄冢,依他如今所见果然不假,这般想着,王六的步子便已经迈进了太医院的大门。 恰巧此时看见一人正在桌上配药,他不由的道:“宫中贵人身子不适,你快些与我一同进宫去给贵人瞧瞧。” 听得此话,一身太医服饰的人身子不由的一顿,这才抬起了头来。 王六见人竟是原先见到的木先生,心中虽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 “木先生,快些跟我走吧,陛下如今还在等着呢。”他不由的催促道,眸光望向周围,三两个都是药童打扮的人,这些人是万万没有资格进宫去给苏姜看病的,太医院的这群老家伙们如今应当也已经回府,这个时辰,恐怕只能够把这木先生给带去了。 沈述把药箱背于身上,这才跟在王六身后向着宫里的方向走。 途中他只出口问王六道:“王大人,可是陛下身子不适?” 王六瞥了他一眼:“自然不是,是上次你曾见过的,苏姜苏姑娘。” 听到苏姜两个字,沈述的步子不由的顿了一顿,沉吟片刻又只如同好奇一般道:“不知苏姑娘是何处不适?” 他眉头微微皱起,想着难道是那药……被人查出来了不成? “不该问的不要问,如今陛下还等在那里,等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晓了。”王六语气平常道。 他跟了萧蕲那么久了,自然也并非是喜欢嚼舌根之人,况且若是口风不紧,若是因为此犯了萧蕲的忌讳,是要被割舌头的。 想见萧蕲那说一不二的性情,即便是他都心里发怵,脚下的步子也不由的快了几分,想着把人赶快送到好交差。 沈述见王六行的飞快,只也跟的有些吃力,他尽力压抑住欲脱口而出的咳声,伸手从怀中瓶子里倒出了一枚红色的丹药吃了下去。 此药乃是抑制他身体里的毒素的,还算见效,他已经翻遍了太医院珍藏医典,却始终找不到彻底根除体内之毒的法子。 到了落雁宫,沈述推门进了房,便看见了屋中萧蕲与苏姜相对而坐的身影。 他先是上前行礼:“陛下。” 萧蕲眸光似在他面上刮过,随即才看向了王六。 王六只识趣解释道:“太医院中只剩木太医一人,其他的几位老太医都俱已经回府,属下便只得把木太医给请了过来。” 此话一出,萧蕲心中才消减了几分怀疑,对他道:“那便请木太医给苏姑娘看看,她究竟是何病症。” 第108章 沈述的眸光落在苏姜身上,只见她脸色十分苍白,好似得了什么要命的病症一般。 只是在其脸上凝望了片刻,沈述便把背上的药箱取下来,从里面拿出的帕子覆在了苏姜的手腕上,随即便开始给她把脉。 一旁的萧蕲也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这位木夫子手搭在苏姜手上之后目光微凝,心里也不由的一紧。 沈述收回手,只把覆在苏姜手腕上的帕子也收了回去,萧蕲眸光定在他身上,只询问道:“如何?” 女子的月事向来便被人认为是极为脏污的东西,男子压根连听都听不得,这也是苏姜迟迟不开口的缘由。 可如今太医都寻来了,可见也瞒不住,苏姜只见那木先生瞥了她一眼随即对萧蕲行礼道:“是贵人的葵水来了,寒气入体腹痛所致,并无其他病症。” 语气十分平淡,连提到“葵水”二字时,也没有流露出一丝厌恶。 听到葵水二字,萧蕲先是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望向苏姜的眸光不由的带着几分语塞,他一挥手,便让人退了下去。 待沈述与王六退下去之后,萧蕲才望向苏姜道:“既是身子不舒服,为何不如实说?” 苏姜如今正痛的浑身没有精神,也无暇顾忌他的话,只苍白着脸对其一笑道:“这样的事,若是与陛下说,唯恐脏了陛下的耳朵。” 听闻此言,萧蕲先是一愣,随即第一涌上心头的却是恼怒,都已经疼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在乎这些虚礼,难不成在她的心中,他萧蕲便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之人? 萧蕲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她面前,才冷哼一声道:“你何时这般守规矩了。” 外面桃儿已经把药熬好,端进门时药刚放到桌上,便听萧蕲一声:“退下吧。” 桃儿正不明就里,便已经见那药碗被萧蕲一只手给端了起来,她心中不由的一跳。 难道陛下准备亲自喂姑娘不成? 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她退出门外时不由的想,曾经听说陛下做摄政王时不近女色,似有断袖之癖,可如今,对待姑娘这样,哪像半点有断袖癖好的模样? 不过桃儿转而又想,姑娘生的那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莫说是陛下了,就是她,看着也为之心动。 即便伺候姑娘的这段时日里,陛下从不准她们私下议论姑娘的身份,可她们在宫中待的时日也不短了,也是极为有眼力见的,知晓姑娘定然出身名门。 原因无他,姑娘平日里的举手投足,便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能有的,况且姑娘对待陛下虽敬,却并不似打心底里的害怕,更像是受陛下胁迫一般。 当然,这些都是她心中猜想,不会对任何人言说。 屋内萧蕲药碗已经端在了手中,拿过汤勺舀了一勺递到苏姜唇边,却被苏姜转头给避开了。 持勺的手停在半空,萧蕲的眸光瞬间便沉了下来。 下一刻,苏姜只眸光落于他面上,解释道:“这样喝药未免太慢了些。” 说着她伸手拿过萧蕲另一只手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第109章 行为这般干脆,萧蕲压下心头的无名之火,只把手中所持的汤勺远远的扔了出去,汤勺重重的落在地上断成几段,外面也不禁传来王六的声音:“陛下。” “无事。”萧蕲的声音十分平静,平静中却带着王六都能够感觉到的寒意。 这样的声音不仅没能够让王六把心放下,反而还把心给提了上来。 苏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女子在里面,如何能够屡次惹的主子致气,按理说,主子平日里脾性也算是较为从容镇定的。 此时屋内的气氛定然十分凝重,王六想着主子应当还不至于对女人动手,遂只垂眸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苏姜坐在椅子上,对于萧蕲摔了汤勺的动静,只先是皱眉随即便沉默不语。 她的肤色白,如今因为腹部疼痛便更显苍白了,唇色也不复往日红润,如今只目光低垂,柔美之下也能够让人觉察到其间坚韧,让萧蕲不由的想见冬日被雪压的欲垮不垮的寒梅,带着一种惊人的风骨,柔中带刚,他可算是从苏姜的身上见到了此间含义。 若是寻常女子,只怕现在都已经吓得跪倒在了地上,她无非是仗着他如今不能对她做什么有恃无恐罢了。 只念头一过,他便收敛了心中怒意,上前一步把苏姜给从椅子上拖站起了身,附在她耳边,萧蕲只冷笑一声:“你母亲不过是来这么一趟,你便如同失了心神一般,不若朕让人把你就此送出宫去,让你们家人团聚可好?” 苏姜才不相信他会有这样好心,所以听到此话的第一反应并非是高兴,而是心惊。 说出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若她现在便答应了,只怕都不到明天,苏家的人便会被罗列罪名通通下大狱。 她抬眸望向他,询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萧蕲冷着脸,心想她定然知晓是何意。 苏姜见他并不理会她的话,也没有走的意思,便也沉默不语。 仿若她最擅长的便是沉默,在冷宫的那些年,她曾哭闹过,也曾想要逃离过,最后一切却都归于沉寂。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外面王四突然前来说了些什么,萧蕲听闻之后便立即踹门走了出去。 他这次离开,便是四五日都没到这里来。 苏姜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仿若还觉得心里一直提起的弦松快了许多。 这日清晨起来,已有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看着自香炉里升起的带有形状的熏香,苏姜只空前的觉察到几分惬意。 若是萧蕲能够一直不过来,她在宫中能把之后的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也是极好的。 此时宫中一处宫殿内,萧蕲正扶着一老妇人在椅子上坐下,四周一众宫人都围在左右,只在此时刻听着差遣。 这老妇人乃是萧蕲的父亲老摄政王的同胞亲妹,她嫁人之后少时丧夫,便在儿女长大之后搬去了城外的一处宅院中,因萧蕲曾经被老摄政王送去她身边教养过一阵,萧蕲对这个姑母还是十分敬重的。 老妇人望着他笑道:“蕲儿,多年不见,不曾想你竟已经长了这样一副好相貌,我瞧着,与你的父亲十分相像呢。” 萧蕲只笑道:“听闻近来姑母的腿总是疼痛,可唤医师去瞧过?” “无碍,不过是以前的老毛病罢了,人老了,总归不是这疼便是那疼,没有一处好,全然回不到年少之时了。” 老妇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惆怅,身旁的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却不由的笑了起来。 小姑娘是老太太长子身下最小的女儿宋兰儿,被送在老太太身边养大,也算是萧蕲的侄女儿了。 他只望着小姑娘,开口道:“兰儿听到祖母这样一番话,为何发笑?” 兰儿望着萧蕲,笑盈盈的道:“祖母这样年轻,却总说自己老,应当让陛下来说句公道话才是。” 老太太被宋兰儿一番话哄得心花怒放,只笑斥她:“女儿家怎么这样贫嘴,待两年找户人家定把你给嫁出去。” 萧蕲望着祖孙两人谈笑,只也扯唇笑着对老太太道:“姑母,既来了宫中,便与兰儿一同多住些时日才是,兰儿既已到了适婚的年纪,在京城若是有相中的公子,朕便给他们赐婚。” 得了萧蕲的承诺,老太太的眉眼都亮了几分,她看向萧蕲点头说了两声好,随即便只问他道:“待秀女进宫之后,你也应当有个孩子了,京中像你这般的年纪的男子,孩子可都已经能够背《三字经》了,你却还没个动静,你父亲不在了,我身为姑母,便应当替大哥为你的事着急些,听说宫里如今已经住了个女子,不知何时能够领来与我看看?” 坐于老太太一旁的兰儿听到此,也如同看好戏一般的盯着萧蕲瞧。 见姑母竟提到此番,萧蕲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不少,想着以苏姜那样的性情,若是被姑母撞见,定然是不会满意的,他只道:“如今还不急,朕已经是一国之君,整日忙于朝政还来不及,哪有时间顾及这些。” 老太太想着也是,如今朝局刚稳,萧蕲最先做的便是把这天下给治理好,最好能够治理的比先帝少时还要好,若是如此,即便这夺位之举会被人所诟病,但做了明君,百姓会把其放在心间。 两人寒暄一阵之后,萧蕲望着时间不早,便起身离开。 出了门,便不由嘱咐身旁的王六道:“这几日让人带姑母与兰儿去宫中各处逛逛,只莫要让其靠近落雁宫便是。” 王六心中了然,只点头称是。 萧蕲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着,只冷不丁的问道:“那处如何了?朕几日未去想必她应当很是自在?” 王六一愣,回过味来便猜到萧蕲提的是谁,可不是,这几日通禀的人都说苏姑娘整日不是练琴便是看书,人的确开怀了不少。 萧蕲猜的虽准,王六可不敢这般说,他只道:“苏姑娘与以往并无二致,只应当心中是盼望着陛下去的。” 第110章 萧蕲嗤笑一声:“王六,你都已经跟朕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朕发觉你也会对朕撒谎。” 王六听到此话,冷汗不由的从身上下来,只立即跪地道:“陛下恕罪,属下只不过是不想让陛下因为苏姑娘之事耗费心神。” 萧蕲的眸光便冷了些:“她哪里值得朕耗费心神,你未免也太过于大惊小怪,不过一女子,朕如今尚感兴趣便宠着,若是一日不感兴趣,便会立即丢开手去,难不成在你心中朕便就是个会因为美色而误国之人?” “自然不是。”王六答的飞快,心中却全然不似这般做想。 陛下自遇见了苏姑娘之后,便早似变了个人一般,只不过如今自个儿还没有察觉到才是,这不才短短几日没有去落雁宫,便已经忍不住问他那处如何,难不成还不是对苏姑娘较为持重吗? 回到御书房之后,萧蕲卸下身上的斗篷搭在了一旁的木架上,随即迈步坐于书案旁,眸光自书案上的折子上看去。 刚翻开礼部的折子,便看见了里面所列的进宫秀女与居住宫殿,只瞧了两眼,他便没有了看下去的欲望,总归都是些他没有什么印象的女子,所以住在宫中何处,他也并不在意。 随意持笔在其上写了个“允”字,他便把其丢开在了一旁。 待一沓折子批完,外面早已经月上枝头,丢开笔,萧蕲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近日他都是宿在御书房中,所以今日王六早早的让服侍的太监铺好了龙床,只待萧蕲批好折子,便能够歇下来。 萧蕲刚站起身唤人进来,外面伺候的小太监便已经推门进来。 “陛下。”小太监跪在地上行礼道。 “打水来。” “是。” 门被关上,萧蕲绕过屏风,这才看见里面已经铺好的床铺。 几日他都睡的俱是不安稳,总觉得心底有股火泄不尽一般。 以往清心寡欲的日子过多了,他本也没把这等事放在心上,可日日扰人清梦也甚觉厌烦。 想着梦里人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光,再交织现实中所见的那种冷漠疏离,萧蕲只身影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作。 他何故要忍受些什么,如今这天下都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女子又怎能够让他为之多日不快,取过木架之上的斗篷,迎着黑夜他便已经快步向远处行去,丝毫没有理会身后守门太监的呼喊。 落雁宫大门打开,守门之人见又是萧蕲,只立即跪倒俯身行礼。 或许因为已不止是第一次,所以他已然已经见怪不怪,见人进门走远之后,这才又慢吞吞的把门给关了起来。 苏姜正于床榻睡着,突被从梦中惊醒,刚坐起身来,便听见了房门被打开之声。 急促的喘息还未平稳,一黑影已经关门进了屋中,苏姜只惊觉出声道:“何人进来?” 正欲掀开锦被点烛一看究竟,便已经率先被人挑开了锦帐。 月色照于地面,冰凉如水,苏姜再看清来人之后,也觉得无端凉意爬上心头。 第111章 与之对视上,苏姜率先便是无言,毕竟她也不曾想见,已经这样晚了,萧蕲竟还会过来。 本以为自上次他离去之后,应当便不会再踏足此处了呢。 萧蕲望着她吃惊的神情,不由的冷笑:“何故如此吃惊?” 苏姜如今衣衫单薄,锦被只掩盖了半边身子,一头青丝披散着,萧蕲与之离的并不算近,却也闻见了自她身上发出的幽香。 心中一阵激荡,萧蕲的眸光极是有侵略性的略过她白皙的脖颈,隆起的胸部落在那纤细的腰身之上。 出声也变的有些暗哑:“葵水之期应当已过了吧?” 苏姜手中一紧,只下意识的抓紧了床榻上的被褥,后背也隐隐的有冷意冒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她便也知道,他既那么晚来了,定然是一时一刻都忍不得了,自己若百般推拒,只会致其生怒,吃更多的苦头,于是便只得点头。 或许是因为上次行事有些仓促,此番萧蕲便变的游刃有余起来。 手中握着的手腕细若无骨,他正把其拉到面前细细的吮着,突感觉到她身子僵了一僵。 仅仅是这样微弱的反应,萧蕲便也能够察觉出她心底的抗拒。 本还想着今日行事应当对她温柔些,可如今一腔热血都如同被冷水浇了个干净。 萧蕲心想,书中总说一些恶霸欺男霸女,从来枉顾人意,可换而言之,若是真的要顺应那些女子的意思,恐怕无论他们如何使力都是摸不到人的。 幸好……他本也没有奢望在她心中他能够是个什么好人。 苏姜只感觉到指尖剧痛,紧闭的眼睁开,便见萧蕲正眸光阴沉的盯着她,已是把她的指尖给咬出了血印来。 她死死的盯着他,胸膛处起起伏伏,到底是没有说些什么。 指尖的疼痛愈发加重,已致她的身子都因为疼痛微微轻颤,她才启唇道:“陛下若是想要惩治,不应这样折辱,倒不如直接杀了痛快!” 此话一出,便使萧蕲停止了此番动作,手直接掐上了她的脖颈。 “你是不是以为朕当真不敢对你动手?” 他咬牙一口落在了她耳际,使其不由的痛呼出声。 “朕如何惩治你,乃是朕说了算,而不是你。” 这一晚,若是有人在屋外守夜,定会听到一些屋中的动静。 天色未明,桃儿从住处赶来当值,刚在门外站定,便听到屋内传来穿衣的窸窣声。 今儿个姑娘怎么起的这样早,桃儿心中吃惊,步子也不由的向前想要打开屋门一探究竟。 可还没等她打开房门,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看清了来人的一刹那,桃儿立即便跪了下去,两手交叠落地,头也紧紧的贴着手抵着。 “奴婢参见皇上。” 萧蕲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便径直略过她走了过去。 御书房门外值夜的小太监正昏昏欲睡,突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待看清楚是萧蕲之后,立即便躬身行礼道:“陛下。” 低头的瞬间,他便已经看见主子脖颈一侧竟有一个十分深的牙印,心中不由的一跳,再见萧蕲的穿着并未换过,他便知晓昨日陛下定然并非回寝宫歇下,恐是去了个有女人的地方。 萧蕲直接一脚踹开房门,随即重重的关上,倒是让门口的小太监吓得身子一个激灵。 见人已经进房里去,小太监不由的重重吐出一口气,心想待等的王六过来,定要把此要事告知与王六。 另一边萧蕲一走,桃儿便心觉不妙,细细听了一番屋中的动静,半晌竟也听不到声音,她的心中便不由的有些忐忑。 看来陛下昨夜应当是在姑娘这里歇下了,既然如此,也不知屋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桃儿想着单是萧蕲离开时带起的那股寒意,便让她知晓定然不太妙。 像陛下这般的人,如今正当壮年,正是需求最为旺盛的时候,且以往当摄政王时也并未有任何通房,当了这皇帝几月来也只有姑娘一人在宫中,可见姑娘那柔弱的身子定承受不住…… 心里暗自咬了咬牙,桃儿想着平日里苏姜待她们的好,终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便已经看见胡乱扔在地上的衣裙,放轻步子靠近锦帐,只依稀能够看见姑娘背对着她的背影。 那本来曾经光洁的背部,如今肩头赫然多出了几道骇人的牙印来。 锦帐中被褥都俱被堆到了墙角,或是掉落在地,桃儿并未敢全然掀开锦帐,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这样的姑娘,是她那么久以来都没有见过的。 自来伺候苏姜,在桃儿的眼中,苏姜便如同天上的仙女儿一般美,举手投足俱都是一种高洁到让人不敢触碰的圣洁,可如今这圣洁被践踏,被压垮,她甚至不用去看,都能想见此刻的姑娘定然是生不如死。 陛下究竟为何要这般做,桃儿心中不解,明明平日里见陛下除了性情冷了些,总归并不是一副暴君的模样,为何独独对看起来柔弱的姑娘,行径如此粗暴,半点怜香惜玉也无。 想着苏姜肩头那些不堪入目的牙印,桃儿便能够想见留下印记时该有多痛,可能姑娘伤的还不止这一处。 桃儿只心急如焚的等到了日上三竿,才再与杏儿一同走了进去。 此刻的苏姜已经清醒过来,身上也不似原先一般不着寸缕,反而穿上了单薄的寝衣。 她唇上也似有伤口,不过血珠已经干涸并且结了痂。 杏儿见到她手上的伤口,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俱都用怜悯的神情望着她。 这神情,苏姜不由的想见,她是如此的熟悉。 上一世在冷宫被萧翊欺辱后,那些前来短暂伺候她的宫女,也是这么望着她的。 总归谁做了这个皇位,都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人。 桃儿与杏儿给苏姜擦洗了身子,又在其伤口上上了药,这才把苏姜执意要现在喝的“补药”给端了过来。 把药一饮而尽之后,苏姜这才让两人退了下去。 第112章 房中已经被桃儿与杏儿收拾妥帖,房门被关上,苏姜只感觉到十指依旧隐隐作痛。 她从被褥中缓缓的把手给抽了出来,望着指尖醒目的齿痕,心中既感觉到羞辱又感觉到绝望。 这种绝望,甚至更胜上一世在冷宫时的处境。 御书房外—— 王六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让小太监下朝之后去太医院把木先生给请进宫来。 左右苏姜如今在宫中并无什么确切名分,为了不节外生枝,他自然不敢去寻另外的太医去看诊,毕竟,苏姜以往可是苏府的姑娘,京城中没有几人不认得,若是此消息走漏出去,只怕会带来大麻烦。 沈述跟着小太监赶来之后,先是对着王六抱拳行礼:“王大人。” 他背后依旧背着药箱,只让人意外的是,今日穿的竟不是太医院的服饰,而是一袭白衣。 王六见其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矜贵之意,不由的笑着抱拳还礼:“木太医,此次又要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他犹豫了一瞬,“贵人体弱,这便又病倒了,你知晓,这宫中一切都是皇上属意,既让人唤你来,便是陛下觉得你值得信任,期望木太医你可莫要辜负的好。” 王六想着先给其提前打个招呼,也好过到时候他见了苏姜的伤势之后心中惊疑。 难不成是苏姜出了什么事?沈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隐隐的有些发沉,只听出了王六话语中似有隐意。 想着王六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不同寻常,沈述便点头道:“王大人说的正是,臣既进了太医院,必定会对陛下尽忠。” 王六见他如此识时务,只面上笑了笑,随即便迈步向外而去,御书房的门虽紧闭着,他却知晓这是陛下默认了他的做法,跟了萧蕲这么多年,王六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最懂萧蕲心思之人。 “陛下待这苏姑娘是不同的,木太医你既已经来了两次,定也隐隐的觉察到了,所以此次过来可要把姑娘的病给治好,为陛下除忧。” 路上王六与身边的沈述说道,他惯会跟人说这些话,如今见沈述点头,也极是欣慰,想着这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 沈述望了一眼他面上笑意,心中却不由的冷笑,王六乃是萧蕲身边最忠心的人他知晓,所以如今在王六面前他只尽力不让他看出什么马脚来。 因今日那小太监来太医院寻人寻的急促,他在马车里脱了官服揭了人皮面具仓促套了一身白衣便进了太医院,衣服虽换下,可脚上的靴子与头上发髻却是没来得及更换,只怕这王六眼尖察觉出来。 正沉思着,两人已经走到了落雁宫中,王六并非是阉人,所以不便进去,便让守门的小宫女领着沈述进去,自己则等在了门外。 沈述望着紧闭的屋门,只见那守门的宫女惊慌的望了他一眼,随即只敲门对里面道:“姑娘,王大人带着木太医过来给你诊病了。” 等了半晌,里面才传出苏姜不辨语气的声音:“带他进来。” 桃儿带着沈述推门走了进去,沈述刚一迈步进屋内,眸光便不由的瞥向了四周,并未见到苏姜的身影,那便是…… 他望着紧闭着的床帐,不由的愣了愣,望见窗外阳光大好,这样青天白日的时候,为何苏姜人会躺在床上? 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仍旧躬身行礼:“木某参见贵人。” 如今已经不是在白鹭书院里,较之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新来的太医,而苏姜,按理说已经是萧蕲的嫔妃了,容不得他不行礼。 透过锦帐苏姜隐约看见一人站在屋内,身边还站着桃儿,便知晓王六没有进来,是让桃儿来看着她的。 沈述眸光透过锦帐看向里面隐约躺着的身影问询道:“不知贵人的身子是何处不适?” 苏姜只把手从锦帐中伸出来:“昨日手不甚受了伤,还请木太医看看会不会留下疤痕。” 沈述上前两步,眼神瞬间便定在了那双看起来颇有些惨不忍睹的手上,他的眸光闪了闪。 这哪里是不甚受的伤?分明是齿痕,这样入骨的齿痕,应当也不是她自己咬出来的,毕竟以他对苏姜的了解,她可没有什么自虐的癖好。 那便是…… 他手心虚握成拳,只心中没来由的对面前之人升起一种怜惜之情来。 聪慧如他沈述,只上次回去便已经想明白了她留在宫中委身于萧蕲的缘由,恐怕定然是为了保住苏府中人,所以这几日苏烈送到白鹭书院的信件,都被他给丢在了一旁,他知晓,若是萧蕲不对其放手,即便是他暗中协助把人给救出来,苏姜也不会从此安然无虞,并且苏家可能会因此承受萧蕲无端的怒火,着实非明智之举。 垂下眸光,沈述只道:“木某这处有上好的去疤膏药,只要每日按时涂抹,手上应当不会留疤。”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出来,递给了一旁的桃儿。 苏姜听他如此说,只心中想着两次自己喝那汤药都不准时,不知会不会对药性有所妨碍,不如趁着今日机会,问上一问。 “木太医,上次那些滋补的汤药,我有时喝的也没个时辰,不知于药性是否有妨碍?” 此话一出,沈述便不由的一怔,随即极快的便反应了过来她问的是何药性,只道:“不过一日药效便不会有异。” 桃儿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只心中苦笑着想,姑娘如今都已经伤成这副模样了,竟然还惦记着调养身体的汤药,可见是糊涂至极,若是惦记,也应当惦记着下次如何能够惹的陛下不生怒才是真理。 苏姜听闻一日,心中不由的舒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落下,便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只道:“既如此,便退下吧,若是夫子何时见了我爹爹,便帮我把此物交给他,爹爹生辰在际,我恐怕不能前去,还请夫子能够帮我这个忙。” 苏姜说着,手中便已经把一个香囊从锦帐里递了出去。 沈述接过香囊,看了锦帐一眼,只转身便告退走了出去,外面王六一直在听着屋内的动静,沈述刚出来,王六便笑眯眯的把人给拦住了。 第113章 “木太医,”王六的脸上皮笑肉不笑,只望着沈述手中拿着的香囊道:“陛下吩咐过,姑娘送出去的东西都要经属下的手,您把这香囊……” 沈述会意,只伸手便把香囊递到了王六的手中:“既是如此,还请王大人好好瞧瞧。” 王六见他如此识时务,便当真拿过香囊拆开口子,把里面的香料倒出来看了一番,见并无任何纸条字迹之后,这才又归还给了他。 “东西没有问题,那木太医便跟我走吧。” 沈述点头,随即把香囊放在了袖中,连同刚才苏姜递香囊时下面用香囊遮掩的字条,也一同放了进去。 王六并未直接带人离开,反而是去了御书房门外复命,沈述等在外面,只望着王六敲门走了进去。 一进房中,王六便是跪倒俯身行礼。 萧蕲望了他一眼,轻轻的搁下了笔:“如何?” “太医说苏姑娘手上的伤并无大碍,只要按时涂药,便不会留疤。”王六开口道:“属下没有进去,但听伺候苏姑娘的那宫女说,苏姑娘在陛下走后洗漱一番喝了碗滋补的汤药便睡下了,并无什么不妥之处,神情也是一如往常安静,只话更少了些,木太医诊病时,她曾与之说过几句,后给了木太医一个香囊,让其转交给苏大人,香囊属下已经查验过,里面只是简单的安神香料。” 王六的一番话说完,迟迟都没听到回应,只不由的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萧蕲正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他先是冷笑了两声,随即手放在书案上轻敲着:“这次便罢了,以后她若是要送什么东西出宫,通通不许送出去。” 萧蕲知晓经昨夜那么一遭,她定然是恨死了他,毕竟在床榻上,她几乎已是竭尽全力在挣扎了,他咬伤了她的手,她也抓伤了他的背,还在他的脖子上给了他一口。 想到昨夜混乱的情形,萧蕲只感觉脖颈处的那个牙印也隐隐作痛起来,他的确是有些过火了,用从书中看到的各种姿势折辱她,不顾及她的感受,当时她望着他的眸光冷的惊人,一滴泪落在地上的时候,萧蕲才方觉回了神,后把其抱到床榻上,只那时,她的膝盖与后背,早已经有了不少擦伤的红痕,恐怕今日已经变成了淤青。 女儿家的皮肤竟如此娇嫩,是萧蕲不曾想见过的。 她送出去的香囊,绝非如此简单,萧蕲手握成拳,心想这些小动作,他还并不放在眼中。 对王六嘱咐了一番之后,萧蕲才道:“你把太医送回太医院,顺便再要些别处所涂的伤药送到落雁宫。” 王六会意,只心中一根弦绷着应了。 出了门他便在心里叫苦不迭,自己这一个陛下亲卫,干的竟然是后宫嬷嬷的差事,陛下也忒猛性了,把人弄伤了,如今竟才说出,亏得提了一嘴,不然太医与他同是男子,哪里会想见这一茬。 对上门外不远处站着的木先生探寻的眸光,他着实有些说不出口去要这样的药,与之去往太医院的路上,终究还是开口道:“木大人,还有一药……” 第114章 沈述离开太医院一路回到白鹭书院之后,刚换下衣衫,沈淮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听到今日沈述又进宫去给人诊病,沈淮不由的疑惑发问:“我从没听说今日陛下身体不适,你是给谁治病去了,难不成是新进宫的哪个秀女?” 沈述只好把苏姜在宫中之事与沈淮娓娓道来。 沈淮听完之后,只一拍桌案:“没想到萧蕲竟然是这样卑鄙之人,他哪里是想整治苏府,分明就是不知何时对苏姜起了觊觎之心,才以苏家做筏子,用来逼她就范,不过这苏姜着实是够倒霉的,以往在书院中我便瞧着太子对她似有意,如今竟没想到何时她竟还招惹了萧蕲……不过也是,她生的那样一副皮囊,只京城中许多男子都对其倾慕呢,若不是在京城久有草包的名声,恐怕求娶的人早已经踏破了苏家门槛。” 沈述边饮茶边转眸瞧着他,只似有些意外的道:“看来你知晓的不少?” “这……不就是因为原先我觉得大哥你年纪也已经不小了,身边却也没有个妻室,想从这些世家贵女中给你择一个来着,却没见你与哪个贵女说过几句话,又有安平公主在,我知晓你素来不喜安平公主,便也不能够说服你当驸马了,如今却觉得大哥幸好你没有娶安平,否则如今恐怕也已经被关在那公主府里了,当时只见你对那苏姜似有些上心,便暗自让人调查了一番。”见沈述眸光越来越暗,沈淮只尴尬一笑:“我知兄长性情淡漠,对这苏姜定也是无意的,是因为苏烈的缘故才对其多加看顾,当时我不是想着苏姑娘生的好,与您也堪相配吗,何况她就算是个草包,兄长已经学富五车,也无需再娶个才女回来,不然多没有意思。” 沈述默然无语,心中想的却是如今沈淮的年纪,确实该找个人帮着管一管了,他与男女之事上虽无意,以后不会娶妻,可沈淮,却是要做主给他娶妻的,荆北王府虽已经覆灭,父亲也已经死去多年,可只要他们还活着,便必定要记住自己曾经的身份。 京城中如今年纪正好的女子已然都被选进宫做了秀女,沈述不由的想见苏姜似乎还有个庶妹,那女子生的与苏姜并不相像,却也是容貌不俗,若是沈淮喜欢长的好的,这苏涵便极为合适。 沈淮见沈述盯着他久久不语,心中不由的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只听下一句沈述便道:“既是你想娶妻了,为兄便给你挑一位求娶。” 沈淮:“……”他就知道兄长只要这般望着他,一准没有好事。 “我如今年纪还小,无心娶妻。” “你既已经及冠,便并无年纪小一说,既如今无心仕途,娶妻刚好。俗话说长兄如父,我也是该为你的以后做打算了。” 沈淮的嘴角不由一抽,心想果真是刚才说错了话,所以如今整治到自己身上来了,他望着沈述一本正经的模样,只苦笑:“兄长还是饶了我吧,那些京中的女子,我可惹不得。” 第115章 沈述见其竟如此怕成亲,便也有些稀奇,只问道:“可是已有了心仪之人?” 自然是没有,沈淮坐于凳子上扯开话题道:“我们的人去苏府送信,竟看见了陆家的人。” 陆家,沈述听到此消息不免有些意外,自萧蕲登位,陆元若在朝中便一直韬光养晦,他对此人的印象也只是单单觉得此人是个聪明人。 以往得来的消息似乎从没有说陆家与苏家有什么瓜葛,那陆家的人竟然暗中在注意着苏家的动静,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听说此次陆元若的妹妹,也已经作为秀女进了宫。”沈述道。 沈淮点头:“确是如此,那陆元柔似乎曾经与苏姜的关系交好,难不成是陆元若察觉到了什么不成?” 沈述默然,许久之后才道:“先让人跟着他们,只要人没有进苏府,便不用出手。” 沈淮点头。 苏姜望着窗外的雨幕,一时之间心头不禁涌上几丝今夕是何夕的感慨。 已经过了三月了,眼见已快到了春日,她却总觉得这天还冷的紧,丝毫没有即将入春的暖意。 桃儿与杏儿趁着早春寻来了几株花树种在了窗边,只说着等到夏天,定然会开出许多花出来。 苏姜知晓她们此番行径是为了取她欢心,便也任由她们在窗边把花树种了下去。 困在这落雁宫中,苏姜已不让她们给她施妆打扮,每日只用一根簪子绾了个素净的发髻,她便素着一张脸倚在窗边不是看书便是抚琴,实在闲极便绣花,这般打发时间倒也有几分快意。 听说宫中秀女进了宫,萧蕲封了好几人嫔位与妃位,只是皇后,还迟迟没有人选。 后宫中有了人,便也比之以往热闹许多,桃儿杏儿每日走在宫墙之下,看着那些如同花儿一般的嫔妃和尚没有名分打闹的秀女,回来之后一般都从不在苏姜面前提及。 今日晴了好些日子的天突然落了雨,她昨日晒在外面的几页被茶水打湿的书页已经彻底被半夜的雨水浸润,辨不清字迹,望着这些被沾在一处模糊的纸张,苏姜的面上露出了几许疲惫之色。 桃儿知道这几页纸上的字俱都是苏姜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的,如今都毁了她心中自是失落,便不由的道:“不若姑娘再写上几页,这次注意些,不把茶水放在桌案上便好。” 苏姜摇了摇头,转头对她笑道:“毁了便毁了,既字迹都已经看不清,便丢了吧。” 桃儿听到此话,只得把这纸张拿了出去。 门刚阖上,杏儿便有些忧心忡忡的问桃儿:“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用饭少人也没有一点笑意。” 她们每日都要向王六报上姑娘所做的事与心情如何等等,恐怕今日一报上王六便会询问姑娘心情不快的缘由。 “恐怕是因为今日下了雨,姑娘不喜欢下雨天。”桃儿叹了一口气,只眉头也皱紧,“原先我本以为陛下喜欢姑娘,如今却发觉陛下也喜欢宫中其他的女子,既如此,为何又要把姑娘困在这宫中?” 杏儿急忙堵住她的嘴:“快住口,这些可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你不要命了,陛下是皇帝,京城中各位大人都有三妻四妾,陛下又怎可能身边只有一人,况且我瞧着,陛下不过来,姑娘似乎心情更好些。” 两人说着话,外面飘雨却越来越大,风夹杂着雨丝吹过来,使她们不得不退到一旁的厢房中去。 萧蕲的寝宫内,隔着黄色床帏的龙床之上,萧蕲突然睁开了眸光。 屋内早已经点亮了烛火,萧蕲挑开床帏,便看见了站在门处的两个小太监。 两人见萧蕲醒来,只跪地称道:“皇上。” “起来吧。”萧蕲用手揉了揉眉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朕睡了多久?” 午间用完膳之后萧蕲便觉得头痛,是以便来到寝殿休息,这一睁开眼,只觉得应当睡了有些时候。 “回皇上,现在是申时,您睡了近两个时辰。” 穿上锦靴,萧蕲从龙床上站起身,两个小太监便立即取过一旁的衣袍给他穿上。 手臂平伸,宽大的袖子把身形给包裹起来,随即便是一旁的偏扣被扣上,腰带与玉带勾,腰间的玉佩,香囊压步等物什。 萧蕲的眸光微垂,望着不远处的窗户,眉头微皱,嘴唇紧抿,鼻型高挺,不怒自威。 既穿戴好,便拉开门往外走,外面王六早已经在外恭候多时,见人终于醒了,便立即撑伞迎了上来。 萧蕲与王六一路回了御书房,刚在椅子上坐下,便听得王六道:“陛下休息时,淑妃娘娘曾来寻过陛下,静嫔也曾来过。” 淑妃是萧蕲最先注意到的秀女,她的面容温婉秀气,身形高挑,见他时人虽跪着,却极是镇定,即便被他亲手拉起也不见丝毫慌乱,可见应当是被人特意教习过规矩。 萧蕲对其谈不上多喜欢,却觉得这样温柔的女子颇对他的胃口,至少这样的女子不会忤逆他,让他极为舒心。 “让人把昨日新送进宫的两株玉珊瑚送去给她们二人,让人告诉她们,今日朕就不去她们宫中了。” “是。” 王六犹豫了片刻,只道:“落雁宫中传来消息,说是苏姑娘因为昨夜晒在院中的书页被打湿,人好似很是失意。” 萧蕲本欲提笔的手一怔,随即拿起笔落在纸上一气呵成写了个“静”字,“藏书阁中我记得有许多孤本名集,让人送些过去,她既喜欢看,便打听打听打湿的是何书,再寻一本新的便是。” 说到这,萧蕲突然抬眸:“她的手如今可好了?” “已经好了七八分,每日依旧按时上着药。” 听及此,萧蕲把手下白纸扔在一旁,翻开折子道:“退下吧。” 王六轻声阖上门,转身看向一旁的小太监:“若是有人过来,只莫让他们打扰陛下,陛下如今喜静心。” 小太监依言称是。 王六点点头走下了台阶,想着自己要去藏书阁走一趟。 第116章 月末,苏姜手上的疤痕已经几乎看不出了,望着恢复以往白皙无瑕的手,苏姜心中并无任何波澜。 她发现这段时日以来,宫中似乎极为热闹,不过这些热闹好似都是与她无关的,门外有人看守着,萧蕲虽未言明,却也是变相的禁了她的足。 她把门外的桃儿给叫了过来:“宫里这几日出了什么事,外面如此热闹?” 桃儿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可对上苏姜的眸光,下意识的还是不敢撒谎。 “是陛下封了皇后,宫人们都赶着去皇后宫门口领赏去了。” 苏姜静静听着,只笑了一笑道:“既如此,你便也去领个赏,沾个喜气。” 此话她是笑着对桃儿说的,桃儿听到此心里却不好受起来,她抬头望向苏姜:“姑娘,您整日待在这房中,如今这副模样,当真是开心的吗?” 苏姜垂眸,很是惊异桃儿居然能对她说出此话来,难不成她如今已经落魄到人人都来可怜她了? 失笑一声,苏姜起身,从头上拔下了一枚玉簪来,顷刻间,一头青丝便直垂到腰际。 按理说,她这个年纪,正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可她内里的灵魂早便不是当初的少女了,而是上一世在冷宫死去的废后苏姜。 如今开心又如何?不开心又如何?总归现在也出不去这宫门。 王六那处得了信,便立即带着人到了落雁宫里来,见到苏姜先是行礼,随即才问道:“姑娘的伤如今可好全了?陛下那处还关心在意着呢。” 听得此话,苏姜只点点头,随即说着:“听说陛下已经封了皇后,不知是谁?” 站在距离苏姜不远处,王六单是听到此问便已经知晓她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事了,宫里本就没有什么秘密,何况是立后之事。 私下里宫人议论也无可厚非,只不过也不知她们到底在苏姜面前说了些什么。 “这皇后娘娘姑娘也认识,正是萧家的姑娘萧若。” 苏姜沉寂了许久都未曾说话,出口便是:“这是她自个儿答应的还是陛下强封的?” 王六的眉头挑了挑:“姑娘这话可不兴说,若是传到陛下耳中……自然是萧姑娘愿意的,陛下这样的身份,又怎么能够逼迫的谁去,您久在宫里,恐怕已经与萧姑娘许久未见,若不让属下去请示陛下的意思,与皇后娘娘叙叙旧。” “本就无旧,又有什么好叙的。”苏姜如今说话已是没了个顾忌:“既是她甘愿,我便恭喜她坐了皇后,曾在白鹭书院我们虽曾为同窗,关系却算不得多亲厚,既如今我不能出宫,便最好不要让她知晓我也在这宫中为好,免得以后碰面,我还要与其解释一番,究竟为何在此。” 王六见她神色冷淡,字字句句却都是带着刺的,便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姑娘还是趁早想明白些为好,既已经来了这宫里,又委身于陛下,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应当为家里人想想不是,苏大人这几日上朝老是与陛下作对,若不是陛下体恤他老人家一把年纪,恐怕早已经以大不敬之罪把人关进牢里去了,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对姑娘有意,才这般容忍,姑娘是个聪明人,定明白我的意思。” 王六这番话也算是肺腑之言,让苏姜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 把人审视了片刻,苏姜笑道:“那依你看,我如今应当怎么做,也学着后宫的这些人争宠?” 这样的事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心里也不允许自己如此做。 “自然不用,”王六心想,若是她真的做了这般的事,那在陛下的心中与那些宫中的女子还有何异,“属下只是劝慰姑娘,若是下次陛下过来,定然莫要与陛下对着来,这般作为,最后受苦的,也是姑娘不是。” 苏姜冷笑一声,便就知道他会这样说。 不过王六的话也提醒了她,虽上次萧蕲离开之后已有许久没有过来,可保不齐哪日又会过来了,若是过来,她又该如何应对,想着上次那一夜的磋磨,她便觉得生不如死,若是再经一次,恐怕她真的遭不住。 对于萧蕲此人,她如今可是比厌恶萧翊还要厌恶。 至少萧翊后来把她打入冷宫,那些都是上一世的她自己选择嫁他咎由自取的结果,可这一世,自己全然是没有什么错处的,既没有主动想要招惹萧蕲,也没有与此人有过什么龃龉,只不知他原先究竟是从哪里注意到了她。 指间不由的用力,指甲便陷进了肉中,苏姜察觉到痛意,这才回过神来让桃儿把人给送出去。 王六也不知苏姜究竟有没有听的进去他的话,却也猜测近期陛下总是在梦中惊醒,醒来之后性情极为暴躁的原因定与苏姜有关。 若是不出他意料,只不出七日,陛下定会踏进落雁宫的大门。 夜晚,屋中的熏香闷得苏姜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自床榻上坐起了身子,转头往窗户看去,果真看见入睡前打开的窗户如今紧闭着。 恐怕是桃儿怕她冻着,才在她入睡之后又关上了窗户。 苏姜起身走到窗前,把紧闭着的窗户打开,瞬间便有一股清爽凉风吹了进来,吹散了浓重的香味。 她回转到榻上,枕着枕头仰面躺着,却已经没有了什么睡意。 既没有了睡意,便在黑暗中躺着,这样的情形倒也熟悉,若是现在是在苏府中,她还可以唤人进来给她倒杯热茶,可如今,桃儿两人都已经睡了,她也不想再惊动旁人。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见窗外隐隐有了些光亮,苏姜翻了个身,依旧没有睡着。 心中想着王六所说的皇后,竟然是萧若,是她不曾想见的,本以为以萧家的本事,定然不会让萧若进宫来。 可转念又一想,这一世的萧若已经不是上一世她认得的那个萧若了,她与之感情还没有像上一世那般深刻,先帝便已经率先出事。 她们从白鹭书院分了开去,出了白鹭书院,她便被萧蕲弄进了宫,只冥冥之中,似乎她曾经相信的事都已经变了。 苏姜隐隐的觉得,这一世,恐怕她与萧若是做不成前世那样的知己好友了。 不论她们是怎么进宫来的,苏姜不由的想,恐怕那些曾经与她相识的京城贵女,都不会想要在宫中看见她。 萧蕲虽在她的眼中千万种不好,但只要是皇上,便有众多人冲着他的富贵权势都会不断的涌上,或许在她们的心中,他也许还是一位相当不错的皇帝。 这并非是她的妄加猜测,而是她在心里想了许久得出的结论,毕竟若是她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恐怕也会对其外在佯装的模样所吸引,初见他时,她便就曾隐隐同情过上一世他死的太早。 如今却是觉得自己当时脑袋应当是进了水,搞不清重回一世迅速解决掉先帝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他既已经把萧若立为了皇后,应当是对萧若极其满意。 苏姜眼前不由的浮现起上次他离开时看她的眸光,那眸光又冷又烈,仿若下一刻便能够掐死她一般。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莫要太放肆。” 她竭尽全力的抗争与不愿就差写在脸上了,落在这个男人眼里,却只是一句这样的话揭过,当时她真的觉得一种无力感从脚底直接蔓延到了头顶。 在他的眼中,恐怕她以往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欲拒还迎,他内心深处,便从来没有把她的选择放在心上,仿若只要他想要,她就要受着。 可是……凭什么? 只因为她是个女子,便应当被人如此对待?她想,若是如此,为何老天要让她重生这一回? 她只不过是想为自己活一次而已,想要保住上一世为了她去世的兄长,不嫁给萧翊这个对她来说并不是良人的夫君,若是萧蕲没有重生,或是若是他没有盯上她,这一切,本来是极简单便能够实现的事。 可现在,这极简单的事却变成了她最难办的事,当真是讽刺。 于心底叹了一口气,苏姜想,或许她真得认命。 本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忍耐一年,可如今不过几月,便已经让自己到了这般难堪的地步。 若是不做些什么,恐怕总有一日萧蕲连日积攒的怒意会落在朝堂的父亲身上。 他所要的,不过是她的低头。 她低便是。 睁着一双眸子到天明,由桃儿伺候着洗漱之后,苏姜便捂着胸口苍白着脸说身子不适。 桃儿见其憔悴的模样,也并没有怀疑,只立即让杏儿去通禀给王六。 苏姜人被桃儿扶到了一旁的小榻上,桃儿因见她皱着眉,神情痛楚,声音都不由的颤抖了起来。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这身子,可是那补药断了一阵子,所以才如此?” 苏姜伸手对她道:“给我倒杯水来。” 桃儿立马奔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递到了苏姜面前。 另一边萧蕲刚下了早朝,身上的衣衫还未换下,便听得王六进来通禀,说是人病了。 刚解开锦袍的手一顿,萧蕲的眸光只不由的落到镜中的自己身上,出口却是冷声:“人病了寻太医,告诉朕作甚。” 语气虽冷,手中的动作却是也停了。 王六是多么有眼力的一个人,见此只在一旁陪笑道:“陛下也已经有多日未曾踏足过落雁宫了,不若去看看苏姑娘,再怎么说,苏姑娘的身份……若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陛下也不好与苏家交代。” 听得如此,萧蕲胸前的扣子被其一只手扣上,他转眸凝望王六半晌,只转身迈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便迎上了从外面进来的萧若。 今日萧若穿了身红色的褶裙,裙边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上身外面披着金丝的外罩,瞧着既雍容华贵又不显俗气,与萧蕲如今身上所穿十分相称。 “陛下。”萧若见了他便先是行了礼,随即笑道:“陛下这是要到何处去?” 萧蕲还未答话,站于他身侧的王六便率先道:“娘娘,陛下这是要去处理朝事。” 萧若扯唇一笑。 她自进宫便得了消息说是落雁宫中住了人,派人去打听,却一点眉目都无,心中自是疑惑,正想来此问问,却见如今萧蕲竟然连衣衫都未换,当真是去处理朝事? “陛下既有事,那妾身便先回去了。” 不知怎么的,萧若突然觉得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她进宫本也是家中父兄做的主,对萧蕲并无什么倾慕之情,如今刚被立为皇后,自然更得谨言慎行,莫要惹怒了萧蕲。 望见萧若离去的背影,王六只不由的道:“皇后娘娘的人已经在落雁宫外绕了几次,想来是想要摸清楚里面苏姑娘的身份,陛下如何看?” 萧蕲继续迈步往前走,沉吟片刻: “她的性情,定是不喜与人周旋,让人看紧些,莫要理会。” 听得此话,王六便应了一声,心想自己果真赌对了,陛下心中现如今最在意的,还是苏姑娘。 踏进门,萧蕲入目便是苏姜苍白的脸,即便是她给他的感觉素来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现如今看着,他还是下意识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消瘦了许多。 自人踏进门,苏姜便已经听见了声音,紧闭着的眼睁开,先是看见王六,随即才看见了一身明黄龙袍的萧蕲。 他竟没换衣衫就过来了,着实出乎人的意料。 王六与桃儿退了下去,苏姜便倚在榻上望着他。 萧蕲还记得上次他离去时她的泪浸润手心的冰凉触感,如今见其面上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心中不免疑惑。 难不成是王六与她说了些什么?他走近两步,见其莹润的眸光垂下,心道,定是王六与其说了些什么。 “陛下怎么来了?”苏姜到底是出了声,声音中带着一丝说不明的嘶哑。 萧蕲听进耳中,只心头微动,步子便也向前走了两步,坐于榻前的凳子上,伸手抚开她鬓角碎发。 “何处不适?”声音冷硬,下一刻便已经被一双细白的手抓住了手指。 牵引到了一处:“自早间醒来便有些心悸。” 第117章 苏姜说话时眸光并未看他,微凉的指尖却是让萧蕲下意识的回握住。 多日未见,他如今也并不想计较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她如今主动放低了身段,他便顺势而为就是。 他身上的味道有着浓重的龙涎香气,苏姜闻在鼻腔中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果真,她还是适应不了这种情形。 上一世,即便是萧翊有了许多妃子,那时她也只觉得是因为男子本就花心,从未想过问题是否出于自身。 如今默默的看着不远处的墙面,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好似明白了为什么上一世明明最初喜欢到她宫中来的萧翊到后来不愿踏足的原因。 因为萧翊即便做了皇帝到底还是一个男人,男人天生喜欢对他们示弱的女人,但苏姜,即便是内心因为他纳妃极难过,表面上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她对萧翊此后越发冷淡,也把他推得更远。 若是她那时候能够如同现在这般学会示弱,恐怕也不会落到被打入冷宫那样的结局。 屋中昏暗的光线下,苏姜第一次在心中沉思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这日之后,萧蕲隔几日便会过来,苏姜也逐渐的学会应付,两人之间虽依旧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却也相安无事。 一年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苏姜整日浑浑噩噩,就如同数着日子过。 绣了七个月的绣品即将要完工,上面娇艳的牡丹也即将盛开。 这是她准备送给萧若的礼物,在离宫之前,如今已经夏末,不过一月,她便在宫中待了有足足一年了。 她心中记得十分清楚,前日萧蕲过来时,她本想提醒一下他,可直至他洗漱之后与她躺于床榻上,她都迟迟没有找到机会开口。 这般重要的事,苏姜想他定也不会忘,手中的丝线穿过针眼,随即准确的插在了牡丹细小的花蕊上,尤记得白鹭书院中她的绣技萧若还曾称赞过独特,可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便已经听说了萧若贤后的名声。 上一世对权利地位都分外淡泊的女子,这一世竟然像是顶替了她的命运,想来上一世追求权势地位的她,竟然变成了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这人生,果然是可以更改的。 手中一个晃神,针便不慎扎入了指尖,苏姜抽回手,不由的皱紧眉。 一旁守着的桃儿看到,只上前来道:“姑娘当心些,不如今日便别绣了。” 苏姜见指尖并未流血,抬起头道:“无事,不过是被扎了一下,不疼。” 她说不疼,桃儿可不信,刚才桃儿可是亲眼见到她被扎的时候指尖瑟缩了一下。 “姑娘扎到了手,自己是不心疼,若是陛下看见,陛下恐怕会心疼。”桃儿笑着把绣品从苏姜的手中抽了出来,这般打趣她,毕竟如今在她们的眼里,她们是觉得苏姜应当已经彻底接受了陛下,全然不知苏姜与萧蕲之间的一年期限。 其实最初见苏姜对陛下的态度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她们也极是奇怪,可时间久了,却也就觉得平常了,毕竟人总是拗着也不是个事,若是苏姜能提早看清形势,也算是一项好事。 “此等小事,你们便不用跟王六说了。”苏姜对桃儿的打趣早已经司空见惯,或者说是毫不在意,只是不想她的一言一行都传进萧蕲的耳朵里。 这七个月,她一直都没有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可萧蕲,却并未因此放松宫人对她的监视。 “是。”桃儿应道,以为是她不想让萧蕲担心。 绣品既被桃儿收下去,苏姜便也不想再绣,转头看了看窗外,花开的正好,不时的有几只蝴蝶飞来,趴在花叶上,竟让苏姜一时看出了神。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桃儿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中退了出去,萧蕲已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遣退了门口的两人,萧蕲这才迈步走了进来,即便是她不知苏姜在做什么,视线依旧是先向着一旁的窗户望去。 那么久以来,他已经发觉苏姜最喜欢待的地方,便是窗边。 见她眼神怔怔的望着窗外的花,半边的侧脸显露在光下,纤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仿若被定住一般,萧蕲只下意识的停住了步子。 苏姜转头回来望见他,只立即站起了身子,冲着他行礼道:“陛下。” 萧蕲还没等她身子弯下去,便已经把人给扶了起来。 “我一早便说过,你我之间,不用行这等虚礼。”萧蕲拉着她坐下。 萧蕲的声音平常,苏姜也只是轻点头,他虽说这样的话,但她却早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才不会做出这等逾越之事。 每次行礼的背后,也是她对他们之间身份悬殊的坚持,她并非是他的妃子,如今也只不过是受迫于人,只待期限一到,便要恢复她以往的自由身。 见她面色如同往常一般平和,萧蕲只摸了摸她的脸:“过几日边关起战事,我恐怕没空来看你。” 听到“战事”两字苏姜率先皱眉,随即便想到了父亲。 父亲年岁已高,应当不会再上战场,那此次萧蕲要引战,是派谁带领大军? 她想要开口问,却终究忍了下来。 其实萧蕲也在等着她问,却不曾想她竟没有开口,不免眯了眯眸,淡淡的说:“你觉得我让你大哥领兵如何?” “不可。”苏姜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出口之后才发觉不妥,只低下了头,“大哥并无什么实战经验,又怎能带兵打仗。” 萧蕲看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惊异,笑了笑:“那你觉得应当任命谁?你父亲?” “父亲已经年迈,况且母亲身子素来不好,如今幸好有大哥在旁照顾,陛下不如另寻旁人?” 苏姜是真的怕了,战场上从来刀剑无眼,她这一年好不容易熬下来,若是父兄出了什么事,那这一切,岂不是便没了任何意义? 这是萧蕲这几月来第一次在她的面上看见近似哀求的神色,可见苏烈与苏晏这两位亲人对她的确十分重要。 苏烈是她的父亲,萧蕲自然不会动,毕竟他如今的年纪也已经不适合上战场,可苏晏,却是他心中觉得最好的人选。 他里不是她的亲兄长,而且又一心请战,萧蕲没有不应之理,早在半月之前,苏晏便已经同沈述这个监军一同去了边关,不过这些,他觉得无需让苏姜知晓。 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萧蕲并未答话,苏姜虽笑着,心却已经沉了下去。 她眸光移到萧蕲脸上,半天才道:“是大哥,还是父亲?” 萧蕲本来平静的面色因为她这一问,加之看见她苍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苏姜这才发现,他的眸光不知何时变得比以往更加锋利,这张脸,嘴唇紧绷,眉头轻皱,让她越看越陌生。 “你一个女子,莫要过问这些。”萧蕲只把心中之话说了出来。 苏姜却是一股屈辱之感萦绕全身,这些日子的妥协,好似并没有让他改变多少,他依旧如同她曾经以为的那样让人心生厌恶。 她现在便想呕吐。 轻轻的挥开他握着她的手,苏姜只道:“既然陛下不想说,那我便不问。” 对她此番动作萧蕲先是惊骇,随即冷笑一声。 “这几月,朕本以为你已经改了往日脾性。”他手中的杯盏不轻不重的被放在了桌面上,语气却是有些危险的道。 苏姜听得他这样一句冷不丁的话,只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或许是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以为只要她低下身段,让他满意他便会放过她,放过她家人,可如今,她却不太确信了? 这样一个人,那一年的期限,当真可信吗? “若是陛下不喜欢我这种脾性的人,又为何把我留在宫里?你既心中看不上我,又为何屡次过来?若不是因为你是皇帝,我即便如同上一世一般嫁给萧翊,也不会舍身于你。” 苏姜觉得自己一直积攒在心中的话今日一股脑的吐了出来,竟觉得十分痛快,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又不怕死了。 而听到她这番话的萧蕲,面容却一刹那扭曲,直至屋中的桌椅板凳木架一切所能砸的东西都被萧蕲重重的踢倒,巨大的声响传进苏姜的耳中,苏姜才如梦初醒一般知道害怕。 她起身便想往屋外逃,却被人抓住手腕扯了回来,随即一记重重的巴掌落在了她的左脚上,只打的她立即摔倒在地,身子整个都跌在了碎裂的瓷器上,掌心手臂立即便出了血。 萧蕲见其半晌都一动不动,这才摔门离去。 他走之后,苏姜就像死了一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刚才那一巴掌,只打的她眼前一黑,如今整边脸都没有了知觉,不用说,定然也知道这一巴掌萧蕲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当真是心如死灰……想着这重生一遭倒还不如上一世,就此死了也好,没有了他,萧蕲也许便不会盯着苏府了。 她也不用过的这样累,每次面对他面上犹如带了一副面具一般,她早已经太压抑了,压抑到有些麻木。 昏迷的一刹那苏姜想,若是一月之后能够顺利出宫去,即便是沦为乞丐她都甘愿,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踏足京城。 但她还是被救醒了过来,这次睁开眼看见的,不再是木先生,而是一位全然不认识的老太医。 她的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老太医写好药方,只是斥责道:“人怎么能够好端端的摔在那些碎片上,若不是救的及时,恐怕人便真的会死……” 没有人注意到苏姜已经醒过来,站在房中的桃儿与杏儿也只是不停哭泣,王六只含笑让人送走了老太医,才把一瓶药放入杏儿手中。 “给姑娘的脸抹上,姑娘是女子,太医没能瞧见身上的伤,你们可不要忘了。” 两人点头称是,眼看着王六走了出去。 苏姜于锦帐里睁着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如今自己好似是个局外人。 萧蕲的怒意会因为今日便算了,她垂下眸,心想待她伤好,一月便就过去了,到时候他再也无权留她在宫中,即便是抹脖子被抬出去,她也不想再受任何羞辱。 第二日苏姜睡着,王六便让人捧着许多珍贵药材送了进来,听说苏姜把药喝了下去,他便也安了心,只嘱咐桃儿杏儿两人道,若是苏姜提了什么要求,定然要满足,不能够有任何苛待。 他这也是领了萧蕲的令,萧蕲那日离去时是的的确确的怒了,可听闻人差点因为他那一巴掌救不回来,心中也是有些后怕的。 宫中的嫔妃再多,萧蕲对她们却都没有面对苏姜时的感觉,若不是她昨日提到了萧翊,他也不会…… 想到此,萧蕲心中烦躁的扔下了手中的奏折。 昨日他是怒火攻心,如今却也抹不开面子去落雁宫看她。王六说,她自从醒了便一直不言不语,喂药时也喝,人却如同失了魂一般。 算了算日子,一年之期已经快至,难不成他真的要把人给放出宫?可若是不放出宫,她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太医进了落雁宫的消息只没有一日便传到了萧若的耳中,她先是一愣,随即便看向旁边传信的宫女。 “是人病了还是?”她心中不禁猜测,自秀女进宫半年,还未有一人有孕,每次无论是萧蕲留宿在何处,必定会有避子汤送过去,唯有落雁宫那位,似乎从没有喝过避子汤。 这就避免不了她心中生出警惕,怕是人会有孕。 宫女犹豫半晌才道:“王大人整日让人把落雁宫守的严严实实的,奴婢们压根听不到任何消息。” “王六乃是陛下最信任之人,既他想要瞒住的消息,又怎么会传出来?”萧若皱了皱眉,“先别去管,若是真的有孕,定会露出马脚,况且陛下近日都没有过去,也许是与其生了什么嫌隙?” 沉吟了片刻,萧若又道:“宫外的消息呢?苏晏出征,苏姜竟也没有出现,这实在太不同寻常。” 第118章 自白鹭书院一别之后,萧若便再也没有了苏姜的任何音讯,心中自也是隐隐的感到疑惑,想要知晓苏姜是否在苏府中。 苏晏出征之后,苏烈便称病在府中,没有去上朝,即便这几日上朝一众大臣们都发觉陛下的脸色阴沉,却也不知是何处出了变故。 寻人去查却也并没有查出什么眉目来,派去的人只是道,这段时日萧蕲不再像以往一般踏足后宫,反而日日宿在御书房。 王六次次过去,看见的也是萧蕲喝醉的模样。 苏姜这日刚睁开眼睛,便看见了等在一边注意着她的动静的桃儿。 桃儿见她醒了,脸上露出了些许喜色,随即眸光只带着几分迫切的走到了床榻边。 苏姜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随即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桃儿只道:“王大人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了,见姑娘睡着,便也不让奴婢叫姑娘。” “可说是来做什么?” 从床榻上坐起身,由着桃儿为她梳洗一番,苏姜才做到窗边,让桃儿把王六带进来,王六能亲自前来,又等了那么久,她心中猜测定是有什么要事。 不过片刻,王六便由着杏儿领着进到了屋中。 或许是因为知道王六有话要说,桃儿与杏儿十分自觉的退了下去。 苏姜见她们退下去之后,眸光这才移到王六身上,虽看着他,心中却也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他是为什么而来。 她倒了一杯茶递给王六。 随即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凑到唇边浅浅的饮着。 “王大人若是有事,现在便说吧,劳烦你等了那么久。” 王六见她一派平静的模样,心中不免的斟酌了一番措辞,毕竟他可不相信经过上次一事之后,苏姜能够对他即将要说出的话毫无芥蒂。 如今看着苏姜左脸上的巴掌印已经全然消去,他只把一个装着夜明珠的匣子递了上来。 在他把匣子递过来的时候,苏姜并没有接,只望了一眼便垂下了眸子去。 王六见她此番行径,便知道如今她还没有对陛下消气,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笑着道:“这是前些日子进供来的夜明珠,陛下想着姑娘或许会喜欢,便特意让属下送过来,还望姑娘收着吧,待属下回去也好交差。” 苏姜见其把那匣子放到了桌面上,只伸手便打开了。 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紫色夜明珠,的确罕见。 不过再罕见,不过是个冰凉的物件,她虽觉得美丽精致,却不一定要拥有。 苏姜伸手把夜明珠拿到手中,在光的折射下夜明珠整个看起来晶莹剔透,十分漂亮,她不由的笑了笑。 王六见她笑了,心中便是一喜,本来一直以来悬着的心,此刻稍稍放下了些。 本以为上次陛下对她动了手,于苏姑娘这样的性子,定然是忍不了的,毕竟苏姑娘以往也是京城出名的贵女,京中再纨绔的子弟都是甚少打妻妾的,动手打女人,一向为人所不齿,那日陛下竟然动手打了苏姜,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苏姑娘如今在宫中,既不是妃嫔也不是宫女,身份也是有些尴尬,王六整日防止各位妃嫔来落雁宫窥探的眼睛,便要下极大的功夫。 心中不由的叹了一口气,王六心想,也不知那日苏姑娘究竟是说了些什么话,能让以往从来不打女人的陛下对其动手,两人之间的不快,却苦了他们这伺候的一众人。 “此物确实珍贵。”苏姜出声道,手中的夜明珠只又轻轻的放回了盒子里面。 “能否请你帮我给陛下带个话。”苏姜把锦盒阖上,眸光落在王六面上:“烦请你告诉陛下,我要见他。” 王六一听到此话,心头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 这已经差不多有一月的时日了,看来这苏姑娘终于想通了,肯见陛下了。 “苏姑娘放心,此话属下定当带到。”王六笑着答应下来。 对面的苏姜的眸光自他身上落在了桌上,不知在想着什么,只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从一旁取过了一本书打开来看。 王六从屋中退出去,突然想到上次过来见到苏姜的模样,那时候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眸光却是带着几分凌意与倔强的,若不是原先便已经见识过她把陛下气的火冒三丈,但看今日这副恬静的模样,当真是不像能与人争执起来的人。 苏姑娘的确与旁的女子不同,甚至与如今宫中的几位娘娘也不同,这是王六这一年内得出的结论,因为他从未见到除了苏姑娘以外的旁人,能让陛下生出那样滔天的怒意,却还能够安然无恙。 若是旁人,恐怕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毕竟陛下的性子,虽平日里看着不显山露水,但只眸光盯着人,便能够让人感到心惊胆战,他尚且如此,宫里的各位娘娘对陛下,更是既敬又怕,从未有敢出言与之争执驳斥的。 苏姑娘却不怕,或者并非是行为上的反抗,而是苏姜周身上下,都给人一种不惧风霜傲骨之感。 明明她的身形在一众贵女中也是较为柔弱的,甚至说比大多数人都柔弱,可与陛下说话时,语气既冷又带着十分刻薄的意味,仿若压根不想陛下生怒她将要面临些什么。 这样倔强的性情,与男子来说,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汉,与女子来说,却可以让她吃尽苦头。 苏家的夫人王六也曾见过,是个行事极为低调容貌端庄的贵妇人,与宫中的那些贵夫人也并无什么差别,可这样温顺性情的夫人,竟能把女儿养成苏姜这种性格,着实也令人意外。 王六想,莫不是是因为苏姑娘随了苏烈的性格,想苏烈这个曾经的前朝大将,性情也的确刚烈,生的女儿如此,似乎想来便不令人如此意外了。 回到御书房,王六望着紧闭的房门只想着,苏姑娘若是能与陛下尽快和好,也能让他这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 否则,整日被陛下迁怒,就算他有再好的耐性,也有些吃不消。 眼看王六离开,苏姜便把桃儿杏儿两人都唤了进来。 她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不大的荷包道:“这些银子,你们一人一半,算是你们对我这一年照顾的奖赏。” 两人自然有些受宠若惊,把荷包打开,见里面足足装有五六十两银子,即便是她们二人各分一半,也有二三十两,可抵普通人家两三年的花销。 她们边跪下谢恩,边抬眸看向苏姜,似乎并不明白为何苏姜今日会这样一反常态的赏她们。 苏姜把桌上的夜明珠递给杏儿道:“把此物,放到库房中去,记住,不可有任何损坏。” 她所说的库房,是这落雁宫的一处小屋子,里面放置的,都是这一年以来萧蕲让王六过来赏她的东西,她几乎纹丝未动它们。 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些东西,定然都是她离宫带不走的,况且她也并不想要带走,她不想以后再与萧蕲此人有任何关联。 进宫来的时候她便是孑然一身而来,离开自然也不惜的带走任何东西。 见杏儿领命离开,苏姜只看向桃儿道:“这月落雁宫里的月钱,除了你与杏儿之外再给她们每人多发五两,你可记住了。” 桃儿惊喜的点了点头,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因为她觉得今日的姑娘着实有些反常。 难不成是因为王六今日跟姑娘说了什么的缘故? 苏姜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走神,而是在心中沉思,见了萧蕲之后,应当怎样让其遵守当日承诺放她出宫。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否记得,还是当真忘了。 若是忘了还能够提醒,若是记得却改变了主意…… 苏姜心下突然有些隐隐的忧虑溢出。 自上次萧蕲那一巴掌,彻底把她的人给打清醒了,想她一向自诩重生一世,比别人占尽先机,可如今又落了个什么,依旧处处受人掣肘。 落到此等地步的原因,便是因为她觉得她能够改变什么,可如今她又改变了什么? 男子薄情寡义,喜新厌旧,她上一世便已经深刻体会到,所以这一世率先选择了身边与她一同长大的苏晏。 不该说是她选择的太晚,而是老天总是喜欢戏弄人生,竟让她与萧蕲这么一个上一世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人掺杂到一起。 她既对萧蕲无意,当初便应当对此人避而远之,若是当时不为救父亲寻他,此人与她,定然不会有其后的这一系列牵扯。 往事再提无益,如今她需要想的便是,如何能够让他主动放她离宫,只要离开这宫中,她便立即带着家人快马加鞭离开京城,此后寻回苏晏,再也不踏足此处。 萧蕲一幅字练好,刚想倒杯茶一摸茶壶竟然是冷的,便出声唤了王六进来。 按理说王六是他手下的禁卫军统领,并非伺候他的太监一流,不过十几年在摄政王府时用的顺手,虽如今在宫中一时半会他也改不过来。 王六听见声音进来,把茶壶拿给门口的小太监,小太监便立即去烧热茶去了。 萧蕲回到书案前,王六把地上的一页页纸都给捡了起来放在一旁,随即眸光才落在穿着一身白袍的萧蕲身上。 萧蕲的眉头皱着,手中的笔放下,一幅字扔在了王六脚边:“你觉得朕写的如何?” 王六把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字打量了一番,只道:“陛下的字……较之以往似乎毛躁了些。” 萧蕲冷哼一声:“让人送去的东西送去了?” 王六低头称是。 “苏姑娘对那夜明珠好似十分喜爱,只让属下代为谢过陛下。” 后半句当然是王六自个儿加的,从苏姜的口中,定然是不会言谢,即便是谢,也定不是真心的。 萧蕲冷笑一声并未拆穿,想着人既收了东西就好,难为他这段日子特意让人寻来这样稀罕的东西送进宫来。 他还以为东西会被连盒一起还回来,与他所想不同,心头连日的郁气也消散了大半。 王六察言观色,看出了萧蕲心情不错,于是忙道:“姑娘还说想见陛下,让陛下明日过去。” 这明日当然也是他加的,不过苏姜既没有说什么时候,他便自当说的更全面一些。 “她真如此说?” 趁着如今萧蕲开心,王六自然不能放过这绝好的机会,只道:“或许是苏姑娘想通了吧,上次苏姑娘惹的陛下生怒,恐怕心中也极为不好受,如今属下既代替陛下送去了夜明珠,便当是陛下先低头给了台阶,苏姑娘自然就顺着下来了。” 萧蕲听着此话,心中也觉得甚是有道理。 他连日来还在为那失了神智的一巴掌懊悔,可如今却心想,或许便是因为他那一巴掌才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既如今人想通了,他便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大不了以后补偿她就是,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她寻过来。 “那样的夜明珠,让人多寻一些送进宫来。” 他开口与王六道,心想既然苏姜喜欢,便要多少他都能弄来。 上次她提到萧翊,只让他怒不可遏,可这段日子给萧翊从京城中赐了个罪臣之女过去做正妃,心里便明快了许多。 他何故要与一个永远回不来京城的废人相较,上一世苏姜嫁了萧翊,做了萧翊的太子妃是不争的事实,一切都已经过去,苏姜若是当真还念着萧翊,便不会今生没有嫁给萧翊做太子妃了。 萧蕲心想,既然她肯退步,他便也不必揪着那些心中隐隐的妒意不放,左右他如今也已经有了皇后与众多嫔妃,且她还没有个名分。 并非他不想给,而是如今,皇后已经有人,妃嫔之间也已经形成了权利均衡趋势,朝堂之上因为后宫联系刚刚稳固,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更何况,苏烈并不想把女儿嫁他。 萧蕲转着手中的珠子,一杯热茶便已经放在了他面前。 王六便为他整理一旁掉落在地的奏折边道:“夜明珠向来珍贵,指甲大小都可值千金,拳头大小的,恐怕更为昂贵,陛下若是想要再送些东西,何不送些别的?” 第119章 苏姜今日起的早,醒来之后便唤桃儿她们端水进来洗漱了一番。 出了门,苏姜只看见院中日头正盛,于是带着桃儿杏儿两人到了院中的亭子里坐下。 琴刚放在桌上,桃儿便是一副欣喜的模样,她们虽不懂琴,可到底是女子,也是极喜欢听琴音的,以往苏姜不常抚琴,今日不知为何起了那么好的兴致,让她们把闲置了许久的琴取了过来。 杏儿捧上了几盘糕点在桌上,随即便立于苏姜身侧斟茶。 杏儿于茶艺上可是斟茶好手,虽苏姜不懂茶,但每次她斟茶时还是丝毫不会马虎。 在她看来,姑娘虽和善,但她们却应当知晓自个儿的身份,份内的事做好,才是最要紧的,所以即便平日里桃儿相较于她喜欢往姑娘身边凑,她也并不与之计较。 上次的教训桃儿虽忘了,她可还没有忘,那次挨得板子,可足足让他们在床榻上躺了二十日之久,在宫中,她们表面上是服侍姑娘的宫女,却还是要受陛下奖惩的,若是姑娘惹的陛下不高兴,她们也必定会被牵连,想到此,杏儿又如何心中不有些芥蒂。 “你们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苏姜缓声说道,只见杏儿依言告退,桃儿却是有些失落:“姑娘一人在这院中,奴婢怎么能够放心?” 苏姜一听,只望着她看着不似作假的模样,心中想着自己已经快离开,最好还是莫要与宫中的人有太多的牵扯,免得为她们招致麻烦。 “院中有没有旁人,我说退下便退下。” 苏姜的语气虽并不重,声音却是不容人拒绝的,桃儿见她眸中似有些冷意,只能愣愣的转身离开。 姑娘今儿个的脸色,怎么说变就变,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苏姜一曲没有抚完,下了朝之后的萧蕲便直接一路来到落雁宫。 他今日穿着的并不是一身明黄的龙袍,而是一袭绛紫色与黑色金丝绣成的龙纹锦袍,头上的帽子下朝时便已经取下,如今只给人一副尊贵散漫之感。 苏姜知晓他这是特意穿成这样一副样子来的。 以往萧蕲从不会穿这样深的颜色,多是月白或是银色居多,明黄是为了显示身份的尊贵,可他内心深处最喜欢穿的衣袍便是这样的深色,这也是这一年以来的相处中,她偶然发现的。 他穿成这样,便是彻底不想在着装上迁就她,苏姜喜素色,从她平日里的穿着便能够看出来。 内心并无任何波澜,她十分自如的停下了抚琴的手,随即站起身,冲着他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个大礼,毕竟今日见他,本也不是与他缓和上次紧迫的关系的。 萧蕲的眸光落在跪倒在地上的柔弱身影上,看着她慢慢的抬起头来。 刚才进来,他便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如今见她竟向自己行大礼,心中更加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今日要见他,难不成并不是心里已经消气? 久未见她,如今一见之下,他本来想要冷着她的心也淡了,想着如今才刚缓和,上次她的伤也才刚恢复不久,若是她今日还有什么过不去,他便暂且忍耐一二。 心中这样想着,他坐在了对面石凳上,随即出声让她起来。 苏姜站直了身子,嘴上扯出一丝笑意,望向他的时候却并不望他的眼睛,而是望向他的眉心:“上次是臣女出言不逊,惹怒了陛下,还请陛下宽宥。” 萧蕲闻言,只心中喜她低头,见她肯认错,便说明事情当真是过去了,便出声道:“你何止出言不逊,简直是胆大包天,整个朝中,乃至于整个天下,能那般与我说话的人也只你一个,你不知当日你话中之意,于我来说如何伤人。” “不过朕也固然有错,心中再怒也不应当对你一女子出手,你若是如今心中还介怀,便打回来,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以后也不会传到旁人耳中去,权当我与你赔罪。” 听得这一席话,苏姜简直觉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的眸光从他的眉间郑重的移到他的眼睛上,见他眸中确实没有任何装模作样之感。 萧蕲的模样其实是极为英俊的,低下身段来的时候也确实会让苏姜有些动容,不过这动容,只是一瞬便在苏姜心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可能因为他今日的不同往日,便彻底原谅他曾经对她做的那些事,若没有他,她本来也无需承受那些羞辱。 当日男子扭曲的脸还尤在面前,苏姜只扯唇轻声道:“臣女怎么敢动手打皇帝,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便就由它过去吧。” 萧蕲似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刚才她明明出了神,应当是想到了那日的事,竟如此就放下了?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并非是如此大度之人。 萧蕲的手落于桌面上的琴上,眸光动了动,只道:“若是你想要朕给你什么补偿,但说无妨,无论什么东西,朕都能给你寻来。” 在他看来,哄女子就无非这一种手段,送些珍稀物件过来,女子不向来喜欢那些。 可他想错了,或者说是问错人了,投其所好是不假,只不过他从不知晓苏姜想要的是什么,苏姜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未缺过银两,所以压根对此物就不稀罕,再珍稀的物件,她也只会多看一眼,对那些死物,她并没有任何拥有的欲望。 人说无欲便无求,此话与她如今的心境十分契合。 “陛下让人送来的赏赐已经够多了,臣女已经不缺什么,今日见陛下,也是因为想要提醒陛下一件事。” 萧蕲挑眉,心却已经沉了下去,却仍旧笑道:“什么事?” 他手中的杯盏已经放下,却望着苏姜眯起了眼睛:“朕并不记得,朕有什么要做的事忘了。” 苏姜见此,只一句话堵在了胸口,审视着他,似在确认他如今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蕲见她迟迟不语,只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怎么了?可是想不起了?” 苏姜心中一紧,当初答应他那一年的期限时,她本以为他再不济应当也是个守诺之人,可随着在这宫中待了一年,眼前浮起往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她却又不能那么确定了。 回过神,她垂眸收回落在琴上的手,只道:“定下的一年之期,如今已经到了,不知陛下何时送我出宫?” 萧蕲握住杯盏的手猛的一用力,杯盏上便已经隐隐约约现出了诸多裂纹。 “出宫?你恐怕这一年一日都没有忘怀过吧?” 苏姜皱眉:“当时我们说好的,陛下难道如今想要反悔?”苏姜迎上他的目光,看见里面黑沉的如同漩涡一般,心中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果然没有忘,而是心中已经反悔,不想放她出宫。 虽被他的卑劣震惊,可一刻,苏姜便反应了过来,人性,本就是经不起任何考验与信任的,天下男人都是如此,若上一世她的那些“奸夫”不反悔,她又怎么会流落冷宫? 想到此,她只缓了缓,道:“在臣女心中,陛下一向是言而有信,想必定然不会戏弄臣女,是不是近日还未定要送臣女出宫的时日?臣女思家心切,无妨哪一日,陛下日理万机,若没空处理此等小事,便让王六给我一枚出宫令牌,臣女在此谢过。” 萧蕲的拳头早已经握的咯咯作响,终于忍她到此话说完,手中杯盏不知何时已经碎裂,碎片都已经深嵌入他的掌心里,正往外不断冒着血。 “说完了?”他冷笑着看她。 苏姜也看见了自他手中留下的血,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移开:“说完了。” “这便是你让王六唤我来,想对我说的话?”萧蕲讽刺一笑,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你不早应该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何至于还给我冠上言而有信这么一大顶帽子。” 他早就猜出来时候到了,她定然会毫不犹豫的要离开的,但还是一直心存幻想,如今,这幻想总算被掐灭了。 苏姜望着她:“臣女看不透陛下。” 她说的是实话,也不屑与他再绕弯子,于做皇帝上,他的确算个明君,与后宫嫔妃,他也的确做到了不偏不倚,独独对她,却是…… 苏姜只道:“虽我与你一般都是重生,上一世却从未得罪过你,你的死也与我没有丝毫关联,你因为先帝的缘故厌恶萧翊,我理解,却以拥有他上一世的太子妃来羞辱他,我对此行径极为不齿。” 此话一出,周围便死一般的寂静。 萧蕲的冷笑在院中十分骇人,他眸光似利剑,仿若穿透了苏姜的身体一般:“你以为我是因为萧翊才把你留在宫中?你未免太看得起他。” 苏姜怔住,不明白他话中是何种意思。 “你既想要出宫,自然可行,总归当日朕说过的话,不会不认,不过你可想好了……” 萧蕲拔去手中碎瓷片,“送你出宫,朕只有一个要求,你一生都不许嫁人生子,不得离开京城。” 第120章 他萧蕲得不到的女人,别人也休想染指半分。 他宁愿她就这样老死在京城中,也不愿她离宫以后,再嫁人生子,与其他的男子琴瑟和鸣,单只是想想,他便已经有想要杀人的冲动。 苏姜心中一惊,沉思良久,却也觉得此条件可以答应。 她从未想过离开宫中之后嫁给别人,即便萧蕲不说,以后她都不会再想嫁给任何人了。 她已非完璧之身,又与萧蕲有这一段关系在,即便出了宫,与那些男子交往,便如同给他们冠上了催命符。 萧蕲的性情本就高傲,如今又是九五之尊,试问京城哪个男子敢挑战天子权威? 即便是真的有,她也不再想连累任何人。 苏姜想明白了之后,只看向对面的萧蕲,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应了个“好”字。 她如此轻易就应了,实在在萧蕲的意料之外,毕竟这个时代世人对女子的看法是很严苛的,平民女子尚且都期盼婚嫁,更何况像苏姜这样的名门贵女。 留在宫中真的让她如此难以忍受?宁愿孤独终老都不愿待在宫中做他的女人? 萧蕲真的觉得自己心中切实的受伤了,他并不明白为何能够轻松坐上皇位的他想彻底的要一个女人的心竟然如此困难? 后宫中的哪些妃子哪个是如同她这样的,她们对待他,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面对他的赏赐俱都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既她已经做了决定,他如今还能够说什么呢? 手中的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流,萧蕲只冷笑着对苏姜说了两个好字,站起身便向外而去。 走至院门外,王六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本以为这次陛下应当会满面带笑的出来,可一与萧蕲的眸子对上,心中便已经暗觉不妙了。 究竟是何处出了变故? “你晚上亲自送她回苏府去,告诉苏大人,若是他们中有一人敢送苏姜离开京城,他们的命,朕便收了。” 此话说罢,萧蕲不顾王六僵硬的身形,从袖中取过帕子捂住伤口便离开了此地。 王六回过神后,眼见萧蕲的身形已经距离百步之远,他转头与身旁的小太监轻斥道:“还愣着干什么,陛下受伤了,快去寻太医过来!” 小太监立马飞奔着跑开,王六也只望了望落雁宫紧闭的大门,皱着眉追着萧蕲而去。 王六一路追到了萧蕲所住的寝殿,见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不禁心中打了个激灵,到底是候在了外面。 随着里面噼里啪啦一番响动,能砸能翻的东西萧蕲全部被掀翻砸烂了,只待他力竭躺在地上,这才发觉手心的伤口不知何时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太医赶过来时王六硬着头皮推开了门,他与太医如同瞎了一般仿若看不见周围情形,只给萧蕲的手消毒包扎。 太医离开之后,王六又寻人进来收拾残局,途中萧蕲一直闭着眼,王六也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晚上王六还是按照萧蕲的吩咐备了马车,准备亲自送苏姜出宫。 第121章 宫里四处寂静,王六进了院中,便看见了苏姜早已经等候在院中的身形。 “苏姑娘,您当真要出宫?今日若是登上外面的马车,便永远也回不来了。”王六还是想要她慎重思考一番,岂料苏姜压根没有丝毫犹豫便点了头,她什么也没有拿,只穿了自己曾经进宫时所穿的衣服,望了王六一眼道:“我想的很清楚。” 见她的模样,王六再也说不出来什么,他知晓不是每个女子都贪恋这宫中的荣华富贵,但陛下如此轻易就放了她,王六总觉得太过于简单了。 “陛下安排属下送你出宫,若是有什么需要带的,便一同带出宫去,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如今萧蕲的情形,王六自然没有问他,却也知晓这些物件他压根就不在意。 王六自小便跟着萧蕲,也知晓自家主子其实并非是个强取豪夺之人,毕竟宫中那么多女人,比苏姜美貌的也有,只不过像她这般倔强不屈的,恐怕只她一个。 或许萧蕲喜欢的便是这样性情的女子,他自出生便没了母亲,老摄政王在萧蕲出生之后也没有再娶妻,他到底是男子,即便是心中对萧蕲十分关心,也不能弥补萧蕲心中对于没有母亲的缺憾。 萧蕲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谁,王六心中却是有些印象的,他那时候便是被夫人给买回摄政王府的,初次见到夫人,还看的愣住了,只可惜萧蕲出生之后,府中便传出了夫人的死讯,王六想着,老摄政王一直隐瞒不肯对萧蕲说出真相,其实也是怕他会把母亲的死怨怪到自己身上。 对于夫人的容貌时间太长他都已经忘记了,只是记得夫人很美,貌似周身的气质也与面前苏姜相似,那时府中有流言说,夫人是老摄政王抢来的,他还不信,可自见了萧蕲对待苏姜的一番行径,便也不禁在心中琢磨,难不成当年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萧蕲喝醉了,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床上的锦帐。 在床榻上躺了良久,他心知一定是王六让人把他抬到床上去的,宫里旁的人,压根不敢动他。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日饮酒过量,他总觉得心中极为烦闷,把人放出宫了,以后便没有人能够气着他了,他应当高兴才是。 失了清白的女子,待在京城中久不嫁人,她定要承受许多外界的流言蜚语,她既不在乎,他便也不在乎。 单看她能忍到何时。 思及此,萧蕲的心中才左右舒坦了不少,想昨日他还是太过于冲动,不应当在她面前失态,她出宫只要是不为了旁人,他便也觉得没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往后只要她后悔,总归他还是能给她个名分把她安置在宫中的,萧蕲闭眸,抚摸着已经包扎好的手。 “陛下,淑妃求见。”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等了许久,萧蕲才道:“让她进来。” 淑妃性子温婉,走进房中望着龙床上躺着的人便先是行礼,起身之后眸光便落在了萧蕲的手上,皱眉柔声细语道:“陛下,你的手受伤了?太医来瞧过没有?谁这样大胆,竟然敢伤了陛下的手?” 声音中带着心疼,那神态,仿若真的恨不得替他受了伤一般。 萧蕲望着她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只伸手抚了抚她脑后的一头顺滑的青丝,眸光与她的眸光对上,只淡淡的笑了。 “是朕不慎伤了手,太医自然来看过,没有什么大碍。” “没有大碍便好。”淑妃用袖子擦了擦眼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只把刚才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我做了些糕点,想来送给陛下尝尝。” 萧蕲见她一副殷切的模样,并未出声。 他其实并不喜欢吃糕点,若是有心之人,只稍微一打听便知晓,这淑妃,虽看着温婉,一副柔美的模样,却有些蠢。 一瞬间,他的眸光便沉了下去,眼前又闪过昨日还冷冷的盯着他的眸光。 看见苏姜,白谨若先是愣住,半晌才唤道:“姜儿……” 苏姜只冲她笑了笑,伸手便扑过去抱住了她唤道:“母亲。” “你是怎么出宫的?” 听到此问,苏姜身子不由的一僵,随即出声道:“萧蕲让王六把我送回府的。” 并没有说缘故,白谨若望着她平静的面色,也识趣的没有问。 上次见苏姜时,白谨若还记得她那时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憔悴,如今倒是好了不少。 无论萧蕲为何放她回来,人能安然无恙的回来,白谨若便已经满足。 平复了思绪,白谨若只拉苏姜在房中闲谈,屏退了屋中伺候的两个丫鬟,她才真正的上下审视了苏姜一番。 “既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等你大哥打仗归来,我们便同一大哥爹爹一起离开京城。这一年以来,陛下的人每日都在府外守着,有时还有别的人,那么多人盯着我们苏府,恐怕是发现了什么,京中的争斗从未停歇过,你大哥此次力请出征,也是想立功回来请陛下放你归府,却不曾想……” 母亲不再说,苏姜却也是懂了,他们肯定没有想到,萧蕲会这般轻易就放她出宫。 脑中回想起萧蕲提出的要她永不离京的条件,苏姜只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白谨若见她如此模样,便只是皱眉问道:“姜儿,你这是不愿离开京城?” 在宫中被关了那么久,萧蕲又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在白谨若的心中,自己的女儿并非是软弱之人,离开京城,她便能够不再看见萧蕲此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为何不愿?白谨若实在想不明白。 苏姜却并不想把她不能离京不能婚嫁之事说出来,只是道:“这天下,如今还是萧家的天下,我们离开京城,又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父亲若是没有了官职,以往父亲得罪过的人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我们苏家才是落入了真正的危险境地。” 苏姜此话说的有理,白谨若缓了一会之后,方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如今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这个世界,权利便是王法,无权无势之人,的确无出头之日,想苏烈昔日也曾受先皇器重,如今江山易主,到底做的还是姓萧的,她们若是离了京城,恐怕性命都无法得到保障。 “姜儿,你说的对,是母亲糊涂了。”白谨若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眸光有些担忧的道:“你大哥如今还不知道你在宫中,被萧蕲……若是你还想要嫁她,母亲自然也还是同意的,我相信你大哥也定然不会介怀,只是不知如今你心中是怎样想的?” 苏姜听到母亲这样一番问话,不知道为何,竟沉默了。 她拿起杯盏喝了一口茶,望向对面神情似试探又似忐忑的母亲,只轻笑一声道:“曾经之事,便算了,大哥定然会找到比我更适合他之人,况且,他不会想我再嫁人的。” 后者的他便是萧蕲了。 白谨若也明白过来,若是苏姜再嫁人,恐怕那人定然会发现她并非完璧之身,就算那人甘愿,萧蕲定然也不想自己睡过的女人再被他人染指。 这个世界的男人,只允许自己三妻四妾,对女子却要求她们忠贞不二,想来便是可笑。 白谨若沉吟许久,才道:“且先等等,你往后若是真正遇到两情相悦的,母亲必定会想尽办法成全你们。姜儿,不是你的错。” 苏姜看向面前的母亲。 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好似并不了解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上一世母亲也从未与她说过这样的道理。 真的没有说过吗?苏姜的记忆中仿佛打开了一条裂缝,回到了上一世她嫁给萧翊成为太子妃的前一晚。 母亲来到她的房中,只对那时在镜前梳妆打扮的她道:“姜儿,你要想清楚,嫁给了萧翊,他是太子,以后便会是皇帝,他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到时候,你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你真能够接受吗?” 她那时候只为能够嫁给萧翊做太子妃开心,哪里会想这些,只道:“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母亲放心,我能接受。” 便是那时,她就高估了自己。 第122章 白谨若见她不知想什么出神,也没有贸然开口打扰,两人寒暄一阵之后,苏姜便回到了自己曾经在苏府居住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花草长势茂盛,看情形还有人定期修剪过,她刚一走进来,四个小丫鬟见到她便不由愣住。 她们齐齐行礼,直到听到苏姜让她们起身的声音这才相信姑娘是真的回来了。 推门进了房中,一切摆设还与当初离开时别无二致,桌上连一丝沉灰都没有,可见每日都有人定期打扫。 她的床铺的锦帐开着,床榻上的被褥也都被整的十分整齐,衣衫也有整齐的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这个屋子像是在一直等着她回来。 丫鬟进屋点着了熏香,随即把窗户打开,又点亮了烛火,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姑娘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想必现在定要好好休息一番,她们通通去了厨房去烧热水,想着马上伺候姑娘好好的洗漱一番,睡个安稳觉。 第二日,落雁宫桃儿杏儿一醒来敲苏姜的房门竟听不到任何声音,遂又接连敲了几次,这才推门打开发现人不见了。 她们立即赶去寻王六禀报,王六只站于御书房外,看着她们急切的模样,慢条斯理的道:“姑娘人出宫去了,你们且守好落雁宫,等姑娘回来就是。” 此话一出,两人便也明白了过来。 王六见两人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眸光这才移回到了御书房的门上。 这一日,除了淑妃娘娘进去过一次之外,陛下竟连唤人都不曾唤过。 王六有心想要进门去看看,却又怕得萧蕲怪罪,只能在外面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王六突然听见里面传出了声音出来:“来人。” 王六心中一个激灵,立即迈步上前轻叩了两声房门:“陛下。” “进来。” “是。”王六推门走了进去。 入眼看去,竟发现屋中并不像他所想象的一般一片狼藉,反而与往常一样,别无二致。 他的眸光不由的落在了正在批阅奏折的萧蕲身上,见其垂着眸,手中拿着笔,正坐于椅子上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 神情十分平静,虽看不出几分欢愉却也不见不悦之色。 当真是稀奇。 王六在心中不由的思忖,这样的陛下他并不陌生,曾经没有遇见苏姜前的陛下便就是这般模样,无喜无怒。 这苏姑娘一走,人便就回归正常了? 王六不由的想,这样也好,若是以后陛下能一直如同这般,他便也不用在其面前整日揣摩其心思了。 萧蕲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打量,手中一笔停下之后,便掀眸看向王六。 “昨夜你亲自把人送回去的?” “正是。” “她可有说些什么?” 王六犹豫了片刻,想着自己问话时苏姜那毫不犹豫的说辞,只道:“一路上苏姑娘什么都没说。” 萧蕲感觉自己手上的伤口竟无端的发起痛来,他微皱了皱眉,又道:“她从宫中带了何物离开?” “似乎……什么也没有带走。” “以往送她的那些东西,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那些东西都被苏姑娘让人放到了库房里,的确是一件都没有带走。” 王六边说着边低下了头,想着人都走了问这些做什么? 再说那些东西都是御赐的物件,就算苏姜带走,也定然没用啊。 萧蕲彻底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想了许久,只道:“那她可曾留下些什么?” 这倒是…… 王六沉思,“除了那一身进宫时穿来的衣衫之外,在宫中以往穿过的衣衫与首饰苏姑娘俱都留了下来,就连那琴也并未拿走。” 在王六看来,其实苏姜对那琴应当是算的上喜爱的。 萧蕲听到此,只心中无端的有些发堵,除了人,她好似什么也没有带走,却也什么都没有留下,把那些曾经用过之物留下来,恐怕是想彻底斩断与宫中的联系吧。 那些东西本来也不是她的,她心里,可分的清楚的很呢。 第123章 寒风呼啸,风卷起飞沙乱石席卷在天空之上,这里的天是灰暗的,头顶的日光让人不由的觉得刺眼,吹在脸上的风也如同刀子一般带着十分的粗粝感。 苏晏刚带兵来这里的时候,十分不适应,只三日手中便因为干裂起了几个裂口。 那些裂口在挥刀用箭的时候,总会溢出血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边境的荒凉,一人站于漫天风沙中,身后的千军万马,在无边的寂静中也仿佛化为了尘埃。 沈述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僵立的身形,只走上前出声道:“苏将军如今在想什么?” 苏晏回过神来,眸光从眼前的虚空定在面前之人的脸上,沈述的身上,并未穿盔甲,只一身灰色的素衣,被风吹的凌冽作响。 苏晏察觉到他的唇被风吹的干裂,面上也多了一丝粗粝感,不由的道:“沈大人,你并非武将,还是在帐篷中待着为好。” 听到此话,沈述眯着的眸光不由的闪了闪,“当真值得吗?” 这是这半月来他最想要问出口的话。 苏晏被他这样没头没尾的话问的有些困惑,藏于铁盔里的眼睛凝望了他一阵才道:“沈大人是在说什么?”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你自请带兵来此处吗?战场上刀剑无眼,苏将军可曾想过自己回不回得去。”沈述的话十分犀利,苏晏也已经察觉到了他话中的试探之意。 苏晏只笑道:“沈大人此番话未免太过于独断,这仗总要有人来打,若是我不来,陛下也已经想到了掣肘之法,你所想不过一个幌子罢了。” 沈述见他说话不似作伪,只闭口不再言语。 苏晏手中的裂口好了又裂,裂了又好,只后来即便伤处愈合了也留下了骇人的疤痕,曾经看似文弱的君子,变成了战场有些名头的杀将。 初次抵御边疆蛮贼之时,军中死了不少人,苏晏第一次见识到这般惨无人道的杀戮,眼睁睁的看见一个个鲜活的人命倒在面前,说不上心中什么感觉,若有,定是悲凉。 就这样,一次次的与蛮贼交战,从最开始伤亡惨烈,到后来,一次比一次死的人少,苏晏的刀下死的人却越来越多,杀人时的手法也越发娴熟。 他的脸,因为见惯了此处的风沙,变得粗糙不堪,新长出来的胡茬甚至都没空去刮,沈述望着他日渐转变的模样,只手不由的抚上脸上的人皮面具。 因为长期戴着面具,他的脸依旧白皙如旧,可面具的肤色也未曾改变,总有一日会引起人怀疑的。 若是暴露了身份,苏晏定能够第一个把他认出来。 接二连三的战争,不止他们,蛮贼也已经变得疲惫不堪,沈述猜测,不出二十日,蛮贼定然会投降。 这并非他的错觉,而是此时已经是深秋,很快一切草木都会枯死,用已果腹的食物紧缺,御寒也是个大问题,那些蛮贼,若是再不投降,只怕会在这里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全部冻死饿死在营地里。 以往他们过冬的粮草,便是袭击此处唯一的城池掠夺来的,可今年因为有兵驻扎,他们寸步都不能够靠近城池,自然也没有了往日的凶悍。 第124章 即便是能够顺利回京,沈述也已经厌倦了一直戴着面具的生活,坐于这营帐里,他沉思脱身之法。 若是“沈述”能够永远死在这里,那以后京城中便只剩下“木先生”此人,如今曾经的家仇也随着先帝死去之后寻不到任何踪迹,仇人既已死,他便觉得也应当放下了。 尤其是在战场上看见尸体遍地景象的时候,他曾经想要报仇的心境空前的平和下来,即使是他手刃了先帝,他们荆北王府的那些人,他的父亲荆北王,也不会再活过来。 往日不可追,后路不可定,沈述已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 苏晏从外面回来,刚一进帐篷,便看见了放于桌上的伤药。 他手拿过伤药,随即出帐询问道:“谁进过我的营帐?” 外面守着的官兵只抱拳道:“是沈大人,沈大人说是给将军送药,我等便让他进来了。” 听闻是沈述,苏晏的眉头不由的皱了皱。 即便他已经与沈述此人接触一月之久,却还是无法看透沈述这个人。 沈述作为监军,平日里只一人待在营帐中,只有打仗时才会现身,并且现身时,也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对于这个曾经的白鹭书院院首,苏晏少时便听过其大名,可在与之相处之后,却觉得此人不仅在文采上有造诣,也极善于运用战场上兵法。 握紧手中的瓷瓶,苏晏又回到了营帐,坐在凳子上,望着手中又裂开的双手,他把其浸润在了盆中的热水中。 热水漫过手面,刚才刺痛的伤口仿佛被什么轻抚过一般减缓了些许疼痛,只在里面泡了片刻,苏晏才把手拿出来用巾帕擦干。 望着桌上的瓷瓶半晌,他终究还是打开把里面的药粉倒在了伤口上。 取过白布条把伤口给缠上,苏晏这才脱下鞋子和衣躺在了床榻上。 帐篷里漆黑一片,烛火已经被熄灭,苏晏闭上眼睛,突然眼前浮现出了苏姜的脸。 他已有许久,未曾见到她了。 也不知如今她在宫中是何情形。 想起发生的种种,苏晏也顿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宫变到如今,世事变革如此之快,如果有朝一日他回了京城,又会迎来什么? 在这里,他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也看惯了生死,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一贯天真的苏晏了。 第二日,苏晏便收到了苏府送来的信件,信件能够到他手中,已经是半月之前寄出的了。 他立即撕开信封把信纸给取出来,看见上面写着的字迹,顿时愣在了原地。 这是苏姜的字迹,他再看第一眼的时候便认了出来。 “……大哥,我已回府,父亲母亲安好,勿念。” 最后一行字让他的心终于彻底落了地。 紧皱着的眉头也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松开。 把信仔细叠好放入袖中,苏晏一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营帐前站着的人。 正是沈述,他好似也是刚刚出来。 苏晏并未动作,沈述便已经向他走了过来,走到近前之后,只望了望沈述的袖笼,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是谁寄来的信件?” 苏晏望着他,一时之间只不知该如何说,见沈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得道:“是我家中寄来的信件。” 沈述见其不愿多说,心中遂仍旧有疑虑,到底没有再问。 肯定不是坏事,沈述想,刚才他一出帐篷便已经注意到了苏晏,他看完信之后明显脸上有喜色,能让苏晏脸上露出喜色之事,他觉得,他已经大概能够猜到与谁有关。 进了营帐,沈述便写了一封信寄了出去,自离开京城,他便一直与沈淮有着联系,若是苏姜出了宫,沈淮那边必定会收到消息。 他寄出此信之后,才看向桌上摆着的地图,这几日,必定会有一战,也是他唯一的脱身机会。 第125章 蛮贼近日的反扑越来越激烈,苏晏也察觉到了其间的不同寻常,他来到沈述的营帐,发觉沈述正坐于桌前饮茶,不由的停住步子冷冷的望着他道:“沈大人,如今蛮贼如同发了疯一般的攻打,你竟还有闲情在此处饮茶?” 沈述听闻他语气中的不悦,不置可否,只转头望着苏晏笑道:“苏将军来此,便是说此事的?还是有别的要事?” 苏晏凝神,想起自己是为何而来,只也端正了神色,抱拳道:“沈大人,近日蛮贼似乎有异动,依你看,究竟是为何?虽我们次次把他们击退,可搞不清楚缘由,总觉得心中不安,怕落入他们的陷阱之中。” 沈述抬手喝了一口茶,面容苍白如同平常一般,让人压根看不出任何思绪,若不是那双眸子还在轻颤着,真就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苏晏望着他的脸,只心中生出几分怪异之感。 来此那么久,这里的风沙大,空气又干,他们这些来之前白净的男子如今都已经被这里的风吹的十分狼狈,反观沈述,竟还如同在京中一般惬意悠然,当真让人心中有些气闷。 想起曾经京中盛传的流言,说是沈述此人,似乎并不好女色,却极爱貌美男子,恐有断袖之癖。 他在京中听到时只觉得是那些文官嫉妒的诋毁,可如今,却并非这样想了,纵观沈述此人,确实对女子无感。 他们带兵来此时,军中也带有军妓,沈述从未涉足过那里,这苏晏并非不能理解,无非就是因为沈述的身份,必然看不上那些女子,可城中的大人为了讨好他们,也曾送貌美清白女子过来,他是因为钟爱苏姜之故不愿染指,可从前并未听说过沈述对什么女子倾心过,竟也没有动那些女子,此便是极为不寻常了。 他的眸光中的审视让人难以忽略,深切到沈述都已经察觉到了实感,沈述的眸光微眯,只出声问道:“苏将军,我以为,他们并不足为惧,当前最主要的,便是你应当写一封书信告知陛下此战我们已经胜了。” 苏晏听到此回过神,只道:“你怎知我们会胜?” 沈述望着他,似笑非笑,却没有答话。 苏晏心中那抹怪异之感又上来了,心想自己的猜想果真不是没有缘故的,或许这位白鹭书院院首,京中出名之人,当真是位断袖。 虽不知沈述到底是源于什么依据,但苏晏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回到营帐,便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回京城。 没过五日,蛮贼果真让人过来议和,并且为了议和,他们还让人献上了他们部落的公主。 公主自然不是献给苏晏或是沈述的,而是献给远在千里的萧蕲的。 没有萧蕲的命令,他们自然也不敢把公主贸然退回,所以在大军回京之时,准备把议和的使臣与公主一同带回京城。 这日沈述刚睡下,苏晏便带着人进了营帐。 听到动静的沈述先是一惊,随即便看见了被点亮的烛火,以及站在营帐里的苏晏与那蛮离族公主。 苏晏见他这么早就入睡,心中有些意外,而旁边的蛮离公主看见沈述的一刹那,眼睛都亮了起来。 见沈述皱眉,苏晏只轻咳两声道:“公主的身份特殊,我们需保护好她,为了公主的安全着想,今夜便让公主睡在你的营帐,你与我同宿一营帐。” 此话一落,沈述便披衣从床榻上站起,一句话未说出了营帐。 苏晏安置好公主之后,只这才回到自己的营帐,刚走进来,便见一旁的软榻上已经放了新的被褥,而沈述,已经躺在了那被褥中闭上了眼睛。 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苏晏也迈步上了床榻熄了烛火和衣而眠。 在这里待久了,他早已经习惯了不脱衣服睡觉。 毕竟他身上穿的是极难脱下的盔甲,若是有敌来犯,穿脱衣纯属耽误时机。 在榻上平躺下来,苏晏只也没想到,沈述今日竟这般从容,并未对蛮离公主的出现表现出任何的羞涩。 若是寻常男子,恐怕并不会是这样一般反应。 苏晏心想,沈述果真对女子没有兴趣。 改日他要不要再派个美貌男子来试探试探? 第二日,考虑到蛮离公主是女子,苏晏便让她与军中唯一一个乘马车之人——沈述,同乘一辆马车。 沈述听闻此言的时候只是皱了皱眉,却并未开口相拒。 毕竟,他并非是不顾大局之人,蛮离公主身份特殊,必定不能出事,此处又相距京城甚远,蛮离公主不能骑马,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已经是最合适的法子。 蛮离公主在马车内与沈述相对而坐,她的长相并非中原的女子那样柔美,鼻梁很高,一双眸子很深邃,长相十分的带有异域风情。 身上的穿着也是蛮离族的穿着,饰物众多,颜色艳丽,只收紧的袖口与宽大的裙摆十分瞩目。 沈述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眸光。 蛮离公主眸光却是一刻不停的在打量着他。 昨日她与苏晏一同进营帐,烛光昏暗,她只是隐约觉得榻上男子十分俊美,如今白日仔细打量一番,更觉欣喜。 第126章 回京的一路上,蛮离公主都在想尽办法与沈述搭话,可沈述除了回应一些基本的问题之外,几乎从不与之有更多的接触。 “算算时辰,你大哥也应当快到京城了,此次你大哥安然回来,也打胜了仗,皇上定然会或多或少给些奖赏,此次见到你大哥,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当真要放下?”白谨若说着,眸光不由的落在了苏姜的脸上:“你如今虽已经从宫中回来,但若是你大哥知晓你与萧蕲的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此事我与你父亲觉得,还是莫要告诉他的好。” 苏姜手中拨弄着琴弦,听到此只道:“大哥行事冲动,此事我不会告诉他。” 白谨若本也已经猜到了苏姜的打算,听见此也不算意外,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世事无常,若是先皇没有被……恐怕现如今便是另一番情形。” 苏姜的目光落在了母亲依旧美貌的脸上。 心中却是在想,母亲可曾想到,这已经是她又历经一世的结果?第一世先皇没有死,她的处境,并不比现在好。 至少现在她还有相对的自由。 “母亲,”苏姜伸手拉过白谨若的手,只道:“这次大哥回来,您便在京中给他寻门好亲事,刚好我也缺个嫂嫂帮你一起打理府中中馈,待人选好,我来与大哥说。” 知晓她话中的意思,白谨若只是沉默着看着她,她的女儿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白谨若知道,只是…… “若是你来开口,定会惹怒你大哥。” 苏姜何尝想不到这一点,只与白谨若小声说了几句。 白谨若听完之后,先是皱眉,随即在心里转了一圈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法子确实能够让苏晏打消往日的念头。 苏晏从小与苏姜一同长大,自苏姜幼时便一直处处顺着他,这么多年来,其实白谨若与苏烈也已经感觉到苏姜对他或许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却还是希望苏姜能找一个真正对她好的男人。 若是苏姜心中另有所属,苏晏定然是不会强迫她嫁与他的。 白谨若离开之后,苏姜斜躺在了窗边的软榻上,软榻上日光好,照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她望着窗外,手中端了一杯茶在手中,慢慢的饮着。 女子的消遣本就不多,况且这段时日琴棋她都已经练累了,不由的让人找出原先白谨若送来的那些小物件出来一一拿出来看。 母亲送过来的小玩意个个稀奇,她把里面用木头刻成的头大大的眼睛也大大的猫拿出来看了半晌,随即又拿了一只涂了红色染料的猪出来。 把里面所有能够认出来的动物排成了一排,苏姜用手点了点其中一个,问身旁婢女道:“你看这像什么?” 夫人送来的木雕,大都是这样奇形怪状的,婢女看了半天,只摇头道:“看起来像狗,却是站着的,姑娘,奴婢实在认不出,不若您去问问夫人?” 苏姜才没有这样的闲心,只把这些木雕在窗台上摆成了一排,这模样好似它们都在望着她。 五日之后,苏晏带着蛮离公主终于归京,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沈述。 沈述一路上都与蛮离公主同乘在一辆马车中,即便是想要脱身,也是极难,所以便与他们一同回了京。 进了京城,两人把公主送进宫复命之后,便各自回了住处。 苏姜与白谨若苏烈早已经在苏晏进京的消息传来时,便已经等在了府门口。 苏晏骑马到了门口,眸光便已经瞥见了府门处站着的身影。 待从马上下来,他先是与苏烈白谨若行了礼,两人把他扶起,他的眸光才落在了苏姜身上。 “大哥。”苏姜笑着唤他,却在他上前一步的时候,步子缓缓的退了一步。 苏晏的眸光一定,虽只是一刻,他也察觉到了苏姜对他的生疏。 难不成是怨怪他没能把她早日从宫中救出来不成? 看着苏姜一脸平静含笑的样子,他的心情却复杂了起来。 早知如此,当初他便应该不顾任何人阻拦把她从牢里救出来的。 “晏儿,快进府,你如今长途跋涉归来,应当好好的休息休息,我与你父亲还有你妹妹已经让厨房准备好了饭食为你接风洗尘。” 白谨若的声音及时唤醒了他。 苏晏只笑着点点头,随着他们一同进了府中。 苏晏先是回了自己的院中梳洗了一番,毕竟常日的赶路确实让他面上有些疲惫之色,从屋中出来时,已经换了一件崭新的衣衫。 “公子,你这次归来,好似与曾经不一样了。”院中的侍从道,这侍从乃是从小便伺候他的,与他关系极为亲近。 苏晏眸光落在他身上,只停顿一刻道:“你说说,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侍从只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道:“公子比以前瘦了,也比以前黑了些,不过性格看起来好似比以前沉稳许多。” 苏晏听到此只扯唇笑了笑:“跟了我那么久,你的眼光还挺毒辣,战场上有一回,你也能够脱胎换骨。” 他的手落在侍从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随即迈步出了院门。 刚走到厅中,看见苏姜的面容,苏晏的眸光便变的柔了几分:“姜儿。” 听到苏晏的声音,苏姜只转眸看向他,面上依旧是笑着的,道:“看来兄长这次出京,好似吃了不少的苦,比之以往风流倜傥的模样,如今倒比父亲更像将军。” 苏烈在一旁听到此也哈哈大笑:“爹爹老了,可不及曾经十分之一英勇,以后这苏府,看来只能靠晏儿支撑了。” 苏晏也在椅子上坐下,对苏烈道:“父亲可是曾经的铁面将军,晏儿可难能够拿到父亲那般的功绩,不过晏儿定然会护你们周全。” 苏姜只笑:“大哥此次出征回来与以往大不一样,不知出征途中可有遇到什么困难?” 她的目光在苏晏进门时便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双手,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养尊处优的苏家大公子的手了。 第127章 手上的伤疤十分醒目,想来是破溃过不止一次,上一世苏姜便听闻边境风沙大,并且那处的蛮贼凶悍冷血,苏晏这样向来没有出过京城遭受过磨砺的人,刚到那里时要吃多少苦头? 她并没有改变苏晏,他还是如同上一世一般去了战场,做了少年将军,那以后,会不会还会因为她而重走上一世的老路? 苏姜转过目光看向别处,手指不由的攥紧,她不会允许苏晏重蹈覆辙,也不会让自己再落得个喝毒酒身死的结局。 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苏晏送苏姜回住的院子时,苏姜只道:“大哥,明日我们去普众寺一趟吧,你刚从战场回来,不若去寺庙为死去的兵将超度超度。” 苏晏自然欣然答应,毕竟许久未见,他也想与她一同出京去走走。 普众寺坐落在京城外的普众山上,虽如今已然入秋,前往山上的香客依旧不少,这日他们的马车停在山下,抬步往山上去时,山上夜里刚下了一场雨。 凉风拂面,空气清新,苏姜只觉得周身都十分舒畅。 苏晏见她惬意神情,只笑道:“你若是喜欢出来,有空我便常带你出来走走。” 两人说着话向着山上走去,因为不想搞的大阵仗,所以并未带下人。 远远的,沈淮便看见了往山上去的两人,他先是心中一惊,随即指着他们对沈述道:“他们两人怎么今日也来了?” 沈述顺着沈淮指着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两人同行的背影,并未开口。 “你说,为何陛下又把人给放出宫了,当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把人给封个妃子的名头。”沈淮边抬步便对一旁的沈述道。 沈述却只是凉凉的望了他一眼:“旁人之事,何时轮到我们来猜测担忧?或许,并非陛下不想把她留下宫中,而是她不想留下呢,此间发生了什么,又怎么能够说得清,往日我只觉得你只是喜爱多说些,如今却觉得你太过于多嘴了。” 沈淮被这样一番驳斥,只狐疑的打量着他:“这次从战场回来,我发觉你好似与以往不一样了,以往你可从不会管我谈及旁人的事,可是因为与那苏晏有了几分交情,还是他在战场上救了你的命?” “我看你还是太闲了,上次让你看看京城中哪位姑娘能做你的心上人,你选好了没有?”沈述质问道。 沈淮的身形一刹那僵在了原地,心中不由腹诽,大哥平日里看着身子虚弱,自己不娶妻,却硬生生的要他娶妻,即便他早已经打算以后会娶妻,心中还是多少有些不情愿别人硬塞给他的。 “此事等以后再议行不行?我们这可是即将要去庙里,兄长觉得在此清净之地说这些当真合适吗?”沈淮步子加快了一些,叹了一口气道:“你可不知晓,你走的这段时日,我可是一日都未安睡过,就怕你在战场上被人砍了脑袋。” 只有在沈述的面前,沈淮这个在常人面前端庄有礼的君子模样才会荡然无存,他坐在一阶台阶上,看着沈述慢慢的走上来,不由的感慨:“你的身体,看起来是越来越虚弱了,怪不得京中总是有一些不堪入耳的传言。” 沈述步子一顿,只抬眸看着沈淮问道:“什么传言?” 他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叫沈淮有些难以启齿。 毕竟在京城,断袖之癖还是遭人唾骂的行径,他与沈述一同长大,自然也知晓他不是,也曾让人去查过此等流言是如何流传下来的,最后查到竟然是曾经倾慕沈述的女子被他严词拒绝之后传出的,他虽心中生气,却也实在拿不出沈述喜欢女子的证据。 流言蜚语就是这般,你越在意,它传的越凶,越想要捂住流传却越广。 沈述素来清心寡欲,自然不会知道这些,毕竟那些人就算再放肆,也不会当面羞辱。 见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沈述的眸光从平静变得冷了起来,只那冷意犹如实质冻得沈淮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不过是京中的一些污言秽语,你无需在意。” “说我什么?”沈淮越是不想让他知道,沈述反而当真有些好奇。 “京中坊间传言你如今还未娶妻,应当是不喜欢女子,喜欢……喜欢男人。” 这话一出,沈淮便又立即辩解道:“我自然知晓,你定然不会喜欢男子,那些流言蜚语也断然是无中生有,你无需在意。” 沈述听到此言,只瞬间便皱起了眉头。 他虽无心风月,却并非是块木头,京中传言他喜欢男子,便不就是说他是断袖,结合往日遇见的种种,那些人看他的眸光,他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当日苏晏领着那蛮离公主进他的营帐,他并未多想,可如今往深了想去,那时苏晏见他对蛮离公主的出现并无什么特别大的反应,面上的神色何其复杂,恐怕那时……他便是在试探他。 沈淮见兄长久久不说话,心中也是忐忑,不由的怨怪自己多嘴,怎么把此事给说了出来。 断袖的名声可并不是什么好名声,且兄长向来体弱,伺候的侍从也都是男子,这便更加加深了流言。 苏姜与苏晏两人来到普众寺时,已是气喘吁吁。 门口的僧人双手合十道:“两位施主,请问你们是来?” 苏晏只道他们二人是来上香的,僧人会意,便把两人领了进去。 进了中央的大殿,此时苏姜还没有看见有多少香客,看见地上有蒲团,她便十分虔诚的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佛祖,她在心里许下了三个心愿,睁开眼之后,便拿过一旁的香点燃插在了香炉中。 再次跪坐在蒲团上,苏姜只磕了三个头。 起身之后,刚转过身,她便看见了正站于门口处的沈述与沈淮二人。 苏姜实在没有想到在寺庙里竟然也能够碰见他们,心中虽然感到意外,到底还是对两人行了一礼道:“沈院首,沈大人。” 第128章 沈述二人或许是因为刚才已经看见过苏姜来此的身影,所以并不吃惊,只礼貌的回了礼。 三人这般站着,恰逢刚才去捐香火钱的苏晏也已经回转了过来。 看见沈述与沈淮两人,他先是有些吃惊,随即便才走到苏姜身边,对他们道:“今日可真是巧,两位也是来普众寺中上香的?” 苏晏问话的时候眸光都没有离开沈述,毕竟他们两人也算有些交情,如今虽然回了京城,也没有必要全然当做不相识。 沈淮只望了望自家大哥,随即与苏晏笑道:“正是,没有想到苏将军与苏姑娘也在今日过来,当真是巧。” 四人走出了大殿,苏姜发觉苏晏说话,除了沈淮会回话之外,沈述竟到现在一句话还没有说过。 可为何这样的沈述总给她一种熟悉之感。 不知是不是一种错觉,她总感觉走在沈淮身旁的沈述与她许久未见的木先生有些相像,可脸又全然不像。 时至今日,她也搞不清楚木先生对于沈家兄弟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正在垂眸沉思,旁边苏晏便已经开了口。 “沈院首,沈大人,既然今日有缘遇见,我们便一起在这寺庙中吃顿斋饭吧?你们看如何?”说着他的眸光落在了苏姜的脸上,也带着询问之色,苏姜回过神,只点了点头,不过吃顿饭,她并无什么意见,况且,沈淮还算得上她曾经的夫子。 与此同时,沈淮也望向了身旁的沈述,见他神色平静,并无不悦,便先行答应了下来:“自然是好,苏将军,大哥自从战场回来,还未去你们苏府拜访过,实属失礼,想来在那战场上,大哥并无武功,恐怕多仰仗苏将军保护,沈淮在此替大哥谢过苏将军。” 苏晏听得此话,只摆手道:“沈院首乃是我在战场作战时的军师,要论谢,也应当我苏某谢沈院首才是。” 苏晏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沈述的眸光也只得望向他,开口道:“苏将军谦虚了。” 苏姜一听见这个声音,只觉得心中不由的一跳,这声音,与木先生的声音好似有些相像。 她的眸光不由的打量着沈述,只让沈淮都已经察觉出了异样。 “苏姑娘,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大哥?” 沈淮心想难道是认出来的,不应该啊……毕竟这人皮面具可是花了他好大的代价让人做的,极为逼真,苏晏这等警惕之人都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这苏姜又怎么能够察觉出来。 可能是他想太多了。 大哥的容貌在京城中也极是出名,可能这苏姜不过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沈院首总给我一种熟悉之感。”苏姜十分平静的转眸望向沈淮,只笑道:“可能是因为他与沈大人你长得有些相像吧。” 这样的话,沈淮不知道别人信不信,至少他是不信的。 虽然他跟沈述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两人之间,的确并无相像之处。 苏姜出口的这话,让他心中很是警惕,脑补出,她已经认出来沈述便是木先生了? 沈述此时眸光也望着苏姜,身子有些僵硬。 正因为他知晓苏姜心思细腻,所以才不欲在她面前多言,毕竟这张脸可以戴上人皮面具,可是声音……尽管他尽力掩饰却还是不能完全与“木先生”不一样的。 苏晏与他接触较少,恐怕不会发觉其中端倪,可苏姜,在宫里他去给她诊治的那几次,并未刻意掩饰声音,若是被她发现了他就是木先生,便不好了。 他实在没有想到她会被萧蕲从宫里放出来,他一向事事谨慎,也没曾想会以沈述的身份与苏姜见面,今日果真不是来寺庙上香的好日子。 想到此,沈述突然觉得自己本就不应当答应沈淮前来。 不仅知晓了外界传言他断袖的传闻,如今竟还连身份都已经引起了苏姜的怀疑,此刻只需要苏姜让人打听一番木先生有没有在太医院便一切都知晓了。 沈述望向苏姜,只道:“苏姑娘难不成以前见过沈某?” “或许见过,或许没见过,只是觉得院首还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位好友。”苏姜看向沈淮:“沈大人,我已经有阵子没见到木夫子了,不知他如今可还待在白鹭书院中?” 沈淮听明白了其中的试探之意,心中不由的一个咯噔。这苏姑娘,看来是已经开始怀疑起木先生的身份了,可沈述究竟是何处让她起了怀疑的心思呢? “木先生自然还住在白鹭书院里,不过他如今在太医院任职,说来我也已经有好些时候未见到他了,不知苏姑娘问起他,可是有什么缘故?”他总归要搞清楚苏姜的目的,总觉得她不应该把兄长给认出来。 苏姜听到此问,反而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不过这些,好似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她也有,若是被沈述或者沈淮其中一人发现她已经知晓,她也猜不出他们会对她做些什么。 既然用了两个身份,必然有一个身份是真的,一个身份是假的,也应当有用其他身份的理由。 想到这些,苏姜便觉得自己应当及时住口了,她如今已经不关心他们沈家二兄弟是否还有前世谋朝篡位的野心。 “在宫里时,木先生曾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想要当面谢谢她,既然沈大人也已经有许久未见他,便等来日,我亲自去太医院寻人。”说着,苏姜只从袖口掏出一物出来,递给沈淮道:“这是当初入白鹭书院时爹爹给我的,前些日子才想起来,爹爹命我物归原主。” 沈淮看见这玉佩的刹那,先是眸中闪过异色,随即才接过拿在了手中。 “既苏姑娘如今已经不在白鹭书院中,那这玉佩我便收下了,不过承诺依旧还在,若是以后姑娘遇到难事,沈某依旧会履行承诺。”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沈淮的心里是心虚的,想着大哥的玉佩他本以为是丢了,原来竟是送给人做人情去了,还提的是他沈淮的名,把玉佩放进怀中,他这才看向了沈述。 第129章 沈述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苏晏却在听到苏姜提到宫里时,眉头不由的皱起。 他问苏姜:“难不成你在宫中之时曾受过伤?” 苏姜只道:“不过是头疼过一阵,后来宫里请木先生来看过两次,喝了药之后便痊愈了。” 沈淮见她竟然能够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瞎话,也暗自觉得佩服不已。 “当时你应当让人送信来府中,我定然会想法子把你救出来。” 苏晏神色黯然的道,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妹妹一直是被宠着长大的,在宫里那种地方,恐怕是经受了些折磨。 苏姜对他一笑:“如今已经无事,大哥何必还要提这些。” 苏晏想着也对,反正人已经安然回来了,他不应该再想这些。 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的沈淮,此时心中不免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恐怕苏姜在宫里经历之事,并未让苏晏知晓,不知晓也是好的,他沈淮虽身为男子,却并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并不会把女子失去贞洁便视为行为不端,毕竟,在他的眼中苏姜这个女子,与旁的女子确实有些不同之处。 单说她能够在对萧蕲舍身保家人之后,从宫里安然被放出来,便是个极为有手段的了。 若是寻常女子,并无婚嫁便失了清白,定然已经没脸活在这世上,但看面前苏姜的神色举止都如常,并未因为失了清白而寻死觅活,沈淮便是暗暗佩服。 自这日从寺庙与苏晏一同回府以后,苏姜便病了,此病好似很严重,除了伺候的丫鬟之外,就连苏晏去探望都被拒之门外。 苏晏急得心急如焚,虽见不到人,却也是一天两趟的过去问询。 白谨若心中门儿清,苏姜这是装病不想再见苏晏,便也在私下里寻了好些适龄的闺阁小姐画像来看。 看到相貌端正的,便会让人再去查此人家室,人品,才学,技艺等等。 挑出来这些人之后,她先是让人趁夜送去给苏姜看了一番。 苏姜近日也在脑中回忆前世她做皇后时品性好的女子,深夜在烛光下,她望着手中的一张张画像,上面有些见过模样的女子,面容也不由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些人中,在上一世有些人嫁给了商人,有些人嫁给了世家子弟,有些人却是挑了一些父亲的门生下嫁,后来过的应当还不错。 苏姜把她们一个个的名字写在纸上,眸光只不由的停在了上面的一个名字上。 柳愫,前世与沈淮定亲过的女子。 苏姜应当是见过柳愫的,此人性情温和,面容柔美,也饱读诗书,在京城中,并不乏上门求娶之人。 只不过那些人,都通通的被柳府给拒了。 她前世与沈淮定亲的缘由,便是因为一次她去上香的路上,遭遇了劫匪,后被沈淮所救,才对其芳心暗许,让柳大人殿前求旨,萧翊给他们二人赐的婚。 想到这些,苏姜只放下了手中的笔,在心里默默的推算着上一世萧翊赐婚的月份。 赐婚应当是在十一月,农历十月中旬,如今已经九月初,那么当年柳愫遭遇劫匪时,应当不是在九月便是在十月这两月内。 再具体一些的时间,她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毕竟那时她并不在意这些事,萧翊给谁赐婚,或者是封谁赏谁,她那时通通不在意,只想着法子的折磨后宫的宠妃来着。 闭上眸子,苏姜静默片刻,随即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近日装病虽劝退了苏晏,她却真的隐隐察觉到身子有些不适。 腹部总是隐隐的有些疼痛,身上也全无力气,若是再这般,倒真应该请大夫过来好好瞧瞧了。 揉了揉眉心,苏姜脱鞋躺在了榻上,心中不由的想着,人既选定了柳愫,便单看苏晏与她究竟有没有缘分了。 上一世既是沈淮救的柳愫,这一世她便让苏晏去救柳愫,她选定柳愫的原因,一是因为她家世清白,性格也好,二便是因为苏姜太明白大哥适合什么样的女子了。 苏姜其实也曾想过,或许苏晏并非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他们两人一同长大,父亲对苏晏来说便是救命恩人,也正是因为此,他才在幼时便处处让着她,宠着她,苏晏不肯让她受丝毫的委屈,也因为她的存在,他从不与旁的女子接触。 可是这样的行径,并未让苏姜感受到任何的欢喜,而是一直压于心中的负累。 她是真的希望苏晏能够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多结交些朋友,无需整日围着她转。 风平浪静了一阵。 这日沈述的书房中突然冲进来沈淮气势冲冲的身形,刚在桌前坐下,沈淮便把放于桌上的凉茶一口饮尽,随即才静等喘匀了气。 沈述见他这样一番动作,先是皱眉,随即便自顾自的依旧下着面前的棋。 “你可知,今日上朝,陛下突然下令说是要为那蛮离公主择婿?谁不知晓那蛮离公主性情凶悍,若是被她看上,只怕便非要娶了她不可,陛下为何不直接把人安置在后宫,非要搞这么一招。” 沈述眼睛都未抬,只道:“你这般急促赶来,可是陛下要把那公主塞给你?” 沈淮不由的抱怨:“我见陛下是有这么个意思,所以在大殿上便直言身有隐疾,无法娶妻。” 沈述手中的棋终于落在了一处,抬眼看他幽幽的道:“那蛮离公主也算貌美,配你也不算陛下胡乱指婚,为何不答应?你今日在朝中那等话一出,只怕以后便真是不能再娶妻了,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沈淮眼皮一抖,只道:“我还是喜欢我们中原的女子,对那带有异域风情的美人,着实消受不来,你若是喜欢,明日上朝,我替你求娶。” “对了,那苏姜最近似乎是病倒了,我看自寺庙回去,她也没有寻人去查你是否在太医院,想来应当是那日我们多心了,她一女子,又怎么能够怀疑起你的身份。” 听到此话,沈述只眯起眼睛看向他:“此事你是听谁所说?” “苏晏,苏姜病倒,他心急如焚,只还告诉我要是你有空可去苏府给苏姜瞧瞧。” 第130章 沈述眸光落于窗外,只心道,苏姜定然是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了。 苏晏下朝之后依旧去了苏姜的住处,这次倒没被人挡着,反而直接被放了进去。 他心上一喜,想着难不成是因为苏姜的病已经好了,刚走进屋内,便看见苏姜在窗边的软榻上端坐着。 她见他进来,只笑着唤道:“大哥。” 苏晏在她对面坐下,见她身上穿的有些单薄,头发也并没有挽起,柔顺的披在脑后,只道:“这几日你究竟是生了什么病,竟连我都能够避而不见,若是十分难治的病症,便请太医过来看看。” 苏姜冲他笑了笑,只道:“无事,不过是些小病,哪里能劳烦的了太医。” 苏晏把一旁架子上的斗篷取下披在她身上,望着她纤细的身形,只皱眉道:“你太瘦了,应当多吃些。” 苏姜对上他满是关切的目光,只是点头,其实她自从回了苏府,吃的并不少,不过身子也不是短时间能够补上来的。 见苏晏身上的朝服竟都没有换便来看她,苏姜只道:“兄长下朝之后不必急着过来,换一身衣服过来也不迟。” 苏晏听此只道:“今日不过是凑巧想着过来,平日里自然不会如此仓促,你的病既然好了便是极好,总不叫我整日心都悬着,且今日还想让木先生过来给你看看。” 他又嘱咐了几句,便迈步离开了此处。 毕竟如今他与苏姜都已经大了,不再是往日嬉闹的年纪,说来说去,总还是嘘寒问暖那些,再之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苏姜把人送走之后,脑中突然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突然发觉自己如今整日竟不知该做些什么了。在苏府的时日过的尤其的快,每日除了看书与去白谨若那里坐坐之外,她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萧若已经进宫做皇后去了,再也没有人能够笑盈盈的听她说话,苏姜突然想在京城中走走,只让人备了马车在京城各处转了转。 从前苏姜对京城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总归就是逛铺子,买首饰,或者去酒楼里吃顿饭。 午时刚过,街上的人并不多,一些小贩也都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苏姜让人把马车停在了一处酒楼,随即只下了马车走了进去。 刚用好膳食,她自然不饿,到二楼的房间内,婢女便依着她的口味点了些糕点与茶水进来。 身上的披风脱下,苏姜只站在窗户处往下看,心中仔细的回想,她上一世还依稀记得的事。 不过片刻,房间的门便被人敲响了,外面是酒楼的小厮,见门打开,他便行礼笑着道:“苏姑娘,有位姑娘说与你是旧识,想与你一块喝杯茶,邀您去三楼的暖阁中呢。” 苏姜心中疑惑,也猜不出究竟是谁,旁边的丫鬟看到了她眼中的困惑,只出口道:“不知那位姑娘可有报出名姓来,我们家姑娘可是不见生人的。” 小厮笑着道:“那位自称是王家的清漪姑娘。” 苏姜是有些意外的,王清漪,这个人在她记忆中都已经许久没人再提起,她竟是没有作为秀女进宫吗? 苏姜带着丫鬟跟着小厮来到了暖阁,王清漪坐在临窗的座位上,见苏姜进来,便立即就站起了身来。 她向苏姜行了一礼,只十分友好的开口道:“苏姑娘。”声音温婉,如同她的人一样,让人感觉到身心舒畅,苏姜只也回了一礼道:“王姑娘。” “苏姐姐请坐。”王清漪笑道,“如今京中与我要好的几位姐妹都已经进宫去了,竟让我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见,还好遇见了苏姐姐。”说着,她只倒了一杯桌上的茶递给苏姜:“苏姐姐这段时日,不知可曾想过太子殿下?”此话说着,她还不由的望了苏姜一眼。 苏姜算是知道她唤她过来是干什么的了,只笑道:“如今已经是新朝,陛下还未有子嗣,又哪里来的太子殿下?” “既然姐姐没曾想过,便就当做妹妹我从没问过此话。”王清漪说着,只又坐了下来,道,“我原先也同你一般倾慕太子殿下,只不过我没有你勇敢,我从不敢提及半分,如今他已经不是太子了,也不待在京城,我却总也忘不掉他,苏姐姐,我知晓你可能如今已经对殿下无心了,可是殿下喜欢你,我知道。” 苏姜笑着看着她,眸中却并无什么笑意,此刻屋中只她们两人,苏姜也知外面定然有人守着,便不由问道:“王姑娘,你今日请我过来便只是为了说这些?若你真的喜欢萧翊,大可现在离开京城去投奔,他定然会接受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眸光打量王清漪。 王清漪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苦笑。 她只道:“你以为我不想,我是不能,若我这般做了,我们王家以后在京城要如何自处,我父亲母亲还有姐姐都会恨死我的,即便是陛下不追究,恐怕自此以后有个偷逃出去的女儿,父亲在朝堂上也会抬不起头来。他虽如今已经不再是太子,却也是当今陛下的忌讳。” 王清漪也并非是个没有脑子的女子,苏姜望着她,就好像望见了前世的自己。 果真女人为了爱情,总是会做出一些傻事出来。 苏姜心里冷笑了一声。 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即便她说的再有道理,也无法撼动一个痴情女子的心,于是只捏了一块糕点,慢慢的吃着,并不搭话。 王清漪见此,只道:“你既没有入宫,定然也是对当皇帝的女人不感兴趣,若是方便,能不能代替我去看看他?” 苏姜手中的糕点彻底吃不下去了,只轻轻的放下,随即望着面前王清漪的脸道:“不能。” 晚间沐浴时,苏姜屏退了屋中的婢女,独自一人躺在浴桶中默然不语。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面前的水,心中想的却是其他, 上一世萧翊顺利登上了皇位,她便顺势做了皇后,从来不知晓,王清漪竟然真的对萧翊是有几分感情在的。 前些阵子她便已经听说了萧蕲让人给萧翊送了几个美人过去,恐怕王清漪定然也是知道此事的,既知道,还能够不改心意,便让她心中不由的生出几丝惆怅与理解。 她并未想要帮王清漪,却也只是想起了上一世在后宫中屡次折磨她之事。 其实上一世萧翊宠爱的女人并不止王清漪一人,只不过王清漪是其中最得萧翊喜欢的。 她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够强忍着妒意,日子久了,却觉得只要见到王清漪便觉得恼怒。 那时候她也寻来了许多美貌的女子,想分散萧翊对王清漪的宠爱,可是那些通通无用。 气愤之下,她当时好似失了理智一般,处心积虑的想要折磨王清漪,如今的她却已经能够理解自己当时的疯魔行径。 有些感情,能够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沐浴之后,苏姜躺在了床榻上,婢女进来点了熏香之后,便轻轻的阖上了房门。 屋中一时之间各处充满了熏香的气息。 苏姜逐渐的睡了过去。 梦中,好似又回到了上一世她刚当上皇后的时候。 萧翊晚上过来,只一句话不说,便打横把她抱上了床榻。 床榻上锦帐轻轻摇晃,还是红色的,看着都觉晃眼。 她想要闭上眼睛,听见的却是耳边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人轻轻的唤她的名字:“姜儿……” 这样叫她的没有几个人,她把紧闭的眼睛睁开,面前的人却从萧翊的脸变成了萧蕲的脸,他的面上好似带着怒意,手正掐在她的脖子上,那神情,好似立马就能把她掐死过去。 苏姜开始挣扎,眸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她颤颤巍巍的道:“你疯了。” 萧蕲的脸却也逐渐的消失在眼前,下一瞬锦帐又被掀开,露出的竟然是沈述的脸…… 苏姜突然睁开了眼睛,急促的呼吸让她回归现实,屋中竟不知多久已经大亮了。 面前的锦帐并非梦中的那般刺眼的红,而是浅浅的粉色,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四处都是透明的光束。 苏姜不敢再睡,缓缓的坐起了身子。 她已经许久未做这般真实的梦了,真实的好似发生过一般,倒真让她既觉得恐惧又觉得……羞耻。 梦到萧翊与萧蕲她并不意外,但梦到沈述,却是她从不曾想到的。 外面婢女听见声响走了进来,见苏姜醒了便把锦帐挂起,端了热水进来在一旁候着。 另外有婢女进来给苏姜穿衣梳头。 只等的身上的衣衫穿好,洗了把脸,苏姜才回过神来。 头发如同往日一般并未挽起,而是一道道的编了起来,最后用簪子盘在了头上,苏姜制止住了她们再戴步摇的动作,只拿了一根玉簪插在了头上。 那些金银之物,好看归好看,戴在头上也是真的重,如今整日待在府中,苏姜觉得,本就不必如此麻烦的梳妆打扮。 她脸上已经许久不曾施粉了,如今本就年纪小,皮肤也好,苏姜摸了摸光滑的脸,只有些感慨。 等年纪大了,即便再怎么用粉掩盖,也盖不住岁月留在脸上的印记,男子可继续喜欢年轻的美人,而日渐老去的旧人,可曾有人看将一眼。 用妆台前站起身来到桌前坐下,饭菜院中的婢女早已经端到了桌上,苏姜手中舀着粥,心思却不在吃饭上,总有种还未从梦中醒来的恍惚感。 等到苏姜去了白谨若的住处与她一同抄了两卷佛经时,苏姜才发觉母亲的日子比自己更无趣,只没待了多久,便从那处回来了。 苏姜刚走到府中花园一处,只发觉假山后面似乎有动静。 想着刚重生回来时撞见的府中下人的丑事,她停下了步子,心想难不成还有人敢在此做坏事不成? 这次她的身边可跟着婢女,她悄声与婢女说:“你去看看,究竟是谁在假山后?” 她可不想再次被脏了眼睛,只把那里面之人揪出来便成。 婢女应声,一步步向着假山后去,只刚看见里面情形,便不由的“啊”了一声。 苏姜眉头一皱,也极快的跑了过来,看见此间情形之后,沉默了许久。 里面的人并非她所想府中的下人,而是苏晏与沈述。 此刻苏晏坐在地上,裤子半卷,沈述正伸手落在他的腿上…… 苏姜觉得自己仿若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 再连昨日刚好梦到了沈述,如今再看之下只觉得别扭,于是转头就要走。 苏晏却是慌了,他见苏姜那眼神中的不悦,只怕苏姜会把他往断袖上想,只瘸着腿就想往外追,被沈述及时的压了回来。 “你腿上的蛇毒已经开始蔓延,我现在便需把毒血给放出来,待伤好了再去解释也不迟。”说此话的时候沈述的心中也颇有些烦躁。 只不过他惯会掩饰自己的神情,并未被苏晏发觉。 此刻苏晏只眸光发直的盯着苏姜离开的方向,想着回头如何与苏姜解释,自然也无心去注意沈述,也并未想到,沈述一个文官,又为何会这样救人的法子。 沈述用刀在毒血蔓延处接连划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只见黑色的血果真慢慢的流了出来,不一会,流出的血便是红色的了。 心中舒了一口气,沈述用刀把水中的蛇尸体串起来扔到了苏晏面前:“这样的蛇有剧毒,为何你府中还未驱赶,今日若不是我与你一同在此经过,你的性命恐怕都已经没了。” 听到此言,苏晏一贯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只出声道谢。 今日下朝,他拉着沈述来府中做客,谁也不曾想见会在经过这里时被蛰伏在枯叶下的毒蛇咬了一口。 想着外面人多眼杂,蛇又咬在他的大腿处,当众脱下裤子实在不雅,他便被沈述拉着来到了这假山后。 竟还是被人撞见了,苏晏一想到此,便觉十分丢人。 毒血已除,沈述才想见刚才苏姜看见他们一事,以他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断袖名声,只怕由不得她不误会。 第131章 苏晏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只不由的解释道:“沈院首,刚才是情势所迫,多谢你能够及时救我,姜儿那处,我自会去解释……” “这般自是更好。”沈述抚了抚身上沾染的泥土,只觉得今日果真不应当跟着苏晏来到苏府。 偏偏苏晏还留他在此用饭,心中虽早已经不虞,沈述到底还是忍到了与苏晏用完饭之后才告辞。 苏姜在屋中,听闻外面丫鬟说沈述离开,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下。 虽撞见那一幕,但她也并不是个蠢的,只需在脑中想想,便已经回过味来。 想必那时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若依哥哥的性情总不至于青天白日在假山处脱衣。 总归以她对苏晏的了解,若是有误会,苏晏定会来向她解释的。 苏姜这样的念头刚浮现出来,外面便已经听的婢女出声道:“姑娘,大公子来了。” 苏姜出声让把人给放进来,自己却从坐着的软榻上挺起了脊背。 这几日让人去查的事已经有了些眉目,苏姜心中想着总归要想个法子让兄长去英雄救美才是。 苏姜暗自考虑。 苏晏推门进来目光便自如的落在了窗边的苏姜身上,见她面色平静,既无怒意也无什么喜色,便心中暗自思忖苏姜如今的心情应当如何。 他在苏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只抬眸打量着她道:“刚才在假山后……是我被毒蛇不慎咬伤,沈院首是为了给我把毒血给放出来。” 听到他这般讲,苏姜的心便不由的提了起来。 被蛇咬伤,中毒了,她只问道:“他有没有把毒血给你放干净,回去可曾寻医师看过伤口?” 苏晏十分受用她关切的神色与声音,只缓声道:“已经寻了太医来看过了,并无大碍,今日若不是沈院首放毒血放的及时,恐怕我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说这些固然有故意让苏姜担心他的心思,更想隐晦表达的便是他与沈述之间并无什么别的关联。 苏姜知晓有些蛇天生便带着剧毒,咬人一口若是中毒严重了的确会死,听苏晏这般说,眉头不由的皱紧,只想着等明日定要吩咐人注意府中还有没有蛇,若是有的话定要及时驱赶出去才好。 今日那毒蛇咬的是大哥,说不定明日便是府中的下人或者父亲母亲了。 怎么就如此巧合,竟然能够让苏晏碰上,若不是在苏府,她当真要怀疑是不是沈述有意而为了。 这日苏姜出府,带了婢女晴儿跟在身后。 外面天色不是很好,风刮的厉害,今日的街上并没有什么人。 苏姜挑开锦帐,只看见不远处的一对夫妇正拖着孩子回家,不远处的一处池塘此刻围满了人,那些人正在往池塘里指指点点,却总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苏姜只断定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让车夫停车,对晴儿道:“你下去看看,那里围了那么多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我们赶着去老太太那里,在这里耽搁了,总归不太好吧,到时候恐怕夫人会怪罪。” “如今时间还早,再说就算是迟了母亲要怪罪也是怪罪我,定然不会让你来顶罪的,放心吧,若是那里出了什么事,或许我们还能够帮得上忙。” 苏姜淡声道。 晴儿望了她一眼,又瞧了瞧不远处的人群,到底是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她虽是伺候苏姜的婢女,却并不如别的几位婢女踏实。 此次出门的缘由,便是因为苏姜的三舅舅白震被调职到了京城,白谨若的生母白老太太,也就是苏姜的外祖母也随之搬到了京城来,今年便是白老太太满六十岁的寿辰,以往离的远,苏姜对她这个舅舅与祖母并没有什么印象,可如今人既然搬到了京城,白谨若便让她前去见见她记忆中从未谋面的外祖母。 上一世,她记得在她进冷宫前白震都是没有进京来的,今世可能是因为上位的人变了,所以一切也都变了,不过,这样的变故究竟对于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未可知。 日子才刚刚平静下来,她此刻也是有些忧心会再出什么变故。 晴儿赶去人群中看了一阵,随即便小跑着过来道:“姑娘,我瞧着那河边好似躺着个人,全身衣裳都是湿的,应当是掉在水中被人给救上来的。” 听晴儿这样说,苏姜只问道:“那人是男是女,可还活着?” 晴儿道:“看穿着应当是个男子,因为头发遮了脸,并看不清具体的样貌,不过应当是活着的吧。” 晴儿说的这般不确定,苏姜不由的皱了皱眉,只道:“既如此,便上车吧,想来那里围着那么多的人,应当也死不了。” 马车一路停在了白府,苏姜刚下车,便见一老妇人被一中年男子搀扶着在白府门外含笑看着她。 即便她对白震与祖母都无印象,却也能够十分明白的猜出来两人的身份。 苏姜笑着率先向他们二人行了礼,只道:“苏姜参见外祖母,三舅舅。” 白震还未说话,白老太太便一把拉住了苏姜的手,把她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番,边打量边笑着道:“好,姜儿,你与你母亲长得可真像。” 感受到面前的这个年迈的老妇人流露出来的善意,苏姜心中既觉得不适应,却又觉得温暖。 白老太太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生疏,并不介意的道:“你自出生便没有离开过京城,自然也不认得我,如今有些生疏也是正常,快进府中,你舅母她们都已经等了你好些时候了。” 苏姜点头笑着跟着白老太太进了府中,晴儿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走近厅堂,苏姜扶着老太太在上首坐下,这才发觉屋中另外的几把椅子上坐满了人。 老太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只指着左手边的三位妇人道:“姜儿,这是你大舅母,二舅母与三舅母。” 苏姜一一见了礼,只眸光扫视这三位舅母,发觉她们举止得体,看起来十分贵气。 她的眸光不由的落在了老太太右手边的人身上,老太太只笑指着第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美貌妇人道:“这是你姨母,你姨母比你母亲大几岁,是你母亲的长姐。” 妇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苏姜,只眸中带着笑意道:“这便是姜儿,当真与二妹妹一般,生得个好模样。” 苏姜对其见了礼,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波澜。 自她记事起,便从未听母亲提过她还有个姐姐,除了这个外祖母之外,白谨若甚少与她提起白府。 身为女子,娘家本对女子也是较为重要的,苏姜心想,母亲只提起外祖母,便说明她最在乎的便是外祖母,不提姨母,便是因为与姨母定然感情不合。 虽不知其中缘故,但她对于这些也不想深究,总归今日之后,她以后与之见面也是寥寥。 一圈人都望了个脸熟,苏姜这才在白老太太的身旁坐下来。 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苏姜也大概搞清楚了这白府的状况。 因白震升官来到京城,所以白府中的另外两房也跟着搬了过来,白震排行第三,白老太太的长子白雷,次子白坤乃都没入仕途,白雷行商,这些年为白府也赚了不少银钱,虽不如白震,在府中地位却也是有些分量的,因为如今一些事情还尚未处理好,所以白雷还没有来到京城,只让妻子与孩子一同跟着白震先行一步进了京。 至于白坤,则是个怪人,自科考了一次落榜之后,便没有再考,娶妻之后也并未有什么正经名头,整日花天酒地,风流多情,把白老太太气晕好几次,这次进京,他也没有跟过来,而是说要在老宅待上一阵子,他的妻子则跟着来了。 苏姜的眸光落在大舅母王氏的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从王氏的穿戴便能够看出来,她是三位舅母中过的最为富足的,光手腕上的金镯子,便带了三只不同款式的。 发髻上也俱都是金银之物,行商的定然不缺钱,苏姜心中对此人已经隐隐有了判断,这王氏,应当并非是个城府深的人。 若是有些城府,定然便会收敛,便就如同在最远处坐着的三舅母宋氏一般,看似穿着简单,单就衣衫上那一身料子,便足以抵王氏全身上下的行头。 最没有存在感的,便就是二舅母李氏了,穿着与宋氏比不得,装扮也没有王氏精细,但从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苏姜便知道她在这白府,应当是极没有地位的。 让她意外的倒是另外一边的姨母,明明比母亲还大几岁的年纪,面容却与母亲保养的不相上下,甚至比母亲瞧着还要年轻些。 她的穿着也是不俗,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倒不怪白老太太喜欢她,苏姜想,在前世她为皇后的时候,若是见到这样的妇人,定然也会十分喜欢。 毕竟,这位姨母给她的感觉便是她是个聪明人。 白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笑着与苏姜道:“姜儿,你应当不知晓,你姨母的长女,也就是你的表姐蔷儿,也就与你一般大,她正在学堂中进学,不出几日便会到京城中来了。” 苏姜点了点头,只道:“不知表姐现在在学堂中读些什么书?我听听有没有我见过的,等见了表姐,也好有些话说。” 白老太太听到此,只有些欣慰的看了一眼苏姜,然后道:“蔷儿读的是些什么书,我可真的不清楚,你姨母定然知晓,霜儿。” 白老太太一声唤,苏姜便知晓了原来姨母名白霜。 白霜的眸光落在苏姜的脸上,只道:“蔷儿在学堂中,读的书尽是男子读的那些,是你三舅舅给举荐的夫子,说是男子读书为的是升官,女子读书为的却是明理,这书中的乾坤,我一妇人不懂,却也知道多读一些书好,蔷儿上次说似乎在看兵法一类的,不知姜儿你在这京城中,读的都是哪些?” 苏姜听到此话,心中也是有些惊讶的看向于门旁坐着的三舅母宋氏,宋氏的面色平静,好似没有听到任何话一般。 心中诧异一瞬,苏姜只不由的想到,三舅舅既然能给这蔷表姐举荐夫子,便是对这蔷表姐算得上喜爱了,那么,看来三舅舅与姨母的关系应当十分亲近,可舅母与姨母的关系,但看如今的情形,她便已经猜出来不怎么好。 她对白霜一笑道:“我在京中读的也只是些女子读的书,并不及蔷表姐涉猎的如此广泛,看来等表姐过来,我应当好好与表姐请教请教。” 正说这话,外面只听得一阵骚乱,随即便见一下人模样的人进来跪地道:“老夫人,三爷让属下来报,说是二公子不甚掉入水中,如今正昏迷着,让夫人赶紧过去瞧瞧!” 此话一落地,宋氏便立即站起了身,面上的神色瞬间便变的紧张凝重起来。 她只看向白老夫人,开口道:“母亲,我先去看看。”不等白老夫人说话,便已经转身迈出了房门。 出了这等事,谁也没有了说话的心思,白老夫人只对着王氏与李氏道:“你们也去看看,帮着你弟妹照料照料行云,怎就今日出了这样的祸事!” 两人应声便要告退,苏姜在这时也不由的出了声:“外祖母,我也跟着去看看表哥如何了,父亲在太医院有一熟识之人,若表哥境况严重,可请太医院的人过来看看。” 白老夫人听到此,紧皱着的眉头松泛了一些,想着太医院的太医,可都是给皇帝看病的,定然比府中的太医好的多,于是便道:“好,好,快去。” 苏姜就这般跟在了王氏与李氏的身后。 一路上,谁也没有跟她搭话,而她也在心中想着别的事,今日坐车遇见的,便就是一落水之人,怎生的就这样巧,白府中这位表哥也落了水,说不定便是一个人。 既然只是昏迷,定然没有大碍,苏姜心想,只静静的打量着这白府的布局。 第132章 白府初搬来京中,白震自然也懂韬光养晦的道理,所以宅院中虽地方不小,布置却都是依着不招眼来的。 苏姜便迈着步子便想,以前从未听母亲过多提起自己的这个外家,以为外家应当是极为落魄,可这一世见到,貌似与她所想的并不一样。 外家不仅不落魄,还很有钱,并且各个看起来都并非是个好相与的,前世她并不精通于人情世故,却也听过不少,这里面的乾坤可大着呢。 跟着王氏与李氏进了屋子,苏姜便已经看见三舅舅正眉头紧皱的在床榻边站着,而三舅母宋氏,此刻已经差点哭晕在了床榻边。 从苏姜进门的位置恰好能够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看起来应当是二十左右的年纪,从面容轮廓便能够依稀看见宋氏的影子,唯独高挺的鼻梁,与白震生的一般无二。 来之前,她便已经大概了解了一下三房这一支,白震与宋氏共有两儿一女,先前她听那下人称这位表哥为二公子,便应当是宋氏的第二子了。 这般的天气,虽并非十分寒凉,掉到水中也是要了命的事,苏姜见他眼眸紧闭,唇色发白,心中便暗自觉得看来这位表哥的情形应当有些严重。 大夫正在一旁把脉,顿了许久只站起身掰开床榻上的人眼睛看了半晌,有在他胸膛处听了一阵,只叹了一口气道:“落水之后这副模样,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三爷若是想要救人,不若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瞧瞧?” 此话一出,屋中之人俱都白了脸。 需知道,这世上有钱并非什么都能够做到,有些事情你想做,还得有权,而白震如今刚来到京城,哪里有结交上什么权贵,自然于太医院的人也攀不上关系。 王氏与李氏率先回过神来,似还记起苏姜刚才在老太太面前说的话,只不由的出声道:“三爷,刚才姜儿似是说太医院有苏将军相识之人,不若让姜儿去一趟太医院,请人来瞧瞧?”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只要我有什么事情能够用得着你,即便上一刻还是对你不冷不淡的模样,下一刻也能够笑脸相迎,恨不得当即给你跪下。 白震一听此言眸光俱是一亮,还没有说话,宋氏便已经率先一步站起身扑到了苏姜身前。 实话说,这样的行径在京城是十分失礼的事,可是宋氏已经顾不得了,即便她平日里再表现的端庄大方,可如今也只是一个脆弱无比的母亲。 她的亲生儿子躺在床榻上命在旦夕,她又如何能够镇定的下来。 她抓住苏姜的手甚至都带着阵阵的刺痛,竟是不自觉的把以往保养极好的指甲都掐进了苏姜的肉里。 “姜儿,舅母求求你,快去寻太医来给你表哥看看……”她话未说完便被白震给拉开了。 白震的面色十分难看,面对哭哭啼啼面如死灰的妻子心中也是一痛。 不过到底是存了些理智,只与苏姜道:“姜儿,你表哥如此你也看见了,若是方便,能否去太医院走一遭,若是请不回来太医,便也是你表哥的命数如此。” 苏姜望着面前真实悲痛的两张面孔,不由的有些动容。 总归来说,这世上,所有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亲生的骨肉枉死。 既她今日刚巧遇见,便不能够见死不救。 她只微微凝眉做沉思状,随即出口道:“三舅舅与舅母放心,我去一趟太医院便是,表哥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且不说一行人心中如何惊喜,又如何迅速备了马车,苏姜便坐上马车向着太医院而去。 其实她心中如今也拿不准,沈述究竟有没有在太医院里。 毕竟他两个身份交替,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不过,她想着还是要尽力去碰碰运气,即便沈述不在,她还可以请别人。 想必那些太医看在苏府的面子上,也不会不走这一趟。 心中想着,马车片刻便已经在太医院的门口处停下,苏姜下了马车,便向着里面走去。 还没彻底迈入大门,便被人拦住了路。 此人身上穿着布衣,一副药童的打扮,只打量了苏姜一番,见她穿着容貌皆不俗,便知晓她应当是京中的贵女。 他只恭敬的道:“姑娘,太医院不允许外人进入,你若是有事,可告知与我,寻哪位太医,也可告知于我,我把人给你唤来。” 苏姜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只福了福身子道:“请问木先生可在?” 木先生,这药童只把这后面两个字去除便知晓她寻的是谁了,只道:“木太医在,姑娘是要找他吗?我可帮你唤他出来。” 苏姜正欲点头,便见一老者已经停在了药童的身后。 他用手指敲了敲药童的头,随即往他怀中塞了一簸箕草药:“让你筛药籽竟敢偷懒,快去。” 药童回身一看是师傅,立即便悻悻的抱着簸箕退下了。 那老者走上前来,先是打量了苏姜一番,只才道:“不知姑娘来此是做什么?” 苏姜已经把此人给认了出来,此人正是曾经在宫中隔着锦帐给她把脉的太医。 单对上他的眸光,苏姜便知晓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心中只庆幸一分,苏姜才道:“我是苏府的姑娘,今日过来是为了求医的,外祖家的表哥今日不甚落了水,人救上来时便已经昏迷不醒多时,家中医师束手无策,便想着请太医过去瞧瞧。” 这老太医用手捋了捋胡须,似犹豫一般思量片刻道:“你可有皇上的令牌?” 用这句话来问一个小姑娘,他便也知道是句废话,皇上在宫里,这姑娘又怎么能见到,不过太医院的规矩,一向是听令行事,他若是去了,恐怕以后被人知晓,再也无清净的时候。 治病救人确实为医者本分,不过他也要暗自掂量掂量,此人究竟值不值得他救。 若是苏家的公子,他定然现如今便去了,可这苏家姑娘的外祖家,他可从未在京城听说过。 第133章 苏姜见其面色犹豫,心中便已经有了思量,总归如今人等不得,她只以十分轻的声音道:“以往大人还曾为我诊治过,如今想来,大人定然不会见死不救。” 老者听闻此言先是一怔,随即便下意识的抬眼又望向了苏姜,苏姜只伸出自己的手,单看见了手腕上细细的白玉镯子,老者的心中便不由的一惊。 他到底把苏姜给认出来了。 刚才听闻苏姜出言,还心想他何时给苏家的姑娘瞧过病,看见那镯子,便让他想见曾经在宫中给诊脉的一位贵人。 那贵人……不应当是当今陛下的嫔妃吗?怎会是面前这位苏姑娘?!! 老者好似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心中的惊骇在与苏姜对视上的时候彻底确认了。 苏姜的眸光平淡,只道:“大人莫要担心,只与我表哥诊治之后便可归来。没有人会知晓。” 这没有人会知晓,知晓的究竟是什么,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苏姜并不担心他会传扬出去,毕竟能在太医院待到如今的人,自然也不是个嘴不严的,需知晓,后宫中发生的腌臜事多了去了,他若嘴不严,萧蕲那次也不会让他过来给她诊治。 太医来到白府,还没顾得上喘口气,便被人带到了屋中。 望着床榻上躺着的面如死灰一般的人,他的神情也空前的凝重下来,只从随身带着药箱中,小心翼翼的取出的银针,在他身上的各处穴道扎着。 苏姜是未出阁的女子,不能看这些,早已经被王氏与李氏带着走出了屋子。 因她请来了太医,此刻白府的人对待她的态度尤其尊敬,就连白震,也不由的多看她一眼。 虽白谨若嫁入苏家,可这么些年,白震与这位妹夫并未有任何往来,一是因为白谨若还在闺阁中时,与他这个兄长,便算不上亲厚,嫁去了京城之后,白府便如同从来没有这么个人一般。 无人知晓其中缘由,便因为当初白谨若与苏烈的婚约,只是老太太做主成的。 那时候白老太爷还在世,对于白谨若这个女儿,他素来喜爱,本想着送她进宫的,却不料被苏烈横插一脚,嫁给了苏烈。 即便苏烈那时也是少年英才,但在白老太爷的心中,与皇位上的那个人,是完全不能比的啊,他也因为白谨若一事,与白老太太有了嫌隙,死时都是从别院中抬出去的。 白震想着父亲去之前,还特意给他们兄弟几人下了命令,让他们永远不许认白谨若这个妹妹。 苏姜的眉目,与白震记忆中的妹妹是极为相像的,如今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也在官场上沉沉浮浮,也知晓了先帝之死与如今的朝局变换,倒觉得白谨若当初没进宫竟是好事,不若如今江山易主,他们白家若是曾有个先帝嫔妃做妹妹,如今又该何去何从? 数十根银针扎在身上,太医终于看见自那取下的针孔处冒出了血来。 收了针,他只在床榻之人头上用针轻轻一刺,人便如同缓过气一般睁开了眼。 宋氏见儿子醒了,立即便由卑转喜,上前唤道:“二郎,你终于醒了,可吓死为娘了……” 太医见人既然醒了,便也收拾一番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白震忙追过来道谢,太医微微颔首,看向仍在院中站着的苏姜,道:“既然人无碍,那老夫便告退了。” 苏姜自然也听到了屋中的动静,知道人救活了,心里也不免定了下来。 她吩咐晴儿给了太医一些银子,随即便让晴儿代她把人送了回去。 进到屋中,宋氏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刚从鬼门关上被拉回来的儿子,无暇顾及其他。倒是白震对王氏与李氏道:“二郎既醒了,快些去告诉母亲,让母亲莫要担心。能够把太医请过来,全是姜儿的功劳,今日便留姜儿在家中歇下吧,待明日,我亲自把人给送回去,刚好,也已经多年未见妹妹了。” 苏姜知晓白震口中提到的妹妹便是母亲,便不由的看了他一眼,这次,终于从白震的眼中看到了几分身为舅舅应有的慈爱神色。 这世间,需知道,有些天生带着系带的血缘关系都不一定有十足的安稳。即便他们共有一个母亲,幼时也曾亲厚过,可随着人长大,想法便会变,情分也会跟着变,自古以来兄弟姐妹之间出现裂缝的事算不得少,甚至大多数的人在长大后,是很难论及情分的。 苏姜并不觉得像白震这样的舅舅有什么错处,只是有些感慨,母亲若是知晓,许多年都不曾在乎过自己死活的兄长突然忆起了她,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白老太太听说人没事,满是沟壑的脸上似也有了些宽慰。活到了她这个年纪,什么生离死别都已经见过不少,年少时的好友都已经去了大半,青春美貌也已不复存在,对这些小辈们,她既有感情,却也不深,不浅。 她拉苏姜坐在身旁,只道:“听说是你请来的太医救你二哥,没曾想你一个女子,竟是这样能干的,与你母亲曾经一般,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 听白老太太再次提起母亲,苏姜只也有些好奇,母亲年少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也如现在一样沉稳吗? 她望着白老太太已经全白的头发,眸光带着好奇与窥探的道:“祖母不若与我说说母亲以前是什么样子吧,在府中母亲从未提及过。” 问话的这时,苏姜觉得自己的灵魂仿若又变回了十几岁时的灵魂,带有少女的探索欲,她是真的很想知晓,她眼中的母亲与外祖母眼中的母亲究竟有什么区别。 白老太太并不反感她的问话,反而十分享受回忆,她年纪大了,整日能做的事有限,大多时候都是活在回忆里。 人的一生,就如同一本书,翻着翻着,无论快慢,总有一日会翻到尽头,待书翻完了,记忆便开始往回翻,人生的一切都清晰的在眼前闪过,命运也就自此定格。 第134章 “我生下你母亲的时候你母亲并不足月,所以身子单薄,三岁都还不会走路,当时你祖父怜惜她身子弱,又是几个孩子中最小的,便最是偏爱她。” 白老太太仿若是想到了曾经少年时模样的夫君,心中也不由的略过一阵复杂的神色,“你母亲幼时性情怯懦,不喜与人争辩,便是与我与她父亲,都没有几句话可说,直到十岁时磕破了头,在床榻上养了半月,之后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仅变得有礼数了,见人竟也不怕了,我们都以为她是从那时开了窍。” “若不是你父亲的出现,可能你父亲便会被你外祖父送进宫里,可因你父亲执意要娶你母亲,你母亲也愿嫁他,进宫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老太太看向苏姜,笑道:“这么多年了,我早都已经放下,你外祖父贪恋权势,想要一飞冲天,于是便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做踏脚石,可世间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 “也许当时若是若儿真的进了宫,便不会有你们了。况且现在朝局生变……” 说到这,白老太太便不再说了,可即便她不说,苏姜也懂了她的意思。 苏姜其实觉得白府的人不跟母亲联系,更多的还是因为母亲来到了京城,此处距离白府曾经所在的地方路途甚远,一是不方便,二则便是这个时代嫁出去的女儿,便完全是别人家的人了,即便回娘家,也是有事才会回去,若是无事,一些人一生或许都回不到两次。 上一世,自她做了皇后,即便是在母亲与父亲离开京城的时候见了一面,也是母亲进宫来,与她粗浅的说过几句话。 那便是上一世的永别了。 想到这些,苏姜看向面前老太太的眸光便更显真情。 外祖母是真心的爱着她的母亲的,她能够感受的到。 即便如今母亲作为苏家的夫人不能够常过来,她也可以把外祖母的事情告知与母亲。 晚间苏姜便留下跟着两位舅母与白老太太,还有那位姨母一起用了饭。 三舅母宋氏如今因为宝贝儿子刚从鬼门关上踏回来,自然是要守在那里不敢离开,白震是男子,初来到京城中要忙的事情诸多,也没有空在来现身招待苏姜这样的女眷。 毕竟在他们的心里,这些都是后宅女子应该做的事,若不是因为重生一世,对这些俗世称为礼义廉耻的规矩都看淡了,苏姜可能也会被这些规矩框住。 可如今,她却是什么也不怕了。 总归,有萧蕲在,她此后的半世,都是不会再嫁人的了,对这个世上的男子,她也早就没有了期待。 人总说粗茶淡饭的生活好,可从未想过其中女子又付出了多少,粗茶的茶是谁烧的?淡饭的饭又是谁做? 普通人所忧愁的只是一日三餐,女子除了照顾孩子之外还要烧茶做饭,那大户人家,女子要做的东西只会更多。 上一世苏姜做太子妃的时候便感觉到了,这世上虽都说女子要靠夫君,可夫君也未必靠得住。 今日是夫君,明日便不定是夫君,他的眼睛会落在别的女子身上,曾经嘘寒问暖的情谊或许也会给别人,等到那一天,被放弃的女子又要靠什么过活。 即便她做到了皇后那个位置,也不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便能够把她废了。 她不是仅有的皇后,只是他能够选择的作为正妻女子中的一个。 即便他也曾对她上心过,也曾真的真挚过,可这世界似乎就是如此,男子的心总比女子的更容易变,更容易动摇,在这个世界,他们似乎也有更多的选择。 想到这些种种,苏姜便觉得不再嫁人,也不为是一件顶顶好的事。 至少她有此生不能嫁人的理由,并且这个理由够立的住,没有人会想要得罪皇帝。 关于她的一切,看似都是她在做选择,真正做选择的,却不是她,她只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她走,她却不能够停下,也不能够拒绝,更不能够反抗。 白震的突然升职,绝非如此简单。 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凭萧蕲的能力,不会不知晓她的母亲是谁,也不会不知晓白震是谁。 皇帝想要提拔人,底下有大把的人等着提拔,白家一无权,二无势,又有什么值得萧蕲所惦记的,昨日见他的模样,也并不像是官场上的沧海遗珠。 苏姜虽不知晓萧蕲想做什么,但心中也只希望最好与苏府无关,与她无关。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了,即便她出了宫,后宫里还有他的许许多多个嫔妃。 苏姜可并没有那种自信,觉得萧蕲是忘不了她,萧蕲已经不是少年的年纪了,又是与她一般重生回来的人。 上一世,他英年早逝,这一世重生第一便干掉了先帝,这便已经让苏姜见识到了他是足够心狠足够理智的人。 一般理智的帝王,很难能够犯什么致命的错误,并且在他们的心中,权利,定然是第一位的。 没有了权利,江山,美人,金银宝库……一切一切只有皇帝可以享受的尊容,转眼只会成为过眼云烟。 在历代的帝王中也并非没有因美色误国的,不过苏姜觉得,并非是那女人的错,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王朝气运已近,当时的帝王并无作为。 若一个女人真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够颠覆天下,她也不会单单只有美色。 毕竟国亡了,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她虽贵为皇帝的女人,可若是国破了,那对于整个天下来说,她便只是一粒尘埃。 苏姜对自己甚是有自知之明,她虽容貌尚可,却也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即便到了那种地步,也并不会影响一个帝王的决策。 萧蕲并非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在后宫中一年,苏姜早已经看的清楚。 在前朝,他做的是帝王,自然要考虑的应当是作为一个帝王要考虑之事,在后宫,他的决策不再关乎天下,所以他才能够有些自己的喜好。 第135章 晚间宿在了白府的客房中,苏姜辗转反侧都未睡着。 她是有些认床的,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方自然不能够身心放松的入睡,于是便从榻上坐起身点亮烛火倒了一杯茶喝。 每次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便喜欢喝茶,温热的茶水入喉,对她来说也似有安神之效。 外面卧榻上睡着的晴儿听见动静,又看见亮光,便不由的坐起身出声道:“姑娘?” 客房中的外间是设有一小张卧榻给婢女用来歇息的,这般若是主子夜间起身婢女也能够听见,还不必让婢女在门外受冻,十分妥帖的布置。 苏姜听见晴儿的声音只定了定神道:“你不必起身,我无事,不过是下来喝口水。” 她话虽那么说,晴儿却还是起来了。 见她披衣坐在凳子上静静的喝水,眸光半垂,晴儿便拿起一旁的火钳伸手拨了拨碳火,让碳火烧的更旺一些。 白府二房从商,府中自然是十分有底子的,布置虽含蓄,送到苏姜房中的炭火却也与苏府用的一样,上好的银丝炭。 银丝炭烧的时间长,并且没有什么烟尘,是京中有些身份的富庶之家最喜欢用的炭。 按理说现在还没有完全入冬,不过寒意也已经让人不由的添衣了,晴儿拨好炭之后,只扶着苏姜上了床榻,轻放下锦帐,又把烛火熄了,这才回到自己的小榻上睡下。 昏昏沉沉的,苏姜也算是睡了不少时辰,睁眼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她醒来之后总喜欢闭上眼睛在床榻上再躺一会儿,这是上一世留下的习惯,到如今竟也不能够完全改掉。 下榻之后,晴儿早已经候着了,见她醒了,便端了水到净室服侍着她洗漱。 苏姜捧了一捧水洗了脸,一瞬间也精神了起来。 接过晴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面,又在面上抹了一些脂膏,随着便用柳枝开始洁牙,漱口之后,这才身穿里衣坐在了妆台前。 因为如今是在白府,并非是在家,苏姜并不能再像在家那般随意,不施粉黛。 昨日来时带了妆栊来,如今晴儿只打开从里面取出了细粉,轻轻的在苏姜的面上扫了一层。 细细的眉画上,随即便又涂了一层薄薄的口脂,人便瞬间变得不一样起来。 苏姜的皮肤本来就白,平日不装扮已经是极美,装扮起来自然更美。 长发被晴儿给尽数绾了上去,还插了两枚金簪做点缀。 既显华贵却也不让人觉得金玉满头,是极含蓄的装扮。 衣服昨日也另外带了一套,晴儿服侍苏姜换上,细细的束好腰,裙琚直直的垂到脚尖,说不上来的含蓄好看。 连晴儿这平日里看惯了的人都不由的赞叹,她们主子的样貌气度,京城没几个能出其左右。 其实以往不是这般的,以前的姑娘虽然也美,却没有如今这般耀眼,还常常因为姑娘在昔日太子面前的低姿态而使的人都受了嘲笑。 可自那次落水之后,姑娘便开始变了。 晴儿一直是看着的,从这次回来,姑娘不仅与曾经大不相同,就连身形也有了几分风姿。 这样的姑娘,如今应当是求亲之人踏破门槛才是,可如今的苏府却是门可罗雀。 除了不解之外,晴儿与院中侍奉的丫鬟多少也总结了一些原因。 一便是曾经姑娘的名声太不好了,又倾慕过前太子,现如今龙椅上的那人都换了,那些与姑娘适龄的公子自然都不得不忌讳起来。 二便是她们大人也不复当初受皇帝器重,新皇的脾性与先皇并不相同,喜欢什么人也都是他们个人的喜好,反正不止他们大人,曾经的白鹭书院院首沈大人也受到了波及。 以往京城中谁人不知这沈大人深受陛下器重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是晴儿这样只认得几个字的丫鬟,也早已经在世事上学到了不少。 至于第三,府中的人都知道,如今府中的大公子并非大人与夫人亲生的,既然不是亲生的,便先天隔了一层。 苏晏文武双全,人长得又兰芝玉树,十分体面,晴儿极早便已经发觉大公子喜欢她们姑娘了。 在她们姑娘曾经惹人生厌时就喜欢,到如今她们姑娘眼看着变好时依旧喜欢。 大公子,确实是个君子,也是个值得姑娘托付终身的人。 晴儿一直这样想。 她是苏姜的奴婢,苏姜即便以后出嫁也是要带着她的,所以苏姜好,她才能好,抛却这一点不谈,苏姜也的确待她们婢女们都是极好的,有这样一个主子,她们早已经便知足了,只心中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在为苏姜考虑。 身上的装扮已经彻底弄好,苏姜望向镜中的自己,不由觉得有些陌生。 她已经有许久不碰脂粉了,每日在镜前坐着梳头时,也多是在想些别的,无暇注意自己的脸。 前世的她是多么爱美的一个人,只面上抹的,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全都要是最好的。 即便是眼角长出一道细纹,她都会因为不悦好久,冲着侍奉她的宫人发脾气。 可实际上,即便她保养的再好,也与那时新进宫的十五六岁的少女没办法比。 男人就不怕衰老,那时的萧翊已经三十又五,却还是能够引得新进宫的秀女脸红心跳,甚至有些女子就喜欢他那样老的。 苏姜每次撞见萧翊陪着那些少女的时候都不由的在想,他难道……不知羞耻的吗? 明明萧翊的年纪,是与她们爹一样大的,为何他睡这样年纪的女子,一丝罪恶感都无。 而她,笼络的那些“权臣”,都是跟萧翊差不多年纪的,却会在事后因此而羞愧,羞耻。 当皇帝,女人便如同流水一般匆匆从他手心流过,他从不会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驻足太久,却也不会完全放弃她们。 就像即便她被打进冷宫,他也没有完全放过她。 想起来了,兴致上来了,便也会去冷宫与她云雨一番,她那时早已经恨极了他,自然不会如他的愿,可反抗也是徒劳,不过是在他身上留下几道抓痕而已。 第136章 惹的他生怒了,便让人把她的指甲全部剪去了,只剩下丝毫没有攻击力的抓挠。 那时的事苏姜本以为早已经过去,可如今却还是能够清清楚楚的记得。 记得当时那种羞耻感,那种羞耻感对于她这个出身贵女的人来说,几欲能够压垮她。 在萧翊的心里,恐怕始终会以为她与他后宫中的那些女子都差不多,他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他的妻。 去了白老太太那里一趟,与白老太太寒暄一阵之后,苏姜又分别给来此的三位舅母告了别,三位舅母一路送她出府,苏姜这才登上马车回了苏府。 回了苏府之后,苏姜率先并未去见母亲,而是回了住处换了一身衣衫。 待去到了白谨若的住处,一推开门苏姜便看见了白谨若坐在窗边的临榻上看书。 苏姜甚少见母亲读书,所以心中除了惊异之外更多的是觉得自己不了解母亲。 经过昨日白老太太一说,苏姜的心中便勾勒出母亲年少时生动的少女模样,她定然也是有许多爱好的,若不是如今在后宅做了这京城贵妇人,肯定也有自己的一番施展天地。 白谨若见她来了,手中的书便顺势放下了,随即笑着道:“见到你外祖母了?” 苏姜点头:“外祖母人和善,看起来也是个好相与之人,想必做母亲的母亲的时候,应当十分慈爱。” 白谨若的面容上现出了几分柔和神色,似也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白老太太对她,的确是极好的。 从她魂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一睁开眼第一个人看见的便是白老太太。 在白老太太的眼里,她就是她的女儿,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白谨若”了,以前的白谨若早已经死了,白谨若的灵魂……若是人还有灵魂的话,她希望真正的白谨若的灵魂能够回到她存在的那个世界,至少在那个世界,人是自由的,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也可以如同男生一样拼搏,不用如同在这个男子强权的世界,女子要被迫在宅院中生存。 那个世界的爱情也是自由的,其实在那个世界,她也是拥有爱情的,她有十分爱她的家人,也有十分体贴优秀的男友,本来她们都已经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一场车祸,便带走了她仅有二十八岁的性命。 关于她的一切,在二十八岁都戛然而止了。 不是不伤感怀念的,可伤感又有什么用,怀念又有什么用,在她在这个世界醒来,她便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白谨若”,那个世界的东西,都已经彻底的与她隔绝。 最初的时候,她也是不能接受的,可后来,在白府待的日子久了,时间长了,她便彻底接受了现实。 庆幸的是,当时的白老太爷与白老太太对她都很不错。 她是他们最小的孩子,又是一个娇娇女儿,他们都宠着她,纵着她,一切那时都是极为美好的。 不过到了后来,一切都变了,白老太爷想让她进宫,她初知晓的时候是实在不能接受,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灵魂毕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即便能够如同这个世界的女子一般无二的生活,却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要给皇帝做妾,并且还不知道是第多少个妾。 她能够妥协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约束,也能够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生活,却独独在婚姻一事上,她确确实实不能够接受。 进宫便相当于不仅失去了自由,还失去了她对婚姻的坚守。 遇到苏烈时,她便就是在苦恼究竟怎样破局。 没想到在一次花朝节的宴会上,苏烈一眼便看中了她。 他向白家求娶,一开始,白老太爷并不答应。他很早便发觉自己的女儿并非池中之物了。 心思细腻,善于藏锋,事事又做的周全,相貌也是一顶一的,这样的女儿若是送进宫中,即便不得皇帝宠爱,定然也会在宫中安然无恙。 他的野心,让他不由的想要向前冲一冲。 要知道,这个世道,想要升官发财都并非一朝一夕能够促成之事,若是想要一步登天,只能够走一些别的路子。 他固然爱女,却更爱权势,并且把女儿送进宫对于他来说也并非是什么坏事,于是白老太爷便拒了苏烈的求亲。 苏家那时候也不过是一个京中的三流人家,苏烈的父亲,与如今坐上将军的苏烈,压根没得比。 白谨若那时第一次做了忤逆父母的事,她私逃出来与苏烈来到了京城,以至于多年之后的今天,虽对自己的做法觉得并无错处,却在孝之一字上她是有愧的。 她接替了这个世界的“白谨若”的身份,受了她所有能够得到的好处,却并没有真正的给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什么。 第137章 她对白府,终究还是亏欠的。 苏姜见母亲一直在出神,也没有出声打扰,只轻轻的看着窗外。 她知晓,定然是母亲陷入了回忆之中,人总是有些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即便她是她的女儿,却也不能够完全了解。 境外一座看起来十分破败的城池中,此刻正落着雨。 细密的雨丝砸在窗台上,地上,会带上微微的尘土飞扬。 萧翊正望着窗外出神。 来到这里,恍然已经度过一个春秋,从刚来这里时的颓废之态到如今,萧翊仿佛又变回了曾经一般君子的模样。 这里的冬日极冷,比京城还要冷上许多,没有上好的炭火,所以屋中放的都是烟气很大的炭,常常熏的他睡不着。 这里的衣衫也不如京城华美舒适,总是粗糙的,用手轻轻的抚摸上去都能感到其微微凸起的毛喇感,这里的水更是珍贵,连沐浴都是件极为奢侈之事。 曾经他为太子时,这些东西离他很远很远,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太子,反而连藩王都不如,只是从京城囚禁中换到了另外的地方囚禁。 屋中收拾屋子的小厮铺好被褥,又拨了拨烟气极大的炭,轻声道:“公子,该睡了。” 萧翊在这里的日子,无非就是吃饭睡觉两件事,在此处没有什么欢愉,也没有什么痛楚。 常常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晚上,他会想起在曾经的一些事。 宠爱他的父皇与母妃,跋扈的安平,还有不受宠的兄弟……总是跟在他身后不知羞耻的苏姜。 她是从何时开始变了的,如同变成了另外的人一般,看着他的眸光再也不带倾慕之色,遇见他也是淡淡的,再不四处打探他的踪迹,似乎他就如同她平常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般。 这里的时间很长,他有很多时间来想这些事,所以一些曾经完全遗忘的细节如今也被他缓慢的记了起来。 是那次落水。 他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没有下去把她救上来,这般的事她已经做过许多遍了,他便以为是她想要引起他注意的伎俩,恰巧那时对女子这样的行径分外厌烦,便做出了在岸上冷眼旁观的选择。 后面是谁把她救上来的,他已经想不起来的。 只记得她落水前便已经缠着他。 那日的阳光很好,她那日的装扮也很得体,或者说,很美。 她的装扮一向都是很得体的,她的容貌也是,只是他一直都不想承认,她对他是有吸引的。 毕竟内心钟意于这样的女子,对他来说,是内心极为羞愧的事。 从某些层面来说,他是怯懦和软弱的。 若是知晓后面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当时他便定然会把她从水中救上来,即便她真的是刻意装的,他也不再会置之不理。 一步错,步步错。 萧翊想,或许从那时候,她便已经对他失望了吧。 后来在白鹭书院,她的眼中甚至连恨意都没有,没有了爱,又哪里会有什么恨? 他当时是太子,他的身份尊贵,与她相比,她可能都不一定能够高攀的上。 可如今,再没有谁比谁高贵的了,一个身份,一个名头,今天是你,明天可能便会被换掉。 这一年头,短短时日,萧翊却觉得他明白的东西比或许二十几年都要多。 侍奉的人退了出去,他把窗户阖上,却没有完全合上,还留了一条缝,能够让烟放出去,不然的话,恐怕在屋中便会被熏晕。 被褥是新晒过的,即便晒过,也带着一股霉味。 向来人都是看人下菜,如今萧翊失了势,待遇自然也一落千丈。 没什么好抱怨的。 或者说,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什么讲究的名头。 此生他或许都回不到京城去了。 萧蕲给他赐了女人过来,那女人的确有些美貌,他却并无任何兴趣。 即便如今落魄了,可萧翊也不想成为一个被欲望驱使着的人,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他逐渐的坠入了幻梦之中。 在梦中,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却再也不会以身份自持,来轻视任何人。 他可以极为坦然的转身跟一路跟着他的少女说话,也能够对其表露自己真实的心境。 微笑,其实本来就是极为简单的事。 他以前总归还是个孩子。 十二月,新帝设宫宴,要求京城中但凡有官职的人都必须携带家眷进宫。 对于这样的安排,别人不会觉得有什么,传到苏府时,府中白谨若,苏烈与苏姜俱都沉默。 这样刻意带有针对性的命令,只要他们不傻,便都是知道是对谁的。 可皇令不可违,日子刚刚平缓下来,苏姜不想再有任何变数。 一场宫宴而已,京城中的所有达官显贵都在其中,帝王又怎么会跟她这等小人物有什么牵扯? 苏姜心中知晓,萧蕲是要脸面的,必定不会在众人面前做出什么失了皇威的事情出来。 不管他在想些什么,她必都不会让他如愿。 马车驶进宫,苏姜便与母亲形影不离的进了大殿。 这次的大殿上,虽那些大人夫人俱都还是曾经相识的模样,与她相同跟在父母身后的贵女,却多了许多生面孔。 毕竟这一年中,许多适龄的女子议了亲,议过亲的女子,是不用来参加宫宴的。 她们需要待字闺中,用一年的时间来绣嫁衣,说是绣嫁衣,其实更多的是学规矩与修身养性。 女子曾经天真娇俏,在未嫁人之前是好事,可若是嫁人之后还这般,那好事便会成了坏事。 能够议亲的女子,都是嫁与人做正妻的,正妻所具有的品性,不是天真,而是端庄。 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女子共同的枷锁便是这两个字。 怎样算端庄,大口吃饭言行无状便是不端,抛头露面行为举止但凡有一些不符合他们对于女子的定义便是不端…… 那些困于规则下的枷锁,从来都是男子界定的,并且虽是他们都能够更改。 苏姜与白谨若在座位上坐下,只周围多多少少传出一些窥探的目光,不过很快这些目光便消失了。 没有人能在皇帝的地盘做些什么,只能够谨言慎行,平安顺遂度过今晚。 一道道菜端上桌,酒杯也被宫人陆续斟满。 就在众人感到有些枯燥的时候,皇帝终于现身了。 依旧是明黄色的龙袍,代表着不容侵犯的权威。 萧蕲刚在龙椅上坐定,眸光便落在了下首的一众人身上。 在这些人中,他十分精确的看见了想要看见的人。 还是那般的瘦弱,只不过脸色似比在宫中时好了些。 她的头微微低着,眸光也垂着,仿若在想些什么,头上的发髻插了一柄步摇,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的晃动,只让人意识到那人并非是一动不动的。 纵观整个大殿女子中,就她的装扮算是最素的了,萧蕲心中很是不悦,毕竟已经许久未见,他设这场宫宴,也不过是想要再看看她,她这样的打扮,明显很是敷衍。 众人跪地行礼,萧蕲看见她也跪了下去,她的头垂的极低,脊背却是挺直了的,如同大殿里的许多女子一般。 这样的跪姿,是女子跪姿最好看的一种,也是女子最熟悉的一种,可以让人抬眼便看见其修长白嫩的脖颈与纤细单薄的身形。 第138章 即便近在眼前,萧蕲还是觉得如今的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很远。 眸光驻足已经足够久了,若是再久一些,必定会被人所察觉。 萧蕲不虞的收回眸光,眼角的余光却仍旧无法忽略那抹虚幻的身影。他抬头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酒,只声音看似威严实则还是放缓了些的道:“都起吧。” 随着下首一位位都起身坐定,站于萧蕲不远处的内侍才拍手唤上来了一群衣着轻便的舞婢在大殿中翩翩起舞。 琴师早已经在舞婢进来时便已经时刻准备着了,如今便也随着舞婢的步子弹奏起来。 悠扬的琴声入耳,四周皆都是一片寂静之声。 自始至终,苏姜的眼都没有抬起,也并不碰触面前斟满的酒水,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面前的一盘糕点。 宫中的糕点自然是好吃的,不过她向来便不是很喜欢吃这些甜腻之物,所以只吃一口,在嘴中嚼嚼嚼,强忍着糕点的干涩咽下,随即再咬一口。 旁边白谨若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同时却也注意到的,便是上方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她的眉头不由的皱了皱,心中也十分明白,萧蕲虽把姜儿放出了宫,却也并不代表彻底放过了他们苏府。 男人,白谨若虽觉得自己并不是完全了解,却也是懂得一个道理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是没有得不到的,那便曾经得到过,现在得不到的,或许那日想起来也能够起了兴致。 或许是因为她内里不是这个时代人的缘故,所以在对这个时代男人的看法上会更透彻。 千万不要因为他们的身份,还有他们衣冠楚楚的外在而给他们冠上什么上好的品质,即便他是皇帝,底子里,她也是一个男人。 一曲结束,随着舞婢退出去,大殿便再一次沉寂了下来。 可众人单单见上首的陛下不说话,也不能够让场子一直冷着,一些文官便想着法子的站起身谄媚的与萧蕲敬酒,并说一些奉承话。 望着这一副副谄媚的嘴脸,白谨若心里不由自主的厌恶,这样的一般形状,简直跟她在那个世界的时候盛行的“酒桌文化”一个样。 她本心以为,是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聚会的,就算有人喜欢,也定是如同现在一般像上首萧蕲这样的上位者才会喜欢。 苏姜其实在也静默的听着那些人的奉承。 毕竟这大殿地方就那么大,只如今有皇帝在场又那么安静,没有人会听不到那些人的声音。 她与身旁母亲所想不同,她算是已经司空见惯。 毕竟是上一世曾经放过皇后的人,自然早已经熟悉了这等场面,只不过曾经她是坐在上首与皇帝一同俯瞰着下面一众人的,可如今便成了被俯瞰的对象。 大殿里的各位大人推杯换盏之间,女子却仍旧挺直脊背坐着,其实这样的坐姿是很累的,需头不能够前伸,也不能够完全抬头,头需微微的低着,却也能够让人看清楚全貌,身子整体微微往后仰一些,跪坐的姿势也有讲究,苏姜此时已经觉察到自己的小腿有些微微的麻了。 恐怕不止她,应当很多贵女在此时腿都已经麻了,即便麻了又如何,也不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动作。 比不得男子自由,他们或坐或跪,都是没人会说什么的。 推杯换盏间,萧蕲的眸光不由的便扫过了一旁的太监。 太监又淡淡扫过一旁的宫女,只那宫女已经会意,便端着茶水往一边走,一人一人的添酒水。 偏偏快要走到苏姜面前时,脚下不知绊了一下什么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酒水也尽数的撒在了苏姜躲避不及的身上。 苏姜实没有想到自己这般安分却也能遭受无妄之灾,心中一刹那闪过的念头便是没这么简单。 这酒为何会偏偏撒到她的身上?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因为这样的一番变故,周围的人眸光不由的都移到了苏姜的身上,她只皱着眉,却并未让自己露出什么恼怒的神情。 她的神思还清明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论萧蕲是怎样一位帝王,帝王权威她却还是不能够冒犯的。 那婢女爬起身瑟瑟发抖的跪趴在地上,口中不断说着“饶命”什么的话。 苏姜的眸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只看她身上的颤栗不似作假。 总归此事是不是意外所致,她的害怕是发自内心的。 她不过只是一个宫女,就算为人所驱使也是不得已,苏姜确实没有想过迁怒于她。 倒是那一直立于上首的大太监身旁的小太监,走过来便重重的扇了宫女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便就把宫女扇的身影倒伏在地,小声的啜泣着。 眼见着人就要被拉下去,苏姜终究还是忍不住了:“这位公公,我无事,换一身衣裳便好,饶了她吧。” 小太监望了她一眼,没做声,只眸光显然是在瞅上位上的人。 是了,如今皇帝在这里,又是宫中,即便被脏了衣服的是她,处置不处置这个下人,终究还是这个地方的主子说了算。 只这一刻,苏姜便已经确定了此事并非偶然。 因为她的眸光已经落在了萧蕲的脸上,虽他的脸上仍旧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她却就知道是他,若是究其根本,可能便就是一种隐隐的感觉。 若与一个人待久了,总会对此人有所了解,所以就算有时候对方一句话都不用说,却还是能够凭借眼神判断出来。 若是此事不是出自他的手,苏姜想,恐怕她连出声的余地都没有,这宫女想必便已经被拉走了吧。 殿前失仪,这罪名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看是对什么人了。 若是对殿里的贵妇人,萧蕲一句话便可带过,若是在他眼中命如蝼蚁的宫女,她当即便会让人拖出去打死。 总归,是个无辜的棋子。 苏姜站起身,顶着一身已经被酒脏污的衣衫在殿前行礼道:“这宫女固然有错,却也不过毁了一件衣衫,请陛下轻罚她。” 大殿中一时死一般的寂静,谁也没有想见像苏姜这样的贵女竟然会为一个宫女出头,毕竟在他们的眼中,宫女的生死本就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即便是死了,也是因为她犯了错,犯错便要受罚,十分公平。 此刻萧蕲的眸光终于能够彻底落在她身上,对上她的眸光,萧蕲便已经察觉出来她应当是猜出了。 他的眸光落在那宫女的身上,知晓她这“错”是因何而犯,自然会轻饶,只道:“拖出去打十板子。” 十板子确实不算是多么严苛的惩戒了,至少对于萧蕲来说。 苏姜眼看着那宫女被拖走,并没有再开口。 另有别的宫女带着她出去换衣衫,白谨若想跟着一起,却被苏姜阻止了:“母亲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一路跟着那领路的宫女进到了一处房中,只看见屋中放着的衣服与她原先准备的衣衫并不相同,心知定是萧蕲的安排,她便沉默片刻换上了。 衣衫换好之后,她伸手去拉房门,竟发觉房门从外面锁上了。 又试了几次依旧打不开,苏姜便也歇了心思。 总归,是会有人过来打开的。 果真,不出多时,外面便传出了声响,有人用钥匙把门外的锁给打开了,苏姜便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走了进来。 她陡然站直了身子:“不知陛下今日究竟是何意?竟还让人把我关在此处,此般行径,当真不堪。” 萧蕲刚进门便被她这样一番质问,心中虽隐隐有些不快,眸光却并未离开她的面上。 “你既已经猜出,又怎么能够不知道?”萧蕲的声音沉沉,一步步走近,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本以为你是个守诺之人。”苏姜望着他道,连陛下这两个字都不想要说出口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当皇帝? “我如何不守诺,我已把你放出了宫。”萧蕲的眸光冷冷的刮过她面上的皮肤,“若是旁人,我也不会如此容忍。” 苏姜已经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只心中既惊且怒,所以,他既然已经放她出宫了,如今把她困在此处,又不顾宫宴上众人不见皇帝的后果来见她是为何? 萧蕲见她怒的面色微红,眸光似箭盯着他,心中却是一哂。 自她出宫,他便总是会想起她来,恐怕她应当是一次都没有想起过他吧? “如今这又是何意?若是叙旧,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旧可叙,如今宴会上大臣都在,你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若是被人察觉,总归于陛下来说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萧蕲见她果真依旧对他冷心冷脸,面目也就冷了下来。 今日本就只是想困住她一时,说上两句话,可见她压根没有与她好好说话的心思。 他站起了身,身影距离苏姜不过两步远,苏姜已经感受到其高大身影带给她的威压。 他似也看出了她藏于平静之下的波澜,只嗤笑一声道:“如何不光彩,若是被人发现,我纳了你进宫便是。” “我要出去。”苏姜不欲与其多谈,并且也能够感受到其眸光落于她身上的放肆。 多说只会惹怒他,苏姜知晓,所以只想要离开。 萧蕲见她向着门的方向而去,一伸手,便阻住了她的去路。 他道:“总要有个理由?你为何不愿留在我的后宫中?我对你……” “我对陛下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苏姜直接打断他即将要说下去的话。 她的声音并不大,听在萧蕲耳中却觉得尤为刺耳。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其实也早已经看出来她对他无意。 可这世上向来只有男子对女子挑挑拣拣,何来女子对男子挑拣的,她过于放肆。 想着以往听见人说过,女子都不太喜欢男子后院除了妻子以外还有别的女人,难不成她也是介意这个不成? 若是这项,恐怕他也没办法,毕竟宫里的每位嫔妃不止是个简单的女人,更是他稳住朝臣的棋子,换而言之,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正常。 纵观朝堂,即便是她苏姜的父亲也曾经有过妾室,又怎可介意这些。 萧蕲尽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只道:“你以为世间所有的夫妻之间都有男女之情吗?朕能给你的,定是他们都给不了的。” “可惜陛下要给我的,却都不是我想要的。”苏姜道:“你有那么多嫔妃,也有皇后,你即便不爱她们也能够宠幸她们,与她们翻云覆雨,因为你是一个男人,而我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女子,我不能够容忍身边人去宠爱任何一个别的女人。” 听了这她这一席话,萧蕲先是愣了愣,随即大怒:“女子善妒,可是大忌,你这般苛刻的要求,只会使得你被男子厌弃。” “若是没有,我宁愿这一生不嫁人,这不是当初出宫时陛下所期望的吗?也是我所期望的。”苏姜冷笑看着他,“所以我这样善妒的女子,陛下何故还要让宫女做手脚逼我出来,何故还要在此见我?岂不可笑。” 萧蕲被她这样一番质问问的怒火中烧,却又无计可施。 只道:“你这样的想法,以后不准再想,也不准与任何人说。” 因为,这世道不容。 女子本就应该端庄秀美,有容人之量,绝不该是如此善妒的,她实在不知礼,与那些贵女们差的太远。 这一副柔弱的皮相,不知欺骗了多少人,若是被人知晓怀有这样的心思,这世道岂能容他。 萧蕲感觉到不仅是皇权,而是这个世界既定的属于男子的权利收到了侵犯,这是他独独不允许的。 男子有男子该做的事,女子便有女子该做的事,若世间每个女子都像她一般,不许丈夫纳妾,有二心,那天下的定会大乱。 苏姜听到他命令的语气,并未再开口。 她早便知晓了,自己这样的思想有多离经叛道,可她仍旧不想改,上一世她做到了这世上对于女子的规训又如何,不依旧遭枕边人厌弃,若是如何结果都一样,不如活出自己。 第139章 两人僵持不知道多久,外面传来了内侍的声音,萧蕲只能够拉开房门离开。 萧蕲一离开,本来守在门外的人便也都跟着走了,毕竟他们是跟着皇上的,如今既然皇上没下令让他们留下,便是让他们离开的意思。 苏姜从那里离开,又仔细的检查了身上并无不妥之处,才回到了宫宴上。 此时萧蕲早已经在上首坐下,与旁边的萧若不知说着什么。 苏姜冷笑一声,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大概人都不知只有一面,或许会有两面,三面……甚至连别人也看不透的许多面。 刚才的对话还梗在她心头,如今看见他与旁人调笑,她倒只觉得讽刺。 曾经在宫中受过的侮辱与折磨袭上心头,让的眸光都不由的隐隐的浮上了厌恶之色。 坐于旁边的母亲好似是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只手突然按在她手上,使她回过了神来。 她笑着对旁边的白谨若道:“我无事。” 白谨若听了此话心底的担忧终于缓和了一些,只耐着性子继续在此处喝茶。 宫宴,众人都要看萧蕲的脸上,若是萧蕲不说离开,别人自是也不敢离开,所以时间应当还有好久呢。 苏姜抬眸看向对面,才发觉父亲竟与沈述坐在一处。 父亲以前果真便认识沈述。 终于宫里的嫔妃有人撑不住了,只上前对萧蕲行礼道:“皇上,嫔妾或许是因为刚才饮多了酒,如今身子有些不舒服,能否先行回去?” 萧蕲问了问时辰,又见底下一众人的脸上也都浮现出了疲色,只道:“回吧,时间也不早了,众位爱卿,今日便就到此处吧。”他说话的时候眸光总算是不看那下首的某一处了,心中堵得慌。 安然出了宫,苏姜总算舒了一口气。 本来在那处待着就特压抑,不如她在府中躺着补觉,如今终于挨到出来了,她倒是也没有透露自己与萧蕲的那一番冲突给母亲,免得让她担心。 回到了苏府,白谨若便带着下人回院中补觉去了,苏姜也带着晴儿一同向着住处走。 推开屋中的门,她便在窗边的软榻上瘫坐下来,今日穿着这些,倒也累的慌,晴儿与旁边的婢女一同给她脱衣,只拖得剩下薄薄一层寝衣,屋中的碳火也已经烧的暖和起来。 温水被端进来,还有卸妆用的香胰,苏姜十分喜欢这香胰的味道,把脸湿润之后,便用香胰在手上搓出泡沫随即上了脸,在脸上揉搓片刻,本就极淡的唇脂与面上敷的粉便已经荡然无存。 她捧了水冲干净脸,帕子擦干净之后便是一张十分白皙干净的面庞。 如今她不过也才十六岁,还正年轻着,甚至脸上属于少女的稚气都没有完全褪去,内里却已经经受过世事变迁了。 想来既惆怅,又觉得命运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重生这般的事,若是在上一世,即便是打死她她或许都是不信的,可如今,却就切切实实的发生在了她身上,怎能不让人怅然。 洗净睡去,锦帐落下,床榻里便漆黑一片,入目什么都看不清。 在这黑暗中,苏姜毫无睡意,只又想起了在房中与萧蕲说话的那一幕。 他走时的神情,明显是带着不甘心的。 究竟有什么是能让他不甘心的,苏姜恨恨的想,她才是受害者。 失了清白,又不能够嫁人,将要比上一世经历更多的流言蜚语,偏偏还没有上一世的权势,如今父亲母亲尚且能够护着她,苏晏也能够护着她,可若是以后,苏晏成婚了呢? 并非她杞人忧天,而是这是眼前确确实实可能会发生的事,苏晏是她兄长,自然不会对她不好,可能即便是她想要在府中待一辈子他都是愿意的,可未来他若是有了妻室,他的妻室能够容得下她吗? 她与苏晏既不是亲兄妹,苏晏对她还带着那种情分,单是想想,苏姜便觉得那未来的嫂嫂无论是谁,都一定接受不了。 因为她也是个女人,也算有些了解女人,她知道,若是她一直不嫁,在爹娘去世前定然都不会受委屈,或许爹娘死后苏晏也会护着她,不过,他若是护着她势必就会得罪他的妻室,到时候惹的他们夫妻不合,也算是她的一桩祸事。 她不想以后苏晏为了她被妻子记恨,也不想惹的他后院家宅不宁,苏家即便对他有恩,可上一世他因为她而死,也算是偿还了恩情,苏晏并不欠她的,她既然不会再嫁人,也自不能够耽误了他。 以后他要娶妻生子,他的府中若是有个一直不嫁的老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事,想到这些,苏姜便觉得自己势必要找到一个两全的解决之法。 想来便不简单,何况要真实的去施行,苏姜只感觉头晕目眩,干脆扯过锦被盖在头上。 后面半月并未发生什么事,苏姜只除了去白谨若那里请安之外便是待在房中看书抚琴。 其间隔几日苏晏也会过来几次,不过说会话就离开。 他们年纪已经大了,得避嫌。 而苏烈在宿于夫人住处时,不免与白谨若提到苏姜的亲事。 苏姜在宫中的那段过往是他们俱都不想提的。 却又怎么也绕不过。 若是在以前,与苏姜议亲,他们压根就无需着急,女儿生的美,前来求娶的京城名门子弟也不少,只需好好选便是,可如今,却让他们两人不由的做了难。 失了清白,在这个时代可是个大事,单就说瞒是瞒不过的,因为新婚之夜若是圆房没有落红必定会暴露,任何男子都必不能够接受一个不洁的妻子,就算是如今他们不生张,也自不能够欺骗旁人,以免以后事情暴露会使人轻贱了苏姜。 何况上面还有个皇帝,白谨若不懂,苏烈身为男人却是懂的,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接受自己睡过的女人再嫁给别人。 并非是因为对这个女子有多喜欢,而是在这个世界男子对女子独特的占有欲。 他们的权威不容侵犯。 他们能够整日睡不同的女人,饮酒作乐,去风月场所,吟诗作画,纳妾收通房,却不允许女人有任何的不洁,即便是被他们抛弃了的女子,背叛他们的下场也只有死。 豪门内宅的丑事自然不会如同普通百姓人家那般,若是妻子不洁,便浸猪笼,或者活活打死。 他们对于此事的处置温和些,只直接灌毒药或者给她们一条白绫。 身份贵的便对外宣称是病逝,不影响男子以后娶妻子女婚嫁,也保全了府中的颜面,身份低的便如同在后宅里突然的消失了,尸体被人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既无棺椁也无坟茔,只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人命,至轻至重,至尊至贱。 他们夫妻只有苏姜一个女儿,自然不想把她推到什么绝路上。 苏烈揽过白谨若依旧纤细的身子,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姜儿一辈子不嫁,养在府中,你觉得如何?” 白谨若心中也有此打算,只沉思了半晌道:“或可等晏儿成了亲,搬去了他的府邸,我们便给姜儿寻几个美貌的男侍,若能生下孩子,以后照样能把苏府的门楣给撑下来,再连有晏儿帮衬,应当无碍。” 白谨若这是结合这个世界认真思虑过的方法,也是可行的。 如今苏晏已经不仅仅是苏府的大公子,他既打了胜仗,上面便已经有了职位,也赐了府邸,以后必定不会一直住在苏府中的,待娶妻之后搬出去也好,这样以后苏姜即便不嫁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便如同兄弟分家一般,妨碍小了太多。 只所以不给苏姜招赘反而给她寻男侍白谨若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一则是考虑到寻常人家男子,即便是家世差些愿意入赘的,也会对自己的妻子清白不清白产生介意。 这本来就是一个男子做主多的时代,即便他是入赘,却还是有着一定的话语权,就算他们夫妇在世时赘婿能够对女儿好,但等他们去了呢?姜儿还有什么倚仗? 即便是二人有孩子,也不能确定孩子是个十顶十孝顺的,白谨若比这个世界的女子更懂男人的薄凉与自私。 所以她宁愿让苏姜寻个出身地位皆卑贱的男侍来生孩子,这个世界等级分明,男侍的出身只会让那人一辈子都低苏姜一头,做个永远的奴。 或者若是腻了便多寻几个,多生几个。 白谨若的思虑十分全面。 毕竟在她的眼里,人本就没有贵贱之分,找个容貌好人又聪明贴心对苏姜体贴的男侍极容易。 苏烈对妻子的话沉思片刻,只心中也颇为赞同,他知晓这般安排,便是对如今的女儿来说,最稳妥的了。 用手摩挲着妻子的后背,苏烈叹了一口气道:“这主意甚好,便这么办吧,你找时间给姜儿提一嘴,看她的意思。” 白谨若点了点头,心中也浮现了一丝困意,正想挣脱苏烈的怀抱背过身去睡觉,却不防被苏烈按住了身子。 他们虽已经有了苏姜这样大的女儿,却也是极年轻的,且苏烈今年只才而立之年,在白谨若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里,才是刚刚成亲的年纪呢,他却已经做了十多年的爹了。 他的长相不算太英俊,却也在白谨若的审美之内,此刻眸光盯着她,白谨若便知他想要做些什么了。 只伸出手去,解开了他里衣的衣带。 第二日两人俱都起的晚了,苏烈洗漱之后便精神奕奕的出门去上朝去了,只苏姜来时白谨若才刚用完饭。 苏姜一进门便发觉母亲气色极好,心中微滞面上却是不显,依旧行礼入坐。 白谨若把昨日的打算说与她听,只话刚说完,苏姜的眸子便亮了起来。 她昨夜如何也解不了的困惑,今日母亲便轻轻松松的给她解了。 心中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萧蕲只不许她成亲,却并未说过不许她找男侍,找男侍生个孩子,还没有夫君公婆桎梏,日子不要过的太好。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跳的快了两分。 上一世在后宫里,她便并未为萧翊守贞,这一世连相公都无,她就更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了。 其实在她的心里,对于情事更多看重的是享受,至于人,当然并没有固定是谁的要求。 男子既可以三妻四妾,养通房纳妾狎妓,她为何不能够养男宠男侍? 这般既可以挑个她喜欢的,又能够拿捏的住他们,他们的身份,永远不会是她的丈夫,就算有了孩子,也只是她的孩子,岂不妙哉! 白谨若一见她的神情,便知自己的想法成了。 或许是因为苏姜是她的女儿,所以骨子里确实继承了一些属于她的跟这个世界人不一样的东西。 思想,也并非不能遗传。 挤压在心口的一桩大事就这样解决了,苏姜走出白谨若的住处,心中不由的感慨道,看来这老天对她还是不错的。 能够让母亲把这样她可能压根不会想到的主意送到她面前来。 男侍的选择也是十分重要的,他们与男仆可不一样,除了会做事之外最主要的便是美貌了。 苏姜想着今日左右无事,不如出门去看看,先了解了解行情,需要的时候便能够直接买人进府了。 上一世她做皇后的时候便知有些人便是专门做这种为贵人提供需求的生意的,里面不仅有美貌的女侍瘦马,还有专门经过训练的男侍。 这个世界的达官显贵,好男风的并不少,也有极变态好娈童的。 出了府,她只给了跟着她出门的侍从一些银子让人一打听,便知晓了那种地方在何处。 到底不是什么特别光鲜之事,所以苏姜在头上戴上了一层帷帽。 乘着马车几经周转终于到了所打听的那处的宅院外,她让晴儿上前敲了敲门,便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打开门的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她先是望了一眼晴儿,随即才看向苏姜,打量片刻道:“贵客请进。” 第140章 婆子虽看不清苏姜的面容,到底是有些眼力的,单就是看苏姜身上的穿着,便能够知晓其身份定然不低。 他们这行做的买卖,向来都是来迎合达官显贵的需要,更多的是男子,女子的话倒也不少,但像苏姜这种年纪的姑娘却是极少了。 心中虽疑惑,还是听令把人被带了进去,她只是个看门的婆子,真正做主的是这院中的掌柜。 待苏姜见了掌柜,便不由的把此人给打量了一番。 年纪应当不过四十左右,留着不长不短的胡须,身上穿的颜色是深青色的袍子,举手投足倒还能够看出几分气度。 应当是有些见识的人。 苏姜心里对此人已经有了些评判,面上却是不显。 如今她的头上仍旧带着帷帽,那掌柜却是连她的模样都看不清,只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出是个女子的模样。 掌柜的行了一礼,只道:“贵人既来此,为何不以真容示人,我们这处,向来做买卖讲究的便是个诚心,不做不知身份的贵人的生意。” 苏姜听他这般说,也是能够预料的到,毕竟能够来到这里的人无非都是些有着特殊癖好的人,他们既服务于这些人,也要搞清楚客人的底细。 她伸手便把头顶上的帷帽给掀开了,随即对着面前的掌柜笑道:“我乃苏府的小姐。” 掌柜的看见她的脸,一时间便是一惊,他做这行当见识过的美人也不少,却还是惊讶于像苏姜这样美貌的女子为何还会来找乐子,况且,她看起来,还是极年轻的呢。 把苏府两个字听在耳中,掌柜的便很快的反应过来面前这位,便是曾经京中盛传的草包美人苏家姑娘苏姜,一时之间不由的怔在了当场。 真是让人吃惊,这样看起来灵秀的女子,就算在吟诗作赋上一窍不通,也断断不会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草包那样一无是处吧?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好似这位京城贵女如今还没有议亲,没有议亲自然没有出嫁,还没有嫁人的女子,来他们这里……找乐子? 掌柜的又把苏姜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不正经的女子。 即便是心里如何吐槽,掌柜的到底还是打开家门做生意的,只笑着拱手道: “竟是苏姑娘来此,不知苏姑娘这次过来是想找男侍还是女侍?” 苏姜还未开口,身后的晴儿便道:“自然是男侍,不如你去带我们看看,看看哪个能够入我们家姑娘的眼,若是能够买回去,除了买人的钱之外,我们姑娘还另外有赏!” 晴儿有时候真的很让苏姜满意,只今日在马车里只跟晴儿透露了一点,晴儿便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她十分欣慰,毕竟若是遇到不开化的婢女,恐怕会一味劝阻并且给她说那些世俗的道理,她可不乐意听。 总归还是这一年都未在府中,晴儿虽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却应该也猜到了她不比从前了。 晴儿开口,掌柜的自然不会再问,只笑着伸手请她们跟他来。 出了这间房迈过隔门到了后面,苏姜才发觉此处的院子是真的很大,四周都是屋舍厢房,却极为安静,除了一些婢女小侍之外,竟连其他人的影子都见不到。 很快她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因为迈进了一处院中,一眼便瞧见了守在一间间房外的粗使随从。 他们见了苏姜先是一愣,随即便低下了头去给三人见礼,掌柜的从腰间拿出钥匙,只打开了第一间房子的门,随即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本以为男侍应当都会被关在这一间间屋子中,可她还是料错了,房门打开,入目的是一排排斜着向下的楼梯。 楼梯的尽头看不见,总之黑漆漆的便是了。 她身后的晴儿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气,心想这处与买卖人的丫行也差不了多少。 她便就是小时候被苏家的管家买到苏府来的。 没进苏府之前,她也曾经在丫行待过一段日子,她出身农家,家里穷,父亲便把她卖给了丫行,在丫行里,那时有许多像她一般的小姑娘。 一开始晴儿与她们四五个人一起被关进一个笼子里,笼子里的空并不大,只几个小丫头蜷缩成一团,北边的角落放了一个盖了盖子的瓦罐,便是她们小解的地方。 一天只给吃一个馒头,那是晴儿记忆中最深刻的场景。 喝的是凉水,吃的馒头里还有石子,若不是那时候苏府的管家把她买了去,还不知道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苏姜跟着那掌柜一路下来,入目的也是一个个透明的笼子,类似于囚笼一般把人关在了里面,除了一张床一个桌子,其余的便什么也没有。 守着他们的人是一个长相很凶的男人,他赤裸着上身,手中拿着鞭子,看见他们只抱了抱拳便退到了角落处站着。 掌柜的在第一个笼子前停了下来,对里面的人道:“吉奴,过来见客人。” 声音虽并不大,苏姜却还是看见那被称为吉奴的男子身子一抖。 里面虽点着烛火,却也是十分昏暗,苏姜压根就看不清他的样貌,直待人一步步的走过来,隔着铁制的笼子那人的面容顷刻间便出现在了苏姜面前。 这被唤做吉奴的男子颇为清秀,苏姜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也不由的在打量着苏姜。 这还是他自来到此处见到的第一年轻的客人。 还是个美人。 他不由的看的愣住,只半晌都没有行礼,掌柜的见他这般,心里不由的冷笑一声,“吉奴,快与客人行礼。” 被称为吉奴的男子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抱拳道:“吉奴见过客人。” 声音沙哑,但确实是个好听的男子声音,她的身形好大,比苏姜高出了许多,却因为囚笼外的地面刻意上抬,所以如今苏姜看他,是有些居高临下的。 这样的视角,苏姜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懂了那些喜好选择美人的男子的心理,换个身份,她也觉得自己在选这些美貌男子的时候心里也是愉悦的。 第141章 苏姜有些恶劣的伸手把这位被称为吉奴的卑贱男侍的脸抬了起来,只其目光与她刚对上,便慌乱的垂下了眼。 苏姜松了手,只对旁边的掌柜道:“去看看别的。” 掌柜的便知晓她这是没有看上吉奴,便径直带着她去到下一个笼子,在看到最后一个笼子的时候,掌柜的只对里面的人道:“鹂奴,过来见客。” 鹂奴?苏姜听着这个似女子一般的名字不由的挑了挑眉。 心中想着能叫上这样名字的男子,定然是娇媚如同女子的,心中不由的带着一丝好奇往笼中看去。 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苏姜便看见了被称为鹂奴的男侍的脸。 真是……叫人吃惊。 此男子长相并不娇媚,却有些阴柔坚毅之美。 他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无,眉眼也是垂着,一头长发披于身后,竟是连束发都未束。 身上穿的是黑袍,黑色倒是十分衬他,或许是因为在这黑暗的地方待久了,他的皮肤有种病态的白。 眉飞入鬓,鼻子高挺,眼睛狭长,唇薄轻抿,苏姜看着只觉得此人长的如同她曾经看过画中的男子一般,未免有些太过于完美了。 真不敢叫人相信,这样的男子,只不过是个男侍,之前那些与他一比,皆都如同浮灰。 掌柜的瞧见苏姜怔楞的模样,只心中一喜,开口推销道:“苏姑娘,这是我这暗室里最俊美的男子了,以往的客人看上他的也居多,只此处有个规矩……”说着他便不由的停了下来。 苏姜眸光一瞥,只问道:“什么规矩?” 掌柜的说:“每个暗室最俊美的男子,便如同青楼中的花魁差不多,价值一万两起,不过若是得他中意,也可剪些,一半足矣。” 苏姜默了许久,看着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人,只眸光又落在掌柜头上道:“白银还是黄金?” 一万两白银,价格倒还算公平,若是一万两黄金,只怕都够让她把这暗室里除了这男子之外的所有男子都买走的了,着实不划算,她虽好色,却并无男子为女子一掷千金的勇气,更何况这是万金。 掌柜斟酌着,只道:“白银。” 做他们这生意的人,自然是看人眼色行事,毕竟若是漫天要价,客户也不一定会买账。 即便客户买账,若是把人带回去,嫌弃调教的不好,有时还会退货,所以,他们便更得慎之又慎了。 以往来的客人,都是一些人老珠黄的贵妇人,与今日到来的苏姜可没法比,所以他想让这些男侍们跟她们回去听话,自然也要给他们一些银子傍身,并非自己全部收入囊中,可今日的是苏姜这样的闺阁小姐,掌柜的便完全不担心了。 刚才见过的那些,恨不得一双眼睛都沾在她身上,只怕就算她想要不出钱把人带走,他们有些人都是愿意的。 不过他们愿意,他这个做掌柜的可不愿意。 这鹂奴,是第一批被他买回来的男子,也花了许多时日教导,却每每被人买走,没过多久就会被贵人退回来。 原因么?便是他不情愿舍身…… 他是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却一点用都没有,想当初就看着他一张好面皮,掌柜的可是花了一千银把人给买回来的,若是把人打死定然便是亏了,所以只能养在这里。 若是鹂奴能够跟苏姑娘走便是最好,他这般想着,只对面前的鹂奴道:“鹂奴,为何不抬眸看客人?” 苏姜见掌柜的对这鹂奴的态度明显与对别人不同,嘴角不由的一抽,心想原来干这行的也是看人下菜。 这唤鹂奴的长得确实是俊美,但只观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苏姜便知他与刚才看见的其他男侍不同,定是个烈性的,她可驾驭不来。 人家都道调教人会有诸多乐趣,苏姜却是知道,那调教无非就是换着法子的打,让人屈服,她没有那么重口,她寻人的第一要求便是对她言听计从,随即才是容色,宁愿要差些的,都不想寻个贞洁烈男回去。 鹂奴听掌柜开口,便只得把眸光给抬了起来,起先他靠近闻见一丝香气,便还心中厌恶想着是那个老妇还在扮少女,如今一抬眼却僵在了原地。 与这暗室中的诸多男子一般,他也并没有见过多么美貌的女子,以前没被卖的时候,他所见的最美的人也不过是当时他们那地方县令的小姐,那小姐穿着华贵,人笑起来也柔顺,让他记了许多年。 可那小姐,与现在面前的姑娘却是压根没法比的。 他知自己的皮相生的好,但被卖到这地方,以后无非就是做哪个老妇的男宠,或是爱好龙阳的男人,全然没有想见竟然还会在此处看见与他年纪一般的姑娘,自是会怔住。 不但怔住,见对面之人眸光平淡的望着他的时候,他回过神心中涌上的第一种情绪便是自惭形秽。 这般的小姐,来此处买人,究竟是有什么样的癖好? 刚才他似乎隐约听见她问了掌柜价格,难道……是要买他吗? 鹂奴正思量着,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去下一间暗室瞧瞧。” 面前之人的裙摆微动,转身欲离去,鹂奴顾不得心上涌起的一抹失落,只眸光定于她背影出声道:“既问了价,贵人为何不买我?” 他的声音算不得多大,却准确入了苏姜与身旁晴儿掌柜的耳朵里。 掌柜的回头看一眼,只眸光带着几分会意,对苏姜道:“苏姑娘,不知是对鹂奴哪里不满意?鹂奴这看似是想要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掌柜的便又抬步回到了笼子前,看似又没有了走的意思。 苏姜心猜他应当是想把此人给推销出去,只不由的又看了一眼眸光带着不忿正盯着她的男子道:“我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人,你不适合。” 鹂奴听到此言心中自有些不服气,盯着他的眸光更冷了:“贵人的眼又不能穿透人心,怎知奴不听话?” 他竟自称了奴?掌柜的心想鹂奴果真看上了贵人。 第142章 苏姜不欲与他争辩,只望着这名唤鹂奴的男子,半晌道:“即便没有缘由,我便也觉得你不适合。” 鹂奴气闷,眸光死死的盯着她,偏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在此处守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稍微看得上眼的客人,竟然却看不上他,他心里暗骂苏姜有眼无珠,只得干瞪眼看着人离开。 苏姜只看了两间暗室的男子便已经没有了看下去的欲望,总归,以后有空自来慢慢挑选才是,她并不急。 这日苏姜正在与白谨若房里喝茶,突然见一婢女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白谨若与苏姜俱都向此婢女望去:“出了什么事,这般惊慌?” 那婢女跪在地上,只道:“夫人,姑娘,我们府门外不知怎么早间出现了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此人扬言要见姑娘。” 白谨若一愣,随即便向着对面的女儿望去。 “姜儿,这人你可认得?” 苏姜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认不认得,只眸光看向婢女道:“那人是男是女,什么模样?” “那人是个男人,扬言是永乐坊的掌柜,说是被人绑过来的,脸上身上俱都是伤,应当是被人狠狠的揍了。”婢女的声音在提及“永乐坊”的时候颇有些难堪,不用说,许多人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苏姜的面色变了变,心里已经暗暗的猜出来是谁。 白谨若一听及永乐坊不由的看了苏姜一眼,见苏姜面色有异,心中便已经猜出来应当是苏姜去那种地方之事被那位知晓了。 若不是在监视苏姜,又怎么会知晓她的行踪? 白谨若只招手让婢女下去,随即吩咐了把府门口的人给松绑带进来。 苏姜实是没有想见,她既已经出宫行踪还会被萧蕲所知。 可除了萧蕲之外,没人再会做这样的事了,毕竟她就算是去挑选男侍,也没有妨碍到任何人,能把那掌柜打一顿扔到府门口的,必定只是想要给她一个警告。 苏姜并未见那掌柜,人是白谨若见的,待她唤苏姜过来的时候,人早已经被给些银子打发离开了。 苏姜一进门,便看见白谨若的面色极是不好看。 她一进来,屋中的丫鬟便都退了下去,给她们母女二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苏姜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倒也不慌,只面色如常的给白谨若行礼唤道:“母亲。” 屋中此时静悄悄的,白谨若听见这一声唤,只抬起头来看她,脸上却隐有泪痕,苏姜扫了一眼,便只问道:“那掌柜说了些什么?此事可是宫里那位的手笔?” 白谨若看着她的眸光中带有隐隐的怜惜,眉头皱着,缓缓的点了点头。 知晓是他,苏姜反而心定了下来,总归知晓是谁便好,看母亲的神情,她便知道原先打的选男侍的主意,应当告吹了。 是了,萧蕲那样身份的人,都不许她嫁人,又怎么会允许她找个男侍生下孩子呢? 他是在逼她妥协进宫。 白谨若望着她,只道:“那位看来是想让你此生都孤身一人,当真可恨至极。” 第143章 即便可恨,他们却也反抗不了。 把这掌柜的送过来,恐怕只是敲打,若是再……恐怕便不好说了。 白谨若虽没有直接说明,苏姜却也是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的。 她应当想到的,当日他放她出宫,实则心中并不甘心,定然会让人暗中看着她。 不用言语逼迫,只单单这样简单的作为就能让她再也没有任何念想,苏姜有心想要与母亲坦言自己可以一生都不需要男人,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话并非能够说出口的话。 那些男侍,也不过是她想给以后的日子找些消遣罢了,既被看破,苏姜在这一瞬间便打消了念头,只因她觉得自己若是真的不顾及买个男侍回来,恐怕萧蕲不会单看着。 苏烈听闻此事,心中气恼又无计可施。 这京城这么多的贵女,为何皇上就偏偏跟他的女儿过不去,着实可恨。 此后上朝时苏烈便低垂着眸,再不看上首之人,有时感觉到自上首落在他身上的眸光,他也当无知无觉。 他曾隐晦的与苏姜道:“京城并非久留之地,若不我们找机会离开此处,近日有些地方缺职,你与你母亲一同跟我去外地上任?”苏烈声音中带着试探,苏姜却只若是带着自己他定是走不了的,只拒绝了。 苏烈想不到其中关窍,白谨若却已经隐隐猜了出来,只与苏烈说:“那位既如今对姜儿还有些念想,必定不会允许我们离京的,即便离京,又能去何处呢?到时候你丢了官职,姜儿那般品貌,若是碰到恶人,我们保不住她。” 苏烈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所以才越发无奈。 苏姜还要反过来缓声安慰他们:“既已经无力改变现状,便就这样过着就是,在府里有吃有喝,什么都不缺,就算以后哥哥成亲搬出去了,还有你们二老陪我,嫁人又有什么好。” 苏姜心里十分清楚,她既然在萧蕲的监视之中,最好便不要做惹怒他的事,总归他如今在宫里,若无特殊情况,两人是见不到的。 寻男侍总归是她一时动了心,现在想来,完全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萧蕲,本质上是觉得她被他碰过,便应当守身如玉。 平民男子的想法暂且都是如此,更遑论他已经做了皇帝了,身份变了,想法便会跟着变,若是她恨,只能恨自己太弱了。 白谨若观察了她两日,发现她并无什么异样,此事便也随之过去了。 但每当夜晚躺在床榻之上时,仍旧会把萧蕲给好一顿骂,苏烈每次只默默听着闭目养神,既不给予回应也不制止,他是男子,自然不好像女子一样直抒胸臆,实则心里也觉得憋屈,听着妻子痛骂萧蕲一番心中也觉着痛快了些。 苏姜来此与白谨若一同用饭,眼看着饭菜已经端上了桌,碗筷也已经备齐,两三日不见的苏晏也来到了此处,苏晏回京城之后一直很忙,已是许久未跟他们一同用过饭了,唤了白谨若一声母亲,才在桌前坐下。 第144章 白谨若看着他们二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饭桌上,谁都没有说话,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苏姜轻慢的喝着手里的粥,人却并无什么胃口。 苏晏的眸光不由的落在她面上,只心中疑惑为何她这几日总是闷闷不乐,以往她年纪小时,遇事还会跟他言说,可自从他从战场上回来,她已经许久未跟他说过心事了,每次的寒暄也总是带着疏离之感。 看着他们二人俱都像有心事一般,用完饭后,白谨若便以休息为由让他们回去了。 苏晏本想唤苏姜问问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只刚迈出院门,便已经看见苏姜已经走出极远了。 苏姜带着晴儿回到了院子,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问晴儿:“让你打听的事有着落了?” 晴儿只道:“如今白鹭书院中,沈院首确是不常出来,并且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上朝也是有时去有时不去。说来也奇怪,那位木大人也是这般,并不总在太医院。” 苏姜早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如今倒也不吃惊。 她看向不远处,心想也不知此人能不能帮得到她。 晴儿见她发怔,只说道:“姑娘若是还想知道什么,尽可以告诉奴婢,奴婢去查。” 苏姜“唔”了一声,只道现在不需要,便让人下去了。 门被关上,她不由的揉了揉眉心。 这几日总觉得身子甚是无力,也不知是不是整日在屋中闷久了的缘故,她只感觉很累,此刻也不想再想任何事,只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次日,在一众大臣都往大殿外走之时,苏烈被宫中的大总管给拦住了去路。 见到来人,苏烈便是眼皮一跳,心中既惊又疑,这阉人拦他做什么? 还没等他说话,那大总管便已率先行礼道:“苏大人,陛下有请。” 本来已经以为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的苏烈,此时当即面色便难看起来,他想都没想,便知晓萧蕲寻他定不是什么好事。 找她过去为何他不知晓,却也不能不去,只心中想不管马上萧蕲说什么,只要与姜儿有关,他必不搭腔,若是朝中之事便罢了,若是其他事,他通通便装傻充愣。 这般想着,他只能够面上强撑起一抹笑意跟着面前的太监去了后殿。 “陛下,苏大人来了。”大总管十分谨慎的在门外出声道,在萧蕲面前,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毕竟他是前朝留下的太监,若不是及时投诚,早已经身首异处了,如今在这宫中只担任个唤人的闲职。 “让他进来。”门里传出了萧蕲的声音。 苏烈走了进去,见萧蕲坐在书案前,便跪下俯身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萧蕲并没有出声,苏烈只也沉默的跪着。 他想着,莫不是上次的事,如今找他算账来了,应当不会吧,姜儿不过是去那等地方看了一眼,他也已经让人把那地方查封,寻他过来又有什么用,总不能因为这般小事再治他的罪。 且等着就是,看看他要说什么,总归他是皇帝,自己如今是臣子,自然没有皇帝没说话,臣子先说话的道理。 第145章 萧蕲一身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长长的红缀压腰丝,此时手持一杯热茶,放在手中轻点着,打量着苏烈一动不动,面上却也无什么笑意。 “起吧。” 萧蕲听到此话才站起了身,只刚起来,便发觉自己的脖子上凭空横了一把剑出来,那剑光冷冽,倒令他顷刻之间便白了脸。 “苏大人,你可知我唤你过来为何?”萧蕲冷笑,随即示意那持剑的暗卫闪开,他从座位上站起了身,一步步走了过来。 苏烈眉头紧皱,只望着越发离近的身影道。 “陛下若是有事寻臣,还请直说才是,臣并不能够猜出来。” “她如今待在府中如何?”萧蕲停在苏烈面前,见他面如土色,只不由的冷笑一声,眸子眯起来望着他,“你只这一个女儿,朕对她并非与旁人一般,既如此,你应当多劝劝她才是。” 苏烈心中大骇,心想劝什么,难不成还要把女儿再次送进来,他还没有如此的丧心病狂。 “陛下,如今小女既已经出宫,还请您就此放过小女吧。”他的声音少见的带了一丝恳求之意:“您后宫嫔妃这么多,何故非要去找小女的麻烦。” 萧蕲看着他,不悦的说:“你觉得朕是在找她的麻烦?朕要见她。” 这一句话一出,苏烈喉咙中接下来的劝诫之言一瞬间全部梗在了喉咙里,只半晌才道:“如今陛下您在宫中,小女在府中,实在是不容易见到。” 萧蕲扯了扯唇,他岂非想不到这一点,所以目光才落在了苏烈的身上,他自是有法子不暴露身份出宫的,且能够顺利的到他苏府中去。 苏府中一如往常一般,并无什么异样,此刻接近午时,所以阳光较为明媚刺眼洒落在窗棂上,苏姜放下手中的书,关上了窗户,便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每日她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所以在闲极无聊的时候便会用书打发时间,今日竟看的有些困倦,不得不躺到床榻上小憩一会。 外面有晴儿在守着,其他的丫鬟也都各自忙碌着,或许是知晓这个时辰她要休息,连说话声都不曾发出来。 被打开的窗户之外是连接着不远处的拱门,因守门的小丫鬟去厨房帮忙去了,此刻此处便是空的。 晴儿在门外也是昏昏欲睡,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凭空而来的一个手刀便让她彻底昏睡了过去。 萧蕲的暗卫本是护卫他安全而来的,此刻只打晕了几个普通的小丫头,不由的心里涌上一丝杀鸡用牛刀的无奈之感。 苏姜在卧房中已经熟睡,正是无知无觉的阶段。 屋内不知熏得是什么香,闻之只让人心情不由的有些莫名的温软。 现在的天气刚入了春,还带着凉意,是以屋中还烧着炭,临窗不远处的书案上,除了放了一本书之外还放了一些憨态可掬的小木雕。 木雕雕的到底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眼睛却是极大,只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人瞧。 用手点了点这些木雕,直到看见了一个扎着双髻正灿烂笑着的小姑娘,他便已经伸手把其拿在了手中。 端详了片刻,犹豫中已经把那小姑娘样式的木雕揣进了袖口中。 镜中映衬着紧闭的锦帐,打眼看去,处处似乎都极为精致干净,带着女儿家闺房独特的神秘感。 走到床榻前,并不能看见里面人的模样,所以一双大手便挑开了绯色的锦帐,向拔步床里面看去。 一个身影正躺在榻上,身上盖的被子也是极为浅淡的绯色,萧蕲眸光突然间便沉了下来。 第146章 在宫里时,他从未见过她睡熟之后这般放松过,本只是想要看一眼便走的,可如今他却改了主意,在一旁的书案处坐下等着她醒来。 苏姜直至突然好似听见了书页翻动的声音,便不由的从梦中清醒过来,她心想晴儿怎么会在这个时辰进来,一般她若是睡下了,她们都是不会进来的。 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她这才看见本来被她合的严严实实的锦帐竟留了一条缝,晴儿绝不会做这样无礼的事,她凝眸,竟又听见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有人如今在她的房里翻书,她不由的道:“谁在屋里?” 声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轻哑,却并未听到任何回应。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苏姜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这才想着这个时辰屋中不该这么静的,即便知道她睡着,也已经将近半个时辰,晴儿往往会唤醒她,不会让她睡太久。 既不是晴儿,难不成是院中别的丫鬟在偷看她的书?苏姜想着,便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谁会这样的没有规矩? 她心中含怒的挑开锦帐,眸光便先是落在了不远处书案处坐着的人身上,见到如此熟悉的身影,她只感到头昏目眩,仿若不知此处是何地!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苏府啊! 萧蕲对上她惊愕的眸光,并不意外,反而被她如今的一副装扮晃了晃眼睛。 眼见着他的眸光越来越不对劲,苏姜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过穿了个单薄的寝衣,她面色一变,心知他定又是起了龌龊的心思。 此时已经不是在宫中,她张口便喊晴儿,喊了几声却并未见任何人进来,于是也清醒了,只盯着他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萧蕲见她因气愤面上沾染了些许绯红,煞是好看,他默了默,只道:“为何朕不能出现在此处?” 苏姜被他这般不要脸的行径气的怒火中烧,只道:“出去!” 岂料他反而没出去还一步步的走近了。 苏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停在了自己面前,见其还要对她伸手,她不由的把床榻上的迎枕给扔了过去:“别碰我!” 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萧蕲眸光一动,只是任由那迎枕砸在身上落在了地上。 他不知为何突然笑了,除了她,却也没有人会对他做出这样冒犯的事来。 萧蕲见她乌发披在脑后,一袭单薄的寝衣压根遮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段,明明他以往早已经在手中抚摸过数回,如今见了,竟还是会意动。 她对他来说,确实比宫中他的那些嫔妃要更有吸引力。 苏姜见他此时竟还笑的出来,心中恨极,只咬牙道:“你把晴儿她们怎么了?” 萧蕲反应过来应当是她的丫鬟,便在床沿上坐下道:“她们无事,不过是被打晕了而已。” 听说晴儿她们俱都无事,苏姜便也放下了心。 “外面我的暗卫守着,没人能进来。”他此话一出,苏姜的身子便是一僵。 她不用再去看,也知他说的应当是真的。 第147章 苏姜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对正坐在床沿上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人道:“我要穿衣,你去书案那处等着。” 她的声音不大,萧蕲却也听了个明白,闻言眸光自她身上扫了一眼,才转步去了书案旁坐下。 苏姜阖上锦帐,边向身上套衣服边想马上的应对之法,手中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待最后的腰带也系好之后,这才掀开锦帐下了床榻,穿鞋走了过来。 萧蕲手正不停的在几个木雕小玩意上游移着,觉得这些小物件做的倒实在是精巧,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女子的闺房之中,见这里面的用具,竟比他宫里用的还要让他觉得精巧一些。 倒不是用料多昂贵,而是看着显然是用了心制作的。 他闻着房中的清香,看着她走来,只禁不住心头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当然,若是她此刻眸光不是冷的就更好了。 苏姜在书案另一边坐下,只一抬头便发觉萧蕲正眸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他的眸光狭长,睫毛也很长并且微微上翘,这般看着人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察出一种风流之感。 “请问陛下是如何出宫的?又如何摸到了我的院中?意欲为何?” 苏姜含怒的三连问,只让刚才萧蕲的遐想去了大半,他的神情顷刻间便变得凌厉起来。 他似怒非怒的望着她道:“这便要问你了,苏姜,你好大的胆子,朕不许你成亲,你竟准备去那种地方找面首,真当朕的暗卫是死的吗?!” 苏姜望着他,一时并没有开口,这落在萧蕲眼中,反而是觉得她是心虚了。 他冷笑一声:“你虽出了宫,却并不代表便可以不把朕放在眼里,这世上,朕还从没有想要何物而得不到的。” “你莫要逼朕做出一些朕不想做的事来。” 苏姜听着他语气中赤裸裸的威胁,只面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萧蕲,虽如今你成了皇帝,可前世是怎么死的我可还记的分明,我可并未得罪过你。” “是你,见色起意,用父亲逼我就范,既当时承诺一年之期便放过我,便应当守诺彻底,为何还让人在我身边监视?” “我嫁不嫁人,找男宠,与你何干?” 面前女子的眸光中带着恨意,他望着便已经是怒火中烧。 “你身为女子,既已经失了清白,若再嫁,与青楼女子又有何异?行为不端品行不洁,按本朝律法当斩!” 苏姜见他连斩头都说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做了什么滔天恶事,她静静的望着他,吐出一口气缓声道:“我知晓你对我有意,但我对你无意,便请以后莫要再让人暗中监视我了。” 见他脸色难看,她又道:“萧蕲,你可曾想过,也许你并非是真喜欢我,不过是宫里的那些女子都爱你敬你怕你,才使你感到厌倦,想找一些新鲜感……” 她话说到此处,萧蕲再蠢也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无非就是说他只是一时兴起,实则并非真的非她不可云云。 “苏姜!”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眸光中俱是怒火,呼吸粗重喷洒在她的耳际,只斥责道:“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的无耻之徒?若是我真好这个,自有大把的女子愿意涌上来与我做戏,但都不是你,我只要你!” 面对他这席话,苏姜默然。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道:“男女之事,并非一人可以左右,依你的身份自然可以把我困在你身边,若这真是你想要的?” 萧蕲紧盯着她的眸子,实在是不相信自己都这般掏心掏肺了面前之人竟还如此冷漠,他突然笑了。 笑的让人感到害怕:“那你想要什么?要如何你才能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上一世他萧翊能给你的,我给双倍。” 第148章 “你给不起,萧翊也给不起。”苏姜十分平静的望着他,“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荣华富贵,我的夫君必须要敬我爱我,不能纳妾。” “荒唐!”萧蕲仿若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只眯眸道:“你这般要求,实在太过苛刻,就是平民,也会纳上两个妾,这不过是平日里的消遣,为何你们女子便如此忍不了?” 苏姜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既然你这般说,那我问你,为何你可以坐拥后宫美人,我却不能够养个男宠,这对我便是公道了?” 萧蕲越发觉得她过于离经叛道。 “男子与女子怎么能够一样,男子纳妾,古来有之,女子本就需洁身自爱,相夫教子,这两者之间,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他沉眸:“你既有这些想法,便应当及时想开才对,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苏姜早已经猜得到他压根不会理解也不会尊重她,听到此只不由嘲笑自己,果真又是多费口舌。 “陛下,你说的都对,是我冥顽不灵,所以便请你放过我吧。” 萧蕲见她一番不想再说的神态,伸手便把人抓至面前:“我如今是皇帝,不可能只有你一人,除了这个,你别的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听着他话中似劝慰似恳求的含义,苏姜静静的看了半晌,到底是笑了。 “除了这一点,我也没有什么条件可提了。”苏姜的手落在他面上,从他额际滑落到鼻梁随即略过鼻尖落在他的唇上:“身为帝王,你的确算得上是个好皇帝,至少比之萧翊是好的,这便够了,但若为夫君,你后宫中有皇后,你应当在意宠幸的人是皇后。” 她苦笑一声:“前世我便是这样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后,如今又怎能够因为我,来伤害另外一个人,本来当初之事我便是受胁迫,也已经遂了你的愿在宫中留了一年,萧蕲,我希望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不会再嫁人,你也莫要再见我了。” 苏姜此话一出,萧蕲整个人只呆怔在了原地。 他能够感觉到,面前之人宁折不弯的性情,却也觉得,他做不到不见她。 或许最初用威胁把她留在宫中仅仅是为了发泄人原始的情欲,可现在,不是这般了。 他后宫中现如今有许多妃子,美貌的,温顺的,如皇后一般端庄大度的,可那些女子于他来说,不过走马观花,即便睡过,很快便忘了。 只有苏姜,会让他真正的生怒,屡次怀疑自身,无论是容貌或是别的,他都会隐隐与萧翊比较,即便如今的萧翊,是他动动手指就能够轻易捏死的人。 他没有让萧翊死,便是怕她还忘不掉他。 可想得到她的心,竟比弑君夺位还难,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使其改变心意。 使其对他和颜悦色。 有时他不禁在想,若是前世他不那么蠢,早一点遇到她,是否便能够赢过萧翊,或是抱得美人归。 总归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萧蕲也不再想多加思索,他只道:“我如今不再逼迫你,不过以后定会时时来看你,免得你做出一些错事出来。” 第149章 “不必。”苏姜心头涌上诸多心绪,出口却只是道:“你的行踪若是被泄露,只怕我在京城中的名声才当真毁了。” 他眸光一瞥,落在她面上,嗤笑一声:“如今你还在意名声么?朕以为,你将什么都不在意了。” “人活在世上,总归要顾及些脸面的。”苏姜道:“我并非贞洁烈女,不然早在出宫便自缢了,却也不会想成为人人都知晓的,未定亲便失贞的女子。” “若是陛下还想要留我一条命,便到此为止吧。” 这是用死来威胁他么? 萧蕲的面色由白转黑,五指也不由的攥紧。 “你宁愿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够容下后宫里的那些妃嫔吗?苏姜,朕真的有些看不透你,上一世萧翊身边的女人定然不会比朕少,可因为你喜欢他,便能够容忍,因为你不喜欢朕,所以便不能容忍?并非是因为朕的身边有多少人,而是这些,原本就是你给自己拒绝朕找的借口罢了。” 他终于回过味了,想到了他与萧翊之间最本质的区别,毕竟前世他没死之前,便早已经听闻了她倾心萧翊的传闻了。 也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嫉妒,恼恨,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觉得如此无力过。 苏姜听他一番话,便直接承认了:“是,便就是你说的这样,你无法与萧翊相比。” 刹那间,屋中的气息便急剧压缩,苏姜甚至都能够感觉到由那目光中射出的危险。 尽管是想让她承认,可如今她真的承认了,萧翊的眸光却黯淡了。 暗淡中还掺杂着淡淡的失落。 他在男女之情上,其实并不像一个成熟的男子,反而更像初落情网的少年。 苏姜垂着眸,并不去看他的眼睛。 话已经说将明白,她如今便看他究竟会如何了。 按理说以萧蕲的自尊,绝对应该现在迈步就走,但他虽恼怒,脚下的步子却挪动不了半分。 “既你现在还念着萧翊,那朕便成全你如何?为你们赐婚,让你再次嫁与他?上次赏了他几个美妾,定然也不会危及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苏姜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心头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不了了:“够了。” 如果可能的话,此生她都不想要再见到萧翊,又怎么会再愿意嫁给她,上一世,她便已经看透了这世上的男人,女子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富贵时的消遣,若是等损及了他们的利益,无论是妻或是妾都能够被毫不留情的丢开。 上一世的教训她可还没忘记。 “若是没有其他事,还请你现在就离开。” 苏姜开口道,站起身就想要去拉开门,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在你的心里,压根就从未把女子跟男子放在相等的地位上,所以自然喜欢枉顾别人的想法,我一个人也能够生活的很好,无需再嫁人。” 萧蕲眸光眯起,沉沉的望着她:“你为何这般固执?” “自古以来便是男尊女卑,男子能够上阵杀敌,能够养家糊口,难道这些还不够?” 女子身在后宅,远离朝堂,不必忧心世事,只需心系夫君孩儿,这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尊重了。 第150章 苏姜知晓他是怎么想的,但也确实不能够认同这种好似全天下都早已经接受的观点。 她不能够容忍,对方从骨子里带来的对她的轻视,仅仅就因为她是个女子。 上一世的经历告诉她,若是接受这种轻视,那么以后自己便再也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既是重生,她又何必再活的如此憋屈。 只要一想到往后都要与自己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她便觉得自己做不到。 她也是有自尊的,一年的期限已经过去,如今却还是她午夜梦回的噩梦。 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那些黑暗的夜晚,让人窒息的空气,只要一想起她便觉得自己再不能忍受。 上一世那些男人,于她没一个是真心,但她那时也只是寻个快活,如今已经醒悟过来,捡起了往日的节操,却发觉依旧摆脱不了被人选择的命运。 可她也能为自己做选择。 “你快走吧,若是再晚些必定会被人发现。”苏姜转眸望他:“你定也不想被人知晓行踪吧?” 萧蕲静静的望着她,半晌才道:“你不想与我再有任何瓜葛,却也由不得你。”他见她冷漠,心中已彻底冷硬下来:“若是被人发觉,朕刚好趁此机会把你带回宫封个妃嫔,也算是不枉此行。” 苏姜的确没想到他能够如此无耻,只道:“你当真要如此?”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神情却万分冰冷,仿若只要他回应是,她此时便能做出一些他意想不到的事来。 萧蕲不由的皱眉,却也不敢逼她太甚,毕竟知晓她并非是那种习惯妥协之人。 “倒也并非要如此,”他缓了神色:“我并不想逼你做什么,却也不能任由你肆意妄为,你可知晓,单凭你刚才那番话,我便能够治你的罪。” “我不知前世萧翊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不相信任何人,却想说,我与他不一样,我杀了先皇,也只是为了报仇,并非想做皇帝。” 他的神情看起来的确没有丝毫作假的迹象,苏姜依旧不为所动。 每个男人,可能都觉得他们是与别人不同的,可到最后,却都是相同的。 她无心再与之争辩,自然也不会说出心中所想,只也缓了脸色:“若是今日事发,我便真是在京中名声尽毁,人人唾骂了。” 见她神色和缓,萧蕲只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眸中又重新闪起亮光来。 他伸手想去拉她,却被她避开。 他倒也不在意,只是道:“如今只你进了宫,一切才能够彻底了结,我必定不会亏待你,虽不能够让你做皇后,但可许你贵妃之位,除了皇后之外,便没人能够奈何的了你,皇后性情大度,且与你又是故交,若是知是你定然不会为难。”停了片刻,他只又道:“你若是日后有了孩子,朕便封他做太子。” 苏姜听他说着这些,看似平静,实则指甲都已经陷入了肉中。他竟还想让她生孩子,简直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后宫那样的地方,即便是萧若再大度,会允许一个别人生的孩子做太子吗?若是她都不会,遑论旁人。 第151章 萧蕲让她仔细想想,随即目光在她的屋中又定了几息,才转头离开了。 他自认为自己给的允诺已经足以世间任何女子动容,所以也并不着急她现在不应他,可不知她心中想的是,必定不能把话说绝,免得他又在此处发疯。 见院中彻底没了声响,苏姜这才拉开了房门,见外面晴儿果真被打昏了过去。 坐着马车回宫的路上,萧蕲只想着,今日这一趟看来不算白来,总算是把多日以来堵在心口的气给舒了,她若是明白,定然不会拒绝他允诺出的贵妃之位。 至于太子的事,总归如今他没有孩子,哪里会知道以后的事如何。心中心思百转最终不由的落在了今日她说的那一番话上。 当真还是个女子,见识短浅,放眼天下,先太祖皇帝以来就没有哪个帝王后宫是空设的,若是帝王当真专房独宠一人,这朝中才会乱了。 下了马车,王四便已经在门口站着等候多时,萧蕲一见他,便冷哼了一声。 本来王四今日是一定要阻他出宫的,却还是没有阻止住,如今王四见萧蕲安然回来,总算把一颗心又放回到了肚子里。 萧蕲进殿坐下,一摸袖口,这才想起从苏姜那里拿回来的木偶,他把其从袖口中掏出来,端详了半晌,才放在了书案最显眼的地方。 王四也忍不住眸光向着木偶扫了一眼。 这么模样的东西,一看便是女子的,王四尽管知晓萧蕲去苏府见了苏姜,却也不信是苏姑娘送他的,想必定然是陛下顺回来的。 想到此,王四嘴角一抽,心想陛下这般不拿自取,等被发现了恐怕苏姑娘定更恼怒,他怎么就不明白呢,男女之情,可不是一头热就可行的。 明眼人便都能够看出来,苏姜对他无意。 王六现如今领了罚,是可以好好歇歇了,难为他却还要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时刻揣摩他的心思。 外面伺候的人端了水进来,萧蕲净了手之后,便倚在了一旁的榻上,他不由的想到,也不知她如今想好了没有,想必不出两日便应该能够有个答复了吧。 这边苏姜把晴儿唤醒之后,便让她下去歇息了,她回到房中,把刚才他坐过的软垫扔到了地上,随即静默了一会,缓和心绪。 若是之前她还觉得他能够听懂她的话,如今她便觉得他已经是彻底失了理智了,为达到目的,压根根本不在乎她的名声,这并非是喜欢,而是源于一种男人对女人先天的掌控感,她自知无法改变,却也不想被他这般胁迫着。 曾经还因为他上一世的境况对此人感到可惜,如今她只觉得可恨,先帝想要杀他,是否便早已经预示到他并不会一直是个懒散闲王,有着曾经摄政王那般狼子野心的父亲,萧蕲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况且他比萧翊的心更狠,确实比萧翊要更适合做皇帝。 幸好上一世他死的早,不若后来给她送毒酒的恐怕就不是沈淮而是他了。 第152章 苏姜只觉得头痛不已,不由的在榻上平躺了下来。 小憩一会之后,再次恢复神智苏姜便已经感觉到内心平静了不少。 现在她所要考虑的是,要怎么才能避免他下一次再突兀的出现在她的房间之中,苏府的防护虽比不上皇宫,却也不是这么好来去自如的,她仔细思索一番,便觉得父亲应当是知情的。 苏烈当然知情,因为人就是与他同乘一辆马车出宫来的,自他在苏府中下来向着苏姜的住所摸去,他的心便没有一刻安生过。 “陛下来寻姜儿做什么?你为何要把他带回来?” 白谨若听到此气的不轻,却也只是怨怪几句,知晓萧蕲的决定当然也不是苏烈能干涉的了的。 “他说要见姜儿一面,应当不会做出些没分寸的事。”苏烈支支吾吾的道:“在宫里刀都已经架在我脖子上,哪里容得我拒绝。” 白谨若也深知萧蕲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听到此皱了皱眉,到底没有说什么。 皇权至上的社会,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她深知萧蕲想来想走他们压根就阻止不了,便也只让人注意着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 苏烈与白谨若等了约摸一个时辰,见前去探看的人还是连影子都没有,苏烈的心中便率先的打起鼓来。 白谨若见他如此,便又问道:“以后陛下若再让人请你,你务必要离得远远的,最好下朝便立即回来,莫让他逮到,不要因你的缘故再害了姜儿。” 苏烈自然连连点头,心中也是后悔。 以往先帝在位时,他身为武将自然便是为了报效朝廷,怎能想到萧蕲夺位会如此迅速,竟然能够在短时间内让那些文臣都纷纷倒戈,手中的兵符当初先皇交给他时,便就是为了让他护京城的,岂料既没有起作用,还让萧蕲第一件事便把他抓进了大牢中,他当时厌恶萧蕲谋权篡位,狼子野心,自然不会如同文臣那般俯首称臣,谁料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按理说,那后宫中美人多的是,苏烈也不明白,为何萧蕲会一直逮着姜儿不放。 明明姜儿以前在京城中的名声最是不好,但凡有些家世的世家子弟都是绕着走的,就怕家中让他们娶她,可如今,苏烈只不明白为何萧蕲会对她有这么大的兴趣。 尽管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固然很不错,却也不敢说京中没有贵女更胜于她。 苏烈思索着,只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关窍,若是有,便就是姜儿的性情格外的固执。 这并非是如今才有的性情,便是自她少时他这个做父亲的便发觉了,当时苏姜因为倾慕萧翊可没少做蠢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以为女子长大便会收敛性情,现在她虽确实彻底忘却萧翊了,固执的性情骨子里是没有变的。 她若是不愿意妥协,谁也劝不动。 萧蕲一走,苏烈这边便得到了消息,听下人说那些丫鬟都被打晕了,苏烈不由的在心里暗自担忧起苏姜来:“姜儿如何?” “姑娘无事。” 第153章 无事便好,苏烈从屋内出来,被外面日光一晒,顿觉心中忧愁。 回到了书房还没一会,便听到人报说是苏姜院中的丫鬟来了,苏烈让人把丫鬟放进来,晴儿进来,便说出了苏姜让她带给他的话。 萧蕲离开,苏姜虽把丫鬟都叫醒了,却觉得此时无论父亲知不知都应该与父亲知会一声,尽管她心中明白父亲大可能是知的。 晴儿把苏姜让她送过来的点心放在桌上,行了礼道:“大人,姑娘说府中最近守卫好似有些松懈,一不小心便会让人混进来,若是往后大人要带人进府,定要提前知会一声才好。” 苏烈一瞬间便明白了苏姜的意思,定然是她猜出来了些什么。 让丫鬟说这番话,便是要他以后再有此等事定要提前知会她一声,可今日真不是他不知会,而是事发突然,他压根还没有反应过来。 心中咬牙,圣上可随心所欲把别人家宅邸当成自家后院闲逛,他可不能再让此等事再发生。 以后是有必要每日下朝便立即回来,再不能被唤了去,拿刀抵在脖子上把人给带回府中了。 不过两日,萧蕲便在上朝时,以苏晏有功之名给苏府赏了不少好东西。 送去的东西中一部分都是布匹丝帛之类的,还不乏一些金银首饰,苏晏并未仔细看过,便让人给苏姜送了去。 本以为不过三两日便能听到回音了,可足足过了五日,萧蕲都未见有任何动静。 朝堂上盯了一番,竟不见苏烈的行踪,让人一探,竟说是病倒了,要休养些时日。 若是以往萧蕲也就信了,可如今正在这当口,他心中怎能不怀疑,苏烈因何不敢来上朝,毕竟是苏姜与他说了什么。 若是好的,他不必称病,若是坏的么……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便让人去查最近苏姜的行踪。 苏府最近门口走了几个人,买了什么菜,事无巨细,都要禀报上来。 她不会弃一府人性命于不顾,必然不会离京,萧蕲想着,若不然自己一旨诏书下来封她为妃,她若不愿便是抗旨,这应当比上次一通允诺有效的多。 此时的苏姜,却是已经只身来到了白鹭书院中,她是来求见沈述的。 沈述在屋中页页的翻着书,听着外面书童的禀报许久都未出声。 “大人若是不见,我这便让人离开。” 书童这般说着,却好奇的往屋中瞧,在后山那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女子过来寻大人,还是个模样好看的姑娘,他心中的八卦之火早已经熊熊燃烧。 心中想着,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丝毫成亲的打算,若不是他们整日侍候在侧,也定会认为其与外界说的一般有些毛病。 好不容易来了位姑娘,看样子,大人好像也认识,为何不见? 沈述并不是不见,而是觉得苏姜来寻他应当没有什么好事,他放下手中的书,戴上了放于一旁的面具道:“把人带过来吧。” 书童心中一喜,立即便小跑着到了苏姜跟前,把人给带了过来。 第154章 苏姜一推开门,看见的便是一张十分宽大的书案,沈述正坐于书案旁喝茶。 她步子顿了顿便走上前去,因为不知沈述会不会帮她,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 沈述抬眸望她,见她站着不说话,放下茶盏道:“不知苏姑娘要见我为何?” 苏姜听他问话,只道:“我该唤你木先生还是沈院首?” 沈述凝眸,定定的望了她许久:“为何这般问?” “你们是一个人,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苏姜道。 见她说的言辞凿凿,便定是有了既定的证据,沈述也不再否认,只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姜自然不能说自己是根据前世与今世推测出的,只说:“这你不用管,总之我不会泄露出去。不过,我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沈述看她,她便把自己从最初进宫到如今的情形说了出来:“……我想彻底的离开京城,换个身份生活。” 沈述的手扣在书案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意外:“你想要诈死逃脱?这可并不容易,以陛下的性情,即便你死了,他也定会找到你的尸体才死心。” 短短时间,他的脑中已经把许多种方法想了一遍,都不觉得能有可以实践的。 “除非,他能够把旁人认成你。”若想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只有一种法子,便只有人皮面具能做到,这才是她来寻自己的原因。 苏姜果真猜对了,她心想原来世上真的有人皮面具这种东西,只要能够制作一张与她的脸一般无二的人皮面具出来,她便可以“死”了,以萧蕲的身份,顶多看上一眼尸首,不会详细探查,待他死心之后,她只要离开京城,轻易便能够转换一个身份。 “可是这做面具的人,早已经找不到了。”沈述伸手把自己面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木先生的脸面无表情看着苏姜:“你若想要寻到他,只怕难的很。” 苏姜望着他:“为何?” 沈述解释道:“他既会做人皮面具,自然自己在世上的身份也都是假的,可能别人看见的容貌都是假的,既是假的,又到哪里去寻,我当初也不过是碰巧知晓了他的行踪,前去花重金才打得这样一副面具,有了那次行踪的暴露,他必定会更加小心,你找不到他。” 苏姜皱眉,沉思许久问道:“他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亲人,朋友,或者徒弟?” 沈述想着查到的消息:“即便是有,也是他假身份的亲人,朋友,至于徒弟,确实是没有的。” 苏姜有些失望:“真就没有人再能够把人皮面具做的这般惟妙惟肖了吗?即便能够骗过人一时也就够了。”若是知晓有今日之祸,她必定要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寻这个人,恐怕还能够有些眉目,如今是时间不够,即便人以后寻到,也不定有作用了。 沈述见她失落的神色,只又开了口:“他曾经在京城当过一段时日的画师,有过一个妻子,名殷千落,你可去寻此人,或许她能够知晓他的行踪。” 听沈述这般说,苏姜便捕捉到了其中蕴含的深意,即便是伪装身份,娶妻对于男子来说也定然不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他身份虽是假的,可与妻子相处时流露的情谊不一定是假,或许那女子当真知道他的行踪隐而不说呢? 第155章 “那殷千落在何处?”苏姜问道。 “半年前我的人曾查探过一次,应当在京中的一处酒楼做琴师。此女防备颇深,你若想要她开口,恐怕不容易。” 沈述说着,便见她脸上的神色并无什么变化。 对于苏姜来说,有人可查便比没有线索好,她手下能用的人无非就是几个丫鬟,不似上一世那般有专门查探的人,所以想见殷千落,恐怕还得靠沈述。 心中思索片刻后,苏姜对他道:“你若帮我这一次,我便告诉你一个你一定感兴趣的秘密。” 沈述抬眸:“我已经帮了你,你帮我保守身份秘密,十分公平,至于你说的秘密,我不感兴趣。” 其实他是觉得苏姜压根就是在诈他,或许本来她就没有什么他感兴趣的秘密。 “你荆北王府虽是被先帝派遣摄政王所杀,但你不想知道,你身上的毒,究竟是谁下的吗?” 苏姜见他放于书案的手果真僵住,看她的眸光也越来越深,她不由的继续道:“若不是萧蕲篡位,你恐怕要许久之后才能查到先帝身上,先帝为何要灭你荆北府全府人的性命,原因你可知晓?” 苏姜顿了顿,只扯唇一笑望着他:“你自然可以不信我说的,但我今日便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与沈淮的亲生母亲,并非是昔日荆北王妃,而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陌生女子。” 苏姜说的这些,沈述都不知晓,本想斥她胡言乱语,可他的心中却也游移。 府中灭门时沈淮年纪尚小不记事,可他那时便已经记事了,记忆中的母亲似乎对他们兄弟俩就是格外冷淡,若是真如她所说的,她不是他们的生母,那这样的行为,便有了解释,可怎么会?! 即便她说的是真的,她一个名门贵女,怎么会知道这样隐秘的真相,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份。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沈述的眸光彻底的冷却下去,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你究竟是谁?” “你若是能助我逃出京城,到时候我便告诉你我是谁,还有你的生母究竟是谁。”苏姜望着他泛白的指骨,垂下眸光道:“这买卖可划算?” 沈述忍了又忍,到底是站起身走到了苏姜面前:“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苏烈?” “父亲若知你是荆北王府留下的余孽,压根不会与你交好。” 沈述迟疑,虽也觉得她说的是事实。 可她比他年纪还小上不少,荆北王府被灭门时,她应当还什么都不懂,这些若没人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 恐怕除了当初府中的人之外,没人会知道。 不,有人知晓,苏姜既提到了先帝灭荆北王府的原因,是否便与他的生母有关? 苏姜见他垂眸沉思,便知他也想到了其中关窍,不由笑道:“你既能够找到那做面具的高人一次,定也会找到他第二次,我便在府中等着你的消息了,你猜对了,这些消息,的确都来自宫中。” 不过不是今世的宫中。 苏姜想,这些秘闻都是在上一世萧翊登位之后,她从先帝身旁伺候的太监那里听到的,可这一世,萧蕲毒杀先帝囚禁萧翊那日,便已经把那老太监给杀了。 第156章 诈死的方法虽可行,但能冒充她的尸首也并非是好寻的。苏姜坐于马车上沉思,想着此事可能也得依靠沈述去寻。 她如今手中握着他想要知晓的事,所以自然也不怕他不办,只不过,府中这边,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与父亲母亲以及苏晏泄露,恐怕她的死讯传来,会惹得他们伤心。 她需得等一个契机,一个能够让她既能诈死也不会被萧蕲怀疑的契机。 在宫中的一年,使她多少对萧蕲也有了几分了解,想瞒过他的眼睛,她必须要想一个万无一失的逃离之法,直至马车停在了府门口,苏姜都尚未有半点眉目。 刚下马车,苏姜便看见了站在府门口等着她的晴儿。 晴儿一看见她,立即便奔了上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今日大公子来寻,你不在府中,大公子便问你去了何处,奴婢没有答,便被公子勒令在此处等你,若是见你回来,便让你去见他。” 苏姜听此,停住步子道:“兄长可有说有何事寻我?” 晴儿摇了摇头:“大公子冷着脸,奴婢不敢问。” 苏姜刚在院中喝了一口茶,还没缓过神来,便见苏晏从院外走了进来。 苏姜观他面上既无笑意,似乎还隐隐的带下怒气,心里便已经多少有数了,可能是前一阵让母亲与他说亲之事被他知晓了。 苏晏见她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坐在桌前喝茶,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不由的在石凳上坐下,出声与一旁丫鬟和晴儿道:“都退下。” 晴儿有些迟疑的咬了咬唇,眸光不由的看向了苏姜。 见苏姜微微点头,这才转身退了下去。 见人都已经退下,苏姜便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苏晏面前:“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怒?” 苏晏眸光落在苏姜脸上,只开口道:“为何你要让母亲给我与别人议亲?当初我们明明说好的,你以后嫁与我,为何反悔?” 天知道他今日被母亲唤去看见那放在桌上京城各家贵女的画像是何种心情,只一颗心落到了谷底去,在听说此事还是苏姜一力促成之后,更是想飞奔过来质问她为何要怎么做。 难不成,她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不愿再嫁给他? 苏晏想着,手不禁攥紧握成拳,只静静的等着她开口,不论是何种缘故,他总归要亲耳听到才死心。 苏姜被其视线盯得心中有些不忍,可又知晓若今日说不明白,以后或许会招致更大的麻烦,于是静思一会道:“以前的那些话都是我冲动所说,岂能作数,如今……我已有喜欢的人了,还望你成全。” 此话一出,苏晏半晌都没有言语,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娶她的那一日,在知晓她不喜欢萧翊的时候他还曾欢喜过一阵,可如今不过一年时间,所有的一切竟然都变了,她已经喜欢上其他人了。 “那人是谁?”苏晏心知不应该问的,却还是想知晓。 “沈述沈大人。” 第157章 此时只能拉此人来顶锅了,苏姜说此话的时候毫不心虚,却不曾想见此话被赶来的白谨若听了个正着。 她一听人报苏晏向着苏姜的院中来,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好,怕二人之间起争执,便想着过来看看,谁知道竟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如此境况实在不适合进去,白谨若叹了一口气,带着身旁的丫鬟转身便离开了此地。 晚间她与苏烈提起此事,苏烈沉默许久之后道:“沈述此人与女色上似乎十分淡泊,但人却是个好相与的,必不是外界传闻中那般咳咳……不堪。” 白谨若听他这般说,心中便不由暗暗起了些心思,她原先以为苏姜说再不嫁人应当是因为失了清白和当今陛下的缘故,可今日她既承认喜欢沈述,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想多了解了解,看看他们二人有没有可能。 不过……她记得沈述似乎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比苏姜的年纪,还是大的有些多的。 白谨若转过神来想,这个世界的夫妻本就是老夫少妻的多,又不似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夫妻之间不会有太大的年龄差,但年纪大些也好,年纪大些会疼人。 反正传闻中这沈述长相俊美,苏姜嫁给他也不算吃亏。 这般想着,白谨若不由问身旁躺着的苏烈:“夫君,你觉得若把姜儿嫁给沈述如何?” 苏烈朦胧有些睡意,突然冷不丁的听见这席话,倒真在脑中过了一番,对沈述此人,他当然是极满意的,若是苏姜没有皇宫里那一席事,与他也的确可堪相配,可如今…… “沈述如此年纪都未娶妻,你当真以为是娶不到?不过是他不想娶罢了,依我看,他与姜儿无望。” 白谨若听懂了他的意思,苏烈是男人,自然是按照男子的思维考虑此事,左右说来说去,他们还是在意女子的贞洁。 若真是如此迂腐之人,也配不上她的女儿。 次日白谨若到底还是去探了探苏姜的口风。 “你昨日与晏儿说的我都听见了,你说你倾慕沈院首,此事可是真的?我知那沈院首生的俊美,你若当真有心,母亲便为你去奔走一番,看看你们是否般配。” 苏姜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母亲在说什么,回过神之后,神情中便带着几分诧异,她以为母亲应当不会再给她起议亲的心思,没想到母亲竟还有这种念头。 “母亲也知晓,男子最是看重女子贞洁,即便我仰慕沈大人,我们之间也是不可能的。”苏姜与母亲道,希望母亲能够知难而退。 在白谨若的心中,却只听见了苏姜说的她仰慕沈述这一句话,她望着面前的女儿,开口便道:“他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一直不娶妻,说不定有什么毛病,又有什么可嫌弃你的,换而言之,若我打听之后,他若真是那般迂腐之人,即便你想嫁,母亲也是绝不答应的。” 苏姜扶额,她不明白母亲究竟想到哪处去了。 正想解释,便见白谨若已经站了起来:“你莫要再说了,我这便去打探他是否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 第158章 姜府这边白谨若刚派人去打探沈述的消息,那人刚出了门却已经被守在姜府外的暗卫抓进了牢里。 半夜苏姜睡的正熟,突然感觉搭在面上的锦被竟被人掀开,她于梦中皱了皱眉头,终是没醒。 不料一双手竟逐渐的落在了她的脸上,随即滑到了脖颈处,不轻不重的摩挲着。 即便是睡的再死,于外界苏姜也并非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她只以为是晴儿为了唤醒她做出的恶劣行径,不由的道:“晴儿,莫要扰我。” 话一说完,她还没有想明白晴儿今日为何如此反常,便已经察觉旁边的床榻一重,竟有人躺了上来。 一道声音似在耳边道:“睡的倒是香甜。” 苏姜恍惚听见只觉得扰人,到底是谁在她耳边说话,只这么一想,人便顿时清醒了过来,于黑暗中她身子僵持许久,才突然坐起来看向旁边的一团黑影:“你……” 黑暗中萧蕲看不清苏姜的脸色,却也知道定然是吓得不轻,他伸手攥紧了她的手腕,咬牙切齿的冷笑:“若是我不知,是不是过些日子,便能听到你嫁与沈述的消息了,苏姜你好大的胆子?” 听着他粗重的呼吸,苏姜虽看不清他的脸色也知他知道了什么,她有心想辩驳,却又不想把母亲扯进来,因不知若是牵连母亲他会做什么。 在她的沉默里,她察觉到那双落在手腕上的手,逐渐的拉近,把她拉到了他的怀中。 “你就没有什么想与朕解释的?还是朕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你真的倾慕沈述?” 苏姜深吸一口气,欲抽回自己的手而不能:“陛下深夜造访,便是因为听见了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来质问于我?若我答了,是否便能够知晓究竟是谁乱嚼舌根,毁我名节?” 她语气听不出任何心虚,倒叫萧蕲困惑了,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于黑暗中嗤笑:“若是流言是最好,这段时日我一直在宫中等你的消息,偏偏一直等不到,所以便亲自来问了。” 苏姜心中警惕,只道:“待我想明白了自然会让人把消息送进宫去,陛下这般不信任,是怕什么?” 被她这般一质问,萧蕲反而打消了心中怀疑,只叹了一口气道:“自然是怕你把此事抛诸脑后,这段时日你对外称病,身子何处不适?” “前几日吹了风,有些头疼罢了,已经大好。” 或许是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她的声音压的很低。 萧蕲听到“大好”这两字,手不禁松开了她的手腕揽住了她的腰身,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碰她了。 如今暖香温玉在怀,不由起了旖旎心思。 隔着薄薄的绸衣,萧蕲直接把手落在了她腰间绸衣的系带处,手指轻轻一挑,衣带的结便被打开了。 他俯身压下,只抚弄着她耳畔青丝道:“自你离开以后朕已许久不曾踏入后宫了。” 苏姜咬牙,她才不想听这些,只竭力忍住把他推开的冲动转头到一边:“陛下这般说,便就是真的忘不了臣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