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三千丝》 第1章 很长的梦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泰和二十九年。 北静王侯府一个偌大的庭院内,寒风萧瑟,阴雨绵绵。 丫鬟珂儿疯狂拍门,可大门紧闭,已经从外面反锁,不会有人开门,也不会有人敢给她开门。 因为主子有交代,她们必须为北静王殉葬。 珂儿从送饭的小厮嘴里知道,整个王府都在收拾东西准备逃命。 “北静王殁了,新皇的禁卫军正在来的路上,抄没北静王府,诛杀全族。你们自己想办法逃出去吧。我也没钥匙,帮不了你们了。” 善良的小厮将最后一餐饭从狗洞递进来,匆匆忙忙离开了。 谁都不知道,老夫人已经在饭里下了毒。 无论怎么喊,都无人回应。珂儿无奈,只能重新回到屋里,看见屋里的情景,她失声尖叫。 北静王妃滚落在地上,脸色死灰,嘴唇青紫,已然没有一丝生机,身旁还有打翻在地的汤碗。 “小姐,小姐……”珂儿扑到她跟前,惊慌失措,悲痛欲绝,想上去扶又不敢碰。 绝望的珂儿再次爬起来,奔到大门前,拼命嘶喊:“快来人啊,王妃殁了,快来人啊……” 她声嘶力竭,整个王府安静得可怕,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安静得像个空壳。 实际上,此刻的北静王府就是个空壳,因为,所有人都逃跑了。 在老夫人带领下,举家上下,仓皇出逃。 北静王被污蔑谋反,在去京都述职期间,被皇上直接砍杀。 这是意料中的事,北静王是被贬的三皇子,在争夺皇位中败北而遭贬谪。新皇登基,面对他的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哪个皇帝会给自己的对手活路。 接到密探飞鸽来信的老夫人知道,接下来新皇会派人清洗整个北静王府。 她只能连夜携众人出逃。 北静王妃,是为新皇效命的忠勇侯府林傅的 小女儿。当初成婚,只是障眼法,让北静王以为忠勇侯府是他的人。结局可想而知,失势后的北静王被贬至北疆这个不毛之地。从此,作为敌人女儿的王妃被整个北静王府视为耻辱,不受待见,各种折磨。北静王将她囚禁于后院,留她一条性命,苟活残喘。 直到王府覆灭,她都没能踏出自己小院半步,死在京都禁卫军占领王府前。 破门而入,走进空荡荡的王府,禁卫军以为人已经全部逃跑,没想到在那个小院,看到死在地上的北静王妃,还有上吊身亡的陪嫁丫鬟。 王妃的死因,中毒身亡。 没人为她收尸。 因为他父亲,那个忠勇侯林傅说了一句话:逆贼之妻,死不足惜。 其实,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忠勇侯府的小女儿。 她只是外甥女。 当年,为了得到金钱助力,母亲下嫁江淮巨贾何府,忠勇侯府也因此得到何府大量钱财支持。 何府只有何樰这么个独生女儿。父母亲把她捧在手心里养大,冰雪聪明,白璧一般楚楚动人。 然命运多舛。在她16岁那年,父亲病重不治,抛下母女俩走了。 临终前怕孤儿寡母被歹人欺负,将家产连同母女两托付给京城的林傅。 谁知那林傅一家内里竟是狼心狗肺,霸占何氏母女全部家产不说,还逼得何母抑郁成疾,卧床不起,不久撒手人寰。 留下一个弱女儿,哪里挡的住这些虎狼之口。被林傅以林家小女儿的身份,把她当成棋子,嫁给当时正得势的北静王,她从何樰变成了林樰。 林傅还因此得众人称赞,说他善待外甥女,不但将外甥女认作女儿,还嫁给了风头正盛的三皇子。 一开始林樰还真以为林傅一家因内疚突发善心,厚待于她,让她高嫁。她对林家感恩戴德,将北静王所有举动都毫无保留的透露给林傅。有了林樰这个内应,林傅更是得心应手如虎添翼。最终帮助二皇子夺得皇位。 等林樰反应过来自己被利用,已经被关在北疆的北静王府后院,永世不得踏出院门。 直至中毒身亡。 丫鬟珂儿在尸体旁边守了一天一夜,无任如何嘶喊哭泣,她的小姐再也没睁开眼睛。 珂从小跟在小姐身边,早就把她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她无法接受小姐就这样离开。 “小姐,不怕,您不会一个人的,珂儿这就去找您,到阴间,也陪着您。咱们回家,回江淮,回去找夫人跟老爷。他们一定在那边等着我们呢。小姐,您走慢些,等等我。” 珂儿撕开床单,将自己挂在横梁上,陪她的小姐去了。 相依为命的主仆俩,就这样共赴黄泉。 第2章 梦醒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姐?快醒醒啊小姐。” 是珂儿的声音。 何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脸焦急的丫鬟珂儿。 我不是死了么?怎么还能见到珂儿?难道她真的下来阴间陪我了? 何樰心里正疑惑。 “总算醒了,刚才可吓死我了。小姐您不知道,刚才您做梦,梦里哭得悲悲切切,泪流满面,您自己看,枕头都湿了。”珂儿端来一杯热茶:“小姐,喝口热茶压压惊,别让噩梦给吓到了。” 原来竟是一场梦,如此清晰,历历在目,想起来还让人不寒而栗,真是奇了。 还好只是梦。 何樰松了一口气,接过珂儿手里的茶杯,喝了两口。 “我们这是到哪了?”她问。 “刚出江淮,还远着呢。小姐,要不出去船头看看吧,江上的风景不错呢。夫人一路都在看,都不舍得回船舱。” 珂儿一半请求一半撒娇。她小何樰两岁,从小就被买进府,陪着何樰一起长大,同吃同住,早就跟姐妹一般。 何樰手指往珂儿额头轻轻一戳,笑道:“娘那是舍不得离开江淮,她在船尾望着何府的方向呢。你自己想去看风景,别拿我娘当借口。” 珂儿可不管,继续撒娇:“去不去嘛?” 何樰无奈,只能答应:“好好好,我这就起来,陪你去还不行么?” 珂儿高兴得跳起来:“小姐等着,珂儿这就拿披风去。” 何樰笑着摇头,十四岁的珂儿还是个小女孩,玩心重。 八九月的天气,已有了秋意,凉风徐徐。 江淮往京都的方向,一艘客船缓缓行驶在江面上。 此时的船头,站着两位少女。 明显是一主一仆。 那小主人肤色白皙、明眸皓齿,披着一件大氅,站在船头,亭亭玉立。引得附近往来客船上的游客争相观望,窃窃私语。 “这是哪家的小姐?小小年纪,竟隐约有倾国倾城之姿。” “听说是江淮何府的大小姐,此番是去京都投靠忠勇侯府,那是他外祖家。” “她就是何府大小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家缠万贯,外祖又是朝廷重臣,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公子。” “别说家世了,就她这样的容貌,配个皇亲国戚,也不落下风。” “就是。今年是泰和二十五年,听说又要选秀,怕不是要进宫选秀吧?以她的姿色,进宫当娘娘,恩宠怕是头一份。” 风往这边吹,将对船的声音传了个清清楚楚,何樰主仆听了一耳朵,其他的没太注意,后一句倒听进去了。 “你才进宫当娘娘呢,你全家都进宫当娘娘,我们家小姐才不稀罕。”珂儿听得一脸没好气。 “等等,今年是泰和二十五年。”何樰心里一顿,转头问珂儿:“珂儿,你说,梦里还能掐年月日么?” 珂儿听得莫名其妙:“小姐,您在说什么呀?做梦还掐日子?什么可能,梦里出现的数据时辰都是乱七八糟的。” “那我梦里怎么看到的是三年后的事呢?奇怪。” 珂儿嗤笑出声:“小姐可真逗,做个梦,还当真了。” “樰儿,你怎么跑船头去了?这会风大,小心着凉了,快回船舱里去。” 何母远远喊话。 “哎呀不好!被夫人看见了,小姐快走,一会准挨骂。” 主仆俩嘻嘻哈哈回了船舱。 害得临近那艘客船甲板上的几个公子哥怅然若失。 第3章 各怀心事 客船于于五日后的晌午到京都码头。 何樰一行人换了马车,前往忠勇侯府。马车拐过商贾云集的庆云路,转入皇家大道朱雀大道。 第一次踏入京都,何樰好奇的掀开车帘,打量京都繁华街景。她惊奇的发现,眼前的车水马龙商铺楼宇,竟跟自己梦中的景致完全一致。 “娘,您是不是小时候带我来过京都,怎的如此熟悉?竟跟来过似的。”何樰回头问何母。 何母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柔声说到:“傻樰儿,娘什么时候带你来过京都?快别看了,马上就到侯府。见了你舅伯舅妈一家,可别乱了礼数。” “知道了娘,路上您都说好多遍了。” 何樰俏皮的朝珂儿眨眨眼。 珂儿两眼一骨碌,伸出两根手指说到:“第二十遍。” 何夫人见状,伸手一戳珂儿前额,嗔怪到:“就你调皮。” 珂儿伸了伸舌头,冲母女俩挤眉弄眼。 何樰乐不可支 何母摇摇头,宠溺又无奈。 马车在忠勇侯府大门前停下,林樰下了马车,抬头望去。 果然,如梦中一般,朱门金匾,飞檐璧瓦,庄严巍峨。 此刻门前站着一位风韵美妇人,四十出头,华服锦靴,珠钗摇曳,身后拥着一群家仆。 她看到何樰母女,顿时眉开眼笑,三步两步迎了上来:“哎呦!终于等到咱家亲亲大姑姐了。这就是何樰姑娘吧,啧啧啧,生得这样好,竟把我家那几个姑娘比下去了。” 何母颔首说到:“此番叨扰,麻烦嫂嫂安排了。” 何樰也乖巧向前行了个福身礼,细声说到:“林樰见过大舅妈,问大舅妈安好,阖府安好。” “好好好,都好,樰儿真懂事。三妹以后可别说客气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我盼都盼不来呢。一路车马劳顿,可都乏了,快随我进府。”何母在林家子女里排第三,所以叫三妹。 林母边招呼何樰一家进府,边指派那些仆妇:“张妈,安排几个人把姑姐的行囊卸下来,搬进后院,小心别磕着碰着了。” 很是雷厉风行,周到得体。 何樰不由得想起梦中的大舅妈明里暗里打压折磨母亲,导致母亲抑郁成疾,以致身死。 梦里的街道楼宇跟现实完全相同,连大舅妈的长相也无二致,不知性情如何? 她暗暗留了个心眼。 走进花园连廊,绕过前厅,进入后院。 一众表兄妹已经在后院等着了。 大舅伯育有两子两女,大表姐林子檀排第一,大表哥林子铭行二,表妹林子碧行三,三人都是十五到二十的年纪,相差不过两三岁;排老四的是最小的表弟,不过五岁,叫林子诺,是姨娘所生,其他三人都是大舅妈这院的。 一群人里,最醒目的是表哥林子铭,他身材挺拔,眉目俊俏,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看到何樰,那林子铭眼睛一亮,竟忘形的越过何母,直接趋到何樰跟前,躬身一拜:“何樰妹妹安好,我是你表哥林子铭,以后你直接叫我子铭哥哥就行。”嘴里问着好,双眼却不老实,上下打量何樰,仿佛在欣赏到手的猎物。 何樰心里一紧,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堪堪应了一句:“子铭表哥安好。” 话没说完,人已经躲到何母身后去了。 能不躲么?梦里何樰可是被他迷得浑浑噩噩,配合他们兄妹几个,拿了不知多少母亲的珠宝,母亲的死跟他也有关系。 看到跟梦里完全一样长相举动的几个表兄妹,何樰终于明白,一定是上天用入梦的方式,提醒她识人识事,走好未来的路。 林夫人见状,笑得花枝乱颤:“哎呦!还没成亲呢,樰妹妹就开始害羞了。铭儿可别吓你樰妹妹,她比你小三岁,以后你可得让着她点。你们几个也是,姐姐妹妹的,以后记得照顾樰儿,可明白了?” “知道了娘。”站在林子铭后面的几个表姐弟连声应着,侧身让林夫人带何樰一家进屋。 外祖母心疼何樰母女,早早给何樰跟表哥林子铭订了亲,之所以邀她们母女来京都同住,也是年纪到了要议亲的意思。如今外祖母已经过世,往下就是林夫人保持这些家事了。 内院分主院跟东西侧院,何母住在东侧院。何樰被分在西侧院,挨着表妹的小院。 院子小巧别致,很合何樰心意,看来林夫人花了心思。若不是梦里告诉她,林夫人的所有心思全是为了算计她们的财产,何樰一定被她感动到。 小院候着一个粗使嬷嬷跟两个丫鬟。 何樰分别赏了几个碎银,让她们都散了,屋里只留珂儿一个。 确实累得慌,简单收拾一番,珂儿伺候着她上床小眯一会。 这一觉睡得沉,眼看日头西沉,昏鸦落枝,已是傍晚。何樰赶紧起身洗漱,早有婆子来报,侯爷回府,该到前厅进晚膳了。 主仆俩走过连廊,穿过拱门,来到主院。 还没踏进饭厅,就听见里边传来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 “哥哥,你可听说了?北静王英勇无敌,打了胜仗,已经在回京路上了。”聊起北静王,林子碧两眼灼灼,一副花痴样。 “那当然,这京都还有我林子铭不知道的事么?北静王这一仗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皇上高兴坏了,听说要大大封赏的。”林子铭一脸得意,仿佛打胜仗的是他。 “大大封赏?他已经是亲王了,还能封什么?不会是立太子吧?那我既不是成太子妃了?天啊!娘,您得提醒父亲,让他盯紧着点,北静王议亲,只能是我林子檀。还有嫁妆,我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进北静王府。”林子檀激动得紧紧抓住林夫人的手臂,晃啊晃的撒娇。 “好好好,许你十里红妆。哎呦!三妹你看看,真是闺女中大不中留,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林夫人嘴里怪嗔,眼里却笑出了花。 何母陪着笑:“有这样的好亲事,能不着急么?别人家想嫁都轮不着呢,嫂嫂你也别揣着得意装淡定。我可都看出来了。” 林夫人笑得银铃一般清脆。 看得林子碧一脸不开心:“哼!什么好亲事?只是父亲口头提了一次,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林子檀不乐意了:“云碧,这是我的亲事,你怎能说风凉话?” 林子碧翻个白眼,昂起脑袋:“我从十岁就喜欢北静王,你明知道偏跟我抢,还明里暗里提醒父亲去提亲,要不要脸?” “你说什么?……”林子檀比较内敛含蓄,比不得林子碧的刀子嘴,被她呛得满脸通红,眼里含泪。 她们还在斗嘴,何樰已经悄悄在何母旁边落座。 “都胡扯什么?太子之位也是你们深宅内妇能讨论的么?再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一个身着华服腰挂玉佩的中年男人踏进饭厅。 他就是林侯爷,长相也是跟梦里一样,那性情大概也如梦里一般,道貌岸然了。 何樰心里想着,面上不动声色。 “见过父亲。” “老爷回来了。” “大哥……” “大舅伯安好。” 众人起身致敬。 “三妹到了?路上可还好?”林侯问候着何母,走到主位坐了下去,嘴里继续说到:“府里由你嫂嫂安排,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她提,断不能委屈了自己。” “是。谢谢大哥体谅,就是嫂嫂安排得太好了,让我不安。” 何母起身面向林侯,略一福身以致谢,继而示意何樰:“这孩子,还不赶紧拜见你大舅伯!” 何樰遂起身一诺:“何樰拜见大舅伯,大舅伯安好!” 林侯细细打量何樰,看起来很满意,但眼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让人觉得他打量的不是自己家人,而是一个待价而沽的货品。 林侯继而点头称赞到:“三妹把女儿养得这样好,端庄大方,是我家子铭有福了。” 林云铭拿眼角偷瞟了一下何樰,她不动声色。 当然不动声色了,梦里早就告诉她,定亲不过是个计谋,林子铭一家用定亲谋了她家产,还害死她母亲。 光想想心里都打颤。 何母可不知道这层,她满意的看着林子铭这个未来女婿,眼里已经开始慈爱满满了。 见自己的父亲母亲都夸何樰,林子碧暗地里狠狠瞪她一眼,满眼不屑跟嘲讽,心里嘀咕: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副狐媚样么?想当我嫂子,你一个商女身份,也配!? 何樰一看她那不屑又暗爽的眼神,知道这家人大概从上到下都一起通了气,都卯着劲配合父母,开始围剿她这头待宰的肥猪。 一个晚餐下来,有开心有揣测有妒忌,吃得各怀心事。 第4章 算计 吃完饭,林侯前脚刚离开。 林子碧跟谁都不打招呼,后脚就气呼呼回她小院。 林子檀追上去拉住她:“子碧,不是我说你,什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何樰初来乍到,父亲母亲夸她两句什么了?何况,咱还得靠她手里的银子呢。咱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早些年父亲为了上位,往宫里的皇贵妃使不少银子,库房早就空虚了。不拿亲事哐她家产,你以为自己以后的亲事能风光得了?” 林子碧一把甩掉子檀的手,大声嚷嚷:“是你自己着急谋她家产,好风光大嫁,我还十五不到,着急的可不是我。要讨好你自己讨好去。她一介商贾,也就那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再狐媚张扬,看我不整死她。”在她眼里,长得漂亮就不该出门露脸,出门就是狐媚子,就是对她的挑衅。 子檀着急的向前捂住她嘴,压低声音:“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不怕她听见?姑母好糊弄,我看那个何樰软硬不吃的样子,只怕不好对付。” 子碧拍掉她的手,说得肆无忌惮:“怕什么?她但凡有点硬骨头,也不至于投靠咱家。寄人篱下还想挺直腰杆眼里无人,她这是找死。要是有点眼力见,她就该乖乖交出家产,再滚回她江淮讨饭。” 见她听不进去,子檀气得直跺脚。 子碧可不理她,自顾自回了自己院里。 子檀看着子碧远去的方向,脸色一转,嘴角一勾:“蠢货。” 她身后的丫鬟翠儿接上她的话:“大小姐就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让三小姐闹腾,这是逼夫人快点出手,好让那姑姐交出家产,到时大小姐您的嫁妆一定轰动京都,风光无限。” 林子檀眉头一挑,冷哼一声,掉头离开。 待人走远,何樰从不远处的假山后缓缓走出来,眼神冰冷。 跟在她后头的珂儿更是气得发抖:“小姐,太可怕了。没想到她们竟是这样的人,咱们要不去找夫人吧,告诉夫人,咱们回江淮。” “你以为这么容易脱身?她们敢这么有恃无恐,只怕我那大舅伯已经做了几手准备,我们踏入侯府那一刻,已经四面楚歌了。”何樰声音暗沉。 珂儿面色一白:“那怎么办?难道真的就这样被她们算计殆尽么?小姐,要不,我们逃吧。” 何樰摇摇头:“母亲柔弱,江淮那些叔父也早就对我们家虎视眈眈,回江淮也是死。我们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头,大舅伯为官多年屹立不倒,早就成精了,有的是办法对付我们,逃不掉的。既如此,还不如留下来搏一搏,也许还有出路。” 何樰是独女,父亲在世时对她的教育可不是女子那套三从四德。 谋略经商琴棋书画骑射刀剑无一不通。 只是太过离经叛道,不敢向外透露,有些还瞒着何母。 见自家小姐迎难而上一脸坚决,珂儿心下也定了定。心想,我一定要陪着她,即便上刀山下油锅也认了。 月上柳梢头。 侯府主院卧房,林侯从耳房沐浴出来,林夫人帮着更换亵衣。 侯爷沉声不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老爷有心事?莫不是看见三妹,又心软了?” 林侯穿好衣服,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又拍了拍另一侧,示意林夫人坐下。 待林夫人李氏坐定,他才说到:“三妹不足虑。倒是那何樰,长得有几分天姿,还怡然自若不亢不卑,出人意料。” 李氏脸色一沉,试探着问到:“老爷的意思,真想把她收为儿媳?” 林侯看李氏犹柔不决的样子,眉头一皱,轻声喝到:“胡说什么?铭儿可是要娶国公府千金的,何樰再好也只是个商贾身份,怎能配得上铭儿?” 见林侯如此果决,李氏暗暗松一口气。他们夫妻多年,早已不分彼此。以她对林侯的了解,放弃国公府千金娶一个商贾之女,他是断断不会让铭儿这么做的。 何樰越完美,林侯就越想尽办法利用她,直到压榨殆尽。 盘桓官场高位多年,林侯早已练就一身冷血,算计成了本能,无情是他的底色。 没有人比李氏更了解林侯,所以她才能在不缺莺燕环绕的侯爷身边长盛不衰,或者说是拿捏得住。 尽管心里笃定,但善于伪装的李氏还是摆出一副柔弱悲悯的样子:“看样子,侯爷不但不会将她打发回江淮,还想为她配一门好亲事。既如此,您可要好好挑选,莫委屈了何樰才是。唉,也不知谁家的公子有这样福气。” “你呀,就是心太软。放心吧,非但不委屈,还要许她一个大富贵。”林侯看着风韵犹存的李氏,眼神瞬间温柔。 在林侯眼里,李氏识大体,又温柔可人,办事妥帖,实在是难得的贤内助。有她在府里掌事,他很放心。 李氏心里一惊,追问到:“大富贵?老爷这是想好对家了?” 林侯神秘一笑:“没错,我打算许她给北静王。” “什么?”李氏唬的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北静王不是应了檀儿了么?怎能说换就换?再说了,北静王即将问鼎太子之位,怎会答应迎娶一个商贾之女?” 林侯拉着李氏的手,轻拍两下,让她坐下来。 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到:“这你就不懂了吧?北静王不可能做太子,皇上早就被身边的吕皇贵妃按得死死的,太子之位,只能是皇贵妃的亲儿子,也就是二皇子宁王。以宁王的性格,只要他上位,北静王根本不可能有活路。” 李氏听得脸上阴晴不定,半捂着嘴轻声问到:“老爷既知道北静王已无活路,为何还要何樰去送死?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林侯一脸满不在乎:“你这是见识浅!没人知道我忠勇侯府站队宁王,把何樰嫁过去,一来是障眼法,北静王以为我们是自己人,从而松懈;二来让何樰做探子,我们得以了解北静王府举动,为宁王铺路,投诚之意;其三,以此为交换,让宁王事成后娶檀儿为正妃,也就是登基时的皇后。” 李氏两眼精亮,看着林侯的眼神充满崇拜:“老爷好算盘,到时铭儿再娶了国公府千金,咱们家可就是风头无两了。只是,委屈了何樰……”说到最后,李氏还不忘装一下圣母。 林侯眼神一冷,沉声说到:“那只能怪她命不好。能为侯府出力,也算她尽了亲人本分。就像三妹当年,为侯府换取财富。” 李氏看着瞬间阴冷的林侯,心里不由得一抖,还好是自己相公,否则指不定时候被算计得连渣都不剩。 尽管心有余悸,李氏还是心里暗爽了一把。何樰比她两个女儿还美不说,手里还握着这么大一笔家产,让她妒忌得发疯。现在好了,财产是侯府的,连人都要给侯府卖命。 第5章 嫉妒 十月的京都清凉舒爽,侯府后院的花园里,染黄的银杏、将红的枫叶、低矮碧绿的翠柏,层层浸染,让人心旷神怡。 何樰还在沉睡,珂儿早就风一样卷进卷出,屋里屋外跑了几个来回。 相比四季如春的江淮,京都地处偏北,季节更迭的落差感更让人振奋。 她想喊小姐起床又不敢,主要是夫人有交代,寄人篱下,可不能任意妄为。她觉得睡懒觉也是任意妄为的一种。 她可不能让小姐落人口实,刚进侯府就坏了名声。 “哎呀,珂儿你怎的这么闹腾?还让不让人睡了?”何樰把手伸出被子,翻了个身,两眼还迷迷瞪瞪睁不开。 “小姐,太阳晒屁股了。再不起床,夫人就要来喊人了。这里可是侯府,不同江淮家里。” “侯府?”何樰瞬间清醒,腾的坐起来:“你什么不早点喊我?” 珂儿赶紧伺候洗漱更衣挽发,嘴里一通抱怨:“您还说呢,我进屋几次,茶都暖了三回了,也没见您有动静,是个猪都该起来觅食了……” 何樰回头拍打珂儿:“你敢说我猪?” 珂儿笑着躲开:“小姐饶命,珂儿知错了。” 丫鬟香儿已经用木托举着几件衣服走近:“小姐,今日穿什么颜色的?您选选。” 珂儿放下手里的梳子,在香儿手上木托里的衣服翻了翻,掏出一件水粉色轻纱罗裙,兴奋的搭在何樰身上比划:“小姐,就这件吧。今儿院里秋色如画,配水粉色刚好。” 其实她心里在想,我家小姐天姿国色,穿普通家常衣服都很好看,这要穿粉色走出去,准亮瞎了那几位表小姐的狗眼。就是要气死她们才好。 听她这么一说,何樰从打开的窗棂把脑袋探出窗外,果然好景致,昨天光顾着认人了,顾不上看景。 心情顿时阳光起来:“好,就穿水粉色的。” 珂儿兴奋异常,左左右右一通忙碌,给何樰换了衣服,再细细的梳了个含香堕马鬓,缀上明珠镶玉锦帛簪。 在一旁伺候的香儿青儿两个丫鬟看得呆了,嘴微张,久久闭不上。 她们在侯府出入多年,也算是见了点世面,怎样的美女没见过?但像何樰这样出尘脱俗的,还是第一次见。 肤如凝脂、眉目如画、腰肢盈盈,回眸一笑百花含羞。 这些词都难以描绘其倾城之姿,只能说,绝了! “好美!”香儿看得两眼迷离,嘴里禁不住赞叹出声。 “那当然,我家小姐举世无双,加上我这一手妙手生花,小姐可不就成一仙女了!”珂儿一脸得意,还不忘自夸一下。 何樰打量镜中的自己,对今日的打扮稍稍有些满意。 简单吃了些早点。 主院的婆子传话,侯府没那么多规矩,让何樰不必去主院问安。何樰主仆乐得自由,饭后一前一后往后花园观景去了。 不曾想刚进园就撞上了三妹林子碧。 真是躲什么来什么。 想起梦里林子碧的处处刁难,何樰心里警惕,刚想回头避开,林子碧已经绕过凉亭走到她跟前。 一眼看到美得令人炫目的何樰,心里的嫉妒几乎要让她炸开,但想起子檀的警告,她强压住火气。 “表姐今日的装扮可真漂亮,连我身为女子看了都惊艳,何况男人。”子碧上下打量着何樰,嘴里赞叹道。尽管极力压制,也按不住她口角上那股酸味。 何樰早知她不会真心夸赞,嘴里说着恭维的话,心里不知憋的怎么坏招呢。 “哪里比得上三妹,三妹这一身浮光锦,怕是宫里也是正经的主子才穿得起,很衬三妹肤色,灵气逼人。”出于礼貌,何樰也没话找话恭维了她一把。 林子碧高傲的昂起脑袋,洋洋自得:“你倒是有眼光,我这一身面料,可是宫里娘娘赏的,表姐家缠万贯也买不到。” 何樰眉嘴角弯起:“说的是呢,只有专供后宫的御绣坊老师傅才有这样的手艺,宫外可不轻易见到,今日是我有眼福了,沾了三妹的光。” 何樰一笑,配上那身水粉轻纱罗裙,犹如月娥临世,周身的光芒让林子碧两眼晃神。手里的锦帕几乎要被她扯断。 嫉恨让她失去理智,心里一合计,脸上堆起笑容:“表姐初来乍到,我本应尽地主之谊,这样吧。这样的浮光锦罗裙我有两件,平日不常穿,还是新衣模样,今日就送你一件。” 不等何樰推辞,她已经冲身后的丫鬟说到:“千儿,去,把我那件水青色浮光锦罗裙找出来,让严嬷嬷送来。” 那千儿一听到严婆,浑身一颤,眼里透出一丝不安,看向自家小姐,见林子碧眉头一皱,眼光狠厉。她确认小姐说的是真的,赶紧转头往小姐院里走去。 走之前眼光不轻易的往何樰一瞥,似乎有些担心。 接着林子碧装好心带何樰在鲤鱼池旁赏玩,一边着急等千儿出现。 没多久,千儿匆忙赶来,身后跟着家仆严婆。严嬷嬷手里方方正正叠着的,正是那件水青浮光锦罗裙。 “总算拿来了。表姐,不知衣服合不合身,让严嬷嬷给您披上试试才好。”说罢,眼神示意严嬷嬷。 何樰笑着道了声谢,走近林子碧,面向严嬷嬷。 严婆婆慢慢走近何樰,林子碧后退两步,千儿也也面色苍白的跟着后退了两步。 何樰面带微笑,看着严婆婆面无表情的在她跟前缓缓打开衣服。 每个人的动作如此诡异。 不远处候着的珂儿看出不对,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来话。 只见严嬷嬷脸一沉,两手托着衣服往何樰脸上猛扑,何樰一个侧身后仰,倒地之前顺手抓住千儿往前推,惊慌失措的千儿撞在林子碧身上,林子碧被撞得整个人往前趔趄几步,正好跟扑向前的严嬷嬷撞个满怀,那件半开的罗衣,完完整整覆盖在她脸上。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侯府后花园。 突然的变故吓坏了现场所有人。 珂儿冲上去第一个扶起倒在地上的何樰,看到何樰手上脚上的擦伤,她惊呼出声:“小姐,天啊,您受伤了,出血了!” 何樰惊魂未定,无法站立,瘫软在珂儿怀里。 千儿面色惨白,连滚带爬扑向自己的主子林子碧,一把扯掉覆盖在她脸上的衣服,见鬼般丢得远远的。 惨叫声就是林子碧发出来的,衣服被扯开一刹那,大家看到她脸上布满了不知名的粉末,那些粉末接触皮肤后,正在融化,而皮肤也在粉末的融化中慢慢变得红肿溃烂,林子碧已经痛得翻滚在地,两手想往脸上抓挠又不敢抓,只能不停的惨叫。 严嬷嬷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意外惊住了,抖着手,慌不择路往花园外逃窜。 第一个赶到的是林子檀,她帮千儿稳住打滚的子碧。一眼瞧见子碧的脸,惊叫出声:“天啊!她的脸……她的脸……” 子檀快速查看四周,看到珂儿抱着晕厥在地的何樰,正一遍遍哭喊小姐。 “这是出什么事了?你们几个,大清早的在园里闹腾什么?”闻讯而来的是林侯夫妇还有何母。 林侯一身朝服,应该是刚结束早朝回府。 园里的叫声太惨烈,他也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家丁。 后面赶来的众人一看到园里的场景,全都骇住了。 “碧儿,我的孩子,这是什么了?”林夫人李氏扑上去抱住林子碧,一脸惊慌焦急。 何母也扑向何樰,看到她手脚上的血迹,惊得声音打颤:“樰儿呀,我的樰儿呀,你这是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侯眼神凌厉,看向现场最清醒的林子檀。 林子檀吓得连连摆手解释:“父亲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听到叫声赶过来的。” 接着林侯跟林子檀又同时看向一旁的千儿。 千儿面如死灰,抖成一团:“也不是我,不是我,是……是……”她看向还在哭喊的林子碧,说得磕磕巴巴:“是三小姐……三小姐……让严嬷嬷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爷饶命……” “严嬷嬷?严嬷嬷来这里干什么?”林侯脸色一凝,狐疑的看看子碧的脸,又看向晕厥在地的何樰,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大阿二,封府,把严嬷嬷给我抓来。德子,去叫济康堂的廖大夫,要快。” 众家丁领命而去。 “是何樰,这个贱人,她就是故意害我的,就是她害的……爹,杀了她,杀了她!”林子碧推开林夫人,连滚带爬,扑到林侯脚下,扯着他的衣角尖声嘶喊。 第6章 她愿意补偿 听到林子碧的话,林夫人两眼利箭般射向何樰主仆三人,声色俱厉:“好啊,刚进府第二日,就开始作妖,要是碧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闭嘴!”林侯呵声打断,打断了林夫人,眼里带着警告。 严嬷嬷迅速被带回来,跪在地上,抖成筛糠:“老爷夫人饶命,您再给几个胆老奴都不敢害三小姐,实在是三小姐让老奴这么做的,她原想让老奴毁掉表小姐的脸,没想到临时变故,她自己摔了一跤,倒在那化骨粉上……” “化骨粉?”林夫人身子一晃,几乎昏倒,被她身后的刘嬷嬷扶住。 化骨粉是后厨用来处理垃圾用的腐蚀性粉末,也有其他用途,有家仆做出对府里不利的事时,用化骨粉毁其周身皮肤,溃烂结疤后丑如鬼魅,用以惩戒,杀鸡儆猴。但也是犯大错的家仆才会用到这么恶毒的处罚。 这么多年,也就用了两次,都是交给严嬷嬷执行。不曾想林子碧竟想用在何樰身上。 林侯听完,看看林子碧溃烂不堪的脸,惨不忍睹。 若何樰的脸被毁成这样,还什么嫁入北静王府?后宅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差点坏事。 他铁青着脸呵道:“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将人抬回屋内等大夫医治?!” 林夫人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何母几个,咬着牙带林子碧回屋。 林侯看着紧紧抱住何樰,惊恐不安又满身戒备的何母,想着刚进府就碰到这样的事,该是吓坏了。 “碧儿小不懂事,事后我再找她算账,你先带何樰回屋,等大夫过来医治。”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安慰着眼前惶惶不安的三妹。 “大哥,等治好了樰儿,我带她回江淮。”何母眼眶通红,泪水打转。 “三妹,是大哥不好,日后一定好好补偿何樰。你就别说傻话了,何樰只有在京都,我才能为她谋划一桩好婚事,给她一个好身份。” 他安抚着这个向来柔弱的三妹,心里一阵懊恼。 “你放心,以何樰的姿容,我必定能把她嫁进高门,甚至皇家。总比你带她回江淮被那些氏族的叔伯算计要好得多。” 以母亲对孩子天然的保护,没有巨大的优势做诱惑,何母定会带何樰离开侯府,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思虑再三,林侯只能提前把计划说出来。 果然,何母听到这一层,眼里一亮,瞬间从戒备转回委屈,拭着眼泪,垂头应允。 林侯看着蜷缩在地的孤儿寡母,心里不忍,温声说道:“三妹,还是尽快带何樰回屋,大夫也该到了,别耽误她的医治才好。” 何母这才回过神,赶紧招呼珂儿,跟几个家丁,一同将何樰抬回西侧院。 回到小院的何樰慢慢醒转,大夫已经帮她处理好手脚的擦伤,又开了安神的药方。 何母早就催人出去抓药。 擦伤范围还不小,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珂儿都弄不明白她那一摔,什么摔得这么重。 何母心有余悸,执意陪她到很晚才回去。 何母一走,前边还疼得哼哼唧唧的何樰,瞬间悠然自得,屏退侯府那两个丫头跟嬷嬷,让珂儿又倒茶又拿零嘴儿解馋。 珂儿看着她家小姐,完全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小姐,您莫不是摔傻了吧?”珂儿一边给她递零嘴儿一边狐疑的问道。 “放心,你家小姐好着呢。”何樰悠闲的喝着茶,两眼望向窗外,慢慢悠悠说到:“珂儿,这家人都不好惹,咱俩可要瞪大眼睛了。” 珂儿两眼一红:“小姐,那三小姐也太毒了。而且林夫人也不分青红皂白,您没看到,当时她那眼神,恨不得吃人。明明犯错的是她的女儿,还好有大舅伯。” 何樰冷哼一声:“你以为大舅伯是什么好东西?错了,他才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只要触及他的利益,亲生女儿也不会放过。” 珂儿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什么会?” 何樰看她惊讶的样子,摇头叹气:“没错。看到女儿的惨状,大舅娘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你看舅伯,眼里只有对表妹的恼怒。还有,当他看到我脸上无恙,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只是担心我卖不出好价钱。” 珂儿听得一脸茫然,嘴里喃喃自语:“卖?好价钱?这……不对,小姐,您当时不是昏迷么?怎么看得见老爷脸上的表情?” 珂儿傻乎乎的样子让何樰哑然失笑。 “傻珂儿,你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不摔严重些,难道想让她们知道你小姐不好对付?” 珂儿终于明白,原来她家小姐这是藏拙,她早就已经开始提防侯府了。否则今天这样直截了当的伤害,她根本躲不过。 毕竟谁能料到自己的亲人能做出这么恶毒的事呢。 不行,侯府简直就是狼窝,小姐一个弱女子,孤军奋战,还是太危险了。 珂儿整个一激灵,一把抓住何樰手臂焦急说到:“小姐,我们还是走吧。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说到不想活,珂儿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看样子真的被吓到了。 何樰放松自己,笑着安慰她:“诶呦我的傻珂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小姐我才是丫鬟呢。放心吧,看大舅伯的样子,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至少在事成之前,他不会让我出事。” 定了一会,她眼神笃定的看着珂儿,接着说道:“珂儿,我希望你能无条件的支持我,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要怀疑,这场仗,我必须打,我唯一的战友,只有你了。” 看见小姐这样果决,又这样相信她,珂儿心里的感动难以言表,看着小姐明亮又坚定的眼睛,她郑重发誓:“小姐,珂儿对天发誓,这辈子,只忠于小姐,愿意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珂儿恨不得为她英勇就义壮烈牺牲的样子,让何樰忍俊不禁。 “那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行动了。” 何樰不缺钱,但她需要有个能随时安置自己跟母亲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必须靠近北静王府。 因为,她从那个能看到未来的梦里知道,她亏欠北静王太多太多。 北静王就是因为太相信她,太爱护她,失去亲人,失去家园,哪怕这样,他还是没舍得杀了她,直至因为她的出卖失去生命。 梦里,她因内疚而痛不欲生,直到从梦里醒来,那种内疚带来的窒息感还让她一度无法自拔。 现在,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方式补偿他。 暗地里守护他,就是她的回报,尽管此时,他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何樰知道,此刻的北静王已经处于危险边缘,宁王跟林侯这群人,正在张开无形的大网,等他进去,随时绞杀。 第7章 翟大掌柜 两天后,何樰已行动如常,她带上银票,吩咐嬷嬷去知会侯府门房准备马车,她要出门采买头饰衣料。 主仆二人从侧门出去,乘坐马车,离开朱雀大道,直奔庆云路的隆昌绸缎坊。 父亲的商业不仅仅在江淮,还遍布其他大小城镇,包括京都。 梦里的她跟母亲都太相信林侯,一到侯府,就把这些家业全部交给林侯打理,结果可想而知。 梦醒后,她跟母亲约法三章,让母亲答应她自己打理,否则不会跟母亲进入侯府,母亲只能答应。因而,何府的商业版图,此刻就掌握在她手上,父亲也早就交给他与各个地方大掌柜联络的亲爱信函,看到信函,就是见到东家。 她现在需要在京都建立这个商业版图的总据点。 隆昌绸缎坊就是何府产业之一。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越过络绎不绝的人群,她们的马车停在庆云路隆昌绸缎坊门口。 隆昌绸缎坊位于商贾云集的庆云路最繁华地段,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绸缎坊,里面的绸缎品种来自全国各地,花样繁多,品类齐全,善于推陈出新的隆昌绸缎坊是名门贵女出门必逛的商铺之一。 何樰带着珂儿进门,环顾四周后,毫不犹豫 走到向柜台,柜台里站着的掌柜是个五十好几的男人。 “掌柜的,我想见见你们的大掌柜,翟掌柜。”她单刀直入,眼神铄铄。 那掌柜一看就知道来人绝非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姐。 “小姐可有要事?但说无妨,本店范围内的事务,我还是能说了算的。”大掌柜掌管京都所有跟何府有关的绸缎来往事务,是不可能轻易见散客的。 何樰不想过早透露自己东家的身份,毕竟女东家还是不多见,能不出头尽量不出头。 她犹豫了一下,没拿信函出来,只是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柜台上:“麻烦您帮忙转交大掌柜,见到玉佩,他就知道了。” 说完,她自顾自走到会客厅内坐下等候。 那掌柜看她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敢含糊,领了玉佩,交代小厮几句,匆忙上楼。 片刻,那掌柜又急促下了楼,三两步赶到会客厅何樰跟前,态度恭谨:“这位小姐,大掌柜有请。” 接着便恭恭敬敬引着她上了二楼,珂儿也跟在后头。 把她引进二楼厢房,掌柜有眼力见的把门掩上,转身轻手轻脚下楼去了。 珂儿守在门口,也没进去,这是规矩,主子见客,只有事先说随从能进,否则仆人丫鬟随从都是不能跟随主子见客的。 屋内檀香缭绕,装饰内敛厚重,是个接待贵客的地方。 屋内站着一位四十五六的中年男人,身材中等偏胖,眉目周正,精神饱满谦逊,一看就是稳重执正的大掌柜模样。 “敢问姑娘,这玉佩是何来历?”明知是何老爷的随身玉佩,他还是不动声色,先打探虚实,果然精明。 何樰拱手一拜:“翟掌柜辛苦。此玉是家父随身玉佩,家父离世前,交给我保管,说日后见了众大掌柜,可以此为证。当然,除了玉佩,我还带来家父亲书授信,烦请翟掌柜一阅。”说完,何樰递上父亲的信函。 翟掌柜脸色一定,赶紧双手接过信函,当着何樰的面,徐徐展开。 看到信函内容的大掌柜又惊又喜,惊的是大东家竟然将偌大产业全都交给眼前这位女儿;喜的是,终于等到新大东家,虽是女儿身,但看起来眼神笃定,神态从容,一副能担事的样子。不过小东家再不堪,还有众位大掌柜撑腰,只要有心经营,至少不用担心老东家后续无人买卖凋零。 翟掌柜心下一定,赶紧收起信函,双手奉上,待何樰接了。他后退两步,拱手深深一拜:“绸缎行翟厚栋见过小东家,不知小东家来到京都,未曾远迎,还望东家见谅。” 男女有别,何樰向前虚扶了一下:“翟大掌柜不必多礼,此次来京都,实是投靠我外祖忠勇侯府,已有侯府接待,因而不曾叨扰翟掌柜。今日来,不为别的,只想拜托翟掌柜帮我物色一坐宅院,作为日后在京都的何府。” 翟掌柜边让座边招呼小厮上茶,嘴里也不闲着,说到:“这事不难,只是不知道东家想要怎样的宅院?” 何樰随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到:“靠近北静王府后门或者侧门,大小三进院,最好有个小花园,有主院侧院。”北静王府前大门是朱雀大道,都是皇亲贵胄高官显贵,寻常商贾人家是无权住的。因此,何樰退而求其次,靠近后门或侧门就行。 翟掌柜沉吟片刻,说到:“条件有些苛刻,但还是会有办法的,东家容我十来天时间。必有答复。” 不愧是大掌柜,只要想拿,办法会有的,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说得出做得到的。 至于价格,他没问,何樰也没说。 何府的东家不会缺这点银子,而他,作为常年跟在老东家身边效力的老资格掌柜,决不会坑东家一分钱。 这一问一答,双方都摸了底。 翟掌柜知道这个小东家靠谱,而且还常住忠勇侯府,翟掌柜知道轻重。 而何樰,知道这些大掌柜,常年在父亲旗下做事,都秉承了父亲的厚重。可靠! 从隆昌绸缎坊出来,翟大掌柜亲自送何樰到大门外,看着她坐上忠勇侯府的马车,目送至马车消失在来往车辆里。 大掌柜回了二楼,楼下柜台掌柜跟众小厮都识趣的没敢问,大掌柜不说,自有他不说的道理。但从他恭恭敬敬的举动看,日后这位小姐登门,谁都不能马虎。 第8章 醉仙居 离开庆云路,马车拐进邻街的醉仙居,去隆昌绸缎坊路上,经过几个酒馆,珂儿被里面飘出的香味勾得魂不守舍,何樰直笑她馋猫。 事已办完,便决定带她去尝尝京都名菜的腊八胗,那可是醉仙居的拿手好菜。 梦里,出事前,北静王对她宠爱有加,只要出去办事,回来前必定去醉仙居打包一份腊八粥,那是梦里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她毫不犹豫前往醉仙居,一是想看看梦里的味道是否真实;二也想碰碰运气,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看能不能碰到经常去醉仙居的北静王。 马车停在醉仙居门前。 珂儿从车窗探出脑袋,好奇的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去干嘛啊?这里好像是吃饭的地方哦。” 何樰神秘一笑:“下车,带你去找好吃的。” 珂儿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口水。 主仆两下了马车,何樰冲赶车的小厮嘱咐到:“丁二,一会将马放后院,你也进来,跟我们一块吃饭。” 丁二吓得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表小姐有所不知,侯府规矩森严,下人跟主人同桌吃饭或同时吃饭都是不行的。” 何樰笑道:“那是在府里。来到府外,我就是你主子,我说了算。要你来便来,你不敢,下次我可不敢用你了。” 丁二还是一脸纠结:“表小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何樰两眼一瞪,假装生气:“我的话你敢不听?小心回去我告你对主子不敬。” 丁二吓得几乎要跪在地上,珂儿早把他扶了起来,嗔了何樰一句:“小姐惯会吓人,丁二没见过这样的规矩,您别吓他。” 珂儿转身安抚丁二:“别怕,我们小姐心肠好,最体谅下人了,不会回去告状的。我知道你不敢进去,没关系,一会我打包出来,让你在马车上吃。” “可不敢劳烦表小姐,奴才这就去了。”丁二哭丧着脸,赶着马车去了后院。 父亲从小就告诉何樰,在家里可以讲主仆规矩,但出门在外,就是相互依靠的关系,特别是出远门,主仆之间,很多时候比亲人还亲,因此要学会善待他们。 父亲对下人的尊重,让那些人感念深恩,对他死忠,那些勤勤恳恳的大掌柜就是其中之一。 放走丁二,主仆二人进了醉仙居。 何樰来到二楼甲子号包厢,那是梦里北静王带她来的地方。 一切熟悉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何樰不禁一窒,鼻子有些泛酸,梦里为何如此清晰,她始终不明白。 两人一共点了六个菜,其中两个,装进食盒,让珂儿提下楼,拿送给丁二吃。 回到楼上的珂儿眼圈发红,感慨不已:“小姐,您不知道,我拿食盒下去,丁二感动得眼泪鼻涕哗哗的,连我都想哭了。他说这辈子没见过像小姐这样好的主子,也没吃过这样好的菜。小姐,珂儿太幸运了……” “哪来这么多话,再不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何樰笑她多愁善感,顺手夹了一块腊八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熟悉的味道,竟跟梦里完全一样。 嘴里吃着,仿佛北静王就坐在跟前,正笑眯眯的看着她,眼里说不出的宠溺:“好吃就多吃些,你身子弱,别光吃素菜,多吃些肉,要不哪来力气给我生孩子?”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梦中的何樰早就脸红到脖子根了。 “傻瓜,在自己夫君面前,怎的还害羞了?” 何樰傻乎乎的笑着,嘴里痴迷的叫了声:夫君。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别吓我呀小姐。” 珂儿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何樰脑子一激灵。怎么回事?自己这是魔怔了么? 她猛的晃了晃脑袋,想把脑子里北静王的样子甩掉,但他就像刻在骨子里一般,甩都甩不出去。 “小姐,您刚才在说什么?夫君?谁是夫君?”珂儿那张大脸凑在何樰跟前:“小姐,您吃个饭也能做梦?上次在船上,您梦里就喊了好几次夫君,可吓死我了。” “啊?”何樰定了定,说道:“快吃,这么好的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一顿饭下来,没遇到北静王,却遇到了梦里另一个老熟人。 吃饱喝足,刚想下楼,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有男子猥琐的调笑,还有女子的尖叫怒骂。 坏了,定是有人酒后调戏良家妇女。 何樰用面纱往脸上一戴,冲出房门,珂儿跟在后头,拦都拦不住,直呼小姐小心。 只见走廊上一男人酒气熏天,站都站不稳,手脚却不老实,往前面刚走出包厢的女子身上乱摸乱扯,女子摆脱不及,嘴里直骂登徒子流氓,谁知越骂,那男人越兴奋,把她身边的丫鬟一巴掌扇倒在地,淫笑着直扑向那女子。 附近几个厢房还有楼下有不少客人,但都在看热闹,并没有没有相助的意思,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大概见怪不怪了吧。 何樰没犹豫,往腰带一探,手里多了一枚银针,假装往前一摔,靠近那男子时,伸手用银针往他右腿上穴位一扎,男人腿软倒下,挣扎半天没起得来。何樰将女子往厢房里一拉,她丫鬟也惊慌的跟了进来。珂儿赶紧将门关了,从里面上了门栓,死死顶住。 待那男人爬起来,几个女子已经躲进厢房,他用脚踹,一时没踹开,嘴里直骂:“谁?谁敢坏我好事?有本事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醉仙居的小厮听到声响跑上楼,嘴里喊着:“哎呦我的陈小公子,您这又看上哪家姑娘了?我们醉仙居可是正经吃饭喝酒的地方,不比那青楼,您高抬贵手,别吓着客人了,先跟我下楼行不?” “滚!连你都敢教训本少爷,想不想活了?刚才是谁暗算本少爷?给我找出来。那女人呢?藏哪去了?出来……” 门外吵得正酣。 厢房里。 那丫鬟吓得快哭了,拉住女子的手,上下检查,着急的问:“小姐,您没事吧?” “还好,我没事。”那女子反过来安慰丫鬟,又看向何樰说道:“幸好有这位姐姐出手相助。” 何樰说这是小事,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她家丫鬟急道:“这可不是小事,我家小姐要真被轻薄,名声婚事就要毁了,回去准被王爷打死,奴婢深谢小姐救命之恩。” 说完就跪下磕头。 何樰赶紧命珂儿将人扶起来。 那女子突然想起什么,顿时沮丧着脸。 她丫鬟更是急得来来回回的走,嘴里焦虑嘟囔着:“小姐,这可怎么办?我都说别出来了,您看,出事了吧?这下好了,门都出不去。” “我哪知道会碰到这个混世魔王?真倒霉,偷偷跑出来一次,还能碰到他!还好蒙了面纱。要被认出来就完了。”那姑娘揪着手里的锦帕,气呼呼说道。 眼看外头声音低了下去,那人应该被店家哄住了。 第9章 赵婉 何樰试探的问了句:“姑娘是?” 她这才回过神,扯下面纱,露出一张精致可爱的少女容颜。对何樰再次施礼道谢:“我叫赵婉,赵国公是我爷爷,请问姐姐是哪个府上的?日后一定登门致谢。” 何樰出于礼貌,也打开自己的面纱,露出绝世容颜。 京都高门大户未出阁的女儿,出门多半蒙面。 “我姓何命樰,暂住忠勇侯府,是林侯外甥女……” 何樰还在自我介绍,谁知那赵小姐一看到何樰真容,就惊艳到了,惊奇的伸手想摸她脸。 珂儿想挡住她的手,被何樰眼神制止。 陈小姐轻轻触碰了一下何樰的皮肤,赞叹不已:“姐姐长得好精致呀。我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姐姐呢……我要是有这样的姐姐就好了。” 何樰嗤笑道:“赵小姐不是已经喊我姐姐了么?” 赵婉一愣,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惊喜的问:“真的?你真愿意做我姐姐?” 这么可爱的女孩,谁不喜欢呢。看着赵婉,何樰心里一阵柔软,眼里说不出的慈爱。 梦里,她因为特别听母亲的话,出门不惹事。眼睁睁看着赵婉被那陈小公子当众轻薄,最后不得不嫁给那个浪荡子,贴身丫鬟也被杖杀。 如今,终于有机会弥补遗憾,她怎能错过? 有这样的妹妹,也好。 “好妹妹,以后我就是你姐姐,姐姐来保护你,好不好?”何樰摸了摸她脑袋,温柔的说道。 好温柔善良的姐姐,赵婉花痴了。 珂儿心里轻轻一叹:唉,我家小姐就是太漂亮了,男女通吃。日后出门得配一块厚实点的面纱。 何樰赵婉惺惺相惜,交换了贴身玉佩,互为姐妹。 跟赵婉出醉仙居前,何樰在柜台处结了账,随口问了句:“掌柜的,我身后这位小姐,你可知道是哪个府上的?” 这些掌柜之所以能成为独当一面的掌柜,就是他们大多有识人断事的本领,哪怕没见过面,从来客的马车跟装扮,他们也能分辨出来人是什么身份。 那掌柜见何樰问得蹊跷,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何樰盯着他的眼,很认真的说到:“认不认识,您想好了再回答。” 掌柜一沉吟,想起刚才楼上发生的事,赶紧应到:“不认识,不认识。您放心,您几个今日未曾到过醉仙居。” 还算聪明。 何樰勾嘴一笑,掏出几两银子,放在柜台上,说到:“这是小费,请掌柜喝茶。” 说完,不等掌柜推辞,带人出了醉仙居。 二楼走廊厢房门口,站着一位翩翩公子,刚才他已经想出来干涉,但看到那女子已经出手,便止住了。后面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在京都,这样的事司空见惯,大多数人都是袖手旁观,拔刀相助的不多,女子更是少见。刚才的女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居然能用暗器,还知道让掌柜闭嘴,为赵婉善后,免得落人口舌。如此行事果断又沉稳周全,让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可惜,蒙了面纱,看不到真容。他只是想知道哪家能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 片刻后,被他派出去的小厮回到跟前回禀:“主子,出手相助的女子,是忠勇侯府的。被救那位,是赵国公的大小姐。至于那登徒子,是户部尚书的老来子陈钟。” 男子点点头,转身回了厢房。 他就是北静王,何樰梦里相识,此刻想偶遇的人。 何樰判断的没错,他果然对醉仙居的美食情有独钟。 赵婉道别后,何樰没了买头饰布料的兴致,嘱咐丁二拐道回忠勇侯府。 路上,珂儿小心问到:“小姐,夫人在家经常嘱咐,让您出门在外,切不可多管闲事,怕生事端。您一向听话,可这次……” 何樰看似不轻易的说道:“我欠她的。” “啊?” 珂儿听得一头雾水,但小姐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识趣的打住话头,没敢再问。 何樰看珂儿沉默的样子,以为她怕了,心有不忍,赶紧拉住她的手,认真的说:“放心,你家小姐有分寸,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自然也能保护你周全。” 不是应该下人保护主子么?小姐这是拿珂儿当亲人保护呢。 珂儿被何樰的话感动了,红着眼睛坚定的说我也能保护小姐。 何樰笑了,这孩子就是实在。 相对于外出的轻松自在,回到忠勇侯府,就压抑得多。何樰不想惹事,跟母亲请安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 却在小院门口碰上了二公子林子铭。 何樰脚下一顿,以为他为自己的亲妹子来找她的茬。出事那日,他早早出门办事,不在府内。 谁知那林子铭却提都没提他三妹子碧,反而向着她:“听说表妹前日被我三妹吓到了,不知现在好点了没有?” “只是摔破了点皮,无碍。多谢二哥挂念。您该去看看三妹,她倒是把自己伤着了。” 何樰福身致谢。 “哼!她那是自作自受。”他对自己三妹受伤这事满不在意,嘴里还提醒何樰:“三妹从小蛮横无理,你日后离她远点。” “知道了,多谢二哥。”何樰再次福身致谢,动作表情显得很疏离,看起来并不买账。 林子铭以为她对侯府失望了,赶紧安抚到:“表妹不用担心,三妹虽无礼,但侯府还轮不到她说话,日后有事,记得来找我,二哥给你撑腰。” 何樰点头称是。 林子铭不再多言,拱手施了礼,便往转身回了自己小院,一副沉稳持重的样子。 看得珂儿一阵感动,侯府终于有个明白人了,她暗暗为自己的小姐高兴。 “二公子真好,有他为小姐说话,日后尽可放心了。”珂儿忍不住赞叹出口。 “珂儿,一个人说的话是不能全信的。必要时,可以全都不信。”何樰认真对珂儿说到:“二公子是怎样的人,我们不评价,但我们自己的安全在我们自己,不在他那里,也不能寄托任何人。这点,你必须记住。” 珂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怨不得珂儿不懂。 若不是梦里的经历,何樰怎会知道这些亲人嘴里说好话背里却对她动刀。 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只能说之前父亲把她保护得太好了,让她几乎看不到人邪恶的那一面。 隔壁院里,大夫在帮林子碧换药,她脸上溃烂的创面不断渗液,每日要拆换敷料两到三次,每撕开一次,痛得撕心裂肺,她忍不住哀嚎。叫声传进何樰院里,搅得她不安稳。直到夜里才稍停下来。 知道前因后果,再加上老爷再三警告,因而谁也没找何樰的麻烦。但林夫人的脸黑得像锅底,对何樰何母都没好脸色。林侯无奈,只能安排何樰三人单独在小院吃饭,每日的请安早就免了。整个后院足够大,小院之间距离挺远,只要何樰母女不外出,轻易不会跟其他人碰面,倒也清静自在。 等找到房子,就能搬出去住了,何樰心想。 第10章 夺产 一夜无事,睡了个安稳觉。 一大早醒来,精神气爽,何樰胃口大开,喝了一碗玄参百合粥,吃了两个芋荠虾滑包,再喝一杯牛乳,顿时精神百倍。 便开始坐在院内树荫下,看起了书。 受父亲影响,何樰不同于寻常女子,看的书很杂,游记、医书、针灸推拿、武学、刺绣烹饪,琴棋字画等等,都有涉猎。不仅看,还一一实践。 珂儿早就知道自己小姐的怪癖,只要她看书,就主动找事做,躲得远远的。侯府的青儿香儿不知道,早被她捉到跟前,在她们身上比比划划,找穴位练习推拿。被折腾得一时酸一时胀,叫苦不迭。 正在兴头上,有婆子来请,说是老爷请表小姐到前厅议事。 这么郑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何樰赶紧收拾收拾,跟在婆子身后去了前厅。 进得前厅,好大阵仗,母亲,林侯夫妇,还有二表哥林子铭都在。 大舅娘林夫人更是难得的带着笑脸,和蔼可亲。 何樰福身一一向各位长辈行礼。 “好孩子,先坐下来,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林侯笑容可掬,示意她就坐。 何樰在母亲下首坐了,一脸狐疑看着林侯,再看看母亲,母亲脸上有些意味不明的纠结。 看着她坐定,林侯先开口:“樰儿呀,你母亲柔弱没主意,你自己又常年养在深闺,身娇肉贵的,不好抛头露脸。有些事,还是男人出面打理要妥当些。” 何樰不明就里,但没吱声,只等他把话说完。 林侯顿了一下,抿口热茶,继续说到:“听说你父亲的产业全寄在你身上,舅伯是这么想的,你二表哥既然跟你订了亲,也算是小两口了,你把产业拿出来,让他帮着打理,也是一样的。他出去办事,总比你一个女孩子方便些,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何樰认真听着,眼睛看向母亲,询问她的意思。 何母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林侯却先发话了:“刚才你进门之前,我们大人都商量过了,你母亲也是这个意思。”想用大哥身份直接逼何母同意。 何母这才唧唧喳喳说到:“她父亲的意思,是成亲后,铭儿再参与打理,但东家还是樰儿。” “糊涂!女儿家家,怎可做大东家?到时被那些个歪念头的人欺负了去,得不偿失。我是你大哥,还能害了你们母子俩不成?”何母话刚出口,就被林侯怒斥。 她窘得声如蚊蝇,轻声辩驳:“这也不是我的意思,他父亲早有安排,怎能说改就改?” 林夫人也在林侯旁边附和:“三妹也太糊涂了,妹夫既然将你母女托付给侯爷,自然是要听侯爷的。”说着,拿眼示意自己的儿子林子铭。 林子铭会意,赶紧起身,三两步趋到何母跟前跪下:“岳母在上,小婿愿生生世世爱护樰儿表妹,不让她受漂泊之苦。也愿侍奉您终老。外出打理事务这样风吹日晒的事,您还是交给小婿去做吧。” 何母吓得赶紧将人扶了起来,嘴里连说使不得。 何樰从头到尾不表态,只拿眼看母亲,让他们以为她全听母亲的,几个人一起对何母一阵搅缠,吓得何母频频拿眼跟何樰求救。 梦里,何樰母女就是这样被林侯一家半讨好半道德绑架,直接将产业悉数交出。不仅如此,见何母的嫁妆,也被那林子铭花言巧语骗去大半。 何樰此刻头脑清醒,完全不被他们左右。 只见她不急不躁,等众人一阵闹腾,最后发现何母压根就拿不了主意,所有人都跟着何母拿眼看向她。 何樰这才慢条斯理说到:“大舅伯有所不知,我已经将父亲的亲笔手书交给京都大掌柜,让他派人拿着手书往全国各个何府产业传送,更迭东家手续,替换税书。更迭完毕,也要到年后了。” 林子铭听了急到:“这有何难,表妹再修书一封,授意我接手打理不就行了?” 何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到: “父亲为了稳固人心,早在创业早期就有规定,东家更迭五年内,不允许再次更换,更不允许东家以外的人插手何府旗下事务。否则,各地大掌柜可以联合表决,罢免新东家管理之权。由京都翟大东家暂代管理。直到何府后人能担当大任。” 何樰嘴上说着,心里暗念:父亲,这条,是女儿跟翟大掌柜商量后,在您手书空白处附加进去的,请父亲见谅,不这么做,女儿赤手空拳,很难对抗侯府。 还好父亲深谋远虑,临终前告诉她,翟大掌柜憨厚忠良,可以依托。让何樰能在对抗侯府中有人能依靠。 “这是什么破规定?不防外人,反而防家里人。难不成要把产业托付给外人打理?”林夫人也急了,说话的声音高了八度,尖锐得像要骂街。 林侯眼里暗了暗,盯着何樰研究半晌,问到:“你既知道这条规定,为何不早说给你母亲听?刚才商量,她言语间并不知晓此事。” 何樰低下头,佯装腼腆柔弱,低声应到:“我事先也不知情,只是昨日去街上采买头饰布料,见了翟大掌柜,共同打开父亲手书,才知道的。” 林侯冷哼一声:“到底是商人,算计得如此精明,我这个妹夫厉害得很,当年把我三妹嫁给他,倒是委屈他了。” 何母一听落泪不已:“大哥怎能如此编排我那苦命夫君?他这不都是为自己孩子打算么?日后樰儿铭儿成了亲,也算是他半个儿,有这样稳固的产业傍身,有何不好?” 林子铭早已面若冰霜。 第11章 佛面兽心 林夫人斜眼睨了一下何母:“孤儿寡母投靠我们侯府倒是干脆利落,临了将自家产业守得死死的。还好意思提半个儿,谁是你半个儿?铭儿是我侯府世子,身份尊贵,岂是你们这等低贱商贾能高攀的?” 何母脸色一白,嘴里嗫嚅着,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侯冲林夫人李氏大喝一声:“无知妇人,怎能对我三妹如此无礼?休再胡说,给我回屋闭门思过,别杵在这丢人现眼。” 林侯比任何人都明白,家产可以慢慢谋划,何樰的价值可不止这些,现在就撕破脸,这些年的筹谋可就白费力气了。 待一场林侯一家都相继离开,何樰才扶起母亲,何母一个趔趄,差点站不住,眼里含着泪,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宝贝独生女儿:“樰儿,委屈你了。爹娘没能帮你找着好人家。反而将你推入了火坑。” 何樰用锦帕擦去母亲眼角的泪水,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心没肺,握住母亲的手撒娇到: “娘,您说怎么呢?我才不委屈。您的女儿现在可是跟爹一样的大东家,威风着呢!” 何母见状,嘴角扯了扯,笑得跟哭一样。她何尝不知道女儿这是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逗她开心。但大哥一家的做法太让人心寒了。这可是她娘家,唯一的依仗,如今竟这样算计她这孤儿寡母,怎能不让人痛心? 罢了,还好女儿刚才招架得住,否则,以她的懦弱,准被大哥一家拿捏。 强忍下眼里的泪水。 何母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安慰她:“没事,铭儿母子心高,由他去吧,强求不来。你大舅伯毕竟是娘一母同胞的兄弟,他断不会不顾及兄妹情分,会帮你安排好的。” “娘能这么想就好了,您还有樰儿呢,别担心,樰儿大了,可以保护娘了。” 母女俩相视而笑,携手走出前厅,看着竟比往日要亲厚得多。 如果说两人坐船由南向北寻找靠山,那此时的何樰母女,就是相拥坐在海上孤舟的困难者,只剩下相依为命了。 何母拉着何樰的手回到她自己东侧院的小院。 “你随我进来。”看见何樰想回去,何母留住了她。 何母从床头的壁柜里取出一个四方锦盒,用腰间随身配带的钥匙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票。 “这是我嫁妆里的部分商铺跟农庄地契还有银票;另一部分嫁妆,跟着珠宝盒留在江淮你田伯伯府内,以防不测。”何母将锦盒连同钥匙,交到何樰手上。继续说到:“带上京都的珠宝,折成四份,分别送给你四个表兄妹,当成见面礼了。原以为要长住,没什么保留,现如今后悔已来不及。剩下的,交给你保管,娘心里也踏实些。免得又被他们哐去。” 珠宝全变成见面礼了?何樰记得母亲带上京都的珠宝可不少。 她皱了皱眉,一旁的珂儿更是愤愤不平。 “定是大舅娘撺掇那几个儿女问要的吧?”何樰问道。印象里,母亲不可能一下子送出去这么多珠宝,亲生女儿都不会。 何母沉默不语,等于默认了。 珂儿沉不住气,跳起来:“满满一箱呢。凭什么?竟敢开口问要这么多珠宝当见面礼,有这么不要脸的么?侯爷不管么?” 何母苦笑:“他若不默许,那李氏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他说既是从侯府带出去的,再收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啊!?他可是侯爷,这话说得……”珂儿说不下去,直愣愣的看向何樰。 何樰脸色紧绷,眼神渐冷。 何母接着说到:“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咱们的家产来的。定亲只是一个幌子,娘错了。可怜我的樰儿……” 何母再也说不下去,低低啜泣,屋里安静得让人绝望。 何樰轻轻将母亲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娘,这些事,女儿都知道。女儿不怕,也知道该如何应对。娘已经做得很好了,后面的事,交给女儿,娘只要好好的就行。好不好?” 何母看着自己的女儿,才十几岁的孩子,这样小,却又这样冷静,她心中又悲又喜。 悲的是侯府不但不是女儿靠山,还是虎穴狼窝;喜的是,女儿没有被困住,被迫成长,已经是一副大人的样子了。 “樰儿,你想做什么,娘都支持你,不再被侯府左右。不用担心娘,不管有多难,娘都一直在。”何母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眼里怜惜又坚定。 “女儿知道了。有娘就是好!”见母亲终于想开,何樰心里一松,笑着说道。 “那些人,都不是善辈。”何母暗暗咬牙,再次叮嘱何樰:“他们一个个佛面兽心,樰儿要小心提防。” 何樰点头称是。 絮絮叨叨说了会体己话,何樰才离开母亲回自己小院。 回到院内,将侯府的丫头嬷嬷支出去,关上门,珂儿忍不住张口就骂:“都是一家人怎么人呐?竟下作到去算计妹妹嫁妆外甥女家产。” “所以,如今的侯府只怕是外表辉煌,内里空空。”何樰说得淡然。 父亲曾经告诉过她,自从跟母亲成婚,父亲每年都主动在银钱上帮衬侯府,助力侯爷行贿宫里的贵人,步步高升。 如今父亲过世两年,母亲又不管事务,来自何府的银钱助力突然断续。 虽担着忠勇侯这样的高位,实际清汤寡水,不比那些户部兵部有油水可捞。 内里还要供养偌大一个侯府,人情往来更是一笔大开销,估计早就捉襟见肘,怪不得这样着急,何樰母女过府没几日,便要插手何府事务。 “堂堂侯府,何至于做出这样下作伎俩,也不怕遭人唾弃。”珂儿无法相信高高在上的侯府内里这样龌龊不堪。 何樰摇了摇头,珂儿没经历过事,哪里知道人心险恶。 谋财算什么?他们还想害命呢? 哪怕是为了母亲,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得催催翟大掌柜相看宅院了,何樰心想。 第12章 林子檀 林子碧房中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府里已经为她换了不知多少个大夫,每个看了她脸上的溃烂程度,都摇头不已。最近这个还是宫里的太医,是林侯求北静王请来的。据说能妙手回春腐骨生肌,在宫里,那也是几位正头娘娘才请得到的。 林子碧疼得几乎晕死过去,尽管太医动作尽量放轻,但纱布裹在腐肉里沉浸一日,再撕出来,那简直就是生剥人皮。 守在一旁的林子檀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纱布下的烂臭脓血熏得头皮发麻,几乎作呕。 太医动作有条不紊,清理创面,挑出腐肉,撒上药粉,再重新覆盖新的纱布。 林子碧的惨状让林子檀不忍直视。 曾经的林子碧虽不是容貌出众,但也算灵动俏丽。还是侯府谪出千金,放眼整个京都,怎样的人家嫁不得?如今这副模样,就算是公主,又有哪家愿意娶她?若治不好,她这辈子,怕是都要活在阴沟里了。 想到这里,林子檀不禁打了个寒颤。幸好当初出手的不是自己,否则,此刻躺在床上的就不是林子碧了。 当天那一摔,到底是意外还是故意为之,谁都说不清。不管怎样,何樰那张美如妖孽的脸还在,这让林子檀多少有些心不甘。 “龚太医,如何了?”随后赶来的林夫人李氏焦急的问太医。 府里各个管事今日到前厅议事,她一时半会走不开。 “三小姐伤得比较重,虽说暂时稳住了,但要做到完全没有痕迹,还是有些难,老夫只能尽力而为。”龚太医表情严峻,说明病人受伤的程度让他无法轻松。 “往后几日,老夫会继续亲自给三小姐换药,结果如何,看她造化了。” 龚太医说着,手里已经开始收拾药箱。 李氏千恩万谢,赶紧让下人呈上准备好的诊金,并亲自送太医出院门。 龚太医一走,李氏坐下来看着尚在昏睡的林子碧。此时的林子碧呼吸稍促,眼角垂泪,脸上被纱布层层包裹。完全没了往日的朝气。 李氏越是心痛就越恨何樰母女,何樰不出现,小女儿就不会因妒生恨,仓促出手,伤到自己。 “母亲,您忙了一天,回去休息吧,三妹我来照顾就行。”母亲气在头上,一檀说话也小心几分,就怕激惹到她。 听到子檀的声音,李氏才想起来,这几日都是子檀陪着她一起照顾子碧。 心里一合计,有了主意,将下人都屏退。 “子檀”她拉住大女儿的手说到:“这次你三妹被伤成这样,全拜那对母女所致,娘心里恨,却碍于你父亲留着她有用,不敢动她分毫。” 林子檀认真听着,她听出母亲有了后招,便沉声说道:“娘想让女儿怎么做?” 还是大女儿聪明,一点就透,不像小女儿咋咋呼呼,只会添乱。 李氏心里宽慰了些,动情的说到:“如今以后你跟娘一条心了。” “娘的意思,你父亲好不容易挣来这份尊贵,你作为侯府嫡长女,必须嫁入皇家,巩固侯府之位。” 听母亲这么一说,子檀想起玉树临风的北静王,顿时害羞的低下头,等候母亲安排。 李氏继续说到:“如今最有可能得太子之位的,除了北静王,就是宁王。你父亲支持宁王,所以,他想让何樰嫁给北静王做内应,最后配合宁王,铲除北静王。按照你父亲的计划,何樰必死无疑。” 林子檀惊恐的睁大眼睛,这是朝中机密,母亲竟跟她全盘托出,让她不由得惊慌失措。 李氏见女儿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也没来由一慌,但一想起何樰,她一咬牙,接着说到: “子檀,听娘说,你父亲虽然支持宁王,但皇家的事情太复杂,胜负难料。何樰这个贱人嫁入皇家,哪怕只享受一日的尊贵,娘都不能接受。” “不管是哪个登上太子之位,以你父亲的能力,你都是太子妃。她何樰决不能嫁入皇家。她只配嫁个烂透大街的贩夫走卒。而且必须交出何府家产。” 林子檀咬着牙,看向气急败坏的母亲,她不知道母亲想干什么,心里隐隐不安。 李氏面色阴毒,压低声音:“想个办法让铭儿接手何府产业,再寻个错处,将她处理干净。” 林子檀咬着嘴唇,不敢说话。这是大事,还搅乱了父亲的计划,她真没那个胆。 李氏见她退缩,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何樰嫁给北静王了。若那北静王命好,最后夺了太子之位,何樰就是太子妃……” 李氏这是激将法。 她知道自己女儿多么痴迷北静王,上次去赵府庆贺老妇人大寿,北静王一出现,女儿看得失魂落魄。 林子檀是名门贵女,从小受的教育都是克己复礼,从不会在人前失态。 只能说北静王风度翩翩出类拔萃,放眼整个京都,竟无人出其右。哪个女孩能拒绝这么完美的皇子? 林子檀低下头,眼里暗沉。 何樰嫁北静王,什么能够?北静王只能是她的! 李氏见她有所松动,赶紧趁热打铁:“能不能嫁北静王,全看你自己。” 再次抬头的林子檀,眼里燃着坚定又疯狂的火焰。 “娘,您说,要我做什么?” 母女俩筹谋良久,林子檀才回自己小院。 …… 三日后的晌午,林侯已经上朝。 何樰正在自己的小院吃早餐。 林子檀敲开何樰的院门,她身后的丫鬟手上托着一碗甜羹。 “表妹,身体恢复得如何了?三妹糊涂,犯下大错。是我这个长姐没教好,长姐来替她赔罪了。” 林子檀笑眼盈盈。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樰明知她不安好心,也只能堆起笑脸,招呼她坐下。 “三妹已经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赔罪就不必了。长姐这么做,我可受不起。”何樰不打算承这个情。 林子檀假装听不懂,示意丫鬟将甜羹放在何樰面前,笑到:“这是我亲自煮的,带给表妹尝尝,煮的不好,表妹可别嫌弃。” 何樰看了一眼甜羹,眼里意味不明。 珂儿更是急得差点就出口提醒何樰不能喝。 林子檀被何樰主仆戒备的样子逗笑了:“表妹不会以为我下毒了吧?也罢,我自己喝,就当我陪表妹吃个早餐了。” 说完,将何樰前面那碗甜羹取回来,自顾自喝了。 整得何樰主仆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大院里新栽的菊花开了,表妹无事陪我去大院里赏花吧。三妹病倒了,这偌大的侯府,也没个玩伴,姐姐闷得慌。” 林子檀边喝边聊。 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何况自己还是寄人篱下,再不答应,就太失礼了。何樰笑着说好。 第13章 袖里春 秋意渐浓,已有凉意。出门前,珂儿取来一件薄氅,刚想替自家小姐披上,林子檀顺手接了过去:“我来替表妹披上吧。”说着,就往何樰身上披,好一副姐妹情深。 随着林子檀手上的动作,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好香。”何樰深吸一口,问到:“表姐用的什么香?这样清新好闻。” 林子檀嗔了她一句:“就你鼻子灵,这是宫里贵妃娘娘新赏的,梨花蕊制成的袖里春。你喜欢,一会匀你半瓶。” “这什么可以!宫里给的应该不多。”何樰赶紧推辞。 “这有什么,你是我妹妹,别说袖里香了,我院里但凡你看上的,尽管拿去。” 两人有说有笑,往大院里走去,珂儿紧紧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大院里的景致要比小院丰富得多,满园亭台楼阁名贵花木,各种稀有菊花品种摆在小径两旁,很是赏心悦目。 姐妹俩走走停停,不一会,林子檀的丫鬟送来一小瓶袖里春,还有两盒宫里赏的糕点。 “这也是宫里赏的松子百合酥,好吃又不甜腻,一盒给你,一个留给姑妈”。 何樰谢过,赶紧让珂儿接了。 林子檀见珂儿捂着满满一怀抱,又体谅说到:“珂儿给姑妈送去一盒吧,另一盒再顺道拿回你小姐屋里放了。” 珂儿有些犹豫,看向何樰,何樰说到:“去吧。这么端着,挺累的。一会回来院里接我就行。” 珂儿这才放心离开。 这边还在赏花的何樰突然身子一晃,林子檀扶住她,嘴里着急问到:“表妹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奇怪,刚起床,怎的就犯困呢?昨夜睡得挺好的啊。”何樰用力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没想到更困了,眼睛都睁不开。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去我屋里睡个回笼觉,我屋近。” “不用……”何樰想拒绝,但话都说不全,迷迷糊糊倒进林子檀怀里。 林子檀主仆两将何樰扶进了附近的小院,那是林子铭的院子。 林子铭就在屋里。 林子檀将人扶上床,转身带着丫鬟匆匆离开。 等珂儿回到大院,已经不见何樰几个的身影,她急得到处转,转而又跑去林子檀院里找人。 那院的嬷嬷说两个小姐出府玩去了。珂儿哪里肯信,一着急,又跑去何母房里问。 何母房里只有粗使嬷嬷在,她说姑姐跟夫人去庙里进香,还没回来呢。 主院跟二少爷的小院大门紧闭。 连偏院的姨娘也带着小公子出门游湖去了。 整个侯府,除了一些粗使嬷嬷跟园子里浇水的家丁,竟找不到一个主子。 这些粗使家丁,是没资格打探主子们的去向的,问他们也是白问。 珂儿暗道不好,却无计可施,即便出了府门,她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找。 珂儿急得痛哭出声,在侯府一遍一遍来来回回找人,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林侯下了早朝。 林侯从珂儿磕磕巴巴的描述里知道事情始末,心里也暗觉不妙。 这两个孩子,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在自己眼鼻子底下玩生米煮成熟饭的把戏,坏他的事! 林侯又气又急,赶到林子铭院门前,大呼铭儿开门。没有回应,里面安静得跟没人一般。 林侯咬咬牙,支开家丁,一脚将门踹开。他不敢直接冲进去,只在卧室门外连喊几声铭儿。 还是无人应答。林侯硬着头皮往林子铭卧室里一看。床上是躺着人,但只有林子铭一个,着急冲进来找自家小姐的珂儿也愣住了。 李氏跟何母,还有林子檀也陆陆续续回了府。 所有人都自觉的往林子铭小院方向走,因为找不到小姐的珂儿正蹲在林子铭院门外哇哇大哭。 李氏跟自己女儿子檀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事成之后的窃喜。 何母听到珂儿的哭声,脚步凌乱,踉踉跄跄跑过去。 李氏跟林子檀紧随其后。 没找到何樰,却看林侯正摇着昏迷不醒的林子铭,一声声喊着铭儿,声音微颤,有些乱了分寸。林侯跟前的小厮冲出院门,撞到李氏几个,来不及解释,只说要请大夫,往大门方向跑了出去。 李氏母女脸色一白,心里惊慌不已。扑到林子铭床前,跟着林侯嘶喊。 珂儿见到何母,扑上去抱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夫人,小姐不见了,小姐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人,怎么办?……” 何母一阵晕厥,倒在地上,珂儿跟丫鬟扶住她,哭更凶了。 整个侯府一片混乱。 大夫针灸刺激穴位半个多时辰,林子铭才慢慢醒转。 醒过来第一句话就迷迷糊糊问林子檀:“何樰呢?你怎么送人进来,又马上把她带走了?不是说送给我做妾么?我都还没摸着人呢……还从后面打了我一拳,有这样对自己兄弟的么?……” 林子檀傻了:“我把人送你床上就走了。是不是你怕父亲责骂,把人藏起来了?” 林母更是气结:“一个个都不顶事,扶不起的阿斗。你们这是要气死我!” 在外屋被珂儿掐人中,刚醒过来的何母听到她们的对话,浑身一颤。扶着珂儿,挣扎着扑进林子铭卧室,抖着嘴唇责问:“你们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大哥,你还我女儿!” 林侯被搅得头皮发麻,大吼一声:“全都给我住嘴!” 众人瞬间被吓住。 林侯转向林子檀,盯着她,狠狠说到:“你来说。但凡有句谎话,给我滚回乡下,当我林傅没你这个女儿。” 林侯从未在府上发这样的火,林子檀吓得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个干干净净。 但母亲跟她讲的北静王那节没敢说,事关宫中机密,一不小心漏出去,那可是要灭族的,这么多人在场,她没那个胆。 “糊涂!” 林侯气得浑身发抖,将林子铭从床上踹起来,吼到:“孽子,何樰人呢?” 林子铭压根没法站立,林侯一松手,他整个人瘫在地上,也无从辩解,他实在不知道何樰去了哪里,他自己连看都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人从后背击晕过去了。 李氏赶紧扶住自己儿子,她以为儿子被他父亲吓得腿软,没法站立,但用力扶了几次,也没能将人扶起来,这才急了。 第14章 林子铭 “大夫,大夫,赶紧过来看看,我铭儿的腿是什么了?” 还好那大夫没回去,在屋外候着。 一番检查过后,大夫大惊失色:“二公子腰部可有受过什么撞击?” 林子铭回答说并没有。 “这就奇了,一无外伤,二无撞击,二公子这腰部以下,怎么都变得绵软无力,连痛感都没有?” 李氏脸色一变:“大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夫沉吟片刻,说到:“老夫也说不准,这个情况只在外伤病人身上出现,坠马、坠崖等极易出现,好的可以治愈,严重的,可能一辈子都站立不起来。但您家二公子为何会出现,老夫实在摸不准……” “一辈子无法站立?什么可能?大夫您不会是唬人的吧?”林子铭不敢相信,几乎要骂人。 李氏身子一晃,差点晕厥。 那大夫无奈,只能边摇头边收拾自己的药箱,说了声:“老夫有心无力,还请贵府另请高明。”说完连诊金都不要,直接跟林侯告辞回去了。 林侯赶紧催人去请宫里的龚太医。 这边还在混乱中,珂儿只能扶了何母,回她院内休息。 刚到半路,就听见门房跑进门,嘴里直呼:“表小姐回来了,表小姐回来了。” 整个侯府一个晌午都在找这个表小姐,门房也知道轻重,看见何樰在大门外露面,就赶紧进去报喜。 何樰也随后走进侯府大门。 先跑出来的是何母跟珂儿,一人一边,抱住何樰,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嘴里着急的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 随后跑出来的是林子檀,林子檀看到何樰从大门进来那一霎那,目瞪口呆。 众人都围着何樰问她去哪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何樰被问得莫名其妙,说自己一大早就出了门,出去的时候珂儿还没睡醒呢。 林侯看向何樰的眼神带着探究,沉声问到:“你一大早一个人出去做什么?为何不带丫鬟同去?” 何樰被众人紧张气氛吓到,磕磕巴巴解释:“隆昌绸缎坊的翟掌柜帮我物色了一座新宅院,约好今日早上去相看,那主人一大早还要出去办事,珂儿没起床,我怕耽误时辰,便匆忙从侧门出去了。还好赶车的丁二紧赶慢赶,才将将赶得及……你们这是什么了?我就是出一趟门,至于这么紧张么?” 林侯盯着何樰看了一会,似乎不相信她的话。转头吩咐嬷嬷去喊丁二。 丁二年轻腿快,很快就赶来了,跪伏在地上等问话。 林侯问到:“丁二,今早表小姐几时出的门,去的哪里,你细细跟我说来,若有半句虚言,唯你是问。” 丁二战战兢兢,继续伏着身子:“回老爷,表小姐卯时出门,先是去了庆云路的隆昌绸缎坊,见了翟大掌柜。翟大掌柜又带表小姐去朱雀大街街尾的南锣小巷,相看那里一套待售的宅院。” ”回来前,表小姐交了一千两银子作订金,跟那院主人约好明日找中人过去签署宅院买卖协议……巳时,表小姐为了答谢翟大掌柜,请他去醉仙居吃午餐。” “近午时从醉仙居出来,表小姐便回了府。对了,表小姐还打包了一份腊八珍,说吃剩的,丢了可惜,给小的带回家吃……” “行了行了,还打包,谁让你说这些不想干的东西,退下吧。”林侯早就听的不耐烦,挥手让丁二回去。 丁二赶紧应声退下。 这下可炸了锅了。 最先被炸掉的是珂儿跟林子檀主仆,她们是辰时跟何樰出来逛的园子,如果真正的何樰已经早在她们之前的卯时出门,那今早那个人是谁?鬼么? 珂儿两腿一软,看自家小姐像看鬼一样,早就吓得脸色发白。 林子檀则躲进李氏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想看何樰又不敢,眼神躲闪惊恐。太可怕了,自己这是经历了什么? 躺在床上的林子铭更是崩溃,明明林子檀扶着昏睡的何樰进屋,结果那根本就不是何樰本人,自己还莫名其妙的昏迷接着还半身瘫痪了。 这不是见鬼是什么? 越想越不对劲的林子铭掐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大腿,啊的一声惨叫,陷入癫狂,疯狂捶打自己下肢,嘴里嘶喊着什么报应什么见鬼。 林侯赶紧招呼众家丁将他死死按住。 好不容易等到龚太医进门。 龚太医早年随军行医,见多识广。但林子铭的病状还是让他觉得棘手。 “龚太医,能治么?”李氏紧张得几乎要窒息,前有子碧毁容,现在是子铭瘫痪,她都快疯了。 “治肯定能治,但效果如何不敢保证,能恢复个七成就不错了,老夫只能尽力而为。”龚太医语气淡淡,若不是北静王开口,他实在不想来。 前头三小姐毁容,他来得多了,那些事虽然当家主母不让传,但有的丫鬟婆子嘴碎,他多少能听出来点轮廓。 这次到二公子,一进门就听到他们争吵,下人们也在廊下窃窃私语,什么夫人联合大小姐迷晕了表小姐,弄进二公子屋里等等。 刀尖上活了大半辈子,龚太医什么事没见过?这种事,透露出来一两句话,他就知道怎么回事。 改天得跟北静王说道说道,别再让他掺和这侯府肮脏事。排队等着请他的人还多着呢,那些可都是立得住的清贵人家。 龚太医还在想着,那李氏却开始无理取闹:“龚太医,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怎的还这么不靠谱?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别拿什么尽力而为这样的话哐人……” 龚太医眉头一皱,心里的厌恶又添了三分,只是他极少情绪外露,说话自然不急不缓。 “侯夫人见谅,老夫才疏学浅,能力有限,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宫里事多,老夫这就告辞了。”嘴里说着,手上已经开始收拾药箱。 林侯见状,赶紧拦住:“贱内因孩子病情乱了分寸,言行无状,龚太医见谅。龚太医以仁心仁术妙手回春扬名,若连您都走了,本侯这两个孩子就难了。请龚太医看在北静王份上,再……” “哼!怎么妙手回春?只怕就是个虚名,我就不信,遍京都找不出个好大夫来,只要银子花出去……啊!”李氏嘴硬打断林侯的话,被林侯狠狠扇了一巴掌。 只见林侯怒目圆睁,手指着李氏骂到:“无知妇人,除了添乱,你还能做什么?给我滚回屋里呆着去!” 这头,林子铭见龚太医想走,挣扎着滚下床,在地上磕头:“求龚太医给侄儿医治,否则侄儿这辈子就完了。” 龚太医叹了口气,他一向仁厚,见不得病人这样磕头求医,强忍住对李氏的厌恶,放下了药箱。 第15章 珂儿 龚太医还是有能力的,经他一番医治,林子铭已经能慢慢站立,开始在院内缓慢行走。 林侯夫妇千恩万谢。 只有林子铭知道,龚太医说的恢复七成是真的,至于那没恢复的三成,他难以启齿。 他已经不能人事,跟个太监无异。 他无法跟自己的父母明说,也不敢声张,这是耻辱,巨大的无法言说的耻辱,一说出口,便会万劫不复。 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诡异,除了撞邪,没有其他说法能解释得通。 一时间,府内府外,林子铭撞了邪导致重病的消息不胫而走。 何樰落了个清静。 但回到屋内,不得不面对珂儿那双惊恐的双眼。那个撞邪的说法,珂儿也信了,她甚至怀疑,此刻自己伺候的人,不是自家小姐。因而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这日,支开侯府丫鬟跟嬷嬷,何樰让珂儿跟她面对面坐下来。 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珂儿吓得像头惊慌的小鹿,眼珠子都不知往哪里转。 “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想问什么?说吧。”何樰怕惊到她,尽量把语气放轻。 珂儿听了,脸上顿时有些委屈,但又疑惑,她小心问到:“小姐,你真的是我家小姐么?” 何樰柔声说是。 珂儿松了一口气,两眼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问到:“那,那日,跟表小姐逛花园的人,真的不是小姐您?” 何樰笑着说当然是我。 “啊?那小姐又坐丁二的马车出去办事,岂不是分身术?”珂儿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 何樰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止住她。 说到:“我出门不假,但是在你拿袖里春回去之后。你且听我讲,不要大声嚷嚷,省得惊动了别人。” 珂儿拼命点头,调整坐姿,眼里充满期待。 那傻傻的可爱样让何樰哑然失笑。 “你小姐不会分身,但会武功。”何樰开始讲故事:“珂儿可还记得?父亲在时,家里在别院设有私塾,让我学知识学本事,外人轻易不能进去。” 珂儿点头。 何樰继续说到:“我是独女,父亲爱女心切,怕我日后吃亏,他请的可不止学堂里的老学究,请的各种门类师父可多了。学武就是其中一个。” “林子檀帮我穿薄氅的时候,她从衣袖里放出慢性迷香,还用袖里春的味道掩盖,但她不知道我可是行家,早就闻出来了。大家转身出门的时候,我就给自己服了解药。” “那你还跟她出门?”珂儿急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也想知道她们想干什么。林子檀把我弄到林子铭床上就赶紧离开,我趁林子铭忘形扑上来,一个侧身点了他昏穴,又用极细的银针粹毒,从他腰部刺入,将毒药送入他腰椎内,伤他主管下肢的经脉。那毒药只在局部发挥作用,因而大夫探不出来。” “所以二公子下肢瘫痪是您弄的?” 何樰点头承认。接着往下说: “可惜龚太医太厉害,还是把他给治好了。但我师父曾经说过,经脉中了此毒,不可能完全恢复,特别是下半身。医术再好,也会留下后遗症。这个后遗症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珂儿追问。 何樰有点说不出来,珂儿单纯。尽管何樰自己也还是个姑娘家,但至少她学过,知道那么一回事。 “就是男人不行的意思。”何樰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表达得更合适,只能这么说了。 但珂儿扑闪扑闪的眼神告诉何樰,她没听懂。 算了,放弃解释,这段略过。 何樰继续往下讲:“将林子铭放倒后,我从后门溜出去,找到丁二,让他送我去找翟大掌柜。翟大掌柜帮我们找到了宅院,正好前去相看。过程你也知道了。” 珂儿还是一脸迷糊:“可丁二明明说小姐是卯时出的门。小姐跟表小姐出去赏菊时,已经是辰时了。什么会?” 何樰神秘的眨了一下眼:“你忘了,丁二是我们的人。” 珂儿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每次出门吃饭,小姐都会另外给丁二打包,小姐还让奴婢拿银子去接济他,让奴婢带他母亲去看病。小姐这是收买人心呢。” “也不能这么说,那丁二为人勤快忠厚,又特别孝顺。知道大舅伯一家算计我们,他会暗地里帮忙。他值得。”想到丁二的老实憨厚,何樰想着,宅子安置好了,定会想办法将他要去何府。侯府对这些底层的下人并不待见,还滥用私刑。 珂儿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提醒何樰:“夫人并不知情,小姐不跟夫人解释么?” 何樰摇头说到:“娘生性软弱,宁愿让她相信自己的女儿有神明保佑,也不要她知道我如何跟这些坏人斗智斗勇,让她担心。” 珂儿听着,不由得眼里含泪,崇拜的看着一家小姐:“小姐,你好勇敢。没事,小姐还有珂儿呢,下次要对付谁?奴婢配合小姐。” 何樰先是一笑,接着脸色又突然一沉。 “这次,应该是是大舅伯出招了。”她缓缓说道。 珂儿脑袋一缩:“啊?侯爷!小姐,您确定您斗得过侯爷?” 何樰摇摇头。 “大舅伯知道我们想离开侯府,他心里可能比大舅娘他们还急,依然不动声色,足见他城府极深。表哥的事,他不会相信那些鬼神之说,却没有来找我麻烦。说明我在他眼里,价值很大。他憋着大招呢。” 珂儿更怕了。 但让珂儿没想到的是,那一脸威严的林侯爷,面对自家小姐的时候,异常的和蔼可亲,还在饭桌上给小姐夹菜,说她太单薄了,看着让人心疼。 珂儿觉得小姐可能想错了,侯爷毕竟是夫人的亲哥哥,对夫人小姐好,应该是真心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珂儿猜对了。 第16章 林樰 这次是在饭桌上。 林侯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面向何母,试探的开口:“三妹带樰儿来京都也有三四个月了,我想着何樰是咱们林家唯一的外甥女,当年母亲也是心疼她才让她跟铭儿订了亲……” 何母少见的刚硬,直接打断他的话:“大哥,这亲事算不得数,当年也只是嘴上说说,还没有更换八字。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何府只是一介商贾,别耽误了铭儿的前程。” 李氏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怒到:“你以为我家铭儿上杆子求娶她?” “闭嘴!这事轮不到你说话!”林侯先是厉声呵住李氏,接着放缓声音对何母说到:“三妹,我只是想给樰儿谋一份更好的婚姻,保她一辈子富贵。在京都,光有银子是不行的,还得有身份权势,才不至于被人吃了去。” 何母叹到:“谈何容易?我们孤儿寡母的,还只是商贾身份,那些权贵,别说看不看得上了,连门都进不去。” 林侯颔首认同:“看来三妹也知道其中的艰难,但艰难不等于没有办法。只是不知三妹可愿意让大哥为你母女筹谋?” 何母两眼一红:“大哥能替我樰儿谋划,妹妹当然愿意,只要樰儿能有个好归宿,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林侯点头:“这才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不知道北静王你们可听说过?” 林子檀浑身一颤,尖锐出声:“父亲!您想干什么?” 李氏跟林子铭低头不语。 林侯看了看林子檀,转向李氏,说到:“你带檀儿回去,父亲说话,不由得她插嘴。在家里胡闹我不说你们,但出了侯府,由不得她。” “我不走!您就是想让樰儿嫁给北静王,对不对?父亲明明答应我去跟北静王提亲的,您不能出尔反尔……娘,您放开我……” 林子檀被李氏拽回去了。 林子铭也识趣的离开了饭桌,回自己小院。 何母听到林子檀的话,也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什么也不相信林侯会为她樰儿谋这么大一份尊贵。 何母眼眶湿润了,到底是亲哥疼自己。宁愿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成全妹妹的孩子樰儿。 林侯见何母的表情,心里明白她是认同了。 “眼下还有一事”林侯说:“这孩子得改成林姓,成为我林傅的小女儿,她才有资格嫁入王府。不知三妹可愿意?” 何母手上一抖,她有什么不愿意的?自从夫君过世,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女儿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幸福,要有依仗,让人不敢欺负。她太能体会无权无势的艰难了。 何母拉住何樰起身,含着泪说到:“孩子,快给你大舅伯下跪,打今儿起,他就是你父亲了。” “三妹,还有我呢。”是李氏的声音。 何母一滞,以为她是来阻拦的。 但出乎她意料,李氏笑眼盈盈,站到林侯旁边说到:“哪有拜了父亲,不拜母亲的?樰儿,从今日起,我就是你母亲,你有两个母亲了。” 何母感动得捂住嘴,就怕自己会哽咽出声。 她打死都想不到,林侯一家能如此反转。 见何樰不动,何母推了她一把:“傻孩子,是不是高兴坏了?还不赶紧跪拜父亲母亲?” 何樰乖乖跪拜在地,嘴里喊着:“樰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祝父亲母亲安康,侯府安康!” “好好好!”林侯乐呵呵应道。 “哎!我的乖女儿”李氏笑容可掬,从自己手腕上摘下玉镯,戴在何樰手上:“打今儿起,你就是我林侯府的小女儿了。也就是林樰了。” “是,林樰谢过母亲,谢过父亲。”林樰乖巧的应承着。 何母早就热泪盈眶,她心里暗暗对自己逝去的丈夫说到:夫君,你没看走眼,大哥还是很照顾我们的,咱们的女儿有依靠了,你尽可安心了。 何樰变成林樰。 她回到自己小院。 经过林子檀院子的时候,听见陶瓷花瓶被砸碎的声音。 隔壁林子碧没有声音,她自从毁容,没再踏出自己小院半步。 不管是谁,怎样的反应,林樰都没打算理会。 因为,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五日后,侯府接到请帖,是长公主的生辰宴。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皇妹,五十出头。公主府也在朱雀大街,北静王隔壁。 皇上对这个皇妹极为关照,因而她的生辰宴每年都办得风风光光。很多勋贵名门都受到邀请,欣然前往公主府同贺,包括皇亲国戚以及众皇子公主。 公主生辰宴也是京都世家公子小姐的集体相亲宴。 各个府邸都将自己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希望女儿能在宴席上崭露头角,以相得侯门贵婿;若能入某位皇子青眼,更是无上荣光。 男子们也不例外,摩掌擦拳,百般绝技傍身,只等公主露面。 赴宴前,李氏屋里的嬷嬷给林樰送来了一套衣裳。 说专为长公主生辰宴定制,林子檀也有。 没有林子碧的,她似乎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了。出门应酬,林樰代替了她的位置。 看着托盘里水色彩绘芙蓉轻纱罗裙,林樰嘴角上扬。果然还是大舅娘有眼力,她选的布料样式从不落伍。四十多岁的年纪,自然风韵犹存,谁都不能怀疑她的审美。 这次,林樰以及林侯一家,目的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林樰能不能入北静王的眼;以及林子檀能不能引起宁王的注意。 忠勇侯府的女儿,在京都也是有名有姓的,是出了名的美貌。 李氏狠狠的在装扮上下足了功夫,林家女儿能不能出人头地,似乎全赌在这一日的生辰宴。 两辆马车停在侯府大门外,林侯夫妇还有林子铭同乘一辆。林樰跟林子檀共用一辆。 林子檀打量着林樰。 此时的林樰,身着水色彩绘芙蓉轻纱裙,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一头乌发挽成随云鬓,缀的是一支珠翠蝶恋花轻钗。 肤如凝脂,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小妹,你很漂亮,果然是父亲母亲选中的。这样的绝美姿容,恐怕连北静王都招架不住吧。”林子檀的赞叹里,夹着酸味,也有无奈。 在父亲的绝对权力面前,她妥协了,压下对北静王的心思,她今日的目标,是宁王。 林樰淡淡一笑:“大姐也很漂亮,在京都,能跟大姐媲美的,应该没有几个。” 她说的是真心话。林子檀长得像她母亲李氏,张扬的美貌,高挑身材,但藏不住她眼里的忧愁,那是被迫放弃自己所爱的哀伤。 妒忌林樰么?林子檀自己也说不清。跟林樰对抗的结局,子碧闭门不出,子铭萎靡不振。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林樰跟他们不是一类人。林樰心理上是强大的,不露痕迹不动声色,即便是老谋深算的父亲,也看不懂林樰心里真正的想法。林樰躯体上更让人后怕,谁都不知道那天在子铭卧室发生了什么,子铭甚至不知道自己伤得这样重。 想听林子檀对林樰的评价,她只会说一句:妖孽! 第17章 长公主府 从忠勇侯府到长公主府并不远,马车沿着朱雀大街往上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长公主府就在眼前。 今日的长公主府门庭若市。在忠勇侯府马车前头,已经排有几辆马车,正有人陆续下车。大门口,候着引路的管家和嬷嬷,负责将宾客迎到指定的座位。 林侯夫妇刚领着三个儿子刚跨上台阶,就有嬷嬷向前问安,领他们前往内院。 长公主府亭台楼阁,飞檐青瓦,奇珍异木。装饰得很有格调又不失风雅。 宴席设在府内花园正中央,空地上搭着戏台,戏台两侧分别是男宾女宾席,戏台正对面不远处,是一汪碧绿的湖水。 长公主自然坐在右侧上方,长公主下来就是公主跟各府夫人,夫人身后依次入坐的,就是她们的女儿们。 林樰跟林子檀就分别坐在李氏的左右后方。 林樰是不敢到处张望的,李氏早就再三叮嘱,务必要保持高门嫡女的端方雅正。 “姐姐,姐姐……”刚落座,就听到一声压低嗓音的呼唤,声音很熟悉,林樰循声望去,竟是赵婉,她坐的位置靠上,赵国公身份名望都在忠勇侯之上,自然他妻女的位置也在李氏之上。 那赵婉活泼惯了,一见到林樰,哪里坐得住?只见她俯身跟前方的赵夫人耳语几句,那赵夫人听了她的话,探出脑袋,往林樰这头张望,林樰对上她的眼睛,不由得一笑,颔首致敬。那赵夫人也笑着点了点头。得到许可的赵婉绕过身后的屏风,朝林樰走来。 林樰也赶紧起身相迎。 “哇!姐姐好漂亮!完了,我今日白打扮了。”赵婉抓着林樰的手,晃啊晃的撒娇。 林樰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鼻梁,笑到:“顽皮,不就是想让我夸一下你么?满足你。来,转一个我看看。” 赵婉配合林樰转了一圈。 林樰咂嘴赞叹:“啧啧啧,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嫡长女,清丽脱俗,灵动大方。真真是仙女下凡尘,精灵出蓬莱。” “那是自然,我娘也说我是仙女来着,谢谢姐姐夸奖。”一夸就得意,赵婉俏皮傲娇的样子让林樰忍俊不禁。 一旁的李氏跟林子檀瞪大眼睛。林樰不是刚到京都不久么?也没带她参加过什么高门宴会,她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国公府嫡女的? 以她之前的身份,连国公府大门都轮不到她去张望。 见林樰跟赵婉熟络的样子,林子檀跟李氏都不免心里暗酸,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微笑着接受林樰的介绍。 忠勇侯府跟国公府来往不多,林樰向赵婉介绍母亲跟姐姐时,赵婉只是礼貌的问候一声,并不多说什么。转身又跟林樰姐姐妹妹的嬉闹,让一旁的林子檀心里很是不舒服。 戏台已经开场,宴席开始了。 赵婉被林樰劝着回到自己的座位,林樰这才坐下来,戏台前方是铺着地毯的空地,隔着空地,对面就是男宾席。 刚刚坐定的林樰突然感到一丝异样,似乎有一束目光投射在她身上,让她感到不安。 迎着目光,她看到了北静王,他就坐在宁王下方。 看见北静王那一瞬间,她有些恍惚,感觉自己还在梦中。 他还是那样儒雅沉静,那样丰神俊朗。 啪的一声,她手背一痛,回过神一看,李氏打人的手刚收回去,她一脸不屑的看着林樰,嘴里责怪到:“哪有这样盯着男人看的?你还有高门贵女的矜持么?好好收起那副花痴嘴脸,别净给我丢人。” 林子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北静王是好看,整个京都的少女都为之疯狂,但也架不住林樰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呀,真是不要脸!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林樰还在迷糊,弄不明白北静王为什么看她,她跟他原本是不认识的。是自己太美么?也不对,北静王是什么人物啊,怎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怕是投怀送抱也不少吧。而且,他胸有大志,不可能被美色诱惑。 再定神望去,只见他已经别过脸,跟宁王说着什么。 公开场合,北静王跟宁王向来兄友弟恭,私底下的暗斗有多激烈只有他们自己懂。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林樰心里暗黯然。 想起林侯,也就是父亲给自己的任务,林樰收起情绪,强打精神,面带微笑,开始装柔弱淑女。但毕竟是练过武的,一装柔弱,腰不是腰,腿不是腿的,显得特别扭。 正扭捏,一抬头,又跟那道目光撞上。林樰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气急败坏的瞪了他一眼。只见他突然勾嘴一笑,目光转开,不再看她。 林樰有点沮丧,父亲再三叮嘱,务必引起北静王注意,让他看到她的美,她的优秀,然后父亲会以站队的方式推波助澜,促成这桩婚事。让她进入北静王府做卧底,为宁王办事。 林樰当然想嫁进北静王府,但她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他,哪怕这个王妃形同虚设。 她不在乎爱不爱,一个参与夺嫡的皇子,没有资格谈爱,只谈筹码。 但今天这场见面,似乎有些背离本意,她的表现有些糟糕,没有名门淑女的矜持与内敛。 反观林子檀,举止有度,安静谦和,笑不露齿,食不言语。 林樰能感受到李氏的不满,还有对面来自父亲林侯的目光警告。 她瞬间坐定,不敢动弹,直到赵婉从身后扯了扯她的衣摆,示意她同去花园游玩。见林樰不敢,那赵婉竟直接跟李氏要人。 只见她往李氏身旁蹭,抬头笑眯眯的看着李氏:“林夫人,我是赵婉,借您小女儿林樰一用,可否?就去花园逛逛。” 她可是赵国公的千金,这种能跟赵国公交好的机会,不会有人拒绝,侯府也不会。 李氏答应了,“快去快回,别惹事。”她嘱咐道。 赵婉一声“好哩。”已经拉着林樰跑出五米开外。 长公主府的后花园名不虚传。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罗列,漫步于绿荫花径之间,虫鸣流水相迎,蝶舞飞花相称。微风起,柳条轻拂,林樰陶醉其中,双眼微闭…… “放肆!你想干什么?这可是长公主府,不是你们陈家后宅。”赵婉的声音透着厌恶。 林樰睁眼一看,又是那个登徒子。 他就站在林樰对面,盯着林樰,呆若木鸡。被赵婉一吼,那陈钟晃了晃,还是没有回魂,依然痴傻的看着林樰,嘴里喃喃自语:“太美了!实在太美了!什么可能?” “有病!姐姐,我们走!”赵婉拉住林樰快步走开。 陈钟哪里肯放过,赶上去伸手拦住两人。 “两位妹妹留步,本公子姓陈,是户部尚书府的。我没有恶意,只想认识两位妹妹。”他不知道自己在醉仙居醉酒后轻薄的就是眼前的赵小姐,还想以世家公子的谦逊有礼博得好感,殊不知赵婉两个已对他厌恶至极。 林樰第一次出席京都宴席,不想惹事,只是避开,并不言语。但赵婉可不行,她一脸嫌弃,怒到: “公子请自重,长公主府不是你这种登徒子撒野的地方。给我滚开!” 陈钟早被林樰迷得魂不守舍,绝不肯放人走。“这位妹妹,生得花容月貌,好叫本公子怜惜。是哪个府上的?”说着,伸手就去拉人。 林樰还在想着要不要在长公主府两人放倒。只见眼前折扇一挡一扬,那陈钟被击得噔噔噔往后踉跄几步。 第18章 长公主 一个身影已经站在她跟前,背对着她,面向对面的陈钟,眼里冰冷。 只是背对,但如此相近,林樰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梦里的味道,她再次恍惚。 “tm谁啊?敢坏本公子好事!……北静王?您怎么来了?”没站稳就张嘴骂人的陈钟见是北静王,赶紧改口:“原来是北静王看上的女人,陈钟不敢!陈钟这就告退。” 临走,那陈钟还恋恋不舍,拿眼角偷看林樰。 赵婉原本有些发怵,担心林樰被轻薄到,名声受损,见北静王出面,顿时腰杆直愣,开口就骂。 “陈钟,你在外头闹腾也就算了,还敢进公主府肆意妄为么?小心回去我让父亲给你父亲参上一本,尚书之位不保。” “我这就走还不行吗?”千般不甘心,陈钟还是赶紧溜出了花园。 见人走远,北静王才转身向两位姑娘拱手道别。 赵婉赶紧福身致谢,见林樰没动静,还扯了扯她衣袖,小声提醒她:“姐姐,还不快谢王爷相助?他是北静王。” 林樰恍惚着被动福了福身,竟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想的都是他在宫中被伏杀的场景,眼里浸满哀伤。 北静王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等她回神,那人已走远。 在他眼里,自己一定很傻很呆吧,这样的笨人,怎配他张嘴?林樰心里想。 “姐姐,你这是什么了?刚才可是北静王,多少女子想跟他搭话都求不来呢。你竟一个谢字都不肯说。”赵婉叽叽喳喳。 林樰惨淡一笑:“是我不配。” 赵婉诧异:“不配?不过是说句话,怎么就扯上不配了?” “我愧对他。”林樰喃喃自语,像是回答赵婉,又像是对自己说。 因她出卖,让他家破人亡,林樰什么配跟他说话? 此刻,林樰几乎肯定,那不是梦,一定是曾经发生过,是老天爷让她重活,让她弥补过错。因为,来自北静王身上的味道那样熟悉,林樰知道,那是他母妃郑贵妃给他的双面金心形香囊,里边配有迷迭香,避邪除灾之意。他经常挂在腰间,林樰曾经拿来把玩,还记得边缘刻着连珠纹和草叶纹。 林樰跟赵婉都没注意到,她们的对话,早被身藏绝世武力的北静王听得一清二楚,林樰说到“我愧对他”时,北静王身影一凝,站了一会才离开。 回到宴席,戏台上的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对唱,林樰心神不宁,无心听戏。 “不舒服?”李氏打量着林樰,见她面色苍白,担心问道。还要设法让她跟北静王见上一面呢,可不能病倒了。 “没有,可能有些累了。”她强撑起笑脸说道。 “我们去湖心亭坐坐。听说长公主引进一种极为罕见的荷花品种,大家都争相去看呢。就等你回来了。”李氏说着,带林子檀林樰两人往湖心亭走去。 湖心亭建在湖中央,跟岸边连着一条曲折廊桥,桥面由骠国柚木铺就。沿着连廊往湖心亭走,湖中美景尽收眼底,很是悦目。 此刻的桥上,已经三三两两有世家女子流连的身影,男子多半在湖心亭另一侧的连廊,男女分开。长公主由几名贵妇陪着,坐在湖心亭喝茶赏荷。 几位其他府的小姐结伴从林樰身旁走过,极为兴奋,嘴里叽叽喳喳。 “你们不知道吧,这次长公主专门引进一种稀有荷花,叫洒锦,极为珍贵。” “真是洒锦?天啊,我只听我父亲说过,还未曾见过呢。” “千真万确,听说长公主为此费不少周折呢。但见到真容,都说值得。” “啊!能让长公主赞叹,那得多好看呐!” “快点走,我都等不及了……” 说得李氏母女也雀跃起来,走得更快了。林樰紧跟其后。 靠近湖心亭处停下,极目望去,湖面碧波荡漾。湖中西北方向莲叶翩翩,点缀其间的荷花或粉或白,清新淡雅。 就在那一片荷花中央,几姝荷花极为醒目,远望去,荷花红白并蒂,大如斗篷,花瓣重重叠叠,也不知有多少花瓣。竟是世上少有的大洒锦。 第一次看到这么大株的重瓣复色荷花,众人惊得倒吸一口气。各位小姐贵妇更是引颈争相观望,恨不得直接踏进湖面,走过去。 长公主摇着手里的蝉翼水纱蒲扇,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坐在她身旁的国公府赵夫人羡慕的问到:“竟有这样大的重瓣并蒂莲,太美了。重叠反复,不知有多少瓣?” 长公主笑道:“这么多花瓣,还在荷池中央,哪里数得过来?” 赵夫人一脸遗憾:“也是,估摸着也有四五十瓣吧?” “我看都不止呢。”旁边的小公主夜澜公主说到:“姑姑,待着无趣,要不咱们赌一个?” “哦?”长公主饶有兴致:“怎个赌法?” 夜澜公主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到:“就赌那大洒锦有多少花瓣吧。赌资嘛”夜澜公主看看那头男宾里的北静王,顽皮一笑:“就赌静王哥哥手里的折扇,静王哥哥,您可愿献出折扇为姑姑生辰添彩?” 说到后面那句,已经是朝着对面连廊上的北静王喊了。 见公主妹妹这样顽皮,北静王宠溺一笑,朗声回应:“若能博姑姑一笑,有何不可?” 有北静王折扇为赌资,众人顿时炸开了,特别是那些爱慕北静王的小姐们。 “我赌四十。” “我赌五十。” “五十五” “六十五” …… 众人还在哄闹。 小公主继续朝着男宾喊过话:“谁愿泛舟进荷池数一数?” 第一次跟父母进宫的陈钟一听,跃跃欲试,他太想在美女们面前崭露头角了。 只见他挥手回应:“我,我去。” 长公主一见,皱了皱眉:“我的大洒锦可不是这些腌臜男人可以触碰的。可别把复色莲花熏坏了。” 李氏见有机可乘,赶紧向前:“长公主若不嫌弃,就让我忠勇侯府两位小女进荷花池数花瓣吧,女儿身自带香气,熏不坏您的大洒锦。” 长公主看向李氏身后的两位女儿,都是出挑的美人,她特别仔细的端详了一会林樰,满意的点点头,轻启薄唇:“也好,就你这对姐妹花去数,你俩的姿容,正合我那并蒂莲的美艳无双,极好。” 李氏心花怒放,连声说是。 第19章 莲花并蒂 这边,早有小厮摇了一叶轻舟,来到岸边,引着两位侯府千金上船。待两位小姐站定,摇着船桨,往荷花池徐徐而去。 待到荷花池中央的大洒锦旁,定住。 林子檀轻扶复色荷花,林樰立在一旁侧头计数。 两位美女,亭亭玉立,站在荷中央。子檀一身水色鹅黄罗裙,头戴碧玉簪,乌发轻垂,婷婷袅袅。再看林樰,水粉轻纱芙蓉锦,垂云鬓上缀着珠翠蝶恋花钗,肤色如雪,眉目如画,巧手纤纤,有如月下嫦娥弄花蕊,美哉绝哉!仙女并立,莲花并蒂,竟不知是花更美还是人更娇。 此形此景,把岸上众男女给看呆了。 偌大湖面,满桥的众人,落针可闻,不是他们不出声,是呼吸凝滞了。没有亵渎,没有嫉妒,只有忘形的欣赏。 看着众人呆若木鸡魂不守舍的样子,李氏热泪盈眶,自己的女儿终于有出头之日了,经此一露头角,不怕各位皇子不争相角逐。 北静王眼里一沉,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李氏是故意的。故意引起皇子们注意,她们此行的目的,就是皇子,不知林侯谋划的,是哪位皇子? 在众人惊艳的注视下,小厮已经载着两位小姐,来到湖心亭前的湖面上,林樰抬头面向长公主,轻轻一福身,轻启朱唇:“回长公主,花瓣共有七十八瓣,三十七瓣为粉白,四十一瓣为粉红。莲花并蒂,复色双绝,意喻长公主年年国色复重锦,岁岁风华若新生。” 好一双姐妹花,好一个风华若新生。长公主激动得站立直呼:“快快平身,到本公主身边来。本公主竟不知忠勇侯府有这么一对绝色佳人。林侯林夫人藏得好深,这是怕被人摘了去么?” 李氏福身谢罪:“可不敢,孩子刚过及笄,才敢带出门。孩子也没多绝色,实在是被长公主的并蒂莲一衬,不美也美了。” 众贵妇听得不置可否,有必要谦虚么?大家又不瞎,想长公主拍马屁就说嘛。 轻舟泛湖,不一会,林樰姐妹已经下船,朝着湖心亭款款而来,众贵女贵妇自动让开。 之前满园莺莺燕燕,没人注意谁更好看。 此刻定睛一看,可不就全比下去了吗! 眼看已经双双来到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伸手一左一右牵了姐妹俩,到湖心亭坐下。 眼里掩不住的高兴,嘴里说着:“这样的美貌,不入我皇家,岂不可惜了?” “姑姑说的是,两位妹妹国色天姿,非我皇家莫属。”宁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湖心亭。 长公主啐到:“宁儿不是纳妃了么?怎的还想打侯府姑娘的主意?” 宁王笑道:“本王还没侧妃呢,怎么就不能喜欢林府妹妹了?” 李氏抢上前一步:“宁王英姿勃勃小女子檀早就仰慕不已,如今竟能入宁王的眼,是小女的福分。” 长公主一顿:“侧妃?岂不委屈了子檀妹妹?” 林子檀款款站立,朝宁王长公主福身一拜,羞怯说到:“谢长公主宁王抬爱,子檀得宁王青睐,荣幸之至。”言下之意,我不委屈,只要能嫁宁王,我乐意当侧妃。 宁王眼色深幽,斜眼往林樰脸上一看,又速速转眼,看向林子檀,似有遗憾之色,但旋即哈哈大笑,从腰间取出随身玉佩,递给长公主:“子檀妹妹为姑姑泛舟荷花池,当赏,姑姑没准备礼物,就拿本王玉佩赏了她吧。” 这就是定情之意了,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懂的,嗔了他一眼,接过玉佩,笑道:“也罢,这可就就便宜你了。”转过身,看向林子檀:“檀儿,来,我替你戴上,宁王不好意思直接赠与,本公主只能勉为其难,替他做了。他倒会省心。” 林子檀面色平静,不悲不喜,福身谢受。 众人不禁感叹,到底是侯府,这样的场面竟镇定自若。 她们不知道的是,林子檀根本就不喜欢宁王,她喜欢的是北静王,无奈父亲早有安排,不得不从。 宁王见林子檀接了他玉佩,转身朝北静王喊到:“三弟,花瓣数目没人猜中,你以为你的玉扇就能留住么?林樰姑娘亲数花瓣,博得姑姑一笑,你就不赏一个?” 北静王心里一定,果然,宁王跟林侯早有勾连。联系刚才园中林樰那句“我愧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这林樰,就是他们的棋子,故意将人推进他怀里,无非想在他身边安插一个探子。精明如林侯,怎么可能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两个夺嫡的皇子?毕竟必有一方败落,两个女儿必有一死。还好,他已经查明,这林樰不是他亲生的,以他对林侯的了解,林樰这样的容貌,必定被他利用到极致。林樰,探子无疑。 也罢,不妨配合,且看他们怎么演,装傻还不会么? 想到这里,北静王稳稳走到湖心亭,拜过姑姑。转而睨眼看向林樰,说道:“樰姑娘好手段,本王的玉骨折扇可是珍品,竟被你算计去了。也罢,姑姑高兴,就是本王高兴,今日便赏了你。” 林樰心里一顿,什么好手段?他这是看出来了么?也是,北静王心思缜密,什么可能看不出?宁王先出现,放着这么美的林樰不要,选了林子檀,把林樰留给他,而李氏母女又如此配合,不怀疑都不行。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乖乖伸手接过玉扇,拜谢馈赠。 一场长公主生辰宴,相当于京都贵女圈选美,忠勇侯府两个女儿以绝对优势胜出,还得二位当红皇子青睐,一时成为美谈。 第20章 再遇北静王 回到侯府,何母知道自己女儿已得北静王青眼,激动得日日对着夫君牌位焚香念叨,直说对得起夫君了,宝贝女儿的归属曾经让何父死不瞑目,如今何母一遍又一遍告知,他足可心安了。 只有林樰心里明白,得北静王青眼,才是她坠入深渊的开始。不管北静王结局如何,她都会被沦为弃子。北静王败,她跟着赴死。北静王胜,以他的聪明,必定知道林樰是宁王跟林侯安插在他身边的密探,林樰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又如何呢?她欠他的,如果可以,她愿意焚身成焰,助他成事;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守护他的安全。 自从长公主生辰过后,林侯夫妇对林樰母女更是呵护备至,嘘寒问暖。林樰泰然自若,何母感激涕零。林子檀惆怅过后,已经接受,但对谁都淡淡的,不高兴也不伤心。加上林子碧闭门不出,林子铭颓废丧气,小弟林子诺年纪小又被姨娘养着,没存在感。整个侯府,仿佛林樰是亲生的,其他孩子都是抱养的。跟刚进府那会反过来了。 林樰知道,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在她成功嫁入王府之前,林侯必定要将她的家产据为己有。 她得赶紧做好安排。 翟大掌柜托人来请,说何府已经安排妥当,原主人已经全部搬走,只等林樰进去查看如何重新修整。 这日一大早,林樰就带着珂儿出侯府,直奔新宅院,也就是北静王王府侧门南锣小巷马路正对面的一处宅子。 翟大掌柜已经安排工匠进去修整,林樰只是进去查看还有没有什么细节需要调整。 此处是小巷,只是北静王侧门,林樰料想北静王不可能在这个地方露面,可她想错了,北静王不但露面,还进了宅内。 正在修整的宅院大门敞开,无人守门,北静王踏进门的时候,林樰正站在小花园内,看工匠取下原主人的主屋门牌。 “请问,主家可在。” 听见声音的林樰回头,一看竟是北静王,她心里一慌,但又瞬间安静下来,还好出门时戴了帷帽,北静王看不出来是她。 问话的是北静王身边的小厮。 珂儿回应到:“这是我家小姐,你们有何事?” 看见珂儿应了,北静王眼里一冷,这个丫鬟他在醉仙居见过,是林樰身边的人。 那么,站在她旁边戴着帷帽的,就是林樰本人了。 北静王心里冷哼一声,这是要全方位对他进行监视了么? 那小厮说到:“我们王爷想找这位主家借一步说话。不知方不方便?” 珂儿看看林樰,林樰只能点头答应。 但看看四周,还在修整的庭院无一处可落脚,更别说招待客人了,她正犹豫着。 北静王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了那小厮一眼,转身出门。小厮会意,立马冲林樰说到:“这位小姐,我家王爷就住对门,请您过府一叙。” 林樰还没答应。 珂儿不认识北静王,一听要去人家府上,就急了,低声劝到:“小姐,咱们对他们不了解,就别去了吧,还不知道人家安的什么心呢。” “无碍,王爷不是那样的人,咱们走吧。” 她的话被北静王听在耳里,他心里不免再次冷哼:我不是那样的人,看来你林樰对本王评价不差,那又何必为宁王卖命,冒险来做探子? 话不多说,林樰已经被那小厮从对面的侧门引进王府。 珂儿忐忑不安的跟在后头。 果然还是一样。梦里,林樰在这个王府生活了两年,一草一木,无不熟悉。 她心里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怅然,呆呆地站在侧院门口。 北静王没进主院,就在靠近侧门的侧院里坐着等她。 小厮一个请的动作,林樰不得不迈腿踏进去。 珂儿跟那小厮懂事的守在门外。 既进了人家院里,再戴帷帽就不礼貌了。 林樰将帷帽徐徐摘下,拿在手上。没有想象中的四处打量,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静静的看着北静王。 这倒让北静王意外,但他没有啰嗦,只颔首示坐,林樰坐了下来,早有丫鬟进来斟茶。 “为何在本王侧门买这一处宅院?”北静王喝了一口茶茶,问道。 林樰见他看到自己真面目时并不吃惊,心里早知不妙:完了,他必认定自己是个探子。 照实说吧。 “我本姓何是林侯外甥女,家住江淮,父亲辞世后,孤儿寡母前往京都投靠侯府。只是寄人篱下并不舒坦,只能另找一处宅院……” “说谎!”两个字,北静王说得不动声色,却让林樰没来由的一抖。 但她嘴里没让步:“北静王为何这么说?我不过买个宅子安置母亲,碍着王爷事了么?” 北静王睨了她一眼,眼里透着冷意:“京都到处都能买到这样的宅院,花高价从本王手里夺走,你说安置母亲?” 林樰一惊,花高价不假,从他手里夺走,她有几个胆? 见她怀疑,他接着说到:“此处宅院本王原想买下来,小厮已经跟原户主谈妥,偏你横插一杠。” 林樰这才知道,这宅子竟是翟大掌柜加价得来的,也不能怪他,是自己一定要靠近北静王府。 林樰无语扶额,却还是嘴硬:“王爷的小厮也不说是王府要买,谁知道是您订下的院子?我又不是故意抢您的。” “这个重要么?”北静王也无语,靠近王府,才是重点,她还知道避开话题。 林樰呼到:“当然重要,您不知道孤儿寡母寄人篱下有多难,我不过是着急搬出来,想就近找个宅子……” 就近?近哪里?侯府么?侯府离这远着呢,就近王府么?你们就这么急不可耐要监视本王么?这么拙劣的演技,宁王还真敢用! 北静王心里想着,嘴里却说:“这么着急搬出来。又想靠近本王的府邸,要不,直接嫁进王府,岂不更近?”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没有任何温度。 林樰一愣,这么快?也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哪里别扭。她敢肯定北静王对她没感情。那只有一种解释:娶了她,迷惑宁王。 行,配合你。林樰心想。 她咽了一下口水,说道:“行啊。” 话刚出口,北静王就愣住了:这么急? 看她很认真,压根就不像是开玩笑。 难不成被林侯还是宁王威胁了?还是她自己看上宁王,要为他赴汤滔火? 行,配合你。北静王心想。 “好,这几天就去提亲。”他说。 这次到林樰愣住了。这几天?这是有多急啊! 一场奇奇怪怪的谈话,奇奇怪怪就收场了。结果就是尽快成婚。 林樰心里怪怪的,自己只不过出来看一下宅院修整,突然就跑出来个北静王谈婚论嫁了。 弄得她整天心不在焉。 然而,心不在焉的何止她一个人,北静王也没想到自己的妃子竟是敌方的探子,而他心知肚明,又不得不这么做。 从边关打了胜仗回来,宁王将他定为假想敌那天开始,他就注定不得不争。只要松懈败落,宁王不会让他跟她母妃苟活于世。 面对母妃还有母妃后面那一大家子表弟妹,他只能赢!他不能让这么多人为他陪葬。 第21章 打劫 回到侯府的林樰开始坐立不安,不知道应不应该将北静王准备提亲这个事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确定北静王是不是开玩笑。 若不讲,北静王真的来了,这样突然,又如何应对。 又怕他来又怕他不来。忐忑中过了一天又一天,没见动静,她心里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来也好,毕竟对北静王来说,她就是一陌生人,贸然成亲,不知有多尴尬。 北静王是不见动静,有动静的是林侯。 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樰母女被喊到正厅时,林侯夫妇坐在正厅的主位上,脸上说不出的严肃认真。 何母不知何意,有些不安,抓着林樰的手不由得一紧,林樰轻轻握了握母亲的手,暗示让她心安,自己会应对。 “坐吧,今日有事要跟你们商量。是有关林樰的婚事,这是好事,不必这么紧张。” 何母绷紧的脸色一松,欣慰的看向林樰,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眼里充满期待。 林樰心想,直接说吧,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三妹,”还是林侯先开口,他端着威严,第一次在林樰母女面前摆官威。他想让这对母女知道,只有自己才能让她们有出头之日。因为今天要谈的事,非同小可。 面对他摆出来的官威,林樰没有回避,一双眼睛,清澈又无辜,还泰然自若。让他有些意外。 “大哥,有话您说。”何母真诚回应。 “北静王对咱们林樰情有独钟,这是你嫂嫂的功劳,没有她提携,带林樰林长公主府赴宴,就没有林樰跟北静王这桩美事。” 林侯郑重说道。 何母连连点头说是,说大哥大嫂的提携妹妹没齿难忘,必将报答。 但林侯言语间并没有好事将近的快慰,反而带着严厉:“事情没那么简单,北静王只是送了林樰一把玉骨折扇,并没有承诺什么,要想促成这门亲事,必得我亲自出马,还要请长公主跟宁王在背后对北静王多敲打美言。” 何母一听就急了:“还要动到长公主跟宁王?这……大哥可有把握?” 林侯沉吟片刻说到:“有是有,但要费些功夫。” “这,还得麻烦大哥多替林樰走走,大哥知道,我就这么个孩子,命根子似的,大哥若能帮忙促成婚事,需要什么条件,妹妹能办到的,尽可能去办。”看林侯那样,估计跟银钱有关,何母不傻,但她有钱,只要在承受范围内,她愿意付出。 果然,林侯跟李氏对望一眼,接着说到:“有关系,少不得费些银钱,三妹也知道,这么些年,你哥哥我在官场上能走到今日,除了能力,还是要花费不少的,侯府早就被掏成了空壳。” “眼下,林樰这事,涉及到长公主跟宁王,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三瓜两枣打发不了他们。所以只能动用到公中的钱了。” 何母听了一脸诧异:“公中的钱?侯府竟还另有公库?” 林樰突然就笑了,笑得让林侯心里很不舒服。 见林侯久久不进主题,李氏早就按不住了,又看见林樰笑得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一脸不悦:“林樰既成了林家的孩子,她手里的产业当然也是侯府的产业,那不就是公中的钱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妹不会装糊涂说不知道吧?” 林樰眸色一冷,幸好她留有一手。大多数产业已经跟翟大掌柜以及其他掌柜一起按手印共同入股,她早就想过,想让这些大掌柜信服并且为何氏商业王国打拼,必须拿出小部分产业折合成股份,请他们入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有一项,那就是母亲的嫁妆,还有父亲单独留给母亲的产业,她动不了。 何母也愣了,何府所有产业都成了侯府的?这是什么道理?直接打劫都没这么爽吧! 要知道,那可是一个商业王国,给孩子改个姓,他们就全收入囊中,谁也不服。 何母摇头拒绝:“大哥,这不是小事,您也知道,何府产业涉及的面很广,单单各个领域的大掌柜,就有几十个,遍布全国,有少部分还跟邻国有商业往来。我不能答应,就算我答应了,各大掌柜也不会答应。” 林侯没想到妹妹拒绝得这么干脆,他顿时有些下不来台,脸上有了厉色:“三妹以为要拿下北静王就这么容易?若你觉得容易,不防自己去走走,看谁能允许你这个粗鄙的商妇踏入府门。” 粗鄙商妇? 何母被震惊到了,看着自己的亲哥,嘴唇发抖,脸色发白,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氏见她不开窍,直接站起来,厉声说到:“总之就一句话,要想林樰顺利嫁给北静王,拿何府所有产业来换,包括三妹你的嫁妆。反正嫁过去北静王饿不着你们。” 呵呵,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林樰冷笑一声。 林侯冷冷盯着她:“林樰你笑什么?如今你可是姓林,不姓何。你是林家女儿,自然你手里的产业也姓林。” “不可能”林樰说到:“那些产业永远姓何,跟我是谁没关系。因为,那是我父亲跟那些大掌柜辛苦挣下来的。” 李氏手指几乎抵到她鼻尖,声音尖锐:“林樰,你别不知好歹,有本事滚出侯府,看偌大的京都,谁能帮你?想嫁北静王,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不姓林,你什么都不是。出了侯府,谁都可以往死里踩。到时,还不知那点家产姓猪还是姓马呢!” 说完,李氏直接拂袖而去。 林侯也冷冷丢下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然后走人。 何母捂住胸口,早就哭成泪人。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老爷的家产就要这样拱手让人么?日后叫我如何去见他?” 林樰咬着下唇,想起父亲反复交代她,去了侯府,务必要乖乖听话,不能惹人嫌,要保护好母亲。她心里一阵痛楚。终究还是让父亲失望了。她一没能保护好母亲,二还被人家用婚姻威胁,以图谋那些家产。 父亲,女儿力量不够,家财难守啊。 第22章 乔迁 林樰安抚母亲:“母亲别怕,咱们就算被迫同意,他们也未必能全部拿走。何况,我们也没同意呢,父亲的产业还在。” “孩子,这才是你娘我难受之处,保护你,就保护不了老爷的产业;要保住老爷的产业,你的好姻缘就不成。”何母抱住林樰,痛哭出声。 “娘,没事,大不了女儿不嫁了,女儿陪着母亲,有什么不好?到时,再过继一个何氏族里的男孩,认父亲母亲做儿子,继承家业。”林樰轻抚母亲后背,不断安慰。 何母哭得更凶了,还断断续续念叨自责:“要不是我身体太弱,你弟弟也不至于夭折。有个弟弟支撑,你也不至于被折腾成这样。” 林樰惊住了:“娘,我还有个弟弟?我怎没听您说过?” “唉!别说了,早在你九岁那年跟你父亲出去历练时,娘就怀了一个孩子,到生产时,你父亲把你留在你师父那,回来陪产,偏我不争气,生不下来,眼看就要母子双亡,父亲求产婆务必要保大人……那孩子,是个男孩,一出生就断了气,你父亲怕我伤心,都没敢给我看一眼,让产婆抱出去埋了。我可怜的孩子……”何母哭得几乎断了气,林樰赶紧扶她回屋躺下。 她竟还有一个弟弟,唉!只是没缘分。 父亲是有多爱母亲啊,为了她,连儿子都顾不上了。去世前,不是交代何母照顾好孩子,而是交代她照顾好母亲。父亲大概爱惨了母亲吧。林樰一时竟不知该羡慕母亲还是该可怜她。得一夫君如此痴情,偏又早早失去他。 若我有这么好的夫君,定要好好保护他,必不会让他这么劳累,早早离开。林樰心里这么想着,突然就想起北静王。想起梦中他的痴情,他的爱护,那不就是父亲的翻版么?如今他就在眼前,自己还有机会好好爱他护他么?她心里不由得一痛。 林樰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必须要搬出侯府了。 等何母安静下来,她交代丫鬟暗地里收拾行囊。 自己也赶回小院,支开侯府那两个丫鬟跟嬷嬷。跟珂儿一说,珂儿马上就明白了,手脚利落的收拾起来。 林樰早有准备,所以,东西也没多少。 很快就收好了,她让珂儿避开众人,从后门出去,喊了丁二,让他出去买了一辆马车,还有马匹,到后门等着,正午,等府里人都午休了,院里一片寂静。母女俩各带一个丫鬟,从后门出了侯府,坐上马车,直奔南锣巷何府而去。 幸好翟大掌柜安排的工匠得力,何府已经修整完毕。一张不大不小刻有“何府”的牌匾,挂在何府门头。那字,就是何父的正楷毛笔字,是林樰从父亲手书里拓出来的。 纯黑透光的牌匾,衬着鎏金正楷字体,看得何母热泪盈眶。 她不知道就几个月的功夫,女儿竟买好了宅院,还修整得跟江淮老家一般无二。 踏进宅院,就像回到老爷的故居,她怎能不激动? 忠勇侯府这边,等林侯自家反应过来,只看到林樰留下的一封信: 感激林侯一家半年来的照顾,母亲那一箱送给林侯四个子女的珠宝,就当谢礼。说她自己还是喜欢叫何樰这个名字。至于北静王,若有缘,万千阻挡,也能成夫妻;若无缘,努力也是白费心机。 信里连去向都不提一字,更不说还等林侯许她嫁给北静王的事了。 林侯气急败坏,当场将信撕个粉碎。 “白眼狼,都是白眼狼!”他狠狠瞪了一眼旁边气得发抖的李氏:“若不是你带几个孩子整日暗戳戳谋这谋那,何至于现在一分都捞不着?还让人给跑了。” 李氏咬牙切齿:“逃?她能逃到天涯海角去不成?我就不信找不出来,到时直接把人押回来,她敢不从,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转身又冲林侯发火:“有本事你去弄死她,把她手里的产业给夺回来,在家里嚷嚷算什么本事?” 林侯脸色铁青,“哼”的一声,甩手而去。 再说何府,何樰刚安置好母亲,就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纳闷,刚过来没多久,怎的就有人串门拉家常了么? 出去一开门,竟是北静王身边的小厮宋安,宋安手里拖着一件鎏金蓝底盘装玉白菜,说到:“这是王爷给您送的礼,恭贺何府乔迁之喜。” 何樰惊得赶紧推辞:“使不得,这玉白菜太金贵,小小何府承受不起。” 那宋安又说到:“王爷说了,姑娘是未来的王妃,多金贵的物件,您都承受得起。还有,他还说您一姑娘家不方便,让我帮您出门采买物资跟家仆。” 她正苦恼呢,来得太仓促,没来得及让翟大掌柜帮采买。这倒好了,来一个现成的,不用白不用。 心下已定,便应了下来。让珂儿跟宋安出去采买,她自己留下来陪母亲。 丁二是侯府的人,她已经让他回去了,若有心,那孩子会自己想办法离开侯府,来投奔她。这是后话。 北静王怎的如此神出鬼没?她的一举一动都知道,莫不是被他监视了? 何樰突的一笑,想什么呢?自己一个无名小卒,被北静王监视?他闲着没事干么? 这次何樰猜对了,北静王确实监视她了,不仅监视她,连忠勇侯府,都是他监视范围。从李氏带着林樰林子檀进长公主府,故意引起他的注意,还配合宁王将他跟林樰撮合成对,他就开始监视侯府跟林樰。 他当然不是闲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北静王输不起,那太子之位只能是他的,这不仅仅是输与赢的事,是生与死的事。 等等,未来王妃?安静下来的何樰突然想起宋安还说了这句话。 没有林侯做靠山,没有了林姓,她一个小小商贾之女,当什么王妃?别说皇家所有人,恐怕连皇家养的狗都不答应。 北静王之所以让宋安带这句话,只是不知道她已经脱离侯府,从贵女林樰变回了低微的商贾之女何樰。 若知道了,应该不会再来打搅她了吧? 何樰苦笑一声,这事翻篇,不想了。 宋安很能干,半天功夫,就将何府需要的所有家用都采买完毕。买回来的两个家丁一个车夫,还有两个嬷嬷,这些家仆都是能干的,刚进府就开始上手帮忙搬东西规整房屋。 何樰买的是三进三出的院子,带小花园,有主屋跟东西侧屋,还有下人房。 一下子多了五个人,加上何樰母女跟两个丫鬟,共九人,原本空荡荡的何府顿时热闹起来。天色擦黑,手脚利落的嬷嬷已经张罗起晚饭了。何樰跟母亲终于在京都有了自己的窝,还吃上第一餐不用看人脸色的晚餐。 她原想让这些家仆同吃庆祝的,但他们死活不肯,只能在下人房另外安排一桌丰盛的,让他们自己闹去,包括帮了半天忙的宋安,何樰也没让他回去,直接留下来吃饭。 宋安不肯,说王爷会怪罪他不懂事,何樰笑着说:“怕他做什么,你回去跟他说帮忙到很晚不就得了。吃饭也是帮忙,这叫帮忙热闹。” 跟在王爷身边严肃惯了的宋安,被何樰逗得挠着后脑勺傻笑,只能留下来跟众人海吃海喝。 刚进何府,就被主人这样优待,这些昨日还在饿肚子等活的仆人,一个个打心里庆幸自己碰上了好主子,打定主意得好好干。 第23章 赵夫人 再次碰见赵婉是在半个月后的隆昌绸缎坊。 要说这赵婉也真是倒霉,每次偷溜出门都碰上事。或者说她主仆两傻乎乎又贪玩的样子太容易被别有居心的人惦记。这次,她碰上了小偷。 这天何樰正在二楼跟翟大掌柜商量事。只听见楼下传来闹渣渣的声音。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能赊账。”这是店小二的声音。 “你们怎的这么死板?我都说了,我的钱被偷了。这块布料只有你们这里有,还只剩这一匹。我回头再送银子来还不行吗?”客人是个年轻女子,听起来很着急,看来是真的喜欢那块布料,怕被别人给抢了。 “就是,我们家小姐是国公府的,她还能讹你们不成?我们只是被偷了银子,又不是真没钱。”那贴身丫鬟也急了。 店小二很为难,在京都开这么大的绸缎坊,他什么人没见过?说是世家出来的,弄不好是哪个府里不待见的,手里压根没钱。到店里各种装,就为了讹东西,到最后你去他府上讨银子还没人理你。所以,很多店铺概不赊账。 小二委婉说到:“这位小姐,要不这样,您回去拿银子,布匹小的给您留着。” “不行,万一有人看上了硬要买,还出高价,你们铁定就卖了?……”那小姐直接把布匹抱在手里,挪不动道了。 “这匹布的银子我出了,直接送赵小姐了。”何樰缓缓走下来楼梯,冲那小姐笑着说道。那店小二赶紧说是,没再多说话。翟大掌柜早就交代,任何人都不能随便透露东家的身份。因而,店小二不会在人前 “姐姐?什么是你呀?你也来看布料么?” 赵婉惊喜的叫起来,赶上去拉住何樰的手摇啊摇:“何姐姐,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什么不去找我玩呢?上次从长公主府回去,我娘还问起你呢。” “哦?你都跟你娘说我什么坏话了?”何樰把她带到会客厅,坐下来喝茶。 赵婉把手里的布匹交给丫鬟,也随着何樰坐了。嘴里说着:“为什么会说姐姐坏话?夸还来不及呢。娘问我什么认识姐姐,我跟她说了上次醉仙居姐姐被姐姐搭救的事。娘说要登门致谢呢。” 何樰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都说是你姐姐了,自家人帮忙不是应该的么?” “对了,娘还说既认了姐妹,哪有不告知父母的。今日正好,姐姐又帮了我个大忙,你不知道,这布料是织锦缎,我帮娘找的,下个月娘生辰,她就喜欢这款,我想着生辰宴上当礼物送给娘呢。姐姐,跟我回去见一下母亲可好?”赵婉又开始撒娇。 何樰嗔了她一句:“傻姑娘,国公府的大门可不是说进就进的。你姐姐不过一个商贾之女,怎好打搅国公夫人?在外头可以任性,回到府上可不行。” “商贾之女什么了?好多世家小姐都不及姐姐万一呢。我不管,娘也说喜欢姐姐想见姐姐。姐姐得跟我去一趟。” 争执不下,何樰想想,认识国公府的赵夫人也好,毕竟在长公主府的宴会上,她答应赵婉跟自己来往,向来是不嫌弃自己的。 便让翟大掌柜帮忙准备礼品,那大掌柜是人情世故上的行家,听说赵夫人喜欢织锦缎,便又添了一匹少见的浮光妆花锦,让何樰带去国公府。 果然,赵夫人一见,便爱不释手,直夸何樰懂事。 浮光妆花锦可不多见,需要十几个出挑绣娘花费小半年功夫,才能织就一匹。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那可是镇店之宝,轻易不拿出来示人。 赵夫人不知道何樰是绸缎坊东家,只以为她花了功夫跟大价钱找来孝敬自己的,心里倍觉珍贵,再加上自己女儿曾被她搭救,更认可何樰了。 “没想到何姑娘这样的可人儿,还这么懂事。怪不得连长公主都对你赞不绝口。婉儿但凡有何姑娘一成好,我这当娘的可就省心了。”赵夫人打量着何樰,满眼欣赏。 赵婉在一旁听了,得意到:“我就说嘛,娘一定喜欢姐姐。娘,何姐姐对我可好了,只要姐姐在,谁都欺负不了我。” 何樰刮了一下她鼻尖,笑着讽了她一句:“又傻了不是?你是我妹妹,还能看人家欺负你不成。” 两人姐啊妹啊互相打趣,赵婉还拉着何樰摇啊摇的撒娇,赵夫人在一旁看着就舒服,心里直感叹婉儿真是自己女儿就好了。 这么一想,赵夫人顿时一脸慈母,忍不住关心何樰:“何姑娘在侯府住得可好?” 女儿赵婉早就告诉她何樰真实情况,赵夫人的外祖也是经商世家,对商贾出身的何樰有天然的亲近。 听赵夫人问起,何樰也不隐瞒,将自己在侯府的遭遇跟自立门户的事情说了出来。对赵婉一家,她也是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并不设防。 赵夫人听得唏嘘不已,怜惜的说到:“想不到林侯夫妇竟是这样的人。也罢,他不珍惜,咱们赵府珍惜。何姑娘既跟婉儿认了姐妹,还对婉儿有恩,若不嫌弃,我便认下你这个女儿,有我国公府一日,他林侯就是想磋磨你,也得掂量掂量。” 赵婉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这下好了,姐姐成了真姐姐,我可有自己的姐姐了。” 赵夫人宠溺的睨了她一眼,笑着说没个正经,人家何樰还没答应呢,你就跳。 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何樰赶紧跪下磕头:“何樰见过义母,祝义母大人安康顺遂,不老南山。” “好好好,快别跪着了,起来吧。”赵夫人扶起何樰,越看越爱,直接从自己手上摘下红缟玛瑙手镯,给何樰戴上。 赵婉瞪大眼睛:“娘偏心,这玛瑙手镯,我闹了多少次,都不舍得给。姐姐一磕头,就戴姐姐手上了。” 赵夫人嗔道:“我屋里的好东西你拿的还少么?还惦记你姐姐的?再说了,好的东西给你都留不住,不知给我弄丢了多少。” 嘴里嗔怪,眼里却带着笑,满眼宠爱。 何樰再次磕头说深谢义母厚赏。 赵婉早开心得将她拉起来,旋风般将人往自 院里带,头也不回的丢给她母亲一句:“娘我要带姐姐回去看我屋里的宝贝。我宝贝可多了!” 赵夫人看着姐妹俩的背影,一脸欣慰。自己前头生了三个儿子,就这么个老来女,宝贝得不行,却遗憾没能多生个女儿相互陪伴。如今有了这么个美貌又能干的姐姐,婉儿总算有伴了。 第24章 赵国公 认了个义母义妹,还在京都有了自己的宅院,总算有了立足之地。何樰回到何府时不免脚步轻盈,脸上欢喜。却被登门拜访的北静王浇了一头冷水。 踏进何府主院,就看到北静王正面无表情坐在主位上,坐在一旁的何母一脸尴尬,不知如何应对。 何樰不知道,母亲已经将事情跟北静王全盘托出,也就是母女两已经从侯府搬出来另住,而且是不辞而别。她当然不会说那些侯府的腌臜事,毕竟是自己亲哥,多少还要顾及他的面子。 此刻的北静王心里想的是:林侯在布局,先让何樰在长公主府暂露头角,吸引他,然后再假装将人赶出侯府,住在他王府旁边,引起他的怜香惜玉。 宁王这么着急要对付他么?北静王心里不免冷哼。 刚进门的何樰被北静王一脸冰霜整得不明不白。看看母亲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只能先向前施礼:“不知王爷驾临何府,何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北静王冷冷的看着她,整个屋子突然显得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何樰只能继续没话找话:“那日王爷送来乔迁贺礼,何樰还没登门致谢呢。不曾想王爷今日突然到访,还一脸不高兴,是不是何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北静王这才沉着脸说到:“本王只想知道,提亲,是去侯府还是来何府?” “啊?”何樰愣住。 她没想到北静王来真的,更不明白北静王既然这样抵触,为何还要提亲。毕竟,只是宴席上的一场戏,可当真也可以当做礼貌之举,不用作数。 难道他是想用她来迷惑宁王么?毕竟那天宁王的做法,明显是故意将她推给北静王。 坐在一旁的何母更是被吓到了,北静王一脸煞气,哪里是提亲的样子,分明是仇人相见。 想了一下,何樰还是开口拒绝了:“王爷不知,如今何樰已经脱离侯府,不是林樰了。只是商贾之女,皇家是不可能答应商贾之女进入王府的。何樰就不耽误王爷了。” 北静王眼里一暗:哼,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无碍!你意思是,直接到何府提亲即可?” 何樰诧异抬头:“王爷是认真的?” “本王亲自登门,你觉得不够认真?” “我不是这意思。若王爷真有心,容我两日,后日答复王爷,如何?” “可以。” 北静王已经离开很久,何樰都没缓过神。何母更是惊魂未定,捂着胸口直喘气,嘴里嘟囔:“这可如何是好?看王爷那样,不是好相处的,樰儿嫁过去必没有好日子过。咱们不嫁了,不嫁了。” 何樰扶住母亲双肩,平静说道:“娘,我嫁。” 何母定住,心疼的看着何樰:“孩子,娘只希望你平安度日。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娘不祈求……” 何樰打住她的话头:“娘,没事,女儿知道自己做什么。” “你这是喜欢上王爷了?”何母问。 何樰点头应到:“女儿心里早就属意王爷。” 梦里属意,何樰心想。 何母更心疼了:“娘看那王爷,似乎对你不是很上心,说是来提亲,还冷着脸。不会跟你大舅伯一样,打咱们何府产业的主意吧?” 何樰笑道:“王爷自己也有好多产业呢,您以为谁都跟林府一样内里空虚?” 何母见女儿编排她亲哥,不免尴尬,又无法反驳,只能轻叹一声,不再替女儿纠结。嫁入王府,多少京都豪门贵胄梦寐以求,她还有什么可嫌弃的。 何樰可不管母亲心里什么想,此刻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身份,北静王不介意,但她介意,她不能让北静王因为娶了个没依没靠的商贾之女而遭人置喙。 次日,何樰备礼再次造访赵国公府。 跟赵夫人行礼问安后,她直接说明来意。 “自生辰宴上,长公主跟宁王的撮合后,北静王有上门提亲之意,但小女身份低微,只怕糟践王爷身份,不知能否依托国公府?” 一听北静王竟亲自提亲,赵夫人早就高兴得喜笑颜开,哪有不应允之理。 “我国公府义女,哪里来的身份低微?樰儿不必担心,为娘替你撑腰,你只需告诉我哪天就成,为娘亲自去侯府替你应下这门亲事。” “我也要去,本郡主也要到场为姐姐撑脸面。”赵婉欢呼雀跃,也跟着凑热闹。 平日出门外在,不便张扬,丫鬟只能称赵婉为小姐。她作为国公独女,一出生就被封为郡主。 何樰感动不已,跪拜谢恩。 “这就是夫人常跟本王提起的何樰?”赵国公笑声朗朗,大踏步走了进来。五十上下的赵国公精神矍铄,面色红润,身材中等稍胖,一副爽朗和气。 “父亲。”赵婉扑上去,拉住赵国公,晃啊晃又开始撒娇:“父亲,她就是何樰姐姐,没有她相救,您女儿就要嫁给那个陈府的浪荡子了。” “他敢!”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赵国公素来讨厌那位臭名远扬的陈钟。一想到他居然打自己女儿的主意,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好,当时有何樰挡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回来了。樰儿,还不拜见你义父?”赵夫人催促何樰一声,何樰反应过来,转过身,继续跪拜叩头:“何樰见过王爷,王爷大安。” 赵国公看何樰乖巧伶俐,满意的点点头。说到:“嗯。起来说话。日后不必喊王爷,既认了亲,叫义父吧。” 何樰喜道:“是,义父。” “好。我进门都听到了。得北静王青睐,又敢为我婉儿挺身而出,必然是个好孩子。跟北静王成秦晋之好,也该抬一抬身份。既叫了本王一声义父,本王许你一个大礼。且回去等着。过两日自然有人送到府上。” 何樰不知何意,眨巴着眼看向赵夫人。 赵夫人已经高兴得不行,直说到:“还不谢过你义父?他说大礼,毕竟是个大恩典。” 何樰再次拜谢:“谢义父赏。” “哈哈哈,一家人,不必多礼。本王又多了一个好女儿,还是未来的北静王妃,快哉!” 赵婉见父亲认可她姐姐,一把抱住赵国公,左一个谢谢爹,右一个爹爹真好。 逗得赵国公夫妇呵呵直笑。 何樰羡慕不已。 自己也曾这样跟父亲玩闹撒娇,因而特别珍惜这份意外收获。她又有父亲了,尽管只是义父,但总算有人真心疼她。这感觉跟当初的林侯完全不同,毕竟,她一早就知道,林侯一家从来都只想谋划她何府的家产。 第25章 曹公公 很快就来到了定好的提亲之日。何母异常紧张,只怕自己哪点做不好,坏了女儿好事。但越紧张越来事,林子檀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何府地址,竟也在这日带林侯夫妇登门问罪。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何樰母女,何樰手里握着的家产太大了,搁谁都眼红。眼看就要吃到嘴里,还给跑了,林侯一家怎会甘心? 林侯夫妇跟林子檀一大早就登门。三人都黑着脸,特别是林侯,一进门就坐在主位,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只等何母开口认错。 毕竟是亲哥,自己还不辞而别,何母有些心虚,低着头喊了声大哥,便不如何是好了。只拿眼斜看着何樰。 “三妹,我们侯府自认待你不薄”见没人出声,林夫人李氏按捺不住,尖声质问:“你们倒好,连声招呼都不打,拍屁股走人。亏你还是林家的女儿,竟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 何母嗫嚅着,不敢出声。 林侯也冷声说道:“今日你母女两个,必须跟我回侯府。没有侯府撑腰,只怕不出半年,你何府产业就被别人吃得干干净净。还有林樰的婚事,没有本侯前去提亲,别说北静王,京都最下贱的商户也未必能嫁得进去。孤儿寡母,谁看得起?” “大舅伯,我叫何樰,不叫林樰。”何樰忍不住提醒道。 林侯哼了一声:“你年纪小,又从小养在商户这样下贱的地方,不知道轻重。但本侯要提醒你,没有侯府,你又长得这样貌,被别有居心的人惦记,难保不被玩弄,最后落入勾栏楚馆……” “大哥”何母气得浑身发抖:“哪有大舅伯这样诅咒自己亲外甥女的!你们欺人太甚!” 林子檀勾嘴冷笑:“还别说,何樰这副狐媚样,进了青楼,定是头牌,京都的老少爷们都要趋之若鹜……啊!……你敢打我!” 何樰收回打人的手,朝手掌吹了吹,仿佛想吹去脏灰,嘴里说到:“哪里来的狗,乱吠一通,脏了我一耳朵不说,还脏我的手。” 她进山跟师父学过几年,身上藏着功夫,这一掌十足十打下去,林子檀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何母被自己女儿的强悍吓得一呆,心里直呼完了,这下林侯一家非踏平了何府不可。 林子檀捂着脸,一脸不可思议,对何樰怒目而视。李氏尖叫着扑上去查看。 “林樰你大胆,敢在长辈面前逞威风,今天本侯非替你母亲教训你不可。”林侯也腾的站起来,向前就伸手打人。 “林侯爷且慢。”赵国公携夫人跟郡主踏进何府,朗声说到:“侯爷,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国公府的女儿不是谁都能教训的。” 林侯一顿,一脸诧异:“赵国公?您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赵国公沉声说道:“什么?这是我义女的府邸,我不能来?” “义父当然能来。”何樰向前一福身:“见过义父义母,见过郡主。” 赵婉早就跑上去,拉住何樰的手:“姐姐,他们又欺负你了?这林侯府可真坏!” 赵夫人也紧张的看着何樰:“好孩子,可伤到哪了?” 林子檀两眼圆睁,什么意思?明明被打的是她,赵夫人却跑去问何樰有没有受伤。 其他人却被赵国公那句义父给说愣了。 何樰认了赵国公夫妇义父义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侯一脸狐疑的看向何母,何母脸色惶恐,直接摇头,那意思跟我没关系。 李氏先反应过来,还是那副牙尖嘴利:“即便认了异父异母,做错事,自己亲舅伯教训一下有什么不对么?” “若只是普通外甥女儿,当然没问题,但何樰不是。”赵国公不悦的看看李氏,眼神淡淡,李氏却被吓得后退几步。 林侯愕然:“赵国公这是什么意思?” “圣旨到!”门外传来一声尖润悠长的呼声。 林侯一呆:“曹公公?这……” 曹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内监,只有重要事务或宣布诰封这样的大事才会出宫门。 曹公公一声圣旨到,院里众人面色一肃,不敢动弹。 曹公公身边跟着两位宫人,身后是护卫队禁军。他正手奉圣旨,站在门厅处等着了。 林侯见赵国公没动,心想这里毕竟是自己亲妹家,妹妹一家无官无职,圣旨不可能是给她们的。于是,他抢上前几步,跪下来:“忠勇侯林傅接旨。” 曹公公笑到:“林侯请让一步,圣旨不是给您的,是给何樰姑娘的。” 林侯尴尬的站起来。 李氏一听是何樰的,心里捣鼓,心想这何樰才出来半个多月,不会在外头犯大罪了吧?整这么大动静,还带着禁军。不会牵连到侯府吧? 她越想越担心,嘴里把不住,立刻撇清关系:“何樰虽是林府外甥,但行为不端,侯府已经跟她脱离关系,将她逐出侯府。她做什么事,都跟林侯府无半点关系。” 曹公公看看李氏,再看向林侯,林侯沉默,等于默认林夫人的话了。 这家人果然不好处,曹公公笑容一收,眼里淡淡,说到:“何樰跟林侯府没有半点关系,洒家知道了,回去一定秉明陛下。” 林侯一家暗自松了一口气。 赵国公看林侯的眼神一冷,转身笑眯眯看向何樰:“何樰,还不出去接旨?” 何樰傻住了,没听明白,也没动。 “傻孩子,那是宫里的曹公公出来宣旨呢。你的,快去!”赵夫人推了她一把。 郡主也兴奋的对何樰又推又拽:“姐姐,快去快去。” 何樰这才回过神,三步两步,来到曹公公跟前,跪拜在地:“小女何樰接旨。” 众人也跟在身后跪了下去。 “你就是赵国公府的何樰?”赵公公问道。 “是。”何樰赶紧应道,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那曹公公看她看何樰,打开圣旨,润声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国公之义女何樰,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温良克俭,贤德含章,知书识礼。即日起,着封为郡主。赐金千两。钦此。” “谢主隆恩!”何樰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 “何樰,还不起身接昭?”曹公公笑道。 赵夫人在一旁催着,何樰赶紧起身双手接了。 又想起父亲的教导,拿眼示意珂儿,珂儿一点就通,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箱子,交给何樰,何樰开箱,取出几张银票,双手奉上。嘴里说到: “曹公公一路辛苦,请您几口口茶钱,莫嫌弃。” “哎呦!这也太多了,几口茶,哪里费得这么多银子。”曹公公笑得眼睛成一条缝,一边伸手推辞。 何樰哪里肯依,顺势将银票塞进他手里:“就几两银子,公公若嫌弃,可就折煞小女了。” 几百两银子,被何樰说得轻飘飘,曹公公也顺手接了,笑到:“这孩子懂事,长得顺眼,赵国公好福气。” 赵国公拱手施礼:“托曹公公的福,也是曹公公的福气,日后小女入宫谢恩,少不得还要孝敬公公。” 何樰第一次打赏,赏得着实多了,人家最多也就几十两,她一拿就几百两,难怪那曹公公笑得只见眼缝了。 再加上赵国公这么一提,知道这位郡主大方得体,日后多多照顾,还是有好处的。曹公公心里便知道了几分。 赵国公很满意何樰的表现,大气,不给国公府丢面子。 第26章 定亲 见曹公公走远。 赵婉蹭的跳起来,拉住何樰就撒娇:“恭喜姐姐,贺喜姐姐。姐姐我也要讨赏。” 何樰刮了一下她鼻子,宠溺说到:“好好好,赏你。喜欢什么跟姐姐说,只要不是天上的月亮,姐姐都能找来给你。” “好呀好呀!姐姐说话要算数。”赵婉说着,又转向赵国公夫妇撒娇:“父亲母亲,帮我记着,姐姐同意了,改天我要跟她讨礼物的。” 赵国公夫妇也乐了,同时应到:“好,帮你记着。” 另一头,女儿冷不丁成了赵国公义女,还成了郡主,何母早就惊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她从小养在深闺,嫁入何府后,又被夫君呵护备至,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人情世故。 何母还好,惊喜多过惊吓。 林侯一家傻眼了,面面相觑,表情一言难尽。 原本还打算强压母女回去,逼她们就范,乖乖交出家产。这下好了,人家转身成了郡主,有皇上亲封的。还跟赵国公一家如此亲厚,弄不好日后见皇上的机会比林侯还多。 敌长我消,这仗还怎么打? 见三人还傻傻站在原处,一脸不甘心。赵国公不客气的说到:“本王的义女新晋郡主,自然要庆祝一番,本王会留下来一起庆贺。但林侯,刚才说跟何樰一家毫无关系,这是要留下来还是不留啊?说清楚,本王好让义女准备各位的茶点。来着皆是客,我想小女应该不嫌弃。” 林侯不想得罪赵国公,只能冷眼面对何樰母女,说到:“既如此,与北静王的婚事,本侯也不必操心了。想来北静王人中龙凤,也看不上商贾出身的女子。” 赵夫人怒喝一声:“商贾之女什么了?你林侯嫌弃人家商贾之女,有本事就别惦记人家家产。” 林侯夫妇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李氏更是气得外焦里嫩,这个贱人,竟将家里的丑事全说出去,日后有机会必定要弄死她,郡主又如何?不过仰仗国公府,又不是亲生的,哪天不喜了,什么死都不知道呢。 幸好没助她嫁成北静王,否则要气死我。 正想着,门外传来呼声:“北静王到!” 这一声北静王把角落里的林子檀听得浑身一震。她正跟她母亲一样,心里不知诅咒了何樰多少遍。 原本还庆幸父亲不再促成北静王跟何樰,自己应该还有希望。 但一听到北静王也来何府,她不由得心里一慌,隐隐感觉不妙。 跟在北静王身后的,除了随从宋安,还有媒婆,以及抬着一抬抬聘礼的家仆,满满当当,足足有十八担,一下子就摆满了整个院子。 聘礼已经让林子檀眼红,但北静王的出现更让她震惊。 北静王是皇子,提亲下聘这样的事原本不用他亲自出面,媒婆带着管家走个过场东西送到就成。可北静王竟亲自来了。 她是怎么迷惑北静王的?不过是公主府赢了头彩,得了一把北静王的折扇,又不是定情,当时看北静王眼里并没有任何爱慕之意。 再看看此处的何府,临近北静王府后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定是故意靠近北静王,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投怀送抱。 想到此处,林子檀恨急,顾不得体面,冲上去就想打人。被赵婉挡住:“你想干什么?” 林子檀怒到:“她不要脸,故意住在王爷府附近,好勾引王爷。” 见女儿在众人面前没了矜持,担心最后连宁王的婚事受影响,林侯赶紧压低声音呵斥李氏:“还不将女儿带回去?让她留下来丢人现眼么。” 李氏会意,也急了,连拖带拽,将林子檀带出了何府。 北静王冷眼旁观,以为林侯是担心女儿说漏嘴,将他们让何樰当探子的计划戳破,心里不免冷笑。 林侯一家离开,何母软弱不成事,赵国公夫妇留在何府主持大局,陪北静王完成定亲仪式。整个过程北静王几乎没有说话,只有媒婆在介绍定亲到成婚的细节,直到交换生辰八字,北静王一行人离开。 赵国公的突然出现,让北静王有些狐疑,别人他不知道,但赵国公从来不涉及党争,对所有皇子持中立态度,不近不远,不冷不热,做好自己的本分。因而,皇上对他是绝对放心。各位有心思的皇子,也从未想过要去拉拢他。 他当然知道何樰救过赵国公的独女,但深处权力旋涡的北静王并不相信那是偶然,因此,在北静王心里,何樰更可疑,也更阴险。 但不管怎样,何樰以赵国公义女的身份议亲,他总算对自己好点母妃有所交代。原本还头疼如何说服母妃接受这个商贾出身的媳妇,现在突然发现不是问题了。 赵国公也发现了异常,整个过程北静王的表现很冷漠,只是走过场,不像对何樰有情的样子,却又亲自来提亲。而何樰看起来也不糊涂,完全知道北静王并未钟情于自己。一个原本应该其乐融融的定亲现场,让人看着着实有些诡异。 赵国公也算是官场老狐狸了。多少猜得出来两人应该是某种合作,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定亲。北静王有心夺嫡,毫无疑问,但何樰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嫁进王爷府这份荣耀么? 北静王已经离开,何樰看出赵国公的疑惑,她解释到:“义父不用猜测,没那么复杂。王爷想要一层保护色,而我,只想在京都有个落脚的地方。没有王府,何樰只会沦为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何樰深谢义父相助。” 赵国公颔首认可,接着又问到:“如今你已经有了郡主身份,若觉得委屈,反悔还来得及。” 何樰摇头:“郡主身份是义父出面求来的,何樰不敢拖义父后腿,嫁入王府,至少让婉儿有个王妃姐姐,而不是商贾身份的姐姐。” 赵国公没想到何樰能考虑到婉儿,这让他有些感动,觉得自己出手帮助没有白费,何樰小小年纪深谋远虑的样子让他觉得安心,婉儿日后也多了一个依靠。 送走赵国公一家,何樰松了一口气,安抚好母亲,她开始为自己日后进入王府做筹备。 宁王跟北静王的夺嫡之战已经进入白热化,很多朝臣向京都根基雄厚的宁王靠拢。北静王母妃势弱,只有自己从战场上挣来的战功,此刻的他岌岌可危。比阴险狡诈,北静王不是宁王的对手。 不能让梦里的场景再次上演,不能让北静王这样有战功的皇子死在龌龊的党争里。这是何樰此刻的想法,也是她着急进入王府的原因。她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梦里的夫君。 第27章 嫡亲 初春的京都寒冷依旧。 忠勇侯府内。 林侯已经上早朝,何樰再次登临侯府。 此刻的何樰不仅有郡主身份,还是订了亲的未来王妃。侯府上下是不能怠慢的。 何樰只是走个过场,按风俗告知大舅娘,自己即将嫁入王府,让大舅娘提前安排流程。毕竟侯府是何樰在京都唯一的亲戚。常规礼节不能废。 何樰朝李氏主屋走去,迎头撞上林子碧。 林子碧看何樰的眼神阴鸷怨毒,皮笑肉不笑:“何樰?怎么?这是攀了高枝,炫耀来了?” 何樰笑笑:“侯府毕竟是我大舅伯家,母亲的娘家,我没必要来这里炫耀,只是过来跟大舅娘问安。倒是表妹,脸上好了许多。” 她仔细打量林子碧的脸,脸上扭曲的瘢痕已经变淡,也平滑很多,不愧是声名在外的龚太医,好一手妙手回春。 但也只是变淡,隐隐约约的痕迹还在,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子碧气得怒火中烧,胸口起伏。但还是强压住怒火,冷笑道:“拜你所赐,我好着呢。只是你也别太得意,把我们一家都得罪了,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何樰听着都觉得好笑。 “我得罪你们?我何府可没有化骨粉这样阴毒的东西。”她嘲讽道。 林子碧一怔,转而气急败坏:“那只是意外。” 何樰笑了:“没错,我也觉得那只是意外。所以,是你伤了你自己,怨不得谁。” 林子碧怒到:“明明是你从中作梗,那化骨粉才扑到我脸上……” “哦?我事先可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化骨粉。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么?”何樰说完,懒得跟她纠缠,越过她,朝院内走去。 “你……”林子碧恶狠狠瞪着何樰的背影,咬牙切齿:“何樰你给我等着,今日的耻辱,迟早有一天我要翻倍讨回来。” 何樰没有回应,再阴毒的事她林子碧都明目张胆的做了,嘴上的威胁何樰还在意么? 走进主屋,李氏在贵妃榻上慵懒的半卧着,见何樰进门,眼里淡淡,不说厌恶,也不说欢迎。 林子檀坐在李氏下首,故意不看何樰,但何樰能感受到她的敌意。 倒是帮李氏捶腿的崔姨娘,面容祥和,嘴角带笑,见李氏不待见何樰,她善意的向何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何樰回了个笑脸,接着跟李氏问了声安。 李氏没有刁难何樰,只是懒洋洋的说到:“未来的王妃肯屈尊驾临,看来是好事将近。说吧,我这个嫡亲大舅娘还有什么用处?” 何樰福身施礼,回到:“只要大舅娘认为是嫡亲,那就是嫡亲。就怕大舅娘觉得何樰孤儿寡母,可以任您宰割。何樰没办法,自保是本能。若大表姐也被人这么算计,我想大舅娘一定也会鼓励她反抗的吧。” 李氏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说到:“以前倒没看出你何樰有这样的本事。是我小看你了。” “什么?好事将近,想起忠勇侯府的好处来了?林府跟你们何府已经没任何关系,不会替你添妆,也不会给你支撑门面。有本事你自己去嫁人,没亲人祝福的婚事我看你如何得脸!”林子檀怨毒的盯着何樰,声音尖锐刻薄。 何樰依然面带微笑,看都不看林子檀,只面向李氏,徐徐说到:“我早说过,大舅娘认为是嫡亲,那便是。认为不是,何樰无话可说。不认,我娘送给你们的那箱珠宝,请尽数退回。那可是造册登记了的,蒙不了人。” 林子檀猛的一拍桌子,手指何樰:“你不要脸!那是姑母给我们的见面礼,哪有送出去的礼还要回去的?” 何樰直视她:“姑母?你刚才不是说林府跟何府没关系么?怎的这一声姑母打哪来的?总之,我话已经带到,该如何做是你们的事。不想认可以,我不介意进府衙核账,把何府的珠宝拿回来。” “好了好了。一家人吵吵什么吵!何樰能嫁入王府,也是忠勇侯府的脸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侯府的祝福毕定到场,你就放心吧。”一提到退珠宝,李氏开始变好人。她可不想到手的珠宝退回去,更不能让这种丑事宣扬出门,到时丢脸的是她忠勇侯府。 “夫人这话说的不差,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不能商量的。”林侯下了早朝,大踏步走进主屋:“何樰留下来吃个早饭吧,嫁入王府可不简单,要注意的事多了,你大舅娘还得细细教你。” “父亲,明明是她们不知好歹,忤逆您在先,您还帮她?”林子檀看见自己父亲对何樰和颜悦色,气得直跺脚。 林侯一边由着崔氏李氏帮他脱下朝服,一边教育林子檀:“你懂什么?净知道添乱。何樰还知道搬去王府附近居住,引得北静王主动提亲。哪像你,为父推一推,你动一动,没有半点成算。” “她那些勾栏里学来的狐媚子功夫,女儿哪里学得会?”林子铭嘴里不服。 林侯怒目呵斥:“闭嘴!休再提勾栏二字,也不嫌脏了你自己的嘴。” 李氏赶紧朝林子檀使眼色,林子檀一脸不甘心,只能强压下去,不再吭声。 何樰知道林侯,他无非是想让何樰继续当棋子,为自己所用。到时北静王倒塌,何樰的家产何愁不能谋划? 果然不出所料。一家人别别扭扭吃了个早饭,林侯便将其他人支开,独留下何樰。 他开始扮演慈祥长辈:“那北静王也不是好相处的,你这一嫁进去,必定要受委屈。不过倒不怕,有我侯府在一日,便为你撑腰一日,到时有何不妥,记得回来侯府说说。” 何樰乖巧称是。 林侯看她的反应,很满意,接着说到:“你如今有郡主身份,更要警惕。如今的圣上老迈多疑。一个不谨慎,就遭来祸端。你既有机会进王府,便要多长个心眼,王府一举一动,最好能跟我报备。这么一来,日后但凡朝局有变动,我也能保你跟你母亲平安。毕竟你娘是我亲妹,我岂能看你母女涉险?” 一番谆谆教诲,差点何樰就被感动到了,要不是梦里告诉了她所有真相,她必定感激滴零。 此刻的何樰异常冷静,她看着眼前一脸慈祥的林侯,摆出一副感动的样子,说到:“何樰多谢大舅伯爱护,您放心,何樰会留心的。” 林侯颔首赞许。 何樰起身告辞。 侯府另一头,林子檀屋里,坐着三母女。 “母亲,您自己看看,她江淮一乡下女,竟敢到我们侯府耀武扬威。”林子碧拉着李氏抱怨。 李氏怜惜的抚摸她脸上逐渐变淡的疤痕,一脸心疼。 女孩家的脸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若林子碧的脸不能完全恢复,依然这样隐约狰狞,她嫁入高门大户的希望就变得渺茫。最后无非仗着林侯的身份,找一个寒门嫁进去,还得忍受三妻四妾的欺辱。毕竟,这样一张脸,哪个男人会真正怜惜呢。 看到母亲心疼的样子,林子碧委屈说到:“娘,都是何樰那个下贱坯子,她故意设计害的女儿。娘,您一定要为女儿报仇。” 李氏脸上逐渐变得阴鸷,眼里越发狠厉:“娘都知道,迟早有一天,娘会抽了她的筋。给我的孩儿报仇。” 林子碧眼睛一亮,跺脚催促到:“娘,我不想等,看见她得意的样子,女儿心如刀割。女儿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泄愤,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眼看林子碧癫狂嗜血的样子,李氏按住她的手,安抚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着急不得。” 林子碧身子一扭,甩开李氏的手,冲她嘶吼:“为什么?难道堂堂忠勇侯府还要看一个乡下野丫头的脸色?” 李氏脸色暗沉,缓缓说到:“她可不是普通的乡下丫头,你不要忘了,她身后那一堆家产,还没到手呢。何况,你父亲还要用她扳倒北静王,为宁王铺路。”李氏冷哼一声,继续说到:“碧儿放心,不出一年,她何樰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林子檀浑身一震,她知道母亲的话是真的,她也知道父亲在用何樰监视北静王,她钟情北静王,却又无能为力。对早就站队宁王的林侯,北静王必须败,才有她们忠勇侯府的活路。 但她不甘心,每次想起北静王那张儒雅俊朗的脸,她就心碎。 跟林子檀不同。 林子碧听到母亲的计划,心里是又喜又充满期待,她只恨不能马上弄死何樰,何樰逍遥一日,她就一日不自在。 第28章 古璧 三月底,春寒料峭,挡不住皇上寿辰的如火如荼。 一年一度的皇上寿辰,是各位皇子大展拳脚的时候。给皇上送寿辰礼,比的是技巧,不是真金白银。 送礼,常年守在皇上身边的宁王最在行,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皇上的喜好。毕竟,除了他自己,他母妃吕皇妃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吕皇妃嘴甜会哄人,在皇上眼里,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常伴皇上左右。有她在,皇上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宁王了如指掌。 北静王的母妃是董娴妃,长得中规中矩,行为处事也中规中矩,说好听是本分,说不好听就是不会来事,自然也是不得宠的。送礼,她更无法给自己儿子北静王一个好的建议。 心肠耿直的北静王只凭自己喜好,选了一块上好的古玉,放在礼盒里备着。 皇上寿辰,何樰以赵国公义女跟郡主身份去赴宴。 寿宴在慈庆宫进行,依然分男宾女宾席,一侧是大臣和各府皇子王爷世子;另一侧,是皇上的妃子和各府夫人公主郡主,中间只是隔着距离,没有屏风。 皇上坐在龙椅上,旁边左侧下首位置,坐着的是吕皇妃,再往下是董娴妃。 右边是二皇子宁王,接下来是北静王。大皇子安王常年缠绵病榻,不出门,皇后也已经病逝。 何樰的位置靠后,跟其他各府的郡主们坐一块。 各府的生辰礼早就送到后宫。只有皇子们,是要当场给皇上献礼的,以示孝道。 皇子有十几个,按年龄,从小到大,两个两个一起上。 有送东珠的,送玛瑙的,也有送名贵老参的,不一而足,每年都送,也没多稀罕。 大家更想看两位劲头正盛的宁王北静王会送什么,毕竟没有人比他俩更想博得皇上欢心。而每年都是宁王博得头彩,他送出的生辰礼往往能惊艳当场。 眼看其他皇子都呈上自己的生辰礼,最后该宁王北静王出场了。 大家屏住呼吸,包括高高在上的皇上,眼里也有了期待。 宁王胸有成竹,另一侧的吕皇妃更是傲娇妩媚,胜券在握的样子。相对他们,北静王跟董妃就显得泰然自若得多,讨好皇上原也不是他们的强项,比不了,那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争不抢,暂时避开锋芒。 但这次宁王明显有备而来,他没打算让北静王全身而退。 最先展示的是宁王,他一招手,四个宫人抬着一个竖长箱子进了慈庆宫,当着众人的面,将箱子打开,里边的东西蒙着一块红布。宁王再一招手,慈庆宫的宫人一起动手,将宫殿四周的窗户全部关上,再拉上事先准备好的黑布,整个宫殿顿时暗了下来,几乎无法看到人的五官。正当众人一脸狐疑,宁王则一脸笃定傲娇,上前缓缓掀开红布。一棵成人高度的琉璃树展现在众人面前,整个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绝的是,琉璃树上挂着的果实是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排列,正是一个闪亮的寿字。 整棵琉璃树在夜明珠衬托下熠熠生辉。照出皇上因惊喜而振奋的脸庞。 众人被琉璃树的光彩震撼,发出赞叹的惊呼声。 果然,不愧是宁王,今年必定还是他博得头彩。 看着皇上赞赏惊叹的表情,宁王洋洋自得。吕皇妃更是一脸骄傲。她很满意自己儿子的表现,他从未没让她失望过。 “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永远如此琉璃树,熠熠生辉。”宁王朗声祝福。 皇上亦笑声朗朗:“好好好,此树甚合朕意,老二有心了,回头重重有赏。” 接下来轮到北静王上场了。 宁王昂起脑袋,得意的拿眼睨着北静王,在他眼里,北静王绝不可能拿出多出彩的礼品。而今日,只要他将东西拿出来,就有好戏等着他,必定让他触父皇霉头,从此被父皇不喜。 北静王像往常一样淡定,他从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跟宁王比高低。但他不知道宁王今日会借题发挥。 只见北静王手里端着一个寻常的锦盒,在皇上眼前打开。 里面装着一枚圆润饱满的龙鸟纹青玉璧,古朴典雅,色泽醇厚。 “此乃上古玉璧,历经万年,依然醇厚亮泽。儿臣祝父皇犹如此玉,圆润坚韧,万年不倒。” 皇上一看只是一枚玉璧,并无特别之处,他只是看了看,还是点点头赞许一番:“嗯,一看就是块好玉。老三也有心了,曹公公,收起来吧。”语气完全没有刚才看见琉璃树的兴奋。 玉璧他见的多了,所以没什么稀奇的。 北静王习惯了,将玉璧交给曹公公,转身就想回去落座。 “慢着”宁王突然止住曹公公关上锦盒的动作,一脸惊讶的说到:“这玉什么看起来这么奇怪?色泽暗沉,似乎隐隐有一层雾气缠绕。” 皇上一听,也好奇的重新打量锦盒里的玉璧,原本龙鸟纹青玉璧色泽就是以厚重圆润出名,但经宁王这么一说,确实看起来玉璧表面有些似雾非雾。 座位靠前的孙左相也起身朝前走了几步,研究起锦盒里的玉璧,这一看不打紧,孙左相突然色变,吓得倒退两步,指着曹公公手里的锦盒,惊叫出声:“这这这,这不会是大凶之墓出土的古璧吧?” 众人一听,脸色也跟着变了,特别是董娴妃。 曹公公手上一抖,玉璧差点摔出去,但他还是稳住了。皇上跟前,再慌都得端着。 稳不住的是皇上,他面色一沉,眼里的震怒有些压不住,狠狠看向北静王一眼,北静王也是脸色一沉,有些疑惑。皇上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他强按住火气,问了孙左相一句:“此话怎讲?” 孙左相惊魂未定,伏在地上,战战兢兢说到:“回皇上,臣听闻有一种古玉,从葬在大阴洞穴里的古墓出土,这种阴邪之地出来的古玉,往往邪气缠绕,上面附着阴魂,乃大邪大煞,寻常人近之,恐被邪气入体,轻则多病折寿,重则爆体而忙。大邪啊!” 皇上越听脸色越沉,透着阴厉。而那曹公公早就抖成一团,不顾体面,直接将装玉璧的锦盒搁在地上,离得远远的。 再看董娴妃,面色煞白,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北静王。 北静王脸上阴沉的程度不比皇上差,他一看宁王跟吕皇妃眼里藏不住的得意,知道自己被他人算计了,心里盘算如何破局。 何樰趁着众人处在惊恐之中,偷偷从屏风后头转到董娴妃身后,扯了扯她衣袖,将手里的纸条塞进她手里,用手势做了一个“稳住”的动作,又偷偷潜回自己的座位上。 董娴妃还在惊恐中,突然看到何樰坚定鼓励的眼神,很快就平静下来,打开她塞进手里的纸条。眼里一亮,赶紧将纸条收进衣兜,起身快步走向搁在地上的锦盒,小心翼翼的抱着,再跪拜在地,大声呼到:“皇上,臣妾有话说。” 董娴妃少有的大声,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也瞬间从孙左相制造的恐慌中脱离了出来。 皇上看看董娴妃,再看看一脸委屈的北静王,这母子向来安静,不是胡乱折腾的人,他突然心里一动,开口到:“你说。” 第29章 大祥瑞 董娴妃抚摸着手里的玉璧,完全没有被孙左相说的什么邪气吓到,反而很宝贝的样子,她徐徐说到:“孙大人说的没错,这块古玉出自阴湿之地。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块玉是三千多年前汉阳王所有,汉阳王在阴山修建行宫,挖出一块上好天然青玉,青玉从山中出土时突然闪电雷鸣,暴雨如注,继而又艳阳高照,和风万里。 钦天监跟巫师共同查验,发现此玉浑厚古朴,表面隐隐有云雾缭绕,乃大阴大阳,上上大吉之物,上可驱妖魔,下可镇邪祟。汉阳王大喜,让当时最优秀的工匠将青玉雕刻成青龙盘踞、玄鸟翱翔图案。 据说雕成之时四周山里百兽争鸣,天上百鸟盘旋。大汉连续十年风调雨顺,百姓丰收顺遂。 直到汉阳王去世,命子孙将龙鸟纹青玉璧一同封进墓葬,保佑汉阳王不受邪祟侵扰。 如今出现在我朝,想必是意喻我朝繁荣昌盛。非但不是邪煞,相反,还可镇邪去秽。还望皇上明鉴。” 皇上听董娴妃说得有理有据,不像是胡诌乱扯。 底下宴席上也开始众说纷纭,有说好也有说不好,皇上一时不知听谁的好。 赵国公这时也站了出来,提议到:“依臣看,不如去找懂玉的行家进宫看看真假,若不是好东西,丢了便是;若真是汉阳王那块龙鸟纹青玉璧,那可是个大宝贝,千年也难遇。” 皇上一听有理,便示意曹公公去办。那头孙左相跟宁王还想说什么,被他止住了。 青玉被董娴妃拿回自己的座位,紧紧护着。 北静王看向董娴妃的眼神有询问之意,董娴妃微不可察的摇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接下来的歌舞弹唱,听得场上众人各怀心事。 终于等到曹公公带人进殿,来者是个七十来岁老者,须发皆白,一脸智者的淡定从容。那老者后头跟着一道长,五十岁上下,眼里桀骜不驯,完全不把宫里这些当权者放在眼里。 曹公公先向众人介绍两人身份:“老者余则,玉门余长老,是闻名于世的玉石行家,据说火眼金睛,玉石一眼就能辨真假。道长是崂山清虚派掌门人洪万寿,听到龙鸟璧现世,一定要跟随余长老进宫。” 众人听到两位门派德高望重的长老都进宫鉴玉,都期待的伸长脖子。 两人依礼拜见皇上,皇上早就等急了,挥挥手说免礼,示意董娴妃快快将玉璧拿出来。 锦盒一打开,老者热泪盈眶,抖着手,捧起玉璧不住打量,喃喃自语:“没想到老身年逾古稀,还有机会看到此玉重现人间,此乃祥瑞之兆啊。我朝子孙有福了,皇上大福了。” 旁边那道长浑身一颤,急道:“老匹夫,果真是我师门代代寻找的龙鸟纹青玉璧?” 老者颔首默认,一脸沉重:“可惜啊,你师父有生之年,也没能看到它,他临死还羞愧,有负师门重托,到地下无颜面见师祖们。” “唉!”道长眼底泛红,说到:“师父曾跟我说过,真正的汉阳王龙鸟纹青玉璧,表面看起来云雾缭绕,实际内有乾坤,那是另一个大罗世界……小可兴师门,大可护佑万民……” 道长嘴里呢喃,突然对着皇上纳头就拜: “皇上洪福齐天,得此祥瑞之物,乃福泽万民之兆。不知本道长是否有幸,借此玉出宫几日?用以祭拜祖师爷,也算是遂了师门所愿,让他们死而瞑目了。” 皇上原本还有些怀疑,见两位德高望重的门派长老如此珍而重之,不能不信。先是示意曹公公将玉璧收起来,嘴里说到:“如此大祥瑞,不该为一门一派所有,应该用以福泽万民。朕乃一国之君,自然玉璧应该留在朕身边。想必你崂山祖师爷们应该是知道轻重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借。 皇上一席话,两位长老不免遗憾,临走前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 这边皇上已经将青玉璧放在案桌上,反复研磨,只见玉璧表面确实烟雾缠绕,似乎内里还有另一个世界,不禁称奇。 各位大臣皇子公主们也纷纷围了上来,想一看究竟。 皇上见状,干脆让曹公公双手举着,在大殿内走了一圈,众人仔细看了,都啧啧称奇,直呼极品。 皇上脸上少有的得意,祥瑞因他而现世,这可是对一个国君最大的肯定。而且还不是老百姓的肯定,而是上天的肯定。他能不得意么? 至此,皇上看北静王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宁王孙左相脸色尴尬,对北静王更多了一层警惕。能找到这样的玉璧,他可不简单。 宴会在险象环生中结束。 何樰松一口气,刚想跟着赵国公出宫,就见到董娴妃身边的嬷嬷前来相请,不过话是冲赵国公说的:“听闻赵国公新认了一个义女,还封了郡主,我家娘娘想见见,不知方不方便?” 赵国公替何樰答应了,催她跟嬷嬷去见董娴妃。“丑媳妇总要见婆婆,不用担心,董娴妃爱重北静王,必定爱屋及乌。”赵国公怕何樰害怕,还安慰了她一句。 何樰说是。但心里明白,董娴妃是因为刚才大殿内的事,才找自己。 原本董娴妃是不喜欢何樰的,商贾之女,心里总有些膈应。 何樰心里打鼓,梦里的董娴妃,将她囚禁在北疆王府,直到最后逃亡,直接将她毒死,足见她对何樰的恨。 既来之则安之,何樰默默跟在嬷嬷后头,进了董娴妃的华章宫。 第30章 董娴妃 华章宫里,除了董娴妃,还有北静王。何樰在见到北静王那一刻,心里一滞,她知道北静王不好糊弄,看来只能照实说了。 北静王将所有人都支了出去。 两人静静的看着站在跟前的何樰,何樰一一福身问安后,没再敢动。 “抬起头来”董娴妃语气平和,听起来没有刁难的意思:“让本宫看看,是怎样的天姿国色,让本宫的儿子宁愿违背母妃意愿,也要亲自去下聘。” 何樰抬头,看向董娴妃。 仔细端详了一会,董娴妃满意的点了点头,面带微笑,柔声说道:“长得不错,怪不得皇儿动心,连本宫看着都喜欢。只是,光长得好,是不行的。你应该知道嫁入皇家意味着什么。掌事、管家、应酬事无巨细,每一项都考验一个人的耐性和胸襟。” “何樰谨记娘娘教诲,”何樰小心应道:“有娘娘提点,何樰定会小心谨慎,竭尽全力,替王爷分忧。”她倒不是拍马屁,一来董娴妃能在深宫中屹立不倒,自有她的能力;二来何樰的确真心想为北静王分忧。 董娴妃见何樰处事稳重,说话不急不慢,很是满意。她再次端详何樰一番,眼神比刚才多了几分凌厉,何樰不动声色。 董娴妃这才看向北静王,嘴里说道:“本宫累了,进去睡会,皇儿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跟她说吧。”说完,扶着嬷嬷的手,进了内殿,没再出来。在皇上寿辰上,何樰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立场,她不想再给何樰压力。 看着董娴妃消失在内殿门帘,何樰心里一松。董娴妃凌厉的那一面,她在那个逼真的梦里领教过,此刻她再好说话,何樰也轻松不起来。 北静王能感受到她的表情变化,冷声说道:“本王母妃心善,但绝不是糊涂之人。你很聪明,但那样的场合,用她的安全替本王解除危机,这已经踩了本王底线。” 何樰愣了一会神,发现北静王这是质问,对刚才慈庆宫内何樰的帮忙并不认可。何樰犹豫着开口:“那是情急之下的举动,让皇妃涉险,是何樰考虑不周。” “哼!一句考虑不周就能推脱责任,谁不会?你可是要当王妃的人,难道要让本王日日听你解释考虑不周么?”北静王那一声冷哼,让何樰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吃力不讨好。罢了,算我欠你的。她心想。 北静王见她不吱声,再次打眼将她上下扫视一番,神色变得越发凝重,这是要发难的节奏。 他开始追究古玉一事了,何樰心里一紧,生怕哪个环节解释不好。 “你跟踪本王?”北静王沉声问道。 “不是”何樰否认:“只是王爷正好在何樰旗下的玉器斋购买古玉,何樰自然留心。” “你又如何知道本王会被人算计?”他语气平稳有力,不拖泥带水。 “因为王爷的管家。”何樰直视北静王,用锐利的眼神提醒他用人不慎:“陪同王爷采买古玉的管家,言语矛盾。对古玉略知一二的人,都知道那块古玉是千年高仿,只能用于镇宅,不宜添寿,他推荐时,完全未提不适合添寿。这不正常。” 北静王眼里一暗,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气。何樰知道,那管家活不成了。 “其实不用我提醒”何樰继续说到:“事发之后,王爷已经怀疑,否则不会将我留在宫中,无非是避开王爷府里的人。” “真正龙鸟纹青玉璧价值连城。”北静王从怀里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璧,拿在手里把玩着,继续对何樰说到:“你竟舍得拿出来给母妃。” 他手里这块,就是他跟管家去买的古玉,是高仿,却是千年前的高仿,也是价值不菲,效果却大不相同。 高仿玉璧献给皇上后,宁王趁机做文章。何樰用真玉璧连同纸条塞进董娴妃怀里,让董娴妃趁人不注意时,换掉了。 因而,到余长老跟洪道长进宫时,董娴妃拿出的,已经是调换好的真玉璧,北静王才得以解除困境。 “玉是死物,人是活的。”何樰定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后面的话:“在何樰心里,王爷也是无价。” 北静王把玩玉璧的动作一顿,研究的眼神凝视何樰,空气里的气氛顿时压抑。让何樰暗暗后悔不该乱表白。 警惕如北静王不但不会相信,还会加深误会。 不出所料,只见他嘴角一勾,似笑似讽。他放下玉璧,伸手捏住何樰下巴,抬起她的脸,拉近他自己,几乎唇贴唇,暧昧说到:“你很聪明,咱们来日方长。” 他嘴里吐出来的气息好熟悉,何樰恍惚失神,眼里一片迷蒙。 话一说完,北静王猛的松开何樰,一边嫌弃的拍了拍手,仿佛想拍掉跟何樰接触后的污秽,让何樰倍感耻辱。 “下去吧。”北静王慵懒的靠在太师椅上,不再看何樰,懒懒说道:“回去准备准备,筹办婚礼。” 何樰苦笑,这就是被利用的感觉,梦里的他被自己利用时,也有这样的感觉么? 大概今晚自己的举动,也被他看成是她跟宁王配合演的一出戏吧。他要与她成婚,迷惑宁王。 何樰不再言语,默默退出。 北静王冷冷看她出去的背影,她刚才的苦笑,他看在眼里。 跟自己成婚,对她来说应该是苦不堪言吧。作为宁王跟林侯安排在对手身边的暗探,她应该知道自己的结局。 她没得选,他也没得选。 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晃了晃脑袋,告诫自己,对她,决不能心软! 婚礼的筹备并不繁琐,自有皇家的人出来安排,何樰只是配合。 整个何府张灯结彩,人流如织。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完全分不清自己对北静王的感情,梦里梦外,高度重合。她似乎看到梦里那个到最后变得痴情的自己,又看到因自己出卖变得恨她入骨的北静王。 这一嫁,仿佛人生重新开始,她该如何应对? 皇子的婚礼宏大又繁琐,一天都走不完流程。有赵国公夫妇在,还有皇宫里派出来的嬷嬷指引,婚礼进行得有条不紊。大家都以为万事大吉时,林侯这家人却出了问题。 闹事的是林子檀,她眼睁睁看着何樰一身正红,被北静王牵着,缓缓走向大殿,向皇上,向他的母妃行礼。 林子檀死死盯着一身新郎装,玉树临风的北静王,几乎发疯。他手里牵着的本该是她林子檀,仅仅为了所谓的监视,就让她牺牲掉自己的幸福,凭什么?这种朝廷内的夺嫡之争,本应是男人之间的事,为何要让她一个深闺女儿让步? 她不服。 失去理智的林子檀,不顾一切冲向北静王,将何樰推倒在地,拉住北静王的衣袖,泪眼涟涟,嘶吼出声:“王爷,不要娶何樰,她不是真心的,她会对王爷不利,她会害死王爷的。” 林侯目眦欲裂,将林子檀拉开,拖出观礼人群,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嘴里怒骂:“孽障!失心疯还跑出来咬人!” “看看你教出来的什么东西!还不快把她拉回去!”林侯将林子檀丢给李氏,又忙不迭去给北静王下跪谢罪。 北静王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林侯,没有出声,也没有去扶跌倒在地的何樰。只等何何樰被一旁的嬷嬷扶着,挣扎站起来。两人继续朝前走去。 留下一脸错愕的林侯。观礼人群窃窃私语,让林侯羞愧难当,他们议论的无非是姊妹俩都看上了北静王,何樰嫁了,林子檀没嫁成,当场发疯。 只有北静王知道林子檀说的意思。他心里暗讽,不用你提醒,本王也知道她何樰想干什么你父亲想干什么。 崩溃的是何樰,北静王本就不相信她的真心,这下好了,实锤!她百口莫辩。 也许,不论是否重来,这桩婚姻对她来说结局都一样,不论北静王成败,都会遭到他的唾弃憎恨。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是感到悲哀。 两人虚握着的手,没有一丝温度。 第31章 洞房花烛 洞房花烛。 是每个成年男女对未来的幸福憧憬。 但何樰的洞房冰冷如雪,北静王连门都不进。盖头不掀,合卺酒不喝。直接去书房睡了。 门外的喧闹声随着深夜到来,变得越来越沉静。可是嬷嬷跟丫鬟们都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处理。王府里,王爷最大,谁敢押他进洞房? 知道下人们难做,何樰叹了口气,自己将红盖头扯下,嘱咐她们:“折腾一天,王爷累了,大概不会过来了,你们都散了吧。这里留珂儿伺候就成。” 众人这才鱼贯而出,小心翼翼将门关上。不知道北静王想干什么,她们也不敢造次。 只是经过这一晚,下人们都知道这个王妃只是徒有其名,不被王爷所喜,他们也都生出怠慢之心。 好在何樰并不在乎,比起假惺惺的相敬如宾,她更喜欢自由。 倒是珂儿,替自己小姐委屈,眼底泛红。 春宵一刻,何樰尽哄着珂儿了。 第二日要进宫面见父皇母妃。嬷嬷一大早就到何樰的春熙苑,指导进宫面圣的细节。 何樰梳妆完毕,久久等不到北静王,只能自己找到书房。 书童在书房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 何樰只能在门外喊话:“王爷,该进宫了。再晚父皇怪罪下来,只会牵连母妃。” “吱呀”一声,书房门从里打开,北静王已是一袭盛装,站在门口。他身着降红镶金黑边蜀锦,腰缠浮光玉带,脚踏黑面白顶步云靴,颀长玉立。何樰正被他修长的身材惹得眼眯,转眼对上那一脸冰霜,瞬间无趣。 此刻的何樰也是一身粉色装扮,衬得她本就绝艳的脸犹如出水芙蓉。北静王眼神淡漠,不为所动,似乎当她是空气。 谁稀罕? 何樰暗自翻了个白眼,拖泥带水福了福身,嘴里小声嘟囔:“见过王爷。” 没有问候,没有牵手。 他睨了何樰一眼,不给任何表情,自顾自往府外走去。 何樰紧跟其后,后头跟着丫鬟珂儿跟小厮宋安,谁都不敢吭声。洒扫的婆子也赶紧回避,恐怕触了谁的霉头。谁都知道王爷不开心,但所有人又被王妃的美貌惊艳,不知道王爷为什么就瞧不上这样貌美如花的新娘。整个王府透着诡异。 上了马车,总算跟他面对面。 何樰忍不住了,低低唤了声王爷,他不应,表情木然。 何樰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她不希望自己的后半生一直面对这样的冰块脸。 陪着小心,换不来笑脸,她索性放开。 “王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何樰玩着手里的锦帕,嘴里啧啧出声:“堂堂王爷府,冷得像冰窟,我是无所谓,难为您那些仆人,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何必为难人?” “好好当你的王妃,别给我惹事。”北静王终于出声,还是警告:“要敢做出什么对王府不利的事,休怪本王不客气。” 何樰冷笑:“不利?您哪只眼睛看见我对王府对您不利?认识到现在,何樰自认没做过对不起王爷的事。” “此刻不做,不代表将来不做。”北静王眉头一皱:“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王爷为什么断定我一定对您不利?”何樰质问。 “哼!跟本王素昧平生,不缺吃穿,有自己的何府,逍遥自在。嫁入王府,你图什么?” “图色!” 何樰脑袋一抬,作出色眯眯的样子,朱唇粉面,墨色眼珠乱转,如人间精灵,近距离瞪着北静王,满眼无辜。北静王不由得一凝,身子不自然的往后靠了靠,警惕说道:“你想干什么?” 何樰嗤笑出声:“这就是您说的不利?” 北静王突然有被捉弄的感觉,气急败坏,呼的起身,双手撑在何樰两侧,脸对脸逼近她:“莫非你想色诱?本王不介意配合你。” 何樰吓得往后仰,马车失衡,往右一颠簸。两人瞬间失重,摔在一起,竟是北静王狠狠摔进何樰怀中,被何樰抱了个满怀。 车夫听到马车里的尖叫,赶紧勒住缰绳。跟在两旁的宋安珂儿也一脸着急,向前打开门帘,正看见北静王在何樰怀里挣扎,而何樰满脸嫌弃,推都推不开。 珂儿宋安见状,将门帘呼的盖回头,站直身子,目不斜视,嘴里忙不迭解释: “奴婢怎么都没看见。”“奴才也没看见。” 不喊还好,这一喊,车夫一脸暧昧,都不知道马车是继续往前赶还是不赶。 跟在马车后头的众嬷嬷丫鬟更是错愕。 难道王爷王妃想在马车里洞房? “还不赶车?”众人还在吃瓜,听到车里北静王一声怒吼,赶紧各就各位。 马车车轮继续轱辘轱辘往前滚动。 车里,何樰手忙脚乱将身上的衣服收紧,怒目圆睁,压低声音抗议:“宋承睿,你手抓哪了?”宋承睿是北静王学名。 “我怎么知道哪里能抓哪里不能抓?我那是支撑,要不我亲上去?”北静王回怼一句,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何樰的胸,心里莫名其妙一麻。 何樰见他往自己胸前瞟,顿觉羞耻,脑子一热,朝他狠狠踢了一脚,谁知他太结实,像踢到铁板,疼得何樰直呼:“啊!疼!你铁做的啊?” “知道疼还乱踢?能不能安静点?”北静王没好气。 “让我安静!你安静了么?”何樰怼回去。 …… 车内还在吵,车外已经彻底噤声。嬷嬷们惊得面面相觑,瞳孔地震。未经人事的丫鬟小厮们早就羞得红透了脸,只管埋头赶路。却一个个支楞着耳朵,恨不得贴到马车上偷听。 到了宫门前,两人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手上还在整理衣裙。 众人低着头,不敢往王爷王妃身上看。 “轿凳呢?发什么呆?”北静王怒喝一声。宋安一慌,连忙将脚凳放好,珂儿也回过神,过来扶自家小姐下车,动作忙乱。所有下人看起来奇奇怪怪。 “他们这是干什么?一个个失魂落魄的。”何樰好奇的问。 “谁知道?”宋承睿见何樰发簪有些歪,顺手给她往上抬了抬,第一日面圣,可不能衣衫不整。 第32章 摊牌 他这小小动作,在众人眼里,却是恩爱的表现。 马车后的张嬷嬷暗暗记下。她是董娴妃安排到王府的,王爷王妃婚后的生活如何,进了宫,她是要一一跟娴妃汇报的。 在宫里,三叩九拜一样不能少。两人相互搀扶,皇上,太后,皇贵妃,一个一个寝宫叩首过去,最后才到董娴妃的华章宫。 董娴妃慈爱的拉着何樰,上上下下打量,目光还时不时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其他皇子,哪怕年龄比他小的,都早早成婚有了自己的孩子。独独北静王,不急不慢,别说成婚,连个属意的女子都没有。皇家严格,没人敢说什么,民间可按不住事,怎么说法都有,传他喜欢男人的,传他那方面有问题的。 张嬷嬷经常出宫,听到了,也不免回到华章宫说给董娴妃听。董娴妃很着急,但儿子有自己的主意,她也左右不了。 如今终于成婚,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因而怎么看何樰怎么顺眼。 “好孩子,辛苦你了。进了王府,别拘着,有什么想吃的,叫张嬷嬷她们张罗去。你也太瘦了,吃胖些,好生养。” 何樰听得发愣,这才开始进王府,就开始生养了? 她不禁拿眼角偷瞟了宋承睿一眼,他不动声色。 传宗接代的事不在她,孩子也不在她计划范围,看起来宋承睿也无所谓。 她也就心安理得应承着母妃的教导。 一天的相处,加上董娴妃因为宋承睿不入洞房的事,狠狠说了一通。何樰跟宋承睿两人已经没有开始的冷漠,至少偶尔能商量点事。 当晚,在张嬷嬷虎视眈眈下,宋承睿不得不踏进何樰的春熙苑。主卧只有一张床,这难不倒何樰,她三下五下用棉被叠成长条,搁在床中间。好在婚床足够大,够两个人分开两边睡。 何樰在里侧躺下,拿眼一瞥宋承睿,朝外侧一驽嘴,说:“那边是你的,夜里老实点,别越界。 何樰干脆利落的动作让宋承睿两眼一眯,勾嘴冷笑,嘴里不忘讽刺:“这么着急跟本王划清界限?”随手将中间那床被子往旁边一扯,继续说到:“本王睡觉可不老实,越界这种事不好控制,安全起见,你睡地板,我睡床。” “那什么行?你以为张嬷嬷好糊弄?”何樰继续将被子叠起来摆在中间,用手轻快的拍了拍床面,示意他坐下,眼里带着促狭,似笑非笑。 “干什么?”他下意识警惕,身子往后仰了仰。 何樰中规中矩盘腿坐着,大而水灵的双眼扑闪扑闪,轻启朱唇:“我的王爷大人,您可是杀伐决断的将军,怎的还怕我这样的小女子?”手指了指床外侧:“您坐,商量点事。” “有事就说。”他可不想被一小女子左右。 “明天如何跟张嬷嬷交代?” 他瞬间知道何樰的意思。 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取出一块元帕,啪的一声抖开,元帕中央,一抹殷红特别醒目。 何樰伸长脖子,打量那抹红色:“不会是朱砂墨吧?” “猪血!”宋承睿靠在床边,面无表情。 “猪……”她一梗,白了他一眼。 宋承睿瞪回去:“猪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宋承睿将元帕隋手往床尾一塞,脱鞋上床,面对何樰盘腿坐下。 何樰脸色一变,拉住被子往自己身上挡,警惕的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宋承睿拿眼对何樰上下一扫,眼前的女子,肤色白皙,妖而不媚,艳而不俗,的确不同凡俗,但,不是他的人。 他故意做出轻佻猥琐的样子,却是满嘴揶揄:“美,是真美。可惜本王不感兴趣。” 她松了口气,说道:“我知道,王爷好男色。您放心,我会配合,不让您为难。” 宋承睿嘴角一抽:“你……这些坊间传闻,你也信?” “我信不信重要么?”何樰看傻子一样看他:“眼下重要的是,你我该如何把这出戏演好。” 猜来猜去,大家都累,何樰早就想跟他摊牌了。 宋承睿也是这么想的。 看何樰开诚布公,他秒变严肃,眼眸深幽,开口问她:“宁王跟林侯给了你什么好处?明知结局只有死路一条,还要替他们卖命?还是,他们威胁了你?” 何樰若无其事的摆弄着披散到胸前的秀发,眼神淡淡:“没人威胁,也没什么好处。至于原因,说了王爷也不信。王爷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是:在我心里,与其被他们利用,不如被王爷利用。” 宋承睿身体微微一震,他没想到何樰会这么想。 他眼里暗了暗,说道:“其实还有第三条路,你可以离开。” “我哪里都不去,去哪里都是死。父亲创下的家业放在我手上,没有权力庇佑,我跟娘只有死路一条。已经在忠勇侯府死了两回,我不敢再赌。只求王爷能给我母女一条活路。”何樰说得轻描淡写,但在权力旋涡里挣扎出来的宋承睿知道,她正身处险境,她在奋力搏击。而他,何尝不是如此! 何樰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我不想让你像梦里那般,身首异处,家破人亡。我想帮你,而不是像梦里那样,直到害死了你,才知道自己早就爱上你。 她没说,说了他也不信。 “所以,”何樰看着眼前帅气逼人的北静王,动情说到:“作为回报,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赴汤滔火,在所不惜。” 宋承睿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心里开始动摇,觉得是不是应该善待她。但权力斗争的残酷让他不敢懈怠。何樰,只能是他手里的棋子,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睡吧。你睡床,本王睡地板。”他黯淡的眼神被何樰看在眼里。何樰默默看他,没说话。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合作共赢。 这样的局面对北静王无疑是有利的,但他心里突然有种失落感,让他黯然神伤。把话说开,两人就是难兄难弟的合作关系了,他似乎有些不甘,觉得她突然离自己远了。 宋承睿抱起被子,在地上铺开,再从壁柜取了一张薄被,吹灭蜡烛,躺下。不再看默默注视自己的何樰。 看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何樰想说您尊贵您睡床。但她只是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梦里,他也是这样迁就自己,连动作都那样熟悉,熟悉得让她觉得被他照顾理所当然。 第33章 再回侯府 一夜无话。 早上,何樰起床时,已经没有宋承睿的身影,床上,有他用过的被子,还故意弄得有些凌乱。还有那张染红了的元帕,平平整整铺在他被子底下。 张嬷嬷引着两位丫鬟进屋收拾,看到床上的元帕,她眼里一喜,不动声色的将元帕收好,退了出去。留下两个丫鬟帮助后进来的珂儿伺候何樰洗漱更衣。 “王爷去哪了?”何樰看着铜镜中自己梦幻般的脸,边问珂儿。 “听说一大早就去校场陪兵士晨练了。”珂儿手上忙着给何樰绾发,嘴里却替她不平,“王爷也真是,刚成亲,就丢下王妃,陪士兵晨练又不是非他不可。” 何樰脸上一沉:“珂儿,这是王府,不是何府,以后不要随便编排王爷,小心脑袋。” 珂儿哦的一声,不敢再胡说,退到一旁,学着其他丫鬟,小心伺候。 “秉王妃,王爷回来了,在前厅等您用早饭呢。”婆子进来传话。 “这就好了。”珂儿替何樰应着。 何樰已经起身,朝前厅走去。 宋承睿已经坐在饭桌前,何樰出现在门口,他眼前一亮,呼吸暂停了那么几秒。 晨起刚梳妆完毕的何樰,肤色粉白,身上穿的是轻便的粉蓝水纱裙,腰间束着乳白玉罗带,盈盈一握。一头乌发绾成凌虚鬓,缀着一朵院里新摘带露珠的粉红茶花。整个亭亭玉立,清新淡雅,犹如水中荷天上月。 她眼中含笑,看向宋承睿,福身一诺:“婢妾见过王爷。” 喉结一滚,北静王收起迷乱的双眼,故意将声音压沉变冷,说道:“嗯,坐吧。” 直到婚后同乘一辆马车进宫,他才开始正眼看自己王妃。也自打那时起,他便无法控制的想看到她、想听到她的声音。 “是。”何樰应声坐下。 王爷的不自然让她也变得拘谨,一时饭桌上只有两人轻声咀嚼的声音,有些尴尬。 何樰没话找话:“王爷每日清晨都要去校场陪士兵晨练么?” “自然,功不可废,这是军人的基本功。”宋承睿应着,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何樰:“对了,听说林侯府里出了点事,王妃要不要回去看看?” “王爷可知道是什么事?”何樰面无波澜,低头继续喝牛乳。 “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林侯谪妻被争宠的姨娘刺伤,请了宫里的龚太医才救回一命。” 姨娘? 何樰想起那个柔柔弱弱,永远面带笑容,不争不抢的后宅女子。 行刺这样的词很难跟她联系在一起。 宋承睿犹豫了一下,说道:“听说还跟王妃有点关系。” 何樰诧异:“怎么?都躲进王府了,他们还拿我做文章?” “王妃不放心,可以回去看看,省得被冠上什么不好听的名头,自己还蒙在鼓里。”宋承睿有意无意的提醒,让何樰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王爷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深宅后院的鸡零狗碎,他都不屑听。如今竟主动让自己回忠勇侯府,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也好,”何樰不动声色说到:“我一会就回去看看,不知王爷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宋承睿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意图,心里暗赞一声,果然冰雪聪明。嘴上的话却是:“郸洲到了雨季,水患肆虐,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朝中正计划拨粮赈灾。” 在一旁伺候的珂儿跟两个丫鬟听得一头雾水,王妃说的是回侯府的事,王爷怎么突然扯上朝中赈灾了? 何樰点头说明白。 珂儿心里一愣,小姐都明白什么了?我怎么听不懂呢? 吃过早饭,没有耽搁,何樰便张罗着礼品,带上珂儿,前往侯府。 她算好了时间,到侯府的时候,林侯也该早朝回来了。 今非昔比,何樰已经是王妃身份。马车刚在侯府大门停下,便有门房出来候着,另有小厮跑进内院,向林侯禀报:“北静王王妃来了。” “快请。”林侯一听,脸上的不悦顿时消散,吩咐下去:“你们几个,去通知小姐跟公子,让他们出来见客。” 下人领命而去。 不出片刻,林侯一家人已经候在前厅,恭迎王妃。 进入侯府,何樰第一眼就看到林子檀脸上的不甘和妒忌。 何樰已经是正王妃,一身雍容华贵,光芒四射。林子檀却久久等不到宁王的提亲,她喜欢的不是宁王,却也想尽快嫁入王府,她看不得何樰得逞后的耀武扬威。 其实何樰只是常规打扮,正常回侯府拜见长辈,在她眼里就是炫耀,就是对她的蔑视。 林子碧依然戴着面纱,看不出脸上的情绪;林子铭依然颓废,寡言少语。 没见到林夫人李氏,也没见到姨娘跟林子诺。 “怎么不见大舅娘人呢?”何樰向四周张望一圈,问道。 “她还在床上养着呢。”提起李氏,林侯一脸别扭和恼怒,看得出来,他恨不得何樰想不起来还有这个舅娘。 “养着?这是病了么?”何樰佯装着急,抬腿往内院走:“我得去看看她。” 林侯不敢拦人,只能陪着。 躺在床上的李氏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面对前来探望的何樰,眼里漠然。 何樰赶向前几步,握住她鸡爪子一样的手,心痛的看着李氏:“大舅娘怎的就变成这样了?”心痛是装的,曾经对自己下死手的李氏,何樰怎么可能心疼?她只想弄明白事情真相。 林侯在旁边默不作声,眼睛却恶狠狠盯着李氏,被何樰看到,他才收回满脸情绪,看向窗外。 何樰的手突然一紧,被李氏反抓在手里。她一抬眼,李氏眼里有丝亮光一闪而过,带着凌厉。何樰以为自己眼花,再定睛看时,李氏还是一脸死灰。但手里依然能感受到李氏用力一捏,何樰会意,微微点头。 “舅伯,您忙去吧。我许久不见舅娘,想陪她一会。”何樰故意支开林侯。 第34章 李氏 林侯还在犹豫要不要离开,何樰却已经在李氏床边坐下来,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开始给李氏喂药,没再理会林侯。林侯站着发窘,自己离开了。 林侯一走,李氏眼珠子往旁边一转,何樰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低头顺目候着的丫鬟。 何樰对那丫鬟厉声呵道:“你也出去,把门关上,没事不要让人进来打搅。”丫鬟吓得浑身一抖,快步出门,利索将门关严实。 那丫鬟不是李氏原来身边伺候的人,何樰早就看出来,李氏被林侯软禁了,丫鬟就是林侯的人。 屋里只剩何樰了。 李氏这才嘶哑着声音哀求:“樰儿救我。” 何樰一惊,是什么事情让林侯对自己发妻下毒手? 见何樰疑惑,李氏挣扎着想凑近何樰,但浑身无力,让她动弹不得。 何樰侧着耳朵靠近她,李氏拼尽全力,咬牙切齿:“他们,养私兵,贪粮饷,谋反……” 何樰大吃一惊。 宁王这招狠啊,如愿当上太子顺利登基就好,若不能,就硬抢! 软硬一起上。 “信件被我看到了……在柳姨娘手上,柳姨娘是宁王的人,他们碰头的时候,被我撞上了。……我去抓奸,抓到的是宁王。”李氏断断续续说着。 柳姨娘跟宁王,什么可能?年龄不对,柳姨娘比宁王大好多呢。 “柳姨娘是宁王母妃吕皇贵妃的婢女,当初指给你大舅伯时,我就觉得不对,不同意。但挨不住吕皇贵妃势头太强,挡不住。她是宁王跟侯府之间的联络人。”看出何樰的疑虑,李氏补充道。 怪不得,林侯纳多少个妾都被李氏各种折腾,不是死就是被废。只有柳姨娘,不但生下了儿子,还能养在自己身边,逍遥自在,稳如泰山。原来她身后是宁王跟吕贵妃。 李氏已经发现不对,他们必定藏得更深。那些信件跟证据应该被转移了。 李氏断断续续的补充,我才知道事情始末。 李氏几个孩子都不争气,让林侯失望。林侯越来越宠柳姨娘的孩子林子诺。 李氏当然不服,于是想将柳姨娘弄废。她派人跟踪柳姨娘,居然发现她经常借着带孩子出门游玩,私会男人。兴奋的李氏开始布局,她想捉奸在床,还想找到柳姨娘跟野男人之间来往的信物,到时证据确凿,林侯势必大怒,直接将她乱棍打死。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找到的信物会是这样的惊天大秘密。 她震惊之余,想到的不是把东西藏起来,而是愚蠢的拿着信件去质问柳姨娘。还是在所谓的抓奸现场,一家湖边的酒楼厢房。 柳姨娘让宁王先躲开,自己动手,想将李氏杀人灭口。 李氏受伤后被一蒙面人搭救,被家仆发现时,她躺在一辆马车上,没有车夫,她人还是昏迷状态,谁都不知道那匹马是怎么把马车拉回侯府的。 醒过来的李氏装疯卖傻,才活到现在。 而柳姨娘母子,没再踏出小院半步,不知是被软禁还是故意躲起来。 几个儿女完全不知情。 从李氏嘴里知道整个过程的何樰,感觉棘手,但又想保住这个证人。 而且,她也想知道蒙面人是谁,为什么救人?能从柳姨娘手里救下李氏,又将李氏送到侯府门口,说明他应该知道真相。顺藤摸瓜,也许能找到这个蒙面人。 “我要怎样才能救您?”何樰试探着问李氏。 把事情和盘托出后,李氏已经精疲力尽,她听了何樰的话,轻轻摇头。 何樰见她太累,想让她休息一会再说,但李氏还是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缓了片刻,李氏继续说到:“我几个孩子都在他们手上,就算逃出去,还是会被他们用孩子威胁,乖乖回来受死。我只是不甘心,樰儿,我知道你有本事,几个孩子跟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舅伯这条路是死路。舅娘只想求你,若日后事发,帮帮我的孩子。” 何樰很纠结,她不是不想帮,实在是,李氏那几个孩子都不省油,一个比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李氏知道何樰的顾虑,她叹到:“你只管答应,有没有那个福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何樰不再犹豫,轻轻点头,算是答应。 李氏深深松了一口气,顿了一下,仿佛下定决心,看向何樰,说:“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蒙面人是谁。” 何樰赶紧凑近。 “他是xxx” 何樰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直呼出声:“不可能。” 李氏闭上双眼,不再解释。 讲了这么多,她已经累到极点。 何樰出门,让丫鬟进屋伺候李氏,自己带着珂儿朝着前厅走去。 林侯跟几个孩子都在,他们似乎在商量李氏的后事,一个个红着眼。李氏伤势过重,已经回天无力。龚太医没敢把话说死,只是临走前让他们多陪陪她。这已经是交代后事的意思了。 “她都跟你讲了什么?”林侯看到何樰进屋,有些紧张,像是在逼问。 何樰不动声色,只沉痛说到:“舅娘可能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让我多照顾她这几个孩子……” “呸!谁要你照顾?你以为成了王妃就了不起啊。我娘病糊涂,居然想让你这种白眼狼照顾自己的孩子。”林子檀第一个冲出来,朝何樰啐了一口,完全一副骂街婆的样子。 “你给我闭嘴!”林侯将她吼了回去。 林子铭跟林子碧只是默默看着,没有出声。 受过重大身体创伤后,林子铭林子碧性情大变,由原来的跳脱跋扈,变成如今默不作声,让人捉摸不透。 爱而不得的林子檀,因妒生恨,从性格相对温和,变成偏激易怒,口无遮拦。 林侯看着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一脸没好气,压低声音喝到:“你们都回自己院去,我跟何樰有事商量。” 待他们离开,林侯再次问何樰:“你舅娘真没跟你说什么?” 何樰摇头:“舅娘身体很差,说不了几句话。除了担心几个孩子,她还能说什么?” 林侯看何樰毫无波澜的样子,不像是假话,心里暗暗松一口气,整个身子也跟着松懈下来。 第35章 试探 这才想起问候何樰婚后的生活:“你跟北静王相处得如何?朝中事务繁多,我也没能照顾到你,实在惭愧。” “还好。”何樰应到:“王爷跟您一样,早出晚归,我跟他连说话的机会都少,谈不上好不好。” “也是该他忙的时候了。”林侯边观察何樰的反应边说到:“郸洲水患,正是朝廷用人的时候,想必王爷也有心下去赈灾。” 何樰知道林侯在试探她,无非是想了解北静王会不会真的去赈灾。 “听他提过”何樰说到:“应该是有这个想法。否则也不会回到府里还念叨。” 去不去北静王没说,但何樰知道,北静王一定是想让自己跟林侯传达这个意思。 知道北静王有行动,他们就收手,暂时回避。 北静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有时候,风声传出去,比自己到场还要管用。 宁王一派,只要朝廷放粮放银,他们就行动,不管是军饷还是赈灾款,还是水利建设,都被他们吃掉皮肉,留下骨头残渣,才到百姓或者士兵手上。 北静王耿直,还有军功在身,他们轻易不敢招惹。只能从旁打探他的去向,声东击西,该吃还是吃,避开他就是,横竖他一个人也管不完。 林侯从何樰嘴里知道北静王的动向,非常满意。更深信李氏没跟何樰提起柳姨娘的事,否则以何樰的年龄,不可能藏这么深,一点惊慌都没有。 林侯不知道的是,何樰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历练,见过风浪,经历过波折,跟他林侯养在深闺里的孩子有天壤之别。 只要她想藏,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 回到王府,已经是傍晚,北静王还没回府,何樰三不五时派人去门口看。 宋承睿刚下马车,就看到在门口张望的珂儿。他知道何樰在等他,就马不停蹄往春熙苑。路上一边喊人备饭,直接送到春熙苑,不去前厅吃了。 下人们都说两位主子恩爱,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心下都跟着高兴起来,整个王府活跃不少。 王爷王妃的恩宠日常被张嬷嬷传进宫里,董娴妃高兴得又赏了何樰一对帝王冰翠手镯,价值百金。 这是后话。 北静王直奔春熙苑,何樰也支开众仆人。 “林侯什么说?”宋承睿一进屋就问。 何樰亲自拧了毛巾,给他擦脸洗手,嘴里说到:“他也问起赈灾事宜,我已经将王爷说的跟他提了一嘴。他应该相信王爷有心去郸洲。” 宋承睿看了她一眼,眼里不由自主的含着笑:“王妃知道本王要去赈灾?” 何樰对上他的笑眼,一晃神,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到:“王爷不就是想让我去侯府传达这个意思么?” “本王可没说得这么明白,王妃倒会猜。” “那是因为婢妾想替王爷分忧,想王爷所想,思王爷所思……”何樰说着,抬眼看见宋承睿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顿时没好气:“王爷,您能不能别这样看婢妾,整得我都不会说话了。” “以后,王妃不用在本王跟前称自己婢妾,你我相称即可。”宋承睿说着话,眼睛一直没离开何樰。 何樰被他看得心慌,干脆将毛巾丢进盆里,赌气的坐下来:“王爷,您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很帅么?总这么笑,我会喜欢上您的。到时如何抽身?” 宋承睿一愣:“本王笑了么?” 何樰傻了:“您不知道自己在笑?” “这……”宋承睿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有些不确定,但他很快就转了话题:“你刚才说什么?抽身?意思是,王妃从跟本王成亲那一刻,就想好了退路,是么?” “王爷不也是这么想的么?”何樰看他像看个傻子:“合作伙伴,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宋承睿眼里一暗,没了笑意。 “说说侯府的事吧。”他下意识回避刚才的话题。 “我的王爷,您总算想起来问侯府的事了。”何樰说到:“侯府的确出事了,而且不是小事。我一回来就让珂儿去门口候着,就等您回来说这事呢。” 原来你让珂儿去门口等,只是为了说事,不是为了见我。 宋承睿很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他没说。淡淡的失望让他看起来有些失落。 但很快,他开始变得严肃,因为何樰说的事非同小可。 宁王养私兵,他想干什么? 除了李氏跟她说的蒙面人没讲,何樰将侯府所见所闻,倒黄豆似的,跟王爷说了一遍。 宋承睿的脸从严肃到沉重。 他想过,自己必须赢,是为了不想有太多杀戮。他赢,会善待所有人,包括宁王宋承鼎。 可如今的局面超出了他的范围,养私兵,意味着谋反。也意味着,宁王没给自己留后路,要么死,要么赢。 何樰带回来的信息太残酷,让宋承睿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 宁王不给自己留后路,实际上,也堵了他宋承宪的后路。面对宁王的步步紧逼,他已经无路可退。 “你,害怕么?”一阵沉默过后,宋承睿问何樰:“宋承鼎的确很强悍。选择跟我站在一起,你,会后悔么?” 这次试探,宋承睿已经相信,何樰是在帮他。但他更想知道,何樰会不会后悔。 话刚说出口,他突然后悔。 他突然不想知道答案,毕竟,何樰自己都说了,她会抽身离开,她给自己留了后路。 “不会。”何樰回答得很干脆,“我决定嫁入王府那一刻,就把害怕这个词给忘了。” 如果让我死,才能换你活,我也是愿意的。 她很想这么说,但不能说出口。 “可你说过,你会抽身。”他莫名其妙的有些委屈。 何樰看着他,声音变得柔软:“我的意思是:成功,我自己抽身;万一不成,我带着你抽身,我们一起离开。我只想要你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宋承睿身子一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个人,是他的王妃,却不是真的王妃。他们说好了,只是合作。 可她说出这番话时,他心里没来由的一痛。 说不出来为什么,他突然不想让她参与这一切。 她只是想进王府避风头,给她母亲安稳,保护她父亲的家产。 没必要为此付出致命的代价,她不欠他的。 如果真有那一日,败给宁王,他务必想尽一切办法,放她离开。 宋承睿心里已经千帆驶过。 何樰不知道他的所想,依然笑眼盈盈,为他布菜。 “吃饭。”她笑着说:“再发呆菜就凉了。”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他又呆了。 第36章 云锦 “也不知道宁王跟他母妃用柳姨娘的方式控制了多少府邸?”吃完饭,何樰跟丫鬟一同伺候王爷沐浴更衣。等丫鬟出去,她才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自然不会少”宋承睿配合何樰换了里衣,嘴里应着:“但也有像王妃这样,被送进去后,并不会真正替宁王办事,甚至还临阵倒戈的。” “有没有可能,”何樰思虑片刻,又继续开口:“有没有可能找到这些人,为王爷所用?” 宋承睿摇头道:“不妥,不是我们的人,用起来不踏实,弄不好,人家有把柄握在宁王手上。” “也对。”何樰没再多问。 见何樰安静下来,宋承睿忍不住问她:“王妃从来只是替我出主意或者办事,从不过问本王做的事。这是为何?” “办事,是替王爷分忧,尽本分。不多问,是不想知道太多,让王爷疑心。王爷现在正走到紧要时刻,不能分心。”何樰解释道。 “是本王多虑了。”宋承睿看看已经身着里衣的何樰,故作轻松说到:“王妃不必紧张,本王心里有数,必不会轻易让家人一同冒险。” 家人?何樰心里一动,他这是将我当成家人了么?也有可能是习惯性的说辞吧,是我想太多了。 何樰苦笑。 嘴里淡淡应着:“若我是王爷家人,王爷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何樰突然觉得这么说不妥,改口到:“王爷,您的事,跟很多人命运相连,包括我。所以,何樰只求王爷安然无恙。” 宋承睿只捕捉到她前头那句:“王妃是说,你不是本王的家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何樰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睡吧。”宋承睿已经抱起棉被,铺在地板上:“今晚还是本王睡地板你睡床。” 看着宋承睿赌气的动作,何樰哭笑不得:“王爷不必如此,要不,王爷去西苑吧。成婚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张嬷嬷应该不会怀疑了。” “王妃让本王去西苑?”宋承睿心里一梗。 何樰看王爷脸色不对,有点窘:“总不可能一直拘着王爷。” 西苑住着宋承宪的通房小妾云锦,是母妃送给他的,但只有那小妾知道,他就没碰过她。 何樰嫁入王府后没几日,就有嬷嬷跟她说起云锦,并教导他,作为王妃,最紧要的事,就是要学会大度。 何樰一直记着,她不需要大度,她跟王爷压根就不是真夫妻,大度这词,在她身上不适用。 何樰把话说出来,面色平静,没有半分委屈。宋承睿看在眼里,眼底一暗,沉声说到:“今日太晚了,明日本王再去云锦那睡。” 何樰“嗯”了一声,在床上默默躺下。其实王爷说明日再过去的时候,她心里一紧,说不出的难受。云锦,他说得那样自然,应该很熟了吧。 唉!王爷说什么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又生在皇家,有几个通房侍妾最正常不过。 但何樰还是心里不舒服。她捂住胸口,似乎想把那阵疼痛压下去。 你有什么资格不舒服?洞房花烛夜,王爷都没踏进婚房。 何樰翻身转向内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她不知道,睡在地板的北静王此刻正脸朝着她,依着纱窗透进来的微微月光,默默看着她曲线流畅优美的侧身。 何樰捂住胸口,何樰叹气,何樰转过身去,他都看在眼里。 你是因为云锦的存在而妒忌么?还是,只想着别的事,完全不在意? 两人就这样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夜无话。 翌日,王爷果然去了云锦屋里。 连早晚饭都在西苑吃,连续几日,何樰都没见着他的面。 珂儿又开始替自家小姐委屈:“王爷真是,一个月不到,就丢下小姐您,去姨娘那里过夜。那姨娘也不知是什么狐媚子,把王爷留在她屋里这么长时间,也不放人。她一定是向小姐您示威呢。” 何樰仔细修剪院中的石榴盆栽,心如止水, 连珂儿的话也没接。 珂儿说完,看自家小姐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她只能撅着小嘴,自己跟自己赌气。 她还真会享受,修剪起盆栽来了。宋承睿在院门外的树荫下,看向何樰的方向,见她安然自在,完全没因为自己去找云锦而失态,甚至连失落都没有。 宋承睿落寞离开。 自去了西苑,他每日都来看一眼才出门。 说不出来为什么,他只想看看她,没有别的想法。 宋承睿离开没多久,忠勇侯府来人。 林夫人李氏,殁了。 意料之中,何樰还是有些发愣,大舅娘很会算计,除了自己的夫君,还有孩子,她谁都算,毫无底线。 何樰母女还没踏进侯府,她就打起了算盘,她都没想过让这对孤儿寡母活着走出侯府。 最后却被自己的夫君联合姨娘给算了进去,凄惨落幕。 何樰没有同情,只有感慨。 她依礼前往吊唁。 北静王已经在筹备赈灾事宜,准备下郸洲。早出晚归,影都不见,没能同去。 葬礼上,柳姨娘终于出现,哭得两眼通红。 “姐姐,您不在了,以后谁会像您那样照顾奴婢跟子诺?您走得好冤啊……” 旁边的林子檀,见柳姨娘痛哭流涕,更是悲从中来,难以自持,跟柳姨娘抱头痛哭。 林子铭林子碧默默落泪。 看得众吊唁亲友眼圈暗红,不胜唏嘘。 直到何樰踏入灵堂,林子檀尖叫着对她又推又搡:“你怎么还有脸来?滚出去,侯府不欢迎你。” 林侯见女儿像个泼妇,又气又急,命人将林子檀拉开。 “爹,就是她害死娘的”林子檀挣扎嘶喊:“娘去变卖姑母的首饰头面,被何府的大掌柜发现,说是何府的东西。娘只能转去黑市,才会碰上那些抢东西的歹人……啊!……爹你打我?……娘还尸骨未寒,您就打我!” “住嘴!把这个孽障给我拉下去。” 卖何府首饰头面?怪不得王爷说跟我有关系。原来那姨娘竟是用这样的借口掩盖事实,糊弄林侯几个儿女。 进入黑市,遭遇抢劫杀人,真是好借口。 何樰心里想着,脸上没有任何表示。 倒是那些前来吊唁的亲友,被林子檀的话给雷到了。堂堂忠勇侯府,竟沦落到变卖外嫁女儿首饰,还被人家发现了。最无耻的是,他们竟有脸怪人家何樰。要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林侯没想到女儿这样口无遮拦,说好的不说出去,一看到何樰,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一通没道理的谩骂,说得林侯颜面无存,却是无可奈何,只能将火气发到林子檀身上。 那一巴掌,打得林子檀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流血。 嬷嬷赶紧将人拉回她自己的小院,林侯又派两个小厮守着。 何樰将母亲护在自己身后,等流程走完,才带母亲离开侯府。 林子铭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哼!光看有什么用?当初母亲跟姐姐把她送到你床上,你都没能把握机会。”旁边的林子碧冷笑着挖苦他:“有本事,帮宁王上位,等北静王废了,直接把人抢回来。别忘了,连她的家产一块抢。” 直到何樰的身影消失在侯府门外,林子铭才转身回内院,从头至尾,没看林子碧一眼。 第37章 别扭 何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北静王宋承睿,他很忙。 也有可能是在刻意回避,何樰这么想。 自从那日他去了云锦的西苑,没再踏入春熙苑半步。 何樰都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这日,刚准备吃晚饭,婆子进来传话:“王爷吩咐多准备一副碗筷,他过来同王妃一起用晚餐。” 珂儿高兴得连声应了,急忙使唤两个丫鬟去备碗筷。 “小姐,王爷终于想起您了。”珂儿一脸欢喜,看看自家小姐,又皱紧眉头:“小姐,您这样素净可不行,珂儿给您添个妆吧。好不容易王爷来一次……” “这样就很好,”何樰笑到:“王爷若不喜欢,浓妆还是淡抹都进不了他的眼。咱们何必瞎折腾?清静些不好么?” 珂儿顿时气馁:“嬷嬷还怕小姐善妒,让她难做人。这下好了,小姐压根就不在意。奴婢真不明白,既不在意,小姐为何要答应嫁给王爷?” “傻珂儿”何樰戳了一下珂儿前额,嗔到:“嫁入王府有什么不好?还有,王爷有王爷的事,咱们别给他添乱。” 宋承睿站在门口,把主仆俩的话听在耳里,不免苦恼。 她倒是会体谅人,我宁愿她不体谅。什么小女子的妒忌小脾气她一样不沾?这还正常么?养个小猫小狗都有几分感情,她倒好,当本王透明。 他突然就犹豫了,想着要不要进屋。 “小姐,王爷来了。奴婢见过王爷。”珂儿已经看到他,走不成了。只好抬腿进屋,还故意沉着脸,很不好讲的样子。 何樰已经堆起笑脸,迎了上来:“见过王爷。”见宋承睿落座,又忙着给他布菜,陪着笑脸说到:“不知王爷今日过来用饭,桌上只备了我自己爱吃的,也不知道合不合王爷口味。” “本王自己来。”宋承睿示意何樰坐下,淡淡说到:“有事跟王妃商量。林侯的大儿子林子铭,请求随同本王去郸洲赈灾,不知你怎么看。” 何樰想起李氏临死前的委托,应到:“林子铭向来自负。碰到点挫折后颓废了两年,如今有进取之意,我也替他高兴。赈灾事大,王爷自己决定就行,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宋承睿睨了她一眼,继续说到:“本王后日启程,此去若顺利,两个月,若不顺利,只怕小半年都回不来,王妃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她想都没想,直接摇头,突然觉得还是该说点什么,又赶紧补充:“王爷注意安全。” “好。”宋承睿快速起身,大踏步走出了春熙苑。走得太快,何樰没看到他受伤的表情,只是一脸错愕。 呵,饭都不想吃一口,您这是有多讨厌我这个假王妃啊?不过是合作关系,有必要这样吗? 何樰看着他离开,顿时没了食欲。 珂儿看得欲哭无泪,她不知道王妃王爷是什么了,有仇似的。 旁边伺候的丫鬟更是大气不敢出。两个主子闹别扭,她们可不敢主动触霉头。 第二日,宋承睿早早出门。 春熙院迎来一个特殊的客人,云锦。 “你来这里干什么?春熙院可不欢迎你。” 珂儿一大早就在门口嚷嚷,语气很不友好。 “珂儿,别乱说话。谁来了?”何樰赶紧从屋里喊话制止,珂儿是个直肠子,藏不住话,何樰怕她惹事。 “回主子,是西苑的云姨娘。”珂儿没进来,倒是一旁伺候的丫鬟小翠回了话。 “你快出去,把请人进屋来。珂儿咋咋呼呼的,别让她唐突了姨娘。”何樰催促小翠。 小翠应声赶忙出去。片刻,引着姨娘进了屋,珂儿气鼓鼓的跟在后头。 第一次看到人,何樰细细打量眼前的云锦,面容清秀,低眉垂目,看起来安分守己。 那云锦也在拿眼偷看传说中的王妃,一看不打紧,被王妃的明艳仙姿给镇住了。 王爷新婚燕尔,府里的张嬷嬷不允许她出门,怕坏了王爷的好事。因而,她也是第一次看见王妃。 “你有何事?”何樰见云锦小心翼翼,尽量将声音压得柔和,怕惊到她。 “见过王妃,”听到王妃问话,云锦回过神,急忙福身问安。 “坐下说话吧,不用拘着。”何樰示意她入座。她不敢坐,还是站着说话。 “回王妃。”她说:“王爷说今夜就连夜出门,不回王府了。他让奴婢将这块玉佩带给王妃。说见玉佩如见王爷本人。让王妃务必随身戴着。”说完,云锦用锦帕托着,呈上一块扁平弧形的青玉。 珂儿更气了,站在边上,嘴里嘟囔:“送就送了,偏让一个姨娘送来,这是要膈应谁呢?” 何樰喝住她:“珂儿浑说什么?自己去屋外站着,想不明白不许进屋。” 珂儿一扭身,赌气的小跑出去。 何樰笑着摇头,抱歉的对云锦解释:“珂儿打小就跟着我,被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姨娘别跟她见外。” 云锦默默福了福身,感慨到:“王妃心肠好,对下人这般包容。能碰到王妃这样的主子是珂儿的福气。云锦倒想跟珂儿一般,跟在王妃身边。却是没有这样的福气。” 何樰拿眼看她,态度恭敬,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竟是一点妒忌都没有。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爷可真奇怪,养的姨娘也是没脾气的,跟寻常大宅院的鸡飞狗跳完全不同。 两下无话,气氛突然有些尴尬,何樰不得不打破诡异的平静。 “玉佩我收了,你下去吧。王爷回来记得帮我谢他。这样名贵的玉佩,他有心了。”她说道。 不是应该王妃自己跟王爷致谢么?怎的还让她一个姨娘传话?王爷跟王妃怎么相处得这么别扭呢? 云锦诧异抬头,撞上何樰带笑的眸子,再次被她的美貌惊艳。 她心里暗自惊叹,也只有王妃这样的姿容才配得上王爷的丰神俊朗了。 不敢再说什么,云锦再次福身,退出了春熙苑。 何樰仔细端详手里的玉佩,猜不透王爷的心思。 殊不知那奇葩王爷此刻也在想着:此去郸洲,留她一个人在京都,有些不放心。留一块玉佩,她随身戴着,应该能经常想起自己,不至于半年回去,大家都生疏了。何况,见玉佩如见王爷本人,若有什么事,他的人也能保护她安全。 第38章 前往郸洲 宁王府,前厅。 宁王宋承鼎坐在主位。下首,站着一男子。 “你真的决定了?”宁王看着眼前长相俊美却一脸阴翳的男子。 男子点头说是,一脸坚定。 “他可不好对付,身边有很多能人。你要有心理准备。”宁王说道。 “我知道”男子眼神笃定:“我只要王爷答应,事成之后,让我带她离开。” 宁王颔首,算是同意。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其实,京都美女如云,你想要怎样的不行?非要跟宋承睿抢何樰?” 说到何樰,林子铭眼里突然浸满怨毒跟痴狂,他低声咆哮:“她只能是我的。我必须得到她,带她离开京都,我要让她陪我一辈子。谁都休想从我身边把她带走。” 自从一眼看上何樰,林子铭就心心念念。他母亲跟姐姐说要把何樰送到他床上,他欣喜若狂。但最后,他什么都没得到,还莫名其妙被她摆了一道,从此一蹶不振,不能人事,像个太监。他不信鬼神作怪,他深信,一定是何樰下的毒手。他必须得到她,让她亲自给他解毒,让她一辈子待在自己身边。 对何樰的执念让他变得疯狂。 但他不是林子檀,他学会隐忍,等待时机。直到柳姨娘告诉他,他可以跟宁王合作,将北静王干掉,到时何樰就是他的了。 宁王当场答应,并派暗线安排他跟在北静王身边,一同前往郸洲。等离开京都,守卫松懈,再找机会下手。 京都城外,北静王率队,护送一车车粮饷,前往郸洲。 何樰还是留在王府,安静的欣赏她的石榴盆栽。 直到珂儿进来。 “小姐,掌柜们都到齐了,等小姐过去呢。” 何樰每个月回何府两到三次,处理父亲的产业。这次,是半年一次的集议。汇报各个总号的收成,进行下半年的计划跟用人等。 何樰回到何府,母亲已经安排众家仆给各大掌柜奉茶、上点心。 只等她坐上主位。 如今的何樰,不但是何府东家,还是王妃,还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她一出现,各掌柜毕恭毕敬,不敢喧哗。 何樰毕竟曾经跟父亲走南闯北,身经百战,处理这些业务,游刃有余。 半日工夫,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 等众掌柜告辞,鱼贯而出,依次上马车离开了何府。 只有翟大掌柜留了下来,他现在不但是何樰的左右手,还是她的心腹。手里管的事情,已经不仅仅是绸缎商行,还经营着何樰埋藏在各地的暗探,这些暗探,以前主要查探各地商贸往来,现在又多了一层任务,暗查各地有无异常,包括官员往来、朝野异动、朝中大事。 见众人已经离开,何樰将众家仆支出去,何母知道翟大掌柜有要紧事汇报,也跟着出了门。让家仆外在守着,不让人靠近。 不等何樰询问,翟大掌柜已经向前几步。 “东家,郸洲恐怕有事。飞鸽传书,有大量门派部众往郸洲集结。” “郸洲?”何樰眉头一皱:“郸洲不是有水患么?百姓吃饭都成问题,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翟大掌柜迟疑了一瞬,应到:“去的门派都是些鬼门邪派,做事毫无底线。更诡异的是,他们之间并无关联,各去各的,表面看起来没有组织,却目标相同。” 何樰再次凝眉:“莫非他们想纠结百姓起事?毕竟水患不治,百姓流离失所,很容易被鼓动。” “起事?”翟大掌柜很意外何樰会这么想,说到:“郸洲四面平坦,无任何屏障,在郸洲起事,简直就是给朝廷送人头。傻子才会这么干。” 何樰也觉得不对,思忖半晌,突然脸色一变:“不,他们不傻。”她猛的抬头,看向翟大掌柜,翟大掌柜也突然醒悟,两人异口同声:“北静王!” 他们想法一致,那就是,有人想借机行事,制造叛乱,最后嫁祸给前去赈灾的北静王。 何樰想起跟北静王一同前往郸洲的林子铭,她脱口而出:“不好,是宁王。他想除掉北静王。” 翟大掌柜一惊,没想到自己主要从事商业活动的暗探,竟查出来这样的大事。 何樰呼的站起来:“不行,我得去郸洲。” “若我没猜错,宁王的计划,北静王要么被刺死在郸洲;要么,有命回来,也会因叛乱被关进死牢。”她越说越肯定自己的猜测,已经紧张得呼吸急促。 翟大掌柜看在眼里,知道她担心北静王安危,只能安抚道:“或许,可以求助。是不是试着跟宫里的董娴妃商量一下对策?” 何樰摇头:“不能让董娴妃涉险,她知道了只会更乱。” “那,东家有办法营救北静王?” “直接让他中途撤退肯定不行,赈灾款没到位,人就离开。宁王会暗中派人抢粮饷,然后抓住北静王临阵逃脱的罪名。扣上死罪。”何樰跟翟掌柜分析着,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宁王这招太狠,北静王进是死,退也是死。各种圈套等着他。 林侯从何樰嘴里知道他会去赈灾那一刻,他们已经开始布局。 何樰皱着眉头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脑子也转了几个来回。 突然,下定了决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说到:“只有一个办法,把北静王换出来。换的人,能代替北静王赈灾,又不值得宁王大动干戈对付。” 翟大掌柜脸色一白:“东家,不可!太危险了。” 翟大掌柜一听就知道,何樰就是那个人,换取北静王安全的人。 她以王妃身份赈灾,北静王中途不适,回京养病。太合理了。 何樰看向翟大掌柜,目光笃定。 翟掌柜知道她去意已决,不再无谓争执。 立刻配合何樰,做出决定:“东家莫急,安排好人手,我们再悄悄出城,不要惊动宁王的人。我也会飞鸽传书,让各地的暗探接应,保护王妃王爷安危。” 不愧是大掌柜,经历过风浪,何樰听了,也不免点头称是。 “您先回去筹备,等我安排好,两个时辰后,您来王府后门接我,即刻出城。”何樰知道翟掌柜的能力,不用多说,他就知道该准备什么,人手吃穿用度,避开众人,这些都不在话下。 “还有”何樰顿了一下,继续说到:“您想办法找到忠勇侯府的一个小车夫,叫丁二,给他一笔银子安置他娘,让他辞掉侯府的活,跟我走一趟郸洲。别惊动他人。” 翟大掌柜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何樰也安顿好母亲,带珂儿疾速回府。 珂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何樰脸上,能判断出事态严重,还有可能跟北静王有关。 因而,何樰让她去找云姨娘时,她跑得飞快。 只有一次接触,何樰就知道云锦是个靠谱的人,至少她不会害北静王。毕竟,她是北静王母妃的人,又在王府深居简出,不争不抢。 第39章 山匪 云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跟珂儿来到何樰的春熙苑。 何樰将其他人支出去,只留下云锦跟珂儿。 “事情紧急,我只能长话短说”何樰说到:“王爷危险,我必须前往郸洲,但又不能惊动其他人。只能委屈云姨娘,扮成我的样子,在春熙苑装病,珂儿就在云姨娘身边伺候,掩人耳目。” 云锦跟珂儿大惊,面面相觑,特别是珂儿,无法接受突然跟何樰分开,都傻了。 何樰没给她哭的时间:“快,珂儿,现在马上给云姨娘换妆。” 珂儿急得快哭了,没反应过来。 还是云锦有反应,急速说到:“王妃放心去救王爷,王府有奴婢在,乱不了。” 说完,拉着珂儿往梳妆台去。 何樰听了,鼻子一堵。 云锦,果然是董娴妃选中的人,稳重冷静,可堪大用。 来不及多想,她也开始进屋收拾细软。 安排妥当,辞别泪眼涟涟的珂儿,何樰从后门出了王府。 翟掌柜已经等着了。 丁二驾着一辆马车,激动的看向何樰。何樰冲他点点头,算是赞赏和肯定。 “这是路引,东家出了城,就是商人何沐。所有用物都在车上,包括为东家准备的男装。这个手镯有暗扣,里边有一张纸条,东家凭纸条跟各个地方的暗探联络。……”翟掌柜一样一样交代何樰,像个不放心女儿外出的父亲“东家放心,何府我会照顾好。” 短短两个时辰,他竟安排了这么多事,何樰不免感动,但已经来不及多说什么了。 她爬上马车,丁二二话不说,驾车往京都东直门飞驰而去。 何樰在马车上换上男装,头发绾成男儿束发,还贴上了胡须。 有北静王留下的玉佩,没人敢拦路,直到出城,一路畅通。 出了城,何樰让丁二将马车换成两匹马,一人一匹,背上包袱,往郸洲方向赶。 马车太慢,她怕赶不及。好在父亲打小就让她学着骑马,跟父亲外出的路上,也经常弃车骑马,她早就练熟了。倒是丁二,第一次看见小姐在马背上潇洒娴熟的样子,一脸惊愕。 何樰算了路程,北静王早出发两天,但他们要赶运粮马车,晚上还要休息。 何樰骑马,休息少些,大概能在三日后赶上。 从京都到郸洲,马车需要六天时间。走得再慢,何樰都能在他们进郸洲前截住北静王。 但她不敢大意,就怕他们在半路动手。 所以,只能赶夜路。休息几个时辰,只要有月光,能看见路,她就继续往前走。 会不会碰上山匪?何樰考虑过,她知道,一般骑马赶路的路人,山匪不抢,银子不多,还费事。那些单枪匹马的盗贼,何樰也不放在心上,她自小就拜师学艺,身上有功夫,普通人不是她的对手。 千算万算,她还是碰到了山匪。 两人夜里赶路,走到山脚一个竹林,突然感觉四周静得出奇,连虫鸣都没有,何樰一滞,丁二也察觉到不对劲,两人很快勒住缰绳,警惕的竖起耳朵。 突然“刷”的一声响。 “谁?” 丁二率先发问。 “阁下是哪个门派的?”对方从竹林里出声。 “无门无派,行商,赶路。”丁二回话。 “行商?郸洲水患,可不是行商的好时机啊。”对方没露面,但听声音有些嘲讽之意。 “我俩只是前去查看商铺损失情况,路过此地,不知叨扰了哪路英雄?还望见谅。英雄能否行个方便,让小弟借道赶路?”何樰粗着嗓子试探的问道。 没有回音。 何樰两人也不敢贸然闯过去,静静等待。 片刻,对方出声了:“二位兄台,前方道路不平,不宜赶夜路,劝你们还是暂做休息,天亮再赶路。此地野兽出没,若不介意,你俩可以到我们的营地借住一晚,有个照应。” 听声音,对方没有为难的意思。 何樰犹豫不决,丁二见状,低声说到:“公子,我前去打探一二。”在外,何樰着男装,丁二也改唤何樰公子。 何樰点头默许,提醒到:“自己小心,别跟人家硬碰硬。”丁二应声打马向前,沿着对方出声的方向走去,隐入密林深处。 还在忐忑不安,丁二回来了。 “公子,他们是黄河鬼爪门的人。大约十几个,在竹林里的平地歇息,跟我们对话的,是夜里轮值的小厮,没有恶意。” 何樰想了想,说到: “他们人多,还不敢贸然往前赶,恐怕前方真不好走。也罢,我们也挨着他们暂作休息,明日再赶路。” 丁二说是。 何樰跟着丁二往竹林走,琢磨两三百米距离,月光不透亮,隐约看见草地上三三两两躺着人,只留一小厮巡逻。四周有拴着的马匹。 不敢打搅人家,丁二在人群旁边十米开外的地方选了块平坦的草地,铺上两张粗布,就是简单的床了。 何樰在其中一张粗布上躺下,连日赶路,确实疲惫,她留了个心眼,没敢睡沉。 丁二比她还戒备,短剑拿在手上,半眯着眼打盹。 第二日醒来,那十几个人已经在临近的山泉打水吃干粮。 何樰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往郸洲干什么。 不等她发问,那边的首领已经过来了。 “兄台细皮嫩肉,可不像常年在外行走的商人,若我没猜错,应该是跟我们一样受到召集令召唤,前往郸洲的吧?”那首领是个二十好几的汉子,长得有几分疏阔俊朗,只是常年野外活动,面色偏粗黑,掩盖了他五官的俊美。 “召集令?”何樰面色一凝,又转为若无其事的样子:“哦,小弟姓何名沐,来自江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来自哪里?” “原来是何兄,幸会幸会。”那汉子一拱手,说到:“姓覃,单名一个昭。荥洲人士。” 覃昭是个爽朗的人,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闲聊中,何樰知道了他的来历。 他们也就是俗称的山匪,但不是杀人放火那种山匪,经常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有自己的门派,叫黄河鬼爪门,也叫鬼爪门。 鬼爪门是个新创的门派,自黄河边起家,初始是入室偷盗抢劫,他们自创一个工具,外形像去了皮肉的手掌骨,可抓墙壁屋檐,助他们入室行窃,久而久之,称为鬼爪门。 此次出门,鬼爪门是收到了江湖召集令。江湖召集令用于发生各种大事件,由五个及以上的门派经过商量决定后,即可发出召集令,召集各路江湖豪杰各门各派,前往召集点,共成大事。 第40章 京洛镇 召集令可说明具体是什么事情?要完成怎样的大事?”何樰好奇的问。 “听说有人仗着自己身处高位,想侵吞朝廷赈灾的粮饷,谋害一方百姓。”覃昭沉重说道。 “百姓的救命粮食也要抢,竟有这等无耻之徒?”何樰诧异:“朝廷就不管么?” 覃昭瞬间面色暗淡:“不是朝廷不管,只怕管了,也不过是重重举起,轻轻放下。毕竟,此人势头太大,管不了。” “我就不信,他通天了不成?”何樰呼的站起来,气愤填膺:“到底是谁?敢这样只手遮天?” 覃昭见何樰愤慨震怒的样子,也感动不已,找到知音一般,激动的说到:“是北静王,召集令里说他主动赈灾,就是为了中途贪腐。朝廷管不了,我们江湖来管,大不了,直接将人杀了,再派个合适的人护送粮食到郸洲。” “不怕朝廷知道后以剿匪的名义捉拿你们?”何樰听到覃昭的计划,不免担心。 “怕什么?”覃昭大义凛然:“我们本来就是匪,山高水长的,哪里都是家,他们敢来我们就敢反。” “所以,你们打算在哪里集结起事?”何樰接着问。 “兄台想跟我们一起谋事?”覃昭见何樰问得详细,又畅谈甚欢,心里难免期待。 “能为郸洲百姓出一份力,有何不可?”何樰坚定说道。 覃昭一听,大喝一声:“好!兄台爽快。兄台这样风姿朗朗又深明大义,覃谋能与兄台同谋共事,荣幸之至。” 覃昭看到何樰第一眼,就被他的英姿吸引,如今又见他谈吐不俗,更是喜欢,心里有了想法,当下试探的问到:“覃谋与何兄意气相投,突然有个想法,想跟何兄结为异姓兄弟,不知兄台可愿意?” “有何不愿的?”何樰想都不想,爽快说到:“覃兄大义为民,是难得的英雄好汉,能与覃兄结为兄弟,何沐求之不得。” 覃昭大喜。 两人当下备了酒,对着山川河流,纳头便拜,用随身尖刀刺破手指,滴血入酒,共饮后摔杯,算是礼成。 众兄弟欢呼恭喜老大多了一个好兄弟。 只有丁二愁眉不展。大家都以为他不希望自己家的公子胡乱在江湖上交朋友。只有何樰知道他的想法。何樰是个女的,还是他们的死对头北静王的王妃,这一不小心闹出来,太危险了。 何樰不以为意,召集令是宁王的人发出的,宁王贼喊捉贼,想借这帮江湖人士的手除掉北静王。只要解释清楚,覃昭不会不明白。 认了异姓兄弟,覃昭开始无话不谈,把接下来的计划全盘托出。 他们打算在前往郸洲中途的京洛镇集合,截住押粮饷经过此地的北静王。 紧赶慢赶,就是想在北静王到达前,入住京洛镇,为劫持北静王做好准备。 同行路上,丁二故意让何樰落在后头,压低声音问到:“公子,我知道您故意作势引出覃昭众人的计划,但日后难不成真的要跟这群人称兄道弟。” “有何不可?”何樰说到:“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 “可公子终究是要回到京都的。”丁二见何樰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更急了:“若王爷知道您结交江湖人士,只怕心里会有芥蒂。” “无妨。”何樰依然不为所动,继续不紧不慢的说到:“王爷自己,也是半个江湖人士。” 梦里看到的事让何樰知道,北静王从军打仗期间,结识不少江湖义士跟名门正派。 只是像鬼爪门这样的旁门左道,他很少接触。因而宁王只能召集这些不入流的门派,鱼龙混杂,有邪门歪道的无耻之徒,也有 像覃昭这样的正义人物。 从覃昭入手,帮北静王招贤纳士,没什么可顾虑的。 丁二没听懂何樰的意思,但何樰是主子,他也不敢置喙,只能默默跟着。 京洛就在前方五六十里路程,意味着北静王的队伍也就在前方不远处。原本何樰想直接找他,但中途碰到了覃昭,她不得不改变计划,跟覃昭他们绕道,超过北静王,抢在北静王之前,进入京洛镇。 表面平静的京洛镇,已经暗潮涌动。各个奇门异派集结于此,用暗号联络。 “我们的人已经收到信息,今晚在镇里的方员外庄内入住,方员外是地方富户,应该是召集令发起者的人。”覃昭跟何樰说道。 “如覃大哥所说,此次来的人少说也过万,一个地方富户的庄子,如何装得下?”何樰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覃昭故作神秘的说到:“这个方员外来头不小,他的庄子可不止一处,而且非常庞大。这一带的山头都是他的,包括深山老林。” “深山老林?”何樰更不解了:“深山老林可不都是皇家的么?怎能给一个无官无职的富户?” 覃昭看傻子一样看了何樰一眼:“何弟鲜少出门,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你以为方员外只是一个普通的富户?他朝中可有大人物罩着。”看何樰迷茫的样子,覃昭压低声音继续说到:“你不知道,我可听说那方员外经常往山里运送物资,只怕里头不简单。” 何樰心里一滞,果然,宁王的私兵应该是在这附近山里,怪不得他这样大胆。 北静王这是入了宁王的包围圈了,这么说来,按照宁王的计划,北静王绝不可能活着走出郸洲。 何樰神色凝重,覃昭看在眼里,以为他怕了,赶紧解释到:“何兄莫慌,这些事轮不到我们这等小人物操心。我们只需将粮食顺利运往郸洲,救百姓水火,其他的,朝中的争斗,由他们去。对我们平头百姓来说,谁当王都一样。” 何樰笑道:“那是,我只是担心覃大哥安危。毕竟你们要对付的,可是朝中的人,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那有什么?谁帮百姓我帮谁。他再厉害,谁退缩谁孬种。光脚的还怕他穿鞋的不成?” 覃昭一脸视死如归,让何樰心里暗暗敬佩,小小鬼爪门,竟也出这样的英雄汉,江湖中人才辈出,不可小觑。 当夜,覃昭一众被安排在京洛镇旁的一处山庄,吃住行止都安排得很紧凑,看起来训练有素,不像普通的庄园。 覃昭作为门派首领,已经被喊去员外府集中安排行动事宜。 明日北静王的运粮队伍就要在京洛镇落脚,迫在眉睫,他们必须连夜安排。 “我们该怎么办?明天他们就要对北静王动手了。”丁二着急的问何樰。 丁二跟何樰住一个房间,丁二睡地板何樰睡床。 夜里,两人都睡不安稳,眼看已经快子时,还没见覃昭回来,别说丁二,何樰心里也暗暗着急。 正担心,传来敲门以及小厮的喊话声:“何公子,我们门主请公子到院内一起接听号令。” 一个鲤鱼打挺,何樰跟丁二跳起来,直接赶出门去,他们和衣而睡,就等这一刻。 来到庄园大院,院内已经站满各派部众,灯火通明。何樰从覃昭嘴里得知,这个庄园安排了包括鬼爪门的三个门派入住,大约一百多人。 站在院内高处的,是崆鹰派的掌门人钟克。 “据探子回报”钟克喊到:“明日运粮队将在镇南的悦来客栈入住,我们这个山庄的门派被安排在客栈东侧,等信号发出,负责攻击东厢房一侧的兵士。其他地方自有人负责,不用我们动手。” 鸦雀无声。 钟克满意度看向一整院听话的各门派部众,继续安排到:“他们大约下午酉时入住,店里会安排酒水,让他们喝足烂醉,我们大约子时去客栈,夜里丑时动手。” “为何不直接下蒙汗药?将他们蒙翻了直接拿人岂不省事?”一个小喽啰喊道。 “是啊。既然客栈也是员外的人,下蒙汗药应该不难。”又有一个人同意这个建议。 院内开始有嗡嗡嗡的议论声。 “肃静!”钟克好像早就知道众人有这个想法,解释道:“他们可都是朝廷的人,非常警惕,下蒙汗药这样的手法瞒不住,还有可能惊动里面的大人物。一旦惊动,可就不一定拿得下了。” 一阵吵杂过后,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位置跟任务,陆陆续续回了房间,等待明日的行动。 何樰还在张要不要找覃昭了解具体些。覃昭自己找上来了。 “何弟,明日的行动太凶险,何弟细皮嫩肉,不像我们常年打架斗殴,皮糙肉厚。我看你还是不去了。”覃昭看何樰不吭声,以为他不高兴自己的安排,继续说到:“到时劫了粮饷,我再安排何弟帮忙运粮。各司所职,也一样能立功。” 何樰沉吟片刻,说到:“也好。那我明日便以行商身份,去附近的客栈入住,静观其变。也顺便熟悉地形为运粮做准备。反正我的真实身份也是商户,不会被发现。” “那便最好不过了。”覃昭说到:“红色信号为进攻,蓝色信号为收尾。何兄看到蓝色信号再出来找我。” 何樰点头说是。 第41章 玉佩 第二日,何樰跟丁二搬出山庄,到悦来客栈附近找了个小客栈住下。 悦来客栈是京洛镇最大的客栈,京洛镇是官道商道必经之路,平时往来宾客众多。但此时的悦来客栈门可罗雀,一来郸洲水患,往这个方向的路被堵,二来早有官兵提前飞书告知,客栈要预留给路过的运粮队伍。 何樰选了个能清晰看到悦来客栈大门动静的房间。 没多久,丁二敲门进来。 “公子”他靠近何樰,轻声说道:“我看着我们旁边这间住的人不一般。” “说来听听。” “来人像是京都里的,小的送侯府柳姨娘出门时,在柳姨娘去的酒楼见过。”丁二应道。 柳姨娘?那就是宁王的人无疑。 何樰心里一沉,宁王步步紧逼,安排得层层叠叠,看来对这次的行动,势在必得。 “你自己小心些,别被他们的人认出来了。”何樰吩咐到“暗中盯着他们,有任何异动随时告诉我。”实际上她跟丁二都贴了假胡须,要认出来还真不容易。 “是。”丁二应道。 “还有”何樰继续说到“拿上这块手镯,去镇北的玉器铺,找到一个叫刘贵的小厮,让他来客栈见我。” 京洛镇的玉器铺也是何府产业,但何樰此时不想认人,里边的小厮刘贵,就是翟大掌柜安插在京洛镇的暗探,连玉器铺的掌柜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丁二接过手镯,应声而去。 不出半个时辰,丁二已经带着刘贵匆匆回到客栈。 那刘贵身材中等,面相沉稳,一看就很成熟机敏。 “见过东家。”一进门,他就拱手施礼问候。 “不必多礼。”何樰摆手说到:“此事非同小可,你务必嘴巴严实,不可泄露半分,否则大家都活不成。” “小的知道。”刘贵面容平静,沉稳说道:“请东家吩咐。” 翟大掌柜的人果然都稳当,何樰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但语气依然凝重。 “今晚子时前,你要帮我带一人离开京洛镇。” “此人非常重要,你要多安排几个人手,务必保证他的安全。”何樰继续沉声说到:“而且,你们不能走官道,绕远路,护送他回到京都。到了京都,翟大掌柜自有安排。” 何樰将一个包裹交到他手上:“这里有银票,还有你们需要的新装束跟路引,你们只能以商人的身份出行。” “你就在商铺房间里等着。”何樰继续说到:“听到三长两短鹧鸪声,就出来见我,我们在商铺后头会面。” 刘贵是住店小厮,平时吃住都在商铺楼上的小隔间。 “小的明白。”刘贵接了包裹,低声应道。 没再多问,他知道轻重,能让东家亲自出面的事,必定非比寻常,他能做的,只是配合东家把事情办妥。知道太多,对自己不利。还有一层,若半途被发现,他也说不出来事实真相,严刑拷打也卖不了主。 刘贵领命而去,何樰也稍稍安了心。 已经安排妥当,就等北静王出现了,她心想。 丁二在旁边候着,随时听候差遣。 他从身后默默看着何樰,这个曾经娇弱的表小姐,遇到这么大的事,竟如此冷静沉稳,而且安排得紧凑有序,很不像养在深闺里的姑娘。让他不由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主子。 寻常男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吧?丁二心想。心里更对自己能跟上这么个得力的主子暗暗高兴。 “来了。”何樰小声说道。 丁二一定神,躲到窗旁,跟着何樰,从窗户破孔往外看。 他们不敢打开窗户,只是用手指戳了几个洞,正对对面的悦来客栈。 只见悦来客栈大门外的空地上,已经陆陆续续停了很多装满粮饷的马车,随行的兵士也在头领安排下,在客栈门口集中。 偌大空旷的悦来客栈顿时热闹起来。小厮们进进出出,将兵士们一一往里边引。 没有看到北静王的身影。何樰正疑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北静王的忠实部下,张赫将军,梦里何樰见到过。 张赫将军怎会出现在这里?北静王又去了哪里?何樰更疑惑了。 她不知道北静王已经暗自调张赫将军压阵,以确保粮饷安全。甚至那些车夫,全都换成了张赫将军手里的得力干将。此时的北静王,压根就不在队伍里,他早早就变装,进入京洛镇,暗中查探京洛镇的动静。 京洛镇短时间集结众多江湖人士,他早就察觉不对。但粮饷只能走官道,他别无选择。 但此时的北静王只当那些人想半路劫粮,并不知道他们针对的是他自己。 而跟随押送粮饷的林子铭,早就将北静王的举动报给宁王的人。所以,此刻,不管敌方我方,所有人都知道北静王不在客栈,但谁都不知道他在京洛的哪个角落,连张赫将军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何樰急了,人都找不到,怎么救? 在屋里闷头走了几个来回,突然想起临走前云锦送来的玉佩。 她心里一喜,对丁二说到:“走,我们去逛逛这闻名于世的京洛镇。” 丁二不明就里,这紧要关头,怎的主子突然就想起来逛街了? 只见何樰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的手帕,打开,从里边取出一块精致的青玉,挂在腰间。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大摇大摆的走出房门。丁二赶紧跟上。 戴着你的玉佩逛街,看你敢不落面?何樰心想。 酉时的京洛镇,夕阳西下,凉风徐徐,正是出门闲逛的好时候。何樰沿着大街小巷,一间一间商铺走过去,连大小庙宇都没放过,看到装饰新奇的人家,也在门口探头探脑,恍然一副游客的模样。 主仆两人正在一户寻常人家门前徘徊,研究门口的石墩,从门里走出一位小厮,笑着说到:“这位公子,对我们的石雕感兴趣?” 何樰笑道:“你主家门口这尊石雕,跟其他家不一样,是有些新奇。” “我们主家屋里还有更新奇的,这位公子不嫌弃,可以进来观赏一番。”那小厮做出邀请的动作。 何樰没犹豫,抬腿就想往里走。 “公子,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好。要不,咱就不进去了吧。”丁二有些担心的扯了扯何樰衣袖,压低声音劝着。 何樰低声回到:“没事,我自有分寸。” 谁想刚进门,就被人拿刀抵住腰间,两人都动弹不得。 丁二眼里暗动,想动手救何樰,被何樰一个眼神止住。 他只能老老实实,被人押着,跟在何樰身后,进了内院。 内院主屋主位上,正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说他是中年男子,是因为此刻的他胡子拉碴,连旁边的侍卫也是留了胡须的。 何樰刚一进门,就被那侍卫从腰间夺了玉佩,呈给坐在主位的主子。 那男子将玉佩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脸色越来越沉,抬头冷冷的看向何樰,语气冰冷:“这玉佩,不是你的!说,从哪偷的?” 何樰定定看着他,那眼神,可太熟悉了。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静王宋承睿么?她突然有些失望,他竟没看出来自己也是易容的。 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拿眼看了看四周。 宋承睿知道她的意思,摆手屏退左右,只留宋安一人。 何樰这才徐徐说道:“王爷自己送出去的玉佩,送了谁都不记得么?”语气不无委屈。 宋承睿暗暗吃惊,目光带着怀疑:“这……你是……” “什么?就允许王爷易容,不允许我也变个装?”何樰脸上似笑非笑,揶揄道。 宋承睿难以置信的看着何樰,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子,他无法拿他跟王府里那个艳若桃花的自家王妃联系在一起。主要是,这还是离京都几百里开外的京洛镇。他打死都不敢相信,自己家那个娇滴滴的王妃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何樰见他傻愣愣的看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干脆将脸上的胡子三下两下扯了,露出真容。 “王妃!”一旁的宋安惊呼出声“竟是王妃!王妃怎么跑京洛镇来了?” “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宋承睿大喝一声。 宋安急忙将丁二拉出去,顺手带上门。 第42章 悦来客栈 你来这里干什么?”宋承睿眼里的惊喜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质问,何樰能看出他眼里的恼怒。 “我说是为您而来,您信么?”何樰没被他左右,更恼火他的冰冷,淡淡应道。 “胡闹!”宋承睿气结:“这里不是王妃能来的地方。马上回京都,宋安会安排人护送。” 何樰不为所动,安然的在下首的太师椅坐下,嘴里说到:“王爷有危险,您以为我能安心离开?” “你说什么?”宋承睿眼里一沉,突然意识到何樰不是任性的人,恐怕真有什么事才赶来京洛镇,但他依然有些窝火:“本王的安危自有侍卫担心,还轮不到王妃一个深宫女子操心,你以为我是个废物?” “王爷当然不是废物”何樰说到:“但您不知道宁王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您入瓮。郸洲赈灾,只是他的一个引子……” 宋承睿一愣,眼里从狐疑变成阴冷:“王妃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若我没猜错,”何樰沉声说到“那些江湖人士,只是劫粮饷,王爷您才是他们身后的人的目标,他们会趁乱下毒手。就算王爷您能侥幸逃回京都,他们也会以您召集江湖人士抢劫粮饷造反为由,打进大牢。” 宋承睿眼神一眯,眼里满是研究,他突然看不透眼前的女人,不过一个养在宫里的女子,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何樰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解释到:“王爷有自己的暗探,我何府也有暗探,不同的是,我何府的暗探,主要用于商业。” “但自从嫁给王爷,我的暗探就多了一个任务,留意任何异动,为王爷效劳。据我所知,这京洛地界,就是宁王的老巢,附近的深山,可能有他的私家军队。昨晚,至少有上万江湖人士集结于京洛镇,而集结落脚地,就是方员外的各处山庄。” “意思就是,此刻的王爷,已经腹背受敌。而围剿王爷的,不但有江湖人士,还有正规军。王爷身边还有内应。” “内应?”宋承睿眼里一冷。 “没错”何樰继续说到:“林子铭就是内应。” 宋承睿看着何樰一张一合的小嘴,眼里突然溢满笑意。 见他突然笑开眼,何樰不由得一愣,继而恼羞成怒:“王爷认为我在开玩笑?” “不是。”他眼里依然带笑,声音柔了几分:“我只是惊讶,自己的王妃竟然这么有本事。” “能连夜赶到京洛”他诚恳的看着何樰,用询问的语气说到:“看来王妃心里有了成算,说说看。” 何樰看他并没有很紧张,心里不免底气不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但还是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王爷装病回京,我再替您前往郸洲赈灾。不管宁王想做什么,押送粮饷的不是王爷,他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 宋承睿没想到何樰会替他涉险,眼眶突然一热。 “所以”他说:“你想替本王去送死?” “也不一定会死,”何樰故作轻松说道:“不是还有张赫将军坐镇么?” “也不一定会死,但也有可能会死,不是么?”他语气变得异常温柔:“何樰,你家王爷不是废物,今日的局面多少能预测到,也有自己的计划。现在,本王命令你,马上回京都。” 其实宋承睿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能预测到所有,他只是想让何樰离开京洛镇。 何樰一一道出那些事时,他心里也很震惊,他低估了宁王的阴狠,没想到竟敢在赈灾途中置他于死地。 但他毕竟在战场上搏杀出来的,随机应变是他作为军中元帅的本能。何樰所说,不管真假,他都会在短时间内做出对策。 “你只是想把我支开,是么?”何府冰雪聪明,很快就察觉他的动机:“王爷不要忘了,何樰也有自己的暗探,不会拖您后腿,必要时,还能帮您忙。夫妻一体,王爷若承认我是您王妃,就别将我往外推,我何樰既然能连夜赶到京洛,也有本事全身而退。” 宋承睿再次审视眼前的女人,美得那样耀眼夺目,又那样冰雪聪明,还有临危不乱的果断冷静,具备将领的潜质。 他不得不在心里惊叹,何樰若是个男子,自己未必能赢她。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排,沉默半晌。 何樰急了:“王爷还发什么呆?时间紧迫,今晚子时他们就会动手。” “你连他们动手的时间都知道?”宋承睿眼睛一亮,这才是他想要的。 “当然知道。”何樰看见他眼里惊喜的亮光,不免有些小骄傲:“我还是他们其中一员呢。” “知道具体时间就好”宋承睿颔首赞许,却又再次证实:“你如何确定他们子时会动手?” “嗯”何樰点头:“我是跟着其中一个门派头子进的城,他们昨晚连夜集中,就是安排围攻事宜。” 宋承睿听罢,平静说道:“好!本王等着。” 何樰心里,王爷不会是轻敌了吧?但她没敢问出来。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帅才,何樰怎么敢评价或怀疑? 何樰还是回到自己住的客栈,静观其变。 是夜,如钟克他们所料,押运粮饷的兵士喝得酩酊大醉,除了轮值的几个,其他人都在客栈沉睡。 林子铭看见所有厢房都已经房门紧闭,北静王也在半夜亥时回到了客栈。 半夜酉时,他偷偷从客栈后的马厩空处发出红色信号灯,告诉宁王的人,一切正常,可以按计划进攻。然后潜回自己房间,佯装入睡。 众人悄无声息将客栈包围,一声令下,各派手握刀剑,撞开厢房门,朝床铺睡得死沉的人举刀就砍,一时间,血光飞溅,惨叫声、求救声、呵斥声,整个客栈犹如炼狱。竟无人反抗,出乎意料的顺利,令各派众大为惊异,他们甚至怀疑,昨晚那些兵士肯定被下了蒙汗药,处于半昏迷状态,无法抵抗,否则没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后来发生的事,让他们目瞪口呆。 北静王没找到,林子铭带着钟克几人,在各个房间查找,不但没见人,还让林子铭吓得两脚发软,死的人根本就不是押运粮饷的兵士。 仔细查看,有部分,是客栈的掌柜小厮,其他人,竟很像昨夜接待各门派入住庄园的方员外家丁。 众人大惊失色,此时的悦来客栈,在朦胧的月光下散发出凄惨死沉的幽光,夹杂着血腥味,安静得诡异。 不敢久留,众人退出客栈,想原路返回,但他们惊恐的发现,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门外,朦胧惨淡的月光下,一排排将士,幽灵一般站在对面,双手抬起,箭在弦上,正对着他们。 一阵诡异的死寂后,万箭齐发,哀嚎惨叫声响彻云霄,在半夜的京洛镇显得格外刺耳。所有商铺民宅一片黑暗沉寂,没人敢出来张望,但应该也没人睡得着。 放箭过后,开始清扫战场,没死透的人,继续补刀,偶尔补刀爆发出来的惨叫跟闷哼,更令人不寒而栗。 何樰所在的客栈也一样,此刻的何樰,站立在窗前,看着对面悦来客栈发生的一切,沉默不语。旁边,是默默站着的丁二,丁二从未见过这样惨烈血腥的场面,心里早就惊骇不已,但看到何樰面不改色目光冰冷,他也瞬间冷静。 何樰默默注视着带队打扫战场的张赫将军,想从他身边看到北静王的身影,然而没有。 出战的兵士比白天看到的要多一倍,毫无疑问,北静王肯定早有准备,但他在自己面前不露声色。 令何樰大为不解的是,打扫战场后,张赫将军带领兵士们,用火点着了装满粮饷的马车,几十辆马车连着粮饷同时燃烧,瞬间照亮了整个京洛镇。 火焰足足烧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直到张赫将军带着众兵士撤出京洛镇,隐没在黑暗的旷野里。从头至尾,放箭,补刀,杀伐决断,出手狠辣,没有士兵出声,连撤离过程,都井然有序。一看就是身经百战,这些乌合之众根本就不在他们眼里。 京洛镇再次陷入死寂。 何樰朝丁二使了个眼色,丁二靠近两步。 “去看看,烧的是什么东西?注意安全。” 何樰吩咐道。 丁二应声而去。 片刻,又闪身回到屋内。 “公子,没有米面的痕迹,看灰烬,只是普通的稻草。”丁二低声说到:“还有,隔壁厢房的门是敞开的,小的多了个心眼,进去查看,宁王的人已经没气了,看样子,是中毒身亡。” 何樰点头:“不必声张。” 丁二颔首说是。 第43章 姜澜 一个时辰后,何樰跟丁二趁着天亮前的暗沉,溜出客栈,往北静王所在的民宅走去。 如她所料,那间民宅已经人去楼空。桌上留有一封信。 何樰知道那是给自己的,她将信打开。信里没有函头,直接说事: 多谢王妃相助,方员外一家主仆,已经尽数被各门派屠杀,死在悦来客栈,各派部众也被杀尽,除了王妃昨日说的覃昭。本王留下三个活口,方员外、覃昭、林子铭。他们几个对本王很重要,是人证,也是引路人。待日后有机会,再将覃昭林子铭交给王妃处置。王妃放心,粮饷早就在十多天前送到郸洲,百姓不会因朝中生变而饿肚子。 至于王妃,本王的人会护你周全,继续游玩还是回京都,随意。 对了,玉佩留在刘贵处,王妃还是收着吧。 何樰气结。 按照信中所说,粮饷早在王爷出发前,已经秘密送往郸洲。王爷运送的那几十辆马车,就是个烟雾弹。而且,他知道自己跟刘贵接触。 也许,从嫁入王府,自己就被他监视了。 何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处心积虑,替他打算,却从来都在他算计内。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 她苦笑。 罢了,尽自己所能,结局如何,无法左右。 何樰回到京都已经是半个月后。 王府里竟未曾发觉她已经离开半个月之久,她不得不对云锦刮目相看。 珂儿却是泪目涟涟,一看到她,直接扑上去,上上下下打量,看自家小姐是不是少了哪根汗毛。 何樰被她逗笑,忍不住又刮了她鼻头,嘲笑她的孩子气。 云锦默默守在旁边,羡慕的看着亲如姐妹的主仆两。 在相处的半个月里,珂儿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但她能感觉到珂儿的善良,从小跟在小姐身旁,丫鬟的善良多半跟小姐有关。她不禁对何樰又多了几分好感。 而何樰,本来也没有把云锦当成竞争对手,这么一交往,也存了些念头,让她闷的时候过来春熙苑找自己跟珂儿玩。 王妃认可,云锦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福身告退,欢欢喜喜回她的西苑去了。 酷暑将至,何樰鲜少出门,王府里也添了冰块。无处解闷的何樰便经常喊云锦过春熙苑下棋斗鸟,处得跟姐妹似的,让整个王府的下人看不明白。 这些下人经常进出王府,外出时也接触其他各府的仆人,知道大宅里那些谪庶内斗有多剧烈,但自家王府里的王妃跟姨娘好像不在其列。 这样和睦相处,平静是平静,却少了很多嚼头,显得很无趣。 但他们很快就不敢这么想了,因为将王府搅得鸡飞狗跳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她就是姜太傅之女姜澜。姜澜从小跟着姜太傅进宫,作为公主陪读,经常在宫里跟公主皇子们一起玩闹一起读书,姜澜长得漂亮,又有几分聪明,很受宫里太后喜欢。还说,她的容貌才情也只有宋承睿这样英俊的男子才配得上。因而,姜澜向来都很骄傲,目中无人,自觉北静王妃的位置非自己莫属。 直到北静王突然毫无征兆的宣布迎娶一个商贾之女,她恼羞成怒,在家里不知摔坏了多少杯碗。被太傅狠狠责骂后,才有所收敛。 但心里的不服成为她的执念,她不明白自己堂堂一个太傅之女,什么就被一个商贾贱民给比下去了?又因妒生恨,无端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 这日,姜澜无事,知道宋承睿不在府中,突然想去看看那个所谓的倾国倾城的何樰,究竟是各种模样。 没有递上拜贴,她就这么硬闯王府大门。 “姜小姐,我家王爷不在府中,您有事可以留个话,等王爷回来,我们再转告。”门房小厮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门房知道她,以前倒是经常来,下人们也揣测她有可能就是日后的王妃,对她的跋扈跟颐指气使逆来顺受。但王爷的做法就是这么出乎意料,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自从王爷成亲,姜澜就没再登门,这次趁王爷出门,她突然登门拜访,众家仆不用想,都知道这位娇生惯养的姜家大小姐想干什么。 神仙打架鱼池遭殃,谁都不想这节骨眼上出事。 但那姜澜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大胆奴才,你也敢拦我的路!”见门房少有的阻拦,她伸出手指,几乎戳在门房鼻尖,嘴里怒斥:“到底是小门小户的贱民,刚嫁入王府,就把一群狗奴才惯得不识礼数。” 门房顿时缩了脑袋,默默让开,眼看着她大摇大摆走进内院,不敢吱声。 闻讯赶来的高管家也拦不住,在她身后急得直跺脚。 她知道何樰住的住处,便直奔春熙苑去。 此刻的何樰,正跟云锦下棋下到酣处。 听见婆子急吼吼进了屋,嘴里急得直磕巴:“王妃,禀……禀王妃,那个,姜小姐,姜太傅府里的姜小姐来了,说……想见您……” 何樰听得疑惑,又看到婆子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物。 云锦在宫里当过差,知道这位姜小姐的名号,刚想开口告诉何樰小心,谁知门口却传来尖锐的嘲讽声。 “什么王妃?她算哪门子王妃?”姜澜大踏步跨进春熙苑,眼神凌厉,看向下棋的何樰跟云锦。云锦她认识,所以,对面的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那位民间美女了。 的确有几分姿色,怪不得宋承睿被迷得神魂颠倒,硬要娶进王府。 姜澜更气了。 一个民间狐媚子,竟敢跟她抢皇子,还抢到手了,气不气人?! “你是谁?什么敢擅闯王妃的春熙苑?”珂儿见来人无礼,向前怒斥。 “啪”的一声,姜澜反手给了珂儿一巴掌,扇得她几乎摔倒在地。 何樰脸色一凝,云锦赶紧按住她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 何樰知道,那是云锦提醒她,此人不是善茬,不好对付。 能让云锦知根知底的人,应该跟宫里有关系。 何樰只能强压住心底的怒气,冷声说道:“不知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王府。” “擅闯?”姜澜手指何樰,两眼喷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王府指手画脚,我在王府跟承睿哥哥玩闹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当乞丐呢。” “姜小姐莫要动怒。”云锦怕她对何樰动手,赶紧向前挡住:“王爷不在,如今王府是王妃当家。您有事,跟王妃慢慢说,动怒伤身……” “滚!”姜澜伸手用力一挥,云锦被她推得往后踉跄几步。 “一个低贱小婢女,也敢挡我的道。惹我不高兴,直接乱棍打死。” 云锦吓得缩噤了声,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眼巴巴看向何樰,用眼神提醒她,这女人真能干出打死奴婢的事,千万别惹。 何樰表情严肃,眼若冰霜,冷冷看着姜澜,默不作声。 春熙苑门口,高管家带着几个家丁跟婆子,以防不测,却不敢进屋,只能干着急。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宫里的霸王,两个都不能惹,但谁都不能受伤。一旦哪方有个三长两短,王爷跟宫里都会问责,到时他们这些无能家丁不死也被揭层皮。 “不用这么冷眼看人”姜澜下颚高高抬起,斜眼睨着何樰:“你以为用狐媚手段让赵国公抬你为义女,就敢飞向枝头当凤凰?贱民就是贱民。多少人抬都没用。等承睿哥哥回来,我定会告诉他你在侯府的下贱行径……啊!你,你敢打我!” 何樰收回打人的手,用锦帕擦了擦,没看人,嘴里不紧不慢说到:“这巴掌,是替我家珂儿打的。” “死贱民,我打死你……啊!” “这巴掌。”何樰再次收回打人的手,说道:“是替云锦打的。” 姜澜捂住两边高高肿起的脸,怒目而视:“好,何樰,我记住你了。” 姜澜恶狠狠说完,转身出门。 “哎呦!姜小姐,您的脸,这……老奴去喊大夫……”看见姜澜捂着脸走出春熙苑,高管家不知所措。 “狗奴才!滚一边去!”姜澜怒道。 “啊!” 随着一声惨叫,姜澜整个人已经摔出小院中央,半天没爬起来。 是被何樰用脚踹的。 “这一脚,是为我王府的家丁们踹的,”何樰缓缓踱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说到:“王府的家丁,有名有姓,就没一个叫狗奴才。” “姜澜,我也记住你了。”何樰补充到:“下次,想找人打架,下个帖子,我奉陪。没本事,就别拿这些家丁当出气筒。” “你……”姜澜痛得蜷缩在地,满眼噙着泪,嘴角一撇,似乎就要哭嚎出声。 “你敢哭一个试试?”何樰手指戳住她鼻尖,轻启朱唇:“哭一声我扇你一巴掌,没出息的东西。” 姜澜整个被吓住,嘴唇发白,惊恐的望着眼前这个女魔头,再也不敢出声。 “高管家。”何樰喊了一声。 “在!回王妃,小的在这。”高管家忙不迭跑出人群,应道。 “姜澜的丫鬟在哪?让她带自家小姐回去养着。”何樰吩咐道:“改日本王妃亲自登门探望。” 听到她还想登门,姜澜吓得脸色一白,脑袋下意识往下缩了缩。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跟何樰压根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她只敢大声咒骂,何樰真敢打,不但敢打,还敢下死手。 那丫鬟原本在远处张望,张皇失措。见高管家找人,赶紧小跑过来,跟几个婆子一起,扶起姜澜,半背半抬,往王府大门走去,主仆两,全程不敢再看何樰一眼。 第44章 中秋宴 直到姜澜上马车走人。 众家丁还围在春熙苑门口,不舍得散去,他们从来就没这么爽快过。王妃每一次出手,都在替他们讨回公道。那句“我王府没有一个叫狗奴才”犹言在耳,让他们眼眶暗红。 他们第一次发现,王妃不但人漂亮,动起手来更是英姿飒爽。 云锦不敢乐观,将众人散了,跟珂儿扶着何樰回屋。 “王妃这次可真的得罪人了”云锦一脸担心,惊慌的说到:“那太傅老来得女,把姜澜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您这一出手,连扇带踹,把人打傻了。怕不能善了。” “她都打上门来了,难道还要我跪着受打不成?”何樰冷哼一声:“一个王妃懦弱到这个地步,还配称王妃么?” 云锦一愣,心想好像也对,这才是一个王府该有的气度。 这么一想,云锦突然就高兴起来,觉得王府有这么一个王妃,感觉还挺好。 珂儿却没敢高兴,她只担心自家小姐,要如何面对来自太傅甚至宫里的责问。 时间过得不紧不慢,何樰似乎有些期盼,她希望宋承睿早点回京都,心里却又有些纠结。 从郸洲发生的事看出,宋承睿从未相信过她,而她对他的支持又那么的不遗余力。 她从一开始就不敢指望能够得到他的真心,但又本能的希望他能看见她的付出。 一切就是这么矛盾。 仅仅是一个清晰的梦境,她付出这么多,值得么?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不觉得那是一个梦,她一度感觉,那就是她真实的经历。只不过,上苍给她一个重新来过重新弥补过错的机会。特别是,在郸洲看到张赫将军那一刻,她更确定了这一点。她从未见过张赫将军。但他在郸洲一出现在何樰眼前,何樰就很肯定,那个人,她见过,是在那个梦里。一个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人,怎会在梦中出现?这不合逻辑。所以,更加笃定,那真的不是梦。 因此,她对宋承睿的感觉,就更复杂了。 复杂到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曾经恩爱又相杀的两个人,突然又开始相敬如宾,想想就感觉诡异。 半个月过去,何樰还想不出该如何面对,宋承睿却已经从郸洲赈灾回来了。 回到王府的宋承睿显得若无其事,好像忘记了何樰曾经为他奔赴京洛镇,曾经想为他挡风遮雨,关于那段记忆,他半个字都没提。 何樰也识趣的闭口不谈。也许在他眼里,她依然是那个进王府做暗探的女子。 看到王爷对王妃始终若距若离,云锦跟珂儿都替王妃鸣不平,毕竟,一知道王爷出事,何樰就马不停蹄出去救人,但她们都没说出口。是何樰不让说。 包括姜澜到王府大闹又被王妃打回去的事,何樰也没让她们说出来。自己能应对的事,没必要用诉说去博得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认同。 直到在一次宫宴中,被姜太傅的夫人当众责难,宋承睿才意识到,他不在的时候,府里是出了那么一点点事情。 又是中秋宫宴,各个世家以及皇亲贵胄都在邀请名单中。 成亲后的第一次宫宴,何樰并没觉得有多紧张,因为她从来都只当自己是局外人。特别是从京洛回来后,更是如此。 每年一次的中秋宫宴,没有多大新意,无非是歌舞艺伎的一场技巧角逐,还有名门贵女在装扮上想尽办法的出奇制胜暂露头角。 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何樰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太下功夫,衣着普通,装扮素雅。隐在名门贵女花枝招展的花丛中,有种怡然自得的自在。 然而,有人看到她自在,心里开始不自在了。 “没想到堂堂北静王王妃竟这么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宫中竟能混进乞丐呢。” 一声尖酸刻薄的嘲讽在其乐融融的宫宴氛围中显得极为刺耳,效果也显着。 人们第一时间并不是看话是谁说的,而是同时看向坐在北静王身旁的王妃,何樰。 何樰虽是赵国公义女,实际却是商贾之女,这在宫里宫外,都不是什么秘密,原本就不受这些所谓的贵族待见,见有人发难,正中下怀,众人一半看热闹,一半幸灾乐祸。 连皇上跟众嫔妃都好奇,她该如何应对。 连北静王自己,也下意识的回头打量自己的王妃。的确,她今日的装扮显得过分低调了。但他没打算吭声,反而想看看何樰如何应对。 何樰抬眼看向声音发起处,一个中年贵妇正一脸不屑又带有些许愠怒的看着她。 何樰眉头一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上了这个贵妇,一转眼,看到坐在她身旁的姜澜,她便明白了,此刻的姜澜,对她怒目而视,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了。 原来那妇人是姜太傅的谪妻,姜夫人。 心下一定,何樰堆起笑脸,笑吟吟说道: “中秋佳节,是各位名门贵女暂露头角的时候,本王妃打扮素净些,正好做个绿叶。” “哼!说得好听,是素净;说不好听,可不就是上不得台面丢了王府的脸面么?”姜夫人继续讥讽到:“既然拿不出手,何必硬挤进王府?你以为皇家是随便哪个市井小民都能进的么?” 坐在皇上跟前的吕皇贵妃饶有兴致的看着,但坐她下首的娴妃开始坐立不安了,姜夫人诋毁的是她的儿媳,她又是个木讷的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替她说话。 何樰端起茶杯,不急不慢抿了一口,缓缓说道:“姜夫人所谓的拿出手指的是什么?穿金戴银么?您不知道此刻的郸洲灾民遍野,他们能吃到一口米粥都是奢侈,王爷受皇上重托,去赈灾刚回来,我作为王妃,当然不敢太过奢靡。没想到,竟让姜夫人嘲笑了。” 何樰不轻不重的话,让众人心里一凛。赈灾事宜,是皇上眼前的头等大事,可不能拿这个开玩笑。 龙椅上的皇上,正跟一旁的大臣聊得带劲,一听到赈灾两个字,他顿了顿,看向众女眷,正赶上何樰说的那句:竟让姜夫人嘲笑。皇上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悦。 “什么?姜夫人是对赈灾有什么不满么?”皇上幽幽一句话出口,姜夫人早就吓得面如土色,当场跪下,颤颤巍巍解释:“皇上恕罪,我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赈灾的事?更不敢置喙朝中大事。” 第45章 猫腻 她言下之意,倒是何樰拿朝中大事说项,不合规矩。 姜澜瞬间听懂母亲的意思,心里一喜。 何樰,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别怪我不客气。 当下立刻高声喊道:“回皇上,置喙朝中大事的不是我母亲,是北静王府的何樰,王妃来自粗鄙的商户,不知道宫中规矩,请皇上明察。” 娴妃一急,刚想为她辩解,北静王微不可察的摇摇头,将她的话按了下去。 跟同僚聊得正酣的姜太傅也被场内的变故吸引,看到自己女儿不顾一切诋毁王妃,他想起上次女儿进王府闹事,被打出来,心里一紧:完了! “姜小姐说的没错。”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众人定睛一看,从那角落款款走出来的,可不就是忠勇侯府的大小姐林子檀么?侯府是何樰外祖,她应该是来帮何樰的吧,众人都这么想。 只见她走到殿中央,盈盈一拜,嘴里继续说到:“皇上明察,何樰不是善辈,为了嫁进王府,处心积虑。如今进了王府,更不把宫中规矩放在眼里。” 皇上一愣,狐疑的看着林子檀。自家人怎么掐起架来了? 林侯拦不住林子檀,急的直跺脚。 赶紧冲上前,跪下谢罪:“小女年幼,口不择言,还望皇上恕罪。臣这就带她回去闭门思过。”说完,拉住林子檀就想往外走。 谁知林子檀铁了心,一把甩掉父亲的手,急到:“爹,您还想包庇那母女么?柳姨娘说了,母亲的死就是她害的。” 林侯两眼一闭,完了! 那林子檀已经面朝皇上,跪倒在地,声色俱厉的控诉:“皇上明鉴,这个所谓的王妃就是个心肠歹毒的妖孽。当年她跟她母亲无处可去,乞丐一般,投靠我侯府,母亲仁慈,才收留了她们。谁知,她嫉恨母亲带小女进宫,不带她,竟设计将母亲害死,还想办法接近赵国公,让赵国公认她做义女,借义女身份,接近北静王,又用狐媚术魅惑王爷,得以嫁进王府。” 众人哗然。 皇上脸色一沉,意味不明的看向林侯。林侯被皇上目光烫到一般,浑身一震,不敢言语。 赵婉想站起来替何樰辩驳,被赵国公一把按住:“你解释只会添乱,不要慌,且听何樰怎么说。” 赵婉心有不甘的坐了回去,脸上的焦急一点都不少,担心的看向何樰。 不只赵婉,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何樰身上。 何樰故作惊讶,疑惑的看着林侯:“大舅娘竟不是病逝的么?我去吊唁的时候,侯府可是众口一词,说她病入膏肓不治而亡。”她突然一脸哀痛,转头看向皇上:“父皇,这事蹊跷,大舅娘待我不薄,恳请父皇准许大理寺严查,务必严惩凶手,还儿臣大舅娘公道。” “禀皇上,贱内的确是病逝。小女痛失母亲,心神错乱,不能听她胡言。” 林侯匍匐在地,身子微颤。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林子檀深信柳姨娘说的话,以为母亲就是被何樰害死。她以为父亲忌惮王府,不敢得罪何樰,因而看向父亲的眼神充满鄙夷不屑。 “父亲,您害怕王府,女儿可不怕,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今天必须请大理寺抓了何樰这个贱人,为我母亲申冤。”林子檀咬牙切齿,两眼通红,看起来并不像是做假。 “没错。”姜澜义愤填膺:“子檀姐姐跟我说,她母亲分明身上有明显的刀伤,不可能是病逝。定是何樰这个狠毒的女人所害。” 姜澜想起自己在王府被何樰打得半死,心里更确定这个何樰的凶残。 所有矛头都指向何樰。 她却泰然处之,拿眼瞥了一下汗如雨下的林侯,慢条斯理说到:“都说到这份上了,大理寺不是应该站出来了么?这可是他们的分内事,难道想坐等众女眷断案坐享其成么?” 好一记漂亮的反杀。 北静王两眼一眯,拿眼角看向何樰,她压根就没往他这边看,冷静得像看热闹的局外人。 那坐在末尾的大理寺卿秦大人见躲不过,索性直接站出来领命。 “回皇上,为民办案,是我大理寺本分,此事大理寺定会严查到底,不让侯府夫人含冤而死。” 皇上颔首赞许:“嗯。此事涉及到王妃,兹事体大。大理寺断不可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朕限你十日破案,林侯想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发妻冤死,必会配合大理寺办案。” “臣忏愧,定会配合大理寺查案。”林侯前额冒汗,不敢抬头。 另一头的宁王已经面色铁青,怒不可遏。这案子一查,他的事也藏不住了。他能不怒么? 那姜太傅狠狠瞪了一下姜澜,姜澜被母亲溺爱,纵得天不怕地不怕,就怵她这个父亲。被父亲一瞪,她不由得缩了缩脑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伸张正义不是父亲向来主张的么? 跟咋咋呼呼的女儿不同,姜太傅可是个官场老狐狸,一听林子檀的话,他就知道此事有猫腻,他可不想趟这种浑水。 赵国公冷眼旁观,面色平静,早就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赵婉知道自己的父亲,见他波澜不惊,心里也安静不少。 娴妃也从儿子北静王的眼里看到他的不在意,知道事情完全在他掌控之中,也就无话了。 一场宫宴,吃得各怀心事。 众人已经开始期待十日后的结果。 第46章 无名火 回到侯府,林侯直接命人将林子檀关了禁闭,一日只留一餐饭。 林子檀只当林侯懦弱,又哭又闹,林侯气急,在她嘴里塞了布团,手脚捆住,连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撤了。 “谁敢放她出来,乱棍打死。”林侯下了通牒,下人们全体噤声。 挣扎半日,林子檀再也没有力气,开始默默流泪,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向着自己。 林侯何尝不想跟女儿说清楚,但事关宁王,林子檀的鲁莽做派,只会帮倒忙,他半个字都不敢透露,只能用惩罚的方式让她知道父亲的威严不可侵犯。 这边,宁王派人送来纸条:“配合大理寺查案,柳姨娘顶罪。” 林侯闭上双眼,柳姨娘他是保不住了。 这侯府,一个一个倒下去,他原本投靠宁王,就想搏个好前程,庇护儿女。现在倒好,前程未知,整个侯府已经被摧残得七零八落。 他突然迷茫,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整个侯府已经上了宁王的贼船,跟宁王捆绑在一起,他已无路可退。宁王必须上去,到时就是他侯府翻盘的时候。 听着女儿屋里传来的断断续续呜咽声,林侯眼神坚定,隐隐带着赌徒的癫狂。 姜府。 姜澜跪在府中大厅中央,主位上坐着的姜太傅冷着脸,像一枚随时被点燃的炸药。 姜夫人陪着笑脸,又是敬茶又是拍背,想将夫君的怒火压下去。 但平时有效的招数,今日都使尽了,还是不奏效。 姜太傅转过脸,冷冷看着他的谪妻,眼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存,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夫人,你也跪下。” “啊?”姜夫人仿佛没听明白,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跪下!”姜夫人大喝一声。吓得跪在地上的姜澜整个一哆嗦,脸色煞白。 姜夫人脸色一变,夫君从未对她发过这样的火,顿时委屈,眼泪打转。往日她一委屈垂泪,姜太傅便心软。但这次明显也不灵了。 “你还不知错!”姜太傅怒到:“澜儿小不懂事,你四十好几的人了,还不懂事么?再任性下去,整个姜府迟早要毁在你们手上。” 看着一脸震怒胡子微抖的夫君,姜夫人终于知道自己一定做错什么了。双脚一软,跪了下去:“老爷,我只不过想替澜儿讨个公道。怎的就要毁掉姜府了?您不知道,那何樰把咱们澜儿打得几日都起不来床,您咽得下这口气?妾身不明白。” 姜太傅突然就沉默了,母女俩身居后宅,不知道朝堂的事,他又不好拿朝堂那些争斗在府里乱说。 宁王狠辣,又得盛宠,还暗地里拉拢朝臣。 北静王表面不争,内里暗潮涌动,偏又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不争还好,一旦想争,那股战场上带来的杀气可以瞬间摧枯拉朽。 两人都是狠角。 谁都得罪不起。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从今日林侯事发,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宁王却面色铁青,姜太傅就知道,林侯为两王夺嫡一事,已然搭进去了一个谪妻。 他姜太傅可不想将自己搅进去,好不容易做到两边不沾,堪堪立住脚,家里两个不争气的女人就开始作妖,直接惹上北静王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姜府站队宁王,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母女俩尽管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还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姜太傅心里一软,叹了口气:“崔氏,姜澜,好好给我听着,之前的事,既往不咎,但日后再敢出去胡闹,惹上北静王王妃,别怪老夫到时不保你们。若还不明白,想想林侯谪妻是什么死的。”姜夫人姓崔。 姜夫人极少这么严肃的称呼人,加上最后那句,姜夫人跟姜澜被吓到噤声。 “好好跪着吧。”姜太傅沉声说到:“想想自己的狂妄,不要太自以为是,还敢以卵击石。” 直到姜太傅出门,姜澜母女都没敢再吱声。 她们姜太傅为何如此忌惮一个平民出身的王妃。但心里已经种下了恐惧的种子,那就是,跟她作对,真的会死。 这女人果然不简单,这是她们对何樰的评价。 这也是姜太傅想要的效果,跟小女人讲不了道理,恐吓更直接。 远在北静王府的何樰平白打了个喷嚏,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借了姜太傅的嘴狐假虎威,把姜府那对专横跋扈的母女给震慑住了。 “夜里凉,王妃该加一床薄被了。”正一起吃晚饭,何樰冷不丁一个喷嚏,宋承睿觉得还是该关心一下:“身边伺候的人都死了么?不知道给王妃添衣物?” 说是关心,但语气带着没来由的威压,珂儿跟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吓得跪了一地。 “奴婢知错,下次不敢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有最近的珂儿颤着声代替众下人认错。 “知错了么?”宋承睿睨了珂儿一眼:“本王真没看出你们哪里知错了!” 一句阴阳怪气的反问,撕破了下人们的心里防线,一个个面色苍白,不知道王爷这是哪里带回来的怒火,借题发挥,恐怕今天有人要触他霉头。 “好了,王爷就别吓她们了。好好的人都被你吓破胆了。”何樰陪着笑脸劝到:“不就是姜澜到府里闹腾一回么?并不是我们去招惹她。家仆们不报给王爷,也是我授意的。要怪,王爷只怪我一人好了。” 云锦知道王爷怒火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见何樰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赶紧跪在地上为她辩解:“王爷赎罪,实在是那姜澜太欺负人,闯进王府,不但辱骂王妃,还动手打人,珂儿的脸都被她打肿了。” 云锦说着,偷偷拿眼瞅了王爷一眼,见他默不作声,继续大着胆,把姜澜闯王府后做的事,还有何樰也动手教训她,事后何樰交代不要拿这种小事去烦王爷等等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临了,战战兢兢补了一句:“王妃也是为了王府,王爷不知道,听到您在郸洲有危险,王妃毫不犹豫就去找王爷了。您,可…可…不能怪王妃。” 云锦说完,小心翼翼的偷看一眼王爷,他还是没出声。 云锦噤了声,不安的跪在地上。 足足沉寂了半柱香,直到众人在王爷的无形威压下,几乎要窒息,他才微微颔首:“很好!你们两个倒是姐妹情深,都开始相依为命了。”语气古里古怪。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想追究姜澜的事么?怎的又扯上什么姐妹情深了? 云锦不明白的看向何樰,何樰微微摇头,让她别作声。 宋承睿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有股无名火。 她倒是跟姨娘相处得跟姐妹似的,能不能吃点醋?正常大宅院里,不是为拈酸吃醋的事情每天鸡飞狗跳么?她俩姐妹情深,那我算什么? 宋承睿气鼓鼓的离开餐桌,径直出府去了。宋安赶紧跟在后头,无论何樰如何打眼色,宋安都不敢给句提示。 不是他不想提示,他也不知道自家王爷哪里来无名火。刚才还刻意换了套亮眼的衣服,高高兴兴来春熙苑吃饭,转眼就来了怒火,搁谁都猜不透啊。 宋安当然猜不透,他家王爷想跟王妃独处,王妃还将云姨娘喊过来一同吃饭,这还不算,还安排云姨娘坐在他旁边。她还挺当自己是外人的。那何必眼巴巴赶去京洛找他?何必在宫宴上不动声色将林侯谪妻的案子转给大理寺?还懂得把火引向宁王,哼!挺能耐,把能耐留点,用在后宅争风吃醋上不行么? 这气堵的,让他身边所有人都不明不白。 他何曾不想说出来?但这是能说的么?那女人死活不开窍,你跟谁说理去? 那头王爷赌气。 这头何樰更是不明所以。 她只能暗叹自己看走眼,王爷竟这样脾气古怪,不是很好伺候的样子。 第47章 打板子 王爷气鼓鼓出门,竟直接去了姜府。 三皇子没递拜帖,突然登门,姜太傅慌里慌张迎出来。 身后跟着姜澜还有姜夫人。 他知道这天迟早要来,北静王跟阴毒狠辣的宁王不同,他是不会白白让自己人受委屈的,姜太傅早就领教过。 偏那姜澜从小跟宋承睿玩惯了,见他来姜府,以为他知道自己憋屈,是来替自己撑腰的。 宋承睿一出现,她就泪眼汪汪,嘴里不免委屈:“睿哥哥,你可算来了,你要为我做主,所有人都欺负我……我都被那人给打了。” “你住嘴!”姜太傅喝了一声:“还不快给王爷道歉!王爷前脚去赈灾,你后脚去他王府捣乱。还敢委屈,你还有理了?” 宋承睿抬手制止姜太傅的责骂,似笑非笑的看着姜澜,说到:“姜妹妹好久不见,倒是变得越来越泼辣了,小心日后找不着婆家。” 姜澜见宋承睿还是跟往常一样没个正形,心里顿时定了下来。睿哥哥还是疼爱她的,她心里想着,嘴上却赌气:“我才不要找什么婆家!” “不找婆家?行啊,要不,我安排安排,你上那静慈观当姑子去?”宋承睿脸色突然暗沉,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严肃得有些可怕。 姜澜一怔,随即不解的嗫嚅出声:“睿哥哥,你…你…这是什么了?你这样有点吓人。” 姜夫人早就看出不对,不敢吱声,只暗暗扯了扯女儿的衣服,让她别再说话。 姜太傅惶惶然解释:“三皇子莫怪,老夫三个儿子自从有了职务外派出京。家里只有这一个女儿承欢漆下,被她娘惯坏了,不懂事……给三皇子添乱了。改日老夫亲自带这个逆女去跟王妃赔罪。” “父亲,凭什么让我去道歉?她就是一商户女,一个平民还敢打我……” 姜澜嘴快,姜太傅拦都拦不住,气得直瞪眼。 宋承睿眉头一皱,嘴里淡淡说到:“姜澜,你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都是这些平民的东西。别总说贱,你并不比他们高贵。” 宋承睿常年外出行军打仗,跟来自平民的兵士们同吃同住,知道他们的苦楚,感念他们的忠诚,跟京都里那些混迹秦楼楚馆的世家公子比,他心里更欣赏那些来自平民百姓的所谓粗人。 这也是他同何樰成亲时,完全没有芥蒂的原因。 但从小娇生惯养的姜澜哪里能理解这些,她气鼓鼓说道:“难道我没给他们银子么?” “银子也不是你的,是你父亲辛苦挣来的。”宋承睿没有了说下去的耐心,他斜眼看向姜太傅,面无表情的说到:“看来姜小姐的确太娇生惯养了些,姜夫人,您说呢?” 姜太傅心里一紧,抬眼碰上宋承睿冰冷的双眼,突然就知道该什么做了,当下低眉顺目,应到:“三皇子说的是,是老夫没教好,这就改,澜儿小,想必还能改邪归正。” 宋承睿没等他说完,掉头出了姜府,看都没看眼巴巴望着他的姜澜。 等他走远。 姜澜一跺脚,冲姜夫人撒娇:“娘,您怎么不替我说句好话?他都走了。” 姜夫人叹了口气,她已经看出来,这三皇子压根就不是什么善茬,他登门纯属警告,连动手都懒,也不会接受道歉,他直接将球踢给孩子的父亲,要不要和解,看他姜府表现。 “来人啊!”姜夫人还不知道怎么跟姜澜说,这头,姜太傅已经开始喊人:“把大小姐身上的钗环头饰全拆了,送往城东的庄子,丫鬟婆子不必跟着。” 管家带着几个婆子守在门口,不敢动。 他们见惯了大小姐使性子,夫人各种娇宠,老爷平时只是偶尔呵斥两声,犯再大的事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汗毛。 这次,这些家仆都不敢肯定老爷这句话有几分真,他们甚至认为老爷不过是吓唬小姐两句,小姐一撒娇,他便会心软妥协。 “还杵着干什么?我是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么?”姜太傅两眼一瞪,管家两腿一哆嗦,赶紧率人向前,想拿住大小姐。 “啪”的一声,姜澜给了管家一巴掌,力度之大,扇得老管家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脸上顿时肿出了五个手指印。 “狗奴才!”姜澜凤眼一瞪,咬牙切齿:“凭你也敢动我!滚!” 姜夫人两眼一闭,完了,原本还想着,去庄上关上几日,再寻个由头把人接回来,现在没戏了。 姜太傅见姜澜动手打下人,还口出脏话。 顿时一滞,三皇子果真没说错,这孩子的确太娇惯了,不矫正,迟早会弄出乱子。 他一咬牙,反而不怒了,缓缓说道:“李管家,去取家法来。” 姜夫人腿一软,跪了下去:“老爷,孩子小,不懂事,关上几日就好了,何必动到家法?” 姜太傅没看自己的夫人,只怒喝那几个跟在夫人身边的婆子:“你们这是瞎了不成?还不把夫人拉走?今日但凡不敢动手的,全给我滚出姜府,永不录用!” 老爷狠话都出口了,事关饭碗,那些个家仆哪里敢马虎,直接上手,不管姜夫人跟姜澜如何嘶喊,这头将夫人拖回了内院,那头已经将姜澜按在动家法的长凳上。 “打!”姜太傅两眼一闭,嘴里声低话狠:“打到她承认错误为止!” 一停一顿的板子“啪啪”打在姜澜背上臀上,伴随着她的哀嚎,撕裂了姜府的上空。 早有小厮跑去跟宋承睿报信,说姜太傅还真能下手,看样子还真打。 京都说起来大,但一有个风吹草动,传得挺快。 林子檀跟姜澜在宴会上诋毁何樰,被父亲直接关禁闭,姜澜也被父亲家法伺候,还被送进了郊外的庄园,说是养伤,连个丫鬟没有,实际上是软禁。 一时间,京都贵女圈提到何樰就发怵,只能躲在家里讲她的光荣事迹,还添油加醋的越传越神,这波操作下来,竟让朝中的官员们对北静王府多了几分关注,毕竟一回到家就听到后宅女人谈起北静王跟王妃,他们不关注都不行。 十天很快过去,大理寺对林侯谪妻死亡的案子进行彻查后,发现是柳姨娘争风吃醋,借机下毒手,还故意告诉林侯的的几个儿女,说是何樰害的,混淆视听。 而林侯不忍小儿子再失去母亲,包庇了柳姨娘。 柳姨娘被打入大牢。 知道这个结局,林子檀竟一点都不高兴,相对于柳姨娘,她更恨何樰,若可以,她甚至宁愿何樰代替柳姨娘去死。 林侯用柳姨娘的死,保住宁王不被大理寺怀疑,宁王自然对他有感念。 终于答应迎娶林子檀为侧室,也等于直接向世人宣告林侯是站队宁王的。 林侯知道,宁王已经不满足于暗斗,他再不浮出水面出狠招,北静王就要掌控全局了。 因为,北静王从郸洲赈灾回来,跟皇上报了京洛的大事,说江湖盗贼连夜偷袭京洛镇,屠杀方员外满门,抢走大量财宝。被朝廷的运粮队伍发现,已经将盗贼就地剿灭。 皇上震怒于当地府衙无作为,将地方官就地免职,让北静王安排人直接接手京洛镇。北静王接手京洛镇后,直接切断宁王藏在深山里的私兵供给,逼得宁王不得不将军队分散出去。 北静王没有将宁王养私兵的事报给皇上,算是放了宁王一马,毕竟这是大罪。一旦上报查实,必是死罪。对自己的亲兄弟,北静王下不去手。 后来发生的事,让他知道自己曾经对宁王网开一面是多么愚蠢。 王府外的事,通过珂儿的嘴,一字不漏的传给何樰。 “王爷对小姐可真好。”珂儿讲到姜澜在王爷离开后,被姜太傅家法处置,不禁感叹:“竟为小姐得罪姜太傅这个老臣。” 何樰不以为意,没接珂儿的话。 他只是把她当成棋子,包括这次,表面看是王爷替王妃出头,实际,这个名不符实的王妃依然还是棋子。 何樰是想这么应的,但她没说出口。很多时候,学会闭嘴,也是一种能力,是本能的自我保护。 第48章 太后 晚上,宋承睿还是回何樰的春熙苑就寝。 何樰也不再纠结,就当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他们同床不共枕,好在床足够大,中间隔着一床被子,足够两个人各睡各的,互不干扰。 两人也开始试着像老夫老妻一样在床上谈论事情。 这晚,是何樰先开口。 “用姜澜的事借题发挥,算是王爷回京都后的第一次拿朝臣立威吧?” 何樰总能聪明的判断出他每个举动的真正意图,这让宋承睿心里多少有些不爽,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他含糊其辞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爷这是打算跟宁王撕破脸皮了么?”何樰又问。 这次,宋承睿回答得很认真:“不是我,撕破脸的是他,他早就撕破脸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认,不想对自己兄弟动刀。” “所以,王爷已经暗中瓦解了他的私兵,是么?” “只能说是削弱。” “王爷没有将宁王养私兵的事呈报上去?” “我不能就这样将他置于死地。他是我皇兄。” 何樰腾的坐起来,尽管屋里很暗,宋承睿还是能感受到她的紧张。 “王爷,”她的声音因为紧张突然拔高了几分:“宁王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您放过他,在他眼里,是逼他。” 宋承睿用沉默回应。 “他只会更疯狂,甚至有可能在京都动手。”何樰想提醒他,他此刻的处境有多危险。 没想到宋承睿很平静:“我知道。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淡淡说道。 何樰微微一怔:“您知道?您……有线人?” “是。”他继续说道:“他能将你放在我身旁当探子,我自然也能在他那里放几个人。” 何樰想说我早就不是,但她没说出口,解释无用,她只想用行动证明自己。 宋承睿见她没解释,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一窒。 她这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承认,意味着要离开么? 宋承睿希望自己多点勇气,直接问出来。 但他还是退缩了,他更怕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两人突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不是睡着,是沉默。 “宋承睿”她在喊他的全名,从没有过。 他心里一震,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但嘴里只是不急不慢的应道:“王妃想说什么?” “答应我。”她说:“无论什么时候,必须好好活着。” 这就开始临走前的交代了?他心里冷笑。 说好的合作伙伴,中途就退出,拿我当什么? “好。”心里有多乱,表面就有多平静,他只能说:“我答应你。” 再次沉默。 翌日,何樰早早就去找翟大掌柜。 宁王已经在京都有动作,北静王必须在她视线范围,至少在她能控制的范围。 按照她的吩咐,翟掌柜开始调集人手,暗中保护北静王。同时,也开始监视宁王的一举一动。 她很快知道,林子檀已经悄么声嫁进宁王府,当了宁王的侧妃。 侧妃不需要操办大宴席,但也不至于这么不声不响,只能说明此刻的宁王无心纳妾,迎娶林子檀,他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承诺,也算是给林侯一个答复。 宋安想不明白,宋承睿好像转了性子,每天忙完公务就回王府,一进王府大门就问王妃在做什么,但又不去找王妃,连吃饭都不在一块吃,还经常睡书房。云锦那里就更不去了,他好像已经忘记王府还有这么个人。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一直害怕哪天回来,何樰突然就消失了。 在何樰身上,宋承睿纠结又别扭,希望她一直在,又对她充满戒备。想见到她,又觉得应该避开她。 何樰不知道他的纠结,自顾自忙自己的事。 她只查到宁王调集高手,留在府里当家丁,没有别的动作。 日子过得无影无声,让她一度以为,生活原本就该这样安静。 然而,当然不是。 残酷的现实告诉何樰,风吹雨打,才是生活的本质。 属于她何樰的雨,再次倾泻而下,让她猝不及防。 慈宁宫的嬷嬷是将她直接带进宫的,趁王爷出去办公务的时候。没有让带丫鬟,也不许坐王府的马车。 她知道不妙,也没什么慌张,见招拆招,她嫁进王府那一刻,已经有了应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跟着嬷嬷走过无数道大大小小的宫门,她终于见到慈宁宫里的太后。太后很少参加宫宴,因而她很少能近距离看太后。 她五十大几的年纪,保养得非常好,看起来不过五十岁,皮肤依然紧致白皙,但这非但不能掩盖她的威严冷峻,还多了一层寒霜。 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冷美人,何樰心里想。 从何樰进屋,到跪下问安,太后都没出声。何樰能感觉到来自太后的气压, 何樰很聪明,只要对方开口,她就能做判断然后快速应对。但太后没有开口的意思,让她无法琢磨。 整个慈宁宫安静得落针可闻。 何樰无数次想抬头看太后的表情,但稍微一有动静,就有嬷嬷提醒她不得无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是两刻钟,甚至更久。何樰以为自己可能会跪到深夜。 太后终于有动静了。也仅仅是抬了抬头,跟嬷嬷示意着什么。 终于要放人了么?何樰暗自猜测。 她不知道,真正的折磨刚开始。 突然上来几个魁梧的婆子,将何樰按在地上,绑住手脚,嘴巴也用棉布塞了个结实。 动作很快,何樰根本来不及反应。 接着,何樰恐怖的发现,婆子当着她的面,摆上了一套长直的银针,常年跟随父亲在外行走的何樰,认得那套东西,那是一套刑具。一根根钉在手指尖上,可以让人疼痛致死。 何樰下意识后退,但无法动弹,那些婆子身上有功夫,她被按得死死的。随着前头那婆子面目一狰狞,何樰右手大拇指传来钻心的刺疼,她挣扎不出那些婆子的手掌,连哀嚎都无法出声,只能在喉咙发出“呜呜”的低吼。接着,是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接着,换左手,再从大拇指开始,进入第二个循环。 极限的疼痛,让何樰脑袋拼命后仰,露出因挣扎而青筋毕露的脖颈,脸上披散着被冷汗浸透的头发。 天底下最痛苦莫过于此吧,那瞬间,何樰想到了死。她第一次渴望死亡,渴望解脱。 原来,死亡是一件最值得庆祝的事情。 每个手指都被招呼了一遍,何樰以为这就结束了,然而没有。 她们摆上了第二套刑具,夹板,具体说,是夹手指。 她已经是行尸走肉,被动的让婆子套上夹板,然后一人一侧,往相反方向缓缓拉动夹板的活结。加倍的剧痛刺破了心理生理防线,她昏倒在地,没了知觉。 宋承睿晚上回到王府,珂儿跟云锦已经在门口徘徊多时,见到他出现,两人几乎是同时扑上去。 “王爷,快去找王妃。”珂儿因过度焦虑声音变得嘶哑。 宋承睿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何樰离开了他们。但云锦的话让他知道何樰出事了。 “王爷,是慈宁宫的如嬷嬷,正午就把人带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云锦比珂儿镇定,但也压不住微微颤抖。 云锦是宫里出来的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太后能做什么。她还猜到始作俑者一定是姜澜。 宋承睿脸色一变。 他骑着快马赶到宫门口,宫门已经落钥,除非有天大的事,才有可能开门让人进去。硬闯,等同于逼宫,会诛连九族。 宋承睿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天亮。他不知道从天黑到天亮竟然这样漫长,几乎看不到头。 珂儿跟云锦随后赶来,见到守在宫门外的宋承睿,她们顿时慌了。 “云姨娘,您说太后会怎么对我家小姐,会打她么?小姐怕疼,她会受不住。”珂儿带着哭腔,不住的问云锦。 云锦答不出,她怎么会不知道太后呢。打,已经是最轻的了。 “也许,可以去问姜小姐。”云锦吞吞吐吐的说道。 宋承睿身子一晃,询问的眼神看向云锦,云锦微微点头,默认姜澜必定会找太后。 宋承睿已经打马飞驰而去。 第49章 动刑 姜府。 姜太傅夫妇已经卧床休息。 但门房急促的敲门声,搅乱了姜太傅的清梦。 “大半夜的,这么急,不知朝中又出什么事了。”他嘟囔着,摸摸索索穿好衣服,刚踏出房门,就被人一提溜拎了出去。 “三皇子?这……”姜太傅好不容易站稳,正想发火,看清楚眼前的人,顿时一怔。 “半夜叨扰姜大人,多有得罪。”宋承睿先抱拳谢罪,然后进入正题:“不知可否方便见一见姜夫人?本王有事问她。” 见宋承睿一脸严肃,姜太傅下意识有些心慌,赶紧说道:“请三皇子到前厅稍等片刻。”说完迅速转身进屋喊人。 姜太傅夫妇很快来到前厅,三皇子脸色阴沉,还没开口,那姜夫人已经倒头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王爷恕罪。” 宋承睿眼神一冷:“恕罪?姜夫人不妨说说看,想让本王如何恕罪。” 姜太傅看看自家夫人,又看看三皇子,感觉要出事,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夫人能给他惹这么大的事。 “我…我只是跟太后提了一嘴。”姜夫人先是磕磕巴巴,后面又突然心一横,直面三皇子:“澜儿从小娇贵,突然受这么大的罪,我们不服。太后都说了,姜澜受多大罪,那何樰要十倍偿还。” 姜太傅惊住了,不可思议的瞪着自己的夫人。 宋承睿眼里杀气毕现,攥紧的拳头几乎就要挥出去。 姜太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皇子恕罪,这都是误会,老臣明日马上去求太后……” “你以为还来得及吗?”宋承睿咬着牙根:“太后中午就把人带走,现在都没放回来。若王妃有什么不测,姜大人自己琢磨。” 姜太傅脸色一变,颓坐在地。 “三皇子。”姜夫人突然厉声问到:“您作为一个皇子,怎能被美色左右,让一个贱民嫁进王府,还作威作福?别说澜儿看不下去,连老妇我都无法理解。” “夫人你就住嘴吧!”姜太傅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赔罪:“三皇子且回去,老臣此刻就去宫门口候着,明晨一开门,立刻进宫请太后放人。” 宋承睿厌恶的看了看姜夫人,嘴里说道:“不必了。姜夫人还是管好自己内宅的人再说吧。” 没再看姜太傅,径直出了姜府,朝皇宫方向去。 姜夫人见三皇子出了门,就不管不顾冲姜太傅发火:“老爷,澜儿可是您的亲骨肉,我看太后比您还心疼她。现在有太后撑腰,她是王妃又如何?弄不好,改日太后就让三皇子把她休了。” 姜太傅绝望的看着眼前的无知妇人,无力辩驳。发了一会呆,缓缓脱下外衣,散了发束,脱下鞋袜。 “来人。”他想喊大声些,但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老爷请吩咐。”管家带着小厮早就候在门口,见姜太傅喊人,赶紧凑近几步,垂头听着。 “把夫人带回屋,不可踏出屋门半步。” 顿了一下,他继续吩咐:“备马车,去皇宫。” 管家小心翼翼问到:“老爷,这会是午夜,宫门早就落锁了。” 姜太傅无力的摆了摆手:“那老夫就去宫门口跪着,等开门。” 姜夫人浑身一震,带着哭腔:“老爷,何必如此,太后说过会为我们撑腰。” “夫人啊。”姜太傅沉声叹到:“姜府迟早要毁在你手上。老夫悔啊,不该给澜儿跟在你身边,好好的孩子,都被夫人养成什么了?” 姜夫人喉咙一紧,但还是努力辩驳:“老爷,明儿妾身就去求太后,让她出面找三皇子说项,太后是长辈,三皇子不听就是不孝。” 姜太傅淡淡看了姜夫人一眼:“姜府的事,夫人就不用再操心了,明儿去西庄住着吧,离澜儿远点,别再害孩子了。” 姜夫人瘫坐在地,眼眶通红:“老爷,这是为何?妾身做错了什么?” 姜太傅摇头叹气:“夫人以为太后为何要帮你跟澜儿?她要的是整个姜府,还有咱们三个儿子为她,为宁王卖命。宁王生性凶残,老夫拼了命不同意纳妾,不让他往姜府塞人。你倒好,自己送上门去了。” 姜太傅低头苦笑,面容惨淡:“老夫千防万防,防了外头的,却没防住枕边人。” 姜夫人心头一紧,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慌忙抓住姜太傅的衣袖:“老爷,还来得及,明日妾身就去把王妃请回来,向她赔罪,不让太后插手了。” “来不及了。”姜太傅头都没抬,缓缓说到:“王妃估计已经被她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这样,才能加深姜府跟北静王府的仇怨,逼老夫倒向宁王。再说了,姜府联合太后对付北静王府,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皇上不是太后亲生的。太后亲儿子早逝,皇上是地位卑微的宫女所生,养在她跟前。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让皇上娶自己外甥女为妃,也就是吕皇妃,宁王的母妃。她全力扶持宁王。 但精明的人都猜得出,皇上不可能完全听从太后安排。表面上,皇上宠爱宁王,将北静王送往军队。深宅妇人都觉得他心疼宁王,不喜北静王,毕竟谁会舍得让自己儿子出去行军打仗受苦受累呢。只有那些有远见的大臣知道,把男儿送出去锻炼,才是一个父亲最好的教育方式。 因此,宁王势头再大,姜太傅也不相信他日后能如愿继承大统,心里,他更看好更认可北静王。 “老爷,马车备好了。”守在门口的管家轻声说道。 “夫人回屋呆着吧,就别出来了。再弄出个什么事,连儿子们都跟着遭罪。”姜太傅打着赤脚,走出姜府。 姜夫人举着他的鞋袜衣服,想劝他穿上,但没敢出声。 她知道老爷这是去谢罪,只有赤脚轻服方显诚意,但姜太傅毕竟是朝中元老,这么做会让他颜面扫地。姜夫人越想越于心不忍,悔之不及。 第50章 救人 皇宫侧门。 宋承睿黑着脸,站在马车前。 他的身后,是垂着脑袋打着赤脚的姜太傅。 宋承睿几次劝姜太傅回府,他哪里肯走?也不敢再跟三皇子搭话,只默默等着。 卯时,侧门吱呀打开,早有太监宫女出来请人。原来那太后知道北静王必定会来找人。早就派人在侧宫门处守着,卯时就请北静王入内请安。 宋承睿姜太傅两人跟在太监身后,进了慈宁宫。姜太傅直接跪拜在太后跟前,老泪纵横:“太后恕罪。臣有罪,教女无方,内宅不严,竟做出伤害北静王王妃之事。还黑白颠倒,蒙蔽了太后的眼。臣恳请太后不要错怪王妃,实在是小女跟贱内的过错。” 太后不知道姜太傅竟赤脚脱簪请罪,心里不快。 “孙儿见过皇祖母”宋承睿拱手施礼,说到:“皇祖母,孙儿赈灾几个月,好不容易回京都,王妃却被祖母接进了宫,孙儿这就接王妃回去,还望皇祖母通融。” 宋承睿面上不悦,但还是保持进退有礼,没有乱分寸。 太后扫了一眼宋承睿跟姜太傅,不慌不忙说到:“哀家只是请王妃进宫,教她一些宫中礼仪,省得她行为失仪,坏了王府名声。” “什么?睿儿怕王妃受了委屈?”她抿了一口茶,继续说到:“就算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她出身卑贱,不严格教导,怎配得上王妃二字?” “皇祖母的意思,不放人?”宋承睿言语阴沉。 太后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笑着嗔到:“这孩子,什么一根筋呢?哪有教人礼仪,一日就成的?你放心,再过几日,祖母好好的把人送回去。” 姜太傅轻声咳了一下,低声哀求:“太后,此事王妃并无过错,错的是老臣那不懂事的逆女,老臣教女无方,请太后责罚。臣请太后让王妃随三皇子回去吧。” 太后脸一沉,不悦的看向姜太傅:“太傅是说哀家眼瞎了么?” “老臣不敢。”姜太傅赶紧俯下身,嘴里说到:“要怪就怪老臣那贱内惯能颠倒黑白,蒙了太后的眼。” 太后脸色更黑了,一点没给姜太傅起身的意思。她这是借机给姜太傅施加压力。 这边,宋承睿知道王妃必定已经被体罚,否则太后不会说隔几日再放人。 他心里着急,冲太后一拱手,说到:“看皇祖母的意思,今日不会放孙儿的王妃回府。那孙儿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他不管太后呵斥,沉着脸,转身出门,开始往慈宁宫各个厢房找人,也不管里面住的是宫女还是太监。那些人看宋承睿脸色阴沉,带着怒气,谁也不敢拦他,只能避开。 “反了他了!快给我拦住人!”太后厉声喊道。 普通的太监宫女哪里拦得住他?太后见状,快步走出主屋,大声喊人:“张嬷嬷,你们几个出来,按住静王,敢进慈宁宫动武?我看他是长能耐了。这事必须跟皇上说道说道。” 几个婆子从下人房里鱼贯而出,想向前堵住宋承睿。 姜太傅也跟在太后身后,跑了出来。 宋承睿见那几个婆子强悍,还是练武的身形,知道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他朝姜太傅一打眼,姜太傅会意,他躲开众人,从假山后绕进下人房。 刚进门,姜太傅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跌坐在地。 何樰头发凌乱,双手双脚血肉模糊,脸色苍白,嘴上还堵着布团,被绑在墙角,看起来已经昏迷。 “王妃,快醒醒……造孽啊……”姜太傅来不及多想,抖着手将绑绳松开,将人背了出去。 众下人还在跟宋承睿拉扯,冷不丁看到姜太傅背着血淋淋的王妃出现在院内,都噤了声。 太后也哑了,一时不知如何收场。 宋承睿一看,哪里还按得住脾气,直接踹翻几个太监婆子,冲上去,将姜太傅背后的人扶了下来,轻声叫着:“王妃,王妃,何樰……” 何樰整个躺在他怀里,哪里还能出声? “这一大早的,又闹的什么事?”皇上的声音出现在慈宁宫门口。 “皇上,这事还得您出面,否则我那乖儿媳就没命了。”董娴妃声音急促,陪在皇上身后,进了慈宁宫。后面跟着众太监宫女。 刚进门,就看到院内的宋承睿,还有他怀里血淋淋的北静王妃,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慈宁宫的宫人见到皇上,知道不好,全都腿一软,跪了一地。 太后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出现,心头一紧,刚想解释。 董娴妃已经抢上前,帮儿子扶住何樰,言语哀痛,声嘶力竭:“什么就把人打成这样了?可怜的孩子,她这是什么了?快喊太医,宣太医!” 皇上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底下竟有人动私刑,顿时怒不可遏:“来人,把这些奴才都给我拿下。今日这事不弄清楚,你们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正发怒,斜眼看到赤脚单衣的姜太傅,皇上疑惑问到:“姜太傅?你这是?” 姜太傅一脸忏愧,诚惶诚恐,颤声应道:“皇上恕罪,都是老臣的错。害得太后误会王妃……” 皇上看了一眼太后,太后笑得脸上扭曲,赶紧解释:“姜太傅都说是误会了。皇上怎么亲自过来了?董娴妃也忒不懂事,朝中要事都处理不过来,这样的小事怎的还惊动了皇上?” 几位太医鱼贯而入,已经开始给王妃检查伤口。 太监也搬出来一张太师椅,放在皇上身后。 皇上意味深长的看着太后,转而吩咐宫女:“你们几个,把太后扶进屋歇息,没有朕许可,就别出来了。” 太后还想说什么,见皇上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才心有不甘的回了屋。 第51章 中毒 “姜太傅,事情你来说。”皇上在太师椅上 坐了下来,面向姜太傅。 姜太傅不敢含糊,从女儿去王府闹事说起,磕磕巴巴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听完姜太傅的陈述,皇上手指微微转着手里的木珠,片刻后才开口:“这么说,北静王妃其实从头到尾,都没刻意去为难你姜府。” “既然如此。”他继续说道:“太后怎会如此重罚王妃?难不成姜夫人找太后的时候,多说了什么?” 皇上这一问,必是怀疑姜府联合太后打压北静王府。 姜太傅一惊,慌忙解释:“贱内虽胡闹,却是胆小得很,她断不敢胡乱说话。都是老臣的错,纵女无度,酿成大错。老臣有罪,请皇上革了老臣的职。” 姜太傅官场老狐狸了,深知此刻只有自请革职,才能免去皇上的疑虑。否则被皇上怀疑结党营私,染指皇子夺嫡,他百条命都不够砍。 有太医过来在一旁候着等回话,皇上问到:“骆太医,王妃现下如何了?” “回皇上。”太医跪下回话:“王妃身上至少受了四种酷刑,包括针刑、夹刑、剜刑等。每一种都是剧痛无比,加上王妃出血过多,此刻还是昏迷不醒。只怕要静养一段时日,方能恢复。” 听得董娴妃倒吸一口凉气,怒到:“犯了大错的囚犯都未必用到这些酷刑,母后也太狠了,这么小的孩子,她怎的下得去手?” 宋承睿让董娴妃身边的宫女将何樰抬回母妃宫里。 他大踏步走到皇上跟前,跪下磕头:“父皇,儿臣自知做事谨慎,在前线也全力杀敌,保家卫国,竟不知这样也得罪人,连儿臣的王妃都平白跟着受罪。若不是母妃请来父皇,儿臣今日都救不出王妃。请父皇明鉴,给儿臣的王妃一个说法。” 宋承睿机敏,进慈宁宫前,差一个宫女去给母妃报信,为的就是让父皇知道,他被打压得都没法从太后手里救下自己的王妃。 听宋承睿这么一说,姜太傅更急了,也跟着磕头撇清关系:“老臣惶恐,三皇子保家卫国有功,老臣断不敢为难王妃,否则也不会家法责罚小女。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不是傻子,太后这么明显的借题发挥,他心里明镜似的。 太后也太着急了些,朕还生龙活虎,她就开始大张旗鼓为宁王筹划,眼里可真半点没有朕这个养子。皇上心里暗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 皇上抿了抿嘴,环顾众人,沉声说到:“姜太傅,罚俸半年。家宅不宁,不宜上朝,准你一个月假,回去整顿内宅,什么时候处理好家事,什么时候回来办公事;”皇上转向慈宁宫众宫人,继续说到:“慈宁宫的婆子,对王妃动了手的,乱棍打死。其他宫人,各领二十大板。好叫你们知道,何樰,不仅是北静王妃,还是朕亲封的郡主,动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担后果。” 谁都听得出来,后面的话,是说给太后听的。 太后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不觉再次心惊,直怪自己,竟忘了何樰还有郡主身份。她越想越气,那姜夫人拿自己当枪使不说,也没提醒何樰郡主身份,害她如此被动。 皇上话一出口,院内慈宁宫众人哭嚎一片,直呼冤枉。 他们的确冤枉,太后下的命令不敢不从,但出事了,还是他们顶罪。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一声奴才,要么出钱要么出力,要么出命,一个权字,覆盖所有。 回到姜府的姜太傅,把经过跟夫人一说,姜夫人已经吓软了,念了无数句阿弥陀佛。 “幸好乱棍打死的不是老爷,要不我也不活了。” 她只是庆幸皇上放过自家老爷,竟半句没提何樰伤情如何,也不担心日后该如何面对王府。 姜太傅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夫人收拾收拾,今日便去西庄。就在那里面壁思过,近段时间,京都风雨飘摇,你就别回来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吧。” 姜夫人身子一僵,极不情愿,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家老爷,做出委屈无助的样子。 姜太傅没再理她,朝门口候着的管家吩咐到:“你带几个小厮,把夫人送到西庄,送到了就回府,不用留人伺候。” 管家赶紧应下。 姜夫人还想争辩,他直接用话堵住,不给她张嘴的机会:“夫人还是老老实实去吧,若再作妖,明儿可不一定有活路了。” 姜太傅说得慢慢悠悠,姜夫人却听得胆战心惊,直接噤声。 北静王府。 何樰还是昏迷不醒,按理一用药,流血停止,疼痛缓解,人就该醒了,最多就是身体虚弱,需要继续养着。 但她半点没有醒来的意思。 珂儿跟云锦早就哭得两眼红肿。 宋承睿也急得团团转,不得不亲自上城郊山里的古刹去请薛神医,这个薛神医医术高明,却很少下山。好不容易下山一次,只是外出云游,不在京都逗留。极少有人能请他上门看诊。 好在这次薛神医没出门,宋承睿很顺利就请到了人。 薛神医用一枚银针探出何樰身上残留的毒物,还是慢性中毒,这次躯体受到重创,才导致提前毒发。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不知道什么时候中毒,不知道什么人下毒,这才是最可怕的。 宋承睿第一个想到的是跟宁王有关,或许他只想通过下毒拿捏何樰。宋承睿不得不重新对王府进行布防,春熙苑也安排了几个会功夫的婆子守护。 有了薛神医,何樰迅速好转,在出宫后第三日就醒了,只是人还很虚弱。 把何樰从宫里接回来那日开始,宋承睿每日下朝,都留在春熙苑,亲自给何樰喂药。 何樰醒来第一眼,也是守在床边的他。 “王爷……”刚醒过来的何樰脑袋迷迷糊糊:“王爷怎的还在春熙苑,不去军营么?……啊!痛!”她一动,扯到手脚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别动。”宋承睿赶紧按住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躺着。” 珂儿见自家小姐醒了,激动得泪流不止,又哭又笑:“小姐,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何樰咧着嘴想笑着安慰她几句,但发现实在太痛,笑得比哭还难看,只能深吸一口气,勉强说到:“别哭,你一哭我更疼。跟哭丧似的,难看死了,我又没死。” 珂儿赶忙止住眼泪:“不哭了不哭了。小姐想吃什么,珂儿去弄。” “她身体虚弱,不能乱吃,你去厨房弄点米汤来。”宋承睿说道。他在军队处理过伤员,有点经验。 珂儿应声赶紧去了。 “王妃这次受罪了”宋承见珂儿出去,帮何樰掖了掖被子,嘴里说着:“别担心,这会是在王府,皇祖母的手伸不到,你且养着,其他事本王再处理。” 何樰迷迷瞪瞪,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在宫里被用刑的事,脸上一暗,沉默半响。 宋承睿察觉到她做变化,心里内疚:“王妃这次是被本王牵连了,他们要对付的是本王,你的事,是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 很少见到宋承睿这副懊恼的样子,何樰故作轻松,反过来安慰他:“王爷不必内疚,夫妻一体,没有谁受谁牵连的说法。他们总会出手,何樰受了一次,算是警醒。王爷日后行事,务必小心。” “我知道。”宋承睿有些动容,想抓住何樰的手,看她手缠满纱布,不敢碰,将自己的手往回缩了缩,嘴里问到:“王妃可能不知道,你身上有被下毒的痕迹,慢性毒药。不知心里王妃可有怀疑的人?” “中毒?”何樰愣了,转而一脸疑惑。 “王爷,王妃,米汤来了,趁热喝。”珂儿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端碗的丫鬟。 “给我吧。”宋承睿伸手接过,说道:“王妃不好动弹,躺着喝点。”说着,他也不顾珂儿几个丫鬟还在旁边,自顾自尝了一口,冷暖合适,才开始喂何樰。 何樰有些不自在,眼巴巴的看向珂儿,嘴里嘟囔:“王爷公务繁多,还是珂儿……” 珂儿假装没看见自家小姐求助的眼神,领着两个丫鬟出去,还顺手把门掩上。王爷好不容易能这么陪着自家小姐,她可不敢抢风头。 宋承睿眼看何樰主仆俩挤眉弄眼,揶揄笑到:“王妃为本王受伤,也该给本王赎罪补过的机会。来,吃一口,一会凉了。” 看着递到嘴边的汤勺,何樰勉为其难的张嘴喝了下去,但接下来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不吃还没感觉,一口下去,才知道肚子有多空。 一口接一口,几乎是狼吞虎咽,宋承睿忍不住笑出声:“别急,一会噎着了,又没人跟你抢。” 宋承睿笑得那样温和,甚至带着不轻易的宠溺,何樰不由得呆了呆,她太熟悉这抹微笑,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梦? 她一定神,是了,梦里可曾有过中毒?又是谁下的? 梦里梦外,唯一重合的是人,发生的事并不相同,让她很迷糊。 她想努力回忆,突然眉头紧皱,呻吟出声:“痛!头痛!”紧接着大脑一片混乱。 宋承睿一脸惊慌,轻声呼唤:“王妃!王妃!” “林子铭!”就那么一瞬,何樰仿佛噩梦惊醒,两眼一睁,冲宋承睿说到:“是林子铭,下毒的可能是他。” 梦里林子铭为了得到她,曾经给她下了迷幻药,但没成功。 “林子铭?”宋承睿疑惑了:“他一直被本王扣在京洛镇,由张赫将军看着,近期不可能出现在京都。薛神医说王妃的毒是在这两个月下的。” “若有同谋呢?”何樰说到:“下毒又不致死,只是让我身体虚弱,只有林子铭会这么干。其他人,我想不到他们的动机。” 说到虚弱,宋承睿见何樰脸色惨白,他赶紧打住话题:“王妃身体尚未恢复,得好好休息。这些事本王自会派人去查。” 他转而喊珂儿进门伺候,按了按何樰的肩膀,让她安心,径直出门去了。 何樰笑了笑,这按肩的动作,很战友。 她瞬间从梦幻的温柔乡里清醒。那只是梦,现实里,她跟宋承睿只是合作,不会有结果。她要不断提醒自己,才能保持头脑清醒。 第52章 绣帕 慈宁宫。 太后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信,面目狰狞,手里的佛珠串几乎要被她扯断。 那是她亲信打探回来的消息。她多年经营,帮宁王建立起来的私兵受到重创,而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宁王竟一个字都不跟她提。 “一个个都是白眼狼。看来他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太后咬牙切齿。 近身伺候的崔嬷嬷宽慰道:“也许宁王不想让太后过于操心,故意难住了。” “他要有这份好心,哀家就不用整日替自己替吕家筹谋了。”太后怒道。 太后跟宁王的母妃吕皇妃同宗,这也是她一心扶持宁王的原因。 太后眉头紧锁,思索半响,自言自语道:“看来,鼎儿不是睿儿的对手,连哀家都被睿儿治了一道,更别说鼎儿了。” “不行。”她继续说到:“哀家被皇上怀疑,不敢妄动,得找人帮鼎儿过这一关。” “您说的是……北静王府那个?”崔嬷嬷迟疑的问道。 “没错。”太后语气坚定:“你出宫一趟,暗中把她带进宫,哀家自有安排。” “这么早就动她,会不会打草惊蛇?”崔嬷嬷还是有些犹豫,小声提醒道。 “哀家怕来不及。”太后脸上微怒:“鼎儿连连失利,又不及时跟哀家通气,再不动手,恐怕不出半年,这皇宫都轮不到他说话了。” “吕皇妃呢?要跟她说一声么?” 太后摇头:“那就是个蠢货,没有她在鼎儿旁边瞎指挥,鼎儿也不至于深陷泥潭。” “去,把人给我带进来。” “是。” 崔嬷嬷领命而去。 一个月后。 何樰已经痊愈,带着珂儿回何府跟众掌柜议事,待大家离开,翟掌柜留了下来。 “东家,线人来报,最近王府管的很严,但有一人,频繁出入。线人见不对,暗地跟踪,发现和她接触的,是太后的人。” 按何樰的要求,翟掌柜派人时刻盯着王府。翟掌柜是商户,安排的人也大多跟商户有关,不易被察觉,竟比北静王的线人隐藏得更隐秘。 听翟掌柜提到太后,何樰眼角一跳,顿觉有异,问到:“是谁?” “云姨娘。”翟掌柜应道。 云锦是太后的人?她不是董娴妃曾经的婢女么? 何樰心头一紧,不好,王爷的母妃要出事。 “您派人继续盯着。”何樰面色有些难看,交代翟掌柜几句,便匆匆赶回王府。 她一路压着怒火,恨不得直接把云锦揪出来打。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没弄清楚她们真正目的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当晚,宋承睿依然在春熙苑就寝。 隔着裤子,何樰试着问他:“王爷久不去云姨娘院里,不知道她会不会有想法?” “王妃又把本王往外推?”宋承睿有些不满,说话像是赌气。 “我只是想知道,王爷对云姨娘了解多少?”何樰假装不轻易的说道。 宋承睿马上听出异样,警惕问到:“王妃怀疑云锦?” “王爷的人没发现云锦经常出府么?”何樰提醒道。她不想让宋承睿知道翟掌柜安排线人的事,只能从旁提醒。“连我的婢女都奇怪她为何突然出入频繁,王爷要不派人查一查?” 宋承睿深呼一口气,故意漫不经心的说道:“她可是母妃的人。” 何樰知道,她竟敢怀疑母妃的人,让王爷有些不快。 “没错。”何樰没打算退让,继续坚定的说道:“所以王爷更该谨慎才是。” 宋承睿一惊,突然反应过来:“所以,王妃不是怀疑母妃,而是担心母妃?” 何樰不假思索的说没错。 宋承睿腾的从床上坐起来:“王妃可是查到什么了?” 何樰也跟着爬了起来,面对他,摇头说道:“有没有问题,还得王爷去查才好。” 见宋承睿有些紧张,何樰怕他冲动,又提醒到:“王爷切不可打草惊蛇,就怕她们突然动手,那我们可就被动了。” 宋承睿见何樰摇头,但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已经笃定云姨娘有问题。又事关自己最在意的母妃,他突然有些心慌。 何樰赶紧安抚:“王爷先别慌,母妃看似不争不抢,老实本分,但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算计。” 宋承睿这才缓缓躺下,却已经没了睡意。 他既担心母妃安危,又惊叹于何樰的敏锐。 若何樰真为宁王办事,自己未必是她对手。目前来看,她从未背叛过他,还处处替他筹谋。 可若跟在母妃身边多年、全心全意伺候母妃的云锦都有问题,那他还能相信谁?处处替他筹谋的何樰又有几分真? 宋承睿因何樰受太后责罚,愧疚心疼,刚想着日后要好好待她,突然又闹出云锦的事,让他又开始动摇。他知道自己已经对何樰动情,这才是最可怕又痛苦的地方。爱她,又猜不透她的心思,让宋承睿进退维谷。 皇宫。 皇上带着嫔妃到慈宁宫向太后问安。 太后打量着董娴妃,一脸慈祥的问她:“哀家听说董娴妃喜欢侍弄花草,院里的海棠每年都开得最多最艳。很费精力吧?” 董娴妃福了福身,回到:“托太后的福,臣妾喜欢海棠,侍弄起来是欢喜的,不觉得费事。” “董娴妃这么喜欢海棠,可有什么由头?”太后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哐当”一声,看似不小心,实际是故意放重了的。 嘴角依然带着微笑,但眼睛已经冷峻威慑。 董娴妃吓得跪了下去,又惊又急:“不知母后为何这样问?喜欢就是喜欢,还需要由头么?” 一旁的皇上看出不对,知道太后要对董娴妃发难,心里不快,却也不能说什么,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他见惯了,劝不得。 因而也不吭声,只看太后要如何作妖。 其他妃子更是幸灾乐祸,恨不得太后整出什么劲爆消息,好让她们多些话题解闷。 “别人自然不用由头。”太后眼神越来越凌厉,怒道:“你董娴妃不一样。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好,就能糊弄皇上么?” 怎的还扯到自己身上了?皇上一脸困惑。 其他人更是两眼一亮,纷纷看向董娴妃。 董娴妃已经匍匐在地,诚惶诚恐:“请母后明示,臣妾不知做错了哪里,竟让母后如此震怒。” 太后从崔嬷嬷手里接过一张带有刺绣的帕子,掷到董娴妃跟前,怒喝:“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董娴妃看到手帕,身子一晃,脸色煞白,不敢伸手去捡。 吕皇妃早就向前,捡起手帕,打开来看,手帕一角,工工整整的刺着一个“棠”字。 “这是什么?什么有个棠字?”吕皇妃看热闹不嫌事大,声音开始阴阳怪气。 “还能是什么?”太后冷笑着说道:“她不敢说,我替她说,这不就是董娴妃当年的定情信物么?哀家记得那郎君名字里就有个“棠”字。这会子,一个藏着绣有棠字的手帕,一个种着海棠,好一个郎情妾意。你把皇上当成什么了?” 皇上脸色越来越难看。 董娴妃手微微发抖,颤着声解释:“母后冤枉,臣妾自进宫,一心一意侍奉皇上,绝无二心。臣妾只是喜欢海棠的艳丽,没有别的心思。” 一国之君,最怕臣子有二心,更何况是自己的嫔妃。 皇上冷冷的看着董娴妃:“海棠艳丽,喜欢也没什么。但这绣着棠字的手帕,娴妃是不是该解释解释?” “臣妾冤枉,不知太后从哪里拿来的手帕,臣妾真不知道。”董娴妃带着哭腔,无力的辩驳着,她知道,今日不管她如何解释,太后都不可能放过她了。 果然,太后声色俱厉:“还能从哪里来?自然是从那奸夫身上搜来的。” 奸夫?竟然连奸夫都找出来了,董娴妃怕是躲不过这这一劫了。 看热闹的其他嫔妃开始唏嘘,不过,都是脸上同情,心里暗爽。 特别是吕皇妃,嘴角上扬的角度压都压不下去。 “咦?”突然有人发声:“这手帕怎的这么眼熟?”众人一看,说话的是佟贵人。 佟贵人年纪不大,刚进宫没多久,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皇上倒是喜欢她的天真。 “这手帕,你见过?”皇上问她。 佟贵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绣帕,颜色模样跟太后拿出来那张差不多,不同的是,这张绣的是一个“梅”字。在“梅”字旁边,绣着一株梅花;而太后那张,“棠”字旁边,绣的是一枝海棠。 皇上气结:“一个梅,一个棠,哪里一样了?” 佟贵人急到:“当然一样,妾身院里的嬷嬷从宫外买回来,我觉得好看,又让她去买各种花样的,里头就有海棠的,不信让嬷嬷回去拿来。皇上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皇上这才缓了缓,说道:“快去。” 那嬷嬷早就一溜烟跑出了慈宁宫,没多久,带来一沓帕子,各种颜色,各种花样,有“棠”、“梅”、“竹”“芍药”“兰”…… 佟贵人一边数一边高高兴兴的分发:“这是庆云街泰安绣坊出的,可漂亮了,正好今日姐姐们都在,每人一张,送给各位姐姐。别客气哈。” 一时,各嫔妃手里都分到了一张手帕,吕皇妃那张,还是绣有“棠”字的。她将手帕往丫鬟手里一塞,嘴里嘟囔:“谁稀罕这小家子气的东西!” 太后更是气结,手指着佟贵人,骂道:“你凑什么热闹?!” 第53章 解药 佟贵人委屈道:“太后,嫔妾也是见大家为这帕子吵得不可开交,才想着献出来的。要不,这么好的东西,我还不舍得呢。” 皇上脸色越发难看了,若有所思所想的看向太后:“母妃若是太闲,多去佛堂念声佛,也算是为儿孙们积福了。” 说罢,扶起跪在地上的董娴妃,目中再无旁人,携着董娴妃扬长而去。 众嫔妃看看远去的皇上,又看太后,不知该去该留,一时不敢动弹。 太后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冷哼一声,扭身往佛堂去了,留下众嫔妃面面相觑。 片刻,吕皇妃才悻悻道:“太后礼佛,我们就别打搅了,都跪安吧。” 众人这才从太后的慈宁宫鱼贯而出,还走得飞快,生怕沾上什么不好意思东西。 董娴妃的咸福宫。 宋承睿带着何樰给母妃问安。 董娴妃拉住何樰的手,小心翻看她手上留下的细细疤痕,心疼不已。 “太后也太狠了,她怎么下得去手?还疼么?” “母妃,已经好了,不碍事。儿媳还要多谢母妃赶来相救,没有母妃叫来父皇,恐怕太后不会这么轻易放人。”何樰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笑着回答董娴妃。 董娴妃见她懂事,更是怜惜。 “母妃,这次他们只是试水,就怕还有后招,母妃还是要小心些才是。”宋承睿提醒道。 “说起来”董娴妃还是看着何樰,满眼慈爱:“还是何樰机灵,让泰安绸缎坊连夜做出这么多绣帕,引诱那佟贵人的随身丫鬟去买。才从太后那里扳回一局。” “王妃的确聪明,云锦的事还是她提醒本王的。”宋承睿本想不动声色夸一句,但压不住脸上的得意。 董娴妃被他的小表情逗笑,不由得打趣他:“你看你看,本宫就夸了王妃一句,他就得意上了,要夸的是他本人,还不鼻孔朝天?” 何樰跟着笑,有些不好意思。 刚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脸上一凝,叹道:“本宫竟不知道老实本分的云锦能作出卖主的事来,把她放在王府,原是想让她照顾睿儿,没曾想,倒成帮凶了。” 见董娴妃一脸懊悔,宋承睿安慰到:“母妃不必懊恼,凭她还翻不出儿臣手掌心。她还不知道自己暴露,儿臣自有道理。母妃在宫内自己小心就是。” 董娴妃微微点头:“你也是有王妃的人了,何樰是个好孩子,你俩要学着互相照应,别让母妃担心。” 宋承睿何樰一起点头称是。 告别董娴妃,两人出宫回府,马车上,何樰有些担心,眉头紧皱,双眼因动脑乱转,最后还是叹气,说道:“王爷在宫外还有点余地,母妃一人独居深宫,我一时也照顾不到她,实在令人担心。” 宋承睿心里感激,动情说到:“王妃已经做了很多,本王感激不尽。母妃本王会安排人伺候。再说了,宫里还有父皇……” 何樰啼笑皆非:“王爷是开玩笑的么?父皇才是最大的隐患呢。” 宋承睿知道何樰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表情严肃,还有淡淡的无奈。 “哎呦!王爷这是委屈了么?”何樰笑到:“别说父皇,任哪个当家男人,都未必能护自己妻子周全,有时候,还是危险源头,天下皆是这个理。” “所以”宋承睿看向何樰,幽幽说到:“王妃从始至终,都在防备任何人,包括本王,是么?” 何樰抬起纤纤玉手,将身侧的衣角抚平,漫不经心说到:“王爷不也是如此么?王爷出身皇家,何樰来自商贾,一个权力一个金钱,都处在欲望漩涡,自然有所忌惮。不相信任何人,是生存本能,没什么好忌讳的。” 宋承睿有些意外,没想到何樰会想得这样通透,他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何樰眼里淡淡的忧伤,心里一凝,突然对自己的不信任有些惭愧,深吸一口气,还没开口,就被何樰堵回去:“王爷不必多虑,不管王爷做什么,想什么,何樰都能理解。何樰会竭尽全力守护王府跟母妃。” 宋承睿面色微动:“为何对本王对母妃这样好?” 她露出凝重的表情,说到:“何樰是家里的独女,父亲早逝,跟着母亲相依为命风雨飘摇,早就尝遍人情冷暖,母妃的善意让何樰感念。” 那本王呢?宋承睿想这么问,但没出口。 两人都陷入沉默,各怀心事,只听到车轮在不算平坦的石板路上轱辘辘的滚动声。 北静王府。 云锦安静许多,还是经常到春熙苑串门聊天,但很少出王府,又恢复往日的安分。 安分得何樰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仿佛她压根就没背叛过王爷跟母妃。 直到王爷从府外拿回一个小包裹,包裹里包着一个小木盒,宋承当着何樰的面打开木盒,里面是一颗颗细如米粒的药丸,无色无味。 “这是什么?”何樰不解的问。 “软体散。”宋承睿应到:“就是王妃慢性中毒的元凶。” “这…哪来的?”何樰一惊:“也没人给我服过这样的药丸啊?怎的就中毒了?” 宋承睿将药丸放在手帕里打量,目光冷峻:“王妃当然没吃,这个药,不用吃,就能发挥作用。” 何樰再次愣住,看着王爷:“什么意思?” “靠气味”宋承睿解释到:“长久吸入它散发出来的气味,可以让人慢慢变得绵软无力,身体虚弱。无法抵抗任何外力,变成寄生藤蔓,一辈子依靠别人而活。” “啊?”在旁边伺候的珂儿吓得往外跳了几步,见两位主子神态自若,又不好意思的走回来,慢慢靠近何樰,小声提醒:“小姐,您千万别碰那东西。” 何樰笑道:“傻珂儿,自然无碍,否则王爷不可能直接摆在桌上。” “还是王妃相信本王。”宋承睿看向这对主仆,揶揄道。 话一出来,珂儿憋得小脸通红,无地自容。 “王爷别吓珂儿,您一句玩笑,她能吓死。”何樰嗔到:“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看,这东西什么来头?” 宋承睿脸色开始严肃,陷入沉思,缓缓说道:“都怪我,没注意到云锦的异常,差点让她得手。” “这药是她用过的,药效已经完全散发,此刻无毒,你们放心。”珂儿听了,浑身一松,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继续说到:“云锦将药丸放进随身佩戴的镂空银镯,每日到春熙苑陪王妃聊天下棋,药丸散发出来的气味不知不觉被王妃慢慢吸收。” “不对”何樰打断他的话:“她自己也吸进去了,那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么?” 珂儿拼命点头,赞同何樰的问话,恨不得直接否定了云锦下毒的事实,云锦太好了,让她无法相信。 “王妃说得没错”宋承睿补充到:“但她早就服了解药,此药伤不到她分毫。” 一旁的珂儿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又气又急:“云姨娘也太狠毒了,一屋子的人,都把那药味吸进去了的,她是想把所有人都害死么。”想到自己也有可能中了毒,珂儿声音越来越小,紧张又害怕。若王爷不在跟前,她早就闹起来了。 宋承睿知道她的心思,笑到:“受害的主要是王妃,珂儿离得远,应该问题不大,何况,还是慢性的。本王明日去薛神医处寻了解药来,服下就无碍了。” 珂儿一松,转而又低下头,满脸羞愧,她为先考虑自己而不是王妃感到自责。 何樰拍了拍珂儿的手,让她宽心。 谁知,她更内疚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着下唇,不敢吱声。 何樰不再理她,转向宋承睿:“他们这招倒是厉害,寻常人根本查不出毒药来处,王爷是如何发现的?” “本王的暗探跟了她一段时间,才拿到这些被她拿去埋起来的残渣。” “那,王爷要如何处置云姨娘?” “不急”宋承睿说到:“还要把她身后的人给拿了,再发落不迟。你们几个先用解药,再应付她几日便好。” 王爷王妃两人商量着,神态安然,不急不缓?只有那珂儿,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直接跑去西苑,找到云姨娘,将她的脸抓烂,头发扯断。 看她一脸义愤填膺蠢蠢欲动,何樰哭笑不得,嘴里警告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给我老实待着,别坏了王爷的计划。” “是。珂儿不敢。”珂儿委屈应道。 翌日,王爷从薛神医处寻了解药回来,何樰跟珂儿各自服了,安心不少。 其他丫鬟婆子,近身伺候的不多,为防万一,何樰并没有声张。 第54章 对不起 两个月后,京洛镇。 张赫将军的驻地府衙地牢。 何樰林子铭面对面坐着,不同的是,林子铭戴着脚铐。 两个月的追踪,宋承睿把跟云锦联络的几个人都抓在手上,审出不少事。不用怀疑,都是宁王跟太后的人,他们为宁王卖命,各有各的理由,为名为利,也有家人被挟持为人质,不得不从的。 只有林子铭,他什么都不求,只要一个何樰,服服帖帖跟在自己身边的何樰。所以,宁王为了让他为自己卖命,将云锦这个暗线介绍给他,云锦对何樰下的毒,都是林子铭通过线人提供的。 何樰从未想过跟林侯府对着干,但林侯府所有人都将她视为敌人,不停不断的针对她,让她避无可避。 她想知道为什么。 眼前的林子铭,已经蹲了几个月大牢,衣衫褴褛,面目狰狞。 宋承睿对外说安排他去完成别的任务,暂时无法回京都。林侯府信了,因而没人给他送吃的穿的,只能每日跟其他罪犯一起吃馊食,衣服也已经几个月没换。 身上的污臭味跟阴湿的牢房腐烂味道混在一起,让初踏进牢房的何樰窒息。 “为什么?”何樰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嫌弃他的臭味,平静问道:“说起来都是亲人,为什么你们一家都跟我何樰过不去?我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你们。” 林子铭死死盯着何樰,没回答她的问题,吃吃笑着,眼里带着绝望的痴狂:“表妹,你可是越来越美了。你不知道自己是个人间尤物么?你本该是我的,祖母早就定下了亲事。表妹,你不知道,所有人都想毁了你,只有我林子铭,从来都只想得到你,只有我是真心的……他们都是疯子,所有人都是疯子,只有我是清醒的。” 何樰皱了皱眉头,突然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她对林子铭有种没来由的同情。 “表哥”何樰轻轻唤了林子铭一声,温和的看着他。 林子铭浑身一震,睁大眼睛,迷茫的看着何樰,仿佛不认识她。 何樰继续说到:“你原本是侯府的嫡子,知道多少人都羡慕你么?太多了,包括我。整个江淮,没有哪个男子比得上堂堂忠勇侯府嫡子的尊贵。” “表哥,当初我跟娘带着全部家产地契坐上船,投奔侯府,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憧憬。你不知道,我对你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哥有多期待。” 何樰沉浸在跟母亲刚登船离开江淮的那一刻,恍如隔世。 “那时候,我多希望尽快来到京都,跟表哥表姐妹们一起玩,多希望有舅伯撑腰,外人不敢再欺负我孤儿寡母。” 何樰眼中含泪,低低的诉说着,好像根本不在意林子铭听不听。 “可是,刚踏进林侯府,就开始受到你们一家无穷无尽的算计。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 听着何樰娓娓道来,林子铭从迷茫到沉重,再到哀痛。 他低下脑袋,捂着脸,低声啜泣。 何樰平静的守在旁边,默默看着他。 时间慢慢流淌,无声无息,何樰都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林子铭终于抬起头,微仰着脑袋,靠在墙壁上,深深呼了一口气,双眼越过何樰,没有聚焦,仿佛看向远方。 他没了刚才的痴狂,眼里也没了光,哑着声音,缓缓说到: “我何尝不是?我曾经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但看到表妹那一刻,突然觉得能有这样好的妻子,我该满意了,该收心了。我想过,要跟你好好过日子,生一堆孩子,带你逛京都美景,吃遍京都美食。我一直在憧憬,可父亲不让,母亲不许,连几个妹妹都阻拦,说你不配。” 林子铭泪眼横流,继续漫无目的的诉说着:“我自己的妻子,我不能选。太可笑了!” 他停顿片刻,突然又痴痴傻笑:“你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她们就是想独占你何府的钱,要所有。不仅如此,还想利用你的美色,为他们所用,母亲说这叫物尽其用,父亲说何府的产业,该姓林。包括我那两个妹妹,天天数着何府的商铺庄园,眼里发出贪婪的光。” “而我”他继续诉说,语速越来越快,快得几乎控制不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算计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算计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痛苦,开始逃避,不想回家。偏偏娘突然说,可以帮我得到你,你知道我有多开心么?” “呵呵呵,太讽刺了。居然配合母亲跟妹妹,想用那样的方式得到你,所以,我遭到反噬了,我得到报应了,成了太监,我知道是你干的,可我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看着你跟母亲斗,跟父亲斗,然后离开林府。” “我不是男人,我就是个很窝囊废。”他摇了摇头,再摇头,流着泪在笑:“我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护不了。他们甚至从姑母嫁进何府就开始谋划,如何将整个何府的商业王国夺过来……是不是很可悲?你能不能活着,你弟弟能不能活着,你父亲能不能活着,全都要看他们……” “你说什么?”听到弟弟跟父亲几个字,何樰心一颤,腾的站起来,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目眦欲裂:“我弟弟?我弟弟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还有我父亲……” “不对。”何樰难以置信的摇头:“不对,大舅伯一定做了什么。” “表哥,林子铭,你都知道,对不对?”她拼命摇着林子铭双臂,疯了一样逼问:“你说啊,你们家都对我父亲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林子铭愣住了,傻傻的看了看何樰,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他痛苦得面容扭曲,一把甩掉何樰的手,抱住自己脑袋,蜷缩在墙角:“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我的父亲母亲,我能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何樰几乎要疯了,拼命嘶喊着,想掰开林子铭的手,让他面对自己,但林子铭拼命躲,嘴里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承睿从门外冲进去,把何樰拉开,半拖半抱,把她带出了牢房。 第55章 江淮 宋承睿将何樰安置在客栈,自己在床旁守着,大夫正在检查号脉。 “大夫,她如何了?”见大夫检查完毕,宋承睿着急问道。 “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加上身体本就虚弱,暂时昏厥了。”大夫收拾好出诊箱,开始写药方,嘴里继续交代:“这段时间,切不可再受刺激,千万要静养,按时服药。” 宋承睿连声说是,接过大夫递过来的药方,转身交给宋安:“去药堂抓药,快去快回。” 宋安领命,快速跑了出去。不一会,门外传来急急打马声,马蹄声得得得越来越远。 珂儿红着眼,一遍遍帮何樰擦脸,擦手,小声呼唤:“小姐,小姐,醒醒啊小姐!” 直到晚上,何樰从头疼中醒来。林子铭的话让她头痛欲裂,下意识想停止思考,想回避什么,却又避无可避。 “先吃药,把自己身体调理好,一切回到京都再说。有本王在,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宋承睿边喂药边安慰她。 在大牢,他就在何樰不远处的门口,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开始,听到两人居然是定亲关系,让他心里老大不舒服,但听到后面,越来越不对劲,他突然意识到何樰要出事,冲进去的时候,何樰已经呈癫狂状态,林子铭也快疯了。 宋承睿第一次这样心疼一个人,哪怕上次太后处罚,都没让他这样难受。很难想象何樰经历了什么。 他跟自己亲兄弟明争暗斗,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生在皇家,是他的无奈。但何樰不是,何樰全家从小被亲人算计,从她母亲出嫁开始,就是一场阴谋,来自亲人谋财害命的阴谋。她难以接受,宋承睿也无法理解。 下毒,责罚,刺激,让何樰的躯体不堪重负。 醒过来的何樰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身体养好,一定要好好的,为父亲母亲,也为那个因为是男孩而没机会活下来的弟弟。 三日后,何樰跟着宋承睿回到京都。 王府里,两人正吃早饭。 “我要回江淮。”何樰喝完最后一口牛乳,接过珂儿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继续说到:“父亲的事情只能从江淮查起。” 宋承睿定定看她,若有所思,自己的王妃风吹日晒抛头露脸,他多少有些不情愿。但又无法拒绝,他知道何樰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想再被动接受,她要主动出击。 “让宋安陪你回去吧。”他说,算是答应了。 宋安武功深厚,为人谨慎细心,是宋承睿的左右手。 “那什么行!”何樰拒绝道:“宋安是王爷身边的护卫,他不能离开王爷身边。” “无妨。”宋承睿也吃完了早餐,边洗手边说:“本王不缺护卫,出门在外,还是他最得力。你自己走,没有一个得力的人在旁边,本王不放心。” 何樰想了想,没再拒绝。 她身上有功夫,而且并不弱,这个很少人知道,但多个人也好互相照应。 京中商业事务交给翟掌柜全权打理;王府里去了云锦,王妃暂时离开,管家只需要打理好庭院就行。 时近隆冬,天寒地冻,并不是行船的时节。 何樰只能走陆路,何樰跟珂儿坐马车,丁二驾车,宋安带着两个随行的侍卫骑马。 那两个侍卫也是宋承睿安排的,是两兄弟,分别连张海张涛,也是府里除宋安外最得力的侍卫,不可谓不用心。 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半个多月,才到江淮。 江淮何家,是个大族,人口众多,是商贾世家,祖产丰厚。但偌大的家族,也是良莠不齐,有做得风生水起,也有家道中落、勉强度日的。何樰祖父这一支算是做得好的,育有三儿一女,何樰父亲是老二,上有大伯下有三叔。两老逝世后,大伯当家。 大伯继承爷爷的祖产,住祖宅。何父跟三叔早就分府别住,各自发展自己的业务。 何樰父亲能吃苦,善于外出找机会,将自己的家业扩大到全国各市镇,目前,是整个何氏家族发展得最好的。偏没有儿子继承祖业,只何樰一个独女。因而,何樰父亲一过世,族里各房各怀鬼胎,各种谋算,恨不得将何樰家产据为己有。大伯忠厚老实,三叔机灵,但从小被宠坏了,只知溜鸟斗鸡,不管家,好在不沾赌嫖,分给他的产业够他吃喝养家。 大伯跟三叔都不能护何樰周全,也挡不住其他族亲打压算计,何樰只能投靠京都的外祖林府,没想到,林府做得更绝,让她不禁感慨世道艰难、人心叵测。 何樰并未提前告知大伯跟三叔,因而回到江淮自己宅院时,没有人迎接。 父亲叫何墨,他给自己的宅院起名墨香居。 从前门庭若市的墨香居,此时大门紧闭,檐下悬挂的彩灯已经褪了颜色,在寒风中来回摇摆,台阶上枯叶翻飞,瑟瑟作响,说不出的萧条。 第56章 钟伯钟婶 珂儿上去拍门,半响,院门从里打开,是钟伯。 离开江淮前,何母已经安排府内众家丁,签了死契的,分到各庄子和各商铺做杂活,其他人,能放的都放出去。只有钟伯钟婶,年纪大了,又是多年老仆,知根知底,何母把他们留在府里,替他们守着这座空宅院。 钟伯没想到大小姐会回来,欢喜过望,老泪纵横,激动得几乎说不成话。 “大…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可想死老奴了”钟伯转身哑着嗓子喊:“老婆子,快出来,是大小姐,咱们的大小姐回来了……” 钟婶踉踉跄跄从屋里奔出来,一眼看到门口的何樰跟珂儿,抖着嘴唇:“大小姐?果真是大小姐,咱们大小姐回来了……”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扑上来,拉住何樰,上上下下打量,生怕坏了哪里。钟嫂看着何樰长大,她跟钟伯只有一个儿子,在何府从小就对何樰特别宠爱 “钟伯钟婶,辛苦你们了。”何樰笑着,眼里却是含着泪。她暗压住心底的悲切,不敢放纵自己,只能佯装笑脸,给钟嫂来来回回看个够。 钟伯还算清醒,往马车方向望了望,问何樰:“大小姐,夫人没一同回来?” “母亲身体弱,不好长途跋涉,我让她留在京都了。”何樰笑着应道。 何母不回来,意味着不打算会长住了。 钟伯眼里的光暗了暗,但很快就压住心里的失望,欢天喜地安排起来。 有两个老仆打理,院里虽冷清,但一切没变,甚至供奉父亲牌位祖堂还点着香烛。 何樰还是领着珂住原来的闺房含香苑,宋安丁二四个安排在侧屋,跟钟伯钟婶住一排。 冷清的宅院多了六个年轻人,突然就热闹起来,特别是珂儿,叽叽喳喳,拉着丁二到处跑,跟他介绍院里哪哪都有什么好玩的,弄得丁二很不好意思。 钟嫂陪着何樰去祖堂给父亲上香。 钟伯这边已经开始给众人备食。他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小姐。钟伯钟婶有丰厚的月银,但何母留有主屋钥匙,里面留着小金库,以备不时之需。一回来,何樰就把小金库钥匙交给了钟伯,让他看着用,不能委屈了跟随的侍卫以及丁二。 钟伯杀鸡宰鹅自不必说,还让钟嫂去街上采买糕点酒食,把饭桌都摆满了。 何樰乐不可支,笑着打趣:“钟伯,你是想把我们几个当猪养么?” 钟伯乐呵呵应到:“府里很久没有这样的烟火气了,只要小姐吃得好住得好,老奴就高兴。”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伺候好了小姐,让她舒舒服服的,别这么快回京都。府里太久没人气了,他们心里替老爷难过,也想大小姐。 跟宋承睿成亲时,因为不知道这门婚事能维持多久,何樰瞒着江淮的亲人们,只是过了京都的何府。随行的侍卫,何樰早就叮嘱好,他们也跟着珂儿喊小姐。因而,钟伯钟婶并不知道她王妃的身份。 这样也好,省了很多麻烦,否则,单单地方府衙,何樰也要费力应付一番,她没这个时间也没精力,她只想尽快弄清父亲弟弟的死因。 满满一桌好菜好酒,何樰只留出来小部分自己单吃, 其他的全都留给宋安几个,也没有让他们去下人房用餐,都留在主屋。由钟伯钟婶陪着吃。起初宋安几个很别扭,不敢落座。他们常年在京都王府,主仆有别,而且要求非常严格,轻易不敢僭越。 何樰笑着解释:“出门在外,不必讲究,也就几个人,就在主屋一起用餐,也省了钟伯钟婶的麻烦。” 尽管如此,所有人还是站着伺候何樰吃饱了,他们才敢坐下来用餐。 但一落座,就露了相,好酒好肉下肚,话也多了,嗓子也放开了,各种笑闹玩笑话跟着出口。特别是宋安几个侍卫,常年在外行走,见多识广,话题特别多,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惹得钟伯钟婶乐得直拍大腿,珂儿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加上钟伯把所有围廊屋舍门前的灯笼都点了,入夜的墨香居开始热闹温馨起来,有了当年何父在时的喜庆。 休整两日,何樰便张罗着开始拜访各位叔伯。 第57章 大伯 她最先去的是祖宅,也是大伯家。 同一条商贸街,大伯家住的是街头,墨香居在中央,三叔在街尾,整条街大部分是他们几兄弟的产业。 晌午,何樰趁着大家还没出去办事的时候登门。 门房见是二房的大小姐,一溜烟跑进内院跟大老爷大夫人报喜。大伯一家有四个嫡子,三个庶子,就是没有女儿,因而何樰在他家特别受宠,打小就经常被大伯母接过去祖屋跟堂哥们一起玩。 知道何樰回来,还在吃早膳的大伯父大伯母赶紧放下碗筷,快步出门,把人迎进了屋。 “乖侄女,让大伯看看,是又长高了。”大伯父何锥欣喜过望,一脸慈爱。 大伯母颜氏也在旁边打量着,嘴里笑着说到:“樰儿是长高了,也更漂亮了,越发像二弟呢。” 何锥一顿,眼眶暗红,也不敢在何樰面前太过伤怀,只问她:“可给你父亲上香了?” “侄女记挂父亲,一回来就上香了。”何樰看大伯伤怀,心里也不免一酸,嘴上却安慰道:“大伯父大伯母也要注意身体,何樰没有父亲,大伯就跟亲生父亲一般,您可要好好的,樰儿才有依仗。” 不说还好,话说出来,何锥一哽,竟抖擞着说不出话来。何锥跟何墨从小感情深厚,何锥沉稳憨厚,何墨敢作敢当,何锥向来打心里喜爱这个二弟,曾提议父亲让他当家,继承祖产,但父亲严守祖训,说祖产必须留给老大继承。 何锥触景伤怀,颜氏见状,赶紧止住话题:“哎呀,樰儿回来是好事,瞧你大伯,都这个岁数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樰儿过来喝茶,咱娘俩说会话,且不理他。” 说着,把何樰拉进屋里煮茶去了。 何锥这头让管家照顾何樰几位下人,珂儿跟着何进屋。 剩下的是丁二宋安四个,何锥细细打量,发现何樰带回来的家仆似乎跟寻常商贾不同。 丁二自不必说,有一股家仆小厮的机灵,但剩下的三个就不同了,他们身材匀称,步伐有力,动作果决,眼神坚定。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即便是府衙里的衙役,也没有这样板正的姿态,竟像是军中将领。而且对何樰毕恭毕敬。 何锥有些不解,何樰只是普通商贾身份,怎么请得到这样拔尖的人?还对她如此尊敬,实在少见,让他不由得多看几眼。 但转念一想,何樰外祖是赫赫有名的忠勇侯府,她既投靠侯府,随身侍卫自然也更高一级。不是寻常商贾人家能比的。这么一想,他也就释然了。只是常年在江淮行商的他并不知道,即便是侯府,也不配有这样的规格。 回到主屋内,颜氏跟何樰聊得正欢。何樰见大伯进门,便说到:“大伯,能否想请您带樰儿去趟祖堂?樰儿想给祖父祖母上炷香。”祖父祖母的牌位是放在祖宅的,众儿孙想祭拜,只能到大伯住的祖宅。 何锥知道何樰孝顺,想替自己父母给祖父母上香,倍感欣慰,说到:“自然,今日也没什么要事,索性陪侄女去祖堂坐坐,聊些家常。” 何锥陪着何樰去祖堂,颜氏干脆出门采买。她待何樰如亲生女儿,见人回来,心里欢喜,想着总要给她添点什么。又担心她府里久不住人,家用紧缺,那两个老仆毕竟是下人,很多事照顾不到。越想心里越着急,叫了两辆马车,打算一辆坐人,一辆装货。紧赶慢赶的出府去了。 这头,祖堂,何锥引着侄女上了香,两人在祖堂茶几旁坐下,早有丫鬟进来上茶。 何锥将丫鬟支了出去,抿了一口茶,看何樰也喝了,他才问到:“侄女可是有话想问大伯?” 何樰氏女儿,没喊颜氏,反而喊他引她进祖堂,必定是有事想问。 何樰听了,眼里一暗,脸上多了些悲痛,说道:“原不想再提伤心事,但何樰放不下,想问大伯要父亲当年病逝的医档,看看父亲是何时得病,病状如何。” 何锥一愣:“怎的突然要看这个?……你是有什么疑惑么?” “樰儿有所怀疑,但还不确定。”何樰摇头,说道:“所以才想了解清楚,不知当初请的大夫可还在?” 何锥心里惊骇,他一直都认为自己的二弟是病逝,从来不往别地方想。何樰这么一提,他突然有些心惊。仔细一想,何樰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似乎有迹可循。何墨常年在外奔波,身体向来健壮,就在那一年,突然就开始变得虚弱无力,请了多少个大夫,都说他脾胃差,气血不足,五脏六腑血运不畅,开了多少调理的方子,还是无用,反而每况愈下,最终不治。 好好一个人,身体缘何突然虚弱至此?定有缘由。 当时个个悲痛欲绝,竟没人往其他地方想。 何锥当下赶紧带何樰回书房,取出医档,两人一起查看。 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保存医档。医档有两份,一份留在府内,由家主保存,一份由大夫所在的医馆留存。 何墨的那次的医档,断断续续,有一年之久。何樰翻看病状记录,竟跟自己中毒时的症状雷同,她越看越心惊。 拿着医档簿册的手有些发抖,脸色发白,眼里阴冷,看得何锥心惊肉跳。 他心里暗暗不妙,何樰必定知道了什么,才会远隔千里也要赶回来,还故意没让何母林氏回来。这么看来,二弟的死,的确有疑。 “孩子。”何锥忍不住了,颤着声问何樰:“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若真有事,你可一定要跟大伯说啊。” 何樰沉浸在医档里,听到大伯出声,她才回过神,当下收了医档,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事关重大,大伯千万不要声张,樰儿自有道理。事情还没查清之前,不要惊动任何人,包括医馆的大夫。” 何樰从未有过的凌厉,让何锥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同时,他突然对何樰有了不一样的信任,感觉她已经不是当年柔弱的女孩。 他不知道,何樰从不柔弱,当年柔弱的是她的眼界,让她看不清事实的眼界。 说到大夫,何锥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想起来,当年你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京都的侯府知道后,还请了一位大夫,不远千里,送到江淮给你父亲看诊。” 何樰一惊,猛抬头,问道:“还有这事?我什么不知道?”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何锥应道:“你那会还小,这是大人的事,就更没人跟你说了。” 何樰继续追问:“还能查到那位大夫的名号住址么?” 何锥摇摇头:“事情仓促,他受侯府相邀,从京都赶来,所有人都怕怠慢,不敢多问,看诊行针,也没有及时记录。” “竟一点痕迹都不留么?”何樰有些着急了。 何锥想了想,说道:“或许,许大夫那里会有记录,我记得当初许大夫知道京里请来了大夫,暗中跟着学。他是你父亲经常请的大夫,府里也配合他,想着他若能偷学几招,对府里都好。” “许大夫,好。到时找他问问,但此刻还不能找他。”何樰说完,皱眉想着什么,一时无话。 “那,大伯能做什么?”何锥见她久不出声,犹豫的问道。不知怎么回事,何锥突然对这个侄女有点怵。 “还不用。”何樰沉声说道:“我先想办法问问京里一个大夫,他对这个病症有研究。” 第58章 六个活宝 查了父亲的医档,何樰没有久留,辞别大伯。 临走,大伯交代她:“樰儿有空再过来玩,你堂哥们早早去商铺,堂弟们去了私塾,一个都没见着,他们若知道你回来了,必定高兴坏了。” 何樰说是,眼睛还往内院张望:“奇怪,大伯母这是去哪了?樰儿还没跟她辞别呢。” 何锥笑到:“你别管她。她惯爱逛街又贪嘴,只怕又跑哪家店铺找吃去了。住着又不远,想她了便过来。” 何樰笑说也是。 便由珂儿扶着上了马车。 丁二驾车得得而去。 宋安和张海张涛骑马跟着,何锥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心里暗叹,不愧是侯府,连府卫都这样威风。 回到墨香居,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咋咋呼呼,很是热闹,何樰奇怪,自己都把珂儿带出门了,谁能发出这么聒噪的声音? 进门一看,不由咋舌,屋里屋外,堆着各种装东西的盒子,有布匹绣品、果脯蜜饯、珍玩头饰,竟还有玩偶。几个丫鬟小厮还在往屋里搬。 宋安几个面面相觑,何府还真是商贾大户,花钱不烫手。 何樰还在发愣,突然听到大伯母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樰儿回来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看看还缺什么?明儿大伯母再给你买去。” 还买? 大伯母还是老样子,永远把何樰当成小女孩宝贝,何樰赶紧进屋,嘴里嚷嚷:“大伯母,这已经够了,够够的了,您可别再买了,我屋里装不下这么多,还有,那布偶是孩子家家的东西,樰儿都大了,怎的还买?” “啊?”颜氏愣了神:“女孩不都喜欢这样的玩偶么?” “可我不是女孩了呀。”何樰抗议道。 “不是女孩?”颜氏更奇怪了:“那是什么?你又不是男孩。” 在大伯母眼里,只有男孩女孩之分,男孩就该出去做事,女孩就该在家玩。 何樰顿时无语。 宋安几个,低头憋着,尽量让自己别笑出来。自家正儿八经的王妃,回到自己府上,竟还是玩布偶的小女孩。 珂儿可不管,她看到满屋子的好东西,早就乐得一蹦老高,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两眼放光,就差没喊大伯母万岁了。 颜氏暗叹:“还是珂儿懂我,樰儿惯会装大人。” 好不容易哄走了大伯母,钟伯钟婶又开始催吃饭了。不是刚过申时么?怎的又开始吃晚膳了? 她不知道,钟伯钟婶天亮一睁眼,就开始盘算今日要给小姐弄点什么好吃的。沉寂了几年的墨香居,终于有点人气,他们可太稀罕了。 但今日注定更热闹,因为,墨香居又来人了。 何樰还在纠结要不要答应钟伯这么早开饭,门口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妹妹,钟伯,樰儿妹妹呢?” “妹妹回来什么不知会一声?” “就是啊,堂姐竟避开我们几个,自己悄么声就回来了,太不够意思了。好歹让我们去接一下呀。” “钟嫂,我姐姐呢?” “别吵了,樰儿这才刚回来,我们过来看看就成,等她休息好了,日后还有时间慢慢聊。” 何樰一阵头疼,这可不就是大伯家那几个活宝么? 看样子,除了外出的大堂哥,其他六个人都过来了,否则,不会吵成这样。 何府都是起单名,他们的名字从大到小分别是:文、治、武、功、展、翱、翔。 据说都是大伯母给起的,其中三个,功、翱、翔,都是姨娘所生,但都托养在大伯母手下。那姨娘也是大伯母当年的丫鬟抬的,因而,对大伯母也是言听计从,孩子们更不分你我,这都源于大伯母生性洒脱活泼的好性格。 大儿子何文年二十六,早就外出发展,还在外头成了亲,平时忙于业务,很少回祖宅,只逢年过节回来团聚。 剩下的六个,年龄十二岁到二十岁之间,其中,何治、何武、何功三个,帮着父亲在各庄子商铺打理,何展、何翱、何翔三个还在上私塾。 七个儿子,除了老大何文沉稳持重,其他六个,是各有各的调皮捣蛋,让大伯母一看就嫌弃。直怪姨娘不给生个女儿,让她高兴高兴。 六人刚进门就开始聒噪着到处找人,何樰躲不及,只能苦着脸着从屋里挪出来,无可奈何应到:“干嘛呢?我才刚回来,你们就来折腾,能不能给人清静两日再说?” 那几个堂哥堂弟都眼睛一亮,各种嬉皮笑脸,特别是那几个小的,扑上来逮住人就摇。 “姐姐,你从京都带了什么好玩的回来啊?” “姐,下次带我们去京都呗?” “姐姐姐,还有我呢?” 何樰头晕:“别摇了,没有,什么都没带,京都又不远,你们姐姐我都跑了个来回了,有本事你们自己去京都玩。” “他们去京都?”二哥何治哈哈大笑:“我这个二哥还没去呢,哪里轮到他们几个毛猴了?” 三哥何武也乐不可支:“京都不远?樰儿妹妹,你当我们傻呢?” 何樰翻白眼:“你们不傻么?” 他们几个叽叽喳喳抗议,只有四哥何功,拱着身,半眯着眼,这里闻闻那里看看,嘴里嘟囔:“哪里来的香味?” 几个弟弟顿时来了精神。 “是有香味!” “对啊,这可太香了。哪里飘来的?” “我知道了”吃货四哥何功大喊一声:“后院,一定在后院。” 何樰两眼一闭,一脸绝望:完了,今晚没法摆脱这群活宝了。 后院,珂儿跟丁二正张罗着帮钟伯烤乳猪烤羊腿,等着吃完晚膳,夜里当宵夜呢。 冷不丁冲进来一群少男,丁二吓得以为有人私闯民宅,抄起木板就想迎战,宋安张海张涛两兄弟已经拔剑而起,挡在他们身前。 何治六兄弟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何樰从后面赶上,嘴里喊道:“宋安住手,他们是何府的几位公子。”接着又转向何治几个,啐道:“你们就不能走路斯文点么?一群人这样闯进后院,也难怪护卫紧张。” 护卫么?那几兄弟又眼睛一亮。 何樰的护卫们可太招人稀罕了,长得挺拔威风,拔剑的动作干脆利落。 宋安几个,在何府众公子艳羡崇拜的注目礼下,快速收剑,抱拳致歉。动作齐整,训练有素。 何府那几个,也学着拖泥带水的抱拳致敬,眼里的光亮晶晶,丝毫未减。 “好了好了”何樰不耐烦说到:“你们私闯民宅在先,就罚今晚在墨香居吃晚膳,吃完晚膳再继续烤羊腿乳猪,不喝翻了不许回去。” 何治几个听了,欢呼雀跃,围着钟伯钟婶闹将起来: “钟伯,我们六个,够不够吃?” “钟嫂,有几条羊腿?我要预订一条……” “钟伯,还有我……” …… 钟伯钟婶乐呵呵,一一回应:“够,管够,厨房里还有呢。” “我提议”何武举手喊道:“晚膳也别回屋吃了,上饭桌拘谨得很。就摆在后院凉亭里,大家也都别据着,站着吃坐着吃随便。” “这可不行。”钟伯赶紧制止:“正餐要上桌的,不能坏了规矩。” “钟伯,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何功边咽口水边附和:“我同意二哥的提议。而且,不必分主仆,那才热闹呢。” 钟伯更急了,不分主仆,那不是胡闹么? 何樰两手抱胸,挨着高脚立灯,看那些人闹腾,看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才出声道:“今日就听你们的,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不许闹得太凶,惊扰到邻居,明儿就得面壁思过了。” 宋安看看偌大空旷的院子、远处高耸厚实的院墙,不免疑惑:惊扰到邻居?他们是有多能闹啊? 珂儿则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安慰丁二宋安几个:“你们没见过吧?还有更闹的时候呢,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何樰一发话,他们压根不给钟伯开口的机会,呼啦啦冲进前厅,开始端碗搬凳,见公子们自己动手,丁二他们也赶忙跟上,钟伯钟婶也忙不迭去厨房忙活上菜。 何武何功趁机回祖宅,把父亲埋在院里树下的女儿红整缸搬了出来,偷偷扛上马车,运到墨香居。进内院的时候,把随身伺候的几个小厮也叫了进去。 一时间,喝酒吃肉,猜拳行令,到最后干脆甩开膀子,何治几个跟宋安张海涛叫板,到院子中央比武,打不过,嫌喝酒不够,喝了继续比,屡败屡战,越战越勇。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满堂喝倒彩。 直闹到后夜寅时,才陆陆续续有了醉意,歪歪扭扭找地方歇息,钟嫂早就安排好房间,带他们各处就寝。 只有宋安保持警醒,三分醉就罢手。他暗地里问珂儿:“几个公子年纪有大有小,出来闹到半夜,也不见府里差人来问。太奇怪了,他们不担心么?” “才不奇怪呢”珂儿笑道:“小姐的伯父伯母开明着呢,知道人在墨香居,他们更放心。” 在一旁收拾残局的钟伯感慨道:“大老爷大夫人怎会担心?他们知道,孩子们这是故意逗大小姐开心呢。”说完,钟伯眼眶一热,看向深邃的天空,仿佛期待天上的人能看见府里的热闹,叹道:“老爷夫人在就好了。” 第59章 拜访 连续闹腾几日,何樰才把这几个活宝从墨香居赶回祖宅静石居,她自己也一路跟着过去。顺便去跟大伯父伯母问安。 何府祖宅——静石居。 “再不赶人,他们就要把我墨香居吃穷了。”何樰笑着打趣:“天香斋一天不知往府里送进来多少吃食,竟不够他们霍霍。” 颜氏白了何锥一眼,啧啧咂嘴:“你自己看看,你这几个儿子可真能糟践粮食。” 何锥呵呵憨笑:“那不也是你儿子么?我可生不出来。” “你还敢说嘴?”颜氏气结。 一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架势,何樰知道伯母向来在伯父面前不讲理,只看着他们笑。 “你看你,让何樰看咱们笑话。”何锥嘴里说着颜氏,又转向何樰,问道:“樰儿今日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还是大伯父玲珑心,一看就知道何樰有事,何樰也不客气了:“大伯父大伯母,樰儿回来也有六七日了,想着,再什么着,也该去给三叔三婶问个安。不知能否请伯父伯母带樰儿过去?” 何锥脸色一变,突然变得沉重,颜氏更是把脸拉得老长,气呼呼说道:“他们家有什么好去的?当年若不是他们胳膊肘往外拐,你跟你母亲也不至于远避京都,投靠你外祖家。越想越气!反正我不去。” “伯母莫动怒”何樰平静说道:“三叔三婶纵有千般不是,也是樰儿长辈,樰儿大老远从京都回来,没有不去拜访长辈的理。” 何锥微微点头,看着何樰,欣慰不已:“好孩子,你能这么想就好。终究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些事,说开了就好了。” “说开?”颜氏愤愤不平:“他们那家人是能说开的样子么?” “伯父伯母”何樰继续说道:“没事,樰儿就过去问个安,尽一尽侄女本分。” 何锥叹了口气,说到:“大伯陪你去。谅他们也不敢拿你怎样。” “哼!他们敢!”颜氏啐了一口,发了狠的说道:“我也去,你大伯就知道当和事佬,哪里镇得住人?我可看不得他们欺负咱家樰儿。” “你看看”何锥摇头,佯装瞪人:“早答应陪孩子去不就结了?非得绕这么大个弯。” “你知道什么?”颜氏还是嘴上不让人:“按我的意思,她就不该去。那就是个狼窝,闻到腥就扑。” 眼看两人一来一往没完没了,何樰赶紧笑着致谢:“伯母惯是嘴硬心软,樰儿多谢伯父伯母。这就回去准备准备,一会过来接了二老,就去三叔家。” “现在就去?”“今日就去?” 何锥颜氏异口同声,诧异问道。 说去就去,也没个心里准备,他们心里别扭,一想到那家子的嘴脸就膈应,还得低声下气登门拜访,千万个不情愿。 何樰不容他们多想,赶紧辞别,说回去置办礼品。 何樰一出门,颜氏就心里打鼓,埋怨道:“这孩子,都是家里人,还备什么礼?也没见她来我们府上带什么礼啊。” “这你就不懂了”何锥又深叹一声:“孩子心里有数着呢。来咱府里,是家人。去三弟那儿,她当自己是客人,带礼品,是生分了。” 颜氏恍然大悟,为何樰当她家人暗暗高兴,仔细一想,又黯然神伤:“这孩子,怪让人心疼的,我想着都要落泪。” “你看,又来了,总招人眼泪做什么?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何锥拂袖而去。其实,他自己也眼眶暗红,只是不想让颜氏看见。 “我说什么了我?”颜氏不明就里,赌气不理人,也自顾自往另一边去。 她想起那年三弟一家对何樰母女做的事,按不住自己的情绪,又无能为力,自己跟自己生气罢了。 何锥离开颜氏,踱步去到祖堂,上了一炷香,想跟老祖宗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太惭愧了,作为何氏一族父亲这枝的老大,他没照顾好二弟,让他英年早逝;也没照顾好三弟,导致三弟一家思想扭曲,毫无斗志,没有担当,每天只想着跟家里人斗法。 眼下何樰想拜访她三叔,何锥不由得想起三年前那桩旧事: 第60章 回忆 三年前,何墨在病榻上挣扎了半年后,终于病入膏肓,不治身亡。留下何樰一个孤女,跟母亲林氏相依为命。 何墨留下的家产庞大,但有那些大掌柜们协助打理,倒还井井有条。加上老大何锥一家的照顾,何樰母女虽悲痛于父亲的离开,但也不觉得孤苦无依。只陪自己母亲在府里安静度日。 但人心难测,没想到何墨留给孤儿寡母的家产,变成族人眼中的肥肉,一个个垂涎欲滴,磨掌擦拳,想尽办法欲夺之而后快。 其中,老三何砚最积极。他先是提议让自己的小儿子何祖过继给林氏,继承何墨产业。遭到老大何锥反对,何锥说毕竟还有一个何樰,虽是女孩,也是老二的亲骨肉,没有越过亲骨肉,反而让外人继承家业的道理。 算计不成的何砚竟勾连何族其他分支,强行闯入老大何锥的祖宅,又差人去墨香居把何樰母女带进祖宅祠堂。 何砚当着众人的面率先发难:“二嫂,我二哥眼看已经走了一年,二嫂身下无男丁,等于断后,按照族规,家产要充公。鉴于二嫂孤儿寡母,留墨香居暂时给你母女二人居住。”他说完,转身看向众族人,喊道:”大家觉得我说的可在理?” 年纪最大的族老出来发话:“理当如此,何氏一族让你们将家产留到现在,已经很给你母女二人面子了。” 何锥反对:“话可不能这么说,族规里说的无后,可没说男女,我认为,不管生男生女,都是有后。何樰是老二的嫡亲女儿,当有继承权,绝不可将其家产充公。” “老大你什么意思?”何砚拍案而起,对何锥怒目而视,指着他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日日关照她们母女,还让自己那一窝儿子去跟何樰套近乎,为的不就是慢侵吞她手里的家产么?” “胡说什么?”何锥也怒了:“你是何樰三叔,不帮她也就算了,还处处紧逼,是想让你二哥死不瞑目么?” “哼!他自己将自己创下的家业拱手让人,我不过是想从外人手里抢回来,有何不妥?”何砚不服。 “何樰姓何,这里没有外人。”何锥极力辩驳。 见两人闹得太凶,几位年长的族老也站出来说话: “何樰是女孩,终究是要嫁人的,到时家产被尽数带走,何墨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就便宜外姓人了。” “就是,还不如充公,对大家都有好处,也能均衡一下何氏较弱的那些人家。算是功德一件了。” “是啊是啊,大家可以让步,墨香居先由何樰母女住着,等何樰出嫁再收回也不迟。毕竟何樰是何墨的骨肉,断不可苛待于她。” “无耻。”何樰从母亲身后站出来,在众男人面前,显得那样娇弱无力,但她还是勇敢面对,拼力一挣:“我出嫁就收回墨香居,你们要将我母亲安置在何处?” “那有何难?”何砚不屑的说到:“二嫂慈悲,善于礼佛,后山的寺庙安静,足够她一个妇人安居。说起来,在寺庙里礼佛,比家里的祠堂还要正规些。” “无耻!”何樰眼中含泪,怒视三叔。 何樰的母亲林氏已经泪流满面:“我家夫君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算计,连墨香居都想抢走,是不是吃得太难看了?我嫁给何墨这么多年,竟不知这庞大的何氏一族,竟这样龌龊不堪。” 何锥忏愧得无地自容:“三弟,做人留一线啊!父亲临终前留给你的产业不少,何至于为这些身外之物,伤了兄弟颜面,让你二哥泉下不安?” “身外之物?”何砚嗤笑:“大哥若觉得这些身外之物不用,尽可都给我,我就喜欢这些身外之物。” “你……”何锥语塞,竟不知如何应答。 族老看事情说得差不多了,开始出来谋划:“既然话都说出来了,林氏还是将府里的地契库藏清单拿出来,好让大家划分划分。” 何锥站出来怒斥:“连库银都要夺,你们这是想绝了何樰母女的活路不成!” “哎呀,老大你这话严重了。”族老语重心长:“我们分了何墨家产后,可以各家各户轮流,每个月给她们一些过日子的月银。大家同不同意?” “自然同意。” “这是应该的。” “没问题。我们愿意给这个钱。” …… 众人一致同意,其中何砚说得最大声,像是示威。他已经开始要炫耀自己的成功了。 众人也开始窃窃私语,对何墨的家产多少,自己能分得多少,各种猜测计算。甚至已经开始安排这笔横财的用处。声音还挺大,丝毫不考虑何樰母女的感受。 “我家院子小,夫人早就看上西街一处大宅,正愁没银子,这下好了,分了何墨的资产,别说买一处,两处咱都买得起。” “我也是,春楼的娇儿都跟了我这么久,也没够银子把她赎出来,分了钱,明儿就去赎她做妾。” “我那混账儿子赌钱,欠了一屁股债,正愁如何帮他填上……” …… 何锥绝望得几乎是喊出来的:“够了,无耻之徒,都是无耻之徒!何樰母女自有我养着,不劳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费心。”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何砚冷眼看着何锥,嘴里说到:“谁不知道何樰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到时你拿她去换一笔大聘礼回来据为己有,我们到哪里哭去?” “你……”原本就憨厚的何锥被激得浑身直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样子,何砚这群人压根就不打算给何樰母女活路。 “老爷”何锥府上的管家带着钟叔赶来:“墨香居钟叔手上有封京都忠勇侯府来的急信,说务必马上交给二夫人。”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何樰母女在京都还有一门亲戚,而且还是侯府,心里突然一咯噔。 何砚也感觉不妙,眼里警惕的看着手拿信函的钟叔,恨不得把他手里的信给直接烧了,但他不敢,除非他不想活了。 没等何锥反应,何樰就向前几步,从钟叔手里接过,回到母亲身边,当场启封,从头到尾快速扫了一眼。何砚凑过来想看,被何锥一把推开。 “孩子。”何锥着急问道:“信里说什么了?”他真希望忠勇侯府能拉何樰母女一把。 何樰已经看完了信,激动的看向何锥:“大伯,是京都大舅伯林侯的来信,他让我跟母亲即刻去京都找他,说侯府永远是何樰跟母亲的依仗,但凡有人敢阻挠欺负我们,就是跟忠勇侯府过不去。” 林氏松了一口气,便转过脑袋,不再看人,这群畜生,多看一眼,她都嫌恶心。 “好啊。”何锥绷紧的身子顿时松懈下来,兴奋的喊道:“不愧是忠勇侯府,有担当!” 众人心里一凉,忠勇侯府的林侯,那可是京官,在皇上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谁敢得罪他?心里只怨林侯管得太宽,管到出嫁女身上了。怨归怨,人家实力在那,鸡蛋碰石头的事情,他们不敢做。 到手的肥肉就这么飞了,何砚不甘心,嘴里不服的嘟囔:“官再大,他能管到咱的家务事?”声音却是小了许多。 “哼!”何锥轻蔑的睨了他一眼,啐道:“能不能管我们不敢猜,你可以试试,看到时谁敢帮你收尸?” 何砚脑袋缩了缩,心有余悸,瞟了一眼何樰母女,不敢再吱声。他怕死。忠勇侯府真想插手,弄死他就是踩个蚂蚁,他又不傻。 一场闹剧结束,众人撕破了脸还是什么都没捞着,脸上无光,灰溜溜离开何锥祖宅。 之后,何樰母女深感江淮不太平,投奔京都侯府去了。 第61章 三叔何砚 三叔何砚住在街尾,院子不算大,却也算精致,何砚好玩,也喜欢收藏各种奇珍异品,小院里满是奇石怪树、花鸟虫鱼。 三婶赖氏,最是讨厌何砚拿钱去收这些无用的物件,又拿他没办法,毕竟拿钱的是何砚,不嫖不赌,何家留给他田庄商铺够他挥霍,也够她赖氏带着三个儿女衣食无忧。 这样的家底,比起大多数江淮百姓,算是过得非常优渥的。坏就坏在人心不足,她不跟大多数人比,她眼里只盯着身边那个最厉害的。 她一直眼红二哥何墨,能掐会算,敢于打拼,走南闯北,为妻女创下一个大家业,商铺开遍全国。更恨自己夫君无能,只会吃老本。 偏偏这个何砚也是个眼高手低的,整日盘算着两个哥哥的家产,恨不得何府有个闪失,他就能趁乱分一杯羹。 夫妇俩臭味相投,长期在心里算计别人,慢慢变得嘴脸尖酸,言语刻薄。 养出来的两儿一女,也在他们的潜移默化下,一个赛一个的好高骛远目中无人,又心胸狭窄,从小就仇视大房二房,莫名其妙就诅咒人家走路摔了吃饭噎了被雷劈了…… 因而被大房二房慢慢疏远,很少往来,只在大年节的时候,回祖宅静石居拜一拜祖宗。 颜氏有多厌恶,何锥有多别扭,何樰还是去了三叔的?韵居。 何砚夫妇没想到何樰会去,还是大哥大嫂带的路,猛看到人进门,不觉一愣,都想不起要摆什么姿态,毕竟那次发难,他们已经算是撕破脸。 “何樰问三叔三婶安。”何樰对着何砚跟赖氏恭恭敬敬一福身,微笑着说道:“我离开江淮三年有余,刚回来不久,忙着整理墨香居,这会才过来,还请三叔三婶见谅。” 最先反应的是三婶赖氏,她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何樰一番,才阴阳怪气说道:“没想到何樰离开江淮三年,倒出落得跟春楼里的头牌似的。什么?拿着何府的家业去投诚,靠了京都的贵人,腰杆硬了,回来耀武扬威么?” 从赖氏嘴里说出春楼头牌这样的话,让大哥何锥气得嘴角发颤,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只剩吹胡子瞪眼了。 “赖氏,会不会说人话?”颜氏早就看不下去,等不到自己夫君开口,她就冲上去开骂:“人家樰儿好歹也是提了礼上门的,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了?” “谁看得上她那点廉价货?”赖氏尖着啐到:“海一样的何府产业,都被她偷走了。提这点东西上门,她这是当我们乞丐么?放心,我们还饿不死。你的东西,不稀罕。” “大哥大嫂这是在哪里遭了罪,眼巴巴的跑来我?韵居降火?”何砚眼看赖氏撒泼,并不阻挠。手里提着鸟笼,正逗引调教一只八哥,看动作,并不把大哥大嫂放在眼里,更懒得理会何樰。 何锥哼一声说到:“谁爱进你?韵居?若不是何樰这孩子懂事,想给长辈问安,我才懒得来。” “哼!卷走何族产业,还有脸回来问安?”赖氏阴着脸,想起何樰手里握着大笔资产,她就来气。 “三叔三婶误会了”何樰依旧和颜悦色,笑脸盈盈:“何樰只是想着,三叔三婶毕竟是父亲的兄弟,还是要问候一声的。” “问安就不用了”何砚扯了扯自己的长褂,提着鸟笼,就往屋里走,放大了声音,一嘴儿阴阳怪气:“她不问,我才安呢。我?韵居不欢迎她,赵伯,送客!”赵伯是他府上的管家。 赖氏也昂着脑袋往屋里走。 “三婶三婶且慢。”何樰也放大声音问到:“何樰这次来,有话想问问三婶,我娘这些年身体虚弱,京里的大夫说,当年生弟弟时坏了底子。让我回来找当时的产婆问个究竟……” 赖氏脸色一变,走在前头的何砚也脚步一顿。 “什么产婆?”赖氏沉着脸应道:“那是你们墨香居的事,我哪里知道?” “那就奇怪了。”何樰一脸疑惑:“钟婶跟我说,当年可是你推荐的产婆,还说是江淮最厉害的。如今想找也找不到,不知道她人去了哪里,三婶可有印象?” 听到她找不到人,赖氏身体一松,脸上不大自然的说道:“都这么久了,哪个记得这许多?” “哦。”何樰一脸失望,说道:“不记得就算了,那我再派人四处问问,毕竟,产婆也不是很多,应该不难找。” 赖氏不再理他们,自顾自往屋里去,但看得出来,她脚步有些凌乱。 “樰儿,你母亲身体不好?”颜氏见赖氏进了屋,关心的问何樰:“怎么不见你跟我提呢?大娘好搜罗些好的补品,给她送去。” 何锥也跟着说:“是啊,你这孩子,这也掖着,让人什么放心?”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在京都调理也是一样的。”何樰嘴里说着,跟两个长辈走出了?韵居。 临上马车,颜氏还拉着何樰的手安慰她:“樰儿啊,你三叔三婶就是那副德行,你不用往心里去,有什么事,有大伯大娘兜着,咱不怕啊。” 何樰点头称是。 “孩子。”何锥也走了过来:“你是个姑娘家,不便抛头露脸,那产婆的事,大伯再安排人出去找,你就不必操心了。” “不用了大伯。”何樰赶紧止住:“我自己去找就行,也不麻烦。大伯切不可插手此事。” 何锥心里一咯噔,想问什么,但迟疑着没开口,看了看何樰,又看向颜氏,说到:“夫人先坐我们府上的马车回去,我有些事想跟樰儿聊聊,跟她共乘一辆。” 颜氏见夫君脸色不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何樰,便答应着转身上了自家马车,催促车夫打马回府。 这边何樰也扶着何锥上车坐好。 马车刚得得往前走,何锥就迫不及待问道:“孩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大伯?” 何樰见藏不住,只能点头承认:“大伯,我那夭折的弟弟死得蹊跷,这次回来,我就想查个水落石出。” 看侄女笃定的样子,混迹商场多年的何锥一想就明白,必定是有了蛛丝马迹,何墨的死不正常,现在何墨那唯一男婴的死也有问题,这双后面的手,怕是筹谋了很久,目的必定是冲着家产而来,而且势在必得,他顿时脊背发凉。 “你怀疑三叔三婶?”何锥一脸严峻。 何樰应道:“不一定,此刻下定论为时尚早。” “孩子,事关重大,又太突然,让你大伯我心里不安。”何锥脸色越来越暗:“要不,我也派人跟你一起去查?多一个人也多些帮衬。” 何樰摇头:“大伯,侄女知道您担心,但人多了未免打草惊蛇。您就让樰儿自己解决,有事我再找大伯商量。” 何樰态度坚决,何锥也不好再坚持己见。但仔细一想,他又疑惑问道:“既然不想打草惊蛇,你今日又怎的突然去找你三叔?” “我托人问过”何樰眼神凌厉:“那个产婆自帮我娘接生后,就突然消失了。据说举家连夜离开了江淮。” 何锥身体蓦的一震,确实不对劲,否则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他突然感到心慌,怕查出结果,怕那些结果他难以面对。 “今日一问。”何樰继续解释:“算是打草惊蛇,若真是三叔三婶干的,他们必定有所行动,想赶在我之前把那产婆藏起来,甚至,可能直接杀人灭口。” “所以,你已经派人盯着他们了?”何锥艰难的问道。 “是。”何樰应道:“您该发现,上马车回府前,我的侍卫少了两个。” 何樰已经示意张海张涛留在?韵居附近,暗中观察他们的动静。 何锥没应,他两手紧握,有些压制不住的微抖,他不是惊慌,是难以置信,是不敢面对。 何樰理解他的感受,自己在大牢从林子铭嘴里听到这个信息,也震惊得几乎晕厥。 她默默看着两鬓斑白的大伯,心里有些不忍,原本不想让他知道,但大伯心思敏锐,一旦察觉,又自己去查,更容易坏事。她只能坦白。 第62章 孩子 翌日,墨香居。 何樰刚起床洗漱完毕,宋安就敲门进来:“大小姐,收到京里飞鸽传书,薛神医已经启程,正骑马赶往江淮。” “薛神医亲自来?我以为他只会给个建议。”她诧异道:“上次王爷还是三请四请,他才同意上门看诊。这次跑这样远的路,他竟亲自来。奇怪!” “信里没说”宋安应道。 “且看看吧,薛神医能来更好了,否则,我还担心这里的大夫应付不了。”何樰舒了一口气。 王爷也一起来了,而且是快马,只是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也包括您。宋安心里暗道,没说出口。 宋安前脚刚离开,张海后脚进来:“禀大小姐,?韵居连夜就匆忙派人出门,骑马往西南方向去了,张涛跟在后头。我们夜里盯着,不敢太靠近,断断续续听到何砚夫妇交代,务必除掉山里一个婆婆。” 果然是三叔。 何樰眼里一凌:“张涛一个人应付得了么?” “没问题,这些喽啰还不在他眼里。”张海一脸淡定。 “那就好。”何樰接着吩咐:“你继续盯着?韵居。” “是。”张涛领命而去。 一大早就有事处理,而且珂儿还守在门口,不让人靠近,钟伯钟婶只能在外头候着,等传膳。 钟伯当了多年管家,知道大小姐此次回来,肯定有事,而且还是大事。前几日,大小姐避开众人,问他跟钟婶当年给夫人接生的产婆去向。事后钟伯越想越心惊,怕不是当年那孩子尚在腹中,就遭人暗算了? 但钟伯为人谨慎,这份怀疑,他连钟婶都不提。 大小姐经历这些变故,做事果断沉稳许多,竟有当年老爷的风范。 钟伯想着,既担心,又高兴。担心大小姐有事,又高兴大小姐终于长大能担当大任了。 两日后,?韵居。 派出去办事的府卫王录回到府里。 “如何了?”人刚进门,就被何砚叫进屋去问。 “回老爷,办妥了。”王录抱拳应道。 “尸体可处理好了?”何砚继续追问。 “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发现。”王录低头回话。 “那就好那就好,可吓死我了。还好我们赶在前面把人处理了。”一旁的赖氏捂着胸口说道。 何砚瞪了她一眼:“怕成这样,多大的事?她何樰一介女子,能成什么事?” “其实,”赖氏见危机已除,不免轻松,嘴里嘟囔:“其实,她未必想到这一层,也许只是想问问她母亲身体亏空的问题罢了。” “妇人之见”何砚讽道:“她是想不到,万一张婆说漏嘴呢?还是死人最可靠。” “说的也是。”赖床歪在贵妃榻上,嘴里抱怨:“说起来,我们千算万算,还搭进去这么多银子,竟捞不到好处,实在冤得很。这何樰真是命大,临了还有个大舅伯出来罩着,是我们大意了。早该把她也除掉,让二哥彻底没了后人,也就没那京都大舅伯什么事了。” “是这个理”何砚悔得直拍大腿:“都说山高皇帝远,他们远在京都,又是远嫁女,我原以为他们手伸不过来,我们拿捏住何樰就成,没曾想,唉,大意了。” 墨香居。 张涛已经回到府里,站在何樰院内回话。 “小的已经将人接回来,安置在城东的庄子,听候大小姐发落。”张涛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何樰,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那张婆想保命,说她并未害死过人……” 何樰眼神一冷,咬着后槽牙,打断张涛的话:“我弟刚出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就没了气,他不是一条人命么?她竟敢说没害死人?” 张涛赶紧说道:“大小姐,那张婆说孩子没死,也不知真假。” “什么?”何樰张嘴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婆亲口跟小的保证,那孩子还活着。”张涛再次说道。 “哐当”一声,何樰手里的茶杯跌落在地,她瞪着张涛,紧张又不知所措。 “小姐,什么了小姐?”珂儿在门口听到茶杯摔碎的声音,想推门进来看个究竟。 “别进来!”何樰大声喝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还有些颤抖。 珂儿吓得止住了脚,守在门口,一脸着急,却又不敢动。钟伯钟婶站在远处,心里不免也跟着不安。 几个人守在屋外,焦急的盯着何樰紧闭房门的屋子,恨不得冲进去,生怕大小姐有什么意外。 屋内。 “接着说,说具体点。”何樰紧紧盯着张涛。 张涛被何樰的紧张情绪感染,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才接着说道:“大小姐要稳住,那张婆说,孩子当时只是发紫,没了呼吸。赖氏说不要刺激产妇,让她拿出去埋了。她带出去没多久,那孩子就醒了,还哭得挺大声。她不敢下手,就偷偷带回去藏了起来。” “孩子现在在何处?”何樰追问,她紧紧攥拳的手,指节发白。 “张婆把孩子卖给了山里一户人家,此刻应该还在那户人家过日子。”张涛继续说道:“我不敢贸然前去认人,先回来跟小姐商量,此刻,张海已经赶过去先将人暗中保护起来了。” 何樰紧张得眼珠子急转,突然沉声道:“三叔派去的人你们如何处理的?我就怕他们知道孩子还活着,会提前找去……” “小姐放心。”见何樰紧张得脸色发白,张涛赶紧安抚她:“那人叫王录,家里有个老母亲,很是孝顺。我追踪他进山的时候,张海已经去接他老母亲到庄里住着,算是拿捏了他的短处,此刻,他已经回到?韵居,谎报把张婆处理了。所以,目前,何砚他们不知道孩子的事。” 何樰绷紧的身子一松,感激的看着张涛:“果然是王爷的人,做事面面俱到。这次多亏你们了。” 张涛不敢松懈,只问到:“小姐如何打算?” “当然是去认人。马上去!带上张婆!” 何樰眼中闪着亢奋的光,却又莫名的慌张失措,双手微微发抖,刚站起来,两脚一软,几乎要摔下去。 张涛惊得想扶住她,她自己已经稳住,摆了摆手:“无碍,我就是太激动了。” 第63章 出远门 张涛离开,宋安也跟着出去准备。 何樰才从屋里走出来,珂儿跟钟伯钟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巴巴的看着她。 “钟伯。”何樰看向眼前两位头发斑白的老仆,压制住心里的激动,说到:“准备点路上吃的,我们要出趟远门,大概两天来回。钟伯跟钟婶一起去。府里我会让大伯派人过来看守。” “这……”钟伯不明所以,看向钟婶,他们自从被安排照看墨香居,已经很久不出远门了,心里有些犹豫。而且又不知道小姐想让自己去做什么,心里没底,就怕做不好,坏大小姐的事。 钟婶从这两天几个侍卫的频繁出门看出,小姐这次是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喊上两个府里的老人同去,必定事情跟他们有关,她没有犹豫:“老奴这就回去准备。” 说完,拉住钟伯就走。 何樰差人往静石居大伯家送了封信,让他安排人守着墨香居。 一行八人,驾着马车,带上产婆,往江淮城外的山里赶。 路上,何樰才断断续续把事情来龙去脉跟钟伯钟婶道出,两个老仆老泪纵横,路上逢休息就下马车对着老天跪拜,感谢上苍开眼,眷顾自家老爷夫人,眷顾自家小姐。 “钟伯钟婶,”何樰向他俩解释:“孩子谁都没见过,但你俩是常年住在府里的老人,从小看着我父亲长大,我就是想让你们帮看孩子的模样。” “我明白,小姐放心,只要是咱们老爷夫人的孩子,老奴必定认得出。”钟伯信誓旦旦。 钟婶也连连点头,这点眼力,他们还是有点自信的。 何樰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至于保密,所有人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句。 远离江淮城西南方向的一处大山里,坐落着几个小村庄,村与村之间距离二三十公里远。 断崖村,就是其中一个小村落,顾名思义,就是建在山脚一处断崖底部,不过十几户人家。 村里人家,同祖同宗,都姓刘。 此时元月末,已近年关,寒风刺骨。一个瘦弱的男孩,还在山里拾柴,他单薄的衣着已经缝缝补补,脚下穿的是草鞋,嘴唇冻得发紫。肩上背着的的柴火比人还高,但他还在捡,就怕拿回去不够量,又被养父母打骂。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小时候父母对他还不错,自从生了弟弟妹妹,父母便开始对他不耐烦,各种打骂苛待。 照顾不好弟妹,打;吃多了半碗米饭,打;做工不卖力,打;甚至连弟弟妹妹看他不顺眼或者不高兴了,都能打他出气。只要被打,接着就是被责罚不许吃饭,于是,饿肚子成了常态。 他不敢反抗,他太弱太小,连这个村以外的地方都没出去过,一旦反抗,被养父母遗弃,只有进山里当野人。山里野兽太多了,他这样的孩子,进山不出半日,就会变成猛兽嘴里的食物,他不敢。 他无数次顺着通往山外的路张望,心里无数次想象大人嘴里山外的世界。 那里一定有很多卖糕饼的店铺,卖布料的店铺,家里的布料跟很少出现的糕饼,都是养父从山外买回来的。他渴望走出去,但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 今天,他还是跟往常一样,从半山腰往通向村外的道路张望。不同往日的是,路上出现了几辆马车,正往村里赶。那些马车,比往年进村收租的管家马车更大更体面。 今年这么早就来收租了么?男孩心里想着,便开始往山下走,他喜欢偷偷去看管家找农户收租,因为可以从他们的交谈里听到外头很多新鲜事。 回到村里的家,放下柴火,他趁着家人没看到自己回来,又悄么声溜出门,一家一家逛,看管家收租收到哪了。但没找到收租的管家,连马车都没见着一辆。他纳闷了,难道自己眼花了么?不可能啊。 孩子垂首丧气回自己家里的草屋,还没进门,养母就冲了出来,揪住他耳朵,嘴里骂骂咧咧:“你个死耗子,捡个柴,这么久不回来,说,到哪偷懒去了?” “我没有。”男孩辩解,耳朵被揪得更狠了,痛得他直抽气。 男孩被揪进屋里,养母一把将人摔到地上。 “张婆,他就是草根,当年跟你五两银子买回来的。”养母对屋里坐着的人说道。 男孩叫草根,养父给随口起的名。 草根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屋里多了三个人。一个婆婆,一个爷爷,还有一个叔叔,都是陌生面孔。 养母对他们点头哈腰。 “你要真想把人买回去当奴才,我那相公带俩孩子赶集去了,我做主,也不多要,给五十两就成。”那养母说道:“我也有了两个孩子,再多养他一个,实在吃力。” 坐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产婆——张婆。张婆见她一进门就对那男孩又推又踢,不安的拿眼偷看身旁的两人,一个是钟伯,一个是张海。 张海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买个成年人回去做仆人,也不过二十两银子,那养母见张婆身后人的穿着,像大户人家出来的,便狮子大开口。 钟伯眼眶暗红,嘴里说道:“五十就五十。” 张婆这才小心翼翼说道:“我得先检查孩子身上有没有那胎记。” 钟伯浑身一震,眼里更是焦急,死死盯着那孩子。 “这有啥。”那养母眼看有银子赚,脸上已经笑开了花,生怕他们反悔,当场把孩子的衣服剥了,露出骨瘦如柴的小身板,后背横横斜斜,都是被竹藤抽打后的伤痕。 她手指着孩子后臀上紫红色巴掌胎记,说道:“这不是么?孩子就是你卖给我那个,还有假不成?” 张婆点头默认,不敢吱声,脸上还有些惊慌。孩子被虐打成这样,她都不知道自己回去会面临什么。 钟伯不忍看,两眼一闭,强压住眼泪。 钟伯掏出钱袋子,数够五十两,递出去。养母眼疾手快,接过去数了又数,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够我买几只猪崽盖一间草屋了,还好当初没把他丢山里喂狼。” 张海听了,眼神一冷,但没动。 “草根,去,这是你的主子,日后我就不是你母亲了。你也别再想着回来,我们家穷,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养母收了银子,把草根往钟伯跟前推搡。 孩子知道自己已经被养母卖了钱,但无力反抗,只能顺从。但面对几个陌生人,眼里带着警惕和对未知的恐惧,下意识往养母身后躲。 “真是贱骨头,还敢反抗,又皮痒欠揍了?”那妇人抬手就想打,被张海一把嵌住,痛得她龇牙咧嘴。 “付了银子,人就是我们的了。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扭断你脖子。”张海脸色阴沉,两眼寒霜,吓得那养母脸色发白,直喊饶命。 钟伯早已将孩子的衣服套回去,拉住他的手往外走。 拿住孩子那皮包骨的小手,钟伯眼含热泪,他不敢情绪外露。大小姐有交代,不能声张,装成普通富户买仆人的样子,速战速决。 众人带着孩子出门,那养母赶紧把门关紧,刚才差点被那侍卫模样的汉子掐断手,她被吓到了。 一出村口,眼看四下无人,钟伯把自己身上的厚外衣脱下,裹在孩子身上,小心抱起他,急急往前面的马车走去。 八九岁的孩子,身量不过六七岁,抱起来轻飘飘,钟伯喉咙一哽,来到一辆马车前,声音嘶哑,早已激动得话不成句:“小姐……是小公子,咱家的小公子回来了。” 钟伯说是小公子,那便是无疑。 何樰跟钟婶都惊得捂住嘴,不敢相信。珂儿已经打开帘子,把钟伯迎进马车。 钟婶一把抱住孩子,上上下下打量,嘴里喃喃自语:“像,太像了,老爷小时候有一回拉肚子,瘦得脱了行,就是这副模样。” “不但像,连后臀的胎记都一模一样。”钟伯拭着眼泪,又哭又笑。 只有何樰,已经从两个老仆嘴里知道,这孩子确定是弟弟无疑,她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面对。 草根明显被吓到了,缩在那里,任由眼前几个陌生人揉捏,像受惊的小鹿,惊恐不安。 何樰察觉到他的不安,赶紧把两老仆劝住:“钟伯钟婶,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回前头的马车,孩子留在我这里,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钟伯回过神,连连说是,赶紧转身下车。 钟婶则依依不舍,眼睛没离开过孩子:“小姐,要不小公子跟老奴一个车吧,我们照顾人惯了,能把他照顾好……” “老太婆说什么呢?”钟伯打断她的话:“小姐趁着这个时候跟小公子熟络熟络,你别横插一杠。” “是是是,瞧我这脑袋。”钟婶这才千般不舍的下了马车。 第64章 我是姐姐 马车开始轱辘辘前行 钟伯钟婶下车后,车里顿时宽敞不少。 草根看得出来,眼前的两个大姐姐没有恶意,但他依然警惕,不敢靠近。 何樰强按住心里的激动,装作平静,微笑着安抚孩子:“你叫草根,是么?别怕,到大姐姐这里来。” 草根没敢动,只眨巴着眼打量这个漂亮姐姐。但肚子不合时宜的呼噜直叫,他昨日因为捡的柴火不够,被打罚,没吃晚餐,今早也没让吃,早就饿得两眼发黑。 “肚子饿了?”何樰也听到了:“来姐姐这里,给你吃好吃的。” 珂儿一听,赶紧从靠背的箱子里取出食盒,在孩子面前打开。各色的糕点顿时吸引了孩子的眼睛。 他直勾勾盯着食盒,拼命咽口水,终于抵挡不住,往何樰身边挪。 何樰等不住,把孩子揽到怀里,食盒拿在他跟前:“想吃就吃,这里头的糕点都是你的。” 草根不敢相信的看看食盒,又看看何樰,何樰早就取出一块桃酥,递给他。草根接过去,先是轻轻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亮,就再也控制不住,开始狼吞虎咽,吃完一块,何樰再递一块,连续五六块糕饼下肚。可能太干,被噎住了,珂儿赶紧递上水囊,他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水,喝得太快,又被呛得直咳。 前面的马车喊停,只见钟伯钟婶着急忙慌下了马车,赶到何樰马车前,珂儿打开帘子问什么事。 钟婶直往马车里望,嘴里着急的问:“怎的咳得这样厉害?小姐是不是给他吃太多糕饼了?不能吃太急,会噎住。” “就是啊”钟伯也叮嘱道:“小公子一看就是饿着了,一下子不能吃太多。得慢慢吃……” 何樰哭笑不得:“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快回马车上,还要赶很久的路呢。” “唉!就该我们照顾才好,大小姐哪里会照顾人。”钟婶还是唠叨,却被钟伯拉回去了。 钟婶的话珂儿倒是听进去了,怕有什么闪失,赶紧把食盒收起来,不让小公子再继续吃。 草根两眼不舍的盯着那食盒。发现何樰打量他,又不好意思的收回了眼睛,低下头不敢言语。 珂儿笑着对他说:“不用盯着,这些都是你的。咱们一次不能吃太多。路上饿了再吃,好不好?” 他乖巧的点了点头。 何樰才发现,孩子衣服特别单薄,只有身上披的钟伯那件外套是厚的,但太宽大,漏风。 她让珂儿取出自己的双面绒夹袄,给草根穿上。她身量纤细,夹袄不大,套在草根身上,虽然大了些,但一裹上外套,暖和不少。 鞋子也换了她的,不合脚,总比草鞋暖和。 幸好出门时多带了一套衣服鞋子,她心里暗自庆幸。 “现在,还怕姐姐么?”何樰柔声问草根。 他摇摇头,脑袋还是低垂着,不敢看人。 “不怕,你可以试着跟姐姐聊聊天,随便说什么都行。比如,你最想去哪里玩?……” 何樰试着引导他说话。 草根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美丽的大姐姐,心里早就喜欢了,但还放不开,见何樰问他想去哪里,他小心翼翼问到:“我可以叫你姐姐么?” 何樰听得两眼含泪,拼命点头:“当然可以。我就是你姐姐。” “姐姐”他继续小声说道:“我想去镇上,听大人说,那里有很多卖糕饼点心的,还卖其他小玩意儿,还有很多人。一定很好玩。” “好。”何樰声音轻柔,很小心的应他,生怕吓着他了:“姐姐这就带你去。” “姐姐,你是把我买去做工么?也是让我捡柴火么?” “咱们不捡柴火,姐姐要你读书写字。” “读书?”草根两眼一亮,瞬间又暗了下去,沮丧的说:“母亲说,只有富户家的孩子才有资格读书。我交不起束修。” “没事,姐姐帮你交。” 草根猛抬头,眼里重新燃起亮光:“真的?” 何樰再次拼命点头:“真的,姐姐保证。” …… 一路上,走走停停,何樰就这样跟他聊着,直到他累了,何樰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躺在椅面上,睡着了。看着清秀却很瘦弱的弟弟,何樰心疼得鼻子发酸。 他是家里的宝贝。他们怎么敢动他!三叔怎么敢害他! 她越心疼弟弟,心里就越恨,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 第65章 小宝 进江淮城,已经是晚上。 那产婆还是继续关在庄子里。 草根变成了小宝,何樰不想喊他草根,钟伯说小公子的名字得让大老爷起,但何樰可以给他起小名,何樰就起了个小宝的小名。 路上小宝小宝的喊,孩子已经开始习惯了。 不但习惯新名字,还习惯了姐姐,他一路上都黏着何樰,谁来都不管用。 直到马车停在墨香居门口,何樰拉着他的手下了马车,用手指着眼前的房子,还有门口的牌匾,告诉他:“小宝,你记住,这里就是你的家,上面这三个字,叫墨香居,就是咱们府的大名……” “墨,香,居。”他小声跟着念,很快就把三个字的形状印在脑子里。 他很快又被悬挂在屋檐下的大彩灯吸引,好奇的问何樰:“姐姐,那灯上的字,就是墨,对不对?” 何樰惊喜的问他:“对啊。你什么知道的?念过书?” 小宝摇头:“姐姐刚刚教了我三个字,我记得了,叫墨、香、居。灯笼上的字不就是墨么?” “小宝,你可真厉害!”何樰高兴得直夸他聪明。 小公子第一次回来,钟伯钟婶把府里所有灯笼全点上,整个墨香居顿时灯火通明,看得小宝目瞪口呆。 “姐姐,以后我们都住这里么?” “当然,这是小宝的家呀!” “姐姐,那个是什么字?” 何樰说着他的手看去,原来是凉亭上的刻字。 “那叫:陶、然、亭。”何樰应道。 “陶、然、亭。”小宝跟着念。 很快何樰就发现,小宝对文字天生敏感,看见字就问,问完了就跟着念,再问意思,还马上就记住。 门牌,对联,字画,只要看见有字,他就两眼发亮,逮住何樰追问。 直到吃完饭才肯停下来,何樰是又惊又怕。惊的是小宝记忆力实在太好了,怕的是,一旦他发现父亲书房里的藏书,那自己还用睡觉么? 何樰已经差宋安去大伯府上,跟大伯母拿几件合适穿的衣服,回来给他换上。反正大伯家多的是男孩衣服。理由就是,府里来了朋友,那孩子,朋友家的。在得到认可进祖祠前,何樰必须保护他不被人发现。 钟伯钟婶使出浑身解数,整了一大桌好菜。 何樰留下几道菜,加一个汤,先在主桌跟小宝一起吃。何樰一路上细心教导,小宝已经学会细嚼慢咽,看到再丰盛的菜肴,也不会狼吞虎咽。实际上,他此刻更想狼吞虎咽的,是读书识字。 其他菜放在另一个大桌,何樰让众人去用膳,不必在跟前伺候。他们哪里肯,小宝第一天回府,大家恭恭敬敬伺候着,丝毫不敢懈怠。 何樰不再坚持,就让他们伺候着。 她心里明白,钟伯他们是想让小公子适应主子的身份。 只是,小宝多少有些不大舒服,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用膳,一开始,就紧张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好在何樰有耐心,慢慢引导他,小宝总算把回墨香居的第一餐饭吃完了。 趁着钟伯宋安他们用膳。何樰带小宝在院里走了一圈,慢慢跟他介绍院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最后,把他带进了父亲的书房。 看着满屋子的藏书,小宝欣喜若狂。 他从小羡慕那些会认字能写书的人,对读书有着天生的向往和热爱。 “这个书房,也是你的。”何樰看着眼神狂热的小宝:“你要记住,我是你的亲姐姐何樰,你的父亲,是何墨;母亲,是忠勇侯府的二小姐林禾。你只是从小被偷走,现在,你回家了,你有家有亲人了。” 小宝只是笑笑,对何樰的话,他不敢太认真,从小吃苦受罪,他习惯了,不期待上天会突然眷顾。但他喜欢那些书籍,喜欢认字。从认识姐姐,他已经认了十几个字,并牢牢记住。 哪怕每天只教我认一个字,让我干什么活都行,他心想。 逛完了墨香居,钟伯已经来催小公子沐浴就寝。钟婶也赶紧给小宝整理出一处寝室。 小宝生平第一次泡这么暖和馨香的热水澡,有些不大真实,他不敢太过享受,洗干净就爬出浴桶,别扭的接受钟伯伺候穿衣,不管钟伯如何阻挠说道,他还是一路小跑,去何樰屋里找姐姐。 在他眼里,姐姐已经是亲人了,他一刻都不想离开她身边。 看着黏黏糊糊的弟弟,何樰心软,答应他跟自己睡一屋。 “只睡今晚,你睡床,姐姐睡软榻。”何樰耐心的跟小宝解释:“小宝是个男孩,男女有别,不能住一屋。明儿你就回自己屋去。” 小宝听话的点点头:“那今晚姐姐还能再教小宝认字么?” 何樰扶额:“小宝,字太多,一日是不能认全的,咱们明儿再慢慢学。现在,姐姐困了,先睡觉,好不好?” 小宝听到明天还有机会学,乖巧的钻进被窝。被子好软好香,暖暖的,他很快就进入梦乡,嘴角还带着笑。 何樰打了个哈欠:“小祖宗终于睡着了,看来得尽快给他找个先生,否则,就他这股黏糊劲,我别想再干别的事。” “小姐快睡吧。再不睡,天该亮了。”珂儿催促道。 何樰没应。珂儿一看,人已经睡着了。她不禁偷笑,姐弟俩还真像,连睡着的样子都一样,还别说,长相也是一样的。 一夜安寝。 翌日,天蒙蒙亮,何樰还在沉睡。小宝就爬起来叠好了被子,穿好衣服,安安静静坐着,等姐姐起床安排他做事。 他一直以为姐姐带他回来,必定是要干活的。 何樰朦胧中睁开眼,看见弟弟端坐在床沿,看着自己,她突然一个激灵,才想起,自己的弟弟是实实在在的回来了。 “小宝。”她迷糊着眼问道:“你怎的起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姐姐不喊小宝干活么?往日在家里,这会子我已经到山上打柴了,我怕睡过头被罚不许吃饭。”小宝乖乖的,很小声的询问,怕打扰姐姐。 何樰鼻子一酸,按了按眼角的泪水,伸手作出拥抱状:“来,到姐姐这里来。” 小宝有些犹豫,但还是听话的走到何樰睡觉的软榻前,陪着小心。 何樰伸手将他小小的身板揽进怀里,让他躺下,再用棉被裹好:“姐姐先起床,小宝还要长个子呢,再睡会,一会姐姐弄好吃的给你。今日不用干活。” 小宝莫名的相信何樰说的任何一句话,她刚说完,他窝在姐姐软香的丝被里,又睡过去了。 到底还是孩子,贪睡的年纪。 何樰一脸慈爱,盯着他一脸俊俏酷似父亲的脸,感慨万千。 她套上大氅,悄悄出门,来到厨房。 厨房里,钟婶已经开始准备早膳了,抬头看到大小姐,她忙不迭将人往外推:“小姐怎的跑厨房来了?一会该脏了衣袍。有什么吩咐,让珂儿过来交代便是。” “也没什么,”何樰边退出厨房边说:“吃食要多些荤的,不能太素了,小宝长身体呢。” “小姐放心,老奴早就安排好了。” 何樰这才放心回屋。 片刻功夫,天已大亮。 珂儿从侧屋丫鬟房出来,看见从院里往回走的何樰,吓一跳,打了一半的哈欠猛的收回:“小姐,您一大早去哪了?” “出来走走。”何樰说着:“小宝也该起来了。今日还要去请个先生,给小宝授课呢。” “这么快?”珂儿有些不理解:“小姐也不心疼,给小公子多休息两日。” 何樰笑道:“哪里是我不让他休息了?是他自己好学,见到字就抓住我问,一刻钟也不肯浪费。” “唉!跟老爷当年一样,小小人儿,天天缠着他大哥认字。”钟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钟伯?”何樰回头:“钟伯怎么过来了?” “老奴想问问小姐,是否找个年纪相仿的书童,陪陪小公子。”钟伯问道。 “也好”何樰应道:“那就劳烦钟伯给找找,只要人好,不拘价格。” “老奴这就安排。”钟伯应声出去了。 回到屋内,小宝已经起床,还是叠好被子,乖乖坐等。 珂儿伺候姐弟洗漱更衣。 钟婶早就把早膳端进屋。 何樰的早膳还是老样子,一份牛乳,一碗稀粥,两小块羊肉,一个果子。 小宝的:一盅乌鸡野参汤,一份牛乳,一碟炖羊肉,一碗稀粥,两个果子。 小宝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早膳,一时不知所措。在他眼里,早膳,就是个红薯或者芋头。很多时候连红薯芋头都没有,只有一碗野菜清汤。 何樰见他拘谨,自己先坐下,又伸手拉小宝坐在旁边。 “快吃。”何樰自顾自喝了一口牛乳,拿眼示意小宝:“吃饱了姐姐带你出去逛集市。你不是想看看卖糕饼的商铺么?” 小宝一听到商铺,精神一振,也顾不得拘谨,开始学着何樰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饭。 浓香的乌鸡汤,鲜嫩的炖羊肉,甜美的牛乳,多汁鲜甜的果子,他极力压制自己狼吞虎咽的欲望,学着姐姐的样子,细嚼慢咽。 天下竟有这样好吃的食物,小宝吃得飘飘忽忽,感觉自己不在人间而是在天堂,陪在旁边的姐姐,就是天上的仙女。 丁二已经备好马车,吃饱喝足的姐弟俩坐上马车,往热闹的商贸大街去。 路上,小宝好奇的打开车帘,向外张望,被热闹繁华的街景惊得目瞪口呆。 何樰见他新奇,便耐心的跟他介绍,酒楼,包子铺,丝绸坊,糖水铺,糕饼铺,玉器行…… 何樰带着小宝,买衣服鞋袜,笔墨纸砚,糕饼蜜饯,想想家里还有大伯母买的一屋子东西,只能按下购买欲望。 小宝死死抱着笔墨纸砚不松手,珂儿跟何樰都哭笑不得,还劝说不下,只能由他抱着。 “现在,我们还要去个地方,帮你找个教书先生。可好?”何樰伸手帮小宝整了整衣服皱褶处,嘴里说道。 “我可以有自己的先生?”小宝闪亮着眼睛,还是不敢相信。 何樰笑着点头。 一切太梦幻,小宝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是疼的。还是感觉不真实。 第66章 请先生 马车在江淮的县学学府门口停下。 何樰不想让小宝过早抛头露脸,让他在马车上等着。 丁二跟张海就在马车旁守着。 她则带着珂儿进了县学,宋安跟在后头。 何樰找的是县学的老学究,张老先生。 一番问候,递上礼品,何樰直奔主题:“我府上暂住着朋友的孩儿,八九岁年纪,想找个先生临时给孩子补课,需要吃住在府里,不知张老先生可有合适的人选?只要有才学,何樰不拘价格。” 张老先生手抚长鬓,思索片刻,为难说到:“只是临时教学,还要吃住在贵府上,这恐怕不好找。大多数人家,都是按点送孩子去先生家里,而且是长期聘请。” 何樰眼神一暗,有些失望:“先生再帮想想,孩子不能耽误了功课……” 看何樰焦虑,张老先生沉默半晌,欲言又止。 何樰看出他的犹豫,急道:“先生有话不防直说,有什么要求,何樰都能满足。” 张老先生这才开口:“这不是要求的事……要说学问好,又愿意住在府上临时教学,老夫这里倒是有人选,只是,就看小姐敢不敢用。” “先生但说无妨。”何樰眼巴巴看着老先生,生怕他推脱。 “城西的破庙里住着一位老先生,姓杨。”张老先生说道:“原是朝中五品谏官,因为太过耿直,得罪了上头,被寻了个错处,被判流放,府中成年男女尽数流放到宁古塔。圣上体谅杨大人年迈多病,无法成行,免了他的流放之刑,被免除流放的,还有一个年幼的孙女。如今祖孙俩,流浪到我们江淮,没人敢收留。只在破庙里躲避风雨,平日里捡些市场里的烂菜叶度日。” “若小姐只是临时用人,可让他去试试。”张老先生继续叹道:“就怕小姐也像其他人一样,不敢用。……可怜杨大人,一辈子刚正不阿……落得乞丐下场……” 何樰心里已经惊住了,她知道杨大人,只是没想到他竟这样惨。 “多谢先生指点,我会考虑考虑。”说完,辞别老先生,何樰匆忙离开县学,直奔城西那间破败的城隍庙。 看着远去的何樰背影,张老先生长叹一声:“杨大人,老夫只能帮您到这了,县学怕受牵连,不许人帮衬,也不许去探望。人走茶凉,难啊!” 此时,四处漏风的城隍庙里,冷得像冰窖。杨大人杨臻的孙女,六岁的杨嫣儿,正在嘤嘤哭泣:“爷爷,我饿。” 杨臻安抚着怀里的孙女:“嫣儿乖,等风停了,爷爷出去集市上找些吃的。” 寒风肆虐,他跟孙女衣着单薄,躲在草堆里,勉强能御寒,一旦出门,极有可能冻死在外头。 他不敢冒险,自己死了不打紧,留下一个小孙女,不知道要遭多大罪。 一想到小孙女,杨臻心里哀痛欲绝。她才六岁,这样弱小,自己也年老无所依,又能护她多久? 越想越沉痛,不免陪着孙女老泪纵横。 “请问,有人在里面么?”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询问声。 杨臻一愣,这是破庙,寻常里,住的都是他这样的乞丐跟流浪汉,谁会跑到庙里寻人?还这样有礼。 琢磨不透来人意图,他不敢应,抱紧了孙女,躲得更紧了。杨嫣儿看见爷爷躲避的动作,以为来了坏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吓得瑟瑟发抖。 “没人应,小姐,我们还进去找么?”门外,珂儿回头问何樰。 宋安抢上前一步:“我先进去看看。” 吱呀一声,宋安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门,踏步往里走,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躲在角落里的祖孙俩。 “人在这里。”宋安朝门外喊话。 来的路上,小姐已经跟大家说了杨臻大人的事,他一看就知道眼前的祖孙俩就是何樰要找的人。 何樰拉着小宝快步往里走,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一老一小,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已经瘦弱得不成样了。 “请问,您可是杨臻杨大人?”何樰小心翼翼问道。 杨臻警惕的看着何樰,还有她身后的侍卫,他就怕朝廷有变故,来拿人。 何樰马上知道他的顾虑,让宋安出门外候着,只留珂儿跟小宝在庙里。 何樰蹲下来,平视杨臻,眼里满是诚恳跟尊敬:“杨大人,不用担心,我叫何樰,是江淮何府的。是县学张老先生跟我介绍的您。” 说到张老先生,何樰见杨臻表情放松了些,赶紧补充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先生到府里给孩子教练书。不知可有这份荣幸?” 何樰故意换成了先生,不再称呼杨大人,让他安心。 “教书?”杨臻有些狐疑。 江淮不缺教书先生,何必到破庙里请一个老乞丐? “没错。”何樰见他不解,继续解释道:“我身边这孩子,是暂住,我只是临时请先生,还要住在府里,因而不易请到人。” 杨臻点点头,又看向怀里的孙女,欲言又止。 何樰知道他担心孙女不能同去,连忙补道:“先生不必担心,您的孙女也一同住在府里,若先生不嫌弃,让她跟我家小宝做个伴。” 杨臻终于释怀。 他放下怀里的孙女杨嫣儿,自己对着何樰,纳头便拜:“老夫多谢这位小姐相助。” 他知道,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忌惮,尽可能不跟他杨家人有任何接触,免得惹祸上身。 何樰敢让他去府里教书,是冒风险的,从另一方面说,也是在救他一命。否则,他不敢保证自己跟孙女能否撑到来年春天。 何樰哪里肯受拜,赶紧把人扶起来:“不敢,杨先生博学多才,该何樰给先生拜谢才是。” 杨臻挣扎着站起来,两眼一黑,眼看就要摔下去,被何樰跟珂儿扶住,才缓缓坐了下来。喘着气,断断续续解释道:“饿了几日,站不起来,让小姐见笑了。” 旁边的杨嫣儿见祖父晕厥,吓得嘤嘤直哭,却是很小声,一看就是饿的。 “珂儿,快去车上拿些吃的。”何樰连声吩咐。 珂儿应声跑出去。 “我也去拿。”小宝也跟着往外跑,此时的小宝最能感受那对祖孙的苦,他也曾经无数次这样晕厥,又无数次爬起来,去挖野菜吃。 两人很快就抱着一堆刚买的糕饼蜜饯,小跑着回到庙里。一股脑摆在祖孙俩跟前。 小宝干脆利落的拆开包装,掏出酥饼,递给杨嫣儿,何樰也往杨先生手里塞了两块。 “刚买的,还软着,先生快吃!别饿坏了身子。” 祖孙俩哪里还推脱,直接一口接一口,来不及细细咀嚼,便生吞了下去。 小宝贴心的递上水囊,让他们喝水,免得噎住。他自己前几日刚吃糕饼的时候,可是被噎了好几次的。 “先生慢点吃,”何樰见老人被噎着,咳了两声,她挪近几步,用手轻拍杨臻的后背,眼眶通红,哽咽道:“先生受苦了。” 杨臻听了,心里一痛,流浪一年多,没有人对他有过这样的善意,所有亲友都在避嫌,别说照顾了,一口饭都不肯施舍,有些还嫌他丢人,直接赶走。 若不是为了孙女,他断不肯到处求人到处乞讨。 这边小宝也学着何樰的样子,给杨嫣儿拍背顺气。 眼看一盒糕饼吃了大半,杨臻不好意思再吃,嘴里直说:“让小姐见笑了。惭愧!” 何樰说道:“此地阴冷,不宜久留,回到府里再说。”当下,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杨大人身上。 小宝也学着何樰,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杨嫣儿穿了。 珂儿怕小宝冻着了,赶紧脱了自己的,给小宝裹上。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小姐的衣裳,被脏污了可如何是好。”杨大人想往外脱,何樰哪里肯让,早就披回他身上,绑好系带。 几个人拥着祖孙俩往外走。 杨大人祖孙俩跟何樰姐弟坐马车里。珂儿坐在门口,丁二驾车,宋安张海骑马。 一行人得得得往回赶。 经过商贸街,何樰跟珂儿下车,买了老人女孩的厚衣裳,又匆匆上车,路上寻了个偏僻角落,给老人孩子换上新衣裳,再回府。 杨臻心里感激,他知道何樰这是顾及老人的体面,不让他们这么衣衫褴褛出现在府里,免得其他人怠慢。 第67章 拜师 回到墨香居,已经是傍晚。 钟伯钟婶跟张涛已经安排好饭食,跟他们一起忙活的,还有一个十岁上下长相清秀的男孩。 “这孩子叫柱子,父母没了。跟叔婶过活,叔婶也有自己的孩子,顾不上他,养得瘦弱,但人聪明肯干。我就带回来了,小姐跟小公子看看,合意就让他留下来照顾小公子;不合意,明儿再去找。”钟伯跟何樰几个介绍那男孩。男孩赶紧过来拜见主子,态度谦卑,动作利落。 小宝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哥哥,眼巴巴的看向何樰,想求她留下柱子,但又不敢开口。 何樰自己也喜欢这孩子,她看出小宝的心思,笑着答应了。小宝高兴得拉住柱子的手傻乐。 又多了一个朋友,他怎能不开心。 何樰也跟钟伯他们介绍了杨老先生跟杨嫣儿。 钟伯钟婶喜不自胜,府里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公子,还请了先生。 他们把激动化成动力,又进厨房一阵捣鼓,添了几样好菜。 一众人吃完晚膳,钟伯钟婶又忙着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杨老先生带孙女住进去。 柱子跟宋安他们一样,自己住一个小间。 等安顿好,何樰带着小宝来到杨大人的房间。 “杨老先生,今日太匆忙。没来得及让小宝行拜师礼,这会补上。可行?”何樰问道。 杨大人秒变严肃认真,点点头:“学业端正,须从拜师礼开始,如此甚好。”说完,正了正衣冠,便端正扳直的坐在太师椅上,等候学生行礼。 何樰一喜,回头催促小宝向前行拜师礼。她刚才可教了他好一会才过来的。 小宝懂事的跪在地上,双手奉上束修。 杨老先生双手接过,放在桌上。 小宝嘴里说道:“尊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说完,纳头便拜。 三拜后,再敬茶。 杨老先生一一受了。 伸手将小宝扶起,帮他正衣冠,嘴里勉励道: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为师虽才疏学浅,却也有几分学识,唯有将毕生所学,倾注于学生,方不辜负你我缘分。愿学生日行夜修,行万里,破万卷,积土成山,纳水为海,不骄不纵,不极不满。当志存高远,君子自强。登高望远时自省,沉寂蛰伏时自励,君子也。” 何樰听了大喜:“先生大爱,愿倾囊相授,是我家小宝的福气?小宝,快快磕头谢恩师。” 小宝再拜。 杨老先生嘴里说道:“学生不必多礼。既如此,明日起,每日卯时便起床授课,一旦开课,不可一日荒废。学生可愿?” “学生愿意。”小宝眼神坚定,目光灼灼。 杨老先生非常满意。 “父亲的书房已经备好笔墨纸砚,里面存书万卷,还有很多孤本,都是父亲在世时,从各个地方收罗回来的。日后,书房便是先生的课堂,先生可随意出入。”何樰将书房钥匙放在桌上。 何樰说到藏书万卷时,杨老先生跟小宝都惊喜的望着她。 杨老先生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江淮,竟有人藏书万卷,这在京都也不多见,就算他自己以前的藏书阁,也没有这么多。他顿时感觉自己不再孤单。 小宝心里想的是,再也不怕无书可读了。 拜师礼结束,何樰带着小宝回去休息。 杨老先生将束修打开,发现除了蜜饯果脯,竟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他不由得惊叹自己碰到了贵人。 一个县学的学堂主管,每个月也不过十两银子,一年下来一百二十两,还不管吃住。普通先生,也没有超出五两银子月银的。 如今,自己带着孙女吃住在府里,何樰一下子拿出千两银子做酬劳,让他暗暗吃惊,又觉得受之有愧。 翌日卯时,何樰早早起床,到书房门外一看,书房灯火通明,杨老先生已经领着小宝开始认字读书,先生字正腔圆,学生读书朗朗。 窗外,站着钟伯钟婶,两人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才是一个大宅院该有的气象,若老爷还在,得有多开心。 “钟伯,钟婶。”何樰轻轻喊住他们:“准备些吃食茶水,放在书房里,让先生润润喉。以后每日都这么备着,莫让先生觉得我们何府失礼。” 两人偷偷往书房张望,被何樰撞见,都不好意思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嘴里应着,回厨房准备去了。 自那日起,每天卯时,杨老先生到书房,就发现学生已经正襟危坐,温习功课。而茶案上,蜜饯果脯、时新水果、冒热气的茶水,准备得满满当当。 而每次日上三竿,早课结束,回到屋里,饭桌上也摆上了热乎乎的饭食,而打扮漂亮的小孙女,正等着他回来吃早膳。 何樰没让杨老先生同她们一起吃饭,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让杨老先生有足够的自由。 于是,府里便有了三个吃饭的地方,一个是何樰姐弟的主屋,一个是钟伯宋安他们的侧屋,还有一个就是杨老先生的西厢房。 杨老先生授课非常严谨,早课一个时辰,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风雨不改。 让杨老先生惊讶的是,这个学生不但聪明,还刻苦,恨不得不眠不休,都在读书。最厉害之处,就是他过目不忘的本领,让杨老先生惊艳。而让师生两人最满意的,就是那满满一屋子海一样的书卷。 于是,在墨香居,所有人都知道,经过书房,必须轻手轻脚,不能大声喧哗,必须毕恭毕敬。因为,在里面,几乎是无时无刻,都有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或者是读书,或者是看书。 第68章 祭祖 年关将近,何氏一族开启辞岁祭祖,全族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要参加。 由最年长的族老何征何太爷领头,带众族人到何氏宗祠献上贡品,磕头焚香。 阖族上下有一百多人,加上随身丫鬟跟家丁,宽敞的宗祠里一下子就站满了人。 站在第一排的是各府的主家,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只有何樰,作为独女,站在何锥后方父亲的位置,代替父亲焚香祭祖。 刚站好队,站在最前方的何太爷还未开口念祝文,何砚突然出声:“从来就没有女子做主家祭拜祖宗的,这是讽刺咱们何氏一族没有别的男丁了么?还是想告知祖宗,后代寂寥,只能让女人上第一炷香?” 众人都知道何砚说的是何樰,便都心照不宣的跟着附和。 “是啊,让女子上第一炷香,成何体统?” “说的没错,何不过继一个男丁?” “没错,后继无人,辱没祖宗。” “我看,干脆她那一支就别上香了,老祖宗一个不开心,还不知会不会半夜出来找咱们麻烦呢。” 何锥见自己亲弟居然当众给何樰难堪,气得指着他骂:“何砚!有你这样当叔叔的么?不体谅何樰没了父亲,一个人苦苦支撑整个墨香居,你竟落井下石,当众发难,是何居心?” 何砚梗着脖子回怼:“大哥也知道一个女子苦苦支撑艰难,为何不答应把我小儿子何祖过继给墨香居?我倒是问问大哥是何居心?今日干脆在祖宗面前说个清楚。” 何太爷皱起眉头,怒喝道:“好好的祭祖,你们当场撕闹,你当祭祖儿戏不成?你们眼里可有祖宗?” 何砚不依不饶:“我倒想好好祭拜,但有人坏了规矩,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何锥恨不得呼他一巴掌,却又没办法,只能干着急。 “你想要什么说法?”何太爷显得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众人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都静静望着,看何锥这一支的内讧如何收场。 “当然是按族规办,让她府里的男丁上第一支香,她墨香居既然没有男丁,过继一个。”何砚大声喊道,生怕众人听不清。 何太爷一脸为难,刚想开口,何樰出声了。 “谁说我墨香居没有男丁?” 众人都一脸诧异,谁都知道何墨早逝,何樰是独女,哪里来的男丁? 何砚更是嗤笑出声:“何樰你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祖祠。” “我当然知道这里的祖祠。”何樰逼近何砚,怒目而视:“所以,我明确的告诉祖宗,我父亲有男丁,而且,此事,三叔心知肚明。” 众人更疑惑了,不知道何樰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何砚不自觉的一缩脑袋,在何樰步步紧逼下,不觉后退两步,心虚说道:“你…你什么意思?”声音小了几个度。 “三叔觉得呢?”何樰盯着何砚:“三叔当真不记得九年前发生在墨香居的事了么?” “九年前?”何砚脸色一变:“九年前你不是在外求学,不在府中么?你怎么知道墨香居发生了什么?” “三叔记得这么清楚,看来那年的确有点故事啊,竟让您记忆犹新。三叔,不妨跟当祖宗的面说说,您,当年都干了什么?”何樰梗着后槽牙,凑近何砚,瞪着眼,直逼他门面,吓得他几乎要摔倒在地。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都不记得!即便是发生了什么,那是你们墨香居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樰见何砚已经心虚得摇摇欲坠,冷笑一声:“不记得?你不记得有人记得。说!为什么要害我弟弟?” 众人哗然。 何锥向前几步,拦住何樰,急道:“孩子,大伯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没弄清楚前,切不可胡说。” 何樰看着两鬓斑白的大伯,缓了缓神,低声说道:“大伯,樰儿不是胡说,您且等会,今日何樰必须把真相说出来,否则对不住九泉之下的父亲。” 何锥想起前段时间何樰跟自己说过的话,心里暗觉不妙,看来,还真是三弟做错了事。 他恶狠狠的瞪了何砚一眼,便退到旁边,阴沉着脸,闭口不语。 何太爷见事关重大,也开口劝道:“今日祭祖,有什么事是不是等祭祖结束,你们自己回府里再论?” 何樰言之凿凿:“此事,必须在祖宗面前,在族人面前分说,必须让别有居心的人在祖宗面前无所遁形。”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此事,我说了不算,还是由当事人自己说吧。”她转而面向大门,大喝一声:“宋安,把张婆带进来吧。” 宋安押着张婆,走进祖祠。 站在后头的三婶赖氏看到张婆,两眼一黑,瘫软在地,站在她身旁的女儿何梓赶紧扶住:“娘,你什么了娘?” 何砚转脸一看,正对上张婆的双眼,他顿时面如土色:“她…她什么还活着?不是……” “不是什么?”何樰接住他的话:“你是想说:不是被你府上派去的人给弄死了么?我说得对么,三叔?” 说话间,张婆已经来到跟前,宋安退后两步,面无表情的守着,威严冷峻,让人不敢直视。整个江淮也找不出这样不怒自威的侍卫,众人不觉侧目而视。 “张婆。”何樰说到:“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你想活命,就自己把事说出来吧。” 张婆缓缓跪在何樰跟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包括宋太爷在内,所有人都意识到此事不简单,竟都屏气凝神,全场落针可闻。 只听那张婆徐徐道来。 第69章 张婆 张婆跪在众人面前,缓缓说道: “九年前,二夫人到了生产的日子,?韵居的三夫人找到老身,请老身去墨香居给二夫人接生。并承诺,若做得好,给老身一笔丰厚的奖赏。” “老身是个产婆,接生的事,自然欣然前往。但没想到,三夫人第一时间把我带去了?韵居,她跟三老爷,他们……他们……” “你个死产婆,胡说八道什么?想想你孙子……” 张婆浑身一抖,斜看了一眼旁边的何砚,不敢往下说。 “少拿她孙子威胁。”何樰怒道:“他叫柱子,此刻在我府上,好着呢。” 张婆听了,身体一松,感激的看看何樰,不再理会何砚,低下头接着说道:“三老爷三夫人让我想办法让婴儿死在腹中,再生出来。他们说,看相的说那是个男胎。决不能让二夫人生出男胎。” 好不容易醒转过来的赖氏尖叫一声:“胡说!她胡说!我没有!”说着,想扑上来扭打张婆,跟她一同往张婆身上扑的,还有何砚。但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张婆,早被宋安一脚踢飞,摔倒在地,半日爬不起来。 何锥大脑一片空白,定了定神,才抖着手,哆哆嗦嗦指向何砚夫妇:“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可是你的侄儿,什么下得去手啊!你什么对得起你二哥……” 大夫人颜氏更是扑向赖氏,“啪啪”给了她两巴掌,扯着她衣服,咬牙切齿,怒骂出声:“我说那男胎长得好好的,一生出来,竟是发紫的,原来竟是被你们活活给弄死了。可怜二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你们什么敢!” 站在人群里那些其他府上的夫人老太太们,听到如此惨无人寰的事,也都怒不可遏,纷纷指责。 “天爷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样的事。” “他们什么这么狠心,对自己哥哥的孩子下手?” “他们这是疯了么?” “可怜那孩子……” “报官,必须报官抓人!” “对,报官。还有那产婆,产婆杀了那孩子,打死她。” …… 众人义愤填膺,蠢蠢欲动,恨不得当场把产婆掐死。 张婆见势不妙,赶紧解释:“我没杀他,我没有,那孩子还活着。” 众人突的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何锥浑身一震,踉踉跄跄向前几步,扑在张婆跟前,死死嵌住她双肩,两眼猩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那孩子没死?孩子呢?” 张婆吓得想往后退,却被死死嵌住,动弹不得,只能磕磕巴巴解释:“当……当时,三夫人让我把孩子拿去,拿去埋了。却不知那孩子命大,半途竟哇哇直哭,活了过来。我下不去手。只能,只能把孩子带回去,给……给了别人”她看了看何樰,又说道:“卖……卖给了山里一户人家。” 所有人都惊呆了。 何太爷听到孩子还活着,也激动不已:“你的意思,现在孩子还在?” 张婆低下头,一脸惭愧:“是,他没死,只是,只是被我卖了。” 何砚嘴微张,直愣愣的看着张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赖氏听到孩子没死,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也上去扒拉住张婆:“你说孩子还活着?” 张婆点头默认。 “太好了!”赖氏一喜,三步两步跑到何太爷跟前:“太爷,孩子没死,那我跟老爷就算不得杀人,不用报官抓人,对不对?” 何砚见赖氏不打自招,两眼一闭,只能认了。 最激动的是何锥,他已经语无伦次,手脚忙乱:“还活着,在山里,不行,我得去把人带回来,现在就去,马上去。” 眼看大伯顾不上祭祖,就想带着张婆去找人,何樰赶紧拦住他,问道: “大伯。你可还记得我父亲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印记?认孩子,可能用得上。” “印记?”何锥认真想了想,说道:“胎记,二弟后背近臀部有个蛙形胎记。可那孩子也不一定有啊,这……” 何樰凑近两步,说道:“大伯,人我接回来了。”何锥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接着冲门口喊了一声:“钟伯,把孩子带进来吧。” 众人齐刷刷转向门口,只见钟伯手牵着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缓缓走进何氏宗祠。 在府里被钟伯钟婶精心调养了一段时间的小宝,已经开始长肉,白皙温润,加上杨老先生连日教导,已经有儒雅稳重之态。 何太爷惊呼:“这…这不就是小时候的何墨么?” 几个族里的长辈也都惊得倒吸一口气。 “跟何墨小时候一模一样。” “太神了,简直就是何墨本人。” …… 何锥更是看直了眼,他被眼前的小何墨震住了,大脑再次陷入空白。 “小姐”钟伯跟小宝走到何樰眼前,说道:“老奴把小公子送来了。” “小宝,”何樰蹲下去,看着弟弟,柔声说道:“你看,这就是咱家大伯,快跟大伯问好。” 小宝转向何锥,乖巧的施了礼:“侄儿见过大伯,问大伯安好。” 来之前,何樰已经把他的身世说了出来,孩子知道自己身份不同,肩上也多了重责任,更显稳重。 何锥缓缓下蹲,双手小心翼翼的扶住孩子,上下打量,嘴里哽咽道:“像,太像了!…太像二弟了……”他已经两眼含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大伯”何樰轻轻说道:“您再看看孩子后背。” 何锥一顿,突然意识到何樰说的是什么,他搂过孩子,慢慢掀开他后背的衣服,后背靠近臀部的位置,赫然出现一个蛙形胎记,那颜色那形状,一看就是先天生成的,做不得假。 何锥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抱住小宝,哭嚎出声:“可怜的孩子……大伯对不住你啊……” 众人唏嘘不已,有些心善的夫人跟老太太,已经跟着泣不成声,都纷纷向前打量抚摸孩子,心疼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何太爷也是见过何墨的胎记的,便也都明白过来了。不由得跟着落泪。 只有那何砚,拉住张婆,问道:“当年那孩子果真出生就有这胎记?” 张婆点头称是,又补充道:“这还有假?孩子出来的时候,不只我一人在场。三夫人,还有大夫人二夫人,她们的丫鬟,都见过。” 何砚转脸看向赖氏,赖氏无声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她说的没错,当年,我也看到那块胎记了。”大夫人颜氏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她没想到当年那个一出来就绵软发紫的孩子,竟活了过来。她当时也看到了那块胎记,只是不知道,那二老爷,也有一样的胎记。 这么多人证实,再加上这一模一样的长相,还有什么疑问的?当场所有人都已经确定孩子的身份。 何太爷更是激动的难以自持,他作为族老,最不愿意任何一个何氏分支后继无人,他更希望整个家族开枝散叶,发展壮大。 “何锥啊”何太爷走过去,拍了拍何锥的肩膀,提醒道:“别把孩子吓坏了。你可是他大伯,尽快带他认祖归宗才是道理。何不趁此机会,让孩子拜了祖宗,也让九泉之下的何墨得到安慰啊。” 何锥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赶紧胡乱擦去满脸泪水,一把抱起孩子,站到高处,掩不住兴奋,朝众族人宣布:“这就是我二弟何墨的孩子,从今日起,有我一日,谁都不许跟他过不去,不许跟墨香居过不去,否则,我何锥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找他算账。今日,就由墨香居的男丁,替父上香,祭拜祖宗。” 他又转眼看向何砚夫妇,不屑的说道:“你何砚,但有不从,给我滚出宗祠。祭祖过后,我再追究你的错处。” 第70章 认祖归宗 无人再敢言语。 整个祭祖过程,除了上香,何锥一直抱着小宝,颜氏想抱抱孩子,他都不肯放下。 看得候在外头的钟伯泪流满面,何樰也感慨不已。 倒是那小宝,也许是受了杨老先生的影响,竟波澜不惊,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祭祖活动一结束,众族人把何锥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想就近看看何墨的孩子,或者抱一抱。 何锥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把小宝护在怀里,急得冒汗。颜氏跟她那几个儿子更是护住父亲跟弟弟,把众人挡住,不让靠近半分。 直到回了祖宅静石居。何锥才把孩子放下,把他带到府里的祠堂,给祖父祖母上香。 他自己也重重跪下去,涕泪横流,磕头认罪,悔恨自己有眼无珠,没看出三弟的狼子野心,害得二弟唯一的男丁流落在外,差点回不来。 何樰跟在后头,她见大伯太过自责,赶忙说道:“大伯,小宝还没起名,等着大伯给起呢。” 何锥这才醒神:“看大伯糊涂的!怎能把这事给忘了呢?快,回书房,这就起名。” “你个死老头子,能不能先给孩子吃点东西?看他瘦的。” 何锥一拍脑袋,又是一声懊恼:“是是是,快,弄吃的,府里有什么,都拿出来,孩子是太瘦了。” 何樰哭笑不得,想说在墨香居已经吃过饭了,但她没说出来。她理解大伯的感受,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这孩子。 一时间,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颜氏还嫌不够,嘴里还催促着厨房。 小宝这些天被钟伯钟婶各种投喂,现在又被大伯一家围着,恨不得把山珍海味都往他嘴里送。 他无奈的看向何樰,何樰轻声提醒:“多少吃些,这是他们的心意。” 小宝听了果然乖巧的配合着,好在他在山里常年干体力活,胃口被撑得老大,还有这么多堂哥陪着,他胃口更好了,竟也在大伯家吃了很多。大伯母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何樰在一旁都跟着苦恼,怕他撑坏了。 吃着饭,何锥已经脑子里把起名的字过了一遍,初步定了一个,便跟何樰商量:“你看,就起名何晟,如何?日成晟的晟。” “何晟,好名字。”何樰喜道:“就叫何晟。”她转而问小宝:“小宝可喜欢?” 小宝拼命点头,他嘴里还吃着东西,说不出来话。 几个堂哥嘻嘻哈哈直乐,笑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钟伯钟婶在门口张望,自从小宝回来,还没离开过他们的视线,此刻在静石居这么久不出去,两个老仆急得不行,怕孩子饿着了。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小宝,饿是不会饿,撑着倒是有可能。 好不容易等到小公子出来,身边却拥着一众堂哥,还有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好些仆人,可怕的是,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东西,有吃的玩的穿的。而且,小公子是被大伯抱着出来的。 钟伯回头看看马车,瞬间觉得自家的马车着实太小了,实在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他还在发愁,静石居的伙计已经从另一头驾着马车,来到门口候着,不是一辆,是三辆。 而且,所有人都上了车,包括大伯跟大伯母。让钟伯难过的是,大伯抱着小公子,上的是他府里的马车。只有何樰上了墨香居的马车。 “钟伯,不用等了,大伯亲自送小宝回墨香居,我们跟在后头就成。”何樰冲钟伯说道。 钟伯赶紧应了,催丁二驾车跟上。 四辆马车轱辘辘往墨香居赶,没曾想,刚到门口,就被人堵住了,竟是族里好多人家送来了礼品,都说是给小公子的。 何樰不得不一一收了,推说今日事情太多,改日再带何晟登门致谢,把他们都打发回去,才能进府。 何锥一家进了墨香居,突然到处挑刺,一会说这里要添点东西,一会说厨房里备用的吃食太少,一会又说仆人太少,不能委屈了何晟。最后,硬是留下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还有两个家丁,才肯回去。 临走,大伯跟大伯母还说,明儿再买些东西送过来,墨香居实在太寒酸了些。 何樰四处张望,心里暗道:这叫寒酸?我什么看不出来呢? 钟伯钟婶更委屈了,自己明明每日采买吃食,把厨房跟储藏室塞得满满当当,在大伯一家眼里,还嫌太少,他们想什么样? 不管众人如何想,回到墨香居的何晟,已经进了书房。书房里,杨老先生一直守着,等他回来补上这日的功课。 何晟不着急,把手里的一个盒子呈给先生,嘴里说道:“这个是大伯让我给先生带回来的,大伯说先生有大才,小宝能拜先生为师,乃三生有幸,这是他补上的束修,说万不可委屈了先生,还说,明儿会安排一个仆人,专门伺候先生跟先生的孙女嫣儿。” 杨老先生推辞不过,只能接了,他打开一看,吓一跳,里边装着两根黄金,两块贵重的玉佩,还有两张千两银票。 杨老先生嘴里推辞:“这太贵重了,老夫已经收过束修,断不能再要这样贵重的东西。” 何晟没接回来,说道:“大伯说了,宁古塔苦寒,先生寄些银两过去,给那边的家人添些厚衣裳。玉佩,是留给嫣儿跟先生傍身用的,一人一块。若有难处,拿去换了,也值一千多两银子。” 杨老先生身体子一僵,儿子儿媳妇跟几个孙子都在宁古塔流放,艰苦异常,他何曾不知?只是自身难保,不敢多想。 来到何府,他们不但不嫌弃自己的身份,竟能想到这一层,还给了这么多银两,让他不得不感激涕零。 杨老先生不再推辞,他心里也明白,何府愿意许诺重金,必定也希望他全力以赴。他也看中这孩子的聪明跟毅力,心里已经下定决心,必定把孩子带好,将来一举高中,加官进爵,给何氏一族添彩。 …… 何砚知道王录没把事办成,还欺骗了他们,导致他很被动,他一回?韵居,就想抓王录来打。 那王录也是心直的,早就看不惯何砚一家的自私自利为非作歹。他干脆联合张婆,将何砚夫妇告上府衙,状告他雇人行凶,绑架张婆的孙子,威胁张婆替他办事。 又有多人举证,夫妇俩被判了5年大牢,张婆也没躲过,只是她是被动参与,判了两年。 王录此举,已经被?韵居所不容,赶了出来。他无处可去,何樰见他孝敬母亲,为人耿直,便将人留在庄子里做活,母子俩,算是有了活路。 第71章 过年 入年关,各家各户开始张灯结彩。墨香居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就是薛神医。 薛神医一到,何樰便把父亲的医档给他查阅,并暗中带他找到当年给何墨诊治的江淮大夫许大夫,许大夫知道薛神医的名号,不敢含糊,将当时的医档尽数拿出来,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也告知薛神医。 薛神医心下有了底,却没有声张,年关已至,他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搅了大家的兴致。 何樰将薛神医安置在府中,好吃好喝供着,不叫人随便打搅,让他潜心研究。 一下子添了这么多人,又多了个小公子,整个墨香居热闹得沸沸扬扬,钟伯钟婶一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大伯给了七个仆人帮衬,他们有了空闲,更是眼里整日盯着着何晟,哪怕吃得少了,也提着吊胆,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才个把月,已经把何晟养得肥了几圈,人也壮实不少,脸上白皙温润,五官精致机灵,已经活脱脱一个小贵公子模样。 惹得那大伯跟大伯母每日都来看一回,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 何晟没有被宠坏,反而更用心刻苦,以报答众人的珍爱。 过年,何樰把杨老先生跟薛神医都请到主屋,跟自己还有弟弟同桌吃年饭。 薛神医倒是不客气。 杨老先生推辞不过,也带着孙女杨嫣儿一同入座。 何樰看老人一脸愁容,知道他担心远在宁古塔的儿子儿媳,还有那几个孙子。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吃的,有没有受苦,如何过的年? “杨老先生,”何樰安抚道:“我已经委托宁古塔的何府掌柜,让他暗中照顾您家人,此刻,他们不愁吃穿,也没受太多苦,也能过个好年了。他们也已经知道,如今您跟嫣儿住在我府中,不必受那风吹日晒的苦,也安了心。您大可放心。” 说着,何樰示意珂儿取出飞鸽传书回来的信笺,递给杨臻。杨臻接过,抖着手,打开信笺,看到儿子熟悉的笔迹,还有几个孙子的署名,他顿时泪流满面,激动得无法自持。 两年的流放,他跟孩子们失去了联系,都不知道对方死活,也不知道对方都受了什么罪,心里的焦虑和痛苦难以言表,让人痛不欲生。 “嫣儿,快,给恩人下跪谢恩,这是大恩呐。” 杨臻拉着杨嫣儿就想下跪,被何樰一把拦住,嘴里说道:“先生使不得,何晟没有父亲教导,先生愿意亲自授课,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都说师父师父,亦师亦父,先生也算是何晟半个父亲了,要拜,也是何晟给先生跪拜谢恩才是。” 杨臻听了,只能站起来,但他让杨嫣儿必须跪拜谢恩。何樰受拜,顺手将手腕上的金镶玉镯子给杨嫣儿戴上,说道:“嫣儿乖巧可爱,我看着喜欢,便认她做义妹,日后跟何晟兄妹相称,互相照应,您看如何?” 杨老先生再次眼眶一热,他知道墨香居家大业大,如此一来,何樰算是许诺了杨嫣儿一生富贵,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杨臻一时感动得哽咽难言。何樰笑道:“今儿都是高兴的事,先生该欢喜才是,一会吃了饭,先生再写封家书,把嫣儿认了义兄的事跟她父母亲说一声,我再让人给送去宁古塔,好让那头也知晓。” “是该如此,何樰姑娘考虑得周全,老夫一家受此照顾,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何樰乐了:“此刻呀,您的任务就是好好吃饭,延年益寿,好给我家晟儿授课,那就是我家何晟的福气了。” 那薛神医早看出杨老先生是朝中被贬的言官杨臻,看见何樰如此重用,不怕被牵连。他心中已是对何樰高看几分,要知道,被贬流放,多少人避之不及。别说帮忙,不落井下石,算是给了几分面子了。 薛神医心里暗道:难怪这杨老先生每日勤勤勉勉,恨不得将自己一身学问悉数倾泻到何晟身上,这姐弟俩,值得。 他没说出来,只是起身给杨臻敬酒,一晚上,放开了吃喝,很是畅快。 酒足饭饱,何晟、嫣儿,还有柱子,几个孩子正在劲头上,早被宋安几个带出大门口放炮仗去了。钟伯钟婶生怕孩子被伤着,也跟了出去,在一旁守着。 何樰陪着杨老先生还有薛神医在院内喝茶聊天。不久,张海手托着一个盒子,进来呈给何樰。说是有人送礼,说是新年礼物,让小姐笑纳。 何樰诧异,这大晚上的,该送礼的都送了,有谁这个时辰还巴巴的送了礼盒,还指名道姓送给自己的?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一看,是一副精致绝伦的头面,竟不像是江淮能出的精品,一看就是京都专人定制的,而且价格不菲,整个京都能出的起这样的价格,还是私人定制,也总共没有几家。何樰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笑着问宋安:“他也来江淮了?” 宋安颔首称是。 何樰刚想问为何不来墨香居找她,一想他跟杨臻必定认识,不好贸然露面暴露了行踪。便不再多说,跟杨臻薛神医辞别,随宋安出门。 宋安把她带去江淮的客栈——长泰客栈。此时正是年关,没有其他来往商户入住,客栈里显得有些冷清。只亮着二楼几个客房,何樰知道,那必定是宋承睿跟侍卫们住的了。 她让珂儿跟丁二从马车上取下四个食盒,那是她临出门前,给厨子准备的热乎吃食。她自己提了一个,剩下的给丁二宋安拿去给其他侍卫分吃。 敲开房门,出来开门的是宋承睿,看见何樰,他心里不免激动,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她:“王妃什么亲自来了?” “我再不来,王爷就要在客栈吃冷食过年了。王爷自己不在乎,也不心疼心疼您那些忠心的手下。”何樰说着,自顾自将食盒里的热饭菜端了出来。 宋承睿奔波数日,又住在客栈,确实很久没吃到这么丰盛的热乎饭了。 随着食盒打开,香气四溢,他忍不住食指大动,顾不得形象,在何樰面前大快朵颐。 何樰笑着打趣:“王爷慢些吃,别噎着了,又没人跟您抢,跟个孩子似的。” 宋承睿心里一动,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连母妃,也是中规中矩,见着他就开始教导他,该如何如何听话,如何如何努力。其他人更不用说,父皇严厉,下人奉承唯诺,兄弟互相防备算计。能打开心扉说话的,竟无一人。 他没应,自顾自吃自己的。 何樰也没多想,犹豫着问他:“王爷不在京都过年,赶来江淮,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也没什么大事,下来查个案子,顺便看看王妃。王妃不在王府,太冷清,本王不习惯。” 宋承睿漫不经心的回答她。 何樰心里暗想:不习惯?这么多年,您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突然就不习惯了,下来查案就查案,还学会油嘴滑舌了。信你我还叫何樰么? 她只是想想,嘴上没说出来,还是笑脸盈盈:“王爷莫要太过操劳了。这几日,王爷跟几个侍卫的饭食,府里一起做了送过来吧。总在外头吃,身体扛不住。改日回去,母妃知道该心疼了。” “也好”宋承睿应道:“那本王每日等着王妃送来再吃。” 他心里苦笑:王妃若真在意本王吃得好不好,为何不主动喊我去她的墨香居住着?只怕是不想让何氏族长们知道她跟本王成亲的事吧?还真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也罢,既然一开始就说明是合作伙伴,那便是合作伙伴吧。何必自寻烦恼,还无端生出其他心思? 何樰见他淡淡的,话也不多,以为他厌烦自己话多,便不再言语,只默默陪着他吃饭。 场面突然尴尬,宋承睿不得不另找话题:“本王送去的头面,王妃可喜欢?” “当然喜欢。” “既喜欢,为何不戴着?” 何樰嗤笑出声:“我的王爷,那可是头面,富丽堂皇,参加重要宴会的时候才戴的,哪里出个门送饭还要戴着贵重头面的道理?是怕不够招摇么?” 宋承睿一愣,他只想送她点好的东西,竟是这样没用的,想了一下,说道:“那本王下次送点简单的。” 何樰笑着打住:“送这套就够了,一看就价值不菲,我也喜欢。王爷用钱的地方多,日后不必这样破费。” 她这是不愿意要本王的东西? 他突然有些烦躁,饭都不香了,赌气道:“本王愿意送,王妃用着便是。” 何樰愣住,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 他好像,没有梦里那么好哄。她心里暗暗怀念梦里那个温柔的王爷,不免有些惆怅。 两人一来一回,感觉搭不上线,各自心里郁闷,气氛竟有些莫名的压抑。 好不容易看他吃完,她将食盒收拾好,嘴里说道:“王爷好好休息,明日我早些过来。若王爷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这两日陪您走走,江淮我比王爷熟。” 宋承睿见她愿意陪自己,心里一暖,利索应到:“是有些地方要走走,王妃明日一早来吧。换上日常百姓衣服,陪本王逛逛江淮。” 何樰心里暗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您倒是不客气。不是说来办案么?怎么有心闲逛? 但她还是笑盈盈应下了,当下出门下楼,头也不回的回了墨香居。 留下宋承睿一个人,黯然神伤。 说是办案,他也有私心,办案可以年后再来,他巴巴的赶在年前,无非是想跟她过个年,以为能跟她花前月下、共度良宵。她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客套。 宋承睿心里憋闷,也不管刚吃饱不该马上上床,直接拉了被子,蒙住头脸,自己跟自己赌气。 第72章 发簪 翌日,何樰果然早早如约而至。她打扮素净,一身水荷绿收身长裙,单绒绸面夹袄,外披一件绛红绒边大氅,素发轻簪,肤白胜雪,红唇秋眸,亭亭玉立。 宋承睿刚从被子里出来,两眼迷蒙,猛看到门口站着这么一位清新淡雅的娘子,他呼吸一滞,不敢直视眼前佳人。 他的不敢直视在何樰眼里,是无视。她眼里一黯,暗嘲自己的自作多情。 宋承睿见她似笑非笑眼神淡淡,心里莫名来气,胡乱洗漱一番,在她前头噔噔下楼,也不等人,让何樰跟在后头一顿好赶。 连宋安都有些不明白,自己的王爷王妃这是怎么了?没见着的时候,互相奔赴;见了面,像一对冤家,说不得半句话就开始甩脸色。 上了马车,何樰见王爷不吭声,先开口:“王爷这是想去哪?” “王妃不是说江淮你熟么?”宋承睿不置可否的望向何樰:“今儿本王就跟着王妃,王妃去哪本王就去哪。” 看他一副无赖赌气的样子,何樰不禁失笑:“好好好,我的王爷,我这几天带你去吃好吃的,行不行?” 何樰心想,我哄我弟弟都没这么有耐心。 宋承睿见何樰拿他当孩子哄,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心里那口气绛了半分:“王妃这是要带本王去哪?” “当然是去江边吃江淮的豆汁。”何樰应着,突然想起什么,又交代道:“出了门,您是宋公子,我是何姑娘,王爷可记得了?”语气还是绵软温柔的哄娃模式,让驰骋沙场多年的宋承睿有些招架不住。 “知道了。”他嘴里嘟囔着,心中也变得柔和起来。 马车停在江边柳树下。 何樰率先跳下马车,笑嘻嘻的看向宋承睿:“宋公子,下车吧。” 宋承睿有些狐疑,这地方明显不是什么高档酒楼茶庄,而是普通的路边小茶馆。 何樰看出他的犹豫,解释道:“在江淮,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尝到正宗的原味豆汁,您想去大酒楼,吃的东西也跟京都一个味,您在那些地方,可看不到真正的江淮,有何意趣?” 何樰没再给他考虑的机会,一把将人从马车上拉下来。把他带进小茶馆,找了个临街又能看到江景的隐蔽位置坐下来。 也不问他吃什么,直接点了两碗豆汁,两块米糕,两份虾丸。 另一头的茶桌,她喊店里的小厮上了相同的三份,给宋安丁二珂共一桌吃。 宋承睿喝了几口豆汁,眉头一皱,想了想,又咬了一口虾丸,细细品尝,接着愣愣看向何樰:“你拐了几条街,无数个弯,就带我来喝这个?” “不好喝么?”何樰表情奇怪,好像不觉得好吃是不对的。 见何樰不可思议的表情,宋承睿突然怀疑自己的判断,他试着再喝一口,思索了一会,说道:“我的意思是,味道并不是那么特别,勉强可以入口。” 何樰神秘一笑:“好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品出来的,您再等等,回个味,一会就有感觉了。” 宋承睿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明所以。 他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何樰,自己从小就不喜欢喝豆汁。 “小二,来两碗豆汁两块米糕四个肉包子。”从门口进来两个衙役打扮的男子,进门就吆喝。 “两位爷等会,马上来。今儿有啥新鲜事没有?抖落两句,让大伙儿乐呵乐呵。” 掌柜在柜台内回应他们,一看就知道是熟客了。 “嗨,能有啥新鲜事?无非就是那些斗鸡走狗鸡毛蒜皮的芝麻事。你们也听腻了。有什么可讲的?”那俩衙役大喇喇坐下来,手里的佩剑往旁边桌上一搁。 都是高个的在说话,矮个衙役看起来像个闷葫芦,不喜欢跟人搭话。 小二很快给他们上了豆汁肉包跟米糕。 那俩衙役便咕噜咕噜喝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那掌柜哪里放过八卦的机会,蹭过来轻声问了句:“听说城西的叶家主家,也被你们给收了?他们叶家可是条大肥猪啊。你们这一把,费不少劲吧。” 那矮个子不满的看了看掌柜,没说话。 但高个子衙役可管不住嘴:“你消息倒灵通。不过,这可不是你们能瞎打听的,小心把自个搭进去。” “我们就是在街头讨口饭吃,说句不好听的,比那乞丐也好不了多少。有什么可往里搭的?”掌柜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那倒也是。”高个衙役边吃边说:“要说,算那叶家倒霉,没事包什么雏妓,花钱跟海似的,被上头盯上,哪里能逃得出如来佛掌?” 掌柜的听了,满眼不屑:“哼!你们府衙惯能欺软怕硬,也就能弄叶家这样的地方富户。有点来头的,你们怕是啃不下。这就叫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高个衙役白了掌柜一眼:“瞎扯什么?你哪里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 “唉!“掌柜长叹一声道:”我们这些小民呐,也就看个热闹。听说,那何家老三,也被你们搞进去了?嘿嘿,啃了这么多年啃不下,看来何家有点来头啊!” 那矮个衙役脸一黑。 高个衙役也紧张的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的对话,才稍微放松了些,嘴里朝那掌柜啐了一口:“不要命了?!那何家是上头要的。”他用手往天上指了指,继续压低声音说道:“连我们府衙都噤声不许谈,你嫌命长不是?” 掌柜瞬间闭嘴,赶紧躲回柜台里忙活去了。 矮个衙役脸色更难看了,嘴里埋怨:“你呀,说话没把门,迟早被自己这张嘴给害了。” “不是。”高个衙役不服:“我也没说什么啊!何况,这鬼地方,能有谁听了去?” “快吃!有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矮个衙役无语摇头。 高个衙役赶紧低头吃饭,不再嘀咕,但还是一副“老子怕啥”的样子。两人三两下吃饱饭,抹嘴提刀走人。 宋承早将两衙役的话听在耳里,心里暗暗佩服,何樰一个富家女孩子,竟肯进入这些商贩走卒留连之地,就为了打探消息。 “如何?”何樰抿了一口豆汁,冲宋承睿抛了个媚眼:“我带公子来这地方,有点意思吧?” 宋承睿没见过何樰这一面,被那媚眼一扫,差点招架不住,气得白了她一眼:“你……举动轻浮,成何体统!注意身份!” 何樰顿时泄气,没好气说道:“咱江淮豆汁就是这个味,爱喝不喝。我可喝饱了。”她扭身朝柜台走去:“掌柜的,结账。门口那桌一起。”她朝珂儿宋安那桌指了指。 掌柜利索答应。 何樰付了银子,也不看宋承睿,大踏步走出茶馆。 宋承睿白眼一翻,心想:这江淮小娘子火气还挺大。 毕竟是人家地盘,他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何樰没上马车,一路逛着往回走,悠哉悠哉。宋安几个远远跟着,丁二也驾着一辆空马车跟在后头。 “何姑娘,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走回去吧?” 宋承睿看看身后的马车,觉得有些浪费,在何樰身旁嘟囔一嘴。 “当然”何樰说道:“我这叫消食。” “消食?”宋承睿苦着脸:“我还没吃饱呢,消什么食!?” 何樰一脸得意,自家王爷在京都一贯面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来到江淮竟有扭捏的一面,到底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好好修理修理这冷面王爷。 “我知道公子没吃饱”何樰纤纤玉手往前一指:“诺——前面才是真正的江淮美食。我的公子,请吧。” 宋承睿顺着她的手往前一看:一条窄长小巷,两边都是小食铺,品类繁多,应有尽有,炊烟升腾,人头攒动。各种美食香味在空气里弥漫,让人垂涎欲滴。 “怎样?”何樰俏皮的眨巴着眼:“走走?” 宋承睿心想我好歹也是个王爷,怎能…… 何樰可不容他多想,已经拉住他的手往人群里挤。 起初宋承睿还下意识想抗议,但很快就被琳琅满目的美食俘获了。 醋鱼,葱包烩,叫化童鸡,响油鳝糊,糟烩鞭笋,葱油饼,三白羹,鸡油糕,梁溪翠鳝,镜箱豆腐…… 宋承睿从美食巷里出来,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何樰乐不可支。 后面跟着的宋安丁二还有珂儿,也一个个腆着肚子,特别是珂儿,嘴里埋怨:“好端端的,小姐怎能把我们带来这种地方?再这样下去,我的衣裳都穿不下了。” 何樰不理他们,继续拉着宋承睿逛街。 “现在,才是走路消食的时候。”她继续拉着宋承睿往街上一路溜达。 逛街,宋承睿是不干的,他已经打算丢下何樰自己上马车回去,却又被玉器店铺里的五光十色吸引住,他心里一动,想送何樰一根发簪,下意识朝玉器铺走去。 何樰不明所以。 “你喜欢怎样的发簪?”他一个一个发簪看过去,嘴里问何樰。 “我不缺发簪……” 何樰想制止他,被他打断:“可你还没有我送的发簪。选一个!”语气不容置疑。 何樰心里嘀咕,还用命令的口气,您当这里是战场?有这样送人东西的么? 她还是随手指了一个:“就这个吧,碧玉莲花簪,莲花湖上初识王爷,也算是因莲花结缘。” “好。就它了。”宋承睿让掌柜的将簪子取了出来,他亲手给何樰插上。插完发簪,还退后欣赏了一番,嘴里说道:“此簪配何姑娘正好,日后就簪它吧,别换了。” 他其实想说:连我,也别换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挺好。 但他没说出口。 何樰心里只知道他霸道,随手买了个发簪,就不许她日后再换别的了,那她那一箱子发簪岂不是浪费了?他不知道女子喜欢衣服发簪换着穿换着戴么? 她也没说出来,嘴里答应着:“好,听公子的,不换就不换。”笑得咬牙切齿。 宋承睿这才满意了,两人不再纠结,一起上了马车回客栈。 第73章 开棺验尸 客栈里,宋承睿客房。 何樰斟茶,宋承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 “听那衙役嘴里的意思,几年前就有京都人想拿何府开刀?” “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四五年前。”何樰应道。一想到始终有人盯着墨香居,虎视眈眈,何樰不由得脊背发凉。 “这也是我找薛神医的原因。”何樰继续说道:“我父亲的死绝非偶然。薛神医说有要事商量,最好避开家人。所以,我干脆让他来客栈,借王爷客房一用。” 正说着,宋安来报,薛神医到了。 薛神医一进门,就开门见山:“王妃的父亲何墨,的确中毒无疑,但要确凿证据,只能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何樰腾的站起来:“不行!” 薛神医没理她,继续慢条斯理说道:“不开棺是无法判断的,单凭医档可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医档是人写的,口说无凭。王妃再斟酌斟酌。不查出原委,找到幕后真凶,墨香居上下不安宁啊。” 何樰一脸纠结。 “薛神医说的没错。”宋承睿说道:“此事涉及朝廷,也是本王一直想彻查的。想来,王妃的父亲也希望尽快找到真凶,王妃亲弟方能安然度日。” “此事非同小可,容我跟大伯商量再决定。”何樰内心已定,但大伯何锥最心疼二弟何墨,他未必肯答应开棺。 见何樰松口,宋承睿跟薛神医对望一眼,心下一定。 翌日,静石居。 “你说什么?”何锥拍案而起,怒斥何樰:“大逆不道,开棺验尸,你想让你父亲在泉下不得安宁么?” “大伯,樰儿更不希望打搅父亲安宁,”何樰不为所动,继续跟大伯讲道理:“好不容易把何晟找回来,我父亲必定不愿让他身陷险境,再遭毒手。大伯您说呢?” 何锥何尝不知道侄女的意思,但他不忍二弟的尸骸再次暴露在大家面前,他更无法容忍仵作在他二弟身上翻翻捡捡。 但仔细一想,何樰这样娇弱的女子,尚且拼尽全力保护弟弟,为父亲讨公道,重振墨香居。他当大伯的,居然还阻挠,实在说不过去。 “唉!也罢”何锥长叹一声,说道:“开棺,尽可能不要声张。” 何樰知道大伯的纠结,她心里何尝不心痛,但实在没办法。见大伯同意,她反而更难过了,接下来的一整日,都心神不宁。 宜早不宜晚,第二日,薛神医便带着京都来的仵作来到何氏祖坟所在地,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何樰跟大伯何锥,还有何锥带来的几个家丁。 过程并没有多复杂,仵作跟薛神医很快就从尸骸中验出了毒物。而且有两种毒,一种,跟何樰身上曾经的毒是一样的,只是让人绵软无力,并不致命,慢性中毒,普通大夫很难验得出来。致命的是后一种,可致人当场毙命。 跟何锥何樰的一脸悲痛不同,薛神医脸色很难看。 “果然不出我所料”薛神医黑着脸,避开众人,跟扮成他徒弟的宋承睿轻声说道:“的确是那畜生干的。他的用毒手法老夫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他嘴里说的畜生,是他同出师门的师弟。医毒同理,两人都善医理跟用毒解毒,但性情各异。 薛神医清心寡欲,闲云野鹤;他师弟则利欲熏心,凭着高超的医术,经常出入王公贵族门庭,收费极高,但很受那些豪门欢迎。 道不同不相为谋,薛神医跟这个师弟互不干涉,极少来往。 “这么说,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谋划实施。”宋承睿也一脸严峻:“恐怕不止何氏一族受牵连。” “哼!”薛神医冷哼一声,说道:“看来老夫得清理门户了。” “对地方豪绅下手,没有当地官府配合,是不可能的。”宋承睿眼里暗沉:“江淮太守,逃不掉干系。” “何氏是一个大族,想吞噬,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部入手。”薛神医分析道:“所以,这个下毒的人可以从何氏的人查起。找到下毒的人,顺藤摸瓜,不怕他身后的黑手不冒头。” “但对方若不想让我们查到。”宋承睿顺着薛神医的话往下分析:“可能会杀人灭口,或者让我们无法找到人审讯。” “没错。”薛神医继续:“何氏是大族,杀人灭口太招摇,何况,已经去了一个何墨,再动手,必定引起骚乱。所以,最大的可能,人被他们护起来了。王爷一时半会找不到。” “何砚!”“何砚。”两人异口同声,又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心里更笃定了。 怪不得张婆一状告何砚,府衙的衙役利索拿人,还判了五年之久。 张婆这一案,何砚害人不假,但最后也没人为此丢了性命,按理不会关这么久。但府衙却往最重的判,不知道的还以为府衙对何砚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原来竟是将两人收进大牢,变相保护。 “当务之急,得审问何砚夫妇。但又不能大张旗鼓,免得打草惊蛇。”宋承睿沉吟半响:“看来还得何樰出面。” 两人同时看向何樰,她面对父亲尸骸,不忍直视,正忍声抽泣。她大伯何锥也脸色苍白,两人悲悲戚戚,都在强忍悲痛,轻声安抚对方。 “若她知道父亲的死,也有三叔的手笔,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宋承睿低下头,不知如何跟何樰开这个口。 “都是我师弟这个孽障作的孽!”薛神医怒不可遏。 宋承睿摇头宽慰他:“没有您师弟,宁王一党也会找到另外的人下毒。” “唉!”薛神医叹道:“医者,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才是正道,他却用来害人。师门不幸啊!” 第74章 身份暴露 重新安葬何墨,众人回到静石居。 薛神医将结果告知何锥跟何樰,两人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无法接受,都面色沉重,哀痛不已。 宋承睿知道该说的还是得说,他看了薛神医一眼,薛神医默默不语。他只能一脸纠结的对何樰说道:“事已如此,请何老爷跟何姑娘节哀顺变。但,查到死因,只是开始。接下来,查到下毒真凶,才是最重要的。” “报官!”何锥一拳狠狠砸向茶几,茶几上的杯盏被震得嗡嗡作响,他继续怒喝:“必须报官!务必把下毒之人揪出来,以命还命,还我二弟一个公道。” 宋承睿看了薛神医一眼,薛神医没看他。薛神医心里有愧,自己师弟干的事,他能说什么?还是给宋承睿开这个口吧。 “此事,是慢性中毒,恐怕是熟人所为。”宋承睿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还是得从何氏一族查起。” 何氏? 何锥何樰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宋承睿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据我所知,这事没这么简单,若此时报官,一旦打草惊蛇,墨香居更危险。所以我们只能暗地里去查。所以第一个要查的,便是何砚。” “三叔?”“三弟?” 何锥何樰惊呼出声,一脸不可置信。 “没错。”宋承趁热打铁:“我怀疑何砚就是实施下毒之人,但何砚再大胆,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因而,他身后肯定还有人。而且,还有可能是官府之人。” 何樰一听,马上明白过来,何砚跟官府联合了。她顿时恨不得去大牢里把何砚提出来,当众鞭挞。 信息量太大,何锥一时有些承受不住。 他难以置信的说道:“我们家二弟向来宽厚稳重,不容易招惹是非,怎么会?……他这是惹上什么大人物了么?” “这跟他为人厚重没关系,是他的家业太大了。早就有人盯上墨香居的产业,你们若不出手,恐怕何晟有危险。”宋承睿解释道。 “绝不能让何晟出事。”提到何晟,何锥急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当务之急”宋承睿看向何锥,说道:“让张婆翻案,你们做保,把何砚夫妇从大牢里提出来,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这……”何锥迟疑的看向何樰。他对何砚谋害何晟的事恨之入骨,恨不得多判他几年,这会让他做保,把人救出来,心里难免纠结。 何樰已经明白宋承睿想做什么,冲大伯点点头,表示认同宋承睿的看法。 “我把人保出来,你们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官府,就算从三弟嘴里把背后的人套出来,证实是官府之人,你又能对他们做什么?”何锥突然才明白过来,宋承睿所说的家产太大,被人盯上是什么意思。他继续说道:“跟官府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动还好,一动,咱们聚集整个何氏一族的力量,都挡不住人家一根手指头。” “这个不用您操心,我们自有道理。”宋承睿看着何锥,眼神坚定。让何锥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长相俊朗、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你说你是薛神医的徒弟?”何锥两眼狐疑的问道。 何锥已经生疑,这事又牵扯太大,不说清楚,只怕无法继续顺利往下查。 何樰只能站出来,唧唧埃埃解释:“大伯,请恕何樰不敬之罪,他……他是樰儿的夫君。”何樰说完,眼神闪躲,不敢看众人。 宋承睿气结,心里暗道:承认本王是夫君,让你这么难堪么?本王有这么差劲? “夫君?”何锥从未接到过何樰成亲的信函,以为何樰跟人私奔,顿时怒火中烧:“糊涂!你父亲不在,还有大伯呢!怎能自作主张跟人私奔?” “私奔?”“私奔?”“私奔?” 何樰宋承睿薛神医三人同时出声,都不明白这大伯哪根筋出了问题,竟然说何樰跟宋承睿私奔。 “大伯,我可是正儿八经成亲拜堂过的,您怎能说我私奔?”何樰抗议。 “没错”宋承睿更气了:“何樰嫁给本王,可是过了玉蝶的,她可是正正经经的王妃,什么就私奔了?” “玉蝶?王妃?你这个猢狲,在胡说什么?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会被抓进大牢的。” 何锥急得跳脚:“何樰,你是不是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告诉大伯,大伯为你做主。死猢狲,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我……”宋承睿百口莫辩。 眼看何锥开始到处找石头想打人。 薛神医赶紧站出来制止:“何老爷休得对王爷无礼,他可是北静王。岂是你能打的?” “王爷?”何锥两眼迷茫的看向何樰,何樰害羞的点点头,算是默认。 何锥这才重新看向宋承睿,宋承睿气度不凡的样子,确实像个王爷。他脑袋缩了缩,感觉自己好像得罪人了,还是个大人物。 见何锥脸色缓了下来,何樰心下一松。 但何锥突然脑光一闪,继而暴怒:“胡说!你们别哄骗老夫,我可听说北静王娶的是个郡主,还是赵国公的闺女。” 完了,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了,何樰无奈看向宋承睿,宋承睿赌气的扭过脸看向另一边。 他气得不轻,心里暗道:你想留后路,不向族里宣布自己的婚讯,造成这个后果,自己解释。 “大伯”何樰陪着笑脸,扶住大伯,被何锥一把甩开,他没想到何樰居然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越想越气。 “大伯”何樰继续厚着脸皮拉住大伯的手,撒娇道:“都是樰儿不好,一开始没把话说清楚,请大伯慢慢听我道来。” 当下,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如何认了赵国公做义女,如何被册封郡主,又如何跟北静王成亲的事,说了出来。 听得何锥半信半疑。 何樰见大伯还存有疑虑,继续说道:“大伯想想,若不是王爷,我一个弱女子,怎能把弟弟找回来?还把那张婆王录给拿了,关起来。若不是王爷,我哪里敢跟三叔斗?还让官府把人给抓了。” 宋承睿心里暗讽:弱女子?有自己的密探网络,遍布全国,还把一个赫赫扬扬的忠勇侯府斗得支离破碎,这叫弱女子? 何樰不知道宋承睿心里已经把她想成女中豪杰。继续一脸娇弱,对何锥说道: “樰儿敢做事,全靠王爷在身后做保,还有,王爷派了自己的亲信,宋安,还有张海张涛,随身保护樰儿的安全。这许多事下来,樰儿才能全身而退,囫囵个的站在大伯面前,弟弟也才能好好回到墨香居。” 何锥这才想起来,何樰身边那几个侍卫,可不是普通人家能配得起的,而何樰办下来的几件事,也不是一个身居内宅的弱女子能办到的。 想到此处,何锥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宋承睿,颤巍巍说道:“你…您…果真是,北静王?” 宋承睿无奈,从怀里取出一块上好的麒麟青玉,递给何锥。何锥双手接过,麒麟玉佩是难得一见的上好青玉,双麒麟栩栩如生,雕工绝不是民间俗品,背面,刻着一个“静”字。 何锥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小民有眼不识泰山,万望北静王恕罪。” 宋承睿赶紧把人扶起来,接过他手里的麒麟玉佩,放回腰间,嘴里说道:“大伯不必多礼,说起来,还是何樰的不是,她不该连大伯都瞒着。” 他斜瞪了何樰一眼,何樰假装没看见,他无语,只能继续对何锥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幸好是先隐瞒,否则这次,我们必会打草惊蛇,想查都不好查了。” “王爷需要老夫如何做?” “当然是翻供,把人带回来。趁他们还不知道本王已经来到江淮,这事还好办;若知道,恐怕人就带不出来了。所以要趁早去办,最好明日就去。” 宋承睿说得严肃认真,何锥听得一脸迷茫。 何锥被一连串的事情冲击,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宋承睿说什么,他都懵懵懂懂。 宋承睿懵了,自己一暴露身份,何锥就傻了,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大眼瞪小眼。 何樰在一旁忍禁不俊:“王爷快别说了,我这大伯憨厚老实,不常出远门,冷不丁看到王爷这样的大人物,怕是吓傻了。晚点我再慢慢跟他理顺。” 宋承睿的身份还是隐藏着,除了何锥,没再让江淮的第三个人知道。 何樰把薛神医跟宋承宪支开,把明日去府衙的事跟何锥分说清楚。 何锥终于从王爷降临何府的巨大震撼中回过神来,把事情来龙去脉再仔细回想一遍,顿时心神领会。也欣然接受明日的安排。 这才恭恭敬敬把宋承睿几人送出静石居。 他嘴里只称宋公子,但举动眼神恨不得每时每刻跪下膜拜。 颜氏远远看着,很是看不明白。 待众人走远,她才靠近何锥,压低声音,问道:“老爷,他们是什么人?竟让老爷这样诚惶诚恐?” 何锥还沉浸在刚才初见王爷的混乱中,颜氏冷不丁从旁边出声,吓得他手一抖,抬眼看清是颜氏,猛回过神,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吩咐道:“夫人,快,去准备些贡品,要丰富,去祠堂上香,拜谢老祖宗保佑。” 颜氏一甩手:“还拜?何晟回来,你都拜了五六七八回了,这还不够?有时间,多送点好东西去给那孩子补补是真,看他瘦的,指不定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呢!” “不一样,比何晟这事还重要。”何锥一时半会说不清,急道:“不,一样重要。总之,你赶紧准备,得烧香,告诉老祖宗。咱何府这次得把腰杆支楞起来……快,快去!”何锥恨不得用手推颜氏,催她去备供品。 “哎呦,说得不清不楚。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行么?”颜氏见他神神叨叨,听得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往厨房安排去了。 第75章 姑爷 回去路上。 何樰有些尴尬,相当于姑爷回门,娘家竟无人认识,而且还是新娘刻意为之,这多少都让人有些憋屈,特别是新郎,到底拿我当什么? 没错,此时的宋承睿就是这心态。 何樰佯装咳嗽两声,清了清嗓音,陪着笑脸,低声道歉:“那个,王爷,我不是故意的,您说,江淮离京都上千里远呢,一时半会,消息没送到,也是可以理解的哈。” “而且,我娘不都知道咱成亲的事么?还有我那两文钱重的大舅一家,不也去参加婚礼了么?义父赵国公一家也是去了的,您说是吧?” 消息没送到? 宋承睿睨了她一眼。 飞鸽传书这事,你们何府的商业探子们倒是玩得炉火纯青,他们可不觉得千里远很远。 何樰看出他眼里的讽刺,顿时悻悻,收回了笑脸。热脸贴冷屁股,她不是很熟。再坚持一会,她相信自己的热脸会瞬间变成咬牙切齿。 宋承睿见她无趣,便揶揄道:“王妃,你就打算把自家王爷晾在客栈?” 何樰一顿:“什么意思?”说完,突然明白过来,赶紧狗腿的补上笑脸:“什么会?回墨香居,都回墨香居,好吃好喝供着。王爷想吃什么?山珍海味,但凡能说出名来,我让人去搜罗,定让王爷尽兴。” “让本王尽兴,可没那么简单。”宋承睿上下打量何樰,笑得一脸猥琐。 “你想干什么?”何樰把自己往大氅里裹了裹,警惕道:“你可别乱来啊。这里可是江淮,强龙还怕地头蛇呢……” “啧啧啧”宋承睿摇头嘲讽:“就你这身板,上下没二两肉,你以为本王谁稀罕?” 何樰顿时放松,两手将大氅拉顺,顺道白了他一眼:“那最好不过。王爷想要怎样的女人没有?我这样的,王爷自然看不上。咱们只是合作共赢,其他的,井水不犯河水。” 见何樰紧张,宋承睿顿时来了兴趣,故意往何樰身边靠了靠,腆着脸问她:“王妃说说看,本王会看上哪样的女人?” 何樰无语:“您自己不都说了么?自然是上下都有肉,超过二两的便是。” “本王倒是觉得,江淮人少,寻不出几个出挑的美女来,像王妃这样的,也能凑合,要不……咱俩……” “别”何樰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躲出去老远,一脸嫌弃:“王爷,您别小看江淮,美女可多了。要不,一会带您去青楼逛逛?您放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你!”宋承睿没想到何樰竟想把他往青楼带,顿时气结:“罢了。懒得跟你掰扯,真是又聪明又蠢!无趣!” “王爷想要有趣的?青楼里……” “闭嘴!” 车厢里顿时安静。 回到墨香居,何樰让钟伯钟婶把后院的厢房收拾出来,给宋承睿带来的六个侍卫住进去。 宋承睿则是安排在何樰隔壁,在府里,只说是薛神医的徒弟何樰的好朋友。 但有一人,瞒不住。 当晚,等何晟下了学。趁着杨臻还在收拾书卷,何樰把宋承睿带进书房,反手把门关上。 杨臻见何大小姐把一男子带进来,以为是带何府里其他人进来拿书,并不在意,直到何樰关门,他才一头雾水的望向两人。 这一望不打紧,竟是北静王出现在眼前,以为朝廷对他的审判有了变数,要将他捉回去,他一慌,扑的下跪磕头请罪。 宋承睿已经从何樰嘴里知道杨大人的缘由,赶紧向前扶他起身,嘴里安抚道:“杨大人不必惊慌,本王只是跟王妃回江淮办点事,知道杨大人也在府中,特过来问候。” “王妃?”杨臻一时没听明白,但从北静王的动作看出,他没有恶意,顿时松了一口气。 宋承睿见他还迷糊,赶紧又解释道:“何樰就是本王的王妃。杨大人的事,本王早有耳闻,你只需好好待在何府,等待时机。本王会找到合适的机会,为杨大人申冤。” 杨臻不站队,两边不靠,谁做差了事他骂谁,得罪了宁王,宁王才寻个错处,暗地里动手脚,让他获罪被判刑流放。 这些事,宋承睿比谁都清楚,只是他没想到,杨大人误打误闯,竟被王妃好心收进王府,成了何晟的授课先生。 杨臻更没想到,救了自己祖孙一命的,竟是当朝北静王的王妃。 他知道北静王出战有功,而且为人执正,相比宁王,他心里更倾向于北静王。但他从不涉党争,一心只办自己职务范围的事。身为言官,谁做不好就骂谁,从无偏袒。即便这样,还是得罪人,被判流放。 杨臻感概万千,心里的委屈无从说起,一听北静王肯为他申冤,顿时老泪纵横,再次下跪,压低声音,也按不住那一声声啜泣,嘴里喃喃,颤颤巍巍: “老臣多谢王爷王妃大恩,若能救回老臣一家老小,老臣愿携全家上下,为王爷王妃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杨大人快快请起,此地不是京都,不必多礼。本王这次来,也是隐瞒了身份的,只有王妃跟身边几个人知道。” 宋承睿低声劝慰。 杨臻一听便知道他定是有事而来,便不再纠结,赶紧起身,擦干眼泪,连说失礼了。 当下,何樰斟了茶,三人在书房喝茶话旧,聊了些朝中的事,对王爷王妃感恩戴德的杨大人更是给宋承睿提供了几个可用的人选。 宋承睿原本对那些人的动向心里没底,杨大人一点拨,他顿时云开月明。 杨大人毕竟是朝廷元老,不偏不倚的度过大半生,算是半个老狐狸。他的建议和帮衬,对宋承睿算是如添臂膀。 临走,杨大人说了句:“王爷,务必小心皇上身边的曹公公。” 宋承睿一愣,曹公公素来谨慎,对父皇忠心耿耿,对皇子们更是比杨大人还不偏不倚,对谁也不帮不靠。 但这句话从杨大人嘴里说出来,必定有他的道理,让宋承睿不得不小心。 看着杨大人走出书房,何樰不禁感慨:“王爷,我好像从破庙里捡回了一个大宝贝。” “何止一个宝贝?”宋承睿看着她:“对本王来说,王妃也是一块宝贝。能有王妃这样的助力,本王很欣慰。何樰,本王真的有这么幸运么?” 其实他想说,我有没有幸能拥有你一辈子?你可愿成为我真正的王妃? 可听在何樰耳朵里,变成了:你果真不是宁王的人?你果真在替我办事? 何樰眼里的光突然暗淡,她一脸忧伤,在摇曳的烛光里明明暗暗,让宋承睿捉摸不透。 他懊恼自己多嘴,没事问什么幸不幸运?明知道何樰从未钟情于他。 但他还是不甘心,犹豫着继续问出让他更后悔的话:“我从来没问过,你中意的男子是怎样的?” 何樰听了,想起梦中曾经的北静王,那样温和,对她那样柔和,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好东西全捧在她眼前,可她却辜负了他,甚至害他身败名裂,客死他乡。而自己,也深爱不自知,悔之晚矣! 何樰双眼越过宋承睿,顺着书房大门打开的方向看出去,仿佛穿透夜空,怅然若失,嘴里喃喃:“他,温柔,深情,眼里有星星,心里有爱意。只可惜,他爱错了人……” 宋承睿心里一痛:她果然有了喜欢的人,而且还用情至深。 他不禁自嘲:在她眼里,你什么都不是,还想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想多了。 他黯然神伤:算了,等尘埃落定,放她离开,助她去寻找她的爱人,愿她幸福。 宋承睿不再言语,也没跟何樰辞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书房。 何樰目视他出门,她好想冲上去,从后背抱住他,不让他离开,可她不敢。 她泪流满面:我的王爷,我不是个好妻子,我曾经害得你身首异处。我是来赎罪的,我只想看到王爷心想事成。到那时,我会悄悄离开。只要王爷幸福,我愿意付出一切,我也愿意离开。 第76章 认贼作父 张婆翻供,何锥作保,再加上宋承睿派内应推波助澜,何砚夫妇很快被放了出来,但他们没能如愿回到?韵居,而是被安排在一处庄子里。 两人还嚷嚷,让人放他们回府,还威胁守卫:“你们是什么人?官府都放我出来了,你们居然还敢将我关押在此处,若真被郑太守知道,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三叔,看来在牢里没什么吃苦,还挺精神啊。”何樰踱着方步走进何砚夫妇的屋子。 何砚两眼一冷:“你来干什么?” “你还敢来?”赖氏伸手指着何樰,怒道:“你害得我们还不够惨么?还有脸来?” “恐怕你们会错意了”何樰漫不经心说道:“这里是我父亲的庄子,我自然可以来去自如。” 何砚两眼半眯:“这么说是你把我们关起来的?” 赖氏也反应过来,“砰”的一声猛拍桌子:“何樰你是越发大胆了,竟敢私自关押长辈,这是大逆不道。” 何樰瞬间面若冰霜:“三叔三婶,你们给自己亲哥下毒时,怎么没想到大逆不道?” 何砚身子一僵,犹如雷劈,大脑一片空白。 赖氏也慌了手脚,嘴里嗫嚅着:“你…你胡说什么?” 何樰只是佯装一诈,看到两人反应,心中了然。她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两手握拳,定了定神,深吁一口气:“当真是你们做的!三叔,钱就这么重要么?竟舍得对自己亲兄弟下死手。” “我没有!”何砚目眦欲裂:“我们只是给二哥用了些身子虚乏的药,我没想要他的命。” “可他终究还是死在你手上了,不是么?”何樰步步紧逼,收在宽袖里的手微微发抖。 “不是这样的,”赖氏见何砚承认,更慌了:“孩子,你听我说,你三叔他鬼迷心窍,但也只是用了些让身子虚乏的药,那些药根本不可能真毒死你父亲……”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何樰打断赖氏,两眼依然瞪着何砚:“三叔,你不赌不嫖,祖父留下的产业够你们一家吃穿不愁。为何要这样对我父亲?” 赖氏知道藏不住,眼里莫名恐惧,往角落里躲了躲,不敢看何樰。 何砚突然就笑了,两眼猩红:“吃穿不愁?你当我们乞丐么?你们墨香居的产业遍布全国,我?韵居就江淮这几家店铺。将来我几个孩子大了,只会越分越少。你何樰,却能继承海一样的家业……凭什么?” “凭什么?”何樰怒极反笑:“你们缩在江淮逍遥自在的时候,我父亲正到处奔波,风吹日晒,在山匪跟恶霸夹缝中生存,以命相搏,才挣来这份家业。凭什么?三叔真有脸说这句话!” “我只想多拿一些,没打算抢你何樰那份。”何砚还在狡辩:“只要你父亲身体不好,就不会没完没了的生一堆弟弟妹妹,跟你抢。这有什么不好?” “可你杀了他!”何樰终于忍不住怒吼。 何砚脸色煞白,双手捂着脑袋,摇摇欲坠:“我真的没有……” “你敢说你没有?”何樰怒目而视:“难道是他自己吃的毒药?” 赖氏抵挡不住,破了心底最后那道防线,冲何樰嘶声尖叫:“你别再逼他了!你三叔也是被别人蛊惑的。” 何樰一怔,一脸狐疑。 “都是那郑夫人整日来找我们下棋,撺掇我跟你三叔……” “郑夫人?”何樰打断她:“哪个郑夫人?” “还有哪个?”赖氏眼里喷火:“就是那郑太守的夫人,我从小跟她认识,对她不设防。没想到她一步步引诱我跟你三叔,说事成之后,我们就拥有无穷无尽的财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些毒药就是她提供的,不信你问你三叔。” 说到药,赖氏脑子一激灵,想起什么,急道:“没错,肯定是他们干的,否则二哥好好的什么突然暴病而亡?我跟你三叔还奇怪,说好的只是让二哥身体虚弱,怎的人突然就没了?” “之后呢?”何樰继续逼问:“是她让你们把自己小儿子过继给我父亲的?” “那倒没有。”赖氏低头不敢看何樰:“相反,他们还想阻止你三叔过继孩子,说会引起人家的怀疑……” “他们当然要阻止”何樰冷笑:“因为,从头至尾,你们只是被利用,想夺我父亲产业的,是他们!” 何砚身子一晃,艰难的抬头看向何樰,眼里掩不住的悲愤。 何樰不屑的看着他:“三叔,你也早就发现不对了,是不是?” 何砚摇头,又无力的点头:“我早该想到,我们只是一枚棋子,被人家利用的棋子。” “我没想到你们能愚蠢到这个地步。”何樰怒其不争:“三叔可知道,你配合他们,不但害了父亲,害了我弟弟,还让我差点命丧京都。我拿命保护何府产业,你却在后头帮那些人拆我的台……” “三叔看看如今的叶家,可还有一个活口?死刑的死刑,跳江的跳江。难道你想让整个何氏一族也像叶家那样,被别人吃干抹净么?” 何砚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何樰。 赖氏则颓然瘫在地上。 他们两个打死都没想到,算计来算计去,自己变成认贼作父,整个何氏差点毁在自己手上。 “你们知道张婆为什么翻供,大伯为什么作保把你们救出来么?”何樰继续说道:“再不出来,一旦有人查案,你们别想活着走出大牢。” 何砚夫妇面如死灰,此刻的他们,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而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第77章 主动出击 听完房间里的对话,门外的何锥瞬间苍老,他缓缓走向门口,两脚虚浮,面无血色。 “大哥!”看见何锥出现,何砚羞愤难当:“我错了,我对不起二哥,我就是个畜生啊!” 何锥没看那两人,只盯着何樰:“孩子,你在京都碰到事了是不是?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跟大伯说?” 何锥知道,何樰在京都单打独斗,一定受了不少苦。他只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忙都没帮上,不争气的三弟还拖后腿。 何锥看着眼前娇弱的侄女,心疼、懊恼,让他几乎要窒息。 “大伯,京都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日后有机会,樰儿再慢慢跟您讲。此刻,要解决三叔的事。三叔三婶知道的太多了,算是证人,一旦事发,极有可能被他们灭口。”何樰一半安抚一半隐瞒,侯府的事,她不想多说,徒增烦恼。 至于三叔三婶,死不足惜,但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死掉,他们得为自己的愚蠢赎罪。 看着惊慌失措的何砚夫妇,何锥闭了闭眼,叹道:“三弟,若你们不想死,只能离开江淮,躲进山里,避开他们。大哥只希望你能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做糊涂事了。否则,没人再保你们性命。” 何砚泣不成声,赖氏则早就瘫软成泥。 大伯已经发话,何樰不再多言,她让何砚夫妇留下口供并画押,离开时,也顺便撤走了侍卫。 何锥看看面如死灰的何砚夫妇,摇摇头,叹气离开。 赖氏见侍卫被撤走,更慌了:“老爷,没人保护我们了,郑太守真的会派人来杀了我们?郑夫人跟我姐妹一场,难道就这么看我死么?” “你还惦记那点姐妹情?”何砚咬牙切齿:“她早就把你吃尽了,骨头都不吐。” “何况,如今想让我们死的,可不止郑太守,你没听何樰说么?是京都看上了我们何氏产业。我这二哥也真是,把家业扩散得这么大,被人盯上了,还连累我们。” “那可不!”赖氏一脸愤恨:“就他能耐,有本事创业,没本事守业,害得整个何氏跟着受罪。” “别说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带何梓何祖还有何宗几个孩子,连夜出城。”何砚往外探头探脑,见四周无人,跟赖氏溜出山庄,直奔?韵居。 ?韵居。 父亲母亲被关进大牢后,十八岁的何梓守着两个弟弟,六神无主。何祖十六岁,何宗十三岁,也是被父母从小宠到大,没什么主见,遇事只会埋怨。 几个半大的小祖宗,一天天吵吵闹闹,让府里的家丁们头疼不已。 见何砚夫妇进门,几个孩子眼睛一亮,像抓到救命稻草。 “爹,娘,你们可回来了。” “娘,什么才回来?我可想死你了。” 府里的家丁也围上来:“老爷夫人回来了,太好了。” “快,把能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何砚支开家丁,把几个孩子喊进屋里,吩咐道:“我们连夜出城。否则就出大事了。” “出城?”何梓不明所以:“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对啊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玩么?”何祖也疑惑的问道。 “玩玩玩,你们就知道玩,都大祸临头了还玩!赶紧回屋收拾东西去。”何砚看着几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暗暗头疼。 何樰也只比何梓大几岁,已经能担事了,而且做的事,连他这个叔叔也比不上。这让他更懊恼,行商比不过二哥,连生的孩子也比不过他的孩子。 何梓一听到父亲说大祸临头,顿时火冒三丈:“一定是那个该死的何樰,好好的京都不待,回来作妖,连累父亲母亲坐牢,如今竟连江淮都不让我们住了么?我就不信,她果真有这么大能耐?” 赖氏赶紧制止:“梓儿别胡说,那何樰我们得罪不起,所有人我们都得罪不起。我们得赶紧走,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否则真来不及了。” “果然又是她!”何梓气得直跺脚:“哼!有机会我一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两个弟弟已经按照父母亲的吩咐回去收拾行囊,何梓尽管不情愿,也磨磨蹭蹭的开始收收捡捡。 何砚散了些散银,让家丁们都各回各家,留下管家跟两个忠仆守宅收租。他们一家五口,带上几个家仆,上了马车,出门往山里去了。 墨香居。 何樰把何砚夫妇的口供放在宋承睿面前。 宋承睿仔细查看那份口供,嘴里说道:“没想到,他们竟然把毒药放在蜡烛里,让何砚放在你父亲的书房,只要你父亲晚上进书房,便会点蜡烛,就会中毒。而若有人怀疑,白天去查,白天不用蜡烛,自然也查不到毒物的出处。实在是高明。”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何樰问道。何樰不是没有头绪,只是她作为当事人,出事的都是自己的家人,难免有情绪波动,怕一个不留神处理不好,影响大局。所以,她还是决定问问宋承睿的想法。 宋承睿向来条理清晰,做事冷静,她没来由的有点想依赖他。 “这次,恐怕还得你去。”宋承睿思索片刻,说道:“郑太守在江淮盘踞多年,早就老奸巨猾,要想从他那里得到线索,并不容易。” “所以,”何樰补充道:“王爷想让我跟他们套近乎?取得他们的信任?” “你不去,他们也会找机会来找你。毕竟,何晟还小,现在,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墨香居主家,他们会想办法从你身上找突破口。与其被动等他们来,不如主动去靠近他们。” “总得有个由头。”何樰皱眉。 “何砚。”“三叔。” 两人异口同声。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宋承睿笑着说道。 何樰跟他,越来越有默契,这让他很满意。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何樰故作神秘,俏皮的朝宋承睿眨巴一下眼。 宋承睿双手怀抱,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提醒她:“别掉以轻心,你要对付的是个老狐狸。”其实他心里突然有些绵软,何樰在他面前,不再像以前那样拘谨,时不时露出女孩子的顽皮,让他时常有种她需要呵护的错觉。 但他知道她不是,她远比同龄的女孩要深沉聪明,甚至狠辣。 何樰不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对他的严肃有些不在意。王爷的冷峻她又不是第一次见,没必要一惊一乍的,眼下解决问题才是王道。 第78章 郑太守 江淮府衙。 郑太守郑邺看着堂下的何樰,不由得眼睛一亮,这何墨真是个人物,徒手创下偌大家业,引起朝中觊觎;生出来的女儿,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还有胆有识,敢直面堂堂太守。 “堂下就是那墨香居的何樰?”郑邺一脸严肃,不怒自威,沉声问道:“大清早闯我衙门,有何事状告?” “回郑大人,小女就是何樰”何樰不亢不卑:“小女想问问大人,张婆既然已经翻供,说明我家三叔无罪,为何他们一家从大牢出来便失踪了?是不是府衙对三叔三婶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 “哦?”郑邺饶有兴趣:“他们竟逃了不成?” “大人不知道?”何樰表情震惊:“我还以为是大人把他们接去哪里了呢。” 郑太守仔细端详了一下何樰,看她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假的。他便开解道:“也许是你三叔对你心中有愧,故意躲出去了。他向来跟你墨香居不对付,何必为他分神?” “大人不知。”何樰低头用手绢按了按眼角,做出伤心的样子:“我从小失去父亲,亲人本就不多,长辈只有一个大伯一个三叔,如今三叔突然举家失踪,遍寻无着。母亲远在京都,家里有点怎么事,想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美女落泪,让人心软,郑太守也不能例外。 他站起来,也不顾旁边的衙役如何看待,径直走向何樰,轻声安慰:“我家夫人跟你三婶便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按理说,你也算是我郑邺的半个亲戚,既如此,你若有怎么事,尽可到我府上,找夫人或者找本太守说道说道,就算帮不上忙,给个建议也是可以的。” 何樰眼睛一亮,破涕为笑:“真的?我可以自己去找郑夫人?” 郑太守心里:到底还是小姑娘家家,好哄。早知道不必绕这么大个弯,非得从何砚那蠢货入手。 得了郑太守首肯的何樰,雀跃着离开府衙,脚步不由得轻快许多,看在郑太守眼里,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算她聪明,还知道要找一棵大树做依靠。只可惜,她家大业大,本太守这棵树,也兜不住。又美又肥的一条大鱼,注定不是他郑邺的。看来,是要便宜京都里那几个老狐狸了。 郑邺摇摇头,叹着气。他知道分寸,怎么该吃怎么不该吃,清楚得很。对于主动送上门来的何樰,他只需要完完整整的送到京都那人手上,便可加官进爵,高枕无忧。 何樰果然不负郑邺厚望,第二日便提着厚礼登门拜访。 郑邺故意不露脸,让夫人接待。 那郑夫人三十好几,面若银盆,皮肤保养得光滑细嫩,媚眼带笑,满脸慈眉善目。不知道的,真当她菩萨面相菩萨心肠。何樰可不敢这么看,她心里警惕,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花一样的年纪,最是天然跳脱的时候。郑夫人看到何樰笑脸盈盈,眼波流转,很是天真烂漫,一看就是好拿捏的主。 她心里定了几分。 当下笑得更慈祥了,拉着何樰的手,不住安慰:“听说我那不争气的妹妹,一从府衙出去,便羞得躲了出去。都怪我这个姐姐不称职,没带好她,让她给樰儿添堵了。” “郑夫人可不要这么说,三叔三婶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也没酿成大错,我心里还是盼着他们回来的,家里也多个长辈照应。” 眼看何樰眼眶一红,就要落泪。郑夫人心疼得把她揽进怀里,轻拍后背:“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要支撑这么大一份家业。你别担心,一切还有我呢。日后有难处,来找我便是,看谁敢对太守的家人无礼?” 一句家人,让何樰热泪盈眶,感动得整个扑在郑夫人怀里,嘤嘤落泪。 郑夫人手里安抚着,眼睛却盯着桌上何樰给她送来的见面礼,有价值不菲的头面,还有难得一见的玉佩,硕大的东珠。这一盒,已经是一个普通富户的半副身家了。让人不得不惊叹她的大方。 何墨的女儿果然比那何砚一家会做人,一出手,就让人爱不释手。 郑夫人很满意。 …… 回到墨香居,何樰向宋承睿展示她手腕上的玉镯:“这是郑夫人给的见面礼。关系算是搭上了,就看他们怎么出招了。” “等他们出招?”宋承睿调侃道:“这可不像王妃的做事风格啊。” 何樰朝宋承睿抛了个媚眼:“还是王爷了解我。没错,鱼饵已经在来的路上,就等下饵了。” 宋承睿冷不丁被她一挑逗,有些晃眼,赶紧说话掩饰自己的慌乱:“王妃这是出的怎么招?” “主动暴露缺点啊,不露出一条缝,苍蝇怎会往上扑?”何樰一脸笃定跟得意。宋承睿不禁摇头,她是越来越顽皮了啊。不过,这样更可爱。他的王妃,还是可爱些好。 宋承睿斜眼看去,何樰已经瞬间恢复严肃,看起来正在思考接下来的对策,脸上突然就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疏离,哪里还有刚才那点可爱的痕迹? 是了,可爱,也可以是她的手段。 像郑太守夫妇这样的老狐狸都能被她轻松拿下,怎能用可爱来定义她? 宋承睿心里悻悻,觉得自己不免自作多情了些。 三日后的墨香居掌柜集会,其他行的掌柜汇报完毕。掌管茶叶贸易的葛掌柜拿出账册,报道:“去年郸洲水患,南方交通受阻;随着水患,北边的山匪越发肆虐,山路水路都不好走。我们的茶叶经常断货,虽不至于负账,却是伤了筋骨,连茶农都受到牵连。” “水患就算了。这山匪,怎的今年如此猖狂?”何樰不解。 “东家不知。”葛掌柜说道:“往年的山匪,不过隔靴搔痒,不知今年什么了,竟逐渐成了规模,还训练有素。我们商队带了壮丁,结伴而行,有的还押了镖局,都抵挡不住。” 训练有素? 何樰心里一动,问道:“朝廷不出来剿匪么?” 葛掌柜摇头叹气:“朝廷也束手无策,那山匪还会打游击,打劫一个地方,换一个营地,朝廷剿匪几次,屡屡扑空。” “这可就难办了。”何樰沉吟道:“你且回去等信,我再想想看,能不能找个折中的办法。” 各掌柜鱼贯而出。 “姐姐,我们也敢跟山匪对打么?”何晟跟在一旁,听集会决策,说到山匪,他不免好奇。 “我们有自己的商队,当然也要有自己的武夫,行商走的道通常山高林密,一来防贼,二来防那些山里的豺狼虎豹。”何樰耐心解释。 “那…为何不走官道?”何晟不解。 “管道也走。但有时候官道比山道还危险。” “这是为何?” “各地方的路税不统一,小官小吏层层盘剥,有时比山匪要的还多。所以,大多时候,商队更喜欢走山道。” “朝廷为何不统一路税?” “这就涉及到朝廷管理了,一时半会说不清。何晟,不错啊,能想到这么多。”何樰惊喜的发现,自己弟弟小小年纪,居然逻辑清晰,沉稳冷静,隐隐有父亲当年的作风。 “先生说,男子汉当顶天立地,有责任有担当。何晟虽年幼,但也是家中长子,理应替姐姐分忧。” 看弟弟不苟言笑、一脸同龄人没有的严肃,何樰不禁扑哧笑出来。 “才跟杨老先生学多久,就一副老学究的样子了。” 何晟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道姐姐欣慰多于调侃。 从姐姐出现在山里,把他从那深渊带出来,他就开始崇拜她,崇拜她的果敢、睿智和稳重。 其他女孩子还在到处游玩嬉闹,她已经在支撑整个墨香居。还有刚才那些各地汇集而来的掌柜,各有各的问题,需要她定夺。 何晟崇拜的看着眼前美丽的姐姐,心里暗暗发誓:姐姐,何晟回来了。日后,何晟必定长成大树,为你挡风遮雨,为你赴汤蹈火。 何晟哪里知道这小小孩儿心里有这么多心思,见他发怔,用手捏了捏他已经变得肉乎乎的小脸:“去吧。集会结束了。你得找先生补上今日的课了。” 何晟乖巧应着,往书房去了。 第79章 撒网 郑太守的府邸。 何樰呈上五饼好茶。 郑大人两眼亮晶晶:“如今好茶难得,你竟给本太守拿来这许多,真是有心了。” “这算什么。”何樰抿了一口茶,笑吟吟说道:“若不是今年水路山路不通,还有更好的呢。可惜了,好茶运不出来,白白积在茶农手上,再这样下去,茶农都要把那些千年茶树砍了。” “这可使不得。”一听到千年茶树要被砍,嗜茶成瘾的郑太守急了:“那些可都是千年珍宝啊,这一刀砍了,好茶叶可就真断了。” “他们有什么办法,茶叶换不来银子,总得吃饭不是?”何樰叹道:“可怜呐,茶农没饭吃,只能砍树,改种庄稼种果树。” 郑夫人见自己夫君着急,也跟着焦虑:“那如何是好?就没有别的办法把茶叶运出来了么?” “运茶叶不难,”何樰一脸沉重,开口说道:“难的是那一路的山匪,如今规模越来越大,实在难挡。” “山匪?”郑夫人看了看郑太守,眼里有些闪烁:“老爷可有良策?何樰第一次上门求助,咱们总得帮她想个办法。” 郑太守不动声色的回望郑夫人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只见他微微思索片刻,像下了什么决心,两眼一定,看向何樰,开口说道:“运茶的事,咱们可以试着走官道。” “走官道?”何樰皱了皱眉头:“太守有所不知,这官道层层盘剥,商户们没有利润,哪里肯去?” “这个你就别管了,本太守自会安排人护送。只不过”郑太守顿了顿,继续说道:“单派人护送并不是长久之计。茶商里,得有我的人,才能长久保你太平。” 这还没开始,往急着往商队里安插人手了,他们果然挺着急。 何樰心想着,脸上却云淡风轻:“这有何难,能有郑太守的人相助,我何樰求都求不来呢。郑太守想让谁进来?何樰明日就安排。” 要知道,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运营秘密,而且防范严谨,几乎不可能允许外人参与。哪怕何氏一族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入墨香居的商业王国。 何樰一松口,郑太守跟郑夫人对望一眼,眼里掩不住的兴奋。 那可是遍布全国的商业网络,只要能撬开一条缝,触角就能慢慢延伸,何愁没有拿下她整个王国的那一日? 何樰佯装看不出他们脸上的小心思,脸上有了得到官府帮助的轻松。 双方都非常满意,开始推杯换盏,品茶下棋,好不热乎。 回到墨香居,何樰把葛掌柜招来。 “这可不行,还请东家慎重。”听到何樰的安排,葛掌柜大惊:“让官府的人插手,无异于将整个墨香居拱手相让啊?” 他暗暗为东家的年轻不经事担心,再这样下去,墨香居迟早被那些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些掌柜又何去何从? 葛掌柜越是急得乱转,何樰越是气定神闲。 “葛掌柜先听我说完。”她给葛掌柜斟了一杯茶,让他坐下静一静,嘴里继续说道:“他们安插进来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是我们的人,我们只是陪他们做一场戏。” 葛掌柜听不明白,一头雾水,迷茫的看着何樰。 “我意思是说,”何樰也给自己斟上一杯,慢条斯理喝着,缓缓说道:“他们那里也有我们的人,自有人想办法,让我们的人进来商队,假意配合。这样,我们既能继续运茶,又不至于全被他们拿捏。” “官府里有自己人?”葛掌柜惊得嘴都合不上,哪怕是当年的何墨老东家,也不可能做到往官府里安插自己的人手。何樰小小年纪,是如何做到的?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何樰说的话。 他不知道的是,何樰身后,还有一个赫赫威名的北静王。 何樰以赵国公义女身份嫁入王府,只有京都翟大掌柜几个知道,京都以外的其他掌柜,是不知晓的。 因而,他们对何樰,只有对东家的尊重,要说她的能力,想让他们认可,没看到她的实力之前,很难。 何樰何尝不知。所以她只能明确告知,要求他们必须配合。 何樰从未有过的坚定凌厉,甚至冰冷,空气里没来由的威压,让葛掌柜有些发怵。 他领了命,颤颤巍巍从墨香居出来,仍心有余悸。 让葛掌柜大为惊讶的是,自从商队里安插了官府那几个人,每一个关卡,都畅通无阻。只要他们亮出令牌,各个关卡的大小官吏甚至点头哈腰,胆小些的,路税都不敢收。 连路过人烟稀少的山林荒漠,山匪都不敢随便惊扰。 这么一来,墨香居的商队俨然成了守护神,只要能跟他们一起组队,都能万无一失。一时间,各种讨好,各种套近乎,来葛家找葛掌柜帮衬的人络绎不绝。 让葛掌柜云里雾里,哪怕老爷在世,也没有过这样的盛况。郑太守只不过是个地方太守,他的令牌如何能在全国有这样的效果?何樰又是如何拿捏他的?他心里,不能不重新审视何樰这个新东家。 第80章 喂鱼 墨香居的陶然亭,何樰往鱼池里撒鱼粮,宋承宪坐在桌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珂儿跟宋安远远守着,不让人靠近。 “他们果然已经渗透了许多地方官府,连山匪都有勾连。”何樰说道:“一张令牌,就能让我的商队在全国畅通无阻。对方早就未雨绸缪,王爷可要小心了。” 宋承睿静静看着池鱼里争抢鱼粮的金鱼,没有开口回应。 何樰知道他在思索,也不做声。 沉默半晌。 “哼!”宋承睿冷哼一声说道:“那些人,绝不是普通的山匪,恐怕跟京洛镇那些私兵有关。” “那张令牌,也不是他郑太守的。”他继续说道:“那是宁王的令牌。如今,很多地方官府都配合他,算是根深蒂固。看来,这是一场硬仗。” 宋承睿表情突然有些凝重:“王妃是不是后悔了?看目前的局面,本王的胜算可不大。若你后悔,还来得及。至少宁王依然当你是他手里的棋子。” 何樰笑笑:“后悔什么?后悔选择王爷?王爷放心,嫁进王府,是我的选择。跟忠勇侯府无关,跟宁王无关。” 宋承睿心里一动。 她自己的选择?是她主动选择自己的么? “而且,”她把手里剩下的鱼粮往池里一撒,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嘴里接着说道:“而且,谁胜谁败,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您说是么?” 宋承睿收起思绪,看向何樰:“王妃是什么想的?” “我什么想的不重要。”何樰直视宋承睿,眼里的俏皮跟妩媚一览无余:“我只负责撒网,该如何收网,王爷说了算。” 每到关键时刻,何樰就做出挑逗行为,让宋承睿招架不住。 其实何樰只是想活跃活跃气氛,讨论的话题太沉重,她可不想自己变成杨大人那样的老学究。 宋承睿灌了一口茶,发现是凉的,正好心里稳了稳,眼神故意越过何樰,看往水池里的金鱼,说道:“王妃是说,你是故意设局,让郑太守入局,露出他们的底牌?” “我一开始只是想将他们的注意力从墨香居引开,引到茶庄,至少让何晟能安全度日。没想到竟引出这么大一盘棋。”何樰起身,回到陶然亭的石桌旁坐下。 珂儿上来,换了一壶热茶,给两位主子斟茶,又退了出去。 远处,宋安面无表情的站着,像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仿佛陶然亭跟他没一点关系。 “所以,”宋承睿似笑非笑的看着何樰:“王妃认为本王该如何做?” 何樰看白痴一样看宋承睿:“王爷不会不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吧?” 宋承睿笑得更浓了:“所以,宁王的长处,换个说法,也是他的短处。就要看父皇如何看了,对吧?” “父皇那里,王爷自己把握便可,不用跟我说,我又不是王爷,随时能见到他老人家。”何樰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何樰跟宋承睿都知道,伴君如伴虎。这么多地方官为宁王开道,连山匪都听他指挥,说不好听,说他把皇上架空了,也说得过去。 这么一来,皇上对他的忌惮更大,到一定程度,直接拿进大牢,也是有可能的。 “王妃跟本王,可越来越默契了。”宋承睿越看何樰越顺眼。 “默契?”何樰气呼呼说道:“我看未必,王爷明知大网已撒下,刚刚还故意拿宁王试探我,这就是王爷所谓的默契?” 宋承睿一窒,心里暗道不好,得罪人了。 何樰可不管他,拂袖而去。 珂儿眼看何樰气呼呼从凉亭出来,不明所以,看到宋承睿一脸懊恼,心里直怪王爷怎的三天两头惹自家小姐不开心。 “还杵着干什么?谁才是你家主子?”何樰少有的瞪了她一眼,珂儿心里一怵,赶紧抬腿跟上。 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小姐气大了!连姑爷都不想认了。 宋承睿更懊恼了。 他总是下意识试探何樰,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并没有放下心里的戒备,这是好事,但也该看对方是谁。 “我是不是太猪了?”他心里第一次对自己怀疑一切的行为感到可耻。 见自家王爷还在苦恼,宋安远远的翻了翻白眼。 跟在何樰身边这么长时间,宋安深知,这个王妃不但有能力,还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王爷还总跟她过不去,总挑战她的底线,换谁都不舒服。 第81章 客栈 转眼已是开春。 漫山遍野的桃红杏白,让何樰蠢蠢欲动。 她的事已办完,宋承睿也拿到了想拿的东西。 宋承睿离开京都太久,而且还是将近过年的时候出门,再不回去,董娴妃该担心了。 何樰这头,还有一件大事要赶着回京都办。何母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尚在人间。何樰不敢直接写信告知,怕她一个承受不住,连夜赶回江淮。母亲身体不好,她可不敢冒险让母亲独自赶这么远的路回江淮。何况此时山匪肆虐,单有几个侍卫跟仆人,是招架不住的,她怎能大意? 选择在初春回京都,一路山花烂漫,应该很不错。 这个决定一出来,钟伯钟婶顿时哭丧着脸。墨香居刚迎回来两个小主子,热闹了两个多月。小姐就要带小公子去京都,他们心里万般不舍。 何樰宽慰两个老仆:“钟伯钟婶,何晟只是去京都小住几日,等母亲身体好些,我会让他带母亲回来江淮长住。除了那几个侍卫跟杨老先生还有珂儿,府里其他人都不走,陪着你在府里打理家务事。” 何樰心里明白,在宋承睿成事之前,他不能让弟弟长时间留在京都,必须要让他们回到江淮,远离权力旋涡。 钟伯钟婶听到她们还会回来,心中欢喜,开开心心帮着打包行李去了。 何樰回来江淮,只是一辆马车。再回京都的时候,变成了三辆。她自己一辆,何晟柱子一辆,杨臻杨老先生祖孙一辆。 其他侍卫都骑马。 杨臻有些顾虑,毕竟是回到京都,他担心一回去,碰到哪个看他不顺眼的,又参他一本,那就麻烦了。 宋承睿劝慰他:“杨大人尽管放心在王妃的何府里住着,有本王在,他们还不敢拿您怎样。何况,此次回去,本王有心为大人翻案,把您的家人从北地接回来,您不在京都可不行。” 杨臻一听说能翻案,心里一百个愿意,激动得第一个把孙女抱上了马车。 众人辞别大伯一家还有钟伯他们,开始前往京都。 江淮到京都,相隔千里,中间有一条大江连接,如今刚过冬,部分江段结冰,难以渡船,他们只能选择走陆路,陆路蜿蜒曲折,有些路段山高林密,很容易招山匪。何樰回江淮时,已近隆冬,又近年关,少有人出远门。这次回京都是开春,不但商贩来往众多,连山匪都跟着活跃。 何樰众人尽量不赶夜路,白天疾行,夜里找客栈安歇。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在深山老林里住客栈,还不如连夜赶路,这是后话。 一行人,走了三日,眼看天已擦黑。前方,是附近有名的山脉,叫老鹰山,老鹰山延绵百里,大多地方都是原始森林。中间是沿着山脉穿行的淮河。而官道,就在淮河边,沿着淮河一路伴行。 此时的何樰众人,就在河边的山林官道上歇息喂马,前方不远处就是客栈。 宋安回报,客栈里住着不少行路的商家,宽敞明亮,人声嘈杂,还有几间空房,看起来挺安全。 不再犹豫,他们很快就在客栈安歇下来。 何樰带着珂儿住一间。 夜里,何樰被嘈杂声惊醒,起来一看,客栈周围一片亮堂,整个客栈竟被一群举着火把的蒙面山匪围得密不透风。 宋承睿跟宋安几个已经来到何樰门口,让何樰跟珂儿戴上帷帽。 要知道,碰到山匪不可怕,给银子便是,但怕的是山匪要人,特别是女人。 像何樰这样长相出挑的女子,遇到山匪,比银子还要抢手。 很快杨臻何晟也被张海接到何樰房间,弱小者在房里待着,宋安他们守在门口,严阵以待。 “掌柜的,让你的客人们乖乖把银票货物统统交出来,但凡有藏起来的,一会进去查到,直接砍死。要钱还是要命,让他们自己选。”客栈外,山匪头子已经开始喊话。 客栈的掌柜哆哆嗦嗦,几个小厮也缩在柜台后面,不敢冒头。 “再不去喊人,别怪老子手里的刀子不长眼……” 掌柜哪里还敢躲着,连滚带爬的一间一间喊话,让那些客人主动交钱买命。 其实不用他喊,此刻的客栈,所有客房里的客人都竖着耳朵,早把山匪头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陆陆续续有人走出客栈,把手里的银票钱袋货物堆在客栈门口。放了东西,又赶紧溜回去,利索把客房门关上。 “主子,我们要不要跟着?还是,打出去?”宋安看向宋承睿。 宋承睿摇摇头:“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此次来江淮,是私下行动,不要打草惊蛇。宁王一旦发觉,必定会有所行动,到时就功归一溃了。” “那怎么办?我们脱身容易,可王妃她们……” “丢出去些银两跟包袱,若他们拿了银子走人,我们就不必露面了。” 宋承睿突然想起何樰是女子,他脸色一沉,刚想说什么,突然看见何樰屋里走出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仔细一看,那可不就是易容后的何樰跟珂儿么? 他看何樰一身男装,脸上还贴了胡须,奇奇怪怪,顿时忍禁不俊。 何樰气结:“都什么时候了,宋公子还有心情笑?” 宋承睿的笑脸戛然而止,悻悻转过身,看向大门外。 门外,那些山匪正在清点银两货物,搬上马车。 宋承睿以为他们就这么离开,谁知那匪首一挥手,两队山匪约莫十几个人,提着大刀,涌进客栈,一间一间翻找,查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不查还好,一查,真有几个商户藏着货物。 几个山匪把货物硬拖出客房门,却被那几个商户死死拖住。 “各位大哥,这可是我们一家老小的口粮啊。你们全拿走了。我家老母亲跟几个孩儿得饿死了。求你们了,留给我们一些活命的盘缠……” “求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啊……” 只见那几个山匪干脆利落,几个商人全被绑了,动作太粗暴,还伤到了人,那几个商人鲜血滴滴答答直流。 其他人见土匪绑人伤人,顿时四处逃窜,没了章法。 山匪自然不会放人到处跑,跑得厉害的,反而被外围守着的土匪截住,绑了个结实。不逃不躲的,反而没人动。 这下,除了那些挣扎得厉害,被绑起来的十几个。剩下的,还有几十人,全挤在一处,抖做一团,不敢吱声。宋承睿一众,也躲在中间,不作声。 “老大,这些人,怎么处理?”有山匪喽啰问道。 那头子沉吟半响,大喝一声:“全带走!” 第82章 古庙 宋安动了动,被宋承睿用眼神止住,低声说道:“不要轻举妄动,看他们的样子,并不想伤人性命,我们且跟过去看个究竟。” 宋安颔首一诺,按下腰间的短剑。 众人被山匪押着,离开官道,往大山深处走。 何樰不怕事,但她担心几个老人孩子。但认真一看,他们比她还要镇定。 杨臻祖孙流浪两年,受尽苦楚,而何晟,常年饿肚子在山里做工,这点事,根本不在他们眼里。何况,身边有宋安他们一直守护,也不缺吃穿。竟一路安安静静,跟在众人后头走着,脸上没有惧色。 何樰不禁暗叹,经历过苦难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果然是不同的。杨臻更是一路观察,脸上多了几分疑虑。宋承睿看出来他怀疑什么,冲杨臻轻轻摇头,让他不要作声。 杨臻很快明白宋承睿的意思,他也看出来这群匪徒不寻常,想借此机会,混进他们内部,查看缘由。 一路不曾停歇,沿着崎岖山道,走到天亮。他们终于来到半山腰一座废弃的古庙,古庙很宽敞,但能住人的房间不多,十几个。因而大院内外,沿着庙墙根,临时搭着几十个草屋。小部分山匪住在古庙原有的房间,大部分住在草屋。目测,山匪少说也有几千人。从客栈抓回来的人,全被丢在古庙空旷的佛堂里。 常年行走在外,大家都自己备有干粮跟水囊,一时半会,倒不用担心饿肚子。只是,佛堂没有床,只能睡稻草了。 古庙外,有匪徒巡逻,出不去。但佛堂是没人看守的,倒是相对自由。 “杨老先生,你身体可还受得住?”何樰担心杨臻的身体,挪到他身边,低声问候。 “何公子莫不是忘了?老夫过了两年这样的苦日子,还缺吃少穿的,早习惯了。”杨臻笑笑,反过来安慰她:“倒是公子,身娇肉贵的,要小心些才是。” 何樰女扮男装,他也改口称公子。 “我没事。”何樰应道:“老先生放心,趁他们放松了,我们再想办法逃出去。他们人多,不好硬拼。何况,宋公子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何樰嘴里的宋公子指的是宋承睿。杨臻微微点头,他知道,北静王私自出来,必定是有要事,他不好多问。 “何公子放心,老夫不会拖你们后腿。” 何樰点点头,退了回去,跟珂儿何晟挤在一处。 再看其他被抓进来的人,三三两两,各自挤在佛堂各个角落,安安静静眯着眼。连夜赶山路,他们又累又困,好不容易停下来,赶紧轮流眯会觉。 “韩甫你个老小儿,东西抢便抢了,把这些人抓回来做什么?还要养着他们不成?”外头有人嚷嚷,何樰听在耳里,声音有些熟悉,竟是在京洛碰到的覃昭。 覃昭不是被宋承睿抓住了么?她狐疑的看向宋承睿,宋承睿给了她一个“别出声”的眼神。 她突然明白过来,看来宋承睿已经策反覃昭,把他放出来,就是故意的。看来这些山匪,的确是宁王的私兵无疑了。 “你以为老子喜欢抓人?”是昨日那头子的声音:“要不是那几个臭小子不小心被他们看到了脸,我犯不着费这力气。” “哼!我就知道你们鲁莽。若是被发现,主子早晚拿你开刀。”覃昭语气带着嘲讽。 那被喊韩甫的人怒道:“主子主子,你就知道主子!他自己倒逍遥,也不按时送粮进山,银两时断时续,没个准。不出去抢,难道让兄弟们饿死不成?” “主子不都说了么?”覃昭应道:“上头有人盯得紧,不敢有大动作。让咱们各自找地方隐着,过段时间,再寻个地方安置兄弟们。到时一举成事,算咱们头一份功劳,届时山珍海味美女左右,你还怕没饭吃?” 韩甫听着,声音低了几分:“道理我懂,只是被解散出来也有半年多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心里着急……” “好了好了,再等等,主子已经筹备了。这次,据说住的地方离京都不远。”覃昭安抚道。 “果真?要真如此,算是有盼头了。” “我还骗你不成?”覃昭说道:“得,闲话少说。到饭点了,我过来提几个人出去烧饭。” “还提什么人?佛堂里昨日捉来那些商贩,你拿去用便是,别浪费了。” “你这是抓人回来干活来了?早说嘛。” 说话间,覃兄已经带着两个喽啰,走进佛堂。 他仔细打量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的人,越过宋承睿,看到何樰,他眼睛一亮:“何沐?什么是你?” “覃大哥”何樰不得不起来打招呼:“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碰到覃大哥。” 覃昭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混口饭吃嘛,没办法。” 覃昭微不可察的看了看宋承睿,宋承睿微微点头。 他这才大手一挥:“你们几个,你,你,你,还有你,都跟我走。” 何樰一看,他已经把自己身边这些人都点了,包括杨臻跟两个孩子,其他人都没要。 何樰他们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出了佛堂。 那些商人,以为他们是被抓去当苦力,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里有庆幸,也有同情。 他们被覃昭带到古庙后头,那里居然还有一处另建的小佛堂,两边有侧屋,当厨房用。 覃昭故意大声吆喝:“你们几个,日后便住在这里,负责大伙的伙食,柴火山里有,自己想办法。这里山高林密,别说逃跑,放你们走,你们也未必出得去。都给我老老实实干活。” 说完,他避开宋承睿几个,故意挪到何樰身边,压低声音问她:“何沐,你认识他?”他朝宋承睿那头努了努嘴。 何樰点头:“路上碰到的,结伴而行,图个安全,算是认识。” 覃昭继续低声说道:“算你小子有运气,那人不简单,你老老实实跟着他便是。我自会保你们安全。” “多谢覃大哥提醒。”何樰小声应道。 覃昭松了口气,又故意大声冲身边两个喽啰喝道:“方正,东子,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监督他们做饭。”那两人附身一诺。 覃昭这才大摇大摆的出去了,走过宋承睿身边时,小声说了句:“方正跟东子都是自己人”。 宋承睿轻微颔首。 待他离开,宋承睿走到何樰面前,问她:“那小子刚才跟你说什么?” 何樰语气调侃:“他说,您是个人物,让我老老实实跟着您。”说完,她秒变严肃,继续说道:“覃大哥不知道我是女儿身。拿我当兄弟照顾,算是个讲义气的人。我跟他拜了把子的。我知道王爷用他,但也希望王爷能护他周全。” 也没见你这么担心过我? 宋承睿有些不悦:“这个不用你提醒。他既然是我的的人,我自然会保他。” 宋承睿突然语气不悦,让何樰莫名其妙,但她没多想。 这边,在方正跟东子的指引下,珂儿跟宋安几个已经开始淘米做饭。何晟也不闲着,自告奋勇带几个人出去找柴火。 何樰知道他不想拖后腿,便由他去了。 杨臻跟杨嫣儿已经开始帮着烧柴。 煮好了饭菜,方正东子竟是让何樰他们先吃,吃饱了,他们才往前院送。 原来,覃昭是怕他们没东西吃,才故意这么安排。这样一来,何樰宋承睿众人,有地方睡,也不怕饿肚子,还是单独的后院。 有了打劫回来的银子跟物资,韩甫他们稍稍安静了一段时间,而且过后,断断续续有人往山上运送物资,他们便不再下山。然而,在山里,他们每天都常规训练,一大早就起床操练,按时吃饭,按时作息,管理非常严格,完全是军队的模式。 何樰事后才知道,从客栈被抓来的人大多是青壮年,都被安排进了营地,他们没有选择,逃不出去,想有口饭吃,想好好活下去,必须老实听他们安排。 何樰宋承睿也成了正儿八经的伙夫。所幸,何晟的功课没有荒废,杨老先生依然抓得很紧,每日做完饭,就给孩子讲课。缺笔墨,在地板上用石头写写画画,倒也省事。 覃昭每隔几日就过来后厨督查,实际是借机会跟宋承睿汇报军队的动向。 第83章 动心 一晃又过了一个多月。 何樰宋承睿他们突然接到转移的通知。 “动作要快,把能带的东西全都带上。怎么都不许留下。”通知的人匆匆忙忙吩咐道。 何樰宋承睿对望一眼,明白,这是要整合军队了。 何樰向前打听:“这位大哥,咱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一个多月的相处,何樰众人跟那些所谓的山匪已经相熟,早就无话不谈了。 那人应道:“往京都方向集合,听韩副将说,主子已经在离京都两百里开外给我们找了个地方安置,隐蔽又安全,供给很足。” “那太好了,离京都近,咱们就不用担心伙食不够了。”何樰高兴说道。 “那是自然。好好干,少不了你们吃喝。” 那人也回前院收拾去了。 宋安在宋承睿身旁,低声问道:“公子,下山是个机会,咱们是跟他们回去,还是找机会逃出去?” “自然是跟着。”宋承睿沉声说道:“我倒想看看,他把这么多私兵放到京都周边,想干什么。” 宋安颔首。 他们走的是山路,比官道要绕得远。走了七八天,终于见到一条清澈的河流。众人欢呼雀跃,在山上几乎没法洗澡,那些“山匪”还能偶尔出去山林里找个小溪洗洗,他们这些被抓回来的,压根就没法出门,更别说找地方洗澡了。 河水就在眼前,其他人已经拿着衣服往河里扎。 一个多月没洗澡,何樰早就浑身不舒服。但此刻的河里,都是人,她不敢下。只能让珂儿拿着衣服,带上杨嫣儿,三个人结伴往上游走。宋承睿不好跟着,只吩咐她们不要走远。遇到事,大声喊,他们也能听到。 何樰应得有些不耐烦,她太想下水了,哪里还顾得上一脸关心的宋承睿。 沿着河岸往上,约莫走了一里,四下无人,何樰让珂儿留在岸上守着,她三下五下除了身上的外衣,只穿着薄薄的亵衣下水,六七岁的嫣儿也跟在她身旁下了水。 清澈的河水漫过头顶,带着春末夏初的清凉,让何樰无比惬意。刚开始还谨慎,发现四周并无外人靠近,她索性放开,跟嫣儿互相泼水玩耍嬉闹。 她们不知道的是,覃昭偷溜出去,跟宋承睿安排在外围的人对接,回来路上,一身汗,想到附近的河里游个泳再归队。 没想到还没到河边,就听到嘻嘻哈哈女孩子的玩闹声。他很奇怪,附近没有村庄,哪里来的女孩? 他偷偷靠近,潜伏在河边的灌木丛里,远远看到一个女子还有一个小女孩,正在水里玩耍。 岸边,有个男子守着她们的衣服。覃昭心想,这应该是附近的猎户吧,一家三口出来游泳。 他刚想悄么声离开。 “小姐,小心,别往深水里游了。”珂儿见自家小姐玩得兴起,忍不住开口提醒。 声音传进不远处覃昭耳朵里,他大吃一惊。那不是自己拜把子兄弟身边的小跟班么?他冲河里人喊小姐,那,啥意思?难道,那些人里头还藏有女人不成? 覃昭刚起身,又蹲了下去。他得看个究竟,宋承睿可是北静王,他肩负着保护北静王安全的任务。何况,何沐也是他兄弟,若他身边的人有问题,自己责无旁贷。 覃昭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几个人。 何樰不知道附近的灌木丛里有人,她玩够了,觉得该换珂儿下去了,就毫无顾忌的往岸上走。身上的亵衣本就很薄,被河水一泡,贴在身上,女子曼妙的身材显露无余。脸上的假胡须早就取下,污渍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白皙的皮肤,艳丽的五官,在清晨的阳光下,出水芙蓉般,周身犹如偷入凡间的仙娥,让覃昭目瞪口呆。 覃昭完全呆若木鸡,忘记了不该对女子身材直视,直到何樰换上男装,贴上假胡须,变成他熟悉的何沐,他才脑子一激灵,偷偷离开了河边。 覃昭失魂落魄的回到营地,找到宋承睿,把对接情况报给宋承睿。整个过程,飘飘忽忽,完全不在状态。 “覃昭,你什么了?”宋承睿发现他的异常,出声询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覃昭赶紧摇头否认:“可能昨晚没睡好,大清早又出去办事,犯困了,我回营帐睡会就好。”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躲回自己营帐内。裹着被子,脑子里都是何沐那婀娜曼妙的身姿,精灵般美丽的面孔。 那可是他的拜把子兄弟,他竟是女的,还这样美丽,让他怎能不动心? 覃昭呼吸急促,满面通红,烦躁不安。 韩甫也发现覃昭不对,进营帐一看,明显是发高烧的症状。 他急了,覃昭虽然跟他一样,都是将军的副将,但他可是主子跟前的红人,要是在自己的军营里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就说不清楚了。 韩甫赶紧出去找随军大夫。大夫应声赶来,覃昭却死活不让看,只说自己累了,睡会就好,也不让大夫煎药。 “好歹吃点退烧药。”韩甫急道。 “我真没病,就是昨晚没睡好,看起来像发烧,你们就别烦我了行不行?让我安静睡会。” 覃昭不耐烦的将两人赶出营帐,倒头想他的美娇娘去了。 何樰回到营地,听说覃昭病了,还不肯让大夫看,也不肯吃药。她着急忙慌赶到覃昭营帐门口,小心翼翼的唤了句:“覃大哥,听说你病了,我能进来看看么?” 覃昭听到何沐的声音,身子被雷劈了一般猛的一抖,更不行了,虎着声音低吼:“我没事,你别进来。” 何樰一听,病得声音都变了,那还得了。 她去找大夫了解情况,知道他发烧了,不肯吃药。她让大夫把药水给她,自己端着,直接闯进覃昭营帐。 覃昭哪里敢看她,早就把自己裹进棉被,脑袋都不冒出来,嘴里只让她出去。 偏偏何樰也是个执拗的:“不行,你得把药喝了,否则我不会出这个门。覃大哥,求你了,我们这些人都需要你护着,一旦你有事,你让我们怎么办?” 覃昭没办法,只能探出脑袋,却是不敢直视何樰,只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碗。 碰到她的手那瞬间,他被烫到一般,差点把碗丢出去。 他咕噜咕噜把药喝了,埋头继续躺下。 “脸红成这样,看来烧得不轻,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何樰叹了口气,起身轻轻走出营帐。 覃昭见她走了,一骨碌爬起来,呆呆的看着还在摆动的门帘。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此刻的心情,高兴,激动,还是不安? 第84章 龙阳之好 人马第二次修整,是靠近有溪水、能供人马洗漱的山脚。 何樰帮着宋安他们煮好了众人的饭食,并分发出去,所有人领着,各自回自己的营帐或者到溪水边三三两两围着吃。 何樰几个早就吃过了,正收拾灶台。 只见覃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手里的野果往何樰手里一塞,话也不说,扭头就走,说不出的别扭。 何樰打开那山芭蕉叶包起来的野果,里边竟还有一束野花,她高兴得拿起来左看右看,被宋承睿劈手夺了,丢在地上。 “一个大男人,手里捧着花束,算什么回事?”宋承睿一脸没好气。 何樰才想起自己女扮男装,不免有些沮丧:“不拿就不拿,有必要把花摔这么重么?都摔坏了。” “一把野花,你还惦记上了?到底是惦记花还是惦记人啊?”宋承睿说得阴阳怪气。 何樰听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我又没惹你,好端端的,哪里来的无名火?” 她见宋承睿赌气不说话,又转身问宋安:“你家公子怎么了?” 宋安无语:“我哪知道?” 宋安心里:当着王爷的面收别的男人的花,王爷为什么生气,您自己心里没点底么? 但他没敢说出来。 送花的风波还没过,覃昭又来了。这回,他倒没送花,只是,比送花还过份。何樰烧柴,他说烟太大,他来烧就行;何樰打水,他说太重,水他来扛;何樰洗碗,他说太油腻,他来洗…… 宋承睿怒喝:“覃昭,你一个大男人,整天往后厨跑,又烧火又洗碗的,算什么回事?” 覃昭不服:“他何沐也是男人,他能做,我也能做,有何不可?” “你是副将!记住自己的身份!”宋承睿咬牙切齿。 覃昭嗫嚅着,不敢违抗,默默看了何樰一眼,有些不甘,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回了自己营帐。 但他依然整日魂不守舍,有事没事贴着何樰这群人走,还贼头贼脑的总往何樰身上张望。 没出几日,军营里便传出覃昭好男色的闲言碎语。 “听说覃副将喜欢男的。” “啊?不会吧?” “不信?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那后厨的何沐,细皮嫩肉那个,覃昭三天两头往他那里蹭,谁都拦不住。”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怪不得把她安排在后厨,合着是他相好的啊。” “哎呀!可惜了,这覃副将一表人才,将来主子事成,他多少也能捞个官当当,到时要多少小娘子不得?这喜欢男的,不好说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难怪,那何沐,长得也太娘了些……” …… 别人如何议论都行,话传到韩甫那里,他可受不了了。 跑到覃昭的营帐质问:“覃昭,你可别告诉我那些传言是真的啊!” “什么传言?”覃昭一头雾水。 “你还装糊涂。”韩甫气得吹胡子瞪眼:“整个军营都传遍了。你说你,好好的喜欢什么男人?女人有啥不好?” “我喜欢男人?”覃昭更糊涂了:“你什么意思,谁跟你说我喜欢男人了?” “不喜欢男人,天天往后厨跑干啥?那何沐也就白嫩了些,跟女人能一样么?他能跟你生娃?”韩甫一番苦口婆心,想把覃昭拉出泥潭。 覃昭傻眼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了。 他知道何沐女扮男装,别人可不知道,这么一来,误会不是来了么?误会他还好,误会到何沐,岂不是置她于不堪?那可不行! 他一拍大腿:“坏了,我这么做,不是让人怀疑她么?她怎么做人?” “怀疑什么?”韩甫摸不着头脑。 覃昭赶紧胡扯:“我是说,我错了,我改!” 看覃昭一惊一乍,韩甫摇摇头,看样子,是魔障了。 宋承睿听到覃昭有龙阳之癖,还打何樰的主意,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就惹上这个覃昭了?听说他好男色,你最好离他远点。” “覃昭好男色?这么稀奇?”何樰顿时好奇,表情兴奋,蠢蠢欲动。 宋承睿顿时警惕:“你想做什么?” 何樰两眼晶亮:“我还没见过喜欢男人的男人,想问问他什么想的。太神奇了!” 宋承睿气结:“你还想去找他?” “我找他什么了?”何樰毫不示弱:“他是我拜把子兄弟,我关心他一下不行么?”接着,她又自言自语:“你说男人喜欢男人,那谁来生孩子?不对,男人能生孩子么?……什么生?……生了…什么养?喂奶?…喂……” 何樰奇奇怪怪的上下打量宋承睿,还往他胸口瞧个不停。 “你…你看我做什么?”宋承睿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我又没有龙阳之好。” “龙阳之好?”何樰懵懵懂懂,继续对宋承睿灵魂拷问:“想想,如果,我说如果你跟宋安之间,有了爱情,那是什么感觉?想象一下,好奇怪,对吧?” 他跟宋安?她想怎么呢? “何樰你疯了吧?”宋承睿浑身鸡皮疙瘩,恨不得堵住她的嘴:“这种话什么能乱说?” 接下来的一路,每次覃昭暗中来找宋承睿汇报情况,宋承睿都有些膈应,却又无可奈何。他膈应的不是龙阳之好,膈应的是,那覃昭竟将目光投向了何樰,偏偏他自己又是何樰的夫君,还无法明说。 覃昭可不管别人什么想的,他心里装了何樰,尽管听到流言蜚语有所收敛,但还是经常情不自禁,一看到何樰身影,就忍不住傻笑。 何樰则完全不知道宋承睿跟覃昭的想法,她对覃昭的关注,完全是好奇。 覃昭刚从宋承睿处出来,她便屁颠屁颠追上去,眨巴着眼睛,问他:“覃昭,你真有那方面的癖好?你可以啊!不声不响,弄出这么大一事。能不能告诉我,那是啥感觉?不是,你说,将来,两男人双双把家还,你父母那关……这……不过别怕,还有我呢,我支持你。” 覃昭被问得莫名其妙:“癖好?什么癖好?怎的还扯上我父母了?” “没事没事,”何樰以为他不好意思,装糊涂,赶紧安慰他:“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你拜把子兄弟,我第一个支持你。你说说看,看上谁了?我替你把关!我看男人,还是有点眼光的。” 覃昭莫名其妙的看着何樰,完全没听明白。 宋承睿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一把将何樰抓住,往旁边拽,嘴里跟覃昭道歉:“抱歉抱歉,何沐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吃错山里的毒蘑菇了,总说胡话。” “毒蘑菇?”覃昭急了,抢上前拉住何樰另一只手:“你真吃毒蘑菇了?不行,得跟我去找大夫。” 宋承睿把他的手掰开,护住何樰:“早看过了,吃了药了,覃副将,你忙你的……” …… 三个人拉拉扯扯,在军营其他人眼里,他们可是三个男人。 这下,更说不清楚了。 覃昭郁闷,宋承睿什么老管他跟何沐的事? 何樰郁闷,我不过多问几句,这两人有必要这么紧张么?龙阳之好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宋承睿郁闷,覃昭你好男色,找别人去啊,何樰可是正儿八经的女人,还是我的女人,你招惹她干什么? 三个男人的三角恋,变成寂寞军营里精彩绝伦的八卦,再添油加醋,一时间,被传得惟妙惟肖,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实在是下饭的好佐料。 奇怪的是,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竟没有一个人能说明白。就这么遮遮掩掩却又已经无声炸裂的演绎着,局中人神神叨叨,局外人探头探脑,非常诡异。 第85章 泰清山 走走停停,十几天过去,他们半夜来到上头事先安排好的地方。 竟是皇上的陵墓修建地——泰清山。 泰清山位于京都西北部。山上,是正在修建的皇陵——西陵,坐北朝南。正前方有一条河流绕山而过,是个风水风景都上佳的好地方。 怪不得宁王抢着帮父皇修建陵墓,原来是借修建陵墓,将私兵安插在此处。明目张胆的养私兵,还用的是皇家的粮饷,这招实在是高明。 而且,随着各处的“山匪”慢慢汇集此处,队伍越来越壮大,一个月不到,已经有六七万之多。这样的队伍,再里应外合,拿下京都,直接逼宫,也是有可能的。 宋承睿后背一阵发凉。 进了皇陵,何樰跟宋承睿几个,还是负责他们这一支队伍的伙食。只是,回到京都附近,能光明正大的吃皇粮,伙食自然改善了很多。 杨臻大人一看这情景,他心里比宋承睿还要明白宁王想干什么。作为一个朝中元老,杨臻可不愿这样的事发生,皇子夺权,一个不小心,就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他自己深受皇子夺嫡之苦,却也不想一国百姓也受这样的苦楚。 在无人的地方,杨臻跪在宋承睿跟前哀求:“宁王迟早生事,趁他刚开始召集人马,还未成气候,您可要赶紧将此事禀报陛下,免得到时措手不及,京都沦陷,百姓流离失所,国之大难啊!” 宋承睿将杨臻扶起:“杨大人的心情,本王知道,您且等等,等我们脱身再做打算。父皇那里,本王自有道理。” 这日,覃昭还是借着督查伙食,来找宋承睿汇报军队里的人员数目跟布局。 临走,宋承睿叫住他:“京都有险,我们得回去宫里找父皇商量对策,你这两日做好安排,我们找个机会脱身。你自己带着几个兄弟,隐藏好,别暴露了。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 “是,”覃昭应着,看了看宋承睿身后的何沐,接着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王爷能否答应。” 宋承睿应道:“你说。” “何沐,她一个人在京都,我不放心。”覃昭对宋承睿说着,眼睛看的却是何樰:“还请王爷帮我保护她的周全。” 宋承睿一愣,这算怎么回事? 他表情艰难,嘴里提示覃昭:“她,我自会保护。只是你,应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不是你想的样子,你们,不合适。” “我知道她的身份。”覃昭坚定的说道:“所以才委托王爷替我保护她,我从未对一个女子这样动心。也从未求王爷任何一件事,只这一样,还请王爷成全。” 覃昭以为宋承睿说的是何沐的女儿身份。而宋承睿想说的是她的王妃身份。两人鸡同鸭讲,压根对不上。 宋承睿咬牙切齿,眼神阴沉:“你可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他是本王的王妃,岂是你能觊觎的? 他恨不得把这话说出来,将覃昭堵回去,但他不能。 他跟王妃都在宁王的私家兵营里,这消息一旦透露出去,他们谁都活不成。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覃昭一咬牙,跪下去:“我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也早就对她情根深种,还请王爷成全!” 宋承睿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何樰一眼。 何樰也傻了。 覃昭喜欢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什么不知道? 事情紧迫,他们得尽快脱身,宋承睿不好拖延,只能勉强答应:“你且去办你的事,何沐这里有我。本王不会让人伤她一根汗毛。” 他这是想把自己让给覃昭? 何樰微微愣了一下,突然就沉默了。 是啊,我跟他只不过是契约成亲,没有夫妻之实,在王爷那里,只有互相利用,没有感情可言。 她赌气的扭过身去,不再看两人。 谁知那覃昭不识好歹,竟走到何樰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簪,嗫嚅着:“何沐,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簪子,你拿着,你……等我…” 何樰呆若木鸡。 宋承睿劈手夺过玉簪,不耐烦的催促:“你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簪子我替你保管。” 覃昭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宋安挡住,他眼睁睁看着宋承睿把何樰提溜着拎进厨房干活。他心有不甘,却只能乖乖离开。 宋承睿把何樰拎进后厨,何樰嘴里嚷嚷:“又不是烧饭的时候,你让我进厨房干什么?” “不烧饭就没活干么?”宋承睿气急败坏:“劈柴!” “劈柴?”何樰甩掉他的手:“劈柴不是宋安的活么?对不住,我不会劈柴,我只负责烧柴。” “我看你本事大得很,还有你不会的事?什么?留着力气勾引男人?”宋承睿忍不住冷嘲热讽。 “宋承睿你混蛋,我几时勾引男人了?”怒火中烧的何樰变得口无遮拦:“再说了,就算我勾引男人,关你什么事?别人不知道我们的真实关系,你自己不知道么?” 宋承睿两眼一凌:“好!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本王?很好,记得你今日说的话!我会尽快给你自由。到时可别后悔!” 何樰有些心虚,脑袋一缩,声音小了几个度,但还是嘴硬:“不后悔就不后悔,谁稀罕?” 两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吵了一架,宋安只有干着急的份。 他早就看出来王爷王妃心里都有对方,可相处起来,就是特别拧巴,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覃昭很快就递进来消息,他会制造一场塌方。厨房临时搭建在一处土崖下,新挖出来的土崖很容易松动,坍塌了也不会让人生疑。 到时再派人将何樰他们当成尸体,运送出去,丢在乱葬岗,自有人来接应。 夜里,阴雨连绵,按照计划,松动的悬崖壁土层剥落,将临时搭建的厨房压在淤泥里,何樰众人被抬出来时,都成了泥人,看不出本来面目,也没了生机。覃昭借口不想引起宫里注意,连夜将“尸体”全抬出去,丢进了乱葬岗。 等韩甫知道塌方的事,人已经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 但韩甫并没有责怪覃昭,还夸他办事果断利落。 “只是几个山里客栈抓回来的壮丁,死了也就死了。还好没惊动宫里,否则皇上一旦派人来查,我们主子的计划有可能露馅。还是覃副将想得周到,不愧是主子跟前的红人,会办事!”韩甫连连夸赞。 覃昭谦虚的回应,还不忘顺口拍了拍那韩甫的马屁:“也不是什么大事,韩副将缪赞,我哪里比得上您的运筹帷幄?主子眼里,您可是有份量的。” 韩甫很是受用,这事就过去了。何樰众人在军营里干了两个多月的活,被一场塌方抹得干干净净,当不存在。 第86章 回京都何府 在京都客栈里醒过来的何樰跟宋承睿几个,已经清洗干净,重新梳妆打扮。 兵分两路。 宋承睿带着侍卫回了王府。 何樰带着杨臻祖孙,还有何晟跟他的随身书童柱子,一起回到京都的何府。 怕母亲支持不住,何樰事先没有跟何母打招呼。所以,回到何府时,何母并未很惊讶,她只当那些人都是何樰的朋友或者王爷安排的人。让丫鬟仆人们将各个厢房整理出来,安排他们住下。再添了吃食,给杨臻跟何晟何樰他们接风洗尘。 到了晚上,等众人都安歇,周围安静下来。何樰才来到母亲房间,坐下来。 “娘,”她怜惜的看着两鬓斑白的母亲,温和说道:“樰儿有事跟您说,您先稳住,别被女儿的话惊到了。” 这些年,大起大落,她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不知道女儿还能有什么坏消息,能让她惊到? 何母脸上微微一凝,旋即又变得平静,笑着反过来安慰何樰:“好孩子,娘没事,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天大的事,娘也受得住。” 何樰柔声说道:“娘别担心,是好事。” “娘,您可还记得十年前的事?”把何晟认回来已有半年多,算起来,算是十年前的事了。何樰继续问母亲:“十年前,你在江淮,十月怀胎,生下弟弟的事。” 何母身体一晃,脸色有些苍白,她稳了稳,无力说道:“这么久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何樰握住母亲的手:“娘,您可还记得,那孩子,出来后,可有什么特别?比如胎记之类的?” 何母痛苦的把脸扭过一边,不想让何樰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何樰心疼不已,急道:“娘,这个很重要,您一定要如实跟樰儿说。否则,樰儿接下来说的话,您可能不会相信。” 何母深吁一口气,想了想,说道:“那孩子,出来时,已经浑身发紫,娘只记得,他后背靠近臀部的地方,有个蛙形胎记,跟你父亲的胎记如出一撤……”何母说不下去,已经泣不成声。 何樰扶住她的肩膀,轻声说道:“娘,接下来,樰儿说的话,句句属实,您可要稳住了。” “那孩子,还活着。”何樰说道,何母浑身一震,何樰按住她,继续说下去:“当年,三叔眼红父亲打拼出来的产业,让产婆动了手脚,想让那孩子胎死腹中,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那孩子竟活了下来,产婆眼看孩子已经哇哇大哭,她不忍下手,又怕事情败露,只能带回去,将孩子卖给山里的一个农户,养到现在。” 何樰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母亲死死掐住,掐得生疼,她能感觉到母亲在微微发抖。 “樰儿,你说什么?”何母难以置信,死死盯着何樰双眼,想从她眼里看出开玩笑的样子,但何樰认真又坚定,让她几乎崩溃。 “娘,这事是真的,产婆做证,三叔跟三婶已经被官府抓起来了。大伯也证实孩子是真的,江淮的族老们已经让孩子认祖归宗了。” 何母呼吸急促,双手微微发抖:“这……什么可能?你是说,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他还活着?” “嗯,”何樰眼含热泪,坚定的点了点头:“而且,我把他带回来了。大伯给他起了名字,叫何晟。那孩子,后腰也有一块蛙形胎记……” “何晟……”何母猛的站起来,突然两脚一软,有些晕厥,倒在何樰怀里。 屋里的丫鬟小翠抢上来,跟何樰一起,把何母扶到床上躺下,何母挣扎着还想爬起来:“快,把那孩子带过来,娘看看……” “珂儿,快去,把何晟带过来。”何樰吩咐道。 “姐姐,不用喊珂儿去,我早就来了。我也想见母亲……” 是何晟。 姐姐告诉他今晚跟母亲说他的事,他就开始不安,相对江淮的大伯跟其他族老,他更担心母亲不认他。 何晟踏进屋里,小心翼翼的看向何母,眼里晶亮又犹豫。 何樰朝他招了招手:“晟儿,过来,快见过母亲。” 何晟看向眼前慈眉善目、两眼含泪的中年女子,没有得到她认可之前,他不敢喊母亲。 何母却已经泪流满面:“好孩子,别怕,过来我看看……” 何晟犹豫着挪近几步。 “像,太像了,像你父亲。”何母细细打量着眼前已经十岁的半大男孩,不可置信的抚摸着他的脸。 “大伯跟族老们也说像。”何樰擦去眼角的泪水,强打精神,笑着说道:“母亲,您再看看何晟的后腰……” 何母有些退缩,眼里掩不住的惊慌跟不安,她似乎在怕什么,她怕哪里不对,又失去了这个孩子。 何樰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搂过何晟,把他的衣服从后腰拉了上去,露出那块绛红的蛙形胎记。 何母呼吸一窒,顿时失魂落魄,捂住自己的嘴,呜咽出声。 她太熟悉这块胎记了,那是老爷身上的胎记,也是她们可怜的儿子身上的胎记。她以为孩子已经带着印记去找他的父亲。没想到,还能看到这块胎记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 何母一个挣扎起身,又摔了下去,何樰想扶住她,被她挡了回去。 她支撑着坐起来,盯着何晟那张酷似老爷的脸,心乱如麻,深深吸一口气,抖擞着打开双臂:“我的孩子,我的乖乖,快,让母亲抱抱。” 何晟终于松一口气,扑进母亲怀里,嘴里喊道:“娘。” “哎……”何母将何晟紧紧抱在怀里,连声应着,又哭又笑。 何樰也跟着捂住嘴无声哽咽,守在旁边的珂儿跟小翠早就红了眼眶。 何母再也不肯让何晟离开她身边,一定要让他跟自己睡一屋。 何樰劝说无果,只能妥协:“就一晚。何晟陪母亲一晚,他明儿还要早起,跟杨老先生念书呢。” “明儿让他休息一日,我好陪陪他。”何母哀求。 何樰无奈的摇头:“那可不行,杨老先生严着呢。他敢不去读书,会被打板子的。” 何母一听到打板子,赶紧抱住何晟:“谁敢打他?我跟他拼了。” 何樰笑道:“娘,男孩子不能宠着……” “那不行,我就得宠着他。”何母像个护仔的老母鸡,紧紧拉着何晟不松手。 “娘,我就在府里,哪里都不去,您不放心,明日陪晟儿去书房,陪着晟儿读书。”何晟反过来握住何母的手,心疼的安抚她。 何母见孩子这样乖巧懂事,更不行了,眼泪哇啦啦往下淌:“我的儿……” 何樰回了自己屋。 何晟还是留了下来,当晚,就睡在何母床上,何母愣是一夜没合眼,就盯着何晟睡着的样子,痴痴傻傻看不够,越看越爱。恨不得抱在怀里兜着睡,只可惜孩子大了,还有些小胖,她抱不动。 次日,何母果然早早起床,陪着何晟吃早膳,又陪他去书房找杨老先生念书。 书房里,何晟念书声琅琅脆脆,书房外,何母翘首以盼。她似乎还不太相信眼前的事实,她想一直守着,只要孩子还在眼前,她就不用担心梦会醒。 何母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十几天,何樰才堪堪把她劝住,让她回屋里等着何晟下课。 这还没结束,吃饭时间一到,简直就是灾难,何母似乎想把这十年的缺失一朝补上,能吃的好吃的孩子喜欢的,她全堆在一处,两眼盯着何晟一口一口吃下去,生怕少了一口,孩子会饿着了。 何晟已经开始用眼神跟姐姐求救。 何樰见不妙,赶紧制止母亲:“娘,晟儿都快被您喂成猪了,他还要读书呢。您这么灌他吃喝,杨老先生可不喜欢。他希望晟儿不但读书成绩好,身体也要成为刚强男儿的样子。” “我哪里舍得他受一点苦”何母已经从何樰嘴里知道孩子在山里受的苦,心碎不已,更疼何晟了,谁都拦不住。 “母亲,您也该跟父亲烧个香,跟他说说何晟的事。”何樰只能试着拿父亲支开她的注意力。 何母一愣神,那可不是么?晟儿回来,她只顾着欢喜,还没来得及去跟老爷报喜呢。 趁着孩子去书房念书,何母在祠堂里焚起了香,对着何墨的牌位,一遍一遍念叨着自己这对乖孩子。 第87章 捧戏子 何母从何樰处知道杨老先生竟是被贬的朝中元老,大吃一惊。 她非但没被吓到,还感慨自家的孩子捡了个大便宜,竟能找到这样好的先生。 中元节将至,何母寻了个由头,给杨老先生送去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说是体谅他教导晟儿辛苦,多给的辛苦费。 杨臻推辞不过,只能接了。 他何尝不知道,何府一家都想帮他,一来让他手头宽裕些,能帮衬北地的家人;二来让他宽心,安心在府里给晟儿授课,有任何事,何府乃至王爷府,都会帮他兜着。 杨臻踏进何府,就知道这家人宽厚和善,待下人如家人。 一路跟着王爷王妃走过来,他知道朝中艰险。夺嫡之势已迫在眉睫,心中不免为王爷王妃担心,恨不得为他们分忧。但他只是一个被贬的朝臣,有个地方安然度日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求出去做事?目前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将自己毕生所学倾注给何晟。 中元节近,何樰也没有理由再留在何府,她得回王府了。 一个多月不见人,宋承睿没问过她的去留,她也没问王爷都在忙什么。似乎经过覃昭一事,两人心里有了疙瘩。 何樰回到王府,才知道王爷已经多日不回王府居住。问去了哪里,几个家仆都支支吾吾,高管家也顾左右而言他。 这么多人一起闭嘴,也要瞒着她,何樰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去隆昌绸缎坊找到翟大掌柜。 “你这里有没有查到王爷最近的动向?” 何樰开门见山。 翟大掌柜早知道她会有这么一问,他当然不会隐瞒,翟大掌柜最好的地方就是,很少感情用事,也很少有情绪不稳定,他只谈事实,做决策,不谈感情。 这次依然如此。 翟掌柜先给何樰斟茶,再慢条斯理说事:“王爷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捧一个戏子,这个戏子,是怡春院的头牌,叫柳玉娘。 “一开始,王爷只是捧捧场,最后干脆夜宿怡春院。那柳玉娘的确有几分姿色,还弹得一手好古筝,京都富家公子们都争相吹捧。连朝中大臣们的公子哥儿都不能免俗,经常为她一掷千金。” “如今,王爷直接把人包了,让不少侯门公子气愤填膺,只是他们不敢直接跟王爷抢人,只是暗地里编排王爷不知多少事。” 何樰听得眉头紧皱,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置喙王爷的私生活,但一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还是下意识有些不舒服。 一阵沉默过后,何樰定了定神,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稳稳跟翟掌柜喝了两杯茶,才开口说话:“查这个柳玉娘的来龙去脉,包括出身,接触了谁,做了什么,尽可能往细了查,尽量做到不要惊动其他人。” “已经在查了。”翟掌柜依然不慌不忙的继续给何樰斟茶,动作轻稳,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何樰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掩不住的欣赏,颔首赞叹他的敏锐。 不愧是父亲带出来的大将,有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有他这样的大掌柜在,何府的商业网络很难被人撼动。 何樰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留给她的最大财富,不是那遍布全国的商行,而是一个个翟大掌柜这样的元老。 翌日,何樰女扮男装,出现在怡春院。 她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点名柳玉娘唱一首小曲。 怡春院的老鸨春妈妈堆出一脸笑,委婉劝他:“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咱们院里的柳玉娘正陪着贵人呢。您喜欢听曲,我们这里有的是会唱曲的姑娘,要样貌有样貌,要嗓子有嗓子,包您满意。” 何樰没看春妈妈,“啪”的一声,随手又丢出一整块金锭:“我今儿就要柳玉娘!”语气不容置疑。 春妈妈见来人出手阔绰,气度不凡,又摸不透是哪家神仙,不好得罪,只能继续陪着笑脸,为难的解释:“这位公子,实在不是我春妈妈刻意藏人,那柳玉娘如今在贵人屋里喝花酒唱小曲呢。那贵人,你我可都得罪不起……” “哦?”何樰一看春妈妈为难,更是来了兴致:“怡春院本来就是供大家玩乐的地方,好不容易来了个妙人儿,他一个人独占,我倒想看看,是哪路神仙,如此霸道!” 话没说完,她已经快速踏上楼梯,往楼上雅间走去。春妈妈拦都拦不住,急得团团转:“快,拦住人,别让他坏了贵人的兴致。”春妈妈指挥楼上的小厮,那些小厮伸手拦人,却不敢用力太过。 何樰一身行头,华贵脱俗,不像寻常人家的公子,他们不敢贸然出手。春妈妈精,他们比春妈妈还精。 何樰几乎是霸道的、又畅通无阻的来到二楼最大的最豪华的厢房。 一把推开厢房门,映入眼帘的不就是那夜不归宿的王爷么? 只见宋承睿衣裳半敞,慵懒的偎依在一个艳丽娇媚的女子怀里,那女子正魅惑的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则一副享受陶醉的样子。 左右还有侍奉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娇艳无骨,敬酒的,喂果子的,揉腿的,活脱脱一个温香软玉堆砌的温柔乡。 宋承睿半醉半醒,两眼半眯,从眼缝里看着大摇大摆走进厢房的何樰。 “哎呦,哪里来的俊俏小公子,跑来咱们厢房讨酒喝么?”那敬酒的女子率先发话:“公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想闯就闯的?”语气挑逗又无礼。 何樰来到宋承睿跟前,无语的看着他:“王爷,差不多就行了。吃荤太多,也不嫌腻歪,起来,跟我回家。” 宋承睿邪魅一笑:“你谁啊?敢管到本王头上来!谁借你的胆?……玉娘,你们怡春院管理这么松懈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 中间的娇艳女子斜眼看向何樰,眼里的不屑一览无遗,她低头凑近宋承睿,近到几乎要亲到他耳廓,轻启珠唇,娇声嗔了一句:“王爷,她可不是普通的阿猫阿狗,她呀,可是您王爷府的一条狗。……呵呵呵……”一声声露骨的娇笑,让人骨头酥醉,前提是,你是男人。 柳玉娘显然知道何樰的身份。 宋承睿眼里一冷,嘴里淡淡说道:“还真是,那你说,怎么办?” 柳玉娘没有察觉到宋承睿的不悦,继续连声娇笑:“王爷这是让我看着办?” 何樰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浪荡子,一言不发。 “当然,”宋承睿看都不看何樰,叼住那柳玉娘递过来的葡萄,吃得漫不经心:“这是你的地盘,你说了算。” 柳玉娘越发得意了:“那玉娘可就不客气了。”她转过脸挑衅的睨着何樰:“您是自己出去呢?还是我喊人把您轰出去?” 那个“轰”字,说得特别重。 柳玉娘的挑衅,何樰不为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不给她。嘴里冷冷说道:“王爷,我可管不着您,可有人能管,您的母妃可在府里等着呢。今日由不得您了,不想回也得回。”她转身朝门外大吼一声:“宋安,王爷喝醉了,把人扛回去。扛不动,你自己把自个脑袋拧下来,提着脑袋,也要把他拖回去!” “是,王妃。”宋安早就等今日了,他故意把王妃两个字喊得超大声。 何樰不由得偏了偏脑袋,嘴里嫌弃:“没必要这么大声,人能听见就行了,一会把人家东西震碎,我还得赔。” 宋安应声进屋,三下两下,把那几个没骨头的东西从王爷身上扒拉下去。他还真把人给扛了起来,跟扛个小玩意似的,毫不费力。宋承睿像个无骨醉鬼,趴在宋安后背,嘴里不成句的一路嚷嚷:“王妃也不能管我,谁也不能管我,…谁管我,我就收拾谁,你给我等着!…王妃也不行!” 那状态,完全是个被母亲责打后耍赖的顽童,看得柳玉娘犯迷糊。 王爷不是一向放浪冷峻加腹黑么?怎的突然学会这样撒泼耍赖了? 眼看已经妥妥的把王爷掬在了怡春院,谁知王妃竟是不好惹的,还敢女扮男装跑到青楼把人捉回去。这哪里是后宅妇人敢做的事?她就不怕人家说闲话么? 柳玉娘气得脚一跺,扭身回屋内生闷气。 宋承睿被宋安一股脑塞进了马车,何樰也跟上去,丁二打马,往王府方向飞驰。 身后,怡春院门口,众妓子拥着春妈妈,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叽叽喳喳。 “那个就是王妃?可真泼辣,直接把王爷扛回去了。” “啧啧啧,看来堂堂王爷也不过如此,被王妃吃得死死的。” “谁知道呢?弄不好回到王府,还有得闹……” “王爷不是说一不二么?看起来倒是有些惧内。” …… 第88章 那只是一个梦 马车内。 “王爷,差不多就行了啊!”何樰嫌弃的看着一身瘫软的宋承睿。 宋承睿这才不慌不忙的坐直了身子,把凌乱的衣服捋直,动作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王妃果然英勇,竟敢闯青楼找本王。” “有何不敢?”何樰眼神淡然:“王爷留恋青楼半月余,再加上我这个善妒的王妃,外人指不定早就添油加醋,把王爷府里说成鸡飞狗跳自顾不暇。这不就是您想要的效果么?” 宋承睿凑近何樰,嬉皮笑脸:“王妃跟本王倒是越来越默契了啊,这就叫心有灵犀了吧?” 何樰下意识往外躲了躲,像避开什么脏东西:“心有灵犀?这词用错地方了。王爷跟您那位美娇娘一唱一和,那才叫心有灵犀呢。我不过是为王爷办事的狗,忠诚这词比较配。” 宋承睿眼里暗了暗,悻悻说道:“本王也就随口那么一说,王妃何必计较?” “不敢!我哪里敢跟王爷计较?”何樰依然冷淡疏离:“王爷还是想想回去怎么跟母妃交待吧?” “什么?母妃真的来王府了?”宋承睿一惊。 “王爷以为我胡说的?”何樰不可思议的看着宋承睿。 他对上她冷漠的眼睛,突然有些失望:“所以,若不是母妃出来干涉,王妃未必肯到青楼寻人,对么?” 何樰笑了,笑得有些悲凉:“王爷可真矛盾。您设计的戏码,一箭三雕,迷惑了宁王,又抱得美人归,还把母妃引出了皇宫。我只不过是跑腿的狗,听话照做便可。若我说不肯跑腿,王爷是想治我违逆之罪么?” 看见宋承睿衣衫不整,醉卧美人膝那一刻,何樰心里突然就坦然了,是心里滴血的坦然。 宋承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问,他突然留连青楼、捧戏子,何樰很快就领悟,然后配合做戏。 他应该高兴何樰的聪明才是,但看到何樰面对自己跟戏子私混时的面无表情,他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她这颗棋子当得很认真,认真过头了。 “何樰,”宋承睿冷着脸,少有的对她称名道姓:“养条狗,时间久了都有感情。你当真这么无情?宁愿关心覃昭那样的山匪,也不肯正眼看你的正经主子?” 养条狗?主子? 何樰整颗心往下一沉,眯起双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很怕自己会突然扬手给他一巴掌,但她知道她不会。那是王爷,京都炙手可热的北静王。 车厢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半晌,何樰缓缓抬头,平静的看向宋承睿,低声说道:“请问王爷。薛神医,什么时候能把那人抓回来?那位,给我父亲下毒的师弟。” 何樰突然问起别的事,让宋承睿一愣,他瞬间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他只是很生气,何樰为何不吃醋?何樰太平静,让他心慌,也让他口无遮拦。 但恰恰是这样的脱口而出,让他把何樰推出去很远,远得他突然看不清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表情。 “薛神医,”他发现自己吐字有些艰难:“他说,会在中秋前,把人带回来。你父亲的案子,牵连甚广,还要过些时日……” “我知道。”何樰打断他的话:“涉及到朝政,涉及到党争夺嫡,我知道分寸。崔王爷,本就是我僭越,不会再有了。” 何樰的声音越来越轻,宋承睿听得越来越沉重。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他发觉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他想说点什么,无力的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来。 他想说:别离开我。 何樰的冷漠打击了他的骄傲,却挑起他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让他变得沉默又冰冷。 空气里的压抑感倍增。直到马车停在王府门口,两人默默从车里一前一后下车,又默不作声,一前一后,回到王府的客厅。跟在一旁的宋安、珂儿大气都不敢出。 娴贵妃一脸寒霜,坐在王府客厅的主位。张嬷嬷候在一旁,眼里透着不安。 两人刚进门,就被张嬷嬷拼命使眼色。 宋承睿会意,拉着何樰跪下。 “睿儿见过母妃。”“儿媳见过母妃。” 两人异口同声,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娴贵妃。 娴贵妃不满的看了看何樰,又转向宋承睿,怒斥:“你还知道回来?本宫不走这一遭,你是打算常年宿在那青楼里了?你知道宫里宫外都如何看你么?” 宋承睿想解释,娴贵妃不给他机会。 “还有你,”娴贵妃看向何樰,眼里掩不住的失望:“睿儿婚前洁身自好,从不去那些腌臜地方厮混。跟你成了亲,倒变成青楼常客了,还夜不归宿。你就是这样伺候自己夫君的?” “母妃息怒。”何樰跪伏在地,嘴里哽咽:“是儿媳不敢,管不住自己的夫君。儿媳知道如何做了。明儿便将那柳玉娘赎出来,王爷喜欢她,便让她守着王爷……” 宋承睿不可思议的看向何樰。 娴贵妃更是怒其不争:“糊涂,怎能把一个戏子带进府里?你当真是商户管教出来的,不知轻重。看来,是本宫太抬举你了。” 何樰心里一寒,顿了顿,面不改色的回应:“母妃教训的是。儿媳谨听母妃教诲。” 宋承睿腾的站起来:“母妃,跟她无关,是儿臣……” “你闭嘴”娴贵妃打断他的话:“若不是当初你心心念念一定要娶一个商贾之女,本宫今日何须如此费力?还要巴巴赶出宫来替你操持家务事。” 何樰两眼一闭,不再挣扎,也没有任何表情。 宋承睿急了:“母妃,您听儿臣说,这些事,都是儿臣的计划,包括母亲出宫,都是儿臣算好的,跟王妃无关。” 董娴妃懵了,看着宋承睿,一头雾水。 “儿臣有事跟母妃父皇说,但父皇身边的人不可靠,宁王又盯得紧,只能出此下策,引母妃出宫一趟……”宋承睿还想继续解释。 董娴妃顿时知道事情绝不简单,止住他的话,给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会意,出门支开门口候着的家丁仆人,把门带上,自己留在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 “你继续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董娴妃这才对宋承睿说道。 宋承睿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王妃,欲言又止。 董娴妃知道他的意思,对何樰说道:“你也起来说话。” 何樰缓缓站起来,垂着头,默默站着,那神情,仿佛置身事外,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母妃,宁王怕是要反。”宋承睿顾不上何樰,跟董娴妃说道。 董娴妃大惊:“睿儿可是看出端倪了?从何说起?” “他将自己养在山里的私兵调往京都,就藏在离京都两百里的皇陵。”宋承睿说道:“看目前情势,他在等机会,或者说,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么一来,母妃跟父皇在宫里都有危险。必须让父皇知道,做好应对。这事,只能靠母妃了。” 董娴妃脸色一变,呼的站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宋承睿忙安抚她:“母妃不用太担心,外头的事,还有儿臣跟张将军,张将军已经暗自调兵,只要有动静,他宁王螳螂捕蝉,儿臣黄雀在后。定不会让宁王得逞。只一样,父皇跟母妃在宫里,须谨慎行事,特别要防着父皇跟前的曹公公。” “曹公公?”董娴妃一脸疑惑:“曹公公从小就跟着皇上,说谁都行,他会对皇上不利,本宫可不敢信。” “若他有亲人被人挟持呢?”宋承睿一脸笃定:“曹公公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侄儿,据我所知,他侄儿一家三口,现在都在宁王手里。” 而且挟持时间不久了,这可是杨臻杨大人亲口跟我说的。 这段话,是宋承睿心里说的,他没说出口,他不想把杨臻牵扯进去。 董娴妃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皇上身边的人都不可靠,看来她在宫里要谨慎了。 董娴妃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毕竟在宫里单打独斗这么多年,对权力之争早就不陌生。 “睿儿,别怕,还有母妃。”董娴妃安慰道:“宫里的事不用担心,母妃会找机会跟你父皇商量。到时,有什么事张嬷嬷会随时出来王府找你们。” 宋承睿看到母亲的变化,心里也安心不少。 直到董娴妃离开王府回宫,何樰都没多说一句话,她只是礼貌的被动的配合着宋承睿和他的母妃。 也许太紧张,也许事情太紧迫,董娴妃从始至终,没有因为对何樰的误会而道歉。 何樰也不奢求,她能理解他们的处境。 唯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董娴妃跟宋承睿都跟其他人一样,对她的商贾之身有芥蒂,始终都觉得他们自己高人一等。 平常的相处也许不会体现出来,但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最能反应一个人内心真实的想法。 柳玉娘的出现,宋承睿的口无遮拦,董娴妃误会后的责备。让何樰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他跟梦里那个人,不一样,梦里的他那样体贴,那样温柔,再大的事,也不会拿她的身份做文章,也不会有意无意的贬低。 也许,是我想多了,那不过是一个梦。何樰心想。 她眯起双眼,看着入秋的太阳,突然就笑了。 那样的笑,让一旁的宋承睿莫名的不安,他心里一阵揪痛,感觉失去了什么。 第89章 孤独 何樰还是王妃,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王妃。 她还是会想尽办法帮宋承睿,但不会再有任何期待。 宋承睿很忙,何樰知道他在忙什么。军队,是他乃至整个京都的保障。自从柳玉娘出现,何樰再去青楼这么一闹腾,宋承睿的花天酒地、宿柳藏娇的花名算是传了出去。他依然三天两头去怡春院走一圈,喝点花酒,陪柳玉娘玩闹。但更多的时候,会突然从怡春院改道军营,当然不会让人察觉。 不管去怡春院还是军营,都跟何樰无关,他这样忙,两人能碰面的机会不多,何樰也不会因此再胡思乱想。 让自己的精神从他的世界脱身,是何樰对自己的保护。 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弟弟何晟身上。母亲跟弟弟,成了她仅有的慰藉。好在,两个宅院,一路之隔,她进出很方便。 哪怕有母亲跟弟弟相陪,她还是经常没来由的悲伤,尽管这样的悲伤其实很可笑。 她此刻才明白,宋承睿在她心里住过,很深,她把他从心里剥离出去那时起,就开始变得孤独。 那是一种在热闹的人群中,突然就笑不下去的无助和惆怅。 那种孤独感,哪怕宋承睿出现在她身边,跟她说话,陪她吃饭,隔着被子睡一张床,也无法抹去。 “听说,林子铭回来了。”这天,她在发呆,母亲突然跟她讲起忠勇侯府的事:“他替王爷出去办事,离开京都一年时间,回来的时候,瘦得不成样,你大舅都快认不出来了。” 何樰从恍惚中回过神,想起那林子铭被关在京洛大牢的事。 “他什么就回来了?不是还在京洛做事么?”何樰反问道。 “据说是在京洛立了功,回来京都一段时间后,会进军队当个副将。”何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她只当八卦讲,自从知道自己亲哥一家想方设法算计她们母女,她就从心里割舍了这份亲情。 “立功?”何樰有些怀疑:“他能立什么功?” “我也是听丁二说的,他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何母边说手里边绣着护膝的套面花纹。一入秋,天就要转凉,何晟早起念书,她得提前给他弄些保暖的护膝。何樰趴在桌上,看着母亲一针一线,嘴角的微笑在她慈祥的脸上漾开,说不出的温暖,让何樰陶醉。 “小姐,门房的阿忠说门外有人找您。”珂儿从门外叫她:“说是侯府的。” “侯府的?”何樰有些发愣。 侯府跟何府已经很久不来往,谁这个时候会来找她? “珂儿,你去看看是谁?”何樰说道。 她可不想跟忠勇侯府再有任何关联,尤其是,她怀疑父亲的死就是大舅一手策划的,现在,只等薛神医把证人带回来。 珂儿应声出去了。 没一会,珂儿回禀:“是侯府的林二公子。” “林子铭?” 何樰跟母亲同时抬头,都一脸疑惑。 犹豫片刻,何樰还是对珂儿说道:“让他进来吧,在客厅等着,我一会就到。” “母亲,您就别出去见他了,省得大家都不舒服。我出去看看,没事就把他打发走。”何樰边说边朝门外走。 何母应了一下,手里的活没停。她心里确实不想见侯府任何一个人,包括这个侄儿。 何樰披了一件薄氅,来到客厅时,林子铭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表妹,近来可还好?”林子铭陪着小心,先开口问候何樰。 何樰上下打量眼前瘦得有些脱相的林子铭,他一直都是好看的,即便瘦了,五官更是如雕刻一般立体感十足。 跟以前不同的是,他变得沉稳很多,脸上没有了年轻人的朝气和跳脱,多了几分沉重和平静。何樰突然没那么讨厌他了。 “我还好。表哥什么时候回京都的?我怎么不知道?”何樰笑了笑,示意珂儿斟茶。珂儿利索的先给林子铭倒上,再倒何樰那杯。 林子铭马上就从主仆的动作看出,她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讨厌他。 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何樰看出来他脸上微妙的变化,问他:“表哥找我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林子铭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其实表哥不说,我大概也猜得出来你想说什么。”何樰把弄着手里的茶杯,懒懒说道:“听说,表哥就要去军队历练了?” 林子铭眼睛一亮:“表妹知道我要去军队?”何樰居然知道他的动向,想必心里还是有他的,他心里暗暗高兴。表妹是他的执念,他早就倾心于她,哪怕已经嫁人,他依然念念不忘。 林子铭突然喊得这么亲切,让何樰有些不自然。 “我也刚听母亲说起,”何樰说道:“你是想在去军队前,找我说你父亲的事吧?” 林子铭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去,他不得不面对两家无法逾越的那道鸿沟。 “父亲跟母亲,确实做了对不起何府的事,”他嗫嚅着说道:“但他们也得到了惩罚,母亲没了,小妹毁容,姨娘也死了。整个侯府,一片死沉。表妹,能不能放过父亲?他老了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林侯,只是一个苍老无力头发斑白的老人……” 何樰打断他:“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如果我不想放过,你父亲终究会以命抵命,对不对?他,就是那个下命令对我爹下毒的人,对不对?” 林子铭身子一晃,脸色有些惨白:“何樰,你应该知道,那不是父亲的本意,他上头,还有宁王……” “宁王又如何?我母亲可是他亲妹妹。”何樰继续打断他,声音有些抖,是给气的:“他什么下得去手?” “是,他有错,可他也身不由己。能不能放过他?何府的仇,我替你报,我帮北静王对付宁王。哪怕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去。如果真要以命抵命,我来抵。”林子铭继续哀求,面容因痛苦而眉头紧锁,五官扭曲。 “你们在说什么?”何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身体摇摇欲坠。 “娘!”“姑母!” 何樰林子铭同时扑上去,在她摔倒在地前,托住了她。 “娘,您怎么来了?”何樰看着母亲惨白的脸,心都要碎了。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父亲他……是你大舅害的?” 两人的沉默让何母感到绝望。一个是她深爱的夫君,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哥哥,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林子铭跪在地上,磕头谢罪:“姑母,一切都是宁王害的,包括我母亲,还有柳姨娘,也是间接死在宁王手上。铭儿糊涂,之前还替宁王卖命,现在,铭儿知道错了,我愿意用自己的命,为所有人报仇,也为冤死的姑父报仇。” “娘。”何樰也试着安抚母亲:“子铭表哥说的没错,宁王狠辣,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林子铭没想到何樰能替他说话,心里感动得难以自持。 “你们都别再说了。”何母陷入巨大的悲痛,伤心欲绝,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 人也变得绵软无力,几乎无法站立。 林子铭想跟何樰扶她回屋,被她一把狠命推开:“你走!不要再踏进何府,从此,林家跟何家,恩断义绝!” 林子铭被推得一个踉跄,他其实比何樰母女还绝望。 珂儿跟小翠已经抢进门,帮着何樰,把何母扶住,将她送回寝室。 何樰趁着空隙,匆匆跟林子铭轻声说道:“表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知道轻重。除非你家里人再来为难我,否则,我不会让你难做。你快走吧。我母亲不能再受刺激了。” “樰儿”林子铭动情的望着何樰,眼里含泪:“谢谢你!你好好看着,我决不会让你失望。如果,我说如果,他对你不好,你等我回来。” 何樰一愣。 林子铭已经转身离开,走得很决绝。 林子铭早就听到大街小巷的传闻,到处都在传,那北静王眠花宿柳,夜不归宿。 他替何樰难过,但心里又隐隐欢喜,觉得自己似乎还有机会。 第90章 疏离 好不容易将母亲安抚下来,何樰让何晟陪她,自己带着珂儿回了王府。 她在等王爷。 王爷还是很忙,但总会有那么几天回来春熙苑。对于他跟柳玉娘的事,何樰多少有些膈应,碍于王妃的身份,她没法推他出门。只要他回来,两人还是隔着一床棉被,睡一张床。 等了两日,才见王爷一脸疲惫的出现在春熙苑门口。 何樰恭恭敬敬迎他进门,向他行福身礼,问王爷安。一切中规中矩,没有半点逾越,更没有半点失礼,甚至保持面带微笑,但笑不达眼底。看得宋承睿异常烦躁。 夜里,何樰问他:“王爷,您故意在柳玉娘出现之时,把林子铭放回来,对不对?” 宋承睿用沉默表示默认。 何樰见他默认,继续说道:“这么说,怡春院这一招,算是一箭四雕。您跟柳玉娘的事,这么一传,便给了林子铭希望,让他为我改变,为您所用,对么?” 何樰越说越快:“他的出现,也是为了借他的嘴稳住我,不让我急于为父亲报仇,免得惊动宁王,打乱王爷您的计划,对么?” “如果我没猜错,薛神医早就找到了他的师弟,也就是给我父亲下毒的大夫,只是,王爷不允许他出现,就是为了防我。王爷让薛神医找人,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让薛神医藏人,对么?” 宋承睿忍不住打断她: “王妃,你得明白一个道理,你不仅仅是何樰,你还是本王的王妃。很多事,连本王都身不由己。王妃既然嫁入王府,也该知道,有些时候,人总要牺牲点什么,才有资格争取你想要的。”宋承睿解释得貌似有力,其实很苍白,苍白得不带半分感情。 何樰闭上双眼,眼角有泪划过,一颗又一颗,落在枕头上,无声无息。 宋承睿,但凡你有一丝尊重我,这些事,你大可以跟我商量,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心里也有大义。 何樰很想这么说,但没说出口,她觉得已经没有意义了。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王爷,我想求您件事。” “王妃请说。”他回答,两人疏离又客气,已经没有江淮时的默契跟亲近。 “王爷能用我做什么,想用我做什么,尽管去做,去安排,我会配合。但……”她停了一下,吁一口气,似乎下了决心,继续说道:“事成之后,请王爷放我走。我跟王爷,从此一别两宽。” 宋承睿一窒,随即就答应了,在何樰耳朵里,他答应得很爽快,没有任何犹豫。 何樰似乎有些不放心,继续得寸进尺:“王爷能否,明日写一封和离书,我拿在手上,等王爷事成,我会马上离开。” 如果有烛光,一定能看到宋承睿眼里的猩红跟泪滴。 但没有,灯烛,早就灭了。 “好。” 他答应了。 何樰深深一松,宋承睿能清晰的感受到到她心里那口呼出来的气息。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么久的相处,甚至生死相依,你当真没有一丝留恋?你就这么狠心?你果真没看出来我对你的情义?你没看出来么?我瞒着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暴露在宁王面前,不让宁王的人对你下手。 宋承睿在心里问了一百遍,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何樰心里:有了和离书,你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找你的柳玉娘,不用再顾虑王府里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一切的一切,你喜欢便好。和离书,表面,是给我自由;实际,是我放开了你,你自由了,宋承睿! 翌日,何樰拿到和离书时,宋承睿已经离开王府,可能是去怡春院,也可能去了军营,何樰没问。 何樰回何府照顾母亲的时间更多了。没有人有疑问,包括珂儿。那份和离书,被她锁在一个木盒里,放在何府,没人知道。 林子铭如愿以偿,去了军营。他不再是那个花天酒地的侯门公子,而是战场上勇猛善战的副将。他不怕死,甚至有些嗜血,不管是剿匪,还是守卫边疆,他刀刀见血,杀敌如麻,屡屡建功,成了京都公子圈的楷模,连皇上都对他赞不绝口。 嫁入宁王府一年多的林子檀又为宁王生下了长子。 一时间,沉寂一年多的忠勇侯府又恢复了生机,门庭若市,衬得林侯面上光彩照人。他终于梅开二度,迎来了新的侯府主母,吕皇妃的堂妹,也就是宁王的小姨,吕氏。 宁王,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将忠勇侯府紧紧抓在手上。 这下,他们的关系,更牢固了。 第91章 他不能输 林子檀有了多重依仗,又知道何樰被北静王不喜。 整个京都的人都在传,北静王经常把王妃晾在王府,自己流连青楼。 林子檀突然觉得生活如此惬意,只要何樰不开心,她就高兴。但她不满足于自我得意,她得让何樰看到她的成功,她也想亲眼看看何樰的狼狈。 所以,林子檀生平第一次踏进了何府。 何府的悲凉氛围让她很满意,何母面容憔悴,何樰沉默寡言。 林子檀坦然坐在何府的客厅,环顾四周,心情舒畅。 何樰一进门,就看到林子檀怡然自得的把玩手里价值不菲的翡翠珠串,眼里的傲慢和不屑让她看起来像个好斗的花公鸡,张牙舞爪。 “你来做什么?”何樰不知道她的来意,难免有些警惕。她不怕林子檀,但她也不想林子檀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伤害到母亲。 她太了解林子檀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敢来,必定没安什么好心。 林子檀睨了何樰一眼,仿佛正眼看都不屑。 “什么?我不能来?姑母跟表妹迁新居,我还没来得及庆贺呢。姑母什么了?刚刚还见她在书房门口呢,怎的突然就躲起来了?好像心情不太好呢。”林子檀手拿绣帕,半掩口鼻,笑得花枝乱颤:“何樰,你自己都没想到吧,跟我抢,到最后也就这个下场。你也不想想,当王妃,你配么?你一个商户贱民,担得起王妃这个名头么?这就是不自量力的下场。” 何樰默默看着她,波澜不惊:“你说完了么?若没别的事,请离开何府。” 她不想跟她纠缠。对林子檀,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浪费时间。她还记得对林子铭的承诺,只要侯府的人不惹她,她便也装聋作哑。 但她低估了林子檀惹事的毅力。 “听说,那北静王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呀,从始至终,都只是我父亲手里的棋子,你知道棋子的结局是怎么么?呵呵呵……”林子檀尖锐的笑声在空旷的客厅尤为刺耳: “那就是死!你以为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么?做梦!我们家王爷连北静王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你一个小小商户之女。你就等着受死吧何樰,不出半年,我要看着你身首异处,死无丧身之地。” “不出半年?”何樰眼里一凌,似乎意识到什么,嘴里开始有意无意刺激林子檀:“我是王妃,你林子檀不过是个侧妃,你又能拿我怎样?” 林子檀果然被激惹了:“王妃又如何?你以为我稀罕你这短命王妃身份么?我们家王爷捏死你们,也不过是踩死一只蚂蚁。” “北静王空有一副好皮囊,他自己都深陷泥潭,你以为他能保护你?” “对了,他什么会保护你呢?我猜啊,你那位风流倜傥的北静王,此刻,正躺在那柳玉娘的温柔乡里,缠绵悱恻吧。哼!倒是便宜了那个娼妇!” 说到后面,林子檀已经变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她竟然在妒忌一个青楼戏子。 “柳玉娘?你也知道柳玉娘?”何樰故作伤心,面容悲戚。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这种丑事你藏得了么?”林子檀嘲讽道:“那娼妇跟你一样,也不过是个棋子,尚且让她得意两日,时机一到,只要我家王爷松口,我必会将她千刀万剐。” 对北静王爱而不得,让林子檀对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心生嫉恨,包括柳玉娘。 “千刀万剐?她可是我家王爷最在意的女人,你敢动她?” 何樰讽刺的语气让林子檀恼羞成怒:“也就北静王这种蠢货,才会被这些下三滥的娼妇诱惑,被人家算计,只怕到时什么死都不知道……”话里行间竟有怒其不争之意,让何樰哭笑不得。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北静王才是她林子檀的夫君呢。 “所以,”何樰语气归于平淡:“你是来提前宣誓那即将到来的荣耀么?” 林子檀一愣,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当即冷哼一声,丢下一句话:“你知道就好,到时别哭着来求我。” 说完,一甩袖,带着几个丫鬟嬷嬷,扬长而去。 林子檀不知道,自己的意气用事,已经将自家王爷宁王的行动暴露在何樰面前。 何樰不敢耽搁,带上珂儿,喊丁二备马车,直奔隆昌绸缎坊。 “我正打算去何府找您。”翟掌柜招呼何樰坐下,等小厮斟茶,他屏退左右。 何樰也让珂儿出去门外候着。 “那柳玉娘的身份核实了。”翟掌柜脸上多了几分凝重:“她是宁王的人,跟林侯的柳姨娘一样,都是宁王私底下训练的暗桩。从小训练,身手不俗,精通各种媚术,也擅长用毒。只怕像她这样的人不少,应该被宁王安插到各处,专门盯紧林侯跟北静王这样的达官显贵皇侯将相,我怀疑,宫里也有他们的人。” “从小训练?” 何樰有些怀疑,宁王三十不到,那柳姨娘死时也二十好几了,即便是怡春院的柳玉娘,也有十八九岁,宁王不可能从小就有这样的能力。 “没错。”翟掌柜知道何樰的困惑,他继续说道:“我也特地往深了查,发现,宫里有人插手此事。东家想想,宫里,除了皇上,还有谁有这样的手段跟能力?” “宫里?”何樰暗暗思忖:“吕皇妃干一些栽赃嫁祸的小伎俩还行,下这么大一盘棋,不像她的作风,除非太后……” 何樰眼睛一亮:“一定是太后!” 翟掌柜颔首认同:“东家猜的应该没错。这个训练机构,藏得很隐蔽,对外的身份,就是怡春院。” “怡春院果然有问题。”何樰心里暗沉,她突然担心宋承睿的安危。 “没错”翟掌柜继续说道:“那怡春院,正是太后身后的吕家产业,只是为了隐藏,真正管理的人不姓吕,而是吕太后的远房表亲,姓郑。” “郑?”何樰脑子一激灵:“莫不是江淮的郑家?郑太守本家?” “正是。” 何樰再次被翟掌柜的事无巨细感叹不已。 不用等东家发话,他自己就能抽丝剥茧,把事情来龙去脉查个清楚。 “怪不得那郑太守,手里能有宁王的令牌。”何樰暗叹太后宁王一党渗透得如此牢固全面。 怪不得梦里的北静王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如今呢?北静王能应付自如么?自己如今可是跟他绑在一条船上,于情于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输掉! 何樰甩开感情上的牵绊,开始仔细的为北静王筹谋。 第92章 离别 再次见到北静王,是在怡春院柳玉娘的厢房——醉月阁。 宋承睿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柳玉娘更是肆无忌惮,在何樰面前,对宋承睿各种挑逗,宋承睿则一脸受用,很是享受。 “什么?本王该给你的都给了,你还想怎样?”宋承睿喝下柳玉娘捧到嘴边的美酒,两眼迷离,语气慵懒绵软:“何樰,本王以为,此刻,你应该滚回你的江淮老家,而不是来怡春院搅本王的兴致。” “王爷,”何樰痛心疾首:“您可以不顾念夫妻之情,但总要听一听母妃的劝导……” “别拿母妃说事。”宋承睿突然暴怒:“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这一声母妃,岂是你能喊的?再说了,本王跟你,没有夫妻之实,哪里来的夫妻之情?” 何樰一窒,他竟将这种事当众说出来,显然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从柳玉娘还有醉月阁其他丫鬟震惊鄙夷的眼里,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心底的寒意慢慢升腾,似乎就要淹没她仅存的一线理智。 她深吁一口气,强压住心头怒火,咬着后槽牙说道: “若王爷还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还顾念天下兴亡、生灵翘首,请尽快离开怡春院。温柔乡里藏刀剑,绕指柔也有封喉时。何樰就此告辞,不再纠缠,王爷保重。” 宋承睿见她说得决绝,不禁眼眶微红,心有不忍,他佯装醉酒无力,两眼一闭,慵懒又随意的瘫在柳玉娘怀里。 何樰不再纠结,抬腿出门下楼,干脆利落。 宋承睿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一动,想伸出去,抓住她消失在门口的裙摆。但他的手,也只是在袖口里抖了抖,什么都没做。 离开怡春院的何樰没有马上回何府。 她上山了。 去的是薛神医隐居的古庙。庙里早就没有了香火,却也算齐整,能挡风遮雨。薛神医多年隐居在此,里面的生活用品倒是一应俱全。 薛神医当然在,何樰让翟掌柜派人跟踪他很久,知道他何时外出,何时上山。 “薛大夫,我也不想让您为难,只是,这事跟我父亲息息相关,我无法像北静王那样,一语带过。”她将一个盒子轻轻放在桌上,当着薛神医的面,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株稀有草药。 何樰继续说道:“我手里这株断魂草,不知能不能跟薛大夫换一份口供?当然,我知道轻重,拿到口供,只是一份保障,不会乱来。” 她想拿到薛神医师弟的口供,薛神医已经按照北静王的吩咐,把他师弟藏起来,何樰不会强求,但至少有一份口供,让何樰知道事情原委,也能随时将事情公之于世。但她也已经跟薛神医摆明自己的态度,不会不顾全大局,让薛神医放心。 “断魂草?你竟能找到断魂草?”薛神医瞳孔地震的样子,让何樰心里笃定不少。 “这是父亲当年的伙伴帮我找到的。我知道薛神医向来喜欢研究这些稀有草药,听说断魂草能致命,也能续命,薛神医定会视若珍宝,所以,何樰想拿它换您师弟的口供……” 看着何樰期待的眼神,薛神医有些踌躇不决,那边,是北静王跟他师弟;这边,是自己多年寻找无果的断魂草,他两眼直勾勾盯着木盒里的断魂草。下意识选择相信何樰:“可以。只是王妃得答应老夫一个请求。” “您说。” “他日,若王妃想将此事公之于众,请务必事先跟老夫打个招呼,老夫的师弟,还是由老夫亲自料理。” “这是自然。”何樰爽快答应。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那个师弟,并亲眼看他写下口供。 但薛神医随后却拿出了一份信函,竟是早就写好的口供,上面,赫然写上他那师弟的名字——黄元昭,还有他的手印。 “老夫早就料到王妃会找上门来。”薛神医解释道:“这份口供,权当老夫替师弟赎罪,毕竟,犯下大错的是老夫的同门师弟,老夫把他口供拿出来,在情在理。至于断魂草,老夫欠王妃一个人情,日后有任何需求,但凡老夫能办到的,定当全力以赴。” 听完薛神医一席话,何樰深受感动。 她见惯了冷酷无情,冷不丁的暖意,让她猝不及防。 告别薛神医,天色已经擦黑,何樰连夜下山。 回到京都城外,已经城门紧闭,何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北静王当初去郸洲赈灾前留给她的。此刻,想拿出来应急,却让她百感交集。 玉佩很有用,守卫看了一眼,立刻放行,毕恭毕敬。 何樰把玉佩收回的时候,心里已经在纠结,是否要还给他。但她说服了自己,不还! 关键时候,拿着玉佩,还能借一借王爷的势,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她为何要还?就是不还!气死他! 她这么说服自己的时候,莫名有些心虚,心里,王爷已经离他很远了。 就在她带着丁二上山的时候,已经吩咐珂儿,去王府,偷偷把她的私人物品带回何府。她东西不多,两个不大的包袱就装得完。至于嫁入王府后添置的衣服首饰,她一样没带走。 回到何府的何樰,连夜打包,带着母亲何晟,还有杨臻祖孙。在凌晨,悄么声的离开了京都。 她给母亲的理由,就是,接下来的半年,京都不太平,他们必须离开。何况,母亲已经很久不回老家江淮,也该回去看看了。 杨臻听到何樰的说辞,也马上明白了京都的形势已经进入白热化。 他毫不犹豫的收拾行囊,带上孙女,跟何樰一家,赶往江淮。 此时正是入秋,江中可行船,他们选择了水路。水路要比陆路安全很多,也免受颠簸之苦。 船到江中,何樰忍不住回望京都方向,母亲弟弟几个亲人都在船上,她不知道自己在望什么,在期待什么。船身带着她,离岸边越来越远,何樰黯然神伤。 “小姐,那是王爷么?还有宋安。”珂儿喊道。 何樰顺着她的手,看往不远处的山头。 那不高的山上,有个凉亭,凉亭里站着的,远远望去,有点像宋承睿跟宋安。 她不确定,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宋承睿会知道她离开,还能暗中来目送她一程。 何樰没有收回目光,她痴痴朝山上望着,这么远,即便是他本人,也看不到她此刻心碎的样子。所以,她望得肆无忌惮,望得心碎神迷。 山上,凉亭里的宋承睿,也是心如刀绞: 何樰,我的妻。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你远离风雨飘摇的京都。此路太凶险,我不能让你跟着涉险。你走了,我才能放开手脚,去做自己的事。若有缘,我还是你的夫君;若天不助我,无缘再聚,你找到你的幸福,好好活下去。 晨曦中,远山迷蒙,河水潋滟,两人遥遥相望,像倾诉,又像绝唱。 第93章 何絮 再次回到江淮,已隔半年有余。 钟伯钟婶的欣喜若狂,大伯一家的热情款待,让何母热泪盈眶。 但她第一时间做的,就是带着何晟何樰,去给自己的夫君上坟。 何墨的坟头,秋草枯萎,何樰跟何晟两人一颗一颗徒手除草,又覆上新土。 何晟在坟前跪地叩拜,嘴里喃喃自语:“父亲,孩儿来看您了。父亲,您看看孩儿,孩儿如今,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会努力进取,壮大自己,保护母亲,保护姐姐,保护咱们的墨香居……” 何母已经泣不成声。 何樰默默陪着。 她的身后,是两眼暗红,不断拭泪的钟伯钟婶。 珂儿小翠在何樰旁边站着,也是鼻子发酸,不胜唏嘘。 回到墨香居,还未进屋,就有门房急急出来告诉何樰:“姑姑来了,此刻正坐在正厅,看起来很凶,夫人小姐千万小心。” “姑姑?”何樰跟何母面面相觑。不知道远嫁江北的姑婆为何突然登门,又这样来者不善? 何樰的姑姑,叫何絮,生在何墨之后,何砚之前。 所以,她称何锥何墨大哥二哥,何砚是三弟。 何樰让弟弟去书房跟杨老先生念书,自己扶着母亲,去书房见那来势汹汹的姑姑。 走近正厅,果然见姑姑正大喇喇坐在主位,完全不把墨香居的主母放在眼里。她丹凤眼,柳叶眉,肤色白皙,却嘴唇细薄、目露凶光,一副刻薄相。 何絮长得漂亮,从小就受父母宠爱,又是女儿,老人不舍得让她吃苦,一味迁就,纵得她有些蛮横无理。加上何家本就是江淮大户,她更是目中无人。 但她早就嫁到临近江淮的江北城,两个都城之间,来回也有两三百里,很少能走动。 这次专门赶来,又是一副上门质问的样子,何樰大概能猜出她的来意。 两人进门,何樰刚堆起笑脸,想问声姑姑好,却被何絮打住:“收起你那副讨好的嘴脸,我可不吃这套。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且出去,我有话跟你母亲说。” 一进来就给她下马威,何樰倒不用客气了。 “姑姑这是哪里话。我母亲如今身体不好,府里的事都是我做主。姑姑有事,只跟我说便可。” 何母林氏刚从夫君的坟上回来,脸色苍白,看起来确实体力不支。但何絮不为所动,依然咄咄逼人:“二嫂,这墨香居,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孩子当家了?我二哥虽然去世了,但你好歹还是他的遗孀,怎能放手不管,让一个不懂事的女娃胡乱折腾?” 何母苦笑了一下:“三妹有所不知,我身体一向柔弱,不堪重负,何樰也已二十有余,哪里还是女娃?她是夫君的嫡亲血脉,府里的事,她当然能做主。” “你少跟我说什么嫡亲血脉,你们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何絮指着何樰,质问她:“你随便找个娃儿回来,冒充二哥的孩子,想侵吞二哥家产,是不是?” 何母腾的站起来:“三妹休要胡说,我自己的孩子,难道我都认不出来么?” 何絮一脸鄙夷:“二嫂当然认得出来,来个阿猫阿狗,你都会把他当成亲儿子,有了这个傀儡,二哥的家产全由你母女霍霍,谁不知道你们的伎俩?” “三妹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的诋毁人?”何母又气又惊,竟潸然泪下,不知从何说起。 何樰见状,赶紧把珂儿小翠叫进来,让她们扶着母亲回屋。 人还没出门,就被何絮拦住:“二嫂今儿不把话说清楚,别想出这个门。” “谁这么大胆,敢来我墨香居撒野?还对我母亲动粗?”何晟出现在门口,对何絮怒目直视,嘴里大声呵斥。 此时的何晟,十岁有余,一年多的好饭菜调养,还有杨臻的教授,已经长得身板高挺,眉目疏阔,不怒自威,俨然当年的何墨再世。 看得何絮两眼恍惚,嘴里呢喃出声:“二哥?……” 何樰暗中给何晟伸了个大拇指,用眼神给他一个大大的鼓励:小子,不错! 何晟嘴角一勾,回应姐姐的小动作。 看到何晟眼里的怒火,何絮猛一激灵,回过神来,发现对方不过一孩子,虽然长得确实像当年的二哥,但世事难料,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多的是。他长得再像,也不能说明就是二哥的孩子。 “哪里来的野孩子?这样不知礼数,一看就是乡野出来的。”何絮瞬间恢复斗志,嘴里不饶人:“别以为长得有几分像,就能忽悠我。” 何絮睨了何晟一眼,继续两手叉腰、满嘴喷粪:“墨香居什么了?我姓何,墨香居也姓何,我就是这家的姑奶奶,我不能来墨香居,难道要让你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猪头狗脸鸠占鹊巢不成?” 何母气不打一处。何樰则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让何晟自由发挥。 对何絮的倚老卖老,何晟不为所动,他眉头一扬,满眼不屑:“姑奶奶?您若说人话,当然还是墨香居的姑奶奶,若想捣乱,我何晟也不是吃素的。” 他怒目横扫何絮,又冷哼一声,继续朗声说道:“我前有姐姐跟母亲相认,后有大伯赐名,还有家族的族老们给入了宗祠族谱。姑奶奶全盘否定,这是想回来当何氏一族的家么?还是借题发挥,别有所图?” 何絮见他信誓旦旦,又把族老跟大伯都搬出来,不由得心里一慌。 她当年一眼看上潘迦怀,执意嫁给他,他只是江北一个小小县丞,家里田产不多,好在何家给的嫁妆足够多,让她衣食无忧。 甚至有些生意,还要靠何氏帮忙打开局面。 这要是冒犯了何氏族老跟大伯他们,不一定有她好果子吃。 但若何砚说是真的,她可不允许何樰母女随便拿个孩子糊弄人。 何况,若能把她们赶走,何砚说那些家产,宁可分姑姑一份,也不能让何樰母女带去京都挥霍。 心下一定,她顿时又勇气倍增:“那又如何?谁能证明你这野孩子就是当年二哥那一出娘胎就没气的娃儿?” “姑姑别口口声声野孩子。”何樰见何絮没个长辈样,开口说道:“您已经是嫁出去又有儿有女的人了,还回到娘家跟个孩子大吵大闹,完全没有长辈的样。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不知道要如何评价呢,若再影响了那府衙当差的姑丈的仕途,您说,姑丈会不会对您心生厌恶呢?” 一说到在府衙当差的夫君,何絮立马腰杆支楞起来:“我就不信,整个何府都由你何樰说了算,大不了一起上府衙说理去!” 何氏一族都行商,没有当官的,放眼看去,也就她的夫家勉强算个官,虽然只是县丞,但好歹也在府衙当差。 真打官司,官官相护,他托人给江淮府衙递个话,总强过一个布衣百姓。 何樰知道她的心思,忍不住笑出声:“姑姑是想拿姑丈的身份压我么?他远在江北,手伸得这么长?” “是又如何?”何絮脑袋高高昂起:“你何樰混淆是非,贪谋何府产业,我就能带何府上下把你告到官府。” “好啊。”何樰笑不达眼底:“姑姑尽管去告。别到时害了何府,又把自己一家给搭进去就行。” 第94章 三叔公何岳 何絮气呼呼离开墨香居,何樰几个也没送出去。 到晚上,何锥夫妇过来墨香居探望何母跟何晟,才从何樰嘴里得知此事,他俩气得直骂何絮白眼狼。 “当年若不是你父亲给她添妆,她哪里有这么多嫁妆带去潘家?如今竟跟三弟回来算计墨香居!”何大夫人颜氏啐道。 “她还想把我告上府衙呢。”何樰哭笑不得。 “她敢!”何锥两眼一瞪,怒道:“她已嫁入潘家,有何身份回来告你们?” “我看她还真敢。”何樰缓缓说道。 “若她真去告,还真有些麻烦。”何锥眉头紧皱,他不喜欢跟官府的人打交道。 “大伯不必忧虑,这事我还能应付。”何樰怕大伯担心,宽慰道。 “虽说咱们不怕事,但还是小心些好,尤其你现在身份不同。” 何锥还是不放心,他知道何樰是不想公开她王妃身份的。不公开身份,意味着她要赤手空拳面对来自衙役的拷问。自古民不与官斗,何絮有个当县丞的夫君,何樰以布衣身份面对,只怕是鸡蛋碰石头。 “要不,我还是去找三妹谈谈,我毕竟是她亲哥,也许能把她劝回去。” 何锥一脸沉痛,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兄弟姐妹会变成这样。 “也好,”何樰应道:“大伯找她谈谈,她能听得进去便好,若还一意孤行,我也顾不得亲姑姑的情分了。” 何锥深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一旦想插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当年,死活都要嫁江北的潘迦怀,闹得不成样,家里只能依她。 何锥来到何絮入住的客栈时,何絮正拟诉状,跟她一起的,还有族里一个族老——三叔公。 三叔公是何锥父亲的三弟,打小好吃懒做,没攒下什么家产,只给孩子们留了几亩薄田,好在两个儿子没学他的坏毛病,倒是勤勉本分,被何樰的父亲安排在墨香居的庄子里管事,过得还算安稳。 但三叔公老毛病没改,仗着年长倚老卖老,经常到族里做得好的人家蹭吃蹭喝不算,还顺走不少好东西,包括何锥的静石居跟何墨的墨香居。 何锥一看到他跟何絮凑在一起,就知道两人早就合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族里的事还少吗?还要添乱?墨香居对你们不薄,你们两个还不知足……” 何絮看到大哥,赌气的扭过身,不打算理他。 她气自己大哥软弱,没有将二哥的产业从何樰那对母女手里夺回来。 三叔公见何絮不吱声,他只能硬着头皮对何锥赔笑脸:“何锥啊,你三叔公我也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如今眼看何氏产业要落入他人之手,我心不安呐……” “胡扯!”何锥怒道:“那墨香居产业自有二弟孩子们打理,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外人置喙。”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三叔公语重心长:“何樰迟早要嫁出去,那何晟也来路不明,你我才是正儿八经的何家人……” “三叔,我敬您年长,但您也别仗着长辈的身份胡说八道。那何晟长相如何,胎记如何,您不也看见了么?那产婆也作证,还有怎么可怀疑的?” 三叔公为老不尊,何锥也就不打算给他留面子,说话很冲。 “大哥,”何絮忍不住插嘴:“你们惯会欺负弱小,三叔公年老,小弟何砚软弱,我远嫁不富裕,你们就看不起,只顾自己富贵,不顾我们这些弱小死活,还践踏我们的尊严……我不服!” 何锥愣住了:“我们什么时候看不起你们了?” “大哥装什么糊涂?”何絮忿忿不平:“三叔公两个儿子,好歹也是族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您看二哥给他安排了什么活?去管理庄子,那是公子老爷该干的事么?” “小弟何砚,他老实巴交不会做生意,你们理应每年从自己的产业里给他分红,可你们对他做什么了?他巴巴的帮二哥二嫂找来产婆,那产婆办事不力,坏了二嫂肚子里的孩子,跟三哥有何关系?你们竟容不得他,把他全家赶出了江淮。” “再说到我,我好歹也是你们嫡亲的妹妹吧?你们海一样的富贵,就看着我吃糠咽菜?你们难道不该匀出一部分产业,接济接济我跟潘迦怀么?……二哥那点添妆,相对于他的家业,简直就是打发乞丐……他就是看不起我……” 何絮上下薄唇,一张一合,口沫横飞,听得何锥目瞪口呆。 他无语了。 把懒惰当成弱小,把阴谋算计当成帮忙,给了还嫌少…… 何锥沉重的看着眼前尖酸刻薄的妹妹,还有懒惰昏聩的三叔公,心里感叹不已:这才是他们日子越过越糟糕的真正原因啊! 他无力反驳,知道再多说也无用,他们只知怨怼别人,不知反省自己,如何能救? 何锥不再言语,佝着身离开客栈。 他原本还想让何絮回静石居住下再说,妹妹大老远回来,住在外头,不像话。但看何絮的样子,分明故意避开他。 罢了,自己也管不了了。 何絮见大哥不敢作声,默默离开。以为自己一番道理,说得他哑口无言,无法争辩,她顿时心里洋洋得意。 衙役的信函交到何樰手上,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命她翌日晌午前去府衙应述。 何樰没让大伯陪她,只身前往府衙。 她没想到,在府衙公堂内,还看到三叔何砚的女儿——何梓。 对方有三人:姑姑何絮,三叔公何岳,堂妹何梓。 何樰孤零零一人,站在另一侧,面目清冷,默不作声,显得有些单薄。 何絮见何樰势单力薄,不免得意,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何樰只当没听见,泰然自若。 第95章 堂妹何梓 江淮自古就有规定,府衙办案,允许老百姓围观,以示公允。 因而,此时的公堂门外,已经被附近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有看热闹的,也有听到是何府家务事,过来看八卦的,还有曾经得到何墨关照,如今关心何樰姐弟,来看个究竟的。 坐在公堂上的,是江淮知州李大人。 李大人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堂下何人?有何冤屈,速速道来。公堂之上,只许陈述事实,不可刻意扭曲诬陷,若有违者,当堂责罚,不会轻饶。”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何梓:“大人,我是?韵居何砚之女,父亲被堂姐无故责难,污蔑他串通产婆,害死二伯母腹中胎儿。害得我父亲母亲被冤枉坐牢,事后那产婆自己翻供,我父亲母亲才得以出狱,至今仍被何樰仗势欺人,远离江淮,流落在外,苟延残喘。” “我状告何樰诬陷之罪,罚她割出一半家产,赔我父母牢狱之苦。” 接着是三叔公何岳:“老夫以族中长辈之名,状告侄孙何樰,用外人血脉,混淆视听,图谋何府产业。老夫断无私心,只求大人能查清真相,把外人逐出何氏一族,家产归公所有。” 何絮接上:“我就是那何樰嫡亲姑姑,我二哥何墨早逝,留下偌大家业,我是他亲妹子,理应有资格分得部分产业,但何樰将他所有家业全部拿捏在手上,不让分毫,让长辈心寒,也让我二哥底下不安。请大人严查,把属于我们那份产业还给我。” 何樰心里暗讽:他们还真有脸。 李大人两眼一眯,看向何樰:“被告人,可听清楚原告的陈述?可有辩解?” 何樰不慌不忙,缓缓说道:“回大人,听得很清楚,我自然要分辩。先从何梓这事说起吧。” “何梓口口声声说我冤枉了她父母亲,那我还是直接让证人上来说话便是。” 何樰扭头朝公堂外喊话:“张婆,出来吧。” 那张婆听到传话,毫不犹豫走出人群,跪在堂下。 “啪”的一声,李大人拍响惊堂木,嘴里喝道:“张婆,你去年投案,过后翻案,如今还敢到公堂说理,当府衙判案儿戏么?” 何梓见李大人威胁张婆,第一个站出来替她说话:“大人,案情有冤屈,张婆作为见证人,自然要澄清事实,哪有证人还未开口,大人就开始威胁的?您这还有公允么?” “放肆!”李大人怒道:“本官不过提醒她务必实话实说,不可当府衙儿戏,你是想挑衅本官办案么?” 何梓吓得赶紧噤声,退到何絮身后,何絮拍拍她后背,轻声安抚:“别怕,有姑姑呢。” 好一个姑侄情深,何樰不禁勾嘴冷笑。 “回大人。”张婆不敢耽搁,开口陈述:“当年,那何砚夫妇确实让老身设法弄死二夫人腹中胎儿。我并不想翻供,只是去年何府的何锥老爷找到我,说他三弟糊涂办了错事,但毕竟是手足亲情,他不忍心三弟夫妇受牢狱之苦,便求老身翻供,放他弟弟一家一条生路。” “何锥老爷爱弟弟心切,老身深受感动。只是苦主是何樰,老身只能征求她的意见,谁知那何樰也是深明大义之人,答应不再追究叔叔一家的罪责。因而,才有过后老身翻供的事。” “大人不信,可以传当时的何锥老爷问话。若大人不信何砚夫妇所做之事,可以传他曾经的家丁王录问话。去年,他们见事发,就是派王录去找老身,想杀人灭口,幸好被何樰发现,否则,老身此刻恐怕已经烂在土里。” “对了,当初,何砚夫妇怕我不答应,还把我那可怜的儿子孙子一家拘起来做人质,逼迫老身杀害二夫人的孩子。我一家四口,都能作证。” 人质?杀人?灭口? 门外众人哗然。 何梓何絮几个也懵了,她们不知道后面还有这么多事。 “你个死老太婆,胡说八道什么?是不是何樰给了你什么好处?这样编排我父亲母亲?”何梓不敢相信,指着张婆破口大骂。 “啪”的一声,李大人再拍惊堂木:“肃静!肃静!传证人!” 李大人话音刚落。 王录、何锥、还有张婆的儿子,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齐刷刷跪在堂下。 “回大人,”王录率先发话:“我就是?韵居的家丁王录,去年,何砚老爷用我家中老母威胁,派我去杀张婆灭口,幸好被何樰大小姐派去的人截住。否则,今日不但张婆活不成,我作为杀人凶手,也定然被判死刑,家中老母无人供养,断也活不成了。” 王录说到他老母亲,已是哽咽失声。 众人不胜唏嘘。 “大人”何锥一脸沉痛:“老夫无能啊!本想顾念小弟,辛辛苦苦让张婆翻供,竟让他一家生了狼子野心,得寸进尺。老身真是悔不当初啊!” 张婆的儿子虽是个庄稼汉,也念过几年书,最恨这些没有礼义廉耻之人,他粗着嗓子,怒斥何砚一家仗势欺人:“大人明鉴,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想夺人家产,便拿我一家三口威胁我那老母亲,杀二夫人腹中胎儿,事后还想杀人灭口,残忍阴毒,天理难容。请大人务必明察,还我老母亲清白。” 何梓已经面色煞白,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父亲母亲竟在背后做下这么多坏事。若她知道,哪里还跟姑姑敢出来闹腾? 何絮也傻在当场,气得发懵,这些事,何砚可没跟她说过。他这是拿自己亲妹当刀使啊。 “堂下何梓,可有辩解?”李大人冷冷看向何梓。 “回,回大人,没……没了……”何梓吞吞吐吐。 她哪里还有话说?她一直认为张婆翻供,就是证明自己父母无罪,想趁机从何樰身上捞点好处,没曾想竟扯出这么一摊事。此刻,她只想掉头逃跑。 李大人朝一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凑近,他耳语几句,那衙役领命,带上几个人出门去了。 谁都知道,定是去把何砚夫妇捉拿归案了。 何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竟亲手将自己父母送回监狱。这让她无法接受,此刻的心情,不知是羞愧,还是恐惧。 直到签字画押,她都在不知所措中微微发抖,几乎签不成字。 第96章 结案 何梓的案子已结,待证人们出了公堂,李大人翻出何絮的诉状:“何樰,你姑姑的状子,可有别的说法?” 何樰看了看何絮,何絮还在震惊小弟何砚做的事,冷不丁对上何樰冰冷无情的双眼,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有些不妙。 何樰没吱声,双手呈上父亲留下的授信函。 李大人将授信函徐徐展开。 授信函里,除了何墨的亲笔印信,还盖有各个地方大掌柜的印章。很明显,何樰是墨香居的东家,也是何墨所有产业的继承人。以书信印章为凭,做不得假。 “堂下何絮。”李大人睨了一眼何絮,说道:“这份授信函,还是你自己看看吧。对了,既然你大哥何锥也在,不如一起上来确认一下也好。” 何絮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满脸狐疑,但李大人的吩咐,她不敢不从,只能上前几步,探头将案桌上的授信函从头到尾看了个来回,她脸色一变,回头不甘的看向何樰,却再也不敢吭声。 何锥也走向前,跟在何絮后头,看到授信函内容那一刻,他深深吁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责怪何樰:这丫头,手里有这样的信物,竟不跟大伯说一声,害得大伯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别人将她算计了去。 “这个案子,双方可还有话说?” 何絮默不作声。 何樰却开口了:“我有话说,当年,父亲将自己的部分田庄跟铺子送给姑姑,他只是给了姑姑使用权,地契并未转入她名下,所有产业,都还是墨香居的掌柜们管理。姑姑只是每年收租收账。” “我既然当了东家,就有权将这些产业取回。大人可以看看您手中的授信函,里边该有江北的产业。对不对?” 李大人仔细查看那份授信函,点头说的确如此,里头还有江北大掌柜盖的印章。 何絮呼的跳起来,嘴里大喊:“不可能!你胡说!那些产业,我二哥当年可是许了我的,你如何能拿回去?我不许!……” 李大人看着泼妇一般闹腾的何絮,摇头说道:“肃静!公堂之内岂能容你喧哗?再者说了,授信函写得明明白白,何樰就是东家,她有权拿回她自己的东西。” 听到此处,场外的何锥暗暗点头:还是二弟有先见之明,那些铺子田产,若全交给这个不管事又铺张的妹妹,怕早就挥霍殆尽了。 公堂这头,何絮不管李大人如何劝说,一屁股坐在堂下,拍腿直呼李大人跟何樰官商勾结,谋夺她的产业。 李大人气得半死,连连拍响惊堂木:“泼妇,简直是泼妇!竟无视证据,公然污蔑朝堂命官,来人,给我拉下去,绑起来,把嘴堵上,等候发落!” 李大人早就不耐烦,等衙役把那何絮拉出门,他虎着脸,怒视那三叔公何岳:“还有你,刚才证人都证明那何砚的事的确是真,看来墨香居那男娃也是何墨的孩子不假,否则再给张婆几个胆,她也不敢胡说。你作为族中老人,不分黑白,颠倒是非,可知错?” 何岳颤颤巍巍跪下:“回大人,小民知错,小民也是被那两个蠢女人蒙蔽的。求大人恕罪。” “哼!”李大人满脸不屑:“看在你年纪太大,本官也不好体罚,交上一百两罚金,自己回去面壁思过。” “一百罚金?”何岳眉头紧皱:“老夫家中不富裕,一百两银子,我那俩儿子还不将我赶出家门?” “你自己为老不尊,做出这等下作事,若不罚你,让本官如何服众?行了,不体罚算不错了,还敢狡辩?” 何岳顿时一脸沮丧,苦不堪言。 “慢着。”何樰喊道。 何岳听到何樰喊话,他眼睛一亮,以为何樰想为自己申辩,或者干脆替自己交上罚金。想当年,碰到事,她父亲何墨也是这么帮他的。听墨香居那些仆人说,何樰对下人,比当年他父亲还亲厚。 但何樰接下来的话让何岳如雷轰顶。 “大人。”何樰说道:“当年父亲为了照顾三叔公何岳,让他两个儿子帮忙管理墨香居的庄子,每个月给的月银不少。但三叔公不知道感念父亲的好,还召集众人,想把父亲唯一的儿子何晟赶出家门。我作为当家人,不能容忍这样恩将仇报的行为。因而,他们一家,从明日起,不允许在我墨香居的任何产业做事。今日,当着大人跟大家伙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以免日后还有纠纷。” 李大人点头默认:“那是你们府上的事,说明白就成。想必他能这么对你,也不好意思再去你们庄上讨生活。这事便这么办吧。” 那三叔公听了,两腿一摊,坐在地上,捶胸顿足:“你们也太狠心了,这是要断了我一家的口粮啊,你们这是不给我活路啊……” 李大人轻蔑的吼了一声:“你也不想想,刚才你那一状纸,不也没给那何晟活路么?怎的?就许你断人家活路,不许人家反抗?皇帝老子也不敢这么干吧。” 场外众人也跟着连声责骂。 “就是啊,那孩子从小就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好不容易认回来。你作为族里的老人,竟想把他赶走,太狠心了吧!” “那可不?亏的当年何墨还这样关照他一家呢。” “没错,可真是狼心狗肺。” “这叫恩将仇报,他还有脸去墨香居讨生活?” 何岳顿时噤声。 李大人见众人骂成一团,皱了皱眉,刚想呵斥,突然想起,还有个何絮绑在外头,补充道:“那何絮藐视朝廷命官,打十大板,以示惩戒。其他人等,都散了吧。” 今日这公堂之上的事,简直就是一群蠢货在献丑在闹笑话,李大人的不耐烦已经写在脸上,他只想尽快办完事,懒得再陪这些蠢人瞎胡闹。 但吃了一脸大瓜的众人哪里肯散开?他们还想亲耳听到那十个板子打在肉体上的惨叫声呢。 但让他们失望了,捂着嘴的何絮哪里叫得出来?只是“呜呜呜”的低吼。 听起来并不刺激,让那些喜欢凑热闹的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但打了一屁股血倒是真,也算是饱了一顿眼福。 何樰可没工夫看这些,她得回去处理后事。 三叔公的两个儿子直接被勒令迁出庄园。那两儿子可是勤勤恳恳一辈子,被那老父亲一番骚操作,丢了饭碗,还被摊上谋人家家产的恶名,可想而知,他们有多恼怒。 没出几日,便听到那两儿子携家带口,撇开那惹事的父亲,到别处讨生活去了,父亲闹出这样的丑事,他们也没脸待在江淮。 只那三叔公,看着空荡荡的家,连孙子也不认自己,他欲哭无泪,懊恼不已。 江北的产业,也派人通知那些掌柜,不再让潘家收租收账,一律交回墨香居。 那何砚夫妇,被官府捉拿归案,重新投进大牢。 两个弟弟恨死了何梓,天天骂她猪脑,还打定主意,何梓出嫁,他们?韵居决不会出半分嫁妆。 第97章 江北 去江北通知大掌柜的人回报,想收回江北的产业,并没有那么简单。 何樰一个冷笑:终于来了,等的就是你。 江北,潘家。 何絮哭丧着脸,陪着小心,听夫君潘迦怀训话: “真是混账,看看你自己,被一个商贾小儿欺负成怎么样了?还知道回来哭丧。打几个板子是该,但这么多铺子田产,就这么被收了去,你让我日后哪里找钱去?我还指望凑点出来,等着中秋去走走门道,谋个升官的机会呢。你倒好,拱手让人!” “老爷,您不知道。”何絮抹泪啜泣:“那何樰能说会道,还长得漂亮。那该死的李知州都被她说得五迷三道,净帮她说话。” “那你也该提前跟为夫知会一声啊,都是官府当差的,我若差人说句话,还是顶用的。你倒厉害,自己蹭蹭的就去递诉状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潘迦怀无奈摇头。 “我不是大意了嘛。”何絮更委屈了,嘴角一撇:“我以为有三叔公这样的族老出面,她何樰也不敢嚣张。谁知,她竟敢不把老人放在眼里,搅得公堂乌烟瘴气。三叔公都被气坏了。”何絮避重就轻,恨不得把所有脏水往何樰身上泼。 潘迦怀哪里分辨得出,怒不可遏:“真是大逆不道,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一个小小商户泼皮了!” “老爷,你可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别让那何樰把咱家田产铺面抢走了。您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被一个商户抢了家产,颜面何存?” 何絮一口一个田产,听得潘迦怀心烦气躁。 “罢了罢了,我已经发话出去,咱家铺子,有公差护着,她奈何不了。” 何絮知道老爷已经守住那些田产,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心有不甘的嘟囔着:“那小娼妇,家产到处都是,她顾得过来么?还来跟我抢!” 潘迦怀听了,脑子突然一激灵,问道: “我记得,夫人之前说过,她墨香居的家业遍布全国,她一个小小女子,如何支撑这偌大产业?” 何絮还是气呼呼的:“没错啊。全国各地,哪哪都有,她自己恐怕都数不过来……”何絮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马上打住,抬头看向潘迦怀:“夫君,您的意思是?” 潘迦怀神秘一笑:“夫人,你可真是为夫的贵人。” 看何絮不明白,潘迦怀按下心里的激动,压低声音:“我还想着,如何凑够一大笔银子,去京都走动走动,谋它一个好位置。你看,这银子不就来了?还是海一样的银子,谁会不动心?” 何絮听得一愣一愣的,从何樰手里多拿点铺子,她相信老爷能做到。但,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是拿一点这么简单。 他想干什么? 何絮看着潘迦怀少有的激动表情,心里隐隐不安,小心翼翼问道:“老爷,您不会真想把何府的产业都吞了吧?” “有何不可?”潘迦怀眼里透出一股阴狠,让何絮看得心发慌。 “老爷,那可是遍布全国的产业,您确定……?” 何絮一脸胆小怕事的样子,潘迦怀不满的睨了她一眼: “夫人是担心我啃不下?哼!我一个人,当然啃不下,但自然有啃得下的人。” 他眼里充满憧憬,兴奋得声音微微打颤:“不行,我得想办法去一趟京都。” “老爷这么着急去京都,是要做什么?” “找人。” 潘迦怀没有多说,何絮也不好再问。她明白,有些事,她是不好参与的。潘迦怀也不会给她了解细节的机会,在他眼里,女人,就该生活在深宅后院,相夫教子。 …… 京都,北静王府。 宋安走进书房。 “王爷,张涛飞鸽来信,王妃在江淮弄了点动静,似乎有违常理。” 张涛张海被宋承睿秘密派往江淮,一来暗中保护何樰安全,二来算是查探江淮动向。 “说来听听。” 何樰做事杀伐果断,她那些小动作,宋承睿不奇怪。因而,也回应得漫不经心,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盯在书房的布防图上。 但接下来张涛说的话让他不由得心里一沉。 “两件事。”宋安说道:“第一,想把远嫁江北的姑母部分嫁妆收回墨香居;二,把何砚夫妇送回了大牢。” “姑姑?”宋承睿有些诧异:“她又跟她姑母有什么矛盾了?第二个何砚?” 宋安摇头:“这个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她那个姑丈,是江北的县丞。王妃没有在江淮公开自己王妃身份,她是以商贾身份去收回那县丞家产的。” 宋承睿从书桌上抬起头,眉头一皱:“她想干什么?” 他其实并不是问宋安,而是问他自己。 一个商贾,不管多大产业,都不可能直接对抗朝廷命官,更别说直接去动人家的利益,那简直就是自己找死,无异于羊入虎口。 宋承睿的疑问,宋安没有回答,他只描述客观事实,其他没影的猜测,他不会轻易说出口。 宋承睿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脸色越来越凝重:“去,查清楚那县丞的关系网,何樰不是鲁莽的人,她一定是想从那人身上找突破口,干点什么事。而且,不是小事。没有人拿自己的命去办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张涛查了。”宋安回答:“那人叫潘迦怀,族亲里,没有其他朝官。表面上看,他身后没有说得出来的朝中关系。但他有一个在京都大宅里当总管的二叔,叫潘成。别小看这个潘成,潘迦怀这个县丞身份,就是潘成促成的。” 宋安停了一下,快速看了宋承睿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宋承睿暗觉不妙,盯着宋安,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潘成,是赵国公府的管家,很受赵国公信任。那潘迦怀,今日已经到了京都,还进了赵国公府。”宋安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吭声。 宋承睿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98章 离间 “所以,她真正的目的,是赵国公,或者说,是赵国公后面的人。”宋承睿拳头紧握,呼吸急促:“她在拿命博弈!她疯了吗?” 宋承睿跟宋安都瞬间明白,何樰在用自己的偌大家业做诱饵,引朝中两大势力鹬蚌相争,让他北静王坐享渔翁之利。 “咚”的一声,宋承睿拳头狠捶案桌,把桌面的书简震得飞起,又“哗啦啦”滚落地面。 “她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下这么大一盘棋,为何不能跟本王商量一句?” 宋安赶紧将书简捡了起来,整整齐齐放回桌面。 见王爷气得面目扭曲,他忍不住小声说了句:“跟您说了,您断不会让她去冒险。依小人所见,王妃想引起赵国公注意,让他从地方往上顺藤摸瓜,查到宁王大量敛财、招兵买马的事实。” “所以,她这招,一箭三雕。一来让本王坐享渔翁之利;二来,母妃回宫说起宁王养私兵,父皇未必会信,但引诱父皇从底层查到宁王,就可证实母妃说的话,她在保护母妃;三来,也是借赵国公跟父皇的手,保护她自己的产业,不会被宁王吃干抹净。” 宋承睿说到这里,瞳孔猛的一缩:“所以,她早就知道赵国公是父皇的人了?她先入国公府当义女,再用国公府义女身份嫁王府。这……难道一开始,她压根就是在帮本王?” 宋安长吁一口气,他暗道:王爷终于明白王妃的苦心了。 宋承睿心里的震撼无法言表,他烦躁的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 做国公府义女、在王府旁边买下宅院、嫁王府、翟掌柜的暗探组织、乃至对郑太守跟潘迦怀的引狼入室,无一不是在帮他。 而且,步步为营,不遗余力,完全不是他眼里所谓的宁王的暗探。 可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帮他? “王爷,您再转圈,小的都跟着晕了。” 宋承睿越烦躁,宋安越着急:“王妃在江淮出招了,您倒是接招啊。” “接招?对,接招!” 宋承睿快速捋清头绪,遥望江淮方向,心里暗道:何樰,本王知道你的意思,这步棋,你先下。下一步,该本王落子了。 怡春院的醉月阁。 宋承睿喝得醉醺醺,柳玉娘如何挑逗,他还是愁眉不展。 “王爷,您这是什么了?是谁又惹您心烦了么?说说看,兴许说出来心里就顺了。” 柳玉娘娇声宽慰,一副解语花的样子。 “除了宫里的事,谁还能让本王烦心?”宋承睿半醉半醒,说的话也拖泥带水:“太后也不知什么了……总是对本王那……便宜王妃感兴趣。” “太后?她这是对王妃做了什么了?让王爷如此糟心?”柳玉娘有意无意问着,显得有些满不在乎。 “谁知道她做什么?上次把人带进宫,愣是一夜没回来,也不知道她们都聊了什么,连本王都瞒着。王妃回来还兴奋了几日,她以为自己找到新靠山,本王就奈何不了她了么?” “王爷莫不是想多了?太后也许在教王妃宫中礼仪呢。”柳玉娘佯装宽慰。 “哼!她学什么宫中礼仪?别跟太后告状就算好了……”宋承睿扛不住醉意,话说一半,就睡得死沉。 柳玉娘把他扶上床,盖上被子,自己披上一件薄氅,出了醉月阁,转身进入隔壁的厢房。 “玉娘拜见王爷。”柳玉娘对着软榻上的宁王一福身。 宁王长脸色暗沉,鹰钩鼻,两眼深邃,看长相就让人怵三分。 “他人没走,你怎么就过来了?”宁王脸上有些不满:“一旦暴露,你知道本王会损失多少么?”宁王语气不急不慢,却句句威压,让柳玉娘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爷息怒。实在是事情紧迫……” 她停了一下,宁王用眼神鼓励她继续往下说,她才接着说道:“北静王酒后吐真言,说太后将何樰拘在宫里,聊了一夜。何樰回去后,很是兴奋,像是得了太后的青睐。” “兴奋?”宁王两眼微眯:“太后皇祖母可是跟本王说过,她当晚重重责罚了何樰……难道,太后在跟本王撒谎?……她一头说责罚何樰,实际是在笼络何樰,她想干什么?” “这个……北静王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很生气,觉得何樰是在另找靠山。” “另找靠山?皇祖母一直都知道本王对何樰的产业势在必得。她此时瞒着本王,拉拢何樰,是什么意思?” 柳玉娘偷看了宁王一眼,欲言又止。 宁王察觉她的犹豫,问道:“你想说什么?” “王爷,您最近很多事都没跟太后沟通,有没有想过,她会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除了本王,她还能依靠谁?那个废物大皇兄么?”宁王撞上柳玉娘认同的眼神,他有些错愕:“你也认为有可能?” 柳玉娘点了点头:“王爷,您有没有想过,大皇子安王,有可能在装弱扮傻?您跟北静王斗得越厉害,他就越有胜算。” 宁王瞳孔一缩,他长久陷入沉默。 怪不得,父皇不喜北静王,才会经常被外派做苦力,人人都觉得受宠的是他宁王,但他心里明白,父皇同样不怎么看中他。 所以,如果柳玉娘猜的没错,父皇极有可能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他心中的嫡皇子,以便日后扶他接替皇位。 大皇兄可是皇后所生,吕皇后是太后的嫡亲侄女,论辈分,比他母妃吕皇妃还近。 吕皇后跟皇上亲近,不听太后指挥,太后使了些手段,它被打入冷宫,最后病死冷宫,连大皇子也一病不起。再也没有了斗志。 皇上把大皇子记在吕皇妃名下,对外宣称大皇子是吕皇妃所出。 吕皇妃看起来简单,容易掌控。但实际却在暗中配合太后,扶持自己的儿子宁王。 这才有了他宁王的机会。 现在看来,大皇兄安王,皇祖母,还有父皇,他们,会是一体的么? 宁王有些头疼。 斗来斗去,他真正的敌人,竟不是北静王,而是那故意称病,躲在府里的安王,开什么玩笑? 柳玉娘一离开。 宁王招来暗卫:“走一趟江淮,把郑太守手里的令牌收回来。” 暗卫领命而去。 一想到太后可能有变,宁王顿时觉得哪哪都不安全了。 郑太守,是太后的人;他手下很多暗探,也是太后的人。 他得马上收回部分权力,否则,什么死都不知道。 …… 江淮,郑太守府。 郑太守坐在主位,眼里抱歉的看着下首的何樰:“不是本官不通人情,实在是上头有了想法,这令牌不能再用了。” 宁王突然派人收回全国通行的令牌,而且来的人对他客气疏离,完全没了之前的熟络,让他猝不及防。 为官多年,他马上意识到,宁王在防他。疑人不用,这么一来,往下,宁王重新用他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跟太后亲近,难道宁王也对太后有二心了么?他一时猜不透。 听到郑太守收回令牌的决定,何樰吃惊不已:“不能再用?这是什么道理?我只不过借着令牌好走路,方便做买卖。又不是干什么坏事。” “郑大人,莫不是上头对您不信任了?”何樰忿忿不平:“您在地方辛辛苦苦办差,他们一句话就收回您全国通商的权力,太不把人当人了!” “唉!”郑太守叹道:“还好,商队里还是我的人,进去这么久,一路混熟了脸,不用令牌,也许还能走得通。” 何樰也跟着叹气:“也只能这么做了,总不能断了商路。” 郑太守有些沮丧。何樰呈上新出的好茶,才让他略感宽慰:“还是你懂事,有什么好东西,会第一个想起本官。” “这些都是小事,”何樰帮他续上新茶,嘴里说道:“大人该想想,近段时日,是不是办了什么事,跟上头不对付了?” “不该啊。”郑太守皱着眉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对宁王跟太后的指令,他向来言听计从,能有什么事让他们不放心的? 何樰见他愁眉不展,自知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临走,不忘替自家三叔说情:“大人,我那三叔再浑,也是家里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蹲了大牢,还望大人能照顾一二。” 郑太守不禁感叹:“你这孩子,真是心宽,那何砚这么对你,还替他求情。” 何樰笑笑,便辞别太守,出了太守府。转身时,她嘴角一勾,心里暗道:三叔,接下来,是您赎罪的时候了。 郑太守看着何樰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她刚才的替自己三叔求情的话。 “何砚!”他一拍大腿。 定然是何砚这事,让宁王对他起了疑心。 何砚知道他们下毒弄人的手法,一旦被对手抓住,这些年宁王在全国各处设计商家敛财的事,必然暴露,那么他招兵买马,也无法遮掩。 他对何砚夫妇,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宁王怎能不生疑? 杀掉? 也不行! 太后让他扮演为民请命的好官,他可不能出乱子。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把人送到他们眼皮底下关着,总可以了吧? 郑太守当即决定,跟京都府尹通气,把何砚夫妇调换到京都大牢关押,就在太后跟宁王的眼皮底下关着。那府尹,一直都是他们的人。 郑太守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决定更加深了宁王跟太后的隔阂。 府尹,是太后的人。 在宁王眼里,此刻太后瞒着他,将证人带回京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太后随时会对他下手。 可怜那太后,迷迷瞪瞪的,已经“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她自己都不知道。 第99章 下棋 墨香居。 何樰拨弄着手里的玉佩,那是北静王留给她的,当初他说,见玉佩如见他本人。 从通商令牌被收回那一刻,何樰就知道宋承睿有动作了。 她心里: 王爷,这步棋,下得不错。看来,宁王跟太后已经开始有隔阂。 那么,接下来,到我落子了。 何樰用北静王的玉佩代替了宁王的令牌。 墨香居的行商队伍,面孔还是原来的面孔,令牌却换了,也意味着换了主子。一路走过去,各个地方官还有衙役都懵了。什么突然变成了北静王?宁王失势了么? 加上宁王突然从地方收回很多属于他的权力,让地方小官不能不相信,此刻的京都,大概已经悄么声的变成了北静王的天下。 …… 北静王府。 宋安禀报:“王爷,张涛飞鸽传信,王妃成功用您的玉佩代替了宁王的令牌,如今,好些个地方官,眼里只有北静王,没有宁王。” “还有,何砚夫妇被郑太守换囚,正关在京都大牢。那府尹,是太后的人。” 宋承睿眼里笑意渐浓:“好一个釜底抽薪,王妃好手段。” “王爷,咱们接下来做什么?”王爷跟王妃隔空下棋,让宋安兴奋不已。 “王妃既然把证人送进京都,那我们不妨帮他们搅一搅,赵国公知道有人想动何樰,他也该出动了。” “王爷,王妃既然是赵国公的义女,为何她不直接找赵国公?还绕这么大的弯,让赵国公从江淮查?” “这你就不懂了。主动去找,在人家眼里,她就是想借义父的手,保护自己的产业;但让赵国公发觉江淮有异常,而且跟义女有关,他会主动往朝廷方向查,一来保护了她自己,二来也侧面帮了本王。”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王妃心思缜密。” 宋安心里,对何樰又多了一层崇拜。 宋承睿则两眼迷离,思绪已经飞到江淮,仿佛何樰就在眼前。 何樰,我的妻,该我落子了。 …… 赵国公府的管家潘成出门采买,途中到附近的面馆吃了碗牛肉面。 中途进来两个狱卒,也点了面,在隔壁桌坐下。 潘成经常出门,碰到的人多且杂,他并不往心里去,但今日那两个狱卒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他们嘴里不断说出江淮两字。 他不禁竖起耳朵。 “说来奇怪,好端端的,突然从江淮送进来一对犯人。看也是普通平民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意思。” “你是说那对夫妇?叫什么何什么砚那个?” “可不就是他们?听说,上头还有人打了招呼。不让审,也不让问,连卷宗也是封存了的。也不知冲撞了哪位大人物?” “嗨!咱只守好自己的班,上头的事,管它作甚?” “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知道人家犯了什么案,也不懂是哪个主子的活,两眼一抹黑,哪天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就你多事,装傻不就完了?还敢到处打听?” “是这个理。不过你说,都是大牢,在江淮犯案,关在江淮就完了,赶上千里路,送来京都,也是关着,是个什么道理?”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看不出这两个原因:一,事关机密,底下的人怕兜不住,烫手山芋,不如丢出来。二,上头有人想用这两犯人办点什么事。” “有道理。” “赶紧吃面,一会去晚了,又被骂。” …… 潘成故意吃得极慢,等那俩狱卒离开,他才匆匆结账走人。 他将采买的事交给几个小厮,自己回了赵国公府。 “老爷,这事要不要派人去打听打听?”把外头听到狱卒说的话原样说给赵国公后,潘成问道。 “不急。”赵国公一改平日的温和,脸上沉稳,眼神坚毅:“你那侄儿潘迦怀前脚刚把何樰的产业王国透露给我们,就有人后脚把何樰的叔叔送往京都。看样子,这事有蹊跷。” “老爷的意思是?” “潘迦怀不过想卖本王一个好。他却不知道,何樰早就被人盯上了,不止他一个。” 想到潘迦怀的小心思,潘成有些不好意思:“老爷,我那侄儿脑子简单,老爷莫见怪。他并不知道何樰是王爷的义女……” 赵国公宽厚一笑:“这事你瞒的好,这也是本王看重你的原因。无事,他毕竟是你的侄儿,本王岂会怪罪于他?” “你去吧。”赵国公接着说道:“有什么风声继续来报。” “是。”潘成应声离开。 赵国公沉吟片刻,提笔写了两张书稿,随后招来两个暗卫。 “蒋和,你趁夜里无人,偷偷潜进大牢,找到牢房里的何砚,把这张纸里的内容审出来。” “是,老爷。”暗卫蒋和接过书稿,站到一边。 “蒋风,你带上几个人,跑一趟江淮,按这张书稿,查当地府衙,还有何府。” “是,老爷。”蒋风蒋和领命而去。 …… 北静王府。 宋安:“王爷,我安排的两个狱卒已经把消息透露给赵国公府。他们得到消息,已经分头行动了。” 宋承睿:“不错,继续盯着。” “是。” 宋安退出书房。 …… 几日后,江淮,墨香居。 暗探:“大小姐,我们的眼线发现,商队有人跟踪,还是京都的人,来人功夫了得,依我看,像皇家的禁卫军身手。他们一出现,我们的人就盯得很紧,发现他们还去了府衙,还有郑太守府。” 何樰:“还去了府衙?有意思。看来,不仅仅是潘迦怀起作用,还有人在后头做了推手。若我猜的没错,他们此刻已经暗中审讯三叔了。” 暗探:“大小姐,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何樰:“想办法透露给他们,我们的商队里,有宁王跟太后的人。还有,商队之前碰到的事,比如走山路被山匪打劫,山匪训练有素;走官道,一张江淮郑太守令牌就能走全国,以及各地官员小吏的呼应……这些事,都透露给他们。” “是。” 何樰心里暗暗琢磨:宋承睿,你既出手推了一把,那,我不妨再送上一份大礼。 何樰继续吩咐道:“你们之前查到的,各个地方被人暗算,被抢夺资产的商贾,设法让他们之间联合起来,上京告状。告诉他们,不必隐忍了,也不必担心,自有人在后头推波阻拦,助他们成事。” “是。”暗探应声出去了。 何樰看向窗外,深邃的天空,星星闪烁,凉风徐徐。 宋承睿,我又出招了,你,接招吧。 …… 北静王府。 宋安:“王爷,王妃出招了。” 宋承睿眼中含笑,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宋安:“我们安插在商队的探子都按照她的吩咐,将之前的山匪,还有宁王插手商队,以及一个小地方太守令牌走天下的事,全故意透露给赵国公的暗探。” “更绝的是。”宋安继续说道:“各地被抢夺家产的商贾,突然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串联起来,此刻,已经联合起来,到京都向京兆府尹递了状子。” 宋承睿笑得媚眼弯弯、嘴角上扬:“好手段!不愧是本王的王妃!” 宋安见他一脸不值钱的笑,心里暗自腹诽:您才知道王妃手段了得啊? 但他面色平静。 宋承睿看了宋安一眼,收起脸上的笑意:“地方百姓状告朝廷命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咱们得添把火。” 宋安心中一喜:“请王爷吩咐。” 王爷王妃隔空下棋,一推一送之间,弄得宁王一团乱麻,手脚被束缚,动弹不得,只有被打的份。 他看得心里大呼爽快,跑腿也越发勤快。 “通知薛神医,他师弟那些口供,涉及到各地官员暗地下毒,算计当地商贾大户资产的,全拿出来,交给告状队伍领头的,让他递交京兆府尹,而且要敲锣打鼓的交上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口供。这么一来,谁都不敢销毁证据。” “是。” 宋安听得振奋不已,匆匆出府,上山找薛神医去了。 宋承睿把弄着手里的碧玉莲花簪,那是去年去江淮,他买给她的,她一直戴着。这次离开京都,可能因为是他买的,她没带走。 宋承睿经常一个人去春熙苑坐着发呆,见到这枚发簪,带回书房,时不时拿在手里把玩。 他感觉,那上面,还有她的余温,有她身上的味道。 第100章 皇陵 赵国公府。 暗卫蒋和蒋风都回来交差。 蒋和:“何砚夫妇交代:他们是受郑太守夫人蛊惑,给自己哥哥何墨下毒,药是太守夫人介绍的薛大夫提供的。何墨死后,太守夫人又挑唆他去逼迫何樰母女交出家产,最后是林侯写信调停。” 赵国公颔首沉思半响,说道:“怪不得,一定是何樰母女见江淮弟兄凉薄,感念林侯相救,入京都投靠林侯。何砚是被林侯跟郑太守算计了。” 女儿赵婉跟何樰相熟,何樰投靠林侯后的遭遇,赵国公都知道。 好一个忠勇侯府,竟联合宁王跟太后,算计自己的外甥女。看来,宁王在他身上下足了功夫,整个拿捏了他。宁王到底还用这样的手法,拿捏了多少朝廷命官? 赵国公想想就后怕。 蒋风见蒋和已经汇报完毕,向前两步。 “老爷,江淮也有不少事。” 蒋风将山匪令牌的事一一道出。最后说道:“小的顺藤摸瓜,查到那些山匪的一些痕迹,他们训练有素,可能是私兵。还有,前几个月,这些山匪突然消失。听沿途行商透露,他们可能汇集在京都某处,数量很大。据小的查到的,不完全统计,最少有五六万。” 赵国公大骇:“五六万?这么大一群人,他们能藏在何处?” 蒋风:“据小的派人在京都外围两三百里处四处查探,只有几个地方能汇集这么多人,又不轻易被察觉。” 赵国公挺直了身子,盯住蒋风:“你细细说来。” 蒋风:“一处,是西北方向水利施工处;一处,是东南方向正在修建的皇陵。” 赵国公两眼一眯,脸色暗沉:“去查!两个地方,都给我查清楚。” 蒋风:“小的已经派人去查过,水利施工处,是工部的李大人负责,李大人做事严谨负责,天天守着施工进度,他向来刚正不阿,想来,藏私兵这样的事,他干不出来,小的在那里也查不出痕迹。” “而,皇陵工程,是宁王负责的……”蒋风停顿了一下,看赵国公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修建皇陵,很少从京都调人,宁王都是从京都外招的人手,一来就是大几千,陆陆续续,小半年之内,招了几万。小的算了算时间,正好跟商队说的,山匪消失的时间对得上。” 直到蒋风说完,赵国公阴着脸,没说一句话。 但从他握紧的拳头、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看得出,此刻的赵国公心里的惊骇跟震怒。 蒋风蒋和两人离开后,赵国公不再犹豫,更衣备马,直奔皇宫。 …… 皇宫。 见赵国公少有的匆匆觐见,皇上支开其他宫人,只留了一个安公公在旁伺候。 赵国公看了安公公一眼,有些诧异。 皇上知道他的疑惑,解释道:“曹公公身体不适,朕准他出宫养病。” 皇上说得很平静,但赵国公还是看出了不对,曹公公从小跟在皇上身边,哪怕生病,也只在宫里养着,像今日这般,离开皇宫医治,前所未有。 赵国公来不及多想,将自己最近查出来的东西,整理出一篇书稿,呈给皇上。 皇上打开赵国公呈上来的书稿,越看越气,到最后怒不可遏:“这个逆子!他想逼宫不成?” “皇上息怒。”赵国公怕皇上气坏了身子,赶紧安抚他:“还好发现得及时,现在应对,还来得及。” “此前,董娴妃也跟朕提了一嘴,朕不敢全信,却也早有准备,但不知道老二竟私底下做了这么多事。” 皇上想起自己听到董娴妃说宁王的事时,还存有几分怀疑。 董娴妃是老三宋承睿的母妃,老二跟老三针尖对麦芒,皇上总觉得,她说老二的坏话很正常,就没往心里去。 不曾想,赵国公这么一查,董娴妃说的事,竟都是真的。这让他怎么不心寒? 养私兵,贪墨,夺人产业,控制商贸,勾连太后,结党营私……如今竟将私兵屯在京都城外。 “说到董娴妃。”赵国公见皇上久久不说话,便开口道:“臣在查宁王时,发现北静王暗中调兵,他的布局,似乎是针对宁王的。” 皇上颔首认同:“朕其实早就派人出去调查,确有此事。朕这个老三,表面平静,不争不抢,却是个有主意的。他应该早就发现老二的狼子野心,否则不会让董娴妃避开曹公公,暗中提醒朕。” 赵国公接着说道:“臣来皇宫见皇上前,管家来报,有各个地方的富户跟商户集结一起,向京兆府尹投了状子,状告朝廷命官设计并抢夺他们的产业,这些案子,最后的指向,都是宁王。” 皇上脸色一变:“此事一出,恐怕宁王狗急跳墙,真要起兵了。” “那,依皇上看……” 赵国公话说一半,看了看皇上的脸色,没敢再往下说。 “既然北静王把该准备的都做准备,你我就顺着他吧,就当给他锻炼的机会。”皇上缓缓说道。 老二太心急,也太让他失望,更显得老三的稳重忠心。 赵国公心下一震,皇上这句话,已经算是传诏口谕。 “把高统领叫进来吧。”皇上朝身后的安公公轻声说道。 安公公应声出去。 不一会,禁军高统领跟在安公公身后走进大殿。 “臣拜见陛下。”高统领施礼问安。 “高展,你安排一队人马,听从赵国公调配。剩下的禁卫军,还有巡防营都由你指挥。这是调配令牌,见令牌如见朕。” 高统领平静的接过令牌,但心中已是大骇,宫内五千禁卫军,宫外巡防营三万兵马,都由他调配,这是应对兵变时才会用到的。 兵变?谁? 皇上没让他疑惑太久。 没多久,巡防营禁卫军的将领们秘密聚集皇宫安庆殿。而,皇上,赵国公,高统领已经在大殿里等他们。 他们很快知道,宁王的七万兵马,已经陈兵京都皇陵,而北静王也暗自调兵十万,从外围往京都靠拢,对宁王呈合围之势。 一场内战,蓄势待发。 而京都百姓毫不知情,依然歌舞升平、炊烟袅袅。 第101章 逼宫 上京告状的商户们惊喜的发现,他们的诉状很快就被受理,或者说,衙门是连夜受理。翌日,用最快的速度,传信到地方,将各地参与该案的官员捉拿归案,还迅速搜出他们与宁王的往来书信,所有证据,直指宁王。 宁王突然发现,短短月余,自己已经四面楚歌、无路可退。 太后不跟他联系;曹公公病假出宫;地方那些官员只要跟他有勾连的,尽数被捉拿;而朝中林侯这样的,突然集体噤声;自己贪墨夺财的事,也公之于众。 他唯一的出路,只有兵变,这也是他筹谋已久的。 他不知道北静王已经暗自调兵,只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京都里那三万巡防营跟皇宫五千禁卫军。他的兵力足足多出一倍,他有信心。 北静王不知道事情进展如此之快,特别是京兆府尹的连夜办案,让他始料未及。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次,是父皇亲自出手了。因为,能让京兆府尹不敢睡觉,连夜判案,又飞鸽传书再各地抓人的,只有皇上。 宋安不解:“王爷,宫里这是想干什么?逼得这样紧,不怕宁王直接反么?” “你错了。”宋承睿沉声说道:“父皇这是想逼二皇兄宁王狗急跳墙、露出马脚。” 见宋安还是不明白,宋承睿解释道: “宁王名义上,是在修建皇陵,那些兵,都是工匠身份,表面没有任何异样。逼他一逼,若他还敬重父皇,那便乖乖回来接受审,贪墨而已,毕竟是亲儿子,父皇会给他一条生路。但,他若狼子野心,直接反,那些工匠变成兵士出现在城门外之时,便是他的死路。” 宋安恍然大悟:“那我们调兵的事……?” “父皇出手,说明有赵国公的手笔。”宋承睿笃定的说道:“本王暗自调兵回京都的事,我们的暗线私底下透露给赵国公,他必定已经告诉父皇,否则,父皇不敢这么逼宁王。” “啊?”宋安惊讶不已:“小的只知道,王爷跟王妃隔空下棋。没想到,王爷也在跟皇上隔空下棋啊。” 说到这里,宋安突然脸色一变:“不对,王爷私自调兵,也是大忌,皇上难道不会怀疑王爷也有异心么?万一……” 宋承睿神秘一笑:“你忘了?此刻,兵营里,除掉张赫将军,还有哪个将军?” “林子铭,林将军?”宋安又惊又喜:“他明面上,是宁王的人,所以……” “所以。”宋承睿接上宋安的话:“他一踏进兵营,便英勇作战,提拔也快,每次提拔,都是宁王的人在后头推波助澜,目的就是让他尽快提升,为他们所用。本王不过顺水推舟,助他登上将军之位。” 宋安听了,突然有些担心:“万一林将军真是他们的人呢?到时他帮了宁王,岂不是京都沦陷?”宋安说着,感觉后背发凉。 “不会。”宋承睿止不住的嘴角上扬:“他可是王妃下的最后一步棋。” “王妃又落子了?此话怎讲?”一听到王妃,宋安就来了精神。 宋承睿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那是本王的王妃,你听到她的事,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但他还是继续解释,这些事,宋安是有必要知道的,这样才好替他办事:“军营里,我们都非常谨慎,这几日看到信鸽入营,他们半途截住,竟看到是王妃传给林子铭的。但我们的人只是偷偷看了内容,又原样放了。” “王妃跟林将军有书信来往?” “没错。”宋承睿接着说:“他们是表兄妹,这很正常,但这封信的内容,非比寻常。” 宋安瞪着崇拜的眼神,盯紧宋承睿一张一合的嘴。 宋承睿则两眼迷离,眼中带笑:“信里,王妃告诉林将军,当年他母亲遇刺,原本宁王跟柳姨娘不想留活口的,但中途有蒙面人出手救了她,又将人放在马车上,送回侯府门口。而,救她的人,是赵国公。” “赵国公?”宋安又迷糊了:“时隔多年,王妃为何要说这些?” 宋承睿看宋安像看个白痴:“你能不能动点脑子?王妃是借赵国公的事告诉林将军,皇上不傻,林侯这些被宁王利用的朝中大臣,早被皇上盯着了,宁王根本没有胜算。侯府唯一的出路,就是林子铭将功折罪。” 宋安再次恍然大悟:“王妃高明!到时,表面看,调兵的是宁王的人,只是临阵倒戈,将功折罪。只要结局是好的,皇上也会明白王爷的苦心。王妃这一记暗度陈仓,又助王爷一臂之力。” “没错。不愧是本王的王妃!”宋承睿一脸得意。 宋承睿当初用何樰的安危威胁林子铭,让他为自己所用,但毕竟人心隔肚皮。何樰出手相劝,又是另一回事儿了。何况她又巧妙的拿整个侯府的安危敲打林子铭,把林子铭拿捏得服服帖帖。 唯一让宋承睿不满的是,何樰跟林子铭有书信往来这事,他知道林子铭对何樰有情,谁知道何樰会不会最后被他感动? …… 事情果然不出宋承睿所料,宁王连夜出兵。 偌大的京都,一夜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所有人都知道,京都被宁王派兵包围了。 百姓关门闭户,战战兢兢,隐约能听到城外山呼海啸的攻城呐喊声。 城外,7万兵马,城内三万五巡防营跟禁卫军。 宁王的人架木梯上城墙,高统领就用火攻。 宁王巨木撞城门,高统领从城楼上推下巨石,砸向敌人,阻断进城的路径。 最后,刀剑相杀,双方陷入肉搏战,面目狰狞,鲜血贲射,矛戈相击跟撕裂般的呐喊狂叫,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深秋昏黄的穹庐下,林木潇潇,寒鸦惊起。大地在又一次的人类自相残杀、鲜血浸染中坦然且淡漠。在它眼里,残忍跟仁慈,并无区别。 宁王兵马数量占优势,高统领渐渐吃力,眼看京都摇摇欲坠,百官惶惶然,百姓惊慌失措。 北静王出现在城楼上,遥望着宁王的方向。 宁王见他出现,以为他想投降,便举手示意,鸣金收兵。 两个炙手可热的王爷,一个城楼上,一个城外,遥遥相望。 宁王朗声狂笑:“三弟,你就别挣扎了。乖乖受降,本王念在兄弟之情,可免你一死。” “二皇兄,父皇待你不薄,你竟如此不识好歹,还想逼宫,简直大逆不道。”北静王从城墙上冷眼看着宁王。 “父皇待我不薄?废话,那他为何不将本王立为太子?还扶持你这个没依没靠的东西来跟我作对,他那不是膈应我么?” 董娴妃的父亲不过是五品小官,出身小门户,跟宁王身后赫赫扬扬的吕氏一族没法比,因而宁王向来不将北静王放在眼里。 城外,提到皇上,宁王怒火中烧,继续狂叫:“父皇老了,老得昏庸无道,你这样只知道打仗,不懂治理国家的人,竟能入他的眼,他就是老得眼都瞎了。本王逼他,只是想正国本,有何不对?” “正国本?”北静王冷哼一声:“那你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宁王笑得更狂了:“三弟,现在你可是瓮中之鳖,有什么资格谈能力?”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手下来报,身后十里开外,有大量兵马,已经对他们呈合围之势,来势汹汹。 他脸色大变:“合围?谁的兵马?” “南边是张赫将军,东侧是林将军。” 林子铭? 宁王两眼微眯:“去东侧军!联络上我们的人,给林将军带话。” 手下带着印信离开,宁王看向城楼上在凛冽北风中衣带翻飞的北静王。 老三,林子铭的军队是你调动的吧,那本王可太谢谢你了。你是不知道,他林子铭的命脉,可是牢牢掌握在本王手里。 你呀,还是嫩了些。 从今日起,北静王这个名号将成为历史,老三,跟我作对,你就做好在狱中终老的准备吧。 宁王眼里的嘲讽跟不屑,让北静王心里不安。 他哪里来的自信? 第102章 绞杀 东军大营,林子铭手攥宁王的印信,揉成一团,眼里猩红嗜血。 信里,附着一枚带着血迹的耳珠,那耳珠,他认识,是何樰的,那是他父亲专门给她定制的生辰礼,常年戴着,轻易不取下来。 林子铭知道宁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若他林子铭不配合他拿下京都,他不介意当众将何樰凌迟,甚至还会用更残忍的方式,让他林子铭痛不欲生。 宁王比谁知道林子铭的底线。 林子铭一声叹息:“樰儿,别怕,我来救你了。” 城门外,得到下属确切消息的宁王越发狂妄。 “三弟,你跟本王不愧是亲兄弟,果然心有灵犀啊,哈哈哈……” 宋承睿心里一沉:“你什么意思?” “别急啊!好戏还在后头呢!哈哈哈……”宁王故意卖关子,嗤笑跟狠辣阴毒同时出现在他那张脸上,显得异常扭曲。 直到林子铭率领的五万大军出现在宁王军队后方。而林将军,率着几个小将,来到宁王跟前,站在宁王身后,默不作声,两眼冷若冰霜。 北静王心头一拧,感觉不妙。 “王爷,宁王派人送来一封印信。”宋安出现在他身后。 “打开!” “是!” 随着宋安撕开信封的声音,一声脆响,一枚玲珑剔透的耳珠,跌落在地。 那枚带血的耳珠刺痛了北静王的双眼,北静王终于知道自己的隐隐不安来自哪里。 “张海张涛呢?”宋承睿震怒。 看到王妃的耳珠,宋安瞬间愣住。他看着王爷将耳珠捡起来,攥在手心里,紧握的指节泛白透骨,指缝有鲜血渗出,不知是指甲紧陷入肉,还是被耳珠上的金丝刺伤。 “张涛这两日没有来信。”宋安不安的应道,声音细如蚊蝇,没了往日的底气。 宋承睿两眼一闭,脸上沉痛又绝望:将她送到千里之外,还是没能逃出这场宫变。 他突然又睁开双眼,望向下方在宁王身后默默站立的林将军。耳珠只有一枚,意味着,另外一枚,也被宁王用相同的方式,送到林子铭手里,否则,他不可能转变得这么决绝。 林子铭也望着城楼上的北静王,平静得像个旁观者。 北静王的突然沉默,宁王看在眼里,嗤笑出声:“三弟,若你还顾及你王妃的安危,乖乖打开城门,否则,本王不介意让她在三军注视下被凌辱致死。” 宋承睿笑了:“我以为二哥会出什么招呢,不过如此。拿一个被本王遗弃的女人威胁本王,你开什么玩笑?” “遗弃?”宁王一脸不屑:“三弟果然薄情。不过,她终究是你的王妃,一个堂堂王妃,被本王用来犒劳三军,只怕三弟日后也没脸在京都行走了吧?” 北静王不为所动:“随便二哥如何处置。她早就被本王一纸休书赶出王府,跟本王从无夫妻之实。她既不是本王的王妃,也不是本王可女人,我无所谓。” 林子铭紧握长枪的手猛的一紧。 宁王回头,看向林子铭,揶揄道:“林将军,我那三弟挺厚道啊,你的女人,他碰都不碰。行了,京都拿下来,本王就把她赏给你,再用皇家典仪许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如何?” “她人在哪?那些血迹,怎么回事?”林子铭面色平静。 “你放心。”宁王笑得像个宠溺弟弟的兄长:“她好着呢。此刻,正喝着琼浆就着山珍,看艺妓献舞。她是你林将军的女人,本王决不会让那些粗鲁男人近她的身。” 林将军脸上由平静无波为转坚毅果决。 手里紧握的标枪暗暗转动,显示着他对此战的胜券在握。 宁王非常满意。 “二哥,没能耐就别眼高过顶啊,拿个女人当挡箭牌算什么本事?” 城楼上,北静王的藐视激怒了宁王:“三弟,本王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王不顾念手足之情!” 宁王大手一挥。 林将军听话的后退,回到自己的军队阵营。 一阵阵时密时疏的隆隆鼓声再次响彻云霄,宁王身后的军队开始随着鼓点排兵布阵。 但他们很快发现不对,突然有一种芒刺在背毛骨悚然的不好预感。 他们都听到了,在进攻的鼓声里,夹杂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哨声,时高时低,尖锐而急促,从四面八方贯穿耳膜。 恐惧来自未知,如此异常又有规律的哨声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汗毛倒立。 宁王蓦的收起脸上的狞笑,不可思议的环顾四周。 他惊恐的发现,左右两侧,不知什么时候,黑云压顶。 不,那不是黑云,那是黑色铁骑。 一水的墨色,一水的牛头马面黑曜面具,骑着黑色高头大马,成队成团,成山成海,层层逼近,呈泰山压顶之势。 强烈窒息感笼罩在宁王的军队之上,极度的恐惧让他们面如死灰。 他们想逃,却发现已无处可逃。 因为,身后,林将军率领的虎狼之师,正对他们虎视眈眈,完全没有联合作战的意思。看他们的眼神,反而带着面对瓮中之鳖的冷漠和蔑视。 张皇失措的宁王隔空嘶喊:“林子铭,你就忍心看自己的女人碎尸万段?” 林子铭没有回答,他不屑跟一个将死之人对话。 敢动自己的女人,宁王连蹲大牢孤独终老的机会都没有了。 即便皇上想饶过自己儿子一命,他也不会让宁王活着回去听皇上审判。 宁王慌了,他再次回头,望向城楼,北静王已经消失在城楼上。 意味着,北静王不给他投降的机会,他面对的,即将是最惨烈的绞杀。 残阳似血,黑鹰盘旋,北风夹杂着席卷而来的沙尘,笼罩在战场上空,凌厉且肃杀,也掩盖不住叛军被屠杀的绝望惨叫。 惨烈的厮杀声带着浓烈的血腥气,越过城墙,飘进城内千家万户,吓得孩子们躲进母亲怀里,瑟瑟发抖;须发斑白饱经风霜的老人,紧闭双目,嘴里喃喃:“造孽啊……” 夜幕降临,一切归于沉寂,断断续续的寒鸦“呱呱”声,似乎是上天在召唤亡魂。 大地叹息,苍天垂目。 …… 皇宫里。 皇上驼着背,坐在龙椅上,两眼浑浊,不知是泪还是雾。守在他身旁的,是安公公还有赵国公。 北静王迈着沉重的脚步,踏入泰和殿,跪在皇上面前。 皇上盯着他,眼里冷冽又期待。 “父皇,叛军已被屠戮殆尽,二哥……宁王,拼死抵抗,殁了!” 皇上一个不稳,几乎要从龙椅上摔下去,被安公公跟赵国公一左一右扶住。 “逆子!逆子啊……”皇上老泪纵横,握紧拳头,狠狠砸向案桌。笔墨纸砚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第103章 你在哪 两百里开外的城郊,辽阔的安阳湖中央,飘着一艘游船,硕大的船舱里,柳玉娘手剥葡萄,配着小酒,吃了一颗再剥一颗,姿态慵懒惬意。 眼看夜色深沉,游船上依然莺歌燕舞。 与往日不同的是,整艘船,没有一个男人。 “咕……咕……咕咕咕。” 一道两长三短的鹧鸪声在远处的岸上响起。 “何小姐。”柳玉娘看着守在窗口,凝望夜空的何樰,轻启朱唇:“你可以回去了。船尾有一叶扁舟,你自己上岸吧,我就不送了。” “怎么?你们不是拿我当人质么?宁王舍得放了我?”何樰看着蛇精一样柔媚无骨的柳玉娘,一脸轻蔑。 “不需要了。”柳玉娘完全不在意她眼里的蔑视:“北静王当众公布,你早就被他一封休书赶出王府,跟他也未曾有过夫妻之实。一不是他的王妃,二不是他的女人。对宁王来说,你就是个废物。” 何樰一滞,伴随着胸口闷痛,她脸色渐白。 当众公布?他真决绝。 那么,她的确不再是北静王的王妃了。 柳玉娘看着何樰手握灯笼,踏上扁舟,她心里百味杂陈。 她身处青楼,却接受过最严格最残酷的训练,从小被卖,无父无母。太后,是她的主子;宁王,从太后手里接过她,为他所用;林子铭,是她的战友;北静王,策反了她。 她自己都说不清,谁是她的主子。 但,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人的,尊重她的,是林子铭。 而,让她为之动心的,是北静王。 何樰,你有疼你的男人,就别跟我抢了。 柳玉娘心里暗自说道。 何樰轻轻摇动船桨,夜里无风,平静的湖水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泛着涟漪。船桨拍打湖水,发出如珍珠落玉盘般的清澈声响。 何樰回到岸边,两脚刚踏上台阶,就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来人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嘴里呢喃:“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表哥?什么是你?”何樰从林子铭怀里挣扎出来,嫌弃的捂着口鼻,差点被他一身血腥气熏吐。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离开,路上再跟你细说。”林子铭沉稳果断的语气让何樰有些不适应。 何樰才想起,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优柔寡断,虎头蛇尾的表哥了,他用自己的血肉,打出一片天地,已经是个威震四方的将军了。 灯笼的光很昏暗,也看得出林子铭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以及他狼狈沧桑的面容。 不容何樰多想,林子铭已经将她拉上一辆马车。马车带着她,轱辘辘向前,却不是京都的方向。 “表哥,你要把我带去哪里?”何樰有些不安。 “远离京都。”林子铭掩下眼里的激动,稳声应道:“如今全城的人都知道,宁王拿北静王的王妃当人质,但北静王当众宣布,你不再是她的王妃,他不会管你的死活。宁王战败身死,意味着你作为人质,也被灭口了。” “这么说。”何樰说道:“我现在是个死人?” “可以这么说。”林子铭淡淡说道:“当初嫁入王府的是赵国公的义女,死的也是他的义女。如今,你还是何府的何樰。只是,近期,暂时不能回江淮,也不能去京都。就去郸洲吧。我那里有个宅子,你先住一段时间。等我安排好了,再来接你。”当年跟北静王下郸洲赈灾,他为了方便,在郸洲买了个宅院。 何樰沉默不语。 她心里清楚,林子铭不让她回江淮,说明他不想让北静王知道自己还活着。 在林子铭眼里,一个被废的王妃,又被北静王当众抛之不顾,成为死棋。她还是“死”了的好。 一路上,听林子铭讲完这场战役的始末,何樰知道,经此一战,再没有人能跟北静王抗衡,他也取得了皇上绝对的信任。接下来,太子之位,乃至储君之位、皇帝的宝座,都是他的了。 想起梦里自己害得他家破人亡,何樰低着头喃喃自语:“我不再欠他了。原本就是死路,这样也好。”说完,她心里莫名刺痛,仿佛被人拿刀生挖去一块。 “你说什么?”林子铭没听清,奇怪的看着她。 何樰收起脸上的黯淡哀伤,佯装轻松,笑着回应:“我说,我自由了。” 林子铭嘴角上扬,笑得含蓄又克制,结实有力的身板配上雕刻般立体的五官,腼腆跟力量结合,竟无一丝违和感,让何樰一阵恍惚。 这是她的表哥么? 马车行驶到岔路口,已经有另一辆马车接应。 何樰刚下马车,那头,就传出了一声惊呼:“小姐,是我们家小姐。” 珂儿一路小跑,赶到何樰面前,举着灯笼,上上下下打量,看到何樰安然无恙,她深深吁一口气,带着哭腔,啐道:“天杀的匪寇,把我们迷晕……还好小姐没是……否则我也不活了……” 何樰见她磕磕巴巴说个不停,又是夜里,不知还要唠叨多久,赶紧拉她上了前面马车。上车后才发现,马车挺大,车里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车夫是丁二;跟在马车旁骑马护送的,还有两个侍卫,陌生面孔,是林子铭安排的人。 林子铭怕何樰不适应,竟把常跟在她身边的珂儿跟丁二给弄了出来,一起送往郸洲。 目送何樰的马车隐没在黑夜里,林子铭打马往京都方向赶去。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役,不如说是一场大屠杀,又是在城门外,场面血腥程度,非一般人能承受,他得回去善后。 视察打扫战场情况,跟他一样出现在城楼上的,还有北静王宋承睿。 夜依然深沉,无风,城楼上的灯笼,火烛如豆,几乎要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吞没。 两人静静遥望黑不见底的远方。 良久。 北静王率先打破平静:“她还好么?” “王爷当众把休书的事说出来,不是已经判她死刑了么?”林子铭回答得不温不火。 北静王心里猛的一沉,看到林子铭气定神闲,他又定了定,眼里微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是转动标枪了么?” 转动标枪,是他们之间曾经约定的的暗号,代表一切在控制范围内,还是何樰指定的。林子铭转动标枪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何樰在跟他对话。 “我转动标枪,只是告诉王爷我拥护王爷的立场。可没说何樰已经安全了。”林子铭压着一股怒火。 娶了他林子铭的心头所爱,还不知道珍惜,何樰偏偏又事事为他北静王付出,让林子铭如何不心中埋怨? “所以,”北静王眼底泛起血丝,面目扭曲,恨不得生吞了林子铭:“宁王压根就没跟你说她在哪里,是么?那她另外一枚耳珠,也不在你手上?” “我不知道什么耳珠。”林子铭有些不耐烦。 北静王又惊又急。 他跟何樰向来心有灵犀,配合默契,这次,什么不灵了? 何樰,你在哪? 第104章 林宅 宋承睿用一场内战,奠定他在父皇心中的位置。 趁着热度尚在,赵国公趁机提出尽早确定太子人选的奏请。 皇上也害怕再有此类事件发生,与众臣商定过后,确定将太子之位传给北静王,北静王一锤定江山,稳坐太子之位。 经此一役,皇上受到惊吓,加上死了一位皇子,他竟缠绵病榻,久久没能起来。 宋承睿顺理成章代父监国。 太子妃之位空悬,一时之间,各个王府以及皇宫贵胄都蠢蠢欲动,争相把自己的女儿画像托人往太子府送。 但太子都以公务繁忙为由,委婉拒绝。 跟朝堂的热火朝天不同。 此刻的忠勇侯府悲悲戚戚。 “父亲,请您再求求太子,斌儿不能去北地,那里苦寒,他还这么小,如何受得了。” 林子檀苦苦哀求,林侯不为所动。 “糊涂,子铭用军功保得你母子性命,已是万幸,若再得寸进尺。为父的官声,也被你毁了。” “父亲,檀儿愿意回到林府,日日念经,再不踏出侯府半步,求父亲给檀儿跟孩子一条生路。北地就是死路,檀儿宁愿一头撞死,也不去!”林子檀泣不成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 “你还想回来连累侯府?” “连累?父亲,当初我一心想嫁北静王,您却把我嫁给宁王做侧妃,如今,宁王自寻死路,北静王当了太子,您又来说我的不是。何樰是您的死棋,我可不是!” “啪”的一声,林子檀被林侯狠狠一巴掌扇倒在地。林侯指着她,怒喝:“何樰至少还能当个死棋,你就是个拖后腿的废物。” “哼!父亲果真冷血,何樰是您的亲外甥女,您明明知道她嫁进北静王府,北静王不管胜还是败,她都得死。还亲自送她去死!” 林子铭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绝望嘶喊:“女儿变成这样,全拜父亲所致。您设计子铭,让他进入军营,左右摇摆,不管谁赢,他都能选择赢的那一方,您永远都屹立不倒。牺牲所有至亲,为您自己铺路,如此无耻的做法,只有您能做得出来。父亲,您让女儿觉得耻辱。何樰、母亲、柳姨娘、还有女儿,毁容的子碧,行尸走肉的子铭,失去这么多至亲,父亲,您果真赢了么?……哈哈哈……,这样的侯府,不回也罢!” 林侯一震,看着踉踉跄跄离开侯府的女儿,他无力的垂下脑袋,欲哭无泪。 两王相争,自打柳姨娘被宁王强送进侯府那一刻,他已经没法选择中立。他得想尽办法,带着侯府活下去。他不能赌谁会赢,唯一能做的,就是,谁赢谁输,他都能活。 但,就如女儿所说,他牺牲了所有至亲,偌大侯府,成了空壳。他果真赢了么? 窗外,林子铭握着拳头,紧咬牙根,恨不得冲进去打林侯一顿。但他克制住了,他不能。 何樰是父亲跟宁王的棋子,他知道,但他没想到她是死棋。当年的他,头脑简单,想不到这一层。而北静王何其聪明,他能不知道么?所以,最后这一战,他压根就没想让何樰活着。 北静王,在我面前装真情,你才是那个会演戏的戏子!林子铭心里恶狠狠说道。 让林子铭更无法接受的是,去郸洲赈灾,在京洛被抓进大牢,最后进军营,都是父亲和宁王设计。北静王肯定知道他们的猫腻,却配合演戏,促成此事。还利用他对何樰的感情,让他恨死宁王,最后反戈一击,直接在城门口,斩杀宁王。 苦苦挣扎的林子铭,不知不觉,成了父亲和两王柔圆捏扁的玩物。 毅然决然离开了侯府,林子铭长住军营,很少再回去。 他突然很想何樰,他跟她,都是棋子,感同身受,惺惺相惜。 林将军托辞战中伤了身,需要长时间医治,跟太子告了假。 太子宋承睿不解,最好的太医就在宫里,他告假远行,是何道理? 林子铭没有辩解,当面请宫里的太医给他检查。宋承睿这才知道,林子铭伤了根本,竟无法人事了,跟个太监没区别。 太子内疚不已,准了他一个长假,让他出门找偏方。 林子铭没说那其实是当年自己想对何樰不轨,被她伤了。不提也罢,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 郸洲,何樰一个人坐在门前槐树下的秋千架上,有一搭无一搭的晃荡。珂儿出去采买针线,丁二在院里跟那两个侍卫种些花草。 她的前方,是一处清澈的潭水,流水潺潺。已是深秋,但郸洲地处南方,不是很冷,她在院中无聊,便让丁二在门外架了一个秋千,自己晃着玩。 小院在郸洲城一条主街的街尾,闹中带静,很适合她此刻的心情,平静里夹着莫名的哀伤。 她没着急回江淮,也不必担心弟弟受到欺负。 杨臻大人被宁王设计,丢官贬谪,如今宁王败,他的案子反而成了挫败宁王一党的利剑。他首告有功,再被太子举荐,如今已经是朝中三品官员,担任礼部尚书一职,他感念何樰一家相助,欣赏何晟的聪明,认了何晟当孙子,把何晟留在京都,带在自己身边教导。 “咚” 何樰往水潭丢了一块小石子,惊得一只站在枯枝上的红尾鸲鸟“噗嗤噗嗤”展翅而起,飞进潭对面的丛林,消失不见了。 “真胆小,还出来觅食呢。”一抹淡淡的笑意在何樰嘴角漾开。看呆了墙角挨墙而立的林子铭。 “过来坐坐,站了这么久,也不嫌累。”何樰扭头冲他笑。 林子铭一呆:“你知道我在?” “嗯。”她淡淡的应着:“我可没你想的那么柔弱无能。若被人从背后观察这么久,还不发现,早就死一百回了。” 林子铭有些不好意思,慢慢腾腾走到何樰旁边的石桌,在石凳上坐下。 “表哥什么时候到的?”何樰没看他,自顾自在秋千架上百无聊赖的晃着。 “到了两日了。” “两日?表哥在郸洲还有别的住处?” “没有,就住客栈。” “为何不来林宅?这里可是你买下的,好多间空屋呢。” “怕打搅了表妹的清静。” “这是什么道理?”何樰哑然失笑:“明明是我霸占了你的宅子。” 林子不言语。 “你……”何樰打量着他:“不必对我这么好,毕竟,我害得你……” “那不是你的错。”林子铭打断她的话:“是我先对不起你,我们林府欠你的,我会慢慢还。” “表哥,你不用背负这样的负担。你在战场上斩杀宁王那一刻,已经还完了所有亏欠,毕竟始作俑者,就是宁王。” 何樰从秋千架上下来,在石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放在林子铭跟前。她顺手也给自己斟上一杯,抿了一口,看向眼前的潭水。潭里,小鱼儿恣意的游来游去。 何樰接着说道:“表哥,你给了我自由。现在,我就像潭水里的小鱼儿,不必再苦恼如何对付身边的人;不必担心自己是否还能活到明日。” 林子铭愧疚的低下头:“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你当然不是。”何樰看他的眼神有些怜惜:“你也是被你父亲跟宁王利用,到最后,又被北静王利用,从头到尾,都身不由己。” 何樰反过来宽慰他,让林子铭更难过,他表情痛苦:“可我一开始,的确是想通过不当手段得到你,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龌龊……”他嘴里说着,突然脑子一闪,不可思议的看向何樰:“你知道北静王反过来利用我?也利用你?” “我当然知道。”何樰眼神淡然。 “那你是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的?哪怕知道最后是个死路?”林子铭急急问道:“这是为何?” “我欠他的。”何樰叹道:“如今还完了,所以说,我自由了。” “可你并不快乐。”林子铭有些恍惚:“你对他动了真心,是不是?” 何樰摇摇头。 梦里梦外,真真假假,她自己都说不清。 她怅然若失面目清冷的样子让林子铭心碎。 “樰儿,不要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日后,我来照顾你,我会对你好的……” 何樰嗤笑出声:“我的傻表哥,你如何对我好?你终究是要娶亲过日子的,带着我这么个老妹妹在跟前,也不怕膈应你未来的夫人。” 林子铭眼里的亮光瞬间暗淡,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娶亲?我只想照顾好表妹,若你到时有喜欢的人了,表哥添妆,风风光光用将军府的仪仗送你出嫁。” 何樰看他表情似乎有些难堪,愣了一会神,才想起什么,赶忙说道: “表哥,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了。没事,那事是我做下的,当然还得由我来解决。” 林子铭听得一头雾水。 何樰神秘一笑,一半撒娇一半请求:“表哥,你就在郸洲住下吧,住它几个月,就当陪我了。可好?” 娇嗔起来的何樰俏皮又灵动,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白皙美丽的容颜在树荫下发出月亮般的柔光,让林子铭恍惚。他呆呆的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句:“好,我陪你。” 他不知道,何樰留住他的目的,是帮他医治隐疾,薛神医就是最好的大夫。但需要时间,毕竟要去信,还要等薛神医抽出时间,还要从京都赶到郸洲。 她不能回京都,薛神医却是经常远游的,她有信心请得到人。 第105章 隐疾 何樰相邀,请林子铭留下来陪她,让他精神大振。 他安心在林宅住了下来。珂儿知道事情始末,对北静王踩着自家小姐上位深恶痛绝,也感念林子铭救了小姐性命,因而,对他,像对未来的姑爷,很不见外。 小小的宅院,顿时其乐融融。 林子铭心里暗叹,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吧,以前的自己,活得太窝囊了。 为了让身体单薄的何樰多吃些肉食,他架起了烧烤架,买回来一整只羊,架起来烤,还一边烤一边拿刀割着,蘸佐料吃。 何樰珂儿几个看着新奇,都围在火堆旁,烤着火,林子铭割出一片肉,他们便接着吃一片。 “表少爷真厉害,寻常人家的少爷可不会这些。”珂儿吃得满嘴油,嘴里不停夸赞。 何樰拿碗接了几片大的,递给坐得稍远些的丁二跟杨允、陆秋两个侍卫。 “你当我还是当年游手好闲的少爷?”林子铭手里不停,乐此不疲:“在军营,是没法精细烹饪的,烧烤,还有大锅炖煮,是唯一的煮食方式,但也保留了食物的原味,美味无比,寻常宅院人家无法体会,你们这是沾了本将军的光了。” 十来天的相处,林子铭在何樰面前不再矜持,变回他在军营时的疏阔大气,还有些洋洋自得。惹得何樰直嫌弃: “咱们刚夸上几句,表哥越发得意了啊。不过,看在表哥这么努力的份上,明儿开始,你的汤羹,由我来调煮,表哥常年在外打仗,身体需要调理。樰儿弄些药膳,你可得按时喝啊。” “那是自然。表妹亲自煮的,我一定一滴不剩喝完。”林子铭低着头,给烤羊翻了个身,他其实是掩饰眼里的水雾。 他喜欢何樰,但从不敢得到任何回报,何樰这几日待他,比亲人还亲,日日问候他身体是否安好,还嘱咐他注意防寒保暖,切不可感染风寒。让他如何不感动? 他不知道,其实何樰是别有用心。 跟薛神医通信,薛神医已经答应她前来医治。但需要他配合用药膳提前调理身体,还不能感染风寒,导致身体虚弱。 因而,何樰对林子铭,是亦步亦趋,小心问候,恨不得让他别出门受风吹日晒。 在林子铭眼里变成了何樰对他关怀备至。 “有马蹄声!”侍卫杨允放下碗,腾的站起来,大步往门口去。陆秋站起来面对大门,背对何樰众人,呈保护之势。 林宅在街尾,独此一座,最近的民宅,跟他们有两三百米远距离。他们初来乍到,平常并无人打搅。马蹄声冲着林宅而来,不得不让人警惕。 林子铭还沉浸在何樰的感动里,发现杨允窜出门去,他也赶紧提刀出门,为自己的麻痹大意未及时发现危机感到羞愧。 出得大门,他们都愣住了。 门口,骑着高头大马的是个半老头子,精神矍铄,眼神灼灼,嘴里喊道:“此处可是林宅?” 林子铭警惕的看着他,没正面回应:“你是何人?来林宅何事?” “老夫找何樰。” “薛神医,”何樰在门里早就听到薛神医的声音,赶忙迎出门来:“表哥,薛神医是我请来的,快快请他进屋。” “神医?”林子铭脸色一变:“表妹哪里不舒服了?” “表哥别多嘴,一会就知道了。”何樰已经吩咐丁二帮薛神医卸下包袱,带人进了林宅。 薛神医一路劳顿,珂儿将他安顿下来,还想去厨房给他拿点吃的。被薛神医止住:“老夫在路上吃过了,不必麻烦。病人在哪?” 薛神医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从不讲客套话。 珂儿疑惑的回头看看自家小姐,她认识薛神医,却不知道小姐为何要大老远请他来郸洲。 “珂儿你先出去。”何樰说道:“顺便把表哥喊进来。” 林子铭被珂儿叫进门,一头雾水。 何樰见四下无人,她便硬着头皮跟林子铭解释: “这是薛神医,手法高明,很多复杂的隐疾他都能对付,这次,我请他来,是想帮你……”何樰没把话说完,看着他的反应。眼里充满鼓励,却是非常认真,半点揶揄也没有。 林子铭反应过来她说的意思,脸上腾的烧起来,红到耳根。 他嗫嚅着:“我…我也不是很在意……” “薛神医,这就麻烦您了”何樰打断他的话,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交代薛神医一句,自己反手关门,躲了出去。 薛神医走南闯北,多少疑难杂症都经过他的妙手得以回春,这“神医”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他很快就查到根源。 薛神医帮林子铭行针,交代些注意事项,还嘱咐他务必按时吃药膳调理。 从林子铭屋里出来,薛神医找来何樰,眼里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小姐跟老夫说过,他的伤是小姐造成的?” 通信的时候何樰已经告知薛神医自己死里逃生隐姓埋名,需要保密。因而,薛神医并不叫她王妃或者何樰,只称呼小姐。 “是。”何樰应道:“当时有些误会,我以为他要轻薄于我,只能出手,还害他差点成瘫痪。” “小姐这身手,是跟谁学的?”薛神医继续追问。 何樰有些愣神,犹豫了一下,应道: “当年父亲带我出门历练,走到一处山谷,时逢大水,无法成行,只能上山找古寺避雨。住了十来日。古寺里的老师父喜爱何樰,便交了些功夫跟行针手法,让何樰得以自保。” “那老师父可说过自己的名号?”薛神医急道。 “不曾。” “他左侧眉头近太阳穴处是不是有颗黑痣?” 何樰想了想,很肯定的点头说是。 “果真是他!” 何樰见薛神医有些激动,不免狐疑:“薛神医,您认识薛大师?” 薛神医眼里噙泪,低头哀叹:“何止认识。他可是老夫的师父啊!老夫寻他多年,没想到,他竟隐居在那深山老林里。” 何樰大惊:“那薛大师竟是薛神医的师父,那他必定医术高明,为何要躲进山里?……不对……薛大师,薛神医,薛……你们都姓薛,这……” 薛神医点点头:“没错,我们都姓薛,只不过,我这个薛,是师父给的。当年,老夫十岁出头,父母早逝,到处流浪,有幸碰到出门采药材的师父,他不过比我年长七八岁,却已经博览群书,精通医理。见我可怜,他便把我收为徒弟,帮他采药,捡药……” 薛神医絮絮叨叨,跟何樰讲了那段故事,何樰唏嘘不已。 薛神医再详细的问了那座山的位置、名称。便互相辞别,各自安寝去了。 第106章 袁老爷 自从知道何樰相隔千里,为自己寻名医医治隐疾。林子铭就认定,何樰对他的确不同往日,是打算跟他好好过日子的,他心里有了期待,对何樰更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所有人都知道林子铭的心思,就是何樰不知道,她一心烹煮药膳,帮他调理身体,又借机跟薛神医学习针灸、用药。 知道师父曾经教何樰行针,薛神医便不再藏私,一一倾囊相授。何樰向来聪明,一点就通,很快就得要领,一入了门,学得更专注了。 林子铭的医治至少也要小半年才见成效。薛神医答应下来的事,断不会食言,便安心住下来,一边为林子铭医治,一边慢慢教何樰行医。 安全起见,外出行医时,薛神医改林姓,称林大夫,方便他在林宅进出。 尽管尽量隐藏,但薛神医跟何樰的医术还是藏不住,在郸洲,想尽办法找他们医治的人越来越多。 小病小痛,普通大夫能处理的,他们绝不出去;碰到疑难杂症,当地大夫束手无策的,薛神医才会带何樰上门。 但他们很收敛,只说是当地大夫的功劳。因而,在郸洲,不管在老百姓,还是在医馆,薛神医师徒都有很高的名望。人人都知道有个林大夫,带着一个叫何沐的徒弟。两人医术高明,却淡泊名利,不贪图富贵跟名望。而且待人极其宽厚和善,唯一不好的是,师徒俩都深居简出,除非疑难杂症,否则很难请得动。 这日,门外来了一个小厮,小厮风尘仆仆。说来自临近郸洲的禹州,想请林大夫跟何沐大夫出诊。 珂儿拿不定主意,便将人带进林宅,请小姐定夺。 那小厮一见何樰,便跪在地上磕头:“小的叫黄千,是禹州袁老爷府里的,府里的管家出门采买,被仇家打残,几乎丧命,请了很多大夫,都医治不了。听说郸洲出了个神医,便绕远路找到郸洲林宅,想请两位神医出诊。” 走这么远的路,请神医为下人医病,倒是少见。何樰听完,便多了几分好感: “既是来请我出诊,说明白便是,不必这样磕头,我跟师父都是寻常百姓,是受不起的。你且起来吧,我跟师父商量再答复。” 那黄千怕何樰不答应,并未起身,磕头磕得更响了,嘴里近于哀求:“袁老爷让小的务必把神医带过去,否则小的就不必回去了。” 哪有这样威胁下人的?还请人为府里管家医治,前后矛盾,不该啊。难道那管家非比寻常? 何樰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被人威胁,但知道一个小厮的难处,嘴里还是软了半分:“我知道了,你且等等,我这就跟师父商量去。” 人命关天,人家还是从禹州长途跋涉来的,薛神医没有拒绝的理由。何樰也想检验自己的医术,遇到疑难杂症就手痒痒。师徒俩就答应了下来。 救命的事不能等,一行人很快打好包袱,就匆匆忙忙上路。林子铭不放心何樰安危,何况,他的治疗也不能断,索性也跟着何樰前往禹州。 禹州,在郸洲西南侧,山路蜿蜒曲折,即便是官道,也不是很好走。山高皇帝远,说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别说皇帝,整个京都,很少有人涉足禹州。 两百里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两天,第二日晚,才摸黑进了禹州城。 那小厮没有将人带回袁府,直接安排进附近的客栈。 这让何樰跟薛神医有些诧异。按理,着急忙慌去请人,好不容易请到了,应该安排进府,尽快医治才是。 安排好客栈,小厮黄千便马不停蹄赶回袁府,说是要跟老爷汇报。 翌日,薛神医跟何樰带着珂儿,身后是扮成侍卫的林子铭,四人在黄千引路下,进入袁府。 那袁老爷是禹州袁太守的长兄袁戈,年过半百,却养得白白胖胖,身高中等,一身金丝锦绸,藏不住周身横肉,层层叠叠的流光溢彩,让人想起待宰的猪,尊敬不起来。 袁戈没有迎出来,是黄千带着何樰几个进前厅去跟他问安,他也只是勉强应允,并不特别热情,倒是何樰的美貌让他眼睛一亮,但何樰此时一身布衣,还是学徒小厮的装扮。那袁戈眼睛不舍的从何樰脸上移开,似乎有些遗憾何樰不是女儿身。 “听说,你们医术高明,府里有个下人,只剩半条命,你们务必将人救活,只要能救活,许你们的百两银子,一文不少;若救不活,你们也别回去了。”袁戈很不客气,语气带着威胁,完全不像请人的样子。 薛神医气结,恨不得甩手离开,但何樰将他拉住,压低声音,耳语道:“师父,这事有点不对劲,我想进去看个究竟,那人绝对不是他家的下人。看他样子,不会对一个普通下人这样好,你说他对下人好,却又这样怠慢我们,实在矛盾得很。” 薛神医见何樰坚持,就不再纠结。 “袁老爷。”何樰对着袁戈拱手施礼,说道:“治病救人是我们医者的本职,您不交代,我们也会尽心尽力医治,绝无懈怠。” “哼!你们的医术,最好能如百姓所传那般妙手回春……”何樰的客气没换来袁戈半分尊重,话刚说完,他便拂手而去,倒像是何樰有求于他。 薛神医也感觉不对,所以对袁戈的怠慢做法选择无视,他只想尽快看到病人。 但跟在一旁的珂儿可被气坏了,若不是何樰拿眼瞪她,她都要骂出声了。 林子铭则一脸淡定,他只看何樰脸色行事。他不怕事,只怕何樰不开心。只要何樰想做的事,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他陪着,替她挡刀。 黄千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爷的目中无人,见他不待见自己辛辛苦苦请回来的神医,他面色平静。但面向何樰几个的时候,他赔着笑脸。 路上的相处,他知道何樰几个心地好,拿下人当人。只可惜自己没有福分,碰到这样好的主子。 “两位神医,小的这就带你们去看病人,只是,这个病人可能被打得有些狠,希望你们有些心理准备,莫被吓到了。” 黄千说着,在前头引路,把何樰几个往袁府后门走,出了后门,是个独门小院,小院里有几个家丁守着,让何樰很奇怪。 小院偏僻,又是下人住的,何必用家丁守护? 第107章 旧人 但她没问出口,只默默跟在黄千身后,进了一处屋子,屋里生活用品简陋,靠墙处,横着一张简单的木床,床上躺着人,被子薄且脏,人未进屋,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让人作呕。 黄千捂着口鼻,一脸嫌弃,带何樰几个进屋,便逃也似的窜出门口,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明显是屋里给憋的。 何樰怕珂儿跟林子铭不习惯,将他俩支出门去。 她跟薛神医在郸洲走医期间,见过各种病人,各种腐烂溃败创面,闻过各种恶臭,不能说习惯,但也能说服自己留下为病人医治。 林子铭不走,他说:“我在战场怎样的腐烂尸体都见过,这样的,吓不到我。你们尽管医治,需要什么,跟我说便是,我在后头替你们守着。” 何樰跟薛神医都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不免打心底对他另眼相看。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身体没一处好皮,脸上也脏污不堪,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薛神医在一旁坐着,让何樰自己查看病人。自从何樰出师,他带她出门,都让她自己看,自己拿主意。何樰很聪明,从未给他弄出岔子。 何樰伸手往病人鼻下一探,松了一口气,说道:“有气,还活着。” 接着,她开始从头到脚查看伤势,这一看不打紧,何樰倒吸一口凉气。 病人竟是活生生被打断了手脚筋骨,身上也到处是鞭痕刀口,全都避开要害,不致命,却能让人疼痛不堪,而且新伤叠着旧伤,重重叠叠。不知多大的仇恨,才会招来这般狠毒的报复。 何樰冲门口喊了声:“珂儿,跟黄千去打热水进来,越多越好。” 珂儿远远应着,一回头,却对上黄千的脸,黄千越过珂儿,朝屋里的何樰说道:“老爷说了,一个下人,不必浪费柴火烧水,用冷水即可,院里有井,咱们可以打井水用。” 已经入冬,井水冰冷,如何能用?还是这样重的病人,他们是想救还是不想救? 何樰眉头紧皱,不满的看向黄千:“你若想救人,就老老实实听我的,否则我们可以直接走人。” “小的晓得了,这就差人打热水去。”黄千一听说何樰不救人,也急了,赶紧应着。但嘴里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敢不治?你们以为老爷能让你们走出这个院子?” 他的语气,并不是威胁,反而有提醒的意思。何樰跟薛神医对望一眼,两人同时看向林子铭,林子铭马上会意,这个袁戈不是善辈,稍有不慎,他们可能会受到攻击,林子铭得做好安排。 他假装出门溜达,走到靠墙临街处,避开那些守院的家丁,从怀里掏出一枚隐形信号弹,点燃,信号弹无声无息往天上飞窜,出去老高,才发出若有若无的“刷刷”声响,散发出点点寒光,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但他的侍卫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马上做出反应。来到信号弹发出点附近,严阵以待。 屋里,已经摆上几盆热水,何樰耐心的擦拭伤口,查看深浅跟感染情况。 让她意外的是,即便伤口这么多,病人顽强的生命力依然在抵抗。 一边擦拭,一边放药,可能是疼痛加剧,病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双眼也随着微微打开。 原来,他没有昏迷,只是昏睡过去。被何樰一阵捣鼓,又醒了过来。 随着眼睛微微张开,病人突然有些躁动,手指用力微张,喉结上下一滚,却发不出一个字,只听得嘶哑的沙沙声,像公鸭嗓。 薛神医一惊:“他嗓子废了,看样子,是下毒。” 何樰猛抬头,看向薛神医:“什么?下毒?” 见薛神医一脸笃定,她又狐疑回头看向那人,试探的想问点什么,但被他双眼直勾勾盯着,心里有些毛。 手背一痒,何樰低头,看到那人正挣扎着,拼尽全力,用手指划过她的手背。她心里一震,似乎有预感,这个人,认识她。 “珂儿,快,再打热水。”何樰呼吸急促,用温湿毛巾一点点将那人的脸擦干净,一张蜡黄消瘦却熟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覃大哥!”何樰惊呼出声,却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压低了声音。 林子铭看到何樰的反应,赶向前几步,薛神医也凑近了看,两人都不认识眼前的病人。 何樰给了珂儿一个眼神,珂儿会意,走到门口守着,其实她不用守,也不会有人靠近。刚才何樰擦拭伤口,一盆接一盆血水端出去,恶臭无比,黄千跟那几个家丁,早就躲得远远的,恨不得一脚溜出小院。 “是覃昭,混进宁王的大营做暗线,给北静王提供情报。不知怎的,竟流落在此,还受到这般折磨。”何樰向林子铭跟薛神医解释道。她一脸疼惜,担心的看着血肉模糊的覃昭。而覃昭,眼里已经噙满泪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宁王?”林子铭疑惑道:“宁王的人马已经尽数被杀,并没有留活口。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在战场上留的伤,何况,若是战中受伤,如今过去两个多月了,也该愈合了,怎会如此?我怀疑……” “不用怀疑。”薛神医打断林子铭的话:“他是被人施了酷刑。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长时间虐打导致的这一身伤。” “若我猜的没错。”薛神医继续说道:“他们是不想让他死,附近的大夫又医治不了,只能将他毒哑,才请我们来医治。免得他说出什么秘密来。” “又打又治,算什么回事?”林子铭不禁皱眉。 “哼!”薛神医冷哼一声:“只怕他们留着他还有用处,却又对宁王的死非常愤恨,迁怒于他,对他施以酷刑,发泄私愤。打得太过,眼看人要断气了,又不得不请人救他一命。” 何樰越听越悲痛,看着满身伤口动弹不得的覃昭,泪如雨下。 手里微微发抖,擦拭放药都不成了。 “你先休息一会,我来帮他清洗伤口。”薛神医见何樰太激动,想把她换下来。 何樰让薛神医处理伤口,自己却没走,依然在旁边帮忙。 薛神医突然想起来,提醒何樰:“快,他醒了,得用麻弗散,要不一会又该疼晕过去了。” 何樰恍然惊醒,直怨自己怎么忘了这一层。 将麻弗散溶进温水,何樰想喂,覃昭却微微摇了摇头,不肯张嘴。 何樰不解,身后的林子铭却开口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怕疼,怕自己喝了麻弗散,昏睡过去,醒过来却发现我们都不在了,一切都是一场梦。” 何樰望了林子铭一眼,她竟不知道林子铭有这细腻的一面。 其实,不是林子铭细腻,他是感同身受,在战场上,无数次受伤,无数次几乎要面临死亡,他咬着牙,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得活着回去见何樰。 这个原由,林子铭是不会说出来的。看到何樰默默赞许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再出声。 “覃大哥,别怕,我会一直在。”何樰柔声劝道:“清洗创面会很疼,我看不了你受罪,就当是为了我,你把这麻弗散喝了吧。” 一颗硕大的泪珠从覃昭眼角滑落,他听话的张开了嘴,就着何樰手里的汤勺,一口一口,喝下去。眼睛却始终没离开何樰的脸,直到扛不住麻弗散的作用,昏睡过去。 花了半天时间,总算上上下下,把人给收拾干净,包扎上药。房间里没有烧木炭供暖,何樰跟薛神医却忙出一身汗。 何樰让珂儿把黄千喊过来,神情冰冷,用埋怨的语气吩咐道: “病人我们接了,就必须要治好,否则坏了神医的名声。但他伤得实在太重,随时都会死掉,我们不放心,所以恳请袁老爷,让我们住在这里,直到把人治好。还请老爷放心,饭食我们自己会做,你们只管留一个侧门,让我们进出,采买食材跟药材即可。若不放心,可以让人继续守着院子。但不能妨碍我们医治病人。若不答应,我们马上离开,林神医不救,你袁府这个病人必死无疑。” 何樰没忘记薛神医已经改名林神医这事,为保对方能听清,她还特意加重了“林神医”这三个字。让人以为,他们非常看中神医这个称号,绝不会让别人干扰,砸了自己的招牌。 黄千应声去找袁老爷请示,很快回话:“老爷说了,只要人不出这个院子,随便你们折腾,人能救活就行。院里的空屋,随便住,但吃的用的,你们自己负责,袁府只出那一百两诊金。” “他还真抠门,多给一两都不肯。”何樰假装生气袁老爷给的诊金太少,做出一副为银子才救人的样子。 黄千不敢出声,早就躲一边去了。 被安排到这个院子的家丁都觉得晦气,包括黄千。所以,何樰一说,让他们最好躲远点,别打搅她医治,他们就像得了恩赏一般,各自找地儿躲懒去了。只一样,正门侧门都死死守着,只要那半死不活的人还在屋里,其他人进出,他们谁都不拦。 第108章 病发身亡 覃昭彻底醒了,而且还特别清醒。只是无法开口说话,无法动手写字。但能用眼神简单交流,表达吃喝拉撒。其他事,何樰无从知晓。 按理,毒哑了的嗓子,很难治好,但薛神医不是一般的大夫,他这一声神医可不是白来的。 第二日,他除了跟何樰一起帮覃昭换药,还开始为他解毒,只是中毒太深,不是一两日就能成,但薛神医有的是耐心。 珂儿林子铭也没闲着,一个出门采买,一个在院里的小厨房又蒸又煮,屋里也开始烧炭保暖。 覃昭瘦骨嶙峋,抵抗力低下。甚至连寻常的包子米饭肉块这样的食物,他都无法咀嚼。何樰只能用山鸡熬汤,放山药白米炖得软烂,一点一点喂他吃下去。 一开始,覃昭有些抵抗,不想让何樰照顾他,扭捏一会,何樰将碗狠狠往桌上一放,做出生气的样子。 覃昭呆了半晌,用手指轻轻划过她手背,算是妥协,这是他能做的最大幅度的动作。 何樰这才笑了,她一笑,覃昭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是欣喜,也是希望。 在他眼里,何樰就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尽管此刻,她是男儿装扮。但她在河边沐浴后芙蓉出水的画面,已经深深刻在他骨子里。 吃饭不是问题,喉咙在慢慢解毒,伤口也在换药,但四肢骨头已经被打断,这就有些麻烦了。 林子铭让陆秋杨允进山寻了些老竹回来,再切割成片,磨平棱角锋利处,再用竹片将覃昭的手脚骨头断裂处包裹固定。 难就难在骨头断裂处还有伤口,何樰不得不每日打开竹片,换药,再重新绑上。单这一件,已经够她忙活半日了,加上喂药喂食,何樰又不肯让薛神医太劳累,推说自己要多做多实践,这么一来,她几乎是除了睡觉就守在覃昭旁边。 这让林子铭有些吃醋,也有心疼。 “表妹,还是我来吧。你已经累了几日,再不好好休息,身体也被拖垮了。”他想接过何樰手里喂药的碗,何樰哪里肯依: “你毕竟是男的,在医治上又没什么经验,哪里做得来?” 林子铭嘴里不服:“你可别小看我,在军队,多少伤员经过我的手活下来。打仗的时候,随军大夫可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照顾到所有伤员的,很多时候,也需要我们自己帮换药,接骨,喂食……” 听到林子铭讲军队的事,覃昭眼里掩不住的惊讶,何樰看在眼里,知道他疑惑,开口解释:“覃大哥,你不知道,这是我表哥,林侯的大少爷,也是京都这场战役的主要战将……” 京都战役? 覃昭听得迷糊,他张了张嘴,意识到说不出话,急得不断眨巴眼睛。 何樰跟林子铭对望一眼,两人意识到什么。 她低头问覃昭:“覃大哥,你不知道京都大战?宁王战败?” 覃昭轻微摇头,两眼迷茫。 何樰林子铭都迷惑不解。 覃昭怎么都不知道,意味着他早在京都战役前已经被抓。 是谁发现并把他抓起来的?又是谁把他关在禹州?宁王战败,他的党羽尽数被抓,禹州竟还有他的人。按理,宁王身死,即便有遗漏的党羽,也应该收敛自保,为何还这样对待覃昭,而且还想尽办法留他一命? 他们想干什么? 何樰眉头紧皱,她想不明白,林子铭也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覃昭尽快好起来,能说话,能写字。 何樰更尽心尽力了,林子铭知道覃昭的重要,也收起心里那点该死的妒忌,配合何樰,对覃昭悉心照料。 滋补的药膳换着花样,鱼羊鸡牛骨熬成粥,每餐都不同,八九日的功夫,覃昭已能慢慢自己翻身。喉咙也能断断续续发出几个音来。脸上开始看到肉色,不再蜡黄枯槁。 眼看覃昭一日好过一日。 袁老爷却开始赶人了,他只要覃昭活过来就成,并不想让他站起来。所以,黄千跟他汇报覃昭的情况,他便让家丁送来一百两银子,直接赶人。 临走,何樰见了一次袁老爷,当面对他说道:“人我给救活了,但还没度过危险期。我可以离开,但过后有什么事,可跟我没关系。是你我们走的,后面的事,我不负责。” “行行行,”袁老爷一脸不耐烦:“你不就是怕他日后病情反复,突然死了,砸你招牌么?我不说就是。走吧走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只有一样,治病便治病,别乱嚼舌根……” “这个我自然知道”何樰打断他的话:“我们只管治病,从不把病人的私事传扬出去,请袁老爷放心。” 何樰薛神医众人走得干脆利落,不在禹州停留,直接往郸洲赶,让人感觉,他们早就不想呆在禹州袁老爷那个污秽的小院了。 没出三日,覃昭开始发烧,嘴里支支吾吾,身子扭曲,面容痛苦不堪。何樰众人已经离开数日,去追也来不及,而且不知道他们走的是山路还是官道。袁老爷只能请了本地的大夫上门查看,换了几个大夫,都连连摇头。 最后一个大夫,说得极为惋惜:“可惜了,都治成这样了,为何不坚持给郸洲的神医继续给他医治?半途放弃,身体机能混乱,得不到纠正,只怕凶多吉少,熬不过今日了。老爷还是准备办后事吧。” 袁老爷大为光火,拍桌怒喝:“什么神医?根本就是骗子,活活把人治死了。看我不派人收拾他们!” 大夫叹道:“这您就不懂了,伤口太大太多,不动还能熬些时日;一旦动了,须得医治到底,直到彻底康复,否则反而加速病人死亡。” 袁老爷错愕,他不知道治病还能这么复杂,顿时懊恼不已:“我哪知道治个病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大夫摇头离开,黄千就过来报丧:“老爷,不好了,那人已经没气了。” 袁老爷一愣,沮丧道:“罢了罢了,拿张破席子裹了,拖出去,丢乱葬岗。”袁老爷无力又不耐烦的摆摆手,黄千领命而去。 晚上,禹州太守袁佑匆匆赶到袁府。 “大哥,你怎的把人给弄死了?”他气急败坏,对长兄袁戈毫不客气:“这下好了,我要如何跟上头交代?上头还想留他做引子,反杀回去呢。你这不是坏事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二弟,你别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骂。” 袁戈本就恼火,见自家二弟也不理解他的难处,更是火爆脾气一炸:“定是你自己知道不好拿捏,把人往我院里放,好事被你占尽,坏事都由我背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来质问我?” 袁太守见自己大哥气急败坏自乱阵脚,他也冷静了下来。 “算了,事已至此,我再去跟上头解释,只说是他自己不想活了,绝食自戕便是。大哥这两日就别冒头了,省得又来点什么事触怒上头,拿你开刀。” 袁戈一听到开刀,脸色一变,整个人萎了半截,说话的语气也矮了半分:“我知道了,还要劳烦二弟从中斡旋,不要殃及我袁府才好,袁府只是听话办事,事出有因,实在是冤啊。” “大哥也不必自责。有什么事,还有二弟在……” 袁佑到底当了多年太守,沉得住气,安抚了几句,让袁戈定下心来,便离开袁府,另找人商量对策去了。 第109章 真相 何樰薛神医他们并未走远,拐了个弯,换了装束,转回禹州。 陆秋跟杨允一直在袁府后门小院附近暗中盯着,覃昭被黄千几个拖出门,他们一路尾随,跟到乱葬岗。 等黄千跟那几个家丁离开,便将覃昭抬出来,上了马车,迅速赶往约定好的城郊一处荒宅。 荒宅里,何樰薛神医早就等着,人一到,薛神医把覃昭上下颌打开,喂了一颗药,再往上一托,让药顺着他喉咙下到胃里。 整个过程,何樰林子铭都紧张的盯着,直到覃昭轻轻吁了一口气,呼吸恢复,面色转红,他们绷紧的身体才稍稍放松。 “覃大哥,覃大哥,快醒醒。”何樰轻轻拍打覃昭脸颊,轻声呼唤。 “我来。”林子铭等不及,张开他那张粗旷的手掌,就想往覃昭脸上招呼。被何樰一把挡掉:“你想干什么?你这一巴掌下去,再把人扇回鬼门关去了……” “无事,我好了……”一道轻微的人声,从覃昭嘴里缓缓吐出。 何樰大喜过望:“覃大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我看他早就醒了”林子铭没好气说道:“他就是故意不吭声,想让你多陪他一会……” “表哥你说什么呢”何樰瞪了林子铭一眼:“他又不能说话……” 话说一半,她突然定住,难以置信的看向覃昭:“刚才是你在说话?你能说话了?” 林子铭愣是好久没反应过来,傻傻看着覃昭。 只有薛神医气定神闲,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何樰还是不敢相信:“覃大哥,你再说一句我听听。” “傻姑娘,”覃昭眼里的柔情能溢出水来,柔声说道:“我没事了。” 何樰欣喜若狂,回头崇拜的看薛神医:“师父,您可太厉害了。” “老夫不厉害,厉害的是那龟息丸。”薛神医神秘一笑:“解毒丸配合龟息丸服用,闭气一段时日,他的毒便全解了,算是以毒攻毒。” “还能这么玩?”何樰对薛神医的医术更顶礼膜拜了。 说着,她忽然感觉哪里不对,迟疑一会,开口问覃昭:“覃大哥,你,刚才喊我傻姑娘?你知道我是女的?” 覃昭嘴角上扬,眼里全是何樰:“我当然知道。早在军营,我就知道了。还跟北静王定了你做……做未来的娘子。他都答应了。”他脸色绯红,下了很大决心,才敢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 “他都答应了”是什么意思? 何樰心里一阵揪痛。 林子铭像听了什么笑话,乐不可支,憋不住嘴:“军营?你跟北静王讨他的王妃做娘子?哈哈哈……覃昭,你莫不是烧糊涂了吧?哈哈哈……” 但他猛的对上黑着脸的何樰,笑声戛然而止。 北静王为了得到覃昭的支持,竟答应将自己的王妃许给他当娘子,别说何樰受不了,他林子铭也无法原谅。 反应过来的林子铭咬着后槽牙,怒道:“他当我表妹是物件么?说答应就答应?当何樰什么人?还把不把忠勇侯府放在眼里了?” 覃昭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听得迷迷糊糊,云里雾里。 何樰收起心中的不快,佯装淡定:“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眼下,我们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现在看着没事,若他们回过神来,去乱葬岗找不到覃昭的尸体,我们就麻烦了。” 她不想深究谁对谁错,也不会像林子铭那样揣度北静王是否对她有过真心。相比揣度,她宁愿选择性忘掉那段时间。就当一场梦,梦醒了,也释然了。 薛神医一脸镇定,正不急不慢的帮覃昭重新固定手脚的竹片,嘴里说道:“郸洲就别回去了。咱们得另找个地方,藏起来,把覃昭的伤养好了再说。” “依您看,我们去哪里好?”何樰征求薛神医的意见,薛神医既然能说出这话,心里必定有了方向,她只不过顺水推舟。 “就去师父的云顶山,一来我也想找师父,二来,那地方寻常人想不到,安全。” 云顶山,是当年何樰跟父亲上山躲避水患,碰到薛大师的地方。 当下决定,众人便驱车骑马往云顶山赶。路上,经过几个大的城镇,陆秋跟杨允负责采买,补充众人吃食,也多添些东西,日后上山用。 怕覃昭太累,何樰没跟再跟他多聊,在他乘坐的马车上铺上厚厚的棉袄,让他舒舒服服躺着,其他人轮流驾车,日夜不停的赶路。 远离禹州大约五六百里,眼看云顶山就在前方五六十里开外,众人才敢稍稍放松。 在一处小镇找客栈住下,打算休整两日再上山。 覃昭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说话也日渐流利,手脚已经能活动,坐着做些简单的活动没问题,但还没能站起来。 何樰见时机已到,在客栈里,覃昭的房间,她支开其他人,只留下林子铭跟她一起。 “覃大哥。”何樰盯着覃昭,一脸严肃:“有些事,我们想弄明白。” 覃昭见两个人都面色严峻,知道他们想了解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跟幕后主使。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安稳些,便打开了话匣: “去年11月初,宁王突然带人闯进我的营帐,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宁王的人把我控制住,那女子从案桌上翻出几张我写的文稿,再从腰间取出一封短信,两下对比,然后确定了我的探子身份。” 何樰脸上一凝。 11月初,就是大战前夕,她也是那时候被人下药,抓到游艇上的,她在游艇上足足待了半个多月。 覃昭继续说道:“事后我才知道,那封信,是我跟北静王的来往书信其中一封,不知道那女人怎么拿到的。” “宁王让那女子把我打晕带走,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处大牢。” “他们日日对我严刑逼供,想让我说出北静王的计划,我当然不会说,何况,为了安全,很多事,北静王并不让我知道。” “大约关了半个多月,他们匆匆赶来,又把我往别的地方继续转移。路上都是晕死状态,我并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 “中间,看得出来他们很仓促,没有再对我用刑,最后一次转移,被送到禹州的袁府,袁府院子的地底下,有一座暗牢,我就被关在那下面。” “跟以往不同的是,到了袁府,他们又开始对我用刑,这次,没有问话,也无人审讯,只是一味的拷打,像是拿我发泄私愤。” “打了又治,治了又打。直到,我快支持不住的时候,你们就来了。” “对了,有一次,我昏睡中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像有什么太后安王的字眼,听得不是很真切。” 太后跟安王? 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何樰身体一震,不易察觉的晃了晃。 林子铭脸黑得像锅底。 他拼了命支持北静王,好不容易将宁王打下来,换得全国百姓安宁度日。太后又要继续作妖,扶持安王。 有完没完了? 他恨得牙痒痒。 何樰则下意识想到,宋承睿有危险! 她恼火自己的不争气,明明那宋承睿只当她是一枚死棋,她竟当了真,一次又一次飞蛾扑火。 咬着下唇,何樰墨不作声。 林子铭见她眼里的担忧跟犹豫,知道自己这个傻表妹又开始担心那个负心汉太子,他无可奈何,却只能安抚:“太子运筹帷幄,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眼下我们先把覃昭治好,躲过太后的人,再想办法回京都。” 第110章 分开走 “太子?”覃昭疑惑的看向林子铭。 林子铭知道何樰记挂太子,瞬间感觉自己跟覃昭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心里放下芥蒂,耐心跟他解释: “你被抓这两三个月,发生不少事。” “宁王北静王在京都城门外大战,北静王妃被宁王抓了当人质,北静王顾全大局,放弃王妃,宁王战死,北静王大获全胜,封了太子,皇上病重,如今太子监国……” 信息量太大,覃昭听得一脸震惊,却在心里存了疑点:“北静王妃,死了?” 他从林子铭跟何樰先前的对话,隐约猜出何樰跟北静王之间似乎有什么关系。结合当时在军队北静王对何樰的态度,他甚至觉得何樰可能就是北静王王妃,自己可能唐突了王妃。 林子铭意味不明的看了何樰一眼,两人都默契的用沉默默认了王妃被杀的事实。 …… 回京都? 何樰并不想。 但她不想让太后就这样祸乱朝局。安王常年住在自己的王府,托病很少参加各种宴会,他心性如何,她不清楚。 但她太清楚太后了。 宁王的狠辣嗜血,大多源自太后的教导。如果说至高权力是一块肥肉,太后就是那头扑食的狼,不择手段、极其残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何樰知道太子运筹帷幄,但论狠毒,太子绝不是太后的对手。何况,太后手上,还有那个隐藏很深,让人看不清真面目的安王。 她得做点什么。 但目前首先要躲开太后锋芒,把覃昭治好。 原想休整两日再上山的,知道太后留有后手,大家心里都不安。刚过一日,就收拾行囊,采买物资,开始往云顶山方向走。 已经远离禹州,众人松懈,加上覃昭身体不适,因而走得极慢。两个时辰才出去二十多里路。 身后得得得传来急促马蹄声。 “将军。”传来陆秋急促的声音,他在外很少称林子铭将军,显然碰到棘手的事了。 “我们在客栈留宿,被发现了,那间客栈有他们的人……还好小的在客栈被包围前偷溜了出来。否则,就被他们给抓了。” 他们住客栈很小心,让陆秋留在客房,假装他们没有出门,其他人从后门偷偷离开。待众人走远,陆秋才寻个空当溜出来。 不曾想,却发现客栈被围,他们行踪泄露。 “掉头,兵分两路,一路往郸州方向。一路往侧方的颍州。两日后再回来云顶山下碰头。”事不宜迟,林子铭果断发号施令,展现大将魄力。 陆秋杨允听令。 陆秋驾车,载薛神医覃昭还有丁二珂儿,往郸州;杨允驾的是何樰的马车,林子铭骑马跟在后头,往颍州。 颍州顺路,对方最有可能追堵,也最危险,因而林子铭跟何樰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这条危险路线,把安全留给薛神医跟覃昭他们。 他们所料不差,对方果然带队往颍州方向追赶,已经远远听到打马吆喝声。 何樰果断弃车,跟林子铭共乘一骑,杨允也骑上驾车的马,跟在后面一路奔驰。 “怵”“怵”……利箭破空的声音在头顶一闪而过,林子铭将何樰脑袋往下一按,反手“镗镗”两声,用刀挡住飞箭。马刺往后一挫,胯下战马“哈嘶”一声嘶叫着腾起前腿往前狂奔。 杨允断后,只听到他不断挥刀挡箭的“哐当”声和快马“得得得”奔驰声。 吆喝声越来越近,眼看已经逼近身后,避无可避,何樰借机往后看,对方六骑人马,看起来人高马强,不好对付。 “对方六人,我们一对俩!”何樰大喝一声,让林子铭跟杨允都能清晰听到她的声音。 她从小腿处抽出短刀,趁林子铭愣神,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个侧翻下马,稳稳站在路中央,手持短刀,直面后方打马追来的六人。 她眼神坚定凌厉,利箭般射向敌人,娇小的身板犀利的眼神,让对方一愣,忘记了放箭。 林子铭大骇,看到何樰翻身下马的动作,瞬间明白她会武功,来不及细想,跟杨允一起,极速勒紧缰绳,调转马头。 何樰没等林子铭反应,已经拔腿逆向奔袭,直逼最靠前的敌人,那人知道她的意图,放箭已经来不及,抽刀直劈何樰门面。 对方是长刀,又在马背上,面对何樰的小身板跟短刀,占绝对优势。 林子铭远水救不了近火,急得目眦欲裂、青筋暴起。 眼看长刀直劈门面,何樰一个侧身,灵巧躲过,顺手狠准刺向对方大腿根部,带着身体的惯性,狠劲往后一划,那人大腿动脉被割断,顿时血流如注,跌翻在地。趁他没稳住,何樰趋身向前,从身后持短刀自他脖颈一划而过,“噗嗤”一声,热血喷射而出,那人瘫倒,垂死挣扎,再无招架之力。 从下马到掀翻敌人,不过一舜之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林子铭跟杨允最先反应,配合何樰,大战剩下五人。 来人看到何樰身手了得,林子铭跟杨允又来势汹汹,并无想象中的文弱大夫模样,心里已经矮了半分,被何樰几个三五个围合,手起刀落,斩杀马下。 “六人是骑快马的先锋,他们后头还有人追来。”杨允提醒。 来不及商量,三人换上对方的快马,一人一骑,继续往前飞驰。 骑上快马后的何樰三人迅速跑出二十几里,远远将身后追兵甩开。 “看来我们不能继续沿着官道走了,他们能在这么远的客栈安插自己的眼线,官道上也不安全。只能走小道,先避开。再寻个地方躲两日。” 林子铭率先发话。 “也好。”何樰应到:“他们认为我们有病人,只能走官道,定会一直往前追赶。我们借小道往山里躲,反而安全了。” 三人调转方向,打马往深山里走。 如他们所料,对方看到前锋六人被杀,往前追得更急了,越走越远。 何樰几个,已经爬上半山。 放马吃草,再寻个山洞休息。 很久没这么活动筋骨,何樰有些累乏,挨着山洞里凸起的巨石坐下,深深喘了口气。 林子铭走到她旁边,挨着巨石,低头怜惜的看着她。他抬起手,想触摸她头发,却又僵硬放下,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何樰接过杨允递过来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转身丢给林子铭。林子铭顺手接过去,也喝了几口。 “我知道你疑惑。”何樰闭上双眼小眯一会,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跟林子铭解释:“我是独女,父亲从小就请人教我习武射箭,特别跟父亲外出游历那几年,从不懈怠,所以,身上带点功夫,几年不动,生疏了……” “这还叫生疏?若在战场,简直能杀疯!”杨允眼里闪着亮光,对何樰一脸崇拜。他自己也不弱,但何樰是女子,又从不动声色,一出手,如此敏捷狠辣,不输久经沙场的男人,实在让人惊艳。 从小练武? 林子铭想起自己从前还想对她用强,不免觉得不自量力,自己一家对何樰的做法,都自不量力。他心里越发愧疚,跟杨允不同,他知道何樰身手后,沉默不语。 “我不比男人孔武有力,练的是巧功,跟你们这些在战场上厮杀的功臣没法比。”何樰对杨允说道。 她一句功臣,说得杨允有些不好意思,又是男女有别,不好多说什么,他拿起空水囊,到山洞口找溪水装水去了。 “你,恨我么?”林子铭迟疑着,问何樰。 何樰还是闭着眼,摇摇头:“不恨。” “可,如果你只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就被我们一家欺负尽了。”林子铭一脸惭愧,他痛恨当初的自己,没保护表妹不说,还帮着其他人欺负她。 “表哥,我知道你想什么,不必自责。”何樰宽慰他:“我带着这么多家产,引来的都是豺狼虎豹,不是你们,也会有其他人。会不会被欺负,全在我自己有没有自保能力,不在你。” 何樰一个女子,竟有这样宽阔的心胸,让林子铭惊喜又羞愧。 这样优秀的女子,他还有机会吗?他都不确定自己配不配得上她,尽管已经是将军,但那又如何?哪怕是皇后,何樰也当得。 林子铭一个激灵。 怎的想到皇后上了?自己不是很恼火太子的做法么?难不成还要让她回去太子身边受委屈?绝对不行!必须保护她,不被太子左右,不被太后的人伤她分毫。 脑袋里想着,林子铭打起精神,嘱咐何樰:“你且睡一会。我在旁边守着。” 没回应,他低头一看,何樰已经歪在巨石旁,睡过去了。 他哑然失笑,转而又有些感动。何樰能在他身边睡沉,算是已经完全相信他,将自己软弱的后背留给他。他怎能不感动? 他轻手轻脚在她旁边坐下,让她脑袋斜靠在自己身侧,睡得更舒服些。 杨允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识趣的守在门口,也跟着坐下打盹。 第111章 山洞 何樰一觉醒来,耳清目明。 她四下张望,没有林子铭跟杨允的身影,手边一动,碰到几个圆乎乎的东西,低头看到几个野果,用树叶垫着。看起来让人垂涎欲滴,她肚子跟着咕噜咕噜叫起来。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往洞口走去,极目四望,树影沙沙,还是没有他们的身影,三匹马倒是被拴在洞口,老老实实的吃草。 前方有细细的流水声,她循声找到溪水,尽管水很冰,但洗个脸漱个口,很清爽,让人瞬间清醒。 “表妹睡醒了?”林子铭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一只山鸡一只野兔;杨允在他身后,捧着一窝子野果。 两人在何樰面前,捧着东西,跟献宝似的,还笑得一嘴白牙,场面有些滑稽,何樰不禁莞尔。 睡足了的何樰,又洗了把脸,肤色白皙眉目如画。她冷不丁莞尔一笑,让两个男人一阵恍惚,手里的野货差点拿不住…… 野鸡野兔在溪水里收拾干净,三人回到山洞,杨允收拾柴火。 “此刻烧柴起火,会不会引起他们注意?”何樰有些犹豫。 “无事”林子铭应道:“他们已经走远。这里山高林密,少有人经过。就算有,也不容易发现。” 山里不缺柴火,片刻功夫,火焰升腾。山洞不大,瞬间亮堂,一眼看到山洞底部,是个纵深约五六十米的死洞。 眼看天已擦黑,三人奔袭半日,肚子空空。一烧火烤肉,暖意裹挟着肉香,勾得人直咽口水。 林子铭徒手撕下一块鸡腿,递给何樰,另一块,给杨允。杨允伸手一推,想说将军先吃,话刚到嘴边,被他一个眼神噎回去,乖乖接了,三人就着野果山泉水,吃得满嘴油。 何樰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又是男子装扮,举手投足,竟有男子汉的疏阔豪气,配上她小巧的身材,让林子铭忍俊不禁。 “有什么好笑的?”何樰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啐道:“又不是没见过我吃烤肉。” 林子铭嘴角上扬,眉眼带笑:“那不一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你,有些新奇。” “那是。”杨允也笑着补充两句:“大小姐豪爽,让我们这些粗鄙男子都逊色了。” 何樰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再看看自己油污的双手,眉头一皱,站起来,想出去溪水边洗手。 “谁?”林子铭唰的拔剑,警惕的看向洞口。 “噗嗤”“噗嗤”“噗嗤”只听到马匹不安的噗嗤声以及凌乱的踏步转圈声。 “树林里有情况。”杨允紧握剑柄,悄声往洞口探去。 此时已接近亥时,夜空漆黑,无月无星,洞外伸手不见五指。 “不好!是狼群!”杨允紧张的声音从洞口传回来。 说话间,只见洞外密林深处,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正对着山洞,一动不动,像黑夜的幽灵,让人毛骨悚然。 “你躲到巨石后,别出来。”林子铭拿起一根燃烧的树枝,一手持剑,绷着身,往洞口走去。 何樰哪里肯听,早就从小腿处抽出短刀,屏着呼吸,跟在他身后。 “野兽怕火。”杨允见到林子铭手里的火把,顿时醒悟过来:“我们在洞口烧柴,越多越好,它们应该不敢靠近。” “何樰。”林子铭少有的严肃:“我跟杨允守在外面,你负责烧火。” 何樰用行动回应他,三下两下搬来干柴,用火折子点燃,噼里啪啦的干柴烈火声在空旷宁静的夜空里尤为刺耳。 那些绿幽幽的眼睛开始后退,但还有两三只不甘心离开,在周围转圈,似乎在等待时机,迟迟不肯离去。 远处,传来狼王“嗷呜嗷呜”的嚎叫声,似乎对人类控制火焰的行为非常不满。 听到狼王的嚎叫,那三匹马更是不安,眼里满是惊恐,脚下不断踏步,想逃又无处可逃。 杨允将马绕过火堆,牵进山洞,缰绳在石头上绑好,它们瞬间安静。 狼群并未走远,还在外围蛰伏,只能持续烧柴,轮流休息。 杨允肩负侦察跟护卫,林子铭让他先进洞休息。两个男人不让何樰守火堆,但她不肯,还是过来陪林子铭坐着。 “你若困了,就挨着我睡会。”林子铭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何樰靠着。 何樰摇头:“天没黑时,我就睡了一觉,不困。倒是表哥,你眯一会,有事我再喊你起来。”说着,她也耸耸肩,示意林子铭,可以靠着她肩膀睡。 林子铭心里窃喜,本不想睡的,心里却泛起小九九。 好不容易有机会能靠着她睡,他岂能放过? “那,我眯一会?”他试探说道。 “睡吧,天亮还要赶路。”何樰早知道他的心思,将他脑袋掰过来,靠在自己身侧:“咱们是表亲,又在外奔波,本就是相依为命,表哥想靠就大大方方靠着,何樰不介意。” 林子铭再次被自己的小心思羞愧,不再纠结,干脆调整姿势,挨着何樰,闭上双眼。女子特有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汗味,让林子铭有些陶醉,他贪婪的呼吸着,没半个时辰,竟睡过去了。 听着林子铭轻微的呼噜声,何樰又往火堆添了几块干柴,持续不断的柴火噼里啪啦声吓退了狼群,已经看不到黑暗里的幽光。 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何樰望着漆黑的夜空,宋承睿俊朗的面孔又开始浮现,甩都甩不掉,让她很懊恼。 她不知道,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忙碌了一天的宋承睿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将宁王的残余人马一一挖掘,抓进大牢,严刑逼供,依然问不出何樰任何消息。 怡春院的探子们早就被他控制,为他所用,包括柳玉娘。但即便派她们到处打听,也没能找到人。江淮也没有她回去的痕迹。跟踪翟大掌柜,也看不到他跟何樰有过联系。 何樰就像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真的已经被宁王杀了,丢在哪个角落。 但他不相信何樰就这样不在了,白天忙于公务,晚上四处游走打探,深夜才回太子府,但也没法安稳入睡。一旦睡过去,又被恶梦惊醒。梦里,被折磨得血淋淋的何樰正伸着手,向他求救。 宋承睿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柳玉娘看着心疼,让厨娘想着法子炖些滋补汤,亲自送到太子府门口,每次都被管家挡回去。 大战过后,宋承睿没再踏进怡春院。怡春院的探子,早就被宋安接管。 柳玉娘眼看宋承睿憔悴,心有不忍,却更妒恨何樰夺她所爱,对何樰还活着的事实,半句话都不漏。 直到这日,宋安来报:“听说长公主缠绵病榻,想请薛神医下山,但去了几次,都不见他踪影,遍寻无果。只能发出通告,悬赏民间神医。郸洲州府的向太守举荐两个当地神医,姓林,说是师徒俩。但公主府的人赶去时,他们却突然失踪了。看样子,离开了很久,林宅的桌面都蒙了尘……” 宋承睿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找不到继续找便是,这样的事,何须来报?你是看不得本太子清闲么?” 宋安不敢再吱声,只是还站着不肯离开,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事?”宋承睿不解的看着他。 “小的想请太子恩准,亲自去那郸洲林宅看看,万一……”宋安吞吞吐吐。 “万一什么?你管得还挺宽……”宋承睿说着,身子忽然一晃,不可思议的看向宋安:“你是说……有可能是……王妃……?” 宋安心虚的低下头:“是。听说师父姓林,但徒弟姓何……” “姓何?”宋承睿腾的站起来,一把揪住宋安的衣领,怒道:“你为何不早说?快去,不,本太子亲自去……” 宋安被他抓得透不过气,却不敢违逆,梗着脖子,顺着他的话劝道:“太子亲自去是可以,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皇上养病,您又离开,这朝廷……宋安保证,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请太子放心。” 宋承睿听出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的确不能任性离开,无奈松手,宋安喘了口气,跪了下去:“太子放心,宋安此去,定全力以赴。” 宋承睿知道宋安的办事能力,默默点头,同时心里却无限惆怅。 王妃,你可还活着?为何不来见我? 他突然有些委屈,眼里噙着泪,一直没回头看宋安。宋安知道主子又开始陷入伤怀,默默退出太子寝宫。 翌日,宋安骑马出城,往郸洲。 第112章 云顶山 旭日东升,温和的太阳光越过树梢,照进山洞。 光线骤亮,何樰一个皱眉,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齐齐整整躺在火堆旁,身下垫着干草。 马匹在洞口五六米开外吃草,杨允在树下坐着,低头在弄着什么,不见林子铭身影。 “我表哥呢?”何樰问道。 “将军下山查探情况,他让我在这里守着大小姐。”杨允嘴里应着,头也没抬,还在埋头磨着手里的木头。 “下山?”何樰才发现少了一匹马:“他有没有说多久回来?” “最多两个时辰。”杨允这才抬头:“将军说,两个时辰,他不回来,让我们往山里走,再换地方躲着。” “他是怕惊动到对方,有人跟踪他?”何樰不禁感叹林子铭的细致。 “将军向来考虑周全。”杨允说着,脸上有些小得意。 他从林子铭升官开始,就跟在他身边,随着林将军经历无数边防战事,早就见识他的胆识跟细致入微。 何樰看他对自己将军崇拜的样子,不禁失笑。 曾经的林子铭,唯唯诺诺,对父母言听计从,还胆小怕事。没曾想,进了军营,竟练出一身虎胆,还被自己手下顶礼膜拜。 “还是军营出真男人啊!”何樰感叹道。 “表妹其实是想说,我林子铭在进军营前就不是男人?” 是林子铭的声音,他一边自嘲一边拨开竹枝,从树林里冒出头来,手上还捧着野果。 “将军回来了?”杨允跳起来,拍了拍腿上的木屑,接过林子铭手里的野果,转身就去找溪水清洗。 “我可没这么说,”何樰笑着回应他:“太阳刚出来你就回来了,莫不是凌晨就摸黑下山?” “当然要早去早回。”林子铭说着,从后背掏出一个野花编织而成的花环,拨开何樰挡着的手,戴在她头上:“别动,女孩应该有女孩的模样,这样不是很好么?” 他退后两步,细细打量何樰,眼里一片迷蒙,想想,叹了口气,又伸手将花环摘下。 “这又是为何?不是说女孩要有女孩的样么?”何樰不解。 “一会下山,先去溪水边用泥沙把脸涂了!”林子铭随手把花环丢在一旁,赌气道:“表妹长得也太好看了些,在府里还行,这一出外头,太危险了。” 何樰这才知道他的意思,懒得跟他纠结。 见杨允从溪边捧着清洗干净的野果回来,她伸手从他怀里拿了两个,大喇喇坐到一旁,靠着石头,翘起二郎腿,一边晒太阳,一边拿着野果,左一口右一口,嚼吧嚼吧。 林子铭一脸嫌弃:“才说你长得好看,就做出这副鬼样,男不男女不女,像怎么回事?” “什么?长得美还不给吃饭了?”何樰一嘴果肉,嘟嘟囔囔说不清。 林子铭摇头苦笑:自己的表妹自己宠着呗。 三人将果分吃了,前后跟着,牵马下山。 “我把附近三十里范围都看了一遍,没有人迹,但还是要小心。特别是何樰,碰到事,切不可再像昨日,突然翻身下马……”林子铭边走边叮嘱。 “知道啦知道啦,表哥都说好几遍了。”何樰听得不耐烦,随手从路边摘了一个野果,塞进他嘴里:“吃吧您。” 林子铭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又“噗”的一声,全给吐出嘴去,苦着脸嚷嚷:“这么酸,你会不会看?怎么果能吃怎么果不能吃,自己不知道么?” “哈哈哈,我就是故意的!谁叫你婆婆妈妈……”何樰往前小跑,躲出去几步,才回头打趣林子铭。 林子铭看着前方的何樰,阳光越过树叶撒下斑驳光影,她在光影里跳跃,像个美丽的精灵,他不由得咧嘴直笑,一脸宠溺,不跟她计较。 他从未见过何樰活泼的样子,觉得她本就应该这样,而不是死气沉沉老谋深算。若不是小小年纪就独自承受风雨,她何须把自己变得那样强悍?而,有些风雨,竟是曾经的他还有他的家人给的。他心里一阵揪痛,再次悔恨自己的下作。 林子铭心里默念:樰儿,若可以,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让你不再承受风雨。 杨允跟在后头,怎么看都觉得两人很般配。 “将军也该成亲了。”他没头没脑说道。 林子铭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但他眼里明显带着笑意。 杨允吐了吐舌头,不敢吱声,但心里:明明喜欢人家,还装! 一路没有碰到人,他们回到岔路口,没有犹豫,直接往云顶山方向赶。 从岔路口往云顶山约莫四十里路,他们奔袭一个多时辰,远远看到山脚的草地上,停着一辆马车,三匹马在悠哉悠哉吃草。马车旁站着几个人,正焦急的往路上张望。 “得得得”的马蹄声引起他们的注意。 “小姐,真的是我们家小姐,小姐……”珂儿跌跌撞撞越过草地,往路上跑,朝骑马而来的何樰猛挥手,欢呼雀跃。 三人翻身下马,珂儿早就跑过去,抱住何樰,又哭又笑:“吓死我了,以为看不到小姐了。” 陆秋走过来,接过林子铭手里的缰绳,牵着马,带大家往马车方向走。 珂儿还在唧唧歪歪,何樰笑她胆小鬼。 陆秋解释道:“珂儿是吓坏了。我们刚出去不久,就看到有追兵往你们的方向追赶,我们也不敢回头,但心里都很着急,就怕你们被追兵追上了。” 何樰第一个赶到马车旁,打开帘子,查看覃昭是否安好。有薛神医守着,覃昭没什么大碍。 反而是覃昭,一脸焦急,看到何樰,张嘴就问:“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有表哥跟杨允呢。”何樰应他。 覃昭深深松了一口气。 薛神医笑道:“若不是躺着不能动,他都要自己驾车去追你们了。” 覃昭有些不好意思,笑得很腼腆。 林子铭往车里望了一眼,看覃昭冲何樰腼腆的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有什么好笑的?” 何樰回头瞪他:“大家都没事,笑两声什么了?” 林子铭郁闷:“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就凶。怎么没见你对我这样护短?我不是你表哥么?” 何樰气结:“那能一样么?他是病人!” 原来因为他是病人何樰才这样担心。 林子铭心安不少,堆起笑脸:“表妹说的没错,病人就该多照顾……” 薛神医几个一头雾水:才一日不见,这两人怎的就又损又掐的?昨晚发生什么了? 他们不知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林子铭挨着何樰肩膀睡了一觉,他就开始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 等人的时候,薛神医已经让陆秋易容,去附近村里多采买些干粮。 上山的道路不宽,勉强能通马车,却很不平整,走得极慢。已经把追兵甩掉,他们也不急,权当看风景了。 云顶山,高耸入云。坐落在南北交界处,以一山之高一脉之长,将南北切割成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北边白雪皑皑、寒风萧瑟;南边鲜花着锦,绿草如茵。 何樰众人从南边进山,一路景色宜人,红花引蝶,绿叶扶风,流水潺潺。 男人无感,奈何何樰跟珂儿两个还是如花年纪,少不得一路撒欢雀跃。 薛神医也忍不住感叹:“不知不觉,竟已经开春了啊。” 第113章 太师父 磨磨蹭蹭走了小半天,众人远远看到半山腰一座古寺。 古寺不大,山路几乎无人走动,说明没有什么香火,却保存得很完好,没有看到残垣断瓦。院门处,是向上的台阶,台阶尽头,却是院门紧闭。 众人在院门外台阶下方停步,薛神医抢先下马,噔噔噔连上几个台阶,伸手就“咚咚”拍门:“请问有人么?有没有人?” 院门在他的重拍下,“吱呀”一声,往里自动打开,院里的杂草已经有膝盖高。薛神医心里暗道不妙。 身后的何樰也着急抢上前,跨进寺院,向右一拐,往记忆中大师的西屋跑去:“大师,薛大师,薛师父……我是小樰儿……” 陈旧的屋门半开着,何樰压住心里的忐忑不安,轻轻推开门,脑袋往里探,嘴里小声的喊:“薛大师……您……” 话没说完,就被屋里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熏得要窒息。 “咳咳咳”一声嘶哑咳嗽从屋内传出,何樰惊喜的回头,跟薛神医对望一眼,两人同步跨进屋内,抬眼望去。 屋内,物件简单,却摆放整齐,靠墙处摆着一张老旧的木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斜躺在床上,看起来异常虚弱。他就是何樰嘴里的薛大师,也就是薛神医的师父。 “你们是?”那薛大师睁开浑浊的双眼,吃力的抬头,往门口张望。 “师父……”薛神医抖着双手,扑上去,跪在他面前:“师父,我是薛柏啊……” “薛柏?……你什么找到这来了?咳咳咳……”薛大师咳得很吃力。 薛神医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帮他拍背。 何樰走到桌前,想倒杯水给大师喝,但茶壶是空的。她提起茶壶,转身往隔壁的厨房走。厨房里,冷锅冷灶,竟无半点火气。只一口小锅,锅里有煮好的米粥,已经馊了。 好在水缸里有水,她舀出两勺,把煮水的小锅冲洗干净,再装满水,架在火炉上,点了火。 这才回头往大师屋里去。 院里,林子铭已经带着陆秋杨允两个把行李搬了进来。 何樰想了想,往寺内另一侧几个屋子走去,打开房门,屋内有床有桌,还有些杂物,不多,却散发出很重的霉味,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表哥,这几个屋子,打扫干净就可以住人了。”何樰冲林子铭喊道。 “知道了。”林子铭应声往她的方向走,顺着她的手往屋里看了一眼,说道:“还算干净,等我收拾干净你再进来。” 杨允陆秋也跟着他进屋收拾。 丁二将马拴在院外的木桩上,让珂儿守着覃昭,自己也进寺内帮忙打扫。 何樰已经回到厨房,将煮沸了的水灌进茶壶,提着茶壶回到薛大师住的西屋,把水倒进茶杯,轻轻吹凉,递给薛神医。 薛神医感激的看了何樰一眼,接过水,喂薛大师喝下。 一杯下去,薛大师两眼盯着茶壶,何樰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再倒一杯,吹凉,递给薛神医。 足足喝了五六杯,薛大师才重重喘了口气,歪在薛神医怀里。 薛神医将他轻轻放下,从靠墙处拉过枕头,给他垫高脑袋。 “刚才跟师父说得几句,他已经两日没吃喝了。”薛神医跟何樰说道:“他病了半年,行动艰难,附近的猎户隔两日过来帮他煮稀饭,够他吃两日……” 何樰眼眶一红:“他怎不给自己医治?” “可能是身体不好,不好出去采药。”薛神医叹道。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院里堆着的行李跟前,何樰翻出面饼,说道:“我去把面饼煮成糊,先给大师垫肚子。晚上再做些好吃的。” 薛神医再次感激,何樰没工夫理他,拿着面饼急急往厨房去。 薛神医朝东屋打扫卫生的丁二招手。 “薛大夫,”丁二小跑出来:“您找我有事?” “墙角那里有木桶,你去院外挑水回来,就近院门处那口泉水。”薛神医吩咐道。 “好咧。”丁二应声而去。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何樰跟薛神医给薛大师喂饭,洗澡,清洗衣服,更换床单被套。 林子铭带着其他人打扫东侧几间空屋,铺上准备好的被子,把覃昭扶进屋休息。 然后再给院内除草,到底是年轻人,没多大功夫,刚才还杂草丛生的寺院焕然一新。 众人刚安顿好,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院里的灯笼已经破败不堪,林子铭带着陆秋杨允在院里用竹子扎灯笼。他们带了些蜡烛,只能放在屋内。山里多的是柴火,没多大功夫,院里燃起了篝火,整个古寺瞬间亮堂,所有人心里都跟着明快起来。 丁二跟珂儿在厨房烧饭,肉食是林子铭带杨允进后山打回来的一头野猪,在院外的山泉里收拾干净,才拿进厨房砍成块炖煮。 薛神医已经给自己的师傅行针用药。 为了给覃昭跟林子铭治病,他手里备的珍贵药材不少,这会给师父用上,绰绰有余。 得到及时医治的薛师父也开始有了精神,身上被清洗干净,换了干净衣服,被薛神医跟何樰扶出小院,靠在躺椅上,一时感慨万千。 院里太久没有生人进来,这么多年,他独自生活,习惯了死气沉沉。猛的涌进这么多年轻人,一个个生龙活虎,叽叽喳喳。薛大师心里久违的那点热血也跟着被点燃,脸上竟有了温和欣慰的笑容。 林子铭扎好灯笼,又想办法在院里搭了个简易的桌子,所谓简易,不过是用木头搭个架,废旧的木门往上一摆,再铺上一层新摘树叶,就成了。 待把米面菜摆上桌,珂儿才后知后觉的问何樰:“小姐,大师是寺里的和尚么?那我们今晚煮的都是肉食,他……” 何樰还没开口,薛神医就应到:“无妨,我师父是个游医,这个废弃的古寺不过是他栖身之处,他没有斋戒的习惯。” 珂儿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我还炖了猪骨汤给他老人家补身子呢,若斋戒,就太可惜了。” 何樰莞尔一笑:“珂儿可真厉害,还会炖骨头汤了。” “还不是小姐给害的?”珂儿佯装赌气:“这么些年,跟着小姐走南闯北,还有什么不会的?您别忘了,在陪小姐在宁王军营那段时间,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厨。” 旁边半坐着的薛大师眼里一丝诧异的光转瞬即逝,没有人注意到他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 薛柏早就装了一碗浓浓的骨头汤,配上熬得稀烂的米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薛师父吃下。 覃昭已经能拄着拐杖挪动了,坐在桌旁吃饭不成问题。 一大桌人,不分主仆,围在一起吃得那叫一个欢腾,野猪肉的鲜美加上珂儿的好厨艺,让大家吃得啧啧称奇。谁都没想到,到深山老林里避难,还能过得这样有滋有味。 何樰见薛大师有了些精神,便边吃边问他:“太师父,您病重成这样,动弹不得,是如何过来的?”她跟薛神医学手艺,自然的喊薛神医的师父为太师父。 此时,大家伙已经吃了个半饱,就着火堆取暖,天上有些许星光,院外的灌木丛里,也有萤火虫在闪烁,很是惬意,正是聊天话家常的好时候。 吃饱喝足又用了好药的薛大师,眼神没有了开始的浑浊,有的只是无限的惆怅。 “以前,老夫偶尔下山给村民猎户医病,换些口粮,跟他们有些交情,病倒后,猎户也轮换着上山给老夫煮饭烧水,但他们日子过得也不宽裕,还要劳作,两三日来一次,算是不错了。”薛大师说得断断续续,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不争不怨。 “大师不是薛神医的师父么?能为别人医治,为何不能给自己医治?”珂儿口无遮拦,何樰想拦都拦不住。 薛大师温和的笑笑,面容安祥,完全没有怪罪她的唐突,缓缓说到:“老夫已有大半年没办法出去采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幸亏有那几个猎户关照,否则,你们上来,估计只能帮老夫收拾尸骸了。”看他的样子,竟把生死看得极淡,似乎对自己在深山孤独终老,无人送终早有准备。 薛柏满眼泪光:“师父不该撇下徒儿,一个人在这山里独活,若我们来晚些,您有个三长两短,您让徒弟如何自处?您这是让徒弟大不孝啊!” 薛大师伸手摸了摸薛神医的脑袋,眼里充满慈爱,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 “傻孩子,为师这不是好好的么?……再说,为师也没带你几年,不必如此挂心,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 薛神医早已泣不成声:“打今儿起,师父在哪,我就在哪,决不离开师父半步。师父不下山,徒弟便在山上伺候师父终老。” 何樰一惊,薛神医这是想在云顶山长住了? 但她不动声色,也没问出口。 倒是林子铭心思细腻,他安慰薛神医:“薛大夫不必多虑,我看您师父身体挺好,不过是这些年在山上没吃什么好东西,生生拖垮了。等覃昭养好了身子,咱们一起回京都,给他老人家慢慢养着,还怕不能长命百岁么?” 第114章 大山 薛大师一听说回京都,眼神一暗:“京都,老夫就不回去了,云顶山挺好。你们的好意老夫心领了……” 何樰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太师父,说起来,我这是第二次上云顶山,得到您的指点,还误打误闯的跟您的首徒学医,成了您的徒孙,跟您可不是一般的缘分。只是,一直不知道您是哪里人士,连您的名字,我都不曾知晓,实在惭愧……” 薛大师淡然一笑:“哪里人士不重要了,至于姓名,你们若真想知道,就叫老夫薛无名吧。” “薛无名?这不就是没有名字的意思么?这……啊!……小姐,您打我脑袋做什么?”珂儿摸了摸被何樰呼了一巴掌的后脑勺,莫名其妙。 何樰白了她一眼:“太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哪有你置喙的份?小嘴巴巴不停,这么多炖肉都堵不上你的嘴?” 珂儿一脸委屈,嘴里嘟囔:“我也没说什么呀……” “你还说……” 何樰手伸手还想打,珂儿脑袋一缩,端着碗往旁边的丁二身后躲,嚷嚷道:“我吃炖肉堵住嘴还不行么?” 看她缩成一团,众人都笑出了声,连薛大师都跟着眼里含笑,但很快又变得有些惆怅,感慨万千。 聪明的何樰捕捉到薛大师眼神的变化,故意逗他说话:“太师父,您为何如此忧伤?” 薛无名叹道:“不过想起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也曾年轻,也曾有过一个小师妹,就像此刻女扮男装的何樰跟珂儿,漂亮,灵巧。经常跟他上山采药,跟他玩闹。那年他二十有三,小师妹十五六岁,比他年小七八岁,很崇拜他,跟在他身后,左一声琪哥哥右一声琪哥哥,可她终究还是离开他了,从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 夜已深,众人吃饱喝足,在火堆旁取暖,越发困倦,一个个开始打盹。 薛柏跟林子铭把师父抬进屋内,他跟师父同床睡,方便照顾。 林子铭将扎好的灯笼放上蜡烛,用火折子点燃,放在桌上,便轻手轻脚离开,还反手将门带上。 那师徒俩已经在床上躺下,继续将这几年的经历翻出来讲。 这边,丁二扶着覃昭进了屋,其他人也各自回屋找床睡,何樰跟珂儿睡一间,山里空气清新,异常安静,众人一夜安眠。 翌日,何樰被一声嚎叫惊醒。 爬起来出门一看,竟是早起的陆秋把一个踏进寺庙的山民给打了。 “你是何人?一大早偷偷摸摸进来,想干什么?” 陆秋本就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将士,声音如洪,加上刚才那一脚,吓得那位黑瘦的山民浑身哆嗦,捂着被踢的肚子,缩着脑袋解释:“我……我就是来……看看薛师父,给他带了点米……”他举了举手里的一小袋米,证明自己并未说谎。 “陆秋住手。”薛柏从师父屋里出来,制止陆秋:“他是经常接济师父的山民,没有恶意。” 陆秋知道错怪了人,赶紧向前将那山民扶起来,嘴里不住道歉:“这位大哥,实在对不住,我以为有贼进屋……” “没事没事,是我没说清楚。”那山民哪里敢给他扶,歪着身子躲过他的手,自己爬起来,心里腹诽:您出手这么快,我也没来得及说清楚啊! 何樰早就披着外衣走出来:“这位大哥,可伤着了?我家哥哥出手不知轻重,您可别见怪,一会给薛大夫帮你检查看看……” 何樰懒得解释,只说陆秋是她哥哥。陆秋看了她一眼,心里说我可不敢当你哥哥,那林将军才是你哥呢。何樰假装看不见陆秋眼里的揶揄,自顾自往前查看那山民。 “没事,没事,我们山里人皮糙肉厚,也经打!薛大夫自己都病得卧床不起了,哪里还能帮我检查?”那山民慌忙解释,提着那袋米,就往厨房走。 他看何樰几个,穿衣打扮跟长相都不是山里人,以为他们就是过路,上山借宿的,至于为何不住客栈,要躲到山上住庙里,他可不想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 何樰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任由他进厨房。 一进厨房,那山民就愣住了。整个厨房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不说,水缸是满的,货架上有野猪肉,还有米面,摆得满满当当。 他傻眼了:这群人是要长住? 他突然又感觉不妙:薛大夫如何了?莫不会被他们…… 不再犹豫,他拔腿就往薛大夫住的屋子快速走去。 门是开的,屋里没有了往时的尿骚味,干净清新。屋内,薛大夫被人从床上扶起,正给他梳头更衣呢。 那山民错愕,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该进。正犹豫,屋里的薛大夫说话了:“大山,过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徒弟,薛柏。” 原来那山民叫大山,名字倒是取得随意。薛柏心里想着,冲大山笑笑:“你就是大山?昨日师父跟我说过,你可照顾了他老人家半年,我这个徒弟自愧不如啊。别杵着,进来屋里坐,一会忙完再给你倒茶……” 原来是薛大夫的徒弟找来了,看起来还挺有钱的样子,看来自己以后不用担心照顾不到了。大山深深松了一口气。 “不用不用,渴了喝点山泉水就成,不必费那茶钱。”大山听到那徒弟还想给自己倒茶,连连摆手推辞:“我放了米就走,家里还有活,就不打搅薛柏大夫了。” 既然是薛大夫的徒弟,也是从医的,大山有眼力见的喊薛柏大夫,听起来倒是亲切了几分。 他退出门想走,身后传来如洪般的声音:“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留下来吃个饭,一会拿点东西回去……你帮我们照顾薛师父半年,断没有空手回去的理。” 林子铭扛着一头野山羊踏进院门,陆秋三两句跟他讲误打大山的事。他第一个就想把人留住:“我家兄弟误踢了你一脚,也该给个赔罪的机会。” 大山又傻眼了。 自己在山脚住了半辈子,也没能力打到一头野山羊或者野猪,那玩意儿鬼精,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这几个人刚来一两日,便猎了一头野猪一头山羊,他们是神仙不成? 很久不识肉味,他一想起刚才在厨房看到的野猪肉,喉结不由得上下一滚。但他不敢逗留,不了解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是小心为妙。 林子铭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兄弟多虑了,我们都是薛大夫的故人,不是坏人。你尽管放心。一会吃完饭,带个羊腿回去,也给家里打打牙祭。” 大山心动了。 家里有个老母亲,还有年幼的一双儿女,自己跟妻子也没别的手艺,山里那两亩薄田,还是租富户家的,一年到头,混个半饱都不错了,山里的野货也不好打,哪里能吃肉? 见他动摇,何樰赶忙劝道:“大山兄弟,若你还觉得不好意思,不去帮忙处理那几头野山羊……” 几头野山羊? 大山顺着何樰的手朝门外望去,院门外不远处,不就摆着几头野山羊么?那泉水边,有个年轻人正手起刀落,切割着手里割了一半的羊腿。 那是凌晨就跟林子铭出去打猎的杨允。 还有什么可说的?帮忙处理野货,他拿手。哪怕最后能捞点他们不要的内脏回去也好。 大山来了精神,卷起裤腿衣袖,往门口泉水方向去,跟他一同出去帮忙的还有陆秋。不打不相识,两人一边走一边互相介绍,开始称兄道弟。 何樰在身后看着,笑弯了眉眼。 林子铭在厨房放了那头弄好的山羊,给珂儿切着煮早饭。转身出来,一眼看到笑眼盈盈的何樰,不由得又一晃神。 何樰回头,对上他迷蒙的眼,说道:“表哥留下大山,应该是想摸摸底,顺便敲打他,不让他下了山乱说话,泄露我们的行踪,对不?” 林子铭哑然失笑:“还是表妹聪明,不过我不说,你也会想办法把他留住。” 两人默契一笑。 正好薛柏出门,看见他们相视一笑的样子,心里暗道:这样也好,宋承睿成了太子,给不了何樰自由。这林将军倒是不错的选择。这俩孩子,般配! …… 大山从小在山里长大,从未吃过这么好的饭食。 珂儿跟着何樰,侯府王府都住过,哪怕是何府,食材也是出了名的精致,嘴巴早就养刁了。她煮的东西,必须要合她跟大小姐的胃口,所以弄出来的饭菜也特别好吃。 其他人都吃习惯了,但大山没吃过,所以,跟他们一起吃早膳的时候,大山惊得瞠目结舌,一口接一口,恨不得把舌头都卷进肚里,他已经顾不上在贵人面前保持形象了。边吃边摇头惊叹:“什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是什么煮的?太厉害了……” “大山兄弟慢些吃,还多着呢,没人跟你抢,一会劈个竹筒回来,让你装些回去,给家里老人孩子尝尝。” 何樰被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逗笑。其他人也早就吃饱,坐在一旁,看着他吃,不禁羡慕他的胃口。 听到还可以打包回家,那大山突然就停住嘴,不吃了。 何樰不明所以:“怎就不吃了?” 大山嗫嚅着说:“我……我想多留些回去给孩子……还有我娘,他们都没……都没吃过……” 大山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发烫,好在他脸黑,人家也看不出来。 何樰一愣,有些心酸,赶紧左右吩咐:“珂儿,去厨房把剩下的都归拢了,丁二,你出门劈几个竹筒回来,剩下的羊肉羊骨头都给大山兄弟装回去。” 珂儿跟丁二都应声准备东西去了。 林子铭补上一句:“别忘了等会再扛个羊腿回去,过后自己煮着吃。” 大山感动得嘴角直抽,诺诺着说不出话来,眼里又是欢喜又是不安。他不知道这样又吃又拿,会不会欠人家太多。 林子铭看出他的心思,表情突然变得严肃,缓缓说道:“大山兄弟,我们想在山上多住些时日,照顾薛大夫,不想被人打搅。你且记着,山下有怎么动静,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这段时间,你就不必出工了,盯着有没有外人进来即可,好好干,自然有你的好处。” 何樰配合的拿出两张银票,一张两百,一共四百,递给大山:“两百,是让你买些米面油,送上山。另外的两百,是给你的辛苦费。” 大山一年的劳作,也不过挣个二三十两银子,何樰一口气给了两百,他吓得连连推辞:“这可使不得,我帮忙买米面就成,这辛苦费已经在羊肉里了,再不能要了。” 何樰一把塞进他怀里:“你且拿着,做得好,日后还有。若非,你嫌少?” “不不不”大山的手摆得更急了,嘴里解释:“这也太多了,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你让我如何报答?” “我说过了,若做得好,日后还有。你若觉得多,只管尽心办事,就是报答了。”何樰说得不容置疑。 “当然,”林子铭又补了一句,语气带着威胁:“你也最好不要有别的心思,否则……” “不会不会,”大山说得磕磕巴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薛大夫病成这样,被你们照顾得这样好,你们若不是好人,那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薛无名坐在一旁就着薛柏手里的汤勺喝羊骨汤,听到这里,他不免抬头,冲大山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话。 大山心里更笃定了。 丁二早就拿了竹筒,给珂儿拿一个,去厨房装锅里的羊肉。自己手里留一个,把桌上没吃完的羊肉羊骨头一一装进竹筒。早上刚打回来山羊,珂儿做的特别多,大家昨晚吃多了野猪肉,不是很饿,剩下不少。当着大山的面,丁二一碗一碗装进竹筒去,黑瘦的大山看得又欣喜又羞愧,表情复杂。 加上那半只最大的羊腿,往他身上一挂,他按了按怀里的银票,脸上喜得快哭了,看着眼前几个人,又看看薛无名,嗫嚅着说不出话。 薛无名朝他点点头,他才放心的挑着那一堆东西,一步三回头往院门外走。 何樰挥挥手,示意他快回去,他这才快快的往山下小跑,仿佛跑得慢了,那些羊肉就要消失一般。 第115章 黄千 看着大山小跑下山,往自己家里赶,珂儿突然抹起了眼泪。她四岁被卖进何府,心思单纯,跟着何樰长大,没受过什么苦,每每碰见大山这样的穷苦人家,她就忍不住掉眼泪,她是感动于小姐一家对她的好。 何樰帮她擦了擦脸,笑道:“又哭,快成花猫了,赶紧洗把脸去。” 珂儿不好意思,掉头往厨房跑,洗刷饭碗去了。 林子铭看大山走远,向杨允递了个眼色,杨允会意,尾随大山而去。 其他人见怪不怪,但薛无名不同,他看到杨允尾随大山,眼神一凛,看向自己的徒弟薛柏:“你们碰到麻烦了?” 薛柏本不想让师父烦心,一直没跟他说被追杀的事,见瞒不过,不得不解释两句:“是碰上点事,我们自己能解决,师父不必担心。” “你们不必瞒着我,林子铭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还有覃昭,他身上的伤,可不是寻常的摔伤,一看就知道受了酷刑……”薛无名表情严峻,虽然尚在病中,但依然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威严。 何樰惊愕:“太师父,这您都能看出来?可不像常年住在深山的寻常大夫。” 何樰的反问让薛无名有些愣神,他沉默半响,接着说道:“老夫毕竟比你们年长,见的事多,有什么事你们不妨说说,也许老夫还能给个建议。” 虽然身体还是虚弱无法站立,但此时的薛无名跟前日已经判若两人,脸上有了血色,眼神也变得矍铄坚定,看着让人尊敬且安心。 说与不说,薛柏无所谓。 倒是何樰跟林子铭,他们对望一眼,马上心神领会。 薛无名走南闯北,的确见多识广,也许还真能对他们的处境说个一二,就算不能,说出来也无伤大雅,毕竟他一老人家,也做不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突然关心此事,必定有他的道理。 何樰在薛无名身旁坐下,轻轻扶住他的手,说道:“我们是太子的人,但此刻却被本地官府的人追杀,追杀我们的人,极有可能是太后的人……” 何樰说得言简意赅,薛无名听得心惊肉跳,特别是听到太后两个字,他的手猛的一抖,像被什么东西烫到。 何樰被薛无名的反应惊到,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讲。 “这些年,京都皇城都发生什么事?你给我说说。” 薛无名少有的不容置疑,脸色凝重,跟他的病态截然相反。 何樰看了看薛柏,他点头鼓励她说下去,师父想了解,必定有他想了解的道理。 何樰会意,继续说道:“太后一心扶持娘家吕皇妃的儿子宁王,宁王在她扶持下起兵逼宫,在城门外战死,北静王平乱有功,奠定太子之位。这番折腾过后,皇上身体大不如前,太子监国。谁知太后还不死心,似乎又想扶持安王……覃昭跟我们几个都是知情人,所以我们一路被追杀……太后的党羽根深蒂固,若她一意孤行,只怕又要有一场动乱,百姓生灵涂炭……” 何樰还在絮絮叨叨补充些细节,薛无名两眼半眯,沉默良久。 何樰说完,见他不吭声,以为老人睡着了,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是意料中的事,她轻手轻脚站起来,想离开,但薛无名突然开口说话:“再调理十来日,覃昭也该好了,薛柏的医术见长,老夫身体也一日好过一日。到时,一起回京都吧。” “啊?”何樰没反应过来。倒是薛柏,见怪不怪的说道:“师父想回京都咱就回,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薛柏毫不掩饰对师父的绝对服从。 何樰却听出了不同,他说回京都,莫不是太师父也是京都人士? 何樰张了张嘴,想问出口,却看到林子铭朝她微微摇头,表示不要再追问,必要的时候,老人会自己说。 何樰瞬间闭嘴。 薛无名沉默,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只想避开纷争,不问世事。 但闯进他生活的这群年轻人是那样朝气蓬勃,那样善良大义。 而这样的人竟被人所不容,而且来头还这么大,每一个,都跟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室有扯不清的关系。 一个大国,都容不下这样敢作敢为的孩子,那樾国立国的意义何在?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杨允从山下回来,跟林子铭汇报大山回家后的情况:“他倒是聪明,每日佯装在靠近官道的田间劳作,实际上是盯着路上来往的行人,看看有没有陌生面孔靠近云顶山。算是会办事的实在人。” 林子铭听了,嘴里说道:“算他识相,不过也不能松懈,你还是要保持两日下山暗中巡查一次,以免节外生枝。” 杨允应声说是。 他们的行动跟汇报,都没有避开众人,包括薛无名,也让大家都知道形势严峻,谁都不能马虎大意。 为尽早回京都,覃昭每日都出门做康复训练,底层出身的他知道太平盛世的珍贵,而两王相争引来的乱局,最终都由老百姓承受,他不想樾国再次陷入内乱。北静王的冷静和对人最基本的尊重,让他愿意选择他为君主,他不允许太后这样只为家族利益谋划的人篡国。 还有另一层,他早就看出林子铭对他自己的表妹心怀不轨。对他覃昭来说,对何樰好的男人都是心怀不轨,他得强壮起来,保护他的女人。 …… 郸洲。 宋安走进林宅,发现里面无人,桌面已经蒙上细细的微尘,但屋里院里的摆设还是日常生活的样子。茶杯正放,仿佛有人刚刚喝完最后那口茶;被子折叠成条状摆在靠墙一侧,仿佛主人一会就要上床睡;院里的烧烤架还摆着,四周围着的小木凳告诉来人,刚才屋主跟他的朋友们还围在那里,吃着烤肉聊着天……一切都显示,屋主只是匆忙出个门,没打算长久离开。 宋安找到附近的住户问林宅主人的去向。 没想到他们都在埋怨: “林大夫师徒医术高明,自从来了这里,帮我们解决了很多疑难杂症,但实在太神出鬼没,很难找到人。” “是啊,我都守一个多月了,还没见他们回来,不知道去哪里上门诊治了,去这么久,可急死了,我家老头子还等着他治病呢……” “按理说,买了宅子,应该长住才对,他们师徒才住了两三月,我家大儿子摔伤了腰,寻常大夫都没看好,你让我到哪找人去?”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话,宋安倒是听出来了。 宅子新买的,刚住几个月就消失,师徒俩带着几个家仆,医术高明,那个长者的长相据邻居描述,跟薛神医有些相似,宋安也很久不见薛神医了,他不是很确定。 “对了。”人群里有个年长的大叔突然出声:“一个多月前,我看见我家外甥黄千来过林宅,那会他来去匆忙,我也没搭得上话……自那之后,林大夫一家就突然不知去向了。” 宋安心里一动,问道:“你家外甥?他住哪?” “那可就远了,”大叔答道:“他是我那小姑子的大儿子,小姑爷托了关系,把他送到禹州的袁老爷府做事,袁老爷是出了名的富户,身后还有人撑腰,据说不但禹州有人,朝中也有人……在他府上做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出人头地……” 大叔不忘跟众人炫耀他小姑爷的本事,正吹得口沫横飞,宋安已经打马往禹州去了。 禹州,城郊一树林内。 宋安猛兽般阴鸷的目光凝视下,黄千吓得两脚一软,“噗”的一声跪在地上:“这位爷,袁老爷的事怎会让我们这些下人知道?” “你只须把知道的说出来便可,”架在黄千脖子上的刀反射着寒光,宋安刀柄一转,黄千感觉脖颈一个刺痛,他吓得脸色发白,宋安逼近他,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若有隐瞒,我的刀不长眼,你跟你的家人,也都别活了。” “大爷饶命,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黄千把脑袋磕在地上,捣蒜般磕头求饶。 宋安不急不慢收起刀,斜眼看着黄千,等他开口。 黄千捂住割破了皮正在渗血的脖颈,紧张得直咽口水,他左右探看,确定四周无人,才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宋安,压低声音说道:“这事太大,小的也是偶尔偷听到的,您听了,千万不能说是我透露的,否则,就算您不杀小的,小的也会死在他们手上。” “我不说便是。”宋安答应他。 黄千跪着挪近几步,声音低到近于耳语:“袁老爷府里前段时间关着一个朝廷要犯,每日酷刑伺候。眼看就要打死,上头交代留活命。伤得太重,请了几个大夫,都摇头。袁老爷这才命小的去郸洲请林大夫……” 黄千顿了一下,宋安皱眉,他赶紧接着往下说:“那林大夫也邪门,是把人救活了,但他前脚刚走,后脚那人却死了。袁老爷恼怒却也没办法,把人丢去了乱葬岗。” “袁州府太守知道后大怒,派人去乱葬岗查真假。你说怪不?那尸体光天化日之下就不见了……” “袁太守派很多精锐出去,袁老爷也派了府兵,对了,我们袁老爷是袁太守亲哥,……听说还惊动了京都一位大人物,袁老爷吓得日夜睡不安稳……” 黄千眼珠子一转,凑近宋安,神秘的说道:“他们派兵的时候,小的听了一耳朵,似乎还听到什么太后安王……” 宋安目色一暗,利箭一般射向黄千,黄千一个哆嗦,知道宋安怀疑,他手指苍天保证:“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否则爷尽可杀了我。” 宋安没为难黄千,他再三保证,为了活命,决不说出碰见宋安的事,宋安放他走人。 第116章 我们也住云顶山 两日后。 京都,太子府。 张涛敲门走进宋承睿的书房,双手呈上信函:“禀太子,郸洲飞鸽传书来信。” 宋承睿一听到郸洲,即刻放下手里的笔,接过信函,忙不迭打开。 一根形状独特的细丝从信函中间滑落,他伸手接在手掌心一看,那根细丝不长,却有五六段不同的颜色,很不常见。 宋承睿不明白宋安为何往信里夹这么个东西,他迷茫的看向张涛,张涛也一脸懵。 宋承睿突然想起什么,激动得手有些微抖:“快,偷偷潜进何府,找一块王妃惯用的手帕,取回来。” 王府里,何樰自己的东西已经被她全部拿走,想找到她的手帕,只能去何府。 张涛领命而去。 宋承睿这才打开信函,仔细看上面的内容,这一看不打紧,看完,他攥紧拳头,两眼猩红:“皇祖母,您当真一定要将整个樾国拉进地狱才罢休?为了您的母族,您害死了二哥,现在,还想拉大哥安王下水?” 他盯着信函,嘴里呢喃:“王妃,是你么?如果那个俘虏是覃昭,那么,把他救走的,是你么?如今被追杀,你又去了哪里?为何不跟本王求救?你就这么恨我么?” 张涛很快回来,手里攥着一小块方帕,呈给太子。 宋承睿接过手帕,细细查看手帕边缘,那边缘,有何樰独用的五彩丝,沿着手帕四周细细缠绕,隐约可见。宋承睿从中抽出一根五彩丝,跟信函里夹着的细丝一比对,丝毫不差。 宋承睿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咧开嘴,表情复杂,不知是哭是笑:“果然是她的东西,她还活着!” 他猛抬头,看向张涛,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郸洲,带几个得力的人,务必配合宋安,找到太子妃。” 他说的不是王妃,是太子妃,那可是以后的皇后。张涛顿时觉得肩负重任,应声出门,连夜安排人马不停蹄赶往郸洲去了。 张涛出门后,太子一个不易察觉的动作,一个暗卫出现在他跟前:“拜见太子!” “安排几个人,去禹州,暗中查袁太守,还有袁大爷的袁府。务必要拿到他们跟京都还有其他州府的来往信函。” “是。” 暗卫悄声隐身在黑暗中。 林大夫几个人的踪迹在云顶山附近的客栈消失,附近几个城镇都寻不到他们的经过的痕迹。宋安不由得把目光固定在那高耸入云的云顶山。 他从附近的村民了解到,那云顶山有个古寺,已经断了香火,住着一个老师父,老师父很少下山。 “上云顶山。”宋安跟随后赶来的张涛说道。 刻不容缓,宋安一行六人骑马往云顶山上赶,路上,细心的宋安发现,道路两旁的野草有刚被践踏过的痕迹,而且,看踩踏范围,有不少人马经过。 他心里暗道不妙,加快了上山的速度。 半山腰,宋安一行眼前,古寺的大门完全敞开,像一个张着巨嘴等待猎物主送动上门的野兽,让人心生未知的恐惧和不安。 呼叫几声,不见有人声,宋安张涛带着四个随从冲进院内,只见整个古寺内部被翻腾得一地狼藉,破碎的锅碗瓢盆,散了架的桌椅……明显此地刚被人打砸。 而原主人也不知去向。 宋安在院内看到有多人生活过的痕迹,甚至炉灶里还有炭火的余温。 让他安慰的是,没有搏斗的痕迹,现场也没有人受伤后的血迹。 人没找到,宋安带队悻悻下山,路上,经过山脚一座小小村落,宋安突然有种预感,可能村里人会知道点什么。 无巧不巧,他第一个就找到了在屋内做饭的村民大山。 让宋安失望的是,大山一问三不知,还傻傻的反问他要不要买些他新种出来的葛根回去,他可以少些钱卖给他们。 宋安摇摇头,退出大山家的茅草屋。但他很快被一种奇妙的香味吸引,那香味可太熟悉了,那不是珂儿炖羊肉时经常用到的地椒叶么? 宋安回头,盯着大山锅里已经炖煮得软烂的羊肉骨头。 “这位兄弟,我连日赶路,肚子饿得头晕,能否跟您讨一碗肉汤喝?你放心,我给银子。”宋安两眼直勾勾盯着那锅汤,喉结上下翻了好几轮。 “这有什么不行的?”大山笑道:“一碗汤而已,不用您的银子,只管喝便是。” 大山嘴里说着,已经大大方方的拿出一个空碗,往里舀上两勺浓汤,还放了两块软烂的羊肉,一小根羊骨。 宋安不客气的接过碗,连声道谢,便大口喝起羊汤。 一碗羊汤下肚,宋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大山兄弟,教你煮羊汤的这位姑娘,她去了哪里?”宋安开门见山。 大山一个猝不及防,没接好宋安递过去的空碗,空碗摔到地上,还好有干柴挡着,碗没烂。但大山眼里的惊慌再也按捺不住:“你……你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什么姑娘,我没见过他们。” 他们? 宋安轻轻笑出了声,笑容很和善:“大山兄弟不用害怕,你可以不说,但我还是得找到我的妹妹跟几个兄弟,我怕晚到几步,他们遭到贼人暗算,性命不保。” “妹妹兄弟?”大山疑惑的看着宋安:“我不知道这位大爷说的是什么话,但我真的没见过什么姑娘。不信您去村里其他人家问问。” 大山反应过来,他死死守住嘴,不管来的是人是鬼,他绝不透露半句。 “不错。你做得很好。”宋安看了看眼前黑瘦的村民,眼里不无欣赏。丢给那大山一块碎银,算作买羊汤的钱,便退出了他家。 张涛巡声走过来,对宋安耳语道:“要不要用刑?” “不必!”宋安挥手制止:“看样子,没有这个山民暗中通信,林大夫他们逃不出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逃跑而不是被抓?”张涛不解。 “若被抓,我刚才说找妹妹跟兄弟,他早就帮林大夫他们求救了。但他没有,还极力掩盖他认识林大夫的事实。说明,他们已经相对安全了。而且,林大夫肯定跟他说过,谁都不要相信。”宋安一通解释,说得张涛连连点头称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林大夫影都没有,想追都没方向追。”张涛说道。 “不用追,就守住这个地方,他们一定没走远,你没看见,上山路上的野草,都是新踩踏的。那帮人刚离开,意味着林大夫也刚逃出云顶山,我们守在这附近,也许还能帮到林大夫他们。”宋安分析得头头是道,张涛心服口服。 张涛想起什么,问道:“我们六个人,总不可能住在村民家里……”他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这些个草屋,也装不下我们几个。守在这里,住哪?” 宋安两眼一斜,笑得有点坏:“就住古寺,等敌人上钩,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让林大夫有机会脱身。” 张涛错愕:“这也行?” “什么不行?咱们还要敲锣打鼓的吃吃喝喝,那袁太守找不到人,还得再来,这一带不翻成泥,他们不会罢休。他们犯的可是重罪。而林大夫跟覃昭,就是证人。” 宋安说着,已经往云顶山方向走,早有几个随从牵马跟上去。 宋安就这样大喇喇住进了古寺,还顺手把那一堆废铜烂铁收拾干净,开始在院里烤肉吃喝,做出长住的样子。 第117章 护驾 宋安猜的没错,何樰他们还在云顶山,只不过,不在山上,在山脚。 袁太守的人在附近打听何樰众人的踪迹,找到大山所在的小山村,他觉得不妙,连夜上山,找到何樰他们,把他们带到一个他熟悉的山脚小山洞藏起来。 宋安前脚往山里去,大山后脚就偷偷溜出村,往后山走。 张涛尾随其后,直到大山拨开竹林跟灌木丛,进入一个隐蔽的小山洞,他才转身离开。 “果然如你所料,太子妃没来得及离开,就藏在山脚的山洞里。”张涛来到山腰的古寺,跟宋安说道:“大山挺小心,故意绕弯,差点成功把我甩掉。” 宋安笑笑:“他没有这点机敏,太子妃怎会把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交在他手上?” “你故意透露我们住在山上古寺的消息,是想借大山的嘴告诉太子妃,太子派我们来救她,让她上来找我们汇合,是不是?”张涛问道。 宋安眼底一沉,收起笑脸:“没错,但不是让她来找我们汇合,而是借大山的嘴,跟她商量,愿不愿意跟我们回京都?若愿意,她会出现;不愿意,我们就引开敌人,助她离开。” 张涛一惊:“这是太子的意思?” 宋安低下头,轻声叹道:“不是。” “那你……?”张涛瞪着宋安,表情震惊又复杂。 他们都知道太子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说已经休了太子妃,还在她被宁王抓为人质时,放弃了她。 此刻太子妃拒绝跟他们回去,合情合理。她就算说出恨太子的话,也没人敢说她的不是。 所以,宋安没必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太子妃的冷屁股。 “可太子亲口承认她是太子妃,还让咱们务必将人带回去……”张涛犹豫着,觉得违逆太子的意思不太好。 “亲口承认?”宋安有些赌气:“在朝堂上承认还是张皇榜承认?跟我们几个下人承认,算什么?” “也是。”张涛这才明白太子妃的委屈,但他总觉得这话从宋安嘴里说出来,有点奇怪。宋安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太子妃的人? 什么觉得他比太子妃本人还委屈? 张涛不知道的是,宋安在太子太子妃身边待的时间比他长,又是旁观者清,早就看出两人互生情意,但太子总是怀疑太子妃的用心,害得两人渐行渐远。 见太子妃走远了,太子心里不舍得,又想挽回。一来二去,他不累,太子妃也累了。又不是小孩玩家家,谁能陪他这么无休止的玩? 这些话,宋安从未在人前说出口,但他觉得太子妃着实憋屈。 “那,若太子妃不肯回去,我们如何回去交差?”张涛说出重点。 宋安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说道:“太子妃不回,我们也不回了,就一路跟着吧,保护太子妃,也是我们的职责。再说了,我们只负责找人,不负责帮他哄人。”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从宋安嘴里说出来,张涛惊得张口结舌,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两位大人,门口有人找。”一有随从过来禀报。 “太子妃这么快就来了?”张涛诧异。 “不是太子妃,是一个村民。”随从回答。 村民?大山? 宋安张涛对望一眼,双双往门口走去。远远看见大山在门口台阶下站着,往院里张望。 “大山兄弟。”宋安笑着迎上去:“你找我们有事?” 大山犹犹豫豫的递上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嘴里说道:“这是……这是有人让小民送上山来交给两位大人的。” 宋安接过,随手打开纸条:“多谢太子派人相助。我身无长物,送个消息给太子还人情:曹公公。” 就“曹公公”三个字,算什么消息?宋安把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再找不出其他字。他皱着眉头,拿着纸条往大山眼前一伸:“这是什么意思?” 大山赶忙摆摆手,卑微的陪着笑脸:“官爷,小的不认识字,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张涛凑过来看了一眼:“人家是写给自己的夫君,你研究个怎么劲?原样寄回京都不就行了?”大山在跟前站着,他不敢说太子妃写给太子。 宋安一想也是,刚想转身回寺内,看见大山还老老实实站着,还是那张老实憨厚的笑脸,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不由得奇怪:“大山兄弟还有事?” “不是,”大山急了:“官爷不回个信给我拿回去么?” 还要回信? 宋安一头雾水,突然又恍然大悟:“对对对,回信。你就带两个字回去:护驾!” “护驾?” 别说大山丈二摸不着头脑,张涛也听得一脸懵。 “就俩字,你爱走不走,寺里又没留你的饭。”宋安没好气说道。 “走走,我这就走,不用留饭,我家里有肉吃。”没想到这么简单,这银子可太好挣了,大山高高兴兴的走了。 顺利把大山打发掉,但张涛还没走呢,宋安一回头,正对上张涛那双铜铃眼。 “不用这么看我,太子妃无非想要个准信,看咱们是想绑她回去,还是只是确认她活着。”宋安第一次知道张涛原来这么笨,他边往里走边不耐烦的继续解释:“我不过是告诉她,我们不强迫她回去,只是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全,让她安心。” “这么说,你宋安大人,是要抛弃太子,投靠太子妃了?”张涛语不惊人死不休。 宋安一顿脚:“这是什么话?太子跟太子妃不是一家子么?” 张涛被噎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回去。 他发现,自从跟宋安一起出来办事,总会被他带偏,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突然变笨了。但他能在太子身边待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真这么笨。 为这事,张涛很认真的想了一个晚上,结论是,自己很相信宋安,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只要他在,自己自动降智。 何樰得到大山的回信,不禁笑出了声:“宋安长脾气了。我送去三个字,他回两个字。他这是跟我杠上了。不过挺好,有他们在,我们暂时不用太考虑安全问题。太子的人出现,袁太守再傻,也会有所收敛,不会去捅新太子的马蜂窝。” 她这是说给太师父跟林子铭听的。 林子铭听着,不由得对薛无名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问他:“您是如何知道曹公公这三个字有用的?” 薛无名笑而不语,眼睛看的却是何樰。何樰会意,帮他解释:“我太师父昨日不是说了么?太后从始至终都盯着最高权力,她必定会从旁入手,在皇上旁边待的时间最多的人是谁?不就是曹公公么?偏偏两王大战前,曹公公突然被皇上送出宫养病,皇上一定知道了什么,但他不好对太后下手,只能清除太后的眼线,给太后留几分颜面罢了。” “所以,太后既然不放过我们,我们也可以对她不客气,建议太子从曹公公入手,必定能挖出点好东西来。” 林子铭昨日带人出去侦查,错过了薛无名对何樰的指导。何樰这么一讲,他更佩服了,冲薛无名伸了个大拇指:“薛大师料事如神。大智慧!” “啪”的一声,何樰将他的大拇指拍下去,呛了他一句:“先别急着夸我太师父。你出去探路一天了,说说看,我们接下来该往哪里去?总不能一直憋在这小山洞里吧?” 说到去向,林子铭瞬间严肃:“原本是没有的,刚才听宋安那两个字的回信,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何樰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想法?快说!” “谁都知道宋安是太子的人,那我们不如光明正大的回郸洲,还是住在林宅,养精蓄锐。有宋安几个在,看谁敢骚扰我们?若他们真敢来,倒是坐实了他们谋逆的罪名……” 林子铭铭说得头头是道,还在得意自己聪明,被何樰一个嫌弃的眼神堵回去。 何樰说道:“就这?你觉得很大胆?我怎么听出胆小怕事,需要借太子的人保护的意思呢?” 林子铭被何樰怼得憋屈,转身可怜巴巴的看向薛无名,跟他求助。 薛无名被两个小辈互怼的样子逗笑:“往郸洲,挺好!咱们病的病,伤的伤,需要一个稳定的地方养养。太子的人本来就是来找你们的,让他们保护,没什么不对。” 得到老人认可的林子铭回头给了何樰一个“我赢了”的眼神。 何樰假装看不见。 “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了?”薛柏背着装草药的竹篓从洞口进来,后面跟着珂儿。趁着空隙,他要抓紧补充药材。伺候三个病人,还一个比一个疑难杂症,可把他给忙坏了。 “林将军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何樰抢先回答:“那就是,一起回郸洲林宅,包括宋安他们。”她故意强调“明路”两个字,以为薛柏会跟着她嘲笑林子铭,没想到,他竟说道: “回郸洲?好主意!” 珂儿也高兴得跳起来:“小姐,我们可以回郸洲林宅了?太好了!” 何樰一脸郁闷,故意绕开林子铭的嬉皮笑脸,伸手帮薛柏取下草药,在地上铺开晾干。 薛无名看小辈们嬉闹,竟觉得从未有过的舒心踏实。 第118章 银子是太子妃挣的 袁太守府跟袁府接连几日遭贼,被偷走不少财宝。可恶的是那些贼完全无视他们的防守,来了第一次,竟还敢大摇大摆的再来第二次第三次,让他们防不胜防。 最可恨的是,他们做好十足准备,也抓不住那些贼人。贼人简直来无影去无踪,对守卫森严的太守府如入无人之境。 折腾了五六日,一心想护住钱财的袁太守惊恐的发现,书房暗格里的密信也都不见了,整个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藏书跟信函也被撕得七零八落。 那些被打晕的守卫们也是一问三不知。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打晕的都不知道。 袁太守自己都说不清,那些密函到底是被偷走,还是被撕毁。 因为,贼人自始至终,都是冲着钱财来的,太守府跟袁府丢失大量财宝,就是证明。 袁太守自顾不暇,加上有宋安张涛几个的保护,何樰众人返回郸洲途中没有怎么波折。 进到林宅,所有东西都在,唯一不同的是,宅院里莫名添加很多东西。吃喝用度,一应俱全。 宋安更是给了何樰上万银票,何樰推辞,说这钱不清不楚,她不会要。 宋安瓮声瓮气说道:“又不是我给的,太子妃不想要,自己跟太子说去。再说了,这银子是太子妃自己挣来的,您尽管用便是。用完了还有,这一万两银子还不到十分之一呢。” 何樰听得一头雾水。 “没有太子妃做引线,我们的人也找不到宁王跟太后在禹州的余孽。”宋安补充道:“如今证据证物都拿到了。他们这么些年贪污的银子不少,也顺手拿了。太子说,这些都是太子妃的……” “等等!”何樰打断他:“太子妃?谁是你们的太子妃?” 宋安无语,他真心不想做这中间人,夹心饼,左右不是:“太子说您就是他的太子妃……” “什么鬼太子妃?我表妹不稀罕。他不是早就放弃我表妹了么?现在又贴上来,算怎么回事?”林子铭说着,劈手夺过宋安手里那一沓银票,顺手塞进珂儿手里:“银子既然是表妹挣的,表妹拿着便是。” 反转太快,何樰跟宋安没反应过来。珂儿更是呆呆的,拿着上万两银票,有些烫手,丢又不敢丢,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何樰。 何樰回她一个眼神:收起来! 珂儿顿时乐了,欢欢喜喜把银票收进袖兜,还顺手拍了拍鼓囊囊的袖兜,继续充满期待的望向宋安,眼里的意思:不是没到十分之一么?剩下的呢? 何樰无语,看珂儿的眼神:我缺过你钱么? 但她没说出来。 宋安可没空理珂儿,他这会正不怀好意的盯着林子铭: “林将军出来也有几个月了,太子还等着您回京都述职呢。” 看到林子铭出现,宋安莫名的不爽。 “急什么?”林子铭应道:“不是还有一个多月病假么?太子还没催,你宋安着什么急?” “小的不敢,”宋安阴阳怪气:“只是将军您总这么跟着我们家太子妃,算怎么回事?表哥也该有个表哥的样子,有些东西该避嫌还是得避嫌……” “这是本将军的家务事,就算太子来了,也不能说我的不是,哪里有你宋安说话的份?” 两人针尖对麦芒,越说越大声,何樰听得头晕:“两位大人,有话好好说……要不,你们到外头说去?我这屋里老人的老人,病人的病人,经不住你们这么吵……” “覃昭薛师父他们不都在后院么?哪里听得到?”林子铭回头冲何樰说了句,正对上她眨巴着的眼睛,瞬间明白,转而回怼宋安:“我们林宅不欢迎太子的人,请宋大人出去!” 宋安也没打算在林宅逗留,听林子铭这么一怼,气呼呼拔腿离开。他心里憋屈得慌:一个杀伐决断的大将军,还让他们这些太子护卫远远守着,他心里不觉得窝囊么? 他不知道,林将军是告病假,只能带随从出来,是不能随便调动人马的。再说,林宅里还有覃昭跟薛师父两个病人,林子铭不敢大意。所以,并没有拒绝太子对何樰的保护。 郸洲很多人都知道两位神医已经回来,却很难请得到他们。 除非走遍所有医馆都医治不好,否则,根本不可能请得动两位神医。 主要是,很多时候,压根近不了林宅。往往刚到百米开外,就有人拦住,层层盘问,稍有不对,就被打发离开。那些守卫,一个赛一个的孔武有力,谁也近不得身。 何樰总算过上了几天清闲日子。 回到郸洲,药材齐全,休息不受影响,覃昭跟薛无名都恢复得很好。 覃昭已经开始自己走路,不再依赖拐杖。薛无名也站了起来,甚至能由薛柏陪着,走出院外,在水潭边的大树底石桌旁喝茶聊天。 薛柏偷偷跟何樰说,林子铭的病早就好了,只是比较隐晦,他没说出来。 薛柏这么一说,何樰很为表哥高兴,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桩心愿。 这日,几个人坐着喝茶,她有意无意提醒林子铭:“表哥,您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回京都述职,顺便相看京中贵女,给我讨个表嫂回来?” 林子铭没想到何樰也想赶他回京都,顿时脸色一黑:“这一仗打下来,内伤严重,我这伤还没养好呢,谁知道会不会落下终身毛病?那些贵女,我可配不上。” “这就是将军的不对了。”覃昭也跟着凑热闹:“将军为国负伤,即便是公主,将军也配得。照我说,将军该早些回去复命才是。太子刚监国,需要将军这样的肱骨之臣辅佐……” “你说得好听,自己怎的不着急回去?”林子铭怼上覃昭:“覃副将也曾是太子左右手,为了太子的大业,只身闯敌营,潜伏一年之久,又身负重伤,若回京,太子必会安排一个好职位,让覃副将大展抱负。” 覃昭笑眯眯的,不急不躁:“我跟林将军不同,我猜,此刻我的户籍记录已经是战死。我可以选择不回京都,陪着何樰闲云野鹤,逍遥江湖。” 林子铭更气了:“我表妹怎会跟你同流合污?” “林将军可是有职务在身的。您不会想一直留在郸洲,不回京都了吧。就不怕皇上追究您渎职么?”覃昭丝毫不让步。 “本将军做怎么决定,有你覃昭置喙的份么?”林子铭怒目而视:“你先管好你自己,别下次又让我表妹冒死去救。” 何樰头疼:“又吵。我发现表哥最近嘴巴挺厉害,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哥以前当然不是这样,还不是你这个狐狸精害的?”一个尖锐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诧异,顺着声音来处望去。 第119章 逆贼? 一个身着黑衣、脸戴黑纱的女子疾步走来,身后跟着着急上火的宋安。 “三小姐请留步,待我跟主家说一声……” 那女子回头,“啪”的一声,随手就给宋安一巴掌:“你一个下人,也敢拦我的路?我父亲的忠勇侯,哥哥是将军,你有几个脑袋?” 宋安完全没想到她会打人,生生挨了一巴掌,一时愣住。 “刷”的一声,陆秋拔剑而出,却被林子铭按住。 林子铭迎上去:“三妹不得无礼,快向宋大人道歉!” “我凭什么跟他道歉?”林子碧冷哼一声:“就算他被赐皇姓,也是个狗奴才,不过仗着自己的父亲拿命救了太子换来的……啊!……二哥,你打我!” “啪啪”两声,林子铭再给她两巴掌,打得她往后踉跄几步,脸上的黑纱被掀开,露出一脸狰狞的疤痕,像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蚯蚓在她脸上攀爬,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啊……鬼!!!”随着一声尖叫,珂儿快步躲到何樰身后,吓得小脸煞白。 何樰回头瞪她一眼:“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那是侯府三小姐,林子碧,将军的妹妹。”珂儿可不管什么林子碧,她怕的是那张脸,太可怕了。 林子碧胡乱扯回面纱,盖住自己的脸。噙着泪,怒视她二哥:“林子铭!你竟打自己的亲妹?我还不够惨么?我被她害成这样,你不打她,竟打我?” “打的就是你。”林子铭冷着脸:“你从小被母亲骄纵,想毁掉何樰的脸,反伤到自己,不知道悔改,现在还敢动手打太子身边的副将,谁给你的胆?” “所以,哥哥是打算拿我开刀,为这个狐狸精出气?”林子碧瞪着猩红的眼,嘴里跟林子铭说话,眼睛看得却是何樰:“何樰,你还真是狐狸精投胎,都当人质了,被太子当众放弃,也没能弄死你。可这次,你就算长了翅膀,也休想再逃……” 脸戴黑纱,但额头上的疤痕还是清晰可见,再加上猩红的双眼,此时的林子碧,就像地狱出来的怪兽,看起来恐怖又凶残。 珂儿还是被吓得瑟瑟发抖,被敌人追杀的时候,她也没这么怕过。 何樰轻轻拍她后背安抚她。 覃昭已经挡在何樰身前,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三小姐。 她想让何樰毁容?毁成现在她这副鬼样? 覃昭越想越心惊,顿时脸若冰霜。 “你想干什么?”林子铭拦住林子碧:“这里不是咱们侯府,由不得你胡闹。再弄出什么乱子,我可兜不住你。” 林子铭想把林子碧拉走,被林子碧一把甩开。继续向前,逼近何樰,何樰推开挡在她身前的覃昭,轻声说道:“她是冲着我来的,必定有事,不妨听她说什么。” 覃昭不情愿的往旁边走了几步,身体却还是保持警惕,只要林子碧再靠近,他随时会出手。他身体虽未好全,但对付一个小女孩,还是绰绰有余。 宋安见有这么多人护着何樰,也就退到靠墙处,双手抱胸,远远站着,像是看热闹,但谁都知道,但凡何樰有些许危险,他的刀会立马出鞘,直劈林子碧。 “三妹,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何樰俯视林子碧,眼里没有任何温度:“你大老远从京都找来,想必是有备而来,不说出来,岂不浪费了?” “没错,”林子碧推开她二哥,直视何樰:“你何樰不是九头身狐狸么?这次,就算你有九条命,我也有办法让你死九次!死透为止。” “哦?”何樰饶有兴致:“你说说看,打算让我什么个死法?” 林子碧咯咯笑出声:“宁王逆党;勾引北静王,进北静王府做眼线;联合宁王起兵逼宫;被太子休掉后又装死离开京都;勾引林将军,让林将军无法脱身回京都述职;勾结逆贼覃昭,想再次起兵……这些,够皇上凌迟处死你何樰九遍了吧?哈哈哈……” “三妹胡说什么?”林子铭怒道:“何樰什么时候当眼线了?她从未出卖过太子。她勾引我,又是从何来?是我找她跟薛神医治病,你休要胡说八道……” “林将军不必着急,”何樰打断林子铭的话,还客气的称他为林将军,她平静说道:“既然我犯下这么多罪,证人呢?总不可能让皇上听你林子碧一面之词。他老人家可不糊涂。” 说到证人,林子碧站得更直了:“宁王用母亲的命逼迫我父亲,送你进北静王府做眼线,父亲就是证人;还有,宁王的人柳玉娘,她把你抓起来,最后又放了你,她也是证人。我二哥堂堂一个将军,放下名声富贵,来陪你这个下堂妇,就够治你一个勾引朝廷命官的罪名;何况,你身边还有覃昭这个反贼……” “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何樰不慌不忙,在石桌旁坐下,顺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了看对面气定神闲的太师父,她继续问林子碧:“你一个深宅女子,打算如何状告我这个罪人呢?直闯朝堂么?还是你父亲林侯亲自主笔?” “别提我父亲!他就是个懦夫。”林子碧怒喝一声,转而又斜眼看着何樰,语气充满鄙视:“你以为没人帮我么?这次,就算你再施展狐狸精那套魅惑,引诱太子保你,也不管用,也会有人把我带到皇上面前,指认你这个逆贼狐狸精!” 林子碧说得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蹦出,愤恨又笃定。 “哦?”何樰依然神态自若:“果然有人在三妹后头撑腰,看来。这人挺厉害,竟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何樰转而问林子铭:“林将军,您说,这人是谁呢?” 林子铭两眼一闭,深深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无奈说道:“太后没派人继续追杀,以为是太子派人的缘故。原来,她这是憋着后招啊!” 林子碧以为自家哥哥知道自己身后是太后,害怕了,她拉住林子铭的衣袖,说道:“二哥不用怕,太后还给我们侯府几分薄面的,你跟我回去认个错,她不会追究你的错。何樰就是个被人人唾弃的下堂妇,只要你能回去主动找太后认错,京都多少贵女,你想要哪个,太后都许你……” “太后答应你的?”林子铭面色沉重。 “没错,她当面许诺。”林子碧没注意林子铭越来越凝重的脸色,继续激动说道:“太后将我喊去,苦口婆心,说为了侯府的未来,让我这个妹妹务必要把哥哥拉出泥潭,她说不会眼睁睁看着哥哥被人迷惑执迷不悟。” 何樰完全不被林子碧左右,依然坦然自若的帮太师父还有师父斟茶。 薛柏跟他师父似乎也没受影响,置身事外,仿佛眼前发生的事,只是大街上的随便一出闹剧,最多就是骂街婆在撒泼,他们完全不放在眼里。 第120章 以国为重 林子铭痛苦的看着自己的亲妹,眼里无奈又无力:“三妹,你知道,自己在干怎么么?朝局复杂,你竟再次把整个侯府拉进去。你哥哥辛辛苦苦,只想为侯府挣得一条活路。打完仗,哥哥借机远离京都,无非就是想躲开太后,让侯府平静度过,保得一份太平。” “你倒好,自己撞上去,做太后手里的刀……这次,你让我什么救你,什么救侯府?……” 林子铭越说越小声,垂着脑袋,颓然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他闭着眼,手一挥,陆秋杨允会意,一左一右把林子碧按住。 林子碧动弹不得,眼里喷火:“二哥,你竟为这么个女人背叛太后,她不会放过你!……放开!我是带任务来的,谁敢抓我!……” “林将军且慢……”道路那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辆马车,马车被宋安的人逼停,宋安跟马车前的护卫拔刀相对。从马车走下来一个白胖中年男子,身着官衣,面上带笑,边说边走向林子铭:“下官来迟,误会,都是误会。林将军怎能对自己的亲妹动刀呢?都怪本官有事耽搁,没来得及把事情分说清楚……林姑娘这次替太后办事,太后命本官保护她的安全。林将军不会不给本官这个面子吧?” “袁太守,您终于来了。您也看到了,我哥油盐不进……我也劝不动他……”林子碧挣扎着朝那袁太守喊道。 林子铭向陆秋杨允使了个眼色,两人将林子碧放开。 谁知那林子碧一个反手,“啪”的一声,就给最近处的陆秋扇了一巴掌:“狗东西,敢抓我!回去我让太后处死你全家……啊……” 林子碧一声惨叫,被林子铭一脚踹出去,摔到袁太守跟前,挣扎着无法起身。 袁太守冷冷看她一眼,没有动手扶她起来的意思。转而望向林子铭,皮笑肉不笑:“林将军这是当着本官的面动太后的人?” 即便是将军,休假在外,也不能跟当地官员动粗,何况袁太守还说林子碧是太后的人,扣上这么个帽子,林子铭回到京都,也会被言官参一本。 “袁太守多虑了,本将军不过教训一下不懂事的小妹,跟太后无关。若小妹为了这一脚,不认我这个二哥,尽管跟袁太守回去找太后复命,本将军不会再多说一句。” 言下之意:我打的是自己的亲妹,你袁太守跟太后都管不着;第二,你林子碧今日敢跟袁太守离开,为太后效命,就别认我这个二哥了。 “好!”袁太守似笑非笑:“林将军的话,本官听到了,必定原封不动告知太后。” 袁太守没再看其他人,包括覃昭。他果断转身,看都不看林子碧一眼,直接绕过她,走向自己的马车,上车走人。 林子碧已经捂着肚子爬起来,脸上的黑纱早就掀开。她狰狞着脸,环顾一遍,怒视所有人,咬着后槽牙威胁:“你们都会后悔的。” 她转身跌跌撞撞追马车而去。 留下痛苦不堪的林子铭,看着自己亲妹追在一个小地方官马车后狼狈的样子,他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 何樰不动声色的看向宋安,他微微点头,掉头带人离开。 何樰两个意思:第一,派人盯着林子碧跟袁太守;第二,飞鸽传书,告诉太子此事。 宋安会意。 林子铭踉跄几步,被覃昭扶着,到石桌旁坐下。 覃昭此时顾不上跟他吃干醋,只惋惜他被家人拖后腿的百般无奈。 “谢谢。”林子铭是对何樰说的,他休假,只带两个随从,何樰让宋安出手,林子碧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表哥不必谢我,我只是保护我的证人。”何樰回应他:“林子碧所有的所谓状告,反过来都能帮到我。” 何樰还是称林子铭为表哥,并没有因为他亲妹的无情而对他生疏。 “我没想到她竟糊涂至此。”林子铭一脸惭愧。 “此刻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何樰帮几个人都斟了茶,继续说道:“我想听听太师父如何看。” 说完,她顺手把空了的茶壶递给一旁的珂儿,珂儿接过空壶,悄声回屋加热水。 一段时间的观察,何樰断定,太师父薛无名绝非寻常之辈。 每次出事,他都太平静了,仿佛这些事在他眼里都不足道。特别是他眼里闪烁出来的智慧,让人跟着安宁从容。 “老夫已经是半截身入土的人了,”薛无名叹道:“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太后如此咄咄逼人,不顾天下百姓疾苦,屡屡在朝中作乱,也该有人管管了。” 何樰不露痕迹的看了薛柏一眼,他微微颔首。何樰心下一定,说道:“太师父,何樰心里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薛无名轻轻点头:“但说无妨。”那神情,仿佛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 “太后跟皇上,两个都算是宫里的定海神针,以皇上为重,太后为尊。但若太后动摇根基,您认为皇上该尊孝道还是以国为重?”何樰两眼灼灼,望着两鬓斑白的太师父。 林子铭跟覃昭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她问的是什么鬼问题?谁不知道,凡事当以国为重?难道孝道能大于国事不成? 果然不出他俩所料,薛无名徐徐说出口:“当然,以国为重!” 何樰深深松一口气:“多谢太师父教导。” 覃昭再次看林子铭一眼:这算什么教导? 林子铭回了他一个白眼:你别问我,我怎么都不知道。 何樰跟薛无名一问一答,像打哑谜,谁都听得摸不着头脑。只有薛柏清楚,何樰等太师父选择,选太后,或者选皇上。 太师父的答案:是国事,是皇上,也是太子;而不是太后。 第121章 抄家 冬去春来。 三月的柳枝已经抽出朵朵粉绿,潭里的游鱼在野鸭扑腾的间隙也要探出小脑袋,深吸一口初春雨后的清新空气。 何樰安静的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看春水荡漾山花烂漫…… 通往外头的道路上,“得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远远望去,道路尽头,覃昭骑着高头大马,跟宋安几个正打马往林宅而来。 “义妹今日挺闲呐,为何不跟太师父上山采药了?” 已经完全好了的覃昭意气风发,英气的笑脸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肆意挥洒。 “大哥回来了?看你们几个,心情不错,看来收获不少啊。” 何樰笑着应他。 她依然男儿打扮,左手支着腮帮,右手拿着茶杯,茶杯里剩下的一点茶水早就凉了,她只是拿着把玩,没有继续让珂儿续茶。 “啪” 一个麻绳扎紧的油纸包朝何樰飞来,她习惯的伸手接住,麻溜解开麻绳:“大哥今日又给我带回来什么好东西了?” “桂花糯米藕,香糯软甜,你应该喜欢吃。”覃昭翻身下马,缰绳递给身后的小厮。 大踏步朝何樰走来。 宋安已经带着其他人进屋去了。 林将军病假结束,身体早就被薛柏调理利索,他半个月前就回京都复职。 宋安几个总住在客栈不方便,何樰便将他们接回林宅住着,大家互相照顾。 太子派暗卫将袁太守里外查了个通透,借个由头,把他革职查办,抄没家产。还查到他私设牢狱,滥用酷刑,全家被投入大狱,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这几日,覃昭宋安他们,就是过禹州去协助抄家的。 病愈后的覃昭成了林将军的副将,林将军把他留下来保护何樰,所以也没有回京都。 珂儿有眼力见的换了一壶热茶,给覃昭斟上。 何樰打开纸袋,一股甜酱味带着桂花的清香直扑口鼻,还带着三分热气,何樰猛吸一口,陶醉其中:“好香,大哥这千里驹跑得多快啊,糯米藕还冒热气呢。” 说着话,一块糯米藕已经塞进嘴里,何樰半眯着眼,享受嘴里的美食,还时不时“啧啧”称奇,来不及说话,随手又丢一块进嘴。这才招招手,让珂儿凑近,往她嘴里也塞了一块。 “好不好吃?” 珂儿猛咬一口,眼睛一亮,猛点头,嘴里含食,含含糊糊应道:“好吃!太好吃了……再来一块……” 主仆俩就着茶水,分吃糯米藕,似乎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覃昭。 覃昭无所谓,他漫不经心的斜靠在树干上,看她们分吃零嘴时陶醉的样子,笑着摇摇头。 自打知道何樰是曾经的北静王妃,还被北静王当众宣布休妻,成了太子的北静王依然派人守护她。覃昭就后退一步,保持距离的守护着她,做一个吊儿郎当的义兄。 “得得得”“驾”“吁……” 路上又传来马蹄声以及薛柏薛无名打马吆喝声。 何樰抬头望去。 两个老人尽管头发斑白,但依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骑马走近,看着竟无半点老态。 “师父太师父回来了。” 何樰嘴里喊着,跟覃昭同时起身,过去帮着牵马。 “今日收获不小啊。”何樰从太师父薛无名后背卸下竹娄,沉甸甸的一竹娄草药,压得她两手往下一沉。 “好山好水出好药材。这一趟,去得值。找到了好些野山参跟灵芝,还有许多党参、香附子,淫羊藿……”每次回来,薛无名都耐心的教何樰相看各种草药种类。 何樰偶尔会跟他们上山,但毕竟是女儿身,还有太子派来的守卫守着,有些不方便,他们还是把她留在了林宅。 “太师父,袁太守被抄家流放了,只抄他那一族,并未牵连太多人。”何樰帮着太师父将草药在门前的草地上铺开晾晒,嘴里向他们汇报覃昭宋安去协助抄家的结果。 “看来,皇上还是给太后留了点颜面,没有撕破脸。就看太后会不会见好就收了。”太师父薛无名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旁边帮忙的覃昭不禁想起自己这几日突击禹州袁太守府抄家的经过: 袁府。 袁戈袁老爷还在府里指挥打手,打骂下人,骂他们看护不力,让贼人有机会逃跑…… 黄千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旁边围着一众被袁老爷命令来前院观刑的众家仆。照他的话,就是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 “袁老爷好大的脾气,下人也是人,再这么打下去,恐怕他小命就打没了。”覃昭大踏步走进袁府前院。 “我花钱买的仆人,打死就死了,关你何事?”袁老爷太胖,说话有点喘:“你是谁?为何闯我袁府?……门房死哪去了?……” “袁老爷,不好了,外头……他……”门房的小厮跌跌撞撞跟在覃昭身后跑进来,磕磕巴巴想说什么,但看到覃昭凌厉警告的目光,瞬间闭嘴。 “啪”的一声,门房小厮“啊”的惨叫,抱住脑袋蜷缩在地,后背一条鞭痕带着血迹,鲜血淋漓,触目惊心,明显那条打人的鞭绳带着倒刺。 “我让你磕巴!我让你磕巴!话都说不清楚,留你何用?打死算完……” 袁老爷还在举鞭往那小厮身上抽,被覃昭劈手夺了鞭绳,啪一下反手往袁老爷身上就是狠狠一鞭。 “啊呦……”袁老爷杀猪般的嚎叫在院里回响,惊得众家仆噤若寒蝉。 他们从来都是被打的份,覃昭一进门,劈手就往自家老爷身上抽,他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完全懵了。 “啪……” “啊呦!……” 手起鞭落,袁老爷一边嚎叫一边拖着肥胖的身体到处躲,嘴里嘶喊:“快!快!抓住贼人!你们还杵着干什么?抓人啊!……” 那几个打手瞬间回过神,刚想动手,早被一拥而进的兵士们一脚踢翻在地,死死按住,绑了个结实,一个个丢在院中间。 袁老爷受不住鞭打的巨痛,往那些家仆身后躲,他们则忙不迭避开,方便覃昭一鞭一鞭接着抽。 受不住痛的袁老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位大爷饶命,别再打了,您要多少银子,我给……” 他被打得到处躲,没来得及看涌进门的那些兵将,以为覃昭是上门打劫的。 “袁戈,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覃昭蹲下来,跟他平视。 袁老爷痛得直哼哼,但一看清楚眼前的人,他顿时两眼一瞪:“覃昭小贼,原来是你!上次没把你打死,还敢打上门来?我二弟可是禹州太守,你敢动我,看他不弄死你……啊呦……别打了……啊呦……” 这次,打他的不是覃昭,是随后进来的宋安。 “还嘴硬!他可是太子手下林将军的覃副将,你以为你那太守弟弟能动他?”宋安阴着脸,随手又是一鞭。 “啊呦!别打了……打死人啦!……” 袁老爷定睛一看,自家院子,早就被军队的人团团围住,他心里暗叫不好,惨叫声越来越小,竟是被吓晕过去了。 “不中用的东西!”覃昭脸色阴沉,环顾四周。 院子里,已经堆满了人,有被绑起来的袁老爷的家眷,还有自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家仆。 一时间,哭的喊的骂的,声音嘈杂,混乱不堪。 宋安挥动手里的马鞭,人群里一声惨叫,刚才还满嘴脏话的袁老爷小儿子袁棣瞬间闭嘴。 “还有谁?不怕死不怕痛的,尽管开口,皇上亲自下诏,禹州袁氏,贪墨,私设牢狱,追杀朝廷命官。判:抄家,有违逆反抗者,就地诛杀。” 全场噤声。 第122章 侄儿 袁老爷被拖到大门口,一路都是血痕。 被绑在门口的袁太守勃然大怒:“你们竟敢动用私刑,我不会放过你们……” “袁大人以为你还能活着从大牢里出来?”宋安不禁冷笑。 “为何不可?只要太后出来说话,皇上自然会留我一命,而你们,敢得罪太后,等着受死吧!”袁老爷咬着牙根,怒视宋安跟覃昭。 覃昭冷眼睨着他:“袁大人是说,朝中大事,太后说了算,皇上说了不算?” 袁太守目光躲闪,说话吞吐:“没有太后扶持,就没有皇上的今天,皇上自然得听太后的……” “很好,”覃昭勾嘴一笑:“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带给皇上跟太后。我倒是很好奇,想看看,到底是太后还是皇上说了算。” 袁太守突然冷笑:“反正不会是你这个小小副将说了算,而且,你还是宁王的同党,逆贼……” 覃昭翻了个白眼,一脸满不在乎:“我是不是宁王同党,太子自有分辨。倒是袁大人,你不妨想清楚,到了大狱,如何解释跟太后还有宁王那些密信……” “果然是你偷的!”袁太守猩红着眼,挣扎着想往覃昭身上扑,恨不得咬死他。 身后押着他的兵士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嘴里吆喝:“给我老实点!” 袁太守脸朝地摔了个狗啃屎,一嘴血泥,依然怒视覃昭。 覃昭视若无睹,举止慵懒怠慢:“袁大人说错了,偷您家密信的,可不是本副将。这种事,宫里的人最拿手,我懒得掺和。” 袁太守身体一震,但还是嘴硬: “你别得意太早,太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想,此刻太后最不想放过的,是你袁大人吧?这么不中用,留着膈应人……” 覃昭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瞬间让袁太守一蹶不振,他在官场混这么久,知道覃昭说的不假。 死人的嘴最牢靠,他知道的太多了,一旦被抓,即便皇上不杀他,太后也不会留他小命。 他看向四周跪了一地的袁氏一族,抬头望向苍天,绝望的闭上双眼;眼角淌下两行浊泪,长叹一声:“袁氏一族,危矣!” 四周的呜咽声瞬间变成嚎啕大哭,更有族里的其他门户,拥上来对袁太守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嘴里咒骂: “你自己找死,还要带上我们,看我不打死你……” “好个袁佑,你好的时候,也没我们怎么事,犯了事,把我们拖下水……我们得罪你了么?” “敢追杀朝廷命官?害我们跟着受罪,你什么不去死?……” “打死他,把他清除出族谱……” …… 咒骂跟拳头往袁戈袁佑两人身上招呼,覃昭跟宋安冷漠的看着,没有向前阻止的意思。 “大人,院里被打的那位下人,有话想跟大人说。”侍卫从院里疾步出来,在覃昭旁边耳语。 覃昭听了,朝宋安递了个眼色,宋安回他一句:“覃大人放心进去问话,这里有我。” 覃昭跟着那侍卫重新走进袁府前院,院里,除了几个侍卫,其他袁氏族人跟家仆,已经被尽数押出门外跪着。只有行刑的长凳上,还躺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黄千。 覃昭在黄千身前蹲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颗在手掌心,喂黄千吃下。 那是军队里常用的保命丸,受伤太重,在军医赶到前,吃下一粒,至少还能再扛一段时间。 黄千微微抬头,迷迷糊糊看向覃昭,嘴里断断续续说道:“覃…覃大人…我…我知道,袁府…私狱的……入口……” 在覃昭给黄千喂药时,有眼力见的侍卫已经出门喊大夫进来,给黄千止血,敷药。 在覃昭被袁老爷命人用刑的时候,黄千没有像其他打手那样助纣为虐,有时因为可怜,还会偷偷带给他点吃的。 覃昭对他,心里还是有些感激的。 覃昭正帮着大夫处理黄千后背的伤口,黄千抓住他的手,嘴里虚弱的说道:“私狱里,……还有人,再…不去救,…就来不及了……” 覃昭两眼一凌,朝大夫挥了挥手,示意他暂停处理伤口,大夫赶紧收手,往旁边站着,待命。 两个侍卫在覃昭的吩咐下,扶起黄千,朝他指定的方向走去,覃昭跟在后头。 张涛见状,知道有隐情,也带上两个侍卫,跟了上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那私狱入口,竟设在袁老爷一个小妾的屋内,小妾此刻已经被绑在大门口,屋里空无一人。 按照黄千的指示,张涛打开小妾衣柜,衣柜后头,是一个窄长的洞口,洞口深处,有微弱的烛光透出。 众人沿着洞口往里走了约莫三四百米,再往右走几百米,视野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长宽约两百来米空洞,洞里有十来个成人房间大小的牢房,奇臭无比;还有刑房,刑房墙壁到处都是飞溅上去的血迹,充斥着让人窒息的腥臭味,各种刑具依次摆放,看起来更像一个管理有序的大牢。 大牢里,居然还关有其他犯人。但都被折磨得血肉模糊没有人样。 “那里还有个孩子,救救他们……”黄千努力的引导覃昭往最后一个牢房走。 “孩子?”覃昭跟张涛两人对望一眼,都满脸狐疑。他们不明白,袁戈袁佑关押一个孩子做什么? 走到尽头,他们才发现,那间牢房,关着三个人,一男一女两个大人,还有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三人都平躺在地上,气息奄奄,危在旦夕。 事不宜迟,所有人一起行动,将大牢里关押的那些人一一抬出去,放在那小妾屋内,早有人带了几个大夫前来医治。 覃昭俯身打量那个男孩时,垂在身侧的手一紧,被男孩旁边的男子紧紧抓住衣角,那人拼命挣扎着,嘴里迷糊说道:“大人,救救我家孩子…我…是…曹公公的侄儿…” 也许是太用力,他话没说完,就又晕过去了。 覃昭却听得大吃一惊。 曹公公的侄儿竟被抓到这里,能动他的人,除了太后,还有谁?必定是太后拿他们威胁曹公公,让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越想越心惊,覃昭一个回头,对上张涛的眼睛,明显张涛也听到了。他看到覃昭凌厉的双眼,瞬间明白,冲覃昭微微点头,转身出门,马上给太子飞鸽传书。 第123章 一家三口 郸洲,林宅。 听完覃昭讲袁太守被抄家的经过,何樰沉默不语。 比她更沉重的,是她的太师父薛无名。 只见他缓缓低下头,掩饰眼里的不忍,嘴唇有些抖,轻声叹道:“这么小的孩子,被折磨成这样,她怎么下得去手?” 沉默半响,何樰开口问道:“覃大哥,你一路赶回来,是不是想请我师父过去,为那孩子一家治伤?” “若能去,最好不过。”覃昭应道:“禹州也有大夫在为他们医治了,只是,毕竟孩子太小,又伤得过重,保险起见,我还是想请薛神医走一趟……” “老夫亲自去。”薛无名沉声说道:“那孩子,交给老夫医治,不管用怎么办法,老夫都得把他救回来。” 何樰跟薛柏对望一眼,说道:“路太远,太师父年纪大了,还是我跟师父去吧,您留在家……” “无妨,”薛无名打断何樰的话:“老夫能上山采药,这点路程不在话下…老夫倒是想亲眼看看,太后能残忍到何种程度!” 薛无名眼里的愤怒让何樰无法拒绝:“那,我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去禹州……” “不必等明日,”薛无名再次打断何樰,果断说道:“孩子等不得,现在就走,连夜赶路。”语气不容置疑。 覃昭见状,回头给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立马出门准备马车跟路上的吃食。 …… 那一家三口,安排在禹州一家医馆医治。薛无名跟何樰众人赶到时,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薛无名几个还是被眼前的惨状惊住了。 三人都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双脚骨头被打断,还用铁棍穿骨而过,再绑上铁链,锁骨头骨,都有骨裂,头发连着头皮被撕扯成一缕一缕,新伤叠着旧伤,重重叠叠…… 在袁府受过酷刑的覃昭说:那袁戈是个虐待狂,经常以虐打犯人取乐。太后就是看中他这点,允许袁太守把犯人关押在袁府的私狱,让袁戈折磨。 薛无名依旧默不作声,跟医馆的大夫一起,动手处理伤口,全程黑着脸,竟有一种无形的威慑,让人生畏。 何樰想帮忙,被薛无名止住:“这里有我跟薛柏,你跟覃昭去帮忙熬煮参汤,用老夫带来的野参,煮好了马上拿来给他们灌进去,要快!” 何樰没有犹豫,跟在覃大哥后头,往后厨走。 早有医馆的小厮在熬药,何樰将他们支开,自己跟覃昭守在药罐旁,盯着火苗。 “义妹,你不觉得,太师父有些异样么?”犹豫好久,覃昭还是开口问了一下何樰。 “我知道,”何樰应他:“太师父的见识,决不是普通人,但在他跟我们说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为好。” 其实,何樰已经从师父薛柏那里了解到,太师父极有可能跟太后很熟,至于是怎样的关系,他们都猜不透。 “每次说到太后,我都能感觉到太师父的情绪波动。”覃昭轻声说道。 何樰没想到覃昭也这么敏感,完全不像他平日大大咧咧的样子。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覃昭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何樰审视的眼神。 “当务之急,先把人救活,带回京都。”何樰说着,再往火炉里丢了几根干柴。 趁着何樰低头添柴的瞬间,覃昭看着她的侧颜,一阵发呆。 “吡啪”一声,柴火燃烧的裂响把他震醒,他转过脑袋,不再看何樰。 心里却一阵酸楚。 何樰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动心,且打定主意要娶她为妻的女人。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芙蓉出水的美丽仙女,但现实里,她离他太遥远了,他什么够都够不着。 他只能装糊涂,装成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样子,才能继续待在她身旁,否则,以林子铭这个醋坛子的作风,不知道要把他这个副将调往哪里,让他远离何樰。 眼前一晃,何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打趣: “覃大哥,发怎么呆呢?想未来嫂子?……参汤好了……” “哦。”他回过神,傻愣愣的应着。赶忙帮何樰倒出药罐里的参汤。 有薛无名师徒俩在,那一家三口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虽还无法起身,但已经能开口说话,也能斜躺着自己吃东西了。 男人叫曹治,女人赵氏,孩子叫曹文。 据他们所说,早在两年前就被人抓到这里,刚开始,那些人对他们还算客气,但越到后面越凶残。 中间,他的叔叔曹公公来看过两次,每次时间都很短,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拉走了。 他们以为曹公公一出现,就该有救了,没想到他们更加变本加厉。 曹公公当场跪下来求过让他们手下留情,但对方让他听话,孩子才能有命活着出去。 他们不知道这些人想逼曹公公干什么,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一说到曹公公,那夫妇俩就不断抹眼泪。 曹治红着眼,说道:“我小叔命苦,为了家人能活下去,从小就去了根,进宫伺候人,好不容易熬到能在皇上身边做事,却被太后用我们做人质,拿捏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你们有办法救我一家三口,必定也有办法救我小叔出来。求你们救救他,在太后手里,他比我们还不好过……” “您不必担心,”何樰赶忙安慰他:“这次回京都,我们再想办法跟曹公公联系,看他怎么说,您先好好配合医治,曹公公还指望你们呢。” 曹治还是一脸愁苦。 倒是那孩子曹文,长得挺清秀,内里却有骨气,眼神坚定:“大姐姐,我要报仇,他们太坏了!我要快快长大,长得强壮,将那些坏人碎尸万段,我要保护我的叔公,保护我父母亲……” 薛无名摸着孩子长得凹凸不平的头发,若有所思。 第124章 私宅 挖得越深越发现太后的残忍,众人觉得不安,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都想尽快回到京都。 但曹治一家还需要继续医治,最后一致决定,就跟当初覃昭一般,一边上路一边医治。 这么一来,需要用的马车就多了,四辆马车,路上还要时不时停下来休息一两日,走走停停,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才回到京都。 …… 曹公公宫外的私宅,那是京郊一座独门小院,一个正屋两个侧屋,中间是个方方正正的小院,不大,却很干净整洁。 曹公公自从上次休假养病,如今不在皇上身边做事。但还是在宫里,做些不太重的杂活,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了,算是给了他一点体面,不因为太后的问题,将他赶出宫外。 五十几岁的曹公公,近一两年脸上的皱纹越发多了,整天苦着个脸,除了日常工作交流,其他时间,很少说话。 这日,正值他休沐,他早早出宫,回到自己的私宅。 伸手刚掏钥匙想开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伸手轻轻一推,大门“吱呀”一声往里打开。 曹公公以为家里遭了贼,不敢大意,没着急进门,警惕的朝里头张望。 “曹公公,不必慌张,是我……” 何樰跟覃昭坐在正屋外的靠墙长椅上,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开口说话的是何樰。 “王妃?……哦不……何姑娘,你这是?” 曹公公对何樰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北静王王妃,他脱口而出喊了一声王妃,才意识到何樰似乎已经被休,赶忙改口。 见到何樰不请自来,大喇喇坐在自家院里,曹公公脸色一黑,但他并未马上赶人。 “私闯您的宅院,非常抱歉,”何樰跟覃昭同时站起来,她接着说道:“但的确有事需要跟曹公公商量……” 见曹公公面露不悦,覃昭警惕的护着何樰,生怕曹公公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 “商量?”曹公公面色一沉:“我看就不必了,我这里,没有什么东西能跟何姑娘商量的。何姑娘若没别的事,可以离开了。这是老身的私宅,不是宫里……”他夹在太后跟皇上之间生存,极为艰难,如今以为何樰是为太后的事而来,压根不想多说一句。 “曹公公还没听我说是怎么回事,就要赶人么?”何樰两眼一眯,曹公公变得如此冷漠,她始料未及。 “不管是何事,老身都无可奉告,只求姑娘能念在当年老身上何府宣郡主诰封的面上,不要打搅老夫清静……姑娘好不容易脱离苦海,该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才是,何必再回来趟这锅浑水?”曹公公说得客气,但语气冰冷,就差没动手赶人。 林子碧将何樰假死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曹公公也听了一耳朵,后面那段话,明显是劝她好自为之。 何樰笑了笑:“谢曹公公指点。但恐怕曹公公无法清静了,或者说,早在两年前,曹公公就无法置身事外了,我说的对么?” 曹公公身子一僵,眼神充满戒备:“何姑娘想说什么?” “曹公公不必多虑,”何樰认真的看着他:“我没有恶意,只想跟曹公公做个交易……” “何姑娘找错地方了,”曹公公打断她的话:“老身这里没什么么消息能提供的。” 何樰似乎没听进去,依然自顾自说道:“用曹公公三个亲人的性命安全,换您知道的所有有关太后消息,如何?” 曹公公脸色一白,身子晃了一下,覃昭向前托住他,他抓紧覃昭伸出来的手臂,才没继续往下倒。 何樰从的墙角屋檐下拿出一个椅子,覃昭扶着曹公公坐下。 “何姑娘是如何知道的?他们,我那侄儿,还有那孩子……”曹公公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曹公公放心,”何樰轻声安慰:“他们都还活着,我们把人救出来了,此刻就在京都……” “当真!”曹公公猛的抬头,激动的看向何樰,似乎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何樰肯定的点点头。 曹公公见状,眼里早就噙着泪,努力压制着,才没脱眶而出。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被惊到一般,从凳子上跳起来:“他们不能留在京都,这里到处都是太后的眼线……” “曹公公不必担心,”何樰按住他:“他们人很安全,只是伤得太重,还需要医治,我将人安排在何氏的医馆,医馆里都是自己人。” 曹公公感激的看了看何樰,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能不能先让老身去看看他们?” “当然可以,我跟覃副将就是专程过来接您的,怕被别有心人的发现,我们只能先进院内等着。”何樰快速说道。 听到何樰说覃副将,曹公公看了看覃昭,覃昭没进过宫,他并不认识。 “他就是林将军的副将覃昭,这次从禹州回来,多亏他保护,我们才得以安全到达京都。”何樰赶忙介绍。 曹公公一个躬身,就想跪下致谢,被覃昭一把托住:“曹公公不必多礼,这是本副将的职责,应该的。此刻您应该赶紧去看看曹治曹文还有赵氏,他们都很惦记您的安危。” “覃副将说的是,大恩日后必报,您先带我去见见我那可怜的侄儿……”曹公公喉咙一梗,没继续往下说。 自从被太后的人抓去,曹公公两次见过曹治一家,每次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鞭打得鲜血淋漓,他却无计可施。他虽心如刀割,道想保住三个亲人的命,只能按照太后要求,时刻跟太后汇报皇上的一言一行。 此刻,知道人已经被救回京都,他更是着急上火,不知他们都被打成怎样了。 覃昭一挥手,门外已经有侍卫牵着马车等候。 何樰扶着曹公公上车,自己也跟着坐进去。覃昭骑马跟在后头,往何氏医馆飞驰而去。 第125章 相认 医馆内,二楼厢房。 薛柏薛无名师徒俩正给曹治矫正走路姿势。 赵氏没他伤得重,已经恢复得七八成,此刻坐在一旁,鼓励夫君配合大夫做康复训练。 曹文年纪小,恢复得快,早就活动自如,除了身体还瘦弱些,其他都好。 何樰还命人给他们一家专门弄了促进骨骼跟伤口恢复的药膳。 他们住的厢房里,吃用也一应俱全,还特别为曹文准备了许多水果糖糕蜜饯,曹文吃都吃不过来,脸色也眼见红润许多。只是经过这事,他变得少年老成,沉稳凝重,眼神坚定。 此时,他一心护着自己的父亲,按照薛大夫的指示,在屋内缓慢走动。 “治儿文儿……”曹公公颤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震得屋内曹治父子两人身上一抖,同时朝门口望去,只见曹公公抖着嘴唇,眼含热泪,正热切又心酸的看着他们。 “三叔公!”曹文孩子气未脱,一见到老人,激动得朝他身上扑去,被曹公公一把抱进怀里。 “好孩子,快让三叔公看看,伤到哪里了?”曹公公拉住孩子,上上下下的看,小心翼翼的掀开衣服,检查他的手脚跟前胸后背。那一层层的瘢痕虽然痊愈,看起来还是那样触目惊心,让人不忍回忆他曾经的惨状。 “三叔公,我身体棒,早就好了,爹娘也快好了,两个薛大夫太可真厉害,是他们治好了文儿跟爹娘,连医馆的大夫都说他们是神医呢……还有何姐姐跟覃大哥哥他们,对文儿可好了……”曹文小嘴叭叭,恨不得把最近发生的事一口气说给自己的三叔公听。 “三叔”赵氏扶着曹治,已经来到曹公公跟前。 两人都热泪盈眶,他们都以为此生可能就死在那阴暗的大牢里,再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好好好,能站起来就好。”曹公公抚摸着曹治粗糙又狰狞的手背,眼里欣慰又心疼。 他亲眼看见那些人用铁线贯穿曹治一家的腿骨,以为他们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曹治知道他眼里的后怕,安慰道:“侄儿能站起来,多亏了眼前两位薛神医。一般的大夫来医治,可能侄儿一家三口的腿都不可能治得好……” 曹公公顺着曹治的手看去,先是看到薛柏,薛柏冲他颔首微笑,看到薛无名时,曹公公瞳孔猛的一缩,放开曹治的手,跌跌撞撞朝薛无名靠近几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嘴里磕磕巴巴:“小…小王爷?您是,小王爷?” 薛无名眼神安详的看着曹公公,默默颔首,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曹远见过小王爷。”曹公公纳头便拜。众人错愕不已。 何樰望向覃昭,他轻微摇头,让她不要惊扰两位老人。 “小王爷,您竟还活着?这些年,您这是去哪里了?为何不回京都?让皇上好生惦记……” 遇见故人,薛无名虽神态自若,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波动,声音嘶哑:“曹远快快请起,我早就不是当年的小王爷了,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医,曹远不必行此大礼。” “在小的眼里,您永远是那个高洁敦厚的小王爷。”曹远拉起衣袖拭着泪:“我曹远的侄儿一家,蒙小王爷师徒所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老夫已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不必说报答的话,若真过意不去,别助纣为虐,别帮太后残害无辜、祸国殃民即可。”薛无名不急不缓说道。 曹公公连连点头称是。 “请小王爷放心。这次,我必定拼了老命将太后的行径当着皇上的面和盘托出,断不能再让她一手遮天胡作非为。”曹远向薛无名保证道。 “曹远不必操之过急,此事还是跟太子商量好再做打算。皇上身体不适,动了根基可就不好了。”薛无名眼里满是对皇上的担心,毕竟,那是他的侄儿。 曹远羞愧难当,低头嗫嚅道:“回小王爷,皇上……皇上……恐怕是被太后下了毒……” “什么?”薛无名腾的站起来:“她什么敢?” 薛柏一惊,赶紧扶住师父,他从未见过师父这样震怒。 何樰也瞠目结舌,太后给皇上下毒,闻所未闻,她想干什么? 覃昭双手紧握,身体顿时因愤怒蓄足力量,似乎随时挥拳而出,将敌人砸个稀碎。 一场内战,死了几万人,包括他的兄弟。好不容易盼来太平,太后又起幺蛾子,他怎能不气愤! 何樰感觉到身后覃昭粗重的呼吸声,低声提醒他:“不要冲动,快!叫宋安,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让太子出宫一趟,就来医馆。” 覃昭默默退后,离开何氏医馆。 医馆也按照何樰的吩咐,关门暂停接诊一日。 何樰再三叮嘱曹治一家,不可乱传。得到他们再三保证后,将他们安置在另外一间厢房。 正忙活,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何樰下意识往楼梯口望去,正对上宋承睿的双眼,宋承睿两眼一凝,脚步微顿,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只怯怯又委屈的发出了两个字:“樰儿……” 这一路,他想了无数回:该如何面对何樰,该怎样跟她道歉取得她的原谅,该如何挽回,该如何跟她诉说他的思念?……想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千万遍,到了眼前,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何樰看到他委屈的样子,眼里起了一层水雾,她压住心底的悸动,故意引开他的注意力,微微福身行礼,嘴里说道:“太子来了。何樰见过太子……赶紧过去拜见老王爷吧。” 宋承睿收起脸上的哀怨。顺着何樰的视线,看向薛无名,有些迟疑。他只是听父皇说过,父亲的小皇叔宋展琪,也就是他的皇叔公,抛开富贵皇权,隐居山野,但他没见过这个皇叔公。 “老奴见过太子。”曹公公站了出来,在宋承睿面前跪下。 宋承睿双手将人扶起:“曹公公受罪了,快快请起。” 来医馆的路上,覃昭已经跟他讲了曹公公被太后胁迫的事。他心里除了内疚没能制止太后,并未对曹公公有任何芥蒂。 “老奴惭愧。辜负了皇上跟太子……” 曹公公羞愧不已,不敢正眼看太子。 “曹公公不必如此,您只是配合太后,未曾下手害过任何一个人,太后的过错,您不必揽在自己身上……”宋承睿还在宽慰曹公公。 看得何樰有些着急,不停朝曹公公使眼色:时间紧迫,赶紧进入主题啊! 曹公公一愣,顿时会意,朝太子急道:“这次多亏了宋展琪小王爷,哦不,是您的皇叔公,否则,老奴一家都死在太后手上了。” 曹公公引着宋承睿朝薛无名走去。薛柏赶紧起身,悄声往外走,在门口守着,师父跟太子祖孙相认,他只能靠边。 宋承睿打量眼前鬓发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他眉眼确实跟父皇有几分相似。但,对他来说,还是太陌生。 薛无名慈祥的端详着眼前英姿卓越、挺拔俊朗的宋承睿,赞赏的点点头:“太子果然好气度,老夫看着,是个能堪大任的贤能者,不错!不错!” 那赞许的眼神,竟带着些许骄傲,为后辈能出这样人材欣慰不已。 第126章 默契 这是长辈对晚辈的赞赏和勉励。宋承睿顿时一阵心酸。父皇对他很严厉,很少这么和颜悦色,其他人更不用说,各种勾心斗角。偌大的皇宫,哪里有半分亲情的样子? 他不由得两脚一软,朝皇叔公跪下去:“皇孙宋承睿,拜见皇叔公。” 宋承睿已经是太子,身份贵重,除了皇上,他可以不跪拜任何人。 这次见皇叔公,算是行大礼,给长辈最高规格的尊重。 薛无名,也就是现在的宋展琪,赶紧起身将他扶起:“好孩子,不必多礼,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山野小民,受不得。” “是孙儿无能,没能及时寻找皇叔公,让您在外受罪了。”宋承睿反过来扶着皇叔公坐下。 “当务之急,大家都坐下来,听曹公公说说太后的阴谋,找出个对策来,否则一个控制不住,皇宫不安宁,国家也跟着乱,再有邻国趁乱袭击,我樾国危在旦夕矣。” 宋展琪对太子说道。 “皇叔公等等,皇孙还没跟您介绍皇孙的太子妃呢。” 宋承睿走到何樰面前,深深望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何樰暗暗使劲,想把手挣脱出来,他握得更紧了,完全不给何樰退缩的机会。 当着众人的面,何樰不好跟他撕扯,只好乖乖的跟着,笑得咬牙切齿。 覃昭藏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泛白。眼睛狠狠盯着地面,恨不得把那地板盯出个窟窿。 “本太子宋承睿,携太子妃何樰,给皇叔公敬茶。”宋承睿握着何樰的手稍稍一用力,何樰一个趔趄跟着他跪下。早有侍卫将斟了茶的茶碗端上来。 宋承睿看着何樰,嘴角上扬,满眼柔情,示意她:“樰儿,敬茶!” 何樰嘴角一抽,做出微笑的样子,眼神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手却老老实实,端起茶杯,嘴里跟念经似的:“樰儿给太师父……” 衣角一紧,她话说一半,猛的一顿,斜眼看到宋承睿一脸宠溺的看着她,感觉下一步就要干出更出格的事。她赶紧恶狠狠的改口:“樰儿给皇叔公敬茶。” 宋展琪将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由得莞尔一笑,接过何樰双手奉上的茶碗,抿了一口,缓缓说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夫的皇孙有眼光,太子妃有勇有谋,还心地善良,太子好好珍惜。他可是老夫的好徒孙,你若辜负了她,老夫第一个不饶你。” “是。”宋承睿:“皇孙对太子妃情深义重,必不会辜负她。还要跟她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谁要跟你儿孙满堂?这话是老人的祝福语,你自己明晃晃说出口,也不嫌害臊。 何樰粉白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宋承睿,差不多得了,别忘了你今日来是干嘛的。”她终于忍不住,甩手起身,噔噔噔几步,躲到覃昭身后,像个跟郎君赌气的小女孩。 众人都笑了,除了覃昭。 他恨不得把身后的何樰护在怀里,对她说:你不想跟他过,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流浪去。 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宋展琪慈爱的招招手,宋承睿乖乖起来,坐在他身旁。 “曹远。”宋展琪对站在一旁的曹公公说道:“说吧,不必给太后留面子了,她想做什么,你尽可当着我们几个的面说出来。这里没有外人。” 一起经历这么多事情,宋展琪已经把覃昭跟薛柏都当成了家人。 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在门口守着的薛柏跟覃昭两人心里还是一酸,他们知道宋展琪当着太子的面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无非是用自己的人格跟辈份为他俩担保,让太子日后善待他们。 太子马上领会皇叔公的意思,他往门口的两人望了一眼,眼神坚毅的对宋展琪说道:“皇叔公对曹公公说的,也是对孙儿说的,孙儿知道了。” 宋展琪微微点头,再次赞许他的聪慧敏捷。 曹公公听了宋展琪的话,已经主动站到众人中间,深吸一口气,开口徐徐道来: “太后想扶病弱的安王当太子,等皇上重病不治,安王登基,以安王的身体,扛不了多久,到时再让安王的那三岁的孩子坐上龙椅,由太后的亲弟弟吕相监国。到时,整个皇权,都落入她吕氏一族……” “据老奴所知,太后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有很多人都被她网罗其中,包括朝中的大臣,还有像地方官禹州袁太守,江淮郑太守这样的。” “她有自己的暗探组织。包括怡春院,别看怡春院现在被太子拿在手里,宋安管理,但里面仍有人给太后卖命。”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何樰这时插嘴问了句:“难道他们就不怕事发后株连九族么?” 曹公公看了何樰一眼,接着说道:“就是因为怕株连九族,才被太后拿捏。当今皇上跟太子做不出株连九族的事,太后的狠辣,众人皆知,她真敢做。而且,太后手里,抓了不知道多少人质,用对付老奴的方式,对待他们。谁有不从的,太后就让他们亲眼目睹自己亲人备受折磨的样子,连孩子都不放过。” “若老奴猜的没错,安王此刻,已经被太后的人控制。皇上身边,也安排了她的人。” 宋承睿追问:“曹公公又是如何知道父皇有可能被下毒的?” 曹公公看了看门口的薛柏,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有个叫黄元昭的大夫,下毒如无形,只要他下的毒,几乎所有太医跟外头医馆的大夫,都查不出来。他就假扮成嬷嬷,住在太后的慈宁宫。皇上身体异样,就是从他进宫开始的。” “黄元昭?”“师弟?” 宋展琪跟薛柏同时出声,两人一脸惊诧,面面相觑。 宋展琪诧异的是,自己怎会教出这样的徒弟? 薛柏则是:师弟什么时候逃出去的?他明明已经按照太子的吩咐,将他软禁在一处小院,太子还派人把守。 薛柏看向太子,太子也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两人眼里都写着:侍卫里有叛徒。 但他们都没出声,只有查清楚才能说话,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只有何樰,气不打一处。 你们就是这样关押杀人犯的? 但她也没说出来。 只问曹公公:“您了解得这样清楚,莫不是有别的想法?” 曹公公迎着何樰的眼睛,坦然应道:“老身光明磊落,对皇上忠心耿耿,没想到被太后这样拿捏,心里憋着气,只能借着顺从他们,从中慢慢查清事情来龙去脉……就是为了今日能反戈一击。” 何樰回应得也很坦然:“我没有怀疑曹公公,只是想把曹公公真正做的事引出来,让大家都听明白,免得有人误会您完全由太后掌控,到时翻不了身。可不是谁都能理解别人难处的……” 曹公公这才明白何樰的真实用意,心里不免感激,又暗叹她的心思细腻。 宋承睿不自然的耸了耸肩。他知道何樰含沙射影,明里帮曹公公说话,暗里是在讽刺他宋承睿不分黑白,白白浪费她为他的付出。 覃昭也听出何樰言语里对宋承睿的不满,心里暗爽:太子又如何,咱家何樰不稀罕,该怼还是怼。 曹公公把事情分说清楚,接下来,就是如何应对了。 宋承睿皱眉:“把太后拿下不难,难的是如何让父皇不用背负失去孝道这个说法。毕竟,太后可是父皇的母后。一个不小心,就让言官们冠上一个大不孝的罪名。” 何樰看了看太师父宋展琪,没说出任何建议。 太后,不是她想出手就能出手的,再大的事,若皇上不想追究,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展琪早就知道何樰的意思,见宋承睿也这么说,他摇摇头,笑道:“你们两个,不愧是夫唱妇随,一唱一和,把主意打到老夫身上来了。都是千年狐狸!” 其他人都愣了,面面相觑。 太子就说了句话。 太子妃更是一句话没说,就看了皇叔公一眼。 两人什么时候把主意打到皇叔公身上了?他们什么没看出来? 宋展琪看出众人疑惑,也就没跟大家绕弯子,知道两个小辈都不好意思说,他便开口解释:“太子提到孝道,意思就是小辈不好出手,只能老的去管,现场只有老夫一个跟太后平辈的老人,何樰这孩子又配合太子给了老夫一个眼色,意思不明摆这么?想让老夫出手……罢了,国家国家,是国也是家,太后做得太过,老夫须得找个机会跟她分说分说……” “谢太师父……太师父真好,我给您捶捶背……”何樰不等他说完,笑得眼眯成一条缝,早就绕到宋展琪背后,两手在他肩膀又捏又捶,一副狗腿的嘴脸。看得宋承睿一脸嫌弃。 “哼!”宋展琪佯装冷笑:“你大老远想法子把老夫骗回京都,不就是想让老夫回来帮你的太子夫君么?我看你跟薛柏早就猜出老夫的身份了吧?” 他嘴上没好气,但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些温暖,这几个孩子,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却一个个为国为民,没有私心。让他不得不重审自己,当年甩手离开,对朝堂不管不问,是不是太无情? 众人一听老人解释,顿时恍然大悟,看向太子跟何樰的眼光不免多了几分赞许:果然是夫妻,如此默契。 只有覃昭心里不是滋味:何樰跟太子,聚少离多,哪里来的默契?只能说,还是我家何樰太聪明,一点就通。她跟我一起办事的时候更默契,你们信么? 这么想着,覃昭脸上半分没露出来,还是面无表情。 “太师父,您什么能说骗呢?这也太难听了。您不也想回自己老家看看么?”何樰心虚,假装撒娇,眼角还不忘瞟了师父薛柏一眼,哪曾想,薛柏比她还心虚,感觉出卖了师父,早躲到覃昭背后,假装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师父可真行,明明商量好了的,让我出来挡太师父,他自己当缩头乌龟。 何樰气得牙痒痒。 宋展琪睨了何樰一眼,嗔道:“你不用看你师父,他有想法,却没这个胆敢哄老夫回来,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狐狸?” “皇叔公,何樰可不是狐狸,她就是人精……”宋承睿想帮何樰解释,却发现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更不是那么回事了。 被何樰隔空剜了一眼,宋承睿脑袋一缩,不敢再往下说,看起来很惧内。 何樰更说不清了:你祖孙俩一唱一和,都把我说成什么了? 她心里有气,又不好发作,表情却一点也藏不住,气呼呼的样子,着实可爱。 曹公公看在眼里,不禁感叹:“这才是一家老小该有的样子。上梁正下梁不会歪。” “您说什么?”“你说什么?” 宋展琪宋承睿何樰三个,同时看向曹公公。 曹公公一吓,赶紧赔笑脸:“奴才是说,老王爷说得对:国家国家,是国也是家。呵呵……”曹公公用干笑掩饰自己对人家一家子横插一杠的尴尬。 何樰看向宋承睿,那眼神:曹公公刚才是这么说的么? 宋承睿回了她一个“我哪知道?”的眼神。 覃昭眼睛盯着自己的鼻尖,心里:没事,你们演恩爱,不过是想用这个法子请老王爷出山,我理解。反正太子休书都写了,她自由了,我能等。今日我是护卫,我老老实实站岗,啥也听不见。 …… 晚上,曹公公把曹治一家接回他自己的宅院。 宋展琪执意不肯听宋承睿带他回太子府的安排,还是留在医馆,薛柏陪着。 出门时,宋承睿在何樰面前唧唧歪歪,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让她跟他回去。 何樰哪里肯。 开怎么玩笑,您前脚刚休了我,我还舔着脸跟您回太子府,您当我柳玉娘? 一想到柳玉娘,何樰更气了,狠不得用扫帚把宋承睿赶出医馆。 那愤恨的眼神,只有一个字:滚! 覃昭又是暗爽:他们刚才在老王爷面前的表现果然是演戏。 宋承睿没好气的瞪了覃昭一眼:“覃副将你笑什么?” 覃昭收起上扬的嘴角,秒变严肃:“我笑了么?没笑啊。” 宋承睿拂袖而去,覃昭赶紧跟上。 第127章 酱肘子 京都何府。 天色已黑,何母盯着何晟吃完晚饭,正想让柱子伺候何晟沐浴。 门房小厮小跑进来禀报:“夫人,小姐回来了,刚在门口下车……” “姐姐回来了?”何晟从椅子上跳起来,拔腿往外跑:“姐姐……” “唉唉……晟儿慢点……别摔了”何母还想伸手护着他,却被他泥鳅一般从她手边溜出去了。何母急得跟在后头追着喊:“慢点……翠儿,快,出去门口迎着小姐,别让这臭小子冲撞到她了,晟儿生得强壮……哎呦……慢点,我的小祖宗。” 自从兵变,何樰假死离开京都。杨臻大人把何晟认了养孙教导,何母便陪他留在京都何府,每日亲自送他去杨臻府上的私塾读书。这半年多过去,只跟何樰通信,没法见面,她跟何晟母子俩对何樰是日思夜想。猛一听到何樰回来,何晟第一个欢呼雀跃,何母心里也是掩不住的激动,嘴上让何晟慢些,她自己也是小跑着往大门口去。 何樰珂儿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一个半大小子从院里冲出来,往她身上扑,何樰被撞得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被何晟紧紧抱住:“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晟儿太想你了。” 何晟一脸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何府被谁欺负了。 “晟儿,你都长这么高了?还壮了。”何樰惊喜的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耳根的弟弟,伸手就捏他脸:“让姐姐看看,哎呦,肉好像多了些,不过比以前还好看……” “还不是母亲,日日盯着我吃饭,少吃一口她都紧张得不行,晟儿都被学堂其他学生笑话了。”何晟拉着何樰的手撒娇:“姐,你跟母亲说说,晟儿不想吃这么多东西……” “傻小子,娘那是心疼你……”何樰还想打趣何晟,却被一声惊呼吓到。 “樰儿,我可怜的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到底遭了多大的罪啊?我可怜的女儿……”何母声音哽咽着,跌跌撞撞奔下台阶,翠儿在后头追着。 何樰赶紧放开何晟,迎上去,抱住母亲:“娘,我没事,信里不都说了么?我没遭罪,您别乱想……” “胡说!”何母抚摸着她的肩膀跟手臂,越看越心疼:“那太子都当众宣布休妻了,他派去的那些手下能好好待你么?瘦成这样,怕连吃的都苛待……” 何樰不过是一路奔波,休息不好,脸上不免有些疲惫,却被何母说得好像被严重虐待了一般。听她的语气,对宋承睿休妻的事意见很大。 何樰不想在大门口逗留太久,拉着母亲弟弟往屋内走,嘴里嚷嚷:“我肚子饿扁了,府里可有现煮的东西?” “有有有,”何母忙不迭吩咐翠儿:“张妈呢?翠儿,快去喊张妈,煮点好的给小姐送来,要快……” “娘,我跑得快,我去喊张妈。我知道姐姐喜欢吃酱肘子……”小翠还没来得及出声,何晟就一溜烟往厨房方向跑去。 “你慢点……别摔了……”见弟弟风风火火的样子,何樰忍不住在身后提醒他。 “他呀,早晚都念叨姐姐,你这一回来,都乐疯了,哪里劝得住?”何母看何晟跑向厨房的背影,一脸宠溺,笑得眉眼弯弯。 “那哪行?我记得他刚跟杨大人念书那会,还挺稳重的。怎的?我不在这一年,他竟不听杨大人的话了?书读得可好?”何樰有些担心。 “樰儿你可错怪他了,”何母怕女儿误会,赶紧解释:“他日日坚持去杨大人府上的私塾读书,除了跟私塾的先生念书,还等杨大人下朝回来,背书给杨大人听,确保无错漏,才肯跟我回府。连杨大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说话间,母女俩已经携手回到主厅。 何樰只留小翠跟珂儿在旁守着,屏退其他下人,这才沉声问何母:“娘,我不在这段日子,可有人上门为难你跟晟儿?” 她被太子休出门的事,早在京都大街小巷传了个遍,何樰担心会有人故意上门责难。毕竟墙倒众人推,她可是在父亲过世的时候结结实实的经历了一次。 “倒没什么大事,那林子碧过来闹腾两回,被对门以前北静王府的下人给赶走了,那些下人可真好,挺关照咱们的。”何母解释道:“再说了,还有杨臻大人罩着,没人敢为难咱们。听说杨臻大人在朝中比你那大舅还说得上话呢。” 何樰疑惑:“北静王府还有人住?太子不是搬进宫里的太子府了么?” “说是留下来看守宅院的,功夫倒是不差,咱们府里采买东西,他们还会隔三差五过来帮忙。”一说起北静王府,何母不由得眼神暗淡:“唉!都是娘不好,连你大舅都不能为你说句话,被人家看不起,让你就这么被休出了王府……” “娘,我都说没事了。”何樰见母亲失落,赶紧撒个娇转移话题:“我饿了,想吃张妈做的酱肘子……” “对对对,娘真糊涂,什么忘了?”何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催道:“翠儿,快去厨房看看,酱肘子是现成的,怎的热得这样慢?” 小翠应声往厨房小跑。 珂儿在身后看得乐不可支。 “哎呦,看看,连珂儿都跟着瘦了,看来这一路,你们可真遭不少罪……”珂儿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何母连她都可怜上了。 “夫人,我可没瘦,跟着小姐,哪里会饿肚子?您看看,我之前的衣服都快穿不下了。”珂儿怕引起夫人误会,赶忙转了个圈,给夫人看她结实的身板,动作俏皮可爱,逗得何樰母女直笑。 “姐姐,酱肘子来了……”何晟竟亲自端着一大盘酱肘子进屋,也不嫌烫,嘴里招呼姐姐快吃。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张妈,他硬要自己端,张妈又怕烫着他了,只能在身后盯着。 “这孩子,怎的自己端上来了?也不怕摔了。”何母嘴里嗔着,手脚却不停,已经拿碗装了一大块软烂的肘子,递到何樰跟前,恨不得喂她:“快,趁热吃。” 何樰就着母亲手里的勺子,咬了一口,一脸陶醉:“还是府里的菜好吃。” 珂儿在一旁看得直咽口水,早被张妈悄悄扯了扯她袖子,递给她一个眼色,轻声说道:“厨房留有你的,跟张妈去厨房吃去。” 珂儿眼睛一亮,跟小姐夫人告退,屁颠儿跟在张妈后头往厨房去了。 这是何府的规定,但凡主子有的,厨房也会给仆人留一份,不能同桌吃饭,但伙食是一样的。 何樰吃着酱肘子,心里却想起母亲说的话。 看来宋承睿不但派人保护她,还留了些身手不错的侍卫,装成王府的下人,在附近保护她的母亲跟弟弟。 她心里,对宋承睿的不待见也减了几分。 至于林子碧,竟敢趁她落难时上门挑衅她的母亲弟弟,不给她点颜色看是不行了。 第128章 鬼脸 接下来几天,何樰安安心心在府里陪着母亲跟弟弟。 这日,她正帮母亲拉线绣手绢,门房小厮着急上火的进门禀报:“夫人,大小姐,那侯府的表小姐又来了。” 何樰跟母亲对望一眼,说道:“母亲不用出去,我在客厅里见她,看她想干什么?” 何母还想说什么,但见女儿心有成算的样子,便由她去了。横竖王府那头还有人看着,那林子碧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林子碧进门,就看到何樰大喇喇的在客厅坐着,见她进门,没有让坐的意思。 “呦!这不是到处逃难的何大小姐么?你竟敢回京都?被人家当众宣布休妻,还有脸回来!啧啧啧……” 林子碧进门就开撕,毫不客气。戴着黑纱也掩不住她怒气冲冲的样子。 “林子碧,我一回来你就上门,你竟敢派人监视何府?”何樰寒着脸。 “监视你何府又如何?”林子碧自顾自找个椅子坐下来,毫无顾忌的翘起二郎腿,动作轻慢:“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妃?人家把你利用尽,上了太子之位,就把你给蹬了。养条狗还给口饭吃,你连王府一条狗都不如。” 一个深宅女子,竟会在人家府里跷二郎腿,不知道如今的忠勇侯府都成什么样了。林子铭也不管管么? 何樰有些奇怪。 但她并没有被林子碧的轻慢无礼激怒,依然语气平和:“我是不是王妃身份,跟你林子碧无关。只是,你三番五次来骚扰何府,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何樰,你好意思问?”林子碧怒目而视:“你把我一家搅得家破人亡,让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只要我活着一日,你们就别想安生!” 何樰冷笑一声,不为所动:“林子碧,你那是自作自受。你变成这副鬼样,全是你自己作的;侯府为何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心里没点底么?” “我当然有底!我们一家人活得好好的,你何樰一出现,就开始接二连三出事。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丧门星。”林子越说越激动,变得歇斯底里。 “你说错了。”何樰依然漫不经心:“何府的资产在我手里风生水起;我还旺夫,嫁给北静王,他就成了太子。你说我是丧门星?只怕你才是侯府那个丧门星吧?” “呵呵……被扫地出门的下堂妇,还好意思说旺夫?被人利用尽了还嘴硬。” “利用?我乐意被他利用,不行么?你林子碧不妨扪心自问,自己有哪一点价值能被别人利用么?就那点下三滥手段,不也被我轻松破解,你自食恶果了么?”何樰开始咄咄逼人:“出了事,只会躲在父母亲背后;你就是个缩头乌龟,是一无是处的懦夫;眼高手低,一事无成还想仗着你父亲那点权力抢别人的东西……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有怎么资格跟我谈利用?” “何樰!”林子碧两眼喷火:“你个贱民,命可真硬!克死自己父亲,又来京都克死我母亲,克死我姐夫宁王,连柳姨娘都是你克死的……啊……你……” 何樰一脚踹在林子碧腹部,将她打趴在地,疼得她直抽气,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何樰向前逼近,蹲下,一把掀掉她脸上的面纱,再狠狠捏住她下巴,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林子碧,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你自己作的。” “丁二!”何樰朝门外大喝一声:“取镜子来!” 守在院里的丁二应声,从侧屋取来一面最大的镜子,麻溜进客厅,有眼力见的摆在林子碧眼前。 林子碧挣扎着想转过脸,避开镜子。自从脸上受伤,她再没勇气照镜子。 何樰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把脸扭回来,面对铜镜。 “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的样子。好好做人你不干,来惹我!这就是你的下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鬼!” 何樰身上有功夫,林子碧根本拧不过她,眼睁睁看到铜镜里自己那张爬满蚯蚓般丑陋狰狞的脸。 她“啊”的一声尖叫,疯一般想反手撕扯何樰。 “啪” 何樰卯足劲顺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这一掌,替我父亲打的。” “啪” 蓄足力量,反手再扇一巴掌:“这一掌,为我自己打的。” “林子碧你给我听着,”何樰哑着声音:“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那是看在你哥的份上。下一次碰到,我绝不姑息!” 林子碧看着何樰因愤怒变得赤红的眼,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她旋即想起自己身后是强大的太后,何樰怎么都不是,她瞬间满血复活,扯着喉咙咆哮:“何樰,你死定了!你等着,我要让你碎尸万段…跟我斗,你就是一只蚂蚁……啊……你干什么?放开我……何樰你就是个魔鬼,我会让太后杀了你,杀你全家……放开我……啊……” 何樰徒手揪着林子碧的头发,像拉一条死狗,拖在地上,经过门槛,台阶,庭院,大门口,最后,狠命一脚,将她踹到马路中央。林子碧“啊”的一声惨叫,扑腾在马路上,呻吟半天,无法动弹。 她的丫鬟傻在当场,半晌反应过来,想过去扶人。 “你!别动她!”何樰冷冷的看着那丫头,一脸杀气:“回侯府,通知林子铭亲自来接自己妹子。” 那丫鬟哪里见过这阵仗,煞白着脸,往侯府方向跑。 何府院内,一群家仆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股狠劲,被吓到了。但心里却是暗爽又骄傲。 林子碧不止一次到何府闹腾,一次比一次说话难听,何母再气愤,也无可奈何。对门王府的人只是过来干涉,最多把人赶出门,不会直接动手打人。 自家小姐一回来,直接暴揍。而且她打人时残暴的样子,简直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活阎罗。谁家仆人不希望自己的主子强悍些? 何母还在安静的绣花,何樰不让她出面那一刻,她就知道何樰想收拾林子碧。 她打定主意,不论何樰如何折腾,她决不会出面。 每次看到林子碧那张面目全非鬼魅一般的脸,她就会后怕,就会代入自己的女儿。 当初,林子碧可是想毁何樰的容,若得手,此刻满脸伤疤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她不会再让步。 “丁二,拿张椅子来!”何樰从门口喊话。 丁二应声,扛着一把椅子,小跑到大门口,在何樰身后放下。 何樰一屁股坐下去,大马金刀坐着,看向路中间的林子碧,眼里发出狼一样兽性凶残的寒光,平静的可怕。 她在等林子铭。 门口只是一条支路,没什么人经过。 林子碧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蓬头垢面。她艰难的抬起头,看向何樰,慢慢擦掉嘴角的血,竟发出“嗤嗤”笑声,眼里疯狂悖逆:“你,死,定了!” 何樰面无表情,看她就像看个死人。 …… “嘚嘚嘚”的马蹄声从路的那头传来。 得到消息的林子铭是骑快马赶过来的。 没等他下马站稳,何樰冷冷说道:“林将军,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给过她机会。郸洲一次,今日一次,下不为例。你最好别让她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介意动刀!” 在禹州逃追兵时,林子铭见过何樰动刀的样子,刀刀毙命。 自己的妹妹是什么德性,他比谁都清楚。见何樰已经把话说绝,他不再多言。 只是默默看了何樰一眼。 他抱起林子碧,将人横在马背上,他也翻身上马,打马回府。 “面纱,我的面纱……二哥,你不能带我这样骑马回去,所有人都会看到我的脸……不要……”林子碧挣扎着,捶打林子铭。 让她光着这张鬼脸,一路走街串巷回侯府,还不如杀了她。 “你自找的!”林子铭黑着脸,任她捶打,不为所动。 林子碧绝望的哭喊着,引得路人驻足观看,窃窃私语。 “那不是忠勇侯府的林将军么?那女人是谁,天啊,那张脸……好可怕……” “没错,是林将军,那女人,听声音,是他妹妹林子碧吧,怪不得总戴面纱,那脸,简直就是鬼脸。” “啊…见鬼了…好可怕……” “妈妈,那是什么东西,我怕!” “不要看……” 林子碧的脸实在太惨不忍睹。 有的母亲怕自家孩子晚上会做噩梦,甚至把自己孩子的眼睛遮住,不让看。 无数嫌弃甚至恐惧唾弃的声音传入林子碧耳朵里,她从不堪到发疯到冷漠,最后,脑袋里只有一句话疯狂重复:杀了何樰!杀了她!杀了她…… 第129章 安王 何府。 林子铭将林子碧带走后。 何樰阴着脸往院内走。 众家仆早就四散开去,各忙各的,暂时没活干的,也慌里慌张,做出很忙的样子。 何樰回屋,珂儿帮着端水让她洗漱更衣。随着身上清爽干净,那股狠劲也压了下去。 她才面色平静的去母亲屋里,坐下来,没事人一样,继续帮着母亲扯线团。 何母一针一线,安安稳稳的绣着,没看何樰,嘴里平静说道:“我的樰儿都长大了,能保护母亲弟弟,也能保护整个何府了。唉!” “娘,”何樰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女儿知道您担心什么,您别怕,我做下的事,都是我能处理得了的。这次,不动真格,不逼疯她,引不出她身后的人。何况,打她林子碧,不冤。” “娘知道,这么多事,你都扛下来了,不比当年你父亲差,但娘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父亲那种痛苦了……”何母终于停下手里的针线,怜爱又心疼的注视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她还这样年轻,人家府上这么点大的女儿,还在院里荡着秋千嬉笑玩闹。 自己的女儿,却已经杀伐果断、狠辣冷静,哪里还有女儿家的样子? 若他父亲还在,断不会让孩子过得这样艰难…… 心里想着,眼中含泪,何母赶紧低下头,再次拿起针线,她不能让何樰觉得母亲太软弱,但穿了几次,那把针什么穿都穿不进去。 何樰轻轻按住母亲的手,柔声说道:“娘,咱们一起去杨府接晟儿,他一会就该下学了。” “好” 何母放下手里的针线,转过脸,拭去泪水,再回头面对何樰时,已经是一张温和的笑脸。 何樰也微微笑着,帮母亲整了整她头上的发簪。 她从未如此疼爱自己的母亲,恨不得换了身份,她来做母亲,母亲做女儿,好护母亲周全。 她的亲人,太少太少了。 …… 夜里。 太子府。 张海敲门进书房,太子宋承睿正忙着处理公文,头也不抬:“不必多礼,直接说事。” “是”张海还是抱拳施礼,才继续开口说话:“太子妃把忠勇侯府的三小姐给打了,下手有点狠,估计没有半个月起不来床。” 张海被太子留在王府,明里说在王府里守宅,实际是负责隔壁何府的安全。 太子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嘴角弯起,眉眼带笑,嘴里揶揄道:“你说,太子妃是不是太强悍了些?日后,会不会在后宫大杀四方?” 张海顿了顿,没敢正面回应,还是继续汇报:“那三小姐被打趴在何府门口的马路上,太子妃叫人回侯府通知林将军,让他亲自去何府大门口接人,还当街骑马回的侯府,没坐马车。” 宋承睿两眼一眯,表情有些意味不明:“林将军倒是舍得,用自己的亲妹配合太子妃做戏。” 张海有些愣神:“太子的意思是,太子妃他们在做戏?” “也不完全是做戏,打是真打,但没必要将人打出马路,她这是打给那三小姐后面的人看,林将军又当街敲锣打鼓的把人接回去。我看,不出几天,那三小姐必定按捺不住,找那人联系太后,想整死何樰跟何樰身后所有人,包括本太子。”宋承睿一脸小骄傲:“太子妃果然好计谋。” 张海想不明白:“太后会被一个侯府小姐左右?” 宋承睿摇摇头:“不会。但若三小姐已经被逼疯,哪怕把整个侯府都拖下水,也要整死太子妃,那太后也不介意把她当成那把最锋利的刀,刺向她想除掉的人。” 张海一惊:“那太子妃岂不是很危险?还有太子您……” 宋承睿打断他:“以身入局,这手太子妃玩得很溜……她早就知道,你会将她的举动报到本太子这里,知道我会保护她的安全……安排下去,一波人盯住忠勇侯府的三小姐;再多安排些人,务必保护太子妃安全。我这里有宋安,无碍。” “是。” 张海听令而去。 …… 五日后的一天,午后。 忠勇侯府林子碧的丫鬟小青出门抓药。拿了药,却不着急回府,绕了几个弯,去白云寺上香。上完香,径直往后山走。后山有几个独立的小禅房,为偶尔留宿在山上的香客准备。 小青走进其中一间禅房。 “小青见过潘老爷。” “嗯。”潘迦怀收起手中的书,关切的问小青:“你家小姐可好些了?” “回潘老爷,”小青小心翼翼的回答:“小姐已经好多了,她让小青给老爷送封信函。请老爷看后,当场回信。” 说完,小青双手呈上一封信函。 潘迦怀接过去,当场打开,信函内容不多,只有几行字:我答应配合你们,但你们也要答应我的要求,事成之后,何樰交给我处置,要杀要剐,你们不得干涉。 潘迦怀抿嘴一笑,收起信函,提笔回信。 …… 安王会出席吕相府跟户部尚书府的喜结良缘。 吕相是太后跟皇贵妃的的母族,宁王死后,安王变成皇贵妃唯一的儿子,尽管常年对外宣称病弱,但不能不参加。 户部尚书沈轼也是朝中说得上话的人,他能步步高升,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离不开吕相一路提携。如今女儿又如他所愿,嫁给吕相的孙子,他沈轼跟吕相的关系更牢固了。 婚礼在即,流水一样的礼品已经送进相府,羡煞众人。 安王府内。 安王宋承德歪在贵妃榻上,看着自家王妃在清点准备送进相府的礼盒。 “王爷王妃,新来的姨娘求见。”丫鬟进来禀报。 安王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她来干什么?” 丫鬟不敢接话,战战兢兢等着回话。 王妃眉目含笑,宽慰王爷:“一个下人懂怎么?那新姨娘她想来就让她来便是,毕竟是太后的人,且看她说什么。” 安王颔首不语。 王妃给丫鬟递了个眼色,丫鬟领会,赶紧退出门去宣人。 姨娘打扮素净,裹着严严实实的面纱,走进安王的寝宫。 “妾身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安王面露厌恶之色:“林姨娘这是想做什么?不见本王在忙么?” “林妹妹刚进王府,不必拘谨,有话直说就是。”王妃见自家王爷不待见新姨娘,赶紧出来打圆场。 林姨娘福了福身:“多谢王妃宽怀。妾身想跟王爷王妃去参加吕相府的婚宴。还望王妃王爷成全。” 安王跟王妃对望一眼,眼里晦暗不明,没有马上答应。 王妃谦和笑道:“自古就没有带妾室出席正经婚宴的理,咱们王府也不好破这个例……” 王妃加重了“正经”两个字,言下之意,林姨娘连个正经姨娘都不是。 林姨娘咬着牙,面纱下狰狞的皮肉因怒火变得更扭曲: “规定是人定的,也没有哪条规定绝对禁止带妾室参加宴会,王妃何必把话说死?” 语气非常不客气,完全不是一个新姨娘的口吻,倒有三分威胁。 安王藏在衣袖下的拳头一紧,眼色往下沉。 王妃笑得更温和了,好像完全没听出新姨娘话里的威胁:“妹妹说的哪里话?既然妹妹执意要去,不妨让我跟王爷商量商量,总要有个由头不是?” “好。”林姨娘潦草的福了福身:“那妾身便回屋等着。”语气冰冷,说完便生硬的转身离开。 “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借太后的势,来我王府作威作福!”安王顿时气结。 “王爷息怒,她蹦哒不了两天,王爷不妨假意配合,让太后别再为难庚儿……”说到庚儿两个字,王妃声音已经哽咽。 安王脸色一凝,把王妃抱在怀里,轻抚她后背,算是安慰,可他心里,比王妃还要难受。 太后借教导的名义将他不足四岁的儿子留在慈宁宫,其实就是想胁迫他配合。 他装病躲在王府,避开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随着二哥宁王一朝被灭,太后跟吕相开始把目光对准他,再次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难不成要让本王跟他们一起下油锅?”安王一拳砸在案桌上,震得手生疼。 他鲜少出门,也不喜舞枪弄棒,身体虽不能说虚弱,却也不能说强壮。 高瘦的身板,略显苍白的脸色,让他显示出时刻都有可能病倒的样子,经常称病,倒说得过去。 “那也不能让咱们的庚儿受罪呀。”王妃几乎要哭出声。 “罢了,你去告诉林姨娘,明日,让她扮做丫鬟,跟我们进相府。但要警告她,不能胡作非为,否则,本王第一个不饶她。” 为了孩子,安王只能妥协。 王妃深深松了口气,赶紧出门,朝林姨娘屋里走去。 夜已深,林姨娘安静的坐在窗前,没有点亮灯烛。此刻的她没有戴上面纱,皎洁月色下,脸上的伤疤密密麻麻的折射出细密的寒光,带着林中野兽捕猎前的冰冷。 只有在深夜里,她才敢放下面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何樰,明日,就是你的死期。”她喃喃自语,明明说的是狠话,却出奇的宁静。 她等这一日太久了,眼看就到眼前,眼看就可以手刃仇人,但她没有激动,甚至连最初的愤恨都没有。 更多的是迷茫跟疲惫。 “姑娘该休息了,明日还有事要办呢。”身后一句不冷不淡的话打破深夜月光下的宁静。 林子碧缓缓回头,对上丫鬟小青嫌弃的目光。 她瞬间愤怒,心有不甘的一把扯掉头上的珠钗,“砰”的一声狠狠摔在妆台上。 小青不慌不忙的走向前,在月色下,不声不响帮林子碧卸掉发饰。 “什么?后悔了?”小青看着她不甘又愤怒的眼神,调侃道:“姑娘毁亲人容颜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不怕再多这一桩。只不过,这次,别再失手了。毁容失手,只是毁掉你自己的脸;杀人,失手,丢的就是你自己的命,还有可能赔上整个侯府。” 林子碧抬头看向小青嘲讽的脸,反唇相讥:“你就是太后身边的一条狗,错了,你连狗都不是,狗还能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你只能流连在外,卖命又卖身。” 小青没被她激惹,依旧漫不经心的帮她更衣,平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姑娘,您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阴沟里,并不比奴婢好多少。咱们不妨惺惺相惜,把太后的事办好,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再者说了,您不也指望着太后帮您报毁容之仇么?踏出那一步,您就没了退路,何必再纠结?” 林子碧嘴唇一抿,不再言语,小青说中了她的心思,让她突然黯自神伤。 人生,何尝不是一条不归路? 第130章 乞丐 举办婚庆的相府张灯结彩,宾朋满座。 何樰跟赵国公一家赴宴。 她今日得打扮很应景,粉蓝丝绸面料的百花褶裙,肩披绛红棉麻丝帛,头戴金镶碧玉步摇。衬上她奶白的肤色,唇红齿白的精致五官,更显高贵典雅,温婉柔和。 宋承睿隔着人群远远望着她,眼里溢出柔光,把他平日杀伐果决的戾气掩去不少。 宋承睿顶着太子炙手可热的身份,太子府竟没有女主人,这让京都家中有女的官员贵胄们蠢蠢欲动。 借着相府的婚宴,把自家妙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一时间,偌大的相府,竟变成贵女们争奇斗艳的地方。 相反,作为座上贵宾的安王一家,显得低调很多。装扮素净,举止收敛,恨不得谁都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但他毕竟是安王,相府唯一在宫中的外甥,加上太后还有吕贵妃的尊贵身份,让人无法忽视他们的存在。甚至,上去跟安王问安的人比找太子的还多。 宁王没了,但相府依然赫赫扬扬,太后仍稳居宫中,让人不免遐想连篇。安王,有没有可能崛起? 何樰早就看到宋承睿炽热的目光,但她假装看不见。 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她可不想再被禁锢。哪怕一辈子不成亲,她也能陪着弟弟母亲过得很好,何必自寻烦恼? “姐姐,你有没有注意到安王身后的丫鬟?好奇怪啊,一个丫鬟,戴着这么严实的面纱随主子来赴宴,她想怎么呢?”赵婉轻声提醒何樰。 她跟何樰两人坐在赵国公夫妇后头,赵国公夫妇像个天然屏障,挡住其他人的视线,让她俩聊天聊得毫无顾忌。 林侯自从娶了吕相国的同族亲戚吕氏做填房,也变成相国坐上宾,只是,他的表情并未有攀上权贵后的容光焕发,反而有些萎靡不振,跟他身旁热切跟左右不断打招呼的吕氏截然相反。 他怎能不沮丧? 儿子当了将军,却不肯跟自己一同入座,躲得远远的坐在没席。 唯一留在京都的三女儿,自甘堕落,做了安王的姨娘,还是自己把自己送进去的,无名无分,连个侧室都不是,比奴婢也好不了多少。 偏偏还不知羞耻,硬是把自己当成奴婢,跟在病秧子安王后头,来相国府赴宴。 她是想膈应自己的父亲么?还是用作贱自己的方式想得到父亲的怜悯? 不管是哪一种,他林傅都无能为力,他自己都被吕氏拿捏得死死的,哪里还有功夫去理会这个疯魔的女儿? 何樰听了赵婉的话,嘴里应到:“她大概是觉得这样更低调吧。你不见宁王一家都很低调么?” “那倒也是,”赵婉挑起一个葡萄,丢进嘴里,含糊不清说道:“安王也太文弱了些,还穿得这样寡淡,还不如不来呢!” “不要胡说,”何樰小声警告赵婉:“安王可是相国的外甥,哪有外甥不来参加喜事的道理?你这张小嘴,没事多吃点零嘴,别说错话了。” “好……听姐姐的,”赵婉往何樰嘴里塞了颗葡萄:“喏…剥好的,姐姐也吃一个。” 何樰张嘴接了,嗔了她一眼。 何樰心里:林子碧,你终于按捺不住了。我倒想知道,今日你会整出怎么幺蛾子来?还有谁,会配合你演戏? 林子碧早就看到何樰的身影,看到何樰打扮清新,容颜美丽,跟旁边的赵婉姐妹相称,其乐融融。她咬着牙,心里冷哼: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何樰,你现在笑得有多开心,一会就会哭得有多惨。 顺着何樰的目光,宋承睿跟林子铭两人都发现安王后面的林子碧。 林子碧的出现在宋承睿意料之中,他把目光移开,仿佛根本就没看到。 林子铭就不一样了。 他还是挡不住这个疯魔的妹妹自己作死。 看着陪在吕氏旁边,无力又苍老的父亲,林子铭宁愿常年在外领军打仗,不再回侯府。 宴会过半,相国迎来送往,好不容易能回到贵宾席陪客人用餐。 门口传来一阵嚷嚷声。 守门小厮来报:“老爷,门口来了两个要饭的夫妇,赶都赶不走,说自己原来也是富户,被逼得流落致此,不得不上门讨饭吃。还说,害他们一家落难的人,此刻就在老爷府上做客,请老爷发发善心,查出缘由,为民除害……” “胡闹!你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吕相国气不打一处:“哪里容得几个乞丐捣乱,扰了宾客兴致?都给我打出去……” 不过是几个乞丐的胡言乱语,众宾客们都没往心里去,依旧互相敬酒,你来我往,谈笑风生。 “大人,乞丐也可能有冤情,今日是大人府上的大喜日子,多做几件善事,也算是为新人积福了。”站起来说话的,是宾客席最末尾的大理寺少卿潘迦怀。 “老爷,那人不是半年前,委托潘管家来找您办事的江北小官潘迦怀么?怎的半年不到,他竟摇身一变,成了相国府坐上宾了?”坐在前头的赵夫人悄悄问赵国公。 赵国低声公应道:“在哪里谋职,那是人家的事,夫人别乱说话,小心被人听了去,又闹出什么不开心的事来。” 赵夫人即刻噤声,不再言语。 何樰有几分功夫在身上,耳力高于常人,她早就把赵国公夫妇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往后头宾客席末尾处看去。 那个叫潘迦怀的人正一脸正义凛然,站着等相国回话。 姑丈?他一个地方小官,竟无声无息跑到京都谋了职,看来身后有人撑腰啊。 难不成今日的事,有他一份? 何樰心里比其他宾客更好奇。 相国看了潘迦怀一眼,说道:“原来是大理寺少卿潘迦怀,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若不让人进来分说清楚,倒显得本相国不识人间疾苦了。” 他看叮嘱门房小厮:“去,把人喊进来,远远站着说话,别唐突了本相的宾客。” 门房小厮应声出去。 寻常吃吃喝喝本就无聊,见来了事,听那乞丐的意思,坏人就在相国府做客,大家顿时来了兴致,都伸长脖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第131章 围剿 不一会功夫,两个穿着破旧的夫妇,跟在侍卫后头,进了相国府,在坐满宾客的大厅外头,远远站着。 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大人,您辛苦操劳一日,怕是累了。小官身为大理寺少卿,有责任为民断案。如此,就让本官代大人问话,您看如何?”潘迦怀自动请缨。 吕相国大手一挥:“这都是小事,你且问问看,他们有怎么需要的,本官看在今日大喜,给他们行个方便就是。都是一些可怜的百姓,多帮一个是一个。” 相国话一出口,大家都为他的慈悲为怀感动不已。特别是席位上那些女宾,更是红了眼眶。 “下官明白,请相国大人放心,今日下官必能还他们一个公道。”潘迦怀得了圣旨一般,眼里隐隐得意。 吃着美味佳肴,还能看大理寺少卿断案,这样的美事哪里找去? 宾客们的脖子伸得更长了。 宋承睿皱了皱眉头,看向何樰,眼里的意思是,怎么突然冒出了个潘迦怀? 何樰轻微摇头,表示她也才知道。 大理寺少卿只是一个小副职,提拔过程不需要上报到宫里,因而太子并不知道这个职位上的人有变动。 林子铭远远望着何樰跟宋承睿眼神互动,心里不是滋味。 “你们别怕,这里是相国府,再大的事,都没人能越过相国府为难你们。”潘迦怀面向那对夫妇,安抚道:“有什么冤屈,尽可都说出来,本官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那对夫妇双双跪倒在地,还未开口,便泣不成声。 众女宾都跟着鼻子一酸。 “大人,小民何砚,乃江淮一个普通商户,原本生活过得还算富足,谁知,前年出了件事,一下子让我倾家荡产,资产被夺,扫地出门,不得不到处流浪乞讨。” 开口说话的是那男人。 三叔三婶? 何樰一听声音立马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他们还真厉害,纠结了她这么多亲人,对她进行围剿。 她抬头,看向林子碧,林子碧也在看她,眼里有嘲讽和鄙夷。 “我的亲侄女何樰,联合她京都的舅伯林傅,下毒害死了她父亲也就是我的亲二哥,”众人哗然,却挡不住何砚越来越快的语速:“之后又嫁祸于我,陷害我坐牢。他们卷走了何府大部分产业……害我一家到处流浪,乞讨为生……” 众人都看向何樰,何樰则稳如泰山,面无表情,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宋承睿跟林子铭脸色都变了,但看到何樰一脸淡定,他们也都跟着沉下心,静观其变。 “胡说八道!”林侯呼的站起来,指着何砚,双唇发抖:“升斗小民,无凭无据,竟敢到相国府妖言惑众!乱棍打死!” “林侯莫着急,事情先了解清楚再下结论不迟。”潘迦怀佯装宽慰林傅,却继续鼓励何砚往下说:“何砚,你可有证据?” 何砚昂着头:“我当然有,当初配制毒药的大夫就是证据,那些毒药,无色无味,绝无仅有,只有他才配制得出来。至于确定林傅下毒,也有证人,她此刻就在人群中……” 众人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时,林子碧缓缓从安王身后走出,冷笑一声,说道:“何砚嘴里说的证人,就是我林子碧。” 林侯眼一黑,身子晃了一下,被一旁的吕氏扶住。他抖着手指向林子碧:“混账东西,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我可以证明,”林子碧看都不看自己的父亲,接着快速往下说道:“这些都是我父亲的谋划,但父亲也是替别人办事,抢夺何府产业。当时我以为他是为宁王办事,但过后才发觉,他竟是为当时的北静王办的事,何樰带着全部产业嫁入北静王府,就是证明。” “何樰心肠歹毒,她想杀掉当年那个制毒的大夫灭口,被我救了;她就毁掉我的容颜,让我无法出门见人……而那个大夫黄元昭,也被我带来了相国府。” 林子碧说着,缓缓取下脸上的面纱,她那张狰狞恐怖的脸出现在大家面前,引起胆小者一片惊声尖叫。 林侯已经晕厥在地,被吕氏跟冲上来的林子铭扶到靠墙处坐下,吕氏在帮他顺气。 等众人察觉异样时,惊恐的发现,四周已经被士兵团团围住。动作快得让人不得不怀疑,相国早有准备。 “我的母亲,姨娘都为此付出了生命,宁王,也被嫁祸,整个侯府家破人亡支离破碎,而始作俑者,就是那个贱人何樰,还有踩着自己亲兄弟的血上位的现太子……啊……” 林子铭一脚将林子碧踢出两米远,狠狠摔在地上。 林子碧没有站起来,整个人半趴在地上,支撑着上半身,嘴角流血,冲着林子铭嗤嗤笑着:“这就是我亲二哥,他被何樰这个狐狸精诱惑,连自己的亲妹都不认……这一切,都是这个狐狸精害的……” 她手指着何樰的方向,从口腔里吐出一口鲜血。 林子铭那一脚太狠,眼看她快支持不住。从旁边仆人队伍里突然冲出一个中年男子,把林子碧扶起来,喂她吃了一颗药。 那男子扬声说道:“我就是黄元昭,我能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因为,那些毒药就是我研制出来的。你们不信,可以搜我身,身上还有毒药。”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何樰,我说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哈哈哈……”吃药后,恢复了点精神的林子碧疯子一般,狰狞着脸,看着何樰,从胸腔里发出撕裂的狂笑。 何樰依然平静。 跟她一样平静的,还有太子宋承睿。 而,相国,站在贵宾席的高处,环顾全场,最后目光定在宋承睿身上,冷冷说道:“太子,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么?人证物证俱在,若真跟太子有关,老夫只能上报皇上,秉公办理。” “吕大人,”安王见局势无法收拾,一改平时的病弱,站到相国面前:“恐怕,还轮不到您给我三弟定罪。这事,是不是该让父皇出来定夺,再决定需不需要交由大理寺审判?” 吕相国没想到安王会出来说话,有些愣神。 潘迦怀却凑了上来,腆着脸,对安王拱手施礼:“小官就是大理寺少卿潘……” “你一个副职小官,也敢审判太子?”安王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说道:“大理寺是没人了么?何时轮到一个小小少卿出来说话?” 潘迦怀悻悻退回去,不敢再吭声。 相国回过神,没有被安王左右,依然坚持己见:“皇上身体抱恙,不宜太操劳,这事完全可以先移交大理寺做审判,成文,最后再交给圣上裁决。” 相国跟安王还在争执,众人惊异的发现,事件的两个正主,竟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安静得不正常。何樰被吓到,可以理解,但宋承睿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将军太子,怎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他的平静,诡异得可怕。 赵婉紧紧抓住何樰的手,何樰能感觉到她的害怕。何樰轻拍她手背安慰她:“别怕,没事。” 赵国公回头担心的看了何樰一眼,何樰轻微颔首,表示她还好,不用担心。 很快,吕相国跟安王宋承德也发现了不对。 太子哑巴了? 现场突然的安静,让人窒息。 “刷啦啦……”整齐又急促脚步声打破了相国府短暂的平静。 是御林军。 整个相国府,被包围了。 第132章 断案 “皇上驾到……” 曹公公绵长的声音喊醒了所有来参加宴会的朝中大臣。 他们呼啦啦起身,跪倒在皇上轿辇前,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首的,是相国,但他的脸色极不好看。 宫女掀开帘子,曹公公扶着皇上下轿,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曹公公在前头引着,皇上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客厅的主位,稳稳坐下,没有大家想象中的病态。 “听说,你们在吕相国府断案,朕也来凑个热闹。众位爱卿都回自己的宾客席坐着吧。”皇上不慌不忙说着,眼睛朝众人望去,像在找什么:“大理寺卿汤显在何处?” “臣在。”变戏法似的,汤显突然从一个角落冒出来,跪在皇上跟前:“大理寺卿汤显拜见皇上。” “汤显,你的断案能力最强,朕相信你,能公正公平处理此案。涉及到太子,你知道轻重。”皇上声音不大,却威慑极强:“现在,朕准你,就在此处断案。让朝中大臣们看看你汤显的实力。” 汤显叩头称是。 当下,便有人将一个案桌搬到客厅正中间,让大理寺卿汤显坐下。 何砚夫妇,林子碧还有黄元昭已经被侍卫押着,跪在案桌前方。 “啪”的一声,没有惊堂木,汤显徒手拍响案桌,嘴里说道: “你们几个,把刚才的说辞再说一遍,但有错漏,大刑伺候。” 四人哪里敢含糊,从何砚开始,把之前的说辞再念了一遍。只是声音磕磕巴巴,完全已经没了开始的镇定。 记录官在旁边记录,再让他们各自在自己的供词上确认签字按手印。 被告人太子跟何樰也双双站了出来。 “堂下被告,可有分辨?” 太子刚想开口,何樰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先来。他瞬间打住。 “回大人,他们有证人,何樰也有。”何樰应道:“可否让何樰的证人进相国府?” “准!” 何樰偏过脑袋,朝赵国公看去,他微微点头。 不出半晌,已经有侍卫带何樰的证人进相国府,来到客厅。 何锥向前跪下:“江淮何氏何锥拜见皇上,拜见大人。”他从头到尾,没看何砚夫妇一眼。 何砚夫妇还在低头跪着,听到大哥的声音,浑身一震,却没敢吭声。 “堂下何锥,废话少说,把你知道的事,说明白就成,敢在陛下面前说谎,你就别想回江淮了。” 何砚身体又是一晃,差点瘫下去,又死死硬撑住。 “回大人,小民是何砚的大哥,中毒去世的,是小民的二弟何墨。何砚,才是下毒者,黄元昭是制毒人,林侯跟江淮郑太守夫妇,是策划人,而逼迫林侯下毒谋害自己至亲的,是宁王。” 何锥递上一个木盒。侍卫接了过去,打开,放在案桌上。 “木盒里,是下毒用的蜡烛,还有尸检报告,以及何砚跟郑太守林侯还有黄元昭的来往书信。其中一份供词,是黄元昭亲自写下,并按手印的。请大人过目。” 黄元昭抬头想说什么,被侍卫按了回去。 汤显一份一份打开来端详,嘴里同时问道:“你一个小小商户,如何能查到这么多证物?林侯跟宁王可是朝中人。” “回大人,”何锥说道:“两年前,侄女何樰就怀疑自己父亲的死太蹊跷。她动用各种手段,花了一年时间,暗中查探,顺藤摸瓜,才查到这些证物。那时她还是王妃,是可以调动王府的人协助查探的。” “此毒无色无味,连寻常大夫都查不出,你又是如何查到的?”汤显问道。 “回大人,”何锥答:“黄元昭有个同出师门的师兄,叫薛柏,也就是薛神医,他也能制毒,但他跟他师弟黄元昭不同,他只只治病救人,不下毒害人。我们就是请他去江淮做的尸检,当时,还请了仵作。” “薛神医可在?” 薛柏从人群中往前几步,跪下说道:“小民薛柏拜见皇上,拜见大人。何锥说的话句句属实。小民的师弟黄元昭学成之后,不去治病救人,反而下毒害人。小民本已经把他囚禁起来,不让他出门做恶。那份供词,就是在囚禁的时候让他写的。没想到,竟有人把他救出去……还送来相国府,颠倒黑白做伪证,实在可恶至极。” 汤显点点头:“这些证物有签名跟手印,看起来倒是不假……” “大人,”林子檀从人群里走出来,也跪了下去:“大人,我是忠勇侯府的林子檀,皇上开恩,给了我活路,只是流放北地,冒险回来京都,实在是我妹妹林子碧太荒唐,竟胡说八道陷害太子。父亲从来都是被宁王胁迫,柳姨娘就是宁王安排进侯府监视父亲的。妹妹一定是被人蒙蔽了……” 林子檀说得很快,但还是被人打断了。 “姐姐?”林子碧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林子檀:“你怎么回来了?是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看着自己妹妹当众露出那张丑陋的脸,林子檀一脸悲痛:“子碧,因为宁王,我们整个侯府搭进去多少人你不知道吗?你还要出来做伪证陷害太子,当人家的剑,你是嫌我们侯府还不够惨么?你自己不照照镜子?你这张脸就是自己给弄的,一定要再搭进自己的命搭进整个侯府才罢休么?……” “闭嘴!你闭嘴!”林子碧撕声尖叫:“没错,我就是死也要拉她何樰垫背,她不来京都投靠我们,我们侯府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都是她害的……” “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都是我的错啊!报应,报应啊……”林侯老泪纵横,跌跌撞撞走到皇上面前跪下:“皇上恕罪,臣有罪啊。当年被宁王胁迫,不敢反抗,只能按照他的要求下毒害死自己的亲妹夫,设计谋夺妹夫产业,为宁王谋反提供资金,最终几乎把整个侯府搭进去了,死的死,残的残。老臣对不住皇上,也对不住自己的亲人,愧不敢当啊……” 林子铭也跟着自己的父亲跪在皇上面前叩头谢罪,表情沉痛,一句话都没说。 第133章 肆无忌惮 “父亲,就是那何樰自己找上门来的,她就是个灾星……”林子碧猩红着眼,怒道:“她就是来害我们侯府的,您为何要帮她掩盖?” “你给我闭嘴吧,是为父害了她!”林侯一脸羞愧:“为父指使黄元昭害死她父亲,又让郑太守怂恿她叔叔夺她资产,最后故意让她来京都避开族人的责难……这都是跟宁王设计好的。按计划,宁王原本想娶她当侧妃,谋她的资产,让你姐姐嫁当时的北静王当暗探,但为父实在不想让你姐姐去送死……” 林子碧瘫坐在地:“不对,不对……您跟娘曾对我们说,只要把她弄到手,她的所有产业都是侯府的,到时我们想要怎么就有怎么……” “柳姨娘就在旁边盯着,父亲只能这么跟你们计划,宁王拿你们的性命威胁,但凡露出一点跟他的关系,他会杀了为父所有孩子……” 林侯说完,哀痛欲绝,匍匐在地,对着皇上痛哭流涕:“皇上,治老臣的死罪吧,老臣是个罪人,但孩子们都是无辜的。求皇上饶他们一命。”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民也是被那郑太守胁迫,才给二哥下毒的。小民刚才说谎,也是被潘迦怀威胁的。若不是他,给小民十个胆,小民也不敢跑到相国府状告何樰。” 眼看事情败露,何砚顾不上了,直接把责任推到郑太守跟潘迦怀身上,仿佛自己根本没有任何邪念。 “皇上恕罪。微臣不知道何砚说什么。微臣从未威胁过他任何事……他黑白颠倒捏造事实……”潘迦怀吓得面如土色,匍匐着来到皇上跟前。 “你胡说,就是你把我从大牢里放出来的,还说只要把何樰弄死,她的产业也有我的一份……”何砚急得口无遮拦,他发现夫人赖氏面如死灰的看着自己时,已经来不及收回自己说的话。顿时脸色煞白,声音骤降,嗫嚅着:“不是,我,我是说……”他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解释不清了,额头上冷汗密集。 皇上没说一句话,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眼神固定在黄元昭身上:“你就是黄元昭?” 来自皇上的无形威慑,让黄元昭喘不过气来,说话结结巴巴:“是…小的…是黄…黄元昭。” “你,就没有什么话说么?或者,你就不好奇么?”皇上冷冷看着他:“为什么你的毒药,在朕身上为何就失效了?” 黄元昭身体一软,抖成筛糠,再也说不出来话。 “什么?”安王呼的站起来:“你竟给父皇下毒?……父皇,您,您身体如何了?”说到后面,安王声音已经有点哑。 站在一旁的吕相国脸色发黑,收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发抖。 “哼!”皇上冷哼一声:“朕好着呢。若没有曹公公拿来薛柏的解药,恐怕已经有人如愿了吧。吕相国,你说呢?” 吕相国“啪”的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臣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你是不知道潘迦怀把何砚夫妇放出来,还是不知道黄元昭假扮嬷嬷进宫?” 吕相国跪得更低了:“回皇上,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太后驾到……”门口传来慈宁宫掌事太监的声音。 “皇上是想把所有罪名扣到本宫弟弟头上么?也不怕寒了朝中大臣们的心?”太后不理众人的跪拜,径直向皇上走去。 吕相国紧握的拳头一松。 “太后怎么来了?”皇上站起来,把太后迎到主位坐下。 “我再不来,你们一个个都把这里弄成怎么样了?”太后环顾四周,在皇上面前说话毫不客气。 宋承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走到何樰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太子妃料的没错,太后终于来了。” 何樰一把扯回去,没好气应道:“太子慎言,我可不是什么太子妃。” “嘘,听她如何说。”宋承睿把手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两人同时闭嘴,看向皇上跟太后。 “太后的意思,吕相不知道此事?”皇上问道。 “我自己的亲弟弟,我还不了解么?”太后气道:“他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会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皇上也不查清楚,张嘴就往他身上扣罪名,如何服众?” “除了吕相,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往太后宫里送人?”皇上可不惯着太后:“太后,您是不是也该解释一下,这个黄元昭怎么突然成慈宁宫的嬷嬷?您当真就没察觉么?” “皇上这是怎么意思?怀疑到本宫身上来了?”太后肆无忌惮:“本宫还没找皇上的不是呢。皇宫的防护是不是太松懈了?混进一个敌国的细作竟无人察觉!” “敌国细作?” “没错,那黄元昭就是敌国细作,还好我派人去查了。否则,皇上又要冤枉好人。”太后大言不惭。 宋承睿何樰对望一眼,眼里都透着嘲讽:太后为了救人脱身,可真能瞎掰。 但太后接下来的话让宋承睿跟何樰都愣住了。 “太子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你故意让薛柏将这个敌国细作藏起来,然后又偷偷放出来,助他进宫对皇上下毒,是怎么道理?太子就这么着急上位么?” 太后看太子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了,继续恶狠狠说道:“若不是本宫让曹公公去逼薛柏拿出解药给皇上解毒,你太子这会是不是已经开始筹备登基大典了?” 反转太快,现场所有人都傻了,一时都分不出谁是谁非。 宋承睿笑了:“皇祖母可真厉害。黄元昭什么突然就成了细作了?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一层。您可有证据?而且,他进的可是慈宁宫,太后真能装糊涂。” 太后还是神态自若:“当然有证据。他研制的毒药,就是证据。这个毒物,是用燕国独有的一种名贵药材提炼而成,我们樾国可没有。他一个游医,如何取得?” “而且,”太后接着往下说:“他易容混进慈宁宫,手法也来自燕国,所以本宫并未察觉。竟被他骗过去了。” 何樰心里冷笑,好一个敌国细作。这么一番说辞,太后把自己跟吕相国摘出去了,还顺便把救了皇上这事往自己头上扣,剩下的,都是太子宋承睿的事了。 皇上两眼微眯,一脸意味不明,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出闹剧。 众人也把目光投向宋承睿跟何樰身上,若太后所说是真,太子这么阴险,那对宁王的围剿,几万叛军被屠,会不会也是现太子设计的?太可怕了。 第134章 青梅竹马 “太后,这么多年了,您也该收手了。放过您自己,也放过皇上吧。” 从人群里走出一个老者,看着太后,语重心长,缓缓说道:“欲壑难填,吕氏一族,得到的已经足够多,您再纵容下去,举国动荡,置一国百姓何地?国将不国,您跟吕氏一族又能善终了么?” “你……”太后仔细端详来者,突然脸色一变,嘴唇微颤:“你是……展琪?” 皇上也一脸愕然,继而瞳孔微缩:“小皇叔?你是朕的小皇叔?小皇叔,你还活着?” 皇上由震惊变惊喜,踉踉跄跄走下主位,来到宋展琪跟前,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伸出双手,想扶又有些迟疑。 小皇叔只比皇上年长十来岁,从小就喜欢带他出去玩,自打他突然失踪,遍寻不着,皇上无一日不想念他。 宋展琪微微一笑:“皇上也有白发了,看来咱们都老了。” “你…你还活着?”太后眼眶暗红,嘴里嗫嚅着:“这么多年,你为何……为何……” 她想说为何不回来找她,但她说不出口。自己的身份摆在那,她如何说得出来?可这么多年,他知道自己有多想他么?一走就是几十年,如此决绝,他可考虑过她的感受?她只是听从家族的安排,嫁给比自己老二十几岁的先皇当妃子,她没得选。他为何不能理解她? 吕相看清来人,两眼一闭,天亡我也! 宋展琪面色平静的看向太后,没有正面回应她: “太后以为,细作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掩盖所有罪恶行径?您当皇上傻么?他一再大事化小,给您机会,您却得寸进尺,拿人命当儿戏,您果真变得如此恶毒?当年那个出门采药治病救人的女孩去哪了?” 最后一句话出来,太后听得身子摇晃,几乎支持不住,苍白着脸,哀求的看向宋展琪:“展琪哥哥,你别说了,我不是……我没有……” “你没有?”宋展琪一步一步走近她: “林侯曾经这么耿直忠君,你训练女杀手,让宁王送进侯府给他当姨娘,用孩子威胁他,操纵他,整个侯府几乎被你毁掉;” “覃昭,多好的孩子,为国而战,你派人抓他,放在私牢,整整折磨他两个多月,手脚尽断,体无完肤,奄奄一息。” “不是……展琪哥哥你别再说了……”太后惊恐的捂住耳朵,嘶吼出声。 宋展琪不为所动,眼神冷峻,嘴里依然控诉她的行径:“曹公公,陪伴皇上这么多年的老人,你为了通过他控制皇上,抓他侄儿一家三口,日日拷打,还用铁线穿透他们的脚骨,常年绑在地下昏暗的牢房里,连孩子都不放过,那孩子,才七八岁,你如何下得去手?” “啊……” “天啊……” 现场有些夫人小姐听到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惊叫出声,惊恐的看向太后,无法相信,如此慈眉善目的面孔下,竟如此蛇蝎心肠。 “我没有……”太后声嘶力竭,快要失控,吕相扶住她,对宋展琪怒喝:“宋展琪你给我闭嘴!你想逼死太后么?” “我逼死她?”宋展琪冷冷看着吕相:“吕大人,我倒想问问你,宁王宋承鼎是不是你的亲外甥?多好的孩子,你竟忍心跟太后一起,把他推到风口浪尖,变得跟你们一样阴毒,屠杀商贾,操控商行,控制朝中大臣,谋反,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宋展琪!你胡说八道什么?”吕相怒不可遏。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吕相心里没底么?”宋展琪稳如泰山:“宋承德这孩子心善,不想为虎作伥,躲着你们。你们可别再拿控制宁王那一套来对付他了,他好歹也是你们吕大小姐的孩子,如今孩子都躲成这样了,你们还忍心把他拉出来磋磨?虎毒尚且不食子,吕相,太后,你们做个人吧,别再害安王,别再杀人了。城门口那七万亡魂死得冤呐,临死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你们几个畜生卖命。还以为自己为正国本而战。” “太后!太后……太医,来人啊,快叫太医……” 太后晕厥在地,吕相扶住她,目眦欲裂。 皇上不发话,没有人动。 宋展琪一口气说完,见太后已然晕厥,他眉头紧皱,一丝不忍在他眼里转瞬即逝,他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皇上面如寒霜,看了看晕厥在地的太后,面无表情说道:“太后只是太激动了,就这么晕着,冷静一会也好,一会自然会醒,太医事多,就别叫了。” 宋展琪叹了一声,转身想离开,皇上叫住他:“小皇叔,你又想离开朕了么?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就不能留下来陪你的侄儿说说话么?” 皇上声音哽咽,坐上龙椅这么多年,太后算计,朝臣博弈,儿子们争权夺利,后宫勾心斗角,他一个人仿佛无数双手,也挡不住八面来风明枪暗箭。 他太孤独也太累了,小皇叔回来了,他以为终于有个人能听他诉诉苦,但小皇叔又要离开,他如何舍得? “唉!坐上龙椅这个位置,注定孤独终老,皇上早就知道这个道理,说再多的话,老夫也不能替皇上开解,皇上还是自己跟自己和解吧。别再纠结了。” 宋展琪脚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宋展琪,你就这么狠心!当年,你不甩手离开,本宫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太后终于醒了,见宋展琪要走,她从背后怒斥他当年的无情。 宋展琪缓缓回头,眼里平静无波:“太后难道不知道老夫当年为何会离开么?您被家族利益捆绑,嫁给先皇,老夫理解。但您千不该万不该,在先皇死后,用安王的母亲吕皇后控制皇上,她不听话,你就下毒杀人。老夫给太后的药,是拿来救人的,不是拿来杀人的。” 安王握住椅座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眼眶猩红:“儿臣的母后竟是您杀死的?太后,你好狠!” 皇上脸色一颓,瞬间苍老,被曹公公扶着坐下,两眼微闭,似乎不睁开眼,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切。 “你知道?”太后绝望了。 “老夫当然知道。你为家族利益,放弃自己的良知跟底线,让老夫无言以对。以为远离就能耳根清净,不曾想,你竟丧心病狂致此。你可能不知道,你派人追杀何樰跟林将军的时候,老夫就在逃亡的马车里吧。你追杀他们,他们却一边逃命一边救人,他们救的人里面,就有老夫。” 宋展琪不咸不淡的述说,一字一句,扎向太后的心脏,让她不得重新面对自己这么多年做下的孽。 宋展琪是她的青梅竹马,两人两小无猜。他好学医术,她就整日跟在他旁边,采药治病救人,一声声展琪哥哥,犹言在耳。 在她被家族当成筹码,送进宫给老皇帝当妃子那一刻,他的展琪哥哥痛心疾首,她也痛不欲生。 但她最终还是变了,变得冷血无情,阴毒狠辣,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她以为在宫外的展琪哥哥不知道,直到他突然消失,她疯狂的派人去寻找,以为他出门采药跌落悬崖。 她念了他这么多年。 他终于回来了。 可他一回来,却是控诉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堪。 而且,还告诉她,他的离开,是因为不耻自己的恶劣。 她败给了自己,在她的展琪哥哥面前,她根本不敢回望自己的丑陋不堪。 太后再次晕厥在地,这次,没有人再扶着她了。 吕相自知一切已无可挽回,再也不看这个曾经没有底线帮他往上爬的太后妹妹。 第135章 关禁闭 太师父走了。 何樰没有拦住他,她知道自己拦不住,也没有资格拦。 她猜的没错,知道太师父跟太后是故人,但她真没想到是这样的关系。 何樰一时感慨,眼眶潮湿。 太子轻轻扶住她双肩,低声安慰:“皇叔公没事,这么多年,他一个人都过来了。今日这事,也算了了他的心愿,咱们不必太过为他伤心。他的安危,我已经安排人守护,断不会让他再受苦。” 何樰心里叹息,还是宋承睿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但,两人再无可能了。 太后失势,朝局瞬间逆转。 安王还沉浸在母妃被太后所杀的悲痛中。 皇上不愧是一国之君,早已经调整心情,让宫人把太后扶下去安置。 他自己坐到主位,面含威杀,两眼扫向人群。 “所有涉及状告太子之人,以及双方证人,全部关进大牢,等候调查清楚再发落。林侯,吕相,还有太子府,关门禁闭,所有人等,不得出入,有违令者,杀无赦。待案情查明后,再定夺。” 御林军高统领带人进场,已经开始清点人,该抓进大牢的抓进大牢,该押送回府关禁闭的押送。 看到何樰的时候,高统领不知该如何处置,有些迟疑的看向皇上。 皇上心情不好,怒斥他:“看朕做什么?她是太子妃,不直接押送太子府,难道还要让朕领回宫去不成?” “臣遵旨。”高统领心里松了口气,走到何樰面前:“太子妃,请吧。” 何樰看向太子:祖宗,您当众休妻的事没跟皇上提过么?现在还来得及,快解释啊。让我顶着太子妃这么个帽子,跟您回太子府。算什么回事? 林子铭更急,好不容易何樰脱离了北静王府,现在又要莫名其妙被送进太子府关禁闭,看太子那鬼样,会放过她么? 被御林军押着经过何樰身旁,林子铭不断跟她使眼色:快跟皇上解释,你不是太子妃了,不能回太子府。 何樰眨巴着眼回应他:要说也是太子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我自己敲锣打鼓的嚷嚷出来,合适么? “林将军,快走吧,别让小的为难。”旁边负责押送林将军的小兵委婉的劝他迈步,再不劝,他总杵在太子妃身边,算怎么回事? 太子假装看不见何樰的眼神,自顾自跟着御林军走出相国府,压根就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无赖!”何樰恶狠狠的瞪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声。 林子铭看见何樰对太子愤恨的眼神,心里知道她不愿去太子府,但他也无能为力,无奈的看了看何樰,一步三回头的出了相国府。 “太子妃,走吧。太子都走远了,您还不赶紧跟上?”何樰迟迟不动,押送太子妃的小兵等得不耐烦了,恨不得推她一把。 何樰瞪了他一眼:“谁是太子妃?我叫何樰,不叫太子妃,乱叫什么?”说完,气呼呼往前走。 那小兵愣住了:皇上说您是太子妃您就是,这还有假? 但他没说出来。他不过是个小兵,很多事,他并不知道真相,多嘴就是找死。 回到太子府时,天已经黑透。 府里早就安排晚膳候着了。 饿了一天的何樰可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吃得非常不客气,胡乱填饱肚子后,她就尴尬的发现,要沐浴更衣就寝了。 尽管在北静王府时,两人曾经隔着被子共睡一张床,但间隔这么长时间,何樰又一再提醒自己被休的事实。冷不丁两人又站在同一个寝室,大眼瞪小眼。何樰无语。 “太子,要不您还是另外安排一个房间给我吧,反正太子府地方大……” “那什么行?皇上知道了,不得说本太子欺君?这紧要关头,谁敢撞他老人家枪口?” “那,您睡床,我睡软榻?” “也不行,老规矩,睡床,隔着被子就成,你以为本太子会看上你?要不是父皇看着,我才不会把你带回太子府。” 何樰气结:“你的意思是我死皮赖脸跟来的?宋承睿,御林军硬把我押回太子府的时候,你为何不跟皇上解释?休书是你写的,还有假不成?” 宋承睿一脸漫不经心:“难说。”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休书假不假,难说。” “宋承睿,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还什么说明白?看你平时挺聪明的,什么到自己的事这么笨?我真放休书,父皇会不知道么?你以为太子妃头衔,是本太子一张休书就能废掉的么?那可是上了玉蝶的。再说了,你自己能不能睁眼看看,那休书,可盖有印章?没盖印章的休书,就废纸一张,你还当宝贝藏着啊?说你笨,还真笨!我什么娶了个这么笨的太子妃?……” 何樰张口结舌,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半响,才发出狮子吼:“宋承睿,你捉弄我!我打死你……” 太子妃刚回来,太子寝室就连夜噼噼砰砰疯响,也不知道撞坏了多少东西。太子不宣,宫人们也不敢去问,假装听不见。 第二日,两人出门用膳时,跟没事人一样。细心的宫人发现,太子脖子受伤脸上多了几道划痕,更像是指甲挠的。 但谁都没敢吭声。 用膳的时候,两人顶着熊猫眼,没精打采。 “说吧,还打不打?”宋承睿打着哈欠问道。 “困,不打了。”何樰半眯着眼有气没力的应道。 “好,吃完回去睡。”宋承睿往嘴里填了一块小肉包,嘟嘟囔囔说道。 “嗯,老规矩。”何樰也把一碗牛乳干光了。 吃饱喝足,两人一前一后,回寝室,宫女还想跟进去,宋承睿回头关门,把几个宫女挡在门外。 继续睡。 横竖是关禁闭,出不了门。 …… 小皇叔宋展琪临走前提供了一份黄元昭的祖籍,还有他跟他学医的过程,证明他不是敌国细作。那些毒品跟易容手段,是他宋展琪这么多年到处周游列国学来的。跟所谓细作无关。 看在太后跟安王份上,皇上的处理很仁慈。 吕相国本人因联合太后对皇后跟皇上下毒手,罪无可赦,直接杖杀。相国府其余人等全部流放北地,终身不能回京都,连坐三族。家产抄没充公。 忠勇侯府,林侯被贬为平民,无官无职。林将军护驾有功,位置不变。 林子碧故意造谣生事,陷害太子,手段恶劣,断其手脚,示众三日后杖杀。 林子檀,责令即刻回北地。 嫁给林侯的吕氏因受连坐,也被判流放北地,终身不得回。林侯一夜之间,又变成孤家寡人 何砚夫妇,民告官,还是造谣,杖杀。 黄元昭,下毒致多个商户户主死亡,还对皇上下毒,棱迟处死。 郑太守,贬为庶民,判十年监禁,抄没家产充公。 潘迦怀,贿赂相国,怂恿何砚民告官,作伪证,贬为庶民,判十年监禁,抄没家产充公。 曹公公,功过相抵,复原职。 薛柏,救皇上有功,赐宫外一处宅邸,跟太医馆的一等太医同俸禄,可随时出入皇宫。 太子跟太子妃被诬陷,从相国三族被抄没的家产中,拿出十分之一,赐给太子府,作为补偿。 太后,软禁慈宁宫,终身不得出。慈宁宫原有宫女太监嬷嬷,全部杖杀。慈宁宫不留宫人伺候。 吕皇妃,迁居冷宫,终身不得出。身边宫女太监嬷嬷,全部杖杀。 太后永无翻身可能,那些被她跟宁王控制的官府,赶紧调转风向,主动向皇上控诉他们被控制的过程,那些被送进府当成姨娘或者小妾的女子,也尽数被供出来,全部杖杀。 怡春院早就被宋安接管,变成普通的茶楼,不再是风流青楼,柳玉娘也变成了茶楼的管事妈妈。 第136章 刑场 刑场。 林子碧被架在刑台上,成大字形,平躺着,嘴里被堵着,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哽咽声。 刑场就设在马市附近,两两相邻。知到有人被行刑,刑台下一大早就围满了观众,却没有一个侯府的人,连侯府的仆人都没有。 不是死刑,不需要等午后,人一绑好,监斩官就直接宣布行刑。 “砰” 一记闷响,是木棍锤在骨肉上的击打声。 “呜呜呜” 林子碧痛得青筋暴起,脖子后仰,嘴里发出野兽被人类击杀后挣扎的闷哼声。 左手被打断。 众人惊呼出声,很多人捂住双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往台上看。 “砰” 第二声闷响,林子碧两眼爆凸,大汗淋漓。 右手被打断。 “啊……” 人群里有人受不住,尖叫出声,却突然被旁边的人猛的捂住嘴。 “砰” 第三声闷响,她痛昏过去。 左脚被打断。 “砰” 第四声闷响,她再次被痛醒,也只是闷哼一下,再次陷入昏迷。 右腿被打断。 鲜血从骨头折断处滴滴答答往下淌,沿着行刑石台的桌脚蜿蜒而下,渗入石缝…… 围观的百姓在一次次的惊呼过后,陷入长久的沉默,随后又窃窃私语。 告示墙上写得清清楚楚:罪犯林子碧,造谣戕害皇室,构陷太子,断其手脚,示众三日后杖杀,以儆效尤。 写得再清楚,也挡不住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添油加醋。 整个忠勇侯府,不,现在已经变成将军府,没有林侯,只有林将军。 整个将军府阴云笼罩,下人们走路都轻手轻脚,大气不敢喘,就怕惹怒了主子,被无端责打。 但他们不知道,林将军极少回府,林老爷也已经颓废,别说发怒打人,竟连寻常的说话都少。 整个林府,只有林子诺一个小少爷,十一岁的年纪,该懂的也懂了。府里接二连三的变故,他早就变得沉默寡言,平日里除了跟仆人出去学堂念书,再跟仆人回府吃饭,他极少出门。 今日,坐马车出门,他就听到路人议论自己三姐犯了事,在刑场行刑,断了手脚,此刻正被示众。 林子诺知道,林府不会有人去给她送行。不是不想,是不敢。 林府再也不能承受任何一丝打击,若再被治一个怜悯重犯、大不敬之罪,整个林府就真的完了。 夜里,尽管已经开始入夏,五月的天气还是很凉。 林子诺偷偷从侧门溜出去,小小少年的身板,手里拿着一盏灯笼,在漆黑的深夜里,孤独的拐过一个又一个街道,终于来到城西马市旁的刑场。 此刻的刑场是没有人的,血腥弥漫,四周透着阴森恐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像亡灵的呻吟。 林子诺很怕,全身汗毛倒立,但他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那是他小姐姐,再不好,也是他林府的人,他得去送送她,如果允许,他得给她收尸。 终于看到那个地方了,他听到沉闷的呻吟声。 “三姐,三姐……是你么?三姐……” 林子诺因为害怕,身体忍不住的抖,但还是壮着胆轻声喊出来。 “呜呜呜……呜呜……”那呻吟声更大了,带着呜咽。 林子诺循声往前走,昏黄的灯笼下,他终于看到惨不忍睹的林子碧。由于流血过多,还有剧烈的疼痛,林子碧已经面无血色,奄奄一息。 石台下,沿着石缝蔓延的,是她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变得黑红凝结。 林子诺一把扯下三姐嘴里的布团,哽咽着喊道:“三姐,是我,我是四弟子诺,别怕,我来陪你。” “水……水……”林子碧轻轻哀求,她已经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 “水?我没有带水,只有酥饼。” 林子诺急得快哭了,他怎么就没想到要拿水来? “谁?” 身后哗的一声,林子诺汗毛倒立,猛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别怕,是我,我是二哥。” 是哥哥的声音,林子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哇的哭出了声:“二哥,你可来了,我害怕!” 他明明敢自己出来,但看到高大的哥哥出现,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害怕。 他怕鬼,怕看到的是姐姐的尸体,更怕被衙役看到,连累了其他家人。 “不怕,有哥哥在。”林子铭扶住他小小的肩膀:“快,先给三姐喝口水。”林子诺瞬间就不怕了,从哥哥手里接过水囊,斜拿着,一点一点往三姐嘴里倒。林子碧贪婪的喝了一口又一口。她太渴了,她都认为自己可能会渴死,而不是疼死。 林子铭站在一旁,脸颊淌着泪。夜很黑,没人能看到。 经历过无数战场厮杀,他知道,妹妹这么渴水,那是因为失血太多,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无法原谅妹妹的行为,但毕竟是妹妹,已经走到路的尽头,他不能不来看。 一开始,他只是远远的望着,犹豫着不敢靠近。 但当他看到,路的那一头,出现了一盏昏黄如豆的灯笼,越来越近,那灯笼竟是小小的林子诺拿着,他就这么一个人,孤独的走向深夜的刑场,来找三姐。 他那样小,又那样勇敢,完全不像小时候懦弱的自己。 看清楚弟弟小小身板那一刻,林子铭喉咙一梗,眼眶潮湿得快看不清那孩子的脸。 直到林子碧说要喝水,他才从黑暗里走出来。 兄妹三人,一个死人般躺着,两个蹲着,在黑夜那一圈淡淡的烛光里,像无声的雕塑。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喝了水的林子碧终于有些精神,她挤出惨淡的笑,劝他们回去。 林子诺摇摇头,泪如雨下:“三姐,天太黑了,我陪你。……吃点东西吧,我带了酥饼。” 林子碧轻轻摇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你……不该来……快,回去……” “我不回去,何樰表姐说了,我是府里的男人,不管姐姐做对还是做错,我都得担着,该陪三姐走最后一程……”林子诺说道。 林子碧半眯的双眼猛的一睁,又黯淡下去,咽了一下口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林子铭身体一抖,双手在黑暗里握紧,又轻轻放开,忍不住问出口:“何樰,她什么时候找的你?还跟你说什么了?” “出事前一日说的,就在我去学堂的路上,她堵住我的马车,在马车上跟我说好久。她还说,她答应过大夫人,会尽力保全林府。答应过的事,她会尽力去做。” 林子诺是姨娘所生,他喊林子铭的母亲李氏做大夫人。 “原来…她早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输,”林子碧再次睁开双眼,定定的望向深幽的夜空,嘴里呢喃:“她…也委托…安王妃,劝我…收手…我以为,她怕了……原来,她是想…救我一命……呵呵…” 林子碧到最后都在迷茫,所有人都怂恿她走向迷途,唯有何樰,那个她的假想敌,一次又一次放过她,到最后,还试图拉她一把。她偏偏最恨何樰,最恨这个想救她的人。 到最后,何樰都能把事情做得这样让人无可挑剔,就像她无可挑剔的美貌。 她何樰明明是个商户之女,为何这么优秀?优秀得她什么努力都赶不上。 对不起啊,表姐,我也不想这样对你,是你太完美了,完美得让人妒忌。下辈子,不要再做我表姐了。我怕,下辈子,我还会妒忌…… 娘,我来找你了,等等我…… 两行清泪滑过林子碧的太阳穴,沿着耳垂,滴落在石桌上,印出一小圈淡淡的水痕,很快就消失不见。 林子碧脑袋往旁边一斜,喉咙微响,像有什么东西往下沉,很快没了声息。 “三姐,三姐,你什么了三姐……” 林子诺发觉不对劲,轻声呼喊。 “别叫了,你三姐,她走了,她,去找母亲了。”林子铭声音哽咽,一手搂住弟弟,把他往怀里带。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林子碧脸上,帮她闭上那微睁的双眼,再盖上一块面纱。 敏感的林子诺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毕竟太小,还是会害怕,不敢再直视三姐,整个身子往哥哥怀里躲。 皇上下令,示众三日。 他们只能等两日后再来领走尸体。 林子铭抱着弟弟,提着灯笼,往林府走去,没有再回头。 直到他们走远,另一头的暗处,才冒出两个衙役的身影。 “庚哥,他们走了。好像人那林子碧也不行了,咱们还守着么?” “不用了,太子交代,只让我们保护林府的家人,只要他们有人来探视,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要让别有用心人拿去做文章,再害了林府……” “太子可真行,那林子碧本是想要他命的,他还让我们保护林府的人。” “唉,林府毕竟是太子妃娘家人,多少也要给点面子。” “也是……唉,咱也走吧,这地方着实阴冷,怪吓人的……” “嗯,快走。” 那两人不知道,林子铭多年习武,听力不是一般人能此,尽管慢慢走远,也还是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但他没停住脚步。 “二哥,”林子诺第一次趴在哥哥宽厚结实肩膀上,觉得异常踏实:“府里太冷清了,我一个人睡,害怕。” “嗯,我知道。不怕,日后二哥陪着子诺。”林子铭鼻子一酸,柳姨娘死的时候,弟弟才七八岁上下,柳姨娘一死,竟没人再管他,只留一个老仆人跟着。小小年纪,孤零零一个人住在那个没了母亲的小院,这几年,他是如何过来的?林子铭不敢再往下想,手里抱得更紧了。 “二哥说话要算数。” “算数,一定算数。” 第137章 不服判决 太子府解除禁闭。 但何樰没能马上离开。 因为,掌事太监送来一份清单,让她跟太子过目。 “这是皇上赐给太子太子妃的,作为此次被诬告的补偿。”安公公解释道。 自从曹公公回到皇上身边,皇上就派安公公到太子府管事。说是安公公有经验,会办事。 但太子知道,父皇终究还是不完全信任他,安排安公公在他身边,算是帮皇上盯住他,不让他造次。 “这也太多了,折合起来,少说也有三万两黄金,还有这么多田产,相国府这么有钱么?十分之一,就有这么多?” 何樰咋舌。 “皇上说了,这还是少的,有好些产业,涉及到朝廷机密,就不列入清单给太子府了。”安公公低头回话。 “什么还有江北的?” 何樰看到清单里江北两个字,有些不明白。 安公公只能继续耐心解释:“这些是大理寺少卿潘迦怀的家产,本来是抄没充公的,但一查,那些资产都是太子妃名下的,皇上说了,既然是太子妃的,那就原样还回去。” 何樰愕然。 当初那潘迦怀派官府衙役挡着不让何府收回,现在好了,皇上亲自下令收回来,还赔上十年牢狱。真是人心不足,害人终害己。 解了禁的何樰出门第一个就是回京都何府,没想到却在何府看到母亲跟大伯何锥。 他们担心何樰,都没回江淮,一直在京都等消息。 除了母亲跟大伯,竟还有姑母何絮。 她一进门,何絮就跪在她跟前痛哭流涕。 “大侄女啊,求你救救你家姑父,他这个年纪,再坐十年大牢,不是要他命么?” 何樰心里暗道:若不是皇上想放过太后一命,全部轻判,你以为你那夫君还有命么? 但她没说。只提了句:“那是皇上亲自定的案,我也帮不了。” “胡说,我可听说了,你现在可是太子妃,日后的皇后,必然能说得上话。大姑小时候可是抱过你的,这事,你不能不管!”何絮不依不饶。 何樰为难的看向大伯。何锥摇头叹气,该劝的他都劝过了,那何絮死活不听劝,他也没办法。 何樰只好又回头跟何絮解释:“我真管不了,别说我了,就算是太子出面,也救不了他。” “我不管,当初你故意不说出自己王妃的身份,让我跟你姑丈误会,就不会有后面的事。这事你不管也得管。”何絮开始撒泼放刁。 何樰都被气笑了:“我不说自己是王妃,你们就打压我,想弄死我;最后发现弄不死我,自己反而被赔进去,你又开始耍赖反过来求我去救。这是怎么道理?我为什么要救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 “你看看,大哥二嫂,你们看看,她说露嘴了吧。她从来就没把我当姑姑,否则就不会见死不救。”何絮气急败坏。 “您想弄死我的时候,也没把我当侄女吧。”何樰被她的无赖惊到,都不想说话了。 “亲侄女害死姑父,天打雷劈啊,老天爷啊,你什么不长眼,劈死这个戕害长辈的何樰……” “啊……哎呦……二嫂,你敢打我!” 何母狠狠扇了何絮一巴掌,怒道:“何絮你给我听着,我忍你已经很久了,你敢诅咒我女儿,我跟你没完。” “大哥,二嫂打我,你们都欺负我,我不活了……”何絮哭喊着,想去撞门柱。 何锥脸色一变,就要向前阻拦,被何樰拉住:“让她撞,我就不信,她舍得死?” 果然,那何絮见没人阻拦,装不下去,便又回头,恶狠狠的盯着何樰:“好啊,算你狠。没事,你不救,我就不走,天天在你大门口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何樰害死自己的亲姑父。” “你无耻。”何母气得发抖。 “什么?二嫂又想打人?你打呀,把我打死算了。母子俩,一个害死姑父,一个害气姑母。对了,三弟跟三弟媳也死在何樰手上,你们可真能耐,杀人不眨眼。” 何絮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听到她把三弟说出来,何锥长叹一声:“小妹啊,你可真是不听劝啊,难道要闹成何砚那样的结局,你才罢休么?” “她还想要我的命?这天下都由她何樰说了算不成?”何絮猛拍大腿,指着何锥责骂:“大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何樰嫁入宫里当王妃,想巴结她,可你也不能踩着自己弟妹的尸体往上爬吧?” 何锥彻底被激怒了,“啪”的一声,狠狠扇她一巴掌,扇得何絮脑袋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 待她清醒过来,“哇”的一声开始嚎哭:“不得了了,打死人了。何府老大联合二房,杀死自己的亲弟弟,现在又要杀死自己的亲姑姑,没有天理了……” “怪不得太子妃出门这么久不回去,原来何府这么热闹啊,本太子也过来凑热闹,不知太子妃欢不欢迎啊?”宋承睿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悠哉悠哉走进何府。 何锥带着何母还有其他下人赶紧下跪:“小民见过太子。” 何絮没想到一国太子肯屈尊降贵来何府找何樰,顿时愣住,赶紧止住哭嚎,跟着跪了下去,头都不敢抬。 何樰也福了福身,说道:“见过太子,太子恕罪,实在是有事脱不开身,回不去。” 宋承睿瞥了她一眼,心里暗道:小狐狸,在太子府什么不见你这么毕恭毕敬?是有求于本太子吧?也罢,满足你。谁让你是本太子的妻呢? 他大摇大摆走到主位坐下,用眼角睨了一眼众人,漫不经心说道:“都起来吧。” “太子什么就找来了?”何樰见他坐定,忍不住开口问道。 宋承睿斜了她一眼,再看看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何絮,不急不慢说道:“本太子听说,有人不服父皇跟大理寺的判决,就过来看看,若是真的,只能重新提交大理寺审理。” 还能重新审理? 何絮眼睛一亮,赶紧凑向前,说道:“回太子话,是我,哦不,是民妇不服判决。民妇要求重新审理。” 何樰赶紧制止:“太子,我姑母怕是刚来京都不适应,昏了头,她没有不服……” “你住嘴!有太子在,哪里有你说话的份?”何絮恶狠毒的打断她的话:“我就是不服,要求太子务必重新审理。” 得!没救了。 何樰闭嘴,无奈的看向大伯,用眼神告诉他:大伯,我可尽力了,姑母自己撞皇上枪口,我可没办法。 何锥从何樰眼睛里看到不对,感觉不妙,想制止何絮,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自己亲妹子已经跪倒在地,高呼出声:“民妇不服皇上判决,要求大理寺重新审理此案。” 太子皮笑肉不笑:“宋安,拿笔记下,原话递上去,把这个民妇的请求,一字不漏的告知父皇。” “是。”宋安脆声答应,身后早有何府的丫鬟找来纸笔,一一写下。 何絮大喜,高高兴兴的签字按了手印,得意的看向何樰。 那眼神:哼!狼心狗肺的东西,对自己的亲人见死不救。你不救,自有人能救。 何樰避开眼,不去看她那小人得意的样子。 不是不想看,是不忍。 “戏看完了,还不跟本太子回去?还想在娘家蹭饭?太子府不管你饭么?”太子临走,呛了何樰一口。 何樰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何絮看着更得意了:刚才不是很厉害么?被太子治得服服帖帖的,还是太子靠谱。看来,这事办成,我得提个重礼,亲自登门拜谢太子,也好跟他活络活络关系,弄不好,还能再给夫君弄个好位置。 何锥可不知道何絮的想法,赶紧追出门,跟在何樰后头,低声问道:“孩子,跟大伯说老句实话,不服判决,会有什么后果?” 何樰回头望了一下姑母,见她正轻蔑的看向自己,她也压低声音,对大伯说道:“父皇说过,若有不服,罪加一等。何况,不服皇上的判决,就算是太子本人,也不敢这么说啊,那不是找死么?” 何锥顿住,看着何樰跟在太子后头,上了马车走人。 他不由得捂住胸口,直叹何絮蠢妇。 偏那何絮不知轻重,还凑上来炫耀:“大哥,你跟何樰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太子今日会亲自登门吧,呵呵,真是老天助我,派个青天老爷,重查我家老爷的冤情。今日这一通闹,没白折腾。” “你就折腾吧你!”何锥咬牙切齿:“迟早要把全家人都搭进去。” 何絮冷笑一声:“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看不得我好是吧。老天偏不随人愿,你想巴结何樰,偏我就能搭上太子。太子妃敢不听太子的,太子就能休了她,看你们能耐!” 何锥已经完全无法跟她沟通,只摆摆手,让门房请人出门。 何絮一扭屁股出门,嘴里不屑道:“你以为我稀罕进这个破院子?等日后我家夫君入了太子的眼,有的是荣华富贵,你们等着瞧。” “无知妇人,真是无知妇人!”何锥唉声叹气。 “大哥,您也别多想了,她这个脾气,迟早会出事,咱们想管也管不了。”何母宽慰道。 两人都无话,想想明日重审会面临什么,他们都不敢往深处想。 第138章 重审 大理寺。 潘迦怀被衙役从大牢里提了出来。 他觉得奇怪,不禁问衙役:“不是下判书了么?这是还要做什么?” 衙役不耐烦说道:“判是判了,架不住有人不服皇上判决,得重新审理。” 潘迦怀一惊:“不服皇上判决?谁有这个胆?疯了么?” “是这么说没错。潘大人,不是我说你,你家夫人也太强悍了些,一个小老百姓硬要挑衅皇威,简直活得不耐烦了。”那衙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唉,也难怪,潘大人你自己不也这么干么?夫妻同心,你夫人敢闹,大概也是跟潘大人学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潘迦怀虽被判刑,但刚入狱,这些小兵,之前都是他的部下,还习惯的称呼他为大人,但同时又一手押着他往公堂走,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 大理寺卿汤显正坐在公堂之上,看起来很是厌烦。 最近太多事,忙得他团团转,偏偏这个潘迦怀内妇还来添乱,让他重新审理案件,这不是明摆的找死么? 那潘迦怀的内妇何絮在堂下跪着,看起来激动又紧张。 汤显实在不知道她激动什么?就这么着急把自家老爷往死里送么?她这把年纪了,是看上哪个小白脸了?把老不死的干掉好双宿双飞么? 潘迦怀已经被衙役押着来到堂下,人还没跪下,就听见“嗷”的一声,何絮扑了上去,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家老爷,心疼得直掉泪,恨不得直接把潘迦怀身上的镣铐去掉。 “老爷,可怜的老爷,您可受罪了。都怪我,没早来……您放心,太子发话了,重审案件,我会把您救出去的。” 她转过身,冲堂上的汤显还有两旁的衙役吼道:“都说要重审案件了,你们为何还绑着他?让太子知道你们这样不懂规矩,非治你们的罪不可!还不快打开镣铐?” 汤显愣住了。 这是什么道理?太子跟皇上明明说得很清楚,不服者罪加一等,他们是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么? 潘迦怀更是发懵,自家夫人何时跟太子搭上线了?打开镣铐?皇上说出来的话,还能改了不成?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汤显却“啪”的一声拍响惊堂木,喝道:“堂下可是不服皇上大理寺判决,要求重审的潘迦怀内妇何絮?” 何絮一惊,却又马上挺直腰杆,朗声应道:“正是民妇。是民妇不服皇上大理寺判决,要求重审。” 潘迦怀脑袋嗡嗡响:不服皇上判决……这话说出来就是死罪啊!皇上被下毒那口气还憋着呢,这不是找死么?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絮,你可知道,这个案子要求重审,会有什么后果么?”汤显继续问道,问得很认真,他的确想知道答案。 这妇人什么想的? “结果?”何絮懵了:“我知道结果还需要你们干什么?反正太子答应我可以重审,那就是他过问了的,你们不给我家老爷面子,总要给太子面子吧?若你们知道轻重,还不赶紧把我家老爷放了?” 就这? 皇上定了案,太子还是被潘迦怀状告的案中人,太子过问,让放了潘迦怀,你是几个意思? 别说汤显听不懂,潘迦怀也没听懂,整个公堂,陷入短暂又诡异的安静中,落针可闻。 “那个,”实在太诡异,汤显不得不开口再问:“潘夫人,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案子是由皇上定了案的?皇上可是当庭下规定,不服者罪加一等的。” “皇上?罪加一等?”何絮懵懵懂懂的看着汤大人,又看看自家老爷,眼里一片迷茫。显然她什么都不知道,所谓太子,重审,就是她自认为的有后台就能放人。 潘迦怀两眼一黑:我的夫人啊,您可真是心疼为夫,胡乱攀扯什么后台,那可是实打实的敌方…… “蠢妇!蠢妇……”除了这个词,潘迦怀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说两旁忍俊不禁的衙役,公堂上的汤显也是被气笑了:“潘迦怀,你夫妇俩可真逗,想死自己找个风水好的悬崖跳下去不就完事了么?一个联合相国设计太子、给皇上下毒;一个公然不服皇上判决。您俩拿本官开玩笑?是嫌本官不够忙么?” “求大人明鉴,我那妇人就是个内宅蠢货,她不知道公堂上的道理,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要不,就当她疯子,案子重审这事,撤了吧。”潘迦怀冷汗直冒,叩头请求汤显装糊涂放过他。 “不能撤!”何絮大声喊道:“我好不容易求太子,怎能撤了。你们就这么撤了,我如何救我家老爷?” 汤显跟其他衙役看白痴一样看着她,都不想说话了。 “夫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一旦重审,为夫这个案子,就要往重判了?老夫还有命活着出去么?”潘迦怀恨不得当场掐死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蠢货。 “重判?”何絮傻了,呆了半响,又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罢了,老夫这条命,就折在你手上了。命啊,这就是命啊!”潘迦怀仰天长叹。 他这才想起,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何絮,没有她回家唠叨,要自己为她打压何樰,主持公道;没有她跟他说何樰的产业遍布全国,他不会利益熏心,大脑膨胀,被相国利用,干出这愚蠢的事来。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到自家老爷绝望落泪的样子,何絮才意识到什么,顿时慌了神,冲堂上的汤显直叩头:“是民妇无知,求求大人,不审了,不重审了。” 汤显叹了口气:“来不及了,你自己提出重审,还签字画押,送到皇上手上,这事只能照章办事,本官就算想卖个人情,也断无可能,潘大人,自求多福吧。” “已经签字画押?” 潘迦怀瘫坐在地,两眼死了一般无神,不再看何絮。 何絮更慌了,还想说什么。 “啪” 汤显再次拍响惊堂木,严肃说道:“师爷,记下本案判决:潘迦怀,不服皇上跟大理寺判决,罪加一等。改判二十年牢狱,家中父母妻儿连坐,全部贬为庶民,不能有自己的田地,不可参加科考,不能从商。堂下潘迦怀,可有异议?” “小民,无异议!”潘迦怀匍匐在地,啜泣出声。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何絮扑到公堂案桌前,拉住汤显的衣袖:“大人,大人,我撤回,我撤回还不行么?求大人……”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胡来,放开大人,否则当堂用刑。”一个衙役向前一把扯开她的手,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汤显也嫌弃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仿佛被她这么一扯,自己也会变笨。 直到退堂,潘迦怀都没再看她一眼。 只能说,如果之前判个十年,他还有希望重头再来,再不济,还能努把力,培养孩子们重走仕途,但这么一判,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包括孩子们的前程。还不如将他当庭杖杀。 …… 何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公堂的,她像个疯子,迷茫的走在大街上,不知该往何处去。 老爷没了,家没了,孩子们的前途被她毁了,她还不如一个乞丐来得自在。 脚步停在何府门口,她才发现,自己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她曾经嫌弃的地方。 “求你们了,让我进去,我想见见我大哥跟二嫂……” 门房早就被何锥交代,不能再放她进门。 不管何絮如何哀求,门房都没有松口的意思,他是看着自家主子吃饭的,暂自放人进门,无异于自砸饭碗,他才不干。 何母这么多年的经历,早就被磋磨得心硬起来,看都不再看一眼。 倒是何锥,毕竟是亲妹,他还是到门口看一眼何絮。 “大哥,我错了。大哥,求求你去找何樰,放过孩子们,要我做牛做马都可以,求她放过孩子们吧……”何絮跪在何锥脚下,苦苦哀求。 “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何锥无奈的看着她:“何樰这孩子,心不坏。是你自己太笨,皇上的判决,是谁能质疑的么?若你不想全家被杖杀,尽早闭嘴,回去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你也不想想,七万谋反的兵将都杀了个干净,差你一个么?” 何絮顿时颓然,瘫坐在地。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自己错在哪里。 “大哥,您为何不提醒我?”她哀怨又无助。 “来不及了,从你上门闹何樰,太子进门,他就定了你的死路。潘迦怀当初可是想联合相国弄死何樰跟太子的呀,太子正愁皇上判得太轻,你自己把脑袋递上去,他能不砍么?”何锥说完,继续劝道:“趁皇上没有震怒,赶紧回去吧,带孩子们到庄子上做个苦力,还能活着。” 何锥转身回去。 大门吱呀一声,在何絮面前徐徐关上。 何絮知道,何府的大门,再也不可能为她打开。 第139章 不再离开 太子府。 太子早早回来,陪何樰吃晚膳。 “潘迦怀重判,你那姑母跟孩子们都被连坐,贬为庶民。你可怨我?”太子问何樰。 何樰默默摇头:“不怨,太子明里是害她,实际,也救了她一命,不狠狠打击一次,她回头闹出大事来,父皇震怒,难免不株连九族。我太了解我这位姑母了。不往死里打击,她是不会明白过来的。” “我今日上朝,见到杨臻杨大人,他跟我说何晟是个好苗子,考中状元指日可待。” “我知道,这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痴迷学问,一心走仕途。何府产业,我一时也没法交给他打理,还是留在我手上。太子会介意么?” “不会,我已经习惯了。” “那就好。” 两人没话找话,一时聊不下去了,场面有些尴尬。 何樰扛不住,说了句:“我已吃饱,这几日太忙,有些累,想早点沐浴就寝。今日,就不进书房帮太子研墨了。” “嗯” 太子看着何樰回寝室,心里:本太子是缺磨墨的人么?我只想让你陪着,你一出走,就是大半年,你可是本太子的太子妃,什么没有一点太子妃的自觉? 何樰:还好,这么努力改变,终于摆脱梦里残忍的结局。他现在的位置,朝中有杨臻这些老臣,军中有张赫将军跟林将军,再无人能撼动他的位置。可她什么觉得相处起来有些尴尬呢?她这位太子妃当得奇奇怪怪,每日盼他回府又怕他回府。这算什么回事? “小姐,热水已经帮您打好了,珂儿伺候您沐浴吧。” 她还在发呆,被珂儿一语惊醒。一边配合着珂儿脱衣服,一边暗自摇头: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又想他成事,又想着能陪他双宿双飞。这两件事本身就很矛盾。罢了,还是不要太纠结吧。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 热水漫过头顶,她在水里憋了会气,冒出水面,闭着双眼,呼吸着浮在水面新鲜花瓣的清香,一日的疲惫在浸泡中慢慢消散,让人变得慵懒。 她眯着眼,斜靠在浴桶边沿,珂儿手里拿着毛巾,从身后慢慢帮她擦洗手臂跟后背,水是半透明的,能隐约看到水下她裸露躯体玲珑的轮廓。她听到身后粗重隐忍的呼吸声,珂儿什么时候呼吸这么粗了?猛回头,迎上太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太子?什么是你?珂儿呢?”她下意识用手护着前胸。 “别挡着了,刚才都是我在帮你洗,该看见的都见了。”太子眼里拢着一层雾气,何樰太熟悉了,梦里,她和他也曾共同沐浴,他就是这么…… “你……太子,你还是出去,让珂儿进来吧……唔” 嘴被堵住,他贪婪的吸吮着她满嘴芳香,何樰瞪大眼睛,接着忍不住回应他。 他顿了一下,又加了力度,手上把她抱得更紧了,搂得她喘不过气来。 哗啦一声,她身无寸缕的身体悬空,整个人被他抱出了水面,裹进他怀里。 “啊…你…你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你我成亲这么久,问我想干什么,还当我是男人么?” 他说着,已经把何樰抱回床上。 何樰着急忙慌拉住被子,快速往门口看去,门是关着的。 “别看了,她们都被我支出去了。” 何樰回过神,再看他时,天!她看到了什么?他是什么时候脱衣服的? 脸红得发烫,却不比他的身子滚烫…… 何樰没来由的想起他慵懒的靠在那柳玉娘怀里的样子,顿时来气:“你跟柳玉娘在一起时,是不是也这样?” 他愣了一下,突然就笑了:“原来你躲着我,是介意这个?你吃醋了?” “我没有。” “傻瓜,我怎么可能真睡一个青楼女子?那都是掩人耳目。” “真的?” “真的。” “现在,你愿意了么?” “嗯。” 她竟不知道平时一脸冷峻的太子,在屋里这样疯狂,几乎折腾了她一夜。 …… 日上三竿。 何樰拥着被子,脑袋还是迷糊的。 身边无人,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珂儿听到响声,端着水进屋,她身后跟进来几个嬷嬷,收拾满屋子的狼藉。 何樰有些窘,但她们却丝毫不别扭,仿佛这一切原本就该如此。 “太子去哪了?”何樰再次将自己泡进浴桶。 “太子上朝去了,他叫我们不许打搅太子妃,让太子妃睡够了再起来。” 珂儿乖巧的回答。 真舒服。她懒洋洋的靠着浴桶,晕晕乎乎。 “你出去……” 是太子的声音,他下朝了。 珂儿福身后退,快速出去,关门。 “你……” 何樰心里:有完没完? “我跟父皇告假,这几日就在府里陪你……” “啊?” 哗啦哗啦…… “我也要洗……” 太子不知何时已经把自己剥了个干净,抬腿进了浴桶。 “太子,你什么?……你不是要沐浴么?你……别动手动脚……” “不动手动脚,如何洗得干净?” “你……” …… 两个月后。 董娴妃宫里。 张嬷嬷喜笑颜开:“恭喜贵妃,贺喜贵妃,您要抱孙子了。太医回报,太子妃有了身孕。” “真的?”董贵妃腾的站起来,激动得来回走动:“快,备上最好的安胎药,还有补品,你亲自去太子府,问太子妃想吃什么?给她送去……” “好好好,都备着,您快坐下,别激动坏了。” “怎能不激动?成亲三年了,本宫以为太子妃无法受孕,塞了多少美人进太子府,都被太子赶出来,正愁呢。”董贵妃终于被张嬷嬷扶着坐下来,喝了口茶,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不知道此时的太子府,乱套了。 何樰吃什么吐什么,太医检查,竟是怀上了。 太子慌得手足无措,看下人们的动作,这不对那也不对,一会嫌粥太烫,一会又嫌洗脸水太凉,连屋里的摆设都不对了。 “这花瓶不能这么放,碰烂了事小,惊着太子妃就坏了” “谁把矮脚蹬放这里的?把太子妃绊倒了可如何是好?” “珂儿,你小心点,别吓着太子妃了。” 珂儿心里:奴婢平日不都这么走路么?横竖都不对,您还让不让人进来伺候了? 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太子,你吓着她们了。我就是怀了孩子,又不是病了,你不必这么紧张。” 何樰哭笑不得。 “不紧张,不紧张,你好好的就行,再喝碗粥。” 太子握着何樰的手,眼里不知是欣喜还是太激动,竟有劫后余生的欣慰。 何樰想的是孩子。 他想的是:这次,你可没有理由再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