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风云之秦时雨》 序章 序章 时光是否能够逆转?该怎么逆转?近两个月以来,秦自强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坐在无人的海滩,海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水,吹灭了他嘴中的香烟,他一无所觉,一双通红的眼睛,傻傻地望着阴沉的天空。 一辆奔驰轿车远远驶来,慢慢停在秦志强身后不远的沿海路上。一名大校军官迅速走下车,打开车门。一位身材富态,身穿军礼服,面相威武地老者慢慢走下车。 “将军,这段时间,秦总每天天一亮就来这里,直到天黑回别墅休息,电话关机,任何人都不想见。” “哎,阿房怎么这么命苦。一尸两命,自强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我去叫他?” “不用了,你们在这里等吧。我过去倍倍他。” “好的,我给您拿件衣服。” “嗯” 老者来到秦自强身边,轻轻坐下,没有言语。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 “你怎么找到我的?是阿明告诉你的?” “是的。你不要怪他。我问他,他也不敢隐瞒。” “没什么。其实,阿房已经原谅了你。她还说,等孩子生下来,应该邀请你们一家来聚一聚。”秦自强没有低头,淡淡地说着。 老者的眼泪无声流下,他嘴唇颤抖着,不敢置信地看着秦自强。“这是真的?阿房愿意见我了嘛?他真的原谅了我?” “是的。我劝了她好久。在她出事前,她终于答应了。” “阿房,我可怜的女儿,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老者轻轻自语。 “您不必太难过。她没事,她会回来的。” “不可能?难道她没有死?”老者狠狠将志强拉过来,紧张地盯着他的嘴唇。 “她死了。但我能让她复活。我的研究只差一点点。我会让她活过来。”秦自强平静地看着老者,淡淡地说道。 “dna复制嘛?可那并不能复制记忆。而且h5927那个航班坠海,没有发现一个幸存者。两个月了,许多乘客,包括阿房,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你怎么让她活过来?” “别人不行,但我可以。” “呵呵,你是在安慰我嘛?” “也许吧。”秦自强不再理会老者,默默点燃一支烟,重新将目光望向天空。 第一章 时光之门的钥匙 第一章时光之门的钥匙 第一章时光之门的钥匙 宏兴大夏,华夏最伟大的科技公司所在地。这是一个不断诞生奇迹的地方。十年前,宏兴网络科技公司刚刚成立,秦自强等几个年轻人就向世界互联网络的巨无霸,某软公司发起了挑战。 一年时间,他们研制的全汉语计算机操作系统“华星操作系统”就成功取代了国外系统软件,占领了国内市场。第二年,他们的游戏版、办公版、生活版等针对不同人群,个性化定制的微小操作系统,就抢占了欧美近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第三年,他们研制的“外星人”人机对话操作系统,颠覆了人们对传统操作系统和人工智能的认识。人们操作电脑,变得像吩咐孩子做事一样简单。第六年,他们研发的量子生物电池,彻底改变了人们的交通、通讯等生活方式。到现在,h5927航班失事的2280年,宏兴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网络服务公司和人工智能电脑公司。全世界有二百二十万员工在为宏兴工作,宏兴一年的产值达到惊人的一千三百万亿华币,超过了华夏四大直辖市生产总值。宏兴公司,也使海边小城秦城发展成为华夏经济中心城市之一。 今天的宏兴公司,从里到外,成了白色的海洋。百合花,从楼前一直摆放到每一条走廊、每一个房间。所有的员工,胸前也都戴上了百合花。每个人都在走廊或者自己的房间门口静静地站着。今天是秦自强回公司上班的日子。公司高层商议,用这样的仪式来向他表达大家的悲痛,来安慰这位科技世界的巨人,人类最伟大的科学家、企业家之一。 一辆普通的上海大众轿车停到了楼前。在楼前迎候的几个年轻人走上前来,打开车门。秦自强下车站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秦总,对房总的去世,大家都很难过。大家决定用这种方式来纪念她,也希望您能节哀。” “谢谢大家了。阿房最喜欢百合,她在办公室、在家里总会放上一些。” “您要不要给大家讲几句?” “不必了,大家久侯了、有心了,让大家都回去做事吧。” “好的。您今天有什么要安排的嘛?” “没有。盛总,你继续负责公司日常事务。阿明,你跟我来一下。” 秦自强走向电梯,在电梯前略微一停。“江总,这些花,明天就撤掉吧。公司的布置还按以前的来。” “好的秦总。”江天勇将秦自强和阿明让进电梯,自己和其他人留在外面,谨慎地回答到。 阿明用身份卡、指模、声音识别等钥匙,打开一道道门禁系统,将秦自强送到熟悉的办公室门前。秦自强拒绝了在门前迎候的秘书陈燕,只和阿明两个人走了进去。 “说吧,怎么罚你。”坐在专门设计的摇椅上,秦自强静静地看着阿明。 “表哥,我——”阿明迟疑地说道。 “怎么,还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嘛?” “我不该向房叔泄露你的行踪。”阿明默默低下头。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阿明吃惊地看着秦自强。 “别装傻。我不在的时候,外星人未来5号计划为什么停下来?” “我,我”阿明急地不知从何说起。 “你什么你,要是误了事情,我会恨你一辈子。”秦自强恼怒地看着表弟。 “您放心,张工负责研发的能源部分并没有停止。我只是担心没有您和嫂子来协调掌控,各部门会出现偏差,所以自作主张,要求除能源部以外的各部门暂停了研究,先放了个长假。大家已经两年没有休长假了,我想借这个机会让大家调整一下。对不起,表哥,我错了。” “好了,马上让大家都回来,我有了新的想法,成功的可能性会增加一半。”秦自强听完略微松了一口气。 “好的,我马上让行政部门通知。明天一早,最晚后天,保证5号项目所有人员到岗。” “嗯,你去吧。另外,——。算了,还是我去啸天那看看吧。” “好的。噢,对了。你休息这段时间里,国家和省市的领导都打来电话慰问,并询问你的近况。市里高书记说,有需要政府帮忙的事情尽管提。我代你一一回谢过了,你有时间可以再打过去知会一声。还有海军方面也打来电话,表示一定会尽全力帮助海事部门搜寻遇难者遗体。” 秦自强站起的身体猛地一顿。“尽全力?呵呵,有用嘛?我不想听他们官方的口吻,我只想——。算了。我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 “表哥,你不要太难过了。舅舅、舅母去世前让我照顾好你,他们一直牵挂你的身体。你要多休息,不要太——” “放心吧,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好吧。”阿明无奈地说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 秦自强没有再理会阿明,快速走出了房间。 宏兴拥有庞大的办公楼群,而且在楼群之下300米,有一个占地500余亩的,可以抵挡核攻击的地下核能实验室。在一间重重防护的房间里,秦自强与张啸天两个老搭档坐在一张茶几对面。秦自强拿着一摞图纸,慢慢翻看。 “自强,两年来,我们做了无数次实验,可就算在真空环境下,用r级太空金属量子来对撞,所产生的能量,仍然不足以得到我们需要的负粒子。我怀疑,我们的推论是错误的,负物质根本就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 “爱因斯坦提出宇宙相对论之前,人们根本就没有想过时空维度问题。在哥白尼之前,人们也没有想过地心说是对还是错。根据爱因斯坦的宇宙相对论,时空是有维度的。既然有维度就一定会有交差,我们只是没有找到那扇门、那个点而矣。”秦自强一边看图纸和数据,一边淡淡地回应着。 “如果爱因斯坦是错的呢?” “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的研究。你是不是老了,以前你可是决不会认输的,决不会失去信心的。” “还记得上小学时,我们参加长跑比赛的事嘛?你告诉我,千万不要去领跑。” “记的,但你听了我这话,立刻就加速跑到了前面去。最后怎么样?” “呵呵。”张啸天放下品了半天的那杯红茶。一手将秦自强手中的图纸抢了过去,扔在一边。“可我们现在,就是在领跑啊。” 秦自强无奈地抬头,看着张啸天,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的性格。我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也一定要做成为止。” “是啊,还记得那次长跑比赛你得了第一名。”张啸天笑着说道“发奖状的时候,你非说你是张啸天,奖状名字写错了。校长都听傻了,直问李老师说,我记得他是秦自强啊,张啸天没有他高、没有他瘦。李老师还替你打掩护,说你就是张啸天,长高了、减肥了,校长你真记错了。搞得校长一头雾水,直跟你道谦。” “哈哈。”秦自强两个月来第一次笑出了声。“有你和老师同学打掩护,我还是吃了父亲一顿好打。他说你不要命了?再敢有下次,一定打断你的腿。我宁愿要个活着的瘸腿儿子,也不愿意要个死去的运动健将。”秦自强笑容逐渐敛去,淡淡地说道“我当足球运动员的梦想,成为我唯一一个没有实现的愿望。” “伯父是个好父亲啊。我们都羡慕你,你还生在福中不知福。他是真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才打你。我记得你挨了打,哭着来找我。我说怎么了?你说你父亲知道了你参加长跑,气得不行,下了禁足令,你的足球梦完蛋了。” “呵呵。我骗李老师说,我父亲是怕我耽误学习才不让我参加体育活动的。我参加长跑比赛,不能让父亲知道,不然我就不能参加校足球队的训练了。” “是啊,后来是我告诉李老师你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他听说后,马上去找伯父道了谦。也是我带他去的。” “你个叛徒,你断送了中国足球的唯一希望。” “快拉倒吧。中国足球就不可能有希望。我是拯救了你,拯救了世界科技发展的希望。” “呵呵。我特别爱听你夸我。哼哼。从那以后,我就拉着你叛离了足球,叛离了体育运动,开始玩电脑、玩物理。你觉得,如果我们两个智商接近300的天才去搞足球,中国足球真的没有一点希望?” “没有。智商800也没有用。别忘了,世界上智商最高的歌德,只是一个会写诗歌的普通人。就像这个负物质,高智商的我,也没有一点头绪了。”张啸天哀叹一声,双手抓着杂乱的头发。 “你没有了头绪,我可以给你。是阿房在上飞机前告诉我的。” “什么?”张啸天吃惊地问道。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飞回秦城的原因。”秦自强痛苦地仰倒在沙发里。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想起这些。”张啸天呆呆地说道。 “如果你做不到,不能把阿房的想法变成现实,就真的对不起我,也对不起阿房了。”秦自强坐起身,严肃地看着张啸天。 “放心吧,交给我。”张啸天沉声回应。 “阿房觉得,我们选择能量对撞轰击的方向是对的,但绝对是走了弯路。巨大的能量能够轰开量子外壳,但也泯灭了量子本身的能量,也就无法使量子的能量实现正负逆转。” “你等等,让我想想。”张啸天突然站起身来,激动地走来走去,自言自语。“不能从外来轰击量子,不能从外,难道要从内?不对不对,能量爆发怎么从量子内部产生?从内部产生不了,难道是从别的时间维度产生?那如果能够从别的时间维度找来能量,我们还研究如何轰击量子干什么?我们轰击量子的目的不就是用产生的负粒子来打开时空维度之门,引来另一时空维度的异能量,形成真实存在的黑洞嘛?不对不对,我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到。到底该怎么做?” “行了,你别转来转去了。”秦自强叫住快要发狂的张啸天。 “难道是说负物质的生存环境?”张啸天有些不自信地看着秦自强。 “完全正确。负物质不能在纯能量中存在,因为能量也是物质,是正物质。我们要得到打开时空维度的负物质,不让它与现实中的正物质对消掉。那必须用量子泯灭前,纯能量集聚爆炸前产生的绝对真空绝缘层来隔绝正负物质粒子。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能够保证这个绝缘层不消失的轰击平衡点。” “对,对,是的,不同物质的量子绝缘层,产生的时间、厚薄都会不同,时间差,一定是时间差。当两个绝缘层消失的时间差足够维持负粒子打开时间维度屏障,轰的一声,异空间的物质能量与现实空间的物质能量对冲,巨大的爆炸会打开时空之门。哈哈,我是天才。”张啸天激动地挥舞手臂,高声叫喊。 “去努力吧,天才。”秦自强笑看着激动中的老朋友,淡淡地说道。 “我有把握在两个月内完成实验。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自强,也许我们能让阿房活过来。”张啸天兴奋地拍了秦自强一下。 “你负责打开时空之门,其它的,交给我。”秦自强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回到办公室,秦自强叫来秘书陈燕。“燕子,你记一下。一,通知马总,立即召集人工智能研发小组,于后天下午3点开会。告诉他,外星人5号人机互联方案,我选择b方案。a方案、c方案的研究立即停止,人员并入b组。会前,让他拿出进度计划,我要求最晚不能超过三个月。一切问题于会上商议。二,通知陆总,加快生物dna远距离电信号传送研发进度,时限三个月,按照以前研究进度,时间较为紧迫,让他拿出方案,立即报我。三,通知李总,外星人5号机器部件开始组装,三个月必须组装完毕。四,通知安全部高总,提前启动dk2300太空母舰发射计划,三个月必须完成所有发射条件,让他与国家航天部门讲,如何不能如期发射,宏兴将中断一切资金和技术援助。另外,三个月以内,我不想与公司外任何人接触,你替我安排好工作、生活日程。” “好的,秦总。我知道怎么做。”陈燕心痛地看着憔悴的秦自强,想再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停顿了一下,转身走出了房间。 陈燕回到自己的座位,默默地坐下,端起水杯,放在嘴边,却没有喝。“自强哥,我会替房姐照顾好你的。房姐在时,我不会与她争。现在她不在了,我不会让别的女人来与我争。”小陈自信地笑了笑,放下水杯,拿起了电话。 第二章 打开时空之门 第二章打开时空之门 时光如梭,三个月忽忽而过。在宏兴地下实验中心,张啸天的休息室,秦自强与张啸天如毎天一样,在入睡前会商外星人5号项目的各项进度。 “再有一周时间,外星人5号就要诞生了,你确定不再进行动物验证,直接启动真人实验嘛?理论模型己经过无数次计算机推演。按新方案,打开时空之门,联通异时空维度,成功的机会有百分之六十三。但这只是第一步。将人的dna及思维记忆复制,转为量子信号束,存入外星人5号生物总控电脑,成功的可能有百分之八十七。这是第二步。将外星人5号安全送入异时空维度,成功率有三成;送入既定时间节点,误差不超过十年的可能,却不到百分之一。这是第三步。外星人5号在异时空维度成功启动dna人体再造程序,复原试验者,还原实验者大脑思维记忆,成功率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我们用于实验的300只dna复制猴子全部死亡,无一例外。这是第四步。找到异时空维度的你我和阿房,成功阻止阿房登机。最终全部计划成功。我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谈,我们就是在做梦,却一直没有醒来。” 张啸天一边品着他那珍藏的己剩不多的特制红茶,一边淡淡地讲述。他知道,他劝不动眼前这个固执的朋友,因为他了解自强与阿房的感情。假如换作是他,他也会这样做。他甚至有些嫉妒,宁愿阿房喜欢的,最终与阿房在一起的是他。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种与爱人分离的痛苦感觉是一种令人羡慕的享受。可这些只能是假如,他甚至不敢将爱意表露,只能充当阿房的男闺蜜。他怕三个人都难受,都不知该如何相处,他也担心这些想法对不起朋友,得不到爱情,又失去了友情。 “所以必须要有备用方案,提高第三和第四步机率。我也会亲自去做,不会假手旁人。”秦自强淡淡地回答。 “你是说dna异时空人体再造什么的全是幌子?你真正要做的是将思维记忆信号在异时空维度散播,加入你研制的、没有实验过的人脑强占记忆病毒?”张啸天呆若木鸡,木然地看着秦自强,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那是个怪兽,那会毁灭整个人类。”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秦自强淡淡地看着张啸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到桌上。沉思良久,又淡淡地说道:“没那么严重,我会加入自毁程序和自禁复制传播程序,确保只有一个宿主接收我的思维记忆,确保那个病毒在启动一次后自毁。” “你疯了,如果它自毁失败呢?而且你那么做与杀人有何区别?”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失去爱人和孩子的普通人。”秦自强淡淡地回应着,他总是这个样子,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他掌中。他就是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的心坚如磐石,他的血冷如寒冰,直到遇见那个女孩子,打破了他心中的寒冰。 阿房很可爱,很普通的那种漂亮,像小家碧玉,决非顷国倾城,美的一塌糊涂那种女人。可她,却征服了这两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张啸天半晌没有反应,两个人呆呆地坐着,地下的房间内静的可怕,除了两人的呼吸没有一点声音。 “记忆复制必死无疑,你确定自己去当那个第一人嘛。”张啸天无奈地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静。他做人做事就是这样,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去完善它、实现它。 “5号计划己经耗费了公司所有的资源,如果失败,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秦自强还是那样平淡和冷静。 “虽然有百分之八十七的复制成功率,可你失去思维记忆的可能是百分之百,大脑死亡的几率也有百分之百。别忘记那300只猴子,接受记忆和被复制记忆的猴子,都会死。你那个强占病毒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建立在人脑记忆原理和生物电脑存储原理相互融合的基础上的,成功率可能很高。但在与宿主记忆融合过程中,你的意识会与他的原有记忆不断冲突,一起去抢占大脑记忆细胞的控制权。用神学的理论来讲,这是灵魂的侵占。虽然还没有经过实验,但可以想像其对人脑的损害是巨大的。有很大可能,你会和宿主一起死亡。你是打算丢下一切去陪阿房了嘛,你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另外,后来植入病毒的那第301只猴子,并没有死。”秦自强抬头看着天花板,轻轻自语。 房间又回到那另人窒息的沉静。 良久,张啸天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又默默放下。眼中却溢满了泪水。“阿房送我的红茶还够我自己喝一年,没了它,没了你和阿房,我不知怎样去面对人生。” “谢谢你,兄弟。如果有来生,如果我们和阿房还能相遇,我什么都让给你。”秦自强双拳紧握,努力让泪水留在泪腺里,让自己保持那一如概往的淡然,可颤抖的嘴唇,让一切努力白费,也让他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泪如雨下。 望着泪流满面却又无比认真的好友,张啸天哈哈大笑,一边却止不住泪水长流。“如果真如你所说,来生相遇,我才不用你让,我们还是公平竞争,输赢无怨。” “你这样想,你还是输定了。兄弟,爱不需要输赢,也没有竞争规则,需要义无反顾,需要抛开理性,全凭感性。你在爱情上太理智了,下次别这样。来,祝你来生能战胜我,收获你的爱情。”秦自强终于找回了冷淡的自己,静静端起茶杯,默默干掉,不再理会张啸天,起身走出了房门。 张啸天独坐在房间中发呆。过了好久,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太理智了嘛?那就让我也疯狂一次吧。” 宏兴地下实验中心会议室内,传出了一阵阵从未有过的争吵声。 “不行,秦总。我不同意您亲自冒险来进行这次实验。我们都知道,这次实验的成功率接近于无,您绝不可以这样做。作为公司安全负责人,我也是国家安全局全权代表,我绝不会同意您参加实验。我想主席和总理也绝不会同意。如果您坚持,我将上报中央和国务院,要求以国家安全名义,对公司进行临时监管,终止外星人5号计划。我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权利。” 秦自强淡淡看着自己的安全主管,没有说话。 “表哥,我也绝不会同意。您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但您只有活着,5号计划才可能成功,才有复活嫂子的希望。这次实验决不可能成功。历史上,科技的革命性突破,也没有一次成功的先例。这些您比我清楚,我希望您冷静。如果您坚持,我将以财务总监的身份提请召开董事会,中止5号计划。” 秦自强依然淡淡看着众人,没有表态。 “张总,您说句话啊。”众人将阻止秦自强的希望放在了张啸天的身上。 张啸天却知道,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和能力,来阻止秦自强的决心。当秦自强将一件事情公之于众,他必然做好了一切准备,会将一切阻碍都解决于萌芽,决没可能有例外。他就像是现实中的神,掌控一切,安排一切。对于大家想到的,能阻止他的办法,他决对己经有了应对的办法。但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别人却不知道他会如何去做。而且大家不知道的是,秦自强己自行修改了5号计划,而他也会支持秦自強的方案。 张啸天放下捧了半天的茶杯,轻微一笑。“我听秦总安排,他说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哄,会议室炸开了锅,大家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啸天,纷纷反对。 秦自强也微微一笑,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颇有意味地看了张啸天一眼。 张啸天仿佛没有看到、听到大家的反应,又捧起他那普通的玻璃茶杯研究了起来。这是阿房送给他的成年礼物,也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所有人都知道,你可以随意地骂张啸天,他决不会生气,但你敢动他的杯子,他会和你拼命。 秦自强轻轻敲了下桌子,大家习惯性地停下议论,坐直身体,安静地看向秦自强。 “我己经决定了,大家无须再议。”秦自强说到这里冷冷看向阿明。阿明不禁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对视。” “好了,各部门马上开始准备。明天上午十点,将外星人5号、相关设备和我们实验人员送入火星太空站”。 大家默然以对。 “好了,都去忙吧,对公司我己有安排,如果我没有回来,公司法务部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现在,请马上执行我的决议。谢谢各位,拜托了。”秦自强起身,向大家慢慢地躹了一躬,然后快速走出了会议室。 他走后,会议室鸦雀无声,没有人动。 张啸天拿着茶杯,起身走向门口,打开大门,回身说到,“秦总决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希望大家不要自误,还是按原来计划,去抓紧准备吧。”说完,快速走出大门,时间紧迫,为了他的计划,他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海港的夜,静悄悄。天空阴沉,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港口那些明亮清冷的灯光,笼罩着宁静的港湾。海上没有风,海浪在潮汐作用下,轻轻拍打着堤岸。远处的港池,隐隐传来机器的轰鸣,偶尔看到工人们忙碌的身影。这是宏兴专用的货运码头。在码头远处的角落,一个隐蔽的港池内,停靠着一艘豪华的游艇,舷号宏兴0001。秦自强一个人静静躺在前甲板上,仰望一无所有的天空,感受着海浪的起伏,享受着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的宁静。在艇上和岸边,一群穿着黑色军警服的护卫,如木桩般端枪挺立,只两眼在来回巡视,紧张地捜索着天空和海面。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这片宁静。铃声响了好久,秦自强一动未动,只淡淡淡的说了声,“接听”。 “表哥,你在哪里?我现在、马上要见你。”电话中传来阿明急迫的喊叫声。 “有什么话,你现在讲吧。”秦自强有些敷衍的说道。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表哥,我求求你。我求你不要那么做。你才三十岁,你有大好的人生。姥爷讲过的,君子戒急用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你不能这样。”电话中传来一阵阵哭泣和杂乱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好了。你这个懒家伙。爷爷的国学课你就没怎么认真听过。你到现在还没有把论语背全。别哭了,儒者当掌控内心,经权达变,尺度中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历万劫而神自若。你真给爷爷丢脸。”秦自强有些生气的说道。 “是啊。姥爷在世时常夸你有上古儒者之风。不管什么事,你都能掌控自如。可你现在呢?你的冷静呢?轻舍己身,使家继无人,你对不起姥爷,对不起舅父。你的内心掌控又在哪里呢?你的内心己被情绪情感掌控了。”电话中,阿明用尽力气地撕喊着。他希望用高分贝的声音来唤醒陷入偏执的表哥。“攻诸异端斯害也矣啊表哥,你醒一醒,面对现实好不好,我求求你。”阿明声音渐小,又哭泣起来。 秦自强的眼泪又一次失控,他发现自己的内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软弱过,自己的情绪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控过。这就是普通人的内心世界嘛?这就是小人之痛苦嘛?可我现在的内心,只想做个由感性控制的小人、普通人,不愿再当那理智自控、沉着冷静的君子了。也许自己始终也没有达到过仁者君子的境界,自己内心远没有那样坚强。 “表哥,你还在听嘛?只要你在,希望就在。我们用了十年,就有了启动5号计划的实力。二十年、三十年,我们一定可以支撑5号计划最终实现,你何必在意于一时呢?你在担心什么呢?”阿明止住了哭声,轻轻的诉说着。 秦自强紧闭双唇,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吞出。冷静又回到脸上,虽仍挂满泪水,但却显得无比坚毅。 “好了,阿明。你不必再劝我。我决心已定,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表哥。”阿明一下激动起来。 “你听我说,阿明。你知道我的身体。我根本就不会再有一个十年来准备下一次实验。我也担心阿房一个人在那未知的死亡世界孤独无助。她那么善良,那么单纯,没有我的保护是绝对不行的。你应该知道她在世时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我现在最庆幸的是早早有了5号计划的想法,使我有了救回她的可能。我最对不起的是爷爷和父母。最担心的是家学传承断于我手。我走后,如果逆转了时空,你不会知道今天发生这些;如果你还记得这些,我也就不存在了。希望你能将爷爷的学问传下去。” “不,表哥。我不会的,我根本就没认真学那些。你别指望我,你得自己来。” “呵呵。如果它真的断于你我之手,说明这个世界真的不需要这些,那就让它死掉、断掉吧。没人欣赏的学问,本来就该如此。”时间带走了秦自强脸上的泪痕,也带走了他对这世界最后一丝留恋。他中止了电话,轻轻说了声“挂断并关机。” “喂?喂?喂?”在一辆房车中,阿明双手被反扣,对着拿在黑衣军警手中的电话,痛苦地喊叫着。旁边被捆在座椅上的高总,脸上如同在变戏法一般,随着这通电话一会红,一会白,现在已如死灰般颜色。 2280年十月十六日上午十时。秦城的天空晴朗无云,淡淡的蓝色,让人们在30度的高温下,感到一丝清凉。 秦城两年前新建成的航天发射中心。一架如小山般巨大的航天母舰矗立在高耸入云的发射架上。 “——五、四、三、两、么,点火。”随着指挥长有力的命令声,承载航天母舰的量子反重力火箭点火升空,它和量子动力母舰会在一周内将宏兴外星人5号计划的人和设备送到火星太空站。 地面上,观看发射的人们一片欢呼。记者在噪杂的人群中兴奋地作着现场报道。大家都知道,这是华国又一次领先于世界,向异时空领域进行的一次革命性探索。如果成功,人类将冲出太阳系,开启真正的星际交流,进入真正的太空时代。 火星,华国太空实验中心。这里,是人类在太空中最大的生态复建实验基地,占地近120平方公里。巨大的电子防护罩内,一片生机盎然。各种植物、动物在山川、河流间密布。从内部看去,与地球上没有任何区别。 在热带雨林中,一片楼宇耸立,这是人类在太空中的第一座城市——宏兴镇。在城镇中心的宇宙量粒子实验室,外星人5号计划进入倒计时。科学家们像在地球上一样的忙碌着,除了重力,这里与地球豪无差别。但在火星进行实验,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地球的不同时空维度,信息量过于庞大,无法精准定位时空作标。火星不同,没有生命带来的各种变化干扰,时空轨迹较有规律,时空作标比较容易操作。 在实验室总控制中心。整个实验的总指挥张啸天身穿防护服,一边看表,一边用对讲系统询问着各部门的准备情况。他的前方,几名通讯联络人员和控制台操控人员也都穿着轻便的防护服,在他指挥下,紧张地忙碌着。 “1组准备就位” “3组ok” “4组、7组已就位” ………… “张总指挥,各组已全部就位。” “好的。3组注意,3组注意。记忆复制程序15分钟倒计时。” “收到。重复,15分钟倒计时。” “1组,1组。启动能量系统,开始预热。粒子对撞机启动倒计时程序,60分钟最后准备。” “1组收到。重复,60分钟最后准备。” “4组,7组,启动5号,测试各项性能。时限30分钟。” “4组收到,人工智能系统开始30分钟测试。” “7组收到,启动机器系统、能源系统30分钟测试。” ………… 距离记忆复制实验启动还有5分钟。张啸天悄然将对讲机交给副手王争,拿下头盔,将一副生物自适应全能面具带在脸上,重新戴好轻便的透明防护头盔。王争做着同样的动作,只用不到1秒钟,变作张啸天的样子,对张啸天点了点头。同时,变作张啸天模样的王争,按下头盔上的一个开关,启动了预先备好的声音模拟系统。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请最后一次回复准备情况。”系统中传出张啸天的声音。 “5组没有问题。” “2组没有问题。” ………… “好的。请王争指挥开始巡视检查。重复,请王总开始巡视检查。各系统操作人员请就位,确认操作口令。” 此时,张啸天迅速将王争的身份牌换了过来,转身走出了总控制室。 第三实验室。秦自强的面容完全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全身赤裸,被绑定在操作台上。身穿全白色防护服的操作人员,紧钉着专用的同步倒计时仪表。当指针清零,立即开始对其注射特制的全神经麻醉剂。10秒种,秦自强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20秒钟,他的大脑进入假死亡状态。脑电波活动测试仪显示,他的脑电波成一条直线,额值为零。随即,操作人员将一个巨型头盔紧紧固定在他的头上,推入了全封闭实验仓。一名操作人员按下实验仓仪表盘上的一个红色按钮。秦自强的头盔内探出几根光束,射入了他的大脑。 在第三实验室观察操作平台内,几名工作人员开始在三维显示器上确认他的大脑连接情况。化装成王争的张啸天,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几名实验人员操作各类仪表和电脑。 “总台,总台。3组请求开始复制程序。” “收到,同意操作。重复,同意操作。” “好的。重复,收到许可指令。” 这时,张啸天从防护服专用物品存放袋中拿出一个文件夹,递到三组负责人,总工程师李天霞手中。 “这是公司决定,请立即执行。”张啸天严肃地说道。 “这?” “这是秦总和张总共同的决定。为确保万无一失,必须有备用计划。我本人也同意这一计划。” “王总,记忆复制可是十死无生啊!这上面没有国安部门和高总的签字,我不能同意你参与实验。” “李天霞,请注意你的身份。你是公司的职员,不是国安或者其他政府部门的什么人。”张啸天恶狠狠地盯着李天霞。 李天霞沉默了半晌,最终默默地拿起文件夹,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慢慢抬起头,看着王争。“我同意执行公司命令,稍后对您进行记忆复制和dna提取、编码。祝您好运。” 总控制室,化装成张啸天的王争,正在有条不紊地重复着一个又一个进展,下达着一条又一条命令。 “好的,三组记忆复制实验成功。请开始信息传送。” “5号测试成功。请开始接收3组信息。” “dna编码和记忆信息输入成功。请关闭5号能量开关,启动定时自启程序。自启程序时间设定为120分钟。” “5号已传送至时空传送实验室。” “时空传送实验准备启动。重复,时空传送实验准备启动。” “收到。时空传送设备就绪,等待命令。重复,等待启动命令。” “启动。”“收到。重复。启动。” “轰轰轰”巨大的时空传送实验室内,能量显示柱不断上升,一红一蓝两条光束在高强核能磁场和白矮星物质重力罩形成的封闭空间内狠狠撞击在一起。量子轰击的声音比地球上的雷电声音高出了近十万倍,但受能量罩阻碍,并无法对室外人类的听觉造成伤害。红蓝光交织在一起。人们紧张地盯着能量探测仪。突然,能量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光点,有如一个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不断放大。如同真人一般大小的外星人5号,也一下消失在不断扩大的光点中。随后,红蓝光束消失,能量光点也突然消失在显示器中。所有这些影像的显示,是高速粒子摄像机放慢了十万亿倍的结果。其实,整个过程不足十万分之一微秒。在人们看到这些影像时,实验早已结束。 “成功了。”人们看着空荡荡的显示图像,欢呼起来。 “总台,总台。时空传送实验成功。重复。时空传送实验成功。外星人5号被送入了异时空维度既定轨道。外星人5号被送入了既定时空轨道。” “好的。回报公司总部,回报国家航空航天总局。外星人5号计划初期实验成功,外星人5号被送入了异时空轨道。”王争疲惫地放下对讲机,向旁边一倒,摊坐在沙发里。呆坐片刻,不等欢呼的人们拥过来,他摘掉头盔,吞下了一枚药丸。他知道,死亡是他必然的结局。因为他无法去面对各方的责问。但他没有后悔,对于孤儿院长大的他来讲,公司是他的一切,房姐和啸天哥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没有选择张啸天留给他的应对方案,代替张啸天活在世上。他做不到,也不想那样去做。在知道张啸天的计划后,他就选择了用死亡来逃避一切、掩盖一切。“公司一定会乱作一团吧。四个创始人全部都离开了。当人们看到那四份遗嘱,肯定会呆作一团,那一定很有趣。”这是他临死前最后的想法。 冰冷安静的太空中,一团光束打破了这死寂的空间。外星人5号被火焰包围,冲向地球。 “叮。”外星人5号的人工智能按时启动,生物电脑开机,开始检测外星人5号各项功能使用情况。 “体外防护罩损耗超过70%。警告,警告,无法安全抵达地球。” “火星时空作标对比失败,无法确认是否抵达预定时空。” “体内温度过高,已超出警戒值。” “dna人体再造所需物质被不明射线污染,无法使用。” “实验失败。警告,实验失败。启动b方案,抛弃除生物电脑外所有物品,全力保护生物电脑抵达地球。”随即,外星人5号内部开始如变形金钢一般,开始变形,组装出一枚小型炮弹。轰地一声,量子动力推进设备启动,将炮弹发射出去,加速冲向地球。 地球,华夏内陆的一处无人山区。夜空中,一颗流星直落而下。轰地一声,外星人5号发射的那枚“炮弹”钻入一处普通的山峰之中。受昂贵的r级太空合金保护,炮弹内的生物电脑安然无恙。生物电脑开始自行运转。 “安全着陆,开始检测。” “无法联接卫星定位系统。” “生物环境监测,适宜人类生存。着陆地球成功。” “无线电波监测,无人类无线电波信号。无法判定时空年代。” “生物电波监测,有人类脑电波讯号” “启动人脑电波搜索程序,目标1-3岁儿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完成搜索。目标数量过亿。开始按照程序筛选。” “按照性别、地域、智商、身体状况筛选出符合条件目标3000名。” “随机选定目标。启动人脑记忆强占病毒和实验记忆信号仿生物电波传送程序。开始传送。”两束无法察觉的电波朝东方发送了出去。随后,生物电脑启动了自毁程序。轰地一声炸响,四周的山野逐渐恢复了沉寂。 第三章 时空定位真离谱 实验失败入战国 深夜中的赵国都城邯郸,乌云密布,暴雨倾盆,时而有闪电划破长空,沉闷的雷声让胆小之人不敢入眠。 城东一座砖木结构的深宅大院。几名穿着类似日本和服一样衣服的少女,在回廊和各个房间中跑进跑出,匆匆忙碌。有的怀抱各种汤盆铜鼎,有的忙着照看灯烛。所有人都愁眉紧皱,微咬着双唇,脚下也脱掉了木屐,赤着双脚或只穿着麻布做成的袜子,不敢发出声响。 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两名侍女扶住一名美貌妇人,站在木塌旁边,紧张地看着医者为幼儿把脉。美妇强忍泪水,不敢出声,唯恐惊扰医者。医者身穿灰色麻衣长衫,下穿宽大如裙的胡裤,头戴发簪,几缕白须自然垂下,面容清瘦,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双目微闭,右手两指轻轻放在幼儿颈部。不一会儿,他轻轻点了下头,睁开双目,一双大眼盯着幼儿面部观看。只见这名三岁幼儿面色赤红,双目坚闭,双唇干裂,全身赤裸躺在席上,呼吸微弱,显然己昏睡过去。头上顶着一条温水打湿的丝巾,水滴不断顺额头流下。 医者收回目光,轻轻一叹,起身转向美貌妇人,微揖一躬。 “夫人。” “夏师,政儿怎样。”美妇双目通红,紧张地看着医者。 “夫人安心。公子虽高烧不退,然脉像有力,身体清凉,生机旺盛,应无性命之忧。”医者颇有疑惑地沉思片刻,又问道:“敢问公子何时发病,病前可有何征兆?” “傍晚吃过正餐,我带政儿在园中玩耍,风雨骤起,政儿稍稍淋了些雨,当时并未在意。回到房内,政儿便有些困,我哄他睡下,陪在一边,与春晴做些女红。不久,我发觉政儿面色通红,头额烫人,便立即派人去接夏师过来了。” “那前些时日,政儿可有何不同以往之处?”医者紧接着问道。 美妇沉思片刻,又不自信地看了看陪在一旁的侍女春晴和夏雨。两位侍女也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政儿自来乖巧聪慧,从不胡闹。近日来饮食休沐、言语行为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奇怪。”老者沉呤着转身看向幼儿。一边抚着胡须,一边皱着眉头沉思。 美妇稍微放松的心情又重新紧张起来,目光焦急地在老者和幼儿之间来回扫视,又不敢发声和动作。 良久,老者似下定了决心,从榻边取过随身带来的木箱。略一停顿,转身对美妇说道:“政儿的病证颇为奇怪,我也不敢胡乱用药。不过,我有一套师父传下的金针刺穴之法,可帮政儿梳理经脉,去外邪而正内气。或许可帮到政儿,最不济,也不会对政儿有所伤害。另外,我会陪在政儿身边。” “有劳夏师了。”美妇含泪躬身行礼。 雨一直在下。院中、房中渐渐安静下来。幼儿在医者针灸之后,面色有些好转,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众人略松一口气。医者被带到侧室休息,美妇坐卧在幼儿身边,紧握住幼儿的小手,流着眼泪默默地企求祖先护佑。春晴和夏雨陪在一旁,轮换着照顾塌上的一对母子。 同一时刻,燕国王宫,两岁多的太子丹在殿内玩耍时不慎摔倒,昏迷不醒。燕王大怒,杖责殿内奴仆。 “我是谁,我怎么会有两个名字,有两个父母,又为何做着那些奇怪的梦。噢,为何一想到这些,就会头痛。” “这是地球嘛?是什么年代,这个孩子是谁。” “好在这个孩子的记忆不多,不然我和这个孩子一定会像那些猴子一样死掉。不过,真是对不住这个孩子了。唉,以后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我取代了你今后的人生,你也提前体会到了数千年后的繁华。” “记忆强占病毒启动,说明试验失败了。我与阿房相隔至少会超过数百年,时空定位理论果然不太靠谱。” “对不起,阿房。我真的尽力了,却还是没能救到你。天地不仁,世事难全。或许上天也嫉妒我们的幸福,不肯让它长存。希望你在天国幸福,照顾好自己。如果有来生,你千万不要急于转世,等等我,我们曾约定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可你我都是无神论者,都知道那些是人们自己在骗自己而矣。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只相信科学,相信科技能实现人类所有的梦想。世上没有神,如果有,那也只能是科技和知识。” “如果我现在所处的年代过于久远,那我将尽力去加速推动科技的进步。希望科技能早日实现我们的目标。那时,人脑将和电脑一样,可以轻易进行存储操作,结合dna人体重造,结合量子信息传送技术,人类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可以在以亿万光年为单位的宇宙中邀游。真到那一天,我们人类就是神,可以操控宇宙的一切,可以逃离开生离死别的痛苦。” 平静昏睡着的幼儿,大脑中的思绪却如江河奔腾,大海咆哮。 第四章 历史从来多玩笑 始皇兄弟太子丹 雨后的清晨,草木青翠,凉爽宜人,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泥土味道,各种鸟儿在欢快地鸣叫着,开始为食物奔忙,为生活歌唱。 秦自强慢慢睁开双眼,熟悉着这具陌生而脆弱的身体,观察着这陌生的世界。 看旁边三个女人的穿着,这应是汉代以前先秦战国时代,应该还是一个贵族家庭,不知是哪个国邦,哪位上卿大夫或公子封君之家。政,有封城之意,幼儿有了这个名字,可见长辈的爱护和身份之高贵。这个衣着绵绣,年轻貌美的女子,应该就是这幼儿的母亲了。父母唯其疾之忧,看来她很疼爱这个孩子。是啊,有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想到自己和阿房为还没出世的孩子,所做的种种准备,种种安排,他的心如针扎一般刺痛。他习惯性的用手抚了抚胸口。 美妇一下惊醒过来,看着双眼圆睁,微微发呆的秦自强,一把将他抱起,紧紧搂在怀中,手摸着他的额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中还不停念道着:“祖先护佑,政儿无恙了,吓死阿母了,吓死阿母了。” 秦自强研制的记忆强占病毒,无疑是成功的。虽然过程惊险,但成功抢占了幼儿大脑的思维意识控制权。通俗讲,就是让大脑知道自己是谁,相当于修改了电脑的注册码和注册信息。同时,完成了记忆信息输入,并把宿主原有记忆成功转为了自己的记忆。所以他完全听得慬这复杂而陌生的古音,但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毕竟这具躯体己换了主人。 “啊,玉姝,公子醒了。”春晴、夏雨被美妇的动静惊醒,看到幼儿面色微红,双眼圆睁的样子,高兴地喊叫着。 是啊。美妇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欢笑着回应。 “我去喊夏师来。”春晴欢快地跑出房门。 “公子,你感觉怎样,还难受嘛,要不要吃些东西?” 秦自强反应略有迟顿,用陌生的古语回应道:“阿母,李师教过孩儿,君子相见,当整束衣冠。夏师来见,孩儿应先整束衣冠。” 美妇闻言欢笑不己。“政儿真是乖巧,还未成人,竟自比君子了呢。” 夏雨也欢笑着为他穿衣,一边开玩笑地说:“可惜没有见过幼儿带冠的呢,公子想当君子,需快快长大些呢。” 自小系统学习国学的秦自强有些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幼不戴冠,他只是不想在人前赤裸而矣。 穿好衣服,三人笑语应对之时。春晴与夏师快步走进房内。夏师只看幼儿一眼,便知道他的身体己无大碍了。他面带微笑,放慢脚步,上前微行一揖。 “夏,见过公子。见过夫人,贺喜夫人。” 塌上的美妇三人,忙收敛笑容,长身而坐,躬身回礼。美妇愉快地说道:“多谢夏师。若无夏师,吾母子难脱此劫。还劳夏师再为政儿诊治。”医者忙还一礼:“夫人言重。公子和夫人自有天佑,夏不敢居功。请公子安坐,夏再为您把脉。”说完,他走上前,轻轻把住秦自强右腕。 众人安静而紧张地关注着他。过了片刻,老者微笑起身。“呵呵。公子身体康健,己恢复如初了。待我开剂荡药,补一补元气,去掉体内余热,便可痊愈。” 众人齐轻松一口气。美妇幸福地抱住秦自强,吩咐两位侍女陪同夏师,去准备药汤。 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美妇轻轻拥着儿子,喃喃自语。 “政儿,还好你没有事,不然我真不知该怎样向你阿父交待。他离开赵国返回秦国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母子。他紧紧握着阿母的手说,阿玉啊,我这一去,情非得己,成则一飞冲天,败则尸骨难存。如果我失败了,你要照顾好阿政,让他延续我这一支赢氏的血脉。”说着话,美妇的眼泪如珍珠般滑落。 “阿政,你说,你阿父他,会成功嘛?他会来接我们母子去秦国团聚嘛?”美妇说完,并未想阿政回答,只将两人的头轻轻抵在一起,想从儿子这里得到些许安慰而矣。 秦自强却不由惊呆住了。“秦、赵,赢氏、阿政?子楚、赵姫?赢政?秦始皇?不用这么巧吧?” 同一时刻,燕王宫中。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太子丹,也在感叹命运的捉弄。“不是吧,我成了慷慨悲歌的太子丹?天啊,我只想抢到自强前面,先向阿房表白而矣。我只把时空作标稍稍提前了十年啊,这时空定位算法也太离谱了吧,一下回到两千多年前?天啊,怎么办?将来去杀始皇帝?还是被始皇帝来杀?一生悲惨啊!不行,我要逆转这段历史,在这不同的时空维度中,铸就一段辉煌。秦始皇啊秦始皇,不管你是千古一帝,还是万世暴君,对不住了,一统六国就由我来做吧。不知自强现在怎样了?相信不论怎样,他绝不会泯于众人的。真期待我们能够再次相遇啊。不过他没有我这般运气吧。如果他知道现在我是谁,一定会嫉妒死的。呵呵,想到这些,真是兴奋啊。放心,一世人,两兄弟,这燕国天下,你我共掌,不过这一次,你就好好给我打工吧。哈哈。” 整个上午,秦自强,不,现在应该称这孩子叫阿政了。阿政安静地坐在赵姫怀中,听三个美女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家长里短,自己却呆呆出神。 “秦赵在长平相持己近三年,顶不住压力的赵王急于求胜,三个月前已派赵括代替廉颇,反守为攻。相信长平战败的消息不久便会传来。历史上完全没有赢政少年时代生活的记载,不知赵姫和我这秦国质子后代将面对何种刁难。” “玉姝,君上现在很忙嘛?他有好久没叫您过去了。” “哎,阿父也很难做。他反对大王和平原君接收上党,力主求和于秦。对于长平之战更是极力阻止,坚持派出使者,携重器美玉,以贿秦国君臣,割地让城,以求秦赵之和。所以他更是谨慎,担心别人知道我和政儿的存在。” “赵姫的阿父,我的外祖是谁?为何我豪无印象,为何历史中对母亲赵姫的来历也是讳莫如深?吕布韦和父母到底是何关系?”“算了,何必再想这些?上辈子,原本性格慵懒的我,被爷爷用拐仗督促着,成为了一部学习、科研的机器,还不够累吗?现在我大部记忆得到保存,又成为了千古一帝秦始皇,只要沿着历史的轨迹,稍稍去纠正下它前进的方向即可,何必那么认真呢?在这两千多年前的世界里,还有能难倒我的事情嘛?难度太低,没什么挑战性啊。可是为何我对未来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憧憬呢?怪我的心态己老了嘛?人无信而不立。我要去追求什么呢?金钱?权位?美色?长生?想想都无趣啊。” 想到以后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想到当一名历史看客的无聊人生,秦自强不禁打了个冷颤。“不过,现在年纪尚小,便让我将成年人的心态收藏起来,且行且珍惜,渡过一个随遇而安,信马由缰的童年吧。顺便体会一下小人之苦乐,弥补前生之遗憾,寻找今生之目标和信念吧。” 第五章 梦断长平因擅变 深悔未持君臣谋 战国时代的邯郸城,方圆十里,筑土为墙,内有城门四座,外有卫城。邯郸城墙高三丈三尺,另有女墙四尺,宽五丈,可并行马十匹,自三家分晋,久为赵氏都城。 邯郸城源自邯郸氏,春秋晋国赵氏分支,源于嬴姓,源于少昊后裔造父后代赵穿。晋国执政上卿赵宣子(赵盾)的堂弟、晋军大将赵穿的食邑被封于邯郸,赵穿因以被称为邯郸君。赵穿生子赵旃;赵旃生子赵胜;赵胜生子赵午;赵午生子赵稷,世代为晋国邯郸大夫,是晋国六卿之外,又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赵穿死后其子赵旃担任邯郸大夫,前583年,下宫之难,赵氏惨遭灭族,赵旃的本家大宗被悉数屠杀,赵氏大宗的遗孤赵武,即赵氏孤儿,因为年幼,不能为卿。赵旃得以升任为新军将。赵旃死后其子赵胜担任邯郸大夫。晋平公年间,栾盈为乱,赵胜也出兵助晋平乱。公元前497年,晋卿赵简子赵鞅欲将卫贡500户良民从邯郸迁到赵氏大宗所在的晋阳城,时邯郸大夫赵午听取父兄之言,不同意赵鞅此次移民。赵鞅怒杀赵午,赵午家臣涉宾奔回邯郸,拥立赵午之子赵稷为邯郸继承人,旋即以邯郸发动叛乱。这本是赵氏与邯郸氏,大宗与小宗间产生的一场家族内讧,却以此为导火索引发了六卿之间为争权夺利的一场晋国全国性内战。期间齐国、郑国,甚至周天子也乘着晋国六卿内战之际,参与其中,协助范氏、中行氏,图谋晋国。晋赵简子经过8年奋战,才得以平定此次内乱。 传到赵襄子,范氏中行氏独霸晋政,索地于诸大夫,唯赵襄子不许其地。范、中行氏威逼韩氏、魏氏共围赵氏于晋阳,相约共分赵地。赵襄子用张孟谈之计,策反韩氏、魏氏,反灭范氏中行氏,共分其地,又灭智氏及晋侯,最终报请周天子三家分晋。赵氏自此将都城迁至太原附近,其后不久又迁至邯郸。历史也由此从春秋时代进入了战国时代。 邯郸也逐渐成为了北方名城,再到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国国富民强,兵强马壮,独抗强秦,成为秦国一统天下最大的阻碍。战国四大名将,秦赵各得其二。 公元前264年,秦国攻打韩国,使韩国的上党郡与本土失去联系。韩国国君为了能让秦国息兵,于是让郡守冯亭将上党郡进献给秦国。冯亭不愿,他转而将上党郡献给赵国,想要求得赵国的力量来对抗秦国。赵国君臣派廉颇接收上党郡,并于长平布防阻挡秦军,由此引起了秦国的不满。 两年后,公元前262年,赵孝成王四年,秦眧襄王四十五年。秦国攻占上党,继而向长平发起进攻。赵孝成王急令廉颇率军出战,夺回上党。廉颇在数战不利后,利用有利的地形固守不出,想要用以逸待劳的方式挫杀秦军士气,再寻找时机出击。 相持两年,秦国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采用了反间计,散布谣言,使得赵孝成王认为廉颇胆怯不敢战,遂撤下廉颇,换上了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为赵军主将。赵括随即改变了廉颇的战术,反守为攻,率军大举攻向秦军。而秦军这时候的主将早已秘密地换上了骁勇善战的白起,取代王龁,并征发国内老幼,驰援长平。白起带领秦军假装战败溃逃,诱赵括追击到秦军的营地之前,然后出轻兵以断赵军之后,包围了赵军,赵军被围四十多天,粮尽师疲。 赵孝成王求救于韩魏等国,以守合纵之约。各国因听说孝成王请和于秦,使者倍受秦王优待,担心秦赵联横,遂不肯发兵相救。 最终,赵括在突围中被乱箭射死,赵军降秦。白起放了年纪较小的240名赵国士兵回去邯郸报信,而将其余的四十万降兵全部坑杀。 就在赵姫母子闲聊之时,长平战败,四十万大军被尽数坑杀的消息传入了邯郸城。顿时,城内一片缟素,哭声振天。 赵王丛台宫内,年轻的孝成王哭坐于塌上,双目呆滞,手抚额头,双唇颤抖着,不断轻声重复着:“天亡我也,痛杀我也。娄氏误我,娄氏误我。悔不信廉君,悔不信廉君啊。” 殿上群臣肃然呆坐,不知所措,还没从噩耗中反应过来。长平之战,赵军陷入重围,老将廉颇被调回后闭门谢客,赵军新锐李牧被匈奴所缠,无以脱身。大家对战败早有准备,割地赔款以求苟安,也早有了预案。但不想秦军如此狠绝,竟然将四十万赵军青壮全部坑杀。四十万赵军啊,赵国将户户带孝,十去其一,举国青壮为之一空啊。如秦军挥师东向,居高临下,以百胜之师对老弱之众,邯郸如何守?天欲亡赵氏啊。 “大王,事急矣。请速派重臣,携重宝美玉求救于列国。”终于有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对,请大王另派使臣请和于匈奴、燕囯,以急调代郡、中山等军驰援邯郸。” “请大王另派使臣请和于秦,割太行以西各城予秦,以息秦国君臣上党之怒,使邯郸得守,赵国得安。” “请大王速调粮草入邯郸,以补长平之损耗,以备久守邯郸之需。” 请大王?????? 殿上诸大夫纷纷从塌上坐起进言,殿内响起一片噪杂之音。 孝成王悄悄擦去泪水,坐直身躯,右手握拳在桌案上用力一击。随后又长身而起,抽剑击案,将大家噪杂的声音打断。“赵氏屡经磨难,数次亡而不绝。盖因诸卿忠直,君臣同心。长平之战,错在寡人。但我虽有万错,唯不敢轻弃社稷,愿与秦忍辱求和,愿与秦决一死战。众卿先祖曾数救赵氏,今赵氏危急,望诸卿与我赵氏子弟共竭其力,共渡此难。” “诺。”众人忙直坐行礼,齐声应诺。 孝成王轻轻松了一口气,放下长剑,走下殿阶,慢步走向上卿虞信的几案,长施一躬。“赵丹深悔不听上卿之言,以至长平之失。请君不要计较丹之愚笨,必有所应对以教于寡人。”众人也将目光看向这个孝成王力排重议,以师礼待之的年轻大夫。 虞信身高体长,面白无须,眉目清秀,只二十余岁便身居上卿之位,现在也只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但于平常之间,谨言慎行,庄重肃穆,言必信,行必果。特别是近几年来,于秦赵争端之中,虞信屡屡言中要害,次次料敌于先,己然深得赵国君臣大夫敬重。 望着长揖不起的孝成王,虞信颇为无奈。赵丹于他有信重之恩,师徒之义。这个年轻的赵王,处处学其父孝恵文王,知礼敬士,宽以待人。但画虎不成反类犬,与其父相差甚远。他好利而胆薄,多谋而无断,遇难而慌,见机则勇。自秦攻上党,到长平战败,每次关键决择,都是先对后错,视国战如儿戏,视国策如玩笑。对策变来变去,目标摇摆不定,终致长平之失,使举国陷入深渊。他和赵括,真是一对活宝,都是锦绣于外,败絮其中的样子货。今天,国家己临存亡之危,务必要想个方法,坚定其心。不然再好的办法,也抵不过他的擅变与胡闹。 略一沉吟,虞信起身还礼,也将孝成王扶起,看着他苍白慌乱的面孔和乞求的目光,心中不由一软。 “哎,大王不必心慌。今日局面,信早有思量,也有应对之策。不敢言力挽狂澜,恢复疆土,但足以保邯郸无虞。但在进策之前,我有些话要与王上讲,请于偏殿独奏。” 孝成王闻言,心中略安,又疑惑不己。略一思量,转身对群臣讲:“请诸卿安坐片刻,我与上卿??????” 不等他说完,众大夫一片哗然。国事紧急,王上与上卿竟要先避开群臣私下谋划。这如何能忍。孝成王为难地看着群臣激奋的场面,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却在庆幸,还好平原、平阳两位王叔和廉颇、蔺相如等老臣不在,逃过一次口水洗面之劫啊。 孝成王只得连忙说道:“殿上皆乃国之重臣。上卿,有何话语不妨就在大殿上讲吧。” 虞信把心一横,微行一揖,开口说道:“臣下之言,颇有不佞,很是要得罪王上。然,俗话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身为国之上卿,职责所在不得不言。” 孝成王面色微微一红,心想,还是难逃这一顿骂啊。他一整衣容,深施一躬,说道:“国事危急,错在于孤,但请上卿直言吾过。” 虞信略微叹一口气,离席走入殿上,背对孝成王,对诸大夫言道: “秦强而赵弱,这是事实。秦自孝公变法,数代经营,国势日强。庄襄王与应候,君臣相得,掌秦国军政己四十余载。几十年来,奉行远交近攻之策,以土地城池,金玉宝器,连衡于燕楚,散纵于齐魏,并力东侵,攻伐于韩赵。自恵文王始,韩赵每与秦战,败多胜少,丧师失土,诸侯环顾而不救。四年前,秦攻野王城,韩之上党孤悬。冯亭以上党予赵,其心固然不纯,意趋赵抗秦。然,秦不战而得上党,是强者益强。且,秦居上党之地势,去赵太行之天险。秦军东来,再无险阻,月余即可围邯郸。平阳君等,力劝拒上党不受。实不愿代韩受过,以弱赵而夺强秦虎口之食。可秦灭赵韩之心,昭然若揭,秦赵之战避无可避。是以吾等力挺大王,封冯亭,受上党,以为秦赵缓冲之地,决战之土。此乃我有备于秦,而秦无备于我。” 说到这里,虞信猛然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 “按此方案,当日君臣议定。迁上党之军民于代北,换代北之强军南下,合举国之精锐于上党,依地势之利,引秦军东来,决战于上党。可后来呢?赵军止于长平,任冯亭自守。上党军民怀惠于韩,惧威于秦,名为归赵,实与往日无异。于是秦军东来,他们望风而逃,举旗而降,赵军方岀长平,而上党四十余城尽为秦有。遂事不谏,既往不纠。我说这些,不为追问往日之失。但有一点。秦国执行远交近攻之策,四十年如一日。可我们呢?令未出邯郸,而前策己变矣。如此儿戏于军国之政,焉能不败?” 孝成王面色通红,尴尬不已。群臣默然低头,不敢与虞信对视。 虞信放低声音,继续说道: “失上党,而守长平。虽失去战机,但有旧日之防线,依大将廉颇之能,举国精锐之兵强,足以却秦自守。当日群臣争议三日,终定安守之策。廉君依长平而守,数与秦战,虽有小败,却使秦军三年未能出上党一步。长平日固,邯郸遂安。虽然国因此而困顿,民因此而穷苦,足胜今日之危,绝无他日之羞。但后来呢!” 虞信怒气难止,振臂高呼。群臣一片叹息之声,孝成王返回座席之上,羞愧掩面。 “轻信敌国之言,重用无德善变、无忠无信,自秦而返的楼氏子弟。自以为秦军日苦,其势己堕,妄想毕其功于一役。撤换稳如泰山,百战百胜之名将,却把军国命运交由幼稚轻浮,狂妄自大的孺子小儿之手。如此视军国大事如玩笑,焉能不败!” 孝成王面如猪肝,直身而起,痛哭不己地说道:“上卿,寡人知错了。求您别说了。孤今日当众立誓,凡有军国大事,必与诸卿大夫共商以定,但有所决,必无更改。还请上?坦言守邯郸,定国邦之良策,请诸卿大夫共议,但有定策,孤决不敢再议。”说完,向众人深行一躬,以示绝决。 虞信与群臣郑重还礼。待孝成王归座,虞信继续说道:“大王知错能改,国之大幸。还请恕臣无礼。” 孝成王忙道不敢,还请虞卿直言。虞信略一沉吟,抬手屈指而谈。 “第一。请大王恭请平阳君负责请和于秦。平阳君虽一直力主求和,但究其原由,是避轻险之策,稳重为国。且平阳君身份尊贵,为人忠直稳重,行事刚柔相济,又与秦国君臣交好,即便不能请和,也定能不辱使命,行得缓兵之策。而现在我们所缺的正是时间。” 众大臣纷纷点头,小声耳语。最后大家公认,此策可行,平阳君也是最合适人选。只要保住太行以东之地,其它可授全权于他,与秦谈判割地求和。同时,有人建议解除对秦国质子府的看管,任吕氏子弟为副使,联系逃归秦国的质子子楚与吕不韦,或许能帮得上忙。看到请和有望,孝成王略喜,众臣也稳住了心神,连忙催促虞卿快讲其他对策。 “第二。抓紧备战,死守邯郸。”众人称是,纷纷建言战守之策。不一会儿,就将诸如从何处调兵调粮,如何安排调度邯郸军民等等事宜逐一议定。最后众人一起要求孝成王去向太后讨要一封家信,以求得廉颇消气,担起邯郸防守重仼。 虞信见此事己议定,众人渐渐找回自信和信心,回到座席,拿起桌案上的酒壶,斟满一杯水酒端起,继续说道:“长平虽败,然秦军苦战数载,其势己顿,其军己疲,其财力己尽。而我赵国军民,户户有丧,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又有邯郸雄城,诸多守御军器,只要集足粮草,准备得当。虽白起、王龁,数十万秦军,又有何惧。请大王和诸位大夫饮盛,请先祖护佑我等,守邯郸,安国邦。” 孝成王与众人精神一振,共同举杯,高呼饮盛。 虞信放下酒杯,继续说道:“第三。请大王恭请平原君出使齐楚魏韩,割雄城,许重利,以求诸候合纵,派兵将救赵。” 孝成王己渐渐压下慌乱,找回信心。闻听此言,高声称善,表示将授平原君以全权,赴列国求救。 “第四。组织国民休自生息,发展生产,以备来年。要派出医者救治伤患;要组织权贵士大夫,分养孤寡;要奖励婚配生育,年十六而未婚者罚。” 随着一条条应对之策逐一议定,殿上气氛大为松缓,讨论越来越是热烈起来。 第六章 千古身份遂成迷,赵姬本是世家女 第六章千古身份遂成迷,赵姬本是世家女 此时,赵姫宅院,门房处几名老军哭作一团,有人舞剑怒骂,有人瘫倒于地,捶胸痛哭,有人呆立无言。周边街道之上,一片萧瑟,家家户户隐隐传出一片哭儿唤夫的悲戚之声。几名年幼僮仆,怀抱白色麻布在各家宅院之间匆匆跑来,又匆匆跑去。 一阵轻脆的马蹄声自路口传来,转眼间一年轻骑士来到赵府门前。他身穿黑色胡服,上着皮甲,头戴铁盔。他在门前猛然勒住缰绳,战马一声嘶鸣,碎步前行,带起一片烟尘,最终一个前足腾空,马身向旁边一摆,停了下来。骑士下马,奔入府来。几名老军止住悲痛,向他望来。 “田叔。看来你等已知消息,还请节哀。玉姝可在?君上令我传她前去。” 一名老军佝着身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叫人带你进去。”说完,喊过一名小僮。“黑胡儿,你带他到后宅,去见玉姝。” 骑士叹息一声,向几名老军无言一揖,转身随小僮入内而去。 田叔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面色灰白。他看着几位同伴,轻声吩咐道:“把你们那些狗尿都给我收起来。君上仁义,为吾等百战余生之人安了家室,让尔等有了后人。吾等、吾等后人,当以性命报之。大家都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战场无情,何必如小女儿之态。要报仇,过得些时日,待秦军东来,有的是机会。赵府多事矣!吾等要打起精神,守卫好玉姝和公子。散班之后,再行回家,置办丧事。阿胜,你去多采买些麻布、素娟回来,众人回家时,可带上一些。现在,都如平日一般,做事去。”众人收住悲戚,默然散开。 赵姫房内,三个女人早己被传来的消息惊呆了。几人呆呆地坐在塌上,听着外面侍女们隐隐的哭声,不知该干些什么,说些什么。赵姫只知紧紧搂住儿子,心中才能略略安定。 阿政平静地看着、听着,感觉自己难以融入这个时代,总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好像在欣赏一部全息电影,那般虚幻,又像置身梦中,那般的不真实。“哎,一个三岁的孩子,本该就这个样子吧?”他无奈地想到。 他却不知,此时的张啸天无比幸福地陶醉在这个时代里。自出生便失去母爱,十多岁被送入孤儿院,长大后又没谈过恋爱的他,现在可以每日辗转于众位美人之怀。他既害羞又兴奋,更有些淡淡地迷恋。以致于燕王有些担心。三岁看老,此子如此迷恋于妇人怀抱,这怎么得了。心中一横,下令将他丢入一帮老军之中,让他提前进学,每日督促他演武习文。他在战国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 年轻骑士被侍女引入房内。他躬身锤胸,向赵姬深行一礼。 “君上请玉姝回府相见。方才,大王和上卿亲至府上,与君上密议良久。大王一走,君上便命吾来请玉姝。还请玉姝即刻动身。” 赵姫看了看己恢复灵动可爱的儿子,吩咐春睛照看好他。便与夏雨和骑士走出了房门。片刻功夫,一行十余人,骑马驰出府门。 城北,平阳君府内。一群武士和健仆围着一排战车和辎车在匆匆忙碌,有的在整束战马,有的在将各类箱笼搬上辎车,似在准备远行。赵姫牵着一匹健壮的火红战马,领着一行十余人走入府内。她身着胡服,腰佩长剑,一幅武士装扮,娇俏白嫩的面容上略带几分英武。一名高大俊美的青年武士看见了她,将手中活计交到一边,迎了上来。 “阿玉,你来了。政儿无事吧?” “见过大兄。”赵姫微微点头。“多谢大兄挂念。己请夏师看过,政儿无事。大兄要与父亲一同出行吗?” “是啊。长平一败,赵国己面临社稷倾覆之危。身为公室,怎敢不为之奔走?君父叫你过来,必有所托付,你快些去吧。我们马上就要出发,赶去秦国。” 赵姫深行一躬身之礼,眼框微红。“大兄保重。” 赵成也微还一礼,郑重地说道:“小妹,父兄此去秦国,路途凶险,如有意外,兄之子女,请代为照看一二。” 赵姫忙道。“父兄此去,必能逢凶化吉。家中老小不必牵挂,玉,必会看护。” “嗯。你快去阿父那里吧。” “唯。”赵姫应声向内院走去。 平阳君书房之内。平阳君赵豹正在与几位客卿商议赴秦请和事宜。世人多知战国四大公子,慷慨礼士,蓄养卿客。其中就包括平阳君的同父异母弟弟平原君赵胜。相比贤名闻于天下的平原君,这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瘦的老者,可谓默默无闻,少有人知了。其府内的食客亦是如此,多是行事低调,姓名不为人知的普通文武士子。其中许多人,都是历年来跟随平阳君辗转征战的旧部平民,连士人资格都谈不上。还有一些年青人,则是平阳君多年来收养的旧部遗孤和在历次战争中失去家庭亲人的各地孤儿。由于古代信息不畅,许多事情只能待入秦后再议,其他事情,几位客卿和平阳君早己议定。待亲随入内通报,小女赵玉等待召见后,平阳君便散了此次商议,令众客卿首领回去准备,待傍晚时分以名种名义,悄悄分批出邯郸,于城北牧马坡会合,再抛下辎重和其他无关之人,连夜密转向西,轻装奔赴秦国。 众客卿离开不久,赵豹严肃地吩咐亲随赵勇说道:“让阿玉进来。然后,你亲自布置警戒,书房五十步内,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杀无赦。” 赵玉己有半年多未与父亲相见了。一入书房,看到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心中不由一痛。“君父。”赵姫双眼微红,上前见礼。 赵豹笑看着自己这最疼爱,也最出色的小女儿,连忙招呼她到身边来坐下。 “阿父清减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啊。还望阿父放下操劳,多多休养身体。” “哎。国事艰难,眼看秦军东侵之势,一日快过一日,一步步逼近邯郸,为父焉能安坐啊。只可惜老身,没有安邦之才,强国之能啊。” “君父!”赵姫一时不知如何安慰父亲,如何劝阻父亲。 “呵呵,好了。为父身体,你不必忧心,时间紧迫,先谈正事要紧。看你样子,阿政没事了吧。” “夏师医术,承自扁鹊,自然是药到病除。只一晚,阿政现己恢复如初了。还要谢过父亲能将夏师留在府内为客,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吉人自有天佑。不过,你要更加小心了。政儿关乎我等谋划之成败,切不可有丝毫大意,丝毫疏忽。不然,我们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将赴之东流了。” “嗯,阿玉知道。”她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赵豹看着美丽娇弱的女儿,心中略有些不忍。“玉儿,真是难为你了。都怪老父无能啊!只能行此下策,让你作此牺牲。说着这些,想到以往和将来,赵姫吃过的那些苦,将要面临的重重困难和考验,赵豹心中愧疚不己。” “阿父不必如此。玉儿现在生活的很好。” “哎。自平王东迁,春秋以降,天下渐乱。到现在,天子威严尽丧,列国征战日频,天下百姓难以聊生。身为公卿之女,这是你们的宿命啊。赵氏存亡,将来就指望你和政儿了。我走之后,你首先要安排夏师等人和一批孤儿,逐步去到政儿身边服侍。其二。多放政儿出去玩耍,让他体验一下赵民的生活苦乐。其三。对子楚留在政儿身边之人,要多加留意。自孝公开始,秦国历来重视对族中公子的培养。五代秦君,莫不贤能英武,自有其因。除派有各类教师之外,每位取得勋位的公子身边都派有黑衣秘士,记录他的一言一行。若非子楚无意提及,在这一点上,我们险些暴露,前功尽弃。所以,你也要小心在意。其四。对政儿的培养,你要亲自掌握。除秦国教师之外,还要有我们赵国的人。在军、政、修身各方面都要有。这关系未来之成败,切勿疏忽。而这些人,也是你将来入主秦宫最大的助力。其五。以后非我召唤,你不得与赵氏再有任何牵连接触。外人皆知,我因讨厌你的母亲,早在七年前就赶你出门了。象今日这般直入府门之事,不可再有。其后,我会赶你出府,你我要演好这一出父女绝情之戏。以后在人前,你对我,对赵氏要有恨意怨言。你与子楚之事,除我与你兄长之外,知情者甚少,但也要小心堤防。在外,多认为你是吕氏的外宅妾妇,你不必承认,也无需否认。就说这些吧。以你之聪明,当知如何去做。” “君父。”想到以后将与家人如仇寇般相处,赵姫泪如雨下。 “玉儿。”赵豹也不禁老泪纵横,但为了赵氏存亡,不得不狠下心来。转身不再看赵姫,轻声说道:“你走吧。如无意外,你我父女永无相见之日。” “君父!”赵姫闻言,哭伏于地。知道将来,再难尽孝于人前,她又庄重地向赵豹行了三个扣首磕头之礼。这是子女祭天祭祖,所要行的重孝之礼。或者污辱敌人,降服外族,要求他们所行的求生求存之礼。后来蒙古灭宋,将辽金加给他们的这些辱人之礼还给了华夏,成为了日常之礼。 赵姫率十余骑士哭奔出府,这一出父女绝别的戏码,根本无须去演就无比真实。 第七章 世家公子初露面 八方英才汇邯郸 邯郸城西,秦国质子府。府外一队赵兵分成两排,庄严肃立。他们怒目圆睁,狠狠盯住紧闭的府门,恨不得直入府内,杀光里面的秦人。一名骑士策马而来,远远勒住彊绳,下马急奔而来。 他行至领军的百将身前,肃立顿首为礼。同时,取出一枚虎符,交给他道。“奉上军将赵胜之令,请田百将立即率众撤回军营,解除奏国质子府之禁。” 田百将拿着两枚虎符反复核对,最终无奈地领受了命令,收起虎符。他脑怒地大喊大叫,集齐了队伍,带着众军士颇不情愿地慢慢离开。不时有军士回身怒视府门,唾上一口,再咬着牙回头,低声咒骂几声秦狗不得好死之类的话语。 质子府内,十余名秦人男女聚在中间堂屋之内。几名女子安坐于席塌之上,面色平静地做着些女红缝补之事。几名男士,身披甲衣,手持利剑,头发斜束发髻,围坐门前,严阵以待。左右窗前几名身着紧衣短衫的武士,双目微闭,手握弓箭放于膝前,默然静坐。席塌边上,两名头戴巾冠,长衫广袖的文士,手扶短剑对坐于桌?两旁。 听到府外隐隐传来的噪杂之声,屋中气氛不由一紧。众人将目光看向席上那两名文士。两人中,靠左侧为首那人,内穿褐色短衣,外着青衫,面色沉稳,一缕黑须,约三十许年纪。他一手扶剑,一手扶着桌案,闭目养神,不为所动。另外一人,身穿白衫,面色苍白,细眉短须,双眼游离,一手紧握短剑,一手来回端杯自饮,额上汗湿如雨。见众人望来,白衫文士更是紧张地不知所措,连忙颤抖着呼唤对面之人。 “进兄,进兄。快醒醒。府外噪杂喧闹,该不会是赵人要杀进来了吧。” 青衣文士没有理会,依然安坐不动。哼。几名武士见他如此胆小,不屑地转过头去。 一名持弓武士站起说道。“白师,吾出去看看。” “也好。”青衣文士微睁双目,轻声回应。看武士打开房门,持弓而出。他看了看对面这紧张慌乱的同僚一眼,轻笑着说道:“吕兄,不必担心。我看这多半是赵军要撤走了。长平战败,赵国必急于求和,更加不敢得罪我等。况且,你一个赵人,担心害怕个什么?” 白衣文士闻言一喜,深松一口气,将剑扔在一旁,两腿伸于身前,双手撑于身后,仰头长笑。不理会他人的嘲讽,兴奋地说道:“好,撤兵了好。他们真杀进来,哪还管什么秦人、赵人。况且自公子返秦,你我被困此地半载有余,虽衣食无忧,却己快闷死我了。倘若果如进兄所料,赵军撤围,我请诸位到杏楼吃酒,随意欢饮。哈哈。美人啊美酒,我吕熊又要回来了。”闻听此言,房内气氛一松,众人皆轻笑不己,再看他时,也不觉得那般讨厌了。 此时,赵姫奔驰回府,之前早将眼泪擦干,换上一幅淡淡的笑容,轻声走入府内。她不愿将悲伤带入府内,带给阿政。对她现在而言,孩子就是她的一切,也是她的希望和未来。 每日午后的一个时晨,是儿子赵政进学的时间,由几位师父轮流教导他礼仪规矩和文武知识。今日应轮到贤者李同,来教阿政贵族礼仪和言行规矩。 李同是老子李耳后人旁支,就学于儒学传人子思、孟轲一派弟子。子思为孔子嫡孙,孟轲即后人尊称的孟子,两人所传一向被贵族世家视为儒学正统。而且赵国李氏,宿为军功世家,许多人在军中任职为百将或千人长。李氏子弟中最有名望的就是李牧和李同。得知赵姫要为儿子请蒙师,叔父平原君赵胜便向她推荐了门客李同。通过儿子半年多来的学习效果,赵姫对李同很满意。看了看沙漏时刻,估计今日课程己毕,赵姫手提食盒,里面装着些酒水糕点,轻声慢步走入书房。 对于李同,现名赵政的秦自强十分敬重。虽然他的授课内容是按对三岁孩童的标准来讲的,这对拥有两世记忆的赵政而言实在是无聊。但自幼养成的儒家涵养功夫,让赵政表现出听得无比认真模样。其实在赵政心中,一直在默背论语,特别是色难。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一堂课上,他将这两句话,心中默念了不知几百遍。色难,保持恭敬之态,还真是难。不违如愚,明明懂得却装作不懂,还要认真听,不反驳,还要装傻,这还真是难得糊涂啊。但一方面,他前世时自幼随爷爷学习的家传儒学就是子思、孟轲一派。李同可谓他祖师的不知多少代祖师了。另一方面,熟悉历史的他知道,在一年后,艰苦卓绝,震惊天下的邯郸之战中,李同为激励邯郸军民奋战到底的决心和士气,帅三千勇士直扑数十万秦军的大营。三千勇士无一生还,直逼秦军退却数十里,成为邯郸之战胜负的转折点,也留下了名传千古的壮烈一幕。 李同很年青,只二十余岁的年纪,身材高大健硕,面相英武儒雅,头须整净,身穿青色长衫儒服,头戴儒冠。他对赵政这个小弟子可是十分满意。赵政聪慧,可闻一知十,什么样的礼仪、规矩都只需说做一遍即可。赵政沉稳,从无自得骄傲之态,面色恭敬,言语文雅,行为举止一丝不苟,远非普通幼儿可比。正所谓恭近于礼,远耻辱也,他小小年纪却己掌握了礼的精髓,殊为难得。 师徒二人授课己毕,正要收拾桌案,相互见礼道别,却见赵姫手提食盒,扣门而入。 赵姫近前,将食盒放上桌案,微行一礼,笑言道:“李师辛苦。”“李同见过夫人。夫子常言,能得一英才而育之,平生之快事。政儿早慧,闻一知十,吾担心才薄,不必多久,便无可教之了。” 赵姫闻言大喜,对坐于席上,将糕点拿出,摆放在李同案上,斟满两杯水酒,递与李同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说道:“若非李师教导有方,政儿哪得能开蒙智。玉,敬先生一杯,谢李师对政儿尽心爱护。” 李同接过酒杯,双手捧樽,一饮而尽。赵政微笑着走上前,先与母亲行了见礼,便坐到一旁为两人添酒。 赵姫看到他乖巧模样,心中欢喜不己。她轻声言笑着说道:“政儿自出生便有别于其他孩童,他从不哭闹,也不苟言笑,天生一幅小大人模样。七个多月即能走路、开言,习字学话,过耳目不忘。抓周之时,一手握剑,一手捧卷,其父惊叹后继有人,所以才敢延请诸师,令他三岁进学。我还直担心过早进学,政儿愚顿,令诸位师傅不喜耐烦呢。” 李同哈哈一笑,举杯回敬赵姫。“政儿确实聪慧,更难得性子稳重,来日必能名动诸候,功立家国。早闻夫人才艳无双,誉为邯郸美人。想来政儿聪慧,必继有夫人血脉之功。但不知政儿生父何人,能得夫人垂青,能得政儿之福报。” 赵姫闻言,掩口一笑,又看了看一旁服侍地政儿,轻声回到。“先生应知,吾因生母恶了君父,被赶出平阳君府。为求生计,辗转于歌舞欢场。上天垂怜,能遇政儿之父,方才生活无忧。但吾与夫君之关系,牵扯甚多,不足亦不便为外人所知,这才未婚生子,更令君父厌弃。还请李师见谅,恕赵玉有所隐瞒。” 李同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夫人言重了。倒是李同问得鲁莽了,还请夫人见谅。” 赵姫也将水酒饮下,连称不敢。为免尴尬,李同稍座片刻,便起身行礼,告辞而去了。 李同走后,赵姫将赵政叫到身前,拿出糕点给他吃。古时的糕点,不过是将米粉用蜂蜜和成面,做成各种形状蒸熟,再点上些花汁颜色而矣。上一世的秦自强可是个好嘴的,信奉孔子所云,食,色,人之大欲存焉。吃遍苏杭细点,他对这古时的糕点提不起半点兴趣。这几块糕点,用料十足,甜腻不说,个头可不小。他眼珠一转,从中拿起两块最大的,递给赵姫。 “有酒食,先生撰。阿母,您也吃”。 “呵呵。”赵姫搂过赵政笑言道:“你欺阿母无知嘛?后面可是还有一句,曾是以为孝乎?” 赵姬郑重地看着赵政说道:“孔孟等齐鲁儒生,讲究修心养性,以礼掌控自身,以德外饰平和,以韧如流水来应对阻碍。用你父亲的话来评论,就是老奸巨滑。现在许多儒生能言擅辩,文过而饰非,鼠首两端。你学李师,当学其自控内心之坚韧,以礼待士之儒雅。万不可断章取义,巧言偏执。” “诺。”赵政闻言不由肃然起敬。赵姫虽这般教育阿政,却欢喜地与他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糕点来。 “嗯对了,白师有事,半年未曾来了。阿母为你又找了一位老师,明日来教你读史。” 赵政闻言,不由哀叹。两辈子也逃不开读书学习的苦命啊。 见赵政发愣不喜,赵姫有些误会。她拉过赵政与他商量。“我知你喜欢听白师读史。可他不是事务繁忙,难以脱身前来嘛。阿母为你选的这位老师可不简单呢!他叫姜缭,传习于鬼谷子,知兵政,明史实,本在魏国隐居。因你外祖母和她的母亲有旧,我与他自幼相识。阿母多次求请,又夸你聪慧远胜常人,他方答应来赵国看看。他还说,如你不合他意,转身即走,决不停留呢!政儿可要给阿母争些脸面。” 赵政听闻,心中一喜。是华夏历史上最神秘的鬼谷传人吗?庞涓、孙膑,苏秦、张仪,鬼谷传人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啊。鬼谷在哪里?鬼谷子是谁?历史记载,鬼谷神卦,灵异非凡,这是真的吗?为何自苏秦张仪之后,鬼谷门人如蒸发一般消失于世间? 在上一世,人们只知秦自强是科技泰斗,却少有人知他最喜欢的确是国学。在爷爷的逼迫下,他自幼传习家学论语别注,诸子百家也多有涉猎。他智商本来并不超常,但后来却迅猛增长。用爷爷的话来讲,这叫开蒙智。历史上的神童多是如此,自学话开始,请名师讲解百家,讲读历史,但能熟记理解,便成早慧,有异常人。有的记忆超群,过耳目不忘;有的深谙事理,智计百出;有的才艺出众,诗画脱凡。 后来,秦自强接触到西方哲学和心理学,发现它们与诸子百家相比,就象是中学数学和高等数学的差别一样。诸子百家的学问,用西方逻辑学和心理学来解读,反而更能让人容易理解。于是他开始用现代心理学、统计逻辑学的知识来分析爷爷所说的开蒙智,竟然让他找到了打开智商的钥匙。与他的研究成果相比,西方宫殿记忆法等快速提高大脑记忆力的方法,简直就是儿戏和玩笑。他的方法用最简单的话来理解,就是先提情商,也就是先明逻辑事理。而提高幼儿情商,令其先明事理,最好的办法,就是读史书学百家。绕了一个圏子,还就是爷爷教他的开蒙智那一套最有效。而在秦自强开蒙智的过程中,他对鬼谷子那段历史最感兴趣,想到的问题最多,留下的迷团也最多。 想到这些,赵政俞发兴奋。“阿母放心,吾必能让他留在邯郸,成为阿政的史师。” 赵姫骄傲地说道:“那是自然。他上哪里去寻政儿般聪慧的弟子?不过,我们也难请到他这样的名师。如果你能留下他来,阿母会重重奖励政儿。你先想好,到时与阿母要些什么吧。” 八、学得文武修身艺,方得获勋入士族 夜幕即将降临,赵政吃过正餐,如往常一样,在木简上练习一会秦文篆书,便开始雕刻些木偶玩偶。他没有学过雕刻,但在无聊的古代,这是四岁的他,现在所能找到的,唯一能提起兴趣,安下心神,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儒者修心养性并非读书学礼那般简单。知止定静安虑得,儒门修身七证,每一证都要依凭具体事物,遵循既定步骤。正所谓学有所好,儒者每人自小都会找个爱好,来静心定性。 虽然不懂雕刻技法,但一法通,万法通,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儒家讲求自修自证,以己为师,用西方心理学的话来翻译,兴趣是人类最好的导师。短短几天,他己总结出适合自己的一套雕刻刀法,又让春晴帮忙制作了自己设计的一套刻刀。当然,他骗春睛说这是以前教他刻字的白师留下的刻刀样式。想来她也不会因此点小事去向白师求证。不过他有些担心的是,将来史书上是否会提前将木匠皇帝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 他的雕刻还十分粗陋,只能看出一个人型。他想雕的是阿房,他怕时间一长,忘记阿房温柔可爱的样子。人就是这样,对于已经死去或离开,自己却无比思念的人,总想遗忘以免痛苦,却又时时记起;总想记起,让思念之人以鲜活的模样存在自己的脑海里,却又偏偏忘记,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字。睹物思人,因为没有了相关物品,人们难以找回尘封的记忆。 春晴将赵政手中的木偶和刻刀收起,将已经睡着的他,抱入塌上,轻轻盖好毡毯,放下纱帷,退了出去。 春晴回到对面赵姬房中。赵姬放下手中缝补的衣物,轻声问道:“阿政已睡下了嘛?” 春晴坐到塌上,回言道:“近日来,阿政迷上了木雕,睡着了还拿着刻刀呢。” 赵姬轻声一笑。“也难为他了。才四岁的孩子,每日学武习文,都没有了玩闹的时间。是该给他找些玩伴了。” 夏雨在一旁说道:“前日大王下令,富贵之家必须畜养遗孤10人,不如去坊令那里挑选几个。既应了大王之令,又可给公子寻几名玩伴、随从。” 赵姬点了点头。“明日你便去坊中,将此事办了吧。”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与夏雨。“我大兄走前,也在公族教坊专门给政儿选了几个小僮,你也悄悄去给我领来。” 赵姬又对春睛说道:“夫君府上已经解禁。明日早时,你去不韦府中找他家政吕强,让他悄悄去给白师传信。就说为免赵人怀疑和惊扰,以后他们不能再来府中教导政儿。每日早间,我会送政儿到旁边吕氏的客馆,他们在那里与政儿相见。另外,让白进将那名咸阳派来的少年武士带来,以后贴身保护政儿。” 春睛点了点头。赵姬拿起手中衣物继续缝补,又轻声地说道:“明日你再与田叔商议一下,让他安排人去找君父的护卫副统领赵满,就说来接君父走前安排的那名少年护卫。他应知道此事,不必与他多谈。”“诺,请玉姝放心,睛儿知道怎样做。”“好了,你们也收拾一下,早些去睡吧。” 清晨,一辆辆马车在邯郸城中往来奔走,一队一队红翎骑士,呼啸着驰掠过街道,驰出城门。老少男女也早己止住悲伤,开始走出家门,为生活而奔走,为将来而忙碌。连年征战,历经苦难锤炼的赵人,己习惯于生死别离,心硬如铁。时不时,可以看到几名老军,持不同形状颜色的令牌,在城内各坊间游走,每隔一刻,敲一下木铎,分别大声宣读着赵王和各位大夫、将军的各种命令。坊门处,各坊的坊令,依据这些命令,安排坊丁去逐一施行。悲伤中的邯郸城,如一部战争机器开始了高速运转,隐隐透出它的狰狞和杀气。 邯郸城,地广繁华,共有民坊近百,四方分别以虫鱼鸟兽为名。赵姫府上所在属于雀坊,坊门上挂着一块三尺长方的木板,上面刻着雀字篆书和一只大大的山雀。紧临雀坊,左为鹤坊,右为鸠坊,对面是鹰、鹊等坊。临近正午,白进、吕熊和几名武士悄悄走入白鹤坊内一座客馆。他们不敢作秦人装扮,看上去与赵国武士一般无二。所谓客馆,是贵族用来安置门客,招待士人友人的所在。白进等人穿过围廊和层层亭台,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门口处,春晴不悦地说道:“你们来晚了,让公子干坐了许久。”吕熊连忙解释。白进等人理也不理,停也不停,直入院内。 院中,赵政一身武士装束,在各种古代练体器具中往来观瞧,心情看来十分愉快。 “公子。”白进几人上前叫住赵政,躬身行礼。 “白师。”赵政还礼。“许久未见白师,政,甚是想念。”白进面无表情地说道:“进,因受君上指派,外出办事,今日方回,耽搁了公子学业,还请公子见谅。” 赵政微笑着上前,将白进等人让进院内,一边又向白进说道:“因白师事务繁忙,多日无暇,阿母又从魏国给政儿专门寻了一位史师,午后便到。以后白师可专责教导政儿秦文和军武。” “夫人已知会过了。听说公子不久前刚刚患病初愈,身体还好吧。”赵政自从来到战国,已在家中被圈养了数日,早就烦了。听闻白进如此一说,连忙说道:“身体早就好了。听闻白师今日回来继续教导政儿军武之事,政,十分高兴。” “白豹,过来见过公子。”白进转身冲一少年武士叫道。 这位少年武士,十三四岁年纪,身材匀称,长相普通,一副标准的秦人国字脸,只一双大眼格外清亮,让人一见难忘。他前行一步,躬身锤胸。“秦国武士豹,官爵不更,愿为公子护卫。豹于今日立誓,但有所命,必尽心以报。” 白进点了点头,对赵政说道:“白豹,可是吾白氏的千里驹。他天生神力,敏捷异常,十岁便自请试武从征,被特许从征,获上造爵。十一岁,应大王广征之令,出征上党。一年中,上阵十七次,斩韩赵百人将以下十一人,居功而至不更。一年前,公子进学,按秦国公族之制,应于封君大夫族人中选配一贴身卫士。为此,君上专门致信咸阳,为公子选调随从。武安君寻于族中少年,得知白豹年少英勇,特命其来邯郸,为公子备选。” 赵政在前一世,国家也其配备过专职保镖。他起初还颇不习惯,后来数次遇险,都得保镖舍命相救。历年中,因他而死伤的保镖就有三位。所以他深知保镖的辛苦和付出,后来一直拿他们当作兄弟和朋友。 按孔子观人三法,即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这个少年志向不小,十岁便毛遂自荐,展露头角;十一二岁便敢上阵杀敌,立下斩首之功。想来,他的家世以前应该不凡,后来必经挫折;他的亲人必不会多,所以才小小年纪担起家族希望之所寄;他的志向,必是恢复家族之功业声名。再看他经历,虽然出身秦国军旅世家白氏,但必为远支。年少而立奇功,仅仅依功而封不更,没有得到应有提拔。所以他视此次担当公族护卫为良机,立誓以报。虽不详知其过往,但看他面色沉稳,双眼明亮,必是忠直守信,好义勇为之人,真是当护卫的好苗子。 想到这里,赵政庄重回了一个躬身锤胸的武士礼。“秦国公族子弟,政,见过上爵不更。政虽年幼,也知秦国公子之使命。不敢与白兄相比,幼学之年敢战力士,舞夕之年己爵不更。但依照秦国律法和公族族约,待吾结发,须返秦为百将,率兄等随从,于战场定勋爵。政亦在此立誓,不为公卿,不解衣甲。必不负诸君所望,富贵以共。政无兄弟,今后愿以兄待君,望君亦以弟待吾。 白豹闻言,心中一振,不敢小瞧这名幼童。“听闻公子早慧,今日一见,果异常人,来日必能声震诸候,史册扬名。白豹有幸,得随公子左右,必以死相报,扶助公子,成就伟业。” 白进在一旁大喜。振臂高呼:“好。纠纠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铿锵秦女,终日无欢。不复国仇,不令夫还。白豹,赢政。你二人当牢记今日之言,但有违者,天厌之,地弃之。”“诺。”二人捶胸以应。 “今日己迟,进等不再耽搁公子。以后进等每隔三日,早间来此,教授公子箭术、技击和锻体之术。另外,公子每日需练习秦文,熟悉秦律,背诵孝公家训。如有不解之处,可寻问于吾。” “诺,请白师放心。政不敢懈怠。”经过这些天的思考,赵政心中己不再迷茫。正如孔子所云,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无莫,义之与比,即要平衡掌控,无可无不可,适应自如。说白了的话,就是要适应环境变化,不能陷入与现实的对抗之中。既来之,则安之。今后再无秦自强,自己便是赢政,一个定与历史有所不同的秦始皇。 送走白进等人,赵政与白豹和春晴一行人返回赵姫府内。赵姬将他们迎入屋内。众人坐定,赵姫打量了白豹片刻,微笑着说道:“早听夫君称赞少君,称君为白氏麒麟子,蹇叔有后,武安君有继。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少君英气内敛,沉稳有度,真乃少年英雄。政儿年幼,上无兄长,下无弟妹。以后望君多多爱护。” 白豹面色微红,“不敢当君上和夫人之赞。但请夫人安心,豹必尽心履责,以护公子左右。” “嗯。玉,在此谢过少君。”说完,对夏雨言道:“去将高猛和那几个小僮唤来与公子见礼。另外,让刘娘准备些瓜果糕点上来。” “政儿,你也当知,秦赵相争日急,相恨日深。虽然知你身份者不多,但也要有所防备。豹君虽勇,毕竟势孤。阿母亦为你寻来一位勇士相护。另外,你己进学,应与阿母别屋而居了。我己将后院整理了一番,午后你便搬过去吧。” “喏。”赵政心中暗喜,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了。他却不知,张啸天也随自己来了战国,占了太子丹的身躯。他也不知,此时太子丹却为独院而居,远离了如云美人,而哀叹不己。 这时,夏雨引一少年和几名幼童进入屋内。少年有些黑胖,圆圆的脸蛋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天生一副笑容。赵政看他模样,再想到他的名字,勉强忍住自己不大笑出声。赵姫为他们相互引见,便让少年高猛坐到赵政身边。 这时,侍女将瓜果糕点摆上各人桌案。十来名七八岁的男僮让赵政看过后被引去后院安置,以后服侍赵政起居。屋内众人边吃瓜果糕点,边说些闲话。不久即散了席宴,让赵政等人去后院休息。 赵政让陪同而来的春晴为白豹、高猛找好房间,留他们自己布置收拾,自己回到主屋休息,等候那母亲相识的鬼谷门人。 九、龙虎相见风云济 师徒相得累世缘 在赵政万分期待之中,这对注定名传千古的师徒,在赵姬屋内首次相会。 白豹和高猛,身着武士短衫,一左一右陪坐于赵政桌案两边。春睛引一中年文士步入房内。文士一身青衫,头戴布巾,腰配长剑,须发浓密乌黑,浓眉下一双细眼,直射人心,令人不敢对视。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总给人一种轻视嘲讽和自高于人的感觉。 赵姬含笑,领众人起身行了一礼。一边吩咐侍女上些酒食,一边坐下说道:“劳缭兄远来,妹不胜感激。还请入席,喝杯水酒,待小妹一尽地主之谊。” 文士点了点头,也不理众人,直坐到赵姬对面席中。他单腿盘坐,另一只腿屈膝而立。一手解下长剑,随意放于桌案之上。一手拎起酒壶,也不用酒杯,直接对空长饮。放下酒壶,斜倚桌案,指着赵政,笑对赵姬言道:“这便是你那个麒麟子嘛?” “是啊。这就是我的政儿,三岁开蒙,所有教师皆不吝赞誉之言,称其既长,必然名动公卿、声闻天下。缭兄师承鬼谷,善于相面断卦,今日相见,可有一言相赠嘛?”赵姬自幼便与姜缭相识,十分熟悉他潇洒不羁、视俗礼为无物的性格,便故作骄傲地说道。 姜缭哈哈一笑,对赵姬说道。“你还是这般不老实。明明有求于我,却故意以言语激我,以故友之情来要挟于我。偏偏我自小拿你没有办法。知道最终也拗不过你的相请,我才不得不来邯郸。其实所谓如不满意,挥身即走之言,不过是我自欺欺人,找回些颜面的笑谈罢了。你真能放我离开嘛?” “姜兄高才,小妹是万万不会放过你的。”赵姬轻笑着举杯说道:“吾代政儿先敬兄长一杯。请看在阿母早逝,小妹孤苦的面上,让阿政随侍左右,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也让小妹将来有所依靠。” 姜缭无奈地苦笑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双眼望向赵政,紧紧打量了一番。他的目光有如利剑,直透人心。赵政久居高位,但在他双目打量之下,也不免微徽有些不适。 姜缭收回目光,缓缓言道:“吾观阿政,天庭高阔,必然才慧过人;面白肤润,血气内敛,虽然年纪尚幼,但心机天生,世间一切,必然难以撼动其心;身颈通直,必是心性坚忍;双眉微张,必然意志超凡;双目有神,必是傲气于胸;鼻唇挺立,棱角分明,锐气逼人。小小年纪,深坐守礼,双手十指却又自然灵动,说明他内心锦绣,绝非礼法可约束之人。好,很好。政儿将来,岂止名动公卿。我看这天下风云,便是因他而动,因他而生。” 赵姬和赵政不由听得一呆。赵姬若有所思,赵政却是心中骇然。 姜缭收起双腿,正身端坐,继续说道:“虽然如此。要为吾弟子,还需答我三题。” 赵姬连忙给赵政打了个眼色。赵政于席上起身,躬身行礼。“还请缭师出题。” 姜缭拈须沉呤,缓缓说道:“第一。你听这屋内有几种声音?都可令你想到一些什么?”众人听题皆是一愣,连忙忍住声音,不敢打扰赵政。 赵政也是有些发愣。心想,这是什么情况?有些象心理学的提问方式啊,也好像是以前大公司招聘时所出的那些题目。他闭目倾听,又考虑自己的年龄,沉吟谨慎地回答。 “我听到有风声,想来屋外定是清爽。听到有蝉鸣、蛙鸣,想来院中无人。听到燕子飞落啼叫,想来是母燕回巢。听到门窗轻响,有抖纱之音,想来窗纱有损。嗯,便只有这些了。”赵政知道,他已说的足够了。对于屋内各人声音所表现出的心情起伏,不应该是他一个小孩子能讲的。 姜缭拈须轻笑,不断点头。“第二。你往窗外看,可与昨日有何不同?”赵政心中说道:“果然,考的就是我的观察、分析、总结能力,也就是逻辑分析的能力。这与爷爷开蒙智前所讲所问的差不多。”赵政举目远望了良久,回视姜缭,自信地说道:“与昨日相比。院外阳光更足了一些;尘土更多了一些;树叶摇摆,风也比昨日大;飞虫也多了一些;打扫的不如昨日干净;院门至堂屋之外,有一串泥水足印,是先生留下的。想来先生——,不会是下车时踩到水洼中了吧?”赵政故作迟疑地说道。 赵姬闻言,扑哧一笑,连忙掩口,一双柔肩却止不住颤动。屋内众人也是一阵轻笑失声。 姜缭面色一敛,故作不悦地说道:“兴灾乐祸,与你阿母一个性子。”说完不知想到什么,也是不禁一笑,继续说道:“你府上几个老军,真是懒惰。前几日下的雨,府前的道路,现在还未清扫。害我吃你等一笑。”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屋内紧张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 姜缭心中对赵政小小年纪有如此入微的观察能力,很是满意。聪明聪明,耳聪目明,但并非说是听得清、看得明那般简单,而是在大家都听到的声音中发现不同,在大家都熟视的画面中找到问题。这赵玉小丫头果然没有骗我,其子早慧,异于常人。 他收起笑容,继续问道:“好了,最后一问。听你阿母所言,你一年前已开始学习史实,那你所学中印象最深的是哪一段,最喜爱的人是谁,最厌恶和不喜欢的人又是谁?” 赵政心中暗惊,这三问与上一世爷爷在教授我和阿明之前所问的问题大同小异。难道开蒙智之法竟然源自鬼谷嘛?难怪苏秦张仪还有庞涓孙膑等人的少年时代在历史中是一片空白。开蒙智最晚不能超过十岁,他们应是自幼被收入鬼谷开蒙,学成方可出谷。也难怪鬼谷子可以根据庞涓孙膑摘取一花草情况,就可断言两人之未来。开蒙有开,引,束,固,四个步骤,可以说开蒙者的志向、品性、能力、思维方式等等,都会不自觉地展露在蒙师眼中,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受蒙师引导的影响。 收回思绪,赵政斟酌着该如何回答。这是要考察我的性格喜好和志向信念。人无信而不立,信念在开蒙智过程中十分关键,决定蒙师的判断和教导方案。上一世,我在父亲有意无意的学前教育下,喜欢了钱学森,最终在爷爷、父亲引导下,成了科研机器而不自知。阿明就幸福了,那时正在流行复拍古代名剧,他喜欢上了古代武侠剧射雕英雄传中的老玩童。果然,被爷爷一顿痛揍,慌忙改口说喜欢天龙八部中的段誉,还傻傻地比划着六脉神剑。哎这傻娃又吃了一顿好打。后来爷爷也只好放弃了对他的开蒙,任其自由发展了。最后这货还真像极了段誉,老玩童,一生中傻人自有傻福,事业顺畅。不过感情经历也很像他的幼时偶像,能与女孩子玩在一起,从不缺女人,但直到自己来到这里,还在苦苦追寻真爱。 “孝公。我于所学史实中,最喜孝公变法图强一段,最爱孝公。挽狂澜于即倒,共君臣以善终。吾最恨戎狄匈奴。侵吾家邦,辱吾先祖。”赵政双手握拳,沉吟而严肃地说道。一张稚嫩的小脸上,竟然透出几丝绝然和凶狠。 一旁的白豹心中一振,颇为震惊地看向赵政,心中默语。不想公子年幼竟有此鸿志,久后必有所成。 高猛却比白豹还要惊骇,呆呆望着赵政,一张喜庆的面容上怒意升腾。他不明白,这个赵国贵女的公子,竟然心慕秦君。他不知秦赵之间,势同水火吗?他不知长平之战,赵人之恨吗?他没有亲人死于长平,死于国战吗?但自幼被培养起来的愚忠和护卫操守,让他压下迷惑不解和心中怒意,没有言语。 姜缭也迟疑地点了点头。心中想到:看来政儿身世颇为不凡,且必与秦国有所牵扯。随后颇有意味地看了看赵姫。赵姫心中一紧,双目暗转,掩口笑道:“还好政儿年幼,即便有所轻狂,想来缭兄亦不会怪罪。”说着端起酒杯继续说道:“玉儿替政儿求情,请兄恕政儿胡言之罪。” 姜缭含笑饮了一杯,对赵姫说道:“无妨,政儿锐气天生,何罪之有。这个小弟子,吾收下了。以后你为我于坊中寻院别居,每隔三日,于午后送政儿到我那里。” 见赵政欲行拜师之礼,又转对赵政笑道:“且不忙行礼。按吾门中规矩,你时下只能算是挂名而矣,且待日后登堂入室,通过考核,再行师礼不迟。” “诺。”赵政淡淡地回应到。 言罢,众人欢饮,皆恭喜二人,师徒相得。过得片刻,散了宴席。赵姫亲自送姜缭去城中备好的宅院安置,赵政等人自回后院不提。 十、平阳挥鞭咸阳惊,君臣共议战和谋 咸阳,可以说是战国中防御最差,最无都城气象的一座城市。当年,孝公西取蛮夷之地,为巩固西彊统治,欲向西迁都于咸阳,遂命上大夫甘龙主持修建新都。甘龙仅仅用时三个月,上报完工。孝公跑去一看,险些吃惊落马。他手执马鞭,怒指甘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因为他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新建的咸阳城,高仅二丈二,无女墙,宽仅三尺,泥木城门,风吹欲倒。说白了,就是个土围子。甘龙从容以对,只一句话,便使孝公转怒为喜。他说 恒无外患者,国必危亡,且建城之资,可扩秦军数万,天下名城尽可夺而取之,何为修广名都,遗给他国。 孝公闻言大悦,令史官留言后代秦君,非亡国,不扩咸阳,不修城防。到昭襄王时代,咸阳城防更是破败,而且早己承载不下日益增长的人口。又不敢违备孝公遗令,只得在城外修渠为界,又在渠边立了四道关卡,充作外城。 时至正午,一队赵国骑士,高举旌节,于大路之上呼啸而来,在咸阳外城东边关卡收住缰绳,停下马来。一名骑士上前,向守备军士出示通关符碟,言道 赵国平阳君奉命出使秦国,请予放行。 关卡处,近百秦军严阵以待,一名秦军百人将接过符碟,看也不看,高呼一声道 使者?不是来请降的嘛?奈何高居马上。给我下马,卸甲。众秦军挥剑舞戈,高声齐呼,下马,卸甲。 平阳君闻言,提马冲出,一马鞭抽倒那秦军百将。众秦军张弓持戈,围上前来,却又不敢真的撕杀。赵豹一挥手,甩开指着他的几杆戈矛长枪,打马追到百将身前,也不说话,只一顿皮鞭抽打而下。众秦军知他身份,想拦又不敢拦,一时有些慌乱。 住手。关卡之后,闪出一名文士,迎上前来。赵豹闻言又抽一鞭,方才停手。不再理会那紧握配剑,怒视着他,恨不能将他一剑斩下马来的百人将,平静而威严地说道 你又是何人?有何资格喝止于我。吾乃大国公子,一地封君。久闻秦国野蛮,不尊周礼,自外于中原。武王灭周,擒拿天子,视天下诸候如臣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尔等如此欺辱,可是奉了秦王之命?还是应候之令? 文士心中羞恼,却自知礼亏,不敢发作。强作笑容,上前行礼而言 还请平阳君见谅,暂收怒火。吾乃秦国典客少卿严胜,奉王令来迎君上。守关军卒失礼于君,皆胜来迟之罪。还请平阳君以国事为重,不必与之计较,且随吾入城,至客馆暂歇。 赵豹心中明白,这是秦国君臣有意为之。一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之威。二是试探赵国派使者来秦的目的和底线。自己己亮明态度,也不必再与一小卒致气,失了贵族风度。 请君前面带路。吾等来秦,一路风尘露宿,今日暂先于客馆休整,来日再请见王上。 严胜心中一笑,不由想到 看来赵国求和之心虽然甚急,但亦不是软弱可欺之态。当提醒王上切勿逼迫甚急,以免彻底激起赵国君臣拼死一战的决心,将赵国逼入孤注一掷的绝境。 他挥手令人牵过马来,翻身而上。还请平阳君随吾入城。 一行人骑马入城,于路左缓行。赵豹等人看城内秦人昂首阔步,笑语欢声;男女老幼的言行举止,井然有序;街道宽广洁净,坊居规整平直;巿面繁荣而装饰质朴,心中不由一阵感叹。 行至客馆,将众人安置于一处院落之中,严胜等人便告辞而去。 赵豹独自坐于堂屋之内,看着院外如木桩般看护站立的秦军士卒,心中若有所思。赵宛、吕飞等人虽己先行潜入咸阳,但不知有没有秘密联系上前使郑朱和吕不韦等人,打听到咸阳虚实;也不知事先定好的那些计划,是否顺利得到施行。算了,秦人看管甚严,无法与他们联系,多想无益。估计不出两日,秦王必会召见,届时便知他们行动之效果了。 在平阳君思量如何完成此次来秦求和的使命时,秦国君臣也在商议如何对待长平战后的时局,如何对待赵国。 与咸阳城相比,咸阳王宫就越发显得雄壮宏伟了。前院宽广的议政大殿,是群臣集议和举办庆典的地方。大殿后面是四海宫,文武大夫分于东西两厢四殿内办公,正中则是秦王曰常处理国政的一宇殿,取一统四海九州之意。 一宇殿内,昭襄王与几位重臣安坐案塌,畅饮论政。昭王己年近七旬,面容枯瘦,须发花白,但精神尚可,身体康健。望着殿内应侯范睢、左大夫甘茂、右大夫王陵、五大夫司马错一众老臣,皆与自己一般的耄耋之态,心中不由一阵暗然出神。自己这一代人终将老去了,回想四十余载的风风雨雨,大秦帝国的蒸蒸日上,我们可谓无愧先祖之托。却也是时候考虑将来王位和文武大夫的后继之人了。想到这里,不由将目光转向太子安国君和旁边陪坐的王孙子楚。他微笑举杯,声音沙哑低沉地说道 太子柱与王孙子楚,进献攻野王,下上党,灭韩弱赵之策。今日长平战定,赵使西来,秦地广扩于太行,皆以君父子二人为首功。请饮盛。 范睢众人也举杯相敬。 安国君和子楚忙还礼相让。安国君赢柱,四十余年纪,身材微有些发福,面色白净,面容圆润,黑发长须。他举杯还敬,言道 不敢当父王和诸大夫之赞。野王、上党、长平三战,皆是父王决策之明,诸大夫筹划之功。又有武安君、大庶长王龁从中调度,众将士奋战于前。吾父子不过因久质赵国,熟悉其地理国情,略有进言一二。些许微功,不值一赞。 呵呵。安国君过于谦让了。范睢起身举杯继续说道 君上自为太子以来,于国政军事,屡有进言,调度筹措,屡立功勋,举国臣民莫不敬服。如今子楚,方立为国君谪子,便立下献策之功。前时长平之战,秦赵相持日久,子楚从中往通消息,策反离间。今日大胜韩赵,威服列国,国君父子,应当首功。大秦自孝公以来,代代君贤。敢为王上后继有人贺,为大秦日后辉煌贺。 贺。众人举杯,高声唱饮。 呵呵。昭王点头微笑,对范雎之言深以为然。本来安国君虽然贤能,且和自己一样,有并吞六国,一统四海的雄心,但奈何年纪己壮,身体也不甚康健。而他那二十余个儿子,又能力中平,没有可堪造就之才。他一直在为安国君的继位之人担忧。不过在几年之前,在赵为质的王孙异人,逐渐崭露头角,贤名闻于列国。日前,异人又抓住良机,改名子楚,拜华阳为谪母,取得了自宣后、魏冉以来,权重秦国的巴楚派贵族全力支持。又因几年来屡献奇谋,屡立奇功,在太子嫡嗣位置上稳固下来。对这个从前所忽视的王孙,自己也越来越关注和满意。见子楚欲执杯敬谢范雎赞誉之言,他抢先说道 好了。今日还未到庆功之时,你等不必互相吹捧了。赵国平阳君己至咸阳,想来是要与吾等商议休战议和之事。子楚,所闻你在赵国所纳侧室,便是平阳君弃女,可有此事? 子楚只得放下酒杯,回复昭王道 确如大父所闻。十年前,赵姫阿母,因与旧爱私通,为平阳君恨恶。平阳君将她母女赶出府外,任其自生自灭。其母羞愤而逝,赵姫年幼,只得以歌舞谋生。恰逢我赴赵为质,与其同病相连,相见恨晚。赵姫贤惠温柔,于我在邯郸多有助益。更是早早为我诞下血脉,且政儿早慧,大异常人,将来必能振吾家声。 昭王闻言大喜,笑而言道 听说政儿八月能言,三岁进学,过目不忘,闻一知十。果真嘛? 众人也好奇地看向子楚 安国君更是面带微笑,沾沾自喜。心想,看谁还敢说我只会生却不会养,说我后继无人。我早便说过,自己二十多个儿子,五六十个孙子,总有一二可成材的嘛。 子楚满脸幸福地说道 是的。政儿早慧,聪明稳重。他从不哭闹,也不苟言笑,学什么都只需教他一遍即可。更难得犹爱听史闻政,抓周之时一手握剑,一手捧卷,肃立不语,引宾客惊奇。我返咸阳之时,他己能熟背孝公家训,熟记春秋左史了。 老将王陵本来一直闭目安神,这时却打起了精神,微睁双目,好奇地问道 竟也是一神童嘛?不知与我那幼孙相比如何? 众人轻笑。子楚连忙摆手。心想,你天天带那小孙玩耍,只听说谁家孩子出色,便欺上门去比武。满咸阳的幼儿都给你们打遍了打怕了。 可不敢与小王贲相比。他一只手就能将我的政儿给打倒于地了! 哎,没比过哪里知道。你为何不将他带回来,可是胆小,怕输了给我小孙嘛? 安国君哭笑不得地说道 老太傅,你也太霸道了些。我们认输还不行嘛,非要我这小孙政儿吃你家虎贲儿一顿痛打吗?政儿早慧是早慧,可不单在武事上出众啊。 王陵怒了 你是说我小孙只知蛮夫之勇嘛?我孙儿也是过目不忘的。好,如你不服,我们比三场好了。一场比识记;一场比数算;一场较力。便以万金为注,你等可敢? 安国君摇头苦笑。子楚回道 秦赵交战,往来断绝。且政儿年幼,赵姫柔弱,万不敢让她们千里奔波。且待日后,政儿即壮,必接回咸阳与老太傅应了这一赌约。 昭王含笑说道 好了。诸君后继有人,大秦之福。不过你这老货,将庭议偏到哪里去了。 众人哄笑。王陵却毫不在意地说道 长平既胜,主动之权在我而不在赵。是战是和,皆由大王权衡即可。不过,战则得利长远,却苦军民于一时;和则得利于当下,却恐遗祸于将来。其间得失,确难算得清楚。 昭王也是一阵苦笑 你啊,越发圆滑起来。说等于没说。是战是和,你只可选一样说来。 王陵环看众人一圈,缓缓说道 吾老矣,锐气早失,从两可中,难有决择。大王见谅。 昭王默然,心中感叹岁月无情。这个当年为自己执戈陷阵的勇士,如今早己心生去意了。他不由将目光转向了范雎,这个比自己年轻一些的相邦。 范雎也在心中哀叹。秦国军方,白、王、李、严四姓为代表的老秦人,因宣后魏冉之故,屡受外族压制。如今白、王二族执掌军权,对吾等客卿甚为提防。王陵非是老迈不堪,无所决择,而是要看我等反应而动啊。昭王己老,安国君亲楚,如今子楚更是拜谪母于华阳。他方才故意提起儿孙辈的赌斗,也是想与未来三代秦君增进联系,表明态度而矣。又想到前些时日郑安平与自己所言。他说 秦王己老,军方老秦人与巴楚外戚之间,为日后权位,争斗日深。吾等客卿,身不由己,早己深陷其中。军方当然愿意乘胜而击,立下灭国之功。白起己数次传信咸阳,说明前方局势,要趁长平余威,赵国无备,诸侯震恐而不敢施救之机,直下邯郸。而甘茂、司马错等亲巴楚一派,以及君上为首的我等客卿,既要担心军方立下奇功,势力更强,又要担心举国之兵,在外征战数载,吾等所负责的后勤供给之事难以为继。到时诸侯环顾,一但兵锋受挫于邯郸,列国合纵西向,大军败退而回,军方必归错于后勤补给不力。那时国事危急,大王必惩吾等,以安军心。是以,继续攻赵,成是他人之功,败为吾等之过,望君上三思。 想到这里,范雎起身言道 老太尉所言不差。如今是战是和,皆有利弊,且选择之权操于大王之手。自大王继武王之位以来,内修孝公之法,百姓守序而乐从,民生安稳而富足;任贤而亲能,政令简约,权责分明,官吏尽心以忠国事,上下和谐而无私谋。大王、诸大夫,每日之事当日可毕,尚有闲暇,游玩嬉戏。上古贤君名臣,禹汤治世莫过于此。而外与诸侯百战,未曾一败,军锋所向,无敢不从。秦之疆土,年增日扩,然侵占之地,迅即安稳,掳获之民,旋即乐从。是以秦军百战,越战越强,国事于武,俞发富强。虽尧舜之君,亦不过如此。 然长平之战,却有别于以往。上党穷苦,虽扩地广博,却于国用无补,他日安守尚需关中诸郡,抽调贴补。此其一。 赵国强盛,兵精将勇。秦赵久持三年,胜属侥幸。此战既定,一统天下之势己成。然,为赢得此战,举国资财,用之将尽,举国军卒,身心力尽,疲惫不堪。此其二。 诸侯合纵,向为大秦之忧。秦逼之越急,诸侯合纵之心越固。此其三。 长平之战,武安君坑杀赵军四十余万。虽然削弱了赵国国力,但也激起赵国军民同仇敌忾、决死不降之心。他日秦军至邯郸,必然满城皆敌,苦战难下。此其四。 邯郸久为赵国都城,向以雄壮坚固闻名当世。且赵国在邯郸,冶铁为兵甲,广拓良田为军民屯粮。此其五。 国困军疲,又顿兵坚城之下,置身群敌之间。胜难固守其地、安抚其民;败则前功尽弃、前利尽失。还望大王深思。 昭王及殿上众人,喜乐轻松之态顿时一变。众人严肃沉思,良久无言。范雎也一脸愁苦,坐回塌上。 又过得片刻,昭王轻声说道 相邦之意,吾己深知。今日且议到此吧。严卿,明日宣平阳君和诸卿大夫于议政殿,先看看他带来什么诚意再说吧。 众人应诺,散了席宴,退出大殿。 十一、家中何言秦与赵,少年?士初比斗 赵政对咸阳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也无从知道,始皇帝自幼出众不凡,在真实历史中切实帮助安国君和子楚巩固了王位继承权。近一个月来,他整日学武习文,闲时刻刻木雕,或与几个小僮捉虫捕鸟,日子过的很是充实悠哉。发觉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十分健康茁壮,他便想着等过些时日,找个因由将足球这运动给弄出来。想到上一世儿时的梦想可以成真,他很是兴奋欢喜。 但正应了那句古话,乐极生悲,天有不测风云。他现在正在为一件事情发愁。高猛通过几天的暗中观察,确定白豹是秦国人,而且有军爵在身,进而对赵政身份来历,也有了怀疑。 战国时代的人们确实率真可爱。他与白豹直言对质,白豹骄傲地承认了自己是秦人,官爵不更。还好因事先白进有所交待,他才没说出赵政和白进身份,只说自己受人之托,来邯郸保护赵政。高猛追问赵政父亲可是秦国士族?白豹不答,只说你自己去问。于是两人便将赵政从睡梦中叫醒,约到亭中来问。 两千年前的夜空,如水一般纯净。月明星稀,秋风习习,院中池塘边上传出一阵阵蛙鸣。两名少年?士于池边凉亭内背对而立,没有言语。赵政于凉亭中安坐,两名小僮打着哈欠,一人执灯,一人执扇,立于两侧。 高猛双拳紧握,牙关紧闭,沉默地等待赵政回答。白豹也是如此。 两世为人的赵政,一时却不知如何回答,也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是秦人还是赵人?这个问题很重要嘛?大半夜将自己叫醒,就为这个?三人便如此僵持了下来。 见赵政良久不答,高猛,白豹心中失望,竟不约而同地呼唤公子,催促于他。 赵政起身,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两位兄长,不用这般严肃吧。我父亲确是秦国一位落魄的贵族子弟,而我母亲也是赵国公室的落难之女。我一半属秦,一半属赵。白兄为父亲所请,高兄为母亲所请。你二人初次相见,并无宿怨,何必如此敌对呢? 并无宿怨?高猛闻言双目圆睁,挥着拳头向赵政和白豹高声说道 我大父死于秦人,我父亲、叔父、大兄死于秦人,还有赵合叔父,李仲伯父,他们都死于秦人。说着话,高猛己泪流满面,向着赵政前行数步。 并无宿怨?好一个并无宿怨。我恨不能食秦人骨肉,饮秦人热血。公子,请你回答我,你是赵人,还是秦人? 白豹闻言,忙护于赵政身前,并向高猛喊道 退后,你吓到公子了。说着前行几步与高猛对视,眼中含泪说道 只你有亲人嘛?只你赵人会死嘛?我大父死于赵人,我父兄死于魏人,我叔父七人皆死在楚人手中。战场相争,你死我亡,大丈夫当如是。你要饮秦人之血,吃秦人之肉。好,来啊!你不敢嘛? 怕你个瘦猴?你找打。高猛紧握的双拳如铁锤般击向白豹。 蠢猪,我也早想揍你了! 说着话,两人拳脚相向,打在一起。白豹神力天生,高猛自幼习武,两人棋逢对手,你来我往,一时间呯呯声响,血花四溅。 两个小僮吓得尖叫出声,缩作一团。赵政也不得不让出凉亭。他接过小僮手中挂灯,挂在亭边,平静地说道 收声。怕个什么?又不会揍到你们。在一边安静看着。 说完,他饶有兴趣地看起热闹来。他没有去阻拦两人,因为他知道,这是男人间化解彼此矛盾的最佳方式。 不过看到两人毫不留手,似以性命相搏地打斗,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 白豹一眼乌青,额角鲜血泉涌,面目狰狞。他趁高猛踢腿过猛,身体前送之机,拼着胯上挨了一脚,转到他身后,准备将高猛脖颈紧紧勒住。 高猛见白豹不退反进,转他身后,立知不妙,一手挡在身前,一腿收回向后上撩,攻向白豹要害。白豹早有防范,双腿一夹,双臂一紧,将高猛锁住,扑倒在地,压于身下。 高猛鼻血直流,嘴角破裂。虽被锁住脖颈,还好提前用一只手在颈前撑住。他不断挣扎翻滚,唯一能活动的手肘,不断向上直击打白豹胸腹。连续重击令白豹口喷数口鲜血,却不管不顾直将双臂越勒越紧,将高猛死死压在身下。 两人僵持良久,高猛面红如血,手臂击打越发无力,最终晕死过去。白豹轻笑,却眼前一黑,也昏倒在旁。 前世常与保镖交流切磋的经历,虽然不可能让他成为武功高手,至少令他对打斗有了些基本认识。会武之人以拳脚相斗,只要水平相差不大,一般不会受致命之伤。 见两个小僮在一旁吓作一团,赵政小脑袋一摇,轻叹一声。随即走上前去,伸手探向两人脖颈,果然,还有呼吸和脉搏,只是脱力昏倒而矣。 赵政平静地回身,冲小僮说道 去将院门打开,让田叔等人进来吧。 院门外边,田叔和几名老军护卫手执长剑,紧张地闻听院内动静。春晴倚着院门向内观瞧。见院内没了打斗的声音,春晴和田叔看向在一旁平静站立地赵姫。赵姫轻声说道, 当此乱世,身为世家公子,需要胆量来漠视生死。政儿的表现不错。你等不必担心,他们也不会真伤及政儿的。 正说着,见院门打开,一小僮慌乱地看着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赵姫微笑着说道,进去看看吧。 赵政见众人进来,便让田叔将白豹两人抬进他房内救治。 赵姫对春晴说道 去请夏师来给两人看看。说完上前将赵政拉过身前,抚着他的头说道 政儿不怕嘛? 赵政叹口气说道 缭师曾说每临大事需静气,并教孩儿了一套稳气静心之法。 赵姫有些心痛地说道 你可真不像是个小孩子。说着将赵政揽入怀中,有些愧疚地看着他说 你会责怪阿母吗? 赵政慢慢摇了摇头。上一世,他的母亲是位警官,生下他才七个月,在一次抓捕任务中,被一名看似无辜受害者的女歹徒用刀刺死。他的童年只有严父,没有母爱。所以这一世,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赵姫相处。对赵姫亲昵的举动,他既有些抗拒,又有些迷恋。他觉得上一世的儒家心境修养是有所残缺的,没有历经情感的考验,只能表面上维持心境平和。所以当阿房死去,这表面的平和被击的粉碎。这一世,他准备去偿试着打开心防,先将压制的情绪情感释放出来。 赵姫见赵政发愣出神,心中更是一痛。明日我与几位师傅说,我们去城外 庄园收秋,将课业暂停些时日。如何? 赵政心中一喜,回到 也好。 赵政屋内,白豹和高猛昨晚己被夏师看过,止了血,结了疤,但脸上青肿未消。一早醒来,两人全身酸痛。 哎哟,白豹想起身,腰间一痛,又倒回塌上。 啍,你个秦狗,可知小爷厉害了? 混蛋。你比我好到哪去?若非看在公子面上,我早一拳打死了你。 秦狗,说甚大话,若非怕误伤了公子,我早一把捏死了你。 两人无力起身,便只能用嘴吧来开战。 赵政被吵醒,坐起身道 你们不要再吵了。食君之禄,奉君之事。你们是吾父母请来护我周全的,不是来比武决胜的,ok? 哼!两人闭口不言。 两名小僮听到动静,进来为赵政打理衣衫洗漱。赵政一边穿衣,一边继续说道 高猛,白豹以前是秦军不更,你以前是赵国公族护卫,但现在他和你一样,是受命于我的武士。他以前没有杀你亲人,现在也不会出去杀赵人。至于我。我现在只是个快五岁的孩子。我不会,也不可能参与秦赵之战。如果秦军来攻邯郸,我和阿母只会守在家中。我也会约束你和阿豹也守在家中。因为这才是你们现在的职责。如果你不愿,可向阿母辞行,但要留在府中,不可将秦赵国仇带入家中,不可再与阿豹相争。你好好想想,养好伤再给我答复。还有你,白兄。以后不可暴露秦人身份。 说完不再理会二人,专心对镜整理衣衫,净面洗漱。今日李同要来讲礼仪修身的学问,他要格外认真自己言行举止。洗漱完毕,便与两个小僮去了前院迎侯李同。 见赵政离开,高猛默然无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决择。按他心意,他决不会与秦人共事,也决不会委身于秦国贵族的。得知赵政是秦国贵族的后人,自己便想要离开了。还骗自己说什么落魄贵族之后,当我是傻的吗?落魄贵族能派一个如此优秀的少年不更远来赵国护卫他的私生子?落魄贵族能请得诸多名师,教导他一个见不得光的儿子?我呸。落魄贵族能让富甲天下的吕氏出资包养她们母子?定是异人那个秦国王孙之子。满邯郸皆知,吕氏长子吕不韦与异人交好,胜似兄弟一般。 不过他又不能离开。他回想起君上赴秦之前,专门找来自己时所说的那一番话。 小猛儿。此番我去秦国,命悬一线。身为公室,我虽死而无怨,但有一事放心不下,你可能帮我? 君上于猛,有养育之恩,父子之义。猛虽死亦无法报之。但有所命,猛必尽心歇力。 好。吾信你。我有一女,虽被吾弃养于外,终有血脉之亲。她未婚生子,混际欢场。有我在邯郸,想来也无人敢欺她。但我此去凶险,终究放心不下她母子。你年少而有谋勇,可愿代吾看护她母子平安吗? 君上放心,猛愿随护其左右,誓死以报。 想着这些,高猛呆呆地躺在塌上,泪流满面。 白豹在一旁讥讽道 赵国的勇士都是你这样的吗? 高猛没有再理会他的挑衅。过得片刻,他收住眼泪,慢慢起身。天生的一张笑脸上,现出无比严肃的模样。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块方整干净的素布,无言的铺在塌上。他庄严神圣地跪于布上,冲白豹一头磕下。口中轻轻言道 君子远行,世别依依。送者唯友,送者唯敌。豹君,你我可算宿敌。吾敬君,亦望君敬我。我欲远行,无友在侧。如君不弃,请为吾介措之人。 白豹表情一顿,收起讥讽嘲笑之心。他忍痛起身,与高猛对坐,亦庄严地行了一个扣首礼。谢君看重。如君长成,异日相逢沙场,必为我之宿敌。对猛君,豹亦敬之。愿为君介措,送行。 院外,黑胡儿正在清扫落叶。他是代地弃婴,是匈奴侵赵,**赵女而生下的孩子。代地人会将他这样的孩子扔掉于路边沟渠,任其自灭。恰巧田骑等人路过,听闻此儿哭声洪亮,又不知代地风俗,将其捡拾回府,当作子孙来养。 黑胡儿看到屋内两人举动,虽不明其意,心中却预感不好。他丢下扫把,悄然转身奔向前院。 屋内,高猛将衣衫解开,露出胸腹,用备好的清水认真擦洗腹部。接着拿出短剑,用清水擦洗。口中轻声吟唱着 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 白豹手执长剑,在高猛身侧,静立肃默。听着他的吟唱,心中也不由一阵悲凉。是啊,人们千万不要轻信人言,也不要轻许诺言。话语伤人,也能杀人啊。 十二、满门忠烈宁死绝,不为仇敌染碧血 黑胡儿已经七岁了,长的高大健壮,说他十二三岁也有人信。他其实很聪明,许多事只学一次,他便会了。但他有些憨直,不愿与不认识、不熟悉的人讲话,也不愿去想吃饭和干活以外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人,是注定要被抛弃的人。前院那些老军常拿他来嘲笑田叔,说他捡了一个野胡儿,还说养猫养狗不养胡,劝田叔将他扔掉。田叔从不理会他们,就算前几年认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义子,也没说过要将他赶走,扔掉。但黑胡儿还是很怕,很担心,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吃饭和干活以外的事。前些天,听说田叔的义子和许多人一样在长平被埋掉了,他高兴了好久,觉着自己被扔掉的可能小了些。后来觉得自己不该乱想事情,就拼命吃,拼命干活。大概田叔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让他进了后院。田叔告诉他,以后跟着公子,就有饭吃,有活干,除了小公子再没人敢说将他扔掉了。田叔还叫他偷偷看着院中那些新来的人,有什么不对,就来告诉他。 黑胡儿跑到院门,一把拽住田骑衣袖,一边拖他,一边说:“快。后院。” 田骑见黑胡儿急切模样,立知不对。挥手叫过几人,也不问何事,甩开黑胡儿,急向后院冲去。 后院堂屋之中,高猛有条不紊地作着最后的决别。他解下左臂上的武士束带,将衣袖扬起,右手拿剑高声唱喝:“赵国平阳武士,猛,孝行有亏,不能斩灭仇敌,奉祀父兄了。” 说完一剑刺入左臂,迅即拔出,带引鲜血洒于素布之上。 他面色不改,继续唱喝:“赵国平阳武士,猛,诚信有亏,不能应平阳君守护家人之诺了。” 说完又是一剑刺入左臂,引血而出。 高猛面色转白,呵呵一笑,继续高唱:“赵国平阳武士,猛,愿以鲜血洗自身,愿以心胆明衷苦。天一在上,求取明鉴。” 说完冲白豹一笑,双手倒执短剑,对向脐上。 此时田骑等人奔至屋前,一路高呼住手。白豹执剑转向门口,高声喝道:“止步。有武士远行之礼,敢有阻断,介措斩之无怨。” “混蛋。”田骑停在门口,不敢踏入,担心白豹对高猛挥剑而下。 田骑看明情况,急声说道:“君子远行,岂能无酒,请猛君稍待,有友奉酒送行。” 高猛身躯微微一振,冲田叔平静地说道:“猛己决然无亲,孤寂无友。田叔不必多说拖延。请静立观礼,天庭好生相见。” “谁言高君无友?”这时赵姫、赵政、李同也赶至屋前。赵姫高声言道:“高君先父兄,皆尽忠于国事。赵氏不孝女,玉,愿代父兄送酒。” 高猛闻言,泪如雨下。瞪着赵姫,高声言道:“你也知高氏满族男丁七十九口皆死于国战吗?你也知自己为赵氏女嘛?奈何私养仇国之子?” 赵姫闻言面色苍白,不知应对。 赵政迷茫地看着眼前这如日本武士道自尽仪式般的一幕。他真的不明白,高猛为何如此性烈轻生。他又不知自己是未来的秦王,只因自己有一半秦人血脉,便要宁死也不跟从吗?即使不愿跟随,又何必要死呢? 李同心中略一思索,己明大概,赵政身份果如自己料知一般,大有来历。见母子二人发呆,李同不及细想,上前言道:“高君少待,吾乃平原君门客,赵国李氏子,同。吾敬高氏忠烈,愿与君把盏。说完冲一旁的夏雨打了一手势。” 夏雨忙回身跑向前院取酒。 赵政木然地向前几步。“高兄,是因为我的原故嘛?” 高猛没有理会,也没有回答。白豹有些尴尬地收回长剑,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政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我只5岁,一直随阿母生活在这小院中,阿父亦常来院中看望我母子,每次来也只与我玩耍或教些知识,没说过什么秦人、赵人的话。在兄来之前,我只知父母,也不曾想过自己是秦人,还是赵人。所以你问我是秦人还是赵人。我不知道。我己进学两年,读过秦史秦律,也读过赵史赵律,上面也没有说什么人算秦人,什么人算赵人。” 赵政本来只想到以自己年幼无关秦赵,来劝解高猛,说着说着,不禁想起那千古名篇《谏逐客书来》。估计将来自己不会再行逐客之策,李斯也就没了写逐客书的机会了。于是不禁提高声音,缓缓说道:“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敢问高君,于戎、蹇叔、商君、张仪、范雎可算秦人?” “赵国亦然。敢问廉君、虞信可算赵人?敢问苏秦、苏代可算赵人?敢问林胡、中山、代北之民可算赵人?”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向使历代秦君、赵君,果如高兄一般强分秦赵,非己者去,为客者逐,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 “高兄,请你答我。我今在赵,可算赵人?” 高猛听得这些话语,心中也是一阵糊涂。难道我错了嘛? “请你答我,我可算赵人?”赵政高声呼喊。 “你。”高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李同见状,在一旁接着言道:“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古之君子,就事论事,不因人废事,不因怨废事。即使政儿为秦国贵人后裔,现在他身处于赵,只要他不为秦而害赵,就算不得秦人。如果他为赵而背秦,亦可为赵人。” 白豹也在旁说道:“高兄,吾亦可立誓,在赵一日,决不害赵。” 赵姫也上前轻轻夺过高猛手中短剑。流着泪说道:“是赵氏有负于君,非君有负赵氏。请君怜吾母子孤苦,在赵可履誓言于君父。他日,若吾母子归秦,定不敢再束缚君身。” 白豹上前一揖,“高兄。豹不敢言将来秦赵之事,但于此立誓。将来如与君各属秦赵,沙场相逢,必以三舍让。” 高猛本来己心怀羞愧,无了决死之心。听闻此言,怒喝一声道:“滚,哪个用你让。” 众人心中一松,上前将高猛扶起,收了血布。赵姫派人去请医师夏且,又令人将高猛抬回他自己房间。又放心不下,跟去看护。春晴忙着指挥收拾房间。赵政引李同回前院休息。 田骑笑看着黑胡儿,拍了拍他肩膀,轻声说道:“做的好。” 黑胡儿听得夸赞,心中如饮了蜜汁一般甜醉。他看着田骑嘿嘿傻笑。田骑见他模样也不禁大笑起来,拿出一块木碟塞入他手中,转身回往前院。 黑胡儿虽不识字,却知这是何物,他抱着这小小的黑色木片,坐于地上又哭又笑。 夏雨取酒回来,一入屋内,差点踩到黑胡儿。又见屋内忙乱,赵姫等人不在,不由呆立门前。黑胡儿将木牌揣入怀中,抢过酒坛,趁夏雨不备,一通长饮。夏雨惊醒,方欲抢回酒坛。却见黑胡儿抱着酒坛,含笑醉倒过去。夏雨茫然无措,轻声言道:“搞什么嘛?怎么了这是。” 十三、世事多变求无愧,他日相约君子争 赵政与李同返回前院书房坐定,赵政躬身赔礼。 “李师,吾实乃秦国质子异人之子。以前多有隐瞒,望您见谅。” 李同摇头一笑:“无妨。依商君秦律,公子质于外国,可按军功奖赏。所以自孝公开始,秦国国君、公子多有久质列国的经历。不过。” 李同略微一顿,又继续说道:“你阿母并非正式纳取的正、侧夫人,你也算不得秦国的在册公子。以后想返回秦国,甚是为难了。你母亲隐瞒你身份,早早令你进学,大概也是怕不能返秦,而不得不预作准备啊。赵猛年少,行事略有偏激,但也是如今邯郸百姓所持之怨念啊。你日后万不可说出自己身世,以防今日之事重演啊。” “谢李师提醒,吾自当小心。另外,阿母日前提起,欲带我前往城外山庄主持收秋,恐要延误几日学业,望李师准许。” “嗯,也好。尽早接触些民风民情,对你将来甚有益处。另外,秦军目前虽屯于长平,廉君重掌军权沿太行各山口布防,邯郸亦不可无备。所以此次秋收,甚为重要,你家也可多备些粮草。” 师徒二人闲聊片刻,见小僮引夏且背着医箱前来,李同便告辞而别。 夏且用赵政递过的干净素麻为高猛包好伤口,留下了热敷消肿和止血换洗之药,便也告辞而去。赵府渐渐恢复了往日平静。 高猛房中,赵姫见赵政送走夏且回来,起身言道:“你兄弟三人安坐,我去安排厨娘炖些鸡骨汤,待午间送与高少君进补。说完,与夏雨春晴起身返回前院。” 屋内只剩下兄弟三人,一时无话,都有些尴尬。 赵政打破沉默,淡淡说道:“高兄勇烈,吾己知矣。然,大丈夫处世,一诺千金。日后政在邯郸,还望兄能不计前嫌,看护一二。” 高猛也己暂时放下心结,面色僵冷,斜倚榻枕,轻声言道:“公子放心。只要公子一日不返秦国,一日不以赵国为敌,猛必信守承诺,死命以报。也请公子见谅,待公子返秦,高猛决不相随,你我是敌非友。” 白豹轻声叹息,悲凉地说道:“天下纷乱,世事难料,你我武人都是身不由己。将来是友是敌,是将来的事。只要在赵一日,吾必以诚心待兄。待要返秦,也决不欺瞒。” 经过这件事,赵政心中不由沉重许多,也切身感受到了这个时代人们的无奈与悲苦,感受到了刚入战国时代所没有感受到的真实。他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世事岂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孔子曾说过,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希望你我将来,也能如此。如果真的互相为敌,相争之前,能守礼致敬,忘却往日情分,然后战场争锋,各竭其力。待胜负以定,能在生死离别之际,共饮一杯素酒,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场。” “好。公子博学,说出了我等武人的心声。”高猛眼中一亮,终于找到了日后三人如何相处的方法。 “你和白兄好好休息养伤,过几日我们出邯郸,收秋去”。“诺”。 几天中,赵姫一边为出行作着准备,一边暗中通知白进等人,让他们暗中跟随保护。 明日一早即将动身,在最后这个下午,大家更是忙碌。田骑等人忙着整理兵甲马匹。春晴夏雨在为带什么不带什么争执不休。黑胡儿有了名姓,叫作田虎,成了田骑的正式嫡子。他兴冲冲地用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话语,指挥着几名小僮干这干那,却以后院主管自居了。为缓和与贴身护卫的紧张关系,赵政雕了几枚硬木色子,颇有兴趣地坐在凉亭中,与高猛、白豹赌斗着。 姜缭从来不会自外于人,他大摇大摆,悄然走入后院,止住要行礼喊话的黑胡儿田虎,偷偷走入亭中。 三人赌得甚为激烈,全无察觉。赵政以刀币铜钱为注。白豹无钱,以几日后的猎物为注。高猛最狠,他一无钱,二则手臂有伤,打不得猎,他便被迫接受赵政提议,以给二人打洗脚水次数为注。偏他赌性大,赌注下得高,运气却不好,打洗脚水次数现己输出三个月零五天了。白豹一张臭嘴还不断激他。“高兄,你水平真高啊。再赌下去,你别当护卫武士了,当个洗脚僮仆算了,既还赌债,还有工钱可拿。” 高猛双目通红,拿起三支红筹,拍在案上,怒道:“闭嘴吧你。我这次一把压三个月的,你二人可敢接?” 白豹运气如云,一家赢两家,闻言扔出三支红筹,大声喊道:“有何不敢?你准备给我打一辈子洗脚水吧你。” 赵政轻笑,也不言语,只随意地将三支红筹扔于案上。 高猛学了个乖,将色子递与白豹,“你们先来。” 白豹也不推让,随手将色子扔入盘中,看也不看。三枚色子落定,二四五,十一点。 赵政察觉姜缭走近,冲他一笑,也不招呼。拿起色子,轻轻扔入黑陶盘中。四三三,十点。 高猛紧张地握起色子,学赵政和白豹以前模样,又是吹气,又是单手摇色,最后突然撒手,让色子滚落盘中。六一,两个色子落定,高猛紧盯最后一枚色子,高喊着“五,六,五,六。好。”看色子落定,高猛挥臂高喊。六一五,十二点,他一次回本,还赢了许多。 赵政数出一把铜币递与高猛,说道:“今日先到此处,我与缭师谈些事情。”说完起身行礼。白豹高猛也慌忙起身见礼。 姜缭不悦地说道:“你们这赌具甚为奇特,我正看得兴起,如何便散了?来,我与你等赌一局。” 赵政轻声一笑,“我们赌注可不小,缭师以何为注?” 姜缭大手一挥,“少用激将之法,直说你想赌什么?” 赵政笑道:“便知瞒不过缭师。缭师应己知吾等事情。听闻您擅长神算,不若以此为注?” 姜缭也是一笑,“怎么,又改捧将了嘛?你小子该出师了啊!好了,我赌了。不过你要以何为注呢?” 赵政两手一摊,“小子年幼,一无所有。全凭缭师吩咐。” “小滑头。嗯,就以你日前那篇秦君用客的雄文为注吧。”说完颇有意味地看着赵政。 赵政若无所觉,轻声言道:“赌了。豹兄,猛兄,你等可要下注嘛?” 两人连忙摆手,白豹说道:“我们可真是一无所有,空具一身蛮力,赌不起。” 赵政闻言将色子递与姜缭道:“长者为尊,您先请。” 姜缭接过色子,说道:“小滑头,我知这里必有秘术,你定会赢我,偏却不肯先演示秘术给我。也罢,用一算,换一谋生赌技,值得。” 说着将三枚色子摆成三个四向上抓入手中,问道:“可对嘛?” 赵政笑而不语。 “滑头。”姜缭无奈,握着色子深思片刻,手中一动又将色子转至三个四朝下,四指一扭,轻轻甩入盘中。五五六,十六点。 白豹和高猛目瞪口呆,一齐看向赵政。 赵政左手将色子一枚枚拾起,二点朝上,四点朝内,并排放入右手之中,随后猛一翻腕,四指向外轻动,姆指一送,甩入盘中。 六六六,十八点。 白豹、高猛眼珠都快瞪了出来,大嘴不由一张,半天合不上来。 姜缭哈哈大笑。说道:“果然如此。”又伸手指着赵政说道:“你个滑头,己深明兵法玄机。” 又收住笑容说道:“我既然输了给你,今日便送你一卦。用水在案上写一字来!” 赵政大喜,沉思片刻,郑重写下一个篆书房字来。写完紧张地望着姜缭。 姜缭绕到赵政身前,仔细观看这个房字,良久,奇怪地看着赵政,不自信地说道:“你开玩笑呢吧?小小年纪就想女人了?” 赵政险些惊掉下巴,心道:“这么神?” 十四、鬼谷神算岂无凭,师徒邯郸谋生机 赵政心惊鬼谷神算之灵验,早想学习其中奥妙。他有感觉,所谓鬼谷神算是类似西方心理学之类的行为统计学。学会这些对将来操控时局,把握人心大有益处。他故作羞涩地说道:“缭师神算啊!弟子不过想难为下您老人家,不想被一眼看穿。不过,您不妨按此推算一下?” 姜缭苦笑说道:“收你为弟子,可是我最后悔之事。满天下可有你这样待师傅的?” 赵政笑道:“鬼谷学问,深奥难懂。你满天下何处去寻如我这般合适的弟子。还故作神秘,这也不教,那也不教的?” 姜缭抬手止住他的话语:“好了。我认输,我给你演示一下如何推算,你自己琢磨去。也不要说为师不教你,这门手艺无法言传,全靠自悟。” 兄弟三人忙打起精神,看他如何推演。 姜缭起身,指着桌案说道:“你心思不纯,所以我的推演会多有不准,我凑合着说,你凑合着听吧。其一。你想到并写下此字之前确有沉思,所以此字中必有你故意想问的事情。其二。房字,从字面上看是屋内有女。你想问的是家事,非财即侣。可这是你个幼童该想的?” 说着话又气恼地质问赵政。 赵政忙故作萌态,说:“想为难下你嘛” “好吧,你个倒霉孩子。”姜缭无奈,继续往下说:“其三。从这字迹轻重来看,上淡下浓,你要问女人,非问屋舍资财。” “其四。从笔划上看,滞涩修长。” 说着又怒视赵政,一巴掌抽到他小脑勺,怒喝道:“你个色坯,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赵政哎哟惨叫,心中却大为敬服。忙捂住脑袋,故作慌乱地说:“要难为先生,故意歪想的,故意歪想的。” “啍,你倒是想做,可现在有那能力嘛?你个色坯,再敢胡想这些,我揍不死你。哼。” “缭师继续,我己略窥门道了。”赵政一脸无辜的样子。 姜缭平复下心情继续说道:“其五。从书写结构来看,松散而不美,又故作修饰。欢好而后松散不美。你竟把她想成了死人?还想旧梦重圆?人鬼殊途,你这题出的也太离谱了吧?” 姜缭越说越怒,赵政则越听越惊,越听越激动。白豹,高猛则目瞪口呆,一脸茫然。心想不就写了一个字吗?他师徒两个打什么哑迷? 赵政小声讨好着说道:“缭师威武,我只差一点儿就能想通此推演之法了。息怒啊,继续,继续。” “啍。其六,看写于案上方位,居中而偏右下,无妄卦像。哎,你胡思乱想,我如何算得准。竟然还是求有所得,终归无妄的结局?什么和什么啊这是?不过,无妄卦,主虚幻无妄,无妄而成灾。虽无大难,还要当心些。” 对姜缭的本事,赵政心中大为叹服。但赵政知道,姜缭潇洒不羁,讨厌俗礼和虚情假义之言,最喜互相嘲讽逗趣。所以故作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自己都说不准了,还让我小心什么?” 姜缭也对自己荒诞不羁的推论失了信心,苦笑着说道:“也有部分是准的吧?算了,即便不可信,小心些总好吧。” 赵政一笑说道:“不说这些了。缭师可要和我们一起去城外转转吗?” 姜缭闻言,严肃地说道:“我今日前来,正是要与你单独说说此事。” 赵政闻言也收起笑容,冲白豹和高猛说道:“豹兄,猛兄,请于后院检查下明日行囊。我与缭师到前院书房说几句话便回。” 姜缭和赵政进入书房内间卧室,于榻案落坐。赵政倒了些蜜汁甜浆,递与姜缭。说道:“此间清静,师傅有话,但讲无妨。” 姜缭想了片刻,轻声说道:“秦赵长平一战结束至今己有些时日了。赵王遣使于列国,一求合纵,一求和秦。你觉得将来秦赵之间会战还是会和?” 赵政心说,我当然知道要战,而且时间会在七个月后。他装作深思许久,小声细语道:“小子无能,无从判断,还请缭师指点。” 姜缭微笑说道:“确实是有些难为你了。依我看来,不出一年,秦军必至邯郸。原因有四。一者,长平之战,赵军精锐尽丧,而秦军主力尚存。秦赵战力相差悬殊,是战是和,全凭秦王心意。二者,列国散合纵之约日久,而秦昭王四十余年未曾一败。长胜则必骄,大胜而气勇,列国软弱难阻其心。三者,昭王久有并吞四海,一统六国之念,受制于三晋,美梦难圆。如今长平大胜,三晋己不足论,加之年岁己老,其心必急。四者,秦国自孝公以来,代代君能臣贤,积蓄百年,地广粮丰,民富国强。长平之战,虽有消耗,尚不足以撼动其根本。短期内,秦军给养不足,兵卒疲惫,难以尽出。待调粮于巴蜀,取用于南疆,兵马休整如初,则必然东进邯郸。邯郸既下,三晋臣服,齐楚燕三国太平日久,亦难当秦军一击。 赵政点头,故作茫然地问道:“可邯郸城防坚固,军民心齐,器械精良,粮草丰足,恐怕一时难下啊。” “不错,你小小年纪有此认识,颇为不凡。这也正是我要与你说的。邯郸之战,势在必行,而秦赵各持优势,短时内难分胜负。一但长久相持,邯郸城内,恐怕将惨不忍睹,有如鬼域啊。” 赵政无语,他心中知道,历史中的邯郸城岂止是悲惨所能形容。秦赵相持三年,城中百姓宁可易子而食,却无人投降。 “该死。”赵政心中猛然一惊,暗中想到。“我只想着过些时日让阿母多备粮草,以便安然渡过邯郸之战,却不知此种举动,无异于找死一般。到那时,赵姬一个公族弃女,带着我这个秦国后裔,存着大批粮草,处在饥饿的邯郸城中,不正是自寻死路嘛?”想到这里,连忙向姜缭说道:“多谢缭师提醒。还请缭师指点,如何能救吾母子一命。” 姜缭端杯喝了口蜜汁甜浆,缓缓说道:“要避此难,只有离开邯郸。最少要离开邯郸城。关键在你阿母。一但秦军东来,务必要劝她离城。另外。明日你随赵姫去城外庄园收秋,可多留心周边地理,选好退路和能够暂避之地。粮草马匹也要备足,分散放于各处退路之上。这次事情便算作你的拜师考核吧。” “缭师可要离开避祸?不知何时动身?” “为师在邯郸己露行踪。如不早行,恐怕便难以脱身事外了。明日我便随你出城,于途中寻机逃离。待邯郸之战结束,我会来寻你,正式教你鬼谷之学。期间你按我留给你的书单,自行研读。想来以你资质,也无须我在身边时刻教导。” 赵政起身,向姜缭深深地躹了三躬,全了师礼。 “恩师。政,跟随日短,但所获匪浅。虽不知恩师为何不愿出世为官,政亦不敢强留。只有祝您此行平安,期待日后能常随左右,学有所成。” “哎。我之苦衷,涉及鬼谷隐秘。日后相逢,我自会相告。到时你也要考虑是否还要拜入鬼谷门中。” 十五、出得邯郸寻后路,一路欢声到桃园 邯郸城西,沁河沿岸的官路上,黄绿色的落叶如地毯一般铺满路面。高大的垂柳将秋日的阳光摭挡,夏蝉抓紧这最后的时光,声嘶力竭地鸣唱着。远处的四野,一片片齐整的粟田里,满是抢收粟米的老少男女。 按赵国律法,平民之田由乡老组织各家青壮挨户收割,各乡秩夫、亭长在旁边计收税赋,司农大夫指派军吏以辎车往来运送,收入城内各处公仓。贵族封地则由各家家主或委派家政、家臣组织收获,由各城城令和封人监督,按田亩计纳封资税赋。各家各户严禁私自收割,违者罚没全部家资,举家贬为官奴。 田地当中,成年男子排成数排,用石刀铁镰在前面将粟麦放倒,妇女忙着捆扎运送至路边谷场,交于专责脱粒打粮的老农。这些老农按户打粮,计重收赋。各家未成年的男女少年和老人幼儿,于旁边收取看护自家交完税赋所余的粮食和粟杆。整个田间热闹而有序,所有的人们忙碌而欢娱,时时有笑声、歌声传荡在田野。 赵政一行二十余人,分乘车马,在官路上急急前行。赵姫虽然被平阳君赶出府外,毕竟还保留着公族身份,自出生就拥有的封地得以保留。她的封庄远在平阳,西距邯郸百里有余。众人清早出门,夜晚可赶至自家山庄。 赵政与姜缭共乘一辆双马轻车,田骑为二人架车,以大约十余脉的速度前行。两人扶栏立于车上,赵姬等人骑着马走在前面,田虎等幼童和几名壮仆,分别站在后面的两辆辎车上。前世坐惯汽车的赵政,一路颠簸,竟然有些晕车。他脸色微红,牙关紧闭,紧握扶拦的双手有些发白,强忍眩晕呕吐的感觉。姜缭颇有兴致地看着田间忙碌的收割景像,没有发觉赵政的异常。当然,他也不知什么叫晕车。 远望田间一片丰收景像,赵政心情渐渐有所舒缓,晕车的程度也减轻了许多。前世他虽然不晕车,但他知道想治疗晕车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松心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西门之外有广场,花草生在山坡上。两家虽然挨得近,人儿却像在远方。 道路旁边一棵杨,有个少年好张扬。为何你不想念我,看不到你我心慌。看不到你我心慌。” 白豹骑坐在马上,摇头晃脑地歌唱着,一副被自己歌声陶醉的样子。可传到众人耳中,全是少年变声时期那难听之极的噪音。 众人哈哈大笑。赵政的晕车状况也不由减轻了一些。为转移自己注意力,他也放声唱道: “你的衣裙青青,悠悠我的心境。 你的佩带青青,悠悠我的怀情。 纵然我不理你,心中暗自想你。 想的我来回踱步啊,在这大河的边上啊。 一天不见你的面啊,好像已有三月长啊。” 尖细的童音,却唱着男女的情歌,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欢笑。姜缭一巴掌打到赵政脑勺,大笑着说道:“还说你不是小色坯,这是你该唱的吗?” 赵姫行在前面,笑容满面。心中暗想:“政儿好久未曾如此欢快了,也终于有些小孩儿样子了。看来政儿毕竟还小,整日学武习文终究不太妥当。日后应让他多些玩耍的时间。” 白豹见赵政回唱了一曲,自己便要张口再唱。田骑见状,一马鞭抽到白豹座下黑马胯上。黑马长嘶一声向前窜出,白豹不备,险些落马,慌忙闭口,急着勒缰控马。高猛看他出糗,天生的笑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容。 伴随着打闹和欢笑,一行人渐渐远离了邯郸城。 看时近正午,赵姫停下马,叫过田骑说道:“田叔,附近可有歇马之处?” 田骑打量四周,仔细辩别,回应道:“这里应距梨树坡不远。那里有平原君的一片牧场。我与场令刘野相识,可去那里暂歇片刻。” 赵姫略一沉吟,摇头说道:“何必兴师动众,麻烦打扰别人,只需找一避风临水之地,暂歇片刻即可。” 田骑思索片刻说道,“那就去前面南岭岗吧。那里有处河谷就在大道边上不远。我派人先去那里打探一番。” 赵姫点头:“好,就去那里。” 田骑冲边上两名护卫一摆手,“黄鸣、赵全,你二人先去察看一番。”“诺。”二人打马越出众人,向前方快速驰去。众人放慢速度于后跟随。 行至正午,众人赶至南岭岗,见黄鸣在路旁迎候。 黄鸣于马上行礼言道:“玉姝,沿此小路前行约一里,便是那处河谷,吾等已于四周察看,并无旁人。” “好。便去谷中歇息。” 众人行至河谷。见赵全己清出一片空场,点起火堆。众人下了车马,护卫忙着喂马饮水。春晴取了木榻,安排赵姫等人于空地歇息。夏雨支使两名厨娘烧些热水,热些干粮米饼,让众人食用。田虎领几名小僮打来几桶清水让赵姬等人洗漱。 姜缭躺倒在溪边青石上,喊赵政过来说道:“你看此处如何?” 赵政一笑言道:“不怎么样。此处临近大路,宽广平整,水草充足。战事一起,必为屯兵歇马之地。” 姜缭叹道:“你能不能装作笨一些。你这般聪明,我压力很大啊。” 赵政学他也躺在旁边青石上,淡淡地说道:“比我笨些的弟子还不好找吗?要不你将田虎收下?” “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小虎虽说比我差些,但其实也很聪明的。” “就是比你还聪明,我也不要。我说八句,他能回我一个字就谢谢他给面子了。” 赵姬见他师徒二人闲聊,便不再理会他们。洗漱之后,和春晴一起取来些咸菜、咸蛋之类的小莱,忙着分盘摆餐。片刻功夫,厨娘将干粮米饼热好,也分至众人餐盘。 众人吃过午饭,便急忙上路,加快奔向平阳。一路上,赵政己适应了这古代轻车,不时拿出木板、刻刀,记录着沿途地形地标和路线、岔口。姜缭于一旁观看,不时指点着赵政某些遗漏和用何种线条符号来标记山川地形。 日暮黄昏,众人点起火把继续前行,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了赵姬的封庄。庄内各位村老和赵姫家臣赵夕早已备好酒食,扫净院落,招待赵姫一行。众人疲惫,草草吃完晚饭,便由赵午安排,分别进入名自房间休息。 十六、太子体弱常昏睡,燕王求医得良师 在赵政离开邯郸的这一天,张啸天也第一次成功走出了燕王宫,由母后陪伴着去往景山别宫调养身体。 这是他四个多月全力抗争的结果。之所以如此,只因每日里那些幼稚无聊、枯燥刻板的教学,让张啸天抓狂不矣。 习字课:司行少卿江尚每天固定教五个字,每个字让他刻五十遍。历史上的太子丹现在还不是太子,只能称公子丹。历史中公子丹智商如何,张啸天不太清楚,但现在他变作了公子丹,以他过目不忘的天赋,古代那不过两千多个常用字,用一天时间学全了,都算是他偷了懒。他无聊地看着江尚这老头一笔一划地演示刻画,一板一眼地讲解字形含义,大脑中全是那种敌机轰炸的声音,嗡嗡,轰轰。于是江尚每刻一字,他连忙说己学会了,并照刻一个给他看。江尚不理,继续讲,继续教他一笔一笔的刻。公子丹只好继续承受轰炸。 礼仪课:司礼大夫姫求每日令几名仪宫像操纵木偶一般,手把手教他如何行礼,如何行走坐卧。公子丹刚想说会了,让我自己来做。老头双目一瞪,大喊闭嘴,行礼仪止岂可不慎不重。公子丹只好继续当机器人。 军武课:老将军栗甲每日先拖着他围校场跑上一圈,然后的的的的,口若悬河,不管不顾地回忆他一生中的历次大战。公子丹心算能力超群,默然将他无数次杀敌的数字相加,己斩百人将以上十万有余,将军以上万余。厉害啊,可称战国第一名将,第一猛将。可你刚讲在前冲锋,马上又说于阵后埋伏射杀了敌军主将,防住了敌军偷袭?故事不是这样讲的啊。于是公子丹悄然入睡。 律法课:司理少卿姫谖,竟还是一个老头?公子丹无语,只能继续装傻,听他语言轰炸。 没几天,前世从未逃过学的赵啸天,现在的公子丹开始仔细回忆前世那些前辈的逃学经验,并开始尝试。 第一招,装病。满肚子脑袋痛。母后抱他哭成泪人,燕王喜急的跳脚。他只此一子,万不可出事。公子丹正暗自得意,医者端来一大碗黑药汤。道了声得罪,一捏他双颊,一灌而入。公子丹舌头又苦又麻。次日连忙病愈。 第二招,哭闹。他对这招犹豫很久,方下定决心实施。关键前世本是孤儿,没这方面经验,不太会。结果干打雷不下雨。燕王问他,你说什么呢?母后说,丹儿在笑呢!在给你唱歌跳舞呢!燕王大喜,赏。 第三招,诉苦。这招可厉害了,前世自强讲过的绝招。于是直接向父王母后讲几位老师如何如何,他又如何如何痛苦。说着说着竟真有些想哭的感觉了。燕王大怒,将他大骂一顿,称他不该说慌,还不敬师长。那都曾是燕王喜自己的老师,哪有那般不堪。 三招用尽,全然无效。公子丹只得认命,继续这无聊的生活。刚来战国时的兴奋和幸福,逐渐淡去,剩下的只有思念和怀念。他想念阿房,思想念自强、王争等等那些朋友和兄弟,他想念他柔软舒适的睡床,想念他的电脑,想念他的实验室,想念那曾经并不在意的饮食,想念那些曾经拥有的一切,不论是喜欢的还是讨厌的。他没有秦自强自幼养成的心性修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情感,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机能。他开始感到孤独,开始沉默不语,开始讨厌现在的生活,讨厌这具年幼的身体,开始失眠,开始厌食,甚至可以算是绝食。他希望回到未来世界中去,他己经后悔那日的冲动和莽撞。但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三天了。公子丹睁着双眼,躺在床上不吃不语,不睡不动。北地的山珍,东部的海鲜,瓜果菜蔬,蜜汁糕点,等等,只要燕国有的,都拿来尝试过了,可小公子丹看也不看,闻也不闻。燕国王后芈琦陪坐在塌边,握着公子丹冰冷的小手,不停哭泣着,呼唤着。她的心都要碎了。燕王喜罢了朝政,也陪在王后和公子丹身边。他坐立不安,在屋内来回转圈,看着各位应征举荐来的医者,自信而来,叹息而去。众大夫和将军们陆陆续续前来探望,也都束手无策,只能安慰燕王夫妇一句吉人自有天相。其实心里已为公子丹判了死刑。 老将军栗甲探望之后向燕王说道:“公子这不是病,而是气堵于心。公子早慧,聪明活泼,我等老朽恐是误了公子,为公子不喜。且公子性情刚直,您言语一激,他有苦无处可诉,便成这般模样了。”燕王闻言,深以为然,更加后悔当日斥责了公子丹。 ?甲接着言道:“吾闻北地有一奇人鞠武,现正在王都游历,他学兼墨法两家,又曾北入匈奴,习得萨满之术。而匈奴萨满,对气迷失魂等症颇有办法,大王不妨请他来看一看。” 燕王一听,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说道:“多谢甲师提醒,丹儿恐正如君所言一般,是气堵心机了。还有劳甲师费心,代吾延请鞠君,来救丹儿一命。”说完深行一揖。 栗甲连忙将燕王扶起,轻声言道:“这乃是老臣应做的。请王上放心,我来前己探知鞠君所在,这便去请他前来。” 燕王大喜,称道:“甲师此去请代转吾言,只要救得丹儿性命,吾不吝奖赏。且,鞠君但有所求,姬喜必全力而为。” 栗甲点头应诺,转身急行。 十七、记忆病毒存隐患,子丹还魂因萨满 燕王宫内,姬喜在寝宫门边来回踱步,一双白胖的手掌来回搓动,焦急地等待着栗甲的消息。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老将军栗甲步履匆匆的矫健身影,他身边还跟着一名年青人。只见此人一身文士打扮,青衫布巾,身材高瘦,面色微黑,一缕山羊短须,显得整个人十分的干练精神,应该便是那北地名士鞠武了。 见燕王喜急忙出迎,栗甲和鞠武抢先行礼。 “栗甲幸不辱命,请得鞠君前来。” “有劳甲师了。这位便是鞠君吧。姬喜有礼,还望鞠君施展萨满神力,救小儿一命,姬喜感激不尽。” “有劳大王久候。”鞠武上前,简单地行了一礼,“匈奴萨满之技其实并没有世人想象那般神奇,不过是将医术与激励身体潜能的方法结合,内外合力去除病痛而矣。” 燕王连忙说道:“不论结果如何,多谢鞠君操劳。还请入内,给小儿诊治。” 众人进入屋内。燕王后连忙擦拭掉脸上泪水,起身微行一礼,让开床榻。鞠武上前,冲王后点头致意,便坐于榻上,为公子丹把脉。又仔细观察公子丹面色片刻,鞠武起身言道:“公子确如甲君所言,是气滞于胸,痰迷心智。还请燕王等位贵人于殿外稍候,以便我为公子进行萨满祈福。” 栗甲多年与匈奴征战,知道匈奴萨满仪式不得有外人在场,便替鞠武向众人解释。燕王和王后向鞠武深行一躬,引众人出殿等候。 待众人都走出屋外,鞠武从背囊中取出一段薰香,点燃后插到榻边。接着取出几枚药丸,用清水送入公子丹口内。最后拿出一壶水酒和一面小鼓和鼓锤。鞠武将水酒一饮而尽,双眼微闭,在榻上围着公子丹,击鼓起舞,嘴中唱道:“迷迷轰哈,乞力起轰哈。轰哈。……日落西山,黑了天。鸟奔山林有了安身处,虎要归山得安然。脚采地,头顶着天。迈开大步走连环,双足站稳靠营盘。摆上香案请神仙。轰哈,乞力起轰哈。嗒嗒迷乞轰哈。……”歌声顿挫与鼓声相互应和。张啸天只感觉阵阵困意翻涌,迷离的双眼慢慢闭合在了一起。 听到殿内隐隐传来的阵阵鼓声和呼喝之声,在殿外等候的燕王喜等人只感觉十分的神秘,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也渐渐平复下来。燕王妃心情一轻,也有了些倦意,但她不敢睡去,她要等治疗的结果,要看到他的孩子平安。过了片刻,鞠武轻声走出殿外,众人连忙围扰上来。燕王喜紧张的看着他问道:“丹儿如何?” 鞠武微笑着点了点头,“公子已经入睡,待他醒来,如果能够恢复饮食,相信就没有大碍了。”燕王和众人神情一松。燕王妃向鞠武行了一个谢礼,轻声说道:“多谢鞠君相助,如果方便,还请先生于宫中客馆暂歇,以便看护丹儿一二。”燕王也连忙说道:“还请鞠君担待,暂歇宫中,有何需要,只管吩咐侍者便是。” 鞠武回应道:“也好。等公子醒来,不论什么时候,请速通传于我。另外,让侍者时刻准备些肉糜菜粥。还有,让侍女每隔一个时辰,用汤勺喂公子些蜜汁糖水。” 燕王妃立即让贴身侍女一一记下并安排下去。燕王让宫中令引鞠武前往王宫前殿客馆休息,又请栗甲代替相陪。送走鞠武,燕王夫妇急忙进入殿内,去看护爱子。 公子丹这一觉,直睡了一天一夜,慢慢恢复了知觉。他没有急于睁开眼睛,而是在心中沉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何感觉这具身体要将我驱离出去?这就有些像是电脑恢复出厂设置一般。难道说——?自强的记忆强占病毒存在漏洞,宿主原来的意识并没有完全被覆盖和消失!?张啸天不由一阵后怕。怎么办!?当真正面临死亡的威胁,张啸天惊出一身冷汗。” 良久,张啸天心中叹息一声,“算了,反正也没有办法,多想无益,不如听天由命吧。不过,如此一来,我要更加珍惜剩下的时间了,一方面要抓紧寻找自强;一方面也要抓紧准备,应对将来始皇帝的威胁了。” 燕王夫妇也在榻上休息,燕王妃查觉到了公子丹身上传来的细微动静,猛然惊醒。她激动地握住公子丹双手,轻声呼唤道:“丹儿,醒一醒。丹儿,阿母在这里,丹儿。”燕王听到她的呼喊,也连忙起身,靠拢过来。 张啸天慢慢睁开双眼,看着泪流满面的燕王妃和一脸紧张的燕王喜,心中不由一阵感动和甜蜜。有父母关心的感觉,是他现在与前世相比,唯一喜欢这个时代的地方。他用手擦拭着燕王妃的泪水,轻声说道:“阿母,丹儿没事了。丹儿不孝,令父母担忧了。”燕王妃破啼为笑,轻轻将他扶起,拥入怀中。“丹儿真是乘巧懂事。只要你没事便好。”燕王喜见他恢复了往日模样,也是心中大喜。他一边命人去传信给鞠武,一边让侍者将各种备好的饮食摆上榻来。燕王妃疼爱地抱着公子丹,一口一口地喂他喝着菜粥和老参鸡汤。公子丹本想婉拒,称可以自己动手来吃,她却不肯。 过了片刻,鞠武随侍者进入殿内。他见公子丹神智恢复,面色虽然苍白,但已没有了死灰之色,心中一安,笑着对燕王夫妇说道:“恭喜燕王、王妃,公子神智清醒,饮食已复,不日便可痊愈了。” 燕王笑容满面,感激地说道:“多谢鞠君施展萨满秘术,救得丹儿一命。姬喜不胜感激。”说着话,于榻上坐起,引鞠武入榻安坐,又继续说道:“君之大才,吾早有闻名。如今虽初次相见,却更为心折。吾如今只此一子,又自幼聪慧,有异于常人。燕国将来,必交于他手。甲师等人年迈,力不从心,吾恐他学业有所延误。姬喜有一不情之请,还请鞠君不弃,留于王都,让小儿可随侍先生左右,学些治国安家的本事。” 鞠武迟疑,正想如何婉拒燕王。燕王妃也于旁边说道:“听甲师所言,鞠君生性淡薄,不喜功名俗事所扰,不愿为礼法所拘束。如君留下,可于王都选一山水幽静之地隐居,只管空闲时指点丹儿一二,吾夫妇决不敢以俗事烦劳先生。” 燕王连忙接着言道:“在王都北上二十里许,有一别院,背倚景山,前临玉湖,原本是我夫妇闲时游猎避暑之地,寡人愿赠予先生居住。丹儿性烈,我也不敢再强行约束于他,平日可让他在宫中自由玩耍,每隔五日去景山随侍先生两日。他的学业,任凭先生做主,吾夫妇决不敢有所言语。” 鞠武无奈,只得应道:“吾性子懒散,定性不足,所学颇杂,读书又从来不求甚解,却恐怕会误了公子学业啊。” 燕王心道,正是如此方要请你为师啊。如果再给公子丹找个作风严谨,性子呆板的师傅,怕是要丢了他这条小命,要了自己这条老命了。 他连忙说道:“先生的为人,姬喜十分仰慕。列国相争日急,燕国贫弱,正是需要求新求变之时。丹儿如能学得部分先生的洒脱和机智,于将来执掌燕国多有助益。还请鞠君不必推辞。” 公子丹一边看着鞠武,一边想到:“以前到东北、内蒙游玩,只觉得萨满的歌舞似有一种魔力,让人心情激荡,情绪高昂。不想这次生死危机,却能被一曲萨满歌舞所救。这位先生,能够出入匈奴,习得萨满之术,决不简单。这不仅需要智勇出众,而且还要有很强的交际能力和协调能力。拜他一个经历丰富、眼界开阔的年轻人为师,总好过听几个老头讲古。而且如果学会萨满之术,日后自己和自强再出现诸如此次的情况,也能有所应对和帮助。” 他勉强于王后怀中坐起行礼,向鞠武说道:“姬丹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如能日后就学于先生,丹,一定尽心侍奉,不敢有违。” 鞠武见推辞不过,只得接受。 十八、忍辱咸阳和约定,尸还邯郸变数生 在赵政、公子丹愉快出行的时候,平阳君却被困在咸阳客馆己近十日。原本昭王在他进入咸阳当日便传令于次日召见。但当夜武安君一封书信恰好传来,秦王阅后,心中对是战是和更加犹豫。于是传令延后召见,先与各位上卿大夫逐一商议,分析其中利弊。 各卿大夫于战和之间各执一词,昭王的决心更加难下。最后他决定召见子楚,再详细征求一下这位质于赵国的王孙意见,顺便考査一下这未来秦王的品性能力和战略眼光。 在王宫内院,昭王书房。两人屏退众人,对坐于案。昭王看着年轻而英武的子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中一阵感叹,也有些欣慰。他微笑着对子楚徐徐说道:“大秦公子以上阵拼杀为能,以外质他国为荣。自孝公而至你父子,历代嗣君太子莫不如此。当日选派王孙外质于赵,你等兄弟之中却只有你自荐而出,我便与你父言之,他那窝家中犬终于冒出了匹头狼。果然,十数年中,你数立功勋,为公族长老所重,为诸卿大夫所敬。如今汝父立你为嫡,吾心甚慰,吾心甚安。” 子楚忙坐起敬谢:“不敢当大父之赞。我与君父安国君先后在赵国为质子,与君父相比,还相差甚远。所立些许微功,也不过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而矣。” 昭王摆手:“你不必过谦。今日召你前来,你也应知所为何事。依你于秦赵的了解,于战和之间可有定策?” 子楚沉思片刻,一边为昭王斟酒,一边缓声言道:“以吾看来,其实战与和之间并不矛盾,战即和,和即战。我们要商议的不是非战即和的问题,而是采取何种步骤、手段,以加快实现并吞三晋,一统六国的最终目标。” 昭王闻言心中一振,眼中一亮。他举杯自饮,略有所思。良久,他笑而言道:“若依你方才所言,应取何步骤,用何手段呢?” 子楚一边为昭王继酒,一边轻声言道:“其一,许和以弱赵氏之心,散诸侯之纵;其二,调兵整军以固上党、长平,补充粮草、军械,以备灭国之征;其三,遣使于燕,威逼利诱,促其乘势伐赵,以拖住、转移赵囯军马于代北、中山,打乱赵国备战之举措,消耗其粮草军资;其四,许重利,让雄城于韩魏,令其委质于秦,撤离临近秦赵之军;其五,游说齐楚,共分赵地。其六,召回名将,共议灭赵之策。” 昭王看着年轻的子楚侃侃而谈,而且沉稳有度,目光长远,心中暗自点头。特别是子楚将秦赵和谈作为最后灭亡赵国的一项准备来看待,更是打开了他心中的迷惑。他沉思片刻,端起酒杯,说道:“好。很好。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为一举灭赵,并吞三晋,就先许了他一封和约。” 说着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颇有意味地看着子楚说道:“不论如何,平阳君可算与你有亲。你不妨去探望一番,顺便透露些消息给他。” 子楚笑着为昭王继满水酒,从容回应道:“孙儿还可向其示好,愿全力促成秦赵之和。然后再随他返回赵国,继续作为质子,以安赵国君臣之心。” 昭王点头,却又摆手说道:“灭国之战不同以往。你己身为大秦嗣君,岂能再入险地。我记得再过三个月,便是你嫡母华阳夫人寿辰。等明日殿上商议和约之时,我可答应让你继续为质子,返回赵国。你可言,先要留下为母祝寿,让政儿母子暂代为质。等灭赵战事开始,有平阳君照顾,又有你此番替赵人说话,支持议和的功劳,想来赵人也不会难为她们母子。”子楚默然不语,良久方才头应诺。 平阳君被困在客馆十日,内外隔绝,消息不通,但他心中却并不着急,反而有些高兴。昭王本己传令相见,却又迁延至今,说明秦国君臣正在权衡利弊,争执不休。拖的时间越久,说明秦国的困难越大,那继续攻打赵国的可能则越小,赵国付出的代价也会降低。虽然如此,他每天仍会向看管此地的百人将提出,要与以前长平之战时赵国派来的使者下大夫郑朱会面。 郑朱被秦国扣压己有三年,目的是向列国表明,赵国一直在与秦议和。既然秦赵两国随时可能议和休战,列国对派兵救援赵国便会心存疑虑。所以他此次来到秦国,是怀了必死之心的。如果秦国选择继续攻打赵国,他会用性命来向列国表明,赵国将与秦国誓死一战,决不再言和。不过,在这之前,他要与郑朱会面,想要问问这位下大夫,为何没有了当年决死沙场的勇烈,苟活至今,被秦国所利用。 时过正午,平阳君同往日一样,悠闲地走向客馆前院,去找那名秦军百人将。刚走出后院,正遇见那百将陪子楚向后院走来。 子楚上前行礼,言道:“异人见过外父。秦赵交兵,往来断绝,累外父困于此间。异人虽心中忧急,耐何王命难违,还请外父见谅。” 平阳君原本平静的心情顿时怒意升腾,也不理二人,转身便回。子楚苦笑,挥手对那百人将说道:“阿武,你我兄弟,多谢照顾。我自己进去即可,你守在这里,切勿让外人进来打扰。” 百人将锤胸行礼,回应说道:“公子放心。有蒙武在此,一切无忧。” 子楚轻轻拍了一下这魁梧雄壮的武士,回身进入后院。 十九、人间哪容真情在,爱憎难分恨意生 子楚独自步入后院,却见平阳君正一脸怒气地坐于堂屋之内,对他理也不理。赵姫的嫡兄赵成尴尬地迎上前来。 “异人。你能于此时前来探望,吾等甚为感谢。”说着引子楚进入屋内,共同于榻上坐定。平阳君冷冷说道:“秦王肯召见我等了吗?想来贵国君臣己有了决定,不知是战,还是和?” 子楚故作为难,满怀谦意地说道:“哎。武安君一战而定长平,鹿公、王陵等秦军诸将皆受鼓舞,纷纷进言欲一股作气,乘势攻打邯郸,灭亡赵国。” 赵成怒而起身,狠拍桌案,“那便战吧!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赵国软弱可欺嘛?!若非赵括那竖子无能,秦赵两军在长平三年,尔等可占得便宜嘛?虽然我赵军精锐尽丧,但你们还能凑得出五千不更勇士,来披坚执锐嘛?还能组建得出那支攻必克、战必取的轻军嘛?” 子楚忙道:“大兄息怒。请听我说完。” “不必再多说了。白起那老混蛋活埋我赵军四十万,邯郸军民皆欲报此深仇大恨。是吾父子不愿两国百姓困苦更甚,才背着骂名,力主来秦言和。秦国既然如此相欺,那便战吧!” 子楚起身拉住激动的赵成,高声言道:“大兄不要激动,听我说完可好?经过安国君和我父子力争,应候等上卿大夫劝阻,昭王己有意动,传令于明日召见外父,商议和约。我这才敢来探望,告知兄等喜讯啊!” 平阳君一边饮着美酒,一边看着两人卖力的表演,心中大感无趣。赵国公子多习兵法两家学问,他却偏好黄老和孔孟那一派。他向往稳定和谐的天下秩序,喜欢与世无争、清静自然的田园生活。他的理想是全家人孝悌守礼,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一起吃苦,一起享乐,男人在外耕猎,女人在内持家,老幼皆有所养,欢聚一堂。可如今呢?老妻早逝,偏夫人临死还背负着骂名。自己只此一子一女,女儿却被赶出家门,儿子与自己还不知能否活着返回赵国。真可算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惠文王兄,你救过我赵豹性命,对我这庶子兄弟有情有义,如今我可对得起你了吗?救命之恩可还得够了嘛?想到此处,不禁老泪纵横,怒喝一声:“够了。” 子楚与赵成停下争吵推让,吃惊地看着平阳君,不知所措。 “异人,虽然阿玉是那贱人所生,终究是我女儿。虽然你与阿玉未行婚礼,但你未娶正妻,我也勉强可算你的外父。你跟我讲句实话,你为何要抛下她母子,逃回咸阳?” 子楚默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成也在一旁接着说道:“赵国可曾如你秦国这般,限制过你,欺侮过你?你作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如果你敢抛弃阿玉母子,吾死也不会放过你。” 子楚颓然坐于榻上,低沉地说道:“我为何逃回秦国?呵呵,问得好啊。吾母出身低贱,也不为阿父宠爱。我上有兄姝十数人,自幼不受阿父关注。我母子在安国君府,比之奴隶还有所不如,连求一温饱都是奢望。好在有公族身份在,得宗正寺卿鹿公照拂,按公族律制,配齐了文武教习,补了公士爵,配了贴身护卫。常言道,修得文武艺,求为大夫封。为求卿相之位,我自荐为质,远赴赵国。” 说着,他起身向平阳君深行一躬身之礼,继续说道:“与列国质子不同,秦国公子出质,按军功算爵,主导大秦与所在国征伐谋划,消息打探。” 赵成闻言,双目圆瞪,起身质问:“什么?你——” 不待他说话,平阳君面无表情地抬手阻止,“让他说。” “哼。”赵成闻言,只得听从,恨恨地坐下。 子楚也不理会,颇为怀念地自言自语:“我在邯郸急于立功,却因人地两生,无从入手。眼见岁月蹉跎,更加焦急苦闷。幸得此时,吕君来投,设宴欢饮,得遇赵姫。阿玉聪慧温柔,善解人意,又全心爱我,护我。我二人都是孤苦无依之人,现在相互牵挂、相互托付的感觉,让人迷恋而温馨。于是我放下一切,不再理会什么功业、什么职责,安然居于邯郸。不久,政儿出生,我三人在吕兄资助下,切实过了几年神仙般的日子。” 说着话,子楚双拳紧握,泪如泉涌,起身而高声言道:“可天不从人愿!秦宫来人,质问于我,奈何为质数年而寸功未立?吕氏也向吕兄发难,奈何以家产公资奉养无用废人?我怕,我很怕。怕被召回秦国问罪,怕吾一家三口,生活无依!怕这幸福美满的日子,只是一个美梦而矣!而要美梦成真,正如吕兄所讲,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争夺大秦王位。所以我不得不抛下她母子,返回咸阳。而我,成则一飞冲天,败则尸骨难存。” 屋内三人,一时静默无语。 二十、往事如烟又如梦,假作真时假亦真 大秦客馆之中,平阳君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寂,“长平之战你可有参与?” 子楚毫无感情地说道:“先攻野王城,孤立上党。派人献策于冯亭,转送上党于赵国。引楼氏返赵,屡进佞言于赵王。联络匈奴与燕国拖住本欲南下上党之赵军。威逼上党军民献城以降。散谣言,离间赵王,令其撤换廉颇,重用赵括。派死士射杀赵括于阵前。等等。可以说,上党、长平之战,吾居功至伟。借此几乎灭国之功,又改名子楚,委身于华阳母妃,令我成为了太子安国君嫡子。” 平阳君父子呆呆看着子楚,难以相信他所说的这些竟是真的。果如他所言,可以说就是这个被所有人轻视的大秦公子,一手搅动了这天下风云,一手将赵国送入了绝境。 子楚接着说道:“昭王己同意议和,休整兵马,调集粮草,以备最终与赵国决战于邯郸。明日外父只需略作退让,便可达成此行目的。现在我身份已定,所做所行己露,不敢回赵。赵姫母子便托付给外父和从兄了。待战事己定,吾必接她母子返秦,如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 说完不再理会发呆的父子二人,起身走向前院。 “不要。”此时的赵姫于睡梦中惊醒,泪流满面。她作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见大兄赵成满脸鲜血,背着同样浑身血迹的父亲一步步向她走来,而夫君异人却手提沾满鲜血的宝剑在后面紧紧追赶。醒来的赵姫破啼为笑,手抚胸口,轻声重复着:“原来是作梦,还好,还好。” 不过她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笑容逐渐敛去,呆呆坐在床上,一边回想梦中情景,一边摇头自语:“不,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阿父,大兄,异人,你们到底怎样了,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会做如此可怕的噩梦。” 赵政也在做梦,他梦见了以前小时候,第一次与阿房和啸天、王争见面的情景。那天他所在的私立学校与阿房她们的孤儿院联谊,两边的孩子穿着差异很大,互相漠生而且敌视,都不愿理睬对方,一时有些冷场。校长很有办法,他提出搞智力竞赛,两两pk,输了的学生向胜利一方敬礼,并要说一句“我是笨蛋,请多指教。”然后全天时间听从胜者命令和安排,不得违备。 他和阿房一组。他本来不好意思与这个可怜的小丫头相争,但真比试起来,根本不用他相让,每次抢答都是她赢。第一次败给一个同龄人,让他很是郁闷。他无奈敬礼,小声用方言说道:“卧喜本胆,请不指脚。” 她轻声一笑,“你很聪明,也很狡猾,可人品不怎么样,输不起嘛?” “好吧。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重要事情说三遍。请多指教,请多指教,请多指教。怎么样,人品好点没有?认识一下吧,我叫秦自强。” 她也不恼,淡淡地说道:“我们这些苦孩子,没想过认识你们这些公子小姐。你们老师不过想让你们看看我们的悲惨,好让你们忆苦思甜,珍惜你们那幸福的生活罢了。跟我走吧,带你领略一下穷人的吃穿住行。” 跟着这个不爱理睬他的女孩,他第一次吃了窝头、咸蛋;第一次看到上下床铺,八个人四张床挤在十余平米的小房间里;第一次用肥皂而不是浴乳洗手;第一次自己洗餐盘;第一次打扫教室。等等。和其他同学一样,他们这些天才少年在这些孤儿面前,就是笨蛋,什么也做不好。傻傻地看着小女孩帮他做好一切,他对自己的智商和能力都有了怀疑。 “你真厉害,认识一下吧,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房并不理他,而是带着那防备和疏离的笑容说道:“好了,参观结束,你可以回去完成作业,写体会文章了。”说完扔下他不管,转身走远。 “阿房。”他急忙追去,却感觉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双腿。 睁开双眼,他心中哀叹,也不知是什么令他早早从梦中醒来?转眼一瞧,只见白豹抱着自己双腿喃喃自语,不知作着什么美梦。气恼地将他踢到一边,又见他转身抱住旁边的高猛,继续鼾睡。 赵政向旁边又让了让,重新躺下入睡,心中感叹着:“这两个不合格的古代保镖。” 二十一、初尝疾苦信念生,书生意气斥方酋 金鸡报晓,战国时代的人们早早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吃过正餐,赵姫和春晴正在与赵夕商议秋收的日期、步骤和相关准备事宜。夏雨与各位村老商议着人员的调配和各类工具的准备。姜缭师徒和白豹兄弟成了整个院落中最悠闲的人。 看着眼前黑乎乎的稀粥和干粮,这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早餐,赵政心中苦笑。昨日的梦果然灵验,才想起孤儿院的稀饭窝头,今日这不就吃到了嘛。 姜缭三人守着各自餐盘吃的香甜。白豹更是将米粥一饮而尽,还夸张地用最后一块干粮将粥盘擦的明亮如镜,扔入口中。 赵政将自己一动未动的餐盘递与他道:“我昨夜的羊肉、栗米吃的太多,现在不饿。君食量尚好,替我吃掉吧,以免浪费。” 白豹大喜,伸手去接。姜缭将他手挡开,笑嘻嘻地看着赵政说道:“今日早餐是我特意安排的,栗壳粥,掺了橡子面的粟米饼子,几根酱菜,这便是普通人家的一日三餐。” 赵政心中暗想:“就知是你搞鬼。”无奈收回餐盘,开始与这忆苦思甜的早餐作战。 勉强吃下这苦涩、干硬的早餐,又被要求自洗餐盘。两千多年,这些步骤基本没变,下面就该是参与劳动了。果然,姜缭让他今日跟随众人去田间帮忙秋收。 赵姫的封庄有田地三万亩,领民即平民600余户,围绕山庄分成四个村落。当太阳升起,大约如现代八九点钟的样子,山庄所属少河亭的亭长与平阳城令带着十余名税吏和游檄赶到山庄。赵姫和赵夕安排他们于打谷场边的凉亭暂歇,双方拿出田册核对,确定了应纳的赋税和封资。见一切无误,双方签字。赵夕敲响木铎,高声唱喝:“开秋收粟喽!” 四位村老领本村青壮一边应喝着,一边排着队入田割粟。少男少女在后面打好粟捆,运至谷场打粮。 赵夕拿着田册在谷场核对,高喊着某村某户,粟田45亩,开始打粮。一名税吏同样拿着田册核对,等待计算收取封资。 姜缭领赵政在场边观看。赵政两世未下过田地,对这热闹的秋收场面,感觉十分新奇,不断问着一些白痴的问题:“干嘛不自家收自家的粮,偏要一块地一块地的集体收割呢?” 姜缭耐心地在一旁为他解答:“连年征战,按户抽调青壮出征。现在,许多人家只剩下了老幼孤寡,如果按户种植收割,许多人家是忙不完春种秋收的。” 赵政回忆历史,继续说道:“那些人家为何不将田地租与无地贫民,靠地租度日呢?” 姜缭心情愉快,心想:终于有了老师教导笨学生的感觉了。他故作生气地教训道:“这所有田地,全是公族士大夫的各自封地或国家直领土地,由领地内平民按户籍和人口来分配种植,非子嗣断绝,不可买卖,不可外租,不可弃耕。” 赵政更加迷惑地说道:“那没地之人怎么办?” 姜缭笑道:“所有领地都是田多人少,每年轮作弃荒之田无以数计,哪有无田之户、无田之人?” 赵政不由一阵发呆,心想:“这不是耕者有其田吗?历史上的土地兼并呢?地主阶级呢?佃户奴仆呢?” 他连忙追问:“那奴仆何来?” 姜缭无奈解答道:“平民有籍者非犯重罪不可为奴仆。除被贬罚为奴的人之外,只可从国家处买卖掳获的夷狄蛮族、战俘为奴。” “你不会将田叔、春晴等人视为奴仆了吧?” 赵政目瞪口呆地看着姜缭,傻傻地问:“田虎他们呢?” 姜缭抚头长叹:“你没读田赋律?没看封人律?他们有籍牌的,是领民,是因家破无人抚养,交贵族代养的。他们长大后就是你的家臣。你没看田虎他们开始与春晴、田骑他们学习文字、武功了吗?田虎那宝贝黑牌是武士牌,他已等你赐剑很久了!我说他拿黑牌给你看,你怎么不理他、不教他做事呢?敢情你不知道?害他以为你不想收他为武士,几次找田叔去哭告。你再不赐剑给他,他可要没脸活着了。” 赵政呆呆地说道:“我还以为他不识字来问我呢。我还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牌上刻着平阳封士虎” 姜缭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娃。就差你的一把赐剑就能进入士族了。” 赵政仔细回忆,猛然头中一痛,想起这些确是那赵政真身曾经学过的。赵政又连忙追问:“既然田多人少,干嘛不多分田给领民?既然都有田产,那这些人怎么穿着如此破烂,个个面黄饥瘦的模样?” 姜缭终于忍受不了这些白痴的问题了,大喊道:“自己去想。”说完转身逃离。 二十二、少年武士欲行封,一统天下方立志 见姜缭匆匆逃走,赵政微笑着追问道“可是劳力有限,种养不及的原故吗?缭师,别走,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你啊!” 姜缭闻言,步伐又加快了一些,“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等我回来啊!” 赵政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与高猛说道:“猛兄家有几口人?分田多少?” 高猛一拍脑门,“不好,春晴姐姐让我带些蜜汁甜水过来的,我怎忘了。公子稍待,我去去就回。”说完连忙跑开。 赵政呵呵一笑,转向白豹。 白豹哎呀一声拍手说道:“公子,弓箭忘拿来了呀!午后如何游猎啊。不行,公子稍待,豹去去就回。” 赵政哈哈大笑,看着三人狼狈而逃。心想:“小样,看你们还让不让我来忆苦思甜。” 笑罢。冲躲在凉棚边上闷闷站立的田虎喊道:“虎子,过来。” 田虎闻听赵政呼唤,低着头慢慢走了过来。他倒不是故意拖延,也不是耍脾气,而是不知该如何与人行礼。 他觉得自己应该行武士礼,可身无君子亲封佩剑,还算不得武士。他也不愿再行平民礼,怕别人误会他被罚没了武士牌。他不知所措地站在赵政身前,脸憋的通红,泪水在眼框中打转,干脆低头不语,也不行礼招呼。 赵政拉他一起坐靠到谷场边的围栏上,郑重地说道:“对不起啊虎子。我年纪小,许多事情不清楚该如何去做,耽误了你的武士封礼。阿母她们可能觉得我们还小,不必急着行封礼,便未过问。缭师高猛他们则都是在一旁看我俩笑话。田叔他们碍于身份,也不便提醒。所以还请你不要责怪。” 田虎提了许久的担心终于放下。他强忍着眼泪,郑重地躬身锤胸,高声唱喝:“平阳武士虎,愿为公子效死。如君不弃,请以剑封士。” 赵政连忙将他扶起,轻声言道:“武士行封,岂可如此儿戏。待择吉日,请众君子武士见证,隆重行封。” 田虎面含笑容,重重地点头应诺。 赵政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道:“你比我大两岁,自出生便被田叔养于府中,我们可算是一门之中的兄弟。我知你自卑身世,谨慎自危。以后做了我的家臣武士,大可不必如此。昔日秦穆公左相百里溪出身奴隶,被穆公用五张羊皮换了回来,成为了一代名臣。穆公左庶长由余出身于戎狄,后来一样成为了天下名将。可见英雄不问出身,君子以自强不息。你我虽年幼,只要志存高远,奋力而为,最终必能有所成就。” 田虎闻言,心情激荡,他不善言词,只郑重说道:“我,田虎,愿做您手中利剑,身前护盾。” 赵政哈哈大笑:“不。你要做一只可飞翔于天上,傲视群山的雄鹰;做一头可呼啸山林,振慑百兽的猛虎。要让这天下人们,在几千年后依然敬仰我们的名字。” 田虎兴奋地回声应诺,与赵政一起把臂大笑。 田虎不知道,赵政那笑声中充满着苦涩和无奈,燃烧着激情与壮志。来到战国己近半年,秦自强己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看着田间忙碌而穷苦的人们,他想起了当年与阿房立下的誓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 前世的他被阿房影响,信奉无产主义,信奉****当他们创建的公司走上正轨,拥有了帮助别人的实力。怀着三个月身孕的阿房,便不顾众人阻拦,偷偷一个人跑去了太行山区考查。她想尽一切所能,帮助所有想通过劳动来改变命运的人们。在他来战国之前,他己留下遗书,将两人所有财产捐入了以阿房为名的佳文创业基金。 如今来到战国时代,这里的人们比前世的穷苦人更加穷苦。这里的人们比前世的人们更加勤劳而质朴。那便让两人前世的心愿,在这个时代来实现吧! 想到这里,赵政心中再没有了困惑和迷茫,充满了斗志和激情。他冲着天空高声叫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哈哈哈哈。” 众人看着发疯般的赵政,心中暗骂:个败家子,安的什么黑心肠。竟然在秋收时作法求雨。真真不当人子。 二十三、北山游猎师徒别,中皇山下射双雀 赵政等人只用一天时间就看厌了这古代的秋收。第二天清晨,几人吃过早饭,请示了赵姫,便骑着战马,架上轻车,直奔山庄北面的中皇山打猎而去。 田骑领着黄鸣等四名护卫在前探路,赵全架车载着赵政、田虎二人在后,姜缭、白豹、高猛骑马随行于轻车左右。 白豹拿着一副精美长弓,不断在周围突驰,演练着各种射姿,还不时向高猛炫耀。高猛也不理会他,自顾前行,若他靠得太近来挑衅,便一马鞭将他抽开。白豹总能娴熟的控马躲开,然后再哈哈大笑着跑开。高猛火气渐起,便打马追他而去。 赵政看得无聊,呵呵一笑,心想:年轻人的心态真好,总能将无聊当有趣,将有趣变乐趣。自己的身体是年轻的不能再年轻了,心态却还习惯于像成人一样,变不回去了。这点可不好,要改。 姜缭一边骑马随车慢行,一边轻笑着看前面二人打闹。田虎也一脸羡慕地紧盯着两个少年武士,左手扶车,右手不时地模仿着他们挥鞭控马的动作。 众人一路欢闹,渐渐行到山口。赵政命赵全停住车架,姜缭三人也勒住战马。赵政不舍地看着姜缭,于车上站立作揖,轻声说道:“缭师,从这里向西三十里,有大路转向孤树城,从那里可转奔韩魏燕楚。”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递与姜缭,“这是我从阿母那里偷来的平阳令牌,师父拿上,以备万一。” 姜缭接过令牌,揣入怀中,笑而言道:“临行前你再认真说个字,我送你一卦吧。” 赵政摆手一笑,稚嫩的面庞上充满豪气地道:“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与之比。” “哈哈,好。你虽年幼,却己深有主见,为师放心了。走了。” 说完,姜缭不再耽搁,转身打马,疾驰而去。白豹连忙呼喊:“缭师,相识有缘,送吾等一卦再走啊!” “哈哈哈。让赵政给你算吧!”姜缭头也不回,渐渐驰出众人视野。 白豹拍手,婉息不己地说道:“鬼谷神算,天下闻名,早想求他一卦。哪知他走的这般急迫,错失了良机啊。” 赵政笑道:“噢,你只信他,却不信我嘛?我可是鬼谷高徒啊!算了,泄露天机不吉,我正好省下一卦。” “别啊,公子。白豹嘴笨,说错勿怪。你怎么说也学得缭师一二成本事,送我一卦吧!” 白豹急忙解释,却不知己错上加错。高猛摇头微笑,直为他的智商着急。 赵政故意逗趣说道:“写一字来。” 白豹急忙下马,沉思片刻,却又转头问高猛:“豹字怎写?” 高猛险些闻声落马,哈哈嘲笑他道:“你不会连名字都不会写吧?” 白豹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问你也白问。既然如此,就算白字吧,这我会写,说完于地上扭扭曲曲地写了个白字,满怀希望地拾头看着赵政。” 赵政哈哈一笑说道:“我跟随缭师日短,莫说他学问的一两成,连个皮毛都算不上。不过你这字好算,看来你今日狩猎要白忙一场,能还清那日一半赌债就不错了!” 高猛、赵全和田虎也哈哈大笑。 白豹也不恼,轻笑说道:“公子可敢再打一赌吗?如我今日猎获多于应抵赌帐,你们当如何?” 赵政看向高猛问道:“他欠了十三只猎物吧?” 高猛点头:“兔子山鸡之类小兽,两个算一个。” 赵政闻言大声回应:“赌了。输的人负责打理、炙烤食物,如何?” “行。猛兄看护好公子,我先行一步,去与田叔会猎。”白豹说完驰入山谷。 高猛与赵全拴好车架、马匹,于山口树林中寻了一处空地,开始搭建帐篷。赵政和田虎拿出小号弓箭,在近边树林之间寻找鸟雀来射。 “公子,那里。”田虎发现一只山雀落在不远处一株小树上,连忙轻声指给赵政。 赵政按白进所教,屏息持弓,将弓紧紧贴住屈伸的前腿,缓缓拉弓,测算距离,箭指山雀头上三寸。接着调好呼吸,稳住重心,猛松弓弦。嗖的一声,箭从山雀左边一尺掠过。 那只山雀低头看了看赵政两人,不屑地鸣叫两声,又慢慢飞起,落到不远处另一棵树上。 赵政和田虎尴尬对视片刻。“有风,偏左了,我再向右瞄些。” “嗯,追。” 田虎陪赵政追着那山雀射了十余箭,只第一箭射得离山雀最近些。那山雀干脆也不飞了,不逃了,只在树上迷惑地看着两人。 赵政两人气喘虚虚,无奈地对视叹气。田虎安慰道:“山中风向乱变。” 赵政将弓和箭囊扔与田虎道:“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什么风向乱变?是我射的不准好吧。” 田虎尴尬一笑,心道:刚才是你先说有风的好吧。 那山雀的鸣叫,可能是因发现有趣事情向同伴发出的招唤。又有几只山雀飞落它身边叽叽喳喳地看着两人。 田虎左眼一闭,右眼眯瞧,又闭右眼,眯左眼瞄准。忽而双目圆睁,单腿后伸,弓拉满月,一箭如流星射出。 “嗖,朴朴。” 赵政呆呆望着两只被一箭穿落的山雀,轻声言道:“好吧,你看,真的有风。两只山雀都被吹到箭上了。” 田虎闻言气势一泄,坐于地上,张嘴无言,呆呆看着赵政。心道: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虎亦耻之。 二十四、人生只怕痴与直,何忧他人看不穿 赵全和高猛搭好帐篷,支起篝火,一边谈笑休息,一边远远看着赵政两人射杀鸟雀。赵政在射出了三四十支箭后,终于有了收获,一只傻傻的斑鸠被射伤了翅膀,掉入草丛。他扔下弓箭,直冲过去,一个恶虎扑食,将打算挣扎逃走的斑鸠牢牢抓住。 “哈哈,阿虎快看,我射中了什么?” “斑鸠,活的。”田虎故意提醒他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好吧,我又射偏了。”赵政本想再故意逗逗不爱言语的田虎,但看他眉头暗皱,十分不喜的模样,连忙改口。 赵政将斑鸠脑袋一掰,扔到旁边装鸟雀的箩筐中,轻笑说道:“坐下歇息一会儿吧。出来玩嘛,何必那般认真?你应学学白豹。” 田虎陪赵政坐下,揉着自己酸肿的臂膀,倔强地说道:“阿父说过。武士不可狎玩轻忽。武士不可言语飘忽。武士的基本守则,唯忠唯直。公子将来是要做封君大夫的,白豹、高猛是要做将军的,虎却注定只能做武士的。” 赵政收起笑容,拍着田虎肩膀说道:“你也可做将军。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孔子言,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是说君子首先要有自信,要坚守本心。你因自卑身世,所以更重坚持,这很好,但切勿偏执。君子不器。你的过去只是你人生的起点而矣,将目光放远些。你能看到的地方,决不是你的终点,而是下一个起点而矣。 田虎若有所思,却摇着头说道:“公子博学。但您说的,虎却不懂。从出生到现在,虎只明白一个道理:想得越多,痛苦越多。所以虎只想一件事,以前只想吃饭干活,现在只想做好一名武士。至于当将军,离我太远,虎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赵政不于一愣,接着躺倒于地,大为赞叹地说道:“想不到你才是我们这些人中最聪明豁达的那个。是啊,都说固执不对,可执着却是成功最脱离不开的根基。” 说着,不禁想起上一世的自己和阿房,可不就是如田虎这般单纯而执着嘛。先执着于科技,后执着于情感。 田虎轻声回应,又似自言自语:“我要做一名真正的武士。唯忠唯直,心如盘石;唯勇唯信,漠视生死;唯礼唯德,名重青史。” 赵政也轻轻言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 *********************************************** 时过正午,高猛看赵政两人己停止射猎,便呼唤二人回来休息、吃饭。两人将三十余只鸟雀用箩筐抬回筹火旁边。赵全抽出短剑,准备剥皮拔毛,拾掇一番。赵政想起前世阿房教他的一道名菜,连忙阻止他道:“不用收拾,直接像这样扔火堆里,用灰盖住即可。”说着将那斑鸠先扔入篝火中,拿灰盖住。 众人一愣,心想:他从哪学来这般懒汉做法。 赵全学赵政这般扔了十余只鸟雀进去。之后继续用短剑将剩余鸟雀剥了干净,用带来的竹签穿好,放在火堆上的烤架,慢慢炙烤。 赵政也不理会他,专心用树枝来回拨弄那火灰中烧得黑炭模样的鸟雀。 田虎心痛地说道:“废了。”赵全、高猛看赵政无比认真地拨弄那十余块黑炭,直微笑摇头。 过了片刻,赵政将十余块黑炭拨出火堆。稍稍冷却一会,便迫不急待的拿起一个在手中,待发觉有些烫手,连忙抛起又接住,来回几次,加快散热,嘴中还忽忽地吹气。 见他着急模样,众人皆笑。 赵政淡淡一笑说道:“别看它模样丑陋,待吃起来,那味道,哼哼。” 说着将手中己不再烫手的黑炭掰开,红嫩的雀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赵政将两块胸脯肉撕下扔入口中,闭眼咀嚼,满脸陶醉。 田虎见状,也学他模样,掰开一黑炭,取出雀肉,扔入口中。 “嗯?”才嚼两口,只觉肉质细嫩,满嘴野味肉香,不由眼中一亮,忙又取一只来吃。 赵政也紧抢过那最大个的斑鸠,吃的香甜。 赵全和高猛对视一眼,也疑惑地拿起一个品尝。结果只片刻功夫,几人变将十余块黑炭分吃了干净。赵政看着满嘴乌黑的三人哈哈大笑 “怎样?味道不错吧。”三人互相对视,也不由欢笑不己。 赵全说道:“都留些肚子,待田叔他们回来,晚上必有大餐。虎豹猪熊不敢说,鹿羊鸡兔必少不了。” 高猛若有所思地问道:“公子为何不在庄边游猎,非要远行二十余里,来这中皇山中呢?缭师为何非要不辞而别呢?” 赵政淡淡一笑说道:“中皇山人迹罕至,北倚太行,东临漳水,高山丘陵交织,山谷溪流密布,丛林可游猎,山坡可放牧。” 高猛一惊,不由问道:“战事将起了吗?” 赵政低沉地回答他道:“缭师估计,再有半年,秦赵必于邯郸决战。”众人皆收敛笑容,沉默不语。 二十五、人间惨事唯长寿,平地惊雷暗潜伏 谈到战争,几个人原本愉快的心情荡然无存,默默思考着自己的将来。 赵政轻轻拍了下高猛,真诚地说道:“猛兄,你知道我母子的身份十分尴尬。虽然我们不会,也不愿参与到秦赵两国的战争中间,但战事一起却难免被有心人利用,从而牵涉其中。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远远逃开。” 高猛默默地点了点头,坚定地向赵政说道:“我会陪公子逃离邯郸。待夫人和小公子安顿好之后,还请公子恕高猛违诺之罪。” “你一定要参与此战吗?你没有军职,到时只能做一个执戈冲锋的勇士。你能活下来的机率会很小。” 高猛轻松一笑,毫不犹豫地说道:“高氏自我太祖起,满门男丁七十九口皆死于国战。没有了男人,满门寡妇无法生存,只能投靠娘家或者改嫁。我母亲出身低贱,无亲无故,又伤心父兄之死,一病不起。如果不是君父收养,猛这条贱命早就死了。从那时起,我拼死习武,不是为做卿相将军,只想亲手杀死七十九个秦人,一命抵一命,为家人报仇。现在还差五十七个。这一战,很可能是赵国的灭国之战,我必须参加。不然,我怕再也没有了上阵杀敌的机会。” 赵政默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与高猛心中的恨意相比,任何理由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什么王图霸业,什么是非公理,统统都是狗屁。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历史上始皇帝一死,列国便顷刻即反了。也终于明白,为何大秦帝国最终二世而亡了。 赵全一边添着篝火,一边叹息说道:“这就是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命啊。不论最终是秦国胜了,还是赵国胜了,贵族大夫可以继续活命,继续富贵。我们这些平民武士却早晚逃离不开战死的命运。我今年快四十岁了,是家中这近百年来最长寿的男人。”他哽咽着继续说道:“我只想活着,想与老妻再生个娃,好让我家的香火延续下去。呜呜。”说完,他抱头痛哭。 赵政和田虎心中也不禁一阵悲凉。赵政轻轻言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说完他长身而起,高声呼喊:“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管他将来如何?今日你我相聚便是有缘,且痛快游猎一场,方不负这活命时光。我等进山,找田叔等人去。” 高猛、田虎齐声应诺。赵全忙擦掉眼泪,阻止说道:“公子不可。山内地形复杂,且常有猛兽出没,还是在山外等待为妥。” “哎。你和猛君皆力能伏虎之勇士,我们骑马沿河谷平地而行,有何危险。君若不放心,我等只前进二三十里,不入深山就是。想来田叔、白豹他们也该回返而来了,正好迎得他们。”赵全见阻拦不住,只得应诺。众人灭了篝火,抛下车架、帐篷,赵全、高猛骑马,驼带赵政二人,缓步向山内行去。 *********************************************** 中皇山方圆近三百里,主峰高耸近四五百米,副峰十余座,呈马蹄形状,将四五十个大小丘陵,二十余条溪谷揽于其中。南北各一山口,北面山口与太行山脉相连,不通道路。赵政等人所在南口,宽近一里,两边各一座约二百米的山丘,仿若敞开的两扇大门。山门左侧,便是漳河。漳河由北面山口横穿中皇山区,从南口穿出直奔邯郸。河水湍急,宽约数丈,水深难渡。 在赵政几人沿河谷向山内行进之时,田骑等人正驻马于离南面山口六十余里的一处丘陵上休整。 田骑几人啃着肉干,不时喝几口水酒。白豹忙着整理清点猎物。他今日运气极佳,打得黄羊两只,鸡兔数十,还有一头梅花小鹿和一只白孤。他一人肯定拿不走全部猎物,田叔等人又都猎获颇丰,也帮不上忙。他不得不为如何取舍而发愁。 田叔见状笑着说道:“豹仔,别忙了。回头将鸡兔分我等拿着,你将其它的放于马上,牵马慢行回去便是。” 白豹叹道:“也好。那有劳诸位了。”说着将数十只鸡兔分挂于各人马颈之上,将剩余猎物拴在自己马背上。 “田叔,你等骑马可再歇息片刻,我却需先行一步了。”说完,牵了马匹向南走去。 “行,你先回吧。” *********************************************** 田骑和白豹不知道,在河对岸丛林中有人在悄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少主,我看他们不象是来抓我们的人。一名衣着褴褛的少年轻轻从树尖上滑下,悄声说道。” 十余名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静静蹲坐在树林草丛之中。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胡服,手中拿着硬木制成的匕首和长枪,紧张地关注着另外几名衣着干净的少年武士。 一名瘦小的少女,穿着干净整洁的青色武士服,梳着男士发髻,手握带鞘宝剑,迟疑地问道:“可看清有几人?有何武器。” “一共六人,四名青壮,一白头老者和一少年。都有马匹和弓箭。身上都有长短两把配剑,应该是哪位封君的家臣武士,来此游猎的。另外,那少年己单独运猎物向南回返。” “少主,我们逃的匆忙,粮食己尽。不如先将那单独离队的少年拿下,抢了他的马匹弓箭。”一少年武士轻声说道。 少女只十来岁年纪,面目清秀,又带着几分英武气息。她沉思片刻说道:“不好。听小珂所言,只见武士却没有看到主君。想来他们定是分成了几队在进行围猎。具体有多少人不好判断,但主君身边肯定不会比这里少。一但惊动他们,我们没有马,打不过,也跑不掉。” “哎。早知如此,当日便应乘夜杀光马场中护卫,既可夺了马匹弓箭,还能带足粮草。那我们现在早就逃离邯郸,穿过太行,奔回代地草原了。”一名身材微胖,十五六岁,穿着破烂褐色胡服的少年,熟练地耍弄着一把木制匕首,轻声抱怨着。 “杀杀杀,你就知道杀。我们一共就这些个人,五六把剑,十余杆木枪。且不说能否灭掉马场内的十多名护卫。只要惊动马场烽火台守卫,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一名青衣少年武士颇为不悦地反驳。 少女打断二人争执,说道:“好了,前事己成,多谈无益,还是来说现在该如何吧。” 众人沉思不语,一时难有主意。 二十六、不堪回首故国月,英雄多是屠狗辈 这群少男少女是平原君赵胜梨树坡牧场的逃奴。为首那褐衣微胖的少年,名叫赤里海。他们的祖辈曾经是中山国封君房铠的家臣武士。从赵武灵王时期开始,赵国数次征讨中山国,直到赵惠文王三年,中山国被彻底灭国。因中山国是夷狄林胡,并非周天子封国,赵灭中山之后,将其国中贵族武士和卿大夫全部贬作奴隶发卖于国人,而将中山国平民分散迁移到了代地各郡。 那瘦弱少女,名叫房萱,今年九岁,是房铠重孙女,也是唯一还活着的房城贵族。她与那青衣少年武士玉带术等四人自三岁起就被当作杀手来训练。 因为数年前,平原君接受门客司徒凌天提议,于家族奴隶后人中挑选了一批幼儿,当成死士来培养。平原君将此事交给了司徒凌天等十余名心腹门客,每人负责分别在深山密林中建立据点,各自训练十名男女幼童。 平原君不知道,司徒凌天的祖父司徒云鹤,其实是房城封君房铠的家臣武士首领。在房城被赵国大军攻破,房铠被杀之后,司徒云鹤先被贬为奴隶,后来逃去魏国。他在魏国加入吴起的武卒军中,因立下军功重新得封武士。但逃出生天的司徒云鹤始终不忘世代辅佐的房氏恩情,立志去代北寻回部民,重建房族部落。后来,他潜回赵国,救出部分房氏贵族和旧日同缭,一起发动房族部民潜逃匈奴。但因有人泄密,最终被赵国军队镇压。司徒云鹤等数千房族部民全被屠杀干净。从那之后,司徒家族就把重建房族部落,消灭赵氏作为祖训,立志报仇。 司徒凌天来赵国投身平原君门下,目的就是寻找房族后裔。在他精心运作之下,房萱、玉带术等人先后被调配到他负责训练的那一组中。 前些时日,司徒凌天被派出公干,却负重伤而回,数日前不治身死。临死前将收集的房族后裔名单交与房萱等人,让她们尽量联络和救出他们,逃往代北匈奴,重建房族部落。 两天前,房萱等人悄悄离开据点,经过秘密联络和精心策划,乘夜潜入梨树坡牧场,将赤里海等少年奴隶救出。按原来计划,他们准备从中皇山北口穿越太行山去往代北草原。可因为失误,惊动了牧场看守,他们没有来得及偷出马匹、弓箭和粮食,只得暂时滞留在中皇山中。 见众人沉默无语,计无可施,房萱无奈说道:“对岸那些人,我们招惹不起。大家小心在此静候,千万别被他们发觉。我想他们己围猎结束,不久就会离开。” 赤里海言道:“离南面山口不远有一处平阳君的山庄。对面那些人应该就是平阳君府上的。” 玉带术闻言一笑:“平阳君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子。听说他孙儿还是个天阉。” 赤里海也笑着接到:“所以大家都私下叫他老绝户嘛。听说他偏夫人与别人有染,他女儿被赶出府后也卖笑为生。” 那方才上树观望的少年,名叫瑾珂。他听到此处插话道:“听说那赵姫作了吕家大郎的外室,还私下为他生了儿子呢!” 房萱见众人越说越龌龊,不由皱眉说道:“说这些作甚。趁早想想如何穿越太行,去往草原才是。” 赤里海收住笑声,轻轻言道:“只要给我一副弓箭,天下何处都可去的。” 玉带术与赤里海以前并不相识,却仿佛天生的仇人。他用白眼瞧着赤里海道:“废话。” 赤里海也不喜玉带术,闻言一怒,狠瞪着对方说道:“那你说些不废的话来。”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房萱无奈地看着两人说道 “不行就试着练习用投枪打猎。”瑾珂总算给了一个靠点谱的办法。其它人也悄悄围拢上来,提出了一些如何打猎和采摘野果野菜的意见。 ********************************************** 在他们商议这些的时候,却不知自己这些人的行踪早己暴露。一双犀利冰冷的眼睛在远处盯了他们好长时间了。 远处一个小小的山包上,一名身穿褐色紧身衣,伏在高大杨树上的武士慢慢收回目光,悄悄滑下,于丛林中潜向旁边的山谷。 武士进了山谷,几名暗伏于谷中的武士向他看来。这些人正是质子府白进等秦国武士。他们按赵姫吩咐,负责于暗中保护赵政。 白进向那潜回谷中的武士问道:“满江,那边什么情况?可有何发现?” “白师,那些少年不知为何潜伏在这里。他们共十七人,其中有三名女童。最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只八九岁。四人持长剑,其余持木枪木匕,没有弓马。除四人穿着整洁,其余皆衣衫破烂,不象猎户,也不象士族贵族。我看他们谨慎小心,四方皆有哨探,似害怕被人发现的样子。可能是些逃奴。要不要杀光他们?” 白进沉吟片刻,继续询问道:“他们可能危胁公子吗?可有要渡河迹象?” 那叫满江的武士回答到:“没有过河迹象,暂时没危胁。但为保险起鉴,我建议最好是杀了他们。” 白进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即是逃奴,又这么多人。主家一定会来找寻,我们万一有所遗漏,恐于公子不利。公子和我们身份敏感,还是低调些稳妥。你继续去盯着他们,只要不过河,就不必惊动他们。另外,小武。” 一名青衣武士低声应诺。 “你向南口去,过河截住白豹,将情况告知他一声。让他催公子早些回去。另外告诉他,再敢抛下公子,独自行动,我就替君上杀了他。” “诺。”青衣武士李武转身向南山口方向奔去。 河对岸,田骑等人休整结束,纷纷上马向南缓行而回。 二十七、知人方才能善任,名将多由亲信生 白豹牵着驮满猎物的战马,哼着秦腔小曲,轻快地向南回返。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但刚接到命令,让他从长平来赵国担当一个五岁孩子的贴身护卫时,他确实十分不愿,十分委屈。 为更改这个命令,他第一次去恳求大帅白起帮忙。他是白起的族孙,他的大父(爷爷)是白起同父异母的庶出兄弟。但他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从来没有去找过这位族父。他有他的尊严,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振兴家业。他不想将来人们提起他白豹时,加上白起族孙的头衔。 这位族父在帅帐接见了他,还让护卫摆上酒食,屏退众人,单独招待他。没等他开口说明来意,白起却抢先笑着问他:“你是为了那个调令才来找我帮忙的吧!” 白豹面色一红,颇不好意思地回道:“族父年迈,又军务繁忙,豹本不敢以私事前来打扰。但是这一次,族孙真的没有办法了。秦赵两国交锋正急,我军又取得长平大胜,这正是我等军士建立功业,谋求进身之阶的大好机会。我可不想这时候跑去邯郸陪个孩子闲玩。”说完话,他越想越委屈,险些没流出眼泪来。 白起拈着花白长须哈哈大笑:“你可知,为让你去邯郸,我不得不拉下老脸,再三写信恳请太子妃华阳夫人帮忙嘛?” “什么?”白豹大惊,不由生气说道:“族父怎可如此害我。” “混帐。你这小猴,颇不识好孬。”白起含笑申斥:“我知你志向高远,为求卿相之位以振家声,自幼刻苦坚忍,搏命撕杀,颇不容易。但你想要成就此番心愿,没有贵人赏识又有何用?最多成为一个冲锋陷阵的千夫长罢了。” 白豹很不服气地顶撞道:“族父不也是从百将千夫长,一步步成为天下名将,得封君位的吗?” 白起并没有因他顶撞而生气,而是耐心地劝道:“正因我切身体会,才知这条路的艰难。如果没有穰侯魏冉的举荐,我哪能二十余岁就独领一军,出战韩国新城呢?而且你看太尉王陵、左将军王龁等人是何出身?他们幼年时都曾做过昭王的护卫武士。” 白豹颇不以为然道:“你不会觉得那小孩能成为下一位昭王吧?” 白进看了看帐外,见四下没有旁人,轻声说道:“他能成就王位的机会可不小。昭王年迈,安国君久为太子,早晚承接大秦王位。而王孙异人于近些年脱颖而出,功勋卓著,又拜华阳夫人为嫡母。一但安国君继位,他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而那你口中的邯郸小孩是他目前唯一的孩子。” 白豹一愣,言不由衷地说道:“听说那小孩母亲是个低贱歌姬,又非正娶夫人。异人王孙如为太子,必娶贵女。到时有嫡子在,他一个无名无份的庶出公子,如何相争?” 白起端杯自饮,轻声笑道:“这便要赌些运气了。当年王孙异人不也是一个不为人所重的庶公子?我见他小小年纪却敢自荐为质子,远赴赵国,便命你族叔白进相随于左右。今日如何?一但异人承接王位,白进得一卿大夫之位又有何难?而且,大秦王位继承向来重贤过于重嫡。我听说那邯郸小孩可是早慧异于常人啊!” 白豹沉思良久,终于点头同意。 ********************************************** 而自从他到邯郸见到赵政,相处日久,越来越察觉出这位庶公子的不凡,也越发佩服族父的眼光,庆幸自己的决择。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路轻快前行,猛然发现质子府的武士姜武正坐在前方笑看着他。 白豹走过近前,看着他湿漉漉的发髻和略有水迹的衣衫,紧张地说道:“你怎会在此?是从河对岸过来的?” 姜武笑道:“白师令我向你传话,再敢抛下公子,定会一剑斩了你的狗头。而且我们在河对岸发现了十七个少年武士和逃奴。如果今夜你们野宿山口,哼哼。一但公子有事,你可担待的起嘛?” “什么?”白豹闻言,心中大惊。他知道,赵政此次出游,名为狄猎,实为寻找避难之所。他之所以入山与田叔等人围猎,打获猎物还债还在其次,察看中皇山地形才是真正目的。他己看好几处可藏身安居之地,今夜定会宿在山口,待明日请赵政前去察看选择。不想在山谷之内,他们近边之地竟然藏匿着一个如此巨大的威胁。在他们毫无察觉警备不足情况下,一旦这群少年心生歹意,赵政可就十分危险了。 他连忙询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进叔可有安排?” 姜武笑道:“现在知道着急了?哪有你这样做护卫武士的?” 白豹越发急切地说道:“武兄,我的过失待日后追究不急。这时可延误不得。” 姜武起身拍去灰尘,不紧不慢地说道:“放心。有白师带着吾等十人看着他们,绝出不了事。不过你们实在太大意了,根本没有过河哨探。白师早就有意要你也跟公子一起进学,这次更是下了决心。你就提前准备些吧。他还要你请公子给你多读一读列国刺客史实。特别是专诸刺杀吴王僚;要离刺杀吴国公子庆忌;聂政刺韩国相侠累;豫让刺赵襄子等天下知名的几次刺杀事件。” “白师还说,让你从中汲取教训,好好想一想到底该如何保护好公子,如何防范专诸、要离、聂政和豫让这等死士。如果你做不到这些,他会致信咸阳更换了你这无用护卫。” 白豹听得面色通红,牙关紧咬,冷汗淋漓。他恶狠狠地说道:“劳烦武兄递话给进师。豹如做不到这些,不用他致信咸阳来撒换我。豹必以死谢罪。” 姜武连忙劝道:“倒也不必如此,真的不至如此啊。” 白豹挥手阻住他说道:“吾心已决,武兄不必多言。我要立即去向公子报告,你与我一起去吧。” 姜武略一沉吟,说道:“也好。” 白豹闻言,忙着将猎物从马背上御卸下,扔于路边。嘴中还轻轻自语:“鬼谷神算当真不凡,公子跟随缭师短短数月,却也学得了此术精髓。这可不白忙活一场,猎获全无了嘛。” 二十八、燕赵自古多侠客,莽撞少年欲读书 却说白豹、姜武二人抛下猎物,一起上马向南飞奔。行出不足十里,正遇赵政四人沿着漳河骑马缓行而来。 高猛远望白豹马上并无猎物,身后之人也不认识,立即抽剑在手高喊一声:“警戒!” 赵全闻言也将弓箭从马鞍后面弓匣中取出,从背后箭匣中抽出一支长箭搭于弓上,盯着白豹二人。 白豹一边止马慢行,一边高声呼喊:“公子勿惊,是质子府家令白进于对岸发现有人聚集,特令姜武前来示警。” 赵政从高猛背后立起,探身观瞧,随即拍了拍高猛肩膀道:“是自己人。” 赵全高猛心中一松,收起武器。 白豹两人行至近前,翻身下马。众人简单行了见面之礼。赵政问道:“是何人在此聚集?白师及你等因何在此?” 姜武言道:“夫人担心公子安全,密令我等暗中随护。对岸有十余少年男女,手执简陃兵器,暗中观瞧田骑等人。进师判断可能是些逃奴在此避难。” 赵全笑道:“这是天降横财吗?!公子。不如让我等去将他们擒来,其家主必出一笔赏钱。” 高猛瞪了赵全一眼说:“我等职责所在是护卫公子安全,岂可节外生枝?” 随后又对赵政道:“请公子立即回返山庄。” 赵政轻轻一笑:“诸君勇武,岂可被一群逃奴惊返而回。待集合田叔等人和白师一起,去对岸将他们擒来。” 白豹恨恨说道:“我自己一人便可将其杀尽,何须大费周折,令公子忧心。” 姜武生气地对白豹说道:“你怎如此莽撞。如果要杀光他们还不简单?进师何必令我来暗中通报?” 白豹一拍脑门,不好意思地对赵政言道:“豹自幼从军,惯于沙场撕杀。如今转职公子护卫,确是不太适应。还请公子责罚我擅离职守之罪。也请公子费心,以后多给豹读读史书,学得些前人经验。” 赵政笑道:“你确实应该多学些史书。须知为将者,智信严勇,不可或缺;静心平气,当为首要。你的勇武早己足够,但修心养气的功夫可差的远了。如不更改,与市井莽夫何异?” 白豹汗颜,忙行礼致敬:“请公子放心,豹必多读史书,决不敢再莽撞行事。” 赵政笑道:“你我年幼,冲动犯错正是我等权力。只须常常自省自励,何患将来?我信豹君将来定能于沙场称雄。” 白豹用力点了点头。 赵政命令众人上马,向前去迎田骑等人。 @@@@@@@@@@@@@@@@@@@@@@@@@@@@@ 房萱望着对岸田骑等人回返,心中紧张情绪却难以平复。她轻声询问玉带术:“你有没有察觉有何不妥?” 玉带术缓缓摇头,却又说道:“只感觉像遗漏了些什么,心中颇为不安。” 房萱一惊,轻声言道:“我也一样。” 赤里海闻言,猛然想到什么,侧耳倾听片刻,急忙说道:“太安静了。西侧山坡的林中,往日常有鸦鹊进出鸣叫,今日却太安静了。” 房萱与玉带术对望一眼,同声言道:“有人。” 众少年原本见到田骑等人离开,心中一松,开始三三两两轻声言笑,此时被三人提醒,又都紧张起来。 赤里海把弄着那把硬木匕首,疑惑地说道:“能令鸦鹊远离,林中潜伏的人数恐怕不会太少,且必有杀气。但他们又没有什么举动,会是些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玉带术不太确定的问道:“可是平原君的人寻来了吗?” 赤里海轻蔑一笑:“如是他们,早杀过来了。还会等到此刻?” “可能是不愿惊扰对岸之人。” 赤里海更是不屑地说道:“抓捕逃奴又非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何需隐瞒?且正好令对岸之人拦截我等。” 房萱言道:“平原君的人被司徒喜悦他们引往了南面,不会这么快找来此地。我看应该是对面来此游猎之人的护卫武士。” 玉带术迟疑地说道:“打个猎而矣,不必如此小心吧。竟然连这河对岸都来哨探?而且为何密隐不出?他们应不会是怕了我们吧?” 赤里海嘲笑他道:“你当自己勇武超群,天下知名?还怕了我们?我们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些猎物和赏金而矣。” 玉带术羞恼说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赤里海轻笑一声:“不知。” 玉带术险些气得吐血。“你——”??????? 房萱一双美目轻眨,巧笑一声说道:“好了,不要玩闹。想来对岸之人身份尊贵,又或年幼,初次于外游猎。家中长辈放心不下,多派护卫随行,谨慎小心,也是可能的。我看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但多半会来人问询警告我们一番。界时,大家把武器收好,不要引起对方误会或激怒他们。” 玉带术依旧不安地说道:“那我们该如何回答他们?” 房萱白嫩光洁的脸上泛起微红,美目中透出一丝悲凉,“我还没想好。实在不行,直言吾等身世,听天由命吧。” 玉带术无奈摇头,叹息不己。 众少年皆垂首不语,隐隐一片哭泣声响起。 赤里海将手中匕首一顿,又狠狠插入地下,“大不了拼了这条性命,也好过往日猪狗一般的活着。” 二十九、面对强人齐束手,安居良地最难寻 赵政等人前行不远,正遇田骑领几名护卫急驰而来。田骑勒住战马对赵全和白豹怒声说道:“怎让公子前行至此?还有你个竖子。何故将猎物抛于荒野,引我等着急猜测?” 两人连忙上前解释,将姜缭辞别,白进于对岸发现逃奴等事告知田骑。 田骑长叹一声,无奈说道:“玉姝早有所言,称缭师与邯郸某位贵人多有旧日恩怨。若邯郸战事将起,其必会远遁避祸,以免牵连我等。不想他走的竟然如此急迫。” 又转对赵政说道:“公子年幼,万不可轻涉险地,请速随老夫等人回转山庄。其他事情交由白进处理即可。” 赵政摆手说道:“吾来此游猎是假,为吾等寻找安身避难之所是真。秦赵两国即将于邯郸决战,其中交锋必然错综复杂,杀机暗伏,我等身份尴尬,需早做打算。我准备劝阿母借此次秋收机会,停留于山庄,勿返邯郸。一但有警,也可遁入此间避难。那群逃奴能逃到这里,必然熟悉此处地理,于我等有大用。还请田叔与白师联手,擒拿住他们,待我详问其此间情形。” 田骑沉吟良久,犹豫不决。赵政又催促他道:“有您和白师调度,众虎士在前,又有漳河天险,猛、豹、虎三位少年勇士护卫,一群逃奴有何危险可言?田叔何必为难?” 田骑一想,也是这道理,便点头同意。他命姜武带路,众人抛下战马,渡河去与白进会齐,围捕那群逃奴。赵全与赵政等五人,返回山口等候警戒,看守马匹、物资。 @@@@@@@@@@@@@@@@@@@@@@@@@@@@@@@@@@@ 却说田骑与白进会合商议之后,田骑等人步行而出,持弓拿剑远远将众少年惊动逼住。白进等十一人骑马持弓于左右包抄,将众少年围在了河边谷地。田骑高声喊道:“前面少年听着,吾等乃平阳武士,今日随公子在此游猎。你等何人?在此作甚?请放下武器,前来答话。如属偶遇,与吾等无关,我们也不会责难。如敢反抗奔逃,杀之无怨。” 众少年纷纷站起,哆哆嗦嗦地聚作一团,齐看向房萱等人。更有几人扔掉木制刀枪,哭坐于地。 赤里海悄悄将匕首藏入怀中,怒喝道:“都将武器扔到前面,到我等后面去坐着。别哭了,再哭,他们可能饶了你?!徒惹人笑矣。” 众人依他所言,匆匆扔下武器,躲开到后面去坐下。 房萱几人也将配剑抛下。房萱前行几步,双手平伸于前,冲田骑说道:“吾等于此避难,对各位并无恶意。还请诸君明察,放我等一条生路”。 田骑高喊:“一个一个高举双手,慢慢走过来。” 房萱回身说道:“按他们要求做,跟我过去,千万不要做无谓举动,牵连大家。” 说完,将双手举起,带着众人慢步走向田骑。 白进等人也骑马持弓慢慢围拢过来。田骑等人持武器戒备,命黄鸣将走到近前的房萱诸人一一绑缚双手,置于众人前面坐下。 待众少年被绑定看住,白进等人合拢上来。 满江张弓搭箭向白进言道:“不如杀了,干净省事。” 白进瞪他一眼说道:“有公子命令在,何时用你我来作主了?” 说完对众少年道:“起来,随我等去见公子。待过河时敢有人逃跑,全部射杀。” 田骑问道:“你们可带得船来?” 白进回道:“昨日吕熊等人操舟放吾等上岸,现在下游山口外一处河湾隐藏。” @@@@@@@@@@@@@@@@@@@@@@@@@@@@@@@@@@ 待田骑等人走后,赵政几人先赶到白豹先前抛弃猎物处。惊走了几匹寻来此处的野狼,将众人扔下的猎物带上,返回了山口。 几人在营帐周围重新燃起几堆篝火。高猛、赵全忙着收拾猎物,先将一只黄羊收拾好,置于火上炙烤。田虎从车中拿来一大号铁锅,忙着搭建炉灶,以便炖煮其它猎物。 赵政叫白豹进入帐中,询问他山中情况。 两人坐定,赵政轻声言道:“今日累豹兄受责,政之过也。” 白豹一笑,也小声说道:“今日虽有公子暗中所命,但豹确实有过。进师令姜武传言于我,应紧随公子,防范要离、豫让之辈。我听闻之后羞愧不己,冷汗淋漓。即日起,豹将学史习文,为公子筑起坚盾。” 赵政笑道:“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三人之勇烈,世所罕见。如此勇士,岂能为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幼童拔剑?” 白豹却严肃地说道:“豹虽跟随日短,却己深知公子能力。待公子长成,必然能名列公卿,为世人所重。吾既为公子护卫,当尽心履责,防患于未然。一者,保公子平安成长。二者,为公子将来培养打造一支铁卫做好准备。” 赵政心中暗想:白豹勇武乐观,心思却简单粗漏,可为将帅,难为护卫。但也不好驳他这番心思,便说道:“好。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谋划这些。你先说说你选中的几处地点是何情况吧。” 白豹应声言道:“吾沿河查探,选中了三处地方。一处紧临山口,离河岸十余里有一处溪谷。那里三面环山,前藏密林,外人难以发觉。不过缺少后路,一旦被人发觉,堵在里面,很难逃脱。一处在山谷深处,离河较远。那里为一高地丘陵,林深难觅,且四面并无险阻,便于撤离。缺点是缺乏水源,难以久居。一处在最北面,紧临漳河有大片草坡。四野开阔,便于居住和撤退。缺点是四面环林,又无险可守,易被偷袭。总之,暂无太好的地方供我等安身。” 赵政听他说完,沉思良久,不断摇头。“这几处地方确不理想。待田叔他们回来共同商议和寻找吧。” 三十、聪慧少年遭鄙视,美丽少女惹人怜 赵政与白豹谈完事情便出了营帐,一起来帮田虎搭灶。两人一个是两世为人却十指难沾阳春水,一个是拿惯弓剑戈矛,未碰过锅盆碗勺,结果自然越帮越乱。田虎无奈,恳求两人道:“两位公子去玩吧。这活计我一个人即可。” 白豹放下手中石块,羞恼说道:“你在求我们不要捣乱是吗?好吧,小哑巴你难得开口,我答应便是了。” 赵政轻笑着对田虎说道:“休要理会他。我们确实不善于此道,帮不上忙。那我们去再打些水来,清洗下锅盆吧。” 田虎本来对白豹所言毫无反应,但听赵政一说,不禁手抚额头,轻声笑道:“公子还是去玩吧。我们带的盆碗不多。” 白豹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指着田虎,对赵政笑道:“公子快看。阿虎会笑哎。” 赵政闻听田虎之言,想起刚来山庄那日的忆苦思甜,洗碎了一地盆碗。他哈哈大笑,拉着白豹说道:“好吧。我们去给全叔和阿猛帮忙。” 赵全和高猛本来在一边拾掇猎物,一边看三人热闹,闻听此言,脸色大变。高猛苦笑着说道:“两位贵人奔波了一日,还是去帐中休息片刻吧。” 赵全也慌忙摆手,却忘了拿着短剑,结果一张即将剥好的鹿皮,吡的一声,一分两半。赵全一脸尴尬,不知所措。 赵政与白豹两人哈哈大笑。 白豹捂着笑痛的肚子说道:“公子,我们还是偷懒休息去吧。不然晚饭都要耽搁了。” 赵政也颇无奈地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日方知父母养家之不易。” 白豹笑容一顿,疑惑说道:“我那日陪公子听李同师傅讲授论语,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啊。你确定这不是孔子在骂人吗?” 赵政笑道:“如断章取义,也可拿此话去骂人。不过你我尚未成人,算得小人,可全叔他们哪算是女子?” “嗯。阿猛如为女子,也颇丑了些。” 两人谈笑着于一旁安坐,看另外三人忙碌。 赵全等人见他二人终于安坐下来不再捣乱,忙抓紧准备野营晚餐诸事。 @@@@@@@@@@@@@@@@@@@@@@@@@@@@@@@@@@@@@@ 夕阳垂落,天色渐暗。待赵全等人忙碌结束,将猎物下锅炖煮或置于烤架上的时候。白进、田骑等人押着一众少年返回了营地。 白进命人在营地四周燃起火把,将众少年绑缚于一旁空地之内,又留下黄鸣几人看管他们并负责警戒四周。他和田骑押着房萱来见赵政。其他人围去几处篝火旁边,帮忙炙烤猎物。营地内一时肉香飘溢,笑声四起。吕熊又将从船上搬来的几坛美酒分与众人,立时使营内无比热闹起来。 中间营帐内,赵政坐于上首桌案之后,白豹和高猛立于他两侧,田虎于帐前肃立。 白进与田骑押房萱入帐,令她立于帐内,二人便去到赵政两侧桌案处坐下。 房萱看着帐中安坐的赵政,心中暗喜:果然是一贵族幼儿来此游猎,只需哄得这孩子高兴,我等就性命无忧了。不过这孩子是谁?难道真是平阳君那天阉的孙子吗?果真是他的话,我的言语更要小心着些了。 赵政也在打量房萱:这女孩双眉如画,如刀似剑,一双单凤美目,如两股清泉,清澈见底。面庞白嫩如脂,却又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樱桃小口,红润欲滴,真真一美人坯子。加之一副武士打扮,更显娇俏可爱。 赵政淡淡说道:“你等何人,因何在此,且详细说来。如有瞒骗,小心性命。” “少君在上,吾绑缚在身,且恕失礼之罪。”房萱言语稍顿,却见赵政等人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只得无奈地继续说道:“吾等都是中山房城之后,城破国除,自父祖之辈起,被贬卖至邯郸平原君府为奴。” 说到此处,房萱美目一眨,泪如泉涌。 “吾等自幼失孤,每日在马场劳作,实在不堪欺压凌辱,不得矣逃来此间。无意中惊扰了少君,吾等死罪。但请少君怜吾等苦难,宽恕一二。少君大恩,吾等将来,必粉身以报。呜呜。”房萱说完,痛哭不己。 众人默默看她表演并不言语。赵政看着这美丽柔弱的女孩,心思有些飘忽。只因她来自房城,这一个房字,在他心中荡起一阵涟漪。他在心中将她与阿房暗作比较,却不由一阵失望。她比阿房漂亮数倍,却比阿房狡猾虚假太多,令他一阵逆反不喜。 他淡淡说道:“收起你的小聪明和不值钱的眼泪吧。说实话。” 房萱一愣,雨收云散,美目一眨,顿时现出一副柔弱无辜,茫然无助的样子。她楚楚可怜地向赵政说道:“少君可是见吾衣着华美有所不信吗?这身装扮是马场那——” 说着美目一眨,眼泪如泄闸之水,倾倒而下。 “那场主十分恶心,喜看吾等少男少女装扮武士起舞。他还、他还,呜呜。” 说着话,她摇头大哭,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高猛、田虎心中不忍,不由看向赵政等人。白豹若无所觉,一动不动。田骑执杯自饮,瞧也未瞧她一眼。白进很有兴趣地盯着她看,微笑不语。 赵政双眉一皱,淡淡说道:“再不说实话,我便命人去斩了外面那些少年。一句话,一条命,你想仔细了再说。” 房萱心中暗骂,“这天阉小子,真是冷血。”她收住泪水,美目又是一眨,顿时显出一副苦笑无奈模样。 “少君聪慧,吾方才所言,确实有所隐瞒,但句句是真,不敢以谎言相欺。罢了,吾便将此秘密告知少君。” 她迟疑片刻,轻声说道:“事关秦赵两国生死秘闻,还请少君屏退左右。吾一弱女子,又绑缚在身,绝不敢,也不会伤及公子。只因事关生死,不敢轻言。如实不放心,便请留下一位勇士在旁。” 三十一、无双演技终遗笑,取信于人唯以真 赵政淡然一笑,轻轻说道:“说不说在你,杀不杀尔等在我。” 白豹双目一瞪,右手扶着剑柄,一副要拔剑杀人的样子。 房萱心中暗叹,可惜自己和对方年纪尚幼,无法发挥美色优势。她美目一眨,换上一副胆怯可怜模样,嗑嗑吧吧地说道:“这,这,你们,你们。” 赵政厌烦地一挥手,冲白豹说道:“去外面少年中挑一人斩首,再将头颅拿来给她一看。” 白豹应诺,抬腿而行,直欲走出帐外。 房萱无奈,收起表情,冷淡说道:“不必如此,我说便是。” 赵政摆手,招回白豹。 房萱略一沉吟,轻声说道:“不错,我确实有所隐瞒。我和几位武士装扮的少年,虽然与其他人出身相同,但自幼有异能在身,或聪慧异常,或勇力出众。恰逢平原君为其公子选择护卫良伴,便解除了我等奴籍,当作武士培养。” 白豹闻言心中一惊,后怕不己,他狠狠盯着房萱,恨不能将她一剑斩杀。 房萱不理会他的恫吓,冷冷说道:“可我们不愿为仇人效命。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夜里,我趁守卫换岗,防备松懈的间隙,从屋顶天窗偷偷潜入平原君书房。本打算偷取府中的出入令符,以便逃出虎口。可就在我偷到令符,准备离开之时。却遇平原君陪同一人来书房议事。情急之下,我躲入屏风之后的厕间中,险险逃过一劫。却听那两人说出一段事关奏赵两国交锋胜负的大秘密。” 说到这里,她目视赵政,坚定说道:“我欲以此秘密换吾等性命。” 赵政心中暗笑:此等技俩,实在低劣,也骗得了我嘛?他淡淡说道:“秦赵交锋于我何干?” 房萱也不慌乱,轻声言道:“那平阳君生死,可与你相关吗?” “什么?”田骑抛下酒杯,惊呼一声,又连忙看向赵政。 赵政依然谈定地说道:“平阳君生死与我何干。且我如何相信,你所言是真。” 房萱心中暗笑:事关你大父生死,还不中计? 她继续冷冷说道:“大家皆知平阳君离开邯郸出使燕国,却不知他早已入秦和谈,更不知他难以生还赵国了。” “这可是真的?”田骑起身窜至房萱面前狠狠盯住她双眼。 房萱平静地说道:“用平阳君一命,换吾等十余条贱命,可乎?” 田骑回身,急切地望着赵政。高猛也不由双拳紧握,心中默念:此女不可信,其言不足信。 赵政心中一叹:事涉亲眷以动人心境,故作神秘以引人关注,这骗子行当的基本功千年不变,却百试不爽,灵验非凡。 他无法证明房萱行骗,因为她已抓住田骑等人心结所在。 他只得无奈说道:“讲吧,如果你的消息能保证平阳君安返赵国,我便饶了你们性命。” 房萱得势不让人,紧紧追问:“可先放其他人离开?!我留此为质。” 赵政心中又是一叹:骗子基本功第二招,故作高尚或者叫作以德服人,以便取人好感和信任。 他淡淡反问道:“就算我放了他们,他们如此年纪,一无弓马,二无粮草,三无身份,又能去哪里呢?” 房萱心中不由一顿,泛起阵阵悲凉,心想:是啊,我们的出路又在哪里呢?即便是回到代北,又如何在匈奴与列国的夹缝中生存呢? 她小小年纪,原本没有那般坚强,可以担起复国兴族的重任。而且,虽然自幼随父母在平原君府上为奴,但在她印象中,父慈母爱,那段记忆无比温暖。直到三四岁被司徒凌天带入深山,这几年的困苦磨难反而令她无比厌倦和憎恨。每次回忆起满身鞭痕,被关入黑牢的日子,她就无比庆幸司徒凌天的死,无比感谢那杀掉司徒凌天的人。她想回到平原君府去,回到那温暖记忆中的生活中去。但她知道,她不可能回得去了,她甚至不知父母的名字,想不起她们样子,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和温馨的感觉而矣。她甚至怀疑这些记忆只是她美好的想像而矣。 见她发愣,赵政轻笑着说道:“不如我们换个交易方式吧。” 房萱停住思绪,故作平静地说道:“如何交易?” 赵政轻笑一声,说道:“你可以保留你们的秘密,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的秘密。你只需告诉我,中皇山中可有进可藏身,事急又便逃离的所在?带我们找到这样的地方,我放你们离开,还可给你们新的身份,甚至马匹弓箭和粮草辎车。如何?” 田骑急忙说道:“公子,还要让她说清关于平阳君上的事情!” 赵政无奈说道:“对了。将你了解的,关于平阳君入秦之事,详细说与我们。却不要再编故事了。” 房萱一愣,她没有想到,这小孩的要求如此奇怪。难道他也和我们一样,需要躲藏和逃避吗?但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回答:“可以。但我等性命尽操于少君手中,让我如何信你!” 赵政平淡回道:“我可立誓,你可选择信或不信。” 房萱美目一眨,轻笑一声说道:“我们可有其它选择吗?我知道一处隐秘的地方,定能满足少君要求。我也不需少君立誓,只要少君收留我等,给予平民户籍,令我们于中皇山中存身,不受征调即可。” 赵政望着房萱的笑容不由心中触痛。她和阿房长像不同,但她们笑起来,都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和一颗虎牙,颇为俏皮可爱的样子。 赵政心中一软,淡淡说道:“你想在这乱世当中,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吗?这要求还真高。不过,只要你所说那处地方令我满意,我可以同意你的要求。你先将关于平阳君的事情如实说来。记住,不要再编故事,不然我只好杀了你们。最不济,多费些功夫罢了。” 房萱收起笑容,举起右手庄严起誓:“中山房城女,萱。以祖先之名誉起誓,尽言所知,不敢胡言欺瞒。如有违备,天厌之,地弃之。” 三十二、事非多由误会生,朋友反目因一言 房萱发完誓言,郑重地说道:“我的确听两位平原君门客谈及平阳君出使秦国的事情。至于我为何能够听到,我不想解释,但我保证,这些话绝对真实。” 田骑和高猛心中一松。高猛心中暗骂:真是个狐媚坯子,口中没有一句实话。 房萱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据那两人讲:惠文王在世时,他们兄弟三人,情深义重,颇为和睦。但自惠文王死后,孝文王独与平阳君亲近,多有重用。而且将许多原本属于平原君的权力,交给了平阳君。所以他们兄弟,渐生嫌隙。特别是在上党和长平之战中,两人意见相左。虽然孝文王最终选择相信平原君,但自长平战败,孝文王对平原君多有报怨。” 房萱说道此处,将绑缚的双手平伸,轻声笑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合作,可否将此解开?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呢。” 赵政轻声一笑,挥手冲田虎示意。田虎上前,将她解开。赵政冲房萱淡淡说道:“你小心思当真不少。要不要给你加张几案,让你坐下来说呢?” 房萱轻笑一声,“那倒不必了。贵人面前,哪有我等贫下之人的座位。” 赵政摇头,面带微笑地说道:“你放心,我虽年幼,但肯定能够做得了主。答应你的事情,也必会兑现承诺。田虎,给这位女公子摆座。” 田虎应诺,从帐边取来桌案和榻垫,放于房萱身前。 房萱揉着红肿的双手,毫不客气地坐下说道:“多谢公子优待。” 田骑催促她道:“好了。绑也松了,座也坐了。速速将你知道的讲来。” 房萱一笑说道:“那两位门客被平原君派去秦国了。我只听说,要去找前次派往秦国的使者郑朱。那郑朱表面上与平阳君亲近,多有往来。其实他早就暗中投靠了平原君。平原君不希望平阳君完成议和使命,是担心他在赵王面前立下大功,更受重用,侵夺他的军权。但他们具体要做什么,我也不清楚。噢,对了。我还听他们提到过吕不韦,说什么让他帮忙引见什么人?具体见谁,我也没有听太清楚。好像是什么楚?” 房萱一边想着当日司徒凌天临死前所说的一些事情,一边斟酌着哪些应该告诉赵政他们,如何来编排故事。其实关于平阳君的这些事情,司徒凌天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将道听途说的一些事情串联起来,隐隐觉察到这些事情当中有很大的秘密。他将这些告诉房萱,是希望对她的复国大业有所帮助。 赵政心中不由一愣。历史上慷慨好客,名扬四海的平原君,竟然是如此的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嘛?在真实历史中,秦国和赵国之间,是达成了和约的。看来平原君并没有能够阻止这次秦赵议和。 想到这里,他对田骑说道:“田叔不必心忧。外祖赴秦议和,事涉两国生死存亡。无论成败,都绝非某个人所能干涉。况且有吾父在秦,绝不会眼看外祖处于险境而不顾的。平原君不愿秦赵议和,无非想借两国交战,形势紧迫之由,争夺军权,巩固地位而矣。他绝不会,也没有必要谋害外祖性命。至于吕家令和郑朱。我想他们也不敢对外祖采取什么过激举动,最多于背后有所制肘而矣。” 白进也郑重说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即便议和成功,也无非将两国的战争拖延些时日,以便各作准备而矣。昭王虽然有扣压使者的恶习,却也不会谋害使者性命。况且君上已为大秦嗣君,昭王也定会有所顾忌和考虑。” 田骑无奈地说道:“君上感念惠王恩义,向来忠于国事,从无谋私。对于平原君,也处处忍辱退让。此次冒死赴秦,拼尽全力为赵国谋得备战时间。不想有人却如此不智,为一已之私利,枉顾国事。” 赵政对白进说道:“进师,请带此女下去,妥善安置。另外,将那些少年解除了绑缚,再安排些饮食与他们。”又对房萱说道:“告诉你的人,不要乱动。待明日找到你说的那处所在,如果令我满意,我自会妥善安置你们。” 白进和房萱应诺,一起走出帐外,去安排处置那些少年。吕熊在帐外一直关注着帐内举动。见白进出来安置完众少年,又返回大帐。他知道事情已经处置完毕,连忙招呼众人将炙烤和煮炖好的猎物送进帐中。自己怀抱一坛美酒,又提了一壶蜜汁甜浆,走入大帐。 一进帐中,他便鞠躬行礼,满面笑容地说道:“吕熊给公子请安了。数月未见,公子越发聪明睿智,英武果断了。敢为君上和夫人贺。” 不待赵政回礼,田骑双目含恨,满脸怒气地说道:“你等卫国商贾安的什么心肝?还有脸来此,卖弄你的巧舌嘛?” 吕熊也不恼,而是笑嘻嘻地向田骑行了一礼,说道:“见过田君。田君可是对吾有所误会?自从大兄投靠扶佐君上,你我相识相交已有七年。期间经历过多少事情,共过多少患难?吕熊虽然一无所长,又怕死、怕苦、怕累,但可有一次遇难而退,临阵而逃吗?七年患难之情,田君可明言相告,所为何事吗?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若真是吾兄弟有什么不对之处,熊必给田君一个交待。” 赵政呵呵一笑,接过话题说道:“两位叔父且慢相争。待先入席,喝杯水酒,先听我一言。”田骑无奈,只得让吕熊先行入席安坐。田虎将吕熊引到白进下首处,摆好桌案,放上酒食,转身回到帐口肃立。 赵政举起酒杯,说道:“进师和吕叔等人,因吾父返秦触怒赵王,被困于质子府半年。政一直想为君等摆酒压惊。今日借此机会,且以水为酒,敬诸位叔父一杯,以表谦意。”白进、吕熊忙举杯相饮,回应说道:“不敢当公子相敬。” 赵政放下酒杯继续说道:“那些少年是中山后裔。那女子不知何故,成为了平原君府武士。她言及,曾听闻平原君派人赴秦,与吕叔兄长,不韦家令相会,欲破坏秦赵议和,陷吾外祖平阳君于危难。” 吕熊闻听,慌忙否认:“这从何说起啊。吾等兄弟舍家相投于君上,意在共谋大业,共享富贵。吾等深知夫人与君上恩爱。虽然平阳君因羞怒而赶夫人出府,双方数年来并无交往,但毕竟父女情深,我等又怎敢得罪。况且我吕氏与平原君有怨无恩,又怎会帮助无关外人谋害吾等家亲。还望田兄和诸君明鉴。” 田骑早看吕熊生厌,不喜他虚情假义般的为人做派,更不信他的花言巧语。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休要狡辩。谁不知你等舍弃家财,图谋甚大?欲以国政为货,敢以天下为赌!” 吕熊天生一副好脾气,从不发怒于人前,闻听此言,也不由心忧情急。他拍案起身,怒而回言道:“田兄欲陷吾兄弟于不义,欲害吾兄弟性命嘛?怎敢以如此无端之言诬蔑吾等?” 三十三、轻舍家资欲从龙,笑看生死怀激烈 赵政见状,连忙抬手止住吕熊和田骑话语。他淡淡说道:“我等无需为全凭猜测的事情争吵。待外祖返回,一切自明。界时君父和阿母定会有所交待。吾等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切勿因此伤了和气。还请诸君饮盛。” 众人无奈,只得停下指责和争吵,端杯饮酒。 赵政放下杯子,望着沉默不语的众人,心中暗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如何维护一个团体内的权力平衡,如何掌控和化解团体内部的利益纠葛和群体矛盾,始终是团队管理的永恒话题。 他略一沉吟,为打破这尴尬的氛围,笑而言道:“吕叔。我读列国史书,有一问题始终难解,君可为我解惑嘛?” 吕熊笑言道:“有进师、骑兄等高人在座,我一粗鄙商贾如何敢言。但公子相询于我,必有因由,我也只得献丑,知无不言。” 白进和田骑听他夸赞,脸色微缓。 赵政手抚酒杯,轻笑说道:“听闻周公平定殷商故土的叛乱后,封其同母少弟康叔于卫。卫康叔遵守周公教诲,‘启以商政,疆以周索’,将卫国治理得很成功。而自春秋以来,卫国更是人才鼎盛,代代皆有贤者。如商君,乐毅,李悝,吴起,等等。但此等关乎一国兴衰的人才,却纷纷投于列国。贵兄弟也是如此,宁肯轻舍家资,投身吾君父这样一个为质外国的庶公子,也不肯于卫国出仕,这是何故呢?” 吕熊收起笑容,心中泛起阵阵苦涊。他不经意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悲凄地说道:“公子,白君、田君,你等可知何谓启以商政,疆以周索嘛?通俗讲来,就是明属周天子,暗为商族民。卫国的贵族封君和卿将士大夫全依商国律例,父死子继,不可更替。而卫国百姓也是如此,全按照商国旧法,田地私有,按户籍人口交纳钱粮税赋。是者穷者俞穷,富者俞富。似我等失了田地的平民,只两条路可走。一者,为奴为俾,附于强者。二者,心有不甘,为振家声,只得游商于外,得资财以供后人,图能求学于贤者。但有所成,往投列国,以求卿将士大夫之封。不是我等商人不爱卫国,而是卫国弃用我等。” 赵政心中惊骇:这不就是所谓的一国两制嘛?这不就是晋代的九品中正制嘛? 白进和田骑等人也是愕然:还有如此奇葩的国家,如此奇葩的规定? 吕熊继续沉声说道:“我父经商有成,供我兄弟就学于百家。我们学兼儒墨法三家,自认才高有成,客居于邯郸贵族君卿之家,以求进身之阶。却因种种原因,屡屡碰壁。我兄不韦羞愤难当,心灰意冷,常日以酒为伴,纵情声色。不意于乐坊之中侵扰了赵姫,被田兄等家臣痛打。赵姫素知我兄弟本领,以言语相激。她说,君等既自认有才,与其责怪命运,感叹无人赏识,何不自投于落魄贵族或庶出公子,白手起家,以争家国权炳呢?夫人聪慧,一语惊醒梦中之人,我兄弟于此后遍访邯郸的落魄公子。大兄得见君上,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回来之后,曾与吾言:今见潜龙困于沙滩,天赐良机于我等。世人皆言,我兄弟轻舍家资,图谋甚大。呵呵,如我兄弟真有不轨之心,何故与君上直言共谋富贵?如君上真如世人所言之提线木偶,我兄弟既使再多投入又有何用?真当大秦举国贤士卿大夫是无能蠢笨之辈吗?君上之胸襟天高海阔,君上之才能,举世无双,君上之仁义,暖如春风。我兄弟能有机会相从君上于落魄之时,何止天赐良机,实乃先祖之福报,列宗之护佑。” 吕熊双眼含泪,对众人说道:“以君上之贤明,我兄弟岂敢相欺。田兄,你久居夫人府上,许多事情不知详细。你可知上党——” 白进闻听此处连忙插言打断吕熊道:“上党长平之战,不韦家令早有预判,恐两国相恨日深,君上以质子身份必受为难,是以连施巧计,助君上逃归大秦。日前传来消息,君上改名子楚,拜华阳夫人为嫡母,成为了太子嗣君。我等前程有望,吕氏兄弟居功至伟。吾敬吕兄一杯。” 吕熊自知一时激动,险些失言,连忙举杯相谢,不再多言。 赵政心中一动,暗道:吕熊言之末尽,白进匆忙打断,看来其间必有隐密。想来我这位君父在秦赵两国交锋之中,绝非无所作为。 赵政举杯言道:“贺君父得为嗣君,贺吾等前程似锦。请诸君饮盛。” “贺。”众人除高猛之外,应声欢饮。 赵政见状,再次举杯道:“猛君。吾父继位秦国有望,你我来日,结局难料。然,在我心中,始终以兄待君。且饮盛,贺我等来日君子之争。” 高猛起身从田骑桌上夺过酒壶,将自己杯中甜水换下,斟满美酒,平静举杯,轻声言道:“异人公子如何,我不了解。但随小公子日久,猛深服公子之聪慧稳重,勇任果敢。吾能与公子相识,心中甚喜。猛只一勇夫尔,不敢与公子并列。且吾意己决,来日定将身死邯郸,恐怕难赴公子君子相争之约。然而吾深深羡慕那日公子所言,揖让而升,下而饮的君子风度。今以此杯,代日后决别之酒。” 赵政心中一痛,默默端杯起身,拿过高猛手中酒壶,斟满美酒,轻声言道:“我知君意已决,不敢相劝。我敬兄长一杯。望你我来生能同属一国,再为兄弟,以共生死。我赢氏子,政,以先祖之名起誓,若掌权柄,愿以一统而息列国纷争,愿以福德化士民仇怨,还天下以太平,乐百姓以安居。如有违备,天厌之,地弃之。” 说完两人举杯相碰,隐含热泪一饮而尽。 白豹也夺过酒壶,斟满一杯水酒,无比庄重地向高猛深躹一躬,慷慨言道:“恨不能与君决死沙场,成就吾等武人心愿。恨这无良乱世,令吾等兄弟成仇。请君于邯郸先死,待我死于疆场,必命人归葬于邯郸,来与猛君作伴。请饮盛。” 高猛还了一礼,轻笑言道:“你说话还是这般不中听,令人恨不得揍你。”两人呵呵一笑,轻轻碰杯,将酒饮尽。 白进和田骑、吕熊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三人因何要作这生离死别之事,只呆呆看着三人。 赵政有些微醉,他抛掉酒杯,冲田虎喊到:“阿虎,取战鼓来,我要以歌鼓为猛君壮行。哈哈。” 见田虎出帐取鼓,赵政高声吟唱: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王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众人虽见他年幼而故扮沧桑,又吟唱的曲调新奇,但听闻歌中所言,却不由在心中泛起阵阵悲凉。 三十四、送君更进一杯酒,秋风拂面易水寒 赵政似醉非醉,只是心中有一股愤恨和怒气,不吐不快。高猛并不讨人欢喜,与他相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他从高猛身上感受到了王争的影子。 上一世,他让爷爷帮忙,将房佳文、张啸天、王争等十几名智商较高,学习成绩好的孤儿,特招进了他们私立学校。从那时起,直到上大学前的十来年里,他和这些孤儿从陌生到熟悉,直至后来,历经种种冲突磨合,成为了生死兄弟。 这些孤儿中,王争就是和高猛一个性子。他们都是这般执着而木纳,外如寒冰,内心如火。他们始终与你保持着距离,但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绝对会和你站在一起。与王争和高猛相处,你无需抱有任何心机,无需谨言慎行,完全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因为他们为人很真、很直,不会作伪,不会装假,有什么说什么,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但有些时候,高猛、王争这样的人,能将朋友气的要死,能让关心他们,爱他们的人,十分的绝望和无奈。 就如同现在,以高猛的聪明才智,他如何不知道,此次秦赵交锋的凶险。他也明白,只要他活着,只要跟随赵政这群人,他的将来无可限量,要做将军卿大夫轻而易举。但他就是这么笨,这么傻,甚至由于担心赵政等人阻止他去邯郸送死,早早借着这次机会,与大家提前饮下了决别酒。 田虎拿来战鼓,刚于帐中放好,赵政冲上前抢过鼓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曲将军令,漫天英雄血。赵政知道,他这稚嫩的童音唱不出那种豪迈沧桑,但他不知该送高猛些什么,只愿以这一曲将军令为他壮行,作他战歌。 长路漫漫伴你闯,带一身胆色与热肠 寻自我觅真情,停步处视作家乡 投入命运万劫火,那得失怎么去量 驰马闯那死亡路,谁为往事再紧张 迎入日月万里风 笑揖清风洗我狂 来日醉卧逍遥 宁愿锈蚀我缨枪 长路我伴你万里荡 永远知心守在旁 你我相聚欢唱 送君笑饮赴疆场 一曲唱罢,赵政泪如雨下,胸中怒火更盛。他不再用家传的儒家心法来掌控压制情绪,用尽全力将鼓锤抛出帐外,一脚将鼓踢倒在旁,冲田虎喊道:“拿酒来,吾等今日送别猛君,不醉无归。” 白进和田骑终于反应过来,这是高猛在向大家决别。白进对高猛并不熟悉,只在教导赵政时与他常常见面而矣。他十分迷茫地起身言道:“高君何故,非赴邯郸枉送性命?” 赵政挥手止住白进问询,轻声言道:“今日只需畅饮欢歌,勿论其余。” 白豹提壸自饮,以酒洗面以掩盖如泉涌般泪水。随即,他抛下酒壶,又一脚将身前桌案踢翻,晃着迷醉的身子冲赵政叫喊:“公子多才,歌鼓激荡人心。求公子再鼓一曲,我以剑伴舞,为猛君送行。” 高猛也将吕熊桌上洒坛抢过,仰天长饮。待将酒饮尽,随手一抛,摔碎酒坛,醉意上涌,也摇晃着喊道:“请公子再歌一曲,我与豹君共舞,以谢公子相送之情。” “好。”赵政欣然回应。田虎闻言,跑出帐外去寻鼓锤。 赵政两世为人也从无今日这般放纵情绪,抒发情感。他左右寻找,想在歌前,也痛饮一番。吕熊见状,忙将甜水递过。赵政一饮不对,随手抛于身后,紧盯着吕熊道:“取酒来,今日不醉无休。” 吕熊无奈地看向白进、田骑。白进略一沉吟,轻轻点了下头。田骑斟满一杯水酒,走到近前,递与赵政说道:“公子年幼,只此一杯。再饮则令吾等难做,不好与夫人交待。” 赵政也不言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心念一转,便将心绪平复,淡然冷静的神态重现于面庞之上。 田骑回身,从吕熊桌案拿来两杯水酒,递与高猛一杯,言道:“高君勇烈,田骑敬佩而惭愧。请饮盛,祝君达成所愿,扬威邯郸。” 高猛回敬一礼,轻声言道:“还请恕猛愚鲁,无法再为公子尽忠。君等高才,望日后替猛略尽心意于公子。吾感激不尽。” 见两人饮罢,白进和吕熊举杯而出。两人身份颇有些尴尬,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白起略一停顿,苦笑一声道:“吾虽为秦人,却为君之勇烈而心折。这杯酒,敬真勇士、真汉子。” 吕熊接道:“与君相比,熊惭愧不己。以住不曾深交,悔之不及。这杯酒,敬君之刚烈。” 三人碰杯尽饮。 田虎寻来鼓锤递与赵政,又将战鼓扶起放好。做完这些,也倒满一杯水酒来到高猛身前。 田虎不善言词,只举杯说道:“虎,敬猛君。” 高猛含笑与他碰饮,拍着他肩膀说道:“君于猛,有活命之恩。猛无以为报。”说着,解下右手黄玉扳指送与他道:“君之射技天生,来日必为潘党、养由基般的绝世虎将。这黄玉扳指是吾祖父传下,相传曾是魏国神射更嬴所使。今我将它赠送于君,望君将来能为它再添荣光。”田虎接过,含着热泪,重重点头。 赵政轻敲鼓锤,高声喝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众人抛开愁绪,高声应喝。 赵政轻敲战鼓,打着将军令的鼓点。倒不是他不想换别的鼓点,而是他只会这一曲。前世的他没有什么娱乐艺术细胞,一到学校组织节庆活动或者朋友相聚,需要表演节目之时,他就会出丑为难。 于是他花钱,请喜欢粤剧的阿房,手把手教会了他这一鼓曲,他才终于有了拿得出手的保留节目。后来他缠着阿房想多学几首曲子。可阿房苦笑着求他说:“大哥,求您放过小妹吧。其它要求您随便提,让我退钱也行啊。求您开恩,找别人学去吧,不能只抓着我来坑啊。” 想起这些,他心中更增悲痛,不由高声唱道: 傲气傲笑万重浪 热血热胜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似精钢 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誓奋发自强做好汉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子热胜红日光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去开辟天地为我理想去闯 看碧波高涨 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 即是男儿当自强 强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 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做个好汉子 热血热肠热 热胜红日光 众人畅饮沉醉,伴着赵政鼓声,看着高猛、白豹剑舞,学着赵政古怪的腔调,齐声合唱,笑泪相伴。帐外众人不知帐内的愁怨,只听着古怪的歌鼓声,起身高歌,围立欢舞。 房萱和众少年忙着啃食猎物,添饱长久饥饿的肚子。一边满是羡慕地看着营中欢舞热闹的场面,一边畅想着末来,也能如这些人一般,快乐地生活。 三十五、浪子漂泊终厌倦,留居山庄定心神 从燕国王都蓟城北行二十里,便是燕王喜的景山庄园,也就是今天北京的景山公园。 燕王喜的庄园,西临北海湖,南倚永定河,与蓟城北门成一直线。景山虽为一土石山,高不足二百米,却是蓟城以北的制高点。山庄园内有屋舍亭阁数十间,分属河边主院和湖边客院两处,是燕王夫妇平时习射、待客、躬耕、游乐之地。庄园占地千亩,园内松柏葱郁,旁边景山之上丛林蔽日,鹿鹤成群,山下湖边、河边遍植花草、果木,周围一片草原,羊马遍布。平时有一队百余人的燕王亲卫驻防于此。 公子丹身体痊愈后,又在宫中调养了几日。见他身体已经无碍,燕王妃便带他一起,陪同鞠武前往景山庄园暂居。同行的还有十余名7、8岁的少年。这是燕王喜担心公子丹一人进学有些寂寞,于王都贵族封君族人中,选调而来的陪读少年。 燕王妃与公子丹乘车,鞠武骑着战马相随于车左。鞠武回头,看着队伍中那十余名站在车上叽叽喳喳的少年,不由一阵头痛。他剑眉微皱,心中哀叹:都怪田光那斯,非要拉我来蓟城会友。我也是在草原呆得无聊,一时心动便从了他心愿。这下好了,屁股后面拴了一群小仔,哪还能得自由。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燕王妃见鞠武一路无语,心知他颇有不快。她怀抱着公子丹,微微摇头,也怨燕王多事。公子丹也察觉出鞠武的沉默不快,他双目一转,计上心来,轻轻与燕王妃耳语道:“母后,鞠师喜好清静,不耐拘束。不若平时将这些孩童交由栗师、姬师等人教导,只每旬让他们陪孩儿来景山二三天。如此一来,即可让栗师等人面上好看,也可让鞠师能够轻快一些。” 燕王妃听完暗喜,亲昵地搂了搂儿子,与他耳语道:“还是丹儿聪慧,可比你父王懂事呢。” 鞠武回首望着前面道路,心中依旧后悔不已。他暗自想到:吾祖上在百年以前,也曾是大燕王族,因争夺王位失败,远逃辽东。虽然我们的族人早已没有了争夺王位之念,却毕竟与现在燕王一系的贵人有怨。一直以来,我们族人不愿意再返回蓟都,就是担心引起误会,引发冲突。一旦我的身份暴露,我该如何解释呢? 哎,想起这些,还真是麻烦。都怪那日比剑一时失手,输与了田光那斯,才不好推脱他的邀请。也怪自己多事,一时想起常与族人商贸往来的栗氏,便去拜谢栗甲那老头。拜谢完就走多好,还非要盛情难却,留下喝酒。喝酒就喝酒吧,听闻公子丹病重,偏偏一时口快,说匈奴萨满可能会医治此症。这不没事找事呢嘛。老头立即扣了自己,说满蓟城他就仅知道我会萨满。哎,我这一张臭嘴,怎么就没有个把门的呢?从小到大因此吃了多少个亏,偏不涨记性。 ********************************************* 在鞠武的郁闷后悔之中,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景山庄园。庄前门楼高耸,雕梁画栋,华美精致。一对两丈高的青石狮子放于门前两侧。石狮灵动活泼,又不失威武。一排排粗壮的金丝细柳,环绕掩映着粉红的庄墙。几名武士手执长戈肃立门前,为首一名百将迎上前来。他向车上的燕王母子躬身行礼,高声说道:“山庄守卫,百将王间,参见王妃、参见公子。” 王妃芈琦还礼,取出虎符递与他道:“王百将有劳。吾等今日奉燕王之命,特送先生鞠武前来山庄居住。日后山庄一切事物,你等皆听鞠先生安排即可。”王间接过虎符,察看无误,行了一个锤胸军礼道:“诺。” 鞠武下马,站在庄门前静静观瞧,见周边环境优雅,山水掩映,鸟语花香,心中郁闷减轻不少。那群少年学生乱哄哄地下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十分新奇地看来看去。芈琦扶姬丹下车,对鞠武微施一礼,指着这些孩子笑道:“鞠先生,我夫妇考虑不周,给您添麻烦了。” 鞠武心道:这些孩子非富即贵,我可以说不同意嘛?可以把这些孩子退回去嘛?算了,自己嘴贱犯的错,既然已入官场,哪得自由,就认命了吧。他对芈琦还礼说道:“王妃言重了。既然鞠武已答应留下教导丹公子,必尽心竭力。多些孩子陪同进学也好,比较热闹,以免无趣,令公子厌烦。” 芈琦微笑说道:“我知先生不喜烦闹。回去时,我定向夫君奏请。让这些孩子平常驻留王都,由甲师等人教导,只每旬陪丹儿一起来山庄两三日,听从先生教导。” 鞠武闻言暗喜,连忙说道:“这样也好,免得因我性子疏懒,误了他们学业。” 芈琦轻笑一声,招过王间,对鞠武言道:“这是山庄守卫统领,王间百将。日后他们皆听先生安排。另外,我为先生选了几名仆妇和侍女,服侍先生日常起居。”芈琦叫过一名十八九岁,身穿绿色衣裙的少女,继续说道:“这是阿媛,自小跟随服侍于我。今后留她在山庄,与先生为贴身侍妾,也可帮助先生打理山庄内外事务。先生但有所需,只管吩咐于她便是。” 鞠武三十余岁年纪,常年在外奔波,还没有家室。听闻此言,心中大喜,不由偷偷打量阿媛和几名侍女,见她们燕瘦环肥,年轻貌美,颇有姿色,心中郁闷不由又减轻几分。 他向芈琦行礼谢道:“多谢王妃眷顾。”又向阿媛行礼道:“日后还需姑娘照顾,鞠武先行谢过。”阿媛轻笑还礼道:“不敢劳先生谢,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姬丹看着窈窕貌美的阿媛,心中暗道:这老师倒是知识渊博、言语风趣,只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令人讨厌。真怀念阿媛那温暖的怀抱啊,以后这颗好白菜却要归了这色迷迷的老家伙了。哎,为提高生存机率,只得强占了这幼儿身躯。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得到美人青睐。 芈琦引鞠武和众人进入山庄,一路向鞠武介绍着各处景致典故。鞠武踏遍草原大漠,还是第一次领略这水乡风景,想到以后可以在这美景中停驻,又有美人相伴,心中郁闷全消。 众人行至山庄宅院,阿媛当起女主人角色,令几名侍女和仆妇忙着招呼众卫士和一众孩童暂歇。又引芈琦和鞠武等人到正堂就座。 待众人坐定,芈琦笑问鞠武道:“此间平时闲置,设施简陋,不知先生可还满意?” 鞠武忙道:“武常年于外奔波,哪得如此安居?这里对吾而言已十分奢靡了。武十分满意。” 芈琦与鞠武闲聊片刻,便告辞而出,带姬丹和众孩童去到一旁北海湖边上的客院休息。鞠武与阿媛将芈琦等人送走后,便忙着打理行囊,安排起居诸事。 三十六、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芈琦和姫丹等人告别鞠武,车马随从排成一队,缓缓来到湖边客院。芈琦令贴身侍女云裳留在前院照看安罝众孩童和随从。她则领着姫丹进入后院安歇。 进入后院堂屋,侍女们忙着将带来的生活物品搬入屋内摆放。芈琦和姫丹坐上床榻。芈琦轻揉着双腿说道:“久未出游,才行得几步,便背痛腰酸,你说阿母是不是快老了啊。” 姫丹立到她身后,一边为她锤肩,一边笑道:“阿母年轻貌美,有如花信少女,才不老呢。定是这些天来为丹儿操劳忧心,有些累乏而矣。” 芈琦欢笑一声道:“丹儿乖巧,阿母没白疼你。为让鞠师满意,长留此间,我可是费尽了心思。” 姫丹改锤为揉,轻声笑道:“阿母威武,三两下便让鞠师转怨为喜。我只怕他有了美人,便无暇来教导我们了。” 芈琦轻声笑道:“你小小年纪怎知这些歪理?鞠师哪有那般不堪?你万不可于人前胡言。鞠师高才,你当敬之。” 姫丹笑道:“丹儿只与阿母笑言罢了,岂敢对鞠师不敬。” 母子如此闲聊谈笑之间,己时至正午。芈琦见侍女已将堂屋收拾整齐,便命传饭。 简单吃过午餐,芈琦说道:“午后吾与你去和众位陪读相见,之后你等可自去院外湖边玩耍。待晚间鞠师安顿己毕,吃过谢师晚宴,明日再令鞠师开班教导不迟。” 姫丹应诺。 @@@@@@@@@@@@@@@@@@@@@@@@@@@@@@@@@@@@@@@@ 鞠武将王妃、姫丹等人送出主院,回身望着院中几位待女仆人忙碌的身影,听着隐隐从院内堂屋中传来的欢声笑语,感觉有些陌生也有些期盼。他因就学于墨门隐者,自幼崇尚自由,亲近自然。十五岁,他便骑马仗剑远行于东胡、匈奴,开始苦修心志,体验人世百态。可他行的越来越远,心中的家乡情节却越来越重。十余年的孤独漂泊,百余次直面生死,身陷险境的痛苦经历,让他逐渐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也许这次王都之行便是一次机会,一次让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轻笑一声,快步穿过前院,走向院内。 堂屋之中,侍女阿媛正在桌案上摆弄插花。她面色微红,心中凌乱,与其说在摆花,不如说是在掩饰自己的慌张。想到被王妃赐与鞠武为妾侍,想到未来与这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她不由既紧张又羞涩。 鞠武进入堂屋,见阿媛毫无察觉,只顾摆弄着那束野花发呆,心中暗笑。看来不只我不习惯,也不只我紧张慌乱。他仔细打量这个己属于自己的女人。只见她一身淡绿衣裙,身材窈窕,圆面肤白,眉如柳叶,眼似清泉,两腮微红,直如一朵桃花盛开。 他轻咳一声,走上前去。 阿媛惊醒,慌忙起身,满面羞红,向他行礼言道:“不知鞠君回返,妾身未曾相迎,失礼了。” 鞠武摆手说道:“吾性喜自在,不耐俗礼,以后你我相处无需这般客气。吾漂泊半生,以弓马为伴,从无女眷。如你愿意,吾可与你结发为夫妇,共渡此余生。” 阿媛上前引鞠武于案前坐下,低声回道:“鞠君名重北国,又为燕王所重,当娶贵女,以兴家室。妾出身低贱,岂敢攀附。日后能得鞠君宠幸一二,妾己不胜感激。” 鞠武拉侍女坐于身边,抚着她嫩滑如脂的一双玉手,真诚言道:“吾出身边远蛮荒之地,孑然一身,又高贵到哪去?能得阿媛相伴,吾心足矣。且待日后,吾等安顿些时日,必择一吉日,奏请燕王,给你特赦奴籍,迎娶于你。” 阿媛闻言心中欢喜,却又不敢作此等想法,急欲推却。鞠武却一把将其拉入怀中,粗鲁笨拙地吻住她双唇,将她想说的话语堵在口中。阿媛双目圆睁,头脑一片空白,双手扬起,顿在空中,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鞠武情欲高涨,双手将阿媛抱起,直入堂后居室。阿媛脸上羞红如血,连忙阻止他道:“有王妃公子等客在,吾等岂可白日宣淫。还请君稍待,妾身晚间必尽心服侍。” 鞠武毫不理会,直将阿媛扔于床榻,扑身而上。他不顾阿媛阻止,双手粗暴笨拙地将她衣裙脱下,自己撩开衣裤,一杆黑壮长枪直捣龙庭。阿媛身下刺痛,忙用手将口捂住,不敢呼喊,直疼的眼泪直流。鞠武如一发狂猛兽,下身高速耸动,双手按住阿媛双臂,嘴巴在她脖颈及双峰问来回亲吻……。 鞠武常年行走于东胡和匈奴,草原上男女,只要彼此同意,哪来那许多顾忌。兼之他往来奔波,很长时间未曾亲近女色,见阿媛温柔美丽,欲拒还迎,一时难以把持。 鞠武驰骋在阿媛娇软的身躯上,直感觉通体舒畅,如饮醉酒。良久,他一声闷喝,渐渐停下身来。这才发觉阿媛紧捂双唇,两行清泪直如雨落。他心中一股悔意上涌,不知该如何劝慰。 阿媛强忍着下身如火炙一般的疼痛,轻声泣语:“还请君放阿媛起来,如此这般,如引人发觉,恐于鞠君声名有损。” 鞠武闻言,一边起身穿衣,一边不屑说道:“吾才不管别人如何评论。今日却是我过于粗鲁了,只担心你责怪。我久居草原,行事只由本心。我喜欢你,便与你欢好,才不管别人怎看。以后你我便是夫妇,家中事全由你来作主,外间风雨自有我来为汝挡之。” 阿媛缓缓起身,擦干泪水,慢慢穿好衣裙。她望着塌席上一滩血红,心中一阵失落。与幼时美好的想象不同,她如此仓促和糊里糊涂地就从少女变成了妇人。她忍痛起身,苦笑着说道:“午时己过,恐外间姐妹己知你我荒淫。我去传些酒食来。” 鞠武言道:“吾并非好色之徒,有阿媛你一人为妻足矣。其余侍女,皆由你来安排。我身前也不需她们来服侍。待吃过午餐,你我好好休息一番,晚间王妃宴请,你随我一同坐席。” 阿媛苦笑摇头道:“王妃面前,你我岂能如此失礼。我一贱婢哪能与君子同席。” 鞠武挥手止住她的话语道:“燕王夫妇聘我为丹公子师傅时,我曾与他们说过。吾一野人,不懂礼法。如王妃怪罪,我必辞去此职,离开王都,重回大漠。界时我再以救命之恩换你自由。你我两人纵横草原之上,岂不比此处快活。” 阿媛无奈,又不好驳他美意,只得默许。 三十七、谁言年少无心计,贵族子弟无笨愚 芈琦于餐后歇息了片刻,便将众位陪读幼童传召到后院堂屋相见。一众幼童都已进学,颇知礼仪规矩。得知王妃和公子丹召见,一个个收起平时的顽皮笑闹之态,如大夫上朝一般,按爵位年纪排序,鱼贯而入,一丝不苟地行礼、落座。 芈琦笑看着一众少年,按照名册逐一与姬丹介绍。姬丹起身,一一与众少年见礼。姬丹仔细思索曾经学过的历史记载,这些个幼童没有一个于历史中留名,心中不由一阵失望。不过这些少年没有名传后世,倒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春秋列国的历史本就残缺,他又没有专门研读过这些。 他收起小视之心,开始认真的逐一观察、牢记每个人的来历和特征。前世的他,一心钻研科技,从来没有接触过人员管理方面的事情,只能回忆秦自强曾经的做法,照猫画虎,慢慢学习。他记得秦自强讲过,一个管理者必须牢记团体中每个人的情况,随时关注每个人的思想行为动态,以便于及时调整每个人的岗位和职责,调动整个团体的生机和活力,发挥每个人的作用和特长。 芈琦将十余少年逐一介绍完毕,笑着对他们说道:“诸位少君父兄,皆是我大燕权贵,社稷栋梁。诸少君将来,必当承继祖业,为我大燕未来之干城。鞠先生师从于老、墨,才高智广,又曾游历大漠草原,深通诸夏、诸夷之风土民情。众位就学于此等名师,当用心随侍,深记教导。来日学有所成,必能有助于国政社稷,振大燕之国势,兴诸君之家业。切勿贪玩好逸,贻误良机、耽误自身。” 芈琦笑道:“好了,具体要求待明日鞠师开堂讲学时再提。你等需全意敬奉先生之命,不可违备。但有不尊教导者,一律开革回府,降爵减封。” 姬丹和众少年连忙起身应诺。 芈琦挥手说道:“晚间请诸少君于此宴饮,共同拜谢鞠师。午后时间充裕,诸位可自行安排,或于客馆休息,或于湖边游玩,悉随君便。”说完起身,准备回房内休息。 姬丹和众少年行礼,高声齐喝:“恭送王妃。” *********************************************** 待芈琦退出大堂,众少年三三两两走到姬丹向前,与他见礼攀谈。这些孩童中,主要以三人为首。一是栗甲之重孙栗旋,几位将军后裔以他为首;一是昌国君乐间的长孙乐渠,他也是乐毅曾孙,几位封君和卿相大夫后裔以他为首;另一位,则是燕王族人,姬丹的堂兄姬裕,几位公子王孙以他为首。 姬裕引三位幼童,亲热地站在姬丹身边。姬裕搂着姬丹肩膀说道:“小丹,还记得阿兄们否?”姬丹笑道:“姬九拜见五兄、六兄、八兄,你我同祖排行,如何敢忘。况且每年社稷大典,我们都会相聚,一起跪拜先祖。”姬裕大笑,一手勾着姬丹肩膀,一手捧着自己胖乎乎的肚子说道:“前些时日,听闻你病重,我本欲随君父前往探望。奈何也感有风寒,阿母担心过病给你,硬是不许。如今你我兄弟都已痊愈,日后又同在鞠师座下进学,一定要多多亲近一些才是。” 姬丹转身行礼,不经意地将姬裕搭在他身上的肥大手掌挣开,恭敬地说道:“兄长所命,弟怎敢不从。今日天色尚早,秋风飒爽,难得大家初次相聚,不若你我同大家一起去湖边玩耍比斗,以增进相互了解。” 姬裕听闻此言,点头说道:“整日于屋中枯坐,确实无聊。不若到湖边去钓鱼、玩秋千如何?” 栗旋于这些人中年纪最大,已有十二三岁。他身高体壮,自幼随栗甲在军中习武。他在一旁听到姬裕所言,不屑地一笑道:“钓鱼哪如狄猎爽快,玩秋千更是女孩所为,不若比斗射术或者击剑也可。” 乐渠于三人中年龄最小,只七岁出头。他是乐间唯一嫡孙,却与上面几个庶出哥哥姐姐相差十余岁。在家中被所有人宝贝的不得了,从不敢令他于外玩耍,更不要提舞枪弄棒了。他平日里只能于屋中读书习文,反而对武事十分羡慕。听到栗旋所言,鼓掌欢呼道:“好啊好啊。不若我们分队来比斗,下些赌注增趣。”三人身后少年纷纷赞同。 姬裕见众意难唯,不悦说道:“分队比箭也可。公子与我等份属一家,当然一队。”姬丹微笑着点了点头。 栗旋一见,知道争不过他,便又言道:“那赌些什么?” 乐渠笑道:“我等日后便是同窗,欢聚畅饮必少不了。不若以酒资为赌。输者轮流宴请大家。” 众人齐声应诺。姬丹数了下人数,连自己在内共十五人,正好分作三队。栗旋那群人数最多,你推我让之下,分出两人分别加入姬裕一队和乐渠一队。 ********************************************** 众孩童带着各自护卫、随从欢闹着跑出客院,来到湖边草地。 姬丹命人将三个箭靶放于十五步外(约合现在20米左右),又在众人身前拉起线绳为界。报靶和计数交由园内护卫百将王间领几名护卫负责。 姬丹与众人说道:“每人以三斗弓(拉满弓需要约十公斤力量)各射十箭,计入各队总环数。总后以三队总环数比出胜负。”众人应诺。 姬裕、栗旋、乐渠三人忙将本队之人拉到一边商议比射事宜。 栗旋悄声与队员说道:“马宽力量最大,射的最准,可先射,以震慑住他们。我随其后,高远再后,崔奇再后。栗凯,你射得最稳,在最后压阵。”几名少年纷纷点头应诺。 乐渠轻笑着对众人小声说道:“友谊第一,比箭在次。我等年纪较小,又不擅长武事,只需在公子面前用心表现即可,不必在意输赢。你等放心,以后宴请费用,我一人担之。”众少年欢笑点头,小声回应道:“那倒不必。些许酒钱,我们还出得起。乐君豪富,可单拿一笔钱出来,用作其他花用即可。”乐渠笑道:“也可。总之,哄得公子高兴就好。” 姬裕几兄弟聚到一起,他随意笑道:“我们就按年龄大小来射吧,反正比不过栗旋他们,却总赢得了那帮文弱书生。”姬丹摇头笑道:“虽是玩闹,也要显出吾等王族气势。我看不如这样。射得最稳的在最前,最不准的在中间,第二准的压后。为防力尽失准,可五人轮射。七兄射得最准,可于一旁帮助众人纠正射姿和方向,最后再连射十箭。如此或许与栗旋等人一争乎?”众人略一沉吟,皆点头称赞。姬裕激动得举起胖手,重重一拍姬丹,笑道:“此计甚妙,必可得胜。”姬丹险被他一掌拍倒在地,连忙闪开,苦笑道:“五兄神力,小弟羸弱,经不得这如来神掌一击啊。”姬裕虽不懂什么如来神掌,听闻此言也不由尴尬挠头,呵呵傻笑道:“失误,失误。这都怪我君父。他总如此拍我,我便也习惯如此拍人了。”众人轻笑。 三十八、门当互对自古礼,贵贱如今愿同婚 王间敲响战鼓,大喝道:“比箭开始,各队入场。每人领箭十支,自由射击,箭满可要求换靶。” 众人鱼贯入场,三组少年各成一队,每人领箭十支。领到羽箭,众人纷纷拿出刻刀,将个人标记刻于箭杆上。 王间再敲战鼓,提示各队开射。 马宽,姫裕,乐渠代表三队首先出场。 马宽人如其名,身宽体胖,十来岁年纪,身材却有如壮汉。他射姿古怪,不同旁人,双腿并肩直立,估计也是因体胖弯不下身去,不得不如此。但他力气十足,三斗弓于他而言有如玩具。他也不看旁边别人,也不听周围人调笑,双眼只盯箭靶,一息一箭,十支羽箭如流星赶月,鱼贯而出。咄咄咄咄,只见对面箭靶着箭九支,只一支脱靶。将箭射完,他也不管成绩,只将弓递与栗旋,骄傲地转身而退。 乐渠连射了三箭,只一箭中于靶边,两箭脱靶。他感觉己经无力,便将弓递交下一位队友。 姬裕摆出极为标准的弓步射姿,稳住呼吸,弓拉半满来瞄准。被认为射得最准的姫干,立在他身后也用眼观瞄,轻声言道:“顺风遍左一指,射。”姬裕闻言略一调整,一箭射出,正中靶上。他轻声一笑,冲姫干一扬姆指,将弓递与姫丹。 姬丹也按平日所学弓步射姿,弓拉半满箭指靶心。姫干轻言道:“公子可拉得满弓嘛?”姫丹回应道:“我力小,只拉得七八分满。” 姫干略一沉思道:“抬弓瞄靶心之上五寸,右移一寸,射。”姫丹按他所言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偏左下三寸,八环。姬丹大喜,冲姬干点头,将弓递与下一名队友,退到一边。 众少年越射越慢,越射越认真。转眼一个时辰己过,三队十五名少年才将羽箭射尽。大家虽然疲惫,浑身酸痛,却无人顾及这些,都欢喜而紧张地看众军士数靶。 过得片刻,王间等人算出了结果。他大声宣布道:“乐渠公子一队,中靶二十三箭,无中靶心,总计九十五环。栗旋公子一队,中靶四十一箭,靶心一箭,另加十环,总计二百三十一环。姬裕公子一队,中靶四十五箭。”王间在此故意一顿。 姫裕欢呼大笑,一跃而起,一掌拍向姬丹。姬丹早有准备,连忙欢笑着躲闪到一边。姫裕见状也知不妥,强忍着激动,收回了拍人的肥掌。却依旧欢呼道:“我们赢了,哈哈,阿丹,六弟八弟,噢,还有黄骠,我们赢了。” 栗旋、乐渠众人则有此些发呆,对这结果颇为意外。 王间轻咳一声打断姫裕欢呼声,继续宣布说道:“靶心无箭,没有加分,总计一百九十七环。” 啊?这怎么可能,我们多中了四箭啊。定是你算错了。姬裕转喜为怒,狠瞪着王间质问。 栗旋于一旁喊道:“怎么,想耍赖不成。小心吾揍你。” 姬裕怒气上涌,将衣袖上撸,转对栗旋喊道:“怕你不成,阿丹,吾和你一起上去揍他。” 姫丹闻言险些被气得笑出声来。心道:怎么好象是栗旋要揍我,他热心帮忙的样子呢?这个五兄可真够无耻的啊。 栗旋也不由发愣,一时没搞清他什么意思。心想:我要揍的是你,却关丹公子何事? 姫丹忙拉住姫裕,笑道:“五兄勿急,不过游戏而矣,何必如此较真。吾等中靶虽多,准头确实不及栗兄等人。”姫裕也心知自己无理,便见好即收,轻啍一声,不再言语。 姬丹接着又转对栗旋等人施礼贺喜道:“栗兄、马兄等位,箭技高妙,丹等自愧不如,改日定当依赌约宴请诸君。” 乐渠连忙接过话语道:“我等最末,理当先请。待择一吉日,定送请贴于诸君。” 众人闻听此言,皆欢笑着讨论该选何处相聚。 ********************************************** 天色渐渐变暗,山庄客院之中灯火通明。宽广的正堂大殿上,众少年两两一桌,安坐于两旁。正中上首处摆放着两席桌案,芈琦与姫丹共坐一案,单等鞠武前来坐于旁边另一主案,便可开宴。众人一边悄悄耳语,一边等待。 略过片刻,在侍女云裳一脸惊愕地引领下,鞠武一手拽着阿媛呵呵轻笑一声进入正堂。鞠武松开阿媛向芈琦略施一个揖手之礼,轻声言道:“鞠武见过王妃。多谢王妃赠女之情。我与阿媛一见倾心,相识恨晚。我欲迎娶阿媛为妻室,还望王妃成全,武感激不尽。” 芈琦见二人牵手入殿,不由眉头暗皱,心中不喜。待听鞠武当众言道欲娶贱婢为正妻,心中更是惊愕,不由后悔将阿媛相赠于他。 阿媛慌忙摆手,急得失礼而言道:“不是。贱婢不敢存此妄想。是鞠君。不是。是。” 她一时情急,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觉心中阵阵委屈和惊慌,不由涓然泪下。 鞠武抓住阿媛冰冷小手,冲她施了一个安慰地眼神,转对芈琦说道:“我知燕国多有沿袭商代礼制,比之中原更加奉行贵贱不婚。我这要求确令王妃为难。不若将鞠武贬为贱籍,再将阿媛相许,也可避免众人非议。” 芈琦和殿上众人不由齐声惊呼,目瞪口呆。芈琦本来只是略有不喜,准备以委婉言辞暂先将此事拖过,稍后再单独劝鞠武改变心意。她甚至准备回王都后马上为鞠武选妻。现在鞠武竟然说出宁可贬为贱籍的话来,她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如何将此事拖后了。她心中更悔,暗道应该直接为鞠武选妻,而不是先赠侍妾。那便没有现在这般荒唐事了。 众少年懵懵懂懂,也大致知道鞠武此时做法十分无礼和不妥,不由暗自惊奇,呆呆看着这个与以往其他教师十分不同的老师。 姫丹心中无比郁闷地想到:果然。看两人模样,这老色坯定是己先行上车,才来补票。他最痛恨这种招法行为了。因为上一世,秦自强便用这招抢到自己前面,先与阿房成了恋人。不过看鞠武态度坚决,要娶阿媛,他不由郁闷稍减。略一思量,感觉鞠武如此行为也不无要逼阿母放他离开王都之意。他暗笑一声,心道:平白得到阿媛这般美女为谢礼,吃干抹净,竟然想跑,休想。 姫丹呵呵一笑道:“吾听人说,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鞠师性情真挚,阿媛有福。上天好成人之美,阿母何不放了阿媛奴籍,求父王赐婚于二人。如此一来,鞠师心从所愿,家室既定,教导吾等愚笨弟子,也可安心、用心一些。” 芈琦闻言惊醒,听出姫丹话外之音。是啊,如不同意鞠武所请,恐怕难以留他在王都了。想到此处,她只得收起悔恨和不满,强作笑容说道:“鞠师真性情中人。也是阿媛有福,能得先生看重。待吾回返王都,定求大王与鞠师和阿媛赐婚,同时晋升鞠师为司理大夫,以景山方圆十里为封邑。” 芈琦心道:“如此也好,正可借机强行逼鞠武留下为官。以后令他名正言顺地负责教导贵族子弟。” 鞠武心中哀叹:果然。心有所求,必受制于人。他无奈行礼,谢过芈琦成全之恩。芈琦见此,转忧为喜,请鞠武二人入席就座,传令开席。在女乐歌舞声中,众人开始闲聊畅饮。 三十九、世事难料终有偿,人间悲喜却无因 太行山脉和秦岭山脉,一南北,一东西,如两道天然高墙将秦国故地围于中间。黄河沿太行奔流向南,于两座山脉交错之地横穿而过,转向东海奔腾而去,也使河边谷地成为秦国与东方六国往来交通的咽喉要道。 函谷关处于秦岭崤山和黄河急流之间,地势险峻,宽仅千丈,也就如现在一千余米的样子。在中国历史上,曾有16次大型战役发生于此,不少战役的胜负直接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如,秦军与于此关据守,战败六国联军;刘邦据守此关,大战项羽;唐安史之乱关键转折的灵宝战役;抗日战争时期挫败日军西行攻势保住中国西北战略大后方的灵宝大战等等。可以说,谁拥有了函谷关,谁就拥有了战争的主动权。此外老子骑青牛西行出关,于此处留下三千字道德两篇经文和紫气东来的典故。齐国孟尝君连夜逃离秦国,在此关下留下鸡鸣狗盗的神奇经历。这些也从侧面说明函谷关之险要,果真是一夫当关,而使英雄束手。 函谷关外,山峦叠嶂,林深雾绕,但道路渐宽。平阳君一行三十余骑怀着轻松而兴奋的心情,一路奔驰出关。出关再行二三里,地势猛然开阔,以此向东千里,一马平川。 众人勒住战马,秦国大夫,典客少卿严胜于马上含笑行礼,冲平阳君言道:“豹君,千里相送,终须一别。吾等依大秦律制,只得相送至此。两国能够息兵罢战,实乃豹君之功也。望豹君回赵国之后能够多多督促赵王,尽快履行约定,割让长平两侧六城于秦。我等也好奏请昭王,撤回长平大军,以安两国百姓。” 平阳君微笑回礼道:“这是自然。也请严君回复昭王,尽快召回武安君,停止东侵赵国太行防线的行动。” 严胜应道:“请君上放心,吾大秦真心与赵言和,决不会无故违诺,破坏两国和约。” 平阳君点头说道:“时间不早,吾等还要继续赶路。也请严君不必再送。你我日后再会。“” 严胜行礼道:“祝君一路平安。胜就此别过。” 平阳君点首致意,回身招呼自己一行人告别而去。 严胜坐于马上,目送平阳君一行十余人渐行渐远,心中颇为感叹。回想前些时日,平阳君于秦王大殿之上,面对大秦诸将和卿相大夫的种种责难威胁,始终不卑不亢,机智冷静,寸步不让,最终只以六座小城应付了秦国颜面,达成了两国和约。众人公认这低调无名的赵国公子,真乃一人杰也。他的才干风度,也赢得了大秦君臣的尊敬。昭王于和约达成之后,与大秦重臣数次宴请平阳君,并于宴上正式向平阳君提亲,欲立赵姫为王孙子楚正妃。只待平阳君返回赵国,便会派人送赵姬母子来秦完婚。 @@@@@@@@@@@@@@@@@@@@@@@@@@@@@@@@@@@@@@@ 近日安国君府上可谓喜事连连。太子妃华阳夫人芈钰四十整寿将近。安国君于近日屡受昭王赞誉,屡获赏赐,并兼任了内史之职。内史主管关中军政,有如后世的直隶总督。权势增长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其背后反映出的政治含义。所有人都看出,这是昭王在为日后政权的交接做准备了。而前任内史,辅国君赢庞则被剥夺了一切军政实权,转任宗正寺卿,主管王族和贵族的琐碎事务。赢庞是安国君同母亲弟,也一直是昭王继位者的备选。两人这一职务调动,背后含义,不言自明。而最高兴的却是子楚。自从赵国返回咸阳,一切顺遂,先是成功立为太子嫡子,又立下惊天战功,深得昭王和安国君喜爱看重。如今,昭王亲自出面与平阳君议亲,一家三口团圆在即。想到返回秦国的所有目标全部达成,子楚心中直觉得畅快无比,整日里笑容常在,笑声不断。 子楚府中正在大兴土木,扩建院落,装修屋舍。众家臣成了工头,各自指挥着一群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虽然院中尘土飞扬,呼喝叫骂之声此起彼伏,但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子楚和吕不韦等几位家令立在门楼内,一幅绢画图纸贴于木板之上,摆放在众人身前。 子楚兴奋地指着绢图说道:“不韦。这后院还需再扩一些,主楼两侧要多建几处小院。除为阿政单备一处院落之外,也要为将来他的弟妹留出几个院落来。另外,各院之间还要多修些假山风景,安罝些秋千玩具。还有,旁边要多些亭阁,以便他们玩累了休息。还有这水池,也要再扩一些,最好不要这般齐整,自然弯曲一些。再多留出些缓坡,修上栈道、凉亭,探入水中。将来他们可在亭中钓鱼纳凉。” 子楚不管不顾地,一会冒出一个点子,一会又新出一个想法。 吕不韦不由一阵头大,心中抱怨道:前几日你才说要把主楼扩大,全家共居一院,今日又改成各居各院?昨日你才要求把水池弄平,周围安上围栏,以防孩童落水,今日又改成这个样子? 他连忙含笑止住子楚说道:“君上,您这一时一令,朝令夕改,我等如何安排?怕等夫人到了秦国,这院子也建不完了。莫非要多备几处院子,此处按以前要求来建,别处按今日想法来造?” 子楚闻言大喜,一拍脑门说道:“此言甚善。就这么办。吕家令多有急智,总能化解两难为两便。” “啊?”吕不韦一愣,不由一阵苦笑。心道:好什么呀?还就这么办?我开玩笑呢好吧。 子楚哈哈一笑,拍着吕不韦肩膀说道:“我说笑呢。不韦,你不知我心中激动畅快啊。宿年心愿,多年谋划,如今终于实现了。哈哈,你不高兴吗?我未来的国相大人!” 吕不韦当然高兴,他哈哈一笑道:“回想当日,初与君上相见,你我欢饮酣醉,年轻气盛,郁闷难解,大放厥词。君上豪言,定要登上大秦王位,一统六国。吾亦狂言,全力助君上成功,以谋富贵。可真想到此日嘛?反正我是于第二日醒来,回想酒后狂言,羞恼不已,深恐为人所知,徒惹人笑啊。” 子楚也不由感慨良久,轻声言道:“是啊。世事便是这般奇妙。谁能想到,当日几个落魄之人的一番发泄妄言,竟能一语成谶(chen读衬)。王原、李义,你二人和白进,当日也曾同席妄语,宣称要为天下名将,可曾想过今日吗?” 王原哈哈一笑道:“当日不过是吹吹牛罢了。见你等又是要当大王,又是要当国相的胡吹,我等也不好落于人后不是。” 李义更是欢声笑道:“最厉害的还属白进。光棍一个,竟敢言要阅尽天下美人,一城一女,要娶万房妻妾。我看他这愿望实现起来最难,怕是有心无力,壮烈于床塌之上啊。”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子楚摇头说道:“吹牛胡侃嘛,不怕事大。日前武安君己为他定亲,等他护送玉儿母子回来,便令他完婚。对方是己故穰侯魏冉的嫡孙女魏娇。听闻那魏娇,上有十八位嫡庶兄长,又只此一个妹妹。此女于家中独受爱宠,说一不二。他白进还想纳妾于万城?怕是难了。” 众人不由又是兴灾乐祸地欢笑一阵。 子楚收起兴奋激动之心,转对吕不韦说道:“吕兄,这院中改造就按吾今日所言,全交于你,我决不再改了。” 吕不韦点头应诺,心中苦笑:这几日辛苦终是难逃白费了,全要重新设计,重新施工。 四十、美人常怀从龙志,男儿惊诧呆若鸡 平阳君等人达成议和使命,急于返回赵国,决定不再绕行代北,而是直出函谷奔向长平而来。离开函谷关第六日正午,一行人披星戴月狂奔不休,赶到了距长平仅七十余里的交河城外。 一处山丘密林边上,众人放慢座骑,于林外停驻。赵成问平阳君道:“阿父。此处己距长平不远,我等不如暂歇片刻。待午后入城,令交河城主通报武安君,请他发予通行令符,也可免去沿路秦军阻拦问询。” 平阳君毕竟年岁不小,一路急行,己觉十分乏累,闻言便回应他道:“也好。赵安,你先去林中沿路查探一番。如无意外,可先入交河城,将我等欲经此处回赵的事情,通报城主。令他转报武安君,并打理好驿站,供我等休息。” 一武士报拳应诺,引两骑武士一同直奔密林中驰去。其余众人翻身下马,忙着解开马鞍,拿出豆袋喂马,让战马补充些体力。 赵成喂完自己战马,揉着酸痛地双腿走到平阳君身前帮忙。他帮父亲将马鞍卸下,又将豆袋倒于地上。赵成拍了拍战马脖子,这匹黑马不满地一甩马头,将他的手顶开。 赵成一笑,不再理会它,而是转身扶平阳君去到路边一颗大槐树下。两人安坐地上休息,赵成解下身上水袋和肉干食袋递与父亲,微笑着说道:“子楚送您这匹乌锥真是强壮,奔行千里,膘也未掉,毛色未暗,精力十足。” 赵豹嚼了几口肉干,又仰头喝了一通清水咽下,便将水袋肉干递与赵成道:“这马来自西戎,唤作紫龙驹,比我们东方战马确实高壮些许。” 他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子楚说,这种马属于马中王者,野性未驯,极难操控。他本不想送我雄马,只想送一雌马给我等作种。我气得险些抽他,质问他道,敢欺吾老迈糊涂不曾?要送便送雄马,哪有拿雌马作种之理?他才不得不送我这匹雄马,神情中还多有不舍呢!” 赵成也哈哈笑道:“他倒也不是不舍,而是担心雄马性烈,恐伤及君父,不好与阿玉交待。不然也不会提议赠马了。呵呵,他不知您的驯马之术曾于代北称雄,却是白担心一场。” 赵豹听他夸赞,心中得意,笑而言道:“想当年,吾被父王贬斥于代北荒原,整日与马群为伍,何等烈马未曾见过?吾那匹白云飞雪,曾是草原上野马之王。吾逐之三月,最终还不是将其擒获驯服了吗?” “呵呵”,说着不由心中黯然一伤,无比缅怀道:“那真是一匹好马,在代北与匈奴作战,吾数次靠它逃得性命。可惜最终,还是于大战之中被人射死了。它临死还带我逃出了敌军包围,我却为逃命,将它尸骨抛于疆场,吾对不起它。” 赵成见老父伤心,连忙打断他道:“身为战马,能战死于疆场,是它荣耀,阿父何必自责。呵呵,这次昭王亲自与君父议婚,阿玉得知此讯,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 赵豹闻言,心中更增悲痛,他哀叹说道:“当年我为母妃出气,殴打赵胜(平原君)。父王偏心,将我爵位剥夺,贬斥到代北军中,仅为一千夫长,实欲弃我性命,来平息赵胜母子之怒啊。吾与匈奴百战,终于伤重被俘。我隐瞒名姓,不欲为赵氏蒙羞,伤好之后被贩卖到呼里部落为奴。在那里我遇到了阿玉之母,部落里的明珠,呼儿海。” 赵成也是首次听他说起这段代北经历,好奇地问道:“庶母也是奴隶吗?又怎称得明珠?阿玉是在匈奴部落出生的?” 赵豹摇头微笑道:“呼儿海可是草原贵女,是匈奴阏氏的嫡亲姐妹,是匈奴呼儿王幼女。千余帐的呼里部落就是封给她的部民。我们之间的隐私不足为你等后人道之。我提起这些,是想告诉你玉儿的苦衷,免得将来你兄妹因上一代的恩怨生分了。” 赵成疑惑道:“这么说来,阿父赶玉儿母女出府另有隐情?” 赵豹哀叹道:“你庶母呼儿海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当年我们偷偷相爱生下阿玉后不久,正逢惠文王兄出使匈奴。我得知消息,想念故国,想念你们母子,心中苦闷。呼儿海见我思乡,便去找到王兄,请他帮忙带我们回返中原。王兄听闻我还活着,既惊且喜,欣然同意。呼儿海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带上我们父女,在王兄安排下,混入使团,返回中原,返回邯郸。在王兄全力斡旋下,父王宽恕了我们,将我贬去的爵位封还。后来,王兄继位,封赵胜为平原君的同时,封我为平阳君,并将北地军政委任于我。” 赵豹双目含泪继续说道:“我感激惠王恩义,死命以报,数次出击匈奴,灭其部落近百,扩地数百里。十年前,匈奴忽然派遣使臣来赵,带着单于阏氏的信物向惠王提亲,要娶阿玉为头曼单于阏氏。惠王不敢代我做主,忙传我入宫商议。我与使者会面,发现来人正是呼儿海庶兄,现任呼里王,撑涂。我带撑涂回府与呼儿海共同商议阿玉婚事。撑涂言道,只要玉儿北嫁,匈奴将与赵国联盟,互市通商,共对强敌。呼儿海想念草原,又见亲人,伤感不己,连忙同意。而我深知匈奴陋习,人伦混乱,女儿难为,十分犹豫,担心玉儿将来受辱委屈,便拖延说,事涉两国军政大事,需与惠王商议。送走撑涂,我将担忧说与呼儿海,她也猛然醒悟,后悔答应此桩婚事,忙求我想方设法,拒绝匈奴议和提议。 赵成听到这些秘闻,吃惊不小,连忙问道:“这可如何拒绝?稍有不慎,北疆难安啊。” 赵豹也无奈摇头,感慨言道:“我让呼儿海将此事稍稍透露给玉儿知道,探听下她的想法。玉儿闻知哭闹不己,声称宁死不嫁匈奴。呼儿海更加后悔答应撑涂,便欲去找他言明悔约。我连忙拦住,让她放心,待吾与恵王商议出一个两全之法。惠王得知我的为难之后,也是头痛。他想来想去,倒也给出一个办法。” 赵豹略一停顿,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君臣二人于王殿之上先行同意了此婚约,双方欢喜结盟。然后呼儿海跑去客馆,与撑涂哭闹,说玉儿体弱,不愿远离中原,宁死抗争。她只此一女,求撑涂看在亲人面上,悔了此约,另从赵氏王族中选人以代。反正她们母女死也不会去匈奴。撑涂被逼无奈,同意换人。但他说道,最好是先由我找个令人不耻的理由,赶她们母子出府,免了她们贵族身份。如此他也好向单于和阏氏交待,毕竟匈奴更重视贵贱有别,怎可娶一个下贱女人为阏氏。” “后来,我便以那个理由将她们母子赶出了府门,又令玉儿扮作歌姫,混于欢场。惠王答应将他庶九女嫁入匈奴,并写下条约、婚书交撑涂带回。可后来,不知是何缘故,匈奴至今未曾再来使者,商议履行当日和约。惠王担心匈奴有变,派我去代北巡视备防。” 赵豹面露悲戚之色,缓缓说道:“我见匈奴居然不知因为何故,全面北撤,代北己然无忧,便欲回返邯郸,接她母女回府。不料末等我回来,先是惠王病故,接着呼儿海也一病不起。等我请示成王返回邯郸,玉儿己与异人私通生子。我听闻此事,生气不已,唤她来训斥。却不想她说出一段令我匪夷所思的谋划。” 赵豹微微一笑,颇为自得地说道:“她说吕氏弟子曾在酒楼调笑于她,被她教训。她也不知怎想到,提议吕氏子去扶立某位庶出公子,来争夺家国权柄。过后她不禁为自己这一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呆了。她进而想到,这一办法,她也能用。于是她命人关注吕家兄弟,最后她也选中了异人。她对我说,异人胸襟广阔,才干无双,更难得重情重义,顾恋旧情。即便将来不能有所成就,也是她一个良好归宿。如今看来,她眼光果真犀利,她运气更是有如天赐,当日所言那番谋划,竟然成功有望。” 赵成呆若木鸡,喃喃自语道:“不想玉儿如此厉害,我家可是也要诞生一位,大秦宣王后来了吗?” 四十一、哪知功成身便死,父子遗恨赴九泉 赵豹哈哈一笑,颇为得意地说道:“大秦宣后芈月,岂是玉儿可能比的。大秦自宣后开始,百年未与楚国一战。如果玉儿能顺利登上后位,帮助秦赵两国实现数十年和平,吾也可算是对得起王兄托付了。” 赵成笑言道:“如果政儿成为太子,继位为秦王,那秦赵两国岂非也能太平百年了嘛?” 赵豹点头微笑道:“那是自然。玉儿一但封后,政儿就是嫡长子,继位太子,顺理成章。” 正在两人展望美好未来之时,他们后方来时的路上传来阵阵马蹄轰鸣之声,隐隐看到一队近百人的大秦披甲骑军,沿路急行而来。 赵成连忙高声呼喊道:“所有人立即上马,让开道路。”说完,他牵过紫龙驹,装好鞍具,扶赵豹上马。自己也连忙将战马牵过,高举旌节,骑马慢步,迎向秦军。 那队秦军百将率队行到近前,单手一挥,众秦军分成两队,扇形铺开,持弓搭箭,隐隐将众人围于路中。 赵成以为这是秦军游哨,遇敌警戒,所以并不惊慌。他打马上前,高举旌节,扬声说道:“大赵使臣平阳君,完成使命,途经此地。吾等有秦王通牒在此,请君察看。” 那秦军百将微笑言道:“原来是大赵使节。但你我两国正在交战,吾等巡哨职责所在,还请先行下马,待吾验明符节,方可放你等前行。” 赵成正欲依言下马,递符节让他检验,忽然林中传来快马急行的蹄声和隐隐的呼喊之声。他迟疑回首,望向林中。那秦军百将却将手一挥,大喝一声道:“射。” 赵成骑马在前,又无防备,立时被射成刺猬一般。他和战马旋即躺倒在地,死的毫无声息。 整个使臣队伍十余人也是全无防备,全部身中数箭,死伤殆尽。赵豹常年征战,一听林中异响便本能地警觉起来,待那百将下令射杀他们,赵豹一提马疆,从马后滑下,躲开了箭雨攒射。随即,赵豹不顾紫龙驹临死哀鸣,一个纵身横跃到路边树后。 秦军百将抽剑在手,高声喝道:“止。”又将剑向前一挥道:“冲。” 众秦军收起弓箭,提马抽剑,随百将冲向赵豹。 这时林中一匹战马也闪电般冲出,直奔赵豹。马上骑士正是前往林中打探的赵安。他身前中了数箭,强忍伤势,前来报讯,不想这边已经遇敌。他抢先一步奔于赵豹身前,一把将赵豹提于马上,高声说道:“林中有敌人埋伏,请君上先行逃离,吾留下断后。”说完跃下战马,抽剑在手,迎向冲上前来的秦军。 赵豹知道多说无益,不再回顾赵全,提转马头,冲向树林。他准备趁树林内敌人未前来合围之前,绕过树林,奔向交河城。他相信秦王和武安君决不会杀他。这些秦军肯定有诈,不知是奉了何人命令,前来刺杀于他。 秦军百将冲在最前,见赵安持剑阻拦,一个侧身前刺,直奔赵安胸前。赵安横剑阻挡,却抵不住战马前冲之力,手中长剑被震落抛飞。他怒喝一声,一展双臂,抱向那百将战马。他知自己必死,欲临死前多阻挡一下,为赵豹逃走多挣取一点时间。那百将轻声一笑,提马一个侧身,躲过赵安,同时将长剑向后一挥,便将赵安头颅斩下,直飞出数尺之远。 秦军百将一边继续追赶赵豹,一边高喝一声道:“阿五,射马。”他身后一名秦军于飞奔之中,持弓便射。赵豹闻听身后百将所言,急欲打马躲闪,不想这匹战马有伤在身,反应不及,被那秦军一箭射中后腿。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后腿一软,倒伏于地。赵豹落马前,急忙翻身跳开,以免被战马压住。不待他站稳身形,继续奔逃,那秦军百将已然追至他身前,一剑将他右腿削断。 赵豹闷哼一声,坐卧于地。他以长剑拄地,支住身躯,冷眼看向前面打马回转而来的秦军百将,咬着牙关,强忍疼痛问道:“你等何人,非要致吾等死命?” 那百将轻声笑道:“你死后去天庭,慢慢猜吧。”说完将手一挥,围拢上来的秦军举弓攒射。 那百将见赵豹已死得不能再死,轻声说道:“打扫战场,将所有箭矢收回。将他们所有人的人头斩下带走。一共十六人,除去进入林中未返的两人,还剩十四人,不可漏掉一个。” “诺。”众军士应声而动。不一刻,一名军士打马上前,行礼回报道:“将军,一共十四颗人头,一个不少。” 那百将点了点头,说道:“阿五去林中迎一下阿三,问他为何会漏掉一人?让他回山寨后自去找寨主领罚。其余人等立即回返山寨。阿四带人殿后,消除一切痕迹。撤。”“诺。”众人依令而行,奔向太行山脉方向,不一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离树林不出十里的交河城,四门紧闭,城内空荡无人。城门上数队秦国军士严阵以待。城内街面上,几队秦军骑士往来奔驰,不断高声重复着:“奉城主令,全城戒严,捉拿赵国奸细。众人安守家宅,备好身牌,以待查验。敢有匿藏奸细者,全家连坐。” 城主府中,城主胡欢身着青衫,头戴文冠,独自坐于中堂之上。他神情悲戚,手扶酒杯,嘴中轻轻吟唱着乡间俚曲。良久,他心中默算时间,停下哼唱,微笑着轻轻自语道:“还请平阳君稍待,吾这就来陪你。”说完,慢慢将杯中美酒缓缓喝下。只数息之间,他双拳紧握,面露痛苦,嘴角一缕黑血流出。胡欢双眼迷离,伏倒于案,临死前低低言道:“不想这鹤顶红如此难喝。” 城中军士逐家查验身牌,时间悄然流逝。当夕阳西下,全城搜索完毕,并没有发现奸细踪影,众位城令、百将等头领无奈,只得宣布收队。 待众人返回城主府交令,胡欢早已死去多时了。众人顿时一片忙乱,不知所措。县尉李宏只得站出来主事,一边派人向长平大营报讯,一边安排城主后事。 等天色已全然黑下,又有军士来报,有河亭长来报,城外树林边有十余具无头尸体和数十具战马死尸。李宏一阵头大,但见夜色已降,城主无由自尽,又不明城外情况,所以不敢出城。只得待天亮再行出城查看。 四十二、一番死讯惊长平,无限杀机隐咸阳 天刚一放亮,县尉李宏便率近百秦军,驰出城门,随有河亭长前往树林处查探。 这片树林丘陵面积不大,只二三里方圆,进入林中里许,有河亭长停马叫住李宏道:“县尉,前方不远便有两人两马尸体,吾等前来报讯时并未敢翻动。” 李宏挥手止住队伍,下马呼喊道:“马令使(仵作的战国时代称呼)何在。请随吾等向前查看。仇百将率队警戒。” 马令史应命而出,与李宏共同随有河亭长前行十余丈,便见到路边躺卧的两人两马四具尸身。李宏只见那两具尸体虽然被斩去头颅,但身穿紧衣窄袖,一幅赵国武士打扮,心中不由一松,却又十分不解。他冲正在检验尸体的马令史说道:“这两人怎么能如此明目张胆,穿着赵国武士衣服,奔行于大秦领地?” 马令史认真细看两具尸体伤口,又翻看了一下两人空空如也的怀中兜囊,迟疑说道:“是被我大秦铁甲精骑所用的透心箭所射杀。难道是巡哨军士见赵人奸细,斩首为功?可这里距长平将近百里,己属大秦治下三年,何须巡哨?又何来如此身穿赵国衣甲的奸细?” 李宏闻言,心中一紧,心中暗道不妙:这绝非秦军斩首为功所致。敢身穿赵国衣甲行走于大秦腹地的,决非常人,更不可能是奸细。大秦铁甲精骑只在咸阳卫尉和长平大营才有,且其只擅于冲锋陷阵,不便远行,不可能用于长途哨探。而且斩首为功,不可能不报与交河城令,不然难以明证其功。 想到此处,再联想城令无由自尽,心中暗慌,连忙喝道:“上马,速去前方查看。” 众秦军有马者先行,其余步卒跑步跟随。不一刻,李宏等人来到林外。李宏翻身下马,直奔平阳君尸首跑来。他跑至近前,望着身着锦衣的平阳君尸身,一跤坐倒于地上,口中念道着:“赵国锦衣大夫竟然会死于此地?这怎么可能?完了,肯定出了天大事情。怪不得城令自尽,他必与此事颇有牵连。天啊,我可如何是好?只恐这官位不保了啊!胡欢,你这匹夫,为何如此害吾。” 说着,李宏以手捶地,掩面痛哭。其余众军士迷茫地看着李宏,不知他因何如此失态。 ********************************************* 夜色中的长平大营,寂静肃穆,只偶尔传来巡夜军士轻轻的脚步声和口令呼应之声。 中军帐内,白起与近卫楼戒忙着收拾卷册和衣物行囊。楼戒轻声笑语道:“昭王命君上返回咸阳也好。正可将进公子婚事办完,了却君上一桩心愿。” 白起笑道:“是啊。虽然吾觉得,此时打邯郸,比日后再攻,更为有利。但心中也只有六七分胜算。王龁等将皆言,士卒疲乏不堪再战。咸阳诸君,担忧粮响难以为继。昭王担心,久攻邯郸不克,令大军陷入列国重围。前时王孙子楚也致信于吾,说攻赵之举,宜缓不宜急。胜则于吾而言,不过锦上添花;败则于吾声名功业有损,更于大秦有伤筋动骨之忧。吾思虑再三,也确实如此。况且昭王年迈,子楚年轻,便将此等灭国大功,留与后代大秦君臣吧。” 楼戒笑道:“您己年俞花甲,一生百战不怠,功业无双。也是时候退养于家中,含饴弄孙,享些天伦之乐了。也可给后人小子们留些进身机会。” 白起哈哈一笑:“是啊。吾十五从军,至今己有五十年了,早该倦了,早该歇了。为筹当日与穰候的婚嫁之约,进儿年近三十,尚未成亲。这次,魏娇及笄,进儿亦将返秦,正可与他二人完婚。再说那十余名孙儿小辈,也确实难见吾一面。听说他们被王陵那老匹夫,领着个小孙儿,欺负的不浅。这次回返咸阳,吾将请命昭王,辞去军职,好好留在家中,训导下这些不争气的小家伙。吾事事压王陵一头,岂能让那老匹夫于这儿孙方面胜我一筹。” 楼戒将最后一卷书册打包收好,微笑说道:“那王陵知他一生也不可能比得不过您,便只得寄希望于儿孙。他自己儿孙不行,便强行认了族中英勇少年王翦为义子。这王翦倒非寻常,常年与匈奴作战,有胜无败,和赵国新锐将领李牧,被匈奴并称为草原双雄。他的幼子王贲,年仅九岁,己在咸阳少年中难逢敌手,与蒙氏幼孙蒙恬,并称咸阳乳虎。” 白起听闻,心中恼怒,将整理好的行囊抛于榻上,闷啍道:“定是前面几位儿媳出身低贱之故。污吾血脉,令吾白氏后继无人。待魏氏与吾诞下麟孙,吾悉心教导,定能于此再胜那老匹夫一头。一个娘们儿太尉岂能与吾相比?啍。回头我便写信于进儿,让他早些回来,万不可误了我的麟孙。 楼戒轻笑摇头,心中暗道:这老君上,年纪越大,反而越发执拗了。 ********************************************** 白起君臣二人谈笑着将所有需要带走的物品收拾己毕,见夜色己深便准备及早休息。待明日与王龁交接了帅印虎符之后,便要启程回返咸阳。忽然帐外一阵急行脚步之声传来。副将王龁领着一人通报而入帐内。 白起见状,心知必有紧急军情,连忙说道:“王将军深夜入帐,不知有何急务?” 王龁忙施军礼,急速言道:“启秉大帅,交河县尉连夜来报:十几名赵国武士护卫两名赵国大夫,在交河城外林中遇伏。总共十六人被铁甲精骑所用透心箭射杀,头颅也被斩下带走。交城令胡欢于事发前,莫名封城,即而自尽,不知何故。吾怀疑——”王龁言语一顿,默默看着白起。 白起心中一惊,看着王龁说道:“你是说平阳君等人?这,这,哎。” 白起连忙向县尉李宏问道:“可查明死者身份?可知他们何时遇袭?交城令胡欢何时下令封城,又是如何死的?” 李宏躬身捶胸,战战兢兢地逐一回应到:“死者皆身穿赵国武士衣甲,只两人穿着贵族锦衣。除此外,所有人等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之物。吾等昨日入夜得有河亭长报讯,因城主无故自尽,夜色将沉,情况不明,未敢出城探查。等今日一早,便忙去查看。令史查验认为,路旁有休马歇息痕迹,故计他们应死于昨日午时。袭击地点有两处。一处在城外树林西侧,共十四人遇害,一处在林中向交城方向,共两位武士遇难。令史从众人身上箭疮数量分析,袭击者不下百人。胡欢自昨日清晨,城门未开时,突然下令封城,说是得闻秘报有奸细潜入城中,令吾等率众求盗和守城军士全城搜索。待傍晚,吾等回府交令,胡欢己饮毒酒死去多时了。” 白起追问道:“胡欢可有亲眷在城内?近日可有何人拜访?可有何异常?” 李宏面色苍白,十分紧张不安地沉思良久,摇头说道:“胡欢出身蜀地,因战功而获爵官大夫,两年前上党平定,迁职为交河城令。他孤身上任,连一仆从都未带。近日吾等也没有发觉他见过什么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白起与王龁对视片刻,均无奈摇头。 白起长叹一声,轻轻言道:“看来你我猜测多半是真。王将军,甲骑归吾直辖,两月多来,一直在大营休整,从未外出,不可能出现在交河城。袭击之人何来透心神箭?” 王龁摇头说道:“铁甲精骑,装备昂贵,全军不过两万骑士,只在咸阳、长平两地。透心箭矢以硬木为杆,雕翎为羽,精铁为簇,价值不菲,库存、领用,皆有记录。我想,可能是遗失于长平战场上的箭矢,为人所用,嫁祸于我们秦军。” 白起接着言道:“吾明日与君交接军符之后,便立即回返咸阳,将情况报与大王。还请君于长平,妥善安置遇难者遗体,搜集查验相关线索。如有新的发现,可立报咸阳。” 王龁点头说道:“请君放心,吾必全力办好此事。” 四十三、暗流涌动泥深陷,山雨欲来风渐急 白起与王龁击鼓升帐,在众将面前怱怱交接了帅印令符。白起交卸了军权,立即率领家臣亲卫共五百余骑,押解着县尉李宏,直奔交河城。王龁派出急翎信使,一路沿涵谷关向咸阳打探,查清平阳君等人通关路径,并将平阳君可能遇刺的消息通报咸阳。接着,王龁派出数路巡哨向长平附近各城出发,寻找那队甲骑刺客踪迹。同时,王龁下令前线各路秦军,加强戒备,阻断长平附近一切道路,防止消息传入赵国。 白起率军一路急奔,终于在午时前赶至了交河城。他不顾劳累,片刻不歇,急忙查看平阳君等尸身。同时,下令封锁城令府,全力搜查与城令胡欢有关的一切疑点,并逐一审问交河城所有官吏和城令府所有人等。 面对平阳君满是箭伤的无头尸身,白起直接急行上前,一把撕开尸体上身衣衫,看到他右胸乳下那半尺长的剑痕伤疤,白起心中一凉。他心中己确定,这肯定是平阳君等人无疑。因为白起年轻时,曾于草原驻守军团任职哨骑百将。他与任职代北赵军哨骑千夫长的平阳君多次直接交手。白起英武多智,计谋百出,平阳君经验丰富,沉稳敏锐,两国哨骑之战始终难分胜负。最后两人通名比斗,白起斩伤平阳君右胸,赢得斗将之胜。 白起仰天长叹,心中暗祝道:请豹兄安心上路,吾必为君报此深仇。他扫视停尸房间,又见到那紫龙驹的战马尸身。他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口中轻声言道:“这是紫龙神驹,满大秦不足百匹,每一匹都是国宝,从未赠送与列国。豹兄死前,能得此良驹为伴,却也不亏。” 这时楼戒来报,搜查和讯问并无什么线索。白起轻叹一声,无奈言道:“看来刺客对平阳君行踪了如指掌,早有准备于此地伏杀。罢了,我等留此无益。传令,以上卿之礼,装殓平阳君等人尸身,连同此马,一同暂先安葬于城外。吾等将平阳君下葬之后,立返咸阳,向昭王禀告。” ********************************************** 离送走平阳君己过二十余日,咸阳子楚府也基本改造完毕。子楚于前院正堂之中宴请诸位家令,答谢众人此番辛苦。众人据案畅饮,一边欣赏着歌姬们的轻歌曼舞,一边闲聊谈笑。 子楚初时的兴奋己过,此时端杯言道:“初闻喜讯,吾兴奋异常,言行失措,恐累不韦兄等为难了。就此谢吕兄和众位家令。” 众人想起前些时日,一向稳重的子楚所表现出的急迫之态,从及闹出的那些笑话,都纷纷微笑摇头,端杯对饮。 吕不韦呵呵一笑,端杯说道:“君上喜事连连,略有狂放,也是人之常情。且不说君上,吾等虽然忙乱,却也喜盈于心,干劲十足。吾等敬君上,祝家人团圆,早日添丁进口,将那几座小院填满。” 子楚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吾必不能让吕兄幸苦白费就是。” 众人皆欢笑共饮。 吕不韦接着言道:“如今府中改造己毕,只等夫人、公子西来。君上也是时候请见昭王,寻些事情来做了。” 子楚闻言,与吕不韦略一对视,两人点头轻笑。 子楚己知,吕不韦必是有话不便于此时当众来讲,待散了宴席,两人再行密谈。子楚举杯称善,继续言道:“待明日早朝,吾必请见昭王,请功讨赏,为吾等抢些肥差优官之职位来。不知诸君都有何想法?” 吕不韦等人忙行礼言道:“吾等随附骥尾,不敢言功,但凭公子安排。” 子楚略一沉吟说道:“嗯,吾必尽言君等功绩于王上,为大家讨得优差。来,请饮盛,贺来日封职之喜。” 众人欢呼饮盛,同贺公子高升,一饮而尽。 ******************************************** 待众人散了宴席,子楚留吕不韦于书房中,两人一案对坐,密商明日王殿之上的请封事宜。 吕不韦为子楚倒了一杯清酒,微笑言道:“安国君兼任内史,辅国君权柄尽失。众人皆知,昭王传位之心己定。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子楚默然沉思,缓缓言道:“昭王虽已年迈,但身体依然康健。反而是君父,这些年酒色不忌,身体堪忧,吾只怕——” 子楚说到这里,便停顿不言。 吕不韦点头言道:“吾亦担心此点。如安国君不幸有所意外,我等如今所得,一切皆是虚妄而矣。而且辅国君自幼掌军,又娶妻于蜀地贵女,颇得军方和巴蜀贵族支持。此次虽然转任闲职,但其必然心有不甘。所以安国君一日不接承王位,未来皆有变数。君上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于安国君,须知以王孙继位,也并非绝无可能。所以君上此次上计述职,叙功转任,十分关键。” 子楚点头,轻声言道:“所谓权势,关键在势而不在权。吾等身后已得楚系权贵支持,也非无势可依。但楚系贵族近些年来,颇为昭王所忌,屡受打压,实权旁落。如何取得其它势力支持,实为我等当务之急。” 吕不韦略一沉吟,屈指而言道:“对于君上应争之职位,吾考虑了很久,有三个选择。其一,庭尉。可掌司狱,能调求盗、乡老、亭长。这些人多为老秦人,之间相互有亲,平时主政乡亭,一但征召,数万大军倾刻而出。君上如掌庭尉,手操律法,只要公平执法,尺度略宽,可得关中民心。 其二,少府。可掌工匠,主导武器、铠甲等军械分配。只须略有侧重,可拉笼分化军方诸将。 其三,治粟少卿。掌关中钱粮,又在安国君内史治下,好处虽多,却恐引起昭王心疑。” 子楚扶案沉思,良久,目视吕不韦坚定说道:“权力三分,无外军、财、人。军方吾等有武安君为助,近日又得王陵示好,蒙氏又掌关中都尉,我们不比辅国君势弱。 财力方面,有吕兄家族全力经营,鼎力支持,吾等不缺。 关键在得关中民心方面。吾等久质邯郸,不为关中子弟所熟知,缺少王族、士族支持。我意出任庭尉,以施惠咸阳,扬名关中。” 吕不韦点首致敬,也坚定言道:“吾请为治粟少卿或治粟丞,帮君上理财。白进、蒙武可为将,入关中都尉蒙鹜将军麾下,替君上领军。王原、李义等人可随君上入庭尉府,帮君上处理府中事务。” 子楚微笑道:“吕兄果有相邦之才。我意再征调王翦任庭尉府都尉,以应王陵太尉示好之心。调穰侯嫡孙魏盛等楚系子弟为家令丞,以补君等之缺,以安母妃之心。” 吕不韦点首应道:“君上考虑甚周,此策大善。” 四十四、裂土封侯非本意,十年酬功庆欢娱 秋日里的咸阳城内只有红黄两色,红色枫树,黄色银杏。自孝公起,秦法规定,生一男童,于门前种银杏树一棵,生一女童,于院内植枫树一棵。树在人在,银杏树只有在对应男丁死后才允许砍除,所以又名子孙树。枫树则在对应女童出嫁才能砍除,所以又名女儿红。这门前银杏树多少不只代表这户人家人丁兴旺与否,一但秦军出征,需要调选兵卒,坊令只需点数银杏,察看树龄粗细,便可圈定人数。枫树也另有用处,只待枫树长成,透红于院墙之外,说明这户人家有女待嫁,媒人便可登门提亲了。 清晨,子楚与吕不韦等人,骑马漫步于银杏林荫遮掩的街道之上,赶赴秦王宫,参加朝会。众人昨晚已得昭王召见,大概知道今日所能得到的封赏,心情愉快,言语欢笑。行至王宫门前,诸卿大夫云集,大家将战马拴于宫外广场之上,互相见礼攀谈几句,便三三两两走入宫门。 众大夫平时只在东西两厢三公九卿所属公房处理各自事务。除三公九卿,列候封君以外,秦王的一宇大殿非宣召不可入内。吕不韦等于一宇殿外相侯,目送子楚通名入殿。今日是子楚回秦首次上计。所谓上计,类似于今天的业绩考核和述职述廉。 子楚进殿,寻自己位置坐好,又与众位上卿和列侯封君行了见礼。时至辰时,众人交谈声渐息。不一刻,一声击铎之声响起,昭王昂首步入殿内。 待昭王坐定,众人坐起,共行揖手见礼。昭王点首回礼,轻笑说道:“日前,王孙子楚上计。其为质赵国十年,所获功绩己铭刻于册,数日之前交与众位上卿评议。不知范相可有决议?” 范雎坐起言道:“吾与众位上卿评定:王孙子楚为质赵国十年,有功记爵者四。其一,献策之功。攻野王城,切韩国领土为两半,孤悬上党。进则可引赵军西出,灭其精锐,退则可不战而获上党四十余城。其二,行间探查之功。十年间,数次遣使回秦,详报赵国军情民生。使我大秦对赵国君臣和赵国军情国力了如指掌。其三,辅战之功。于邯郸密会齐燕两国使臣,商定同盟,于长平之战期间,牵制住了赵国代北和中山两军。其四,斩将之功。十年前遣死士于赵国各将身边,最终于长平射杀赵括。吾等会商,王孙子楚记功三十转,可封彻侯君位。子楚家令不韦,记功二十转,可获爵左更大夫。家令白进记功十五转,可由官大夫爵升为中更。死士霍山,记功十五转,提爵左更,荫其子霍陵提爵官大夫,入卫为郎。家令蒙武、王原、李义往来奔走,记功十转,皆可依功提爵五级,为左右庶长。其余人等皆记功四转,提爵两级。” 昭王点头言道:“子楚等众人甘冒生死,有功于国,吾当不吝封赏。众君爵位升迁,允按相邦所议。众君官职,不必待选。” 说完他冲子楚微微一笑,又回首与宦者令孟炎说道:“颁召吧” 孟炎应诺,立于殿上,手执木简,展开读道:“王孙子楚等人,于为质邯郸期间,屡立奇功。经上卿等人评议,昭王允可,今特晋王孙子楚为庭尉少卿,封彻侯,号昌国,封邑于宛城,田万顷,户一千三百。子楚家令不韦,晋治粟丞,掌关中粮赋征调。子楚家令白进,晋郎中左都将,掌期门卫左军。子楚家令蒙武,晋升将军,掌北营前军。家令王原晋庭尉丞,掌律令文书。家令李义晋庭尉右督尉。另,调北营副将王翦为庭尉署都尉,掌庭尉护军。” 孟炎宣完任命召书,子楚躬身应命。昭王又令子楚等人随孟炎退出大殿,去少府署领取官节令符。其余众卿继续商议其它政务。 ********************************************* 子楚等人随孟炎到旁边少府公房那里领取了印信、官服,穿戴整齐之后,走出王宫。待明日办理了职务交接便可履任新职。 众人出了王宫,领回战马,子楚与吕不韦说道:“呵呵,昭王大父对吾等可谓十分宽容优待。大家所任职务,全依了我等所请。大家心愿得尝,十年辛苦没有白费,今日当欢饮相庆。吕兄可有什么安排?”众人也一齐看向吕不韦这个富人大户。 吕不韦呵呵一笑道:“吾昨日已将庆余坊赵国分院包下,今日我等可以肆意欢庆,不醉无归。”众人齐声欢呼,簇拥着子楚,打马奔向城北庆余坊。 庆余坊是咸阳最豪华、最有名的歌舞酒楼,也是咸阳城内为数不多的女闾妓馆。大秦自孝公变法,全面禁止奢靡淫乐,本不应该有此等欢场存在。但这些年来,大秦国势日盛,国民衣食丰足,颇有余财。所谓饱暖思**,歌舞欢场打着酒楼名义,如雨后春笋一般兴盛起来。庆余坊明里是商户所开办的普通酒楼,其实确是咸阳城尉彤肆家幼子彤雄的产业。有彤家站脚,庆余坊无所顾忌,广寻列国美女,引领咸阳女乐时尚。 庆余坊座落于城北界渠边上,占地宽广,院内有主楼一座,副属楼院十余座,分别以列国之名称之。各院分别按照列国风情来建设,列国寻来的美女按国别驻于各院。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庆余坊此举,一时轰动咸阳。甚至昭王都曾于暗中来坊中寻欢探奇。昭王回宫后与范睢评价道,彤肆幼子彤雄真是一个人才,游他一座酒坊,便可领略列国风情,雅而不俗,淫而不伤,倒也算是咸阳一景。有昭王此番评价,庆余坊一时更是风光无两,客人如潮,日进斗金。 子楚等人来到坊前,立时有僮仆上前,将众人战马牵走安置。坊门边上两厢站立的十余美妇中,一身穿赵服的女子迎上前来。她向众人行礼,又对吕不韦轻笑言道:“见过吕家大郎。请诸位贵客随吾入院中休息。”众人随她引领进入坊中,一路风景别有列国风情,众人心情欢快,不时相互调笑几句。 入坊中不远,众人来到赵国别院。众人除王翦、蒙武之外都曾常驻赵国,眼看这赵国景物,不禁一时颇多感慨。子楚指着院门前那对石狮说道:“秦狮雄壮,赵狮灵动。这还真是一对赵国狮子。”那引路美妇掩口轻笑,自豪地回言说道:“这对狮子可是坊主花大价钱买来,据说是来自邯郸贵人府弟门前呢。”李义闻言上前,仔细观瞧,喃喃说道:“谁家这般破败了,竟然将护府石狮典卖于外。” 王原将李义拉起,推入院中说道:“今天是来看美女的,你盯着头狮子看堪。”众人轻笑,一同簇拥子楚进入院中。 四十五、脱去衣冠皆禽兽,欢场难觅君子身 众人进入赵国别苑,只见园中正堂仿丛台王宫正殿,按比例缩小而建。四周假山、溪流和厢楼阁亭,也大多仿照赵国名胜而建。那引路女子笑语盈盈地介绍着各处景观典故,她自豪说道:“这横跨溪流直通正堂的石桥,仿自赵州,桥上石狮皆出自鲁班大师门徒之手,每对花费紫金一锭,可是珍贵呢。”众人皆点头惊叹。 “哈哈哈。”她言语方落,拱桥对面走来几位年轻人迎接众人,为首一人拱手为礼,笑容满面地说道:“昨日听闻吕兄包定此院。彤雄便知君上等欲来此间行乐。今早吾便来此,己与魏兄等人恭候多时了。敢为君上与诸大夫高升职爵作贺,今日花费全由小人包揽。”其余几人也与子楚见礼道:“吾辈皆为魏氏、芈氏等子弟,蒙君上不弃,征为家令,特来此迎候诸位。” 子楚淡淡一笑,向众人回礼,又对彤雄言道:“君得昭王亲封,誉为彤氏俊才,名重咸阳。于君面前,吾等粗俗之人,岂敢称君。有劳彤兄和诸位久候了。” 吕不韦也于旁边回礼,含笑接言道:“彤君豪富,吾正恐囊中羞涩,怕不能令诸君尽兴。君肯作一善客,免了吾等花费,不韦多谢了。”接着又对魏盛等人说道:“以后你我等人份属同僚,不必客气。劳盛君等于此久候了。” 彤雄等人忙将子楚一行人让入正堂。彤雄与吕不韦把臂言道:“谁不知卫国吕氏富甲天下?与君相比,吾一穷人矣。但君上等人能来我这里饮杯素酒,实令我这小苑蓬荜生辉,岂敢不尽心招待。还望诸君不计彤某粗俗,招呼不周。但给我一薄面,尽情欢闹,万勿客气。” 众人欢笑着进入正堂,按位次坐定。王原扬声笑道:“吾等于邯郸返咸阳不久,却也早闻贵坊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脱俗,不负万国美园之称。” 子楚于主位坐定,挥手言道:“昔日楚庄王宴饮群臣,罢诸礼仪,留绝缨之宴美谈。吾等不敢比于庄王,但今日也要学其胸襟一二,不论主从,无分职爵,只言兄弟之情,共叙相见之欢。 众人齐声应诺。 彤雄起身笑言道:“君上提议甚美。吾有一计,可胜绝缨欢宴,极尽君上美意。不知君等可愿听吾之言。” 子楚笑道:“今日吾等恶客,但凭主人安排。不知彤氏俊才有何良计。” 众人亦催促道:“不错。彤君有何谋划,只需讲来,吾等必听安排。” 彤雄得意说道:“入了赵国别苑,吾等不若换上赵国衣衫,全然同一样式颜色,去掉头冠,发式也要相同,再以相同面具遮掩。将桌案围中堂摆成一个圆圈,大家抽号入座。每桌选两名女姫作伴,吾等不许高声言语,只让女姫代吾等发言。每人敬酒完毕,大家竞猜是谁,认错人者,便须罚酒。有几人猜中,敬酒之人便也要被罚几杯。如何?” 众人欢呼称善。 彤雄击掌,欢笑说道:“院中厢楼各房间内皆有两位赵国姐妹女姫,更有三对双生子,大家各选一间更衣,全凭运气。为求公允,诸君先请,吾最后选房间。” 子楚等人闻言心动。子楚见众人齐看向自已,便起身直奔堂外厢楼,又欢笑招呼众人道:“诸位还等什么?且更衣去也。” 众人哄然起身行动,且皆怪笑言道:“不错,且更衣,更衣!” ********************************************* 约过两个时辰,众人方才更衣完毕,戴上面具,三三两两,左拥右抱着返回正堂。众人抽号,分选桌案,一边与身边一对赵国姐妹轻声调笑,一边观赏堂中歌姬舞乐。 那最初于坊门迎接的美妇见众人皆己返回落座,掩口轻笑道:“这赵国衣衫真是麻烦,贵客们更个衣,便耗费了两个时辰,累我们姐妹在正堂枯坐干等。” 众人皆搂着身边一对姐妹轻笑,纷纷将头或手掌埋入美人怀中,引得一阵轻声娇呼。 那美妇故作娇嗔道:“贵客们都是正人君子,如此欺负吾园中姐妹,碧云我可是不依呢。” 众人皆轻笑不言,却将怀中美人搂得更紧。有人更是一手将身边美女的粉面压入胯下,引得众人及美人惊呼。 碧云无奈摇头道:“还有贵客的衣裤没有系好呢!不过,按前时坊主和贵客们的吩咐,这便要轮流敬酒了呢。不若便从这位衣衫最凌乱,衣裤还未系好的贵客开始吧。” 众人点头同意。那人闻言一愣,若无面具遮掩,便可见他羞得满面通红了。他一手按着一位美女的头,在其胯下耸动,一手搂过另一位美人,于她耳边轻言了几句。 那美人替他端杯言道:“吾君上有言,他于众人中最是风流。吾代君上敬各位一杯,愿众位学他潇洒一二。” 众人不耻撇嘴。有人欢笑,有人皱眉,纷纷与身边美人轻声耳语。众美人按各自客人吩咐将答案刻于竹简,亮与众人。 碧云环顾众人答案,轻轻一扭细柳腰身道:“猜坊主者三人,猜魏君者二人,猜吕君者二人,其余皆猜王原君上。呵呵。敢问可有猜对之人嘛?” 敬酒之人点首怪笑,得意地用两手拿捏身边美人,他身旁那两名美人面红娇喘,轻轻替他言道:“众位贵客无人猜对,皆须罚酒。” 哄,众人故作怪声,发泄不满。有人持杯而饮,有人却将酒或软求或强令身边美人饮下。 碧云娇笑掩口:“呵呵。请于此君左首起,逐一敬酒。” 只见这坐左首之人,正襟危坐,也不与身边美人调笑拥抱,只轻轻与一女耳边轻言一语。那女子掩口娇笑,羞红粉面说道:“吾君上言,他于众人中体力最佳,是最晚更衣而回之人。他敬诸位身体康健。” 众人齐声怒喝,有几人连忙掩口,差点骂出声来,露了自己身份。众女皆掩面轻笑,连忙安慰身边贵客。 碧云替众人回骂那人道:“回来晚便身体好吗?太小看吾等姐妹手段。如您身边这对双生姐妹手段尽施,包您回来更晚,怕我们还有得等呢。” 众人纷纷点头轻笑。不过,却又大起嫉妒之心。心中暗骂:这混蛋倒是好命,采来两朵并蒂莲。 众人纷纷让身旁美人亮出答案。 碧云环顾,不由躬身大笑道:“这一次众人答案较为一致,猜子楚君上一人,猜王翦君、蒙君各一人,其余皆猜吕君。难道大家多认为吕君身体最好吗?” 哄,众人多发怒轻哼。心中骂道:我等公认,他最无耻。 碧云不理大家不满,轻笑问道:“可有猜对之人吗?” 那对双生姐妹轻摇玉首,只看得众人心中暗赞,心旌摇荡。 碧云叹道:“又无人猜对,皆须罚酒。这次可不许再让吾等姐妹代饮了。” 众人无奈,端杯尽饮。 再左首之人令美人代为敬酒道:“吾君上言,各位贵客之中他最是稳重,他敬各位正人君子一杯。” 众人心中暗骂:这人更不要脸,吃干抹净,还敢言稳重君子。 最后终于有人猜对了这无耻之人,假装稳重君子的正是李义这斯。 猜对之人得意忘形,开声说道:“看你那细长脖子和浓黑长须,早于我这露了底了。哈哈。” 众人掩口轻笑,暗道:听你这贱笑之声,便是王原。你也露底了。 王原说完便反应过来,心中大悔,不该得意忘形。他掩面扑入美人怀中,大叫一声道:“惨乎。” 四十六、再惊咸阳因死讯,尸骨难全返邯郸 众人这般相继敬酒猜迷之后,又重入厢楼更衣。各自换回自身衣冠,不再带美人入堂。各人重按位次坐好,欣赏轻歌曼舞,叙酒言欢,直至夜深人静,欢散于院中厢楼休息。 清晨,咸阳城内的居民早早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老人和壮妇带着奴仆出城秋收,青壮和幼童则聚在城内各个大小校场,习武练箭。与列国不同,秦国的男人是不下田中务农的。他们要从小练好武功,只盼上阵斩回几个敌人头颅,提升爵位,获得田地封赏和奴隶壮仆。 一队红翎信使不断高呼着:“急信快讯,路人闪避。” 他们于路左急奔而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于右,丝毫不乱。红翎信使未曾背插军旗,可见他们传递的并非军讯,这就与大家生活无关。 ********************************************* 咸阳王宫,昭王主持的日常朝会刚刚开始。近些时日,所有政务都围绕着不久后的攻赵之战。昭王端坐于案,看着范雎问道:“按日前所议,攻打赵国的兵马调动准备如何?” 范雎回道:“按大王所定南军北调之命和所授符节,吾与王太尉和鹿公会商之后,己传令巴蜀、三川及东郡、南郡,广征二十以上,四十以下男丁入军。预计可成军三十万,两月内可抵关中,四个月可与咸阳、长平所抽调军将整合完毕,集于函谷。咸阳南北两军,逢三抽一,可集百将以下军士五千。长平大军己开始西撤上党休整,二十以下,四十以上兵卒以及有伤病在身者约三十万,己陆续回返关中。另于长平军中逢二抽一,也可抽调不更以下军士近万,充入选调南郡各军。己调上将军白起回咸阳,负责新军整训。预计六个月之后,各军休整集训结束,五十万大秦精锐,便可挥师东向,直取邯郸。” 昭王点头,又问安国君道:“粮草军械准备如何?” 安国君于座上行礼回道:“西南各郡秋收己毕,一百五十万石粮草陆续起运关中。关中、河东等北方各郡正在秋收,预计将能征集一百万石粮。待六个月后,即明年四月,二百万石粮皆可运抵上党、长平,足够大军两年之用。军械由关中各库取用,除箭矢外,铜剑戈矛和各类甲衣尚还充足。吾己令各军坊和少府各监抓紧赶制,待六月后必可满足大军所需。另外,典客少卿严胜己从函谷北上,奔赴燕国蓟城,力求燕国发兵攻赵,以为侧应。” 昭王含笑言道:“诸君辛苦。如此万事俱备,只待武安君回返,集齐咸阳众将军和吾等议定东攻之策。” 众人欣然应诺道:“大秦兵锋所向,莫敢不从。吞并三晋,天下一宇,只待今朝。” 此时一黄门内宦从殿后转出,将一册竹简递与屏风处站立的宦者令孟炎道:“长平武安君白起与左将军王龁急报。” 孟炎打开一看,面色惊变,连忙步入正殿,行至昭王案前,行礼秉报道:“白起、王龁联名奏报:平阳君于交河城外遇刺身亡。” 昭王起身抢过竹简查看,随即掷册于案,怒声喝道:“谁人如此忤逆大胆,竟能于大秦境内私调百人精锐,谋害大国封君。白起、王龁在干什么?交河离长平不足百里,防备竟然如此懈怠?交河城令胡欢是谁人所荐?还有那城尉,真是愚蠢之极。” 众人听闻平阳死讯,心中也是十份惊怒。平阳君乃赵国重臣,如今死于秦境,不论谁人所为,赵国岂肯善罢甘休。范雎起身拾起地上竹简,也是越看越怒,他将竹册递与王陵等人传阅,回身向昭王说道:“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栽赃大秦,欲使秦赵两国继续交兵,互耗国力。且从这次刺杀事件来看,这主谋之人必与我大秦权贵有所交葛,其心叵测,务必严查。” 众人阅过竹册,也都暗自心惊。纷纷进言道,这刺杀事件背后之人十分可怕,如不查清,大秦难安。 昭王坐回于案,心中隐隐担忧:这件事情疑点重重,也恐怕不止是破坏秦赵两国合约那般简单。 他抬手止住众人议论,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范卿。此事迁涉秦赵两国和约,不可不慎。当务之急,一是查明真相。二是安抚赵国。不知赵国前次来使郑朱,如今可还安全?” 范雎点头言道:“不错。我们应立即选派使臣入赵,言明两国合约和平阳君遇害经过。那赵使郑朱自来大秦之后,便被圈禁于城西诸国客馆之中。三年中,其多次寻死,皆被看守军士救下。平阳君在咸阳时曾多次要求与其会面。吾等考虑,留下郑朱可能于将来有用,便一直拖延说郑朱病重,不宜相见。不想这次可能真要用到此人了。” 昭王接着说道:“嗯。可将两国合约及平阳君遇害之事详告于他。另外,命王龁将平阳君等人尸身暂先安置于长平,用彻侯之礼。传令子楚在咸阳为平阳君立衣冠冢,举行家祭。咸阳内所有贵族皆要前往吊唁。” 昭王又对安国君道:“阿柱,你也要代为父去吊唁一番。”安国君应诺。 昭王又沉吟片刻,对御史大夫鹿公说道:“王弟。平阳君遇害之事疑点重重,恐非表面这般简单。吾授汝全权,尽快查明此事。不然,有此等奸人潜伏于暗处,吾睡不安枕。” 鹿公赢非,乃是昭王庶弟。他自幼与昭王亲近,数次解昭王危难,被封于鹿城,封号为靖国君,但因年迈德高,又位列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世人多以鹿公称之。 鹿公于座上行礼应诺道:“请大王放心。吾必全力揪出此人,为平阳报仇,为大秦除害。” 范雎又进言道:“放郑朱回赵国的同时,可派使者随行。命令他们从函谷、长平返赵。一者,可让郑朱去交河城外亲自查看平阳遇害之地;二者,可令郑朱查验平阳君等人尸身,再将平阳君等人火化,带骨灰回赵。” 昭王应许此议,又继续说道:“吾再亲书帛书一份,言明此事,交使者带与赵王。另外,让子楚也派人随行,去与赵姫解释此事经过。” 昭王暗自叹息道:平阳君真君子也,吾本欲与其结亲,奈何天不从人愿哉! 众人皆默然暗叹。平阳君一生可谓苦之又苦。年幼不受关爱,贬入代北,又被匈奴俘获为奴,如今又死的不明不白,连尸骨都不得保全。满天下的封君大夫,谁能与他比一比悲惨嘛? 四十七、世外桃园迎远客,人间仙境可通幽 在咸阳城因平阳君遇害而忙作一团之时,赵政等人却找到了一处世外桃园,感受着大自然的恩赐。 这是河对岸一处山谷,漳河于三座小山中间穿过。这山谷就处于其中两座小山之间,前面紧临漳河,山前水后有一开阔的平地草原,约三四里方圆。山谷后面,沿着谷地北行十余里,穿过几座小山,可直抵太行群山下一座小镇,涞阳镇。那里有小路直入太行,可奔代北草原。 赵政等人乘船向北穿行急流,逆河向西越过一座山峰,进入山谷前那片草原。众人下船,房萱对处于震惊中的赵政等人说道:“这里是吾等先祖所发现的秘境,相传为女娲娘娘劳累休息之地,谷内山壁之上还有一处女娲洞府。这里南北两面有群山相隔,不通道路,只东面沿河逆行而上可以进入,西面山谷之后,有路可直通代北。山谷中最宽处约有里许,最窄处不足一丈,号一线天。如遇敌从河面来袭,只需退过一线天,有十余勇士,足可退敌万众。不知这条秘道,公子可还满意?” 赵政见白进己安排满江等人骑马向前查探,笑对房萱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言,吾必不失言。你等可居于此处,做我的领民。” 房萱行礼笑道:“吾等谢贵人收留。不过我们可事先说好的,不受任何人征调。” 赵政点头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日后我们共同生活在此,你们要听从我们的命令,保护我们的安全,责任与其他领民一样。” 房萱好奇问道:“公子等人要于此长住?这怎可能?” 赵政见田骑等人开始于草地上搭建帐篷,便对房萱等人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日后吾等都要在此为生,你们还不去帮忙干活。” 房萱见赵政不愿回答她的疑问,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令赤里海、玉带术带领众人前去帮忙扎营。 白豹见房萱留在了赵政身边,右手握剑,不满地轻哼一声道:“你也干活去。” 房萱回他一个鬼脸道:“公子都未曾责怪,于你何干?再说你怎不去帮忙?” 白豹怒道:“吾乃公子贴身护卫,职责所在。你个逃奴,如何敢与吾相比?” 房萱一把抱住赵政臂膀,故作悲伤道:“公子啊。您己收吾等为领民,可别人不听您命令,还以逃奴待吾呢!” 白豹被她抓住话柄,怒气上涌道:“你这狐媚子,快放开公子。” 赵政不由一阵头大,挣脱开房萱,抚头长叹道:“你们消停些可好?再敢吵闹,全都干活去。” 房萱一甩衣袖,轻啍一声,转身去与田骑等人帮忙。 白豹昂首,轻蔑地一啍,心道:个狐媚子,也敢与我斗。 赵政也不理他,回身冲吕雄走去。吕雄正指挥水手,一边将几艘轻舟楼船下锚栓桩,一边搭建栈桥,搬运物资上岸。 赵政呼唤吕雄道:“吕叔,吾有几件事情,要请您帮忙。” 吕雄将身边事情交待与一位船长,便走向赵政,笑嘻嘻地行礼说道:“不敢当公子如此客气。您有事,吩咐一声即可。” 赵政一笑,不再客套,直接问道:“来此围猎之前,吾曾让您帮忙打造几把铁剑,不知可找到适合工匠剑师?” 吕雄回道:“得公子吩咐,吾己派人去邯郸冶铁世家马氏求聘铁匠和剑师。因公子来此狄猎,吾等匆忙相随,一时还未得回信。” 赵政摆手道:“这倒是不急,吾不过又想到一些其它器械要打造,想一并多聘请些工匠。” 吕雄忙道:“公子请说。待此间事情稍定,吾立即亲回邯郸为公子一并办妥。” 赵政略一沉吟,屈指而言道:“要多请四类工匠。其一,木工。要会造水车之人。其二,泥瓦匠。要足够于此谷内建寨。其三,窑工。烧造工匠多多益善。其四,铁工。建炉冶铁,多请些铸打器皿、兵刃的工匠。另外,还要采购四类物资。其一,粮食,要满足千人三年之用。其二,生铁,能买多少买多少,只恐不足,绝不嫌多。其三,母马,母牛,母羊。各以百计、千计。其四,火石(煤)和木炭,多多益善。” 吕雄只听得心中滴血。暗道:这可要了老命了,得多少钱? 他强咬牙关,保持那僵硬笑容,低头说道:“请公子放心,雄,必尽全力操办。” 赵政一笑说道:“吕叔不必心痛。你先拿吾书信,去接阿母来此。来之前,你与她说,将所有资产变卖,全部用来购置物资。你们吕氏也要将邯郸产业折现,迁来此处。将你们吕氏的钱财暂借于吾,来日吾给你们一条千年财路。” 吕雄连忙说道:“何须言借。吕氏家资任凭公子使用。” 呵呵。赵政笑道:“放心,吾也无钱还你。不过,决不会令你等吃亏便是。” 吕雄尴尬苦笑道:“您还是别再提借字了。不然,吾心不安。” “哈哈,不必再推来推去的了。就这么办。还请吕叔抓紧,吾等时间不多。另外,变卖财产时,务必要隐秘,决不可被人发觉,吾等要逃离邯郸。如有人问起,就说吾母欲以家财讨外祖欢心,决定广扩平阳封地,修缮平阳县中君府旧宅。” 吕雄只得答应,不再推脱客气。他行礼言道:“此事关乎吾等身家性命,吾这就回返山庄,接夫人来此。稍后,吾亲赴邯郸,负责物资筹措诸事。” 嗯。赵政点头,又转身看了看远处布置警戒事宜的白进,对一直紧随的田虎说道:“阿虎,去唤进师过来。”田虎点头,转身跑去召唤白进。 赵政取出一册书信交与吕雄道:“这是昨夜所书,吾己于信中向阿母详述此事。” 吕雄接过信册,小心揣入怀中,又看了看船只装卸情况,郑重向赵政抱拳说道:“船上物资己将缷完。吾这就启船回返山庄。” 赵政止住他道:“不在这一时片刻。待满江等人将此处地形探明,吾等商议过后再走不迟。” 四十八、两侧悬崖天一线,平安河谷解千难 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赵政先与白起、田骑通报了委托吕雄负责物资采买之事。随后,赵政拿出质子府和赵姫府令牌说道:“白师、田叔。你二人可愿听吾这幼童之令嘛。” 白进,田骑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吕雄,不敢再作迟疑,连忙行捶胸军礼说道:“愿听公子号令。” 赵政问道:“两府共有多少武士?领民中有多少可信可用之人?” 白进略一沉吟,行礼回道:“质子府有武士十五人,暗探、秘卫百二十人。君上临回咸阳,己赐下兵符,将府中武士和秘卫暗探的统调之权交给了我。只需公子下令,进与质子府所有人等必依令而行。” 田叔也徐徐言道:“玉姝府中,护卫只有我等十二人。但君上赴咸阳前,己赐虎符于我,平阳府卫一百精锐铁骑,可听夫人、公子号令。玉姝封庄之中,现有领民六百户,二千八百余口。可抽调青壮六百,精骑二百。但他们只听玉姝号令。” 赵政心中疑惑道:领民依据调令符节听命于封君大夫是理所应当,田叔却为何强调他们只听阿母号令。赵政觉得这其中必有隐秘,可能连他父亲和质子府诸位都不知晓。他略一沉吟,向吕雄说道:“吕叔。吕府有武士门客多少?” 吕雄不加思索地回道:“家兄己将大部分产业和人员调入咸阳,现府中只余门客、武士二百二十人。另有大小商船二十,船工三百。” 说完,吕雄拿出府令递与赵政道:“吕府上下,公子可凭此令全权调度。” 赵政接过令牌递与田骑道:“田叔负责接管吕氏船队,往来运送人员和物资。你这就随吕叔回山庄,待秋收结束,立刻接阿母来此。同时将赵府所有能调集的武士、领民青壮和粮草辎重先行运来此地。每船安排一名心腹武士押运,昼伏夜出,有靠近打探者,杀。” “诺。”田骑接过令牌,行礼应诺。 赵政又对吕雄说道:“吕叔负责统领吕府门客家将,全力筹措钱粮物资,聘用工匠。所有人员物资运至山庄,由田叔转运来此。切记要隐秘,如有不妥,全由你随机处置,不可迁涉吾等。” 吕雄应诺道:“公子放心。吕雄定不负所望,办好此事。但有意外,也决不会牵涉质子府和赵府。” 赵政点头道:“吕叔久于列国行商,这点事情定然难不到您。” 赵政转对白进言道:“此处防务和武士编组训练,可交给白豹、高猛负责。白师请立即潜返邯郸,负责率质子府秘卫暗探监视邯郸各方动静,以防有人谋算吾等。” 白进行礼道:“诺。请公子放心,吾绝不会放过任何与吾等相关的事情和消息。” 赵政呵呵一笑,对白豹说道:“待阿母和众武士、领民来此,我准备依秦国军制成立一个千人师旅。豹君可敢任这千夫长嘛?” 赵豹挺身言道:“公子放心。吾定不负所望。” 赵政点了点头,拿出一卷木册递与他说道:“这是我选定的诸位百将名册和军规操典。你可依此操练。四个月后,吾亲自检阅,如不合吾心意,定免了你军职,赶回咸阳。” 赵豹连忙应诺道:“如不能达成公子目标,豹必以死谢罪。不过,吾不太识字,这,这书册,我,我。” 赵政心道:知你不识字,我才不顾你年纪资历,选你为千夫长。这支新军,将按吾心中想法来建,以为日后秦军样板,决不能加杂其他人的想法,也决不能延续以往的规矩。 想到这里,赵政呵呵一笑道:“此乃鬼谷秘传。以后每日晚餐结束,你来我处,吾教你读。” 白豹欣然应诺。 白进、田骑本来对赵政任命白豹为千夫长,颇有意见。只当是赵政任人唯亲的乱命,他们当面不好反对,怕赵政年幼气盛下不来台。他们准备等回山庄面见赵玉,由她来反对此令,重新任命千夫长。此时见赵政拿鬼谷作大旗,不由头痛。心道:看来夫人也不好反对此令了。 赵政不等赵姬来此,抢先安排这些事情,确是有意为之。这一招叫做投石问路。不管最后赵姬是否同意这些任命,他都可从中发觉,众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也可知道他在众人心中的位置。 赵政又对高猛言道:“猛兄。吾欲任你为军法官。统帅赵府武士和那队平阳铁骑,监察军纪和维护谷内秩序。” 高猛应诺道:“只要吾在谷中一日,便决对不负公子所托。” 赵政又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和赵府令牌一并递与他道:“这是吾按僚师所言,理定的军法和谷中领民律法。请君严格督促执行。” 高猛接过,行礼应诺。 赵政又对众人严肃说道:“君不密必丧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此地是我们日后安身立命之所,不可不慎。凡进入此地之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返邯郸和山庄。敢有无令外出者,斩。敢有泄露此地于外人者,斩。” 众人齐声应诺。 不久,满江等人查探完毕,返回营地。此谷果然如房萱所言一般,既可屯住千人,又易守难攻,可通代北。众人心情一松,皆笑言道:“此乃天赐福地,可命名此谷为平安谷。” 时过正午,众人吃过午餐。白进、田骑和吕雄乘船返回山庄。其余人则随赵政入谷,去选地造营。 赵政等人在房萱引领下进入山谷。入谷口不远,道路渐窄,两侧数百丈高山如刀切一般,直立似墙,中间数十丈崎岖山路,遍布巨石。赵政与白豹共骑一马,缓缓而行。 赵政望着两侧峭壁心中暗想:这里定是嶂河故道,水切石穿而成峡谷。后因地质变动,嶂河改由另一侧山谷奔流而出,这里便成为了一条隐秘山谷。 白豹和众武士一路仰望,直感叹此处神奇。白豹自言自语道:“果真是天成一线,这便是一线天的由来吧。” 房萱于前面耻笑他道:“这里只是谷口,离一线天还有一里路远呢。吾曾听族人说过,那里两山之间只有二三丈宽的缝隙,长约半里。那才真可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呢。” 有人连忙问道:“那我们如何在谷中驻扎?” 房萱自豪一笑道:“吾听说,过了一线天,山谷猛然宽阔,有十余里长,里许宽的林地、草原。旁边山崖之中有一洞府,洞高十余丈,洞中宽广,道路纵横,也不知通向哪里。” 赵政心道:那必是曾经的地下暗河。 众人一路观查,一路谈论,慢慢接近了一线天。 四十九、洞顶悬阳如仙境,桃园憧憬美如画 赵政一行人前行不远,地势突然一变,山路变得更加陡峭狭窄起来,两座紧紧靠在一起的山峰有如两扇紧闭落锁的石门,只留下了一条门缝,供人们通过。进入两山间的缝隙,两侧山石,有如刀切,光滑垂立,抬头上望,真的是天仅一线。 房萱等人还未来得及到这里,便被白进等人抓住,也是初次看到一线天景像,她樱口微张,一时惊叹的说不出话来。她不由在心中暗悔:如果不在河边耽搁一晚,只要逃入这里,哪里还会被赵政他们抓住,不得不委屈求饶。 白豹深吸一口冷气,感叹道:“我的乖乖,这是哪位上仙发怒,一斧将这大山劈开。” 赵政一笑,调侃他道:“房萱不是说过,这是女娲娘娘的洞府嘛?女娲娘娘可不使斧子。” 白豹兴奋地说道:“定是盘古上仙来与女娲娘娘比武,女娲娘娘不愿出来相争。盘古上仙发怒,便一斧将娘娘洞府山门劈开了。” 赵政一愣,微笑说道:“你可真会编排故事,盘古、女娲如果有灵,定收了你作弟子。” 白豹一笑说道:“盘古上仙和女娲娘娘岂会与我个小人物计较。” 房萱这时终于缓过神来,于一旁说道:“我听族人说,前方山洞中还有不知何人所画的女娲神像呢!我们先祖当初看到这神像,还以为此地有人。可寻找了好久,其他地方却没有任何有人生存的痕迹。我族人都说,这是女娲娘娘显灵,选择此地为道场,故意留下的影像。” 赵政不以为然,心中暗道:这定是远古人们所留下的岩画。他不由兴奋说道:“那我们便去洞中参拜一番吧。” 众人应诺,加快了前进步伐。 ********************************************* 赵政等人走出一线天,前方视野猛然一宽,顿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纷纷抬手遮挡。 高猛这十分稳重之人也不由惊呼道:“这可真是别有洞天啊。” 田虎于高猛马背上一跃而下,直奔前方一片树林跑去。他三下两下爬上一棵高大的核桃果树,摘下十几枚外面果肉已经干瘪发黑的核桃揣入怀中。他又麻利地跃下树来,顺手从旁边一棵果树上摘下两个红通通的苹果,跑回众人身边。 白豹笑道:“小哑巴,你猴子变的不成。” 田虎也不理他,只将苹果于身上擦了擦,递与赵政。赵政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扬眉赞道:“不错,清脆汁甜,好果子。”房萱等少年也纷纷反应过来,欢叫着跑向树林,采摘野果解馋。 赵政远望谷内,不远处有一个数百丈方圆的水潭,潭边一片广阔的草场,沿两侧山体各有一片果林。他不由心中暗叹道:陶渊明的桃花园我只闻其名而没有亲眼见过,想来也不过如此了吧。 赵政与跟在身边的满江说道:“你们在谷中查探,可有什么发现。” 满江坐在战马上简单行礼回道:“时间短暂,并未细看。只于谷中奔驰而过,前方十余里,出了山谷,有一处不大的缓坡,前面便是漳河。河对岸,也是群山环绕,但隐约可见沿漳河谷地可以通行。谷中只见麋鹿、黄羊等小兽,未曾发现有人的痕迹。” 赵政点头,对满江说道:“以后,谷外哨探由你来负责。特别是要探清谷后退路。”满江欣然应诺。 赵政又叫过姜武说道:“白师、田叔等人已回返山庄,不久各类人员和物资将转运来此。听白师说,武兄擅长数算。以后谷中人力调配以及物资统计接收、入库分配诸事,便由你来负责吧。” 回首又与旁边的赵全说道:“全叔,我准备将营地扎在水潭边草地之上。你来负责此事,先按千人规模来营建。所需人力和物资你与姜武商议,报吾批准。” 姜武和赵全齐声应诺。 赵政说完正事,对满江说道:“满江,你可知那山洞所在?” 满江点头道:“就在前方不远。”赵政挥手言道:“带路。”“诺。”满江打马前奔,众人于后面紧随。 房萱见赵政抛下她们跑去山洞,连忙叫过赤里海和玉带术说道:“叫大家别顾着果子了。我们现在已经是有人收留的正式领民了,不再是逃奴。以后那个小孩子将决定我们的生活,所以都给我到山洞里干活去。以后记住我的话,紧紧跟着那小领主,时刻在他面前表现你们的辛苦和才能。这样才会有机会成为武士、封人,才会有好日子过。”赤里海和玉带术也反应了过来,连推带搡地将一众少年集合进来,跟着马蹄印迹向赵政他们追去。 一群少年气喘吁吁地追到山洞下。洞口距离地面有一数十丈长的斜坡,不是很高,也不太陡。房萱等人爬上斜坡,进入洞中。洞内越往里面越高越宽,前进不足百丈,便进入了一个高近百丈,宽可容纳千人的石厅。只见赵政等人围在一起,讨论着如何利用这个大厅建设殿堂。 房萱连忙跑过去说道:“公子。听我族人说,洞内共有三处石厅,女娲神像在最后面那个石厅。那石厅周围还有很多的石窟,可以住人。” 赵政笑道:“满江等人正在前面查看。这石厅十分平整,我想将这里,建成一处广场,大家平时可以在这里聚会娱乐。” 他兴奋地指着旁边一处石台说道:“这里稍作改动,便是个舞台。”他又指着远外一个石窟说道:“那里可以建成一处酒吧,噢,就是酒坊。”他又指向山洞上方道:“你看上面,竟然有光透下,有如悬阳。大家没事可以躺在这厅内晒晒太阳。” 房萱瞪着双眼,张着嘴吧,看赵政指东指西,说道些不着调的事情。她心中暗叹道:完了。这平阳君天阉的小孙儿,果真不太正常。贪图享乐,好吃懒做。他哪里是和我们一样在逃难啊,他这明显是要在这里建立行宫啊。平阳君父子不在,他就可以作主了嘛? 五十、死地谋生兄弟义,调侃嘲笑故友情 赵政送走了白进等人,便将大家召集到悬阳石厅当中。赵政笑对众人说道:“我想大家一定十分疑惑,怎么打个猎,还要选择这样一处隐秘的地方。你们当中有人知道一些,有人不知道。但我想都应该有所猜测。” 众人中有人点头,有人摇头,房萱等少年则一脸茫然。赵政继续说道:“我现在便为大家揭晓答案。大家都应该知道,秦赵两国在长平决战,赵军战败,主力尽失。据可靠消息,秦军不久之后,便会东进邯郸,欲以一战灭亡赵国。” 哄。质子府的武士十分激动。赵府的武士则群情激愤,紧握双拳。房萱等少年则无所谓地议论纷纷。 赵政扬手止住众人,继续说道:“我和阿母,不想参与到这次战争当中,也不希望你们参与到这次战争当中。所以我来到中皇山,不是为了打猎游玩,而是为我们找寻一处安全的避难之所。” 质子府众武士略有不解地看着赵政,心道:公子是大秦王族子弟,秦军东来,为何要躲在这里?赵府几位武士则紧握双拳,默然不语。他们的内心中有参战和逃避两种声音在交战,一时不知如何选择。房萱等少年则有些释然,终于明白赵政为何要逼她们说出这处山谷了。 赵政看众人反应,略一停顿,继续说道:“有不愿留与此处者请事先说明。只需发誓不泄露此处机密,吾也不会强留。” 众人沉默不语。赵政又轻轻说道:“距离秦军攻赵,想来还有不短的时间。最后是走是留,诸君可详细考虑,不必急于决定。但只要留在谷中一天,便要服从吾的命令。今日吾等暂歇此处,明日开始,由姜武负责统率大家,开始于湖边建营。” 诺。众人连忙回应。 ********************************************** 天色渐暗,众人于石厅内燃起数堆篝火,开始准备晚餐。赵政、田虎与白豹、高猛围一处火堆坐下。赵政拍了拍高猛粗壮的臂膀,轻声说道:“猛兄。你相信我嘛?” 高猛点头道:“公子因何如此问我?” 赵政轻叹一声说道:“虽然我也可算作是大秦王族的公子。但对于我来说,秦军也好,赵军也罢,谁输谁赢,谁生谁死,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只认识你,所以我希望你能于战争中活下来。我有几种办法,大概能帮到你。不知你可愿听我的安排?” 高猛毫不迟疑地点头说道:“吾信公子。猛虽愚笨固执,却也知道公子的不凡。半年多的这段时间,与公子相处下来,我真不敢相信,您还不到六岁。” 白豹于一旁点头说道:“与公子相比,我感觉自己倒像是个年幼孩童。不论什么事情,公子仿佛都能一眼看穿一般。比如那狐媚子的那些慌言,那番表演。” 赵政轻轻摇头,笑着说道:“豹君高才,总能将话题叉开。”白豹尴尬一笑,不再插话。赵政与高猛轻笑,方才严肃郑重的气氛顿无踪影。 赵政苦笑道:“方才说到哪里了?” 白豹忙道:“公子说有办法帮阿猛活下来。” “嗯”,赵政略一沉思,心中重新将几个办法又整理了一番,继续说道:“其一。要抬高身份。我准备求阿母,让猛兄担任平阳府百将。其二。要装备最好的器械防具。缭师曾授吾一卷图册,内有铁剑铁甲铸造之法。过些时日,吾为缭兄打造一套兵甲。其三。救护之术。百将率众冲锋在前,受伤难免。待过些时日,吾求夏师教与几手救命之术。界时定会帮到猛兄。其四。战阵之术。也是缭师传下的鬼谷秘术,吾虽不过是纸上谈兵,噢,就是空谈。不过应该会对你守城作战有所帮助。其五。军粮。我于缭师所留的古书之中学得一种解决军粮的秘法。等以后慢慢教给你。” 高猛听完,双目微红,默默看着赵政说道:“多谢公子关爱,猛心中有愧,不值得公子如此费心。” 赵政一笑说道:“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我曾认你为兄长,也与你饮过了绝别酒。一世人,两兄弟,还有什么值不值,该不该的?” 白豹拍掌急道:“什么叫一世人两兄弟。吾也是你们兄弟,应该是一世人,三兄弟。”说完,紧张地盯着二人,唯恐两人否认。 高猛搂过白豹肩膀,哈哈笑道:“公子说的没错,你总能将话题叉开,引人发笑。你看,连阿虎都会笑了呢。” 白豹恼羞成怒,恶恨恨地对田虎说道:“小哑巴,你也敢笑吾不成?” 田虎微笑着照看火堆,对他的挑衅理也不理。 赵政于一旁笑道:“豹兄休要欺阿虎口拙。你我四人年纪相若,于一起生活,都是兄弟。虽非血脉之亲,却胜血脉之情。” 白豹一笑,用手去抚田虎的头。田虎用手一引,将他带的身躯一趔。“哟呵。”白豹来了精神,笑道:“小哑巴力气还不小。可敢与我斗一跤嘛?” 赵政无奈摇头,连忙将二人拉开。 几人正在笑闹之时,房萱提一篮食物含笑走来。她将篮中烤肉和面饼用餐盘分装,递与四人,便紧贴赵政坐下。接着又从篮中端出一碗菜汤,递与赵政道:“这菌汤,是吾用新捕来的锦鸡炖的,己晾的温了,正好饮用,请公子赏个面子,给吾品评一番。” 赵政点头致谢,双手接过,方要品尝,却被白豹一手拦住。白豹认真说道:“公子慢食,不记得要离、聂政之鉴乎。待吾先尝一尝。” 房萱一把抢过菌汤,一饮而尽。又将众人手中餐盘夺过,装回篮中。她起身冲几人挑眉怒道:“只为感谢公子收留之情,才耗时费心地亲手做了饭菜,拿来敬献。你们竟疑我下毒?吾害公子有何好处?既不信吾等,我们也不好厚颜留此为民。请公子看在带路之情份上,送些弓马,准许我们逃往代北。” 赵政摇头一笑,抢过食篮,取出食盘分与众人,又拉房萱坐下说道:“阿豹初为护卫,有所疏忽,刚刚被我父亲的家令训斥,这才谨慎过度。吾等可未曾迟疑。” 赵政又转对白豹说道:“用之必信之,否则不用。吾己说过,收留萱姝等人为我治下领民,许其不听宣调。日后我们都是一家之人,不可相互猜疑。你这一莽撞性子,害吾错过了一道美食。” 房萱冲白豹做一鬼脸,转身笑对赵政说道:“公子放心,菌汤还有。” 说完从篮中取出一汤罐,换过一新碗倒满,递与赵政道:“公子尝尝,人家足足炖了一个下午呢。” 赵政接过,饮了一口。只觉鲜甜清香,咸淡适中,回味可口。他迷眼又慢慢品了一口说道:“嗯,锦鸡是不足一年的公鸡,油少味甘。菌有四种,松茸,老人头,鸡枞,鸡腿菇。野山椒水调味,加入了蜜汁少许,还有一种是什么?” 房萱惊得樱口微张,愣了片刻才说道:“还加了些羊骨。” “对,就是羊骨。”赵政双眼一亮,言道:“定是黄羊脊髓骨。可对?” 房萱呆呆说道:“公子怎懂得这些?怎可能品的出原料来?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赵政得意笑道:“那是孟子懒惰,不想帮做家务的笑言,不想却被无数懒人奉为经典。” 白豹呆呆说道:“李师却说食色人之大欲存焉。担心人们沉迷于美食,所以不可关注每日吃什么吗?” 赵政与他笑道:“沉迷美食是偏执,不爱美食是虚假,不关注美食是偏执于虚假。所以孔子说不可耻恶衣恶食,却从末讲不可喜美衣美食。” 白豹挠头道:“你又用绕口令来糊弄俺。” 众人皆笑。 五十一、赵姫英武善决断,始皇幼怀妇人心 深秋的傍晚,清涼,宁静。经过三天的紧张忙碌,赵姫终于主持众家臣领民忙完了秋收。她送走了连夜回返的平阳城令等人,回到了山庄正堂内。看到床榻上柔软的羊皮座垫,赵姫顾不得仪态,扑倒在垫上,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又长长地呻吟一声,说道:“不想这平阳城令如此刻板呆滞,害吾于凉亭内陪他枯座了三天。哎哟,累死我了,真恨不得将他一个人甩在那里。” 春晴忙去给赵姫打水,准备伺候她洗漱。夏雨则坐在赵姬身边帮她按摩锤背。她娇笑一声说道:“我们都知玉姝辛苦,好在一切顺利,己忙完了秋收。那城令虽然可恨,不知通融,但我们可不敢得罪城令大人。他如果在上计邯郸之时,与宗令大人讲咱们不配合计送封资,可是要降爵减封的。” “哎哟,你再轻一些,我这浑身酸痛着呢。” 夏雨连忙改捏为揉,笑着说道:“以前君上操琴,您于旁边伴舞,常常一舞半天,也未曾言辛苦酸痛呢。” “啍哼”,赵姫故作生气道:“你见我没被累死,便想气死我不成。那能想比嘛?” 春晴端水盆过来,与赵姬泡脚。她一边帮赵姬洗脚,一边笑着接话道:“君上一去咸阳半年,半点音讯也无。如今公子才五六岁,却也独自去打猎游玩。只留吾等柔弱女子来操持家内家外事务,才真是气人呢。” 赵姫笑道:“休提那两个没良心的。这老的吾管不了,这政儿,自小也是个冰冷性子。姜师兄说政儿血气内敛,心性坚忍,还真是没有说错。我怕将来,也是个不听吾话的。早知当初生个女儿多好,也可常陪在我身边。” 春晴笑道:“公子这般年幼,却己名闻远近。全府上下更是无人敢以幼童待之。您说这些话,是在炫耀吗?非要人家用夸赞之言来驳你这些话。” 夏雨却于一旁接她话语说道:“你就嫉妒去吧。想要儿子,就快与姜武成亲,自己生去。” 春晴羞红双脸,与赵姬求援道:“夫人,夏雨就会拿此言语挤兑于我。” 赵姫笑道:“嗯,等君上回来。吾便让他将夏雨许给满江那杀星,吓也吓死了她。” 夏雨双眉一挑道:“吾怕他?啍,早晚让他喝老娘的洗脚水。” 赵姬与春晴齐声作呕,冲夏雨笑道:“你好恶心啊。” ********************************************* 赵姬洗漱完毕,吃过晚餐,换下外衣,正准备休息。却听门外有侍女来报,说是白进、田骑与吕雄三人求见。 赵姬一愣,心道:这三人抛下政儿,一齐回返山庄必有要事。她连忙吩咐侍女引三人去正堂中等候,自己换过衣服,便去相见。 待赵姫换好礼服来到正堂,不及见礼,连忙问道:“可是政儿有事?” 三人起身行礼,齐声言道:“夫人放心,公子平安无事。” 赵姬心中一松,入正案之后坐下,回礼言道:“那你三人一齐连夜回返入见,所为何事。” 白进言道:“请夫人屏退左右,吾等有要事与夫人相商。” 赵姬点头,冲堂中几位侍女说道:“你等退下。” “诺。”众侍女行礼告退。 赵姬又与春晴说道:“你去堂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春晴点头,走出堂外。 白进四下一看,见己无外人,便行礼说道:“田师与吾言,缭师远走避祸。临行前交待公子,秦赵交战在即,须早做准备。” 吕雄起身,行至主案之前,将赵政书信交与赵姫,说道:“这是公子写与您的信函。” 赵姫接过竹册,展开观瞧,只见信中赵政尽言秦赵交锋之凶险,并称己觅得绝佳藏匿之地,劝阿母变卖所有产业,交付吕氏购买物资。同时要尽快开始转移人员财物。 赵姫放下信册,不动声色地问道:“吕熊。政儿都要你准备些什么?” 吕熊连忙又递上一卷竹册,言道:“公子所有吩咐,全部记于此册。” 赵姬接过,粗略一扫,轻哼一声道:“小家子气。他准备让满邯郸都知吾等要逃命不成?” 吕熊连忙垂首,不敢接言。 赵姬狠狠盯着他继续说道:“邯郸吾等相关产业不得变卖,所有人员不准外撤一人。政儿所需物资,除了之前与马氏聘请的那位大剑师之外,不得于邯郸聘请、釆买。” 吕熊冷汗淋漓,抬头勉强问道:“吾兄弟家室可能转移出邯郸嘛?” 赵姫冷冷言道:“你欲害吾等所有人性命吗?” 吕熊垂首,不敢再言,却直立案前不动。 赵姫轻啍一声道:“离秦赵交战还不知多久,你急得什么?待秦军东来,包围邯郸之前,将你兄弟家眷暗中接出便是。” 吕熊连忙说道:“多谢夫人成全。吾定全力以赴,将公子所列人员和物资筹备好。” 赵姫挥手将一令牌扔与吕熊道:"所有物资另加三成。此外,你持我令牌,待秦赵交锋一起,赵王发布征令之时,去平阳城内君父旧府中找家令赵海,令他暗中将武库中领取的弓弩取一半交给你运出。” 吕熊连忙应诺,回返座位。 赵姫转对田骑、白进道:“他命你二人做什么?” 田骑回道:“公子令我接管吕氏船队,负责由山庄至藏匿之地的人员物资转运。” 赵姬不动声色问道:“他准备将山庄所有人都转走?” 田骑点头。赵姫冷啍一声道:“简直胡闹。哪些人可转走,吾会给你名单。明日我去那山谷看过之后,会返回邯郸。你留在山庄,按名单分批转运人员和物资。另外,所有人员物资不得在山庄屯积转运。你和吕熊直接在漳河上选一隐秘河谷,暗中交接转运。所有转运船只、船工要紧紧盯住,但有可疑,立杀无赦。” 田骑、吕熊于座上应诺。 白进接言道:“公子命我回返邯郸,负责盯住邯郸动静,打探消息。” 赵姬疑问道:“那山谷领军防务由谁执掌?” 白进道:“公子欲以鬼谷之学,演练新军,命白豹为千夫长。” 赵姫皱眉,沉吟片刻说道:“邯郸之战,吾等不仅要防赵军,也要提防秦军。如果被秦军发觉,不论是武安君还是左将军,一但秦赵陷入相持,必然会令吾等帮助攻打邯郸,甚至会令我们潜入邯郸为内应。界时,我们便会两面为难。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一定武力来保护好自己。明日你领我去山谷,待吾看谷中情况再定此事。” “诺。”白进应命。 赵姬挥手道:“今日且议到这里。吾母子安危便托付与诸君了。” 三人连忙行礼应诺,起身告退。 五十二、穷人孩子早当家,赵政偶得巧家令 赵政等人在山洞中休息了一晚,天一亮就来到湖边。赵政命姜武、赵全负责指挥众武士开始平整土地,搭建营帐。他自己却与白豹、高猛、田虎四人,将房萱等少年叫到一旁空地。赵政站在一块青石上,对他们说道:“吾乃秦国王孙后人,赵氏贵女之后,赵政。此处将来就是我的封地,你们是这里第一批领民。这里刚刚开始建设,条件艰苦,一切从简。我不准备举办隆重的册封仪式,只将各位的名字暂先记下,等将来为你们补发领民资格,划分领民土地。另外,你们可以与我报名,参加家臣和武士考核。只要得到我的认可,将来便可以获得黑牌,成为我的家臣或武士。” 房萱等少年哄地一声,一齐举臂高呼:“愿作领主武士。” 赵政呵呵一笑,挥手说道:“按身高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房萱和赤里海、玉带术连忙帮助众少年整队。不一刻就乱哄哄的排好一队,安静下来,等待赵政考核。 赵政看着这些少年,心中暗道:我与孤儿真是有缘,这些出身穷苦,无亲无故的少年,可能就是我将来最可信赖的班底。 赵政对田虎说道:“阿虎,将箭靶摆好。”田虎应诺。 赵政对站在队前的一位少年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有何身世?都会些什么?” 那少年只七八岁年纪,一身破烂衣服,穿在瘦弱的身上,有如晒衣服的架子。他拿着一把一尺长的木剑,胡乱挥舞了几下,强作英武姿态说道:“我叫阿花儿,吾父亲告诉我,我家曾是房城武士。自我大父时起,全家在梨树坡牧场为奴。我大父和父亲在一年前病死了。几日前,为逃离牧场,我阿母与牧场的成年奴隶一起,留下阻击牧场看守,也被射死了。我年纪小,除了给战马洗澡和喂食,什么也不会。但阿父说,希望我将来能成为武士,恢复先祖的荣誉。所以我不怕死,只要公子能收我为武士,我便将这贱命卖与公子。” 赵政接着问道:“你没有姓氏吗?” 阿花儿说道:“我家是中山赤狄普通武士之后,没有得到贵族赐姓。”赵政笑道:“以后,我收你为预备武士。你可愿接受我所赐姓名吗?”阿花儿兴奋地大叫道:“愿意。请公子赐我名姓。”赵政道:“振兴家业是男儿责任。我不要你卖命,只要你以后能够忠心做事,我会收你做武士。以后你就以武为姓,叫武振如何?” 阿花儿郑重点头道:“谢公子赐予姓名。今后,我就是武振。” 赵政挥手说道:“你去与阿虎摔上一跤,再试射几箭。” “诺。”武振立即向田虎跑去,准备直接扑向田虎,与他摔跤。 白豹于旁边喝道:“站住。一点礼仪都不懂?武士比跤,需先碰拳行礼。” 武振气势一泄,停住脚步,茫然地说道:“如何碰拳?” 白豹抚头长叹,对赵政说道:“公子干吗要收这些笨鸟?甚也不懂。” 赵政笑道:“以后他们都由你和阿虎来教授武士礼仪和搏杀、射箭之技。” 白豹无奈应道:“诺。”心中却暗道:看我不收拾死他们。他挥手对武振说道:“你先去与阿虎比跤吧,礼仪日后再学。” 武振闻言立即扑向田虎。田虎一个侧身闪过,脚下一绊,右手一推,直将武振扔了出去。武振直摔在草地上,半天直不起身,却吭也不吭一声。田虎点头道:“去射几箭,试试准头。”武振勉强起身,走向箭靶前的线绳处,拿起地上一把三斗小弓,胡乱射了几箭,无一上靶。武振沮丧地抛下弓箭,低头让到一边。 田虎上前,轻轻拍了下他肩膀说道:“以后好好跟我练。”武振闻言,看着与田虎重重地点了下头。 武振之后,便是房萱排在最前面。她娇笑一声道:“吾不作公子武士。我会洗衣做饭,针织女红。公子如不嫌弃,收我作贴身侍女吧。” 赵政心下苦笑:留你这满是心机的女人在身边,吾嫌命长不成。他摇头一笑道:“大秦公子,婚前不得畜养女婢。你可选择做我家臣,以后可以帮我料理府中事务。”房萱笑道:“都一样,都一样。” 赵政说道:“成为了我的武士和家臣之后,可就要服从我的调度了,你同意吗?”房萱点头说道:“我之前说不听征调,是因为你只肯给我们领民身份。如果你早说要我们做武士家臣,我们早就同意听你号令了。再说,你这小小年纪,应该不会很快就带着我们去战场拼杀吧。”赵政回应她道:“那倒不会。”房萱得意地一笑,说道:“那我们还不是一样,避开了应征参战?” 赵政一愣,只得点头,认同了她的小聪明。他说道:“你是选做家臣还是武士?”房萱昴道回道:“我数算很厉害的,就做你家令吧。” 赵政闻言逗她说道:“那我考一考你吧。一个人花八文铜币买了一只鸡,九文钱卖掉了,然后他觉得不划算,花十文钱又买回来了,十一文卖给另外一个人。问他赚了多少?” 房萱笑道:“公子出得题真是很难呢,不过我在三岁时便会算这类题了。他总共赚了两文钱。可对嘛?” 赵政一笑,再问说道:“那就考你一道四岁的题。将二十四个人排成六个纵队,要求五个人为一队,你知道应该怎样来排列吗?” 房萱美目一转,略一沉吟,说道:“哈哈,你还是接着出五岁的题目吧。我会将六队首尾相接,成六边梅花队形站立,正好省掉六人。” 赵政不由心中暗道:古人都这般聪明吗?小学奥数题都难不住她。他再加难度问道:“有一只羊,兄弟两个都想买。哥哥缺五百文,弟弟独自买羊只缺一文。但是两人合买,钱仍然不够。你知道这只羊的价格吗?他们又各有多少钱呢?” 房萱轻掩樱口,笑弯了身子。半晌才收住笑容,得意回道:“看来公子的数师只教会了您四岁的题目呢!这羊值五百文,哥哥是个穷光蛋,身无分文,弟弟有四百九十九文。如何?” 赵政高竖姆指道:“我怀疑你根本不是奴隶出身。教你数算的老师一定是位高人。”房萱笑道:“公子可是说过,不想打探我们的秘密呢!我天生神算,不可以嘛?” 赵政无奈说道:“你会用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令来掌管财物嘛?”房萱说道:“会啊。只要他忠心为我办事,我管他以前作甚?”赵政又一次高竖姆指道:“好胸襟。也罢,吾岂能不如你一个女子大度。以后你就是我的首位家令,帮我掌财。不过,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房萱笑道:“无中生有,白手起家,方显吾的手段。你用我为家令,算你聪明。吾定保你一生不会为钱所困。” 一群少年掰着手指,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心中暗道:他们在对暗语嘛? 五十三、母子姻缘由天定,世间悲喜却由心 赵政将这些少年逐一考核,除了房萱、赤里海、玉带术三人能力突出以外,其余少年大多没有什么特长。但赵政依然将他们全部收为了预备武士,没有名姓的,全部赐予了姓名。除房萱等三名女生外,总共十四名少年,被赵政分为两伍,分别以赤里海和玉带术为伍长。又任命白豹、田虎为他们老师,教他们学习武士礼仪和军伍技能。 赵政刚刚安置好一众少年,准备回山洞中休息。只见满江骑马跑来,不及近前行礼,就大声喊叫着:“公子。白家令和田骑护送夫人来此,船只已经靠岸。还请公子前往迎接。”赵政不慌不忙地叫过白豹说道:“你骑马带我去。”又对满江说道:“你和姜武也随我过去。其他人留在此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 白进和田骑随赵姬在山谷前的草原下了船。赵姬望着这片神奇的土地,心情欢畅,轻笑一声,对白进和田骑说道:“这里果如你等所言,真是天赐福地。” 白进点头说道:“这山谷四面环山,只一条隐秘水路与外面中皇山相通。山谷长近二十里,最宽处十余里,有草地湖泊,可容数千人长居此地。最窄处不足数丈,号一线天,只需十余武士守卫,万众难开。” 赵姬点头道:“好。吾等隐居此地,必可逃过这一场兵灾。” 白进仍十分不解地问道:“吾知夫人不愿帮助秦军攻赵。但何不请君上禀告安国太子和昭王,让秦军护送夫人和公子归秦呢?何必非要隐藏于此间。” 赵姬沉默良久,摇头说道:“君上返秦之前,曾与我商议过何时接吾母子回秦。他说,大秦政局因昭王年迈,已有不稳之势。他此番回秦,参与王位争夺,后果难料。只有等大局已定,他将一切安排好之后,才会专门来接吾母子。不然,吾母子必须留在邯郸,帮他守好这最后的退身之地。而且一但我母子回秦,必然成为政敌的攻击目标,使君上在行事上有所顾忌。” 白进轻轻说道:“可君上不是来信说,他已拜华阳妃为嫡母,成为了安国嗣子吗?” 赵姬闻言,心中一痛,迟疑地说道:“可他并没有接吾母子回秦的安排。” 白进尴尬一笑,不知该说些什么。田骑双眉一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赵姬轻轻一笑,说道:“我相信君上。他没有安排我们母子回秦,必然有他的理由。所以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来避开这次兵灾。” 赵姬回头望了望正在下船的士兵和领民,对田骑说道:“田叔,这首批来平安谷的人员和物资,可还有什么问题嘛?” 田骑将心中怀疑子楚的话语压下,躬身行礼,回答道:“首批来此的人员,有平阳精骑及其家眷二百三十人。有夫人领地内的青壮军卒及家眷六百三十人。各类工匠百余人。粮食五千石,战马、牛羊各千匹。兵器、战甲若干。精铁三千斤。只粮食十分不足。吕熊已经在开始筹备,预计十天后,第二批物资可备齐,运来此地。” 赵姬又问白进道:“我们的行踪,可有人关注。”白进说道:“赵国君臣因君上早已返秦,所以自长平战后,便解除的对质子府的监视。夫人这里,因为平阳君保护,赵国君臣虽然有所监视,但也不敢过分为难。况且这些年来,我已经将监视夫人的赵国秘探全部收买。我们对外宣称要扩建平阳土地,修缮平阳旧府,所以短时内,还没有人关注和怀疑我们的行动。” 赵姬略一沉吟,缓缓说道:“事关吾等生死,不得不慎。下批物资人员,不能如此大规模运送。以后每十船中,八船运平阳,两船来此地。平阳府那边也要开始兴建,场面声势要越大越好,以掩护此间行动。” 白进点头道:“我会交待吕熊,按照夫人要求调配两处人员和物资。” 赵姬笑道:“不想这吕氏的浪荡子也是个人才,关键时刻倒也有些作用。” 白进笑道:“熊君虽是个懒散性子,但一直负责吕氏商业运作,在商场上也有不败的名声,才能还是有些的。” 这时,田骑于一旁提醒道:“公子来迎接夫人了。” 赵姬和白进忙回头望向谷口,只见赵政坐于白豹身前,与满江等几人骑马奔驰而来。 白豹等人行至近前,将马停住,下马向赵姬等人行礼问安。赵政也躬身行礼,冲赵姬说道:“阿母一路辛苦,请入谷中休息。”赵姬含笑看着小大人一般的儿子,心中却不由一阵失落,感叹道:这真是儿大不由娘啊。她摇头苦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有主意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先竟然半点风声也不透露于吾。” 赵政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道:“本打算先与阿母商议的,但缭师不许,说是要检验我的学问和能力。我本打算在中皇山中寻找几处隐秘所在,最终由阿母定夺,但不想找到了这样一处天赐福地。所以就先斩后奏,一边安排建立营帐,一边请阿母来看了。” 赵姬点头说道:“你来和我共乘一骑,领我去看看这山谷,是否如你等所说那般神奇。”赵政点头,于旁边牵过战马,走向赵姬。赵姬抱他上马,母子二人共乘一骑,打马走向山谷。众人也纷纷上马跟随,簇拥着好母子进入了山谷。 行至一线天,赵姬也不由感叹道:“这可真是造物神奇,鬼斧神工啊。险隘天成,非人力所能抗拒。” 赵政说道:“我准备让姜武负责山谷内物资调配和营造事宜,阿母以为如何?” 赵姬说道:“以后迁来此处的领民多为赵人,姜武不合适。让山庄总管赵夕来负责人员调配和营地搭建,姜武专门负责物资接收和管理吧。” 赵政点头道:“还是阿母考虑周全,就如此办理吧。”赵姬听儿子夸赞,心中竟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她暗道:这小猴子越来越放肆了,我可是以智慧和美貌称誉的邯郸美人啊,还是你的母亲,哪用你个小孩子来评价? 赵政心中也颇不自然,他暗道:历史中的始皇母子,最后兵戈相向,有如仇敌,还留下了黄泉不相见的历史典故。但从自己强占这身躯以来,感觉赵姬还是十分疼爱自己的,特别是在自己受记忆强占病毒副作用影响,重病昏迷的几天,赵姬更是寸步不离地照顾自己。孔子讲,父母唯其疾之忧,是说父母子女姻缘天定,子女成年后,理应在利益的矛盾纠葛中多体谅父母,多想想小时候父母对自己的无私关爱。上一世我没有享受母爱,这一世我有赵姬为母,更应该珍惜。 想到这些,赵政心念一转,回身抱住赵姬,故作撒娇讨好地说道:“阿母,你说我这些安排,可还稳妥,能否通过缭师的考核啊?” 赵姬被赵政突然的近亲举动惊醒,心中的一丝哀怨和不快顿时消散。她亲昵地搂住赵政,娇声笑道:“政儿的安排已经很好了。谁家六岁孩子能够做到政儿这般?他敢不满意,阿母也不饶他。” 赵政故作骄傲之态,回首问道:“那我与君父和阿母相比呢?” 赵姬心中暗想:政儿虽然年幼,好胜之心却强。竟然想着要早早的强爷胜祖呢。看着赵政一副不服气地模样,她心中最后一点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她用手抚了抚赵政的头,又低头亲了亲赵政,微笑说道:“政儿比阿父阿母小时候已经强的太多了呢。不过你年纪还小,有阿父阿母在,不必这般辛苦。以后谷中事务,阿母自会料理,你多些时间玩耍,每日高兴便好。” 赵政心道:看来我过于强势,已令赵姬感到不满。既然已探明质子府和赵府众人对我的态度,我也不必抢了赵姬的权柄,令母子之情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了。 赵政故作欢笑地说道:“那太好了。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带着新收的那些少年武士在谷中玩乐了。” 赵姬笑道:“好。不过,那些逃奴毕竟底细不清,你要多加小心。过些时日,我再为你寻些玩伴。” 赵政故作骄傲地说道:“他们以前如何我不管。如果几个奴隶出身的人,我都不能降服,日后如何帮阿母掌家,如何兴吾父家业?” 赵姬闻言,欢喜说道:“好。阿母信政儿本事。” 五十四、美女心计无从判,母子交锋知互让 赵政母子化开心结,一路欢笑谈论着走出了一线天,进入了山谷腹地。 赵姬驻马远望谷内的草原和森林,只觉心旷神怡。她不由想起了幼年时,阿母与她说起的草原大漠风光;想起了阿母曾教与她的匈奴民歌。她不由轻轻吟唱道: 茫茫的祁连山,六畜蕃息旺。 美丽的焉支山,扮我妇女妆。 雪山的阿哥啊,策马草原上。 玉带河的阿妹,跑出青毡帐。 绵绵的羊群啊,伴阿妹起舞。 无尽的战马啊,带哥来身旁。 赵政听着她优美的歌声,不由一呆,心中暗想:怎么感觉这首歌与历史中唯一记载的匈奴民歌如此相像?“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阿母怎么会唱匈奴的民歌?他回头看向赵姬,只见她脸上满是神往、怀念的模样。 赵政轻声问道:“阿母唱的真好听。这是什么歌?祁连山和焉支山又在哪里?” 赵姬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你外祖母教给阿母的。她心情好的时候或者不好的时候,都会唱这首歌给阿母听。” 赵政轻声问道:“外祖母是哪里人?” 赵姬轻声一笑,骄傲地说道:“她是草原上最娇贵的花。以后我再详细告诉你。现在我们先去那山洞中看一看。另外,这次迁来的领民需要安置,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马上处理。” *********************************************** 赵政引领赵姬等人进入了悬阳洞中。望着洞中形色各异的钟乳石林和洞顶悬阳的自然奇观,赵姬再次震惊失神。她喃喃说道:“如此洞天福地,就在山庄不远,多少人来中皇山游猎,都不曾探知。政儿,你真是个有福的。” 赵政含笑叫过房萱说道:“这是中山后裔房萱。此处山谷是其先祖留给她们的逃难秘道。我为奖励他们进献山谷之功,已聘她为家令。” 房萱一反以往活泼可爱的模样,沉静端庄,婉若淑女。她小步慢行到赵姬身前,一丝不苟地行了见礼,又起身静立,徐徐说道:“臣女房萱见过夫人。” 赵姬望着这个亭亭玉立,美貌贤淑的小女孩,点头微笑道:“你今年多大了?曾经跟随哪位君子、大夫学得治家之术?” 房萱不卑不亢,静心平气地说道:“回夫人。吾出身平原君府奴婢,自幼被选为公子侍从,由府中诸位家令培养。” 赵姬疑惑地问道:“是跟随平原君哪位公子?听闻平原府中家令待遇优厚,你又为何要逃至此间?” 房萱美目一眨,面露悲戚之态,轻声回道:“是十九公子赵拓。他年纪尚小,我们还没有分到他身边任职,他便于不久前夭折了。吾虽出身低贱,但先祖曾为中山国大城封君。先祖城尉司徒云鹤曾发动房城后裔复国,但因行事不秘,被平原君捕杀。吾大父也死于那场复国之乱。所以我原本也不打算为仇人所用,便暗中与其他房城后裔联系,准备沿先祖所留秘道,逃往代北草原。后来在这里遇到公子,得蒙公子收留,吾等皆愿为公子效力。” 赵姬轻轻点了点头,紧紧盯住房萱,冷冷说道:“政儿虽然年幼,却志向高远,才智非凡。你等有幸能相随他左右,是天赐的机缘。希望你们不要将先祖的恩怨牵涉到政儿身上,否则不要怪我心狠。” 房萱美目轻转,略显慌乱地行礼说道:“我等逃难之人,能得公子不弃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又岂敢怨恨?” 赵姬挥手说道:“如此最好。你先下去吧。” 房萱躬身行礼道:“诺。臣女告退。” 赵政望着房萱离去的身影,心中暗道:此女心机百变,却于阿母面前如此乖巧,不敢如对我一般言语敷衍,难道真的是同性相斥的原因嘛。 赵姬见赵政望着房萱背影发呆,顿觉十分好笑。她以手遮挡赵政目光,调笑他道:“她长的很漂亮是嘛?” 赵政面色微红,摇头说道:“她只是个小孩子而矣,哪有女人的漂亮模样?” 赵姬抚着他的头轻声笑道:“那女人该是如何漂亮模样。”赵政颇为无奈地说道:“我也是小孩子,哪知什么女人算得漂亮。不过我想,再漂亮也不过阿母这样子吧。” 赵姬掩口欢笑,轻轻搂住赵政说道:“政儿何时学得如此般会说话了。”赵政呵呵一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姬收住笑容,引众人进入石厅中临时搭建的简易堂屋中坐下,商议迁移谷中诸事。 赵姬与赵政坐于上首,与众人说道:“以后这悬阳洞厅便改作议事大殿和吾母子居所。赵夕,以后由你负责谷内营造事宜和人员工匠的安置与调配。姜武,以后你专责谷内物资的存放和分配领取事宜。悬阳洞厅之后的石厅可作库房来用。” 赵夕和姜武应诺。 赵姬又转对田骑说道:“此次迁入谷中的领民和护卫武士皆由田君率领。你尽快将他们编组成军,选定诸位百将报我。成军之后,立即加强谷中防务。具体该如何防护谷中,你先拿出方案报我。至于人员物资转运诸事,可交与黄鸣负责。” 田骑、黄鸣躬身应诺。 赵政连忙插言道:“阿母,吾曾安排白豹任千夫长。既然阿母不同意他来领军,不如将谷中少年让他来统领,让我们建一支少年军好了。” 赵姬无奈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军伍之事岂可如此儿戏。算了,正军不敢交于你们胡闹,就充许你将谷中少年统领起来,建一支百人亲卫吧。你们小孩子的事情,以后我不会再管,如何?” 赵政心道:取之上,得乎中。能建一支少年亲卫队,我已经十分满足了。他连忙起身与白豹一起行军礼应诺。 赵姬一笑,转对白进说道:“白师可如政儿所言,继续负责邯郸各类事宜。”白进回礼应诺。 赵姬安排诸事已定,微笑言道:“这里以后就是吾等避难逃生之地,还望诸君用心,各司其职,做好长久隐居于此的准备。” “诺。”众人齐声言道:“吾等愿竭力以赴,为夫人效命。” 赵姬继续说道:“拜托诸位了。便请各位按所分职责,去安排自身事务吧。”众人应命而退,各回谷中办事。 五十五、平安谷中话往事,母子议定战时谋 围水塘周边,被赵夕分成四座营寨,只半天时间,各寨己具雏形,一顶顶营帐笔直排列而起。东西两寨是军寨,西寨驻领民轻骑三百,谷口东寨驻平阳铁骑一百,领民步甲二百。北寨为民寨,驻有众军士家眷二百余人。南寨为工坊,首批工匠及家眷一百余人安扎在营内。 夜色将沉,水潭边四座营寨渐渐沉寂下来,人们围坐在营帐边,燃起一堆堆篝火,欢笑着准备晚餐。所有人对这里都十分满意,纷纷商议着,在哪里可以开荒,在哪里可以围猎。一些孩童成帮结队,兴奋地在营中奔跑打斗。 悬阳大厅中,四周成排石窟被简单改造成石屋。赵姬与众侍女居于东侧,赵政与众家臣和武士居于西侧。中间北侧石台搭了营帐,作为议事大殿。南侧靠近洞口的宽广空地,被平整成广场。此时广场上也燃起了几处篝火,几口铁锅中散发出阵阵肉香。 赵姫、赵政和众家令围坐在一处篝火旁边。赵夕一边在火上炙烤一只黄羊,一边笑道:“这谷内黄羊甚是蠢笨,也不怕人,比家中畜养的羊儿还要好捉。” 白豹鼻尖耸动,闻着肉香,双眼紧盯黄羊,提醒他道:“这羊己熟了,再烤就要有些老了,怕不好吃。” 赵夕骄傲一笑,“吾这二十余年烤过的黄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没烤老烤糊过一只。我这手艺,连君上和恵文王都曾夸赞过的。你小子烤过几只?也敢来教我?” 赵全一掌打到白豹后脑勺,“你个连生火都不会的娃子,等着吃就是,也敢装模作样来挑刺。” 众人皆笑。赵政笑道:“他是馋的等不及了。来,夕叔,先给我划一块尝尝。” 赵姬笑道:“你也是个挑嘴的,怕也已等不及了吧。” 众人轻笑。赵夕拿过餐匕餐盘,于黄羊前腿靠近肩胛处一划,便将最嫩滑的一块羊腱子盛入盘中,连餐匕一起递与赵政,“请公子尝尝吾的手艺。” 赵政接过,用餐匕切下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片刻。他双眼一亮,高竖姆指:“夕叔手艺果然不凡。这羊定是用诸多调料浸泡过的。我想想啊,大概有八角、芥末、花椒、丁香、山楂、沙姜、豆蔻、白芷、当归、肉桂、肉蔻、香叶、杏仁、薄荷、米酒等。” 赵夕一愣,也高竖姆指道:“公子真是个好食客。” 赵姬将赵政搂于怀中。“你这可是天生的黄金舌,生来就是个享福的。” 众人皆笑,忙着帮赵夕将羊肉切下装盘。 白豹则拿起剥完肉的羊腿来啃。他也学赵政咀嚼了一番,只觉羊肉鲜美,却如何也品不出加了什么调料来。他摇了摇头说道:“吾只觉好吃便行,管他用什么调味。” 白进笑道:“你也就是个粗人,学不来公子般文雅。”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赵姬略略吃了几块羊腿肉腱,便停嘴不食。她用绢帕擦净红唇,淡笑着对高猛说道:“听阿政说,猛君欲回邯郸参战?” 高猛停下进食,行礼回道:“还请夫人成全。猛之心愿,只为履行对父祖之诺。” 赵姫心中暗叹:高猛沉稳多智,更难得性格耿直,对事认真,对人忠诚。本是阿父留与吾母子的绝好帮手,不想他却偏执家仇,始终宁死也不愿为我母子做事。政儿以拜师姜缭时所获得的奖赏相求,欲提升高猛职爵,自己也只得帮他一些。 赵姫无奈说道:“猛君忠直,当为我辈楷模。玉岂敢违备君意。你我相识虽晚,但我深敬君之品行。待我明日回邯郸,必请见成王,推荐猛君为将军。” 高猛起身行礼谢道:“多谢夫人成全。吾为一冲锋百将足以,不敢奢望领军,深恐有误国事,害人害己。” 赵姬摇头道:“猛君不必自谦。吾信猛君才干,实乃将帅之才。如君长成,必能继廉颇之后,成为大赵栋梁。” 高猛还欲推拒,白豹却于一旁阻止,“猛君之器量小哉。公子曾与吾等言道,大丈夫当仗剑行于天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如今只当一个领军五千的小将,有何推脱必要。你不信自己,也不信夫人和公子识人的眼光吗?” 赵政也于一旁劝道:“求之上,取乎中。况且阿母只是举荐而矣。我想成王有赵括之失在前,必不能答应阿母之请。最终不过委任君为一普通百将或千夫长,以全阿母情面而矣。” 高猛只得不再推拒,答应下来。 接下来,众人分别与赵姫汇报了下步安排和计划,定下目标和方?。 待夜色己深,众人告退。赵姬却将赵政带到她的石屋内秘谈。 赵姬命春晴和夏雨守在屋外,母子二人于屋内对坐桌案两边。 赵政为赵姬倒上一杯蜜汁,递与她说道:“不知阿母有何交待?” 赵姫轻声说道:“你可知山庄这些领民都来自哪里吗?” 赵政点头说道:“正想问阿母此事。他们可信得过吗?” “他们是阿母最信得过的人,比平阳精骑还要忠心于吾母子。他们都是你外祖母呼儿海的亲卫后裔。” “您说外祖母是草原上最娇贵的花。难道她是匈奴公主吗?又因何嫁入中原,给外祖当了侧室?” 赵姬傲然一笑,“你外祖母呼儿海,是匈奴呼儿王嫡女,阏氏亲妹。千余帐的呼里部全是她的部民。她自幼被呼儿王和阏氏宠爱,却偏偏爱上了与她为奴的君父。阿母我就是在草原出生的。她为何来赵国,涉及长辈隐私,这些不便说与你听。你只要知道这些领民先祖都曾是她部中勇士亲卫即可。” 赵政点头,心道:怪不得当日田骑说他们只听命于阿母。 赵政问道:“阿父可知此事。” “他不曾问,我也未曾说。你父胸襟广阔,从不在意阿母有何隐秘。其实,你外祖赶我和阿母出府另有隐情,是为避免我出嫁匈奴,不得己为之。我曾要与你阿父解释,可他不想听。他从不愿让阿母为难。” 赵姬说着这些,不由双目微红,呆呆出神。 赵政见此,心中疑惑暗想:看阿母模样,她与阿父感情很深。为何史书记载,阿父死后,赵姬**后宫,竟与嫪毐私生数子呢?这之间必有隐情。 赵姬回过神来,见赵政呆呆望着自己,不由面色羞红,连忙说道:“这五百勇士以乌蒙为首,便是那高大雄壮,不爱言语的肤黑长须之人。以后谷中有事,你可多与田叔和他两人商议。为防别人猜疑,我明日便返邯郸,待秦军东来,便逃回此间。为防不测,你便留于此间,不必再去邯郸。” 赵政印象中,史书并未记载赵姫和他,是如何渡过邯郸之战的。但有野史传闻,他母子曾被困于城中。 想到这里,他不由担心地问道:“一但战事将启,阿母可有万全办法,逃出邯郸吗?” 赵姬心中一暧,轻抚赵政额头道:“不必担心。阿母自有办法。” 五十六、山中无虎猴称王,少年初掌谷中权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赵姫等人,赵政不由心中一松,暗道:这山谷之中,终究是吾来做主了。 赵政回到悬阳洞中,准备好好思量和规划一下以后在谷中的生活。却见田骑引着一位壮汉走入洞中。赵政忙迎了过去。田骑轻施一礼,含笑说道:“公子,这位勇士便是乌蒙,夫人任命的千夫长。” 乌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乌蒙见过公子。我和田骑己整军完毕。谷内共有军士六百五十人,其中骑军四百二十人。现在六队军士己集结列阵于洞外,请公子检阅。” “我虽然听阿母说过,蒙君先祖是草原上的把秃儿,山庄领民的先祖也都是匈奴呼儿王精骑亲卫。却不知何谓把秃儿?呼儿王在匈奴诸王中是什么地位?为何我只听说过左右贤王和左右明王。” 乌蒙笑道:“我们匈奴人在单于以下,设有左右屠耆王,左右谷蠡王。屠耆在匈奴语中是贤的意思,所以中原各国一般称为左右贤王。谷蠡的意思是聪明智慧,故左谷蠡王,右谷蠡王似亦可称左明王,右明王。左贤王,左明王管东方诸部,右贤王,右明王管西方诸部。中部则由单于直管。呼儿是兄弟的意思,呼儿王是匈奴别部亲王,相当于中原各国的列侯封君。呼儿王地位仅比左右贤王和左右明王略低,一般统领十余个大小部落。而贤王和明王多由呼儿王中的贤者、智者担任。呼儿王之下还有呼里王。呼里王是大部落首领因战功而获得的荣誉封号,并无实权。把秃儿是勇猛的意思,也是荣誉称号,并无实权。但在战争期间,把秃儿可以充当万骑长,率部冲锋。” 赵政点头,“原来如此。好,就让我见识一下诸位的勇武吧。” 田骑和乌蒙应诺,引赵政走出山洞,检阅骑步各军。 赵政与白豹共乘一马,随田骑、乌蒙来到湖边北营外校场。只见六个百人队组成的方阵横列于校场。每队方阵各有一名百将骑马立于阵前。 赵政示意白豹,打马行于阵前。前世时,他经常受邀到观礼台参加阅兵。此时见各方队虽然没有后世军队那般齐整,各队兵卒却也都庄严肃立,雄壮威武,更有一种勇往直前的气势。他又仔细观察六位百人将,虽然无一认识,但个个英武不凡,颇有勇力的样子。 赵政阅完六个方队,回马立于阵前。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校场上寂静无声,有些冷场。 乌蒙见此,便欲上前替赵政训话。田骑却一伸马鞭将他拦住,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赵政轻笑一声,高声说道:“我是赵政。是赵玉之子。是平阳君和草原贵女呼儿海的外孙。诸君皆是吾外祖留与我母子,护卫我母子安全的勇士。” 赵政于马上捶胸含首,行了一个军礼,继续说道:“让各位勇士抛下家业来这蛮荒山谷,保我母子平安,赵政心中有愧,仅此谢过。但秦军即将东来,邯郸必有大难。而天佑吾母子,赐下这平安谷与我等藏身。此谷隐秘而险峻,又有诸位勇士守卫,足以保我等家人平安。秦赵邯郸之战定非短时可分胜负,吾等要长年藏身此谷。” 赵政略一停顿,见方阵中各军士并无慌乱和喧哗,心中大定。他继续喊道:“君等以前居于平阳,可有此谷富饶而安稳吗?君等家业,赵政负责偿还。以后这山谷就是诸君安家立业之地。待我母子脱困,必将此地封与诸君,许你等后裔长居此谷。” 方阵中各军士听闻此言,心中不由一动。乌蒙更是乘机领众人高呼:“愿为夫人和公子效死。” 赵政微微一笑,转头说道:“夕叔,田叔,以后六队军士轮流警戒谷中防务。轮休各队每日上午操练,下午可令诸军士自由活动。愿于谷中安身者,夕叔可安排划分起居之地,让各家自建屋舍。谷内和谷后草原可辟为良田,分与众人。” 赵夕和田骑应诺。 赵政又对乌蒙言道:“蒙叔,请抽调骑军五十交由高猛,成立军法队,负责谷中秩序。今日阅军己毕,请令众军士散阵回营。乌蒙应诺。” 待各军士散队回营,赵政向田骑问道:“阿母己同意我自建一队少年护卫,不知谷内共有多少少年?另外众军士家属可全部迁来?谷中将来会有多少人丁?” 田骑笑道:“公子所命,田骑从不敢懈怠。公子府中少年侍从,虽然多为邯郸孤儿,但在邯郸城中多有族人亲朋,为防止有人发觉我们准备逃离邯郸,夫人己下令不准迁来谷中。山庄内所有匈奴后裔青壮和少年子弟己迁来谷中。其余原有赵国领民青壮则派去平阳修缮君上旧府,以掩人耳目。现在谷中少年男童共四十人,加上公子新收下的那十四名逃奴男童,共五十四人。另外,平阳府卫精骑家眷中有少年男童一百七十人,三日后可迁入谷中。界时公子的少年卫队可建二个百人队。待战事开启,所有军士家眷老幼妇嬬共一千五百余人将全部迁来谷中。最终谷中人口大约会有三千人。” 赵政点头,又问道:“为何匈奴男童如此少?” 田骑苦笑道:“匈奴后裔连年出征,死伤颇众,十三以上男丁己列为青壮了,所以人少。” “嗯。那就等五日后,谷中少年到齐,再组建少年军。” 赵政又问赵夕道:“两队少年二百余人的兵甲器械,我要单独打造。现在工匠己招足了吗?” 赵夕回道:“此次迁来谷中的,全是平阳府中铁匠、木匠及家人。共三十户,一百七十人。铁匠以张扬为头领,木匠以赵谈为头领。下批工匠由吕氏招揽,预计有五十户,约二百人。三日后可运来谷中。” “你领我到匠营去看看。” “诺。” 赵政等人来到匠营,张扬、赵谈正指挥众工匠平整营中士地,准备搭建工坊。见赵夕引赵政入营,忙迎上前来。 众人行过见礼,赵政对赵谈说道:“谈叔可懂营造水车之法吗?” 赵谈傲然一笑道:“禀告公子,我家七代为木工大匠,我又曾师从墨家和鲁班高徒,但凡木工匠艺没有吾不会的。” 张扬笑骂道:“你每次与人初见都这般吹嘘一番。你不装高人,不吹牛,能死不成。只说水车会不会造?” 赵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可我所知木工技艺中并无水车造法。敢问公子,何为水车?” 赵政被逗得一笑,心道:吾还以为你会造水车呢。 他于怀中取出一卷帛图递与他,“你看此图,可能造出水车来吗?” 赵谈接过,还未打开便说道:“公子放心,只要有图样,我定能造的出来。” 他打开帛图,又奇怪问道:“这是什么怪物?” 赵政无奈摇头,心道:这人怕不太靠谱。 赵政提醒他道:“谈叔,图拿反了。你倒过来再看看。” 赵谈脸色不改,倒过图来观瞧,“有些像我师傅与我说过的翻车。公子造这玩物有何用处?” 赵政听他此言心中重燃起希望,心道:历史记载春秋时代鲁班造翻板水车,到东汉末年汉灵帝时毕岚造出竹筒水车雏形,经三国时孔明改造完善后在蜀国推广使用,隋唐时广泛用于农业灌溉,所以水车又名孔明车。他所言翻车,莫非是鲁班造的翻板水车嘛? 赵政连忙问道:“那你可能按图造出此物?” 赵谈将图收起说道:“公子放心。只要是木工物件,没吾造不出来的。” 赵政点头,心中却道:我能放心吗我。看来要亲自盯着他来造,不然定出问题。 五十七、帛书神卷授狂人,鬼谷秘术漫天飞 赵政与赵谈说完水车的事情,又与张扬说道:“扬叔可能打制铁甲、铁剑。” “公子可知欧冶子?可知干将、莫邪?” 赵政一愣,点了点头。 “我知欧冶子和干将莫邪都曾为楚王和越王造剑,是名闻天下的大剑师。” 张扬皱眉,不满地说道:“公子有些孤陋寡闻了,他们可不止是剑师,而是剑仙。欧冶子是莫邪的父亲,干将的外父。他们先为越王允常铸铁剑五口,一曰湛庐,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被越王允常封为掌剑大夫。后应楚王所求,为楚王铸铁剑三口,一口名龙渊,一口名泰阿,一口名工布。楚王听说他们为越王铸剑五口,却只为他铸了三口,十分不喜,强令再补铸两剑。其实楚王哪知欧冶子乃天上仙师,为传剑艺于人间,方才下凡。欧冶子那时己返天庭,干将莫邪剑艺未成暂留人间。干将莫邪正要完善剑艺以返天庭,便以身铸剑两把。干将莫邪两剑铸成,两人神控利剑,斩了楚王,便魂返天庭了。” 赵政直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人恐怕也是个不靠谱的。外祖平阳君为何聘了这两个活宝? 白豹于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连忙追问:“后来呢?这十口利剑今在何人手中?” 高猛却于一旁皱眉说道:“你说这些与你铸剑有何关系?” 张扬不理白豹,而冲高猛笑道:“这位小哥问得好。三位剑仙虽返天庭,却终将铁剑铸法传于人间。” 张扬说道这理昂首拍胸,自豪地说道:“我祖上曾为三位剑仙开炉烧火,便传学了这一剑艺。” 赵谈撇嘴说道:“你比俺还会吹。既然如此厉害,为何列国诸候不请你家来为其铸剑?还用与我来争平阳府匠师之位?你怎不求那三位剑仙将你带回天庭去?” 张扬怒道:“那也比你这甚也不会的柴夫强,靠族人关系来与我相争,我呸!” 赵谈闻言大怒,回骂道:“您这只会烧火的家伙也敢说我?若非君上有令,我非揍死你不可。” “我还怕你不成?又不是没打过。若非君上拦着,我一剑捅了你。” 赵政等人看愣了神,一时没反应过来。赵夕却于一旁斥责道:“你俩个老不羞给我消停些。莫在公子面前给君上丢脸。” 两人这才轻哼一声,停下对骂。 赵夕无奈摇头,冲张扬说道:“以后好好为公子铸剑,休说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管你是不是师承剑仙,造不出公子所要铁甲、铁剑,我请君上免了你家令之职。还有你。” 他又冲赵谈喊道:“造不出水车,也回家当你的普通领民去。” 说完又与赵政说道:“公子不必在意他胡言,只将要打制的器械图样交与他便可。他两人虽然性子粗俗,却还有几分本事,不然君上也不会留他们在府中直到现在。” 赵政心中虽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他从怀中拿出板甲、链甲和唐刀图样递与张扬道:“这是鬼谷秘传,你先看看,不懂处问我。但你学会后,非我命令不可教与旁人,也不许私自打造。” 张扬闻言,接过帛图,又连忙起誓:“吾以先祖之名誉发誓,如私自外泄公子秘术,天厌之,地弃之。” 赵政点头,又问他道:“你可会冶铁之术?” 张扬挺身刚要回话,却见赵夕于一旁拿眼瞪他,只得老老实实回道:“回公子。我能搭炉冶铁,每炉可出铁千斤,不比邯郸马氏铁工做的差。” 赵政一笑,又拿出一帛图与他。 “以后你依此搭高炉来炼铁,定可远胜马氏。我所要兵甲须以此铁来造。” 张扬接过帛图。 “公子放心,吾定全力以赴,务求公子满意,不负先祖之名誉。” ********************************************** 赵政随后又巡视了匠营、军营一番,依据后世军队扎营方法,与赵夕、田骑提了些意见。他又将事先写好的后世军营卫生防疫条例交与二人,让他们尊照执行。反正姜缭不在,赵政便全部托言是鬼谷秘术,引得田骑、赵夕等人惊呼赞誉不断,又纷纷发誓决不敢外泄秘术,令赵政为难。 忙完这些,赵政告别赵夕、田骑等人,回到悬阳洞内。白豹一路上盯着赵政胸口,寻思着他怀中还有几卷帛图。 “你不要总盯着我胸口好不好。” “公子。你鬼谷中可有骑兵秘术?” “有” “可有攻守秘术?” “有” “可有长生不老神术?” “有” 白豹像个好奇宝宝,赵政一边走,一边敷衍着他的问话。 “公子不实称。你东一卷帛书,西一卷帛书的乱送,怎不知送我一卷。” 赵政笑道:“看得懂嘛你。” 白豹气恼道:“这鸟篆真是难以记辨。你说写个字要那多笔画作甚。如果都如一二三四一般,我哪能不识字,看不得书?” 赵政诧异地看了看他,将白豹看得一阵发虚。 “怎么了?” “你这想法真不得了。文字便是方便人记事的标记,确实应该简单易记。” 房萱见赵政等人返回洞内,正迎上前来,听得这些,轻笑一声:“怎么,你等鬼谷门生,还欲学仓颉,重造文字不成?” 白豹好不容易得赵政夸奖一句,立即将头一昂,蔑视她道:“这有何不可。仓颉是谁?可有公子般聪明吗?” 赵政刚刚走上木榻,准备坐下,听得此话脚下一顿,险些绊倒在桌案上。 “还仓颉是谁?他是你我千百代前的祖宗。大哥,下回你千万不要拿不知道的人来和我比,好嘛?!” 房萱直笑弯了腰,指着赵政道:“你好厉害啊。哈哈,比仓颉还聪明!哈哈。” “行了啊,我可是你的领主。这一日你都在忙些什么啊,我的家令大人。” 房萱无视白豹吃人般眼神,勉强收住笑容,上前将一帛图扔与赵政:“这是我与姜武核对过的谷内人员和物资数目。所有物资也都己分类存入后面洞厅之中,由姜武安排了库管和守卫。以后物资领取皆由公子签押。” 赵政拾起帛书细看片刻,沉思默算,于桌案上拿起笔墨在帛书上写下几串数字,签下名字,交与房萱:“这是谷内最终将迁来的人数和各类物资补买数量。你让姜武交与黄鸣转白熊采办。” 房萱接过收好,笑道:“公子己在谷中数日,可还没有拜谢过此间主人呢?” 赵政一愣,继而抚着额头苦笑:“怪我怪我。确应于女祸神像之前拜祭一番。还请家令为我准备所需祭品,操持祭礼。我先去斋戒沐浴一番。” 五十八、祭神心中如神在,我行由心任我行 古时的斋戒沐浴与现代略有不同。所谓斋戒,即清心戒欲,反省自己。“斋”是内心的反省,沐浴也不止是洗澡,而是孔子在《易经?系辞》上所讲“洗心退藏于密”,即洗净心灵的意义。 赵政认真洗了个澡,更换了干净的礼服,简单吃过晚餐,在石屋中独自静坐到半夜子时,方才休息。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房萱便通知谷中各家令和百将全部换上新装,在悬阳石厅中等待赵政。所有人都庄严肃立,不敢相互言语。 华夏古时的祭拜有别于其他宗教信仰,更注重内心的修养和自身境界的追求,而不只是求神保佑。我们东方的神,就是我们自己的先祖,他们是由凡人“聪明正直,死而为神”,被人祭拜,被后人学习和模仿。所以孔子讲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不斋戒沐浴,诚心祭拜,是对先祖的不敬,是对道德的不尊,是对文化传承的不重。 赵政也早已起身,穿好了礼服。他端坐在石屋中,等待寅卯交替的吉时(即现代早晨六点)。 待吉时已到,房萱命乐队演奏礼乐,赵政闻乐起身,挂好君子玉佩和礼剑,三步一顿,九步一停,慢慢走出石屋,在众人队前站定不语。 房萱作为赵政家令,宣布女娲祭祀仪式开始。两队百人步甲打起火把走向女娲神像所在石厅。 赵政率众人紧随其后,列队而行,三步一顿,九步一停。 三名少年分别托着祭礼三牲走在最后,每人手中一个三尺见方的黑色漆盘,盘上是用红绸遮盖的羊头、猪头和牛头。 进入绘有女娲神像的石厅。两队军士将厅内油灯点亮,又手执火把,列队站于神像两旁,将整个石厅照的雪亮。 众人步入石厅,赵政立于女娲神像左侧。房萱于神像右侧主持祭礼。她高声唱和,“礼祭开始。参祭众人静声肃立。” 众人面对神像,按职爵列成三排横队,肃立不语。 “请主祭人,秦国公子政,敬献三牲。” 三名少年托漆盘上前,立于赵政身后。赵政带着三人,上前五步,转对神像。赵政庄重地行了三个扣首礼。身后三名少年走到神像前,将三牲供礼摆于神像下方桌案,行三个揖礼,随即返回赵政身后站立。赵政礼毕起身,向神像致祭词:“女娲神在上。大秦公子政,于今日率众家令以三牲之礼祭祀上神。人间战乱,百姓流离,感谢上神,以此谷让我等安身。日后同居于此谷,下民叨扰之处,还望上神体谅。我等在谷中,必尊上神爱民之心,相爱相亲,辛勤劳动,共建家园。也请上神护佑,让我等在谷中能够躲过兵灾。我等后人,必奉上神为族祀,每年供祭三牲,香火不断。” “请参祭之人向上神行礼。” 众人跪下,行了三个扣首礼。齐声高呼:“请上神护佑我等躲过兵灾。我等后人,必奉上神为族祀,每年供祭三牲,香火不断。” 房萱待众人起身,宣布道:“祭礼毕。” 众人高呼:“下民告退。”列队走出石厅。 三位捧礼少年上前行礼,在桌案上将三牲用短剑切成三十份,都用红绸包好,带出石厅分与众人。 *********************************************** 整个祭礼只用时半个时辰,因为不是年关,也不是祭祀节日,只是与上仙为邻,打个招呼而矣,所以一切从简。 众人回到悬阳石厅,分食了祭品,便散去谷中,各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赵政吃过早餐祭品,回石屋换下礼服,换上武士行装。他走出石屋,唤过高猛问道:“执纪军士可选齐了嘛?” “回公子。昨日我与田骑、乌蒙已将五十名执纪军士选齐,皆忠厚严谨之人,现在洞外列队,等您检阅。”说完,引赵政走出洞外。 悬阳洞外的草地上,五十名骑军,身着皮甲,头戴铁盔,身挂利剑,手执长棍,骑着战马,列队肃立。 赵政与白豹共骑一马,随高猛行至队前。赵政高声言道:“以后谷中秩序,军中法度,全在你等。你们将于谷内单立一营,单成一军,以督骑为名。谷中各项法度,你等必须熟背如流。以后,你等以十人为一队,轮流于谷中巡视,凡发现违纪之人,必须当众宣布其罪行和谷中律法所定处罚。所有违纪行为,必须当众判罚,不得私秘处置。执纪过程和行刑,必须全队在场,正副队长共商以定,如有疑异,告之猛君裁决。凡督骑军士,不能熟背谷中律法者,降爵一级。凡督骑军士,自身违纪者,处罚加倍。凡督骑军士,敢于徇私枉法者,斩。凡督骑军士,查处违纪一件,以军功奖励。以后谷内军爵升迁,以遵纪者优先,以督骑有功者优先。” “公子放心,吾等必秉公执法,不敢徇私。” 赵政点头,对高猛说道:“以后督骑军就拜托与猛君了。” “公子放心,猛必按公子所授军规法度,将督骑建好,将谷内秩序维护好。” 赵政微微一叹,叫过田虎说道:“阿虎,我已命人为你打造配剑,过几日为你行封。从今日起,我命你为督骑军副百将,好好随猛君学习带军之法和执纪之方,也请猛君多多指点阿虎。” 高猛点头,“公子放心,以后阿虎定能远胜于我。”说完行礼告辞,带队而去。 目送高猛、田虎率督骑返回营地,赵政长叹一声,心中暗道:如果高猛能留下帮自己该多好。 白豹于一旁叹息说道:“阿猛虽然外表长得娇美喜人。但内心沉稳多智,忠厚坚忍,实为庭尉之才。他如此执拗,非赴邯郸送死,真是可惜。” 赵政一笑,看着白豹说道:“你第一句话中颇有酸味呀。” 白豹面色一红,“重点是后面几句啊,公子。” “呵呵。”赵政一阵苦笑,“非如此,他也就不是你我所敬重的高猛了。你说的很对。高猛是我心中最合适的督骑人选。你与阿虎皆领军之才,而无管理政务的耐性、忍性和才能。” 白豹颇不服气说道:“吾也能管好督骑的。” 赵政摇头。“到时你做的不开心,我也看着不放心。人无全才,各有其用,君子周而不比,为人做事,但求心行合一,既要有所成就,更要愉快而舒心。” 白豹说道:“我的性子好强争胜,的确起了与高猛攀比之心。我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不对,但却控制不住内心的想法。” 赵政笑道:“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人心多变而任性,的确是人世间最难掌控的东西。你与我一同听李师讲解过论语。你对公冶长篇怎看?” “孔子真不容易,那么多弟子,性格各异,来历繁杂,所求又各有不同。如我是他,早被这些人烦死了。” “呵呵。你看事物总是这般与众不同。幸好孔子无你这般弟子,不然他也会被气的半死。” “噢,我说的不对嘛?” “对,不过己离题万里。公冶长篇是告诉我们,人性多变,各有不同。但只要以礼控身行,以德修内心,以仁为准则,都可成君子。所以说,君子不器。俗话说,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人也一样。只要守德依礼,做最真实的自己便好。” “我怎未听过这句俗话?一棵树的树叶也各不相同吗?” 赵政摇头轻笑,“你总能抓住别人话中的重点,实在令我佩服。” “公子说话总绕弯子,你在笑话我是吧。” 两人一边谈笑,一边共骑一马向谷中深处走去。他们今天还要到房萱选定的少年军营地看看。 五十九、敢言亲情挥鞭揍,军营从来无自由 赵夕、田骑一直在洞口观看赵政等人,他们不理解赵政建立督骑的举动,不过此项政令对于谷中有益无害,便也不愿反对。 赵夕笑对田骑说道:“恭喜田兄。令郎能得公子看中,将来必能提振兄长家业。” “不过是公子临时尝试之举罢了。吾观公子,内心崇尚法家制度,却又喜欢儒家礼仪秩序,他建督骑营,实际上是想用法家的强令来推行儒家的德行。他欲仿效孝公,提振民风,引领民俗。但人心难测,人心难定,无人愿受管束。孝公变法尚且使大秦混乱数年,百姓群起而抗法。况且公子年幼,于谷内军民无威亦无恩。我想用不了多久,大家对督骑就会深有怨言,到时谷中可有的乱了。” 赵夕点头道:“最终就看公子如何决择了。” 田骑一笑,“你与公子相处时间不长。我从小看他成长,深知其能。公子尚法而喜儒,行事外圆而内方,谋划在先,行事在后。我想他早己想到此点,而且必有对策。不过阿猛和阿虎可要遭番劳苦,有的罪受了。” “呵呵。你个老狐狸,到底是在与我这炫耀呢吧。可惜我那小儿早己随了高公子,没了这番福缘。” “是你在与我炫耀吧。高公子乃君上独孙,必继平阳之爵。虽然会继爵减封,但妥妥一个卿大夫之位。你那小儿有福,百将千夫长如白捡的官职,成就大夫位也非不可能之事。哪像我这小子,连混个副百将都须搏命而为啊。” 赵夕怒道:“那咱换换可成?让田虎去高公子那里捡千夫长,让我儿来谷中当这搏命的副百将。”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田骑说完转身即走出山洞。 “哈哈。你跑什么,咱商量商量嘛。” *********************************************** 房萱将少年军的军营选在了湖边一片山林旁边。她主持完祭祀女娲之礼,吃过早饭便几十名少年已将营帐搭起,围在营门等待赵政前来。 这些少年分成了两堆人。赵姬山庄后裔穿着新衣围在一起,欢笑打闹着。房萱等人虽然依旧穿着破烂,但十余人斜斜地列成了一队,安静地等待着。 赤里海手中拿着他那把硬木匕首耍弄着刀花,轻蔑地看着对面那群打闹少年,轻声与房萱说道:“我们已经是公子的预备武士,不知什么时候能发下武士装备?” 房萱轻声一哼,“昨日我与姜武和赵全申领衣物,他们倒还痛快,姜武立时准了,赵全管库也同意让我们去选取。可我入库一看,衣物全大人衣甲,我们根本穿不得。” “那我们便一直穿着这个?”瑾珂于一旁扯着破衣,不满地说道。 新获姓名的阿花儿武振却兴奋地说道:“公子会给我们做新衣的。我昨天与虎哥学箭,听公子与白豹说过要统一做新衣给少年军的。” 对面那群少年中也有人在打量房萱等人。一名身着锦衣的少年周围,几名麻衣少年不耻地说道:“一群逃奴竟然得了公子看重,被选为预备武士,还派虎豹两位亲随教导他们。真是好命。” 那锦衣少年笑道:“他们不过比我们早来罢了。以后有我等在公子面前,他们算得什么?” “孟兄是君上和夫人的远亲,父亲又是府中精骑百将,公子岂能不另眼相待?非我等可比啊。” “是啊,以后还需孟兄于公子面前多多替我等美言。” “放心。你我父兄都是同队兄弟,定要相互扶持。” 一旁大多来自赵姬山庄的匈奴后裔则不理会这几人,只在一边兴奋的打斗玩闹。在他们来少年军营之前,长辈们都已经交待过的。赵政是他们的未来新头人,他们将来早晚都是赵政的属民。在草原上,部落头人和属民的关系就像是头狼和群狼的关系一样。他们这些狼仔子只要紧紧跟着头狼就是,不需要担心头狼会丢下他们不管。 赵政和白豹行至少年军营门前,房萱等人挺胸抬头,共同行武士捶胸之礼,高声呼喊:“我等武士,参见公子。”其他少年也连忙乱哄哄的行礼参见,有行武士礼的,有行揖手礼的,有行鞠躬礼的。 白豹不耐烦地挥鞭喊道:“肃静。都给我安静站好。赤里海、玉带术,你们伍中少年,以后都是什长、伍长。下面我按名册点名,十人一什。我点到名的出列,由各自什长、伍长带到一边整队。” 来自山庄中的少年无所谓的胡乱站好,等待点名。那锦衣少年却挺身出列,向赵政又行了个揖礼说道:“政公子,我是平阳君夫人外孙,孟百将之子,孟浩。我有爵位在身。” 赵政还没有回答发话,白豹却是一怒,提马向前,一马鞭抽打到孟浩胸前,直将他锦衣撕裂,鞭子入肉三分,鲜血飞溅。孟浩痛的嚎叫一声,连忙闪身躲入人群。他在其他少年身后哭喊道:“你为何打我?我可是得父祖荫萌,军爵十二转的贵族。” 赵豹也不答他,打马上前,驱开众人,于马上一个俯身,一把将他提起,回马抛在少年队前。见他挣扎欲起,抬手冲他背上又是三马鞭抽下。直打的孟浩皮开肉绽,哭叫翻滚。 赵政于马上淡淡说道:“好了。他初入军营,不知规矩,你打他作甚。” 赵政对孟浩说道:“在大秦军中,不得攀论私谊,无令不得喧哗。有敢违着,军将斩之无怨。你虽不知秦国军法,但不该打断白军将的军令,这鞭子挨得倒也不冤。” 接着,他又对房萱说道:“房家令,你扶孟兄暂到营外休息,派人去请谷中医令刘参,与他看治下鞭伤。” 房萱给他一个白眼,心道:我可是女孩子哎,怎么叫我扶他个大男人。但见白豹于马上直盯着她,也不敢违赵政之命。她走上前,用脚踢了踢孟浩。“起来啦。一个大男人,只挨得几鞭,哭个什么?随我到营外找刘医令去,这点皮外伤,敷上药,几日就好。” 孟浩只得爬起身,捂着胸前,哎哟痛叫着,跟随房萱走出营外,去寻刘医令。他边走边愉愉打量白豹,心中暗道:你个混蛋竟敢打我,等我找父亲过来,定打断你执鞭之手,以报今日之仇。 白豹不再理会他,转对已被惊吓住的众少年说道:“再敢有胡乱插话的,我定抽死了他。下面开始点名,叫道名字之人,出列。” 众少年不敢言语,直紧张地看着白豹拿出名册,等他点名。 “第一什,什长赤里海,伍长瑾珂,什内兵士名单如下:乌飞、呼里、…………。” 被点到名字的十名少年连忙窜出人群。赤里海和瑾珂上前,将他们引到一边整队。 “第二什,什长玉带术,伍长武振,什内兵士名单如下:包全、包大、…………。” 这十名少年也连忙出列,被玉带术和武振领走。 ………… 不一会,共七队少年全部被各自什长、伍长领到营地中间整队。营门处只留下白豹和赵政两人。 赵政见营中少年规规矩矩地听众什长和伍长命令,排起队列来,不由轻笑道:“这孟浩给你当了一只好鸡来杀。” 白豹不屑说道:“我还用拿他来骇这群小猴?敢于军将面前如此放肆,如在长平秦军当中,我一剑斩了他。” “少年军不同正式秦军。这些人,以后便是你我回秦的班底,不可过于苛责。” “公子真要按鬼谷之法来训练他们吗?你说的那些站立行走之法,真有那般奇效?那将衣食住行规定到极致的条例,真有那般作用?还有那小黑屋,真比鞭子好使?” “我也不知道啊。只听缭师讲过,还没有试过。应该有些作用吧。” 六十、男儿胸怀藏热血,棍棒施压汗如水 赵政两人闲谈了片刻,赤里海等人已整理好各自什伍。赵政与白豹说道:“传令各什集合,开始队列训练吧。” “真的让大家就像你说的那样站半天队?” 赵政轻声说道:“就怕他们坚持不了半天。” 白豹摇了摇头,冲赤里海等人喊道:“集合。各什按编号成横列站队。” 赤里海等人忙连喊带叫地领各自什伍回返到营门前。哄地一声,原本略有模样的各什队列顿时又杂乱起来。待各什在赵政两人面前,重新整好队列,直将赤里海等人累得满头大汗,嗓子发干。 赵政轻声一笑,高声言道:“大家知道为何来这山谷之中吗?” 众少年不敢答话,只拿眼睛看着白豹。赵政于白豹怀中轻声叹道:“你把他们吓得都不敢开口了。” “一群呆鸟,看吾作甚,回答公子问话。” “不知。”众人混乱回答说道。 赵政继续微笑着说道:“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我和诸名父兄给你们选了这个隐秘地方,让你们能躲在此间,远离战乱,平安成长。” 赵政说道这里,高声说道:“你们喜欢这里吗?” 众少年互相对视,乱哄哄,笑嘻嘻地说道:“喜欢。” 赵政面色一板,高声喊道:“我不喜欢。”他坐在白豹怀中,挥舞着手臂,怒喝道:“我不喜欢这里。这是懦夫喜欢的地方。天下诸国混战,我们躲得一时,可躲得开一世嘛?况且你们愿意一生藏在这荒凉的山谷中,从土中刨食吗?你们舍得那些城市中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吗?你们不想光耀门庭,当上武将和大夫吗?你们不想娶几房妻妾,延续祖先的血脉吗?你们不想为子孙后代赚下个世袭爵位和一份败不完的田产家业嘛?” 众少年听得兴奋,纷纷扬起手臂,大声高喊,“愿为公子效死。”“我要娶娇娘,得世封。”“我要当将军。” 白豹于赵政身后怒喝道:“都给我闭嘴。你们这群呆鸟。笨手笨脚,连剑都不会拿,边站都站不齐的家伙,凭什么当将军,拿什么娶娇娘?凭你长得俊俏嘛?” 赵政也紧跟其后高呼道:“不想当将军的,不是好武士、不是好兵卒。男儿大丈夫,财富功名只向马上取。赳赳武夫,国之干城。想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就好好跟随你们的什长、伍长练好兵法武艺。等你们让白军将满意了,我带你们去拿军功封赏,我带你们去打下份天大的家业。” “愿为公子效死,苦练兵法武艺。”赤里海等什长、伍长见机插言,领众人高呼。 白豹提马上前,继续喊道:“想当将军,就别怕苦、别怕死。别以为你们已经是少年军了。一个月后,你们谁达不到我的标准,就给我滚回家当领民去。以后看别人娶娇娘,得封侯,只怨自己笨、自己懒、自己怕死,怨不得别人。” 哄,众人怒视白豹,恨不能冲上前,将他的嘴撕烂。 赵政哈哈大笑,“年轻的勇士们,七天后,还有百余少年将加入少年军。但我最后只能选一百人。一个月后,你们谁达不到标准,只能被淘汰。少年军只要最优秀的少年,不要笨蛋。”说完,赵政抽出短剑,“但只要进了少年军,我将为你们一起请封。你们以后都将是我的武士家臣。依大秦军律,我将带着你们去战场上杀敌立功。到时能否封将军、娶娇娘,拿凭今日所流血汗。” 赤里海等人引众齐呼:“封将军,娶娇娘,全看今朝。” 白豹也抽剑在手,抬臂指天道:“各什长按吾昨夜所教,开始训练。有敢不从什长军令者,报请都骑军,打十军棍,赶出少年军。” “诺。”赤里海等什长连忙呼喝着自己队列进入营中操场,开始训练。 *********************************************** 赤里海站在全什前面,扬臂高呼:“我们是第一什。以后无论何事,只能作第一,决不作第二。少年军规定每日上下午两操,晚上由公子和白军将讲军规兵法。我们第一什要早中晚三操。有不愿在第一什者,可先请命公子,退出少年军。可有要退出的人吗?” “没有。” “很好,是条汗子。你们认真看瑾伍长示范动作,今日上午我们只练站立。” 瑾珂闻言出列,转身面对全什少年。 赤里海冲他高喊:“立正。” 瑾珂昴首挺胸,双腿并拢,双脚成倒八字,双臂紧贴腿侧站立。赤里海于旁边拿起一根笔直细长的杨木棍走到瑾珂身前,指着他对众人喊道:“头颈腰,要挺直。收腹。两腿并拢。两脚脚跟相接,脚掌分开与两腿同宽。双臂平垂,紧贴双腿。都按瑾伍长的样子站好。” 哄的一声,十个人努力学着瑾珂样子站好。赤里海拿着棍子逐一纠正每个人的站姿。看不顺眼,听话反应慢的,立即照屁股上给一棍子,喝骂几句。操场上其他各什也都是如此,伍长做示范,什长纠正队员站姿,喝骂、喊痛之声不绝于耳。 “好。我喊稍息,大家将右脚前伸半尺,上身不要动。不懂的看瑾伍动作。稍息。”众人出脚有前有后,不太整齐。赤里海又是一阵打骂。他不断重复着立正、稍息的命令,待众人出脚整齐了。才继续喊道:“立正。全都保持这个姿式站好。最右侧的乌飞不要动。”赤里海纠正好每人的站姿,便继续教下一个动作。 “其他人看瑾伍长样子。向右看。”众人学瑾珂,全身不动,只将头甩向右侧。 “都看着右侧之人的耳朵,看不到右侧人身后就对了。”赤里海又拿着棍子抽打了一圈,将整个队列打的齐整不少。 “向前看。立正。稍息。立正。” “向右看齐。都向右看。那个谁。”赤里海一棍抽到队伍中做错动作,没有与队伍看齐的人。 “好。向前看。立正。” 赵政和白豹也骑在马上陪少年军训练,整个上午,操场上到处是打骂喊叫的声音。所有人都习惯性地重复着这四个动作。 六十一、敢欺年幼耍军威,不动如山正胜邪 少年军士们只操练了半个时辰,便出现了第一个昏倒之人。那一队立时乱了队型,纷纷围着那昏倒少年。有的呼喊少年名字,又哭又叫;有的摇晃着少年身体;有的装作医者样子,在少年心口乱摸。 那队什长叫做张财,同房萱一样,是经司徒凌天训练过的死士。他不断大喊立正,又用棍子将众人抽打起来。待众人重新列队站好,他才长松一口气,骂道:“想偷懒吃军棍不cd站好。” “阿木,去与白军将报告,有人昏倒。” 这时操场上各队也都有些波动,还好各什长、伍长没有忘记咋日白豹相关交待,遇事先将队伍控住,没有发生散乱。 不待伍长秉告,赵政与白豹己来到张财那队身前。张财连忙大喊,“立正。”众少年连忙站好。 赵政于马上说道:“张什长,叫两人抬他到阴凉地方,喂些温水给他。再命人去传刘医令来营。” 待张财命人将那昏倒少年拾去树荫下,白豹冲这队少年骂道:“真是个废物。少年军不要这等娇贵之人。待他醒后,令他滚蛋。如有觉着辛苦,忍受不了的,也知会一声,一齐滚蛋。张什长,继续训练,每日上下午两操,都必须练足一个时辰。” “诺。立正。向右看。向前看。立正。稍息。” 白豹盯着张财一队练了一会儿,这才打马而回,继续于营门处观看各队训练。 “阿豹,午餐可有安排妥当?” “公子放心。少年军营中设有厨房。我己向赵全申请,让他安排几人来营中专责此事。每日午餐、晚餐皆有鱼、有肉,另外按公子所说,每人给一杯羊奶。” “盐水也要多备一些。训练结束,每人务必尽饮一杯。” “诺。我己告知厨房准备了。” 白豹两人正在交谈,忽闻营外阵阵马蹄声响。两人回望营外,只见十余名披甲精骑急驰而来。 赵政轻蔑一笑,“你打了小的,人家老的来报仇了。” 白豹道:“请公子先到一旁歇息,我去会会这些赵国精骑。” “不必,能不打起来最好。如他们真不将我母子放在眼里,我也只得灭了他们。” “嗯。那狐媚子虽然说话不靠谱,办事倒颇为灵俐。她定会找田骑等人跟来。” 赵政淡淡说道:“那我们便看看,他孟卓到底想做什么?来到谷中竟然也不来与我母子见礼。真当平阳精骑是他孟氏私军不成?” 说话间,那十余精骑于营门前停住战马,却故意急停,扬起一片沙尘,将白豹二人笼在其中。 赵政两人屏住呼吸,虽沙尘满身,却动也未动,丝毫不见狼狈。 孟浩如小人得志,于父亲怀中高声叫骂道:“那秦国狗仔子,敢打你小爷。今天我定斩下你那双狗爪。” 孟浩父亲,百将孟卓却心中发冷,没有言语。 自他来到谷中,故意怠慢赵姫,原本想自重身份,等她母子来求着自己。可这对母子仿佛全然无视自己和他统领的百人精骑,对他豪不理睬。他无奈之下,只得借着儿子被打,主动来与赵政相见。 他想欺赵政年幼,用军威吓住赵政,逼赵政认错,惩罚他的护卫。这既可给儿子出口气,又可于谷中树立威信。等秦赵交锋,他也好借着外甥是平阳嗣子的因由,将孟氏全家也接来平安谷中藏身。 可看赵政模样,竟然如此镇定,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待尘烟散尽,赵政于怀中掏出平阳府令,轻声说道:“来的可是平阳铁骑?见到此令,还不下马听命,想作反嘛?” 众骑士慌乱地看向孟卓。孟卓一笑,于马上轻施一揖手见面之礼,“我等甲胄在身,还请公子见谅,不能全礼。” 赵政不理会他,也不回礼,只举着令牌,依旧淡淡说道:“还想承任自己是平阳武士的,就给我下马行礼,听候命令。” 众骑士一阵波动,但见孟卓未动,便都迟疑地坐在马上,目光在赵政与孟卓间摇摆。 孟卓心中苦笑,不知该怎么应对。孟浩却抢先说道:“你可有虎符吗?如没有,怎可命令我等府中精骑。” 赵政轻啍一声,也不理孟浩,只怒视众军士,“我数十数,不下马者,罚没平阳武士身牌,赶出精骑。一、二、三——” 孟卓等人一呆,刚要反驳,却听身后马蹄声响,近百精骑在田骑带领下,围拢上来。田骑越过孟卓等人,奔至赵政身前,右手一扬,将一令符递与赵政道:“虎符在此。” 赵政不接虎符,只举府令继续数到“七、八、九” 除孟卓外,其余跟他父子前来的精骑慌忙下马,左手牵马,右手捶胸,行军礼说道:“吾等愿从公子军令。” “十。”赵政收回府令,高声言道:“孟氏子孟卓,不从我军令,又私调军士,擅闯营门,纵子行凶,威胁同僚。自今日起,我执平阳府令代外祖颁布命令:免去孟卓府卫精骑百将军职,免去孟卓平阳府所封的武士身份。田骑听令。” 田骑行军礼应诺。 “即刻罚没孟卓的封剑和身牌,关押起来,等阿母处置。另,今日随其来少年军营者,降爵一级,开除出精骑府卫,暂时关押谷内,等阿母一并处置。敢有反抗者,杀。敢有逃离者,满门皆斩。 “诺。”田骑挥手,随他而来的其余府卫忙上前将呆若木鸡的孟卓父子扯下马捆绑起来。同时将十余名擅闯少年军营者也没收了武器马匹,捆了双手。田骑下马走去孟卓身前,将君封短剑扯下,又从其怀中搜出身份黑牌。 孟卓反应过来,挣扎着喊叫道:“你们不能如此待我。我是君上亲随百将,你个外姓子,无权免我军职。”田骑一掌将他打昏,“带下去。” 他又转身,冲旁边招手说道:“赵副百将,还不与公子见礼。” 一名精骑打马上前,在赵政五步外下马行军礼道:“平阳府卫精骑副百将赵湖,见过公子。愿为公子效命。”田骑于一旁向赵政微微点头。 赵政一笑,与赵湖道:“以后由你暂代百将之职。现在你便将他们押回军营,关入地牢,小心看管。如有意外,我唯你是问。” “诺。” 待赵湖将府卫带走回营,田骑引房萱上前说道:“公子。此次多亏房家令传信,还请公子恕我等来迟之罪。” “你等有功无过。不过,以后要慢慢将府卫打散,与领民轻骑混编。” 赵政又与白豹说道:“想办法将那十余名闯营精骑的后人亲属淘汰出少年军。” “诺。请公子放心,我知怎做。” 六十二、左右不分常遗笑,狮吼饭堂虎净餐 方才营门前所发生的事情,也引起了少年军中一阵骚动。这些少年绝大多数是匈奴后裔,见赵政遇险,皆欲挺身帮忙。 赤里海等什长连忙止住众人,只让大家继续列队。玉带术与众人说道:“军士无令不得妄动。如有需要,公子自会下令。我们列队等待就是。” 赤里海也说道:“如公子下令,少年军全员出阵,敢有退缩者,军法从事,并将全家赶出平安谷。” 玉带术补充说道:“无令私自行动者,赶出少年军。” 众少年这才稳定下来,只列队目视营门,等待军令。赤里海手执长棍奔向营门。可不等他赶到赵政身前,孟卓父子已被擒拿。 待田骑等人回返前营,处理平阳府卫精骑事宜。赵政唤过赤里海说道:“你们做的很好。你回去命各什继续操练。” “诺。”赤里海回身走回操场传令。 “房家令。” “诺。”房萱闻言向赵政行礼应答。 “按鬼谷统军之法。大将身旁需要有三队一卫。都骑队,负责管束军纪,记录将士功过;侦揖队,负责探察敌人军情,防范敌军刺探;枢密队,负责参谋决策,打理营务;铁甲亲卫,负责护卫营官,看管物资。都骑队,我准备由玉带术统带,他那一什人训练结束后,将入都骑营学习执纪。侦揖队,我拟交由赤里海负责,他那什人马,以后我会和豹军将共同训练。枢密队,我想交给你来打理。你可从少年军中寻找识文明算之人。入枢密队的军士,每日操练减半,每日晚间由你我和白军将亲自教导。至于铁甲骑卫的首领,本来阿虎最合适,但他要替我掌管督骑,脱不开身。暂时由白军将亲掌,人员从少年军中筛选。” 房萱见自己一帮人都受重用,心中暗喜,连忙问道:“公子所言枢密队,充许我找有多少人?” “人不必多,忠诚和能力都要兼顾,主要从领民后裔中选取。另外,你可于谷中选一什少女,按铁卫训练,以后负责枢密队防务。” 房萱兴奋地行礼说道:“诺。谢公子。” 赵政点头。心中却道:你谢什么?莫名其妙。 *********************************************** 安排完少年军的事情,已时至正午。什长们带着各自队员排队进入营中饭堂。 少年军的饭堂,是房萱按赵政的设计所建。饭堂位于营后一片草地。上方用竹子搭了茅草顶棚,中间摆放着二十余张大圆桌,每桌边上摆放着十余把方凳。这桌子和凳子也是按赵政传下的“鬼谷秘图”,由赵谈领木工连夜打制的。 赵政留在少年军营,与众少年一同吃午餐。他见众少年看着桌凳发呆,笑着说道:“每什一桌,按顺序去坐。什长、伍长负责到厨房端本桌餐盘。” 众少年听令进入饭堂,分桌坐下。大家对围一张圆桌用餐感到十分新奇。全什的人同坐一桌,坐着奇怪的小木凳,讲着训练中的苦痛和糗事,抢着彼此盘中的菜食,一切都感到那么有趣。整个饭堂中立时喧闹起来。 赵政和白豹、房萱单坐在一桌,赵全派来营中的女厨师亲自为三人端过餐盘,他们每人盘中比众少年多放了些肉。 白豹吃饭如狼似虎,三两下便已吃完。房萱吃像虽然不如白豹难看,速度也是飞快。赵政上一世以儒学传家,而且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十分注意养生,喜食素不喜食荤,只吃得七分饱便不再食。 房萱见赵政收起餐刀,盘中的羊肉并未吃完,不由眉头一皱,说道:“公子怎可剩食?” 赵政一愣,忙将餐盘递与白豹。白豹一笑,接过餐盘,准备帮赵政吃完。不过他已吃得很饱,不由拿着餐刀对着盘中那大块羊肉,有些迟疑。 房萱见状,一把将餐盘抢了过去。她虽是女孩子,但对肉食十分喜欢,关键是她从小就见不得别人浪费食物。赵政两人不知道,房萱在以前司徒凌天的死士训练营中有个绰号,叫做净餐虎。 房萱三下两下将羊肉吃完,拿出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仿佛方才如饿狼抢食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赵政和白豹被她的行为震住了,两人只呆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这瘦小苗条的小姑娘,竟然有如此好的胃口。 房萱面色不改,故意搔首弄姿,嗲嗲地说道:“你们两个男人怎如此无礼,直盯着我一个姑娘家。” 赵政两人险些把下巴惊掉,连忙摇头。赵政说道:“真没有看出您是女孩子。” 白豹更是气道:“个狐媚子,你抢夺男人食物,还怪人家看你。” 赵政也继续说道:“白军将,以后营中规矩再加一条。吃饭时不得互相抢食,不得言语。” “诺。” “小气鬼。”房萱不理两人,离桌而去。 “阿豹,再加一条。吃饭后不得单独离席,全桌排队撤席,出饭堂后,也要排队回营帐休息。” “诺。” 吃过午餐,少年军众人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开始了下午的操练。众少年终于不用再如上午一般干站着了,他们开始练习起步走,立定,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 不过,队伍一动起来,立即乱了。许多人分不清左右,转得头晕目眩。一时操场上响起一片棍棒和惨叫之声。 见大家训练进度太慢,赵政和白豹不得不分别在营中巡视,指导各什长采用诸如脱掉左脚草鞋等极端手段,来加强训练效果。 赵政巡视一圈,发现最悲惨的是什长高欢一队。队中只一名队员按高欢命令向右转了,其余都左转。结果高欢将那向右转的队员狠狠打了一顿。赵政只看得苦笑,只能哀叹那家伙倒霉。谁叫他不与集体保持一致呢? 赵政走回营门前休息,单留白豹在营中巡视。不久,白豹终于发现高欢一队的行动与口令是相反的。白豹气得将高欢一顿好揍,又让所有人赤裸左臂,亲自负责训练。 赵政看着营中的忙乱,心中却想起前世高中军训时,王争和房佳文也是分不清左右,闹出了不少的笑话。他不由暗叹:看来上天是公平的,高智商的人,大多不擅长掌控身体,辨别方向。他和张啸天应该算是例外。只是不知场上这些分不清左右的少年,是不是智商过高的原因。 六十三、群策群力诸葛亮,无理无情细柳营 经历了刚开始的混乱,一天下来,少年军逐渐适应了这“鬼谷”训练之法,顺利完成了一天的训练。众少年吃过晚餐,被各自什长带到营房休息。全家人迁来谷中的,可以在不值夜的时候回自家休息,明早再来营中训练。其余少年,大多是随父兄军士来到山谷,便留在军营中安歇。白豹安排好各什轮流值夜的顺序,便将各什长、伍长叫到了大营最里侧的主将营帐,进行赵政所要求的每日例会。 赵政带着白豹和房萱坐在北面上首位置,各位什长、伍长分东西两侧,两人共用一个桌案,按顺序坐定。 白豹见人到齐,向赵政禀告:“公子。今夜由第一什赤里海和瑾珂带队值夜。其余各什长、伍长已经到齐。” 赵政向大家微笑说道:“一天训练下来,少年军初形成模样,我心中甚慰,谢众位辛苦。” “不敢当公子之谢。” 赵政摆手道:“不知众位对今日训练有何体会,对明日的训练科目有何疑问?都按顺序说一说。以后每日例会,都要如此,由各队什伍长会商军中事宜。我决定任命房家令为少年军参事,主管枢密队,负责记录和依据各什伍长意见,编制军中训练和作战计划,报白军将和我审定。每日例会记录将作为日后晋升职爵的依据。” 因第一什赤里海什长带队值夜,不在帐中。第二什玉带术闻言,率先坐起行礼道:“公子所传鬼谷训练之术,我等也十分生疏,许多动作我也做不熟练。我建议减慢训练进度,每个动作多训练些时日。” “还有什么意见?” “没了。我想到的就这些。” “我有意见。”房萱于一旁不满地说道:“我这刻字可赶不上你们说话速度。” 赵政一笑,从怀中拿出新制的毛笔和油墨递与房萱,“你试试这个,沾水化开这墨块,以笔书写于木册即可。” 房萱疑惑地拿过,按赵政所说,试了试。她双目一亮,笑道:“公子,这也是鬼谷秘术?比从前写帛书用的鹅羽红漆还要好用。不知可否大批制作,我以后能不能拿它去卖,为府中开一财源。” 赵政点头,“不过用一些羊毛、竹管,松烟、桃胶、鸡蛋清而矣,谈叔等人一天可做出近千套来。但这笔墨的确有些技术隐秘,应该能得些钱财,关键看你如何运作了。” 房萱颇有些财迷地会心一笑,“这你放心,我定能拿它给你挣一座府宅出来。” 赵政无奈地想到,这人也是个会叉开话题的。他只得冲着第三什的什长高欢说道:“高什长,你有何要说的。” 高欢红着脸说道:“我也同意玉带哥哥的意见。我自己也分不太清左右,教错了大家,请公子责罚。” “后来你们做的就很好嘛。我们不怕犯错,错了改过来就是。但要明白为何犯错,如何避免以后再犯这样的错误。这也是我让大家每日会商军务的本义。” “谢公子体谅。我觉得后来白军将教我们赤裸左臂的方法很好,我们后来就几乎没有再出错了。” 白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那也是向公子偷的师。” 赵政笑道:“你这方法比我的好。脱掉鞋子不便走动,不如赤裸上臂。” 房萱于一旁又不满地说道:“这些话都要记嘛?想累死我不成。” 赵政苦笑道:“你只须记你认为应该记录的。另外,军营之中,例会之上,不可随意插言。” 房萱作一鬼脸,不再言语。 第三什的什长,原来叫作海贴儿,夷语中毒蛇的意思。现在被赵政赐了姓名,叫做武兴。他十二岁年纪,瘦高的个子,却天生一双好腿,奔跑如风,可追快马。赵政估计,他如果生在后世,一定可以在奥运会上为国争光,摘金夺银。 武兴胆大性直,见轮到他发言,立即兴奋地说道:“我什中弟兄都想知道,何时能发下武器、衣甲。大家都想练习弓箭,好去山林中打猎。” 白豹说道:“少年军的衣甲、兵器都是公子依据鬼谷秘图所特制。等我们完成公子要求的基础训练,合格的百名军士才能得到。不合格,被淘汰的人是没有资格领取这些装备的。” 武兴点头,与旁边的伍长对视一眼,继续说道:“那我们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第四什的什长张财接着说道:“我们什中有几名兄弟,年纪较小,身体较弱。上午时,八岁的包德就累的昏倒了。白军将当时下令将其除名。包德被刘医令救醒后,留在营中不走,他希望公子和白军将再给他一次机会。” 赵政转头望着白豹说道:“你是营中军事主官,主管训练作战的一切决策,包德是去是留,你拿主意。” 白豹说道:“公子每晚教我鬼谷带兵秘册,我记得你曾说过,军令如山,不可随意更改,否则必乱军心。包德之事,我已下过军令,以后将成定例,凡是训练中坚持不下来的人,都必须淘汰。” 张财欲言又止,一脸失望。 “张什长,有何话不要不敢说。在例会上什么都可以说,可以谈,哪怕是错的、是无理的,都没有关系。但会上决定之事,会后不可再讲,也不可私下再讲。” 张财向赵政行礼说道:“我认为包德并非故意昏倒,他真的很努力,接受新动作也很快,只是年幼体弱而矣。直接将他除名,似有不妥。” 白豹双眼一瞪,“上得战场,谁管你年龄大小?站不到一个时辰就昏了过去,让他到战场上去送死不成?” 赵政严肃说道:“不论什么原因,也不论有无道理。须知军令一下,必须服从。以后少年军除我所定的八条军规之外,再加一条铁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的命令必须执行。如果认为长官有错误,可以在每日例会上来商讨,可以向更上一级申诉,但决不可违反。此外,军中没有理由和情面可讲,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张财身体不合条件,只能淘汰。不过,我身边不只要冲锋作战的少年军,还要有能写文算术的家臣家令,还要有能为我做事的随从。你问他可愿为我亲随?” “谢公子体谅。回头我让他去找公子,侍候公子日常起居。” 随后,第五什、第六什和第七什的什长也纷纷发言,大多也与前面几位什长相同。 待众人发言完毕,赵政起身拿过房萱所记木册,看了看说道:“很好。各位什长讲的都很好。按我鬼谷练兵秘册,这些新兵队列基础,需要练足一月。各位什长每晚要先练好次日训练科目,才能教好本什队员。大秦兵马随时可以东来,我等时间不多,宁可此时多让大家吃些苦头,也好过将来在战场上流血。过几日,下一批少年也要迁来谷中,到时各位伍长将提为什长,各什伍长便从训练较好的这些少年中挑选。以后,什长参加每日军务例会,伍长不必参会,负责在营房看护新兵。” “诺。”众人齐声应答。 “白军将,下面你来负责教大家训练手册。” “诺。”白豹起身走出桌案,在营中间站定。他小心地从怀中拿出赵政给他的练兵手册帛书,轻声说道:“明日上午继续今日所学的训练内容,立定、稍息、向右看齐,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明日下午,训练起步走。动作要领如下:——”他读完手册,又亲身示范了起步走,立定两个动作。随后又教各什长、伍长们背会手册中的动作要领,又手把手教大家照做了一遍。 待众人都基本学会了这个动作,赵政与房萱说道:“房枢密,下面由你教大家识字、识算。” “诺。”房萱兴奋地起身,从营帐的角落里将赵政送给她的黑板和粉笔拿出,开始给众人当老师。 众少年苦笑着拿起桌案上的沙盘和木枝,开始接受房萱的嘲讽和戏弄。从昨晚的经验来看,这女老师最喜欢的事,就是拿教棍打他们的屁股。白豹于一旁暗自庆幸:还好我是由公子来教的。 赵政起身,招呼白豹返回悬阳洞。他还要教白豹学习那训练手册,还要给白豹读段史书,教他识字、识算。估计要很晚才能安歇。 六十四、理顺谷中千番事,人生片刻不得闲 第二天清晨,天刚见亮,山谷中的人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吃过了早餐,白豹赶去少年军主持训练。高猛、田虎从昨夜起便留在督骑训练休息。赵政则来到悬阳洞大帐之内,与田骑等家令会商谷内事务。其实也没什么可商议的。负责军队的田骑、乌蒙,负责人员物资调配和处理谷内杂事的赵夕、赵全、姜武,负责哨探和与谷外消息传递的满江等人,全是经历丰富的老家令和家臣,根本无需赵政操心。众人每日早间聚于帐内,不过是表示下对赵政的尊重,汇报下昨日己办结的事情和今日的安排。赵政也很尊重和认可这几位的人品和能力,基本不会插言,更加不需反对。 简单的例会之后,各位家令便告辞出帐,去忙自己事情,最后只剩赵政独自坐在帐中。 赵政望着宽广空阔地大帐,在心中暗自叹道:人人皆有好逸偷懒之心,在这个时代被人伺候惯了,现在没人陪在身边,自己穿衣打饭,只觉得十分不便。人类的惰性和等级特权观念就是这样逐渐产生的。哎,所以前世自己常被阿房嘲笑,说是头脑上的巨人,生活中的矮子,天生当大少爷享福的命。 赵政摇头轻笑,正准备出洞府,去高猛田虎处转转。房萱却领几名少年和一群少女走入了帐中。 “呵呵。我就知道公子身边不能没有伺候之人。田虎不在,您今日连衣衫都没换洗。这是我昨夜与赵夕家令挑选来替田虎伺候公子起居的少年,公子看看,可还满意?” 赵政一愣,“这么多?再说我与你提过的,大秦公子少时不得畜养女婢。” “你想得美,这是我挑选来的枢密亲卫,正好一什。你不是说要训练成铁卫吗?不知可有鬼谷的特殊训练之法?” 赵政面色一红,他最受不了房萱的笑容。每次她一笑,赵政就想起阿房,就不由心慌。他这一慌,真的一时忘记,曾答应她选一什少女这件事了。 “呵呵,你愣什么?还不拿来。” “噢”,赵政闻言,忙从怀中掏出一帛书,刚要递与她,却想起来不对,铁卫训练之法己交与白豹。现在手中所拿的,却是参考后世公司安全部门和美国cia等安全机构的间谍训练方法和安全保密法则。 房萱眼疾手快,见他略有迟疑,连忙一把抢过。呵呵笑道,“谢谢公子了。姐妹们,跟我去训练了。” “诺。”一群少女欢笑着随房萱跑出大帐。 “”哎,回来。那不能给你,那——。”见房萱等己跑远,赵无奈收回想去抢回帛书的小手。心道:等你看过便知不对了。那些训练,你们这些女孩子如何能受得了。先让你们吃些苦头,到时再与你们换回来吧。 想到这里,他重打起精神,与剩下的四名少年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可曾进学,是谁人亲眷?” “我叫包德,八岁,父兄皆在谷内骑军中任什长,不曾进学。”包德含泪说道:“我是被嫂嫂带来谷中的。昨日早间,嫂嫂被村老临时叫去做事,没来的及给我做饭。我是饿昏的。我身体很棒的。公子,我想当将军,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决不会再昏倒的。” 赵政一笑,“有志气。但军令难为,你不能再入少年军。不过,当将军,不一定非要从军士做起。将,有陷阵之猛将,有稳重之守将,有运筹帷幄的智将,有气运加身的福将,等等。以后你便做我随从,常伴我左右,注意多学、多听、多看,最终能否成一名将军,就看你自己了。” “诺。包德愿做公子随从,学得本领,将来好为公子领军。” “你们呢?” “我叫呼槐,十岁,父亲是谷中骑军百将。不曾进学。我本来也要入少年军的,可阿父说,赵庄令己选我与公子为随从。” “我叫乌狼,十二岁,父亲是千夫长乌蒙。已拜师学过文字。我也和呼槐一样,才没去少年军。” “我叫赵杞,十岁,是赵全家令族侄,不曾进学,但与家母学过文字、术算。族叔叫我伺候公子起居。” 赵政点头,说道:“好的。众位都是家中亲信之人,以后你我便是兄弟。” 四人齐行揖礼道:“愿为公子效死。” “你们以后每日晚间随白军将一同听我讲学。要学好文章典句,能书写文书,负责与其他各处文书往来。” “诺。”四人兴奋应答。 “走,随我去督骑营看看。” *********************************************** 督骑营建在湖边骑军营地旁边。此时众军士早上溜完马刚刚回营,正在与马喂食。不少军士都鼻青脸肿的样子,这是昨日与高猛、田虎交手过招的结果。 他们本来对这两个少年上司颇有不服。高猛便提出比斗,如能有胜过他们两人者,他们将与公子辞去都骑百将、副百将之职。 被抽调为督骑的,多为府卫精骑之人。他们对自己战场搏杀之技十分自负。听高猛所言,正中下怀,纷纷同意比斗。 他们不知,高猛自幼习武,师从府中多位老军。正因武艺超群,才被平阳君选来与赵政作护卫武士。而田虎却是天生的射技无双,与田骑习练弓箭不过一年,己是可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结果,与田虎比射的还好,虽输的口服心服,倒不会伤了自身。与高猛比棍剑的就惨了,鼻青脸肿还算好的,有几位现在还躺在榻上起不来呢。 众骑军一边喂马一边轻声闲聊。 一名三十余岁的老军,浑身无伤,得意地冲几个脸面青肿的年轻骑士道:“我直拦着你们。可你们偏不信邪,怎样?” “就你最可恨。你那是拦着我们吗?说百将、副百将都是公子亲近之人,可不能将他们打坏了或让他们输的太惨了。” 另一年轻人也怒道:“你还说我们初为公子效力,要好好表现,不能让两个小孩子比下去。” “他还说,要不是他年纪太大,恐以大欺小被公子怨恨,早上去收拾那两个奶娃子了。” 那老军见激起众怒,连忙解释:“我哪知那高个的就是府中高氏的猛三郎?我哪知那小个的竟是田射神的义子?我可是说要比就文比,不能真刀真枪的伤了和气的。可你们不听我的,我能怎样?后来还不是我来帮你们敷的药?” “行了,别与我等来装好人了。抓紧喂马,一会还要早训。万不能迟到出错,小心百将借机再收拾我等一番。我可不想再挨一顿痛揍了。” 六十五、法无定例督骑执,公理是非众人评 赵政等人步行来到督骑营门前。守门军士行礼拦住赵政,“参见公子,还请公子稍待。我等这就通报营中,请高、田二位百将前来迎接。” 赵政点头,停在门前等候。他望着门前执戈挺立的军士,听着营中隐隐传来的训练口令,心中暗道:阿猛果有大将之才,仅仅一天一夜,便将这些府卫精骑收服,调理的服服帖帖。 不一刻,高猛、田虎率五位什长迎出营门,与赵政行了见礼。 高猛笑道:“督骑正在按公子要求进行执法过程演练,还请公子恕我等来迟之罪。” 赵政走上前,亲切地拉着高猛和田虎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和阿虎不在我身边,我可是睡不安枕啊。” 田虎顿时一急,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高猛笑对赵政言道:“这几位是各位家令为公子重新挑选的侍从吗?” 几名少年连忙上前见礼。 “阿豹和我等不在公子身边,以后公子安危全靠你们。不知你等可有护卫公子的勇力?” 包德、赵杞两人面色一红,一起挺身说道:“我们年幼力弱,不敢说能护公子周全,但必定尽心竭力。” 乌狼、呼槐两人对包德、赵杞轻蔑一笑,对望一眼,一起上前,行礼说道:“乌狼、呼槐,还请猛兄赐教。” 高猛退于门前空地,将头盔抛与旁边一名什长,左手背于身后,右手前伸,侧身言道:“来,我试试你等武力。” 乌狼走上前,行了个揖礼,然后双拳一握,脚上一发力,直冲而上。 两人拳掌相接,眨眼间便对拆了十余招。高猛心中一喜,暗道:“这与阿豹年纪相当的少年,拳脚收发自如,力气不比阿豹小。” 乌狼也是心中一叹,“阿父所言不假,公子身边两名亲卫,皆是少年英杰。” 乌狼心中战意升腾,大喝一声,高高跃起,扑身而上,一拳直奔高猛面门,右腿曲膝,顶向高猛中腹。 高猛等他拳至面前,转身一个肘锤抵住他拳头,同时右脚上撩,挡住了他的膝撞。 乌狼一笑,他这拳脚都是虚招,只为拉近两人距离,好用他最擅长的草原摔跤之技。他变拳为掌,一把抓住高猛右肘,往身前一带,左脚前插,准备给他一个背摔。 高猛似早有防备,左手一伸,抵住他右胯,左腿一蹬,闪过他的下绊左腿,右手反握他右掌,右膝抬至胸前,向着乌狼心口就是一个直踢。这招叫做黄龙闪身窝心腿,近身战时最难防备。 乌狼未见过这招,眼见躲闪不开,心中一横,运气于胸,抬起右腿一脚踢向高猛侧面太阳穴。 高猛轻笑,右脚在他心口轻点了一下,左脚一蹬地,身体一转,让过他踢来的右脚。 乌狼面色一红,抱拳说道:“我输了,多谢猛君赐教。” 高猛抱拳点头,“承让。” 呼槐上前行礼,“我擅长用剑,请猛兄赐教。” 田虎于一旁招手,一名什长拿过两柄训练用木剑,递与高猛。 高猛将一木剑抛与呼槐,自己侧身退步,将手中长剑一挽剑花,斜指地面,道:“请赐教。” 呼槐接过木剑,掂了掂轻重,又左右挥舞,试了试木剑软硬。反握长剑,向高猛抱了抱拳。接着,他右手背剑,左手前伸,慢慢靠近高猛。 高猛见他背剑身后,心中一愣,暗道:这可不是军中拼杀的剑技。他不由新奇地看着呼槐举动。 呼槐的剑技来自家传,据说自己祖上曾为中原豪侠,因躲避仇杀逃入大漠,成为匈奴武士世家。他们的剑技不适合战场拼杀,却适合刺杀和乱战,所以他们家庭的人很多都是匈奴贵族的贴身亲卫。 呼槐围着高猛度步转圈,双眼紧盯高猛脚下。高猛欲见识下他的奇怪剑法,所以并未主动出击,只随着他不断慢慢移动自己的腿脚。 突然,呼槐双眉一展,趁高猛转身之机,直入他身前,右臂向内,长剑自高猛掖下直奔胸腹。高猛侧身躲过,长剑向前一刺,直奔呼槐脖颈。呼槐身形一矮,让过高猛长剑,剑随肘尖,方向不变,紧随高猛身形直刺。高猛一惊,不防他这古怪剑式,连忙退身回剑抵挡。仓促之间,脚步一乱,很是有些狼狈。 呼槐得势不让,身形忽高忽低,脚下紧随高猛脚步移动,始终紧贴他身形,长剑左右手之间来回传递,剑身多由下而上,划撩与突刺结合,不离高猛要害。 高猛习惯军中拼杀,剑法多是正面砍刺,对于呼槐这诡异的剑法十分不适应,一时疲于应付,陷入被动。高猛心思一动,脚下向后一跃,转身后撤。呼槐矮身,向前一滚,紧随高猛身形。高猛轻声一笑,双脚一蹬,向后空翻,长剑由上而下,在他背心一点,落于呼槐身后站定。 呼槐只觉后心一痛,便知已经落败。他黯然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沮丧地回身行礼,“猛兄剑技高超,呼槐自认不如。” 高猛点头说道:“你的剑法轻灵,身法怪异,我也不好应对。但你实战经验不足,急于求胜,我才有机可循。” 高猛又转对赵政说道:“有他两人在公子身边,我和阿豹也可放心了。” 赵政轻笑说道:“自从白进家令痛批了他一顿,阿豹确实一步也不离我左右。今日,他是被我强赶去少年军的,我说谷中都是府中的家人亲眷,有何不放心的。” 高猛轻哼一声,“他志大心粗,就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的。而且公子年幼,身边怎可没有人跟随照顾。” 赵政挥手一笑,“不说这些了。阿猛领我去营中看看。另外,对于督骑,你和阿虎可有什么要问的。” 高猛回身,引赵政入营。他一边走一边与赵政说道:“公子所创督骑,不只管军,还要管民。不只要依据法律,还要依据事理和人情,推行乡德民约。说句实话,猛自己也不知应该如何操作。” 赵政一笑说道:“我也不知。这些都是缭师所教的鬼谷秘术,只是些大致的原则,并没有在列国推行过。所以具体应该如何操作,还需要你和阿虎来摸索。” 两人谈论了几句,便来到了中军营帐门前。高猛将赵政让入帐中,于帐内主案坐下,他和田虎陪坐两边,五位什长坐于下首桌案。 赵政挥手一笑,“各位什长都是我外祖精选的勇士,本应于战场之上冲锋陷阵,立功得封。但因我母子之故,曲居在这偏僻山谷。才不得展,志不得伸,政深感谦意。但这山谷虽然荒芜贫瘠,却也可让我们和家人躲过兵灾。这里远离尘世喧嚣,远离人间战乱,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世外安居之地。但俗话说的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天下战乱,就是因周天子失了权柄,使诸侯之间没有了秩序约束。督骑的职责,就是维护谷内的秩序。有了秩序,才有公正、公平可言。督骑不仅要按照法度行事,还要引导民风,厚重民德。法律规矩我们可以逐步完善,但公平正义的原则和方法不得更改。督骑以后的具体巡查方法,高、田二位百将都已经教给了大家。不知大家还有何不明之处。” 什长李厚坐起行礼,“公子,高百将。吾等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讲。” 高猛说道:“督骑初创,万事皆无定规,有事但讲无妨。” 赵政点了点头。 李厚沉思片刻,心中一横,大声质问赵政道:“不知公子所要推行的律法和道德规矩,是依据秦律,还是依据赵律。秦法严苛,赵法宽松,其间执法的尺度,我们该如何把握?秦国民间以勇武为德,崇尚争斗,鄙视弱小,却又受法度约束,不敢私下比斗;赵国民间以平和为德,崇尚亲情,却又奉行侠义,乡间恩怨,法不能禁。” 赵政沉思片刻,沉声说道:“周天子失德,列国各行其政,律法不一,乡约各异。这也是我要创立督骑的初衷。督骑所遵循的原则,是情理法相融合;是乡间民俗和国家法度的契合;是谋之于众,宣之于众,教之于众。谷中法度初创,只杀人及盗抵罪等几条成法。其余所有言行,都没有成法可循,但只要督骑认为哪些言行危害谷中安危、妨碍谷中民众生活都可当众制止。然后,随机招集乡老、家令、武士等十名有尊爵之人,当众评判是非。最后,由这十名招集而来的有功爵之人于秘室投豆,以豆之多少来决断赏罚。而且整个过程都要记录在案,成为定法,颁布于谷中。督骑只有检举、逮捕和制止之权,没有审判和决定之权。这与以往各国执政之法皆有不同,是好是坏,我也难以判断。可暂行一段时间,最终由我和各位家令商定是否继续在谷中推行。” 众什长都茫然地互相对视,窃窃私语起来。赵政一笑,轻拍桌案,打断众人议论,高声说道:“总之,督骑什么都可以管,但什么都不能最终评定,全部交由谷中民众代表来评判是非。” 高猛一笑,带领众什长齐声言道:“诺。吾等必尽心竭力,维护好谷内治安。” 六十六、字文繁复难入士,振兴家国只凭书 赵政在督骑营待了一整天,不断解答各位什长提出的各类问题。高猛和田虎坐在一边,拿着赵政提供的笔墨,认真记录着这些。两人累的满头大汗,却不得休息,因为整个督骑营,只有他们两个会写字。古代的人们,一百个人里面,都很难找到一个识字的。 待各位什长问完所有问题,高猛和田虎揉着酸痛的手腕,长松了一口气,连忙有气无力地让大家各自回本什去训练。 待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三人。赵政摇头对两人抱怨道:“山谷中已迁来千余人,却只有不足四十个识文认字的。就连许多家令、管事、百将都不识字,只凭经验做事,缺少章法。督骑和少年军的所有什长,能自己看得懂法令的绝无仅有。阿猛、阿虎,这样下去不行啊。” 高猛笑道:“公子可真不知足。需知整个平阳城内也没有谷中这么多识文断字、能写会算之人。” 阿虎也感叹着说道:“我随阿父学箭,只用了一年,他便说无可教我了。但这书写刻字,我被阿父强逼着学了三年,才识得不到一千字。今日记录公子所言,还不知有多少错字。” “阿虎你算聪明的了。我当年随师傅学字,用了七年,才勉强能够自己读懂书册文章。” 赵政轻声言道:“知识是人们摆脱命运羁绊的唯一途径。在少年军,我说过,人贵立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现在看来,想要将来所有人都能做大夫、做将军,首先要教会他们识字。”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学会了识字,就能成为士人,成为贵族家臣。但识字太难了。培养一个能读书识字的人,不仅需要很多钱财和时间,还需要贵族出面举荐,才能够请得来师傅。对普通人来说,想要进入士族大夫阶层,只能拿性命来拼抢爵位。”高猛听赵政要让所有人识字,不觉摇头感叹,不相信他能够做到。 “不说这些了。阿猛,我说过,在你回邯郸之前,我会给你专门打造一批军械,并教给你训练之法。” 高猛精神一振,笑着问道:“怎么,那些军械已经打造好了吗?” “哪有那么快。不过打造之前的准备都已完成,再有几天也就差不多了。你随我到匠营,先去看一看,如果有何要求,也好让张匠师提前修改。” “阿虎。督骑于明日起开始巡视谷中。你留下来准备此事。你的封剑,我会替你把关的,包管让你满意。” “谢公子。”阿虎兴奋地回礼应诺。 ********************************************* 匠营己按赵政要求迁到了山谷后面那片河边草地。高猛架起营中一辆辎车,拉上赵政等人直奔山谷后方。 一路上,只见各处军营正在忙着训练,各处营地哨卡也迅速建立了起来,整个平安谷中一片生机勃勃。 高猛回头笑对赵政说道:“公子,鬼谷子的隐居之地比这平安谷如何?” 赵政自豪地说道:“我只是缭师记名弟子,还不知鬼谷所在,但我想来,他们那里绝没有我们这般热闹,也绝没有这里宽广。” 高猛点头,不再言语,继续架车前行,心中却在暗自感叹:来平安谷这些日子,是自己一生中最喜欢的一段岁月。如果公子所授的鬼谷督骑之策,真能保证谷中各家都守礼法,明道德,各司其职,各谋其业,互相关爱,互相帮助,这平安山谷一定会成为这天下少有的神仙之地。如果公子是赵国公子,甚至是赵国太子该有多好?哪怕公子是别国公子也行啊,为何非是秦国的公子呢?如果天下都如平安谷中这般,又该多么美好啊。真恨那些列国君王,为一己之私利,令天下庶民相互仇杀交战,不得几年太平。 赵政也于无声之中陷入沉思:人生真是无比神秘和奇妙。不知历史中的赢政能否如自己这般找到平安谷?能否如此轻易的躲过邯郸苦战?他又为何对邯郸的经历避而不谈呢?白进、白豹、高猛、田虎等人,都是少年英杰,又为何在真实的历史中默默无闻呢? 众人一路各有所思,没有人交谈。辎车渐渐驶出山谷,来到谷后草地。山谷出口处,己用树木建起寨墙和营门,一队百人轻骑守在此处。营门前,那队轻骑的百将迎上前来,对赵政行礼言道:“百将乌卓参见公子。” 赵政于车上还礼言道:“乌百将辛苦了。你们负责防守谷中退路,事关山谷数千军民生死,切勿疏忽。不知河边和对岸可有防备之策?” 乌卓连忙说道:“河上有吕氏战舟四艘,水军百人,设有水营。水营周边,匠营己立起哨塔、射塔十座,各类水战器械齐备。对岸沿河谷道,我们己建起烽火哨位三处,由队中各什轮值。此外,满江家令率一队巡骑,己沿河谷北上,准备在谷外紧要处再立一寨,设立巡骑营地,加强谷后退路的守护力量。水营百将周汾曾言,此处河深水急,舟船难行,不利水战。有他们于上游守卫,即使有敌来袭,可保证山谷有充分时间架立浮桥,退出山谷。” 赵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去匠营看看,你继续忙你的事情,不必陪我们。” “诺。我这就吹响号角,通知匠营。” 牛角号声响过不久,赵谈和张扬骑马迎了过来。 两人下马行了揖手见礼,赵谈笑道:“我盼公子来匠营,如枯木盼春雨,己等的心急如焚。公子再不来,我只好亲自去请了。” 张扬一屁股将他挤道一边,嘲笑他道:“再多春雨,你也是枯木一根。公子,我依照所授鬼谷秘图己建起炼铁高炉,昨日将三千斤精铁重新入炉炼化,并以沙土为模,铸成铁甲、铁剑毛坯百套。只等公子查验,便可开始打造。” 赵谈也连忙说道:“水车己造好并放放河中,只等公子验看。” 六十七、神工秘术出鬼谷,精钢百炼惊世人 赵谈和张扬带赵政进入匠营,为先看水车还是先看高炉又起了一番争执。赵政无奈,只得劝道:“两位叔父不必为此争执。我准备聘请两位同为谷中匠师。以后匠营一分为二,一为民用器营,一为军用器营。赵叔掌管民器营,张叔掌军器营。以后谷中营造之事,军民两器营公平竞争,由谷中相关各家令投票决定由哪一营负责。两器营如何管理和发展全由你两人各自决定,最后哪一营强盛,哪一营淘汰,全凭你们本事,输赢无怨。但有一点,两营不可互相拆台、捣乱,否则取消该营资格。你们看如何?” 两人互望一眼,相互轻哼一声。 赵谈行礼说道:“敢问公子,民器营也可造军械吗?谷中工匠多为我二人弟子。愿跟随我的都是木工,不懂冶铁、打器,如何与他们相争?” 张扬也疑惑而言道:“我们只会打造铜铁器械,于其它营造之事并不擅长啊。” 赵政笑道:“您二位皆我母子可亲信之人,我才敢以鬼谷秘图相赠。以后你们不再是铁匠或木匠,而是负责工匠管理诸事的家令家臣。过几天,吕氏会另聘一批工匠送来谷中。到时侯,他们中的铁匠归民器营,木匠归军器营,再将我给的秘图互相交换。如此一来,你们两营起点相同,可称公平?” 两人点头称是,暗自思考一番,同意了赵政提议。 赵政又笑道:“少年军所定军械是你们第一笔订单,不必相争,由你们两营各造一半。所谓军民两器营不过我的临时称呼,以作区分而矣,你们可各取营号,各定标记,刻在所造军械器物上,以便日后各位家令评判选择。” 张扬笑道:“那我这营就以神剑为名,以卧虎图形为记。” 赵谈连忙说道:“我营以神木为名,以飞雀图形为记。” “好名字,好标记。现在我们去看水车和高炉,你们两人相互不得藏私,可详论制作使用之法。另外,水车留给张叔的神剑营,高炉归赵叔的神木营,其余匠营资产,你们一人一半。” 两人称善,不再争执,引赵政等人入营,先到河边,观看水车。 河边水流略为平缓的一个小河弯中,一座高五六丈,约合现代七八米高的竹简水车,?立而起。水车中轴是一根长二十丈的铁檀硬木,引入河边一座木制工坊中。水车竹简中翻起的河水,被引入沿岸一条百丈长的石渠,供人畜饮用,剩余的河水可顺石渠再流回河中。 赵政等人进入宽广的工坊。赵谈指着飞速旋转的水车中轴硬木,对赵政问道:“鬼谷水车果然神奇,这水流之力通过硬木中轴转变为旋力。我己试过,其旋力惊人,非人力可抗拒,但不知该如何驯服此力,为我所用?” 赵政又从怀中拿出一卷帛图递与赵谈,轻笑言道:“与水车同一秘图中另外有一套铁制齿轮和千斤铁锤、铁案,赵叔可让张叔做了没有?如果做了,再按此图组装起来,就可变旋力为上下击打之力,用以打制铁甲、铁剑,既刚硬又坚韧,可称钢甲、钢剑。” 赵谈、张扬二人连忙行礼而言:“我等虽有矛盾,却不敢误公子之事。那齿轮、铁锤和铁案都己按鬼谷尺寸造好。” 赵政点头,“那就麻烦两位派人取来装好。”说完又补充道:“张叔可将做好的铁剑剑坯和锻打炉具拿来此间。以后用水车来制剑,可比人力快捷不少。” 两人连忙吩咐随从去取这些。同时,安排赵政等人到一边暂歇。 待众人坐定,张扬又急忙询问赵政:“公子令我制作的那铁模板,我一直不知用途,今见水车,可解了我数日迷惑了。可是将铸好的板甲烧红放入铁模板,用水车铁锤来击打定型吗?” “张叔聪明。正是这般用法。击打压实之后,钢坯更薄、更轻、更硬、更韧,再以我给你图策中所记载的秘液淬火冷却。钢甲可防戈剑刺砍,不留伤痕;钢剑可切玉断金,锋刃不损。” “公子那钢剑,模样奇怪,单锋厚背,下通直而上曲弧,似有利劈砍,不利直刺,不知何故?” 赵政笑道:“其实它不是剑,用法正是劈砍。我鬼谷称那种兵刃为刀。待水车击锤装好使用,钢刀今日可成。待高兄试过,可让他来评论一下刀剑的区别和优劣。” 高猛好奇问道:“鬼谷神工叹为观止。这些就是公子给猛准备的保命器械吗?” “正是。待兄试过之后,定能相信这些可保你百战无伤。” “我己迫不急待了。” “我等也等不及了。”赵谈、张扬也少有默契地同声笑道。 众人只稍坐闲谈片刻,谷中工匠己将各类所需器件和工具取来。赵谈、张扬忙按图卷指挥工匠用新打造和刚学会使用的滑轮吊车将水车吊离水面,再安好联动齿轮和锤架。 待一切安装调试完毕,己时过正午。众人无一个提议吃饭,都兴奋地忙着将水车放入水中,急着看这水力铁锤威力如何。 赵政也十分兴奋,他终于找到了前世搞科研那般,没日没夜的熟悉感觉,心中无比充实。 待水车放入水中,赵政亲手将联动齿轮开关手柄闭合。 轰隆隆,各类齿轮开始旋转,高架上的铁锤升起,到了架顶,拨动了联接杠杆,带动齿轮联接开关脱离,铁锤直落而下,联接杠杆又被弹簧推回原位,铁锤再度缓慢升起。 张扬用长长的铁钳夹着火红的板甲,放入铁锤下方铁模板中。铁锤在水车带动下,反复升降击打。他顾不得火星四溅,兴奋地脱光上衣,赤裸上身,不断移动板甲,变换击打位置。只过片刻,半寸厚的钢甲毛坯被打压薄了一半还多。待钢甲再被压薄一半,他夹住钢甲放入旁边蘸水中淬火冷却。只见一阵轻烟冒起,钢甲瞬间由红转青。待反复烧红淬火三次,他夹住钢甲,放到旁边也由水车齿轮带动旋转的磨石边上,打磨边缘和抛光。只短短半个时辰,一片胸甲就己完工,青光锃亮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多工匠只看得发呆。赵谈兴奋地挥舞手臂喃喃自语:“这真是鬼斧神工,以前一副铁甲,十余铁匠,半月能成己算神速了,这只片刻功夫,就完成了。真是奇迹啊。” 六十八、刀术初成隐山谷,百二少年可吞吴 赵政等人围着新制成的钢甲观瞧惊叹,张扬则兴奋地拿起烧红的唐刀毛坯放入铁锤下锻造。唐刀不同于板甲,因为它有弧形和厚薄变化。张扬凭借以往锻剑经历,不断调整唐刀位置,改变铁锤击打角度,好半天才摸出些经验,将毛坯锻打成唐刀之形。 他拿起唐刀淬火降温后,仔细对比模具尺寸,将不同之处标出,又用原来的手工锻打工具,对唐刀进行修正,用了两个多时辰方才满意点头,重新淬火,开刃,装好硬木刀柄。 张扬将刀开好了锋刃,不及细看,高猛迫不急待地抢了过去。摸着白亮的精钢唐刀,看着刃锋上隐隐的菊花钢纹,高猛赞道:“好美的花纹,好漂亮的兵刃。” 他提刀轻划手指,一滴鲜血随刃而落,刀锋上却片痕不沾。他兴奋地四下观瞧,最后选中了身边的厚木桌案。高猛挥刀直落,钢刀直穿桌案而过。大家都惊奇地看着毫无动静的桌案,一时寂静无声。 赵政轻笑上前,用脚微微一踢,桌案一分两半,倒向两边。 不理众人惊叹,赵政抽出随身青铜宝剑递与高猛,含着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高猛左手接剑,横于身前,右手挥刀,重重砍向宝剑。叮,一声轻响,宝剑被拦腰斩断。高猛连忙举刀细看刀身,见钢刀锋刃丝毫未损,不由长松一口气,冲赵政说道:“这钢刀身直背厚,锋刃曲弧,力透刀尖,极利劈砍。”他又掂了掂重量,随手挥舞几下,继续说道:“钢质坚硬,刀身顺直,不晃不颤,利于格挡防护。” 他又见刀柄长有一尺,便试着双手握刀,滑步前冲,扭身上撩,回身下劈,横身前刺。 赵政眼光一亮,由衷赞道:“猛君这几招己得刀法精髓。剑以刺为主,刀以砍为先。我这里有缭师传下的几招刀法,待我演示一番,请猛兄指正。” 赵政取过一柄作模型用的木制长刀,双腿前后站立,双手直握,慢慢举过头顶,又慢慢将双臂放下平伸,刀尖直指身前。 赵政前世喜爱收藏唐刀,与日本天然理心流刀法世家滕内家族有诸多往来。他曾随滕内家主滕内三之助学习过理心流刀法十三式。当然,他只学习了招法身形,并无使用心法,不能实战,只能表演健身。 赵政缓慢而认真的演示了这十三式刀法。旁人看的不明所以,高猛却眼光一亮,手提长刀,认真地模仿赵政挥刀招式。他随赵政练了三遍,就止刀不动,闭目静立。良久,他又猛睁双目,慢慢地,一遍又一遍演练这十三式刀法。接着,他不断沉思,不断演练。只见他越练越快,而且不断变换十三式的顺序和招式组合。 赵政等人不敢惊扰他练刀,纷纷闭口不言,悄悄退后,远远静立观看。 高猛开始时,愁眉不展,刀法常有迟顿,但只不足一个时辰,他身形和刀法渐渐变得流畅自然,片片刀光渐渐隐盖身形。突然,高猛一声长啸,刀光一收,立住身形。他兴奋地冲赵政行礼言道:“孔子言,朝闻道,夕死可矣。诚哉斯言。学得公子这十三式刀法,我己死而无憾。” 赵政笑道:“我只会其形,不懂用法。这刀法能否名扬天下,全看猛君功业。” 高猛欢笑点头,冲赵政说道:“只要邯郸战后我还活着,必追随公子左右,死命以报。” 赵政上前,轻拍高猛右臂,严肃说道:“你我兄弟,何言追随。我只望你能活着,活得开心,活得自在。只希望几十年后,你我还能把臂欢饮,言笑无忌。” 高猛点头,“能得公子为兄弟,猛这一生无憾。” “我也一样。” “哈哈哈。”赵政两人同声畅笑了一番。 赵政回身与张扬、赵谈说道:“两位叔父技艺非凡,短短数日已将鬼谷秘法全盘掌握,于平安谷中有功。我令:封赵谈为大秦质子府家令,任平安谷神木营营主,可于谷中选封田百亩。封张扬为大秦质子府家令,任平安谷神剑营营主,可于谷中选封田百亩。”说完,将两块黑木封牌递与两人。 两人接过期盼已久的身份和田土封牌,一时百感交集, 少年军板甲、钢刀共二百二十套,由你二人带队铸造,月底交付,可否? 诺。两人躬身行礼,齐声应答。 待送走赵政等人,张扬和赵谈立即变脸,两人争吵一夜,才将匠营内的人员物资瓜分干净。 @@@@@@@@@@@@@ 落日初斜,赵政告别高猛,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哼唱着谁也听不懂的后世歌曲,慢慢走回悬阳洞。 来到战国半年多,他早已熟悉了这里的一切。相比于后世的现代化科技集团,整个平安山谷的经营和管理,十分的简单粗陋。这里的一切都是谷内民众公有的,由领主和各位家令负责组织领民们生产和消费。这类似于前一世文革之前,五六十年代的新中国。这样简单粗陋的管理,有许多的问题和漏洞,但赵政并不想去改变这些。毕竟这山谷是赵国的地域,谷中的民众是父母的领民。他年纪尚小,还不具备改变谷中权力格局的资格和威望。 但他也不会坐等将来,空耗时光。虽然谷内各项事务都各有专人来负责,他却可以从别人不关注的地方入手,来为自己将来返回大秦,略作一些准备。少年军、督骑营和工匠营就是他必须要把控的三个地方。 回到悬阳洞,天色已暗。不等赵政进入山洞,白豹和少年军一众什长已迎出洞外。他们简单行礼,满脸幽怨。白豹也十分不满地冲赵政说道:“公子也太偏心了吧。你看我们少年军这些军士都穿着什么?拿着什么?可比得了阿猛他们的督骑风光?怎么有了好的兵甲,先给阿猛来看?听说公子还教了阿猛一套什么刀法?” “呵呵。你们消息可够灵通的啊?谁告诉你们的?” 白豹自毫地一笑,冲赵政献宝似地说道:“公子忘记昨夜教我们的侦察之术了吗?少年军侦揖队今日依法操练,已将谷中一切全部纳入监视之中。嘿嘿。匠营中的少年也已经有了我们安排的眼线。” 赵政一愣,疑惑地说道:“这些我还没有讲过吧?” 房萱于一旁娇笑道:“这些在你给我的帛策中都有记载的啊。我们女卫不便外出,我就按你讲过的少年军战时体制,暂时把侦揖营纳入了枢密管辖。” “啊?你真的按那些来训练女卫了?那天我给你的帛策拿错了,你快还我。” “少来啦。大丈夫一诺千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已给出的东西,怎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玉带术等一众逃奴出身的少年尴尬地笑看两人,心中暗道:进了净餐虎、铁凤凰的口袋,那是再也掏不出来了。 白豹则于一旁怒道:“你敢假传公子军令?” “哎呀,哪有那般严重。我不过是在演示战争期间,枢秘队的作用罢了。我可有说过是公子吩咐你如何如何嘛?我只说过,按公子所赋职权,你需要让侦揖队临时听命于我罢了。” “你个狐媚子,竟敢骗我。” 赵政无奈摇头道:“好了。别吵了。阿豹,你又将话题叉远了。你不是问少年军的军械事情嘛?” “对对对。公子,不知你所言那钢甲、钢刀,何时能给我们?”一群衣衫破烂的少年眼巴巴地望着赵政问道。 “呵呵。放心好了。离月底还有十余天,到时保证让大家鸟枪换炮,焕然一新。” “公子,什么是鸟枪换炮?”白豹总能抓住赵政言语中的新鲜名词和奇怪话语。 “呵呵。阿豹你真调皮。好了。别管什么鸟枪了。房家令,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食,我可饿坏了。吃完饭,你继续教大家识字,我还要给大家讲鬼谷秘术呢。今天我们主要讲情报的侦察和防范。” 六十九、谷中轻闲无岁月,咸阳阴雨风渐起 六十九、谷中轻闲无岁月,咸阳阴雨风渐起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赵政等人在山谷中己平静的生活了半个多月。期间,吕熊、黄鸣先后分数次将二千多领民和各类物资运入谷中。山谷中人畜兴旺,着实热闹了一阵。但当新人渐渐纳入各家令管辖之下,一切按步就班之后,山谷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月底,谷中兵士终于组建完毕,共六个轻骑百人队,六个步甲百人队。少年军也选齐了一百二十名合格兵员,配齐了装备。其余四十多名淘汰下来的少年,成为了少年军后备兵士,继续跟随少年军训练,但不配兵甲。 月初,赵政召集众家令为田虎和赤里海等少年逃奴举行了隆重的武士册封典礼和少年军成军典礼。 三千领民和数千牲畜聚在谷中,一时有些拥挤和脏乱。好在时过不久,在山谷后面,渡过漳河,临近太行山脉的地方,满江又找到一片十数里方圆的河谷草原。赵政立即命令赵全带领一队百人轻骑和部分山庄家眷驻扎到那里,负责放牧马匹、牛羊。千余匹多余战马和两千多牛羊大都是母马、母牛和母羊。数百老幼领民除了负责放牧喂养之外,又比以往多了一项工作。每日挤奶,做奶酪。在赵政关注和安排下,谷中可日产鲜奶万余斤,除供少年军饮用外,全部制成数尺方圆的奶酪饼存入了悬阳洞粮库。 赵政每日的生活也渐渐有了规律,变得轻闲。他早上与众家令简单会商谷内事务,下午便在神木、神剑两营胡混日子。整个下午,他大多时间在河边垂钓,只偶尔指点下赵谈和张扬一点工匠秘术。包德、赵杞被派到两营学习铁木工艺和营造之事。呼槐和乌狼则陪在赵政身边,各自习练马术和刀剑弓弩。晚上,赵政会给少年军的什长们上课讲武,顺便讲些依据后世经典战例编撰的故事。另外,他开始有意给少年军的军官们灌输后世的法制观念和无产主义的社会关系理论。同时让房萱以论语为教材,教大家认字的同时,培养他们礼仪道德的修养。 在赵政的生活越来越暇逸的同时,咸阳城中,赵政的父亲子楚却陷入了困境当中。 在白起回到咸阳之后,进一步证实了平阳君遇害身死的消息。子楚新改造好的府第未办夫妻父子团圆的喜事,却先为平阳君办了丧礼。待丧礼头期刚过,鹿公又找上门来,带给子楚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鹿公年迈德高,于大秦公族和咸阳城中威望无两。听说鹿公上门拜访,子楚连忙率领一众家臣迎出门外。 见鹿公轻车简从,只与几名老军亲随牵马立于门外,子楚急忙跑下府门前体现爵位的青石台阶,躬身行揖,轻声言道:“公族晚辈子楚,见过鹿公。十数年未见,族公风釆依旧,子楚不胜欢喜。” 鹿公身材高大清瘦,三缕花白长须飘于胸前,面色和蔼可亲。他上前扶起子楚,右手轻轻拍了拍子楚坚实的臂膀,轻笑言道:“十余年未见,当初那个与我力争爵禄俸米的倔强少年,己为大秦太子嫡嗣。更不敢想少君能在为质赵国期间,立下这等泼天功业。大秦后继有人,吾心甚慰。” “不敢当族公之赞。子楚才干有限,只知勤谨奉公而矣。” “哈哈,如此谦虚守礼,可不像当年那个敢与我瞪眼怒视的热血少年啊。” 子楚面色一红,摇头笑道:“子楚少不更事,当年给族公添了不少麻烦。” 鹿公也摇头一笑,颇为怀念和感慨地说道:“我大秦公族也曾历经亡国灭族之危,自穆公、孝公起,族中以功论爵,尚武好勇。但自昭王继位,国势日盛,太平日久,王族之中礼仪规矩盛行,文弱之态渐显。当日你为自己和母亲的权益与我怒视相争,恨不得揍我的样子,着实令我欢喜不己。后来我与昭王言道,数十年了,我大秦王族之中又有了一个满腔热血,不计身份得失的莽少年。昭王虽未言语,却立时准了你的爵书,答应了你求质赵国的奏章。” 子楚尴尬一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回想当初,因封爵无望,母子困苦难安,情急之下,自已找上鹿公门去当面质问,实在是逼不得己,孤注一掷之举。不想误打误撞,反而得了鹿公赏识,成就了今日功业。 鹿公不待子楚回答,打断他道:“你不必学那些齐鲁儒生般客套了。我今日登门,确有一个关系大秦政局安危的事情与你相商,还请屏退众人,找一个安静之地叙话。” 子楚闻言一惊,连忙引鹿公入府。 鹿公进入府中,先到中堂灵棚前,给平阳君衣冠冢牌位上了柱香,行了三个见礼。子楚代替家属回礼。之后,两人屏退左右,进了后堂书房。 子楚与鹿公对坐主案两边,为他斟满一杯水酒,递与他道:“外父平阳君赵豹不幸遇难,丧礼期间不得宴饮,子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鹿公体谅。” “哎。这乱世之中,君子难为。平阳君一代人杰,却不幸丧命于小人之手,可惜,可叹。我今日来此,便为平阳君遇害之事。” “噢。鹿公调查此案多日,不知可有头绪?” “有。但我心中尚存疑虑,不敢轻下结论,这才来你府中,询你意见。” 子楚心中一动,想起前些时日吕不韦与自己所言的那番推断。吕不韦只说了八个字,“平阳遇害,剑指太子”。虽然吕不韦没有证据,但却坚信自己的直觉。 想到这里,子楚担忧地说道:“不知鹿公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鹿公赢非稍作沉吟,捋着长须,轻声慢言道:“平阳君在交河城外遇袭,而当日交河城令胡欢下令封城并自尽于城府。胡欢与这次袭杀事件必有关联。此其一。 袭杀平阳君所用武器,经武安君察验平阳等人伤口,己确定是大秦冲锋铁骑专用的透心神箭。根据交河城尉现场查看,推断袭杀平阳君的刺客约有百骑。此其二。 整个袭杀事件,过程短暂,除平阳君有所抵挡搏斗痕迹外,其余之人毫无反抗。我估计,袭击者或是平阳所认识之人,或是袭击者身着大秦军甲,伪装成大秦巡骑模样。但不论怎样,袭击者将袭击的时间和地点把握的如此精准,可见其早有谋划,且必有内应。此其三。 袭击发生一天之后,武安君白起与左将军王龁便下令周边各城追查往来军卒。可那百人骑军却消失无踪,毫无可疑痕迹留下。我推断,周边城池必然还有接应掩护之人。此其四。 接昭王所命,调查此事以来,我从胡欢入手,一路追查,己有所获。” “噢,不知胡欢到底是听命于谁?” 七十、平阳案中玄机藏,大秦权争方见起 子楚书房内,鹿公赢非在回答子楚问题之前,举目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这才轻轻说道:“胡欢出身蜀地,举荐他出仕为官,以及调他到交河城做城令的人,正是穰候魏冉嫡孙,魏盛。” “什么?这怎可能?”子楚急的起身言道:“胡欢出事,魏氏作为举荐之人,必有牵连。我想魏盛既使要谋害平阳君,也不敢选在交河动手,更不会令胡欢参与,还用自尽之举自暴其短。况且魏氏己多年未参与朝政,与平阳君面都未曾一见。魏盛与胡欢之事必无瓜葛,其中必有隐情。” 赢非挥手搭住子楚肩膀,令他坐回桌塌。见子楚急于辩解,又摇手止住他说话。 “公子不必着急,我也不相信胡欢所为是魏盛指使,所以才来府上与你商议。不过,还有一件事情,不知真假,还望公子直言相告。” 子楚压下心中慌乱,稳住心神,轻声言道:“族公但有所问,子楚决不敢隐瞒,必定直言相告。” 赢非双眼紧紧盯着子楚,轻轻说道:“太子妃可曾与你提过,要将她的侄女,楚国三公主芈叶,嫁与你为妃?” 子楚一愣,轻轻点头,“母妃以前确曾提及此事,但我己当面回绝了她,之后再没有人提议此事。不知族公因何问及此事。” 赢非轻叹一声,继续问道:“你以何理由回绝太子妃的?” “这。”子楚面色一变,略有迟疑。 “此事关系甚大,还望公子万勿隐瞒。” 子楚缓缓点头,轻声说道:“倒并非要瞒族公,只是,哎。我当时曾与母妃说过,己与大赵平阳君之女赵玉私下定亲。” 赢非双眉紧皱,右手拈须,轻声叹道:“楚系贵族自宣后和穰侯开始,权重大秦。如今穰候己故,昭王借机侵消楚系权柄,令其族人回返巴蜀封地。十数年来,楚系衰弱,已渐渐退出了大秦权力中心。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近年来,太子妃不甘寂寞,屡屡动作,皆欲以宣后为标榜,重现宣后威势。” “这,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却恐旁人皆那般去想啊。若有心人拿此事大作文章,我恐大秦政局必定会陷入混乱之中。” 子楚面色青白,沉吟良久,断然说道:“这绝不会是魏盛所为。如真是太子妃和楚系贵族想让芈叶嫁我为妃,密谋相害平阳君。他们决不会在大秦境内动手,更不会在自己人管辖的城池周边动手。这不是将把柄授人嘛?谁会这般愚蠢?” “道理是这般道理。但你可有证据,否认这种可能吗?” 子楚面容一僵,无奈说道:“这如何证明?况且胡欢己死,死无对证啊。是谁布下如此狠绝之局?” 赢非也叹息说道:“不论平阳君到底是谁人所害,现在唯一的证据却指向了楚系。在没有新的证据之前,魏盛难脱嫌疑。我只恐有些人会以此来作文章,激起昭王对楚系所固有的猜忌,影响到太子和公子你啊。” 子楚大惊,心中暗道:不韦兄的直觉果然敏锐。看来这大秦王位之争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自己和君父真是得意过早了些。 想到这里,子楚心中斗志昂扬,他起身向鹿公行礼而言:“此事疑点重重,迁涉大秦未来。还请鹿公能早日查清平阳君遇害一事,找出这背后黑手,还我父子清白。” 鹿公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不过我今日,必定要带魏盛回去问话。可能昭王也会亲自提审魏盛。在这之前,你可要先叮嘱魏盛一番嘛?” “不必。我信魏君,更信鹿公和昭王大父。鹿公可秉公办事,直接提审魏盛。” 赢非和子楚走出书房。子楚将魏盛招到身前,赢非平静地问道:“阿盛可认识胡欢嘛?” 魏盛叹息一声说道:“胡欢是我父亲的一名门客。但我与他并不相识。我举荐他出仕,不过是看在他为我父亲办事多年,始终勤谨恭敬的情分上,顺手而为罢了。听闻平阳君遇害于交河城,我便知道,肯定会迁涉到我。” 说完,又对子楚行礼说道:“我本想先告知公子此事,但我自知问心无愧,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还请公子恕我无心隐瞒之罪。” 子楚回礼,上前拉住魏盛手臂说道:“我与盛兄相处虽短,却深佩兄之为人。我知盛君定与此事无干。但毕竟胡欢与君有所瓜葛。也请君体谅我和鹿公难处。” 魏盛点头说道:“公子放心,我虽然问心无愧,但一定会配合调查,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也相信鹿公,定能查清真相,还我清白。” 赢非点头一笑,对魏盛说道:“还请魏君随我到御使属衙走上一遭。你可先简单收拾下物品,对家人也交待一声。” “多谢鹿公宽容。”魏盛说完谢辞,连忙返回自己的屋内,简单拿上几件衣物,又与亲随交待了几句,便告辞子楚,跟随鹿公而去。 子楚送出府外,又目送鹿公等人走出很远,方才回身与王原说道:“速请吕君、王剪和蒙武前来府中。” 王原点头,急忙去后院牵马。子楚长叹一声,又将李义单独叫到书房。子楚从密阁中取出一卷帛书递与李义,轻声交待他道:“本想等鹿公查出事情真相再报消息给阿玉。如今看来,平阳遇难,事关朝争,事涉王族和大秦军方,恐怕短期内难有定论了。你这就启程,密返邯郸,将我的书信传给阿玉。同时,叮嘱她照看好政儿。另外,秦军攻赵己成必然,令她早做准备,最好想办法脱离邯郸,但如果没有我的信符命令,万不可与邯郸城外秦军接触。” “诺。请君上放心,我必将消息带到,协助夫人设法躲过战乱。”“嗯。你安排好家事,这就出发吧。另外,将这玉佩送与阿政,就算是我提前给他的成人之礼吧。告诉他,勿要贪玩,好好跟随各位师傅,学得文武本事。一但我在大秦有何不测,就让他隐姓埋名,在赵国做个富家翁吧,千万不要返回大秦,为我报仇。” 李义接过玉佩,疑惑地说道:“君上为何如此悲观。虽然大秦政局因平阳君之事又起波澜,断不至如此,能够威胁到君上安危吧。” 子楚苦笑说道:“可能是我自幼失宠,不得不自我挣扎的原故吧。我做事情,必然从最坏处去想,去准备。希望这些不会发生吧。算了,你也不必将这些说与阿政了,只与他讲,我很想念他就是。即使我有所不测,相信阿玉也能够保护好他的。” 李义点头,转身告辞而去。 七十一、秦宫又闻楚歌声,昭王心嫉宣后生 大秦王宫后院,有一处广阔的花园,园内溪流环绕,古树成荫。时过深秋,天气渐寒,每日清晨,园中雾霜笼罩,百鸟欢鸣。 昭王赢稷很注意养护身体,每日早起上朝前,都会到王宫花园散步半个时辰。 这日清晨,宦者令孟炎和往常一样,陪昭王用过早餐,便在花园散步,等待上朝。 昭王赢稷散步时习惯一边散步,一边沉思,不喜旁人跟随打扰。赢稷今日也是一样,一边沿路踱步慢行,一边暗自思考朝政。最近一段时间来,大秦全力备战,五十万大秦精锐即将完成整训,挥师东向。一但攻下邯郸,并吞三晋,一统中原的梦想即将实现。每想到这些,昭王就感到身体中热血沸腾,精神亢奋,仿佛年轻了几岁。 孟炎静静跟在昭王身后,心中也在微叹:大王终究是老迈了,身体逐渐衰弱了,再没有年轻时健步如飞模样。自己还年轻,才三十余岁,也该考虑以后的退路了。 两人默然前行,走到院内湖边假山凉亭附近,却隐隐听到有女子歌声传来。 昭王暗自不喜,心道:不知后宫哪位嫔妃新招来的宫女舞姫,如此不守规矩,在早间便来御花园中练歌。 孟炎也猛然从沉思中惊醒,他不等昭王下令,便欲上前,去惩罚这些不懂规矩的宫女。 昭王停住脚步,微微扬起右手,止住孟炎,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听着隐约传来的歌声笑语。良久,他轻声询问孟炎道:“这是楚国歌乐吧。宫中己十数年未曾听到如此婉约的歌声了。她们唱的是谁的新词,我似乎并未听过。” 孟炎心中暗恨,怒气上涌,与昭王行礼认错道:“大王恕罪。我定严惩今日园中守卫和犯错歌姫。” “嗯,你去将守卫百将和那些歌姬唤来,我到要看看,这些如此大胆的有心人。看看她们到底有何目的。” 孟炎点头,冲身后一挥手。几名在身后十余步外默默跟随的护卫和宦者连忙快步来到近前听命。 孟炎留下两名宦者和护卫陪昭王在原地等候,便率领其余护卫恶狠狠地扑向假山之后。 片刻之后,歌声骤然停止,隐隐有哭泣声传来。再过片刻,只见孟炎等人与园中守卫一起,押解着三名宫女走了过来。 行至近前,孟炎狠狠一脚踢倒一名宫女,大声质问道:“跪下,你们这三个小贱人,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敢故意惊拢大王,意图不轨。” 三名宫女花容失色,跪倒于地,连称不敢。被孟炎踢倒在地那名宫女大哭说道:“我等只是乐府歌姬,今日奉康美人之命在此作歌,真不知大王在此啊。” 说完,三人连忙扣头谢罪,直磕破额头,鲜血横流。 孟炎听闻又是一脚将她踢倒,怒骂道:“好个贱人,竟敢狡辩,还攀扯贵人。” 昭王挥手斥退孟炎,淡淡说道:“让她接着说。我倒想知道,这康美人想作什么?” 那歌女浑身战抖,哆哆嗦嗦,断断续续道:“康美人昨日派人持宫中令牌找到乐府、乐府管事,指明要听新作的楚辞越歌。管事,管事命我三人昨夜入宫演奏。康、康美人对我、我们赞誉有加,直令我们演奏到深夜,又留我们夜宿宫中。今早,康美人带我们到这园中凉亭,让我们继续演唱楚国大夫屈原所作离骚。她方才说要回去唤宫中其他贵人一起来听,叫我们在此继续演奏。我们真不知大王来此,惊拢王架,死罪死罪。但请大王看在我等无心之过的份上,饶过我等贱人一命。” 昭王心中暗怒,心道:宫中美人,都与自己相伴多年,康美人更是自幼便入宫随侍,己有三十余年。她不可能不知我极厌楚音。她这是故意要激怒于我,到底想作什么?欺我己老了吗? 孟炎于一旁看到昭王面色微白,除嘴角轻翘之外,脸上豪无表情,心中不由一阵慌乱。昭王己恨极了此事,这是他要杀人之前惯有的隐忍之态。 孟炎想到这里,连忙行礼说道:“我己问过园中守卫百将,她们三人确实是康美人持令牌带入园中的。”孟炎上前,又在昭王耳边轻声言道:“康美人只有一女,就是七公主赢纹。七公主素与太子不合。前些时日义渠新王继位,遣使来咸阳,求娶王族之女和亲。七公主想让她四女儿外嫁义渠王,宗正寺己核准,但太子以公主之女不属王族为由,回绝了此事。七公主今日这些行径,大概是想——” “她想什么?想令我警惕太子亲楚吗?我母亲宣太后也是大楚王族,穰侯、华阳君等人虽然跋扈了些,却有大功于国。这是她可以诋毁的。” 昭王暗攥双拳,口中念道:“好啊。一个个都恨吾不早死。” 说完,昭王转身回返前院,准备去上早朝,不再理会此事。但他脚步略有迟缓,背影更显苍老。他心中明白,虽然他于众人面前全力否认,但康美人这一举动确实勾动了他心中隐痛。太子、子楚,未来两代大秦嫡嗣都亲楚。太子妃也是楚国公主,她还准备让子楚也娶楚国王族为正妃。哼,难道未来大秦,还要再演母亲宣王后故事吗?那大秦还是秦人的大秦吗? 孟令见昭王并未下令处罚康美人,心中一动,他轻声吩咐道:“哼,将这三个贱婢斩首,埋入城外乱石岗。今日事情敢有外传者,全部斩首问罪。” 园中守卫连忙齐声应诺。三个歌姫急于喊冤,却早己被身边的昭王护卫们一拳打昏了过去。 见园中守卫们将三人抬走,孟炎与一众宦者和护卫忙快步向昭王跟去。 孟炎追上昭王,轻声说了对那三个歌姬的处置。 昭王脚步未停,也未言语。孟炎却不由心中一安,心道:看来自己判断还算准确。昭王虽不喜太子亲楚,但却不想轻生事端,也不想令太子难作。那三个歌姫倒霉,作了康美人的替罪羊。不过,依昭王脾气,过些时日,随便寻个因由,康美人怕要被打入冷宫了。 昭王来到一宇殿外,脚步一顿,长舒一口浊气,恢复平时模样,慢步走入了大殿。 七十二、无知妇人激王怒,随从文武辩危局 怀着郁闷的心情和隐忍的心态,昭王勉强应付过了早晨朝会,便匆匆返回了寝宫英政殿。 行至英政殿门前不远,便看到康美人身穿楚服站在殿外,轻声哭泣。 昭王再也忍受不住心中怒火,高声唤道:“给我把她拉下去,关起来,关起来。”说完转身欲走,一想却又不对,再转身越过康美人直入大殿。 康美人被昭王的反应惊的一呆,连忙准备拉住昭王请求原谅,却被昭王一把推倒在一边。 孟炎见状,连忙挥手命宦者将康美人扶起,押送往冷宫中,自己不理会康美人的哭求,摆脱她的拉扯,紧紧跟随昭王而去。 昭王进入宫中,气乎乎地座于床榻,拿起案上酒壶,准备倒些美酒压住心中怒火。拿起酒壶一看,竟然是楚国样式。他不由心中愤恨,狠狠将酒壶扔了出去。 孟炎跟随入殿,险被酒壶砸到。他来不及理会这些,赶忙上前,从一边橱柜中取出昭王日常喜爱的酒具和米酒,为他斟满一杯,递与他道:“大王且息怒,请保重身体。不若请医者令葛丰来看看。” “我又没病,请医者作甚。你也要气我不成。” “葛医令极擅养生,今年已八十有四,却和大王一样,有如年轻人一样精神。你们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他曾叮嘱我说,大王身体康健,但毕竟年岁不小,最忌骤然喜怒。他还说,大王身体的底子比他还好,只要保持心气平和,肯定会比他康健,比他长生。我并非要他来与大王看病,只希望他能开些清热驱火的药膳,让大王静心平气,也好长命百岁。” 昭王听闻此言,心中怒火消减不少。他轻哼一声说道:“那老不休,八十岁时还娶娇娘,去年还生了个儿子,我可比不得他康健。” 孟炎于一旁陪笑道:“大王那是年越高,德越厚。其实大王要想学他一般,一年几个儿子生不出来?您年轻的时候,可比他能生的。他算上八十岁时生的那小公子,才几个儿子?” “哈哈哈。是啊,我可是儿孙过百,认也认不全的。” 孟炎见昭王终于转怒为喜,心中一安,连忙吩咐侍者去召唤葛丰。自己又千方百计地寻找话题,陪昭王聊天,这才逐渐将昭王的心思转移开来。 ******************************************** 子楚府中,吕不韦、王翦、蒙武、王原几人屏退众人,聚于密室,商议魏盛之事。 王原将鹿公赢非入府拜访,通报消息,并将魏盛带走的事情详述了一遍。 子楚担忧地说道:“看来先前不韦家令的担心已经被证实。平阳君遇害,多半是为了陷吾父子于不义之地。” 王翦跟随子楚时日虽短,却已然融入了子楚这个小圈子。他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大秦军旅掌控极严,无令而调动百人,横行于秦国腹地而痕迹全无,若没有军方高层将领的配合,断无可能。我觉得应该先找出这个军中的敌人。” 吕不韦紧接着说道:“王将军所言正是。正所谓知已知彼,百战而不怠。我们首先要搞清楚敌人是谁,他们有何目的,将采取什么方式和步骤来向我们进攻。我们假设平阳君遇害是为了大秦王位之争,那敌人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不外是辅国君赢庞、昌国君赢泾、文国君赢安等几位可争王储之人。 昌国君年岁已老,当年安国君立位储君之后,便回返蜀国封地,且未得任实职,有爵无权,应该早已息了相争之心,也没有做这件事情的实力; 赢庞年轻才高,久为昭王心中储位备选之人,且常年在军中为帅,有动机、有实力。但赢庞是安国君同母弟,兄弟两人虽然有储位之争,但因母亲贤王妃调和,一直以来并无过于激烈冲突,关系也不是十分紧张。且自被调任宗正寺少卿之后,已数次向昭王提出,回返封国; 赢安是昭王幼子,很得昭王宠爱,十五岁便得封君,这十余年始终被昭王留在咸阳,没有让他回返封国。但赢安没有任过军职,且胸无大志,喜好酒乐歌舞,常以安乐公自许,不争王位之心,世人皆知。” 子楚接着说道:“按照常理推断,似乎只有辅国君才有谋害平阳君的实力。但从目前来看,这三人又都表明了态度,不再竞争太子之位。” 吕不韦叹息说道:“昭王雄才大略,极善识人,而这三人在昭王心中,都是安守本分,不再觊觎太子之位的人。在昭王心中想来,大秦政局稳定,根本没有储君之争,而这一点是对我们最不利的。” 蒙武疑惑地说道:“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公子所为呢?” 吕不韦接言道:“其他公子大多无职无权,也没有被封君位,早已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即使安国君不能继位,也只能是辅国君或文国君,他们又如何敢冒如此风险,为他人做嫁衣。” 王翦摇头说道:“不管辅国君、文国君想不想争太子之位,至少从目前来看,平阳君遇害,太子妃和楚系贵族嫌疑最大,这就已经足以使昭王对安国君不满。而且一旦证实是太子妃谋害了平阳君,昭王必然要重重处罚。我听说太子和太子妃相伴多年,历经磨难,感情深厚,而且在储位之争的过程中,因太子妃之故,楚系贵族对安国君出力甚多。到时候,安国君只能请求昭王赦免太子妃,这必然引起昭王猜忌。如果有人暗中推动,双方矛盾加剧,那昭王决心换储,也非不可能之事。” 蒙武紧张说道:“那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辅国君还是文国君?” 吕不韦微微摇头道:“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子楚闻言,心中一动,默默点头说道:“或许是有人故意要激起大秦储位之争。” 王翦眼中一亮,紧接着说道:“难道是赵国?” 蒙武心中也觉得豁然开朗,轻声言道:“也可能是韩魏两国。” 吕不韦双眉一挑,想起一事,连忙向子楚说道:“君上,平阳君来秦之时,赵国平原君曾派人前来府中,不知所为何事。” 子楚猛然想起,喃喃说道:“平原君令人传来一句口信,委托我转告平阳君。平原君刚刚得知,郑朱家世经历全是假的,十分可疑,不可相信。” 吕不韦疑惑地问道:“郑朱出身赵国郑氏,早在十年前就已是赵国大夫,这些怎么会假?” 子楚言道:“我也不知究竟。后来我将此事说与平阳君,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叹息地说,人心擅变而矣。郑朱一直被囚在客馆,我想这些应该与平阳君遇害没有什么关系。” 七十三、魔踪隐现施无计,百密严防漏一疏 子楚等人在密室商议了一整夜,虽然还不能确定平阳君为谁所害,但己基本可以确定,这件事情多半是韩赵魏三国针对大秦政局平稳交接的一次阴谋。 子楚见天色己经见亮,屋外隐隐传来阵阵鸡鸣,便止住众人讨论,轻声说道:“今日是月初大朝会之日,我等都要出席,就先议到这里吧。阿武,你负责追查胡欢这条线,看他来自哪里,常与谁交往联系。特别要关注他的家人,我相信胡欢死后,定会对自己家人有所安排,或许可从中找到些线索。” “诺。”蒙武起身行礼道:“公子放心,我这就请父亲下令,让我去蜀中公干。我一到蜀地,会先联系魏、羋等家,让他们派人协助,共同查清胡欢所有事情。” 子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翦兄,你负责追查刺客与军方可能存在的联系。过百精骑纵横于大秦腹地,我不相信他们会不留一点痕迹。” 王翦起身言道:“君上放心,我己办完履职手续,掌控了庭尉护军,而且我在北营的亲卫队己转入庭尉府。明日君上可予我令符,我会亲率亲卫队奔赴长平,以庭尉护军治安巡查之由,遍查长平附近城池。我也相信,这些刺客决不可能远逃,定会在长平周边隐匿。” 子楚轻声一笑道:“那就辛苦翦兄了。我相信在翦兄面前,这些刺客所留下的蛛丝马迹必然无所遁形。” 紧接着,子楚继续说道:“阿原,你负责咸阳城内的暗中摸排和追查。我要你盯紧辅国君、文国君府弟,暗中掌握他们的举动。另外,还要排查所有来自赵韩魏三国的客卿身份和近期活动。但有可疑,立即报我。” 王原点头应诺道:“我会以加强治安为由,调动庭尉巡检,城中坊令和庭尉护军力量在明处巡查,挨家核对户籍身牌。同时令府中护卫和各家门客在暗中盯守和探查可疑之人。” 子楚回应他道:“嗯。函谷关那里也要派些人去。平阳君出关前后,所有进出关的军队纪录都要仔细核查一番。另外,典客署衙陪送平阳君出关的所有官吏都要详查行踪。我相信他们中间必有刺客内应,告知刺客平阳君的行程路线和时间。” “诺,我会安排人去办此事。” “不韦兄,我想敌人谋害平阳君之后,决不会就此罢手,定会以此来做文章。而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被动防守,见招拆招。你要盯紧宫中、朝中,关注各位君侯和大夫的一举一动,每日晚间来我府中,我们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诺。”吕不韦点头说道:“此外,公子最好在近期减少外出。每日上朝,身边紧随的护卫力量也要加强,以防不测,重演平阳君之事。” 王原连忙说道:“不错。我等现在都不能时常跟随在公子身边,只余魏氏、芈氏那几个浪荡子,难保公子安全。” 蒙武起身言道:“我可以从北营调一什父亲的亲卫护军来府中,负责公子随身护卫。只是这些军汉久在军营,怕是不适合跟随公子,在咸阳城中行事。” 吕不韦接言道:“我有一门客王越,是吴国剑客,曾习得越女剑法。他极善拼斗,一直负责我府中安全。公子可有印象?” 子楚点头说道:“王越这等英杰,我自然记得。在邯郸时,我还看他与白进比过剑技,两人整个上午拼斗了三场,都不分胜负。” 吕不韦笑道:“那是进兄容让他罢了。不过,王越此人的剑技确实不凡。更难得他一心向武,不慕荣华,又为人忠厚,敬事而信。如公子不弃,可收他为家中武士头领,让他和几名弟子负责公子日常出行安全。蒙兄府中亲卫可以专门负责守卫府衙。” 子楚笑道:“我早有此意,也曾数次与你相商,让王越来我府中为武臣家令,你始终不放人,如今怎舍得了?” 吕不韦笑道:“以前君上身边皆是武兄、进兄、原兄这等虎狼之将,多他王越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还不如让他保护我的安全为好。要知我可是邯郸首富,平日里不知多少贼人盯着打劫呢。如今公子身边乏人,我也只得放他过府,一者可给他一个前程,二者也赚得众人安心,这份人情可就大多了。” “你啊,这份心计可是天下无敌,难怪能成为中原首富。”子楚笑道:“有王越和蒙氏虎卫相随,这咸阳城中,有如自家庭院,你们也不必担心了。” 众人点头称是。 ******************************** 子楚等人都要参加今日的大朝会,见时色已经不早,便散了密会,走出密室,在子楚府中简单梳洗一番,吃了些早点,就一同骑马奔赴王宫。 今日是每月一次的大朝会,秦王一宇大殿中一时人满为患,再没有了往日的空旷之感。 子楚几人来的略晚,不敢再行耽搁,连忙入殿寻找各自位置坐下。大朝会召开之前,御使和宦者令会点名三次,如果无故迟到,可是要降爵减封的。 子楚是彻侯,位属九卿,在左侧前排落座。他入座之后四下一看,自己是九卿之中来的最晚之人。子楚连忙与点名御使招呼一声道:“昌国侯、庭尉少卿赢子楚入座,延误之处还请御使多多担待。” 那点名御使连忙还礼道:“才点过二遍名,昌候并不算晚,更称不得延误。” 子楚点头谢过,又与周边公卿逐一招呼了一番。 待御使最后点名之后,又过片刻,随着一声金铎之音,大朝会即将开始。众人连忙收声安坐。又一阵鼓响,昭王从后面步入大殿。 待昭王入座,鼓声停止,众大臣一齐起身向昭王作揖行礼道:“恭迎大王。” 昭王于座上点首为礼道:“众卿辛苦,本王有礼了。” 众人礼毕归座,齐声回道:“谢大王。” 待众人坐定,执殿御使起身言道:“启秉大王。除典客少卿严胜出使燕国之外,三公九卿和一众大夫、将军皆己到齐,没有人延误。” 昭王点首,对坐在左侧上首桌案的丞相范雎说道:“范相。今日朝会,需群臣共议之事都有哪些?” 范雎于座上执笏说道:“今日大朝会,需群臣共议之事三件。其一,宗正寺报来,义渠新王都海护于日前遣使来咸阳,请求大王承认其继承封君之位,并希望求娶大秦贵女,以继两国之好;其二,内史属衙报来,欲在关中推广冬麦种植之事;其三,典客署报来,平阳君遇害,需要遣使送其遗体归赵,并续商秦赵和约之事。” 七十四、十载蚕食一朝并,千年福泽荫世人 昭王询问范雎,确定了朝会议题。孟炎立在昭王身侧,轻轻一击玉板,宣告大朝会正式开始。 宗正寺少卿赢庞坐起言道:“一个月前,义渠王都什喀病故,太子都海护继位。按照以往惯例,都海护请求大王册封他继位为新任义渠王。为表示忠顺,他愿意迎娶大秦贵女为王妃。听闻大秦正在征伐东方诸国,都海护代表义渠表态,愿意派出一万骑卒助战,并增加贡赋。以后每年进贡牛羊十万,战马五千匹。宗正寺按以前惯例,遍寻王候大夫之家待嫁之女,遴选可嫁义渠贵女五人,经太子挑选核准,拟由华阳君芈戎之孙芈菲,下嫁义渠。” 孟炎听到太子准备让芈氏贵女嫁为义渠王妃,不由心中一叹:哎,我好不容易消除了大王怒火,太子殿下怎么在这个时候又提及芈氏,真是不巧啊。您自求多福吧。 昭王听赢庞提到华阳君芈戎,心中顿时不喜。他冷冷打量安国君,半晌无语。 赢庞读完奏章,原本按照惯例,等昭王询问几句,就可回座,将此事交由各君候大夫讨论并逐一给出意见。但昭王不语,这议题就无法向下进行。赢庞尴尬地捧着玉笏奏章,一时不知该不该坐下。 安国君被昭王冷眼盯视,心中暗惊,却又不明所以,只紧张地冒出一身冷汗,不敢言语。 大殿之上一时寂静无声,冷若寒冬。 范雎于一旁见此情景,心中一动,暗自叹道:看来大王对芈氏、魏氏积怨未消、憎恶日深啊。 范雎轻哼一声,打破僵冷的气氛,起身行礼说道:“义渠内附己近百年,特别是这几十年来,我们不断迁移巴蜀贫民北上义渠草原游牧,又连年征调义渠青壮从军,南下巴蜀。到现在,义渠草原己设立了陇西郡十七县,义渠之民言行举止己与秦民无异。义渠王早己失去了对部民的掌控,只余不足万帐部民在祖地残喘。大王不若先许了都海护之请,待义渠将最后那万骑亲卫调来咸阳,可改封义渠王为归义候,令其迁入咸阳。如此可最终消除这个危害大秦西部二百余年的心腹大患,全力东向,一统六国。” 武安君闻听此言,击案称好。他起身行礼道:“臣之家族白氏,乃王族赢氏分支,驻守大秦西疆,与义渠、匈奴交战数百年。臣白起,曾于幼时立志,愿捐赴此身,扫灭义渠、匈奴。大王定策羁縻侵消义渠之计,历时三十余年,终于见效。臣愿率一万精骑以护送贵女嫁妆之名,直取义渠故地,逼义渠王自愿取消番属名号,撤番建县,迁入咸阳来当归义候。” 安国君终于反应过来,昭王定是怀疑自己想结好义渠,篡取军权,这才不喜。他连忙接白起所言,表态说道:“儿臣同意范相和武安君所言,取消义渠封号,并其地,吞其民。” 其他大秦重臣和将军也纷纷进言,吞并义渠正当其时。 昭王心中略安,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安国君和武安君,心中暗道:穰侯和华阳君虽然己故去多年,但他们毕竟掌控大秦军队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军中,加之武安君尚在,又有太子为倚仗,切不可打压过甚。 想到这里,昭王轻声一笑,与武安君说道:“区区义渠那点残兵老幼,何用国之大将。况且白君年岁己高,又刚刚经历长平恶战,万不可再行奔波。” 见白起欲起身进言,昭王挥手止住他道:“好了,吾意己决。令芈菲下嫁。北营左都尉李超。” 一名四十多岁的魁梧将军起身捶胸道:“臣在,请大王吩咐。” “你率本部骑军护卫芈菲入义渠。就在婚礼之上宣读撤封义渠诏书,令海都护交接军权于你,举家迁来咸阳。你率本部驻屯于义渠王都,待建立县治,一切稳定之后,再向吾请令回返北营。” “诺。” “范相。”“臣在。”范雎行礼应诺。 “你可选派县吏、县尉人选报我,到时同李将军入义渠,接收其地,治理其民。诺。 孟炎手执鹅毛管笔,沾着丹沙红液,飞速写好相关几份诏书、军令,递与昭王当庭用印。 孟炎忙里偷闲,瞄了一眼长松一口气的安国君,心中叹道:太子应该还不知昭王因何恼怒于他,我可在朝会之后找寻机会,详告他康美人之事,也可借此与太子拉近关系,留个人情。 昭王略略看过几份诏书,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随身玉印加盖在诏书上。孟炎取回诏书收好,待朝会之后会交与相府,加盖丞相之印后,才会正式颁给相关人员。 范雎见此事己定,便示意安国君接言下一议题。 安国君起身行礼,取出玉笏奏章说道:“启秉父王。治粟大夫公孙谋于关中渭南县试种冬麦三年,年年丰收,麦收之后还可再种一季豆谷,一年两收,亩产四石有余。吾与内使府衙各大夫商议,欲在关中推广冬麦。如果关中各郡县封国全部改粟为麦,预计每年可增收粮食百万石。” 哄。殿上君臣闻言大惊,顾不得礼仪,纷纷议论,询问真假。 昭王闻言,也是十分欢喜,他亲自轻击玉板,止住众人纷乱,急声问道:“冬麦对土地水质可有挑惕?” 安国君示意身旁的公孙谋作答。 公孙谋年近六旬,躬腰驼背,瘦小枯干,双目浑浊而无神。但听闻昭王询问,却精神一振,连忙起身,腰杆都仿佛直了一些。他略一行礼说道:“麦与粟对水土的要求相差不大,产量却有天壤之别。一亩麦的产量比两亩粟还多。但以往我们种麦不得其法,易生虫病,产量也没这么高。三年前我于初冬之时出使匈奴右贤王部,见他们在冬季种麦,十分惊奇,细问之下才知,麦必须冬种夏收,才能长的好。于是我联系咸阳各家试着在渭南种植冬麦,结果年年丰收,虫病不生,水肥比粟田只少不多。更可在收麦之后加种一茬豆谷,使地产更足。为求真实和总结种法,我等己连种三年,这才敢上报大王。若在关中各郡县推广冬麦,增产百万石粮只是保守之数,还不算豆谷收成。若大秦各郡皆种冬麦,增收粮谷将无以数计。” 说完,公孙谋激动的泪流满面,深行一礼,恳求昭王道:“老臣己时日无多,何必以虚言相欺,只求大王能下此决心,臣必鞠躬尽瘁,竭力以赴,将冬麦种植推行关中。如有虚言,天厌之,地厌之。” 昭王起身回礼,动情说道:“大夫不必如此,吾信你,吾信你。君于大秦有功,于大秦子民有恩。范相,请依大秦律,为谋君计功议封。谋君年迈,我们不必等明年看收成计功,就以增产百万石来计算。请范相抓紧评封,下次大朝会我要亲自颁布谋君封令。阿柱。” 安国君起身应诺。 “你亲自陪谋君负责此事,离今年入冬还有半月,务必让关中所有郡县种上冬麦。” “诺。请父王放心,我们内史府己有预案,推广冬麦的人员和粮种早己齐备,只等父王诏令。” “好。不过你要让太医令派人保护好谋君身体,万不可让老大夫过于劳累。” 公孙谋喜泪横流,行礼称谢。 七十五、当年行骗囚楚王,如今遣使任忠直 见关中推广种植冬麦之事商议已毕,孟炎轻敲玉板,结束殿上讨论。 典客署司礼大夫孟仇起身言道:“启奏大王。赵国平阳君遇害已半月有余,不可再行耽搁。请大王早定使臣,随赵国前次使臣郑朱护送平阳君尸骨还赵,并与赵国确认平阳君所签和约。” 昭王叹息一声,轻声言道:“鹿公,你所查平阳遇害一案进展如何?” 鹿公赢非起身言道:“已有些眉目,但尚存许多疑点,不能确实。待朝会之后,请向大王单独禀报。” 昭王点头,对孟仇说道:“典客署准备派何人前往赵国?” 孟仇言道:“平阳君乃赵国重臣,赵孝文王庶弟,赵孝成王王叔。而且平阳君久历边疆,允文允武,于赵国军中威望素重。平阳君在大秦境内遇害,赵国君臣必然不肯轻易干休。请大王派重臣为正使,以释大秦无辜之冤。” 白起言道:“最好能有证据说清到底是何人所为,最不济也要有所指向和过得去的推断。不然,恐怕赵国君臣不会接受此事与大秦无关。” 太尉王陵起身言道:“我大秦还怕他不成。赵国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于我大秦又有何妨碍。那一册合约不过是掩人耳目之举罢了。赵国真会相信大秦不再攻赵嘛?赵国真敢因平阳之事主动攻击大秦嘛?果真如此,我们求之不得,正好将赵国残兵引出邯郸,一举灭亡赵国,吞并三晋。” 白起怒目圆睁,便欲起身相驳。范睢见状,连忙起身言道:“太尉勇烈,我等佩服。我们自然不惧赵国反应。但列国相争,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大国封君如果无故亡于大秦,必然引起列国同情和不满。这会给列国合纵提供因由,妨碍到大秦对东方诸国的征伐。” 其实范睢虽然没有提,但大家都想到了那个曾经的倒霉蛋楚怀王。当初昭王刚刚继位,还没有亲政,借着与楚王会面之机,就与赢非、张仪共同策划了这件名动天下的绑架事件。当楚怀王被昭王和鹿公两兄弟骗到咸阳扣压,整个大秦和天下列国全都惊呆了。要知这种欺骗行为在春秋时代的贵族之间可是最严重的失德之举,完全没有了贵族风度和君子操守。整个西周、东周时代,近千年以来,列国国君再荒唐、再混蛋,也还从未干出过这种没品的事情,一时间,天下哗然,纷纷派遣使臣到大秦指责秦王。而原来被张仪采用连横之术,搞得四分五裂的东方六国,又重新合纵,签订盟约,欲共同讨伐大秦。 宣后芈月、穰候魏冉慌的不知所措,对当时这一对少年君臣是既爱又恨,说不得又打不得,只能软语相求,讲事实、摆道理。可昭王兄弟只认准了一条,那就是这件事情不能白干。想放楚怀王可以,必须让楚国拿土地钱财来赎。宣后和穰候无奈,只得又以亲情去感化怀王,希望怀王拿土地换和平。可楚怀王被这对兄弟和张仪骗了好几次,已不敢相信他们了,而且这次被扣在大秦,使他羞怒到的极点,于是将头一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看着办吧。 最后,怀王绝食而死,大秦被迫与东方六国接连大战。虽然在穰候和白起、王陵等大将支撑下,秦国连战连捷,但大秦将士疲于奔波,举国民众困苦不堪,一时间形势十分危险。 在听到平阳君之死可能激怒列国之时,昭王也想到了楚怀王,想到了当初的年少莽撞给大秦带来的麻烦。他面色微微一红,轻咳一声,恼怒地说道:“平阳君虽然在大秦遇害,可绝非我大秦君臣所为。我大秦虽然不会畏惧谁,但也不能替人受过。” 说到这里,昭王扫视殿中,寻找适合出使赵国之人。可满殿重臣,要找勇武的将军容易,要找睿智勤勉的文臣也不难,可要想找个年轻俊美、能言善辩的却没有了。昭王心中暗叹:可惜赢非已老,张仪故去,再也找不到能够将怀王骗得郁闷而死之人了。不过既然没有能言会骗的人,那就找个最老实的人去赵国,也许效果更好。 想到这里,昭王目视鹿公,轻笑说道:“听闻非弟的幼子赢响,好文喜儒,常以君子自居,不知他可有评定勋爵,现任何职?” 赢非一愣,心道:昭王想让自己那个书呆儿子去赵国?开什么玩笑?怕说不了几句,就被赵国君臣给扣下了。 赢非连忙起身说道:“响儿今年才十七岁,还没有评爵出仕。而且他读的是齐鲁儒生的歪书,都读的走火入魔了。平日里刻板呆滞,说话有如利剑,宁直不弯,常将我和老妻气得要死。大王不会是想激怒赵国,直接开战吧?” 赢响年岁不大,可却是咸阳城中大大有名之人。他知法守礼,喜着儒衫,性情耿直,见恶如仇,常在咸阳城中打抱不平。咸阳城内的贵族少年没有与他发生冲突的几乎没有,甚至没有打过架的都没有几个了。 每次与别人冲突打架,赢响都是只讲道理,从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自己吃亏。偏偏他是赢非幼子,极受鹿公夫妇宠爱,咸阳城内各贵族之家没少因此领自家儿女去鹿公府上赔罪。以至于各家都严令自己儿女,见了赢响,立即有多远躲多远,敢有与赢响争执的,回家就揍。因为一但与赢响有冲突,别人肯定认为是自家儿女理亏,丢不起人啊。 昭王想到关于赢响的传闻,不由嘿嘿一笑道:“听闻满咸阳的国人都佩服阿响的德行,坊中是非,阿响可一言而断,双方绝无怨言。如此人才,如何埋没至今?王弟可不能徇私,敝帚自珍啊。就让他出来做事吧,给他典客大夫的身份,出使赵国。待回咸阳,再依功论爵。” 赢非慌忙说道:“大王,赢响无爵,怎可当得大夫之职,这不合规矩啊。” “哎,特事特办,下不为例。这次就这么办吧。” “啊?”赢非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奈接受。心中却想到:回去一定要好好嘱咐阿响,万不可在赵国胡言乱语,不管出使任务能不能完成,别被扣在赵国就好。都怪老妻那个兄弟,将我聪明伶俐的儿子,教成了个书呆子。 七十六、父子多因误会疏,弄巧成拙现疑踪 大朝会所需商议的三件事情全部议定之后,己时过正午。昭王命孟炎传膳,简单招待群臣。家在附近的,也可先行告退,回家用膳。 但朝会后的用餐,类似现代职工食堂所食盒饭,并无什么礼仪规矩约束,还可与相近之人谈论事情,联络感情,所以殿上君臣无特殊原因,一般不会回家吃饭。 热热闹闹吃过免费午餐,群臣向昭王告辞,各去忙自己事情。昭王唤鹿公同返王宫,来到昭王书房,兄弟二人屏退左右,对座一案。 赢非急急说道:“王兄,派响儿出使赵国真不合适啊。” “呵呵,你是担心响儿安危吧。” “这,哎。都说小儿是老妻的怀中宝,我怕不好与夫人交待啊。”鹿公叹息一声,故作为难之态。 “呵呵。”昭王指着鹿公笑道:“收起你这点小心思吧,我还不知道你?你会是怕妻之人?你可记得当初,派阿柱为质赵国之时,你如何劝我的?” “这。”赢非尴尬苦笑道:“可是不经摔打,难成大器?” “就是这句。十四弟,你我还能看护儿孙几年啊!” 赢非闻言一叹道:“说句犯忌讳的实话。我虽小王兄四岁,但比不得王兄康健,怕是用不了多久便要去见父王了。” 昭王也收住笑容,轻轻拍了拍赢非肩头,颇为失落地说道:“当初你我年少,不也是毫无倚仗,无功而成王候?你我深恐他人轻视,于是定计,欺瞒天下,绑了怀王回咸阳。自己以为此乃惊天之功,看谁还敢轻视你我。” “呵呵。若非王兄一力担当,将我的过错揽了过去,宣后定会重重处罚于我。可能我也要如当初平阳君一般,去边塞吃几年风沙了。” “呵呵,年少轻狂,急于摆脱羁绊,听不得长辈规劝,这些你我都曾经历过的。阿响同我们当年一样年轻,看他往日举动,也是个有主见有抱负的勇少年。你想将他护在羽翼之下,可曾想过他的感受嘛?” “哎。”鹿公拈须叹道:“这几年,响儿己不再与我亲近了,也比以往消沉许多,轻易不出府门了。” “呵呵。你可知外界如何评论称呼响儿的?” “如何称呼?” “净街虎,天御使,咸阳少庭尉。” “啊?这都是什么呀?他们怎可如此编排响儿。”鹿急的直欲起身,想去与说这些话的人理论。 “你快老实坐着吧。你管天管地,能管的了别人的嘴不成?再说了,我觉得这说法很好,是夸阿响呢。” “王兄休要气我,哪有如此夸人的!” “呵呵。我倒觉得,阿响的确是作庭尉,当御史的好坯子。也许这次出使赵国,就是阿响展露才华的一次良机。再者说,秦强赵弱,他们怎敢为难阿响,不怕我们这百万雄师挥军东向嘛?” 见赢响出使之事己万难更改,赢非也只得接受下来,不再反对。 昭王见此,转移话题道:“好了,阿响可没有你想向中那般迂腐和软弱,也许他的表现会让你和大家大吃一惊。还是说说平阳的案子吧,在阿响出使之前,也需要给他和赵国一个合理的交待。” 赢非默默点头,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事发咸阳千里之外,短时间难寻线索。我只得从交河城令胡欢以往经历入手。胡欢四十五岁,官籍记载,其出身蜀地豪族胡氏,十七岁从军北营,斩首为功,二十岁得军勋十二转获官大夫之爵。二十一岁得穰侯赏识,选为亲卫家臣,其后一直在穰侯封地为家令。前年由继穰侯魏盛举荐出仕,在蜀地为官,去年因上党缺官,方才调任交河为城令。” 昭王闻言,紧皱双眉,疑惑地问道:“蜀中胡氏早已没落了吧,怎可还算豪族?” 赢非言道:“胡氏近几十年无甚人才,确实己没落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族人毕竟多曾进学,有许多在蜀中郡县中为吏。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胡氏在蜀中影响颇大,勉强也算的豪强之家。” “嗯,王权不下县,这是千古以来县制之短啊。那魏氏可与平阳一案有所关连吗?” 赢非略一摇头道:“我己将魏盛软禁在御使府衙。魏盛声称并不熟悉胡欢,不过是看在他为魏氏效力多年的情份上,顺手举荐而矣。” 昭王点头,又追问道:“只查到这些吗?” 赢非摇头说道:“还有一些事情,但是否与案情相关,臣也不好判断。” “无妨,都说来听听。” 赢非慎重说道:“其一,太子妃曾与子楚提亲,欲以楚国公主嫁之为妻。子楚回绝了太子妃,理由是己在邯郸与平阳君弃女私定婚约。 其二,陪严胜少卿送平阳君出函谷的典客署吏臣之中,有一人失踪。该人也是穰侯故吏,名叫屈通,五十岁,十年前出仕,一直在典客署为属官。 其三,护送严君、赵君出函谷的北营骑军百将李胜也是穰侯故吏,年轻时做过冲锋铁骑,擅使透心神箭。 其四,李胜与太子妃有亲,常有往来。 其五,我询问过李胜,他承认还在使用透心箭。按他回返北营时间推算,也确实没有在途中耽搁,更没有前往交河的时间。 其六,吾查看过北营军械分发记录,支用透心箭的记载未发现可疑之处。 目前我能查到的只有这些。” 昭王压下对穰侯的怨念,沉思许久,轻声言道:“你对这些如何看待。” 赢非坚定说道:“这些消息似是而非,我虽无证据,但依我直觉,楚系权贵应与平阳一案无关。” 昭王叹道:“哼,直接的线索隐秘无踪,能查到的线索全部指向楚系权贵。哪有这般巧事,这是有人在故作文章,引你我怀疑楚系之人啊。” “大王英明。” 昭王又轻笑一声道:“你可知这几日,有人常在我眼前展现楚国风物否?又是唱歌,又是着衫,甚是热闹啊。” 赢非疑惑地言道:“他们不知王兄不喜楚衫,极厌楚歌嘛?想要故意找揍不成。” 昭王轻哼一声道:“我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故意激怒于我。现在想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你是说,这些可能与平阳君遇害之事相关?” “我倒希望只是巧合。不然的话,现在这般平和喜乐的日子,可就不多了。” 七十七、文武两途性情殊,夫妻日常多交锋 昭王两兄弟一边说着些闲话,一边分析平阳遇害的案情,不知觉间己是夜灯初上。孟炎敲门而入,请示昭王是否传膳。昭王两兄弟这才发觉天色己晚。赢非推掉昭王的挽留宴请,急急忙忙奔家而回。 回到府中,赢非顾不得吃饭,连忙将老妻和幼子叫到书房。 赢响扶母亲进入书房,只见鹿公双眉紧锁,叹气连声,不断在屋中转圈。 鹿公夫人笑道:“你这是吃过了御膳,在这消食呢?转来转去也不嫌累嘛。” 鹿公恼道:“你就知道吃。希望你日后还能有现在的好胃口。” 赢响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直接略过这对老父母每日间必有的辩论赛,向鹿公一丝不苟地行了躹身作揖的见礼,道了晚安。 鹿公夫人宠溺地扶起儿子,与鹿公继续吵道:“早叫你辞了官职,你我回返封庄,享几年清福,你偏不肯。怎么,平阳君的案子没有眉目,被你的好王兄给骂了吧。” 鹿公气得将脚一跺,回骂道:“你又想吵架不成。” “怎么,你怕了。” “我唐唐大秦公爵,会怕你个老太婆?” “你倒是年轻,四十多岁还非要人家给你再生一子,险些将老娘害死。怎么,如今嫌我老了。你不如休了俺,再找个小的好了。我正好与响儿回返山庄,投靠老三、老四去。留你自己在咸阳快活吧。” 鹿公又羞又怒,气红双脸,恨声说道:“你这老太婆,当着响儿,胡说些甚呀。” 蠃响默默坐在一边,看两人表演,心中暗道: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哉斯言。老父亲年近七旬,还要每日在外奔波,回家又要每日受母亲数落,诚为不易呀。我比老父嘴笨,将来找婆娘,可要小心,万不能找母亲这般能说的。呵呵,看样子,今日这场辩论赛依然会是母亲全胜。果然,父亲要服软了。 鹿公挥手道:“我说不过你,你说的都对,可好?是我贪慕虚荣,是我,哎,你这一打茬,我说到哪了?” 鹿公夫人笑道:“说你查案无功,挨了王兄骂。” “哦,平阳君,嗨,什么和什么呀这是。你学响儿老实坐下,听我说完事情再吵,可好。” 鹿公夫人含笑坐下,拿起块糕点递与赢响,转对鹿公道:“谁稀罕与你吵?有事快说,我和响儿因为等你,饭还未吃呢。” 鹿公哀叹一声道:“还是先吃饭吧。老太婆,传膳,我也未吃,早就饿了。” 鹿公夫人起身吩咐侍女将餐盘端来书房,嘴上还不饶鹿公道:“你那王兄也太小气了些。案子没查清,饭都不管一口了。亏你整日为他操劳,也不肯给响儿个官做。他再不给响儿议爵,我哪天亲自找他去。” 鹿公这才知晓这老太婆今日生的那般脾气,原来还是在为响儿鸣不平。想到今日响儿所得官职,只得摇头说道:“你别在这拱火了,不就是给响儿求官嘛,我这老脸还真有几分用,你就不必去找大王闹了,再说,你知道王宫门朝哪边开嘛?” “朝南开,怎么的我也是一品夫人。年轻时,你就是我手下败将,现在涨能耐了?” 鹿公忙摆手道:“我错了,您厉害,我哪是对手。” 见侍女端来餐盘,又连忙说道:“吃饭,吃饭。吃完我有好消息告诉你,只盼你切莫激动。” 赢响从侍女手中接过餐盘,亲手摆放到父母身前,行礼道:“请父母用餐。” “嗯,你也别忙活了,快坐下吃吧。” “诺。”赢响躬身礼退于旁,接过侍女递过的餐盘,又与侍女点头为谢。转头见父母开始进餐,这才坐在自己案前。 君子食不可急。赢响直身端坐,一手扶案,一手拿汤勺,优雅,缓慢的先饮汤食开胃。君子食无声。赢响闭口细嚼慢咽,细品饭菜滋味,吃得安静高雅。 赢非久在军中,每饭无酒肉不欢。他看着赢响盘中肉食,又看看自己盘中一片葱绿,恼怒地拿汤匙在莱汤中翻搅一番道:“老太婆,你每天将俺当兔子喂呢?这几日全是清汤清水的。还说王兄小气,我看小气不过你去。” 老夫人放下餐具,拿绢帕轻擦双唇,轻笑回道:“你懂什么?这可是我与葛神仙处讨来的餐谱,昭王也在用呢。老神仙可说了,人上了年纪,每日晚餐见不得油腥,多食青菜菌汤,方能长命百岁。” 赢非闻言,心道:为了长生,当兔子就当兔子吧。 他双目一闭,一阵风卷残云,将餐盘扫净。 老夫人笑骂道:“你当药吃呢?苦不苦,用给你块蜜糖不?” 赢非睁目怒视老妻一眼,却不敢接言开战。又见儿子停止细嚼慢咽,准备撤餐,忙道:“你不必理会我,多吃一些。” 赢响施礼而言道:“父母停食,儿女必须撤宴。” 老夫人呵呵一笑道:“响儿知书懂礼,温文尔雅,不知哪家女儿有福,能与我儿为伴。老家伙,响儿十七了呢,你可想过向谁家提亲?” 鹿公心道:“你这好儿子与咸阳贵戚打了个遍,谁家女儿愿嫁他,还提亲?我现在只要一提问谁家女儿,对方肯定找个理由就跑,深恐我提议亲事。” 赢非见赢响不肯再食,便挥退侍女,撤下餐盘,这才与老妻轻声言道:“莫再怨王兄和我了啊,今日王兄在大朝会上,亲封阿响为大夫,听清楚了啊,不是爵大夫,是作了大夫之官。” “什么”,老夫人惊喜言道:“你王兄这次怎如此大方?这是真的?那封了什么爵?在哪位少卿麾下任职?可有封田世禄?” “嗯,这个嘛。”鹿公迟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只恐这一喜又一忧,激得这婆娘真敢到王宫找昭王去闹。 他略一沉吟,轻声说道:“是典客大夫,先任职,等出使赵国回来后,再依功论爵。” 老夫人笑道:“好,好。只要有职位就好,爵位倒是不急。”说着又猛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道:“等会。你说什么,要出使赵国?” 赢响却十分疑惑地起身行礼道:“可是要去赵国,继谈合约之事嘛?可我所学并非言词之科啊。我对礼法还有些心得,对外交之事却一窍不通,如何做的典客大夫?” 七十八、父母在游必有方,儿出行慈母牵情 鹿公和儿子赢响费了好大力气,才安抚住老夫人,不让她去寻昭王哭闹。又费尽口舌劝她同意赢响出使赵国。 老夫人刘芷曾经是宣后侍女,与昭王兄弟幼年相识。多年历经王权争斗的她,虽然在口中与鹿公父子叫喊着去寻昭王理论,其实她心中也明白,王令难为。她只是将心中的不舍与担心发泄一番而矣。 “响儿啊,阿母舍不得你。你一定要记得,安全第一。大不了,咱不要爵位,也不作大秦的官。如果你有什么意外,阿母可没法活了。” “哎。”鹿公在一旁叹息不语,他心中想说的也是这些,但他知道,他了解这个小儿子。儒家的人原本承自老子一派,讲求无为而有为。当他们没有机会展露锋芒,他们会无为而待机,可一但有了机遇,他们会全力而为,死命以报。 鹿公轻轻拉过赢响,取下随身玉佩递与他道:“你己成年,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了。我知道,我和你阿母说的这些,你是不会听的。我只希望你记得一句,只有活着,才会有转机。” 赢响接过玉佩,看着哭作一团的老母,看着满眼不舍的老父亲,轻笑一声道:“阿父,阿母。我只是出使赵国而矣。周天子治下,千年以来,可听说两国交兵,互斩使者,互扣使节这等事情嘛?怎么好像是我要一去不回的样子呢?” “呸,可不能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老夫人连忙止住儿子这满不在乎的玩笑话。 鹿公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此番去赵国,危险并非是作使臣这件事情本身。秦赵交锋,事关天下谁属,列国岂能无动于衷?平阳君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赢响连忙兴奋言道:“平阳君之事己有眉目了?可有证据是何人所为?” 刘老夫人则止住哭声,惊讶而担心地看着鹿公 鹿公轻抚她后背,安慰道:“你也无须过分担心,我己有安排,一定会保证响儿安全。” 鹿公看了看屋内、屋外,转对赢响轻声言道:“我与王兄谈论良久,分析平阳君一案。虽无证据,但基本可以肯定,此事与韩魏两国有关。响儿,你到赵国之后,要先送交平阳父子骨灰。到时定会见到平阳君的女儿赵玉。你将我的玉佩亮与她看,告诉她,你是我的儿子,她会全力帮你理清邯郸名方的关系和赵国君臣对秦赵议和的态度。在危急时刻,她是你在邯郸唯一可以相信和依赖的人。你要在邯郸有所成就,也要多听听她的意见。” 赢响疑惑地说道:“我家与平阳君有交往?” 鹿公轻笑道:“赵玉是王孙子楚在邯郸私下定亲的夫人。这次平阳君来大秦之时,昭王曾当着九卿之面正式为他两人议亲。” 赢响依然疑惑问道:“我与子楚没见过面。他的夫人知道我?会帮我?” 刘夫人在一旁笑道:“你父亲对安国太子和子楚多有恩惠,他们帮你,是还你父亲人情。但你也切莫过于倚仗赵玉,须知她毕竟是赵国王室之女。” 鹿公点了点头说道:“我己写信给左将军王龁,请他派军队护送你等到边境,并在那里等你回来。赵国也定会派军队护卫平阳君父子尸骨回邯郸。所以你们去邯郸这一路应该无事,关健是在邯郸和返回大秦之时,一定要多加小心。要走大路,天黑必须宿于城内。” 刘夫人也上前拉过赢响的双手,轻声泣道:“儿啊,天气转寒,多带些衣物。把我给你新做的被褥也带上,不要用客栈中别人用过的。我叫灵儿随你去,也好在路上照顾你的饮食。嗯,让蒋氏也随你去,伺候你起居。对了,还要多带些果干、肉脯,你爱吃这些,也不知赵国有没有。还有——” 赢响也双目微红,轻轻抱住母亲,安慰她道:“阿母,夫子常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孩儿不孝,离家万里,还要令你为我操劳。我走之后,会给长兄去信,让他将嫂侄送来咸阳,照看您两位。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切勿为我担忧。不然,响儿可真就成了不孝之人。” 刘夫人听闻,紧紧抱住儿子,痛哭失声。 赢非于一旁叹道:“老婆子,你莫怨王兄和我心狠。我们己算是长寿了,还能护得响儿几年?难得王兄对响儿看重,这是好事。升儿他们才干中平,职爵不显,等你我不在之时,恐怕还要响儿来继你我家业。” 刘夫人默默无语,只抱住儿子,轻声哭泣。 赢响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想到老母亲在自己走后定会思念过甚,整日无欢,只感觉心中痛苦,便想辞了这次差事,留下来陪伴照顾父母亲渡过晚年。 赢非见赢响欲言又止,便知儿子心思己经动摇。他拉过夫人,将她扶到一边坐下,倒了杯热水与她道:“老婆子,别哭了。难怪升儿他们说你偏心,他们去外地为官,出征作战,回封地做事之时,你可没掉过一滴眼泪。” 刘夫人止住泪水,强作笑容道:“升儿他们几时出仕的?都是先成了家,留了后,这才走的。响儿连亲事都还未定呢?” “你就是偏心,只想给响儿寻个富贵之女为伴,不然的话,响儿早就定亲了。响儿耿直,于咸阳城中权贵之家都得罪了一番,怕难娶贵妻了。这次去赵国,若事情办得顺利,没准被哪家权贵看中,娶个贵女回来呢。” 刘夫人听闻,略有期盼道:“这是真的?对了,你可给赵玉去信,让她帮忙给响儿寻一门亲事。秦女飒爽,楚女睿智,齐女贤淑,燕女窈窕,而赵女多情。响儿木讷,不善言语,若能得赵国贵女为儿媳,也是一桩美事。” 赢非笑道:“你也知赵女多情了。赵女择夫,可大多不等父母安排,她们喜欢自己找夫家。响儿虽不善与女儿家交往,但家世显赫,才干卓越,定得赵女喜欢。” 赢响看着母亲止住悲伤,与父亲兴奋地探讨着自己婚事,心中叹道:还是父亲有办法啊。这正如为政篇中所言,家事即国事,家政即国政啊。我此番去赵国真能得赵女欢喜,寻得良伴而回嘛? 七十九、欲取先予为常理,为得平安难自由 仅仅二个多月时间,平安山谷之中己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 这日清晨,吕熊和黄鸣押送最后一批物资抵达山谷后方水军码头。吕熊一直在外采买物资,是第一次来山谷。他走下船,十分新奇地打量着码头周边那些高耸的箭楼和水车,回身问黄鸣道:“那些是什么?” 黄鸣自豪一笑,故作神秘道:“公子说,这些可是保卫平安谷最大的本钱。” “嘿,我说老黄啊,我连月在外奔波,采买公子所列的那些奇怪物资,满身福肉都减去了几分,你还跟我打起哑迷来了?这些我不该知道?我于谷中无功?还是于公子那里有过?” 黄鸣也不惧他,轻笑回道:“就你这模样,还清减了?我看是又发福了吧。你在邯郸、平阳城中往来快活,还叫奔波辛苦?那我们在这荒山野岭穿梭,应叫什么?” “得,是我不对。功是你领,过是我当,可好?快告诉我,那些公子所言的本钱,有何特殊用处?” 黄鸣怒道:“少来套近乎,想知那些,用东西来换。我看那些美酒不错,送几壶来尝尝。” 吕熊不以为然道:“你欺我吕熊在谷中无人否?” 说完,叫过一名随从道:“你去水军营中,将吕飞叫来。” “诺。”那随从连忙应声而去。 吕熊笑道:“我还不信了就,离了你这黄屠户,我吃不上嫩乳羊?” 黄鸣自得一笑道:“莫怪俺老黄未提醒你,私问谷中秘事,无令召唤军将,可都是重罪。都骑己因此处罚过十位管事不止。你这么做,会被都骑处以监禁之刑。” 吕熊不在意地一笑道:“噢,合着我问你就没事,问别人就犯错?欺我傻不成?不过,这都骑和监禁之刑又是什么?” 不等黄鸣回答,他又注意到横立码头上的那些龙门吊车。只见寥寥无几的几人,操作各类绳组,便将一袋袋成包的各类物资从船中快速卸下。 他指着那些吊车绳组道:“想知道这些也需要拿酒来换不成?” 黄鸣点头,一笑说道:“按公子所颁布的谷中密事法令,这些与你方才所问的那些一样,都是绝密,无令而私问者罚,私泄绝密于谷内者亦罚,敢与谷外人言及者嘛——” 黄鸣说道此处,以手作刀,在自己颈上一划,又继续说道:“莫当玩笑。月前,一名卸工曾与一名船员谈论这些卸具妙用,便被都骑当众判罚,经九名谷中士人评议投豆,处以监禁三月之刑。” 吕熊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倒也明白这些是什么意思。他略有迟疑的问道:“那你说这些与我就不会被罚?” 黄鸣奸笑一声道:“我是你手下,你我又都属水军管事职级,长官与下官讨论谷中事务,且都与水军相关,何错之有?” 吕熊倒不是不舍美酒,也知黄鸣这是故意如此来与自己提醒,谷中法令不同于外,而公子己对谷中完全掌控。黄鸣这也是在提示自己,切莫倚老卖老,依功而骄,轻视了公子。 吕熊忙收住笑容,行礼致谢道:“吕熊初来谷中,以后还需黄兄多多关照,些许美酒不在话下,定让黄兄满意。还请黄兄为我解惑。” 黄鸣笑道:“莫以为我贪你几杯水酒就好。” 吕熊忙再行礼致谢道:“哪里哪里,熊岂敢作此歪想。还要多谢黄兄为我解惑。” 作为下属,黄鸣原本就须告知吕熊谷中事务。他只担心吕熊不尊公子法令,使自己身处其间,两面为难,这才故作神秘,以赌斗相激而矣。见吕熊心思细巧,己闻听出自己话外之音,连忙还礼道:“不敢受吕君之谢,这本是鸣应该做的。” 说完,不再隐瞒,指着水车道:“那是公子给神剑、神木两营,噢,就是从前的匠营,所造的水车。据闻,可转水力为工匠所用,托举千斤巨锤如玩具,可日产铁剑、钢刀数百,铁甲钢盔数十套。” 不理吕熊迷茫惊讶之态,又指那哨楼说道:“这哨箭木楼也大非寻常,其上的哨台箭位,形如狼牙交错,故名狼牙哨楼。楼上有一什守军,还有几架可连发数箭的大型弩机,其弩箭有如手臂粗细,以巨木为杆,钢尖为刃,铁羽为尾。据闻,箭出可飞旋直进,精准异常。箭尖箭杆内空,灌以火油,水沷不灭。三箭一组,可连发三组。上弦换箭也有玄机,只两人协作,瞬间即可完成,具体如何操作,吾亦不知。据说,这连弩和神剑、神木两营所造其它一些军械,是绝密中的绝密,敢无令而私自探查者,处斩是最轻处罚。” “嘶”,吕熊被吓得长吸一口气,忙止住心中好奇,不敢详询这些军械。 黄鸣见此,点头继续说道:“这码头上的装卸器具,名唤龙门吊车,多出自神木营,虽然属于民用范围,但也在绝密之列。吕兄请看吊车上那黄旗,上书二字,代表绝密二级。密分三等,秘密、机密、绝密,分以绿红黄三色为旗,每等九级,九级为最高。” 吕熊疑道:“这不是给贼人指路吗?那些是好东西,不是只看一下旗色编号即知?” 黄鸣一笑,“据闻,黄色绝密三级以上并不挂旗,也不与旁人见面。黄二是我等见到的最高密级。” “吕兄,你再看那河中细小之舟。” 吕熊睁目远望,不由失声而言道:“竟然也是黄二级?” “呵呵,那船名叫巡查飞舟,不用帆桨,以足踏板,奔行如飞,可追快马。你说算不算黄级绝密?” 吕熊木然点头,默默无语,心道:我游历列国,又就学于儒道百家,可谓见多识广。但来这小小山谷,只如傻子一般,处处不懂,件件不解。谁说公子早慧?这岂是早慧可以形容的?这简直就是仙境之人下凡来了啊。 正在两人交谈之时,只听得一阵马蹄轻响,一队黑盔黑甲,盔带红缨的骑士奔行而来。 “坏了。定是你安排去叫吕百将之人被抓了现行,都骑找上门来了。” “不是吧,我与自己家臣相见,也犯了公子律法?” “公子已颁布法令,谷中军士混编成军,统一由田骑、乌蒙统率,各军将与原来家主解除契约,再无关系,如有私下保持联系的,取消职爵,赶出军中。” “啊。可我并不知这些法令啊,可否轻罚?” “说清情由,无心之过,应可免罚。” 八十、家臣跋扈终有害,督骑无情却有情 今日轮到田虎带队巡查谷内,他率十名督骑巡至水军营地,正遇到吕熊的随从在军营外叫骂。见田虎命人将那随从拿下,百将吕飞连忙打开水军营门,迎出营外。田虎听完双方解释,己知事情大概,这是吕熊初来谷中,不知谷内规矩,倒非故意惹事。 但不管原因怎样,吕熊等人确实己经违背了谷内律法。田虎率督骑队带上吕飞和那随从,直奔码头而来。 待田虎等人行至近前,黄鸣与吕熊连忙上前行礼。 黄鸣抢先说道:"吕管事初来谷中,黄某未能及时告知谷中禁忌,也未能及时阻止吕兄犯错。千错万错,错在黄某,还请田督宽容些个。" 吕熊也连忙说道:"是吕某过于狂妄了。未问谷内情由,全依旧日习俗行事,犯下无令唤将之过。但请田督看在吾等初来,不知规矩面上,从轻判罚,我等决不敢再莽撞行事,触犯公子律法。" 吕熊边说着话,边打量一身钢盔钢甲的田虎,心中暗道:这不是公子身边那胡人小斯吗?如今竟然得了公子看重,成了谷内管事。想到这些,不由心中不屑,略松了口气。 田虎骑在马上,静静地听完两人解释,这才还礼言道:"依谷中旧例,无心之过,又无大错和严重后果者,可免罚一次。" 吕熊和黄鸣齐叹一声,行礼致谢。 田虎却挥手止住二人道:"且慢,听吾说完判词。" "判词?"深明谷中事务的黄鸣愕然问道:"不是可免罚吗?怎么还要当众宣判?" "你二人可免罚,但有人不能免。"田虎一挥手,几名督骑将那随从连人带马押上前来。田虎抽出直立挂于马后的五色棒,大声喝道:"你是何人? 还不下马听宣!" 那随从常年陪伴吕熊左右,极善察言观色,如今见吕熊都要认错求饶,岂敢相抗。他连忙下马行礼道:"吕氏家臣莫无畏见过田督。莫某初来,不识尊架,不知规矩,无意犯冒了田督虎威,还请宽恕一二。" 田虎轻啍一声道:"你还敢狡辩?吕飞!上前答话。" "诺。"吕飞应诺上前,下马行一军礼道:"水军后营百将吕飞,见过田督和众督骑。吕飞立誓,但有所问,必如实以告,不敢欺瞒,否则天厌之,地厌之。" 田虎刚要问话,那随从却于一旁说道:"吕飞,你个小人,见了家主还不行礼相见!"说完,就欲上前撕打吕飞。 田虎怒道:"督骑问话,旁人不得插言,否则罚军棍三十。念你不知此令,免罚一次,再敢打断督骑问话,莫怪吾等手狠。" 那随从莫无畏,名叫无畏,其实却胆小怕事,连忙捂住了嘴,倒退三步,不敢再言。 田虎不屑地瞧了他一眼,继续问吕飞道:"你将莫无畏去水军前后经过详细讲来。" "诺。方才,莫无畏来到水军后营,说是奉了吕熊管事之命,召唤我前来码头相迎。守营军士依军律将他拦在营外,通报于我。我知营将当值期间,无令不得出营,故在营门内与他说明情由。他听我说不能出营来见吕管事,便骂我无情无义。我连番向他解释,谷中军法明令,各家军将己统归田、乌两位率领,不得再论家中情谊和约束,否则将被重罚。他,他,哎,后来之事,田督己看到、听到了。" 田虎纹丝不动,轻声言道:"莫管我见到、听到什么,我让你讲与众人听听,莫无畏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等吕飞说话,莫无畏连忙上前说道:"我真不知田督身份,得罪之处,请勿苛责啊。" 田虎冷笑说道:"你可真是无知无畏呀。来人,赏他三十军棍。" 两名督骑手执五色督棍,下马上前,将莫无畏拉下马来,踢倒在地,挥棍便打。 只几棍下来,莫无畏己痛的高呼不已,便想挣扎逃开。 田虎轻声言道:"再敢躲闪,责罚加倍,如敢逃跑,杀之无怨。" 莫无畏不敢再乱动,只得硬挺受罚。吕熊不忍,便欲上前求情。黄鸣暗中将他一把拉住,又冲他轻轻摇头。吕熊虽然不解黄鸣是何用意,但也未敢再行上前说情。 三十棍打完,莫无畏己昏过去数次,都被督骑用水泼醒。 田虎不再理会装死的莫无畏,转对吕飞道:"继续说,不得再错漏遮掩,否则我判你庇护奸人之罪。" 吕飞无奈,继续说道:"他还曾辱骂公子,说是,是," 田虎挥了挥五色督棍,怒视他道:"再不说,我先请令集齐谷中十名士人,先判了你再说。" 吕飞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他说,一个嬬子小儿,如何命令得吾家公子,又如何管得了吕氏家事。" 吕熊听完吕飞所言,不由惊的长吸一口凉气,吓得满头大汗。他恨不得上前去亲手掐死莫无畏。吕熊顾不得黄鸣阻拦,上前行礼言道:"田督且听吾一言,冒犯之处,但请责罚。" 田骑挥手笑道:"吕家令不必担心,谷中不许以言为罪,更不许无故攀咬牵连。公子更非气量狭小之人。莫氏之言虽然狂妄,却不是吾要定罪之因。请听吕飞说完,你再评说不迟。" 田虎说完,转对吕飞说道:"说重点,谁要听这些无稽之言。" 吕飞尴尬地抱拳致谦,继续说道:"莫无畏正在胡言乱语,跳脚叫骂之时,田督率队巡察至此,止住营前混乱,询问情由。莫氏却狂妄地说,山谷之内全靠吕家资助,谁敢怠慢吕家令,他就免了谷中的钱粮,让谷中之人去喝西北风。" 吕熊闻言,好脾气的他,也被气得面色通红。他心中暗骂:这个混蛋恨吾吕家人不死吗?他与我吕家有何深仇,如此陷害我家。而且这些无稽之谈最难澄清,也最是害人。一旦赵政心中认定我吕氏狂妄,那再多、再好的解释也无用。一时间,吕熊呆立不动,沮丧无言。 吕飞却继续说道:"我连忙拦住他,告知他督骑之权。然后,他又骂田督,哎,总之话很难听便是。" 田骑盯着吕飞,不满地说道:"尽说些无用之言。我来问你,莫无畏可从你口中了解了督骑之权?" "是的" "这莫氏子可曾听我等再三强调,谷中军卒无令不得出营?" "是的" "我再问你,莫无畏可曾挑动、危胁水军营卒,攻击督骑?" "是的" "我等可曾告知他此种行为将判何罪?" "是的" "他可曾继续鼓动水军士卒?" 吕飞迟疑地望了望吕熊,又看了看无比认真的田虎,不由叹气一声,心中默念:这该杀的混蛋,自己作死不要紧,怕是要连累我吕氏了。 田虎轻咳一声道:"回答我。" 吕飞不敢再耽搁,咬牙骂道:"这混蛋假借我吕氏之名,继续威逼水营军士,要将田督抓起来。我多方安抚,才未出事。吕某整军不力,还请田督责罚。" 田虎摆手说道:"你的事,非吾所管。之后自有人来处置你等水营不稳之事。" 八十一、贱籍贬罚糊涂蛋,杀威棒打明理人 田虎斥退吕飞,高举五色督棍,郑重说道:"吕氏家臣莫无畏,不听督骑管束,还欲鼓动水营军士袭击督骑,叛乱平安谷。按平安谷律法第十条,敢有袭击督骑者,以叛乱之罪重处。因其尚未加入谷中,并非平安谷民,可罪减三等。督骑副百将虎,综合督骑一队各队员意见,判罚如下:其一,莫无畏不得加入平安谷,不发户籍,不录功爵。其二,因事关谷内机密,莫无畏终生不得离开平安谷。其三,贬莫无畏为贱民,额前刺字,由负责贱民管理的谷中管事安排事务,终身不得脱籍。其四,罚没其所有家资。其五,其家人可选择与其连座同受刑罚,同当贱民;也可选择与其断绝关系,不受牵连。" 宣完叛词,田虎目视己惊呆的莫无畏,轻声说道:"你不是谷民,没有功爵抵罪,也不能享受集议抗诉之权。不过你可以选择以死抵罪,成为谷中死士,这样可以不牵连家人,而且如果命大,参与三次死士任务而不死,还有记功为士族的可能。你如何选?" 莫无畏惊醒过来,刚想抗辩,却见吕熊跑上前来与田虎见礼。莫无畏心中一喜,暗道:家主破灭家财,对平安谷有营建之功、存亡之恩。如今家主求情,我这点罪过应可免罚了吧。 吕熊深施一礼,起身言道:"我还未与公子报到,算不得谷中管事。敢问田督,我现在能否按谷外规矩,处治自己家臣?" 田虎略一思量,点头说道:"可以" 莫无畏一愣,喜色僵在脸上。吕熊却不理会他的反应,趁他愕然无备,急忙上前将他的君子玉佩撕扯下来,又从他怀中翻出武士黑牌。 莫无畏刚想上前抢回,不防吕熊一脚将他踢开。吕熊高声喊道:"吕氏家臣莫无畏,仗势枉为,举止失当,损害吕氏家族荣誉。我吕氏子熊,代家兄罚没莫无畏身牌、赐玉。今后,其与吕氏再无干系。" 吕熊说完,回身召过两名随身护卫,恨声言道:"今有莫氏男丁无畏者,陷我吕氏以不义,害我吕氏与公子生了嫌隙,此仇岂可不报?去将他斩了首级,弃于荒野,方解我等心头之恨。" 两名护卫一拥而上,将己吓滩在地的莫无畏拖起,抽剑欲斩。 "且慢"田虎挥手止住了他们。 吕熊不解地看向田虎。田虎冲他一笑,轻声说道:"我己宣过判词,等他领完了督骑之罚,才可轮到你处罚。" 莫无畏福由心至,连忙爬起身,作揖行礼道:"吾选死士免罚,吾选死士免罚啊。我愿当谷中死士。" 吕熊惊愕地看着平日里与自己一样贪生怕死的莫无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田虎一笑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 接着,田虎冲吕熊抱拳致谦道:"莫无畏己为谷中死士,你不可再以谷外之刑罚他,还请吕管事体谅。" 吕熊乃是心思细腻之人,此时将入谷之后的几件事情串联起来思考一番,心中略有所悟:我与最后一批物资和人员初来山谷,公子没有派人来迎接不说,先是黄鸣明言暗示地一番表演,又来督骑这一番警示杀威。看来,公子对我己有所猜忌了,这是在等我表态臣服啊。 想及此处,吕熊岂敢有所怨言,连忙躬身行礼,郑重说道:"吕氏子,熊,见过田督。我吕氏破家相投于君上,虽有所求,但决无二意。今日吕氏全家,除邯郸城内之人外,己全部迁来谷中。我等今后定全意报效公子,全心服从谷中法令,但有所违,愿受督骑责罚,决无怨言,否则天厌之,地厌之。" 田虎骑于马上,心中暗叹:好一个心思玲珑的吕氏子,没有白费我等这一番辛苦。他于马上行了个揖手礼,笑而言道:"吕管事言重了。你为谷中建设,连月奔波,立有大功。我想公子必有所报,重用君等。还请熊君恕我等无礼之罪。 "岂敢岂敢。田督执纪公充,何错之有啊。" 黄鸣在一旁静立观瞧,心中却一阵发冷。他心中哀叹道:谷内传言,不忧督骑驰,只忧高猛停,不怕五色棍,只怕田虎笑。今日这冷面虎笑了几次了?怕是吕家这霉运才刚刚开始啊。 众人又简单客套了一番,田虎便率督骑押着莫无畏,奔驰而去。 望着田虎远去的瘦小身影,吕熊一声长叹,默立无语。黄鸣上前言道:"吕兄,还请你和家人随我前往民营,登记身份,领取身牌。" 吕熊点头,软语相求道:"还请黄兄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情分上,与我详细介绍下谷中情形,指点下我如何不犯公子禁忌。熊必重谢,那船美酒只当个见礼。" 黄鸣见其他吕氏族人都还围在岸边,脸上早己没有了在船上时那般趾高气扬的模样,都十分胆怯地用企求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心中暗道:这公子身边的房家令真非等闲。这一顿杀威棒,打的恰在好处啊。田虎也不一般,这骇猴用的鸡,选的也准,遇的也巧,看来是早有预判,早有谋划啊。 黄鸣沉吟片刻,与吕熊轻声言道:"吕兄还是先与我报了名籍,再淡其余不急。 吕熊连忙说道:"不错,我这就派人去做。阿昆。" 诺。高瘦的徐昆应声而出。 吕熊说道:"你率一众家人随黄管事之人,去把户籍办妥""诺" 黄鸣己知吕熊用意,安排人带众人去民营登记。 待众人走远,吕熊与黄鸣来到码头凉亭内叙话。吕熊倒了杯水酒敬黄鸣道:"此处安静,话出你口,不传六耳,还请黄兄不悋赐教。" 黄鸣一笑,与吕熊碰杯而饮,放下酒杯,轻声言道:"这一顿杀威棒,滋味如何?" 吕熊苦笑一声道:"黄兄也是有意配合吧?真对得起我平日里拿你当兄弟来招待。你稍提醒、暗示一番也好啊。" 黄鸣摇头一笑,又收敛笑容,郑重说道:"我是故意看你出丑,只担心你犯错太少,太小,如何敢提示于你。" 吕熊闻言,默然沉思,良久,他起身向黄鸣深行一揖,由衷谢道:"黄兄之情,熊心中己领,久后必有回报。" "你不怪我看你热闹了?" "哎,熊之为人,黄兄应知。我岂是那般不明事理,不知好孬之人。我那些族人和门客,确实应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这也不怪熊兄。贵兄弟家中能明理做事之人,不是跟去咸阳,就是己早来谷内,剩下那些个破烂货,可不就是些无能无才却眼高于顶的家伙了?" "是啊。常言说的好,一家之内,必有一杰、两雄,三群猪狗、四堆屎。家大难为啊。这些年来,我兄弟给他们擦了多少次屁股了。向君上发恶言为难;透君上机密与外人;传公子是我兄之子的谣言于市井。等等这些,真是恨我兄弟不死,更比仇人还甚。也不知我兄弟死后,他们能得些个什么好处。" "呵呵。各家大多如此,你又何必伤心?他们如都明的事理,哪还用依附我等为生?不过,公子才智非凡,性情沉稳,家世更是贵不可言。我等家族前途,可能就看我等在这谷中功过而定,岂可不慎,岂可让小人所毁?" 吕熊点头说道:"黄兄放心,熊己知该如何去做了。来,请饮盛,贺你我这番奔波,终有所成。" "呵呵,同请,同贺。" 八十二、是非皆由心不定,福祸全因一念生 经过督骑这番惊扰,吕熊己无心再探寻河边那些奇怪事物,也没有了打听谷中情况的心情。简单与黄鸣谈论片刻,便辞别黄鸣,离开码头,赶往民营。 吕熊一路沉思,与十余名家将骑马慢行。见吕熊方入平安谷就被督骑一番教训,众家将也收起了不该有的杂乱心思,小心谨慎起来。 前行十来里,吕熊等人行至谷后军寨。只听一阵号角声响,寨门内涌出一什骑卒。他们身着黑色盔甲,头戴红缨,手执骑弓,身背长剑,身下一色的褐色战马。十人排成一队,快速而整齐地奔驰而来。双方相隔十步,都停住战马。那什长上前,行一军礼言道:"吾等乃平安谷内中军大营亲卫,奉公子赵政和郎将田骑、千夫长乌蒙之命,前来迎侯吕熊管事入谷。敢问哪位是吕熊管事?" 吕熊提马上前,回礼而言道:"我是吕熊。公子唤我即刻相见嘛?" 什长回道:"公子言道,吕管事连日奔波,不必急于拜见,待安顿好家人,略作休整,再见不迟。公子己安排酒宴,今晚召集各位管事给吕管事接风。" 吕熊眉头一皱,心道:听这什长所言,公子对我很是关怀,对我回谷之事颇有安排,也很是隆重,怎会只派一名什长相迎? 吕熊迟疑地问道:"公子令你等在谷后寨门相迎?" 那什长一愣,疑惑地看了看吕熊道:"吕管事末曾与田百将相见吗?" 吕熊的怒火一下被点燃开来,心中暗道:见是当然见到了。可听这什长语气,原来田虎是代表谷中来码头迎接他的。这迎接仪式可真够隆重而特别的啊。 吕熊很是恼怒地说道:"可是田百将令你等在此等我的吗?你们为何不去码头相候。" 那什长一笑,行礼回道:"末能于码头相迎,十分抱歉。吕管事初来谷中,应该不知谷中军律。公子下令,非战时,除督骑、巡骑之外,各百人队须谨守防区,无特殊理由和军令,不得越界行动。所以公子才派田百将到码头相迎,令我等在此等候,帮吕管事安顿家眷。" 吕熊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心道:好个没人养的胡儿子,竟敢如此待吾。等晚间与公子相见,我定要当面问问他,这可是迎客之道! 想到这里,吕熊心头怒气稍解,对那什长言道:"之前可见我家人入谷?" "是的,他们才入寨门不久,应未走远。" "前面带路。" @@@@@@@@@@@@@@@@@@@@@ 日过正午,吕熊安置好家眷,简单吃过午饭,便斥退了不断前来抱怨的一群族人,歇在帐中,独坐沉思。 吕熊心中将今日事情回想数次,不由得将眉头越皱越紧。 过了良久,吕熊拿起酒壶,自斟自饮,喃喃自语道:"大兄常言,我为人粗漏,见事迟缓。我还一直不服气,经过今日这件事情,我服气了。这山谷之中,势力繁杂,既有秦人、赵人之别,又有新人、旧人之分。我吕氏也可算作一派势力。这是有人对我家独掌水营之事起了心思。他们想要做什么呢?是想引起公子对这个事情的猜疑之心?" 吕熊手执空杯,悬于手中,轻轻摇头道:"不像。" 他不知觉地拿着空杯自饮,继续想到:难道是想打压我吕氏,分夺水军之权?也不像。 良久,吕熊展眉一笑,心道:哎,我这可不是见事迟吗?这分明是田虎等公子心腹,在试探我吕氏对公子的态度啊,黄鸣也己多次暗示过的,要我吕氏向公子效忠。 呵呵,吕熊自己不由轻笑出声。他重新斟酒,一饮而尽,心道:赵姬与君上非婚生子,政公子虽非嫡子,却是长子。如今君上归秦,得为太子嫡嗣,按理应当娶贵女为妃。相信数年之后,一旦有嫡子降生,政公子的地位可就尴尬了。 吕熊得意地继续想到:所以政公子这帮心腹之臣才要试探我们对公子的态度。就是这般,一定是这么回事。 吕熊轻蔑一笑,轻声自语道:想得我吕氏支持,哼哼,光威逼可不够,就看今晚你能给我们些什么吧。 初冬时节,山谷之中,落日西沉,天色在不知觉间黑沉下来。吕熊想通了一切,重新打起精神,恢复了往日那般笑容常在的欢喜模样。他整束好衣冠,引几名随从,唤过那什骑军引路,直奔悬阳洞而去。 悬阳洞中,房萱与她的那队女护军忙着布置酒宴。石洞大厅之上,灯火通明,桌案酒菜己齐备,只等众人入席了。 房萱看了看不远处的那排石屋,见赵政与白进等少年军什长们围坐屋内谈笑,她嘴角轻翘,暗道:难得公子对我等如此信重,我们也当好好表现,帮公子掌好这谷中之权。 想到这里,她唤过一名女护卫,交待她道:"天色己晚,即将开席。你引几人去洞外等侯各位管事。" "诺"说完,那女护卫摆手招过几人,出了石厅。 房萱又叫过一人,轻声问道:"阿恵,吕氏子对今天之事有何反应?" "本来他被田百骑一番打压警告之后,与黄管事表态,会听命于公子,不敢有违。但他在后寨与孟什长详问情由之后,似乎十分恼怒。九号来报,吕熊自己在帐中独坐了一个下午。九号曾听得他自言自语,说想要他吕氏效忠,光威逼可不够。" 房萱不屑一笑道:"既然给脸不要,那就别怪我等心狠。"她贴近阿惠耳边,轻声吩咐道:"那就实行二号计划,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和歌舞安排好了吗?" 那少女一笑,谨慎地环顾左右,轻声回道:"请枢密放心,一切齐备,定让那吕氏子出个好丑,重演绝缨之宴。" 房萱一笑,也轻声回道:"手脚干净些,万不可被公子发觉。" 那少女骄傲一笑,"少年军女卫办事,哪次失手过?" 房萱点头一笑道:"去吧。" 又过得片刻,各位管事纷纷来到石厅被女卫引入名自桌案落座,赵政与白进等人也先行入了席。赵政坐下不久,还没有与各管事打完招呼,吕熊也被引入了石厅。 吕熊走入石厅,哈哈一笑,向赵政略行一揖,言道:"吕熊参见公子。两月未见,公子更加强健了些。我于谷中一路行来,一切井然有序,人人喜乐欢声,事事迅捷高效。公子才高,将这野谷治理的有如仙境一般,令人赞叹,吕熊佩服。" 赵政微微一笑,回礼言道:"谢吕叔称赞。谷内这般盛世景象,皆依赖众位管事叔伯之力,政儿岂敢贪功。没有吕叔破灭家财,购得诸多物资,谷中之人求一温饱都难,哪得今日这般景象。吕叔功高,有恩于山谷,还请入席稍坐,饮杯素酒,以表我等相谢之情。" 田骑与吕熊最是不合,他一见吕熊那虚假客套就烦,便在一旁说道:"好个商贾子,跑来邀功不成。赶紧回座,累得我们好一番久等。" 吕熊与田骑多次交锋,常败无胜。因为田骑人老成精,不按套路来。吕熊与他讲道理,田骑装傻,以辱骂回应;吕熊与他对骂,田骑就闭嘴装可怜,以出身军伍骂不过、说不过为由,变文斗为武斗,定让吕熊吃顿拳脚,还不占理。几次下来,吕熊是怕了这老头,再不敢相争。听田骑这般一说,吕熊只得尴尬入席。 八十三、为孽何曾有远恩,惩恶无需即时报 赵政见吕熊入席,谷内一众管事也都己陆续入坐,便含笑举杯,淡淡说道:"正如方才吕叔所言,短短数月,这荒凉山谷,己成人间仙境。政儿代家母谢过众位叔伯管事,请饮盛。" 众人共同举杯相贺:"不敢当公子之谢,饮盛。" 赵政举杯未落,继续说道:"吕熊管事连月奔波,历尽坚辛,将谷内所需物资釆购齐备。平安谷能有今日这番局面,吕管事功勋卓著。如今吕叔胜利归来,初到山谷,政儿代阿母敬一杯素酒,略表谢意,请诸君饮盛。" 吕熊连忙致谢:"不敢当夫人和公子之赞,这是吕熊应当做的。感谢公子及诸君美意,熊先干为敬。"说完仰面将酒饮尽,双手倒执铜杯亮出杯底于众人。 众人见状,都同此动作,尽饮一杯。只有田骑举杯略沾红唇,便置杯于桌?,全然不顾吕熊怒目逼视。 别人敬酒,倒亮杯底,但被敬之人却不干杯尽饮,这是十分无礼和挑衅的行为。 赵全见席中气氛一僵,忙执酒壶,给自己斟满酒杯,起身言道:"吕管事客气了。如今你和我等同住一谷,都是君上夫妇和公子手下,份属一家,不必在意些虚礼。我敬你一杯,你随意即可。"说完一饮而尽,倒亮杯底。 吕熊心中怒意升腾,心道:我为公子和夫人避难,又是出钱出物,又是出人出力,招惹谁了?才来谷中,就几次三番受辱,当我好欺负不成?他不理赵全,只怒视田骑而不动。 赵全一时僵在那里,十分尴尬。其他管事也都十分不满,不知田骑为何如此无礼寻衅。 赵政心知两人以往有诸多嫌隙,无奈摇头,起身出了桌案。赵政走到田骑案前,拿起田骑所剩残酒,一饮而尽。 田骑阻拦不及,慌忙起身,行礼言道:"非是老臣故意无礼,只是这卫贾小子抢了公子代夫人所敬之酒,我才如此。" 众人听闻此言,心中一动。可不是嘛,公子敬酒未毕,众人尚未动杯,这吕熊就转换了酒题。虽然在酒宴上这类事情也常有发生,但较起真来,吕熊确是无礼在先。 吕熊也连忙起身解释:"我是不敢承受夫人公子相谢,这才转换酒题,抢先敬酒的。" "啍啍。你若真有此谦逊之心,当抢先回敬公子和夫人。转敬我等是何道理?况且君子敬酒,三杯而尽(提敬酒题三次)的道理,你不懂嘛?公子才提议两杯,你却抢敬一杯,你眼中可有公子吗?" 吕熊气得双目血红,起身拍案,回骂田骑:"你这是故意挑礼。三杯而尽之礼用于朝会正宴,而不是平日宴饮之礼。你这莽夫懂不懂啊?" 田骑一笑:"我不懂礼,但却知敬重夫人和公子。不像某人,挟恩自重,目无尊卑。" "你,你"平时笑脸迎人,言语机敏的吕熊却被田骑这番胡言污蔑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政心中暗叹:俗语讲,人老成精,果不其然。吕熊被田骑三两下便拖入了言语陷井中,左右难言。 赵政挥手说道:"两位叔伯请给我一个薄面。今日此宴,专为吕叔接风。谷内所有管事,一家欢聚,俗礼不忌。请安坐。房家令,传宴,奏乐。众叔伯,请自饮自食,欣赏歌舞。"说完,赵政回座,拿起自己酒杯,一饮而尽,倒亮杯底。赵政高呼道:"请诸君饮盛。" 众人忙斟酒干杯,高呼饮盛。 房萱坐在外侧,看了半天笑话。此时含笑起身,立于席前,高声呼喊道:"奏乐,传膳了。" 乐班闻言,忙操琴击筑,奏起礼乐。众女卫也排成两队,各端餐盘,整齐优雅地步入厅中布菜。 众人经刚才这番吵闹,全没了喜笑模样,一场欢迎晚宴,仿佛成了祭祀斋宴。田骑得意地大吃大喝,吕熊却气得食不下咽。吕熊又一次陷入迷茫,搞不清田骑这般羞辱他到?因为什么,又有何目的,也分不清赵政是何态度。 房萱一边吃,一边看着田骑、吕熊斗气,心中暗赞:田叔果然厉害,施计于轻风淡雨,全无痕迹。估计这吕熊还不知自己如何恶了谷中各位管事呢,也不知我们为何要将他好好教训一番。这个表面圆滑喜人,背后满腹算计的小人。啍,公子年幼,不识人心险恶,不信你吕氏要侵夺谷中军权。我们少年军的根基全在谷中,可不会放任你这恶人胡来。如果你识趣,安居谷中便罢,敢有不轨之心,吾必让你知道后果。啍,接下来,先给你些见面礼,希望你能承受和喜欢。 赵政在主位,偷偷观看席间的吕熊。他一边饮着蜜汁,一边思索着:吕熊的人品确实不堪,不可重用。其一,吕熊贪财。为填补吕氏因这次避难造成的钱财损失,他竟然偷偷削减平阳府扩建之资,敷衍了事。还敢将质子府和母亲家产偷偷变卖。若非白进发觉,告知母亲,由母亲派人全盘买下。我们这次举家迁移,可能早就被邯郸察觉了。其二,吕熊爱耍小聪明。他竟然借谷中招募工匠之机,向匠营、军营安插亲信,还让这些人窃取神剑、神木两营秘术。殊不知这些人己全被少年军枢密暗间发觉,都己被威逼策反,成了枢密队的外围密谍。其三,吕熊志大才疏,冷血无情。他竟然想借母亲不在山谷之机,拉笼谷中军将管事,私窃谷中权柄,以便壮大他吕氏势力。最可恨的是,枉想将他女儿送去咸阳,嫁与父亲,取代我母亲的位置,真是痴心枉想。不过,按照历史,吕氏和吕不韦对我父亲继承王位大有作用,我现在还不能过于打压和得罪吕氏。 在众人闷声宴饮之时,八名少年女卫换上歌姬舞服,步入厅中,随礼乐起舞,与众人助兴。随着她们清脆甜美的童音和曼妙轻盈的舞姿,厅中气氛也渐渐活跃起来。 赵政无心观赏众女卫所跳歌舞,只扫了几眼,便看向房萱。赵政心中哭笑不得道:这小妮子倒还忠心,对山谷和少年军有了归属感。她不知吕氏对我父子的重要,一心要惩办吕熊。在我不同意她处置吕熊之后,竟然与田骑等人联合,处处与吕熊为难。先是串通阿虎给吕氏了一个下马威,又鼓动田叔给吕熊当面一顿羞辱。呵呵,只要不是明火执仗的打杀判罚,我也不好管束她。我倒要看看她有何本事,能让吕熊吃多少暗亏。 吕熊也渐渐平复心情,借众人观赏歌舞之机,收起尴尬,无声地享用起酒食来。他只饮了几杯,便感觉有些醉意。他心中疑惑道:这是什么酒,饮之无味,清淡似水,酒力却大。他连忙手执餐刀,切了些肉腱吃下压酒。他细嚼几口,轻声自语:"这是何肉,绝不是黄羊。不过,倒很美味。"他又饮了几口菌汤,心中暗赞几声:这厨子真是好手艺。 随着歌舞和酒宴进行,众管事纷纷活跃起来,开始相互敬酒。吕熊与黄鸣、满江等人有旧,也相互敬饮了起来。 房萱暗中观瞧吕熊,见他饮了酒,吃了肉又喝了汤,心中暗笑道:啍,吃吧,喝吧。这可是本姑娘亲手为你准备的。过一会儿,你就知道本姑娘对你的关照了,希望你会喜欢。 八十四、笑语欢声难掩怨,替人作嫁从无恩 吕熊自幼生于富贵之家,平时久历欢场,可说是千杯不醉的酒国高手,游历花丛的情场浪子。但今日不知为何,酒宴刚刚开始,只饮了十余杯酒,吕熊便感觉头昏眼花,醉意上涌。吕熊心知不对,但并未心忧。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单纯的醉酒感觉,绝不是中了毒或吃坏了什么东西造成的。他仔细想来,可能是这清淡如水的美酒不同寻常,自己初次接触这类酒水,还不习惯的原故。 吕熊开始注意控制酒量,不再如先前那般酒到杯干,也不敢再主动向别人敬酒。每次饮酒之后,连忙饮汤吃肉,压制酒意。 房萱一直在暗中观瞧赵政和吕熊,见赵政与白豹等人欢聚闲聊,吕熊他己有醉意,不由心中一笑。她端杯起身,悄然走向吕熊。 "吕管事,吾乃公子家令房萱。初次相见,请多关照。吾代公子敬您一杯,感谢你对公子和山谷的慷慨资助。吾先干为敬。"说完,房萱将杯中蜜汁一饮而尽,双手执杯,倒亮杯底。 吕熊听说房萱介绍,知她是公子身前红人,连忙起身陪酒。他起身过猛,上身摇晃,连忙强压酒意,回礼言道:"此乃吕、吕熊本分,是、是我应该做的。多谢、谢房家令美意,我,"说道这里,吕熊只觉一阵酒意上涌头颅,神智一阵恍惚,眯眼观瞧房萱,只隐约见到一团绿影。吕熊心道不好,连忙摇晃头颅,欲唤醒神志。 房萱轻笑言道:"吕管事客气了,您是酒国前辈,肚量如海。请给小妹个薄面,饮盛。" 吕熊无奈,只得举杯尽饮。这一杯酒下肚,吕熊只感到天旋地转。他双眼迷离,勉强放下酒杯,身子一歪,坐回榻上,便失了神志。 酒宴随着欢快的乐调和歌舞,渐渐热闹起来,各位管事酒至半酣,纷纷起身。有的出了桌案与女卫同舞,有的三两人聚在一起,互相敬酒,还有的人己然沉醉,抱作一团,各说各话。 赵政与高猛、白豹、田虎也多日未见,凑在一起,慢饮美酒、蜜汁,谈论着一些谷中趣事和闲话。包德、赵杞在一旁添酒布菜,乌狼和呼槐立于赵政身后,边啃食羊腿,边警戒地观望四周。 高猛轻声笑道:"阿豹自己粗心,护卫公子常有遗漏。不想却将乌狼、呼槐两位兄弟调教的这般沉稳,起食坐卧全有定规,看着也让人放心不少。" 白豹得意一笑道:"正如公子常言,管事的不必善于做事。我天生就是个管事的,不像高兄,事必躬亲,天生的劳碌命。" 乌狼、呼槐怒啍一声道:"吾等现在归房家令管辖,白兄己不再负责公子护卫了。" 高猛哈哈大笑,指着白豹道:"吾就说么,你怎有如此细心。" 白豹也不恼,举杯尽饮,倒亮杯底,冲高猛道:"休说闲话,可敢与我对饮?" 高猛陪他饮了一杯,摆手说道:"自公子制出清酒,你我己单独拼斗己不止一次,都是难分胜负,双双壮烈。况且公子和阿虎都在,只你我对饮有何意思?不若行令对赌,输者罚酒,如何?" 赵政和田虎忙摇头拒绝。赵政笑道:"我们年岁尚小,可不敢与你们这两个酒桶斗酒。" 白豹却笑道:"这主意好,公子和阿虎可以水代酒吗!如何?" 赵政、田虎笑着点头。高猛追问道:"还比色子如何?" 白豹连忙摇头:"不妥。公子神技,我不敢比。" 赵政一笑,从榻上草席上抽出几根草杆,对比手掌大小截取了三长一短四根草枝,扔于案上道:"就以此为赌具吧。庄家将四根草杆藏于手中,只露出一截,其他人抽取,抽中短草者罚酒一杯。这全凭自己运气,难以作假,如何?" 白豹点头说道:"这个好,就它了。"高猛、田虎也点头同意。 四人赌斗起来,玩的不亦乐乎。赵政也忘记了对房萱的关注,开始全心全意与三人赌斗玩耍。 白豹运气不佳,连饮数杯。这次正又轮到他作庄,高猛先抽,却一下抽中短草。白豹哈哈大笑,正准备让高猛罚酒,却听石厅酒席之中传来一阵女子尖叫哭骂之声。 厅中众人闻声望去,却见吕熊拉扯房萱衣服,房萱挣扎怒骂,一边哭泣,一边手执酒壶直砸得吕熊头破血流。 田骑见状,一步跃出桌案,一手将房萱护于身后,一脚将吕熊踢出老远。紧接着,田骑怒骂一声:"混蛋。"扑身上前,骑在吕熊身上,双拳左右开弓,劈头盖脸地一顿痛打,只将吕熊打得哭爹喊娘。 吕熊吃痛,醉酒渐醒,却全然不知发生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挨田骑打骂,只双手护住面颊,欲开口求救。 田骑见吕熊要开口说话,冷笑一声,一拳打在吕熊嘴上,直将他四颗门牙打碎,剌破自己拳骨。田骑得理不饶人,一边继续打,一边骂道:"我打死你个色坯,我打死你个老不羞。" 赵政于?上起身,无奈摇头,心中暗叹道:"好个无中生有,栽赃嫁祸之计。我这刚一放松对她的监视,她就上演了这出好戏。田骑也是个人精,机会抓的精准,这顿揍可是顺了他的心愿。只是这吕熊怎么会如此授人以柄?他什么美女没见过,至于向房萱这还没长开的柴禾妞下手吗?定是房萱施了什么手段。 赵政见吕熊己被打的无力挣扎,连忙停下思索,挥手言道:"还不将他们拉开,看热闹没看够吗?" 众管事这才从惊愕中反映过来,连忙上前,将田骑拖开。 田骑心知,房萱这件事情必有内情,吕熊多半是受了她的陷害,这顿揍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也不能将吕熊真个打死不是。于是众人一拉架,田骑便就坡下驴,半推半就地退到了一边。不过田骑停了拳脚,嘴上却不饶人,高声骂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色坯喝了几口狗尿,兽性大发,本性外露了。房管事如此小年纪,他也下得去手?亏得是在大堂,我等众人面前,才未让他得呈,未让房管事吃亏啊。你们大家说说他欠不欠揍?该不该揍?" 众人尴尬地拉住田骑,不发言语。众人虽不敢相信吕熊作出如此举动,但又亲眼看见吕熊调戏房萱,只得压下心中疑惑,等事情查明因果再行议论。 八十五、利在权衡忍少年,一心枉顾少少女情 房萱站在一旁,只掩面哭泣,双肩轻抖,扮作楚楚可怜模样。她嘴中还不断轻声自语:"吾好心敬酒,可吕管事却将吾当歌妓看待,强行拉拽我坐怀陪酒,我不依他,他就扯我衣服。呜呜。我无脸活了。"说完话,又见众人己将田骑拉开,房萱美目一眨,泪如雨下,跑向赵政。 她跑到赵政案边,一把拉住赵政和高猛说道:"公子,高督,谷内自有法令,您二位又常言公正为先,请给小女子做主啊。" 高猛心道:阿豹曾言,房萱会武,且功夫不浅。这小妮子与阿豹多次争峰,从未吃过亏,会被醉酒且不会撕杀的吕熊拖住?啍,我看她这是故意生事呢! 想到此处,高猛右手轻抖,挣开房萱拉扯,看向赵政。 赵政一笑,凑近房萱,在她耳边轻声言道:"差不多得了啊,别太过分。"说完又冲众人说道:"快将吕叔抬到席上。来人,去传葛叔来,给吕叔看伤。" 房萱听完赵政耳语,心中暗骂:这不识好孬的家伙。吕氏有什么好?你竟然如此袒护? 埋怨归埋怨,房萱明白,她这一番差点牺牲色相的表演,算是全部白费了,除了帮田骑找理由将吕熊一顿胖揍之外,不会再有任何结果。 吕熊躺在席上,浑身酸痛,口中血流如注。他痛的一动也不敢动,酒却又醒了几分。他刚才沉醉失志,对方才的事情全然无知,但听到房萱和众人议论,说他调戏房萱,心中不由惊呀失神。他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情,却又无法否认,因为大家确实看到他真的这样做了。他又急又气,一股痰气上涌,竟然又昏了过去。 赵政叹息一声,挥手招过赵全,对他说道:"这事我自会调查,但救人要紧。劳烦全叔送吕叔去夏医师那里救治。"赵全应诺,忙招呼众人拾吕熊去夏医师处救治。 待吕熊被抬走,赵政挥手与众人道:"今日酒晏就到这里吧,请各位叔伯散席,各回其位。" 众人闻言,行礼应诺,告辞而去。 房萱见状,也欲转身退走。赵政却唤住她道:"房家令去哪里?你没什么要说与我听的吗?" "什么?公子不都看到了吗?呜呜。"房萱美目一眨,泪水又刹时流下。"公子竟疑我作假谄害吕管事吗?" 白豹于一旁轻啍一声道:"你没有作假吗?收起眼泪吧,你个狐媚子。" "呜呜。公子,白豹竟如此辱我,请公子做主。呜呜,我会故意被人调戏不成?" 见白豹还要反驳她,赵政急忙拦住,抢先说道:"吕熊酒后失德,但这大厅之上,众人面前,岂会让他得呈?好在你并未吃亏,且吕熊还没正式迁入谷中。吕熊己为他自己的失德付出了惨痛代价,呵呵,门牙都丢了四颗,你还要怎样?" "我" "好了。别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说完,赵政贴到房萱耳边轻声言道:"清酒配狗肉,神仙三步愁。菌汤加人参,鬼魂动凡心。你这双管齐下,我想吕熊在调戏你时,己是你手中的牵线木偶了吧。" 房萱美目一眨,故作委屈模样道:"萱,是公子家令。吕氏辱我,虽未得逞,却于我闺名有损。我本不欲饶他,但既有公子求情,我也只得放他一马。但再有下次,我定要聚士集议,让都骑给我一个公道。请恕萱无礼,我先告退了。"说完,房萱转身,快步逃开。 高猛看着房萱远去的身影,对赵政轻声说道:"公子。其实房家令这么做,是想让你找到避开吕不韦,处罚吕熊的理由。你依这件事处罚吕熊,吕不韦也不好说什么的。" 白豹也轻声说道:"这狐媚子倒也知道忠心,做此牺牲,布下此局,殊为不易。" 赵政轻轻摇头道:"为了私怨,构谄家臣,这是为君为上者之大忌。无论以何理由,假的终是假的,总有拆穿的一天。吕氏于我父子,有恩有功,虽有私心,虽有小过,不须苛责。人谁不谋私,人谁无过?水至清则无鱼。上位者刻薄寡恩,何人愿忠心守职,相随左右?" 高猛继续劝道:"吕氏欲取夫人而代之,这可不是小过。这与叛乱背主何异?公子未免过于宽仁了。" 白豹更是急言劝道:"若让吕氏阴谋得逞,君上另结新欢,公子地位恐怕难保,返回大秦必受阻碍。" 赵政一笑,淡淡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功名地位岂在身份?你我若真是人杰,回不回大秦又有何异?天下如此广阔,何处不是你我少年军建功立业之地?" 高猛白豹点头一笑。白豹说道:"我真希望公子被遗弃在赵国,我等兄弟齐心,征伐天下,最后仿效晋文公,杀回大秦,自立为王就是。" 田虎急红双脸,插言说道:"立足此谷,北上草原,王业可成。" 赵政呵呵一笑道:"阿虎见识很是不凡。不过,我们不必如此悲观。须知我阿母可非常人,吕氏欲取代阿母地位,呵呵,只怕是痴心枉想。希望他们自求多福吧。" 高猛点头说道:"平阳君上,守卫赵国北疆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军中,北边名将李牧都以师礼待之。若吕氏献媚邀宠得成,令公子之父真敢遗弃夫人和公子,啍啍,我等平阳武士必将吕氏斩尽杀绝。" 白豹也狠狠说道:"我大秦军旅,岂能容忍一个商贾贱人成为大秦王后?若子楚君上真敢立吕氏为妃,我等军旅世家,必会全力反对,逼昭王和安国太子更换嫡嗣。" 赵政淡淡说道:"真正的王者,岂是一个女人可以阻挡的?遍观大秦历史,自穆公称霸,十余代秦君,可有以血统和讨取君臣欢心而继位的吗?孝公、昭王等,哪一个不是遗弃在外?" 高猛点头说道:"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晋文公历经四任晋公而不得继位,最后如何?还不是杀回晋国,夺取了国政吗?公子之才胜重耳百倍,我等少年军比重耳的随从弱的多少?" 白豹骄傲一笑道:"他们那些家族弃子,如何与我等相比,我们怎么说也可算是鬼谷外围弟子吧。" 呵呵,四人齐声欢笑。 八十六、医者无求天下安,神技皆从庸者来 吕熊被众人抬至夏无且帐内。夏无且己得到消息,正与几名赵政安排来学习医术的小童作着救治准备。 一见众人入帐,夏无且指着新换上干净素布的手术台道:"将吕管事平放到台上。"说完,夏无且戴上口罩,双手平伸。两小童取过一件白色麻衣替他穿上。又一小童端来一盆盐水,让他洗净双手。夏无且甩干手上水渍,又接过小童递过绢帕擦了擦。四名小童也相互帮忙,披上素麻,两两一队,各端一个木盘,立于夏师身后两侧。 众人见夏师这套麻利连贯的动作,只如某种祭祀仪式一般,透着一种神秘。众人小心将吕熊放到台上,忙退到一边,不敢言语。吕熊也已醒来,和众人一样,被夏师这套动作震撼的不敢呼痛。 夏师见众人安静肃立模样,心中暗笑道:公子所言这些救治病人前的各项准备,能不能减少病情恶化不说,单只这让人起敬静声的作用就足够了。而且这一套事情做下来,自己心情也平稳了一些,更有一种技高于人,仿佛可以主宰一切的轻快之感。 夏无且昂首行至台前,靠吕熊上首左侧坐下。他双目一扫吕熊面颊,右手抓过吕熊右腕,摸了摸脉搏。夏无且心中不喜,暗自报怨道:只是挨了顿拳脚,断了几枚牙齿而矣,至于像这般重伤不治的模样嘛? 见夏师双眉紧皱,吕熊心中一沉,忍着嘴脸麻木疼痛,含乎问道:"夏斯,鹅伤地怎样?"夏无且将他右腕一甩,起身离了手术台,转对身边四位小童道:"为他擦些药酒,喂他些止血之药。"说完扯下麻衣、口罩,坐到一边桌榻,不再理会众人。他心中怨道:不知秦赵何时开战,也好让我试试公子所传的鬼谷救人神术。每日在谷中尽看些个跌打损伤,甚也无趣。 四名小童听到夏师吩咐,都是兴奋异常,心中暗道:今日终于有了动手实践所学知识的机会了。 两名小童先行上前,一人拿着一团丝麻混织的白色素布,争抢着为吕熊擦拭嘴中鲜血。吕熊吓得坐起身来,摆手摇头,嘴中还不停呼唤:"夏斯(师),夏斯(师)啊。"两小童眉头一皱,对视一眼,一齐动手将吕熊按回台上躺下。 一小童拿素布塞入吕熊口中,吸出他嘴内於血,又递一杯盐水与他漱口。 吕熊见两人不再争抢,而且动作熟练,心中略安。他嘴中己痛的麻木,连盐水漱口也未觉的疼。这小童重复这两个动作,先后换了四块素布,直到吕熊吐出的漱口之水不再含血,便兴奋地退到一旁,让开位置。 另一小童连忙上前,将手中瓷瓶内的药粉在碗中和成面泥。可能经验不足,面泥先是有些稀了,他便又倒了些药粉,用手一试,又觉得太干了些,便又加了些温水。反复几次,将面团弄得好大一团。他有些脸红,心道:师傅说,这三七粉产自楚地苗疆,是依公子所画图册采购而来,光往来运费就不便宜,这次浪费的多了些。 想到这里,这小童心思一动,将面团一分为二,拿起一团递与吕熊道:"咬住。今明两日不可进食、饮水。"说完又将剩余那药团递与他道:"拿着,两日后自己加些水软化了换上。两副药下来,伤口就结疤了。" 见吕熊嘴中伤口己被止住了血,另两个小童欢笑一声,抢上前来。他们命吕熊脱了上衣,便各拿一酒壶,倒些酒在手中,开始给他拿捏青肿之处。 吕熊嘴中有伤,又咬着药团,不敢高声呼痛,只闷啍连连,疼的汗如雨下。只疼的片刻,吕熊不再觉得痛,反而有些舒服之感。 这后上来的两个小童,虽然按摩手法略有生疏,但态度端正,极负责任,按摩力道和按摩时间用的十足,直累的满头大汗。半个时辰下来,吕熊浑身肿痛削减许多,竟不知在何时睡着了,打起了鼾声。 众人在吕熊接受小童按摩之时就纷纷与夏师行礼告别而去,屋内只留下了吕熊和夏无且师徒。见吕熊睡着,夏师挥手令两名弟子停了按摩,退到一边坐下来休息。 四名小童围在一起,轻笑着谈论这次医治病人的经验得失。夏无且于一旁闭目养神,其实他在暗中细听着四名弟子谈论,在心中对他们的医术进行评价,思索着他们的水平高低和手法优劣,以便因人施教,调整教导方案。 他对这四名弟子极为满意和看重。这四人全都识字明算,也不只是随他学医,还要负责整理记录他的医术和病案、教案。等他们医术有成,一套医用教材也就有了雏形。公子答应,到那时会给他建立一座专门的学堂,开宗立派,广授门徒。 夏无且帐外,吕熊的几名护卫正焦急的等待着。他们并不言语,只是手握利剑,来回巡视。他们这么做,倒不是紧张防备别人袭击,只为掩饰自己心中的郁闷和怒火。来山谷之前,他们吕氏族人都有一种从一处产业搬至另一处产业的感觉,心中想像着,进谷之后该负责什么。可进入山谷这才一天,先是莫无畏被督骑判罚,靠当死士逃过一劫。接着,在晚间酒宴上,家主也被别人无缘无故地一顿痛打。这谷中哪像自家产业啊?他们吕氏反倒象是来投靠山谷的落魄之人,到处遭人白眼,到处受人管束。 夜色深沉,平安谷中除鸟兽鸣叫外,寂静无声。夏师帐内,吕熊睡醒过来。他轻哼一声,慢慢坐起,四下观望。只见四名小童己经在大帐旁边睡下,夏师独坐大帐中间的案榻上,观看四名弟子记录的笔记。 发觉吕熊起身,夏无且放下竹简,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吕熊轻轻舒展了下腰身,活动了下手脚,又轻轻摸了摸肿胀的嘴唇,轻声回答道:"感觉好了一些,多谢夏师和诸位弟子救治。" "你这不过是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你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不要进食,可适当饮些牛奶和蜜汁以解饥渴。" 吕熊起身,下了台案,见四下没有外人,向夏师深行一礼,轻声说道:"夏师。您为平阳君家令,在赵国行医,善心善行誉满邯郸,我吕氏兄弟也多曾受您恩惠。我兄弟无以为报,愿将邯郸城内所有产业相赠,助夏师贴补行医所需。"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有事但请直言。不过,我只是一个医者,怕帮不到你些什么。" "夏师误会了。我兄弟早晚要去咸阳,在邯郸这些庭院房屋又搬不去秦国,不如赠与夏师留个善缘。夏师可随意处置这些,哪怕换些银钱贴补穷困之人采买药物也好嘛。" "那我就替邯郸那些无钱治病之人多谢贵兄弟慷慨了。" 八十七、千金重礼求一言,万般灾祸皆由贪 吕熊见夏无且同意收下他赠予的房产,心中一喜,他忍痛挪到夏无且身边坐下,轻施一礼,微笑说道:"夏师心善,邯郸庶民有福。吾刚来谷中,感觉众位管事心有敌意,我却不明所以。夏师比我早来谷中数日,又与公子相善,极得公子看重,可知谷中各位管事,特别是公子身边众人因何如此敌视于我吗?还请看在我兄弟一心向善的情份上告知一二,熊感激不尽。"说完,吕熊起身深行一礼。 "呵呵。我就知你必然有事相求,果不其然。"夏无且拈须笑道:"我虽比你先来一个月,但与谷内诸位管事并不相熟。不过吗,我也听到一些风闻传言,似与你吕氏相关。" "哦,还请夏师直言相告,我吕熊决不会说与他人,且无论传言真假,定与您无关。" "听说你有一位族妹,貌美如花,性情温淑,不知可曾婚嫁?" "不错,我有一族妹吕芷,略有几分姿色,性情也还尚可。怎么,夏师欲与我那妹妹说亲?您放心,只要您告知我得罪公子或各位管事之处,我必全力帮您促成此事。" 夏无且闻言,眉目一动,看着吕熊,摇头微笑。 吕熊被夏师看的发愣,不知所以地问道:"夏师欲先言家妹亲事?吾那小妹未来谷中,现在正随父母居于邯郸。对她亲事,我只能向其父母传言一二,做不得主的。不知您欲为哪家公子提亲?" 夏无且神秘一笑,轻声言道:"吾可不敢耽搁令妹。她可是要作王妃的人。" 吕熊愕然说道:"阿芷要做王妃?" 夏无且见吕熊神态不似作假,心中疑道:难道他竟真的不知此事?那他这顿痛揍挨的可有些冤枉了。 吕熊双目暗转,心中一动,不自信地问道:"您是说阿芷,要做大秦王妃?可秦国太子妃不是华阳夫人吗?她想做太子侧妃?这,不太可能吧?" 夏无且不愿与他继续打哑迷下去了,直接问道:"你们兄弟不是要向子楚君上进言,要嫁吕芷为君上正妃嘛?听说过些时日,你就会亲自送令妹去咸阳了。" "什么?"吕熊惊的从榻上跳起,全然顾不得疼痛,急忙追问道:"夏师可知这谣言自何处传出?这是要害死我兄弟不成?" 夏无且摇头说道:"我只是在谷内出诊病人时偶然听得几句议论而矣,其间到底如何我也不知。" 吕熊急得冷汗如雨,向夏无且深行一揖,言道:"多谢夏师直言相告,这可救了我兄弟一命。大恩不敢言谢,吾先告退,回去问清情由,弄清事情真象。"说完转身欲行,只走出几步,一拍脑门,又转身回来,从怀中掏出一把房屋契牌,看也不看,直塞进夏无且怀里,又略行一礼,这才跑出大帐。 夏无且笑看吕熊急急忙忙的模样,心中叹道:事有因果,空穴不会来风,这事背后,啍啍,水颇深了些啊。 夏无且摇头一笑,自言自语道:"希望你能说清此事,不然,呵呵,就自求多福吧。"说完将那一堆标明房屋权属的竹牌塞入怀中,收了起来。 吕熊跑出帐门,挥手叫过几名护卫,恶狠狠地说道:"随我来。" "诺。"几名护卫磨拳擦掌,兴奋地应声跟上吕熊。他们心道:二公子终于不再隐忍了,我等定全力以赴,拼死向前,帮二公子出了这口恶气。 吕熊怒火满胸,脚步匆匆直奔民营旁边,吕氏家族新搭建的小营。他想来想去,这件事八九成是他那庶出大哥吕锦所做。这吕锦志大才疏,胆大无脑,常做些令人痛恨不已、哭笑不得的事情,没少给他们兄弟找麻烦。这次如真是吕锦背着他私下做出此事,吕熊心中暗自发誓,他非亲手废了这恨他不死的大哥不可。 几名护卫随吕熊行至吕氏家族营地门前,纷纷问道:"二公子,要吹号喊人嘛?""二公子,我们营内可征调兵士百人,如不够,我这就去水营,可将那两百水军调来。""二公子,我来时已观察过了,那田骑驻屯在西面的中军大营,那里有一队百人轻骑守卫,中军大营左右各有一营,分别驻屯步骑两个百人队。我们人力不足,直杀过去,怕会吃亏。" 吕熊闻听这些言语,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抡起巴掌,也不管身边是哪个人,说了什么,狠狠打了过去。这一巴掌打的十分瓷实,直将那人打的飞转而去。那被打护卫啊的一声惨叫,身子转了三圈、退了八九步才止住身形。众护卫愕然静声,呆呆看着吕熊。 吕熊打完这一巴掌,心中略为舒服了一些,冲着这几个发呆的护卫喊道:"你们这些混帐,想造反吗?想害我吕氏灭族不成?去,给我将吕锦绑来我的帐中,我要好好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如这件事真是他做下的,我非活刮了他不可。" 众人齐声惊呼,心道:二公子气糊涂了吧,怎么尽拿自家人出气。" 吕熊见众人呆立不动,气得又踢了近边人一脚,喊道:"还不快去?真等着被灭族吗?" 众人连忙应诺,奔入营中。吕熊这才长舒一口浊气,快步走向自己营帐。 吕熊入帐安座,怒视账门,等待吕锦。不一刻,几名护卫将吕锦找来,进了大帐。 吕锦身高体长,白面黑须,身材匀称,一身青色胡服,干净整洁,约有四十岁年纪。他腰悬宝剑,身挂红色玉佩,笑语盈盈步入帐中。他也无视吕熊那吃人般的眼神,略施一礼,微笑说道:"听说熊弟在公子宴上与田骑那老不死的家伙起了争执,吃了些亏。大哥我是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本打算集齐家卫去帮兄弟找回些场面的,奈何这些家卫认令不认人,没熊弟令符,他们根本不听大哥我招呼啊。好在熊弟回来了,也未吃多大亏,我看不如就这样算了。明日大哥我亲自去骂那田骑,给兄弟出气。" 吕熊目瞪口呆地看着吕锦表演,心道:好么,这可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还亲自替我出头,去痛骂田骑?那田骑是夫人心腹,又是看护公子长大的老家臣,连我都不放在他眼里,说揍就揍。他可认识你吕锦是谁?你敢骂他?真是勇气可嘉。 吕锦自顾自地选一桌案坐下,自斟一杯美酒品尝,继续说道:"熊弟无需谢我。俗话说得好,上阵亲兄弟嘛,这是大哥我应当做的。 吕熊气得一笑,心道:我谢你?对,我是该好好谢谢你,谢你给吕氏带来的生死危机。这混蛋竟然还想与子楚君上结亲?别说此事断无可能,就算子楚君上同意了此门婚事,那也是祸非福。这赵玉岂是好惹的?即便没有赵玉,单单得罪了政公子,那就是天大祸事。政公子才七、八岁年纪,便己聚拢了多少豪杰?置下了何等家业?单这小小山谷之中,将来会涌现出多少权贵? 白豹、高猛,田骑、赵全,白进、满江等等,那都是可领千军的将帅之才、虎豹之士。有这诸多勇士相随,子楚君上家业谁敢抢夺? 八十八、求功须防惹人嫉,贪利先防怒众人 吕熊看着毫不在意的吕锦,轻声问道:"大兄,二叔家的阿芷该到出嫁之龄了吧?你与二叔相善,可知阿芷开始议婚了没有?" 吕锦得意地一笑,故意摆起架子说道:"这个嘛,就不必你来过问了。我为阿芷选定了一门亲,现在己有了些眉目。只等些时日,对方回信下聘。呵呵,到那时,不仅阿芷可成为贵人,我吕氏也要沾光,一飞冲天了。等你我兄弟封侯之日,你再谢我不迟。" 吕熊冷笑一声,继续问道:"真不需我兄弟帮忙吗?我还想着给兄长去信,让他在咸阳帮阿芷选门亲事呢?看来是我多事了,不知大兄选了哪位贵人作亲,竟能让你我兄弟得封列侯?" 吕锦摇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呀。等对方有了回信,我再详细告诉你。" 吕熊继续冷笑说道:"不和我给兄长去信,将阿芷嫁与君上为侧室如何?" 吕锦一惊,收起笑容,急忙摆手说道:"哎,怎要阿芷与人做小,为侧室夫人?岂不委屈了自家姐妹?君上尚未娶正妻,阿芷不正合适吗?我己致信君上,我想近日就可得到回信了。没有我吕氏破家相助,哪有君上今日?我想君上必不会反对的。听说秦昭王己老迈不堪,安国君即将继位为王。到那时,君上做了太子,阿芷可就是太子妃了。呵呵,如果阿芷能为君上产下一子,再有你我兄弟相助,何愁大业不成?何患无裂土之封啊?" 吕熊闻听此言哈哈大笑,直笑得涕泪横流,口中还不停念叨着:"何愁大事不成,何患裂土之封。哈哈,好,好,好啊。" 吕锦见吕熊笑的瘆人,心中疑道:这是什么表情,惊喜过度了吗? 吕熊笑声渐止,心中恨意却再也无法压制。他起身走向吕锦,一把将其从桌案后面拎了过来,狠狠摔到榻席上,拳脚齐上,边打边喊道:"我打死你这混蛋,打死你个糊涂虫。还何愁大业不成?你要成就破家灭门的大业吗?还何患裂土之封?我看你是要给全族讨要一块坟地来吧?你把我们全都害死才满意是吧,我先打死了你。" 吕熊一边怒骂,一边劈头盖脸地殴打吕锦。吕锦虽与吕熊不是同母所生,但在平时,吕不韦兄弟对他也颇为礼敬,始终恪守儒家兄友弟恭的处事准则。往日里,无论吕锦犯下多么大的错误,惹下天大的祸事,吕熊、吕不韦也未曾对他恶言相向,更别说如今日这般拳打脚踢了。 吕锦平时养尊处优,文不成,武不就,如何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吕熊对手。他一边双手护住头脸,避让闪躲,一边高呼求饶道;"三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你真要打死哥哥不成。" 吕熊打的也累了,停下手来呼呼气喘。吕锦乘机闪到一旁,躲在桌案之后道:"哥哥我错了,不该与兄弟抢功,背着三弟,独占这份功劳。三弟放心,待阿芷入秦,我定让他先给二弟、三弟请封,哥哥我决不会与你二人相争,如何?" 吕熊闻言,险些将胸肺气炸。他随手抽出宝剑,便欲上前,想想又觉不妥,将剑扔到一边,四下环顾,寻找合手工具。吕锦见状,连忙起身躲避,不过心中却是一安,心道:毕竟吕熊以儒者自居,表面上还要顾忌些兄弟情分,不敢真的背上弑兄的罪名。 吕熊遍寻帐内,没找到称手兵器,猛想起腰间剑鞘,迅速解下执在手中,指着吕锦道:"一剑杀了你,不解吾恨。今日我不打死你这祸害,我不姓吕。"说完双腿一蹬,扑向吕锦。 吕锦见状,啊地一声大叫,便欲夺门而出。 吕熊快步追上,又冲帐门处的护卫喊道:"拦下他。敢放他离开,以反叛论罪。"护卫闻言,连忙上前,将吕锦抓住。 吕熊追上前来,以剑鞘作棍,当头就是狠狠一击。只听呯的一声,吕锦被这一下打的头开血绽。两名按住吕锦的护卫吓的松手后撤,将吕锦扔在地上。吕熊不管其他人,也不顾吕锦死活,抡起剑鞘,一通乱揍。只过得片刻,吕锦血透青衣,己没了声息。几名护卫连忙上前,拦住了吕熊。 吕熊累的浑身摊软,气也消了几分,顺势退后,扔了剑鞘,回自己桌案坐下,怒喝一声道:"将这装死的混蛋泼醒,我还有话问他。" 众护卫己知吕熊愤怒己极,不敢违令,急忙从账门边上的水桶中打来几盆清水,冲吕锦头上泼下。 己被打昏的吕锦受凉水一激,悠悠醒来。他己吓得魂飞魄散,只喃喃求饶道:"三弟,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知错了,看在父亲面上,饶哥哥一命吧。" 吕熊气恨交加,双眼含泪,右手颤抖着指向吕锦说道:"饶你一命容易,可人家能饶了我?饶了我吕氏吗?"他见吕锦一脸无辜的样子,无力地放下右手,恨铁不成钢地轻声说道:"你知道你欲嫁吕芷给君上为妃,犯了多大的错,惹了多大的祸吗?" 吕锦轻轻擦了擦脸上血迹,泪流满面地说道:"我一心为了吕氏,我有何错?我怎么就惹祸了?竟令你真要打死了我。呜呜,父亲才死去几年,你就不认我这个低贱女婢生下的哥哥了。" "闭嘴。你不知惹了什么祸?你个蠢材,你惹下了灭族之祸。" 吕锦一惊,顾不得伤痛,抬起头,慢慢起身,茫然看着吕熊道:"我做什么了?竟要害吕氏被灭族?!" 吕熊哀叹一声,仰头闭目,收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低头看了看吕锦,挥手对几名护卫说道:"去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帐"众护卫连忙行礼应诺,退到帐外警戒,只留两兄弟在帐中密谈。 吕熊见帐内己无外人,这才轻叹一声说道:"我揍你,是为了救你性命。你听我说,听完便知我这顿打,是为你好了。" 吕熊看着惊愕地吕锦继续说道:"你知道子楚君上与赵姬是何关系吗?你知道赵姬是何身份吗?你只知大秦王位很可能由子楚君上继承,可你知其间之凶险吗?你知子楚君上的胸襟能力吗?你知赵姫的心计权势吗?"吕熊摇头自语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敢让阿芷牵扯进这些人物和事情之中?" 吕锦不服气地说道:"我久居邯郸,常与他们相见,如何就不知你所说的这些了?说句难听的话,没有我吕氏支撑,没有二弟相助,那异人不过是个落魄王孙而矣,怕连衣食都难得温饱吧?那赵姬虽然是平阳贵女,却早被赶出候府,混际欢场,不过一歌妓而矣。没我们全力支持,他子楚有什么才能?那赵姫又能有何心计?" "呵呵。"吕熊被气得一笑,狠狠盯着吕锦道:"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必须给我烂在肚子里,敢与旁人提起一句,休怪我等不顾兄弟情面。" 八十九、一双龙凤潜邯郸,一鳞半爪己骇人 虽然吕熊说的无比严肃,吕锦却并未在意,在他心中,始终认为这是吕熊危言耸听,借题发挥,不过是想教训他、压制他而矣。吕锦勉强坐起身,爬到吕熊对面,自斟一杯水酒饮下,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说吧,我倒听听这异人、赵姫有何本事?能将你吓的半死,能令我吕氏陷于灭族之危。" 吕熊见吕锦完全不相信的模样,轻叹一声道:"你不要只看表面,其实,哎,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吧。" 吕熊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也好。先说子楚君上吧。你可知他为何主动来赵国为质吗?" 吕锦一愣,不由问道:"哦,他不是发配来的,竟然是主动要求来赵国受罪的?呵呵,我看他是不受安国君看重,自报自弃了吧。" 吕熊摇头,轻声说道:"我和二哥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随着与君上接触日深,我们又舍家相助之下,终于得到了君上信重,这才知晓了其中真相。大秦公子欲得封君,欲为太子,必须有沙场征战或为质列国的经历。到列国为质子,在我们看来是被抛弃于外的苦差,可在大秦,却是各位公子全力争抢的优差。" 吕锦双眉一皱,不解地问道:"可据我所知,君上生母低贱,的确不受安国君喜爱。如果到赵国为质子真是美差,哪能轮得到他呢?" "你以为大秦质子和东方列国那些质子一样,是到别国去混吃等死吗?大秦质子在为质期间可以主导秦国对列国的征伐之策,可以说是秦王的眼睛,是大秦军队的统帅。所以遴选质子可不看身份如何,只比文才武略。到赵国为质的人选,是经过大秦鹿公初选,昭王亲定的。而君上能于安国君二十多位公子中脱颖而出,其自身的才智能力如何,不想而知。" 见吕锦依然迟疑,吕熊又继续说道:"你可知上党长平之战是何人谋划,又是何人推动的吗?" 吕锦双目圆睁,惊疑问道:"你不会是想要说,这一切都是君上所为吧?" 吕熊轻笑一声道:"你以为呢?不然为何君上无令而回秦,不但未受惩罚,反而一举成为了安国太子的嫡嗣?真以为华阳太子妃只看君上改了名字,穿了楚服,就下定决心,非要认君上为嫡子嘛?天真。如是那样,为何放着年幼无母的那些个小公子不选?" 吕锦顺口接道:"是因为君上有了列国为质的经历,又立有奇功,最可能接安国君之位?" "你还不算太笨。不错,攻野王城,空悬上党,引冯亭入赵,离间廉颇,决胜长平,一步步将强大赵国逼入绝境。君上凭此惊天之功,己得昭王和安国太子心许,将来可袭接大秦王位。" 吕锦不敢致信地说道:"这些都是君上做的?那这些是否是二弟进策献言的?对,肯定是二弟的功劳。" 吕熊摇头说道:"这全是公子的谋划,二哥和我不过为其奔走,立了些微功而矣。" 吕锦喃喃自语道:"这怎可能,这怎可能。君上竟然如此历害吗?" "啍啍,这只是君上才智能力的冰山一角而矣。二哥曾言,君上像极了秦孝公和秦昭王,又难得顾念旧情。我吕氏相投君上于微末,实乃天降奇福。你欲使吕芷入秦,其间心思,连我这笨人都知究竟,何况君上这般人杰?你让君上如何看我吕氏?这不是为子孙埋祸又是什么?" 吕锦连忙解释道:"我真是想着与君上亲近,绝不敢有其他心思啊!" 吕熊摆手,止住他道:"得罪君上还在其次。看在我和二哥面上,君上虽然生气,倒也不会为难我吕氏。可得罪了夫人和公子,确难说了。" 吕锦脸色难看地问道:"你别说的那般严重,一个公族弃女,一个被丢在外面的私生子有何能为?" 吕熊叹息一声,轻声言道:"你呀,总是自以为是,以出身和地位看人。需知人的出身地位变幻无常,所以常语有言,莫欺少年穷。管仲,商鞅,苏秦,张仪,范雎,等等,他们之前有何地位,又有何身份?即使你不顾这些,单单赵姫的真实身份和地位,你就并不知晓。如果赵姬真是公族弃女,她身边为何常有平阳勇士随护?田骑、赵全,这两人可都是能文能武的豪杰之士,连二哥和我都不敢与之相争。你以为今日他为何揍我?" 吕锦疑惑说道:"还不是你酒后失德?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可去骚扰个小女孩?丢不丢人?" 吕熊气恼说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有那般急色嘛?我这是着了那小女孩的陷害。说不定就是田骑故意设了这个局。" "大厅广众之下,她怎么害你?" 吕熊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但我平时千杯不醉,从未在酒场中失态。可今晚,我只饮了三杯,就感到有些醉酒失神。我那时就觉得不妥,己加了千分小心,不敢再饮。可后来,还是醉得人事不醒了。所以我怀疑,她在我的酒菜之中,必然加了些什么东西。" "她小小年纪,竟有此等本事?" 吕熊摇头道:"先不去管她,先说赵姬。你可知,如今这山谷之中,有多少勇士甘为赵姫赴死吗?" "这谷中不都是我吕氏的家卫、船丁和为其招来的工匠吗?" "啍哼。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怕你将来,死都不知如何死的。不算我吕氏的水军兵士,谷内如今己有骑兵近千,甲士数百,都是赵姬家兵。虽然我也不知这些兵将来历,但我知道,他们只听赵姫命令。" 吕锦吓的一惊,迟疑说道:"难道他们是平阳武士?但他们如何要听令于平阳弃女呢?" 吕熊也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原因。不过,我还听说,赵姬出入王宫和平原君等重臣府邸,从来都无需通报。而且,我和二兄己不止一次被田骑揍了。我怀疑,赵姬被逐出平阳君府,其中必有隐情。" 吕熊见吕锦己吓的面色苍白,心中冷笑,继续说道:"再说公子这里,你可知公子身边两名亲卫是何身份?一者,是君上专门自咸阳派来,乃武安君之后;一者,是平阳府中有名的勇少年,高氏三郎。你可知,君上为何在逃归咸阳之际,还要留下质子府中近一半的武士?而质子府中这些人,现在全都以主上相待公子!" 吕锦心中己经明白,吕熊所言这些如果全是真的,自己让侄女嫁入咸阳之举,恐怕真的是祸非福。他紧张地问道:"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九十、不以虚功掩实过,杜绝以言罪英雄 吕熊默然以对,沉思片刻,缓缓言道:"怎么办?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但有一点,马上给阿芷在邯郸找个人家嫁过去。" 吕锦迟疑地说道:"阿芷貌美才高,仓促之间,恐怕难寻良配。"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挑三捡四的。我听说赵姫兄长有一子名高,今年己年过十四,正好让阿芷与其议亲,既可消除阿芷入秦的传言,又可与赵姬结?,一举两得。" "这,我可听说,那高公子可是个天阉。" "休要胡言。再说,就算是真的那样又如何?" "只恐阿芷不愿,二叔也不会答应。"吕锦怯怯地说道。 吕熊狠狠瞪了吕锦一眼,语气坚决地说道:"这件事情可由不得他们。阿芷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必须嫁进平阳府中。我这就写信给夫人提亲,想来夫人也不会反对。你这就去邯郸通知二叔他们,等秦军东来,他们避入谷中之时,就与他们完婚。" 吕熊说完,沉思片刻,又继续说道:"不对,好像还漏掉了些什么事情。" 吕锦揉着身上的挫伤,轻声说道:"是否要与公子知会一声?" 吕熊摇头说道:"与公子肯定要说清此事,不然你我在谷中哪有好日子过?我明天一早便会去与公子解释。对了,解释。"吕熊一拍脑门,醒悟过来,急忙向吕锦问道:"你准备将阿芷嫁入咸阳之事,公子和田骑等人怎会知晓?就连从不问世事的夏师都有所听闻了?" 吕锦也不由一愣,急忙说道:"是啊,这件事情,我也只与二叔提过。为求稳妥,我连你和阿芷都还瞒着。对了,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吕熊皱眉沉思片刻,缓缓说道:"看来,是有心人恨我吕氏不死,一直在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你这就派人回邯郸,一是告知二叔他们,我以代家主之身份,己为阿芷与赵氏定亲;二是详问他们,阿芷谋求嫁与君上的消息,是如何泄露给外人知道的?另外,你明日去求见吕飞,问问他去咸阳的经过和返回谷中后的详细情况。" 吕锦己知事态紧急,虽不愿去向曾经的家臣低头,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应诺。 吕熊说完这些,又在帐中度步沉思片刻,又停步说道:"不行,我应立刻求见公子。"说完,顾不得理会浑身伤痛的吕锦,急忙转身奔出帐外。吕熊唤过几名护卫,不敢在夜间骑马,直连走带跑地奔向悬阳洞。 在吕熊与吕锦演出这番苦肉计的同时,赵政在悬阳洞中,也在与田骑和少年军等官佐商议此事。 命乌狼、呼槐率少年军各什长守在洞中,赵政引田骑、房萱等人进了自己洞屋中密谈。赵政坐在自己的主案之上,望着低头缩首故作委屈的房萱和一脸得意的田骑,苦笑说道:"房家令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田叔,你这顺手推舟之举也使的十分顺溜。如何?可打的过瘾吗?" 田骑面容一疆,略不好意思地轻笑两声,故作装傻道:"公子。那吕熊实在该揍。才喝了几杯水酒,便色胆包天,敢调戏公子女官,他眼中还有公子吗?他吕氏也太不尊重和敬畏君上和夫人了。我早与公子提过,吕氏心怀不轨,竟欲以宗女代夫人,公子还不信,如何?这次公子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赵政被田骑倚老卖老,故作痴傻的模样逗得一笑,轻轻摇头说道:"你也说了,吕熊才喝了几杯水酒。他一个久经欢场的浪荡子弟,至于如此不堪,调戏房家令这样一个还未长开的柴禾妞吗?" 赵政话音方落,己惹恼了房萱。她不等田骑回答,也不再装作委屈可怜模样,愤怒地瞪着赵政质问道:"喂,你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小家主,说谁柴禾妞?我瘦吗?我丑吗?你懂得什么是漂亮?什么是女人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挥舞拳头,起身逼向赵政,眼中放火,心中更恨不得狠狠揍赵政一顿。 赵政也不惧她,只含笑问道:"你怎么不装委屈了?别人看不上你,不愿调戏你,你还不愿意不成?我看你是美人计未使成,便强行栽赃,以便授把柄于田叔吧。你想作什么?逼我灭了吕氏?逼走逼反君父身边倚为臂膀的不韦家令?" 房萱身体一顿,缓缓放下张牙舞爪的双手,美目一眨,满脸怒气一瞬而逝,凄苦悲伤之态重现,美目又一眨,泪如泉涌。房萱以手掩面,痛哭说道:"那他吕氏就可以凭白欺侮我这弱女子而不受惩罚吗?公理何在啊?我也无颜随侍在公子身边,请公子放我等孤苦逃奴出谷,去代北自谋生路吧。"说完,她一也哭泣,一边偷瞧赵政。 赵政看着房萱这番表演,心道:她这演技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没生在未来真是可惜。赵政无奈挥手,叹息说道:"好了,别闹了。还去代北谋生?你舍得那批女卫?你舍得那群密间?你舍得那些银钱、华服和美食?" 房萱一笑,美目轻转,脸上神态全消,慢慢走回桌案坐下,轻声说道:"不舍得。" 赵政一笑,心知她故意叉开自己对田骑的质问,表演这一番,不过是逼自己免了对她的惩罚而矣。 白豹、高猛和田虎跟随赵政坐在下首桌案,目瞪口呆地看着房萱表演变脸,都忘记了田骑打人这回事,只想着房萱这小女孩肯定如公子所言,陷害了吕熊。他们想不出房萱如何令吕熊醉酒失态的,只在心中哀叹,以后千万不能得罪了她,不然的话,可得小心她报复陷害。 田骑也看得发呆,心道:我这装傻之术远比不了这女孩厉害,以后可要好好讨教一番,将来可大有用处啊。 赵政重新整理心情,继续责怪田骑不应该借题发挥,公泄私愤,殴打吕熊,但话语中己没有了开始时的气势。 田骑人老成精,连忙就坡下驴,表态认错,称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过几天定会去向吕熊道歉。同时,他还表态,愿受公子责罚。 赵政心道:我责罚什么?怪房萱受调戏不该反抗?还是怪田骑见义勇为? 赵政只好默认两人奸计得逞,不过又警告他们说道:"吕氏于君父有功,对我母子和谷中建设有义,岂能任凭几句谣言而相互猜疑?这岂不令英雄寒心?令君臣生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能依据别人可能犯的错误来定别人的罪,更不能无中生有,栽赃陷害。" 说完,赵政严肃地盯着房萱说道:"枢密牒探只有探查举报之权,决不可干预人事权和审判之权。今天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否则,我只得免了你枢密之职。" 房萱美目一翻,轻声道:"谁喜欢来当这枢密吗?"不过,她也没有再申辩,相当于默许了赵政之令。 赵政心中一松,轻笑一声说道:"我信吕熊,以他之精明,必不会办出你们所说的那种事情来。否则,他也不必全力助我和阿母来经营这平安谷地了。" 正说道这里,乌狼进入石屋,将一册木简报与房萱说道:"密探十七来报,吕熊与夏师曾密谈片刻,之后返回了吕氏营地,当众痛骂责打吕锦,称要亲手打杀了吕锦。后来,用剑鞘将吕锦打了个半死,拖入营帐密谈至今。" 房萱接过木简,挥手令乌狼退下。乌狼看向赵政,见他点头,这才行礼退出了石屋。 九十一、摒却私心为公正,天地无仁弄世人 房萱打开木简仔细观瞧,首先核对了简册上的密语开头,见无错误,这才点头说道:"是密十七所报,消息可信。" 赵政呵呵一笑,"怎么样。我就说吕熊可能不知情吧。" 房萱不以为然地说道:"也可能是见事情暴露,故意演给我们看的。" 田骑连忙点头,急急说道:"对对对,定是故意作戏,演给我们看的。" 白豹、高猛等人也都纷纷摇头,不相信吕熊与此事无关。 赵政收起笑容,郑重说道:"以疑心待人,世人皆疑。以私心观人,人皆有私。你们可曾学过论语吗?" 众人纷纷摇头。 赵政起身,缓缓而言道:"齐鲁儒生,皆奉论语为言行总则。但真能读懂论语原义者却是寥寥无几。所以世人多认为儒生迂腐,好大言而无诚实。其实论语所言很简单,就是掌控内心,以公正对人,以公正看事。所谓中庸,如箭射敌人,指眼射眼,欲取头颅,绝不射肩。又如老庄所言之无为,绝不做多余费力之事。要做到这些,做到尺度中庸,掌控内心,首先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情感。" 众人摇头,十分疑惑和不解地望着赵政。 赵政微微一叹,轻笑一声说道:"举个例子吧。你父亲打了你一巴掌,你会恨他吗?你会打回去吗?" 众人摇头。田虎十分不满地说道:"父亲打儿子,天公地道,有何可怨?" 赵政点头,继续说道:"不错,我们都挨过父母亲责打痛骂,却都习以为常,豪无怨恨之心。可如果是你朋友打你一巴掌,或者是仇人打你一巴掌,你又如何呢?" 众人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赵政继续说道:"其实因为同样一件事情,挨了同样一巴掌,但打这一巴掌的人不同,我们的反应也不同。这就是情感情绪在影响我们的行为和判断。同样的道理,我们高兴时可以看野草为花,只觉草木含笑;而悲伤时,却会看鲜花如野草,只觉草木可恶。这是因为情绪情感会改变我们对事物的喜恶,对父母亲友,我们会从好的一面来考虑,而对仇怨之人,我们会从坏的一面来判断。所以我们看事情,应把人的因素拿开,把做这件事情的人换成我们不认识的人来看一看,想一想。" 房萱迟疑地说道:"你是说,如果是邯郸一名普通商人欲嫁女为君上正妃,我们怎么去看待此事?可吕氏并非普通人啊,这怎么能一样吗?" 赵政点头,赞许说道:"房家令聪慧,已得儒家处事之道。虽然吕氏不比常人,但事实上来讲,不过是为自家女儿谋划将来而矣。吕氏不嫁其女,田氏、马氏、赵氏等其他家也会嫁。只要我父亲不想娶我母亲,那这件事情以及你们所担心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那吕氏也好,其他人也罢,又有什么分别?其人可恨,其情可原。" 赵政望着房萱、白进和高猛、田虎继续说道:"不论是作谋士还是当将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公正看人、公正对事。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是影响我们判断是非、战略决择的大忌。" 田骑闻言,心中惊叹,点头说道:"公子所言,直让老臣惭愧。对吕氏这件事情,我确实掺杂了自己对吕熊其人的憎恶。公子说的对,无论我们赞成或反对,都影响不了君上娶谁为正妃。吕氏家主是远在咸阳的吕不韦,我们如此对待吕熊,甚至杀了吕熊、灭了吕氏又能如何?只是平白为公子和夫人的将来,树立了一个强敌而矣。老臣错了,这就去与吕熊道歉、陪罪。" 赵政挥手笑道;"君子行事,宁直不弯,男儿大丈夫,更不必屈己从人。做错事情,不必纠结于如何补救,只要日后不再继续错误下去就够了。孔子言,不念旧恶,怨是用希,不只是对别人而言,也可以是对自己而论。" 房萱望着赵政以年幼之躯如大人物一般教训大家的样子,扑哧一声,掩口笑道:"公子从哪里学来这般大道理来教训我们。你这从出生就在蜜罐中的世家公子,知道什么是喜怒哀乐,什么是爱恨情仇吗?" 赵政一愣,不好意思地抚头一笑道:"都是儒师李同所教,顺口而言罢了,我也不知该到底该如何自控内心。" 哈哈哈,众人心情一松,齐声欢笑。 这时,乌槐入内禀告道:"吕熊和白进一同前来求见公子。" 赵政点头一笑,与众人说道:"愿意屈己从人者来了。"说完又对乌槐说道:"去请两位家令进来。" 过得片刻,白进与吕熊慢步而来,进了石屋。两人与众人互相行了见礼,赵政令人于身旁摆下桌案,请两人入席而坐。 白进合笑而言道:"天色己晚,我二人还要前来打扰公子,实不应该。但吕执事却求上门来,非要我陪他来向公子求取通报一门亲事。我想既是喜事,便不顾俗礼,勉强前来叨扰片刻。" 赵政还礼而言道:"进叔言重了。您与熊叔皆是长辈,又都是谷中执事,何来叨扰之说。况且我习惯晚睡,平日这时刻也不会安歇。却不知吕叔有何喜事,急于报我。" 吕熊起身行了一礼,忍着脸上伤势,勉强笑道:"本不该以无关之事打扰公子和诸位家令议事,但这门亲事关系赵吕两家之好,又听闻一些闲话与这门亲事有关,这才不得不来。" 赵政还礼,疑惑说道:"与我有关的亲事?我怎不知?" 吕熊叹息一声,又苦笑说道:"家大难为啊。我刚刚才知道,骑兄和房小家令为何与我发难。这顿揍,我挨得冤枉啊,真可是无妄之灾。我确实有一堂妹,名叫吕芷,年芳二八,貌美而性淑,己到议亲之年,闺誉传于邯郸。为世家公子求亲之人,直将我家府门踏断。但我二叔这人,志大才疏,一直想将芷妹嫁与王室为妃,推拒了所有前来求亲之人。也不知是谁,说我吕氏欲嫁芷妹与子楚君上为妃,这可害苦了我。为表明我吕氏忠于夫人和公子之心,我己去信夫人,为阿芷向平阳嫡嗣子赵高求亲,还望公子明鉴并助言一二,成就这桩婚事。"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房萱和田骑都不好意思地望向吕熊和赵政。 赵政听完吕熊之言,也在心中暗赞道:好一招移花接木之计。这一招便可以两难为两利,既可消除谣言之害,又可拉近赵吕两家之关系。 赵政刚想答应帮忙以便回应吕熊示好之心,不过却突然一愣,心中惊叹道:等等,嫁与谁?赵高? 赵政急忙追问道:"熊执事欲将族妹嫁给谁?" 吕熊连忙又一次行礼而言道:"公子没有听错,就是要嫁与公子外兄,平阳君嫡长孙,高公子。" 赵政心中惊奇,不由脱口而出说道:"嫁与赵高?这怎可能?" 九十二、妙计化解谣言害,只因一叹弃前功 闻听赵政惊呼,吕熊笑容一僵,心中暗道:公子怎么如此吃惊,难道他对这件婚事有意见。 赵政看到大家都很惊讶地看着自己,便知不妥,刚才那句话己让大家有些误会。赵政连忙一拍桌案,起身言道:"不行,决不可如此仓促,哪有让女家主动议亲之礼,岂不委屈了吕芷姑娘。我这就给阿母去信,让她代舅父作主,与舅母商议之后,找人前往吕府,正式向吕芷姑娘提亲。" 吕熊闻言,转忧为喜,连忙行礼称谢道:"吾代二叔和阿芷多谢公子体谅和成全。" 众人也都深松一口浊气,纷纷上前向赵政和吕熊道贺。 田骑起身,端起酒杯走向吕熊。他深行一躬,起身言道:"田骑愚鲁,偏信谣言,怪错了熊君,谨以此酒,廖表歉意。"说完,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倒亮杯底。 吕熊虽然心中有怨,但为扭转赵政疑虑,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起身,尽饮一杯,倒亮杯底。不过,为免别人看轻吕氏、看轻自己,他紧板面容对田骑说道:"君子以直报怨。田君这顿拳脚虽有因由,但吕熊必然长记于心。望君谨慎小心,勿将短处错漏暴露给我。一但让我抓到把柄,定报今日之仇。" 田骑默然一笑,冲吕熊点了点头,转身回座。 吕熊轻哼一声,又冷眼望向房萱,等她前来道歉。房萱见此,心中暗笑。她美目一转,顿时泪如雨下。她痛哭着冲向赵政,坐到他身边,拉住他衣袖恳求说道:"公子啊,求您看在阿萱平日伺候之功面上,代我求求吕管事放过人家吧。人家还小,又有士子身份、武功爵位,不能给他作妾的。求公子开恩,代我求吕管事放过人家吧。" 赵政正在努力回想这个赵高表兄的事情,不断思考着这位表兄,是否就是历史记载中那个害死自己的中车府令。所以他没有发觉房萱近前,猛然被她行为惊醒,吓了一跳。转头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说得委屈无比,又觉心中好笑。 赵政轻拍房萱玉手,止住她的哭求之举,故作为难之态,望向吕熊。 吕熊本以为赵政己知自己酒后失态为田骑、房萱所害,正等房萱来认错道歉。但此时见房萱和赵政的反应,全然不是自己所想那样,顿时吓得冷汗迸发,连忙行礼言道:"公子明鉴,吕熊绝非贪酒急色之人。今日酒醉失态,得罪房管事,其间必有隐情,定是有人陷害于我。" 房萱闻言,怒而起身,玉手轻抬,指着吕熊质问说道:"你是说我害你不成?是我让你醉酒,是我故意让你调戏?那酒可是我逼你喝下的?" 房萱说完,也不给吕熊回言反驳的机会,转身扑向赵政,坐于他身边,拉着他手臂摇晃,痛哭流涕地说道:"公子给阿萱作主啊。阿萱受人欺侮,还被人冤枉,有苦难言,有理难申。我不活了我,您赐我一死,以明心志吧。" 赵政轻咳一声,望着房萱,心道:过分了啊。房萱泪眼观瞄赵政,己知他目中含义,便不再言语,只低首哭泣。 赵政心中暗赞房萱聪慧,转对吕熊冷冷说道:"吕管事,你还不与房家令道歉,真以为自己今日这番举动毫无罪过不成。无论在秦还是在赵,调戏女官,戏弄贵女,可都是死罪。若非我感念吕氏之功,又考虑你才入谷中又是醉酒无心之过,岂能容你?真当我年幼无威,不敢处置你吗?" 高猛、白豹和田虎闻言,起身肃立,按剑怒视吕熊,只等赵政发令,便欲将吕熊斩于案前。 田骑、白进等人也暗抚剑首,冷视吕熊。 吕熊吓得一愣,忙将心中冤苦压下,起身深行一礼,急急说道:"谢公子宽容。今日之事,错在吕熊。我愿认罪,向房管事道歉。为表明我认罪之心,愿依赵国捐输之法,以钱代罚。我愿出紫金千锭,给房管事压惊,再以楚地良绸千匹,捐与谷中公用。只请公子和房管事,念在吕熊往日之功和无心之过的情面上,宽恕一二。" 赵政一笑,轻声言道:"酒宴欢饮,失态难免。楚庄王宴上尚有绝缨旧事,何况我等俗人之宴。吕管事既有悔改之意,我等岂能执意相责。谷内律法初创,尚无捐输之法。熊君愿捐与谷中千匹楚锦,大可不必了。但不知房管事可否看在吕叔诚心歉悔面上,原谅他这一回?" 吕熊连忙说道:"公子有命,吕熊不敢相违。这千匹楚绸便也赠予房姑娘,只求姑娘饶我吕熊一命。以后吕熊再不敢招惹房家令,如违此诺,天厌之,地厌之。"说完,冲房萱长揖不起。 房萱心中暗笑道:公子小小年纪,却真是好演技。我这番辛苦配合没有白费,少年军以后的衣食有着落了。 房萱收位哭声,也不看吕熊,只对赵政轻轻点了点头。 赵政哈哈一笑,抬手与吕熊说道:"好了,房管事己原谅了你,请吕叔起身回座。人谁无过?熊君也不必过于自责了。" 吕熊又与赵政行了谢礼,这才起身回座。吕熊心道:我都冤枉死了,我还自责?自责什么?怪自己不小心着了别人暗害不成? 房萱却不回座,只依赵政身边坐下,为他倒蜜汁添甜水。赵政也不好赶她,只得由她自便。 赵政举杯说道:"好了,此事就此揭过,以后不许再提。请饮盛,祝你我和谷中所有人,和如一家。" "饮盛。愿谷中兄弟,齐心共力。"屋内众人皆端杯而饮,相互倒亮杯底。 赵政放下酒杯,与众人说道:"今日诸事己毕,天色尚早,各位平时各忙其事,也难得一聚,不若随意欢饮片刻。我年幼不能饮酒,各位请自便。" 众人欢声应诺,各寻酒伴对饮。 吕熊独自饮下美酒,终于长舒了一口浊气,放下心来。但是,在渡过了这次信任危机之后,他又有些心疼赠送出去的钱财,一时郁郁寡欢。 赵政冷眼观瞧吕熊这番脸色变化,心中对吕熊的评价又调低了几分。 白进在一旁也注意到了满脸不快的吕熊,心中微微一叹:这吕熊比其兄吕不韦可差的太远了。花了钱,认了错,却又表现出一幅勉强而不得己之态,真可谓是前功尽弃了。他这一番忍辱牺牲也都白费了。 房萱一边服伺赵政,一边看着吕熊冷笑,她轻声与赵政说道:"色荏胆薄,偏又虚荣自傲。我看这吕氏双雄,不过如此。公子对他为何如此宽容忍耐?" 赵政也不看她,只微动双唇,轻声回道:"盛名之下,必无虚士。吕熊越是不堪,其兄不韦就必然越是厉害,否则何来双雄之说。" 房萱倒酒的玉手微微一滞,轻言问道:"你是说,这吕熊是给他兄长凑数的?" 赵政微笑说道:"吕不韦智谋无双,岂肯事必躬亲。吕熊虽然胸怀有所拘谨,见事迟疑,却正是做实事,出苦力的好帮手。与其兄并称双雄,应当无愧。但只他自己在时吗,便要相差数筹了。" 九十三、未曾谋面祖孙别,一朝立誓得余荫 吕熊以一桩亲事暂时化解了信任之危。当晚的酒宴之后,又过了数日,赵政任命吕熊为谷中管事,依旧和黄鸣一起,负责与山谷之外的物资人员转运。吕氏诸弟子和家臣护卫编为一个百人队,也依旧听令于吕熊,负责保护后勤运输。看似与以前并无不同,但因谷内物资分配之权,全由赵夕和姜武、赵全负责,所以吕氏这支队伍的命脉己被平安谷中赵政所掌握。 这日清晨,赵政同往常一样随少年军训练。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少年军众少年面色竖毅,早己脱胎换骨,行走坐卧皆整齐划一,有了后世军人模样。 少年军各什正在演练刀阵,随着各什长的呼喊,各什挥刀而进,有如怒海惊涛,一排排刀浪,齐整整、滚滚而前。 赵政也披甲执刀与第一什共同训练。 "一"玉带术右腿上步,双手执刀由身后直劈向前,刀指前方。 "杀"赵政和第一什各军士,跟随玉带术,向前劈杀。 "二"玉带术右腿撤步后退,双手执刀,提刀横挡。 "杀"赵政等人齐声怒喊,随玉带术执刀后退。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鼓声响起,隐隐传来少年军营。 正在随第二什训练的白豹,闻听鼓声,忙止住身形,高呼说道:"谷中聚将鼓响,必有敌情。少年军暂停训练,立即启动备战出征程序,一刻钟后,于校场集合待命。" 众什长连忙齐声应诺,指挥本什军士回营,收拾武器和行囊。房萱和枢密队也立即停止训练,集合少年军后备军士和后勤队,开始安排哨探和出征准备。 白豹吹响挂在胸前的牛角号,负责轮值站岗的第七什立即关闭营门,跑上门前箭楼,持弓警戒。 白豹放下号角,跑到赵政身前说道:"聚将鼓突然响起,事先全无征兆,也不知满江和赤里海干什么吃的?" 赵政也疑惑地说道:"满江的巡骑和赤里海的侦察队都在谷外中皇山中设有哨卡,水军飞舟也在中皇山口设有巡船,如真有敌人来袭击,事先应有回报,不会如此仓促。可能是有紧急之事,田骑、乌蒙才击鼓聚将。你留在少年军中待命,我先去看看。" "那让第一什护卫你回悬阳洞。" "不必,有乌狼、呼槐等人护卫足矣。" 这时,乌狼等人己牵来战马。赵政摆手止住白豹跟随,与乌狼等人上了战马,直奔营外驰去。 第七什长武振见此,连忙打开营门旁边的侧门放赵政等人出了军营。 赵政等人骑马奔驰,一路上只见谷内各处营垒中的人们随号角声响各自做着战争准备。乱世中的人们早己习惯征战,所以不论老少男女并未慌乱,反而十分洒脱地谈笑着,忙碌着。 赵政与乌狼共乘一骑,奔至悬阳洞外。还未下马,便见白进和满江从洞口迎了上来。白进一边扶赵政下马,一边急忙说道:"夫人派人来传信,平阳君在秦遇刺身亡,大秦使臣己在来赵国途中。为防我等在平安谷躲避战乱之事暴露,请公子立即回邯郸,准备参加平阳君葬礼。" 赵政脚下不由一顿,不可置信地问道:"外祖身为大国封君,竟然于出使期间遇刺身亡?秦国君臣想作什么?要与天下为敌,与列国开战吗?" 白进闻言,既羞且愧,小声辩解道:"君上遣李义家令亲来邯郸,己与夫人详述其间情由。这绝非昭王所愿,更非秦军所为," 赵政叹息说道:"刺客可曾抓到?可有实证说明非秦国君臣所为吗?" "这倒没有。不过,昭王己答应议和并且同意了君上与夫人的婚约。"白进轻声回应,不过也极不自信地说不下去了。 赵政不再理会他们,急忙奔入洞内。 悬阳洞内,田骑、乌蒙等出身平阳的各位管事和将领皆一身缟素,面容悲戚地肃立在石厅当中,似在等待着什么。姜武、吕熊等出身质子府的几位管事却未穿孝服,只颇不自然地静立在一旁。 众人见赵政等人进入石厅,都一起轻施了一个见礼。田骑上前,准备与赵政秉告击响聚将鼓的原由。赵政挥手止住他道:"外祖不幸,在大秦遇难。身为外孙,当以重礼祭奠。田叔,请于石厅布置衣冠牌位,让我等先在谷中简单祭奠一番,上柱香,磕个头,以寄哀思。也请与我准备孝衣。" 田骑含泪应诺,开始吩咐众人准备祭礼。赵全捧素麻上前,给赵政量裁孝衣。白进随赵政一同进入石厅,这时也轻声吩咐吕熊等人开始披麻戴孝,准备参与谷中祭礼。 不一刻,石厅中堂之上己搭起灵棚和灵台。田骑亲捧己写好的灵牌,在乌蒙、赵夕随护之下,轻轻放于灵台之上。 赵政穿好孝衣,却将无带孝帽还给赵全说道:"舅父与外祖同亡,父母与高表兄不在此间,请戴子孙冠,围嫡嗣孝带,以嫡孙之礼主祭。" 赵全闻言,含泪点头,下去重新准备。 赵政唤过白进说道:"击金铎,传令谷中解除战备。同时,派人传令各营,加戴缟素并告知外祖遇害之事。百将以上诸人来石厅参祭,其余自便。再令轮值各营加强谷中戒备,万勿疏忽。" 白进应诺,领命而退。 又过半个时辰,祭台布置己毕,众人也都穿好了孝衣。各营百将和执事也纷纷齐集厅中。赵政见人已到齐,戴好孝帽,穿过众人,来到祭台灵位之前。田骑等人连忙按各自爵位分左右站立。 赵政停步在灵牌之前,轻声说道:"外祖大赵平阳君赵豹,自幼以贵人之身于军旅之中拼杀,威名传于列国,功绩纵横大漠。今以暮年之身深入敌国,忍辱屈身,为国求和。约成返国,却为小人所害。嫡孙赵政,今于平安谷主祭,誓为外祖复仇。凡与外祖遇害相关者,孙赵政必斩其首以报,如违此誓,天厌之,地厌之。" 赵政说完,长跪于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也随他长跪于地,顿首齐喝道:"我等谷中执事,随公子政参祭,立誓复仇,以报君恩,以酬公子政重托。" 赵政起身,燃起三柱灵香,插入祭台三牲之前的沙盘内,退步于案前,又行三揖,便侧身跪于案侧陪灵,看护起灵灯烛火来。 众人也依次上前敬香行礼,赵政于一旁以家属身份应答回礼。 众人礼毕,除田骑、乌蒙、赵夕、赵全等平阳旧臣留下跪于赵政身后陪祭外,都退出灵棚,在白进等人指挥下安排后续各种祭奠事务。 九十四、谷中遥祭参天树,回返邯郸本无忧 祭台旁边,赵夕、田骑等人陪赵政跪在一起守灵。赵政年幼,直身长跪时间一长便有些难以承受了。田骑望着面色苍白,冷汗直流的赵政,心痛地说道:"公子年幼,膝下可以加个座垫。" 赵政轻声言道:"不必。吾与外祖虽然未常相见,但毕竟是血脉之亲。些许苦痛,也可稍解思念之情,也可稍慰养育之恩。" 田骑轻叹一声说道:"君上赶你母子出府实有不得己的因由,我想夫人应该己告知过公子。其实君上十分看重公子,每次召我等相见必然详问公子每日言行趣事、文武学业。君上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一家人团聚膝下,共同吃一餐饭。"田骑言及此处,再忍不住心痛,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赵政心中触痛,心道:我最大的心愿,何尝不是这个。平淡是真,平淡是福。可人们却不懂珍惜生活中的平淡日子,当失去它时,才追悔莫及。 赵政触动心事,长叹一声说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众人皆叹外祖一生劳苦,历尽艰辛。呵呵,我却敬外祖其真,其诚。他老人家己尝尽人生的苦辣酸甜、百般滋味,却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始终保持着最初那份执着和追求,可谓不负此生,活的明白啊。" 赵夕于一旁说道:"公子所言,可为君上知己,不负君上对夫人和您这般疼爱。"乌蒙接言说道:"说句不谦虚的话,平阳府中文武重臣,皆在夫人公子身边。呼儿海夫人在世时曾与我等说过,满邯郸皆知君上疼爱玉姝,她都有些嫉妒呢。" 赵政抬头,望着赵豹牌位轻施一礼,轻声说道:"我母子于邯郸能如此平安喜乐全靠外祖庇护。我虽年幼不知世事,对此也有所知。如今外祖这棵大树己倒,谁还能保我母子平安,为我母子遮风挡雨?" 田骑等人齐施一礼,齐声言道:"公子放心,吾等愿随护夫人公子身边,尽心尽力,以报君上大恩。" 赵政点首称谢,继续与田骑说道:"田叔,阿母派人传讯,要我起身回返邯郸奔丧。以后谷中事务,就尽交与你和进叔、蒙叔了。你们要为我母子守好此处退路。" 田骑应诺说道:"公子放心,有吾等在此,谷中无忧。如今最紧要的,是如何保证夫人和公子尽快安全返回山谷。" 赵政轻笑一声,"阿母回邯郸时,我己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自有办法,让我不必担心。如今她又传信让我回返邯郸,必然早有安排。" 赵夕于一旁说道:"公子安心,夫人自有办法平安离开邯郸。何况君上于军中为将数十载,门生故吏无以数计。他奔赴大秦之前,自知风险重重,曾与我等言及后事。他老人家素来关心夫人安危,此番远行大秦,又岂能对夫人公子的安全毫无准备?" 赵政点头,心中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由轻轻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哉。" 田骑等人未听清赵政言语,只当赵政在默默感谢赵豹,也并未在意。 时至正午,谷中所有管事都己来过厅中拜祭。赵政双膝跪地,己痛的麻木,却面无表情地坚持了下来,没有起身休息片刻。 房萱担心赵政伤及双腿,为他找来了一个厚厚的羊皮垫子。赵政没有再拒绝,起身活动了下双腿,将皮垫放在膝下。 房萱也陪跪在垫上,于赵政耳边轻声言道:"过分了啊,这般逞强,小心伤及膝盖,明日起不了身。" 赵政不动声色地回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吾不与祭,如不祭。外祖仙游,吾未曾尽孝,多跪些时辰,又有何过分之说。当我在做戏与人看吗?" "难道不是吗?" "人生如烟又如雾,假作真时假亦真。" 房萱一愣,吃惊地看着赵政说道:"你说话很像个小老头哎。你真不是妖怪?" 赵政无奈说道:"要么好好跪着,要么走开,哪来这么多话。" 房萱巧舌一吐,冲赵政轻啍一声,不再言语。 白进等人安排好参祭管事和众百将的祭餐饮食,便命人端来食盒给赵政等人用餐。 赵政接过两个祭餐食盒,先将一个食盒中食物取出,一一放于灵案之上,行礼说道:"外祖,不孝孙赵政献祭,请享用。"又行一礼,这才退回皮垫跪下,享用另一食盒中的祭餐。 白进也向灵牌施了一礼,取过一个坐垫坐于赵政身边说道:"衣冠祭不必入葬。午后可抬灵牌巡游谷中,让谷内领民迎候拜祭。之后可撤去石厅灵棚,将平阳君灵位安放入女娲祭台之上,以后每年春秋两祭,同享后代子孙香火。" 赵政点头说道:"好,就如此按家族先祖之礼摆祭。"田骑等人也纷纷点头同意。 房萱于一旁问道:"奏何礼乐?" 赵夕提议道:"大国封君,位比诸侯,请按四佾之礼乐如何?" 见众人同意,房萱点头应诺。 白进又问道:"公子何时回返邯郸,可有安排?" 赵政放下餐盘,停止进食,以绢帕轻拭双唇,轻声回道:"进叔你留在谷中,与田叔、蒙叔守好平安谷。我与乌狼、呼槐等人乘吕熊座舟同回邯郸。" 田骑、乌蒙皱眉说道:"人少怕不安全。" 房萱也急忙说道:"少年军应派人护卫。" 赵政摇头说道:"有吕氏巨舟载送,乌狼、呼槐等少年猛士相随,短短百里水路,顺流而下,一日可达邯郸,何来危险?" 众人不好提不信吕氏之言,尴尬地互相观望,无言以对。 房萱却反驳赵政说道:"你常与我们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少年军本就是公子亲卫,怎能安居谷中,置身事外?" 赵政沉思片刻,点头说道:"便让玉带术第一什相随吧。" 房萱点头,"我也随你去。" "呵呵。又非出征做战,房枢密需随白豹坐阵军中,岂可轻动。"赵政摇头拒绝。 "我不管。我是你资财家令,你到哪,我到哪。" 白进也劝道:"房家令文武双全,还可沿途照顾公子起居,便让她跟随公子吧。我再让满江率几名巡骑跟随,可保无虞。" 九十五、君臣弈棋论国势,姑嫂合议儿女忧 邯郸城内平阳府中,整座侯府一片缟素,寂静无声,再无往日的热闹喧嚣。正屋中堂之上,一群妇人轻声哭泣着准备孝服衣帽。 赵姫身着素裙,头戴白色绢花,肃立堂中。从接到李义报讯直到现在,赵姫一直强忍悲痛,没流一滴眼泪。她始终记得父兄临行之前叮嘱她的那些话语。如今父兄己故,她只能暂忍悲痛,挺身而出,办好父兄后事,帮寡嫂和侄子撑起家业。 "嫂嫂,你别再哭了。父兄亡故,尸骨未返,葬礼还不急着准备。如今最紧要的是通报大王,评议谥号,为父兄争得死后哀荣。" 赵成之妻孟氏年过三旬,身材丰满,体健肤白,面容娇美,搂着一对儿女哭坐案上,如梨花带雨,风中素莲。听闻赵姬所言,孟氏止住哭声,无力说道:"平时家里家外都是父亲执掌,我一个普通农家女子,哪懂这些?一切请妹妹多多担待。" 赵姬无奈摇头,轻叹一声道:"嫂嫂真肯听我安排吗?" 孟氏疑惑问道:"妹妹何出此言?你大兄在世时就常与我讲,妹妹如为男子,必能远胜父兄,提振家业。他在去大秦之前又曾专门叮嘱我说,如有意外,务必听从妹妹安排。嫂嫂是个没本事又没主意的,妹妹说怎样做,嫂嫂绝无异议。" 赵姬闻言,心中一痛,险些没让泪水溢出眼眶。她微抬玉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水强收回眼底。略微停顿片刻,平复了自己情绪,赵姫才缓缓说道:"嫂嫂,高儿年纪尚幼,虽然才智无双,却无功无爵,也无威望根基。而且邯郸处于秦赵相争的前线,一但让高儿承袭世封的平阳爵位,是祸非福。我意奏请大王"说到这里,赵姫静静看着孟氏,见她并无焦急反驳之意,这才继续说道:"请大王收回平阳封邑,除国免封。高儿悲痛父祖之亡,愿去爵为民,以白衣身份为父祖守孝三年。" 孟氏听闻此言,心中虽然不喜,但却不敢反驳,只是紧握赵高双手,迟疑地望着赵姫。 赵姫微微一笑,又与赵高说道:"高儿,你可同意姑母的提议?" 赵高己年近十五,身材高瘦,面色苍白,细长的脸上没有多少肉,颧骨高突,鼻梁高挺,唇红无须。他略一沉吟,含首行礼,轻声细语地回答道:"重耳三让家国,保身待机数十载,终成春秋霸业。高儿不才,又有赵括之鉴在前,岂敢窃居君位,误国害己。只要能保护母亲和妹妹安全,隐退三年又有何妨?" 赵姫欣慰地点了点头,"高儿能作如此想,姑母甚喜。不错,须知乱世求存,功名家业尚在其次,能明判形势,保全性命才是首位。有父兄功绩和余荫在,封官袭爵乃早晚之事,不必心急。" 孟氏见赵高自己也如此说,迟疑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就任凭妹妹作主吧。" 赵姫坚定地继续说道:"让高儿辞爵免封之外,我们还要恳请大王为柔儿议亲、赐婚。" "啊?可柔儿才刚刚九岁,末到婚嫁之年,还处在孝期之中,何必如此急迫议亲呢?" 赵姫轻叹一声,"父兄亡故,你我皆失庇护。而且,秦赵相争日急,一但秦军东来,父兄与秦议和之事必受各方责难。如果没有重臣大夫为父兄辩驳,你我两家必受牵连。我听说上卿虞信之子虞浩和上将廉颇之孙廉澹都与柔儿年岁相当,只要大王于两家中择一人赐婚定亲,或许可保你我两家日后平安。" 孟氏搂过女儿赵柔,颇为不舍的说道:"只恐轻率议亲,害柔儿受苦。" 赵柔轻轻抬手,帮孟氏擦拭眼泪,弱弱地劝她说道:"阿母勿忧,有姑母把关,柔儿必不会受委屈的。况且如果真能帮到兄长和姑母,别说是上卿之子、上将之孙,就算嫁与普通士人之家又有何妨。" 赵姬上前拉过赵柔,怜爱地抚了抚她俊俏的面孔,轻笑说道:"阿柔能如此想,真是懂事乖巧。嫂嫂放心,吾绝不会让阿柔受委屈的。" 孟氏无奈,只得同意。 赵姫说完这些,便起身告辞道:"那我这就前往丛台王宫,求见大王。" 孟氏拉着一双儿女,起身行礼道:"吾嘴笨又没有才能,只能麻烦妺妹操持这些事情了。" 赵姬还礼,轻声回答道:"我又有何本事?只是父兄不在,不得不勉力与为之罢了。"说完,深行一礼,转身出府。 丛台王宫之内,赵孝成王与上卿虞信正在下棋闲聊。经过四个多月的全力筹备,赵国军力有所恢复,邯郸形势己有了些转机,赵国君臣也都稳住了心神,再无慌乱。 孝成王棋艺不佳,却偏爱故作高雅,与人对弈。好在赵丹棋品尚可,也不太在意输赢。今日虞信原本是来与赵丹商议代北防御之事的,但当他们议完事情,离午时尚早,便被久未对弈,技痒难耐的成王拉住,于棋盘上撕杀起来。 虞信棋艺也不高,与孝成王是半斤八两,将遇良才。孝成王今日手风极顺,己连胜两局,一时欢喜无比。"呵呵,上卿定是国政繁忙,久未下棋,这棋艺可是退步了些许,我胜之不武啊。" 虞信笑道:"我棋力是进步了的,前几日还曾胜过平原君几盘呢。" "呵呵,这么说来,是寡人的棋艺大进了?" 虞信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赵丹,轻轻说道:"大王聪慧,只要用心以恒,何事不可为?" 成王赵丹听闻此言,脸上笑容一滞,本要落子的右手也停于空中。他略一沉吟,落子于棋盘之上,又轻叹一声道:"虞师之言甚善,寡人受教了。我虽然承袭王位时间尚短,却己经历上党、长平等几番巨变。说句真心话,这几年来,我是在恐惧和忧心中渡过的,吃不香,睡不好,唯恐辜负先王重托,群臣厚望。可事与愿违,国事几经挫败,以至今日亡国之危。长平战败的消息传来,我惊恐悔恨之极。可说来奇怪,这几个月来,我反而定下了心来,无比塌实而自信,饭也吃的香了,觉也睡的沉了。对于秦军东来,我己不再恐慌,大不了决一死战而矣。我想这就是孙子所言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虞信点头,抛子认负,郑重地向赵丹深行一礼,起身说道:"大王所言甚善。如今我赵国,虽然历经挫败,国势危弱,但君臣一心,士民同恺,何患秦军东来?燕昭王为报父仇,千金市马骨,短短数年,举弱燕而下强齐,险些灭了齐国。大王之智勇远胜燕王,廉君、平阳、平原等,我们赵国的封君大夫也非燕国老弱可比,重振国势,复长平之国仇,只是早晚之事矣。" 赵丹点头,一拂棋盘,坚定地说道:"不错,我们君臣同心,定能反败为胜,报了长平之恨。平原君己出使韩魏归来,三晋合纵之势己成。平阳君出使秦国也己有消息,昭王迟疑,秦军顿足不前。如此想来,邯郸最危险的时候己经过去了。" 九十六、赵姫大闹丛台殿,赵国君臣谋合纵 孝成王和虞信君臣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讨论着未来的国政民生。正在这时,有侍者来报,平阳君庶女赵玉求见。 孝成王赵丹微笑说道:"先王曾经常与我提起,说我这族妹性格坚韧,聪慧过人,如为男子,定可振兴家邦。不知上卿可曾听闻邯郸美人之名?" "闻名己久,却一直无缘相见。" "呵呵,今日不就可见着了吗?传赵玉入见。" 侍者应诺而退。 赵玉身着素服,面带悲戚,眼中含泪,慢步进入屋内,默默向成王和虞信行了一礼。赵丹见她模样,心中一惊,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连忙起身相迎,回礼问道:"王妹为何着素服入见?" 赵玉闻言,双膝跪地,双手捧着素绢奏章,颤抖着双唇说道:"家父兄平阳君父子在大秦遇刺而亡,尸骨己在回赵途中。不孝女赵玉先得夫君通报消息,特来报丧。" "什么?"赵丹猛地起身,不敢置信地望着赵玉。 虞信双眉一挑,忙走到赵玉身前将素绢接过。他双目圆睁,强忍心中欢喜,长叹一声道:"昭襄王果真一混人也,秦国果真一蛮国也。竟敢重演楚环王故事,全然不守诸候之礼,为一国之私利,连封君使臣也敢加害。其视天下诸候为黔首,视列国大夫如猪狗,吞灭六国之心昭然若揭。请大王下令,隆重礼葬平阳,厚封其子嗣。借机通报列国,声讨暴秦,以求合纵。如此一来,赵国之难可得解矣。" 赵丹闻言一喜,连忙点头同意道:"列国早存共拒暴秦之心,齐楚燕三国之贤能者皆知远交近攻,联横蚕食之祸。只叹齐楚燕三国诸侯畏秦如虎,不敢无故兴兵,唯惧引火烧身。前番平原君出访列国,天下诸侯联合抗秦之势渐成,只欠一点合纵之由。王妹,界时还请你等出面,恭请列国使臣,齐聚邯郸凭吊平阳之丧。" 赵玉心中一叹,怒火暗升,直为父兄叫屈。她抬头起身,轻声言道:"平阳君父子,常年戍守北疆,子嗣单薄。如今膝下只有一子,年未及冠,况且又无功爵,岂能议封袭爵?只怕不能服众,耽误国家,贻误合纵。只求王兄看在父兄情面之上,令我等妇幼远离邯郸,回乡守丧,苟安于富贵。" 赵丹面容一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虞信连忙插言道:"平阳君有大功于国,延封袭爵理所应当。如今为暴秦所害,必将引得天下同情。吾想北疆诸位将军必不会反对袭封之事。况且赵高年幼,不必实封军权,大可安享富贵矣。" 赵玉怒火中烧,直视虞信,连声喝问道:"好一个安享富贵!上卿欲绝忠良之嗣吗?欲让吾等孤儿寡母死无葬身之地吗?" 虞信面色一红,不敢直视赵姫,只摇头否认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啍哼"赵玉一阵冷笑,又向虞信逼近几步道:"上卿欺我妇人无知吗?自苏秦首倡合纵,张仪应之联横,纵横家玩弄诸侯,操持列国权柄,早为贵族士大夫所恶。列国皆知合则共生,分则共亡于秦的天下局势,平原君出访列国,为何未能达成合纵之议?其又为何广聚门客,隐密潜行,不敢轻车简从?这些年来,列国刺客,秦国黑衣卫士谋杀了多少纵横之士?苏秦如何死的?苏代为何不敢露面?上卿为何不亲自操持合纵之议?欺我妇幼无知吗?恨我等妇幼不死吗?怕是吾父赴秦之初,上卿便有所谋划吧?今日之形势怕是早在上卿意料之中吧?" 面对赵姫步步紧逼,虞信心下不由一阵慌乱,连连否认,"夫人何出此言。平阳君乃赵国柱石,素为信所敬重,岂敢盼其被害性命于他国。" 赵玉不理会虞信,只凝视着赵王说道:"王兄。我的父亲,我们平阳一脉,为赵国流了多少血,为王族捐了多少性命,你可记得,这些还不够吗?" 赵丹双目一红,身体微僵,看着赵玉悲戚之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虞信连忙接言:"平阳君为国戍边三十余年,百战匈奴,扩地千里,功在社稷。先王托孤,安定王室,贤名重于列国。诸国公子,能如豹君之功业者,鲜矣;天下士大夫有如豹君之贤德者,吾之未见。为救赵国倾覆之难,以垂幕之年,老迈之躯,忍辱赴秦,真可谓忠直忘死之君子。如今平阳君竟为秦人所害,举国之民莫不悲愤,天下之士无不痛恨。夫人且暂息悲痛之心,大王和吾等必定报此国仇,雪此家恨,绝不会与秦国干休。" 赵姬轻轻一啍,仍只厉声喝问赵王道:"敢问大王,吾家之血可流得够了吗?如不够,还有孤儿寡嫂和吾母子在,但有所命,莫敢偷生。" 赵丹心中有愧,不敢直面赵玉,不由后退三步,连忙摆手言道:"王妹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啊。" 赵姫冷笑一声,忍泪言道:"大王,上卿,请看在父兄为国尽忠的功劳上,给平阳一脉留条生路吧。" 赵丹连忙说道:"王妹放心,孤定会以国礼隆重下葬王叔。平阳君位和王叔的一切权位,均可由高儿继承。王妹有何要求,只管提来,切莫再说什么留条活路的话来。吾赵丹绝非薄情之人,满殿士大夫也都会感念王叔功德,必不与高儿和你母子为难。" 赵姬轻施一礼,缓缓说道:"吾代家父谢过大王恩义。不过,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平阳君位这等国家重臣,绝非我等孤儿寡母之福。只求大王允我等回封地为父兄守丧,做一富家子,延我父兄一条血脉足矣。" 赵丹急忙止住赵姫道:"不可。王叔有大功于国,岂能令其后人失爵。王妹所求,是致我君臣于不义也,万万不可。" 虞信也急忙插言道:"平阳君之丧,必定会引起诸国共愤。各国必会遣使臣来赵吊丧。列国使节共聚,合纵却秦正当其时,赵国危难或可一朝而解。平阳君身后哀荣,事关社稷,还请夫人以大局为重。这个时候可非退养安歇之时啊。" 赵姫怒视虞信,起身喝道:"说的好!以我父兄两条性命,换来诸候合纵,求来列国援军,真是一条好计!上卿言必称社稷,话必提国家,可考虑过我等妇幼之性命嘛?" 虞信连忙否认道:"大王使平阳君赴秦,只为议和,绝无陷害之心。吾等哪知秦国君臣如此无德,竟敢违备天下礼法,加害使臣?但事己至此,我等更应借机谋划,合纵诸侯,联兵西向,为国雪耻,为平阳君报仇。" 赵姬怒指虞信喝问道:"上卿怎么就肯定我父兄是秦人所害?我得到的消息是,君父在秦国己与昭王议定和约,功成而返。秦军己于月前停止了进攻,纷纷西撤,而秦军主将白起早己卸任回返咸阳。敢问上卿,秦国有何道理截杀我父兄?" "这些消息,夫人从何得知?切莫中了秦人奸计。" "呵呵,是吗?怕是上卿需要吾父兄为秦人所害而不顾是非真相吧。" "哼。怕是夫人要做秦人妇,心向秦国吧。" 赵姬闻言大怒,喝骂虞信道:"你这小人,终于说及此事了吗?不错,我确与异人相亲相爱,但绝无判赵之心。" "好不知羞的妇人。敢问异人如果心中无鬼,为何逃归秦国?" "你等步步逼迫,如非吾父兄看顾,吾一家性命早亡,为何不逃?" "你," "好了。不要吵了。"赵丹厉声止住两人,却又不知该如何决断,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九十七、浪子回头金不换,赵高立誓报父仇 "王兄。异人确为秦国公子,日前回秦,只因为安国君欲立嫡嗣。如今传来消息,异人更名子楚,拜华阳夫人为嫡母,己得立为秦国太子嗣君。政儿是其长子,吾母子早晚必赴秦国。可这只会有利于赵国。"赵姬打破沉寂,继续向赵丹解释怀疑,唯恐赵丹误会。 "噢,异人被立为了安国君嫡子吗?这是好事,王妹不必担心,孤相信你,也希望你与异人来日能继承秦国大位。界时还请王妹多多进言,促成秦赵之和。" "王兄放心,玉儿得王族爱护良多,岂敢忘恩。还请王兄庇护高儿些许,准其安居封地,避开邯郸是非,以全性命,延续父兄血脉。平阳门下诸将可交由李氏子李牧接掌。" 赵丹见虞信要出言反对,连忙轻轻摇头阻止,回复赵玉道:"便依王妹所请。王叔葬礼操持和主持合纵之事便全交由平原王叔吧。只是代北诸将追随平阳王叔多年,李氏根基浅薄,又年纪尚青,恐难服众,不若交由平原君统领。" 虞信心知这是赵王因赵括之故,不敢信用新人,连忙接言道:"平原君还需操持合纵,周旋于列国,一时恐难顾及整束代北诸军。" 见赵丹略有迟疑,赵玉又进言道:"平原君久居邯郸,与代北诸将并不熟悉,值此国难用兵之时,怕有所阻滞。李牧代君父统军已有时日,防备匈奴并无差池,且多有功勋。临阵换将历为兵家大忌,还望王兄思量。" 赵丹闻言,想到当初以赵括代廉颇之事,默默点头。他轻轻叹道:"吾亦深悔,不信廉君啊。" 虞信也适时进言道:"李牧年纪虽轻,却己久历战阵,百战匈奴,有胜无败,绝非赵括可比。廉老将军曾与吾言,天下诸国,后起之秀,李牧必在其间。" 赵丹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嗯,上卿及王妹所言,吾己知矣。过几日,寡人会征求相国和上将军等重臣意见,如无反对,等代北诸军南下邯郸,吾会拜李牧为上大夫,任其为下军将,掌控北军。" 虞信与赵姫心知赵丹自长平之败后便谨慎异常,也不在劝,一齐告退。 出了大殿,赵姫不理虞信,自顾而去。 虞信凝望着赵姬远去的身影,轻声自语:"本属是非人,哪无是非事?想要躲开嘛?难啊。" ??????????????????????????????????? 赵姬返回平阳候府,沉稳不乱地吩咐府中管事准备丧礼所需诸多事宜。待将诸事安排妥当之后,便与嫂嫂孟氏和赵高兄妹来到家中宗祠正堂。 四人身着孝服,在家臣引导之下进入宗祠,赵高兄妹双手捧着平阳君父子牌位跪倒在祖先祭台之前,赵姬与孟氏跪于两人身后。平阳赵氏供养的几名家祭巫师上前接过赵豹父子牌位,放上祭台,并在其神位前,各点燃一盏油灯。赵姬四人望着祭台上新增的两块神牌,悲痛失声。接着,在巫师的指引下,焚香磕头,走完了灵牌安放诸多礼仪,便又去到祭台左侧跪坐守灵,等待得知消息的亲友前来拜祭。 赵姫轻声对孟氏道:"嫂嫂,大王己同意我所请。待父兄安葬之后,你我即刻返回封地守孝,希望能避开邯郸城内诸多纷扰,过几年安生日子。" 孟氏以衣袖轻拭双眼,点头说道:"全凭妹妹安排。" 赵高闻言,于一旁紧握双拳,目视平阳君父子神牌,强忍着泪水,顿道高喝一声道:"痛哉!大父!痛哉,父亲!平阳赵氏子高,于祖先神前立誓,必报此仇,必雪此恨。如有所违,天地厌弃。"说完,双手反扣额前,狠狠磕了三个头,伏地大哭。 他是平阳一脉独子,自幼受宠,没有受过一丁点的苦痛。平阳君父子虽久在边疆,但对他的关爱,世人皆知。赵高好动贪玩,不喜束缚,常捉弄仆婢,甚至顶撞教他文武的教习家令,足足气走了七八位名师。可即便如此,平阳君父子都没有说过他一句狠话,只是软语规劝,拿好话哄他、求他。有时连脾气温婉的孟氏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要责罚他,却反被平阳君父子拦住喝止。更有甚者,有一次赵玉大声喝斥了赵高几句。结果平阳君愣是十余天没给女儿好脸,还找由头骂哭了赵玉几次。等到赵高稍大一些,更是经常纵马于邯郸街市,游荡于歌栏酒肆,无人敢惹。三年前,为争一名歌姬,他将平原君嫡孙赵廷狠揍了一顿,门牙都给打掉了两颗。还没等平原君府找上门来问罪,平阳君却点起上百名门客家将打上门去。如果不是当时赵惠文王及时阻止,两家险些火拼起来,最后硬逼得赵廷反向赵高赔礼。后来赵廷气不过,便令人造谣说赵高是天阉。平阳君知道此事,立即带人杀上平原君府,将平原君打了熊猫眼(当然,那时人们还不知熊猫什么模样),又逼他将赵廷禁足一年。 想及这些往事,赵高不禁恨海淘天,泪雨倾盆。 赵姫静静看着赵高,欣慰地点了点头,向父兄神位揖首言道:"高儿长大了,也懂事了。请父兄放心,我和政儿也一定会全力帮助高儿,共报此仇。"说完又转对赵高认真叮嘱道:"男儿大丈夫,当直行于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但你年纪尚幼,万不可轻舍己身。记住我的话,想报仇,就要留住自己这条命。想报仇,就要学会隐忍,积攒力量。你大父、父亲,英勇无双,身份高贵,能杀他们的人,会是什么人?会有怎样的权势?你可想过?你只有报仇的决心是远远不够的。" 赵高冷哼一声,双眼微微一脒,淡淡说道:"姑母放心,赵高明白。能害大父和父亲之人,无非七国之君臣,那些纵横家之流罢了。呵呵,以往那个玩乐厌学的赵高己死了。自今日起,我要束发就学,习权谋,学兵机,将来出将入相,将害我父祖之人,谋我父祖之国,杀光,灭绝。" "好。不愧为我赵氏子弟。想我赵氏,几经灭族之难。先祖赵武,藏于妇人胯下,靠家臣换子得生,忍辱于山林,偷生于荒野。孤身入晋,三世而得国,灭绝世仇范氏、中行氏。同为赵氏孤儿,你万不可丢了祖先的脸面。" 赵高闻言,向赵姬揖手说道:"谢姑母教导。赵高当以先祖赵武为鉴,兴家邦,灭仇敌。" 孟氏收住眼泪,右手轻拂赵高面颊,感叹道:"你能有此志气,不管成败,君父和夫君己可心慰了。以后家中诸事全由你接掌,切不可堕了你父祖威名。" 赵高紧闭双唇,重重顿首。 赵柔也于一旁收泪说道:"柔儿恨为女儿身,不敢说能帮兄长些什么。但父祖之仇,我定会长记于心。" 孟氏揽过赵柔,轻拂女儿长发,含笑说道:"好,好,都是娘的好孩子。" 赵姬也伸手抚了抚赵柔,轻轻叹息道:"女儿身又怎样。男儿有男儿报仇的法子,我们女人也有我们的法子。" 九十八、城内城外闻秦讯,一生一死两使臣 冬天清晨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邯郸西城,如往日一般平静。守门军士也如往日一样,准时打开城门,开始设好路障,查验身牌和行囊,既不特别认真,也没有敷衍其事。进出城门的行人,一边主动配合军士搜检,一边与相熟之人淡论些家长里短。有些经常进出城门的行人还会与搜检的军士打个招呼,互相调笑一番。 城门刚刚打开,虽然一时有些拥堵,但早己习惯的人们并未着急。这时,只见距城门不远处,一队矮小的黑衣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排着整齐的纵队,护卫着两辆华车,沿着官道慢慢行来。接近城门,这队骑士驻马停步,动作整齐划一,寂然无声,只扬起一片人马呼出的薄雾。 欢声谈笑的人们奇怪地看着这队年幼骑士,被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奇异气势影响,渐渐安静下来。 高猛下马前行,将身牌递与守门百将,"平阳君家臣高猛,率队护卫府中贵人回邯郸公干,请速速放行。" 守门百将忙接过身牌,仔细看了看,一边递还高猛,一边说道:"原来是平阳高三郎,久闻大名,不想少君如此年轻。敢问车中是府内哪位贵人?" "这不是你该问的,还不打开路障,放我等车马入城。耽误了贵人行程,怕你吃罪不起。" 守门百将尴尬一笑,也不反驳,只对身后发愣的军士挥了挥手。守门军卒连忙打开城门左侧拒马,又将行人向城门右侧赶了赶,让开道路。 高猛回身上马,正要率队前行,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回头远望,只见十余骑身着黄色皮甲,背插青色军旗的骑卒正向城门狂奔而来。 高猛面色不变,只轻叹一声,高声传令道:"让开道路,下马列队。" "诺。"玉带术等人脚踩马蹬,翻身下马,又牵马退至路旁,整齐列队。一行十余人,每人双马,外加两辆华车,行动如一,丝毫不乱。 高猛将马缰递与玉带术,行至第一辆华车旁边,向掀开车帘的赵政说道:"是太行边军传讯飞骑,想来是秦使东来的消息到了。" 赵政黯然长叹一声道:"李义家令可有新的消息?外祖与舅父的骨灰可是与秦使同行吗?" "李义家令并未传回消息。" 正在两人简短谈论之时,那队骑卒己奔至城门不远,稍减马速,连声呼喊道:"紧急军报,速开城门。" 城门守军早望见传讯飞骑,他们呼喊声刚落,城门内外的行人早被清空。 这队传讯军士见此,也不停留,直接驰入城中,分头奔向城内各处府衙。 赵政望了望他们远去的身影,放下车帘,淡淡说道:"走吧,入城。" ??????????????????????????????????????? 城中一处青砖府第内,闻名天下的战国四大公子之一,赵国平原君正与诸位家臣门客围坐一堂,商议家国政事。平原君赵胜,五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瘦,眉目俊朗,一绺灰黑长须直垂胸前。他身着紫色锦衣,挺身跪坐主案之前,脸上略带微笑,却又不失严肃。资财家令容盛,武士家令连康,博学家令李同,护卫赵丛等一般亲信门客十余人分座两侧。 堂中一片噪杂,众人正在相互议论平阳君遇刺身亡之事。坐在主位的平原君赵胜一边左手食指轻敲桌案,一边似在认真倾听各位家臣议论。可从少年时代便跟随在他身边的赵丛知道,当平原君左手食指轻轻摆动或敲击之时,定是他沉思某事,己有定案之时。这个时候的平原君,心中绝对是早有决策,不会再考虑别人意见。所以他只静静坐在平原君身后,并未发言。 年轻的李同也端坐在末席,没有说话,只望着赵丛悄然微笑。他虽不知平原君敲手指这一习惯有何含义,但他极为聪明地关注着赵丛。他注意到,每次赵丛不发意见的时候,就是平原君即将作出决策的时候,既然君上己有决策,那还需要自己说什么。儒家可是讲求遂事不谏的。 赵胜见众人议论再无新意,便豪无所觉地停住左手,轻啍一声打断众人议论。等堂中安静下来,才缓缓说道:"昨夜平阳府中来人报丧,族兄赵豹父子在秦遇害。大王也令人传讯,命我今日入宫,商议平阳君后事。众卿议论多时,诸多分析,理据清晰,帮吾理顺了处理此事的思路。今日吾还须入宫上朝,便议到这里吧。" "诺。"众人齐声应喝,纷纷起身行礼,退席而出。赵胜叫住李同和世子赵悝。"李家令,你与赵悝先代我去平阳府中吊唁,告诉赵玉,我见过大王之后便会过去。平阳府人丁单薄,此时正需人手,你和悝儿帮忙操持一些。" 李同和赵悝应诺而去。 赵胜一边起身走向堂外,一边与赵丛说道:"今日你不必跟着我,代我到安阳君府中去一趟。让安阳君通知族中所有成年子弟,三日后午时到平阳府中参与族祭。" 赵丛一边安排赵胜随行护卫,一边回应说道:"等送君上出府,我便去传讯。" ????????????????????????????? 赵胜一行骑马行至王宫,正遇到奔行而来的传讯飞骑。见宫门内侍接过飞骑的消息竹简送入宫内,赵胜便叫过那飞骑军士问道:"可是秦国传来平阳君遇害的消息?"那名军士忙于马上捶胸行礼道:"见过君上。消息竹简打有腊封,吾亦不知其中内容。不过吾等出发之时,确是见到了秦国使臣,也得知其正是为平阳君遇刺一事而来。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郑大夫和平阳君等人骨灰。按他们奔行速度,两日后可到邯郸。" 平原君谢过信使,下了战马,将马交给护卫带去宫门前面休息,便跟随引路的内侍进了宫门。 赵胜一边缓步慢行,一边想着信使所说的那些消息。"秦国使臣送平阳君尸骨回赵,定会重申和约,一是方便其整军备战。其次是摆脱加害平阳君的嫌疑,以免激起六国公愤。可为何要放郑朱回赵?郑朱被扣咸阳,引得列国迟疑,不敢援赵,他到底是谁的人?他与赵国郑氏纠竟是何关系?罢了,等其回来,当面问他就是。" 赵胜不知,就在他对郑朱充满怀疑之时,这位赵国下大夫正独坐华车之中,品味着人生最后一顿酒食。 廉颇在接纳秦国使团,见到了活着的郑朱和死去成灰的平阳君尸骨之后,就忍不住要杀了这个怕死偷生,贻误合纵之人。可不论郑朱如何可恨,犯下多大罪过,没有赵王王命,私自斩杀下大夫那可是叛国之罪。所以廉颇也只能忍住杀意,责骂羞辱了郑朱一番,稍稍出了一口恶气而矣。随后又不得不派军士护送秦赵两国使团和平阳君尸骨前往邯郸。 千余名赵国骑士,身着黄色皮甲,头缠白麻素带,静静缓行,没有人言语,只有隆隆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之声。赵军高举的青色军旗上也缠着素绢,随风轻轻摇摆。随同赵军前进的百余名秦国军士,身着镶满黑色石片的牛皮盔甲,也不敢发声,唯恐激怒周边悲愤的赵军。 坐在缓缓行进的华车之中,郑朱安静地吃着烤熟的羊腿,喝着香醇的米酒,还时不时低声吟唱几声乡间俚曲。 九十九、***歌谋同醉,一剑斩断秦赵和 夜暮低垂,寒风渐起,护送秦国使团的大队人马停驻于路边一处山谷。军士们忙着搭建营帐,安顿车马。负责警卫的骑士在夕阳映照下奔向营地四周察探。当夕阳西下,带走最后一缕阳光,百余处篝火次弟燃起,整个营地也渐渐安静下来。临时营地中间位置,秦国使团以辎车为墙,将十余顶羊毛毡帐围在中间。 秦国使团其中一顶营帐内,十余名使团成员和护卫百将围坐在一起。赢响的老家臣费权在炭火上炙烤着一只整羊,其余的人一边等待着这难得的丰盛晚餐,一边相互低声谈笑,胡乱闲聊。年轻的下大夫赢响,默默坐在上首位置,望着在炭火上翻烤的羔羊,不言不语,端坐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帐内的众人刻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怕打扰赢响沉思,其实全没有必要,此时的赢响不过是有些想家了。他从没有出过咸阳,也没有离开过父母,初担重任的激情,初为朝臣的兴奋,伴随这一路行来,早已退却。此刻停驻在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荒野,他终于感到了一些害怕和担心。是的,他确实是害怕和担忧了,虽然他恨自己的软弱,但依然无法阻止内心的真实感受。他不是害怕完不成使命,也不是担心受到赵国责难,是害怕年迈的父母等不到自己返回秦国的那一天。对于这次赵国之行,赢响心中已然十分悲观,他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报。赵国下大夫郑朱,求见少君。”帐外军士的报讯声打断了赢响的静默。他缓缓收回停留在烤羊上的目光,凝视帐外。看了看隐约在夜色中的高大身影,慢慢起身,一边到帐门相迎,一边高声笑道:“郑大夫何来之迟也,快快请进。”帐内众人也连忙起身,准备相迎。 郑朱身材本就高壮,又穿着厚厚的皮衣,灯火下远远看去,有如棕熊一般。他大步迈入帐中,一手托住要行礼问候的赢响说道:“赢大夫总是这般客气。一路从咸阳走来,你我早已熟识,切莫多礼。” 赢响含笑点头,却依然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又侧身将郑朱让到上首桌案就坐。 郑朱早已了解赢响的刻板守礼,便不再推让,于上首坐下,又拉赢响共坐主案说道:“你我一路上风餐露宿,都没有吃过几次热食。此地临近邯郸,我又正巧与附近的城主相识,这才讨来几只羔羊,让你我打打牙祭。今日你我放开公事,只论私谊,好好畅饮一番,如何?” 赢响坐在位上侧身行了一个谢礼说道:“有劳郑大夫了,赢响等人十分感谢。”又指了指费权说道:“我这家臣可有一门烤羊的好手艺。虽然已到赵国,临近邯郸,但既然入我帐内,我便借大夫提供的酒食,做一次主人,请郑大夫尝一尝秦国风味。” 郑朱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说道:“早听闻秦国风俗接近匈奴,饮食文化也与中原略有不同,今日能尝到正宗的北国风味,实乃郑朱之幸。那我就不客气了。” 赢响知道郑朱的话外之音是说秦国不守周朝礼仪,缺少文化,行为野蛮。赢响微微一笑,也不反驳,见费权已将羊肉烤好,便传令开席。 费权用短剑将烤好的羊肉剃下,切成手指长短,一条条盛入盘中,双手递与郑朱和赢响等人,又接着郑朱话语说道:“中原制作羊肉多以蒸煮之法,我们秦国缺少铜铁,只得学匈奴人,简单烤炙来食。在下手艺粗陋,还望郑大夫体谅。” 郑朱接过餐盘,不以为意地说道:“壮士有些多心了,我的话真没有嘲笑之意。” 赢响也呵呵一笑,挥手令费权退下,转对郑朱说道:“秦人为周王守边数百载,久处蛮荒,比之中原列国,确实有些质朴少文。” 郑朱用竹筷夹起块羊肉吃下,夸赞一声道:“好手艺。这羊肉表面烤的金黄焦脆,里面却嫩滑多汁,又佐以香料少了腥膻之气,好,确是美味。”说完,右手举起酒杯,与赢响说道:“方才吾就说过,今日不论公事,只论私谊。如今再加一条,不言秦赵,只叙一路同行之情。吾敬少君一杯。” “呵呵。郑大夫好胸襟。好。今日只求一夕之欢,共谋一场宿醉。饮盛。”说完,赢响双手执杯一饮而尽,冲郑朱倒亮杯底。 “好。不想少君年纪虽轻,却是位酒国高手。请再饮一杯。”郑朱并未饮酒,依旧端着酒杯,劝敬赢响再饮。 “郑大夫为何不饮?且请共饮此杯。”赢响又饮一杯,见郑朱含笑未动,便疑惑地望着郑朱问道。 “哈哈。少君初到邯郸,想来不知邯郸饮酒的规矩。我们赵人饮酒,都是被敬酒者喝酒,敬酒者只需端杯即可。” “还有这等规矩吗?”赢响迟疑地望了望同行的副使吉裘。 吉裘笑着点了点头,与赢响说道:“赵人好客,认为美酒难得,应先满足客人,客人喝剩下的,主人才能陪饮。不过。”吉裘略一停顿,转对郑朱说道:“方才少君说过,今日好像是我等相请郑大夫吧,这里您才是客人。哪有客人先敬主人的道理。既然今日只论私谊,只叙私情,那我等也不罚你,只是这杯酒可要轮到我等主人相敬郑大夫了。”说完,端起酒杯,笑对郑朱道:“还请郑大夫饮盛。” “哈哈哈。”郑朱仰首长笑,将杯中酒饮尽,倒亮杯底,与赢响说道:“只怕今日酒少,故先敬了少君一杯。” 赢响摇头苦笑,轻声叹道:“不想郑大夫如此洒脱。不过既然邯郸有此酒规,我们还是入乡随俗,按此规矩来办吧。我也敬大夫一杯。” 其余秦人也纷纷起身言道:“我等也敬郑大夫一杯。” 郑朱见状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你们人多,一人一杯,吾岂不是要醉死此间。且同饮同饮。” “哈哈。”众人也不强求,纷纷将杯中酒饮下。不过如此一来,帐中气氛顿时热烈起来。郑朱也不再按邯郸规矩搞怪,与赢响、吉裘等人你来我往,相互谈笑痛饮起来。 酒过三旬,众人都已略带醉意。这时郑朱忽然醉眼朦胧地看着赢响腰间配剑说道:“传闻秦国深得越国造剑之术,吾观少君配剑,装饰精美,定是出自名家之手。敢请借剑一观,我要看看,秦国宝剑如何锋利。” 这个时代,君子尚武,人人都喜欢观赏和收藏名剑宝刃,所以朋友间相互借剑观赏并无什么禁忌。赢响心中也无警觉,顺手摘下配剑递与郑朱说道:“此剑是吾冠礼之时,父亲请越国名师专门打造的。郑大夫请看,可还锋利否?” 郑朱抽出宝剑,在灯火下仔细观看,又以手指试了试剑锋,口中轻声言道:“好剑。剑长三尺,铜胎细腻,双锋锐利,正合吾用。”说着话,猛然倒转剑锋,一下刺入自己左胸。帐内众人不及反应,只齐声惊呼,一片慌乱。 赢响反应不及,被郑朱鲜血喷洒满面。他呆呆望着口吐鲜血,面带微笑,双目失神的郑朱,喃喃问道:“郑大夫,为何这般害吾。” 一百、事发突然忌慌乱,面对纷杂静如山 郑朱用赢响配剑自尽,趟倒在赢响面前。大帐内,众人目睹这一离奇事情,只惊的目瞪口呆。秦军护卫百将马奢率先反应过来,他一步跨至主案前,伸出手指摸了摸郑朱颈脉,又探了探鼻息,长叹一声,苦笑着冲众人摇了摇头。 费权见状,急忙命令帐外军卒道:"即刻守住大帐,任何人不得靠近。"又转对赢响说道:"郑朱孤身前来,丧性命于少君帐内,是欲陷害少君。事急矣,那郑朱来时必有安排,我想稍后赵人必来营中找寻郑朱。" 说完,费权快步上前,将俯卧桌案上的郑朱尸身扶起,便欲抽出赢响配剑。 赢响此时己定住心神,一把抓住费权右手,制止他道:"费叔意欲何为?" 费权急忙说道:"少君。既然郑朱身死之事隐瞒不住,不若编排个理由,就说我与郑朱酒后争执,失手错杀。反正赵人也无旁证,大不了将我交与赵人处置,陪他一条性命。"说完便欲挣脱赢响,去抽郑朱身上配剑,想要破坏其伤口形状,以免牵连赢响。 赢响武力不高,怕挡不住费权,连忙急声阻止:"费叔莫做傻事。"费权停住动作,不解地望向赢响。帐内众人也疑惑地看着两人,不知该帮谁为好。 赢响趁机拉开费权,令其放开郑朱尸身,又不放心,拉他离开主案几步,才平静地说道:"郑朱之死本就与吾等无关,何必作假。一但被人发觉,反而惹人猜疑,解释不清了。" 费权心中焦急,顾不得与赢响的主从身份,恼恨地说道:"哎呀,我的憨直少君,你的配剑就插在郑朱身上!你说郑朱是自尽,赵人岂会相信?这本就是赵人阴谋,就是要陷少君谋害君卿之罪。赵国两任使臣,一死于秦国境内,一死于秦国使臣剑下,必然天下哗然。恐怕吾等会被愤怒的赵人撕碎,还怎么完成王命,怎么回返咸阳?不行,我决不可让少君在赵国出事。" 赢响见费权仍要上前破坏郑朱尸身,苦笑一声,紧紧拉住他道:"费叔莫急,且听吾一言。" 费权急切地望了望帐外,见没有什么异动,这才瞪视赢响道:"你说。" "费叔!你可有我聪慧嘛?" 费权尴尬一笑道:"少君才名远播,吾一粗人,岂敢相比。" "那你我谁更能断案洗冤?" 费权渐渐冷静下来,羞愧地摇头说道:"少君一言可止纷争,满城皆赞少君乃咸阳少庭尉,吾岂敢相比。可是," 赢响不等他说完,继续逼问道:"你我谁是大秦使臣,谁是典客少卿麾下的下大夫?" 费权无奈地叹息一声,悄声回道:"自然是少君。可," 面对忠心而倔犟的老家臣,赢响也是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秦王亲笔信简道:"秦王王命在此,吾身为大秦正使,你等不论有何道理,皆须听吾号令。"费权和其余众人见状,忙揖首行礼道:"吾等谨尊王命,吾等唯赢大夫号令是从。" 赢响这才长松一口气,吩咐众人道:"吉君,速去通报赵军千夫长朵尔欢,如实讲述今晚之事,不可增减一分,并请他速来营帐。" "诺"吉袭虽然略有迟疑,但见赢响面色坚定,只得应诺,转身出帐。 "费权,你立刻设法潜出营地,去追赶安国世子家令李义。请他引你面见赵玉夫人,将此事报与她知。如我等被陷邯郸,请她帮你返回咸阳,通报此事真相。" 费权连忙反对:"君上命吾护卫公子,吾岂能在此时离开,请派他人去办此事。" "费叔,此乃关乎性命之事,非君不可。时间紧迫,莫再争执耽搁,拜托了。"说完拿出鹿公所给的信物玉佩交与费权道:"此佩可证明你身份,切莫遗失。" 费权接过玉佩,双目含泪,凝望赢响片刻,这才点首应诺道:"公子放心,我定不负重托。也请少君保重。"又转对帐内众人深躹人躬道:"少君安危,就拜托诸君了。" "费君放心,吾等定以性命相护"众人回礼,齐声言道:"也请费君保重。" 费权这才长叹一声,转身出帐。 赢响凝视费权出了营帐,又转身与马奢说道:"请马百将于帐前列队戒备,定要保护好平阳君等人尸骨,万不可再出差池。其余诸君,我等便在此等候赵人。" "诺。"马奢出帐集合秦军,其余人返回各自座位静坐等待。 赢响也回到郑朱身边坐下。他执壶斟酒,举杯对郑朱尸身言道:"郑君身材豪壮,却言笑不羁,谈吐文雅,不想内心如此?烈,实乃壮士。赢响敬郑君一杯。"说完饮尽杯中酒水,冲郑朱倒亮杯底,又再次斟酒道:"郑君于被扣咸阳时不死,于长平战后不死,于廉颇羞辱时不死,偏于我帐内欢饮之时才死,真是用心良苦。想来,郑君也非赵国之纯臣,不知是列国哪位君上的死间。单只这份隐忍,赢响再敬郑君一杯。" 这时,一名身材娇小,肤白貌美的少女,身披裘衣,快步闯入帐内。望见坐于郑朱尸身旁的赢响,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说道:"还好少君无事。"说着话,也不惧郑朱尸身和满桌满地的鲜血,上前接过赢响手中酒壸,一边为其斟酒,一边平静地嗔怪他道:"少君总是这般轻信于人。随身配剑岂可轻易示人?" 赢响无奈地点头说道:"灵儿教训的是。看来我真非使臣之材,才入邯郸,便出了这般差错。"说完,接过灵儿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又扶少女坐于身边,自桌案上取一青铜新杯,给她斟满了酒放入旁边温汤盆内说道:"你这风寒末愈,且饮杯热酒。"又对旁边一名小吏说道:"再加些炭火。" 少女灵儿笑对赢响说道:"少君,这些是灵儿该做的。您还是想好该如何与赵人解释此事吧。" "清者自清。况且我此行于秦赵两国有利无害,赵国君臣也断不会轻信我等会无故杀害郑大夫的,何需解释?" 望着赢响沉稳的身影,听着赢响这些平静的话语,帐内众人慌乱紧张之心渐渐舒缓下来。是啊,秦强而赵弱,赵国正担心给秦国开战的因由,岂会轻信此事,为难秦国使团,留下两国开战的把柄。 灵儿可非简单侍女,她自幼服侍鹿公夫人刘氏,而那刘氏又曾是多年跟随宣后的近侍,哪是普通妇人可比。在刘氏身边,耳宣目染,早己习惯了各种政治争端,早己熟悉了各种阴谋陷害。 她见帐内诸人已在赢响安抚下稳静下来,心中一安,轻声提醒赢响道:"郑朱身上可曾搜过?他即是死士,怕会还留有陷害少君的其他手段。" 赢响心中一动,又即刻稳住心神说道:"阿舅曾教过我,当陷入迷局,不知对手举动之时,万勿轻动。因为你所有反应都可能被对手料中,并依此设下圈套。所以最好的应对,就是不动,等事情明朗,等对手出招。这就是道家的无为,是兵家的以不变而应万变。" 灵儿若有所思,点头说道:"确是如此。" 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号角,整个营地仿佛从沉寂中苏醒过来,脚步声,呼喊声,马蹄声交汇在一起,此起彼伏。 赢响望着帐外,轻声言道:"他们该来了。"又转对郑朱尸身道:"便看郑大夫留下了何种手段。" 一零一、鲁莽将军险中计,年少使臣初显锋 马奢刚刚集合好秦军,便听到了赵军的集合号角,同时隐约可见赵军正围拢而来。马奢连忙令秦军收缩防守,严阵以待,护好赢响营帐和装着平阳君等人骨灰的两辆华车。 只过得片刻,赵军打开了秦军辎车围墙,骑马张弓逼至帐前,将秦军重重叠叠围在中间。赵军千夫长朵尔欢跃马而出,剑指马奢说道:"立即让开营帐。"千余赵军随即齐呼:"让开,让开。" 马奢等秦军闻声,不由心中一紧。马奢手心冒汗,却强作镇静地质问道:"吉副使在?你等意欲何为?" 朵尔欢忍住怒气,冲身后挥了挥手。几名赵军将吉裘推至阵前。吉裘前冲两步稳住身形,见秦赵两军在营帐前对峙,气氛紧张,顾不得自身安危,站至两军之间,挥手高喊:"冷静,冷静。马百将,请先收散军阵,切勿与赵军交战。"又回身与朵尔欢说道:"请将军冷静。事已至此,请先查明真相如实上报。切莫冲动,使事态扩大,致令两国交恶。" 赢响此时己慢步走出营帐,向火把映照下,面目狰狞地朵尔欢行礼说道:"秦国典客大夫赢响见过朵尔将军。想来吉副使己将此间情由转告将军。不知将军整军前来,围住我等是何用意?要不论情由,拿下秦国使团,下狱问罪吗?还是来向吾等宣示军威,逼迫我等答应城下之盟?" 朵尔欢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说道:"休逞口舌之利。今日我赵国下大夫不明不白死在你帐内,你们难逃其疚,必须给我一个交待。不然,当我赵国软弱可欺,当我等军士,弓马不利吗?当吾不敢杀你吗?"说着,提马上前两步,用剑搭在吉裘脖颈之上,冲赢响喊道:"速命秦军放下武器,于一旁听候处置。待我查明情况,如郑大夫之死确与你等无关则罢。若是让我查出你等相害郑大夫的证据,定将你等捆赴邯郸,请大王处置。" 赢响也不发怒,只平静地回应道:"赵国一千夫长便有处置秦王亲使的权力吗?"说着,从怀中取出秦王信符,高举在面前,凝视朵尔欢道:"论职爵,吾为下大夫,你不过一千夫长。况且我等携有秦王信符,负有秦王使命,即使面见赵王,都无需行礼。你敢杀我等,就是羞辱秦王,就是羞辱秦军。谁给你攻打列国使臣的权力?你敢代表赵王向我大秦宣战吗?" 朵尔欢心中一惊,满胸怒气消散一空,气势顿时跌落,却又不甘地驳斥道:"你等使臣便能杀我赵国大夫吗?你们犯下此等大罪,我护卫职责所在,怎能不管?" 赢响见朵尔欢依旧胡搅蛮缠,知他有些憨直,应是受人挑拨,一时怒气所激,才做出此等危险举动。如今郑朱离奇自尽,背后不知有何目的,所以赢响不想激化此事,便依旧劝道:"谁说我等杀了郑大夫?他可曾亲眼目睹?我令吉副使请将军过来,是要让将军一起来作个见证。此事还需急报邯郸,届时自会有重臣前来查处。你我在此护好现场,等待王命即可,何须争执。还不放开吉副使。" 此时朵尔欢己冷静下来,心道:"这小子说的不错。即便是秦国使臣刺杀郑朱,那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小千夫长能处置的了的。"于是缓缓收剑入鞘,转对身边军士传令道:"收阵。退出秦使营地警戒。封锁山谷内外,严禁出入。立即加派哨骑,向四周查探。" "诺"赵军闻声而动,行动迅速,眨眼之间散出秦军营外,只留下朵尔欢和十余亲卫。 赢响见他此番举动,便也向马奢挥了挥手。马奢也收剑传令道:"收队警戒,敢再有无令闯营者,杀。" "诺"秦军也散开军阵,依令而行。 吉裘轻松一口浊气,与朵尔欢说道:"朵尔将军,还请入帐查看,稍后还请将军把郑大夫自尽一事上报邯郸,请赵王下令处置。" 赢响也侧身相让道:"请朵儿将军入帐。" 朵尔欢跃下战马,大步上前,迈入帐中。他扫视帐内,看了看伏于案上的郑朱尸体,便欲上前查验伤口。 赢响抬手阻拦道:"朵尔将军,你我还是等赵王派人来时共同查验吧。" 朵尔欢疑惑地看着赢响说道:"为何?" 赢响无奈地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你我擅动郑大夫尸身,影响了赵王使臣判断,对你我都不太好。" "那我怎知郑大夫死因为何,到底是自尽还是被你等刺杀。你叫我如何上报大王。"朵尔欢不满地说道。 赢响心中暗笑,不由想道:"廉颇怎么派了这么个浑人来。完全搞不清自己位置,什么事都敢往身上揽。" 想到这里,只得耐心与朵尔欢解释道:"将军只需上报赵国行人署少卿安阳君,就说今晚郑朱大夫与秦国使臣宴饮,死于秦使赢响帐内。据秦使所言,乃郑朱自求秦使配剑相观,又突然以其剑自刺左胸而亡。如此直说即可,赵王定会派人来查明此事。现在你我就守在帐内即可,防止有人破坏此间情形。" 朵尔欢转念一想:"也对,郑朱死因确与自己无关。我一个带军冲锋的千夫长,管这闲事干嘛。都怪那郑朱家臣易仲,说什么秦人欺赵军无能,秦使笑我胆怯。哼,害我险些犯下大错,还不知将来会被廉将军如何责罚。也怪我贪恋邯郸家室,听闻儿子降生,便死磨硬泡揽下这护卫之责。这下好了,儿子没见着,却惹来诸多麻烦上身。" 想到这里,他也不愿再费脑筋,也不想再惹是非了。他转对身边一名亲卫说道:"赢大夫所言你都听到了?就按此上报行人署。"说完取出随身信符递与他道:"十万火急,连夜便去。" 那亲卫接过令符,应诺而出。 赢响的营帐不大,朵尔欢等人进帐之后更显拥挤。灵儿担心赢响不得休息,便上前说道:"帐内局促,且人多手杂,还请两国军士去帐外守侯。" 赢响也对朵尔欢行礼言道:"不若你我各带一名随从守在帐内,其他人在帐外看护。我也有些话要与将军密谈。" 朵尔欢望了望郑朱尸身和帐内情形,点头说道:"也好。"随即只点了一名亲随留下,令其他人出帐守卫。 吉裘挥手令帐内的秦国使臣出帐,又望了望灵儿,见她没有离开之意,便问询般地看向赢响。 赢响笑对吉裘道:"吉君见谅。有我与朵尔将军率两军勇士在此,不会再生事端,夜色己深,请暂且回帐休息。让灵儿留下看护灯火,服侍起居即可。" 吉裘略一思量,也觉得朵尔欢既然能得廉颇信重,应该与郑朱无甚关联,便行礼而退,出帐而去。 一零二、疑案连环重重雾,谍踪常显秦赵间 吉裘等人出帐之后,赢响和朵尔欢在帐门边上一张桌案对坐下来,灵儿与那名亲卫分坐两人身后,为两人把盏。 赢响举杯说道:"一路同行,护送平阳君尸骨回赵。因时间紧迫,忙于赶路,你我与郑大夫也是难得相见。本想着到邯郸,卸下使命之后,再宴请将军与郑大夫,酬谢护卫同行之情。不想你我三人却于此时此地,如此情形之下相聚。郑大夫确是自尽而死,到底因何缘故,有何目的,吾也不知。不论将军信与不信,但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且同敬郑大夫一杯吧。" 朵尔欢此时早己没了初闻此事时的激动愤怒。冷静下来之后,又亲眼看到帐内情形,心中对郑朱之死,也是充满了疑惑。而且一路行来,对于这位年轻但却无比沉稳守礼的秦国大夫还是相当佩服的。因平阳君之故,一路所遇赵人和赵军多有刁难,赢响却豪不生气,始终应对自如,不卑不亢。单只这份胸襟气度就远非常人可比。 朵尔欢也执起酒杯,向郑朱方向举了举,又与赢响对碰而饮。放下酒杯,对赢响说道:"当日,少君护送平阳君尸骨来赵。闻听此讯,中军大营,十万将士怒而奋起,一片哗然。营中多有代北军士,常在平阳麾下,皆欲杀少君等,报仇泄愤。幸得廉将军威望素重,这才稳住诸军,未生营乱。吾朵尔氏源自中山,与代北诸军并无交集,又因我有私事欲返邯郸,廉将军这才无奈地派我这粗人来护送少君与郑大夫。我自幼从军,打了一辈子仗,次次争先,冲锋在前,这次领军担任护卫,却还是头一次。出发之时,廉将军反复叮嘱于我,要谨慎小心,护卫使团安全,如有差池,定斩我首级,决不饶恕。我这一路是小心再小心,不想在己经临近邯郸,快要完成使命之时,还是出了事。" 说到此处,朵尔欢长叹一声,又举杯向郑朱尸身遥举相敬道:"郑大夫,你这一死,可害苦了吾。"说完举杯一扬,将酒倒入喉中。 赢响执壶为朵尔欢继酒,轻声叹道:"逢此乱世,生死无常,连平阳君这等英雄都难逃劫难。你我和郑大夫,不过是江海浮萍,逐流而行,飘到哪里,身不由己,又怨得谁人。要怨,就怨这乱世吧。" 朵尔欢默然不语,呆望郑朱良久,这才转头举杯,向赢响敬酒道:"大夫所言正是,乱世求存,颇不容易。且饮盛,敬这天地,早早了结了这纷争无常的世道吧。" 赢响也黯然举杯,与朵尔欢碰饮,又轻叹一声道:"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朵尔欢闻言,呵呵一笑,一边挥手示意旁边亲卫与灵儿给两人继酒,一边嘲讽赢响道:"秦国以耕战立国,也信这齐鲁狂生胡言之语吗?我虽是武臣,但出身贵族,自幼演武习文,也读过这齐鲁歪书,对他们这些话可是不信的。为人孝弟就不会犯上吗?就不会作乱吗?那何来春秋乱世?天下诸侯,列国大夫,全是不孝之人嘛?荒唐无稽之语罢了。" 赢响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只举杯相敬。然后才轻笑着问道:"不想将军也读过论语。" 朵尔欢轻啍一声道:"没办法,诸子百家,只有儒墨道法兵五家为显学,其余多隐于世家,秘不外传。而这五家之中,儒者最多,儒学最简单易学,关键是学费便宜,半卖半送。吾虽出身贵族,却家道中落,无甚余财,不学儒怎办?吾倒想学法兵之学,奈何交不起束修,无人教我。不过说实话,我性子憨直,心思愚笨,也非读书习文之材,就一本论语上的字尚认不全,到十余岁从军之后,便不再读了。" 赢响默然一笑,轻声言道:"还是将军看得明白。其实儒家之学确实简单。论语全篇只讲秩序而矣。所谓讲孝弟不犯上,就是在周王礼制秩序下来协商平衡矛盾。一切有礼法可循,矛盾不激化,世道就不会乱。而孝弟是这秩序不乱之基,君子为人之本。可现下这世道,人心难制,秩序无存,儒学之道也就难以推行于世了。" 朵尔欢点头说道:"大夫是真有学问,可比教我那儒师高明多了。他把论语当作秘籍,故作高深,讲的让人生涩难懂,可不比大夫这般说的简单明了。呵呵,吾敬大夫一杯。" 赢响笑而执杯,回敬说道:"说起秩序礼法,赢响有一事不明,敢问将军。" 朵尔欢性子憨直,心思简单,见事略迟,可并非愚笨。他听到此处,也心知赢响要谈及正事,问他率军逼营之事。他便收起轻松闲聊之态,认真说道:"大夫可是要问我为何妄动军卒,围逼使团之事嘛?" 赢响也收敛笑容,严肃的点了点头。 朵尔欢长叹一声说道:"吉副使来见我之前,己有人先行报我消息。" "可是郑大夫近边之人?"赢响双眉微皱,轻声问道。 "不错,正是郑大夫身边近卫家臣易仲。" "他人在哪里?如何说的?还请将军细细道来,你我也好互相印证,以便理清事情真相。" 朵尔欢点头说道:"他说他护卫郑朱前来秦营赴宴。郑朱似有把柄被秦人拿住,担心宴无好宴,会出事情,便令他等在营外,独自入营。他守在秦营外不久,便听得帐中赢大夫与郑朱争吵之声,郑朱大夫还于营帐内高呼,说赢大夫竟敢逼他在平阳君遇害一事上说慌,还高呼宁死不从。易仲想入内相救,却听赢大夫高呼军士,要封锁秦营,便忙跑来我这里求救。我正将信将疑,吉副使便来报讯。我令易仲隐于帐内帷幕之后,单独接见吉副使。听吉副使讲,郑大夫己于赢大夫帐内自尽。我那时便信了易仲七分,于是先将吉副使扣押于帐外,一边令军士集合,一边唤出易仲商议对策。不容我细想,易仲便抢先亮出赵王使臣信符,并对我说,郑大夫入秦营之前早有交待,如遇不测,令他速将一封写有平阳君遇害真相的密信送交安阳君。他命我先扣押赢大夫等人,等待安阳君和赵王命令。之后,他便骑马出营,直往邯郸而去了。" 赢响一边听朵尔欢讲述,一边仔细斟酌其中细节和漏洞。待朵尔欢讲完,赢响依然陷在沉思之中,久久不语。 朵尔欢自己说完这些,依然理不清头绪,对郑卫与赢响所说也都颇有怀疑,不知信谁。不过他对郑卫之言的相信度己由七成降至三成,倒与当初相反。他见赢响沉思不语,便静静坐于对面,等待他想出结果,理出线索。 一零三、坐而论道书生意,世情难解贵人心 赢响沉思良久,这才微叹一声,对朵尔欢说道:"这郑朱与易仲所为,真是环环相扣,一步一计。我思虑再三,也无非各说各话,却没有证据反驳,自证清白。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终有痕迹可寻。易仲和那封报去邯郸的信简,就是关键。朵尔将军能与我共坐一案,平静相谈,想来也是对易仲所言存有怀疑。赢响在此谢过将军。" 朵尔欢看了看赢响腰间空无一物的腰带,点头说道:"从郑大夫死亡直到我进入此帐,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足够你们动手掩饰真相了。但郑朱尸身未动,你的配剑,这对你最为不利的证据仍插在郑大夫身上。这是我对你们有所相信的原因。而且,一路行来,吾深知赢大夫沉稳守礼,虽然有些刻板,却不似巧言令色之人。反倒是那易仲,颇善言词,见人三分笑,处处讨人欢喜。依我内心直觉,他这样的人,他说的话,不可轻信。不过,正如赢大夫提醒我所说的那样。我信与不信,我如何判断,都不重要。这件事情,不是我这自身难保的小小千夫长可以过问的。赢大夫将来能否洗清嫌疑,我不敢肯定。而我将来会受何惩罚,我倒是心中有数。"说完,朵尔欢面色黯然,静静地自斟一杯水酒,缓缓饮下。 赢响亲手为朵尔欢续满酒杯,平静地说道:"人生无常,世事岂如人意。普通小民求一温饱而不得。你我士大夫,温饱无忧,却也难逃世事磋磨,内心煎熬。"说完,又举杯相敬道:"朵尔君今后怎样,吾帮不上忙,却有一言相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于无下也,无适无莫,无可无不可。" 朵尔欢闻言,苦笑一声,举杯回敬。又落寞地低声抱怨道:"吾算得什么君子,不过一个卖命疆场,辛苦求存的小民罢了。" 朵尔欢略微抬头,目视帐外弯月,充满心酸地回忆道:"吾出身于中山遗族,十二岁从军,于今已有二十余年矣。这些年来,与赵人战,与燕人战,与齐人战,与匈奴战,与魏韩战,与不知哪国的兵卒战,如今又与秦人战。身上的剑伤、戈伤、箭伤,矛伤,其他不知何名的兵器所伤,无以数计。与我同乡,同年得爵而从军者三百有余,年年应征出战,而今见在者,超不过十人。就这十数人中,残肢断腿的还有多一半。你说我这千夫长,可当的容易吗?君子以自强不息。呵呵。我只求活着,能活着看到明天太阳,见到我的妻儿,就知足了。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哼哼。我做不了颜回,全天下也只有一个颜回,可以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不改其乐。我有妻儿老母靠吾奉养,如何能了无牵挂?" 说道此处,朵尔欢摇头苦笑,自嘲地说道:"哎,我与大夫说这些何用?大夫出身高贵,年少而得显爵,身披大夫锦衣,怀揣秦王印信。便有一时蹉跎,于君而言,不过是种历练。所谓自强不息,无适无莫,正是说与大夫这般君子听的。" 朵尔欢举杯相敬道:"祝大夫诸事顺遂,前途锦绣。请饮盛。"说完,不再理会愣在对面的赢响,离案而起,与亲卫坐到帐中另一侧,倚靠帐墙,闭目养神。 赢响默默看着假寐安歇的朵尔欢,缓缓干掉杯中水酒。他表面平静,可内心却是无比震撼。 他在心中不断地追问自己:如果自己不是出身大秦王族,不是大秦三公之子,如果自己是朵尔欢,自己还能如此平静地面对此事吗?他的答案是不能。他觉得,如果他是朵尔欢,生死拼杀二十年,自己能幸运地活下来吗?还能保持心态正常,不计得失,笑对进退吗?不能。能够不发疯,就算难得了,还提什么无适无莫,呵呵,真真可笑。 赢响颓然地放下酒杯,默默仰倒于案席,闲目假寐。灵儿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以袖摭面,暗拭眼泪,同情地望了望内心深受打击的赢响,悄然取过一张毛毯,盖在他身上。她默默坐在赢响身边,见他面色苍白,闭目长思,全没有了往日沉静之态,心中暗叹。 她知道,朵尔欢这番下层武士的奋斗经历,是赢响以往从未接触和了解过的。生活在咸阳城中,被重重保护与疼爱的这位贵族少年,终于知道了世间的残酷和黑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次赵国之行,对他而言,是一次难得的心境锤炼。他还能继续做回名满咸阳的勇少年吗?还会初心不改,做那净街虎、天御使、咸阳少庭尉吗?灵儿心中暗向天地诸神乞求,助赢响早日渡过这番心劫。 夜近黎明,正是月落日未升,天色最暗之时。平阳府内外却是一片灯火通明,高墙深宅,满目素白,府门前数盏白绢灯笼上,墨笔书写着大大的奠字。往日夜间紧闭的府门,如今全部打开,几名家将在门房中燃着篝火,整夜不眠,围坐守候。希望平阳君等人神魂能在这深夜找到家门。 府中后院,宗祠正堂内,赵政和赵高这对表兄弟,也是整夜未眠,跪坐在火盆边,守着神位灯火。 赵高望着半年多未见的赵政,心中一阵惊疑。这以前与自己十分亲近的小弟,如今令他感觉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人还是那个人,除了个子长高了些,模样、声音、性情,一切一切都没有改变,可他就是感觉赵政与自己有了疏离,甚至是有些厌恶和提防,全没有了往日那般依赖亲近。 赵政心中也是思虑万千,心道:此赵高可是彼赵高吗?是始皇帝的中书令?历史啊历史,你该有多么的不靠谱?司马迁啊司马迁,你说你把距自己千年前的黄帝、蚩尤都描述的那么详细,把匈奴习俗风物都描写的那么仔细传神,把刘邦、项羽祖先八代都考证的事无巨细,怎么就对千古一帝秦始皇,对取代周朝八百年江山,开启后世两千年皇朝的秦国君臣如此的惜墨如金呢?你的史官操守何在啊?太不负责任了吧? 赵政望着火盆呆呆出神,继续在心中责怪太史公。你说你把异人、赵姫、吕不韦之间那些捕风捉影的三角关系论证的有如亲见;把我,哦,不是。是把赢政身世硬是扯到吕不韦身上。全当秦国王族、士大夫是傻瓜是吧?有这功夫,干些正事好不好?你是史官,是写历史的,可不是写小说的啊。故事编的不错,比三国演义精彩多了,比封神演义还要离奇。有这般笔墨,好好记录下秦国君臣生平好不好啊?写什么阿房宫?写什么始皇地宫?你见得着吗?你目的就是想引人去盗了始皇陵吧?你将始皇陵内的模样都说的有如亲见,怎么就忘写兵马俑了呢?故意的吧,这可不道德啊。算了,这些都可以忍,可你总得详细介绍一下赵高吧!他可是汉朝的最大功臣啊。没他,刘邦只能继续当亭长,项羽只能继续流浪、四处搞搞恐怖袭击什么的吧。你要感恩,学学后世那些不要脸的大辫子。你看人家就没忘记对自己得江山有大功的前朝佞臣,都给正了名,立了传。杀了抗清重将,私放清军入京劫掠,后代给满清做高官的袁崇焕被清帝树为了反清英雄;开关投降,剃发易服的吴三桂,人家满清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看看,英雄难过美人关,把一个汗奸,美化成了情圣。率先投降的洪承畴更了不得,是被王后大玉儿用美色拉下水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情有可原。连最后投降的南朝东林党诸位也都成了秦淮八艳推崇的大英雄,是顺应时势的大智者。可你对赵高写了什么?除了指鹿为马,矫诏扶立胡亥,祸乱大秦还有什么?他出身哪里?什么身份?怎么得到多疑的始皇信重?沙丘之乱,始皇生前,赵高都做了什么?你怎么一个字没写?对比后人大辫子史官,你惭不惭愧? 一零四、世态炎凉少年心,青史难评忠与佞 夜风冷冷,直从四面打开的门窗灌入宗祠正堂。祭台神位前的魂灯,随风摇曳。赵高起身,拔了拔魂灯的灯蕊,防止它被风吹灭,顺便稍稍伸展了一下麻木的身躯。 做完这些,赵高望了望在堂屋侧室中合衣而卧,留下来帮忙守灵的同族叔伯。赵高只感到十分的孤独。别人都有兄弟可以商议,可以分担责任和痛苦,他却没有。他低头看了看发呆中的赵政,心中泛起一股暖意。 以前,他很讨厌这个粘着自己的小跟屁虫,可到今天才发现,真正与自己有着血源之亲,能够算得兄弟,分担自己心事的,也只有他了。 赵高重新跪坐下来,向面前火盆中添了些木炭,又用铁钎拔了拔,让炭火更旺了些。 飞溅而起的火星,打断了赵政与司马迁隔着时空的对话。赵政心中自嘲一声,暗中想道:“我担心什么?即使此赵高就是彼赵高,我这秦始皇可不是那秦始皇了。” 赵高见赵政回过神来,以为自己的行为影响了赵政打瞌睡,便微笑着与他说道:“阿政困了也累了吧,你先去侧间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 赵政在坐垫上稍稍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淡淡地回答道:“不用了。”又转头冲堂外侧屋呶了呶嘴说道:“众叔伯鼾声如雷,还不如这里清静。” 赵高苦笑一声,冲祭台上的平阳君父子神牌凝望了一眼,轻声叹道:“在这灵堂之中,真正的伤心人,只有你我了吧。” “逝者已矣,世态炎凉。人间冷暖,莫不如此。”赵政前世早就历经了无数的扒高踩低,也经历过数次的生离死别,内心早已看透世情,坚冷如冰。闻听赵高感叹报怨之声,他反应平静,依旧淡淡的应付了一句。 赵高愈发感觉到赵政的陌生,他完全感受不到赵政的悲伤,感受不到赵政的思念,他觉得赵政对平阳君父子之死,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如那些同族叔伯一样,依着礼法规矩,尽着自己的亲属义务。 赵高一时不该说些什么了,他觉得自己更加孤独,感觉这天地更加阴冷了一些。他也如赵政方才那般,陷入了呆坐沉思,回想着与大父和父亲在一起时的一幕一幕,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他们的关爱是那么的温馨。 他恨以前的自己,那么的叛逆,那么的不听话。抬头看着大父和父亲神牌,仿佛看到他们对自己那失望的眼神。想到这里,滚烫的热泪,再不受控制,如泉水般喷涌而出。赵高连忙紧咬双唇,转头抬袖,快速擦去泪痕。他不能哭,决不能让大父和父亲觉得自己软弱。他要报仇,要与暗中那些强大的敌人战斗,他决不能有丝毫的软弱。他要变强,他要成为祖先赵武那样,披肝沥胆、智勇无双的男人。 赵政就坐在赵高身边,望着赵高握的苍白双拳,心中暗叹:“苦难使人成长,悲伤予人力量。如果这个名叫赵高的表兄,真是历史上的秦朝中书令。那就是从今天开始,在他心中萌生了覆灭秦国的种子吧。” 赵政仰望祭台,默默注视平阳君赵豹灵位神牌,心中暗道:“现实中的赵姬,身份显赫。据李义家令传信,父亲异人和母亲赵玉的婚姻,可是经过秦昭王当着满朝重臣,与大赵平阳君亲口议定的。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父亲直到继位秦王都没有娶正妃了。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他继承王位之时,对于接回赵姬为后,满朝重臣毫无反对之声了。这也就不难解释,自己这个放养于邯郸的长子,为何被大秦君臣心甘情愿地直接立为太子了。可为何在历史记载上,对于赵姬的身份如此讳莫如深;史书中,对于始皇帝的少年时代又为何只字全无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两兄弟各自想着自己心事,如木桩般静静地跪坐在祭台前。不知不觉间,一缕阳光有如利剑,刺破了黑暗。 伴随这一缕阳光,一阵阵鸡鸣次弟响起,一声声钟鼓接连敲响,将人们从睡梦中唤醒。在古代,即便是贵族,即便是王侯,也没有敢贪睡的。因为小民要谋生,君子须守礼。后院主宅中,赵姫与孟氏母女昨晚和衣而卧略作休息,此时早己起身,一边命人为守灵的亲属准备餐点,一边作着迎接亲友吊唁的各种准备。 宗祠正堂边上侧屋之内,赵悝等几名帮忙守灵的同族兄弟也纷纷眯着双眼,缓缓起身。 赵悝揉了揉面颊,略微清醒了些,便下了床榻步入了灵堂。他皱着眉头嗔怪赵高两兄弟说道:"你两个小子守了一夜不成?怎么不叫醒我等来替换。" 赵高心道:"怕你等不如我兄弟尽心守护,睡倒在灵堂。大父他们尸身不在,招魂灯更加疏忽不得。"他略有不满地冷冷回道:"见叔父睡得香甜,不忍搅扰。且我们兄弟还挺的住。" 赵悝伸了个懒腰,抱怨说道:"一群爷们儿挤在一榻,鼾声如雷,臭气熏天,还睡的香甜?你跟七叔我逗闷子呢?"说完,敷衍地向平阳君神位略行一礼,又挥手与赵高说道:"行了,今日白天由我兄弟守着。你两个补觉儿去吧。" 赵悝母亲是平原君正妻,魏国信陵君魏无忌的亲姐姐。他自幼被立为嫡嗣,七岁开蒙,一群教习教导他文武才艺和贵族礼仪。但正如常语所言,物极必反。赵悝对贵族礼仪厌恶无比,除了在父亲平原君面前装一装乖儿子,对别人就是怎么无礼怎么来,怎么粗俗怎么说。别人说他是浪荡无行,市井之气,他却认为自己是豁达洒脱,风流不羁。 赵高看不惯他这举止无礼,言语粗俗模样,便轻啍一声,继续守灵,也懒得理会他。 赵悝自认胸襟广阔,对赵高这孩子气的不满举动毫不在意。一边大大拉拉地招呼兄弟们来灵堂守灵,一边催促赵高两人道:"你们年纪还小,不能熬夜缺觉儿。回屋休息去吧,别在这撑着了。孝敬长辈不在这点儿上,以后争气一些,混出个人样来,比什么都强。" 赵政毕竟年幼体弱,此时早己困顿不堪,闻言起身,踉踉跄跄地向赵悝行了礼,道了谢,便强拉着气乎乎的赵高退出了灵堂,去了旁边侧屋。 一零五、兄弟守灵心各异,房萱施计为哪般 在侧屋中休息守夜的同族亲眷,此时都纷纷去了灵堂,或帮忙守着灵灯添油加蕊,或帮着去往前院迎客,剩下的聚在一边闲聊,等着有客来祭奠时帮忙招呼。 屋中只剩下赵高赵政两人。赵政一个背跃飞上床榻,四肢伸成了个大字,舒服地躺在榻席上,两眼一眯,就要入睡。 赵高见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又说不出赵政有何错处来,只得狠狠一跃,坐于榻上生自己的闷气。 赵政闭着眼睛趟在床榻上,似在说梦话一般地喃喃说道:"自古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 赵高闻言一惊,望着己然睡着的赵政,若有所思,脸上怒气也渐渐消散。赵高自愧不如地叹息一声,躺倒于榻,强迫自己闭眼入眠。 过了片刻,赵高好不容易沉下心来,正觉困意上涌,快要睡着之时,却听屋门响动,睁眼便见房萱推门进来。 房萱步入屋内,也不理会惊愕中的赵高,上前伸手摇动赵政臂膀道:"公子,小家主!快快醒来。" 赵高心道:"政弟这侍女也太不守礼了吧。且这小家主算什么称呼?" 赵政是个睡得沉的,一但入眠,很难叫醒。房萱又摇又喊,却见赵政全无反应,便扑哧一声,娇笑道:"也不怕被狼叼了去。"说完也不脱靴子,一步跃上床榻,一把抓住赵政衣领,将他拉起,一边前后摇动,直摇得赵政脑袋乱晃,一边说道:"起来了。" 见赵政还是不醒,又摇晃着他说道:"吃饭了。" 还不醒,便又道:"狼来了。" 不醒,又一边摇晃一下,一边说一句地道:"下雨了,不是,下雪了,打雷了,树倒了,屋塌了,就要砸着孩子了!了!了!"最后又狠狠摇晃几下,见赵政还是不醒,气的牙根一咬。最后,只得无奈地轻啍一声,将手一松,一把将他推回榻上。 赵高起身,目瞪口呆地指着房萱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房萱气呼呼地转头冲赵高说道:"叫醒他,你没看到吗?" 赵高板起脸喝道:"放肆。你这下人,懂不懂规矩,知不知礼法尊卑,敢欺阿政年幼不成。有你这般服侍人的吗?出去自领责罚,否则我今日便替阿政打杀了你。" 房萱怒哼一声,扭身亮了亮挂在腰间的配刀和家臣符令,与赵高说道:"看清楚这是什么!啍,我是武士,是小家主亲命的资财家令,你管不着我!一边歇着去。惹恼姑娘我,管你是谁,照揍不误,别怪我没提醒你。" "呵呵"赵高气得连声冷笑,说不出话来,他还没见过如此嚣张粗俗的女家令。 房萱也不理赵高,于榻上起身,抬脚狠踢了一下赵政屁股说道:"君子寢不过卯。你这懒虫,将来别因为误了军中点卯,被人砍了脑袋。"说完跃下床榻,出门而去。 赵高望着门口,哆哆嗦嗦地指着房萱背影,气的语不成声道:"你,你,放肆!" 房萱气乎乎返回了赵政等人暂居的小院,也不理守在院门处的少年军士,直入院内。 这间院子,以前是赵姬母亲呼儿海居住的,是平阳府中一处单独封闭的院落。院墙四周围种了一圈红柳,院中只三间正房,四间厢房,其余空地都种着草。没有任何花和树,也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只有没膝的杂草,和一条连通院门与正屋、厢房的石子小路。 房萱沿着石子小路,快步走至正屋,推门而入。 屋内,玉带术正陪李义安坐一案,喝水闲谈。其实大多时候,是玉带术在询问李义关于咸阳、关于秦国的各种消息。李义讲的得意洋洋,一番吹嘘之下,将咸阳夸耀的繁华无比,遍地淌金,引得玉带术惊呼连连,无比羡慕。与咸阳锦绣多彩的生活相比,与去过庆余坊赵国别苑的李义相比,玉带术觉得自己就是个荒野上的土豹子。但想到将来,想到可以随赵政去往咸阳,他内心蠢蠢欲动,十分庆幸自己当初被赵政俘虏。 两人正谈的兴起,勿见屋门猛然推开,房萱含怒而入。 玉带术连忙起身让座,又向外看了看问道:"公子呢?" 李义也奇怪地看着坐到对面的房萱问道:"房,房家令,公子抽不开身吗?"李义对于和一个小女孩平等交淡十分无奈和别扭,心中暗暗责怪道:"这政公子真是年幼胡闹,找一帮孩子过家家,还以样子奇怪的剑来封赏家臣。还封了个粗俗无礼的女娃,真真不靠谱啊。" 房萱又气又好笑地说道:"是抽不出时间。睡得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 李义尴尬一笑道:"按使团行进速度推断,赢大夫和平阳君等人尸骨今晚方能行至邯郸。而且不会直接入城,赵王必会派重臣迎接平阳君尸骨,所以使团今夜会宿于邯郸城外,于明日早间甚至中午入城。夫人令我陪两位公子代表平阳君府出城迎接使团,时间还宽裕着呢,我们就耐心等公子睡醒再说好了。" 房萱摇头说道:"公子昨日一早,刚进邯郸就吩咐过我,李大夫回来后要立即通知他。我这一见你,丝毫不敢耽误,马不停蹄跑去报讯。啍,他倒好。啍。还有那个赵高,拿我当侍女使唤,早晚揍他一顿出气。" 玉带术站在一边,见房萱今日一反常态地乱发脾气,心中暗道:"阿萱非要我来陪李义,询问咸阳消息,她自己又在李义、赵高面前故作粗俗之态,定是别有用意,只不知到底有何目的。不过那赵高肯定要倒霉了。虽然阿萱常以公子贴身女侍自居,但谁敢真把她当成侍女,嘿嘿,那可就真要小心了。被阿萱记恨的人,倒霉是肯定的了。" 李义笑道:"房家令勿恼。公子急于见我,必是打听使团消息。昨日吾与赢响大夫会面后,连夜返回,己将赢大夫所言平阳君遇害详情,报与夫人,其中并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和线索。公子早见我一刻也无甚意义。公子年幼,彻夜守灵,应是乏累极了,今晚还要出城去接使团,便让他多休息会儿吧。" 房萱美目一眨,萌萌地呶嘴说道:"也只好这样了。那懒虫睡着之后,是谁也叫不醒的。李家令也是连日奔波,不如也趁机在此休息一下吧。" 李义摇头,与房萱略行一礼道:"夫人己为我备好住处,我暂且告辞,回去略作休息。等公子醒来,请派人通知于我。" 房萱也起身行礼,含笑说道:"那我就不留您了,我送您出去。" 李义摆手说道:"房姑娘不必客气,留步,留步。"说完起身而去,房萱示意玉带术跟上相送,自己留在屋内,不再送行。 一零六、示弱只求人轻看,拌傻原为试敌情 玉带术一路将李义送至院外,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与守在院门的少年军同伴说道:“别站的这么直,站的懒散一些。阿萱说过,不要再象谷中那样。不能让人看出我们受过严格训练。” 那两名少年军面露难色地报怨道:“在谷中每日列队肃立一个时辰,这样站习惯了,现在让我们随意站立,反而不会了。” 玉带术笑道:“我也不习惯装笨蛋的样子,可这是军令,必须执行。”说完,不理两人,回转院内。 回到屋内,玉带术坐到房萱对面,十分不满地向她说道:“阿萱,你到底要做什么?神神秘秘,装疯作癫的,搞的大家一头雾水。” 房萱玩味地看着玉带术笑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玉带术闻言,无奈地垂下头,没有好气地报怨道:“好妹子,我知道这是孙子兵法,也知道这是装疯卖傻、示敌以弱之计。我是问要向谁卖傻,向谁示弱,我们到底要提防什么人。” 房萱轻哼一声道:“所有人。你也不想想,这几日为平阳君办丧,府中来往的都是什么人?” 玉带术依然迷惑不解地说道:“当然是赵国公卿权贵和列国使臣。这些人都要防备?他们要对夫人和公子不利?”说完又皱眉说道:“知道夫人与子楚君上关系,知道公子是秦国公子身份的人应该不多吧。” 房萱摇头,沉吟着说道:“夫人被赶出平阳君府,以歌姬身份示人。我总感觉其中必有隐情。看平安谷中情形就知道,夫人决不是那般简单。不然的话,平安谷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哪里聚来那么多武士和匠人?哪运来那么多粮食、物资?” 玉带术也怀疑地说道:“外间传言,夫人和子楚君上多得吕氏资助,才能在邯郸立足。可在谷中之时我就感觉不对。特别是从那日你陷害吕氏的情形来看,似乎吕氏在谷中并无什么权利,吕氏与谷中武士、匠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房萱也点头说道:“那日,田叔找我,说吕氏欲以族女取代夫人,让我等设法寻吕熊一个错处,给他一个教训,试探下吕氏的态度。我也想知道夫人公子与吕氏的关系,便答应了他。结果令我大吃一惊。从吕熊反应来看,谷中一切都在夫人和公子掌控之中,谷中真正主事的,是夫人家臣田叔。” 玉带术笑道:“吾看那吕熊险些被吓死。亏我等还担心吕氏在谷中作乱,暗中戒备了一晚。” 房萱点头一笑,又看了看屋外,这才轻声说道:“知道公子后来与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我等不必乱操闲心,未来的大秦太子妃,只能是夫人。我们与吕氏将来都是秦国太子府家臣武士,将来都要回返咸阳,切不可相互内斗。” 玉带术苦笑道:“我就是个冲锋陷阵的千夫长材料,这等耗费心神,捉摸人心的事情还是你来吧。对了,你今日与赵高相见,可有所获?他会威胁到公子在谷内的地位吗?” 房萱不屑地摇头说道:“不过中人之资罢了。我故意对公子无礼,他便不论情由,训斥于我,还要替公子打杀了我呢。”房萱轻哼一声道:“可见他并不是一个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也不是一个谋定而后动的人,更不是一个理智隐忍的人。冲动,自傲,自以为是。即无识人之明,又无宽容之心。如果他真敢呼唤府卫拿下我治罪,我还可高看他几分。如今看来吗,他是色厉内荏,缺乏决断,难成什么大事。” 房萱略一沉吟,继续说道:“当日谷中,平阳精骑孟百将等十余人威胁公子,田叔将他们轻松拿下。由此可见,田叔在谷内说一不二,乌蒙、赵全等谷内诸管事也都是夫人的人,应该与平阳府关系不大。所以,即便赵高将来去平安谷,也不会对公子和你我有什么影响。” 玉带术点头笑道:“谷中现在真是热闹,有秦人、有匈奴人、有赵人,还有我们中山人。不过确实如阿萱所说,我们都是夫人公子的人。看来赤里海他们是白担心了。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如此小心,待忙完葬礼,护得夫人公子早早返回谷中便是。” 房萱无奈摇头,耐心启发他道:“夫人能有如此权势,可见并不简单。夫人离府外居,以歌姬身份示人,必有因由。我等不知,可赵国权贵岂能不知?自昨日来到平阳府中,我就发现,这府内管事和家令全听夫人吩咐。前来吊唁的赵国王族子弟对夫人礼敬非常,甚至我感觉他们还有些惧怕夫人。” 玉带术疑惑地说道:“你是说,这些赵国权贵都知道夫人背后的真实身份,知道夫人手中权势。”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坊间都传闻,说夫人是吕氏的外室。我觉得,这是夫人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淡化公子的秦国公子身份。可这些,只能瞒过普通人,却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玉带术点头说道:“不错。公子在灵堂守灵,那些王族子弟却无人敢看轻公子。想来都知夫人和公子真实身份。” 房萱继续说道:“子楚君上得立嗣君的消息应该早已被列国所知,夫人公子必为列国关注。我们在谷中按公子所授鬼谷练兵之术训练半年有余。说句不谦虚的话,天下强军舍我等有谁。如果我们以真面目示人,必然惹人怀疑。” 玉带术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地接言道:“一个秦国质子成了秦国太子的嫡嗣继承人。而这个质子留在赵国的儿子,却带着一群训练有素的少年武士。这群少年武士又是近期才出现在他身边的。列国使臣和赵国贵族如何想?他们一定会更加关注和重视夫人、公子,会盯住我们的一举一动。那样的话,夫人公子就万难脱身,离开邯郸了。” “是啊。况且,我们原来是平原君府中死士,虽然知道我们存在的人不多,可也难保有人认出我等。那平安谷就有暴露的危险了。” 玉带术心中一凛,喃喃说道:“所以,我们要让他们认为,我们这队少年,不过是公子玩闹之举,不过是些幼稚粗俗的侍者玩伴而矣。” 房萱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所谓欲盖弥彰,夫人和公子,因为子楚君上的身份变化,必然引人关注。过于高调不可,过于藏拙也是不行。夫人、公子本打算隐匿于平安谷,渐渐淡出邯郸这列国瞩目之地,却不想平阳君在秦遇害,夫人不得不将公子接来邯郸吊丧。我们此行,看上去是风平浪静,云淡风轻,可实际上却是浪大淘急,风起云涌。稍不注意,便有倾覆之忧。” 玉带术叹息一声道:“夫人将高大哥派去城卫任职,将乌狼、呼槐两人调入府卫,都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房萱微笑说道:“夫人聪慧,公子多智,对于此次邯郸之行必然早有安排,我做这些不过是拾其牙慧而矣。” 一零七、王族齐聚忙相送,灵前施礼话别情 随着天色大亮,平阳君府前,车马汇聚,人潮涌动,前来吊唁的人们络绎不绝。几名王族子弟和李同等被派来帮忙的各府家臣聚在府门前迎客,按职爵依次将来客引入灵堂拜祭,或安排在前院等候。平阳府内的管事和家臣则聚在灵堂前,忙着安排来客上祭,引导祭拜完的亲友到后院各房休息。 此时,两辆驷马华车停于府前,随行护卫下马退至一边,平原君赵胜和安阳君赵章同时下车,来至府前。 府前迎客的各王族子弟纷纷上前见礼。安阳君挥手斥退这帮子侄道:"行了,少来吾兄弟面前献殷勤,好好守在这里,招呼好客人。我兄弟自去后院,不必你等相随。"说完,大步行进院中。平原君微笑着与府前众人行了一个见礼,也急忙追赶安阳君而去。 "三哥,慢些,等兄弟一等。"平原君话音方落,安阳君便停住身形,转与平原君道:"老九,你这沉稳性子真是未变,快些,与一帮小儿辈啰嗦个什么?" 赵胜苦笑,忙急行几步追上赵章道:"吾这老寒腿可比不得三哥雄健。" 赵章微叹一声道:"你我弟兄十三人,老六这一走,可就只剩下你我了。你是腿脚不利,我是体胖多病,都不如老六体健。却不想,是老六走到了你我前边。" 赵胜也叹息说道:"哎!赵国正逢危难,却又再失栋梁。老六这一走,我是心痛不己啊。"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慢步走向后院。 赵胜和赵章来到灵堂前,平阳府家令赵海上前行礼言道:"两位君上稍待,吾这便去通知夫人。" 平原君止住他道:"我兄弟先给老六上柱香,你让赵玉和孟氏找一清静处,我兄弟还有事与她们商议。" 赵海应命而去。赵悝和一名同族兄弟上前,将引魂香和素麻头带递与两人。赵胜和赵章先是双手接过头带,绑于额前,又接过三支引魂香,双手捧于胸前。这才一起步入灵堂。 堂内几名神巫见二人进来,齐击三声罄响,又一击铜铃,五声皮鼓。一神巫上前引两人行至平阳君神位前,又拿烛火帮两人点燃魂香,便退至一旁。 平阳君与平原君并排站立,举香肃立。 神巫轻击玉罄高呼:"同族兄弟赵章、赵胜参祭。一躹躬,愿魂兮归位。" 赵章、赵胜举香行礼,高呼道:"魂兮归来兮,长虹贯日。" 神巫再击铜铃道:"再躹躬,愿魂兮睁目。" 赵章、赵胜行礼高呼:"魂兮睁目兮,情深义重。" 神巫再击皮鼓道:"三躹躬,愿魂升天庭。" 赵章、赵胜再行礼高呼:"魂兮升天兮,孝弟永存。" 神巫铃鼓齐鸣,于赵胜、赵章身后跳起傩舞。赵章、赵胜上前,将引魂香插入平阳君神位灵牌前的香炉内。又躹一躬,转身而退,行至左侧一排桌案前。 神巫停舞,击铃一声道:"家人答礼,敬回魂酒。" 赵高、赵政不在,赵玉、孟氏、赵柔是女人,不在灵堂与男宾答礼。赵悝与另一同族成年男丁代为敬酒。 神巫击铃高呼:"一敬德厚福深。" 赵胜、赵章接酒尽饮,放杯于案,齐与赵悝等言道:"平阳德厚,忠孝无双,汝等后人,传之后世。"赵悝等人一边续酒一边高呼:"诺。" 神巫击铃高呼:"二敬才高爵远。" 赵胜两人尽饮齐呼:"平阳才高,武勇无双,汝等后人,继之后世。"赵悝等齐声应诺,再续满酒杯。 神巫击铃又呼:"三敬慈深永寿。" 两君尽饮齐呼:"平阳慈深,祥和无双,汝等后人,延之后世。""诺" 神巫击鼓高呼:"家属答谢,恭送行礼。" 赵悝等人躹躬长揖,齐呼一声道:"谢。" 赵章、赵胜回礼而退,步出灵堂。赵海迎上前行礼言道:"夫人等,在书房相候,请两位君上随吾前往。"两人点了点头,随赵海而去。 赵胜、赵章被赵海引到后院书房,便看到赵玉、孟氏站在门前迎候。几人相互见礼进入房中,分宾主落座。 不等赵玉和孟氏寒暄。安阳君赵章便开口说道:“这两天你们孤儿寡母,忙里忙外的也没得休息。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客套了。本想前日便来府上看望,但大王相召,与我和老九商议老六后事,便耽搁到现在。吾还直担心,你们府中人丁单薄忙不过来,但如今看来,祭拜吊唁诸事都安排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赵玉躬身行礼谢道:“有劳叔父挂念。幸亏两位叔父派族中诸位兄弟早早来府中帮忙操持,不然我等孤儿寡母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胜点头说道:“这是族中应有之义,你等不必挂怀。六哥如此年纪还要为国事奔走,为王族尽力,我等兄弟十分感念。听说他在秦国遇害,我和三哥心痛不已。” 赵章闻言,双目含泪。他以手锤案,十分痛惜地说道:“我们十三个兄弟之中,老六最不受宠,从小就没少吃苦。可也正因如此,他是我们兄弟中最有本事的。这么些年来,他给王族和国家立下了无数功劳,称得上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不成想,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最后在小河沟里翻了船,被一群不敢言名姓的宵小所害,连尸首都没有保全。这贼老天,怎么就可这老实人欺负呢!六弟啊六弟,你可想死哥哥了。呜呜呜。”说到痛心处,赵章不由痛哭失声。 孟氏柔弱,这几天来,眼泪就没停过。因要与赵胜等见面,赵玉好不容易才劝得她止住哭声。如今被赵章哭声引动,哪里还控制得住,立时滴泪横流,哭倒在赵玉怀中。 赵胜见状,心中埋怨道:“这赵章一惯地虚情假意,表面上兄弟情深,背地里却恨不得我等兄弟早死。老大年纪,如小女儿一般,也不知羞,也不知做与谁看。”他叹息一声,又不得不劝两人说道:“三哥,侄媳。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按照秦国使团行程,六哥等人尸骨,今晚就到邯郸。大王将六哥后事交由我等操办。事关六哥身后哀荣,你我还是抓紧议定诸般事宜要紧。” 赵章闻言,忙用衣袖擦拭眼泪,一双眼睛比孟氏还要红肿,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揉的。 赵玉轻轻揽住孟氏,好一番低声劝慰,才令孟氏止住眼泪,一脸悲泣地安静下来。 一零八、语含机锋话似箭,信任如丝亦如线 赵胜急忙转过话题,与赵玉说道:“关于六哥遇害的详细情况,到底是何人所害,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这些都需要与秦使见面后,再开朝会,君臣共议。如今最重要的,是安排好六哥和赵成贤侄的葬礼。他两人为国而亡,大王交待需按国礼下葬,这其中的许多细节还需要你们姑嫂来拿主意。” 这时,孟氏作为府中长媳,应该出面来回应。但孟氏却双目无神地呆坐在一旁,全无反应。赵玉心道:她能忍住哭声,不给众人添乱就已不易,指望她来拿主意是不要想了。她只得替孟氏出面问道:“国礼下葬,诸般礼仪都有定规,我等只听太仆、神巫吩咐即可。想来叔父所问,是由谁来抬棺、由谁来哭灵、由谁来捧神位、由谁来烧祭文等事情吗?” 赵胜点头说道:“不错。你与大王报丧之时,曾提过要全家回封地守丧。我知道,你是不想让阿高和阿政显露人前,不想让他们被牵扯进朝争之中。但六哥后人,只此一对男孙,许多礼仪,只能由他两人来做才好。” 赵玉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多谢王叔体谅。便让他两人为父兄捧灵吧。其他诸事,就麻烦族中各位兄弟和子侄了。” 赵胜答应道:“那便这样吧。其他诸般礼仪人选由我和三哥来定。至于接待列国使臣之事,我也叫赵悝代他兄弟出面。” 赵章于一旁插言道:“大王吩咐过,老六的葬礼,怎么隆重怎么来,一定要让老六走的风光,走的安心。你们家人有何要求,也尽可提出来,我和老九一定给你们办到。” 赵玉起身行一谢礼道:“多谢两位王叔关照。我平阳府子嗣单薄,不敢在此时留于邯郸。我等要求都已向大王禀明,大王也已同意我等回乡守丧。等父兄葬礼结束,我们便起程回平阳。至于我父兄到底被谁人所害,如果有了明证和定论,就请两位王叔派人知会一声。除此之外,父兄身后诸事,任凭大王和诸大夫处置,我等再无所求。” 赵章急忙阻拦道:“六弟的封爵、封地全不要了吗?我赵国何时如此苛待过功臣?如此作为,岂不令英雄齿冷,壮士寒心?不行。我这就去见大王,要让赵高袭爵,哪怕不要封地和军权,至少也要延续平阳这一爵号和俸禄。” 赵胜于一旁拦住他说道:“昨日你离开之后,大王与我和虞上卿继续商议到深夜,大王对这些事情都已经有了定案。关于袭封之事,也有了两全之法。” 赵章尴尬地停住身形,迟疑地问道:“什么两全?” 赵胜冷笑道:“阿玉担心高儿和政儿被牵扯进代北军权交接和列国合纵这些政争之中,怕被有心人利用和谋害。所以这才让高儿拒绝袭封,我所说可对?”说完目光直视赵玉,等她回答。 赵玉点了点头说道:“王叔所言正是。高儿年青,又有赵括的例子在前,为不误国家,不误己身,莫如回乡,安安静静地读几年书。" 赵胜又冷笑一声,猛然板起面孔,轻轻说道:“看来,你是断定了秦赵之间必有一战。你也不看好列国合纵之事。你急于离开邯郸,是怕将来秦军围城,你和阿政身处险地,进出两难吧?” 赵玉闻言,心中不由一阵荒乱,她急中生智,故作发怒,反而起身逼问赵胜说道:“王叔何出此言?要陷我于何地?我赵玉是怕死之人吗?我赵玉是背祖之人吗?父兄之灵就在堂前,王叔便如此相欺吗?”。 赵胜丝毫不为所动,只平静地继续说道:"你放心。我等和大王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母子跟秦国讨价还价。我赵氏自先祖成为晋国上卿开始,二百余年来,便没有做过出卖姝妹以求苟安的事情,从来没有为难过嫁去列国的王族女子。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如此费尽心力的逃出邯郸。" 赵章于一旁吃惊地问道:"秦国要打来邯郸了?廉将军抵挡不住秦军?你们在说什么胡话呢?" 赵玉尴尬一笑,叹息说道:"这又如何说的准呢?君父爱我疼我,如珠似宝。不也无奈地将我赶出家门,以卖唱为生吗?世事无常。我一个弱女子,怕了,胆怯了,不可以吗?我不知秦国是否来攻,也不管列国能否合纵。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几年与世无争的日子,让高儿、政儿平安长大,延续平阳一脉香火,这点要求过分吗?" 赵胜也起身逼近赵玉,狠狠盯住她道:"你回到平阳那里,就能得到安稳吗?秦军东来,平阳正当其锋。你欲投奔秦国,去当你的太子妃吗?" 赵玉豪不示弱,昂首逼视赵胜说道:"王叔你内蓄三千门客,外与信陵君等列国公子勾联,欲取大王之位吗?" 赵胜怒道:"休要胡言挑拨,吾赵胜岂是犯上作乱之人。" 赵玉也高声呼喊道:"我赵玉又岂是忘恩负义,背叛父祖之人?" 赵章和孟氏不知两人为何突然争吵起来,只是紧张地看着两人,不敢出声。 "秦乃虎狼无义之国,如昭王有命,秦军逼迫,你当如何?"赵胜继续逼问道。 "都说春秋无义战,可列国争锋也还有周礼约束。自从平王东迁,数百年来,诸候之间可有以子女人质相互逼迫的事情吗?"赵玉立刻接言。 "怎么没有?攻打中山国之时,乐羊就曾遇到过这种事情。" "如果秦国学中山国以我等逼迫邯郸,那王叔就学乐羊好了,让秦军将我母子做成肉糜送入邯郸便是。" 赵胜闻言一愣,旋即继续说道:"如此这般,你等死不足惜,我却只担心邯郸军心摇动。" 赵玉昂首抗辩道:"我赵玉体内流着赵氏王族之血,君父自幼便以君子之道教我养我。我岂是乐羊儿孙可比?如秦国真敢效仿中山国,做出以子逼父旧事,赵玉有死而矣,岂会丢我父兄尊严。再者,如秦军东来,吾母子可即刻回返邯郸。" 赵胜逼视赵玉道:"可敢立誓?" 赵玉同样逼视赵胜道:"我说过,世事无常。我不会以誓言约束己身。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都会离开邯郸,大王亲口答应过我,你敢阻拦不成?" 赵胜又逼近一步,盯着赵玉道:"当我不敢吗?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休想出城。" 赵玉丝毫不退,也平静地望着赵胜说道:"你可以试一试。" 两人相互对视,良久不语,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但气氛却十分紧张。 赵章表面担心两人闹起来,其实内心中却兴奋无比。他心中暗道:"最好平原君惹恼了赵玉,两家争斗起来。蔺相如病重多时,据说己挺不了几日了,大王正要在我与平原君中选择一人,接替他为相国。只要平原与平阳两府闹起来,我从中稍加挑动,赵胜也就失去了与我争夺相位的可能。而平阳一系人等,为讨好于我,必然也会支持我承接相位。" 孟氏听闻两人争吵,心中十分不安。她内心中无比纠结,因为平原君那些话,让她对赵玉一定要带她们母子回平阳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她迟疑地开口说道:"王叔,玉姝。君父和夫君就在灵堂看着你我。你们都冷静一些可好吗。阿玉,既然大王和王叔不愿你我回平阳,我们就留在城中便是,何苦这般力争,伤了族人和气。还真有人敢在邯郸害我们性命不成。对高儿袭爵之事,王叔不是说有两全之法么,我们先听一听,又有何妨。" 赵玉闻言,心中一痛。她知道,平原君故意与自己争吵就是要达到这一目的。孟氏对自己的信任,已经有了动摇,平阳府势力面临分裂之忧。想到这里,她心气一泄,再难与平原君对峙,目光一转,败下阵来。 一零九、财富总是迷人眼,权势经常惑人心 平原君赵胜见孟氏和赵玉对于离开邯郸已经产生分歧,心中暗喜。他知道此事不宜相逼太急,借孟氏开口,赵玉败退之机,不再与赵玉对峙。 他轻哼一声,返身回座,故作姿态地说道:“既然大王已经许诺于你,我也不会枉作恶人,强行阻拦你们离开邯郸。实际上,我已尽可能地让阿高和阿政少在人前露面了。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你赵玉。” 赵胜说到此处,又将声音抬高,拍案起身,目视赵玉继续说道:“我也不怕与你说实话,我与六哥确实互不对眼,我们从小就相互争斗,打打闹闹了一辈子。可争斗归争斗,我内心依然敬重六哥,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深爱赵氏。他为国守边,奋不顾身,为安赵氏,呕心沥血。可你呢?身为赵氏贵女,你做了什么?秦军逼迫日急,赵国势如危卵。在此危难之际,你一个女子,又嫁为秦人妇,即便要躲开邯郸,我也不怪你。可你如何非要拖着平阳府,拉着赵高母子弃爵而逃?你让六哥那些军中下属如何看待大王,如何看待我等?你让他们如何安心南下,据守邯郸?” 见赵玉闭口不言,呆立房中,赵胜乘势追击,继续说道:“赵高是平阳府唯一后人,有些责任他必须要承担起来。况且他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我和六哥象他这般大时,早就封了爵进入军营了。六哥和赵成在秦遇难,这个事情必须要查清楚,这个仇必须要报。春秋史策有言,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赵高不承袭爵位,不入军中历练,将来如何报仇?你打算让赵高躲到何时?你到底是何居心,仅仅是打算让赵高他背着不孝之名,被代北诸将所唾弃吗?还是别有用心?” 赵姬叹息一声,返身回座,落寞地垂首而言道:“叔父如此相逼,不过是想把赵高当作旗帜,以为君父复仇之念来收拢代北军心罢了。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何必将我想的如此不堪。逢此乱世,列国公子能得善终者几人?叔父一辈,兄弟十三人,如今还活在世上的,只剩下您和三叔了吧。秦国并吞天下之心,自武王伐周,就为天下共知。魏韩屡败于秦军,而今赵国又败于长平,等秦军再次东来,三晋再难相抗,列国又岂能再袖手旁观。君父为人所害,我不知具体是谁所为,不知有何阴谋,但我知道,这一定是列国与秦国决一死战的开端。将来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这次交锋之中,死在各种阴谋之下。父兄只留下赵高这点骨血了,叔父非要将我们平阳一脉,赶尽杀绝吗?” 赵胜摇头说道:“不要拿你自己的胡乱猜想来扰乱人心,不要拿着赵高母子的性命来威胁我等。君子立身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道之所存,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赵高虽然没有行冠礼,但业已成年。是否袭爵,可以自己拿主意,不需旁人代替。况且他有嫡母尚在,还不需要你这姑母枉自操心吧。” 赵姬面色一变,转头看向孟氏。只见孟氏一直如方才那般垂首静坐,好似全没有听两人在争论什么。只是她躲闪的目光已经说明,她相信了赵胜所说,对赵高袭爵有了自己的决定。 赵玉心中暗叹:“阿母教我的匈奴谚语中有这样一句话:利益能迷失人的眼睛,权势能惑乱人的心性。大哥啊大哥,妹妹我已经尽力了。但如果没有孟氏同意,我再强行干涉赵高袭爵,只怕我自己和阿政都难以脱身了。”想这这里,赵玉失望之极,只觉身心俱疲。 赵玉还想再尽最后一次努力,让孟氏能够支持自己的决定。她思量再三,缓缓与孟氏说道:“阿嫂。父兄去秦国之前,对你母子必然有所交待和安排。你和高儿如何选择,赵玉不敢干涉,也无权干涉。但请你在做出决定之前,想一想父兄的交待,问一问高儿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孟氏茫然地抬头望向赵玉,又转头看了看赵胜,不知应该相信谁。她本来就不是善作决断的人,她内心不断回想赵胜和赵玉所说,两种选择在不停交战。 平阳君和丈夫离开之前,确实曾与她说过,一但他们两人出事,一定要听从赵玉安排。可赵胜说的也有道理。如果赵高在此时选择逃避,那他将失去平阳府所掌控的力量,也会得罪大王和赵国重臣。那么将来,赵高还如何复爵?赵高将失去权势,成为一个普通的小民。赵玉一直说,生逢乱世,君子难为。可曾经出身普通家庭的孟氏知道,一个无职无爵的小民,想求片刻安稳,想求一顿饱餐是多么的奢望和艰难。想到自己曾经亲眼目睹过的种种苦难,她渐渐有了决断。 孟氏不再理会赵玉那殷切期盼的目光,缓缓向赵胜行礼说道:“依叔父方才所言,大王对高儿袭爵,已有旨意了吗。” 赵胜微笑说道:“这不是让我来先征询你们的意见吗。” 赵玉轻叹一声,不再出言反对。 赵章也是在内心叹息一声,暗自想道:“看来大王已经决定让赵胜来当相国了。”他内心失落,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再言语。 赵胜环望三人,轻轻说道:“大王在长平战后,就曾让平阳君下令,让代北诸将率二十万步骑南下邯郸。代北军中的车兵步兵早已到达太行前线。可平阳君出使秦国之后,代北十万精锐骑军行动缓慢,一直借口防备匈奴和准备粮草,拖延至今。所以,大王有意由赵高承袭平阳君所有职爵,包括上军将职爵。让赵高携带平阳君信符去代北,督促骑军诸将南下邯郸。等代北骑军到达邯郸之后,大王将正式任命李牧为上大夫、左军将,接管代北骑军,赵高可以为李牧副将,协助其掌军。当然,赵高年幼,为其安全考虑,可以暂不赴军中任职,留在邯郸城内。” 孟氏听闻要让赵高去代北督军,暗自担心,面色有些迟疑。赵胜连忙继续说道:“为保证高儿安全,大王已经准许,赵高可以保留平阳府中那队千人府卫。我也会让赵悝率领一千邯郸精骑,沿路护送高儿一同前往代北。” 孟氏听说可以让赵高保留府卫,心中暗喜,点了点头,转对赵玉说道:“妹妹,你觉得如何?” 赵玉心道:“你心中早已千肯万肯,我还有何可说。”她轻叹一声,无奈说道:“嫂子自己拿主意吧。”又转对赵胜严肃说道:“我只要大王和叔父保障赵高安全。如果高儿有事,我赵玉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赵胜轻笑一声,回应赵玉说道:“高儿袭爵之后,就是一国封君,赵国上将军,自拥千骑宿卫。大王和我也不会让他在没有子嗣前出征作战。在这邯郸城内,他还有何危险?” 赵玉也不好再反对,只转对孟氏说道:“还是先征求一下高儿自己意见吧。” 孟氏点头,忙命赵海去叫赵高前来。 一一零、一片真心遭猜疑,赵高贪权应袭爵 灵堂侧屋之中,赵高被房萱那一番粗鲁无礼的举动气得羞怒不己。见赵政依然沉睡,他更是怒气难平。他本想叫来门外家卫拿下房萱治罪,却又拿不准房萱与赵政的关系,担心赵政醒来后埋怨自己多事。 赵高这一迟疑,房萱早就跑没了影。他只得压下怒气,重新躺回榻上。不过此时,赵高早己睡意全无,只躺在那里呆呆出神。 灵堂中不断传来神巫击鼓敲铃之声,又不时隐隐传来亲朋祭拜祝福之声,其间又常常夹杂着赵悝等人道谢呼诺之声。赵高对这一切都若无所觉,只是呆看着屋顶,不知想些什么。 赵海推门走进侧屋,还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上前唤他起来。却听赵高躺在榻上开口说道:"守在屋外的家卫是死人吗?要他何用,即刻赶出府去。" 赵海一愣,看了看沉睡未醒的赵政,这才与赵高行礼说道:"夫人请公子即刻去书房一趟。" 赵高挺身坐起,指着屋外,盯着赵海狠狠说道:"我说把那两个府卫赶走,赶走!" 赵海看了看赵政,见赵政依然未醒,连忙轻声说道:"那两个府卫,以前是政公子亲卫,前日才随政公子来到府中。是玉夫人让他们暂时加入府卫的。其实这不过是掩人耳目,实际上两人不过是换上了府卫衣甲,依旧负责贴身保护政公子。" 赵高指着屋外的手臂一僵,身形一滞,随即握紧拳头,收回手臂,狠狠砸在榻上,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心中怒气。他望了望熟睡的赵政,摇头苦笑道:"怪不得呢。姑母也真是的,阿政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她也不管一管吗?" 赵海担心赵政醒来,急忙轻声催促道:"还请公子速去书房。平原君,安阳君都在,正等公子前去议事。" 赵高看了看赵政,又望了望屋门外如木桩般肃立的乌狼、呼槐,没好气的说道:"放心。这家伙睡的死猪一样。"说完慢慢起身下榻,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对赵海说道:"连阿政这般年纪都有了亲卫和家臣,虽然成色不怎么样。可我呢?平时尚有一队府卫跟随护卫,这几日府中办丧,常有外人出入,我身边却没了可使之人。走吧。" 赵海尴尬一笑,轻声说道:"赵勇统领随君上一起在秦国遇难。现在家卫都由赵满副统领管辖。公子放心,灵堂内外都有府卫守护巡视,只是有些懈怠而矣。因为按照赵国律法,如果公子不能承袭君上职爵,没有上军将职衔,府卫千人队将会被大王收回,家臣武士皆须遣散。夫人己命赵满将府卫兵符上交都尉署,待君上葬礼之后,将打散编入邯郸城卫。就是我们这些武士和家臣,如果想要保留武士、家臣身份,也必须转投其它将军、大夫门下,重新行封礼,定契约。" 赵高一边随赵海走出屋门,一也摇头说道:"是啊。姑母在大王那里己替我推掉了所有职爵封赏。我一个无职无爵的平阳公子,还要什么护卫。" 赵海见两人己远离灵堂,周边没有旁人,连忙与赵高快速说道:"今日平原君带来大王旨意,只要公子赴代北催促骑军南下,便可让公子承袭平阳府一切职爵。府中一切,包括家臣和府卫,都可保全。可玉夫人打算让公子放弃袭爵,回平阳封庄守丧,说什么可保全公子性命。夫人也己准备同意公子承袭平阳职爵,这才唤公子前去询问。" 赵高停步,转身询问道:"真有此事?" 赵海急忙回应道:"吾岂敢撒谎。" 赵高点头,不觉加快了脚步。 赵海连忙跟上,又不放心地追问道:"公子可想好如何回应大王?" 赵高并不回答,只快步走向书房。 书房之中,赵胜、赵玉等人静坐无声,各想心事,一起等待赵高到来,等待赵高作出最后的选择。 赵高走进书房,打破了屋中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胜微笑着让赵高免礼入座,抢先与他说道:"高儿英气内敛,沉稳有度,果然大有六哥遗风。平阳有后,吾心甚慰。" 赵章也接言道:"高儿聪慧,吾也早有耳闻。六岁进学,习儒守礼,兼修墨法。又自幼随六弟习练弓马,可谓学贯百家,文武双全。有孙如此,夫复何求。" 赵玉见赵高在两人一番夸赞下有些沾沾自喜,心知不妙。她心中暗想:"吾倒不必再担心带赵高回平阳之后,可能暴露平安谷隐密的事情了。赵高还是经不住权势诱惑,决定留在邯郸,受封袭爵了。以前他答应自己,抛开一切,回平阳守丧,不过是在自己压迫之下,说出的违心之言。他又是要学重耳,又是要做赵武,倒可能是真心的。可他也仅仅是羡慕重耳最终所获的权势,仰慕赵武所立的功绩而矣。他不愿意,也不可能,去学重耳赵武的隐忍。他没有重耳的豁达心胸,也缺乏赵武的坚毅执着。没有那份才智手段,没有经历困苦磨砺,既不能审时度势,又不能明辩人心,却偏偏要去享受那份权势。" 见赵玉没有说话,孟氏稍稍放下心来,忙与赵高说道:"高儿。大王有意命你远赴代北,承封袭爵,督军南下。你姑母担心你年青,怕你不能服众,难以胜任,枉送性命,希望你回平阳乡间读书守孝。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如今你己快到了加冠的年纪,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赵高转头看向赵玉,轻声问道:"姑母不是说,大王己同意姑母所请,让我们回乡守丧吗?怎么又来旨意,让我承封袭爵?" 赵玉知道赵高这般说,是想试探自己的态度。她只得无奈地说道:"你大父在秦遇害,代北骑军因心中疑虑,南下迟缓。所以大王才改变主意,希望你能亲自去代北安抚军心。你阿母说的不错,你己快到了加冠的年纪,许多事情也该你自己拿主意了。" 不等赵玉再劝赵高放弃袭爵,赵胜又抢先说道:"你不必担心自身安全。你袭爵之后,平阳府的一切权力和利益都可保留,包括府卫和武士家臣。代北骑军诸将都是你大父一手带出来的,只要见到你得到了应得封赏,看到你大父印信,必会听你调遣,南下邯郸。你做完此事,可以留在邯郸,大王也不会调你出征。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是轰轰烈烈成就一番男儿事业,积攒力量,以报父祖之仇;还是贪生保命,苟安富贵。这些需要你自己拿主意。" 赵高见赵玉并没有阻止和反对赵胜所言,心中大喜。他故作沉思片刻,这才忍住兴奋与赵胜说道:"父祖忠烈,至死都在为国奔波。赵高身负父祖血仇,怎敢辱没父祖英明,怎敢不为国家效力。既然大王需要我出面安抚军心,赵高不敢推辞。"说完又对赵姫行礼致谦道:"高儿鲁莽,有负姑母疼爱之心。还请姑母原谅。也请姑母不必担心,赵高不敢学赵括那般自负胡为。待劝得诸军南下,赵高一定闭门苦修,习文演武,不有所成,绝不领军,决不敢轻舍性命,莽撞复仇。" 赵姫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道:"儿大不由娘,何况我这当姑母的,还能说些什么。你且好自为之吧。" 一一一、费权闯府为报讯,房萱难猜赵姬心 平阳府这个清晨格外热闹。就在平原君和安阳君进入府中不久,一名身穿赵军黄色军服的骑卒放慢马速行到府前。来人正是秦国使臣赢响的老家臣费权。他化装成赵国军卒潜出营地山谷,但因朵尔欢下令戒严,被困在谷中一个多时辰。直到后半夜他才找到机会,跑了出来。他一路追赶李义,片刻未停,但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到邯郸之时,城门已开,他只得用偷来的赵军腰牌混进城门,一路向人打听,直奔平阳府而来。 费权眼望府门前车马云集,人浪翻涌,心中暗急。他思量再三,也没有想出可以面见赵玉的稳妥办法。时间紧迫,也不容他细想了。他狠下心,略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挤过人群,向府前高喊道:“请让一让。我是护送平阳君灵柩的赵军信使。有千人将朵尔欢信函报与府上。” 围在府前的人们纷纷让开道路,正在府前迎客的李同,连忙迎上前来问道:“信函何在?秦国使团何时到达邯郸?” 费权故作难色地说道:“我们千人将令我将信函亲手交与府中贵人。不知您在府中担任何职,可否引我面见贵人。朵尔将军还有口信要我转达。” 李同双眼略微一眯,直盯住费权说道:“大王命平原君和安阳君负责平阳君丧葬事宜。我是平原君门客李同,奉君上之命在府前帮忙。将你们千人将的符信和你腰牌拿与我看。” 费权故作焦急地说道:“我们途中出了些事情,情况紧急,千人将没有给我符信。只有身份腰牌在此。”说着又拿出在赵营中偷来的腰牌递与李同。 李同心中怀疑,一边查验腰牌,一边想到:“什么事情使护卫千人将连符信都来不及交与信使。”他迟疑地来回观察费权和手中腰牌,拿不准费权身份是真是假。 费权急道:“我真是信使,不是刺客。我可卸下武器,就是将我绑起来也行。情况紧急,我必须面见府中贵人。” 李同略一沉吟,挥手吩咐门前府卫道:“你们两个过来,卸下他身上武器,将他双手反绑。押他到客房,等候处置。”又招手唤过府前一名平阳君府的管事说道:“速将这一情况报与平原、安阳两位君上和府中两位夫人,问他们见不见此人。”那名管事应了声诺,转身进府而去。 费权摘下配剑交与府卫,十分配合地让他们将自己双手反绑。听李同吩咐那管事的话语,他无奈地想道:“看来要另找机会,单独见赵玉或李义家令了。” 在那名管事去向府中报告消息的时候,房萱接到乌狼报讯,说赵高被赵海单独叫去了书房,两人一路嘀嘀咕咕,因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房萱立即对玉带术说道:“你立即到后院去,找春睛或夏雨,向她们打听一下,赵高到书房去做什么?” 玉带术起身说道:“她们此时应陪着夫人在书房,我这就去夫人院中等她们回来。” “去吧。书房议事结束后,她们应该会和夫人回院中休息。你等在那里,打听到消息再回来报我。” 等玉带术走出房门,房萱与乌狼说道:“我们去灵堂侧间,无论如何也要叫醒公子。”乌狼苦笑着与房萱走出房门,轻声与房萱说道:“我知道有一个方法能叫醒公子,但是。” 房萱惊讶地看向乌狼,微笑着说道:“长本事了?还敢但是。说,有何条件?” 乌狼连忙讨好地笑道:“我怎么敢与房家令谈条件。只是那方法叫醒公子后,你可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公子心中一定会怪我多事,那我就有的苦头吃了。” 房萱停步,双目一眨,顽皮而又得意地笑道:“我知道了,他怕痒!” 乌狼连忙摆手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房萱轻哼一声,轻快地跑向后院,一边头也不回地与乌狼说道:“放心。我阿萱岂是多舌之人。” 乌狼摇头一笑,急忙跟上前去。 灵堂侧间之中,找到方法的房萱,只用了眨眼功夫便叫醒了赵政。 赵政迷迷糊糊地起身看了看房萱,又看了看屋内屋外,埋怨她道:“别闹,我可是整夜都没合眼,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扰人清梦,可不是君子所为。”说着,便打算躺下接着睡个回笼觉。 赵政这具身体天生怕痒,房萱仿佛得到了一件新玩具,她一边拿树稍继续轻轻挠他脚心,一边轻声笑道:“有两件事情,我说完你再睡不迟。李义回来了,秦国使团护送平阳君尸骨,今晚可抵达邯郸。夫人令你和赵高,在今晚出城迎候。平原君、安阳君今早过来祭拜,之后与夫人、孟氏在书房议事。方才又将赵高单独找了过去,不知商议何事。” 赵政知道自己是无法再睡了,便起身,将脚藏到身,揉了揉脸,晃了晃头,不满地说道:“我在睡梦中隐约觉得地动山摇,也是你搞的鬼吧。” 房萱笑道:“我还踼了你一脚呢。睡的跟头猪一样,被人砍了脑袋都不知道。” 赵政挠了挠头,觉着清醒了一些。经过多次尝试,他对房萱这张嘴,是早就甘拜下风了。于是转移话题,说起正事道:“我们此次来邯郸,主要是两件事情。一是为外祖吊丧。二是想方设法离开邯郸。赵高的事情不必理会。平原君和安阳君要重点关注。其次,要尽快与秦国使团建立联系。” 赵政说完,转对乌狼说道:“你去找李义家令,如果他没有休息,就叫他来见我。” 房萱帮赵政理了理衣衫,继续说道:“我让阿术去了夫人院里。等他回来,就可以知道赵国君臣对平阳君后事是如何安排的了。” 赵政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想安全离开邯郸,我觉得有三个条件。一是征得赵国君臣同意,充许我们离开,至少不能强行扣押我们。这需要由阿母来操作,我们帮不上忙。二是秦军攻打赵国的时间。秦军来的越晚,对我们越是有利。这也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但应该可以从李义家令和秦国使臣那里获知大概。三是避免其他势力暗中阻挠。这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可以做到的。我们要做的,是少露锋芒,小心提防,不要成为阿母的累赘,影响到阿母行动。” 谈到正事,房萱也不再玩闹,平静地说道:“我已令阿术他们改掉谷中习惯,尽量弱化训练痕迹,以年幼无知的面目示人。但在这平阳府中,我们可用之人并不多,需要提防的人却不少。在邯郸,有理由扣留我们,有能力阻拦我们离开的人太多了,而能给我们提供帮助的人却少的可怜。对夫人的安排,我们一无所知。夫人也没有交待过,府中管事、家臣,谁人可信。我们的安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赵政依旧淡淡地说道:“我们要相信阿母。她肯定有办法和安排的。不然她不会让我回邯郸来。” 房萱感慨说道:“夫人既然没有特意交待我们如何做,那么也就是说,我们怎么做也不会影响她的安排。可正因为这样,我才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赵政一笑,淡淡地说道:“我想阿母除了我方才所说的那些方案之外,一定还有暗中的渠道,可以让我们强行离开或者偷偷离开邯郸。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一动不如一静。有些时候,安心等待就是最好的办法。” 一一二、俗计百拙收奇效,书房讯问各有因 李同率领几名府卫押送费权来到书房。在与屋内众人行礼问候之后,李同简单复述了一番费权带来的消息。费权趁机观察着屋中这几个人,确定谁是赵姫之后,悄悄冲赵姫点了点头。 赵胜挥手止位李同,冷冷地对费权说道:"你根本就不是朵尔欢信使,所以也没有什么信函交给我们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事来平阳府?" 赵章也冷啍一声说道:"朵尔欢有时间写信函,却来不及把符信交给信使?是他不懂军中规矩,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朵尔欢的信使。休要再拿谎言蒙骗,说吧,使团到了哪里,出了什么事情。" 或许是种错觉,赵姫觉得费权应该是秦人,他真正要见的人,就是自己。但赵胜赵章抢先开口,她也不便插言。 李同也在一边平静地问道:"你的身牌也是假的,听你口音根本就不是代北之人。你到底是谁,哪里得来的这块身牌?" 费权也心知自己编的这个理由漏洞百出,所以听到众人质问,丝毫未乱,而是静静看向赵玉说道:"不错,朵尔欢信使另有其人,此时也应该快到邯郸了。我是秦国使臣典客下大夫赢响的家臣费权。赵国使臣郑朱在昨夜于赢大夫营帐宴饮时,借赢大夫配剑观赏,却突然转剑自刺而亡。事发突然,阴谋暗藏。赢大夫担心有人掩盖真相,歪曲事实,引致秦赵两国误会,特命我潜入邯郸报讯。我初来赵国,与赵国君臣不熟,不知谁人可信。但我想,此番护送平阳君尸骨返赵,赵王必命亲信重臣负责安排平阳君后事,故特来府中报讯。我知此事过于离奇,诸位君上断难相信我所言。我只希望赵国君臣在得知此事后,不要只听随行赵军和郑朱属下家臣的一面之词。" 听费权说完,屋中各人大吃一惊。赵胜立即吩咐李同和赵海道:"你二人立刻唤我侍卫和平阳府卫前来,封锁书房内外。此院中所有人,没有我们的命令不得离开。"李同立刻应命而出,赵海望向孟氏和赵玉,见两人点首同意,也连忙外出传令。 赵章皱眉起身,行至费权身前,低声询问道:"赢大夫不会也来不及给你符信吧!" 费权连忙说道:"有赢大夫随身玉佩为信,我还有使臣身牌为证,都在吾怀袋之中,请命人取出查验。" 赵玉示意身后随侍的春晴上前查验。春晴略一迟凝,正待上前,却见赵胜亲卫赵远己经迈步而出,伸手将费权怀袋中所揣各物一一取出放到平原君桌上。 赵胜和赵章分别拿起玉佩和身牌仔细查看,赵玉则起身上前,从平原君桌上拿起了一把短剑。 赵玉抽出剑身,玉指轻弹剑锋,轻声说道:"确是秦国制式铜剑。上面刻着武士封号,大秦靖国赢氏武臣费。" 赵胜抚摸着玉佩,轻声说道:"昆山美玉,洁润无暇,价值千金。玉雕镂空处刻有一个非字。" 赵章轻啍一声将身牌抛到桌上,对费权说道:"秦国扣押郑朱三年有余,他岂能无怨,为何与秦使宴饮,还能互借配剑赏玩?难不成,他与秦使有旧,早己相识?" 费权也在心中暗叹:"公子刚直,豪无防人之心。我等当日欢醉也是懈怠迟顿,若无所觉。怪也怪那郑朱,一翻表演,真是情真意切,言语自然,毫无可疑。" 他苦笑无语,但也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赢大夫在出使赵国之前并不认识郑大夫。只是这一路行来,多有接触。昨夜,使团停驻于马堡城外二十里一处山谷。郑大夫声称与城主相熟,讨来十余只羔羊给随护赵军和我们使团加餐。赢大夫出于感谢,随意相邀,不想郑大夫却欣然应约,携酒前来。宴上,郑大夫说不论公事,不言秦赵,只叙一路同行之情。其间,郑大夫拉赢大夫共坐一案,他言语风趣,热情无比,酒酣耳醉之下,赢大夫和我们也没了堤防之心。" 赵胜闻言,面无表情,也不说信与不信,只是接着赵章所问,继续说道:"如你所言,那郑朱死后,赢大夫与你们做何反应,你是何时潜出营地的?你走之后又有何事发生,随护赵军可知此事?又有什么举动?你可知道?" 费权沉吟片刻,似乎在回想当时情形,这才回答道:"当时我们使团众人都被郑朱突然自尽惊呆了。我心慌之下,便欲上前拨剑,毁了郑朱伤口,本想自己替公子顶罪。公子急忙拦住我,不让众人移动帐内物品和郑朱尸身。这才命令副使吉裘通报赵军,又令我暗中出营,来邯郸报讯。" 说到这里,费权略作沉吟,才继续说道:"我刚潜出营外,便听营中号响,赵军齐出围向使团。不久,赵军又悄然撤围,封锁山谷。同时,哨骑四出,险将我抓住。我被困良久,子时才混在哨骑之中逃出山谷,奔来邯郸。" 不等赵胜、赵章再问,赵玉急忙插言:"郑朱带何人赴宴?在赢大夫帐中宴饮的都有什么人?我父兄尸骨可还安全?赢大夫派你来邯郸都有何交待?郑大夫死后,他的家臣武士有何反应?" 费权面泛微红,悄然递了个眼色与赵玉,不好意思地回答她道:"郑朱只身赴宴,连所带的亲卫也打发了回去。所以帐中除了郑朱,都是使团成员。事后,赵军虽有围困冲击使团的举动,但我并没有听到撕杀之声。有使团军士护卫,平阳君父子等人尸骨应该无恙。至于郑朱死后,他的家臣武士做何反应,吾那时己在营外,并不知哓。" "那就是死无对证喽。让我等如何相信你所说这些?郑大夫和平阳君,我赵国先后两次派去秦国的使臣全都死的不明不白,你秦国一番全无证明的解释就可以脱身事外了吗?当我赵国无人,欺我赵国软弱吗?"赵章越说越怒,一把将费权拉到身前,盯着他眼睛继续说道:"我倒想看一看你的骨头有多硬。来人,拉他下去,大刑伺候,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赵章说完,他的随身亲卫便欲上前。赵胜却连忙出言止住他道:"三哥。用刑不急,还怕他跑了不成。我还有些事情问他。" 赵章闻言,用力将费权推倒于地,一脚踩到费权脸上,恶狠狠地说道:"我不管郑大夫是自尽还是被你等所害。秦国使臣我不能无故打杀,你们这些随护之人,将来就都给平阳君和郑大夫陪葬吧。如此方能稍解我心中怒气。" 赵胜不再阻止赵章,只是轻声问道:"秦国对平阳君之死调查如何?可有了结果吗?昭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以平复我赵国君臣心中怒气。" 赵章一脚狠狠踢在费权脸上,这才退后一步,大喝一声道:"说。" 费权躺在地上,豪不挣扎和躲闪,只用舌头添了添流到嘴边的鲜血,轻笑一声道:"大王如何说,如何做,等赢大夫见了赵王,自有交待。平阳君之死,也不是我一个武士家臣可以过问的。至于拿我等与郑朱陪葬,我们也无力反对,悉听尊便。" 赵章见费权豪不在意,漠视生死的模样,只觉怒由心生,对亲卫赵?说道:"既然他己无用处,拉出去打,只要留他一口气就行。" 一一三、故传咸阳诸音讯,暗指列国是非因 赵?应诺上前。赵玉连忙阻拦道:"王叔请暂息震怒,我还有事问他。" 赵章沉吟片刻,这才怒哼一声,挥手令赵?退下,自己也返身回座。 此时,李同和赵海己带着数十武士回来,将书房内外重重封锁。两人回到屋中交令。 赵胜命令李同说道:"你带人守在这里,除了孟氏、赵玉和赵高之外,书房内外之人一个不许离开,也不得与外人接触。" 李同应命,赵玉也在一旁点了点头。 赵胜又与赵章说道:"三哥,你我需立刻入宫,面见大王。此外,朵尔欢信使也快到了,按理应报到你行人署,你派人去过问一下,如信使到了,直接带去王宫。" 起章点头,吩咐了赵?几句,便和赵胜起身而去。 赵玉送两人出去,途中与赵胜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相互点了点头。赵胜引开话题,引走赵章,将费权留给了赵玉处置,虽然不知是何用意,但确实帮了赵玉一个小忙。 其实赵胜在看到那玉佩时就知道,秦使派人来找的是赵玉,并非是他们。他为赵高袭爵,己与赵玉发生冲突,他不介意在这些小事上稍加帮助,缓和一些与赵玉之间的关系。方才赵玉送客,冲他一笑,这是己经领了情,他一番善意,己得回应。 赵玉回到书房,招呼李同就座。赵高见屋中只剩下自己家人和李同等人,这才敢出声询问费权道:"我父祖到底如何死的,你可知道?" 费权此时坐起身,望了望屋内众人,不理赵高询问。 赵玉含笑与李同说道:"这几天辛苦李师了,赵玉先行谢过。" 李同先行了一个揖手之礼,说道:"夫人言重。此乃君上所命,李同不过奉令行事,略尽心意而矣。" 赵姫只轻轻笑了笑不再与李同寒暄,转而吩咐春晴道:"去将费君扶起来,松绑赐座。" 春晴方才己有些错漏,让赵远抢了先。此时不敢再顾男女之防,忙上前解去费权绑缚,扶他坐到一边的桌案前面。 赵高、李同等人并不阻拦。 不等赵高继续询问,赵玉端杯遥敬费权道:"害费君受此皮肉之苦,吾之过矣。吾敬费君一杯,还请见谅。" 费权轻揉双手,也不理脸上血迹和伤口,双手执杯,遥向赵玉举杯示意,便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看了看李同和赵高母子,这才回复赵姫说道:"赵使连番遇害,赵国君臣之怒,我感同身受,岂敢有怨。但这两起事件确非我大秦所愿、所为。昭王对平阳君的才干品行十分赞赏、十分敬重。在两国和约达成之后,秦国君臣多次相邀平阳君,一同宴饮欢聚。昭王还当着群臣面前,与平阳君亲口议定了子楚君上和夫人婚事。听闻平阳君遇害,昭王震怒,亲命鹿公彻查此事。子楚君上更是一直以翁婿之礼相待平阳君,每日请安问候,随侍起居。得到昭王和平阳君许婚后,子楚君上广扩府宅。他那么沉稳的人,却每日里喜形于色,还闹出了一日三拆府宅这般笑话。听闻平阳君死讯,子楚君上既怒且悲,以翁婿之礼,给平阳君办了衣冠祭。平阳君死后哀荣,轰动咸阳,满朝权贵皆与参祭,无一遗漏。" 赵姫在李义之后,再次听费权说起这些消息,心中依然悲喜莫明。她不由抱怨苍天,为何总是这般愚弄世人,总是在给你一份幸运的时候,伴随着一丝厄运;总是让人感到一丝希望的同时,加夹着一个绝望。总是让人们在悲喜之间挣扎,在得失之间沉浮。 赵高母子和李同却是第一次听到平阳君在咸阳的消息。他们刚刚知道,平阳君此次赴秦期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最吃惊的,是赵玉婚事,竟然得到了昭王和平阳君两人的许可和承认。那岂不是说,赵玉会成为异人,也就是子楚的正妻。一但安国君继位,赵玉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秦王后。他们惊愕不己,不敢置信地望着赵玉。 赵玉心中一惊,连忙说道:"昭王酒后乱语,当不得真。秦国可没有派人来赵国,向我们行聘问、纳采之礼。何况,即使昭王确有其意,但君父在秦遇害,一番波折之下,我和异人婚事,如何再提。吾只怕将来,我母子就是想得到秦国承认都难,终身不得去往秦国与异人团聚了。" 费权也知这些话在此时不宜多谈,连忙转换话题说道:"赢大夫来赵国之前,子楚君上曾专门找过他。我当时也在场。子楚君上十分想念夫人,他让赢大夫转告夫人,他在邯郸说过的话,答应过的事情,他会始终记在心里。我家公子令我来府中报信之时,也让我代他表达对夫人的敬意和问候。" 李同在一旁摇头苦笑,心中暗道:"这费权故意当着我的面说了这些话,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这是要借我之口,来提醒我们赵国君臣,赵玉母子并非普通的质子家眷。她们是大秦昭王铭记在心之人,是秦国未来储君子楚无比宠爱之人。平阳君又是赵国王族重臣。如此这般,秦国就没有理由做出刺杀平阳君的事情。" 赵高皱眉问道:"我父祖遇害时的情形到底如何?" 费权依然摇头说道:"公子相问这些情况,于情于理,我们都是应当详细告知的。但我只是一名武士,所知不多,不敢胡言误导了公子。还是等我家公子到了邯郸后,亲自来告知府上吧。我家公子赢响是鹿公幼子,是咸阳城中,人尽皆知的智勇少年。举城都称呼他是天御使,咸阳少庭尉。他身份尊贵,又知平阳君遇害前后诸般详情。昭王命他为使臣东来赵国,就是要说清此事,避免秦赵两国受他人蒙骗,产生误会。本来放郑朱回赵,使团带他同行,让他亲自查验了平阳君尸身和遇害现场,亲自主持了尸骨火化之事,就是让他来作个旁证。但他在临近邯郸时又突然自尽。这真是,唉。秦赵之和,恐非列国所愿啊。" 赵高和孟氏闻言,面色一滞,心中生疑。赵高望向赵玉,轻声问道:"姑母,父祖遇害是列国阴谋而非秦人所为吗?您可相信秦人所言吗?" 李同和孟氏也一齐望向赵玉,等她回答。 赵玉起身,取过旁边案上那枚玉佩,仔细瞧了瞧,轻声说道:"父兄遇害,远在千里之外,事涉列国纷争。我们又怎能轻信人言?等秦使来后,且听且看吧。" 又转对李同说道:"父兄和郑大夫之死,迷雾重重。事情真相影响秦赵存亡,事关天下权属。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秦国使团中的人,万不可再出事端。" 李同行礼应诺道:"夫人放心,李同知道轻重,定会妥善安排好费使者起居安全。" 赵玉点了点头,对费权说道:"暂时要委屈你了。郑大夫死讯不宜外传,你必须留在这里。不过,生活起居方面有什么需要,你可向李家令提,他会尽量满足你。" 费权起身行了一个揖手之礼,感谢道:"有劳夫人看顾,费权感激不尽。我没什么要求,只是这桌上之物能否还我?" 赵玉将手中玉佩递与费权说道:"这本来就是费君之物,你都拿回去吧。" "多谢夫人。"费权上前,将桌上物品收入怀中。 一一四、李义密告秦军来,母子听命不归秦 与此同时,己经醒来的赵政在房萱和呼槐陪同下回到自己的小院。负责留守的伍长武振将赵政迎入院内。赵政随口询问武振道:"乌狼可曾回来?" 武振习惯性的一个立正,准备高声呼喊报告。房萱无奈地抚头一叹,一脚将武振踢到一边。武振反应过来,忙轻声回道:"刚刚与李义家令一同回来,正在正堂等候。" 赵政被两人举动逗得一笑,也不言语,快走几步,直趋堂前。 堂中刚刚坐下不久的李义和乌狼听到院内声响,一同起身打开屋门,迎出门外。 李义庄重地躹身行礼道:"家臣李义,拜见少君。"赵政点首回礼道:"阿父己经获得封君之位了吗?" 李义侧身让赵政先行进入堂屋,自己于后跟上道:"君上己位列彻侯,获封号昌国,封邑宛城,授职庭尉少卿。" 几人分别落座,赵政淡淡而言道:"阿父获封君位,得受显职,看来此番回秦十分顺利。不知君父准备何时接吾母子归秦。" 李义面容微僵,想起当日子楚命令自己来赵国时那番言语。李义心道:"看来君上对于王位之争是真的全无把握,而不是故作谦让啊。"他沉吟良久,还是决定将子楚最后不再让自己转述的那番话说与赵政。 李义郑重地与赵政请求道:"请少君屏退左右,吾有君上机密话语转述。" 赵政一愣,与房萱说道:"你和阿狼、阿槐和阿振等人守在堂外,任何人不得靠近。"房萱应诺,与乌狼和武振等人转身出屋,只留赵政李义在堂内密谈。 赵政见房萱等人己经离开,与李义说道:"不知君父有何话语要告诉我,竟然还需要弄得如此神秘。" 李义知道赵政聪慧,远非普通幼儿可比。他也不敢乱讲,只认真回忆当日情形,理了理头绪,与赵政说道:"平阳君入秦达成两国和约不久,昭王当众与他议亲,以夫人为君上正妻。只等平阳君返赵,即可派人行聘、纳采、议婚。君上闻讯,喜不自禁,扩宅建舍,一日三变,引为咸阳笑谈。安国太子在被任为内史之时,与众人笑言,说夫人命贵,不只旺夫,连他也沾了夫人喜气。就连武安君白起也曾与人言及,说只等白进护送夫人和公子归秦,就让白进与君上同时举办婚礼,迎娶魏氏,同沾喜气。由此可见,大秦君臣全都知晓和认同君上迎娶夫人为妻。" 赵政听到这里心中一叹,暗中猜测:"物极必反,喜尽而悲,不知外祖遇难,给我母子归秦带来什么影响。" 果然,李义说道这里,微微一叹,转而说道:"可不曾想,平阳君遇害于交河城外。据武安君和鹿公调查:典客少卿严胜送平阳君到函谷,随行人员中有人失踪。这可能泄露了平阳君行程和路线。其后,有人假作秦军铁甲精骑,装成百人巡哨,伏击突袭了平阳君一行。平阳父子皆被大秦铁甲精骑专用的透心神箭射杀当场,一行十六人,全部遇难,且头颅都被斩下带走。武安君亲自查看平阳尸身,通过以前两人比剑所留伤口确认了平阳君身份。事发当日,旁边交河城的城令胡欢,在清晨就托言查奸,下令封闭了城门。而且胡欢自己也饮毒自尽了。胡欢是穰侯魏冉嫡孙魏盛举荐。因魏盛被任为君上家令,鹿公亲自到君上府中,一是扣押魏盛,二是与君上传信。君上就在那日命我来赵国,一是向夫人传信,告知平阳君遇害始末。其次是告知夫人。" 李义说道这里靠近赵政耳边轻声言道:"秦军抽调南军北上,集兵五十万,将在半年后东进赵国,攻打邯郸。君上命我通知夫人公子早日逃离邯郸,并且不要与秦军接触。" 赵政故作疑惑地问道:"为何不接我母子回秦?" 李义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子楚交与他的那枚玉佩,递与赵政说道:"这枚玉佩是君上随身之物,他让我交与少君,作为成年之礼。他还说,请少君勿要贪玩,好好跟随各位师傅,学得文武本事。一但君上在大秦有何不测,就让少君隐姓埋名,在赵国做个富家翁,千万不要返回大秦,也不要为他报仇。" 赵政一愣,淡淡地问道:"君父为何这般说?他不是己经成为安国太子嫡嗣了吗?谁敢害他?" 李义也十分不解地说道:"我也说君上不必如此悲观,无人可动摇太子地位,威胁到君上和夫人、公子安危。可君上却说,他自幼失宠,不得不自我挣扎。他做事情,必然从最坏处去想,去准备。他也希望这些不会发生。最后,又与我说,不必将这些说与少君了,只与少君讲,他很想念少君。即使他有所不测,相信夫人也能够保护好公子的。他还令我留在邯郸,帮夫人公子做事。" 赵政心中暗想:"历史记载,安国君在昭王死后服丧一年,正式登基不过三天,就一命乌乎了。难道君父异人是担心安国君的身体?怕安国君先昭王而死?"赵政不觉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谬。 赵政干脆不再胡乱猜测,转而问道:"你与阿母报讯时,她如何说的?" 李义回答道:"夫人看了君上所写信函,便当着我面前,将信函投入火盆中烧掉了。对于君上,对于和公子归秦之事,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让我不必担心,她有办法带我们离开邯郸,也有办法平安渡过秦赵邯郸之战。" 赵政轻叹一声说道:"李家令抛却家业,为我母子往来奔波,赵政在此多谢了。" 李义连忙说道:"不敢当少君之谢。这些都是君上吩咐,李义不过听令而行罢了。" 赵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李家令不是外人。既然君父令你留在邯郸,我便告知李家令一个好消息。我们己找到一处隐蔽山谷,等秦赵战事将起,可避入那里容身。" 李义笑道:"看来夫人、公子对秦赵之战早有预判。也早有谋划和准备。君上可以放心了。" 赵政问道:"阿母可曾给君父回信?" 李义摇头说道:"我也不知。" 赵政略一思量,与李义说道:"这些事情,阿母自有安排。你我不必枉自担心了。你还是说一说秦国使团情况,我们商议一下出城迎归外祖尸骨之事吧。"说完,又高声将门外的房萱等人叫进堂内。 等到房萱等人回屋坐下。李义这才开口说道:"使团昨夜己到了马堡城,西距邯郸不过百里,且有大路相通。如无意外,今晚天黑之前必到城外。明日,赵国会大开城门,用隆重仪式迎平阳君尸骨入城。作为家眷,夫人令少君和高公子今晚出城。一方面,带些酒食慰劳使团和随护赵军,以表谢意;一方面,带些祭品,简单祭拜和安排好陪灵。" 房萱接言道:"慰问和祭拜所需,夫人都已令人备齐。夫人还安排了赵满带四百府卫随护,安全无忧。" 赵政一笑说道:"那我们还商议什么?等赵高回来,共同出发就是了。" 众人轻笑,一齐点头。 一一五、赵姫教子凭实例,赵高得符难轻用 赵政屋内,房萱等人正在围着李义询问打听咸阳的各类消息和坊间趣闻。却听屋外脚步声响和少年军请安见礼之声。赵姫一边询问陪她进院的包大,"阿政可曾回来?",一边和赵高一起走进屋内。 赵政等人连忙起身见礼,让开主案,请赵姫和赵高入座。 赵姫宠溺地将赵政拉到身边,询问他道:"昨日陪灵,一夜未睡,怎不多睡一会。"说着话,略有不满地望了李义一眼。 李义尴尬苦笑,不敢回言。房萱却熟络地走上前来,一边为赵姫斟酒,一边笑道:"公子贪睡,眠深难醒。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叫醒他呢。不然,夫人过来,可有的等呢。" 赵姬虽然经常留在邯郸,但每月必回平安谷数日。半年多来,在房萱刻意讨好之下,两人己从当初的陌生堤防,变的亲如母女一般。 赵姫呵呵一笑,伸手一个弹指,敲得房萱哎哟一声,故意捂着额头退到一边。 赵姫收指笑道:"你这妮子,一惯见不得别人舒服。定是你故意逗阿政起身,想看他困顿模样。" 赵政于一旁心中暗赞道:"阿母高明,一眼看穿了这小丫头的坏心思。" 赵高却于一旁暗惊,心想:"难怪这丫头如此胆大妄为,粗俗无礼,原来是受姑母亲信宠爱。" 房萱回座,故作气恼地说道:"人家哪里有这么顽皮。是怕耽误了出城迎归府君尸骨,这才叫醒公子,作此恶人的。" 赵姫一笑,心知房萱故作娇憨,是为了赵高在座,人前示弱。她不再理会房萱,只拉住赵政小手说道:"只恐今晚事情有变,你和你高兄长又不得休息了。" 赵政一愣,疑惑地望着赵姫说道:"是使团那里误了行程?" 赵姫点头微叹道:"不错。使团那里出了些事情。可能一会便有大王旨意传来。你和高儿要带人去使团那里接你外祖他们回来。 赵高接言说道:"阿政年幼,我自己前去即可,让他在府中休息等待就是了,何必受此奔波。" 赵姫心道:"留下来?那阿政就要去灵前答礼,显于人前了。我让阿政躲着、藏着还来不及,怎能留他在府中,露面在众人眼前。" 赵玉故作苦笑为难地说道:"你祖父只留下你父亲和我这两支血脉。我只阿政一子,他虽幼小,又怎可退于人后。你也不必担心阿政。别看他不爱言语,且淘气着呢。平时上墙爬树,追鸡撵狗,身体皮实着呢。" 房萱心中暗笑道:"我等怎么没见过公子如此顽劣。夫人这理由找的真不容易,也是在故意贬低公子,人前示弱呢。" 李义、赵高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心想:小孩子么,不都这样。 赵政心中暗叹道:"真难为阿母了,为了让自己少在人前露面,不得不说慌骗骗自己的傻侄子。" 赵玉不理众人作何反应,挥手一笑道:"就这么定了。我己命赵满集合了四百骑卫,只等大王旨意一来,你兄弟便出发。" 众人只得应诺,不再反对。 赵玉见赵高有些沉默,知道他还在想着赴代北抚军袭爵之事。 赵玉微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玉虎符信,一边抚摸,一边与赵高说道:"高儿,你还在怨姑母逼你弃爵之事么。" 赵高连忙揖手行礼否认说道:"姑母切莫误会。高儿知道,姑母是为我母子安危考虑,岂能有怨。但大王有旨,我也,我也想掌控军权,以报父祖之仇。这才违了姑母好意,望姑母体谅。"说完,一脸平静地望向赵玉,但眼角余光却频频扫过赵玉手中玉符。 赵玉环视屋内,并无外人。她故意带赵高来赵政这里,其实是想借机与赵政和他身边之人交待一番此次邯郸之行的危险。让赵政亲身体验一次人心险恶,学习一次如何应对纷杂世事。 赵玉不理会赵高目光,只把玩关注玉符,轻声说道:"高儿可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大父调兵符信。大赵常备军分为前后左中右五军,每军十万人,设上下两将总管。十万常备军卒,每五千人为一镇。平时由镇将统管,驻扎守卫一地。战时集合调动出征,需要军令信符合一。大王军令、虎符和上下军将的军令符信缺一不可。"赵高身为世家公子,对于这些军规早已熟记,他也不知姑母为何明知故问,只得复述军规。 赵玉微微冷笑地环视屋内众人,轻声说道:"高儿将军规背的不错。可令是活的,符是死的。此符信到底有何价值,究竟该如何使用,你可知道吗?而且人是活的,令是死的,如何让令符生效,让军将接符听令,你可知晓吗?" 赵高心道:"我常随父祖身边,耳渲目染,言传身教之下,如何不知?"但他不敢斥驳赵玉,只得行一揖礼问道:"高儿年幼无知,还请姑母赐教。"说完,有意无意地扫视了赵政一眼。 赵玉感觉到了赵高不满,也知他看赵政一眼的意思,轻笑一声道:"阿政不知这些。可你,高儿,你也不知这些,虽然你军规背的不错。" 赵高不敢反驳,但睑上不屑的神情己说明一切。 赵姫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以为那些常年生死拼杀的将士会轻易地将自家性命交付于人吗?会听从一枚不会说话又冰冷无情的符信吗?"说着话,赵姫毫不在意地将手中玉符抛与了赵高。 赵高连忙接在手上,欢喜之情难以自抑。 赵玉继续冷冷说道:"高儿,你说,如果我们同赴代北,既便符信在你手中,你我同时下令,那些将士会听谁的命令呢?" 赵高心道:"有大王之命,我又手持父祖符信,他们当然会听我命令。"但他不敢说出心中想法,只是将玉符揣入怀中,并不言语。 赵玉却别有用意地盯住赵政,轻声说道:"高儿,请记住姑母的话。你这次去代北,不用这符信还好,最不济会因下面的军将不听命令,让你降爵减封。如果真拿出这枚玉符,呵呵,你也就离死不远了。你明白吗?" 赵政心知,赵玉这是在教授自己如何用人、用权,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是啊。代北诸将,连大王之命都拖延敷衍,何况赵高之令?他们所谓的没有看到平阳君符信,不过托词而矣。当赵高拿出玉符。如果代北诸将依然如故,说明赵高和玉符无用,赵王必会责罚赵高,另任重臣前去代北,以便讨好安抚代北诸将;如果代北诸将听从赵高命令,那更糟糕,说明代北骑军只认平阳君符,不认赵王命令。赵王将来必会杀死赵高,另外想办法,重新掌控代北军权。" 赵高心中不以为然,只觉得这是姑母迫不得己交出玉符的抱怨之言。他既然己经拿到玉符,不必与姑母争执。想到这里,赵高顺着赵姬说道:"姑母放心,赵高知道轻重,定会慎用此符。" 赵姫摇头一叹,喃喃自语道:"看来,你真的不懂。"说完,赵玉神情落莫,无奈地抚了抚额头。 "什么?"赵高没有听清赵玉说的话。 赵玉只得再提示的简单明了一些,她转身望着赵高说道:"君父己故,大王难道不会任命别人为上将,启用新的符信吗?代北军将真敢不听王命吗?即便如此,他们连王命都不听,反而会听你命令,认你手中符信吗?果真这样,你不死何为?" 赵高闻言,惊呆在座上,不知如何是好。 一一六、赢响寻证稍释疑,郑朱遗计再显威 邯郸西门,许多军士依然在行人署官吏的指挥下,忙着清扫道路并用素麻装点城门,准备着明天迎接平阳君等人尸骨入城。往来行人也纷纷看到告示牌,得到守门军士通知,明天西门将被封闭,不准行人出入。 近午时分,两队各数百名骑士,头缠素麻条带,先后驰出了邯郸西城门。他们是奉赵王之命,前往秦国使团驻地的安阳君和赵高、赵政兄弟。 骑在战马上奔驰,赵高的心绪也不断随着战马起伏跌宕。他不愿意相信赵姬的警告,可又忍不住内心的担忧。他不知道承袭爵位,掌握军权,最终的结局是怎样。他心中充满了忐忑,却找不到可以相信和商量的人。他越发急迫地见到大父和父亲,尽管他们已不能给他答案。 赵政和李义共乘一马,为防泄密,卸下了马镫。所以尽管马鞍上垫了厚厚的羊皮垫子,可这般乘马急驰,依然让他痛苦不堪。为了转移痛苦,赵政心中不断回想着上一世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情景,回忆着草原大漠上一幕幕的美丽风景和种种危险。 他与房佳文的蜜月,就是在草原大漠中度过的。两个人一人双马,带着不多的食物和清水,从北京一路骑到乌兰巴托。按房佳文的话来讲,只有共同经历苦难,经过生死考验,才能证明一个男人的真心和能力,证明两个人之间的爱情,证明彼此是否适合共同生活。他们的蜜月,因为房佳文的固执,有如逃难的难民一般,苦不堪言。但也正因如此,那段吃不饱,住不安的日子,成了两人心中最美好最深刻的记忆。 能想起这些,赵政真心感谢身体下方不断传来的阵阵疼痛。他一手抓着马鞍,一手伸入怀中,紧紧握住亲手雕刻的木雕女像,心中泛起阵阵隐痛,也燃起了丝丝力量,支撑着他咬牙坚持下去。 李义发觉赵政的面色有些难看,略略放缓马速,轻声说道:“少君,不如你站到我身后去,拿绳子把你我绑在一起,我再稍稍慢些,应该要好受一些。” 赵政的美好回忆被李义打断,微微轻叹一声道:“不必麻烦了,我还受的住。而且明日午时之前必须要将外祖尸骨带回邯郸,行程紧迫,耽误不得。” 李义无奈,只得将赵政稍稍向自己怀中抱了抱,一打马鞭,加速追赶前队。跟在李义身边的乌狼和呼槐也一提马速,追了上去。整支队伍在他们的带动之下,有如离弦之箭,沿着平坦的官道向西飞驰。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虽然是深冬风冷,残雪未融,但在夕阳那一缕金光映衬之下,秦国使团停留暂驻的山谷,显得无比宁静祥和。 安阳君赵章和赵高兄弟率领的两支骑军同时到达,一阵人马嘶鸣,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守护使团的赵军巡骑早已探知两军消息,两军刚刚到达,朵尔欢和赢响等人便已迎出山谷,将两军引入谷内大营。 简单行了见礼,略作寒暄之后,安阳君和赵高兄弟率领亲卫随朵尔欢和赢响等人骑马进入秦营。 众人在赢响大帐前下马,安阳君冷冷说道:“赢大夫,吾奉王命前来,彻查郑朱之死。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赢响引领安阳君和赵高兄弟进入帐内,平静地回复安阳君赵章道:“郑大夫之死,我等身处嫌疑之地。能得赵王宽容,劳动安阳君亲来查验,以证真相。赢响心中感激不尽,又岂敢有所怨言。” 众人入帐,安阳君直接走到郑朱尸身之前,认真看了看伤口和帐内情形。他轻叹一声,慢慢转身,与朵尔欢和赢响两人说道:“你们两人派去邯郸的使者,我都已分别见到。对于郑朱之死,也有所了解。大王和我有几个问题要询问你们。” 朵尔欢和赢响连忙揖手应诺道:“大王和君上垂询,我等必以实据答,不敢欺瞒。” 安阳君转看郑朱尸身,先问赢响道:“插在郑朱身上的是赢大夫贴身配剑。你说是郑朱借剑观赏,自尽而亡。但帐内都是你们使团中的人,你如无旁证,让我如何相信?” 赢响上前,指着郑朱胸前露出的剑柄和半截剑身说道:“君上请看。郑朱尸身伤口和我这柄利剑可有移动破坏痕迹?” “确实未见移动和人为掩饰,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安阳君回视赢响说道。 “郑大夫衣衫整齐,除胸前剑伤,再无其它伤痕,说明死前并无搏斗挣扎,一剑而亡。此其一。郑朱面容含笑,而无激怒之态。此其二。最重要的一点。剑柄横平,此剑两刃,平入心口,而非一刃在上一刃在下,竖刺而入。说明执剑的手,是倒握剑柄,所以虎口向外。再看剑身右斜,分明是郑朱反持利剑,从右向左自刺所致。”赢响说完,对旁边马奢道:“马百将,请抽剑,平伸前刺。” 马奢向众人点头示意,众人稍稍后退,让出一片空间。马奢这才抽剑在手,一个弓步前刺,停剑不动。 赢响指着马奢手中的剑说道:“安阳君请看。如果要刺杀别人,都是虎口向上,竖刃直刺向前。” 安阳君等人略略点头。 赢响又与马奢说道:“你模仿一下当日郑大夫执剑自刺情形。” 马奢闻言,右手反执长剑,剑柄向右上平伸,剑身紧贴右臂,慢慢向左肋腋下穿刺而过。 赢响指着马奢手中的剑说道:“请安阳君再看。这与郑大夫所受剑伤情况相同,都是平刃而右斜。” 安阳君来回仔细看了看马奢手中的剑和郑朱身上的剑。他沉吟片刻,对身后的亲卫赵?说道:“我似乎听你说过,有种刺客剑术,专门反手握剑刺人。” 赵?上前行礼,点头说道:“是的。” “你略微演示一番。”“诺。” 赵?抽剑反握于右手,背剑身后,又身向左倾,右臂前弯,弓步前刺。 安阳君指了指赵?,对赢响说道:“如此,也能造成郑大夫那般伤口吧。” 赢响沉默片刻,只得无奈地点头说道:“确实可以。” “那如此一来,赢大夫方才所说这些并不能证明郑大夫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安阳君面无情地说道。 赢响长叹一声道:“可事实上,郑朱就是自杀。我们秦军中,至少是在使团当中,没有人会使这反手剑。我看这位卫士也不会使,如让他用反手剑杀人,恐怕很难一剑中的,一剑致命吧。” 安阳君赵章看了看赵?,见他缓缓摇头,便与赢响说道:“反手剑确实难练准头。但我如何相信你们当中就没有人会使用这一剑技呢?” 赢响苦笑说道:“无法证明。” 赵章挥手,令赵?退下,又转问朵尔欢道:“你可以证明,秦国使团并没有伪造现场么?” 朵尔欢不敢乱说,只得描述当时情景道:“我先接到郑朱大夫亲随仲易来报,说郑大夫被秦人逼迫赴宴,令他守于秦营之外,如遇不测,立即将一封关于平阳君遇害情况的密信报与行人署,告知君上和大王。仲易说,他听到秦营帐内传出郑大夫与赢大夫的争吵之声,郑大夫高呼,赢大夫逼他在平阳君死因上说谎,他宁死不从。之后,秦军封营,他便跑来我这里报讯。我正在将信将疑,秦国副使吉大夫前来报讯,说郑大夫在赢大夫帐内自尽。我那时就基本相信了仲易所言,便集合军士,围了秦营,封锁了山谷。等我来到帐内之时,郑大夫血迹尚未干透,帐内情况与现在一样。至于秦人是否伪造现场,职下不敢保证。” 赵章点头,继续问道:“仲易何在?那封信函何在?郑大夫其他随从何在?” 朵尔欢惊异抬头,喃喃说道:“仲易当夜便带了两名护卫,奔赴邯郸报讯,君上没有见到吗?” 一一七、假证无踪却成真,密卫被袭有隐忧 赵章听朵尔欢说仲易早已奔赴邯郸,心中震惊,连忙吩咐赵?说道:“你亲自带队返回邯郸,沿官路仔细搜索。同时命令沿途的里亭长、求盗等地方官吏全力寻找仲易行踪。” “诺。”赵?应命而出。 赢响也是心中暗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充斥心头。他心中暗道:"看来我所想到的最大破绽(那封无中生有的信函)和最关健之人(伪证仲易),郑朱早己另有对策。有可能,这些破绽反而会成为最后射向我的一支利箭,一箭封喉,直取我命。" 赵章继续吩咐朵尔欢道:“郑朱其他随从何在?” 朵尔欢连忙揖首回复道:“昨夜,我便下令将他们暂时看押在郑朱帐内。据他们所说,郑朱赴宴之前,确与仲易和他们提起,他己掌握了平阳君遇害的关键证据,还当众拿出一封据说是知情人交与他的信函,亲手交与仲易。郑朱交待仲易,秦人手中握有他的一些把柄,必会逼迫他做出违心之事。一但他出事,让仲易将信函交与行人署,平阳身死之迷,必会公之于众。" “速去将他们带来此处,我有话问他们。”赵章挥手说道。朵尔欢连忙命令下属,速去传令带人。 赢响面色平静,并未急于反驳,但他心中却极为沉重。他暗自后悔,一朝不慎,落入了别人设下的连环陷井。而且,根据郑朱留下的种种谎言来看,郑朱之死绝非偶然,很有可能就是刺杀平阳君阴谋的后续手段。郑朱之死是在刺杀平阳君之时,就己经计划好的。是什么人有如此谨密而狠毒的心思,布下这连环陷井,将天下列国的君臣统统算计其中。这些人到底有何目的?目前来看,这一阴谋既没有帮助秦国的意思,也没有帮助赵国的迹象。难道真是如君父所猜的那样,这些人希望秦赵两虎相争,让列国从中取利?可秦赵之决战或早或晚而矣,且秦有长平之胜,攻赵之举,越早越有利。秦强赵弱,韩魏真敢火中取栗吗?他们不担心秦军一举而下邯郸,一举灭亡三晋吗?他们真敢将国家生死命运寄托在齐楚合纵之上吗? 赵高见郑朱之事己告一段落,便上前行礼,与赵章说道:“王叔。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兄弟想即刻带着父祖尸骨连夜返回邯郸。” 赵章点头,与赢响说道:“赢大夫。这是平阳君嫡孙赵高,他身旁的是平阳君外孙赵政。郑朱之死一时还查无定论,但平阳君葬礼不能耽误。你可令副使留在这里,陪我一起查案,你和他们兄弟护送平阳君尸骨连夜返回邯郸。明天一早,大王已命平原君安排了隆重仪式,恭请平阳君尸骨入城,同时举行国礼公祭。” 赵高、赵政向前躬身行礼,与赢响说道:“平阳后人,赵高,赵政,谢赢大夫一路护送父祖之情。” 赢响连忙还礼说道:“平阳君为达成秦赵之和,孤身入秦,不想却为奸人所害。我大秦君臣对豹君无比敬重,听闻他遇害,更是无比震怒。昭王命我护送其尸骨还赵,曾与我言。要我代秦国君臣向豹君家人致谦。也请诸君稍容些时日,我大秦必破此案,抓住行刺之人,给赵国和诸位少君一个交待。” 赵高双目通红,强忍悲痛,冷冷与赢响说道:“我等想先拜见父祖尸骨。” 赵章也于一旁沉痛说道:“我也与你们同去,先跟六弟见上一面。” 赢响转身出帐,带着众人来到安放平阳君等人尸骨的营帐之外。 白色的羊毛毡帐,用黑色麻布包裹帐门。帐门两侧,各缀着十二朵白色绢花。帐内正中陈列着两口符合列侯封君规制的红木棺椁,两旁依次陈列着十四口三尺长短的黑檀木小棺。红木棺椁前面,设有祭台,祭台上供奉着由大秦太子安国君赢柱亲自用丹笔书写的平阳君神位灵牌。一个黄金香炉,插着三根点燃的灵香,摆在灵位牌前。 赵章先行入帐,敬献三支灵香,点燃后插入香炉,又深躹三躬,起身说道:“六弟。三哥来看你来了。你在天有灵,睁眼看看三哥,看老兄弟一眼啊。你放心,大王和我等,必会给你报仇。你也不用担心高儿和政儿,有大王在,有我和老九在,必不能让人欺负了他们。郑朱之死,你一定看在了眼里,还请显灵,助三哥早日查清此事。三哥先行谢谢六弟了。"说完,掩面出帐。 赵高泪流无声,牵着双腿疼痛,走路踉跄的赵政,进入大帐。按照迎灵的规矩,两人跪地行礼,故意放声大哭。赵高痛心疾首地高声呼喊:“大父、父亲。不孝孙,赵高、赵政,来接你们回家了。请灵归棺椁暂休啊。”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赵政也行了三个扣首礼,起身呤唱葬歌道: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赵政唱完,赵高、赵政从怀中抓取一把铜钱刀币抛洒帐中道:“魂兮归来兮,各安其位。” 两人又起身,各从随从手中拿过一个锦盒,三步一顿,九步一停,走近祭台,又深躹三躬,将平阳君父子神牌取下,分别放入盒中。 赵高直身向帐外高呼道:“吉时已到,灵柩起行。”秦军中早已选定的二十名抬棺力士,一身素裹走入帐内,抬起两个红木棺椁,三步一顿,九步一停,走向帐外,轻轻放入两辆四匹马拉着的灵车之上。又有二十八位抬棺力士入帐,将十四具黑檀小棺抬出,放于帐外十四辆两马拉乘的灵车之上。 帐外,平阳府卫骑军和秦军随护驾驭灵车军土正在燃起火把,准备出发。赵高赵政不必再骑马,各自抱了平阳君父子灵牌,坐上灵车同行。 赵政刚刚上了灵车坐下,正想叫乌狼取些平安谷所制的白药来敷一敷被马背磨破的双腿。却见呼槐匆匆上前,悄悄附于他耳边说道:"白进家令派人送来急信。" "人在哪里,是何消息,怎不送去阿母那里?"赵政身形不动,只微启双唇轻不可闻的说道。 呼槐四下观瞧,故作大声道:"阿狼取些伤药来,给公子敷腿。"说完俯身扶赵政靠于车门,顺势将一竹简和玉符塞入赵政怀中。又贴赵政耳边轻声急言:"来的是质子府武士介休,他穿着平阳府卫衣甲,混入营地,直接找到了我。我让他跟在李义家令旁边,没人发觉。介休说,白家令先是令他报与夫人的。夫人看后,让他速来转报公子,并让公子处理此事。" 赵政点头,悄悄取出玉简,借着车边火把观瞧。只见简上写着:"昨夜,质子府暗卫七小队在邯郸城外村庄驻地遇袭,全队九人全部失踪。井走日下字。北海有鲲鹏。(约定的密押签名和暗号,即白进字)" 赵政悄然收起竹简,偷偷放入车内火盆中。他仰望着灿烂星空,淡淡说道:"时间竟如此巧合吗?只怕有人要把我们当作棋子,要将我们拉入秦赵争锋之中啊。" 此时乌狼己取来伤药,呼槐一边为赵政脱下胡裤好让乌狼上药,一边轻声询问道:"公子可有回信给白家令?" 赵政取出自己的符信暗中交与呼槐道:"密字暗号回令:天山升明月。让介休与白师传我口信。质子府所有仍留在邯郸城外的暗探密卫全部撤回秦国。邯郸城内密卫和暗探全部转移藏身之地,自行静默潜伏,无我命令不得启用。一年后,让他们自行回秦。白师等质子府武士家臣则立即想办法躲入平阳府,让阿母帮忙匿藏于府内,寻机撤回平安谷。情况危急,让他们行动一定要快。" 呼槐应诺,转身去向介休传令。介休接令,在李义帮忙下,趁着夜色掩护偷偷离开大队,另寻小路直奔邯郸而去。 一一八、异梦同行何所思,黑云牌现透心箭 运送平阳君尸骨的车队迅速启程,披星戴月,急驰如电,好似一条火龙,沿官路向邯郸游动。 赵满带府卫奔驰于前,赢响与秦军殿后,赵高兄弟带着一队府卫护着灵车走在队伍中间。 乌狼和呼槐骑马跟在赵政所在的灵车旁边。乌狼见赵政怀抱着赵成神位灵牌,坐在车上愣愣出神,便轻声询问呼槐道:“阿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呼槐悄声警告他道:“回府再说。再胡乱打听,小心阿萱也关你黑屋。” 乌狼一笑,也不在意,心中暗想:“这小子以前心中根本藏不住事情,总是喜欢胡言乱语。可被房萱关了一次禁闭之后,就成了没嘴的葫芦,还老拿小黑屋吓我,也不知那屋中到底有何可怕。” 赵政并没有听到两人说话,心中正暗自梳理几日来得到的各种消息。他隐约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他们母子笼罩而来。两世为人,长居高位,使赵政对于危险,有着一种天生的敏锐。每当他陷入困境,将要面临危险的时候,他都会有这样一种淡淡的直觉。 他想到了一个他以前所忽视的问题。那就是父亲子楚对于他自身处境的悲观。是什么力量,让子楚感到了担忧,甚至是绝望。他让李义来邯郸传信,有如留下遗嘱一般。又是什么敌人如此强大,让父亲不敢接自己母子回秦?这股力量,这些敌人,可能就是布下这一连串阴谋的人。可他对这一切,没有丝毫头绪,也没有任何了解。 赵高同样在车中思考着这些事情。不过,他所在意的,是朵尔欢提到的仲易,提到的那封写有父祖遇害真相的信函。仲易比朵尔欢信使先行出发,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肯定是途中出了事情。难道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毁灭证据?会是谁呢?姑母一直在极力说服自己,秦国君臣不会是杀害父祖的凶手,一直阻挠自己承袭封爵,掌握军权,这中间又有什么打算?她总是说我会有性命之忧,却又不说到底是谁要害我性命,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想到这些,赵高低头端详着平阳君神位灵牌,身体倚靠着装有平阳君尸骨的棺椁,心中默默埋怨:“大父啊。你和父亲就这样走了,高儿怎么办啊。你们去秦国之前,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你只留下一句,要听姑母吩咐,这让我现在怎么做啊?你如此相信你的女儿吗?可她会像你一样对待我这个侄儿吗?阿政只是个小孩子,他有意疏远了我,背后是不是有着姑母的授意呢?你以前总是和我讲,政儿可使南面,有王者之才。呵呵,那时他才是三岁的孩子啊。可我呢?你在心中如何看我呢?你把平阳府中的力量全都交给了赵政母子,给我这亲孙儿留下了什么?姑母暗中将亲信府卫都调出府去,不知安排到了哪里?我让舅父带人强行跟随而去,却至今音信全无,生死不知。这其中有着什么秘密?” 夜色低沉,一弯明月映照着清冷的天空。马蹄车轮的响动,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那么的清脆,远远传向四周。赢响内心杂乱地跟随队伍前进,心中不时浮现父母那苍老而慈祥的面庞,不时闪过他们那温柔而又期盼的目光。赢响心中苦笑,暗自想到:“阿父。你担心有人铤而走险,如袭击平阳君使团那般,袭击我们秦国使团。你这百般提醒,可是害了我了。他们换了招术,不是强袭灭杀,改为栽赃陷害了。这恐怕是你和昭王大父没有想到的吧。我本就不是言语之才,嘴拙性直,这一次怕是难逃此劫了。” ************************************* 就在赵高等人各怀心思,护卫着平阳君灵车,直奔邯郸的时候。安阳君亲卫赵?已经找到了仲易,但找到的只是冰冷的尸体。 在离使团驻地不远处的官路旁边,有一条林间小路,本地的亭长和求盗正在与赵?报告发现尸体的情况。 “将军。我等天黑时接到命令,不敢耽搁,立即通知了各村庄搜寻官路周边的小路。旁边庄子的庄主,在昨夜就隐约听到附近官路上有战马嘶鸣的声音,便带人来到周边查看。结果翻开这处新土封堆,就见到了这三具尸体。” 赵?俯下身,一手执着火把,一手翻看尸体伤口。他回身询问那名协助他来认人的百将说道:“你来看看,可是仲易。” 那百将上前,认真看了看,说道:“就是仲易,我不会认错。” 赵?点头,又俯身仔细在仲易尸体上翻找了一番,心中暗道:“果然,仲易身上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他的怀袋和袖袋空空,一无所有。”他又亲手在那两具护卫尸体上翻找了一遍,失望地起身说道:“他们三个身上被凶手搜的干净,连他们身上所中的箭矢都收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百将上前,不甘心地搜了搜,叹息一声说道:“这里没有打斗痕迹,应该是在官路上遇袭,抛尸在这里。” 赵?回身询问那庄主说道:“你们没有翻动这尸体吧。除了尸体还发现了什么?” 那庄主连忙摆手说道:“将军明鉴。我们发现土内埋着尸体,就立即上报了亭长和求盗。他们来查看之后,我们才动手把尸体从土中挖了出来。亭长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可没敢翻动尸体上的任何东西。除了尸体,我们在那边官路旁边的草木中还找到了一些血迹和战马踏过的痕迹。” 那名百将也起身说道:“仲易三人都是被箭射中要害而死,每人身上最多的只有三箭,最少的只有一箭。看来凶手不仅箭术高明,而且定是早早埋伏在路边,计划周详。” 赵?望着三人尸体默默点头,又轻声说道:“箭伤都在左侧,凶手是埋伏在官路左边。但在夜间,昨天又不是满月,如何射得如此神准?”又转问那庄主道:“昨夜你们除了战马嘶鸣声,还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庄主迟疑片刻,又与几名庄户对视一眼,这才缓缓说道:“我们庄子紧临官路,平时夜间都会封闭庄门,安排庄户轮流值夜,防卫盗贼。昨夜是我和艾家的老三值夜。那是半夜时分,我们轮流倚在庄门守亭内打盹,隐隐听到官路上前后三四次马蹄声响。因为知道有官兵驻扎在十里外那处山谷。我们也没有多心,只认为是官兵巡骑。可最后那一次有些不同。我隐约听到战马嘶鸣之声。我几次应征出战,知道战马平时是不会鸣叫的,只有在受伤时才会嘶叫。但时间不长,又听到战马远去之声,所以我判断是夜间奔驰,战马崴了蹄,便没有理会。没有听到其他什么声响。” 赵?没有言语,只是又俯身细看伤口。他用手撑开仲易左颈上的箭伤,奇怪地说道:“这箭伤有些古怪。是棱形的,不像我们赵军箭矢。” 那百将闻言,连忙近前观看,迟疑地说道:“我好像见过这类伤口。让我想想。”说着又仔细地用手量了量伤口大小,惊声说道:“是秦人。是秦军铁甲精骑的透心箭。” 赵?望着那百将惊呼道:“你可确定?” 那百将看着伤口,点了点头说道:“没有错的。我那队军卒中,就有人被透心箭射中过,伤口大小、形状,一模一样。可以叫那军士来,将军一看便知。” 赵?起身,正要派人去叫那名受过透心箭伤的军士来比对。却听守在官路上的军士跑来这边高声报告:“赵百将。我们在官路两边沿血迹认真搜索,发现了这个东西。”说着话,那军士行礼上前,递过一个幼儿手心大小的铜牌。 赵?接过铜牌,隐隐见铜牌上带着一道剑痕和丝丝血迹。他将火把凑近一些,火光下,只见铜牌上刻着一只山雀,另有两个小字。“黑云。” 一一九、鹰隼鸦雀黑云令,死士秘卫早藏身 赵?拿着黑云令牌端详片刻,也不知道这块令牌有何来历。他转头对身边一名军士说道:“你持我令旗速回大营,请君上和吉副使来此。”“诺。” 赵?吩咐那名百将守在这里,又与里长、求盗等人说道:“我们再去官路上看一看。”几人连忙引路。 赵?沿着官路右侧,顺着路边血迹和一些人马痕迹,慢慢往营地方向探查。在路边一处凹地,他蹲下身,看着一旁草叶上沾着的一丝血迹和一支燃尽熄灭的火把,闭上眼睛,仔细在头脑中构建和想象当时的情景。他觉得,凶手就是埋伏在这里,大概有十来个人,没有马。当仲易三人骑着马,打着火把近前,一齐放箭。看路边血迹和痕迹,现场大约有十余丈长短,虽然有过短暂和慌忙的处理,依然可以看出,有些搏斗痕迹。 “不对。”赵?想到这里,忽有所觉。他起身望向对面,与身边军士说道:“对面可曾详细探查过?有何发现?” 那名军士行礼说道:“那令牌就是从对面草丛中发现的。” “带我过去。” 几人来到对面,守在那里的军士将火把向一处可容一人存身的凹坑照了照,与赵?说道:“将军请看。就是这里。” 赵?俯下身,举火把观瞧。只见坑中的草有明显压痕,坑边草丛有一小片折断痕迹。他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果然是绊马索。刺客潜伏时间不长,甚至说十分仓促。朵尔欢见到郑朱死尸时,血迹未干,而他的使者只比仲易晚出发了半个时辰。说明这些刺客,一定是在郑朱赴宴遇害之前,夕阳未落之时,就来这里的,不然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刺客应该是将战马放在不远的地方。等到天黑之时,才匆忙进入路边埋伏。当仲易他们骑着马,打着火把,跑来这里。被绊马索放倒,不及起身,就被刺客围住射杀。大概就是这样。” 赵?起身,环顾四周,他望着刚才掩埋尸体的那片树林,轻声吩咐身边军士说道:“那片树林再仔细搜查一番。刺客应该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诺。” 众军士打起火把,排成一列,仔细在林中搜索,确实找到了一处明显的战马停留痕迹。不等赵?去看,安阳君等人已沿官路奔行而来。 赵?连忙迎上前去。安阳君和吉裘等人下马。赵章轻声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赵?将发现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断讲述一遍,又取出拿黑云令牌递与赵章,指着对面草丛说道:“君上。这是在那里发现的。令牌上有新的划痕和血迹,应该是凶手与仲易等人搏斗时掉落下来的。” 赵章接过令牌,只看了一眼,便转对吉裘说道:“吉副使应该也认识这是什么吧?” 吉裘听赵?说完,又见了这块令牌,只觉心中冰冷,如坠深渊。他接过令牌仔细观看,望向赵章,颤抖着嘴唇说道:“这,这是秦国黑衣秘卫身牌。” 赵章冷笑一声说道:“是啊。黑衣八卫,虎豹熊罴,鹰隼鸦雀,各有分工。这云雀,就是飞入列国的暗卫,负责保护监督质子或使臣的吧。” “这,这。”吉裘心中慌乱,语不成声,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和解释。 赵章也没有想从吉裘这里得到什么解释,只是继续与他说道:“吉大夫,我们还是去尸体那里看一下吧。也好确认一下死者是不是仲易。”说完,也不理吉裘,自顾前行而去。 ************************************** 在这个并不平静的夜晚,有许许多多的人焦躁难眠。在他们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太阳缓缓升起,黎明渐渐到来。 天刚放亮,忙着准备王族家祭的赵玉才睡下没有多久,便被春睛叫醒,告诉她白进求见。 赵玉匆忙起身,直接在自己的闺房之中,接见白进,又屏退侍女,与他密谈。 白进与赵玉匆匆见礼,便急忙说道:“公子让介休传令,邯郸之外所有秘卫撤离,让质子府所有人立即寻地匿藏。” 赵玉点头说道:“阿政年幼,还是心软重情啊。你觉得应该如何?” 白进行一揖手之礼,轻声说道:“我已按夫人吩咐,对留在邯郸的所有秘卫进行了甄别。只要在邯郸露过面,参与过机密之事的,有暴露可能的,都已令其自尽。其余的人,已全部集合在一处隐密地点,正在由满江负责安排,向齐国撤离。质子府中的人,也请夫人放心,都已按夫人要求处置过了。” 赵玉对白进行了一礼,郑重说道:“恐怕要让白师吃些苦头了。你们只能留在质子府中。” 白进苦笑说道:“白进明白。夫人放心,我等在来赵国之时,就已经有了死亡的准备。如有不测,我等家人,还请夫人多多看顾。” 赵玉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看来阿政十分敏锐。他也感觉到了危险,虽然处置上略显妇人之仁。” 白进含笑说道:“夫人多虑了。阿政毕竟年幼,没有经历过危险,还不知道现实的残酷。他能从秘卫遇袭中感受到危险和阴谋,已经十分不易了。有夫人看顾,教导指正一二,不会出什么纰漏。” 赵玉为白进斟酒一杯,起身相敬道:“吾敬白师一杯。愿你能早日安返咸阳。” 白进含笑举杯,回敬赵玉说道:“多谢夫人。也祝夫人和公子,能够早日平安回秦。”说完,白进将酒饮尽,起身行礼,告辞而去。 送走白进,春晴回到房中。春晴见赵玉疲累地揉着额头,忙上前立于她身后,帮她按摩。 赵玉一笑示谢,轻声询问道:“郑朱遇害之事已经公之于众,你们也解除了看禁。李同将费权带去了哪里?费权在书房可与你们说了什么?” 春睛叹声说道:“费权已被李同押往了行人署。昨日夫人走后,费权一直枯坐安神,只字未言。” 赵姬轻声自语道:“想不到秦国使臣竟然是鹿公的小公子。夫君曾与我提过,说赢响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誉满咸阳的刚直君子。昭王行事,果然不循常礼,派了一个木讷寡言之人来赵国。让他与列国雄辩之士交锋,也不知有何用意?” 春晴略作思量,轻声言道:“想来,这赢响是不得昭王看重吧。秦国大概觉得,君上遇害一事既然难以澄清,干脆敷衍塞责一番罢了。让他这样一个守礼刚正之人前来,既能守礼自持,承受住列国怒火,又能刚正不阿,不损秦国颜面。不过这赢响可就要受一番磨难了。而郑朱一死,他更是要承受一番责难了。” 赵玉冷冷一笑说道:“郑朱死的蹊跷,身份可疑。只怕并非那般简单啊。而且秘卫实然被袭,又与郑朱身死的时间相符,这其中必有联系。一但把质子府牵扯进这件事情中,我们母子的身份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成了列国对付秦国的工具。” 春晴一愣,手中按摩的动作也顿了一顿,继续问道:“那我们要想离开邯郸,不是愈加困难了吗?” 赵姬一笑,继续说道:“呵呵。多有一番周旋罢了。除非大王下令,否则,没有人能将我们母子困在邯郸。谁也不行。” 一二零、赵姬片语传暗讯,赢响灵犀一点通 冬天的太阳懒懒升起,驱走了邯郸上空的阴冷冰寒。赵高等人一夜奔行,终于在清晨赶到了邯郸西门。 平原君率领邯郸城内所有能够出行的封君大夫,在城门前迎候。数千军士穿着麻衣,披着素布,静立城门两旁。由平原君主持,在城门前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祭奠仪式。平原君宣读了赵成王亲自书写的祭文和谥封。赵国君臣给平阳君议定的谥号是武襄,以表彰他为国守边之功,勤谨忠诚之德。在谥法之中,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执心克刚曰襄,协赞有成曰襄,威德服远曰襄。这是十分崇高的赞誉,是平阳君应得的哀荣。 城门前简单祭拜之后,众大臣一路步行,跟随扶灵,将平阳君尸骨灵柩送入了平阳府中。再由平原君主持,举行了隆重的王族家祭。 之后,平阳君等人尸骨将在府中再停留三日,供人祭拜。三天后,将被葬入王族墓地,举办国葬之礼。除了赵国王族和大夫要参与祭奠,列国派来的使臣也要参与祭祀。 忙完纷乱的王族家祭,赵悝等人继续留在灵堂,代表平阳府家人与前来祭拜的亲友回礼答谢。赵玉母子和孟氏、赵高等人各自回房休息。平原君也起身离府,去向赵孝成王复命。 平阳府中,一切如常,十分的平静。没有人提起平阳君遇难经过,也没有人说到郑朱死因,仿佛这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葬礼。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对死去者的一种尊重,不愿打扰逝者的安宁。一切问题和矛盾,一切利益的争夺,都会在平阳君入葬之后暴发开来。 在这份难得的平静之中,平阳君父子被隆重安葬在了王族墓地之中。人群散尽,只余下两块冰冷的墓碑和两座孤孤零零的坟丘。还有几棵新栽的松柏和几排清冷的石雕,长久陪伴着他们深在地下的亡灵。 赢响带着秦国使团人员,从墓地回到了行人署安排的驿馆。在客堂之中,赢响和吉裘、费权、灵儿等人,静静围坐在一张桌案两边。 费权这几天被扣在行人署,昨天刚刚被放了回来。赢响举杯相敬道:“委曲权叔了。请饮一杯,压一压惊。” 费权回敬推辞道:“不敢当少君之谢。我倒希望他们能一直扣着我不放,对我严刑拷打才好。也可给赵国找些失礼的错处。” 吉裘苦笑说道:“如今赵人自认为证据确凿,如何肯露出把柄给我们。郑大夫真一人杰也,这连环计施的巧妙,让我们有苦难言,有理难伸。” 灵儿皱眉说道:“关键是那黑云令牌,虽然那是一个死证、假证。但如今我们和郑朱两方面的说法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那么两边的说法,谁的死证、假证越多,谁就越能取信于人,占到上风。目前看来,郑朱早有准备,安排了一系列与他说法暗合的假证据。而这些假证据,我们根本无法证明它的真假。这才是最要命的。” 赢响却摇头一笑道:“你们都错了。郑朱的死并不是最重要。他的死,其实只为证明一件事。那就是那封所谓能够证明平阳君死因的信函。本来这信函是假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但郑朱这一番巧妙安排之下,谁都会相信真有那封信函,而且这信函就在我们秦人手里,或者已被我们秦人销毁了。” 吉裘以手锤案,怒声说道:“这郑朱必然与害死平阳君之事有关。” 费权垂头丧气地说道:“可列国君臣,谁又能相信我们的说法呢?行人署的赵国官吏已经通知我们,明天赵王就会大开朝会,共同审理平阳君和郑朱两人遇害一案。来参加平阳君葬礼的各国使臣也会在一边旁听。短短一天时间,我们又被监视于此,根本不可能找到新的证据,来证明我们的无辜。” 吉裘也感叹道:“朝会共审,这不过是好听的说法而矣。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狠狠的逼问我们,好让列国都相信,赵豹和郑朱,先后两批赵国使臣,都被秦人所害。要让列国相信,秦人不可信,秦王吞灭三晋,一统天下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赢响对他们的悲观毫不在意,只轻轻询问费权道:“你可见到了赵玉夫人?她都与你说了什么?” 费权早就与赢响汇报过那天情况,听赢响再问,只得又仔细地将平原君、安阳君离开后,赵玉和自己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灵儿在一边轻蔑地一笑道:“看来她是想置身于事外了。” 赢响轻轻摇头说道:“我却不这么看。她说过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那一句‘平阳君父子和郑大夫之死,迷雾重重。事情真相影响秦赵存亡,事关天下权属。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秦国使团中的人,万不可再出事端。’她这句话不是对李同说的,是要李同转告平原君和赵王的。也是说给我听的。” 灵儿疑惑地问道:“说与公子什么?” “她是在告诉我,她会尽力保护我们,不会让我们的安全受到威胁。也是在告诉我,事情还没有定论。赵国君臣并没有什么计划,来逼我们承认平阳君和郑朱是我们秦人害死的。赵国君臣也在怀疑,这两人之死,是列国针对秦赵两国的一次阴谋。” 吉裘皱眉说道:“她的话,真有这个含义吗?大夫可有明证?如果她话中真有此意,那我们明天就可以从容很多了。” 赢响执杯自饮,轻声说道:“赵夫人身份尴尬,又有平原府中的外人在场,自不会明言不讳。但你可以想象,如果她真想置身事外,就不会与李同说这些话了。她是平阳君遗留在世的唯一子女了,她的话,赵王和平原君等人不可能不予考虑的。她的话明显是占在秦人立场上的,这对她的身份来讲,能这么说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灵儿疑惑地说道:“听说她可是被平阳君赶出了府去的。她的话,赵王和平原君会在意吗?她能够了解赵国君臣的想法和打算吗?她有能力保障我们的安全?” 赢响摇头否认道:“赵夫人被弃于外,以歌姬为业。这其中定有隐密。只从平阳君丧葬期间的事情来看,赵玉才是平阳君府现在的主事人。而且,平阳君执掌军权数十年,权重北国。他赴大秦之前,也知凶险难测,岂能不对身后诸事有所安排?再者说,我们在赵国,除了夫人,还能相信谁人?” ****************************** 平阳君葬礼结束的消息,有如一颗石子扔在水面,将邯郸城中的宁静砸得粉碎。各方势力都在紧张谋划着如何应对明天的朝会,如何利用这两起案件,争取各自最大的利益。 丛台王宫中,年轻的赵孝成王,也是坐立难安,想着明天朝会的事情,想着平阳君和郑朱两人的死,会给赵国,会给秦赵两国之战带来什么变化。 成王赵丹不断在自己的寑宫中来回踱步,不断回想着虞信、平原君赵胜、安阳君赵章、触龙、楼缓等重臣给自己的分析、判断和对策。 这时,宦者令轻声近前,报与赵丹说道:“太后命长安君前来,请大王移步后宫,有事相商。” 赵丹停步,传令说道:“请长安君入殿。” 赵丹刚刚回身安坐,长安君赵骄已步入殿内。他恭身略行一礼,与赵丹说道:“母后听说王兄午时未餐,特命我来,请王兄一同到后宫赴宴。” 赵丹轻叹一声,无奈的起身说道:“逢此多事之秋,为兄我哪还有吃东西的心思。不过,这几天忙着国事,也没有去给母亲请安,我这就与你一同去看看母后吧。” 赵骄同情地说道:“我们都知道王兄辛劳,母亲也是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这才命我来相请。姐姐也在,我们一家也久未相聚了。” 赵丹不再多言,挥手说道:“那也好。走吧。”说完,起身携赵骄之手,一同走出了寝宫大殿。 121、威后让权因母爱,美味松鸡姐弟情 丛台王宫坤政殿是赵国孝威太后田芬寝宫。成王继位之时,年纪尚青,孝威太后垂帘于案后,母子共同上朝处理政事。在长平之战的时候,孝威后就曾经极力反对以赵括取代廉颇为将。但赵丹执拗性子发作,直接越过威太后,下令换将。母子两人因此事闹得十分不愉快。威太后担心母子相争,赵国政权不稳,便主动撤帘,退于后宫,再不理政事。 长平战败,赵国士大夫们曾提议,恢复威后垂帘。田芬以成王己经亲政为由,拒绝了这一提议,帮助成王赵丹渡过了这次信任危机。 赵丹兄弟走进坤政殿,见威太后正与姐姐赵琪闲聊谈笑。两人上前与田芬和赵琪简单行了见礼,便各自在威后身边左右桌案落座。 威太后微笑着与赵丹说道:"平阳君新丧,本来不宜宴饮。但听说你过午未食,这几天来也是饮食不佳。正巧你琪姐姐带了些野味来看我,便想着请你过来吃一顿团圆饭。" 赵琪于一旁接言道:"几天前,娄异率府卫到城外围猎,收获颇丰。我便想着带入宫中,给阿母和你们两个尝尝鲜。" 赵骄抢先谢道:"那可多谢姐姐和姐夫了。不知今日可有熊掌吃么?" 赵丹呵呵一笑说道:"这黑熊冬眠,踪迹难寻,你怕是要失望了。" 见赵琪也含笑摇头,赵骄不满说道:"那可有鹿尾吃么?" 这下连威后也被他娇憨模样逗笑,隔着桌案遥遥指了指他道:"一天到晚尽捉摸吃食。须知冬不围鹿,夏不猎鹰,这是周王礼制,怎能胡来。" 赵骄故作不满道:"岂不是只有些羊豖鸡兔,有何好吃?" 赵琪神秘一笑道:"没有什么特殊之物,阿姐我岂敢入宫献宝。你耐心等着就是,肯定让你满意。" 他们姐弟一番笑闹,赵丹烦躁焦急之心渐渐沉静下来,不觉也有了些食欲。他也凑趣说道:"什么吃食,竟还弄得如此神秘?" 威后见赵丹脸上急躁尽去,心头一松,微笑着吩咐侍者传膳。 等餐盘端上众人桌案,赵骄大失所望地看着赵琪说道:"这就是你说的特殊野味?" 赵丹也吃惊地看着盘中的烤鸡,虽然外面擦了一层蜜汁,烤的金黄喜人,闻着清香扑鼻,但确实算不得新奇猎物。 威后不理愣在那里的赵丹兄弟,拿餐匕将自己盘中烤鸡切肉去骨,用竹筷夹起一小块腿肉放入口中,闭目咀嚼。 赵琪也神秘一笑,动手切鸡自食,不理两人。 赵骄与赵丹对视一眼,摇头抱怨道:"野鸡山雉而矣,也来母后这里献宝。" 赵丹确实饿了,一边动手切鸡,一边笑道:"我可没你嘴刁,吃个饭都要挑三捡四的。这烤鸡看样子还不错。"说完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只一口下去,只觉满口肉香夹着一股草木清香,肉质细嫩,如鱼肉一般松软。他疑惑地望向赵琪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赵琪与威后相视一笑,转对赵丹骄傲的说道:"这个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松鸡。相传商王武丁北征东夷,行至中山,生病厌食。妇好王后外出围猎,捕到三只可如孔雀一般开屏的宝鸡进献。武丁一餐将三只鸡食尽,只给妇好剩下三对爪子。" 赵骄闻言,起身惊呼道:"我知道这传说,商王食尽鸡肉,骨头都没给妇好留一根,有传说称,那三对爪子是妇好硬抢过去的,只为尝些味道。商王觉得妇好无礼,斥责她说,不就是几只野鸡吗,至于到我盘中抢食。妇好这才气愤地告诉商王武丁,说这是松林中打到的,可以学孔雀开屏的宝鸡。后人将这种鸡称为松鸡。只是自商王武丁之后,这种鸡难觅其身影,仅在传说中不时隐现,可很少有人亲眼见到。说它是百年一遇的美食,绝不过分。" 说完话,赵骄一拍大腿,急忙吩咐侍者道:"快将鸡毛拿与我看。我要知道这学孔雀开屏的松鸡是何模样!" 侍者刚刚含笑而去,赵骄又是一拍大腿,怒与赵琪喊道:"哎呀,可惜!姐夫怎不活捉几只,圈养起来!我们就可常常吃到这松鸡了。哎呀,姐夫怎么尽干些杀鸡取卵的蠢事啊。"说完,气恼地坐回案上,不断的捶胸顿足,高声悔叹。 赵丹哈哈大笑道:"你这混人,能吃到松鸡,不感谢姐姐顾念着你,怎么还要责怪上姐夫了。" 赵琪知道这小弟一惯的有口无心,也不恼怒,只是掩口轻笑,看他着急。 赵骄气恼道:"我怎么敢吃!万一真如传说一般美味,而以后又吃不到,我还不馋死!我怎么敢吃啊!"说完盯着盘中松鸡,又喜又恨,想吃又不敢吃,急的抓耳挠腮。 威后见此,也是哈哈大笑,指着赵骄,宠溺地说道:"你这小猴。尽会耍宝作怪。快吃吧,你姐夫捉了几十只活的呢,全让你姐姐拿来宫中了,就养在鸡舍,以后全给你吃,吃到你厌弃为止。" 赵骄直起身,喜形于色的与威后喊道:"阿母可别骗我。如果以后吃不到,我,我不活了我。" 威后苦笑摇头:"说什么混帐话!阿母何时骗过你了。" "哈哈哈。"赵骄大笑起身,转身跑向殿外,还回身威胁威后道:"我要亲眼去看。你们不准偷我鸡吃啊,不然我会恨你们一年!我说道做到。"话音方落,人己跑出殿外。 威后母子三人在殿内相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 赵琪直笑得扶着桌案,捂着肚子,哎哟呼痛。 赵丹也是笑得差点流泪,直对威后说道:"阿母可得管一管他了,这也太不成样子了。" 威后笑啍一声道:"你们两个,我三五日见不了一面,还好阿骄孝顺,整日陪我解闷。我看阿骄这样就很好,我让你封他君号长安,就是要他平安喜乐一世,他年纪还小,过了年才十三岁,正是贪玩时候,你管他干什么?" 赵丹知道,敢再说长安君不好,威后非发火不可,只得无奈苦笑,埋头吃鸡,不再发声。 赵琪却敢撒娇,嗔怪威后道:"您就偏心吧。十分宠爱,九分用在二弟身上。偏心的都没边了!下次再有好东西,我可不再拿到宫里来了。" 威后呵呵笑骂赵琪道:"你还敢怪阿母偏心?我这宫里东西,你少拿了么?只要你喜欢的,全搬到你家去了,我可说过什么?再敢怪我偏心,我让阿骄去你家,全给我搬回来!"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还不行!阿母最公正了,一点都不偏心。" 赵丹此时,己将心中烦闷忘记一空,只觉得继承王位以来,从未如今日这般放松过心神。仔细想来,以前父王在时,他们一家四口常常欢聚,在一起言笑不忌。 威后见赵丹有些愣神,便笑看着他说道:"还在想明日之事吗?你父王在时,常与我说,为君之道,在于张驰有度,沉稳自安。事情的演变自有规律,非人力可及。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该结束的也总会结束,早早晚晚而矣。你身居王位,安心等待结果便是,无论好坏,自可见招拆招,从容应对。俗语常言,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你整日担心这个,害怕那个,又有何用?自寻烦恼罢了。" 赵丹闻言点头,若有所思。 赵琪却在一边责怪威后说道:"阿母真是扫兴。说好今天不谈国事的。" 威后笑道:"好,不谈国事。阿母我说错了话,自罚一杯就是。" 赵丹忙执杯相敬道:"罚也应罚我,岂能让阿母罚酒。" 这时,只听殿外平安君大喊一声道:"你们喝酒怎不等我。" 众人停杯未饮,只见赵骄己飞奔而入,怀中还抱着一只漂亮的松鸡。 122、纷乱不安邯郸夜,错综复杂世人心 一场精心安排的晚宴,让成王赵丹平复了心中的烦乱和不安。直到夜幕垂落,见威太后有些困倦,赵丹姐弟三人才起身告辞,结束了这难得的欢宴。 但这注定是一个纷乱不安的夜晚,让邯郸城内许多的人寝食难安,平原君赵胜就是其中一个。 主持完平阳君的葬礼,赵胜刚刚回到府中,列国使臣便纷纷前来拜访。平原君赵胜,自父亲赵惠文王时代直到现在,已经两次为相,两次罢相,又多次出使列国。他与各国的使臣可谓十分的熟悉,他了解每个使臣的为人和性格。一整天的谈话下来,列国使臣的表现虽然各有差异,有的愤怒声讨秦国,有的悲痛平阳之死,有的惋惜长平之败,但他们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种支持赵国反击秦国的意愿。 但就是列国这种毫无条件的支持态度,让赵胜感到了一丝不安。夜色已深,送走了最后一批使臣和访客,回到房中,他默默沉思,想找出这一丝不安的根源。 被平原君召来共同陪客的内史大夫赵奢见赵胜坐在案上呆呆出神,便挥了挥手,轻声吩咐侍女和仆人退下。屋中渐渐沉寂下来,赵胜若有所觉,抬头环视,见堂中只留下了赵奢、李同、容盛、连康、赵丛和赵悝等亲信家人。 赵胜举杯相敬赵奢说道:“奢大夫忙完了秋收上计,片刻未歇,就被我叫来府中帮忙。赵胜心中有愧,敬大夫一杯。” 赵奢呵呵一笑,回敬赵胜说道:“长平战败,秦军逼迫甚急。君上为国操劳,忧心如焚,寝食不安,我等又岂敢置身事外。能为君上略尽绵力,我等甘之如饴。”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胜陪饮一杯,轻声叹道:“冯亭携上党来归,诸臣迟疑,是我全力劝谏,大王才下定决心,接收上党、决战秦军。长平之败,责任在我啊。” 赵奢摇头苦笑说道:“我等都知道,秦王早有一统六国之心。秦军东来,赵国正当其锋。我们接不接上党,秦赵早晚一战。秦强而赵弱,赵国只得苦守而矣。兵法有云,久守必失。即使没有长平之败,赵国依然势如危卵。而接收上党,是反击秦国的难得良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君上又何必自责。而且长平战败之后,我大赵君臣同心,士民同仇,反倒是弱而弥坚。如今列国皆有危机之感,同怀合纵之心,赵国局势,反比长平战前更加有利。” 赵胜略一沉吟,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列国自春秋以来,相互征伐了数百年,相互之间仇怨颇深。苏秦合纵之议虽好,却难以施行。长平战后,我奉王命,出使齐魏韩楚,各国君臣都是含糊其辞,能拖就拖,没有派来一个援军。可今天,列国使臣齐聚邯郸,却众口一词,皆欲派兵助赵抗秦,我心中却丝毫没有喜意,只有担忧和恐惧啊。” 李同插言感叹道:“我还以为只有自己有这种错觉呢。却想不到君上也有此忧。” 赵奢点头说道:“我陪君上与诸国使臣寒暄了一天,也有同感。诸位使臣声称,只要秦军再攻赵国,必然派兵助战。这些反常举动,不由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李同知道赵奢要以事寓事,便十分凑趣地接言问道:“不知是什么故事,能让大夫忧惧如此?” 赵奢与李同微笑致意,缓缓说道:“有一富足之家,家主过世,七子争产。其嫡子势大,庶长子力雄。其余兄弟以前没少受庶长子欺压,可却在此时全力讨好、鼓励庶长子出面,与嫡子争产。每当庶长子力尽,心有降服之意的时候,其余兄弟都会出手帮他重树信心,再次上阵。最终,这庶长子被嫡子所败,而那嫡子也是筋疲力尽,被其余兄弟赶出了家门。两虎相斗,便宜群狼。君上所忧,可是担心我赵国将来,与这庶长子结局一样吗?” 赵胜双目一亮,点头说道:“不知这庶长子,如何能够避开嫡子所害,还有争得家产的机会吗?” 赵奢摇头说道:“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除非那嫡子利令智昏,目光短浅,竟然与他结盟,先把其他兄弟赶走。” 赵悝忍不住问道:“两强结盟,先灭其余,再争其产,不也对嫡子有利吗?” 赵胜挥手止住赵悝说道:“你这想法啊。就是奢大夫所言那般,利令智昏,目光短浅。明日起将史书《春秋》抄写一遍,敢有错漏,小心你的皮肉。” “啊!”赵悝目瞪口呆,不想只一句话惹来这无妄之灾。他也不敢反驳,只得吞下这自找的苦果,不再言语。 赵胜不理会赵悝幽怨的眼神,转与赵奢继续问道:“那庶长子应该如何破此死局呢?” 赵奢苦笑着叹息道:“短兵相接,力胜于智。这庶长子想破开这一死局,只有灭掉所有兄弟才有可能。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是笑话。再多的绵羊,想尽一切办法,也打不过老虎啊。” 赵胜沉默良久,颓然问道:“再无其他办法了吗?” 众人沉默,无人言语。 赵胜黯然自语道:“那就能坚持多久,便坚持多久吧。” ********************************** 平阳府中,赵玉也在为明天的朝会做着紧张的准备。她从墓地回来,就把赵政和孟氏母子叫到了书房,四人一直商议到夜灯初上,许多事情还是没有结果。赵玉只得让春晴简单地拿了些酒食来,先填饱饥饿的肚子,再继续商谈。 几人各怀心事,这一餐饭吃的寂静无声,无滋无味。匆匆吃完,撤下餐盘,赵玉理了理孝服上的褶皱,面色清冷地与孟氏母子说道:“好了。你们母子也不必遮遮掩掩。说来说去无非是利益而矣。说句实话,平阳府这点家底,我赵玉从未看在眼里。但应该留给阿政的东西,你们也不必再惦记。” 见赵高挺身欲言,赵玉不耐烦的挥手止住道:“你先听姑母说完。明天的朝会,高儿可以和我一起去参加。你承袭爵位,远赴代北抚军之事,自有大王旨意,我也不再多言。君父的符信已交与了你,我能帮你的肯定会帮,李牧那里,我可以写一封信函给他,请他相助于你。府中财物,我以前取用了部分,但这是阿政应得的。剩下的一切,都留给你们。府中一些家卫和家臣,君父在时,就已经指派给了阿政,这些人我会带走。其余的人,全都留给高儿。就这般决定了,你们先回去吧。” 赵玉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印交与赵高说道:“这是君父的令印,是他去秦国之前,暗中交给我的。府中一切,全由此印为凭,调动取用。今日我将此印也转交给你,以后平阳府中一切,再与我母子无关。” 赵高迟疑地接过玉印,看了看赵玉冰冷的面容,心中略为不安地说道:“姑母何须如此。这,这。” 孟氏也连忙起身说道:“妹妹误会我母子了,我们可真没有争夺家产之心。” 赵玉不耐烦地将玉印塞入赵高手中,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们母子不愿意离开邯郸,我也不好勉强。但我和政儿是一定要走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我们两家,还是各走各路吧。你们好自为之。晴儿,送客。” 赵高、孟氏母子既羞又气,却不敢与赵玉相争,只得起身离去。 赵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赵玉,只见她胸中怒气起伏,面色转白,双目微红,眼中含泪。赵政连忙上前,坐到她身边,用手轻抚她后背,为她顺气。 赵玉心中一暖,与赵政诉苦道:“这孟氏真是可恶。平时装模作样,故作柔弱,心地却如此不堪。将好心当成驴肝肺,将我母子当成了什么人。” 赵政轻声安慰道:“她们母子一直生活在外父的庇护之下,哪知世间险恶。她们已经习惯了富贵,舍不得邯郸繁华,就由着她们吧。路是自己选的,结局如何,无论好坏,都由她们自己承受,阿母又何必生气。” 赵玉摇头苦笑道:“你外祖和舅父将她们母子三人交托于我,阿母岂能眼看着她们走上绝路啊。不然,我管她孟氏死活。可高儿,是你外祖唯一的孙儿啊,我怎能让父亲绝了后嗣。” 赵政继续劝慰她道:“生死有命,岂由我们常人所愿。以后,我们多关注一些,如果赵高遇到危险,我们尽力相救就是了。” 赵玉颓然地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说完,赵玉轻轻搂住赵政,微笑说道:“是阿母要求过高了。不是所有人都象阿政这般聪明懂事的。” 赵政故意与赵玉谈笑道:“那当然。我母亲可是名扬赵国的邯郸美人,我父亲是贤名闻于列国的公子子楚,我想不厉害一些都不行啊。” “呵呵。”赵玉闻言轻笑,十分得意的搂住赵政,心中烦闷尽去。 123、防不胜防郑朱计,迷中藏迷平阳死 清晨,邯郸。卯时的钟声响起,丛台王宫大殿上,孝成王赵丹,踩着钟声,手扶配剑,由后门从容步入殿内。群臣起身行礼道:"恭迎大王。" 赵丹落座,揖手回礼:"众大夫免礼。"群臣坐回各自桌案,朝会正式开始。 赵丹目示立于身边的宦者令焦海。焦海高呼一声:"传秦国使臣,典客大夫,赢响,吉裘入殿。" 早己等在殿外的赢响,吉裘,闻听召唤,相视一眼,共同步入大殿。 两人立于殿中,一起向赵丹揖手行礼:"秦国使臣,典客大夫,赢响(吉裘)参见赵王。" 赵丹挥了挥手:"两位大夫免礼,请上座。" "谢大王。"两人起身,一同坐于殿左上首桌案。 赵丹向赢响问道:"长平战败,我赵国平阳君出使秦国,纳征求和,却于归途遇害。两位大夫一路护送灵柩回赵,不知秦国君臣作何解释,昭王有何交待。" 赢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起身说道:"这是我大秦昭襄王亲笔所书信函,命我当面呈送大王亲览。" 得赵丹同意,焦海上前取过信函交与赵丹。 赵丹看了看信函的红?密封,取过桌案上的匕刀,挑开封印。 赵丹看过昭王密信,顺手将信简装入怀中衣袋,抬头问道:"平阳君一案,秦国可曾查实,纠竟是谁人所为?其被害经过,还请详细告知。" "袭击地点在长平以西的交河城外。经现场查验,他们都是被秦国铁骑所用透心箭射杀,袭击者约有百人。其中,只平阳君身上另有剑伤,被削断了腿。使团十六名成员,两人死于林中,其余死于林外,所有人的头颅都被凶手砍下带走。武安君亲自查验平阳君胸前旧伤,确认了其身份。"赢响略一停顿,叹息一声:"秦赵相距千里,关山远隔,尸体难以保全。为此,昭王命赵国使臣郑朱,亲自到交河,与我们一起查验火化平阳君等人尸骨,装入灵柩。" 安阳君插言说道:"郑朱随从可以证明,确曾见到平阳君胸前剑伤,他们父子尸骨确定无疑。" 赢响继续说道:"平阳君遇害的消息传到咸阳,昭王震怒,命鹿公负责追查此案。"赢响略一停顿,"可惜,直到我奉命出使之时,尚无定论,只有一些怀疑和似是而非的线索。" "查到了什么线索,还请详细告知,至于真假,我们自有判断。"平原君说道:"哪怕只是一个怀疑,也请说与我们知道。" 赢响点点头,"直接可查实的事情有三件。其一,送平阳君出函谷关的典客署小吏屈通失踪。平阳君出函谷经长平回赵一事,可能因此泄露。其二,袭击现场并无激烈厮杀痕迹,除平阳君之外,其他人大多连配剑都未抽出。加之,袭击者所用箭矢是秦军铁骑专用的透心箭。我们可以推断,袭击者应该是假作秦军巡骑,借着查验使团通关符牒之时,突然攻击。其三,交河城令胡欢在当天清晨下令,封城查奸,又在午后饮毒酒自尽。胡欢行迹可疑,应与平阳君遇害直接相关。胡欢是蜀中豪强胡氏后人,为继穰侯魏盛举荐为官。魏盛己被扣押,但声称并不知情。如今我觉得还有一点,就是郑朱突然自尽。我怀疑他与平阳君遇害之事相关。我们现在所能查证和怀疑的就只有这些了。"赢响说完,行礼落座。 安阳君赵章起身,冷啍一声:"说道郑朱大夫,我这里有一封信函,内容正是关于平阳君遇害的消息。"说完狠狠盯住赢响,看他反应。 赢响有如古井无波,平静的回视赵章。吉裘心中一急,欲起身抗辩,也被他一手按住。 见赢响没有什么反应,赵章只得转向赵丹说道:"大王。郑朱身死秦营,赢大夫说他是借剑自杀,诬陷秦人。但据护卫千人将朵尔欢转述随从仲易所说,郑朱赴秦营之前己知可能遇害,留下一封信函,写有平阳君遇害真相,让仲易在他死后报来邯郸。仲易在回邯郸报信途中遇袭身亡。巧合的是,也是死在秦人透心箭下。现场还发现了秦国黑衣八卫中的黑云雀令。" 赵章又转头盯住赢响,继续说道:"可凶手没有想到,仲易为求稳妥,将那封信函,重新抄刻了一份,交给另一家臣郑成另绕偏远小路送来邯郸。所以,仲易虽然遇害,但那封信函内容己于前日成功送到了行人署。" 殿内众人皆惊呼一声,转头看向赢响。赢响和吉裘心中,也是一惊,暗道不好。 赵章不等赢响他们反应,奏请赵丹:"请大王宣郑成上殿。" 焦海见赵丹含首默许,便宣令郑成入殿。 见郑成立于殿内,赵章询问赢响:"大夫可认得此人?" "确是郑大夫亲随家令郑成。"赢响强持冷静,承认了郑成身份。 "郑成,请将郑大夫密信内容,详细说来。"赵章轻声下令。 郑成向赵丹躬身行礼,起身说道:"启禀大王。我等随家主郑朱出使秦国,被扣于典客署衙三年。我等之所以忍辱偷生,只因为探知了秦国长平之战的重要机密,想回报大王。但直到平阳君遇害,我等才得到机会回国。途中,郑大夫以前暗中安插在咸阳的密探郑卫暗中归队,送来一封密信,详细记录了平阳君遇害经过。"接着,郑成怒指赢响说道:"可郑卫突然出现引起了赢大夫警觉。他不知从何处打探到郑大夫身世隐密,以此要挟,逼郑大夫赴宴。要挟不成,杀了郑大夫,还令人截杀了仲易。" 吉裘急欲反驳,却又被赢响暗中制止。 郑成见赢响面色平静,毫不在意的模样,激怒不己,连声质问:"你们还不承认吗?还要狡辩吗?" 赢响安身直坐,儒雅沉稳的回问郑成:"承认什么?一切都是你的片面之词而矣。" "你!"郑成更怒,忍不住要上前逼问。 赵章打断两人争执,提醒郑成:"不可在大王面前放肆无礼。郑大夫之事,过后再言,先将密信内容报与大王。" "诺。"郑成忍怒退后,继续说道:"据郑卫讲述,这密信是袭击平阳君的刺客之一聂壹所写。他以前是卫国一名剑客,流浪邯郸之时曾与郑卫相识。他后来与几名剑客在太行山落草为寇。之前,有人雇请他们化装秦军袭杀了平阳君。等回到山寨,立刻被秦军包围灭口,他跳下山崖,侥幸未死,隐匿在咸阳。他为复仇,多方打探,理清了平阳君遇害始末,可也因此暴露了身份。秦军在城中围捕,他重伤而逃,恰遇郑卫相救,可惜重伤不治。但在死前,写下此信,将所知情况一一写明。" 郑成又与赵丹行礼说道:"据此信中所言,平阳君在秦议和之时,数次当面喝辱昭王,寸步不让。昭王暗恨,准备不再与赵国议和,令武安君白起继续攻打赵国,围击邯郸。但平阳君之女赵玉是秦国质子异人宠妾。异人逃归秦国,更名子楚,刻意讨好太子妃华阳夫人,得立太子嫡嗣。太子亲楚,而大秦楚系贵族因为穰侯魏冉之故,一向与军方白王两族有怨。平阳君通过子楚挑唆太子和楚系权贵,如果白起灭赵而回,楚系难存,太子地位不保。于是,太子、楚系皆上书昭王,反对继续攻赵,应侯范雎也担心军方势大难制,支持秦赵和议。昭王无奈,只得表面同意,订立和约,甚至应许了赵玉和子楚婚事。" 赵玉听到这里,心中暗道不妙:"是谁设下如此谨密而复杂的陷井,要将我母子也卷入其中。他目的是什么?" 124、冰冷杀机终亮剑,赵姬难脱是非身 郑成在丛台王宫议政大殿上侃侃而谈,赵玉心中疑俱,却也不知郑成最终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只能静等他出招。 殿内的赵国君臣和列国大夫也是心中疑惑,诸多不解,但大多己经怀疑,平阳君赵豹和郑朱先后遇害,多半是昭王授意。 郑卫立于殿中,继续说道:"昭王授意左将军王龁,派人袭杀平阳君,同时设法嫁祸给楚系权贵。一来可以找到发动秦赵战争的理由,二来可以打击楚系权贵,削弱太子安国君权势。王龁先买通了典客署小吏屈通,获知了平阳君行程和路线。又危胁交河城令胡欢,封闭城门,掩护刺客在城外树林匿藏和奔袭。派人雇用聂壹等山贼,提供大秦铁甲精骑箭矢,假作巡哨骑军奔袭了平阳君。而真正负责巡哨的游击千人将黄胡,负责掩护聂壹等刺客安全回返山寨,验明平阳等人首级之后再行杀之灭口。而王龁之所以找上屈通和胡欢,正因他们是穰侯魏冉故吏,之所以用铁甲透心箭也是因为铁甲精骑原来就是魏冉亲卫骑军。而事后负责调查此事的鹿公赢非是昭王最信任的兄弟,两人曾共同谋划过绑架楚环王之事。赢非对昭王,那是有令必从。而赢响大夫。" 郑成狠狠盯住赢响,高声呼喝:"他是鹿公幼子,无爵而任大夫。因为平阳君遇害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鹿公与子楚有旧。而子楚这个质子更是身具隐密之人。他是秦国黑衣八卫六个千人将之一,执掌黑衣派在赵国的所有秘卫!这才派了他这个少年来赵国,就是便于命令留在赵国的黑衣秘卫。我们被扣秦国,正是因为知道了子楚这个秘密身份。秦国放我们回赵,是因为平阳君己死,再不能杀我们灭口,他们担不起两批赵国使臣都在秦国遇害的名声,怕列国震恐,天下共讨。郑大夫遇害当日,子楚家臣李义曾秘入使团与赢响会面。我想,即使没有郑卫之事,赢响也会动手,杀我们来灭口。不过因郑大夫早有准备,孤身赴宴,赢响担心夜长梦多,这才强行发动计划,杀了郑大夫和仲易、郑卫。" "啊,竟然是这样。" "子楚竟然是黑衣千夫长,难怪要逃回秦国。" "看来仲易、郑卫都是李义率领黑衣秘卫袭杀的。" "昭王无耻啊,毫无君子之德。囚环王,杀平阳,哎。" 大殿之上,群臣震惊,纷纷与相邻之人窃窃私语。 郑成挑衅地看向赢响,冷笑一声:"赢大夫,我说的没错吧。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没想到聂壹没死吧,也没想到我躲过了李义截杀吧。啍。" 赢响紧咬牙关,强作镇定,心中却早己慌乱,不知如何驳斥郑成这片慌言。 赵玉也是心中暗悔,不该派李义去与赢响见面,被人利用,攻击自己母子。更是担心白进等人,怕是要被抓起来问罪。三木之下,被逼得胡言乱语,攀咬自己和赵政。 平原君赵胜却在心中升起一股恐惧。他想到,郑成所言看似合情合理,有证有据,但这一切,要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秦昭王准备借着长平之胜,直下邯郸。可现实并非如此。平阳君入秦不久,白起就停止了进攻,将秦军主力西撤上党休整。半年多过去,秦国上党驻军减撤近半,白起也被召回了咸阳。如此看来,昭王并没有强令秦军攻取邯郸之意。而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条件,那郑成所说就是假的。那平阳、郑朱之死就是一场阴谋。一场针对秦赵的阴谋。他又想到赵奢讲的那个故事,心中不由一寒。如果大王相信了郑成之言,赵国只能拒绝与秦议和,扣留赢响,囚禁质子府,惩罚赵玉,声讨昭王。那秦昭王岂能受冤忍辱,必然挥军东来。秦赵只能在各无准备之下,仓促开战。结果会便宜了谁?秦赵两国这般情形,不正是赵奢口中那嫡子与庶长子之争吗? 此时,郑成话音方落,殿上一阵纷乱。 安阳君看了看面无表情,呆呆出神的赵丹,起身说道:"启禀大王。" 赵丹一愣抬头,群臣也止住议论,一齐看向赵章。 赵章等殿中恢复了安静,才继续说道:"接到郑成送来信函之后,我即刻求见大王,可因平阳国葬,大王需斋戒沐浴三日(静心休息,洗心退藏于密,非佛教传入后的斋戒),所以直到今日才报与大王,臣之过也。" 赵丹摇头:"是我哀思平阳王叔之逝,不欲理政,令你今日在殿上君臣共商即可,王叔何错?" "谢大王宽容。我从王宫返回府中,令邯郸城尉暗访各乡亭、里长,探查可疑。威远亭求盗密报,乡中有一户人家,养有战马二十匹,经常关门闭户不与人交往。郑朱遇难当日清晨,有人见过这家人曾经骑马出行,不知何时归来。我即刻率府卫前去查看,这家人只有九名青壮,皆持剑拒捕,宁死不降。事后从其家中和尸体上搜得黑云雀令八枚,透心箭百余支,武器战马数十。之后,陆续有数乡亭来报,有六户富豪之家全家失踪。看来黑衣秘卫已知暴露,尽数撤离。我己令邯郸城尉加强巡查,但是能再抓到他们的可能不大。" 赵丹望向赢响和赵玉,轻声询问:"赢大夫对此作何解释?" 赢响平复心神,与赵丹行了一礼:"大王。郑成所言,如作故事来听,真是精彩。我只奇怪一点,为何所有人证都是己死之人呢?正所谓死无对证,我知道他们说的全是假话,却无法去找他们求证。" 郑成怒道:"他们全被你们灭了口。" "是吗?也可能是你拿着己死之人来编故事。"赢响冷静下来,不急不火地说道。 "截杀我们的是秦国黑衣秘卫,你不能否认吧?那李义不知有没有被灭口呢?如果他还活着。"郑成望向赵玉,冷冷说道:"夫人可知,他在哪里吗?" 赵玉坐在席案冷冷看着郑成说道:"你什么时候作了御使,当了庭尉大夫,再来问我不迟。" "你。"郑成怒指赵玉:"一个王族弃妇,邯郸歌姫,也敢猖狂。" 赵玉也不恼怒,平静地望向成王赵丹。 赵玉能忍,她身边的赵高却不能忍。他正想寻找机会在赵丹和满朝大夫面前崭露头角,哪能放过此等良机。 赵高穿着孝衣,未带配剑,便执起案上酒壶,冲着郑成头上扔了过去。 郑成没想到有人敢在议政殿上动手,全无防备,被砸个正着,立时鲜血自额头而下流了满脸。 赵高起身出案,一脚将郑成踹倒在地,一边狠踢他腹部,一边高喊:"当吾平阳府中无人么!敢欺我姑母,我打死你这贱人。" 赵玉见焦海皱眉,欲呼传守殿卫士,连忙制止赵高:"高儿回来。"又与赵丹行礼道:"高儿年幼气盛,又未曾参与过朝会,不知规矩。他一时激怒,并非存心扰乱议政殿。还请大王恕罪。" 赵高倒是听话。赵玉声音方落,他已经故作怒气难平的样子,回到座上,也不与赵王认错。 赵丹一笑:"算了,郑成失礼在前,就饶他这一次。等他袭爵,自有礼仪大夫教他规矩。再敢在议政殿动手无礼,国法难容。" 赵玉忙示意赵高认错。赵高与赵丹行礼:"谢大王宽容。赵高知道规矩,愿受杖责,也要打这辱我姑母的贱人出气。朝会散后,赵高会寻宫尉自领责罚。" 成王含笑点头,心道:"人的才具性格,全在于家教,赵高果然有几分平阳君的风采。" 125、赵姫护子施巧技,赵政离城遇暗袭 赵高故意殴打郑成,这一举动有意无意地削弱了郑成的威信,减低了他说话的可信力。殿内君臣注意到了一个他们忽视的问题。郑成只是郑朱的随从亲卫,一个低等武士,没有君子佩玉。 按周天子礼制,佩玉是贵族和士大夫官爵的身份象征,有着严格的佩戴规则。贱民是没有佩玉资格的。而且按礼制,无佩玉的贱民和有佩玉的君子发生争执,贱民的话没有证据不可采信。 也就是说,赢响和郑成说的话,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相信赢响所说。而不能用贱民的无端之言去逼迫君子贵族和士大夫。赵高即便是打死郑成,如果不是发生在议政殿,也是可以免罚的。因为郑成辱骂了赵玉,赵玉和其家人,有权利杀死这个贱民,维护贵族君子的尊严。郑成也知道这一点,才没有还手和抵抗。 安阳君赵章一皱眉头,与赵丹行礼说道:"郑成身份低贱,他所说的话,原本不应采信。但事关重大,还是应该查证一番的。请大王宣秦国质子府白进和李义上殿。我也觉得他们身份可疑,可能与郑朱、仲易等人的死有关系。“ 赵丹望向赵玉,询问她道:"王妹可愿他两人上殿,来自证清白,洗脱黑衣密卫嫌疑?" 赵玉无奈点头,"异人仓促归秦,家臣武士大多留在质子府。但我与异人没有行婚嫁之礼,算不得家主,这些武士也不会听我命令。大王想查证他们身份,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赵丹吩咐赵章,"让行人署通知秦国质子府,请白进,李义来参与朝会。" 赵章应诺,出殿传令而去。 郑成被暂时带了下去,朝会仍在继续进行。赵国诸位大夫开始轮流询问赢响,以便了解平阳君在秦议和的诸多细节,包括秦赵两国达成的和约。 ???????????????????????????????? 而正在此时,赵政带着他的少年护卫和府卫中愿意跟随赵玉的武士缓缓出了邯郸西门。守门军士只是和平常一样,对这队带着孝带的武士进行了既不十分认真,也没有敷衍其事的检查。 房萱骑在马上,回头望了望距离越来越远的城门,松了口长气。他笑对旁边的玉带术说道:"终于可以回去了。" 玉带术欢快的一提马缰,脚踩马镫,立身扬鞭,欢呼一声:"打起精神来,我们不用再装傻子了。哈哈哈。" 听他呼喊,少年军齐声应诺,提僵踩镫,排成整齐的两列,将赵政的华车护在中间。 队伍后面,百余名府卫和他们的家人都被这整齐划一的动作振撼了一下。他们不自觉的挺了挺身,使自己显得更精神一些。 赵政没有坐在华车上,也穿着少年军的衣甲,骑马跟在房萱身后。他心中默默回想,赵姬对他回返平阳所做的诸般安排。 赵玉暗中通知五军督府的左军督郎将何魏,免了朵尔欢的责罚,让他立即带队回返太行。只要求朵尔欢沿官路仔细捜查,找出可能存在的山贼。 又让赵夕的孙子赵彪换上锦衣,坐上自己的华车。让自己化装成少年军,跟在车后。他们只比朵尔欢晚一个时辰出城,前方肯定不会有大队贼人。自己不坐华车,也能躲过刺客的暗箭。只要到了漳河,有水军接应,自己和少年军定能安全回到平安谷。赵彪他会代替自己去往平阳,以掩人耳目。赵政觉得赵玉和父亲一样,有些过于谨慎和敏感了,难道真有人会刺杀自己?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又想到留在质子府的白进和李义,赵玉不准他们按自己的命令,撤出邯郸。赵政隐隐有些担心,他们可能会遇到危险。 赵政的队伍缓缓行进,在正午时分,来到了一处山口。房萱也不回头,只自说自话的说道:"公子,这里己离漳河不远。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再走不迟。" 赵政看了看四周说道"也好。让满叔派人去四周哨探一下,我们找个宽敞地方扎营。" 山口外一片平坦的林地中,燃起十几处篝火,赵政等人纷纷围坐在火堆前,烧些热水,做些粥饭。赵满带着十几名武士把四周林地仔细搜查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也回到营地休整吃饭。 赵满坐到少年军中间,对穿着锦衣的赵彪说道:"公子,四周很安全。这里距离漳河不足二十里,我己派人去河边,通知水军来接公子回谷。" 赵彪皱眉苦笑,"满叔,你让我装公子可以,但我不能代替公子回答你这问题吧。你与公子说话,不用总看着我说,我总感觉怪怪的。" "呵呵"房萱等人齐声一笑。 赵满习惯性的想给赵彪一个巴掌,想想不妥,强行收住己拾起的右手。他也不由一笑,"臭小子,做戏要做全套。万一有所疏漏,危胁到公子安全,悔之不及。" 赵政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满叔不必如此认真,哪来那么多危险。我看阿母过于担心了。我们这一路行来,遇到十几批商旅,也没见他们紧张防备我们。看来,这路上治安还是不错的。" 赵满无法反驳,只喃喃说道:"小心无大错吗。既然夫人吩咐如此,赵满只得照作。" "呵呵"阿萱一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赵满双目圆睁,一跃而起,扑倒赵政。同时大喊一声:"有刺客,防箭。" 他话音方落,只听赵彪一声惨叫,捂着左胸,躺倒在地。一支姆指粗细,长近三尺的雕羽长箭,直接将他左肩射穿。 房萱受过刺客训练,又从赵政的小册子中,学习过后世的间谍和安保知识。她反应十分迅速,急声下令:"集合,防弓阵。阿术,西侧,三石弓,急射反击。满叔,命令府卫集合,守护公子,不可慌乱出击。武振,去通知府卫看好马匹。" 她话音未落,十名少年己将赵满赵政团团围住,抽刀防备。玉带术执弓望向西侧树林,虽不见刺客踪迹,依然连发十箭,胡乱射出。 营地之中,这些府卫也是随赵豹多年征战的老军,他们丝毫不乱,以什伍为单位,迅速集结,抽剑执弓,围赵政少年军列阵。武振带一什府卫将战马护住,命令有些慌乱的数十名随营家眷立即向战马靠拢。 只数息之间,整个队伍己经做好了应战准备,营地中肃静无声,安寂下来。 赵满起身,抽剑在手,打量四周。众人见赵政无恙起身,都松了口气。 赵满从容下令:"一队、三队,向四周搜索刺客。二队立刻进入山谷前探。其他人留守。"又冲着武振喊道:"将战马牵过来,列于阵后。" 赵政拔开围在身边的少年军,俯身查看赵彪伤势。赵彪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胸前皆被鲜血染红。 赵政面色平静,看了看箭伤位置,迅速伸出右手,探查赵彪鼻息。他略有喜色的说道:"还好,没有伤到心脏。快,为他取箭,上白药。" 房萱也俯身查看,摇头说道:"箭杆上有倒刺,是蜈蚣箭,最是狠毒。这箭很难取出,一不小心就会割伤血管。而且,这种箭一般都会涂有巨毒。" 赵政一愣,急忙问她:"那怎么办?"房萱面色一暗,"如果他能活着挺到谷中,夏师应有办法。 126、少女现身嫌疑地,援手相救为脱身 赵政心中一急,抬头望着赵满说道:“朵尔欢大队人马刚刚过去不久,刺客一击而走,人数不可能太多。前方另有埋伏的可能也不大。我们马上出发,去漳河,阿彪还有救。” 赵满迟疑地看了看四周,坚决的摇了摇头,“不行。前方这片山谷,山高林密,刺客潜伏其中很难发现。情况未明之前,我们不能冒险进入。” 赵政淡淡的说道:“早一刻出发,阿彪就多一分活命的希望。可晚一刻出发,满叔能保证找出刺客,避免再次遇袭吗?"说完,不等赵满反应,吩咐玉带术说道:“把阿彪抬上车,立即出发。” 玉带术不敢违令,只得一边带人把赵彪抬上华车,一边暗中示意房萱劝阻赵政。 “公子。”房萱刚刚开口,赵政便挥手止住她道:“这是命令,立即执行。” 房萱无奈,银牙一咬,吩咐玉带术说道:“你带公子一起上车,保护好公子。其他人围着华车,骑马跟随,快速通过山口。” “诺。”玉带术将赵政扶上华车,与少年军下令道:“出发。” 少年军令行禁止,行动迅速。在赵满微微愣神,平阳府卫不敢阻拦之时,少年军已护着华车上了官路。 房萱对赵满劝道:“满叔。公子说的也有道理,刺客隐伏,我们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还是先回山谷,才算脱险。我们这么多人,距离漳河也是不远,只要小心防备弓箭暗袭,应该无事。” 赵满无奈,只得叹息一声,大声命令府卫说道:“四队紧随公子车架,以身挡箭。其他人与我殿后。鸣金,叫回一队和三队,出发。” 房萱也上马追上赵政华车,让少年军跟随府卫快速冲进山口。 这段山路并不长,只有三四里距离,所有人都抬头盯着路边山崖、树林,胆战心惊的快速奔驰。一路行来,在紧张、担心之下,头上都冒了一层虚汗。 还好正如赵政所料,刺客一击而走,并没有再次伏击。队伍有惊无险,顺利走出山口,进入了宽广的平原地面。 最先探路的府卫二队等在山口,队伍中扣押着一名少年。 赵满不敢大意,命令府卫立即前出哨探和警戒,减速缓行。然后才赶到路边,询问扣押的这名少年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他是什么人?” “统领,我们出了山口,遇到这名少年,他说是来附近山中采药的。我们不敢大意,只得暂时将他扣在这里。” 赵满打量这名少年,十二三岁年纪,面容清秀,穿着一身褐色麻衣。见他面对自己这群武士府卫,丝毫不惧,赵满不由有些怀疑。 他下马来到少年面前,轻声询问道:“你的身牌呢?” 少年上前行了一礼,开口说道:“我是楚国医者黄浩的弟子,自幼跟随师父行医列国。师父前天在山中被五步蛇咬伤,我们带来的药材有些不够,这才来山中采药。这是我的身牌和符碟。”说着话,他取出一块身牌和通关记录简碟递与赵满。 赵满看了看身牌和符碟,轻声问道:“为何女扮男装?你师父在哪里?” 那少年淡然一笑,“为了在外行走方便而矣。我师父在前面的村子里养伤。” 听到他们交谈的房萱,让赵政的华车停在旁边,骑马近前用楚国方言问道:“你师父可会治箭伤,能解毒药吗?” 那少女闻听楚音,心中一喜,也用楚国方言回道:“姐姐也是楚国人吗?可是车中有人受伤?能不能医治,我要看一看伤口才能知道。” 房萱担心地看了看这少女,心中怀疑:“这也太巧合了吧。刺客刚在那边行刺,这里就遇到了一个可以医治箭伤和毒药的医者。” 房萱盯着少女看了半天,迟疑地说道:“我要先搜一搜你的身上有没有武器。” 那少女淡淡一笑,“你们这些贵人都是这个样子。我和师父一路在列国行医,好多次遇到这种情况。没关系的,你搜吧。”说着话,将两手平举,坦然地面对房萱。 房萱下马,上前仔细地在她怀袖中摸了摸,点头说道:“你跟我上车。” 房萱带这少女上了华车,指着赵彪说道:“你看一下我们公子的伤,可还有救?” 那少女上前,拿起赵彪右手,摸了摸脉搏。又仔细地看了看插在赵彪胸前的箭杆,伸手沾了些血迹放在鼻下闻了闻。她转对房萱急声说道:“你家公子伤重,箭上也沾有蛇毒。姐姐如果信我,请让我先把箭取下,再带他到前面村中,请我师父医治,应该还有救。” 房萱暗中看了看赵政,见他微微点头,便说道:“好。我相信你。你动手取箭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十分自然地说道:“我是师父收养的孤儿,没有名字。师父只是称呼我小名,叫我阿房。” “什么?”房萱和赵政齐声惊呼。 “怎么了?我名字很奇怪是吗?先不说这些了。姐姐你让外面的军士将我的医箱拿来。你家公子流血不止,身上的箭再不取出上药,就十分危险了。对了,你们应该带有军中止血伤药,就用你们自己的伤药吧。" 房萱挑开车帘,与赵满说道:“满叔,让那军士将她的医箱拿来。” 赵满接过医箱,打开来仔细查看。见箱中有一把锋利的小刀,一把剪刀,一卷麻布包裹的银针,几个装药的陶罐、几团麻布布带和几把新采的草药。他略为放心地将医箱递与车上的房萱,暗中与她点了点头。 少女阿房没有在意两人的谨慎,快速取过医箱,拿出几根银针,熟练而快速地插入赵彪胸前几处穴位。又取过那小刀,拿出一个陶罐,倒出些药水在一个小盆中,将自己双手和小刀洗净。之后,拿刀剖开伤口边的衣衫,又在前胸后背伤口周边各划开一个十字,挤出淤血,拿麻布擦净。 做完这些,她将赵彪扶起,与赵政和玉带术说道:“扶紧他。” 又取过一个缠绕着干净麻布的木棒交与赵政说道:“塞到他嘴里,让他咬着。” 做完这些,阿房又取过剪刀,将箭杆一刀剪断。她拿起剪下的箭杆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倒刺,轻舒了一口气道:“还好,倒刺很规则,应该是良匠新近所制,箭杆也是黄梨木,坚硬,不易折断。” 阿房说完,示意赵政和玉带术将赵彪扶紧。她将一条厚厚的麻布缠绕在自己的右手上。她左手又拿起一团麻布,沾好房萱拿来的白药,摁在赵彪伤口旁边,右手轻轻抓住透过赵彪身体的箭尖,轻声说道:“准备好了吗?我数三声拔箭,你们一定要扶紧他。”赵政两人轻轻点头,手上加力,将赵彪扶紧。 “一、二、三。”阿房数到三时,左右手一齐用力,扑的一声,将箭拔出。赵彪一声惨叫,脑袋一歪,又继续昏睡过去。阿房等一股鲜血顺箭尖喷出之后,左手拿麻布盖在伤口上。又快速把银针拨下,从房萱手中接过一团麻布布带,熟练的将前后伤口包扎起来。 阿房将银针放回医箱,看了看面色苍白的赵彪,又摸了摸他脉搏,轻笑一声道:"幸好他中箭不久,再有师傅开些去毒的汤药,应该无碍了。" 房萱与赵满说道:"满叔,速去前面那村子。"又与阿房说道:"你我留在车中照看。" 阿房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我师父不愿给贵人诊治伤患。但我知道,你们公子刚刚遇刺,我们师徒恰巧在这时候出现。治不好你们公子,只怕你们不会放我们离开。" 赵满率着队伍直奔不远处的村庄行进。房萱和阿房悄然收拾着车内的血迹和杂物。玉带术照看着昏迷的赵彪。而赵政却在车中一直盯着阿房呆看,心中泛起一丝涟漪。这女孩也叫阿房,也是孤儿。更奇怪的,是她在拨箭之前,竟然知道洗手,洗刀,这些后世作手术之前的消毒手段。 127、童心无忌常相忘,奇才明断世人心 房萱终于发现了赵政的异样,她捂嘴一笑,双目一眨,故作生气地说道:"小黑子,你这样看人家一个姑娘,可很无礼噢。" "咳咳。"赵政脸色一红,尴尬的轻咳一声,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呵呵。小家伙还会害羞了呢。怎么,你房姐姐很漂亮吗?"房萱继续**他道。 阿房也是一笑,伸手摸了摸赵政的头发,"小弟弟好可爱,这么小的武士,我也第一次见呢。" 玉带术见赵彪睡的平稳,面色泛红,知他己脱离了危险,心中本就轻松了许多,这时见此情形,不觉也躲在一边偷笑。 赵政微微一笑,平复了心中的惊疑,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他与阿房行了一个武士的捶胸礼,"平阳武士,嗯,小黑子,见过阿房姑娘。我只是好奇,您刚才为公子取箭,动作娴熟,手段高超,竟然还要用药水洗手。"说完,不满的看了看房萱,心道:"临时给我起了个什么破名字,连姓氏都没有。" "呵呵。《黄帝内经》说,医者洁也,《礼记》也有:头有疮则沐,身有疡则浴的记载啊。师父从小便教我说,医者近巫,净心洁身,诚敬伤患,可医药石无及之症。就是说,有些药石无法医治的伤患,只要你真心为伤者考虑,净心洁身,尽力而为,有时会有奇迹发生,让伤者无药而愈。" "真的?"房萱和玉带术崇拜的望着阿房,"难道说真有医神,诚心斋戒,无药而愈。" 阿房迟疑的说道:"我师父说,医者近巫而非巫,鬼神应敬而远之。他是不信鬼神的。不过,我们在齐楚陈蔡等国行医时,曾多次遇到战争。许多士兵受伤,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伤药。师父便让我把米粉、面粉当药,按有伤药去治。许多士兵真的治好了哎,真的很神奇呢。可我不敢问师傅,也不敢告诉那些士兵。" "啊,真的?"玉带术惊疑的望向赵彪。 "呵呵。放心,你们公子用的是你们自己的伤药,不是面粉。"阿房掩嘴笑道。 赵政也被玉带术的动作逗的一笑,心道:"这是心理疗法。后世的护士就是因为这一疗法而诞生的。看来这阿房并非来自后世,只是有个医术高明的神医师父。" 众人谈笑说话之间,车子己停在了村外。赵满掀开车帘与房萱说道:"村子不大,我们己将内外捜了一遍,没有可疑之人。" 阿房起身下车,指着村边一处柴门小院,招呼房萱等人道:"那就是我们的住处,我去叫师父出来。" 房萱己基本相信了阿房,便一笑说道:"我等求医致此,岂能无礼。还是我们带公子到院堂之中,请黄医士在屋中诊治吧。"说着话,跃下华车,挽起阿房手臂,亲热的说道:"请姐姐带我进去与黄医士见礼。还请姐姐多多美言,救我公子性命,我们定会铭记你们的恩德,以厚礼相谢。" 阿房一笑,轻轻挣脱房萱手臂,推开柴门。 黄浩早听到外面动静,在一名十三四岁的小童搀扶下迎出屋门。 阿房连忙上前几步,扶住黄浩,"师父,我在山中釆药而回,恰好遇到这队武士。他们公子刚刚遇刺,疑我与刺客相识。我只得施以援手,违了师父非贫者不医的规矩。他们公子中了蜈蚣箭,箭上有毒,伤血微香,我怀疑是青花蛇毒。还请师父出手救他性命。" 房萱也连忙上前行礼相求:"医者父母心。我家公子是平阳君赵豹外孙。平阳君在秦遇害,公子回乡守孝又被刺客暗箭所伤。请先生看在我们平阳府满门忠烈的情份上,出手相救。" 黄浩微声一叹,"平阳君之事,吾也曾耳闻。他确实可称英杰,理当福泽后人。我救治你家公子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说完,目光越过房萱,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赵满。 赵满捶胸点首,行礼说道:"黄医士放心,您出手相救之恩,我们不敢忘怀。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对于蛇毒,我有几分把握。治不好,你们怎么处治我们都行,如果治好了贵公子,还请放我师徒三人自由。只此一点。你们不答应,我宁死不治。" "啊,这个。"赵满没想到黄浩会提这么个要求。 赵政遇刺,背后必有阴谋,他原本打算将黄浩他们强行带到平安谷去。这样不但可以防止赵政伤情消息外泄,也是为了黄浩师徒的安全考虑。 房萱与赵政暗中对视,见赵政摇头,心中疑惑道:"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答应黄浩要求?还是不必为难黄浩啊?" 房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黄医士。不是我们要强留你们。您大概也知道,平阳君遇害,至今不知谁人所为。如今公子遇刺,背后也定有阴谋。行刺之人必定急于了解我们公子伤情,如果你们独自离开,可能会遇到危险。我们并不是要限制先生师徒自由,只担心拖累先生师徒,心中难安。当然,是去是留,还请先生考虑,自行决断,我们决不敢干涉。还请先生先给我们公子救治。" 黄浩皱眉,奇怪地扫视赵满和房萱,不知两人到底谁是主事之人。 赵满觉察到黄浩的怀疑,忙行礼说道:"我是平阳府府卫副都统,而房姑娘是我们公子近侍。她的话可以代表我们公子。请先生先与公子看伤,我们决不敢勉强贵师徒行止。" 黄浩埋怨的看了一眼阿房,在两人搀扶下,转身回屋,轻声叹息道:"抬进来吧。" 众人一喜,连忙抬着赵彪追进屋内,放在屋中榻上。 黄浩坐到赵彪身旁,闭目摸脉。良久,又与阿房说道:"取下的箭在哪里?" 阿房吐了吐舌头,"在我医箱里,忘在车上了。"说完,嗖的一声,窜出屋外。 黄浩苦笑摇头,与立在旁边的另一弟子说道:"与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细心,细心!就是不听。这次连吃饭的家伙都丢弃了。上阵不着甲执刃,出行不穿衣戴帽,什么记性!粗心。不长进。" "师父,怎么每次阿房犯错,你都要看着我来训斥呢?"那少年一脸苦相的说道:"我医箱又没丢。" "你还不如阿房呢,不说你说谁。她犯过的错,哪次你不会跟着再犯?是不是?你准备什么时候丢医箱啊?" "我。我才不会呢。"少年垂头,不敢再反驳。 "啍,不会才怪。"黄浩气恼地叹了一声。 阿房此时己背着医箱跑回屋内,将两截断箭交与黄浩,笑着讨好道:"师父,阿房知道错了,您别再骂师兄了啊。" "啍。"黄浩接过箭矢,不再言语,专心的闻了闻箭尖,又拿到嘴边舔了舔。 "呸。"黄浩吐了一口。阿房麻利的递过一杯清水道:"师父,您漱口。"黄浩欣慰的点了点头,饮了口清水,又漱口吐掉。 阿房问道:"是青花蛇吗?" 黄浩点头,"青花蛇虽有巨毒,但毒液难以保存,只要一见风,毒性立减。这刺客不知这点,真是万幸。"说完,与阿房贴耳轻言药方,让她出去煎药。 128、识得隐世墨者身,只缘本来一家人 "阿房姐姐,我和你一起吧,也可帮忙看着灶火。"见阿房准备去煎药,房萱十分自然的跟随上前。阿房含笑点头,带着房萱去了侧屋。 黄浩轻啍一声,明白房萱此举有些监视堤防的意思。但他也没有再出声反对,只是起身离开赵彪身边,不再理会赵政等人。阿房的师兄连忙上前,搀扶他到火炉边上休息。 赵满和玉带术都是比较木讷寡言的人,对黄浩爱搭不理的举动视如不见,只假作关心的围坐在赵彪身边,屋中一时有些冷场。 赵政一直在旁边观注黄浩,仔细打量屋内的陈设,心中若有所觉。他拾起两截断箭,故作好奇,上前询问阿房的师兄:"这位师兄。我见黄先生亲口试毒,难道说这箭上的毒已经无害了吗?" 那少年冷冷扫了一眼赵政,轻啍一声道:"白痴。"便转过头去不再搭理赵政。 玉带术于一旁暗笑,心想:"你个无礼的小子才白痴。公子定是要从你这里套问些什么,这才故作幼稚,上前搭话。不管你如何回答,只要开了口,就上了公子的当了。而你越看不起公子,公子就越容易从你口中套问出想要的信息。" 赵政毫不在意他的无礼,故意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挠头说道:"我是不太懂这些的。我觉得医者都好神秘,好厉害。你是阿房姐姐的师兄吗?" "嗯。"少年不奈烦地应了一声。 "您怎么称呼?" "万楼。" "高楼万丈吗,好名字。你姓什么?" "项。" "项师兄。你多大了?" "十三。"项梁己渐渐被这孩子问的烦了,语气渐渐加重。 "你们从哪来,要去邯郸做什么?" "我们从楚国来,去邯郸会友。你这小家伙哪来那么多问题,一边歇着去,不要打扰我师父休息。" "啍。"黄浩睁开双目,轻啍一声,打断了两人谈话。他担心自己再不制止,项万楼烦乱之下,他们来邯郸的秘密就要被这小孩子套出来了。 黄浩其实一直在注意赵政,如此年纪的幼儿,穿着专门制作的武士衣甲,想不惹人注意都难。他挥手示意项万楼退到旁边,认真打量着赵政说道:"公子想问什么?" 赵满、玉带术等人一惊,盯住黄浩师徒,暗中戒备。 赵政淡然一笑,"黄先生好眼力。不过,我也未想隐瞒先生,不然就不会跟进屋中,又来惹您注意了。" 黄浩点头,挥手指着火炉对面的榻垫说道:"公子请坐。" 赵政揖手为礼,坦然入座。 黄浩十分欣赏的点了点头,"少君小小年纪,从容有度,即便再怎么伪装,也如鹤立鸡群。从你们进入屋内,我就一眼注意到了你。" 赵政淡淡说道:"黄师过誉了,赵政愧不敢当。" 黄浩摇头苦笑:"我故意不打探你的身份,就是想回避麻烦。你刚入屋内一直避于人后,应该也没有想要表露身份的意思。可阿房刚刚出屋煎药,你就出声来与万楼搭话。这就有了要以真实身份与我交谈的打算了。不知公子到底有何寓意。" 赵政淡然一笑:"黄师勿忧。阿彪是替我挡了刺客一箭。黄师又是阿彪的救命恩人。我们决不会以怨报德,强迫你们做不愿为之事的。否则必遭天地厌弃。" "那我师徒三人就多谢公子宽容了。那公子又何必将身份点破,不担心刺客知道公子,以这李代桃僵之计,躲过了暗杀吗?" 赵政略一沉吟,抱着歉意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们并非简单的医者。你们来邯郸必有要事。而因为救治阿彪,会给你们的邯郸之行,带来一些麻烦和危险。" 黄浩摇头,"我己决定在医治好公子替身之后返回楚国了。想来,我那位友人知晓此事之后,会体谅我的失约举动。" "先生何必再欺瞒。我知道你不仅是医者,还是一名墨者。你来邯郸,应该是应赵墨巨子之约,前来相助守城的。"赵政平静的注视黄浩,淡淡而谈。 黄浩惊疑的看着赵政,不知他从什么地方,看出了自己的破绽。 赵政不等黄浩承认或否认,继续说道:"既然您一定要去邯郸,那刺客必然会找上您的。黄师为帮助赵国守城而来,自然有邯郸权贵保护您安全。但为了减少麻烦,您不妨将我这里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们。" "我黄浩不是怕事之人,更非多嘴多舌的小人。我也确实如公子所料,是一名墨者。我与平原君有旧,是他写信求我来邯郸的。我想,他应该能保证我的安全。" 赵政继续说道:"其实您以实情相告也是对我有帮助的。" "噢?这却是为何?" "我总感觉,行刺我的人,并非是谋害外祖的那些人。我想看一看,刺客在知道我躲过暗杀之后,有什么反应,来应证一些猜测。" 黄浩心中暗叹:"平阳君有孙如此,可以含笑于九泉矣。"他略有不安的询问赵政:"不知公子如何看出,我们师徒出身墨家?" "黄师不必惊疑。天下医者只有两大传承,一者传自神农,多习神农百草经,注重药石之力。一者传自黄帝,多习黄帝内经,注重脉理针术。我看阿房姑娘给阿彪拔剑,先生为阿彪解毒,知道你们的医术应属黄帝传承。不知我说的可对?" "不错。但正如公子所说,天下医者传习黄帝内经医术者多矣,这又有何不妥之处?"黄浩疑惑的望着赵政。 赵政含笑说道:"先生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黄浩听出赵政话中之意,却不知这句话出自什么典故,皱眉思索,还是不知自己在哪里暴露了身份,只得继续问道:"我墨家子弟,倡导兼爱非攻,反对等级特权,又因善于制器守城,恐被诸候禁锢,所以不敢轻泄身份。我等自楚国一路行来,一直未觉不妥。我等身份如何泄露,还请公子明言。" "黄帝居宫庭,神农行天下啊。黄师身怀黄帝医术,本应供奉于诸候,却常年行走于江湖,奔波于列国,又非贫者不医。"说着,赵政又指了指屋中简陋的器具,继续说道:"非墨者,谁还能如此简朴而自苦啊。" 黄浩闻言,心中黯然,长叹一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与普通百姓相比,我己自觉有些奢靡了,不想在公子等有心人眼中,却因贫苦而泄了身份。" 赵政淡然一笑,安慰黄浩道:"我三岁进学,阿母为我遍求名师,对于儒墨道法兵五家显学,不敢说己得传习,但均有涉猎。而且,我还有一位医者师父,得扁鹊亲传,名讳夏无且。正是他曾与我说过,能甘于荒野,行医天下的医者,除了神农弟子,就只有墨家了。听他说,他有一位师兄,隐去姓氏,在楚国加入了墨者行会,以阿越自称。不知黄师可曾听闻其人?" 黄浩闻言一喜,惊声说道:"我师父正是阿越。他也曾与我提及过夏师其人。" 赵政呵呵一笑,"那我们可算不得外人,按道理,我应称一声师兄的。"说着,赵政起身一揖,"赵政见过黄师兄。" "呵呵,免礼,免礼。不知夏师叔可在邯郸吗?如在左近,我理应拜见。"黄浩扶起赵政,满面笑容。 129、既己相认一家亲,放下堤防谈笑欢 听黄浩提出,准备拜访夏无且,赵政摇了摇头,"夏师也不是能坐享清福之人。他经常带着几名弟子行走在邯郸和平阳之间。如果见到夏师,我会将师兄来赵国拜访他的消息转告给他。" "那我就在平原君府上等候夏师消息。"黄浩说完,从怀中取出半包银针递与赵政说道:"这是我师父阿越,平时使用的刺穴银针。夏师一见此针,就能清楚我的身份了。" 赵政接过银针,收入怀袋之中,顺便取出一枚玉印递与黄浩说道:"黄师身为墨者,清苦自守,赵政不敢以钱财相赠,辱没君子。这是我的一枚符信。如果黄师在邯郸遇到什么为难之事,还请告之平阳府,我母子必尽心竭力,助君一臂之力。还望黄师不要嫌吾年幼,轻之弃之。" 黄浩含笑接过,郑重收好玉信,郑重说道:"有夏师叔这层关系,你我也可勉强算得同门。我如有事,定会上门求助。公子虽年幼,却才智非凡,沉稳有度,我又岂敢轻之弃之。" 见两人之间竟然有此渊源,屋内各人不由心中惊奇。同时,也放下了相互间的戒备和疏离。 阿房和房萱两人煎药回来,见众人之间,气氛融洽,谈笑风生,只觉一愣。 项万楼上前接过阿房手中荡药,小心上前,扶赵彪服下。之后,起身对阿房笑道:"师妹真是有福之人。本以为惹来一桩麻烦事,却不想是救了自家人。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师父刚给我们认下的小师叔。" 项万楼拉着木然呆愣住的阿房,来到赵政面前。两人略行一揖,说道:"参见师叔。" 赵政连忙扶起两人,推辞说道:"不可,不可。我并非夏师入门弟子,怎敢在两位面前托大。你我年纪相近,各以兄弟相称即可。平阳赵政,见过项兄,见过阿房师姐。" 见黄浩点头,项万楼和阿房顺势受了赵政一礼,认下了这个小弟。 房萱询问玉带术,了解了屋中发生的事情。她向赵政行礼说道:"公子。黄师远来是客,又救了阿彪性命,吾等理应尽心招待一番。此处己距山庄不远,天色尚早,不若请黄师与我们一起回返山庄。一来,有助于黄师和阿彪养伤,二来,我们也可略尽地主之谊。" 赵政点头,暗赞房萱机敏。他向黄浩行礼说道:"我阿母的封庄就在西面中皇山之下。离天黑之时尚早,敢请黄师移步,给我一个宴请答谢的机会。如果运气好的话,凑巧遇到夏师,也非没有可能。" 黄浩略一思量,点了点头。 赵政心中欢喜,吩咐房萱和赵满道:"阿萱,帮黄师收拾行囊。赵叔,准备出发,先回山庄。" 赵满听赵政说先回山庄,己明其意,暗向赵政点头,转身去安排出行事宜,同时通知水军撤离。 黄浩师徒常年在江湖行走,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过了片刻,房萱和阿房己将屋中物品收拾一空,全搬上了车。 黄浩有伤,与赵彪、赵政同乘华车。阿房和项万楼不会骑马,便各与房萱和玉带术共骑而行。一行人在数十府卫簇拥之下,直奔赵姫山庄而去。 一路上,赵政与黄浩,一个不断询问楚国的风土人情,一个细心打探邯郸的各类消息。两人谈的投机,有如忘年之交,相见恨晚。 房萱和阿房共骑一马,两人一个姓房,一个名房,一个心机灵巧,一个纯真乐观,也各自觉得投缘,谈笑之间,己然亲如姐妹一般。 夕阳垂挂山巅,山庄已近在眼前。留守山庄的家令乌卓,早己得到赵满派出的巡骑通知,率庄丁和仆妇迎出庄外。 赵政等人被乌卓引入庄中,一路上因遇刺而紧张不己的心境,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赵政将黄浩师徒带至后院客房,行礼说道:"还请黄师在此暂作休息,洗漱风尘。等夜灯初上,吾再来相请,欢聚共饮。另外,据乌家令所言,夏师这几日正在庄中停驻。今日早间出门去了中皇山中采药,晚上回来,正可与黄师相遇。" "呵呵。那可太好了。公子一路劳累,又遇刺客惊扰,也请先回房休息片刻。我师徒自行安顿即可。" 目送赵政等人行礼而退,黄浩三人进到房中。 项万楼放下行囊,环视屋内,微笑说道:"我还是第一次住这么豪华的屋子呢。"他欢喜的在屋中走来走去,抚摸摆玩着屋中各类器具,只觉处处新奇。 阿房扶黄浩坐到榻案休息,执起案上酒壸,闻了闻,轻笑一声说道:"是新开封的好酒呢。"说完,倒了一杯,递与黄浩。 黄浩接过酒杯,轻尝一口,含笑斥责项万楼道:"你个土豹子。这点人世繁华就让你动了心了?等到了邯郸城中,可怎么得了。" 阿房乘巧的帮黄浩捏着肩膀,冲项万楼吐了吐舌头,轻笑道:"怕是有贵人招招手,就能将师兄拐走了呢。" 项万楼毫不在意,也不回答,只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镜子,自顾自的照了照,又理了理本就整齐的发髻,高傲的自言自语:"好帅的小伙子啊。呵呵。" 黄浩和阿房一齐摇头,对他这般自恋的举动,早己习以为常。 "师父放心。弟子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您常与我们说,无所得亦无所失。我一直都记着呢。我只看着,欣赏着,决不会拿来手中。一样是无所得,也一样会无所失。倒是阿房师妹,师父可要看紧些了。长得象朵花一样,虽然含苞未放,可己有蜂蝶盯上了呢。我怕我们回楚国时,会多一个人或是少一个人呢。" 阿房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的与黄浩撒娇道:"师父,师兄第一次夸人家漂亮呢。我给您拐个新弟子回楚国可好?" 黄浩轻声一啍,故作生气的说道:"你们两个啊,没一个让我省心。休再胡言。这里不是楚国南疆,粗俗少礼。这里是中原,男女间不可肆意谈笑。不然,会被人耻笑的。" 项万楼与阿房互相吐舌,作了个怪脸,不再言语。 此时,赵政也己回到自己房中。他挥手屏退侍女僮仆,示意跟进屋内的房萱、赵满和乌卓入座。 不等众人坐稳,轻声吩咐道:"乌家令。立刻安排晚宴,上最好的酒,用最好的菜。"又取出那半包银针说道:"派人持此物去谷中,通知夏师,说有楚国故人弟子来访,请他来山庄相聚。" 乌卓接过针包,行礼应诺。 赵政又继续与他说道:"我等归来途中遇刺,情况不明。不知山庄防卫力量如何?" 乌卓行礼说道:"公子放心,赵满家令早己派人告知公子遇刺消息。山庄负责谷中物资和人员转运,戒备严密,有两个百人队驻防。加上赵满家令带来近百骑卫,除非大军来攻,山庄安全无忧。且山庄距中皇山仅十余里,如有意外,也能撤回谷中。" 赵政点头说道:"多派哨骑查探四周,切勿大意。你先下去准备吧。" 乌卓领命而去。 130、情伤千载犹心痛,可怜嫦娥谁人怜 赵政挥了挥手,乌卓这才行礼退下,去执行赵政命令。 赵政毕竟年幼,这一路奔行,身体有些吃不消,脸上疲惫之态尽显。 房萱呼唤僮仆打了些热水进来,亲自上前,服侍赵政洗脸、泡脚。 赵政连忙推拒:"这些是下人该做的,怎敢劳动房家令。" "夫人可是认我作了女儿的,让我照顾好你。" 房萱麻利的用热毛巾给赵政擦了擦脸,又强行脱去他的鞋袜,放入调好温水的洗脚盆中。 赵政只得由她,不再言语,也不再推拒,只感觉心中一暖。 他不由想起上一世,新婚的夜晚,房佳文也曾给他洗过一次脚。这是他家乡的风俗,新媳妇进门要给新郎洗脚,寓意新娘从此要担负起家务,伺候好丈夫的生活起居。其实在他家乡秦城,受妇女权益保护的新时代女性,早己废止了这一规矩。可在新婚当天,爷爷把这一规矩,当笑话一般,顺口与她提了一句。房佳文可是智商超过200的人,如何听不懂爷爷的意思。她当时就详细问了这一规矩该如何去做,有何步骤。爷爷立刻大喜,认可了她这以前并不喜欢的孙媳妇。 可房佳文是个略有洁癖的人,给他洗脚的时候,脸上戴着一副厚厚的防雾霭口罩,手上戴着胶皮手套。他笑着对她说:"算了吧。我与爷爷说,你己经给我洗过了就是。"房佳文却很执着,很认真的说:"爷爷说的很对,我今后要尽到妻子本份,好好照顾你。"他取笑她说:"可你这样子,让我觉得你很免强。其实我的脚,虽然几天才洗一次,但不是很臭的。"房佳文脸都绿了,恶心的不行,洁癖发作,用牙刷打着肥皂,将他的脚仔仔细细的洗了十余遍。结果他的脚,肿了一星期。从那之后,他再不敢让她来帮自己洗脚了。 想起这些,赵政不由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我己经很小心了,你还觉的痒吗?"房萱无奈的说道。 赵政只得点头掩饰,自己动手洗了洗,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赵满站在旁边,十分尴尬,有些哭笑不得。只觉这两个小人儿,有如一对夫妇,在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 赵政也注意到了赵满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略不好意思的说道:"满叔,请入座,无须客气。您和夕叔、田叔一样,都是常年跟随阿母的老家臣。阿母常与我说,你们就是我的家人长辈。所以,我在你们面前,从来不会讲求礼仪规矩,只随意就好。还请满叔不要责怪。" 赵满轻笑,坐到侧面榻案,摇了摇头道:"我早听赵夕那老儿说过,公子宽容豁达,从不以礼仪规矩苛刻责人。他们在公子身边,日子过的那是十分的轻松随意。我对他们,一直羡慕不己,这一次终于得偿所愿了。" 房萱给赵政擦干了脚,穿好鞋袜,又命僮仆端走脏水,撤出屋内。 赵政洗漱一番,疲劳稍减,询问赵满:"己将消息告知阿母了吧。" "是的,我己令人将阿彪代公子被剌之事,详细转告夫人。估计今晚,夫人那里会有消息传回来。" 赵政一声长叹:"阿母的担心,并非多余啊。竟然真的有人,想要我的性命。也不知所为何来?" 房萱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的说道:"平阳君遇刺,郑朱之死,都是计划周详,杀招后藏,巧计连环。所有行动,也是一击必中,有如羚羊挂角,毫无破绽。可这次对公子的袭击,给我的感觉,却是简单粗暴,仓促而随意。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赵满笑道:"你还盼他们计划更加周密?希望公子出事不成?" "我是担心,这次刺杀只是虚晃一枪,他们另有目的,还有后招。如果刺客真的是行刺平阳君,安排郑朱自尽的那些人,我们要更加小心了。也许,他们是故意让这次行刺失败,来达成他们的目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公子,对这黄浩师徒,千万不可完全信任。我们的一些秘密,特别是平安谷的存在,决不能泄露给他们。" 赵满惊讶的说道:"房家令还在怀疑他们与这次行剌有关?这。不能吧。" 房萱坚决的点了点头,"如果能确定,公子这次遇袭,和平阳君、郑朱之死,真是同一伙人所为。那我就敢肯定,黄浩师徒,就是他们的后手,而让他们接近公子,搏取信任,就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那,那我们应该如何。真要将他们扣押在这里?"赵满难以置信的问道。 赵政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房家令的假设是错的。不过,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平安谷是我们最后的退身之地,绝不能外泄于人。" "公子如何这般肯定,袭击公子的人与杀害平阳君的人,并非同一批人呢?" "很简单。黄师与夏师,份属同门。所有人都知道,夏师是平阳府医者家令,是阿母信重之人,也救过我的性命。他如果想接近我们,何必多此一举,惹我们怀疑?此其一。他们应该是墨者行会中的人,是应了平原君邀请,来邯郸协助守城的。这件事很容易查证,他们不敢虚言欺骗。如果真是你猜测那样,那刺杀平阳君、安排郑朱自尽的人就是平原君,这不合常理。而且既便真是平原君,他也不会给我们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此其二。所以,要刺杀我的人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 赵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简单粗暴,仓促随意。简单粗暴,说明他手握一定实力,而且迷信手中的实力,应该是不常用、不善用手中实力的人。仓促随意,说明此人地位不高,不能及时获知我们行踪,却又能对我们有所了解。他也看不起我们,轻视平阳府,轻视阿母,这才随意下令。" "有权命令死士;难以直接参与国政机密,却消息灵通;自傲,以至于连平阳君府的实力都不看在眼里。能做到公子所说这三点的,只有王族或少数公卿子弟了。所以公子想让黄浩将剌客错伤阿彪的消息带回邯郸。谁关心这一消息,谁就是谋刺公子之人。" 赵满听的心中迷茫,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两个小孩子,而是如平阳君一般,久经杀场,常历朝争的两个老狐狸。 赵政依然淡淡而谈:"希望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样的话,我们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阿母暂时留在邯郸,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现在唯一害怕的,是有人利用此事,来试探和挑拨赵国权贵之间的矛盾。" 房萱也叹息一声道:"平阳君之死,郑朱之死,虽然不知凶手是谁,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促成秦赵之战。赵国君臣也应该明白此点,所以并没有为难秦国使臣,给他解释的机会。那这一系列阴谋的背后之人,想达成目的,只有挑起赵国政争,让赵国内部的力量来影响赵王决择。可赵王真敢主动挑衅秦国,发动战争吗?"房萱摇头,十分不解。 赵政微笑一声,"他们会有办法的,只是我们想不到而矣。"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夕阳未落,天光未暗,离晚宴还有些时间,便与赵满、房萱说道:"我累了,先小睡一会儿。你们也去休息一下吧。等夏师到了,晚宴准备好了,再来叫醒我,一同去请黄师。" 赵满和房萱相视一眼,共同行礼告退。 赵政等两人出去,便坐于榻上,取出怀中木偶,轻轻抚摸木偶面颊,喃喃自语道:"佳文,我真的好想你。你知道吗?我现在是赢政,就是秦始皇。呵呵,想不到吧。我刚刚遭遇了始皇帝人生中的第一次刺杀,一次在历史中毫无记载的刺杀。阿房宫,三百里。呵呵。我竟然真的遇到了一个叫阿房的女孩子。她会是秦始皇那个初恋情人吗?阿房宫,呵呵。如果按历史发展,我应该和她有过一段交往,是让始皇帝刻骨铭心的初恋。你会吃醋吗?呵呵。你不会的。你会默默离开,让我心痛,让我后悔。"赵政重生之后,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131、众人宴饮庆偶遇,佳人独坐思长平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赵政关于前世那些又悲又喜的回忆。他悄然擦去泪痕,略微平复了下心情。 房萱打开房门,见赵政连身上穿着的武士衣甲都未更换,十分诧异的问道:"你没有睡?" "睡不着啊。怎么,夏师己到了吗?" 房萱上前,帮赵政换下武士衣甲,换上了一身锦衣。又与他说道:"夏师和黄医士己在客堂相见,只等公子去开宴了。" 赵政长吸一口气,抛却掉心中的不舍和思念,淡淡说道:"走吧。今晚不醉无归。" 房萱故意捂嘴一笑道:"就你那一杯就醉的酒量,还不醉无归呢?怕是菜未上齐,便要散席喽。" 赵政一边向外走,一边淡淡说道:"我喝的是蜜水。"房萱一愣,轻笑一声,连忙跟上赵政,直奔客堂。 赵政和房萱步入客堂,坐到主案,众人相互见礼,一通寒暄。 赵政坐稳身形,淡淡说道:"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黄医士远行千里,为大赵而来。赵政今晚略备薄宴。一者,答谢黄医士与阿彪的救命之恩。二者,恭喜夏师和黄医士同门相见之喜。三者,祝黄医士邯郸之行,万事顺遂。请诸君饮盛,欢饮无忌。" "饮盛。"众人一齐举杯,谢过赵政。 乌卓轻击双掌,示意传菜,开宴。 黄浩举杯相敬夏无且道:"吾代师父敬夏师叔一杯。师父生前最遗憾之事,就是不能回葬故土,远离亲友。趟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我与夏师能在邯郸相遇,一定十分高兴。" 夏无且双目微红,低头苦笑,缅怀的说道:"先师曾于酒后醉言,地不分南北,人无分贵贱,医者应该常怀仁心,以救治天下苍生为己任。这是他人生的志向。而他巡游列国,各诸候士大夫皆以客卿待之,进出往来,前呼后拥,贫困者难以近身求治,有违他的医者本心。他与我们说,千万不要学他,为盛名所累,羁绊于权贵。要我们步量天下,非贫者不医。我们这些弟子中,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阿越师兄了。" 夏无且回敬黄浩道:"你能传承祖师和阿越师兄这份医者本心,吾既愧且敬。我不如你多矣。我常年在赵国行医,对于战场外创的救治,略有几分心得,愿传习给你,还望不要嫌弃。"说完目视赵政,眼含歉意和企求,举杯尽饮。 黄浩大喜,起身以师礼相敬,"多谢师叔。" 赵政点头说道:"好一个医者本心。岂曰天下无仁,今日得见矣。请诸君再饮,代天下苍生相敬。" 众人齐呼:"饮盛。" 此时,第一道主菜,清蒸桂鱼,被侍者端上众人桌案。 夏无且也不想因自己的感怀,将晚宴气氛弄得悲伤低沉,便故作神秘的说道:"这可是楚地风俗,迎客以鱼,喜庆相遇。不过这道蒸鱼可不寻常,浩师侄可多多品尝。" 黄浩低头端详,见盘中的蒸鱼上只淋上了一些热油和青色酱汁,鱼腹中开,内有葱姜细丝。他夹了一块放入口中,鱼肉香而无腥,滑嫩微甜,不由赞道:"大道至简。这厨师可不简单。"众人皆笑,宴中气氛立时高涨。 项万楼吃了一口,喜形于色,话也不说,只飞筷不停,又暗中相视阿房。 阿房回瞪他一眼,心道:"他肯定是在笑我厨艺。啍,等着瞧,有你好看。" 菜香酒醇,众人放开心怀,闲谈楚赵风情,一场晚宴,欢笑不断。 ?????????????????????????????????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情。赵姫一人独饮,只春晴夏雨陪坐于案。赵玉心事满怀,皱眉沉思,春晴和夏雨也不敢打扰,三人这一餐饭,吃的无滋无味。 赵玉只略微吃了几口,饮了几杯,便放下竹筷,长叹一声道:"阿政没有受到惊吓吧。" "没有。但是,公子急于救治阿彪,强令赵满起行回谷。后来在路上巧遇一名少女医者,救下了阿彪。"春晴回复她道。 "噢?这女医可不常见,可知她底细?" "据称是楚国医者黄浩弟子,她师徒三人巡医列国,正巧遇到。" "那名刺客,可处置稳妥了吗?"赵玉轻声问道。 春晴低声回复道:"黑衣办事,自有规矩。夫人不必担心。" 赵玉微叹一声道:"等阿彪伤好之后,将赵夕和阿彪都暗中调到我身边来,割了舌头,关入府中地牢。" "诺。"春晴答应一声,又迟疑的说道:"那他们的家人,用不用。"说着用手作剑,在颈中一抹。 "不必了。留他一家性命,或许还有些用处。都暗中调出山谷,关到山庄地牢,严加看管。""诺。" 赵玉继续说道:"白进他们,如今怎样了?" 夏雨说道:"质子府己被查抄,所有人都关入了庭尉署。白进和李义,哎,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赵玉微微皱眉道:"他们可曾说了什么?" 夏雨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两人闭口不言,不承认是黑衣秘卫。" 赵玉轻叹:"酷刑拷打之下,没有人能抗住的。早早晚晚而矣。这苏代,他想干什么?" 夏雨冷笑说道:"纵横家,贪权而无情,好利而无义。邯郸这些事非,多半就是他们所为。" 赵姫摇了摇头,不屑的说道:"苏秦张仪死后,剩下苏代那些废物,还没这个本事。他们也不过是被别人当作棋子而矣,还只能是一步闲棋。" 夏雨疑惑的说道:"那布下这如此庞大棋局之人,到底是谁?" 赵玉摇头说道:"天下知名的诸候、士大夫,我都思索了一遍,能有如此实力,如此手段,如此智谋的,真是凤毛麟角。" "那夫人觉得是谁?"春晴惊奇的问道。 "我只想到一个人。"赵玉迟疑说道。 "是谁。" 赵玉摇头苦笑:"就是大秦昭王。" "啊!"春晴和夏雨不由一声惊呼,连忙捂嘴。 赵玉继续摇头,叹息说道:"如真是秦昭王所为。哎。我母子该如何自处。杀父之仇,亡兄之恨,岂能不报。"赵玉双目微红,痛苦的揉着太阳穴位。 春晴却皱眉说道:"夫人岂不是相信了那郑成所言?" 赵玉冷笑一声:"敌之所欲,我之所忌。这些我都知道。可除了昭王,还能有谁?谁有如此胸襟,如此胆略,敢视天下为棋局,玩弄列国为棋子。谁又有如此智谋,一步一计,透视人心。呵呵。长平之战,就是最好的例证。攻野王,下上党,围长平。一步一算,计毒心狠,无所不用其极。赵括如何死的?谁能在万军之中,在四十万大军重重围护之下,射杀一军主帅?呵呵。暗杀,用间,布局,这些不正是昭王所善长的吗?今日局面与长平之战的时候,何其相似,何其相似啊。"赵玉越说越怒,双拳紧握,捶案痛哭。 132、人生偷得半日闲,互诉童趣手帕交 一路奔波,***聚,让赵政等人在这个夜晚,睡的无比香甜。赵政本来就眠深难醒,这一觉直睡到中午,这才起身。 赵政穿好衣衫,略作洗漱,打开房门。只见房萱穿着一身粉色长裙,头戴玉簪,立身院中轻声训斥着呼槐和乌狼。 "你说你们两个,公子遇袭,反应怎么如此迟钝。不立刻扑倒公子,还有空抽剑四顾?那护卫守则白背了?" 呼槐喃喃自辩道:"我们是按守则要求做的,交叉坐于公子身后,就是防止暗箭。是看到满叔己扑倒公子,这才抽剑防备的。" "呵呵。还敢顶嘴,小黑屋没关够是吧。"房萱面色微寒,不苟言笑。 呼槐吓的脸色苍白,双手捂嘴,挺身摇头。 乌狼心中暗笑,表面却装作真心悔悟的样子,垂首肃立,不言不语。 赵政走入院内,伸个懒腰,轻声一笑,"房家令别再以禁闭来吓阿槐了。他快成了第二个阿虎了,话都不敢多讲。" 呼槐闻言,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连忙点头。 房萱双目一瞪,见呼槐重新站好,这才转身一笑道:"你就是会做好人。早餐时间己过,你饿着肚子等晚上再食吧。"古时如无会客和特殊原因是早晚两餐,而非三餐。 赵政闻言,淡淡说道:"当我没说过,您继续。哎,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偶尔关一关黑屋,还是有益身心健康的。"说完起身跑向饭堂。 房萱轻啍一声:"算你识相。"又转对乌槐两人道:"还傻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跟上去。一个个呆头呆脑的,不说不动。" 两人应诺,兔子一般逃开,高呼道:"公子,等等我们。" 房萱一笑,转身去往客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年纪相近,性情投缘的女伴,她要去看看阿房,聊些女孩子间的话题。 客院之中,夏无且正躲在房中,向黄浩传授战场急救、伤口消毒和缝合等全新的创伤救护知识。 项万楼在院中走来走去,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屋中隐隐传出的惊呼和笑声,心急如焚。 阿房稳稳坐在一棵枝干枯黄的老柳树下,拿着一件黄浩的衣衫进行缝补。她一脸笑容,啍着楚国乡间的小调,还不时抬头,看看项万楼着急上火的样子。 "阿房姐姐。"房萱如一阵春风,欢笑着跑入院中。 "嘘!"阿房连忙上前迎住房萱,又指了指紧闭的房门,示意她不要打扰到屋中夏无且两人。 房萱连忙捂嘴一笑,指了指院外,轻声说道:"我们到外面说会话去。"阿房点头一笑,答应一声,抛下黄浩的破挂子,亲热的拉着房萱跑出院子。 项万楼看两人不理自己,自顾而去,不满地轻啍一声,继续在院中转圈。忽然,他一拍脑门,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便欢天喜地的溜到门边,耳朵紧贴门缝,小心的偷听屋中谈话。 房萱两人出了客院,便进了后花园。两名少女这才舒了一口长气,互相拉着小手,呵呵欢笑起来。 "阿房姐姐,冬日天凉,园中也无景色,不如到妹妹房中去稍坐一会,我有好多话要与你说呢。" "好呀。我也想与妹妹多多亲近呢。你不知道,师父从小将我当男孩子来养,我连女孩子的衣服都没两件,胭脂也没见过,都不知该怎么涂抹。你就好了。这一身粉色长裙,真的好漂亮。" "是吗?我还有两件绿色的和一件紫色的呢。一会儿,你试一试,如果合身,便送姐姐一件。" "那可不行。这彩衣可贵着呢。妹妹能借我穿一穿就好了。再说,你送我也无用,师父不会让我穿出家门去的。" "呵呵。先试试再说。"两人拉着手,一路欢笑着,跑向后院。 两人来到房萱屋中,房萱从里面插好门栓,便如同献宝一样,急急忙忙的把她那些最喜爱的华服、美食,各种玩具、饰品、珠宝等等,纷纷拿出来与阿房分享。 这些女孩子的东西,阿房一样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尝试过了。她惊呼不断,在房萱帮忙下,又是试穿衣服,又是试戴首饰,嘴中还不时被房萱塞入一块糖果或点心。 房萱也是无比开心。这些东西都是赵玉给她置办的,她经常住在山谷少年军中,也没穿用过几次。而且赵政和少年军一帮熊孩子,哪会注意房萱穿用什么。她既使穿戴的再漂亮,也不会有人夸赞一句,真是如锦衣夜行一般。今天遇到了识货之人,又是个还不如自己会打扮的女伴,终于有了些衣锦还乡的感觉了。 房萱和阿房换穿着彩裙,两人头上插满了各种簪子,耳上各戴了三对耳环,脸上都涂了三两脂粉,嘴上红的犹如滴血,却没有丝毫不妥的感觉,很臭美的抢着铜镜来照,互相夸赞对方漂亮。 两人笑的疲了,闹的累了,这才安静下来,一同躺在榻上。 "这是什么?"阿房从满榻的珠光宝器中,发现了一个丑陋的木偶,奇怪的问道。 房萱轻笑一声道:"呵呵。怎么把它也翻出来了。"她取过木偶,看了一眼,又随意的扔到了一边。"这可是我们公子的宝贝。有一段时间,他整天拿着把刻刀,在那雕啊雕的。公子的师父上前偷偷一看,好么,虽然雕工差劲,但却明显看出是在雕刻女子,顿时大怒。呵呵,公子多聪明的孩子啊。他与他师父说,是我求他刻的,作为上祀节的礼物。说完就扔了给我说,好好收着啊,再不敢给你雕了。我就拿了回来帮他藏着了。" 阿房吃惊的笑道:"你们公子才几岁啊,就想着女孩子了。呵呵。他那天还直盯着我看呢。不会起了什么坏心思吧。呵呵。"说完,自己也觉不可能,不由呵呵直笑。 "嗯。你要小心了。我听说,他师父以前给他测字算了一卦,说他是个小色坯噢。"房萱故作认真和担心的说道。 "呵呵。你快别逗我了。呵呵。哎哟,笑死我了。"阿房捂着肚子责怪房萱故意逗她发笑。 "我们公子虽说才七岁,但才智早熟,对女孩子有些想法也不一定噢。没准哪天,公子下令,将你绑了过来,当个押寨夫人。" "呵呵。好啊。到时候,我就让你来给他当偏房。"阿房可是在楚国南疆苗寨行走过很长时间的人。那里的女孩子从来不羞于谈论男人,什么露骨、肉麻的话不敢说。所以,她才不惧房萱的调笑呢。 房萱果然败下阵来,一边挠着阿房腋下痒穴,一边红脸笑骂:"你好不知羞啊。你才要与他当偏房呢。" "呵呵。好了,姐姐我错了,快住手吧。让你当正房,你当正房。呵呵。"阿房一边求饶,一边继续**房萱。 房萱收手饶过阿房,气恼说道:"不理你个疯婆子。" "呵呵。好了。不与你闹了。你干嘛不把你公子的宝物还他。" "我还想拿它换些好处来着。可谁想,他又偷偷重雕了一个,这个,就没用了,砸手里了。" "呵呵。你家公子是个小色坯,你呀,也是个小财迷。" "你还敢说。"房萱故作气恼,又与阿房打逗作一团。 133、出行须看黄历吉,等闲勿惹女儿忧 赵政三人偷偷跑到饭堂吃了一顿午餐。由于受到房萱危胁,三人吃的有些急了,也有些多了,肚子撑的难受,便溜到后花园散步消食。 "公子,你今日可有些不太义气啊。"呼槐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噢。那咱们现在去找房家令再理论理论。反正我已吃的饱了,不怕她危胁。"赵政脚步未停,淡淡说道。 "公子可别再坑俺了。您是不怕了,我可要倒霉了。反正公子是不敢也不会为我说话的。房家令要关我黑屋,您是一定会拍手叫好的。她说关三天,您一定会说关五天。" 乌狼呵呵怪笑道:"谁让你犯傻,老与房家令顶嘴的?胆子颇大,佩服,佩服。不过那小黑屋里面到底有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哎。里面要是有些什么就好了。可里面什么也没有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话都找不到人。上次关了三天,刚开始第一天,觉得没什么,只是安静一些,见不到光亮而矣。可一天一夜下来,我才知道,人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事,就是孤独,就是安静。在那寂静的黑暗里,你都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分不清是死了,还是活着。我怕那安静,只能对着一双碗筷说了两天两夜的话,自己都不知在说什么了,只求有些声响就好。"说完,呼槐心有余悸的望了望四周。 乌狼听着呼槐描述,对关禁闭之事也担心起来,连忙追问道:"怪不得你放出来的时候,嘴唇红肿,不停抖动呢。太可怕了。公子,你如何想到这么狠毒的处罚方式的?" 赵政轻声一笑,"我最讨厌年节祭祀,斋戒静坐了。你们如果生在贵族之家,就会明白,我为何要以禁闭代替体罚了。" 呼槐拍着胸口,感叹说道:"还好,还好。我是不需要斋戒的。" "什么事,要行斋戒之礼。"房萱两人玩闹够了,不甘于孤芳自赏,便想跑出屋来寻赵政等人,想听听他们男孩子的赞美之词,正好遇到他们,听到了呼槐说话。 "什么鬼。""保护公子。""什么人,敢来行刺。"三人猛然见到她们身穿彩衣,面白渗人,唇红如血的模样,惊吓之下,乱喊乱叫。 三人的喊声惊动了院中守卫,一阵战鼓声响起,整个庄园之中立即沸腾起来,一队队早己暗中埋伏,警戒刺客多时的府卫,冲杀进后花园内。 房萱气的脸色苍白,嗯,己白的不能再白了,大喊一声:"闭嘴。是我。" 阿房茫然的看着持弓拿剑,披盔着甲,围拢而来的大群府卫,喃喃说道:"我们干了什么,要这么多人来抓。" 赵政三人听出房萱声音,暗道不好。见府卫对房萱两人围杀过来,赵政连忙高喊:"收队,自己人,千万别放箭。" 赵满和乌卓闻令,急忙喝止府卫:"收队。鸣金,解除警报。" "当当当"一阵金瓦敲击之声响起,府卫收起兵器,在各百将什长带领下,缓缓退出了花园。 夏无且和黄浩师徒也走入花园,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阿房羞的面红如血,再多脂粉也掩盖不住,含泪向房萱房中跑去。 房萱则瞪着赵政三人说道:"是谁喊有人行刺的。" 赵政和乌狼迅速伸出手指,指向呼槐。 房萱冷冷望向赵满说道:"慌报军情,当如何处置。" 赵满下意识的行礼回道:"斩。" 赵政三人齐声惊呼:"太狠了吧。"呼槐更是又惊又吓的抗辩道:"依军律,当视情节轻重,处以相应之刑,还应该。" "住嘴。先关五天,以观后效。"房萱担心呼槐说出少年军和督骑之事,连忙喝止。 呼槐闻言,生无可恋,便要抗辩,他觉得自己太冤了。赵政和乌狼连忙伸手捂住他嘴,抱住他身体。乌狼还与他贴耳说道:"不想死,就别说话。" 此时,留在园中的众人,也搞清了事情真相,都呵呵苦笑摇头,纷纷离去。赵政两人挟着呼槐也想趁机溜走。 房萱冷笑一声,"你们两个想带他去哪里?" 赵政回头说道:"关他禁闭。"便转回头,想继续向外走。 "回来。这里哪有禁闭室关他,先给他记下吧。"房萱唤回两人道。 赵政三人只得回身停步,讨好地看着房萱。 房萱不为所动,冷声向乌狼发问:"是你喊的保护公子?" 乌狼美滋滋的说道:"是。护卫职责所在,情况不明,保护为先。" 房萱羞恼的走上前,连踢带打的说道:"还职责所在,还情况不明。我打死你个睁着眼的瞎子。我有带刀剑吗?还保护为先,先你个头啊。我穿着女装彩衣,你怕什么?" 乌狼不敢反抗,只委屈的躲闪。心道:你这模样,吓死个人了,怎么不怕。 房萱一身女装,追打不太方便,略捶乌狼几下,便停了手。 不等房萱继续发问,赵政举手自首道:"鬼者,待修之仙也。我为姐姐这美丽的装扮所倾倒,如见仙女,一时急呼,言语失当,认罚。" 房萱闻言更怒,冷笑说道:"巧言令色,无耻之尤。整天思慕鬼神,枉读圣贤之书。你是该清心斋戒了。用不用我报与夫人管教于你啊。" 赵政垂首叹气道:"不必惊动阿母。直说吧,几天?" "啍啍。你觉得斋戒几日,夫人才能对你放心啊。" 赵政苦笑着说道:"阿母心慈,一天足矣。" "是吗?可我听说夫人最近心情欠佳啊。" "那就,就两天?"赵政企求的说道。 "哎。夫人孤身留在邯郸,独面群雄,真是不易啊。" 赵政叹息说道:"那就三天好了。" "公子仁孝,那就辛苦公子,为夫人斋戒静坐,祈福三日吧。"房萱轻笑一声,满意的说道。 "对了。这个还你。哪天遇到缭师,啍啍。"房萱将木偶女像扔与赵政,转身而去。 呼槐和乌狼惊讶的望着赵政手中女像,心中暗呼:不是吧。公子经常雕刻修饰的本偶,是要送给房萱的?房萱嫌弃不好,今日又十分生气,就扔还给了公子?难怪公子一直容让房萱,原来,呵呵,是这么回事。 赵政接过木偶,不由一笑,心道:啍,想占我的便宜?难啊。木偶啊木偶,我一文钱未花,你这不就回来了吗。 呼槐两人见赵政盯着木偶发笑,心中暗叹:完了。公子年纪虽幼,却情关早动,深陷其中了。 赵政终于发觉两人的眼神有异,不由问道:"你们干什么这样看我。哎,今晚要大吃一顿,为斋戒作些准备了。" 乌狼两人连忙附和说道:"公子仁孝。嗯,早做斋戒好,早完早了。" 赵政摇头苦笑:"大冬天逛花园,满目萧条,果然不吉。今日你我这个亏,吃的冤枉啊。" "无枉之灾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 "公子快闭嘴吧。今天不吉,切勿枉言,小心加刑啊。" "我会怕吗?啍。" "公子真的不怕?" "笑话。我赵政是会怕女子之人吗?" "啍,呵呵。" 三个难兄难弟相互报怨着走向赵政的院子。 134、赵姫唱演苦肉计,进退两难赵胜忧 房萱处置了三个熊孩子,怒气稍歇,但心中的羞恼丝毫未减。她强作镇静,回到屋中,插上房门。她背倚房门,捂住面颊,长叹一声:"天啊,中了春晴之计矣。" 阿房坐在屋中,正想着质问房萱,为何害她出丑,听她高呼中计,不由奇怪的问道:"中计?谁要害你?" 房萱气恼的将头上那些个金玉簪子拨下,扔到一边,说道:"夫人身边的女侍。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叫我以后如何见人。" "呵呵。好了,没关系的。谁也不能笑一辈子不是。他们笑过几天,也就忘了。" "其实,我和你一样。这些东西,也没用过。"房萱坐到阿房身边,继续说道:"我比你还惨的,你虽然自幼被当成男孩子来养,还有师父,有师兄照顾。我三岁就被当作家中武士来训练了,都没人当我是个孩子。你说没怎么穿过女孩子衣服,没涂抹过胭脂。哎,我也只穿过几次彩衣而矣。" 阿房哭笑不得的说道:"难怪。看来,我们这般打扮,是见不得人的。"说着,开始动手卸妆。 "可那次陪夫人欣赏歌舞,我见那些歌姫就是这般打扮的啊,春晴还说,这是最流行的贵妇彩装呢。夫人也没有反对她这么说啊。春晴骗我,夫人也骗我吗?啍,都想看我出丑。" 阿房自幼流浪江湖,心胸宽广,早己不再羞恼,恢复平静了。她劝慰房萱说道:"那你看没看到夫人和春晴她们这般打扮。" "春晴说,这是节日盛行彩妆,平日里可装扮不起的。要到上祀或年节,贵妇们作此装扮出行。" "那定是你学的不对。" "也许吧。"两人一边卸妆,一边互相安慰。 ???????????????????????????????????????? 赵政跳出了邯郸的是非圈,曰子过的轻松暇逸。可邯郸城中的气氛却因他的遇刺更加紧张起来。 赵玉只带着春晴夏雨,直闯进平原君府。 守门的客卿李同不敢阻止,派人急报赵胜,又一路跟随阻拦。 "夫人。君上正在会见齐国使臣国佐大夫,还请夫人稍待。" "那正好,一同会见就是。" "这。不知夫人有何急事,片刻不能耽搁。" 赵姫停住脚步,怒视李同道:"阿政遇刺。"说完,又起身直奔平原君书房。 "什么?阿政怎样了?"李同大惊,连忙跟上赵玉。 "还好阿政无事。不然,啍,当我赵玉好欺不成。" 赵胜正在书房中与国佐商议借兵借粮之事。威后是齐王田法章姑母,与齐相田单也是旧识,本以为能容易说话些。但齐国几十年前险些灭国,国力大损,又与列国怨恨仇深,对于助赵抗秦之事并不积极。两人推诿扯皮半日,毫无进展。正在赵胜将要失去耐心之时,闻听门客急报,赵玉闯府。 赵胜闻讯先是一怒,既而心惊。他暗道不好,赵玉并非普通妇人可比,冒然闯府必有大事。 赵胜连忙起身,为国佐行礼致谦:"族女赵玉来访,称有急事相商。大夫稍坐,且容我抽身片刻。" 国佐也己经与赵胜扯皮的累了,便回礼说道:"君上请自便。" 赵胜出了书房,走向院门,正遇赵玉含怒而至。 赵玉暂压怒气,行礼说道:"见过王叔。" 赵胜回礼说道:"何事如此急迫,让我在齐国使臣前失礼。" 赵玉毫不在意,怒视赵胜说道:"邯郸还是我赵国的邯郸吗?我儿赵政妨碍谁人了?非要将我平阳府这点血脉,铲除干净不可吗?" "什么?阿政如何了?何时发生的事?刺客可曾抓住?" "还好。我让人假作阿政,着锦衣乘车,让阿政扮侍童相随。刺客不识此计,误中副车。不然,那支涂了毒的蜈蚣箭,就要了阿政的命了。唔唔。父兄之灵升天不远,我们母子就不容于邯郸了。唔唔。你不让我母子离了邯郸,你想要我母子性命,直说便是,何苦如此相逼,何苦如此相欺啊。唔唔。"赵玉痛哭耍闹,直如泼妇一般,就欲上前撕扯赵胜。 赵胜急忙躲闪,挥手阻挡,急急说道:"我那天之言,不过是些气话而矣,你怎可当真。我何时下令阻你母子离开了?你且别急,勿中别人奸计。" "那是谁人所为?大王都许了我的,只有你说过要扣下我母子。就是你做的。你还没做相国呢!就敢欺我妇孺。政儿要是有事,我和你拼了。"说着话,赵玉面目狰狞,双手张开,直扑赵胜,向他脸上挠去。 "拦下她。"赵胜年岁己高,腿有风寒,怕自己躲闪不及,慌忙下令。 王族家事,赵玉又是女流,李同等外姓客卿岂敢近身,一时有些愣神。好在陪同会客的赵悝及时上前,从后面抱住赵玉,拖到一边。"妹妹冷静些。吾父岂会害你母子家人。" 赵玉闻言不再打闹,只捂面痛哭:"我的政儿,可怜的政儿啊。他还是六七岁的孩子,碍着谁了。我识人不明,被抛弃在此。我只此一子。他要有事,我也不活了。唔唔唔。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要了,还不放过我们母子。阿父,你死的冤啊。你傻不傻啊。唔唔。你这一走,我们怎么活啊。" "好了。别再哭了。"赵胜气的满面通红,高声怒喝道。 赵玉心中暗笑,十分听话的收住哭声,只装作委屈的低声抹泪。 赵胜平复怒气,望了一眼站在书房门口看着热闹的国佐,心中暗骂赵玉:"这狠毒丫头,一贯的会抓时机,这是将她母子性命赖在了我身上了。异人府中留下的人刚刚被扣,正在追查黑衣。哪个混蛋和傻瓜这时候去刺杀赵政,这不是明显要帮她母子洗脱嫌疑么?还被抛弃于此!你与大王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要做太子妃吗?该不会是来我这唱苦肉计的吧?" "你这丫头。还真敢动手,简直是忤逆不孝。" 赵玉故作委曲,张嘴就要开嚎痛哭。 "行了。演与谁看,不嫌丢人。赵政遇剌,我将报与大王,也定会追查到底。你先回去吧。"说完又与国佐行了一礼,致谦说道:"赵国危难,邯郸多事。无知妇人,心急独子遇险,耍闹胡言。让大夫见笑了。" 国佐哭笑两难,只得行礼告辞道:"父母唯其疾之忧。护子之心,人之常情。吾岂敢相笑。今日君上有事,吾改日再来拜访。" 赵胜也知今天难以再谈出结果,只得行礼相送。 赵玉却装作无心无意的说道:"唇亡齿寒,同病相怜。今天列国不救赵国,来日何国相救列国。大夫能来邯郸,说明齐王和相国皆有助赵之心。有此共识,其余不过些许小利,多争一分何益,少让一分何失?齐赵有亲,威后健在,何必效仿商贾,行那锱铢必较之举呢。" 又转对赵胜行礼说道:"今日心忧情急,多有得罪。好在阿政无事,那追查刺客之事不急。国事为重,愚妇人不敢相扰,这便告辞。"说完,转身而去。 赵胜暗赞赵玉一声,转对愣在那里的国佐说道:"这妇人痴鲁,倒也知几分轻重。国事危急,择日不如撞日,你我回房继续商议一下吧。赵国羸弱,急需列国支援,齐国但有所需,我诚力相让。" 国佐也叹道:"是我有些痴愚了。夫人说的不错,些许小利,得之无益。邯郸美人,果然不凡。呵呵。好,你我今日继续商议,不谈出结果,我就不走了。" "好。我命人备下酒宴,边吃边谈。大夫请""君上先请""你我同行"两人执手言笑,回了书房继续商谈。 135、相聚短暂分离久,人心难测万事端 黄浩在赵玉封庄歇养了数日,五步蛇的余毒己去除干净,便向赵政提出辞行。赵政和夏无且挽留不住,只得答应。 当日,赵政摆下送行晚宴,众人依依惜别,欢聚一夜。 次日清晨,赵政命乌卓带着十余家卫,一路护送黄浩师徒前往邯郸。 送走黄浩,赵政召唤夏无且,赵满和房萱,一同到书房,商议回平安谷之事。 赵政首先询问夏无且道:"夏师,阿彪己无碍了吧。昨天我去看他,面色红润了些,勉强可以坐起身来了。" "不错。幸好遇到黄师侄他们,箭拔的及时,毒也解的早。只要伤口不流脓,再将养数月,换几次伤药,就没事了。但这几天最好不要移动他。"夏无且这几天心情不错,笑呵呵的说道。 "阿母可有音讯传来?白师那里可有消息?"赵政又询问赵满道。 赵满行礼说道:"公子遇刺,我就立即命人通报了夫人。但信使回来说,夫人只是要我们立即回平安谷,加强戒备。除此并无其他交待,夫人也没有另外派人来传令。" 赵政皱了皱眉,又与房萱互视一眼。两人心中纳闷,一齐摇了摇头,不知赵玉的反应为何如此平静。 "阿彪受伤的消息可告知夕叔?为何他没有来看望阿彪?莫非谷中有事,脱不开身?" 房萱这几天一直与阿房腻在一起,又因那天的误会,心情不佳,没有注意此事。这时听赵政问起,也觉得奇怪。她皱眉说道:"乌大和庄内的信使一同回的山谷。乌大说,他没有见到赵夕,只见到田叔。田叔说他会安排人转告赵夕和夏师。" 夏无且笑道:"我有些时候没见到赵夕了。可能夫人安排他有事要办,没在谷中吧。" 赵政心中不安,感觉谷中有事发生。他挥手一笑,"此去谷中,不过一个时辰而矣。我们留在这也无事可做,便回谷中去吧。阿彪先留在庄内,命人好生照顾。夏师回谷后,派一名弟子来庄中,专门看顾阿彪。" 赵满等人应诺而出,各自去做出行准备。 赵满一边令府卫集合,一边唤过一名什长,悄声与他交待了几句。 只过了片刻,赵政从邯郸带来那队人马己集合完毕,出了封庄,直奔中皇山而去。 漳河中,水军船队接了赵政等人,逆流而上。赵政站立船头,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听着两岸鸟兽的叫声,心神一松。他心中不自觉想起一首诗来。他默默在心中诵读: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默念这一首毛词,赵政心中豪气顿生,些许怀疑和失落早如一丝云烟,飘然远去。 房萱慢慢从舱中出来,靠近赵政。她踢了两脚趴在船梆上呕吐不止的呼槐和乌狼,笑骂道:"瞧你们两人这点出息。"两人如死人一般,动也不动,任凭房萱踢打。 赵政心神放松,回身与房萱调笑道:"他俩专心喂鱼呢,你打他们做什么?可别公报私仇噢。" 房萱见赵政敢于挑衅,提起那天的事情,双眉一动,笑看着赵政说道:"公子斋戒不诚,三日之中,谈笑无忌,餐食未减。为母祈福不诚,孝行有亏啊。" 赵政笑道:"孝者,依礼而无违。我己经依着礼法为阿母祈福过了,孝行何亏?" "你心不诚,饮食未节。"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我正在长身体,理应三餐,与心诚无关。" 房萱依然笑道:"你心不诚。" 赵政心情愉快,燃起与房萱斗嘴的动力和勇气。他以退为进,假作投降,试探敌情,淡然说道:"好吧。我心不诚。你待怎样?" 房萱双目一眨,依然笑道:"心不诚,孝有亏。" "你只会这一句么?" "你可敢承认孝行有亏吗?" "我。我不敢。不是。我孝心可表日月,哪里有亏?"赵政悄悄擦了把冷汗,心道:差点被她绕了进去。 房萱呵呵一笑,饶过了赵政,转了话题说道:"不再担心谷中有事了吗?" 赵政见房萱放过了他,暗呼侥幸,连忙说道:"再有片刻就可回到谷中,有事无事,到时便知,急有何用。" "夫人对公子遇刺的反应十分奇怪。我感觉,夫人毫不担心,也并未在意。赵夕的反应也不正常。难道这次刺杀,是。"房萱迟疑的望向赵政。 赵政轻轻一叹,点了点头。他心中想到:历史记载中的赵姫,贪权,淫荡,无智,妄为。如果真是那样。呵呵,她怎么可能成为大秦王后?她凭什么让子楚对她念念不忘?凭什么让吕不韦躬身听命?凭什么得到大秦王族和贵族认可?要知道,大秦军方的老秦人,连宣王后都使令不动的。历史啊历史,你能有几分靠谱? 赵政收回思绪,又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质子府被人诬陷,拖入了郑朱迷案之中。阿母身份尴尬,处境艰难。而这次刺杀,或许能让阿母脱身事外,变被动,为主动。" "夫人为何不告知我们一声呢?"房萱叹息一声。 "呵呵。阿母眼中,我们还只是一群孩子。我想田叔和满叔都应该知道这件事。就是不知赵夕和赵彪到底是什么角色。希望阿母。哎。" 房萱也神情低落的点了点头。 赵政默默念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房萱闻言,惊讶抬头,默默跟读熟记。 船队靠岸,赵满带来这百余名府卫和家人,终于结束了晕船的煎熬。许多人不顾船未停稳,连吐带呕的争相爬到岸上。 田骑和乌蒙等人早得消息等在岸边。田骑看着面色苍白的赵满和趴了一地的府卫哈哈大笑。乌蒙则挥手命令军士去船边帮忙,扶起府卫,卸下船上物资。 赵政走下船,田骑乌蒙连忙迎上前来行礼。 田骑拍着赵政肩膀,充满疼爱的说道:"还是公子厉害,哪像这些旱鸭子。" 赵政行揖礼拜见道:"田叔。旬日不见,您可越发精神了。"又四下张望了一眼道:"其他人呢?" "都想来迎接公子,是我令他们等在悬阳洞厅的。不然,乱乱哄哄,象什么样子。" 赵政点头。赵满此时勉强起身,在两名军士搀扶下走了过来。 田骑哈哈大笑,迎上去就是一拳,打在赵满肩头。 赵满无力躲闪,只笑骂道:"你这老货,等我缓过气来,揍不死你。" "哈哈。我怕你不成。等你好了,大战一场,输者请酒。哈哈。早盼你来了。"说完,田骑上前,亲自搀扶赵满。 等府卫全部下船,略微缓了缓气力,一行人互相搀扶谈笑着,慢慢向谷中营地走去。 136、赵政回谷闻谍讯,兄弟夜谈知黑衣 赵满带来的府卫和家人被带到军营安置。赵满等管事家臣则陪赵政来到了悬阳洞厅。赵政一去邯郸,已有月余没有回到谷中了。所以,今天谷中的管事和家臣齐聚一堂,设宴为赵政接风洗尘。 众人相见,一阵寒暄,悬阳洞厅内热闹非凡。白豹、田虎与赵政同坐一案。趁着众人相互敬酒谈笑的间隙,白豹悄悄将一个月来谷中发生的事情和少年军的情况都逐一告知了赵政。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赵夕私会孟卓。 房萱走后,赤里海负责少年军中枢秘卫,探知了这一情况。赤里海将这一情况告诉了田骑,田骑派人暗中盯住赵夕。不久,赵夕派信使随采买船只出谷,暗中去了邯郸。那信使一进邯郸,就被跟随而去的府卫暗中擒拿,带回了谷中。经过烤问,那信使和赵夕都说,是想联系赵高,告知平安谷中的消息。但田骑却认为,赵夕很可能是平原君派入府中的密探,他要联系的是平原君而非赵高。 赵政含笑点头,悄悄询问白豹:“采买船队中的人务必要盯紧。船队中可有少年军密卫暗线?”白豹点了点头。 夜色已深,众人散了酒席,纷纷告辞而去。赵政留下田骑、乌蒙、赵满和白豹、田虎等人,回到自己的石屋中密谈。 田骑轻叹一声,与赵政说道:“豹仔已将谷中情况告知公子了吧。” 赵政点头说道:“没有想到,夕叔竟然是一名暗间。” 田骑微笑说道:“其实,夫人早就对他有所怀疑,所以一直将他留在封庄之中。这次用他负责谷中建设,也有试探之意。” 乌蒙也点头说道:“夫人也曾交待我说,要注意赵夕的举动,看他都与什么人接触。目前已经确定与赵夕有所关联的人,一共有7个,都已被暗中关押起来。有嫌疑的有4个人,已调离重要职位,安排到牧场去了。” 赵满取出一封信函递与赵政说道:“夫人在我们离开邯郸的时候,安排赵彪代替公子,就是要用他来做一场苦肉计。这是夫人留给您的信函,让我在回山谷后交与公子。” 赵政接过信函,略略看了看。信中所说,果然如自己预料一样,这次刺杀是赵玉安排好的。 赵政收起信函,对田骑说道:“田叔。知道平安谷,却不在谷中的人,一定要确保可靠。另外,进出山谷的人员一定要盯紧。” 田骑点头说道:“夫人对此已有安排。请公子放心。” “那就好。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去看看赵夕。” “诺。”众人行礼告退,离开了赵政的石屋。 赵政叫住白豹说道:“豹兄,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你我兄弟同榻而眠,好好说一说话。” 白豹一笑,回身说道:“好啊。这训练手册中,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公子。” 等众人退去,两人更衣躺在榻上。赵政叹息一声说道:“邯郸城内的消息,田叔也都告诉你了吧。赵国最早派去咸阳的使者郑朱,护送平阳君尸骨回赵。在快到邯郸的路上,他在秦国使臣赢响的帐中自尽。他死前派出的信使死于途中,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一块黑云雀令。而之前,质子府藏匿在邯郸城外的一队秘卫被人围杀。安阳君却说,是邯郸城卫搜查嫌疑的时候,这队秘卫拒捕被杀。因为安阳君的诬陷,赵王下令,将质子府进师等人囚在了庭尉署大牢,目前生死不知。” 白豹伤感的说道:“也不算是诬陷,他本来就是黑衣虎卫。但郑朱信使绝不会是进师派人杀死的。因为质子府中的人,都是虎卫,而不是雀卫。邯郸城外那队被杀的秘卫才是雀卫。那队雀卫,在异人君上走后,只能听夫人和公子的命令。” 赵政十分好奇的问道:“阿母曾经跟我说过,秦国有黑衣秘卫,分为虎豹熊罴,鹰隼鸦雀八卫,各司其责。你是黑衣秘卫吗?你可知道,他们都负责什么?这黑衣密卫是谁创立的,由谁统领?” 白豹轻叹一声说道:“笼统来说,所有秦军,都可归属于黑衣八卫。孝公曾问商君强军富国之策。商君提了两策,一是耕战富国,另外就是改制强军。商君变法富国之策,世人皆知,公子也应该熟悉。但改制强军之策,事涉秦军机密,就少有人知了。” 赵政翻过身来,十分感兴趣的望着白豹说道:“你知道这些?可否说与我听。” 白豹起身,借着灯光望了望屋内四周。 赵政笑道:“这是一间石室,密不透风,又有呼槐和乌狼守在门外,豹兄放心。” 白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些对于公子应该算不得机密。进叔没有告诉公子,应该是觉得你年纪还小,没有进入军营得授军爵,也没有返回秦国的缘故。如果公子生在秦国,按照大秦公族律法,六岁进学,文习法兵,武习军律,就应该知道这些了。” “愿闻其详。” “商君的强军之策,简单来说,就是改变原来的征兵制度。商君认为,以往征兵之制,平时为农,战时为兵。士卒不习兵,将军不识战。商君建议孝公,设常备之军,授予勋爵,专领军职,不再务农。在常备军中设立教习,专教将军们习练兵法,教士卒们演练兵器。黑衣八卫,就是秦军常备八军的教习和精锐。” 赵政双目一亮,轻声赞道:“这才是秦军百战百胜的秘密。” 赵豹点头,继续说道:“虎卫军,是秦王亲卫军,所有军卒都从其他七卫中选调。大秦将领多出自虎卫。豹军,是骑军,善于骑射冲锋。熊卫,是铁甲步军,善于攻守城池。罴军,是轻衣死士,冲阵先锋。鹰卫,指鹰击长空,专练弩箭兵阵。隼卫,指探察,专职军中哨探。鸦卫,指消息,专职消息打探和传递。雀卫,指守家雀,专职防备间谍和密探。常备八军卫之外,其余各军都是在战时临时征调和集结的。出战时,由八军卫短期训练各军,并派驻将领和教习,统带出征。” 赵政心中暗赞,连连点头。 赵豹继续说道:“列国不知其中因由,他们以为黑衣八卫都是暗间,是秦王掌握的一支密探。” 赵政想起一事,询问赵豹说道:“听闻长平之战的时候,秦军派出了一支轻军,截断赵军归路,用的是罴军卫那一卫么?” 赵豹骄傲的说道:“所谓轻军,就是不着甲胄,舍生忘死的勇士,并非单指罴军卫。那是武安君从八卫之中,选调的五千名军爵在不更之上的勇士,职位最低的都是百将。我也有幸身在其中。我们截断长平后路,坚守黑松岭。数十万赵军,前后夹击三个月,也未能攻破我们的军阵。” 赵豹想起当时情形,双目微红,哽咽说道:“赵括还是有些本事的。他率军冲击秦军营阵,却也没有忘记留下一支精锐防守后路。五千不更勇士,五千以一当百的黑衣精锐,最后只活下来了不足千人。长平战后,大帅于营中点将,帅营将领,千夫长以下折损殆尽。” 赵豹轻拭眼泪,继续说道:“长平一战,我秦军真的是伤筋动骨了,哪里还有余力攻打邯郸。” 赵政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公子。进叔他。” 赵政眼中含泪,摇了摇头,“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盼上天的倦顾了。” 白豹默然良久,不甘心的说道:“能不能?” 赵政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行,决不能轻举妄动。要救出进师他们,只能等待机会。阿母和我说过,她会尽力与赵王和平原君等重臣周旋,洗脱质子府与郑朱之死的关联。” “诬陷进叔的是什么人?” “是郑朱的随从郑成。还有安阳君。” “那,我们。哎。” “郑成已经被安阳君保护了起来。我回山谷之前,已让阿母设法联系秦国使臣赢响。让他设法提审郑成,希望能找出他言语中的破绽。阿母也已经派人在追查郑朱、郑成等人身份,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安阳君那里呢?郑朱自尽和平阳君被害,都是他策划的吗?” 赵政摇了摇头,说道:“只怕他还没有这个能力。不过,他至少应该了解一些内情。但安阳君位高权重,我们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137、独立营前扬新令,只叹当时己惘然 赵政和白豹两人躺在一张榻上谈了半夜,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过去。 天刚放亮,阵阵鸡鸣和报时的钟声依次响起。白豹起身,望了望还在沉睡的赵政,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出了石屋,对睡在外边,已经起身的呼槐和乌狼说道:“公子昨日睡得晚了,你们不必叫他,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乌狼笑道:“呵呵。我们就是想叫醒他,也不容易啊。” 白豹也呵呵一笑,向洞厅外走去。 少年军的营地,房萱昨夜便睡在女卫营中。赤里海和女卫首领伊提真和阿芙娜,将谷中的各种情况向她做了详细的报告。房萱一早起来,带着女卫跟随少年军出了晨操。 跑步回来,二百多名少年军士,简单的洗漱一番,就以什为单位,排着纵队进了房堂就餐。 房萱和女卫坐在一起。她看了看餐盘中的早餐,两个馍,一黄一白,一碗粟米粥,一碟咸菜,一杯牛奶,两块肉干。她笑着与女卫的什长伊提真说道:“我们的人多了不少啊。呵呵。一个多月没有喝过牛奶,还真有些想了呢。” 伊提真笑着指了指周边,小声说道:“军规,餐堂进食不许交谈。” 房萱抬头,怒视挂在堂中的军规木牌,心中暗骂赵政。她以前都是在少年军营地之外的女卫营中进餐,很少来少年军餐堂,竟然忘了这条赵政专门因为她加列进来的军规了。环视整个餐堂,所有人都和小猪仔一样,埋头进食,四周全是稀里哗啦的喝粥咀嚼之声。房萱心道,这条规定至少能让大家把吃饭的时间缩短一半。 吃完早餐,距离上午的操练还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少年军的军士们三三两两回到各自营帐,修整擦拭兵器,互相谈笑玩耍。 白豹是在悬阳洞厅吃的早餐,此时骑马进了营中,准备主持少年军的操练。 房萱迎上前去,与下了战马的白豹说道:“我看少年军又多了些人啊。” 白豹一边拴好战马,一边回答她说:“府卫家眷纷纷迁入谷中,合格的少年增加了许多,现在两个百人队都已补齐了。侦缉队、督骑队和铁卫也各有两什。后备百人队也有近一百五十余人了。” 房萱急忙问道:“那兵器战马都配备齐了吗?” 白豹笑道:“田叔、全叔对咱们少年军是有求必应啊。不过他说了,再不能增加了,供养不起啊。” 房萱呵呵一笑,叫过伊提真问道:“我们女卫也增加了,现在有多少人?” 伊提真笑道:“有两什了。后备队还有十余人。我让阿芙娜暂时当了另一什的什长。” “噢?我走之后,你们训练如何?” “没有你教授新的训练内容,我们只好按以前的内容来训练。” “是吗?带我去看。”房萱不再理会白豹,跟随伊提真向女卫训练的密营跑去。 白豹管不到女卫,也不想管她们。见房萱她们跑开,也不理会,只叫过赤里海和玉带术等百将和什长,进了中军大帐,安排今日的训练内容。 辰时的钟声响起,少年军中也响起了集合的战鼓。鼓响三通,少年军各什全副武装的集合在营地中间。 白豹如同往日一样,站立在点将台上。当值的督骑队什长谨珂上前行了锤胸军礼,向他禀报:“百将。今日少年军辰时操练,应到二百四十人,实到二百四十人。” 白豹点头说道:“开始操练。” 谨珂挺身应诺,转身高喊:“百将有令,开始操练。” “诺。”各什长应诺,各自带着队伍散开,按照白豹安排的训练项目进行操练。整齐的呼喊和脚步声立即在营中响起。 日上三竿,赵政在呼槐和乌狼的陪护下,漫步走到少年军营地。值守的军士急忙通知白豹。白豹率谨珂的督骑队迎出营门,将赵政接入营中。 赵政站立在点将台上,望着一队队少年军或是如墙而进,或是肃立如林,步调整齐,军容鼎盛。他轻声说道:"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阿豹练的好兵。" 白豹闻言心喜,骄傲的说道:"公子重托,豹,岂敢懈怠。按着公子练兵手册,这两个百人队,一日三操两讲,从未间断。吾在秦军八卫中也未见过行走坐卧如此齐整的军旅。" 赵政却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出身罴军卫,看不出这些人身上还缺少些什么吗?" 白豹一愣,转头看向训练场上。过了良久,才迟疑说道:"公子是说,少了些杀气吗?" 赵政摇头说道:"不是杀气,而是军魂。那练兵手册,只是基础训练而矣。能练其形,却练不出精气神来。人无信而不立,军队也是如此。昨夜你说过,你曾选入轻军,直出敌后,在数十万赵军夹击之下,坚守三月,伤亡殆尽,寸步未退。你们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 白豹双目微红,轻声言道:"纠纠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铿锵秦女,终日无欢。不复国仇,不令夫还。" 赵政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国恨家仇。孝公当年正是以此信念为骨,打造出了一支纵横天下的强军。" 白豹若有所得,却又说不清具体想到了什么。他转对赵政说道:"公子打算怎么做?" 赵政摇了摇头,他心中不由想起了后世两次世界大战中几支著名的军队,却不知如何决择。 一支是德军。他们是以民族主义打造起来的一支强军。德国人从小学开始,老师就教育他们,德意志民族是最优秀的民族,是最勇敢、最守纪律、最坚强的人。一个胆小怕死,不守规矩,软弱退让的人,不配称德意志。如果从小学到大学,毕业评语中有这样的具体事例记录,他将无法在德国社会生存,因为任何职业协会和机构都会将他拒之门外,社会福利也不会给予他这样的人应有的待遇。他们这些人会被拉上战场,去给勇士当盾牌,甚至是被当成沙袋,垒成工事。 一支是日军。虽然他们可恨,但他们的服从性是最好的。武士道精神的核心是忠诚和勇敢。日本人从小就被教育,要忠诚于天皇,服从于贵族。在日本社会谈自由和平等,求同情和可怜,会被当作傻瓜关进精神病院。所以日本无乞丐。一战时期,日本士兵每天三顿只吃四两一个的糠菜团子,要完成四倍于北洋军士兵的训练量。在日俄战争时期,乃木希典让日军上刺刀冲锋,他直接告诉士兵,你们就是一群野猪,请用你们的身体和牺牲吓跑那些俄国人。他们真的做到了,后来这种战术被他们称为猪突,奉为经典。 一支是红军。这是外国人一直没有搞明白的军队。而许多后世的中国人也不清楚,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们,完成了两万五千里的长征。许多参与长征的士兵,自己也不明白。许多人在接受采访时,只对后人讲了跟着走三个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归结起来只有两点,一是对旧社会阶级压迫的恨,二是对将来苏维埃政权平等自由的向往。如果非要去掉一个理由,大多数人会选择去掉第二个。这也是红军经常进行忆苦思甜教育的原因。 一支是美军。许多人以为美国兵是唯武器论者,是靠先进装备打胜仗的。这是误解,是妄下断语。自由女神,世界的解放者,这才是美国士兵敢于同日德交战,与他们士兵对冲的信念支撑。 赵政迷茫的看着台下,看着这些少年士兵,如同看着一张白纸,而他却不知如何下笔,去绘就一幅什么样的图画。 138、安逸富足惰人心,攀比竞争激壮志 白豹没有得到赵政的回答,他自己也想不出用什么信念来塑造这支军队。是啊,我们秦军为何能够在长平之战的时候,在并不险峻的黑松岭坚守三个月呢?为什么秦人闻战而喜,为什么秦人视死如归?他心中是有答案的,那是一种骄傲,一种生为秦国武士的骄傲。可这些少年不是秦人,他们体会不到自己心中那种力量。秦人的苦,只有秦人自己知道,秦人的骄傲,也只有秦人自己才会感受的到。 赵政心中最初的打算是想用红军的那种信念的,但他对阶级斗争的理论心怀恐惧。当贫下中农发动起来,那种力量是无与伦比的,是可以改天换地的,是可以粉碎一切的。但当所有腐朽的、肮脏的、没落的东西被砸碎一空,这种力量又应该如何去控制和收服呢?当这种力量失去了目标,当革命成功,这些革命者又算作什么阶级呢?权力和利益的毒药会让他们迷失,会让他们成为新的权贵阶层。***曾经在庐山拍案而起,要重上井岗山,他老人家也没有了办法。华夏两千年大一统的皇朝,三四百年一个轮回,真的没有破解的办法吗?后世的经验和教训,让赵政心中难以决择,难下决心。 “当当当”一阵金瓦敲击之声打断了兄弟两人的思绪。白豹失落的下令:“训练结束。收队,准备吃饭。”少年军各什长带着队伍,排着整齐的纵队走向各自营帐。 赵政苦笑一声,与白豹说道:“让所有的什长都写一篇文章。写将来要做什么,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的朋友是谁。十天后,交与我看。谁写不好,逐出少年军。” “什么?”白豹迷茫的看着赵政。 “你们百将、管事也要写,少年军所有军士长官都要写。”赵政心中决心已下,坚定的吩咐白豹。是的,赵政心中已经有了决择。如果少年军不认同他心中的想法,他宁愿解散少年军。 “他们许多人刚学会几个字,怎么写文章。”白豹心道,连我自己都不会写文章,何况别人。他连忙提醒赵政。 “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话总会说的吧。想怎么说,就怎么写。不会写的字,去问教习,去问别人。走了。吃饭。”赵政呵呵一笑,丝毫没有给白豹反驳的机会。 一顿安静而短暂的午餐结束,赵政将房萱和白豹带到自己的营帐。 房萱不知道因由,心情还是很愉快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可白豹已经隐约感受到了赵政的不满,感受到了赵政心中想砸碎一切的决心。他十分忐忑的望向房萱。虽然他十分讨厌这个女孩子,但他真的希望,房萱能够在这个时候劝阻赵政,让他放弃心中的疯狂。 房萱听到赵政让少年军什长以上的人都写一篇文章的时候,心中也是一凛。她不明白赵政的想法,迟疑的问道:“公子想要做什么?” 赵政轻声一笑,淡淡的回答道:“人心齐,泰山移。一个团队,如果心思各异,早晚要解散的。与其将来解散,不如现在。” 房萱和白豹心中无比诧异,齐声惊呼:“少年军中有人怀有异心?” 房萱怒目而视白豹说道:“你怎么把关的?什么人都敢招进来吗?” 白豹知道房萱误会了,只无力的说道:“你我也一样,不一定符合公子心意的。” “什么?”房萱一愣,转对赵政说道:“公子对我们不满意,直说就是,何必如此。” 赵政摇头说道:“你们想什么呢?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给大家找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矣。你们不要乱想,也不要告诉其他人。让大家全凭本心去写,不管什么想法,我不会随意赶人的。但有敢说假话的,直接驱逐,这一点一定要告诉所有人。” 两人这才稍稍有些放心,但依然不明白赵政此举到底有什么含义。 赵政不理会两人心中的忧惧,继续说道:“另外。少年军的生活太安逸了,生活太优越了。这不行。兵不能养,要练。要激发他们的争斗之心,求胜之意。你们一个少年从军,一个自幼训练,你们以前的生活有这样安逸和富足吗?” 两人一齐摇头。 赵政沉思片刻,淡淡说道:“少年军只要一个百人队,一个督骑什,一个铁卫什,一个侦缉什。其余全部淘汰到后备队。后备队不再供应餐食,也不提供任何武器和补给。正军和后备队每月考核一次,正军后十名淘汰到后备队,后备队前十名升入正军。督骑、铁卫、侦缉三队,照此办理,每月淘汰一人,再从正军中挑选一人。此其一。少年军正军各什和后备军各什之间,每日要安排一次实战对抗训练,成绩按月累计。每月排名最后的一什人,全部遣散为民。再从谷内其他少年中选取一什人加入后备队。正军每日排名最后的一什,负责营内所有的脏活、杂事,餐食减半。督骑等队照此办理,当日最后一人负责什内杂务。此其二。正军所有军士每月安排一次技能比武,排名前三者,重奖,排名后三者,重罚。每月排名由督骑记录在案,以后提拔,除战功之外,以此为据。此其三。以后每日晚间,我要给正军伍长以上的人讲课。学习成绩由房家令计分并记录在册。每月统计总分,排名前三者,奖。排名后三者,免职,从正军中另行选任。此其四。少年军正军要有君子之风,武士之德。我会订立少年军军士的言行准则,由督骑监察,违备者,罚。” 房萱执笔急书,将赵政几点要求记录在案,交与赵政审看。赵政接过木简,认真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交与白豹说道:“晚上将这些通知各位什伍长。另外,按照这些要求,修改训练计划,报我批准。我明天就要看到新的计划。” 白豹接过木简,点头说道:“公子放心。我已有了些想法和方案,明天报与公子审阅。” 赵政点了点头,与两人说道:“好。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去阿虎那里看一看。” 赵政和呼槐、乌狼走出少年军营地,漫步走向田虎的督骑营。山谷中各处营地一片欣欣向荣,沿途看到的人们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呼槐和乌狼心中却十分沉重。赵政今天对少年军提出的要求,让他们有了隐隐的担心。赵政觉察到了两人的沉默,轻笑一声说道:“你们两个想什么呢?” 呼槐有些担心的问道:“公子。我们两个会不会被替换啊?” 赵政呵呵一笑,淡淡说道:“你们想做一辈子护卫吗?”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 赵政依然淡淡的说道:“人生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无数次得失之间,心随而动,这就是人生。我与少年军讲过,不想作将军的武士不是好武士。你们也一样啊。如果没有了上进之心,混吃等死,又有何乐趣?” 两人默默点头,心中豪气顿生,不再忧虑。两人紧握双拳,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不负此生。 139、兄弟欢聚寡言语,死士有情闭口难 赵政三人来到督骑营中,田虎率领几名什长迎出营门。 众人行了见礼,赵政快步上前,亲热的扶起田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阿虎,我刚到邯郸就想你了。怎么样,你想不想我啊。" 田虎嘿嘿一笑,也不言语,只狠狠的点了点头。 赵政哈哈一笑,拉着田虎走入营中。 "昨天酒宴上,各位管事齐声夸赞督骑。说你们执纪严格,处事合理,处罚合情。我今天在谷中行走,只见谷中各处,秩序井然,人际和谐,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啊。" 田虎也不言语,只微笑着引领赵政进了中军大帐。众人按照职爵入座榻中。田虎令人搬来三盘木简,与赵政行了一礼说道:"公子。这是您离开谷中期间,督骑巡查记录,召集士人开庭处罚记录,还有各营管事功勋记录。" 赵政知道,除了公事,田虎是不会与人聊天的。他只好收起笑容,免了寒暄,直接说入正题:"好。这些我稍后再看。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见一见赵夕。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他。" 田虎点头,转身吩咐道:"李厚。刑狱归你们什负责。去将赵夕带来。" 赵政挥手止住李厚,"还是我们到刑狱去看他吧。" 田虎点了点头。李厚连忙起身,引领赵政等人前往刑狱。 督骑的刑狱大牢十分简陋,只是一排在营地一侧山体中掏出的石窟,加装了木窗木门而矣。 李原见赵政皱眉,连忙解释道:"谷内需要囚禁的人不多。以前只有孟卓父子。田家令将他父子囚在女娲洞厅一处石窟内,看守不严,这才给了赵夕与他见面的机会。出了这件事情之后,田家令才让我们修建了这处刑狱,专门关押赵夕等人。公子放心,这牢狱虽然简陋,但十分坚固,每日由我们这一什人轮流看守,出不了事情。" 赵政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赵夕关在哪间石窟,你和阿虎陪我进去,阿槐和阿狼守在这里,其他人都回去吧。" "诺。"众人行礼,领命而去。 李厚拿钥匙打开了关押赵夕的石窟,田虎抢先走了进去。赵政一笑,紧随田虎而入。 石窟并不大,只深入山体两三丈,宽约两丈,高一丈多一点而矣。 赵夕满身血痕,双手带着木夹,躺在一张枯草垫子上,背对牢门。他听到了赵政说话,也听到了牢门响动,却丝毫未动。 李厚上前踢了赵夕一脚,高声喝骂道:"滚起来,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再不交待,早晚打杀了你。" 见赵夕行动迟缓,李厚心中着急,俯身抓住他肩头,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赵夕伤口崩裂,痛的轻哼一声。他坐直身体,冷眼盯着赵政,不理李厚,也不言语。 李厚双眼一眯,反手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老不死的东西,还敢对公子无礼。" 赵夕脑袋被打的一歪,一缕鲜血顺嘴角流下。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鲜血,呵呵冷笑。 李厚双目一瞪,挥手要再打。田虎轻咳一声,止住了他。 赵政望着赵夕,淡淡的开口说道:"好了,不必打他。对于一名武士来说,敌人的拷打是对他的尊敬,自已的鲜血是最高的功勋。我说的对吗?" 赵夕呵呵一笑,摇了摇头。 "看来,你不想与我说些什么了。你身为武士,能为主君尽忠而死,确是本份。可你家人和朋友的性命,却有些不值了。你对得起他们吗?" 赵夕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挺直身躯,望着赵政说道;"你们能放过他们吗?" "他们的性命在于你,而不在于我们。你是山谷中的元老,主持谷内营建之事,还是有些功劳的。"赵政冷冷的回答道。 赵夕迟疑片刻,叹息一声道:"我是平阳武士。君上和成少君己死,赵高公子就是我的家主。我与家主通报些消息,何罪之有?这谷中建设,如不是平阳府中支撑,可有这般规模吗?我平阳府不应该知道山谷中的情况吗?" 赵政取出赵玉那封信函竹简,递与田虎说道:"拿给他看一看。" 田虎接过竹简,上前展开到赵夕眼前。 赵夕双目一扫,脸色顿变。 赵政淡淡说道:"你的信使确实是你派去找赵高的。所以无论田叔他们怎么拷问,他也只能这么说。" 赵政说完,看了看面色苍白的赵夕,见他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说道:"赵高身边的近侍江松,才是你真正想传递消息的人。而江松,己被阿母拿下。他可没有你忠诚,也没有你坚强,没有用多久,就全交待了。你们是平原君早就安插进来的密探。" 赵夕面色灰白,垂下了头颅, "我只奇怪一点。你在谷中己半年有余,一直没有行动。是什么消息,让你冒险行动?你又为何去见孟卓?" 面对赵政的提问,赵夕不为所动,依然沉默以对。 赵政也不心急,依然耐心询问道:"你的消息必然在那信使身上。只是那信使也不知真正的消息藏在哪里。" 赵夕冷啍一声,依然不答。 赵政继续说道:"应该在给赵高的那个信函中吧。那封信函己被田叔截获,用不用我令人取来,在你面前拆开来看看?" 赵夕长叹一声,乞求的望向赵政说道:"公子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就是。只求公子能饶彪儿一命。" "我说过,他们的性命在你,而不在我。" 赵夕沉吟良久,点头说道:"公子想问什么?" "是什么消息让你冒险送出山谷?" "是公子师从鬼谷的消息和马镫、马掌、奶酪的制法。我发现山谷中多了许多新鲜事物,战刀,钢甲,飞舟,马镫,新军,督骑,飞轮弩弓,还有滑轮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军国利器。我只负责营建,虽然多方打探,但谷中防备严密,始终一无所得。只听人讲,这些都是公子传授的鬼谷秘术,不准外传。不久前,我连日暗中观察,终于从牧场那里得到了奶酪的大致做法,便想传与主上。我本想利用孟卓,假作平阳府内部纷争,即使被抓到,也罪不致死。却不想从孟卓那里得到了马蹬、马掌的秘密。" "外祖和阿母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 "我本来就是平原君死士,何来背叛之说?" "你们这些死士和密探归谁统领?" "大部分归赵丛管辖,我们少数几人直接与君上单独联系。" "郑朱和平原君有何关系?"赵政不经意的问道。 "郑朱是。"赵夕没想到赵政突然转换问题,没有防备之下,脱口而出道。 "是什么?"赵政平静的望着赵夕。 赵夕话柄己露,只得交待道:"我也只是听人说起,并不一定准确。" "你只管将知道的告诉我即可。" "郑朱身世有些问题,他并非郑氏亲子,而是郑氏家主郑佩在韩国领养的假子。" "你听谁说的此事。" "以前郑朱与平阳君交往甚密,我数次回报关于郑朱的一些消息。但君上令江松传信给我,不必再关注郑朱。我顺口问江松为什么。江松告诉我了这些,也不知真假。" 140、一字难倒英雄汉,一餐可得二转功 赵夕说完,乞求地看着赵政。他心知自己必死,家人能被放过的可能也不大。但他还是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田虎知道,赵夕一家人暂时还死不了。他的父亲田骑曾与他说过,夫人想要留他一家人性命,还有些别的用处。但他还是看向赵政,询问赵政的意思。如果公子想要他们的性命,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赵政叹息一声说道:“我只能保证,我不会下令杀你和你的家人。阿彪那里,我也会尽量去求阿母,但能不能保他性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赵夕眼含热泪,拼命点头,“谢谢公子宽容。谢谢。如有来世,赵夕一家肯定为公子效死,绝不反叛。” 赵政摇了摇头,叹息着转过身,向外走去。他轻声吩咐李厚说道:“以后不要再为难他。他是一名合格的武士,虽然各为其主,但要给他留一些尊严。” 李厚关上牢门,轻声应诺。 田虎轻声反驳赵政说道:“作为一名武士,他并不合格。” 赵政默默点了点头说:“生死面前,能做到他这个样子,已经十分不易了。” 田虎轻轻摇头,却也不再反驳。 赵政从督骑营离开,心情沉重的回到悬阳洞厅。他不明白,为什么战国时代的人们如此的刚烈,视死亡如归宿。白进、李义是这样,高猛是这样,白豹是这样,田虎是这样,郑朱是这样,房萱他们那些逃奴也是这样,现在遇到的赵夕还是这样。死亡对于他们这些摆脱了平民身份,有了爵位的人来讲,就好似一种荣耀,是一种对贵族士人身份的认可。 他内心不禁自嘲道:“想找个怕死偷生的人,怎么就这么难呢?难道真如后世研究的那样,越是野蛮,越是生活艰苦,人们就越发的向往幸福,为了更好的生活,丝毫不惧死亡吗?”赵政静静坐在自己的屋中,他在期盼夜晚的到来,期盼少年军的什长们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少年军的军营中,完成了下午的操练,所有的什长聚在中军大帐,围着房萱和白豹,叽叽喳喳的吵闹和报怨着。 赤里海咬着毛笔,脸上憋的通红,面前的木简上,只歪歪斜斜写着二十来个字。他气恼地扔掉毛笔,冲房萱喊道:“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啊?他担心个什么,不信任我们吗?这些是什么问题啊?问我们想要什么?能要什么,我只想跟随公子,给他卖命,也给自己挣下无尽家业,娶几个娇娘,生几个娃娃。谁是敌人?敢阻挡公子和少年军前进的就是敌人。谁是朋友?谁能帮我们,就是朋友。” 房萱已被众人吵的心烦,听到赤里海的喊叫,也失去了耐心的叫喊道:“那你就这么写不就行了,喊什么?” “我,我好多字不会写啊。”赤里海气恼的回道,却也不敢再报怨,默默捡回毛笔,继续发愁。 玉带术呵呵一笑,脸上充满得意。这些人中,他算最有文化的一个。这点小文章,不值一提。 谨珂凑到玉带术跟前,讨好地说道:“阿术哥哥。” 玉带术斜眼瞧了他一眼说道:“少拍马屁,说事。” “哎。哥哥做事最是爽快了。你帮帮忙。” “你别害我啊。公子可是说了,都要按自己真实想法来写。你抄我的,到时候要被赶出了少年军,可别怪我。” 谨珂连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你帮下忙,我说,你帮我写字而矣。” 围着房萱和白豹吵闹着问东问西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看向房萱和白豹,齐声询问道:“这样也行?” 白豹讨好的与房萱说道:“我看只有这样了,不然别说今晚了,他们十天也写不出这篇文章来。干脆,我们说,你和阿术来写。这样速度能快些。” 房萱也是无奈了,这人问这字怎么写,那人问那个字怎么写,问的她头都大了。她气恼地说道:“让你们每天晚上习字,都不认真学。这回好了,抓瞎了吧。公子可是说过,以后他要亲自授课,学不好的,免了职爵。你们可得小心着了。” 众人见她没有否决这个提议,连忙齐声讨好,哄着她说道:“一定的,一定的。以后我们什么都听房师的,好好学字,好好学字。” 白豹拍了拍手,止住众人的话语说道:“都到帐外排队去,一个一个的进来说,让房家令和阿术帮忙记录。都排队去。” 众人哄的一声,呼叫着冲出帐外,扔下一地的木简和毛笔。 房萱微笑着摇了摇头,与玉带术说道:“那我们就能者多劳吧。”玉带术苦笑着点了点头。 房萱转头见白豹仍在帐中,挥手说道:“你到外边守着,让他们排好队,两人一组,不要乱了次序。” 白豹挠了挠头,挤出一张笑脸说道:“嗯,房,房家令。我排第一个吧。” “什么?你跟公子学了半年多了,还不会写字吗?” “我认字,所有字都差不多认全了。但是,写字就有许多字不会了。” 房萱摇了摇头,取过一卷木简:“说吧。” “哎。谢谢房家令。以后有用到白豹的时候,您尽管吩咐。” “少啰嗦。快说,时间紧着呢。” “好的。我想要什么?我要重振家声,要当上将军,为公子统率军队,征伐天下。敌人?所有敢反对公子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朋友吗?忠心、勇敢,我能认可的人,就是朋友。”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白豹话音方落,房萱已挥笔而就,将木简递与他道:“拿去吧,叫外边的人进来两个。” 白豹欣然接过木简,只见上面写着:“欲为将帅,为公子前驱。挡者皆敌,忠勇投缘者为友。”他哈哈大笑,十分满意的将木简揣入怀中,快步走出帐外。 等在外边排队的赤里海和谨珂见他出来,不等传唤,一齐跑入帐中。其他人盯着白豹,小声询问道:“如何。” 白豹呵呵一笑道:“都排好队,按顺序进去就行了。房家令的本事,你们还信不过吗?” 夜灯初上,悬阳洞中灯火通明。赵政送走了前来拜见的各位管事,伸了伸懒腰,吩咐呼槐道:“传膳。吃过了饭,还要去军营看一看。” 呼槐叫过等在石窟外面的厨娘,将三人的晚餐端了上来。 呼槐和乌狼喜欢肉食,盘中各有半只羊腿佐餐。赵政的盘中却是一道炒菜,蘑菇炒肉,配了一碗蛋羹,一碟咸菜,一碗粟米粥,一个白面馒头。 赵政夹了一块蘑菇吃进嘴里,点头夸赞厨娘道:“云娘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 云娘呵呵一笑,行了一礼说道:“可不敢当公子夸赞。公子的师门真不愧是学问圣地。就连这厨艺也称得天下第一。我也跟着公子沾光,有这门手艺在,我的后人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赵政呵呵一笑,一边吃饭,一边与云娘问道:“我给你的菜谱都学会了吗?” 云娘从怀中取出一策竹简说道:“公子放心。这菜谱我贴身带着呢,有空的时候就看一眼,现在已学的差不多了。” 赵政点了点头说道:“那豆腐的制法,你可会了?” 云娘点头,“早就会了,不过配比还是不太对,不是酸了,就是有些石灰的味道,不敢给公子品尝。不过再有些日子,也就能差不多了。” “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可都做成了豆饼吗?” “做成了的。牧场的人说,牛马对那豆饼十分的喜爱呢。” “呵呵。云娘可是立了一功啊。督骑可有给你记功吗?” “记了呢。田督亲自给定的品级,算了战功二转,还有世封土地十亩呢。我的爵位也提了一级了。” “那就好。等你将我这食谱学完,再教会一些弟子,我让阿虎再与你记一大功。” “谢谢公子。云娘一定努力,绝不敢让公子失望。” 141、权势财富人皆欲,道德君子谁愿为 赵政三人吃过晚餐,漫步走向少年军营地。赵政询问呼槐和乌狼道:“你们也说说,你们将来想要什么?你们心中的敌人和朋友都是什么。” 呼槐说道:“军爵20级,我将来要广立战功,得封彻侯。这样就可以光耀门庭,对得起先祖了。我的敌人和朋友都在战场上,挡我冲锋得功者为敌,助我陷阵得爵者为友。” 乌狼笑道:“我可没有你那么远的想法。我将来只要能得封大夫之职就满足了。我只想拥有一块自己的牧场,有一群奴隶给我放牧,有一群女人给我生娃。每天能吃上肉,能喝上酒。敌人和豺狼来牧场,我带属下武士打杀了他们。朋友来到我的牧场,我拿美酒和女人招待他们。我喜欢的人就是朋友,我讨厌的人就是敌人。” 两人说完,满是期待的看着赵政。赵政没有言语,只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知道阿虎怎么回答我的问题吗?” “田督怎么说?”呼槐嘴快,抢先问道。 赵政淡淡的说道:“他要做一名武士。唯忠唯孝,唯勇唯信。胆怯是他的敌人,勇气是他的朋友。” 两人略微垂下头颅,轻声叹道:“田督,确实是一名真正的武士。我等自愧不如” 赵政轻声笑道:“食色,人之大欲存焉。你们有何好羞愧的。阿虎也没有说,他将来不娶娇娘,不爱美食啊。呵呵,我想少年军中,与你们有相同想法的人,一定比比皆是啊。” 三人谈笑着进了少年军营地,一群什长们正洋洋自得的等在帐中。 赵政含笑落座。房萱将众人写好的文章收集起来,递交给赵政。 赵政翻阅了几篇,呵呵笑道:“一群懒军汉,竟然知道捉了房家令来操笔。” 一众什长呵呵傻笑,十分得意的互相挤眉弄眼。 赵政与房萱问道:“房家令自己的答案呢?” 房萱连忙从怀中取出一木简递与赵政说道:“只许你看,不许说出来。” 赵政呵呵一笑:“还要保密吗?”说完打开来看了一眼,眉头一皱,默默合起木简,还给了房萱。房萱连忙接过,藏入怀中。 “好了。我也不细看了。房家令,你将众人答案都抄到黑板上,有相同的答案,就写上人数。” 房萱叫过玉带术、赤里海和伊提真、阿芙娜帮忙,将众人的答案一一抄到了黑板上面。其他人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答案,相互取笑着。 “哎哟。这是哪个混蛋,竟然想要天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再吃,还什么活也不用干。让他做事的是敌人,陪他睡觉的是朋友?那成了什么东西?” “种猪呗。呵呵。” “这家伙厉害了。竟然要睡金玉暖床,天天搂着银钱睡觉。给他钱的是朋友,花他钱的是敌人。呵呵,做他婆娘和孩子的人,可倒了霉了。” “真有钻钱堆里的?我可愣是没有敢写啊。” “那你说假话了?” “滚蛋吧你。你才说假话了呢?我写的是,哼,凭什么告诉你。” “这条,嘿,这条才厉害啊。他想要阿芙娜做朋友,其他喜欢阿芙娜的人是敌人。呵呵。胆子不小啊。” “那他的敌人可不少啊。” “你也喜欢阿芙娜?” “滚,我喜欢——”说到这里,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谁这么无耻啊。竟然想要永远给公子当武士。”谨珂说完也连忙捂嘴,想躲入人群。却被旁边的人挤了出来。谨珂急红了脸,高声喊道:“我是说他太没有出息了。公子都说过,不想当将军的武士不是好武士。他太没有追求了,怎么也要永远给公子当将军么。” 赵政摇头苦笑道:“好了。我又没有责怪你,你急什么?” 众人吸取了谨珂的教训,不敢再随意发声,但都忍不住与旁边的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又纷纷指着黑板偷笑不已。 赵政看着黑板上弯弯绕绕的秦国篆书文字,心中想到:“应该推行隶书文字了。篆书的字,如同图画,想让这些粗心的家伙学会写字,真的是难为他们了。” 伊提真一边抄写,一边生气,脸色通红,似已怒到了极点。这些混蛋,眼瞎了吗?十来个喜欢和阿芙娜做朋友的,却没有一个喜欢和自己做朋友的。 阿芙娜站在一边给伊提真读着木简,脸色也是通红,却是三分羞恼,七分窃喜了。她偷偷看了看伊提真,心中暗想:哼,整天舞枪弄棒,哪里像个女孩子吗。看你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 等房萱几人将所有人的答案抄到黑板上,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赵政看着排在前三位的答案,也忍不住连连苦笑。 少年军正军和后备军共三十余位什长,第一个问题,最想要什么。排在前三位的是官爵、财富、家室。这也还算正常。 第二、第三个问题,敌人是谁,朋友是谁。答案五花八门,排在前三的就有些可笑了。 反对赵政的就是敌人,忠心于赵政的算是朋友。这是排在第一位的答案。 反对少年军的是敌人,支持少年军的是朋友。这答案排在第三位,也还说的过去。 排在第二位的答案可就不怎么靠谱了。阿芙娜是朋友,其他喜欢阿芙娜的是敌人。 赵政望向阿芙娜,笑着说道:"阿芙娜,你可要小心了。你的朋友和敌人一样多啊。" "哈哈哈。"众人一阵欢笑。 阿芙娜有着白夷血统,皮肤白嫩,如光似玉,十三岁的年纪,却身材高挑,前突后撅,与成年女子无弄。她略带羞涩的笑道:"那怕什么。按草原规矩,让他们去决斗好了。" 哄的一声,众人齐声叫好。有十余位什长更是暗中握拳,恨不得立即开始决斗。 房萱呸了一声,笑骂阿芙娜道:"你个不知羞的,要挑起军中内斗吗?"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赵政摇头,心中暗叹一声:"红颜祸水啊。" 白豹暗自皱眉,轻击桌案,喝止了众人笑闹。他心中暗怪赵政胡闹,竟同意成立女卫,这还有不乱套的? 赵政也止住笑容,指着黑板说道:"很好,你们都说出了心里话,都是大实话啊。" "呵呵"众人一阵轻笑。 赵政收回手臂,扶案起身,继续说道:"可我看,也都是些梦话啊。一群字都不会写的人,还要做彻侯,当将军?还要良田美宅?你拿什么来换?用你的性命吗?" 众人收敛笑容,微微低下了头。 赵政继续说道:"当然。有梦想还是好的,总好过不敢想,不愿想。你连想都不敢想,还能有什么出息?但只是想一想,而不去努力,那你的梦早晚会破灭的。我回到谷中,看了你们的训练。很好,确实有了几分气势。但这都是花架子。现在让你们去上战场,不要说立功封侯了,能活下来,就是万幸。" 众人头垂的更低了些。 白豹却有些皱眉,感觉赵政说的有些远了。公子不是要灌输军魂,树立少年军共同的信念吗?这三个问题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142、阶级启蒙因乱世,有序发展社会安 赵政面对一群比自己年龄还要大的孩子,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孤独的布道者。他希望这一批孩子能够认同他的理念,能够帮助他实现自己的理想。却又担心自己的想法过于超前于时代。他知道自己对这些人的改变,会影响到历史的进程,却不知道社会的发展会因为这些改变,最终走向哪里。 赵政放松心情,走到黑板前面,指着众人的答案说道:“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你们想重振家族,想取功名富贵,无可厚非。但是你们想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有贵贱之分?为什么有的人可以锦衣玉食,有的人却是食不裹腹?” 房萱回答道:“这有什么好想的。生之父母,享之家族。生于富贵之家,就有继承祖业的权力。生于贫贱之家,想得到富贵,只能靠自己去争抢。有本事的人可以吃肉,没有本事的人只能饿肚子。” 赵政点头,继续说道:“房家令说的对,但也只是表面。真正的原因在于财富太少,分配不均。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有十个人分一百个苹果,一人分几个?” “十个。”众人跟着房萱学了半年多的数学,简单的计算还是难不住他们的。 “如果有人事先吃掉了一个,怎么分?” 房萱笑道:“那就给吃掉一个苹果的人分九个苹果好了。”众人齐声轻笑,默默点头。 赵政淡淡说道:“可这个人是偷偷吃掉的,别人不知道是谁,他自己也因私心而不愿意承认。这怎么分?” 房萱和众人渐渐收起了笑容。他们明白,赵政真正要说的事情来了。谁没有私心?赵政说的故事,在现实中很可能出现。 赵政继续说道:“今天有人偷吃一个苹果,不管怎么分,这十个人之间都已经失去了信任。如果有下一次,再分一百个苹果。可能偷吃苹果的人,决不会只有一个。长此以往,这十个人之间就产生了利益的矛盾,都不想再分苹果给别人了,都想独占这一百个苹果。因为他有了私心,想得到更多的苹果,留给自己,留给家人。为了苹果,这十个人开始了争吵,开始了分帮分派,开始了打斗,甚至开始了杀人。最终胜利者成了王侯,失败者成了奴隶。但奴隶不会甘心失败,他们会反抗,会想方设法杀死那王侯。可奴隶当上了王侯又能怎样,他还是会被其他的奴隶杀死。” 赵政望着陷入沉思中的众人,继续说道:“周天子的天下,就是这一百个苹果,所有列国诸侯就是分苹果的人。从有人开始偷吃,开始抢夺,这天下就开始乱了。你们有些出身自草原匈奴,有些出身于中山,有些来自赵国、秦国。你们的父辈,无论曾经是贵族,是武士,还是奴隶,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一样的,他们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乱世人如狗。我记得赵全家令说过,他是他们家族活的最久的男人。他才四十岁啊。赤里海说过,他以前过着猪狗一样的日子,只要能吃饱肚子,什么活都愿意干。我的外祖平阳君,他算是贵族中的贵族了吧,可他不也被杀死在了秦国吗?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一样每天为了活下去而担心。为了保护我们母子的性命,这才有了平安谷。” 赵政又指了指黑板,高声说道:“这一切都为了什么?你们想过吗?就算有一天,你们达到了你们的愿望,得到了功名富贵,可你们能放心享受这些富贵吗?得不到的时候想要得到,得到的时候担心失去,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 众人沉默以对,心中泛起阵阵悲凉。在进入平安谷之前,他们的生活,确实像赵政说的那样,哪里有一点点的安心和幸福可言。现在虽然训练十分辛苦,但他们真心喜欢住在平安谷,喜爱在少年军中的日子。 听说赵政不满他们的训练,有可能解散掉少年军,他们真的害怕极了。他们想尽一切方法来满足赵政的要求,甚至已经找好了训练不力的一些人,当作替罪羊,来让赵政出气。只要赵政能继续保留少年军,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心甘情愿的站出来,为大家牺牲,让赵政出气。那些在文章中写着贪财和偷懒的人,就是被大家推出来,准备承受赵政怒火的人。 白豹双目微红,轻声说道:“我的先祖曾是大秦权贵,可到了我这里,也只剩下了曾经的光荣了。” 房萱也失落的说道:“我和阿术他们还不是一样。我们比别的奴隶,也就多了这么一点祖先的光荣了。” 赤里海泪流满面的说道:“杀光那些偷吃和抢夺苹果的人。这天下就是他们弄乱的。” 赵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杀不光的。只要人还有私心。就一定会有偷吃和抢夺苹果的人。”赵政轻轻敲了敲黑板。 众人羞愧的低下了头,沉默下来。 赵政不理会众人的失落,继续说道:“可我们对这些人,对这个战乱不止的世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们胆怯了吗?”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赵政。 赵政稚嫩的面容上,透出了一丝狠决,他轻轻擦掉黑板上的字迹,拿起粉笔,快速写下了一行字:“消灭列国,一统天下。” 赵政指着这行字迹说道:“要改变这些,我们只能先这样做。先拿回所有苹果,重建秩序,重新分配。”赵政暗自想到了一首房佳文经常哼唱的老歌“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哄。众人纷纷点头,互相间兴奋的谈论着,互相鼓励着,要跟随赵政抢夺天下。 “以前的帐算不清了,那就推倒重来。但我们,决不能像以前那样来分配苹果。”赵政止住众人的兴奋和议论,又将黑板擦净,重重写下了两个字:秩序。 赵政敲击着黑板说道:“秩序。没有了秩序,就没有了一切。我们扫灭天下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套大家都要遵守的秩序,一套我们认可的,合理的秩序。” 白豹心中疑惑的问道:“要建立什么样的秩序?” 赵政目光坚定的说道:“一套不同于列国现在所用的秩序。一套能够保证我们安全、尊严和利益的秩序。” 一群孩子哪里想过天下应该如何治理,他们都十分向往而又十分迷惑的望着赵政。 “这套秩序,不应该是某人制定的,而应该是我们一起制定的。在这之前,我要先给大家讲一讲,什么是社会。以及将来,我们应该打造一个什么样的社会。” “还是刚才那个分苹果的例子。分苹果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社会。苹果就是社会中的财富和利益。如何生产和分配这些苹果,就是我们所要重建的社会秩序。掌管苹果分配秩序的人,就是社会管理者。” “那现在社会的管理者是谁?” “是列国诸侯。”众人齐声回答。 “是的。现在的苹果分配秩序也就是社会秩序,是周天子的分封制度。天子将土地、权力和财富分封给诸侯,诸侯分封给封君大夫,封君大夫再分封给家臣武士,家臣武士再分配给平民和奴隶。” 众人点头,但心中并不觉得这一套制度有什么不妥。 “那现在的问题出在哪里?社会为什么会乱呢?” “有人偷苹果。” “列国诸侯互相争夺。” “私欲膨胀,道德丧失,没有君子之风。” “诸侯不听周天子的话。” 众人纷纷回答。 赵政摇了摇头,说道:“是秩序的问题。人的私心也好,列国诸侯的君子道德也好,都是无法控制的。而这一套分封制度看上去很合理,但没有对人的私心有所约束,全凭诸侯的道德高低来推行。出问题是早晚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这套秩序只是分配苹果,而没有生产苹果。你们试想一下,如果十个人分一万个苹果,那这十个人之间会产生那么大的利益冲突吗?多分一个苹果,少分一个苹果,还那么重要吗?” 众人一齐摇头,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143、千军共呼唯立信,百将争锋旬月间 赵政慷慨激昂的说道:“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来分苹果。因为只要苹果的数量满足不了大家,就永远也分不均,分不公平。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保证苹果足够大家来分,保证大家都有坐下来商议,决定如何分苹果的权利。不能因为苹果不够分,就用战争来解决。我们将来要建立的社会秩序,能够带领大家,不断增加苹果,能够保证大家,都能从这个秩序中合理分到苹果。这个秩序可能不会太完善,不会太公正、公平。但一定要保证,所有的苹果都在大家共同的监督之下,每个分出去的苹果,都必须得到所有人的同意。想多分苹果,就要能够多生产几个苹果,要有功劳和贡献得到大家的认可。分苹果的方式,要由所有生产苹果的人来商量,一切都可以谈,但决不能掀了桌子,乱了秩序。因为这个桌子,这个秩序,是我们所有人流血牺牲换来的。谁阻拦我们建立这个秩序,就是敌人。谁同意建立这个秩序,谁就是朋友。为了这个秩序,我们要与天下诸侯对着干,要把这天下,换个主人。” 众少年默默点头,虽然他们还不太理解赵政说的这些。但他们明白,那样一个秩序,可以让他们安心的享用分到的苹果。 “对。灭了六国,让公子来当天子,让公子来分苹果。”白豹高声喊道。许多人纷纷附和他的说法。 “不。是要让秩序来分苹果。不管谁来做天子。不能象以前那样,由天子和相国来管着分苹果的事。天子也有私心,他也会偷苹果来吃。天子也好,相国也好,封君大夫也好,都要听这个秩序,听这个法律的,都要按照这个秩序和法律来办事。而这个秩序和法律,要由所有分苹果的人来商议,来制定。这些你们可能还不太懂。但请你们记住我的一句话。只要秩序和法律不允许,只要乞丐不同意,他的窝棚,天子也不能进,他的东西,天子也不能拿。天子、诸侯、封君,可以比别人多分苹果,但一定要按秩序和法律来分。敢有违反秩序和法律,私拿苹果的,就算是天子,就算是我,都将是我们的敌人。” 少年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政,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他为什么允许大家把他当成敌人。 这个夜晚,赵政不管他们理解不理解,讲了很多。房萱和玉带术把赵政的话记录了下来。按赵政的要求,整理好以后,要挂在少年军的大帐内,每天晚上,赵政上课前,都要让大家学习一遍。另外,这个故事和赵政说的这些话,被大家一致决定,当作少年军最高等级的机密,只有正军和后备军什长以上的人才允许知道,敢有泄露给其他人的,全家、全族处死。 赵政走的很晚,回到自己的石窟,连衣服都没有脱,就倒头睡下了。但这是一个让少年军中的许多人,注定失眠的夜晚。也是一个在少年军历史上十分重要的夜晚。在很多年以后,在他们临死前,都会想起这一个晚上,想起赵政说的那个分苹果的故事。他们流着眼泪,把这个故事,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他们带着笑容,带着这个故事,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清晨,许多少年军的什长都带着黑眼圈出了早操。但在他们的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疲惫。赵政给了他们一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目标,要一统天下,尽灭诸侯。他们心中有了一股说不清楚的力量。 少年军的饭堂冷清了许多。从今天开始,只有正军才能享受饭堂的餐食。出完早操,得到消息的少年军后备军士们,失落的走向各自的家中。他们没有报怨赵政的新规矩,只是暗自发誓,要好好训练,在下个月的比试中,能够争到进入正的名额。 吃完早餐,白豹将新的训练计划交给了赵政。赵政看着木简上歪歪扭扭,缺笔少划的字,皱眉不已。 赵政与房萱说道:“我听说小吏当中流行有一种隶文文字,房杻密可知道吗?” 房萱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那你会书写隶书吗?” 房萱笑道:“那比篆文简单,我怎么不会。” 白豹奇怪的说道:“有比篆文简单的字吗?那我们为什么不学简单的?” “那是小吏才会用的文字。贵族士大夫可不认的那文字,我们学来做什么?” 赵政笑道:“不管那么多,还是让他们学简单的吧。你看看,半年多了,他们有几个学会篆文的。” 房萱奇怪的问道:“公子也认得隶书文字?” 赵政笑道:“我比他们聪明,我学隶书,要比他们学篆文简单快捷许多吧。” 房萱和白豹一齐点头。他们对赵政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佩服不已,自叹不如的。 “就这么定了。房杻密每天就教大家隶书文字。以后少年军中所有行文都用隶书。”赵政说完,又将写有训练计划的木简扔还白豹说道:“你还是说来听听吧,我可看不懂你这偷工减料的篆文。” 白豹苦笑着说道:"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必写那么久了。" 赵政淡淡说道:"以后学了隶书文字,你如果还是写不出之章来,你就回我身边继续当护卫吧。记住,是当一辈子护卫。" 白豹心中一凛,不敢将这话当玩笑来听,立即行礼说道:"如果学不会隶书,我也没脸再留在公子身边了。我发誓。" 赵政挥手说道:"不要轻易发誓。我拿你和阿猛作兄长来看的,我可不想你出事。先说说这份计划吧。" "少年军正军己完成了队列基础训练。我准备开始教他们兵器武艺。请公子令田叔从府卫中选择教习二十人,专教弓矛使用。我和阿虎教他们刀术。每天训练结束,两两循环对阵,决出当日名次,由督骑记分。每什排名最后的,负责营务,餐食减半。后备军各什,没完成队列训练的,继续练习队列。其他各什,比照正军训练。" "嗯,不错。记录要记全,按弓刀矛单项计分。以后,善长使矛的归入一什,专练长矛。善使弓箭、钢刀的各归一什,也单练一项。各项皆优的,选入侦缉和铁卫。" 房萱记下赵政命令,又插言道:"现在正军每人都分配了刀、矛、弓各一把,战马一匹。以后按特长分什,不常用的武器用不用收回。" "不必。现在正军人少,武器配备齐全些也有好处。" 白豹继续说道:"每旬按什为单位,以木刀木矛沾上白灰,列阵进行循环对决。名次由督骑计分。一个月按三旬计算总分,最后一什,降为后备军。后备军同样对决计分,排名第一的什,升为正军。" "嗯。要与神木、神剑两匠营定制一批木制面具和护甲,防止脸部受伤。还有吗?" "每月由公子安排一次正军和后备军之间的实战,以什为单位计分,前三重奖,后三重罚。累计三月排在后三的什,解散为民。" 144、高楼万丈基业奠,闻听邯郸前路难 人一但有了攀比,有了竞争,也就有了压力和动力。新的训练计划一公布,少年军训练场上立刻有了显著的变化。站在点将台上,白豹感觉训练场上的每个人,喊声更加的洪亮了,动作也更加认真了。训练场上,似乎少了一些详和安逸,多了一份紧张的气息。 望着这群生龙活虎一般的少年,白豹内心久久难以平静。他暗中感叹:族父的眼光真是犀利无比啊。赵政小小年纪就有了一统天下的雄心,有了这样一群自幼培养的死士和心腹,这不就是又一位秦孝公,又一位秦昭王吗?这些孩子每天演武习文,将来最不济也能做个千夫长吧,由他们统领的军队,天下间还有哪个国家可以抵挡。 无敌的军队,将从今天开始,从少年军开始。白豹内心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感受到一种责任。他决心将自己的武艺和战场上的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这些少年,让他们变得更加厉害一些。 赵政确认了白豹的训练方案后并没有去监督训练。赵政留下房萱,两人坐在帐中,商议晚上授课的事情。 “房家令。以后每晚授课时间定为一个半时辰。课前,由阿豹主持军议,商议训练的事情。授课由你来主持,先教半个时辰习字和数学。再由我讲半个时辰。剩下半个时辰,由你我共同出题,进行考试。” “公子。你给我的鬼谷数算密策,我自己读来,还有许多不懂之处。我担心,教不好。” “也没有什么难的。只是一些数字符号比较难记而矣。” 房萱点了点头说道:“这些符号十分奇怪,都是我没有见过的。也不知鬼谷子从哪里得来的这些。而且,公子还不算鬼谷正式的门徒,却私自将鬼谷学问传授给我们,缭师知道后,会不会处罚公子?” “所以你们一定要做好保密,绝不能让缭师知道此事。不然,我可能要被缭师逐出门墙了。其实这些数学符号也是大有来历的。” “什么来历?” “在西方有一个大国,名叫罗马。这些符号就是他们使用的文字符号。在他们国家,学者的地位很高。他们国都中还有一座大学堂,专门教授贵族和士人各种学问。” “公子是想把少年军当作学堂来建吗?” 赵政黯然说道:“你有没有发觉,我们这个世界充满了迷团。我们人类从哪里来,要到哪去?满天的星空中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房萱笑道:“我可没有想过那么多。这些是那些圣人和学问家应该考虑的事情。” “学堂就是圣人和学问家研究这些学问,传授这些知识的殿堂。少年军,将来只能用来保护这座殿堂。” 房萱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没有看出那些学问有什么用。它能和我们少年军相比吗?别看我们年纪还小,可我敢说,将来,没有人可以比我们更加强大。公子说要征伐天下,消灭六国。我并不觉得是狂妄。” “怎么会没有用处呢?你们穿的钢甲,用的钢刀,我们今天使用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些学者研究出来的。黄帝制战车,神农尝百草,仓颉造字,大禹治水。没有先贤和先圣的研究和发明,我们今天与野兽何异?” “这就是公子所说的,要给所有人增加苹果吧?”房萱若有所思的说道。 赵政点了点头。“夏商之时,许多人还用着石头和木棍来打猎,耕种。那时的人们,大多数的平民,根本吃不饱,穿不暖。现在我们有了铜铁。普通之家,也能吃上粟米,穿上了麻衣。这就是工具的作用,是学者的功劳。” “制器,可只是公输家和墨家的学问啊。当然,还有公子的师门。将来,公子的学堂,是要以传授这些为主吗?” “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各家学问都是有用处的。没有数算之学,工具也难以改进。没有治世之学,社会就会动乱。” 房萱呵呵一笑道:“我明白了。有些学问是用来生产苹果、增加苹果的。有些学问是用来分配苹果的。有些学问是用来保护苹果,维护分苹果的秩序的。” 赵政点了点头,“不错。以后,我要建一所大大的学堂,让百家的学问,都在那里传授。” 赵政笑道:“你不是要做天下最聪明、最漂亮的女人吗?这也算是一门学问。” 房萱羞恼的说道:“你敢对别人说出去,我,我。” “放心。我的嘴还是很严的。” 房萱威胁性的冲赵政挥了挥拳头,“反正只有你知道我写了什么,但有第二个人知道,就是你泄露的。”说完,转身逃出了营帐。 赵政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走出帐外,叫过呼槐和乌狼,离开了少年军营。 半路上,田骑带着乌蒙迎了上来。田骑两人与赵政行了见礼。田骑呵呵笑道:“公子。我正要去少年军的军营找你。” 赵政点头回了一礼,问道:“有什么事情么?” “乌卓送黄浩师徒去往邯郸,今日已平安返回。他还带来了夫人的消息,正要通报给公子。另外,我听阿虎来传公子命令,说公子打算精简卫队人数,降低卫队补给。我看山谷中的各类物资还算充裕,不知公子为何做此打算?” “我的卫队用不了那么多人。就按府卫两个百人队的标准来补给就足够了。乌卓来谷中了么?” 乌蒙点了点头说:“卓家令正在悬阳洞厅等候公子。另外,我也想请公子去我们营中看一看。” “那我们先去见见乌卓,看阿母有何消息。你们那里,我原本也打算去看一看的。不如就明天吧。” “好的。”乌蒙欣然应诺。 几人慢步回到悬阳洞厅内。乌卓与赵政等人相互见礼落座。 “卓家令。黄师他们都安顿好了吗?没有人为难他们吧。” “公子。我将黄医士师徒送到了平原君府上,是平原君亲自出来迎接的。平原君还详细询问了公子遇刺的情况。听说公子没有出事,平原君很高兴,还让我转达他的关切。他让公子注意安全,尽量减少外出。我跟随黄医士进入平原君府中,等他们在客院安排妥当了,才去了夫人府上。” 赵政这才放心,淡淡的说道:“那就好。听田叔说,阿母还让你带了消息来,不知是什么事情。” 乌卓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函,递与赵政说道:“这是夫人令我带来交给公子的。夫人还说,邯郸的事情不需要公子担心,还让公子尽量呆在山谷中。另外,夫人还交待田叔,要派人进入太行山仔细打探,争取找到一条从太行山去往秦国的通道,以备不时之需。” 赵政取过桌案上的刻刀,轻轻打开密函观看。 田骑借机询问乌卓:“邯郸现在是什么情况?白进、李义怎样了?满江和其他人什么时候回来?” 乌卓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天大朝议的时候,白进和李义被赵王召宣到议政殿。他们与郑成当庭对质,否认谋害了郑朱。白进家令还提出,那队雀卫其实是在郑朱大夫死亡的前一天被人围杀的,这可以派人调查核实。赵王和平原君等人同意调查。但安阳君提出,白进和李义确实有嫌疑,应该暂时先关押到庭尉署。夫人不顾嫌疑,出面反对。秦国使臣赢响也据理力争。但在安阳君和娄援、苏代等人要求下,赵王还是同意了暂行关押他们。据夫人派人打探,庭尉少卿苏代在当天就在私下里对白进和李义进行了严刑拷打,逼他们承认指使雀卫谋害郑朱。白进和李义都没有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田骑眼中含泪,急声问道。 “李义家令,他的腿筋,被挑断了。白进家令。他。” “他怎么了?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想急死我吗?”田骑怒视乌卓,高声喊道。 “他的脸,被苏代用铁钎,给烫毁了。”乌卓恨声说道。 “混蛋。”田骑一拳将面前桌案砸了个粉碎。他心中暗自为白进叹息。因为按照周礼,面容有损者不得为上大夫。 赵政也叹息说道:“阿母信中提及。她亲自面见大王,怒告苏代要屈打成招,诬陷质子府。赵王也算明智,在阿母提出以性命担保之后,同意夫人将白师和李义家令接回府中。” 145、纵横学说惹人恨,无德乱世始皇朝 田骑听说白进、李义己被接回赵玉府中,这才松了口怒气。无论将来如何,白进总算保住了性命。 "阿母说,赵王己下命令,改由平原君负责调查郑朱、郑卫身死之事。这说明赵王己对安阳君和苏代起了疑心。" 田骑皱了皱眉头,"安阳君和苏秦、苏代两兄弟并无交集,他们怎么搞到了一起?" 赵政摇了摇头,"苏秦当年,说动赵肃王,首倡合纵,身配六国相印,集合东方六国之兵,西入函谷,直下蓝田。若非张仪说动齐王撤盟,秦国危矣。后来,突然间有人揭露,苏秦、张仪同为鬼谷弟子。又有人传出消息,张仪是苏秦故意送入秦国去的。两人相约,苏秦在哪里,秦军就避开哪里。天下诸侯无不震怒,都觉得受了他们两人蒙骗。从那时起,纵横学说和鬼谷被列国忌恨,难以在各国存身。苏秦、苏代逃入齐国,可苏秦依然被刺身亡。张仪也被赶出了秦国,不明不白死在了魏国。只有苏代,靠着隐姓埋名逃过一死。长平之战,赵国青壮三去其一,己经无力阻挡秦军。因为害怕秦军灭亡三晋,一统天下,列国合纵的声音这才又高涨起来。苏代也趁机复出,先去了燕国,又来了赵国。苏代才来赵国几天?不足三个月吧?" "不错。苏代被赵王任为庭尉少卿,只两个多月而矣。"田骑回答道。 "一个隐姓埋名,多年不敢露面的人,一个被天下诸候忌恨追杀的人,他能有实力在秦国刺杀平阳君?"赵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郑朱就职下大夫多年,苏代有能力在多年前,在逃避追杀途中,安排下这样一名死间?他凭什么来控制郑朱,令郑朱甘心为他效死?" 田骑也摇了摇头,感觉赵政分析的很对,苏代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 "难道是安阳君?"田骑迟疑的说道。 "也不可能是安阳君。阿母评价过他,说他虚情假义,志大才疏。郑成将郑朱之死嫁祸给秦国黑衣雀卫。本来这件事情跟平阳君遇刺和郑朱自尽一样,都是环环相扣,有如羚羊挂角,毫无破绽,让人有口难辩,有冤难申。按照这幕后之人的行事风格,决不会给人留下把柄。他会什么也不做,让质子府难以自证清白,让赵王自己去判断、去猜疑。可安阳君却在雀卫死因上说了个明显的慌言,苏代又对白进、李义严刑拷打。这么明显的栽脏陷害,不像是那人所为,这些事情也引起了赵王和平原君等人警觉,也给了阿母和秦国洗脱嫌疑的机会。他们可谓是帮了那人的倒忙了。只是这样一来,却害苦了白进和李义。" 田骑叹息一声,"白进的身份特殊,是武安君幼子。本来异人公子不想留他在邯郸,就是担心赵人报复,为难他来泄恨。是他自己坚持留下来的。因为他是公子的座师,按秦国公族律法,他有责任教导公子成材,保护公子安全。他相信赵王不会不顾君子礼法,故意杀他泄恨。杀他一个质子府家令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激怒武安君,给秦国攻打赵国留下口实。" 赵政默然无语,暗自感动。 乌蒙是个心思简单,不爱动脑的粗人,听赵政和田骑分析来,分析去,只觉头昏脑涨。他干脆直接的询问道:"那公子认为是谁策划了这些事情?安阳君和苏代为什么盯上了质子府?" 赵政皱眉摇头,"我也猜不出是谁,也不知安阳君和苏代想做什么?不过,有一点,我想是十分重要的,有可能会抓住那人的一些蛛丝马迹。" "什么?"田骑和乌蒙,乌卓齐声发问。 "赵夕告诉我,郑朱是赵国郑氏家主郑佩,在韩国收养的一名假子。" 田骑轻声自语:"郑佩有四子三女,为何收养假子?而且,郑氏为了让郑朱出仕,可是花足了银钱,用尽了关系。这其中因由,确实可疑。" "田叔,请派人将这一消息告诉阿母,让她派人盯住郑氏,并前往韩国查证,希望能有所收获吧。" 田骑点头应诺,"公子放心,我会派可靠之人前往邯郸,面见夫人。" 乌卓发觉石厅内光线渐暗,知道天色己晚,起身告辞,行礼而去。 乌蒙与赵政约好明天早上,到他营中视察的诸般事宜后,也行礼告退。 田骑没有离开,他还有许多事情,要与赵政商议。 田骑将一卷帐策递与赵政道:"这是近一个月来,谷中人员变动和物资支领帐策,还请公子过目。" "田叔。有您在谷中,阿母和我在邯郸,可算是全无后顾之忧啊。谷中这些杂事,你自拿主意就是。我只要了解下总数就行了。"赵政放下卷册,轻声笑道。 "多谢公子和夫人信任。谷中现在己有人员两仟三百伍十七人。男丁一仟四百余人,幼童四百三十余人。有骑军伍个百人队,步军三个百人队,水军一个百人队。骑军装备以戈矛弓弩为主,步军二个剑盾百人队,一个弓弩百人队。另有阿虎督骑五十,阿豹少年军二百余人。平时各百人队负责放牧和耕种。己开垦田地两仟亩,修建牧场三处。田地新耕,估计产量不高,谷中补给还要靠山庄来填补。谷中存粮万石,战马七百匹,牛一百三十匹,羊三千余只。山庄还留有两个步军百人队,领民四百余。中皇山口建有一座牧场,放牧牛羊千只,有一个百人队驻守巡哨,百余领民放牧。平时用来掩人耳目,战时,山庄中人可撤至中皇山口避难。山庄和中皇山牧场中的人,只有几名百将和管事知道平安谷,必要时,可以由水军将他们暗中接来山谷。" "那其他人就要被抛弃在外吗?"赵政心中不忍。 田骑点了点头,"留在山庄和中皇山中的人,都是赵国平阳城原有的领民。一但战事将起,他们中的青壮要被征召入伍,只剩下一些老幼。依照惯例,列国征战,不会涉及平民老弱,秦军也不会为难他们。" 赵政略微放心了些,他也想起,战国历史中确实没有记载过,有列国军队屠杀平民的事情。"那一但赵王发布召令,征召青壮入伍,我们只能提供三个百人队,平阳城令那里不会怀疑吗?" "公子放心。虽然按以前惯例,我们要提供一个千人队。但是,以前那千人队中,也只派三个百人队交与赵军,剩余七个百人队归入平阳府卫,由平阳君亲自统带。而且因为连年征战,除了交与赵军那三个百人队满编之外,另七个百人队都只三四十人而矣。夫人从平阳府卫中拉拢来了四个百人队,除了赵满他们这百人队,其他三个百人队,会用来抵冲平阳府的应召。这样一来,我们提供的应征青壮不会比以前少,平阳城令也不会怀疑我们的。" 赵政这才放心。他点了点头,轻声笑道:"既然秦军不会为难平民,那这些领民比我们还要安全啊。" "是的。这些都是周天子的遗德。按周礼,攻击平民的诸候士大夫,要被撤封,贬为奴隶。" "呵呵。还是春秋时代好啊,只要认输投降,交纳钱粮,不会有灭国、灭族之事发生。爵位和领地该是谁的,还是谁的。如果不服,下次再打,输了再赔钱粮就是了。" "哎。谁说不是啊。如果在春秋之时,长平战败,赵军投降。只要赵王赔钱纳征,四十万大军早被放回来了。"田骑双目微红,悲伤的说道。 "秦王不仁,武安君心狠啊。" "啍。列国连年征战,早己杀红了眼啊。我怕用不了多久,军队的屠刀,会砍向平民啊。"田骑心忧的说道。 赵政回忆历史,不由感叹道:"周天子的礼制和君子道德的约束,只剩下一层薄纱而矣。只差有人轻轻一戳,平民百姓的苦难就要开始了。以后只怕连屠城之事都会发生啊。" "谁敢如此失德,不怕天下诸候共讨么?不怕不容于天下么?"田骑惊声问道。 赵政默然无语。他心中仔细回想历史,发觉一个可怕的事实。戳破这层君子道德约束薄纱的,就是秦军,就是邯郸之战。赵人因长平降军被坑杀之事,坚守邯郸三年,宁肯易子相食,拒不投降,开启了中国历史上军队与平民相互攻杀的序幕。在历史上,被困于邯郸的赢政,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所以他在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放开了对秦军将领的约束,不再顾忌平民伤亡。于是有了水淹大梁等诸多惨事。而赢政大一统皇朝的建立,到汉代非刘姓不王,更是使诸候和贵族失去了相互监督制衡,失去了道德约束。千秋功过集于一身,天下权势集于一人,华夏民族三百年一个兴亡的轮回正是由他开启。 146、完璧归赵得贤相,奈何岁月不饶人 夕阳西下,悬阳洞厅中燃起了灯火。田骑与赵政告辞,回了自己的洞窟。赵政心情低落的吃过晚餐,去了少年军营地。 他在路上不断的回忆历史,比较着春秋时代和汉唐盛世,他十分悲哀的发现,与春秋时代相比,没有任何一个封建朝代敢言盛世。春秋时代那种开放和包容,那种给予百姓的权力和自由,只有后世新中国可以相比。 在春秋时代,平民可以堵着周天子大门讨债,逼的周天子自筑高台躲个清静,这是债台高筑的由来。百家学说兴起,学子和士人们在列国行走,享受着后世大学生到公司应聘一般的待遇。管鲍之交,高山流水,人们之间的关系清淡如水。重耳和孔子周游列国,有如后世的政治难民,没有人将他们打杀,关押。专诸,聂政,虽然是刺客死士,却都是忠烈感人。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没有人敢欺压过甚,因为每个百姓都有武器,随时都可以成为武士和士兵。春秋战国的历史,有着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性情中人,却少了许多血腥,多了几分慷慨激昂。 是什么让华夏的子民渐渐失去了个性,失去了血性,弯下了腰,屈下了膝盖,变得麻木不仁,见小利而忘义? 是皇帝的权力,改变了这一切。是这个不受约束的权力,压仰了一切。对比欧州和日本的历史,赵政心中渐渐有了答案。大一统的思想,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武力谈判和肉体毁灭的方式,是一切悲剧的开端。赵政昨天讲了秩序,今天,他决定讲一讲社会利益阶层的划分,如何调和各阶层的利益矛盾,达成中庸妥协。 在赵政忙着理顺平安谷和少年军中各项事务的时候,孝成王赵丹对秦赵之间的关系也渐渐有了决断。 平阳君赵豹和下大夫郑朱两任赵国使臣先后离奇死亡,使秦赵两国的关系更加错综复杂。各位大臣的意见又分成了战与和两派,但十分奇怪的是,以前主战的平原君赵胜,上卿虞信等人变成了主和派,而以前主和的御使大夫楼援和安阳君赵章等人反倒成了主战派。赵丹本来就不是善于决断的人,在经历长平之战的失败后,他更加谨慎小心,不敢轻下决心。 看到他整天愁眉不展,寝食难安,宣威后田芬提醒他道:"你父王临终前交待你的话,都忘记了吗?" 赵丹双目一亮,轻声言道:"战事问廉颇、赵豹,内政问赵胜、楼援,列国外交问蔺相如。" 田芬叹道:"你是如何做的呢?" 赵丹面色一红,喃喃自语道:"问错于人啊。"他向母亲行了一礼道:"多谢母后提醒。丹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哎。国家危难,而老臣零落。听说蔺相国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赵丹懊悔的说道:"蔺相国因上党、长平之事,忧急于心,一病不起。我早该去探望他啊。" "现在也还不晚。要论及对天下局势的把握,对人心的掌控,蔺相国堪称翘楚,少有人及啊。他与秦昭王,还有过数次交锋。完璧归赵,渑池议和,是秦昭王就任秦王以来,少有的几次挫败。他一定能帮你分清局势,作出决断。"田芬有些悲伤的说道。 赵丹点了点头,辞别田芬,轻车简从,直奔相国府而去。 听说成王赵丹前来府中探望,病重不起的蔺相如让儿子蔺天行代他出迎。等蔺天行出去迎接成王赵丹,他又与其他子孙交待道:"成王来访,必有国事相询。我心愿己了,你们可以去为我准备后事了。" 众子孙愕然痛哭,不知如何是好。 蔺相如挥手止住他们,轻声说道:"君子不寿。我也早该追随先王而去了。你们都退下去吧。记住,我死之后,你们一定要将我葬回故里,借机离开邯郸。千万不要贪恋权贵,留在邯郸继封袭爵。切记,切记。" 众人黯然点头,缓缓退出屋外。 蔺天行引领赵丹进入房中。蔺相如挣扎起身,想行礼问侯。赵丹急忙上前相扶,止住他道:"相国不必多礼。听闻你病情加重,早想前来探望,奈何国事繁杂,拖延至今。赵丹有愧,还望相国宽恕。" 蔺相如挣扎不过,只得在赵丹和蔺天行搀扶下,倚靠在榻案上。他精疲力尽,无力的咳嗽了一阵,这才略微平复了气息,轻声说道:"有劳大王挂念了。老臣行将就木,多谢大王前来探望。" "相国不必悲观。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您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蔺相如轻轻摇头,"大王不必相劝。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之所以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是放心不下赵国,有愧于先王啊。" 赵丹闻言,双目微红,心中愧恨不己。"相国不必自责,长平之战,错在寡人,错在寡人啊。"说完,赵丹垂首掩面,悄悄擦拭了一下眼泪。 蔺相如轻叹一声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大王也不必介怀于心。秦强而赵弱,我们能苦守至今,己十分不易了。" 蔺相如又挥手对蔺天行和赵丹的随从、亲卫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些不佞之言要与大王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赵丹回身,与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见此,忙行礼告退,出了屋中,关上了房门。 等众人退避,只剩下他们两人。赵丹执起蔺相如左手,轻声说道:"平阳遇害,郑朱身死。皆不知因由,也不知何人所为。秦人说是列国陷害,安阳君等人又相信郑朱遗言,说是昭王阴谋。秦赵两国是战是和,我该如何决择,还请相国教我。" "呵呵。这决不是秦昭王所为。" "为何?" 蔺相如长叹一声,"昭王此人,睿智、坚忍,宽容、性直,又明析世情,透视人心,极善用人和纳谏。是可比于尧舜的明君啊。从他以往行事来看,他都是宁直不弯,善使阳谋,而非阴谋。否则,他也不会干出绑架环王之事了。" "是吗。"赵丹觉得蔺相如仅凭这些就判定不是秦人所为,有些武断了。 "呵呵。其实,平阳、郑朱到底为谁所害并不重要。大王也不必为此纠结和忧心。" 赵丹一惊,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是阴谋也好,是阳谋也罢,凡事都有目的。害平阳和郑朱之人有何目的?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派平阳出使秦国,也有我们赵国的目的。明白了这些,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赵丹若有所思,却依然有些迷惑。他探询般的望着蔺相如,等他继续解答。 "长平战败,我们要保证赵国的安全,必然要与列国相交。这其中最要紧的目的有两点。一是拖延秦军进攻的时间,以利备战。二是寻求列国支援,以补实力之不足。依我来看,这两点不难达成。秦攻上党,战长平,我们与秦军相持三年,虽然大败而回,但也重创了秦军,削弱了秦国的国力。而东方列国,也都有了唇亡齿寒之感。没有赵国和三晋阻挡,他们将直面秦军危胁。而吞并了三晋,秦国必然实力大增。一增一减之间,列国如何选择,不难判断。加害平阳君和郑朱的人,他的目的,我觉得也有两点。一是担心赵国投降秦国,或者赵国为了求和,割地纳款,损失过重。二是担心秦国戒急用忍,与赵国达成和约,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其实这两点也可归于一点,就是破坏秦赵合约,促成秦赵两国继续带伤交战。" 蔺相如一口气说完,咳嗽不止,疲惫的靠在案榻上喘息。 赵丹听完这些,心中迷乱渐止,一边替蔺相如抚背顺气,一边轻声说道:"相国的意思,是要明里与秦议和,暗里与列国求援?可秦王和列国如果发觉此事,我们岂不危矣。到时候,列国会恨我们与秦国勾结,拒不援救,而秦王又会说我们背约,全力来攻。" 蔺相如轻声说道:"不会。大王可以先表现出急于和秦国议和的态度,条件怎么屈辱,怎么损耗国力,就怎么谈。再让平原君将这些条款私下透露给列国使臣。列国担心赵国投降,必然急于送给赵国好处,来拉拢赵国。大王再想办法让秦国使臣知道列国的态度和给赵国的好处。秦国必然也会在和谈中让步。最后与秦国达成和约,再将真正的和约交给列国来看。这样,列国也就不担心赵国投降或实力大损了。我们最初的两个目的也能达成了。但要小心防护秦使的安全。我担心,有人急于促成秦军攻赵,谋害秦使,嫁祸赵国。" 赵丹心中决断已下,点头说道:"相国放心。寡人知道该如何做了。" 147、相如遗计淡无形,赵姫言誓灭苏代 赵丹离开蔺相如的相国府,满心欢喜的回到了丛台王宫。他立即传召平原君赵胜和上卿虞信入宫,商议蔺相如所说之事。 而就在赵丹离开不久,蔺相如回光返照一般,起身下榻。他不顾家人劝阻,如每天上朝一样,自己动手,穿上了大夫锦衣,带好了紫金丞相冠,挂好君子佩玉,安静的坐在榻上,默默念叨着谁也所不清的话语,含笑而逝。 相国府中,顿时哭声振天。家人将蔺相如尸身放平,直接装殓入棺。相国府的府卫,披上一身缟素,奔出府衙,去与赵王和各位大夫报丧。 赵丹和赵胜、虞信,依据蔺相如的建议,商量好了与列国周旋的对策,正谈的火热,却突然接到了蔺相如的死讯。赵丹刚刚泛起的一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赵丹反复询问宦者令焦海三遍,才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颓然坐于案榻。 赵胜和虞信也不由一愣,黯然神伤。 赵胜轻叹一声,"我们这些老家伙,又少了一个啊。大王,蔺相是一直在等您啊。" 赵丹双目含泪,颤抖着双唇说道:"蔺相。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大王节哀。蔺相这是心事己了,含笑而去啊。他献给大王的这一策,可当军兵十万。还望大王依策而行。这才是对蔺相最好的祭礼。"虞信感慨而言,心中对蔺相如敬佩不己,又自叹不如。能将列国局势化繁为简,直指问题核心,不愧是赵国的三朝老臣。 赵丹轻轻点头,吩咐焦海说道:"依彻侯之礼,隆重下葬。让安阳君主祭,给蔺相一份应有的哀荣。让长安君代我献祭,以示王族感谢之情。" ?????????????????????????????? 蔺相如的去世,给本就冰冷邯郸城,又增添了一丝悲凉。 赢响也代表秦国,参加了蔺相如的葬礼。他心中十分敬重这位战国名臣。能与昭王放对为敌,又能全身而退,略有小胜的人,放眼天下又有几人? 平原君借机接近赢响,也不避人群,故作悲伤和落没的说道:"秦赵两国自上党之战开始,己交战四年了。赵国精锐尽丧,国力己亡。如今平阳、蔺相等一众老臣又先后亡故,赵国剩下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还请秦国看在同姓同宗的情份上,放赵国一条生路吧。有何条件,赢大夫尽管提出,我们赵国必会全力以赴,满足秦国。哎,再打下去,赵国也剩不下几人了。"说完,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列国大夫,无比凄凉的自顾而去。 赢响眉头暗皱,不明白赵胜为何当众说了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话。秦赵和约,不是早就达成了吗?我来赵国的目的,不就是解释平阳之死并非秦国所为,并与赵王确认和约吗?而且这份和约,因为平阳君的强硬,并没有要赵国称臣,也没有让赵国赔款,只象征性的割让了六座己被赵军放弃的小城,应付一下秦军颜面而矣。而赵胜说得这一番话,好像是秦国在逼赵国投降似的,到底是何用意?赵胜是心痛蔺相如之死,有感而发?还是故意这样说呢? 赢响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暗怪自己并非使臣之才。他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回了行人署安排的客馆。 赵玉因为重孝在身,并没有去参加蔺相如的葬礼。但她也派人代她去献了祭礼,也知道了平原君与赢响说了那样一段话。 赵王刚刚允许她接回白进和李义,平原君又故意释放赵国求和的消息。这些都让赵玉感到,赵王对于秦赵之间的关系,己有了决断。但她却不知道赵王将如何处理平阳遇害和郑朱之死这两件事情。难道赵王己找到了证据,弄清了这两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春晴快步走进屋内,打断了赵玉的沉思。 "夫人。满江派人来报,蔺相如死去那天,赵王曾经暗中去过相府,与蔺相如单独密谈了半个多时辰。赵王走后不久,蔺相如竟然起身穿衣,自理衣冠,含笑而逝。而赵王回宫之后,立即召见了平原君和上卿虞信。" "原来如此。是蔺相如在临死之前,向赵丹献了一策,帮他下定了决心。而平原君与赢响当众所说的那一番话,就是根据蔺相如所献策略,故意放出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对策呢?让性格犹豫的赵丹迅速采纳,依策而行呢?" 夏雨在一旁提醒道:"难道是示弱于人,搏取列国同情?" 赵玉摇了摇头,"你见过靠乞讨而得富贵之人吗?" 赵玉起身,喃喃自语:"秦赵和约早就议定了,哪有再行商议的必要?算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玉不再理会这些,转问夏雨说道:"进师和李家令他们如何了?伤可好些了吗?" "己请黄医师来看过了。黄医师说,两人伤的虽重,却并不致命。只要再换几次伤药,就可以痊愈了。但白家令的脸,还有李家令的腿,永远也不能恢复如初了。" "苏代真是该死,所有的纵横家都该死。苏秦、张仪都死了,他为什么不死?"赵玉轻声诅咒道。 夏雨贴近赵玉耳边,轻声言道:"要不要让满江他们"她轻轻抬手,在自己粉颈上比划了一下。 赵玉轻啍一声,"你是越来越像满江了,动不动就想杀人。你要知道,在不正确的时间,不正确的地点来杀人,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只会使事情越来越乱,越来越糟。" "那白家令他们的仇,就这么算了吗?" "九世之仇犹可以复乎?百世可也。你急什么?苏代。啍,我们离开邯郸之时,就是他的死期。"赵玉轻拍桌案,冰冷的说道。 "这几天忙着赵高去往代北之事,对进师他们有些疏忽了。春晴,令人备些鸡汤。午后,我去看看他们。" "诺。" 午时刚过。赵玉三人带了刚刚煮好的鸡汤,来到客院。 "白家令和李家令可睡下了吗?"春晴询问看护两人的府卫。 "没有。阿房姑娘正在给他们两人换药,用不用我去通报一声。" 赵玉挥手说道:"不必了,我们直接进去就是。" 阿房为两人换过伤药,正准备告辞,见三人进来,行了一礼,站到一边。 "你就是阿房?萱儿来信与我说,很是想你,还让我照顾你呢。没有想到,我没帮到你什么,反倒是要麻烦你来帮我们了。"赵玉对阿房亲切的说道。 阿房谢道:"多谢夫人挂念。我也帮不上什么,只是尽些医者的本份而矣。" "你不必与我客气。我只阿政一个孩子,阿萱与我投缘,就如同我亲女儿一般。就算从夏师那里来论,你我也非外人。你们初来邯郸,人生地不熟的。以后啊,你可要常来我这里,就当自己家一样。政儿和萱儿不在,你来这里,我这也可热闹一些。" "多谢夫人,阿房以后有空,必定常来走动,夫人不要嫌我烦闷就好。" "怎么会呢,有你来陪我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玉与阿房简单寒喧了几句,便走到白进两人榻前。 白进和李义有伤在身,又悲愤因残疾而前途尽毁,只勉强与赵玉见了一礼,算是打了招呼。 赵玉向两人深躬一礼,郑重的说道:"害两位受此折磨,赵玉之过也。我不敢应许两位什么。但我赵玉发誓,必斩苏代之头,以报你们两人之仇。如有违之,天厌之,地弃之。" 148、解痛良方互比惨,男主外事女主家 听赵玉发誓,要杀苏代给两人报仇。李义只轻声一笑,白进却毫无反应。 白进的内心,此时充满了悔恨。子楚让他们留在邯郸,是让他们培养和保护赵政的,而不是给赵玉办事的。他后悔没有听从赵政的安排,撤出邯郸,却听从了赵玉的命令,留了下来。 这时他已想清楚了,他留在邯郸,对于解脱秦国谋杀郑朱的嫌疑,没有丝毫帮助。相反,留在邯郸的他们,差点成了谄害秦国的人证。赵政的命令,并不是因为年幼心软,妇人之仁。赵政很有可能,是想到了今天这般局面,这才下达了立即撤退,撤不走的,就地隐藏的命令。 而赵玉命令他们留下,唯一的好处,就是免除了她自身的嫌疑。他恨自己糊涂,平白遭受了这番劫难。他的前途,他的人生,全部都毁在了这里,毁在了自己这一次错误的选择上,毁在了赵玉那点自私之心上面。而赵玉面见赵王,用自己性命保下他们两人,也只是担心他们熬不住酷刑,泄露子楚君上的隐私和平安谷的秘密而矣。 赵玉发觉到了两人的不满,略带尴尬的劝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孙膑受刑,不也当了齐国上大夫吗?聂政吞炭毁面,不也留下了忠烈之名吗?等回到秦国,我会禀报夫君,记下你们此次的功劳,给你们应得的奖赏。" 白进两人知道,子楚不可能因这件事来责怪赵玉。他们只得自吞苦果,敷衍的表示了一番感谢。 赵玉见两人反应冷淡,也不好再呆下去了。她留下鸡汤,吩咐侍女好好照看,便借口送阿房回去,离开了房间。 白进见屋中只剩下服侍两人的侍女,轻声笑道:"等伤好之后,我终于可以回返咸阳了。为了阿父与襄侯的一句戏言,我年过三十,还未娶妻。这次回去,娶了魏娇,可要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只希望阿娇不要嫌弃,我这张,丑脸。呵呵。"他轻轻触摸脸上的纱布,呵呵苦笑,眼泪却早已无声的将纱布打湿。 "哼,你还是盼着阿娇胆子大些吧。不要你一掀头盖,将她吓死过去。"李义知道,白进如此骄傲的一个人,他心中一定比自己更加痛苦。他故意恶心白进,希望激发起他的骄傲,他的斗志。 "也是啊,别真把人家吓死了。我回去,还是与她退了婚约吧。"白进心中一痛,轻声叹道。 李义心中一急,连忙坐起来说道:"我跟你说笑呢,怎么当真了?你家世显赫,年轻有为,又功高爵尊。你可是闻名咸阳的金龟婿啊,多少人在羡慕阿娇啊。她要不是襄候孙女,哪里轮得到她来当你夫人啊。" "啍,你说的都是以前了。现在,我只是一个丑脸的废人罢了。" "这。不是这样,你不能这么想。你。"李义心急,反倒不知如何来劝他了。 "呵呵。好了。我没那么软弱。你也别在劝我了,你也好不到哪去,还是多想想自己吧。"白进落没的说道。 "我李家世代将门,身体残缺的又不只我一个,有什么可想的。到时候,与你同回咸阳,守着自己的封庄和爵禄,安生过日子呗。我儿李信,从出生到现在,我还没怎么亲自管教过呢。他身体文弱,8岁的孩子,鸡都不敢杀一只。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好好教他箭法武艺,也好让他延续我李家的勇武。" "8岁了,连鸡都不敢杀吗?那是你儿子吗?别是嫂嫂替人家养的后啊。"白进气他当着自己这光棍汉,却来说子嗣的事情,故意给他造谣添堵。 李义果然怒了,满睑通红的急忙申辩:"怎么不是?这你不懂,日子都对着呢,十月怀胎,一天不差的。虽然阿信长得象他娘,可那手脚细长,绝对是我李家人,错不了的。" "呵呵。我也是开玩笑呢,你怎么也当真了?嫂嫂也是将门之后,贤惠着呢,怎会偷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要害死人的。" "是啊。铿锵秦女,不令夫还。我们秦国的女人,可没有赵国女子这般多情,都节烈着呢。"白进感慨说道:"你知道公子怎么说的吗?" "说我们秦国女人?他也没见过呀。" "是我给他讲孝公家训时,说及宣后给西戎义渠王生子之事。我说,我们老秦人就恨宣后这一点。虽然这中间有许多因由和曲折,但她确实败坏了我们秦人女子的刚烈名节。战士出征,家室不稳,这是当年商君和孝公评论秦军时,列举出的最大败因之一。为变法图强,孝公下令,私通军士之妻,男女双方皆斩,直系家人,贬为官奴。秦妇忠烈,确实开始自孝公。" "那公子怎么说?" "他说,君子之德,源于家庭。秦军百战皆胜,全无后顾之忧,这都是秦女的功劳。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好女人。他还说,赵军败于长平,不无此因。" 李义无限感慨的说道:"公子之聪慧,可比于商君和孝公啊。你我征战在外,家中诸事全无牵挂,可不正是妻妇之功吗。都如宣后那样,谁还敢长久在外征战。那长平之战,败的就是我们了。" "赵女多情。呵呵。长平之战,秦赵两军相持三年,赵军归家心切,确实是他们的最大败因。"白进面带嘲讽的说道。 "军心动摇,人皆思归。赵王中计,以赵括而代廉颇,并非是没有原因的啊。"李义也呵呵笑道。 "你我亲身参与此战,此生无憾矣。" "是啊。就算以后再也不能上马冲锋,仅这一战的功劳,也足够我们吹嘘一生了。呵呵。" 两人互相交谈解闷,互相吹捧笑闹,渐渐抛开了愁绪,平复了内心的伤痛。 人们往往就是这样,想解除自己的悲伤和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相似经历的人,互相诉苦一番。只要看到别人比自己更悲伤,更痛苦,那自己就会好受一些。 赵玉用马车装了许多女孩子吃用玩耍的东西,送给阿房。阿房推辞不过,最后直逼得连告辞之礼都没行,仓皇逃出了府门。 赵玉看着阿房狼狈而逃,忍不住呵呵轻笑。她吩咐春晴说道:"全给她送到平原君府上去。告诉他们管事之人,阿房是我赵玉的后辈,敢有怠慢,小心自己的皮肉。" 春晴笑道:"别人都喜欢儿子,我却知道夫人,专门喜欢女儿。" "一天到晚的胡说。我也喜欢儿子,那才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可政儿这般懂事,我操心得着吗?你不知道,我看别人打骂孩子,心中可是羡慕的不得了呢。可是政儿,哎,我真是英雄毫无用武之地啊。" "呵呵。您就得意吧。早晚有让你操心的时候。" "少来气我,快把这些给阿房送去。" "诺。我这就追过去。" 149、赵姬来访托要事,身残不忘解君忧 蔺相如临死之前给赵王献了一个左右逢缘之计。短短一个多月,邯郸形势渐渐明朗。 列国使者都与赵国达成了秘约,纷纷离开了邯郸。秦国使臣赢响也莫名其妙的完成了使命,拿到了赵王签字盖印的和约,准备回返咸阳。 至于平阳君和郑朱的死,仿佛没有人再关心,草草结案,成了历史迷团。 在离开邯郸之前,赵玉送白进、李义来到了使团。 "夫人。多谢在邯郸这段日子中的关照。"赢响不知道赵玉冒着嫌疑来使团相见的目的,只能客套寒暄,等她自己说明来意。 "大夫客气了。赵玉身处嫌疑之地,也没有帮上些什么。"赵玉有些心虚的说道。 "夫人今天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哎。因为安阳君、郑成诬陷,白进、李义两位家令被苏代残害。我想请大夫帮忙,带他们两人回返咸阳。" 赢响点了点头,轻轻说道:"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次回程,不会一帆风顺。" "平原君昨天召见了我,对白进李义的事情表示歉意。苏代己被免职,负责陪同长安君到齐国为质。他还明确与我说,希望我给子楚写信,重申赵国的和平诚意。他还说,会派骑兵送使团到达秦赵边境,防止使团发生意外。我想,赢大夫有些多虑了。" "希望如此吧。既然这样,还请夫人放心,我一定沿途照顾好白进和李义两位家令。" 赵玉点头致谢,告辞而去。 赢响将她送出府外,回来安置白进李义。 "赢大夫,给您添麻烦了。"白进说道。 "白将军何出此言。不过,我有些不明白。云雀遇袭,你们为什么没有警觉,依然留在邯郸?" 白进李义对视一眼,叹息摇头,没有言语。 "那你们两位先到客房委屈一晚。我们明天出发,回秦国去。" "赢大夫。我们有些话,想与你密谈。" "也好。两位前辈久居邯郸,赢响也有许多疑问,想与你们询问。你们都退下吧。费叔,你守在外面。" "诺,少君。"费权带众人退出房间,关好屋门,守在门外。 "白将军。您久在邯郸,对平原君,你怎么看?" "哎。惠文王、平原君和平阳君三兄弟,都是一代人杰啊。惠文宽容,平阳孤勇,平原君么,可以称智。表面上看,他广聚门客,豪爽待人。其实不然。他是外宽而内忌,以情义约束人心,驱为自己所用。满嘴仁义,满心利益。" "说那么多,那么复杂干什么?平原君,就是一个虚伪君子,真实小人。"李义愤慨插言。他始终认为,安阳君和苏代都是平原君的人。 "是吗?。呵呵。可这些天来,平原君对我,可谓是委屈求全,直言不讳啊。给我的感觉,赵国为了求和,不惜一切。什么平阳君遇刺,什么郑朱之死,都是一语带过,只字不提。就连那郑成,都以陷害君子之罪,一刀斩了,给白兄、李兄陪罪。平原君的智,体现在哪里?"赢响自讽的说道。 "赢大夫。这也是我们兄弟要与你说的。这次赵国这么容易答应和约,必有阴谋。平原君是赵国主战派代表人物,他的态度突然转变,是在赵王探访蔺相如之后。据赵玉夫人所说,赵王从相国府回到王宫,立即召见了平原君和虞信。蔺相如曾经两次赴秦,两次羞辱昭王。另外,他三次使齐,两次赴楚,七次北上燕国,十余次造访韩魏两国。他是苏秦、张仪死后,不提纵横学说,却能够左右天下局势的纵横家。各国使臣不约而同离开邯郸,我担心。" "你是说,列国己暗中合纵,设下陷阱,只等秦军东来?"赢响心惊,抢先说道。 "不错。平阳君死后,代北、中山诸军听命于副将李牧。可直到今天,代北十万骑军,踪迹全无。他们可能己经知道,燕军要南下中山。齐国要胁赵威后,派长安君为质,出使齐国。可能就是要一同进攻燕国。一但列国中唯一亲近秦国的燕国被打败。列国合纵,必然成势,而我们秦军,也只能出兵赵国,以解燕军困境。列国环视,顿兵坚城。我担心秦军危矣。" "白将军高见。我也有此担心。" 李义也插言道:"严少卿出使燕国己有半年多了。燕国向来有冬季出征,趁诸候缺少准备,突然进攻的先例。看来,燕军南下在即。而我们大秦南部各郡刚刚完成征召,黑衣八卫,刚刚开始编组训练各军。时间仓促,准备不足,秦军难以迅速出征,与燕军配合。" "依我看,要想一举灭赵,必须让燕军拖住李牧,挡住齐军。只要半年,列国必然忧心秦燕结盟,放弃合纵。大奏军队也可以完成训练和休整,从容东进。而一但燕国迅速战败,只能被迫参与合纵。那我们秦军不只是要仓促应战,更不利的是,失去了接应,只能孤军奋战。"白进家学渊源,见识不凡。 赢响点头说道:"我一直再考虑,谋害平阳君和逼迫郑朱自尽的人是谁,他们有何目的。我认为,他们就是担心秦军完成休整,担心赵国投降。一但赵国投降,秦、燕、赵三国结盟,韩魏两国也绝不敢与齐楚合纵。那天下局势,必然有利我们秦军。" "他们想激怒我们秦国,促使秦赵继续交战。这也是我们所想的答案。我担心,他们会袭击我们。"白进平静的说道。 "赵玉夫人方才说过。赵军会护送我们前往秦赵边境。来邯郸之前,昭王己经下令,让长平秦军护卫使团安全。那么这一路上我们都有军队保护,他们如何袭击?" "死士,刺客。"白进和李义同声说道。 "也只有这一招了。看来这个背后的敌人,权位不高,信息不畅。他与列国君臣的暗中谋划,步调有些不一致啊。"赢响说道。 "可平阳之死正是这一切的开端。郑朱自尽也促成了列国合纵。虽然赵国有所警觉,没有陷入圈套,没有因愤怒而与我们撕破脸。但两任使臣的死都与秦国有关,赵国君臣也就绝了投降的心思。" "如果再次开战。赵国应该不会再派使臣与秦国求和了。" 三人交流了一番各自意见,渐渐对邯郸局势有了更加清晰的判断。 150、人去楼空邯郸静,互演攻守谷中悠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自从半个月前,平原君派骑兵护送秦国使团离开邯郸,赵玉就离开了邯郸城,回到了自己的封庄。 猛虎归巢,暂充大王的赵政,每天没有了杂事烦扰,开始专心训练少年军。 这日清晨,出过早操回来,赵政和往常一样,与白豹和房萱商议训练计划。 "公子。按照你的要求,我让女卫依据赤里海侦揖队的探查结果,制作好了这个沙盘。"房萱十分自豪的指着沙盘说道。 "不错。以后慢慢向外探查,争取将太行山和邯郸城容进这个沙盘。" "我们和满江家令合作,收买了邯郸城中一些贫家少儿。邯郸城中一些消息,每天可以通过信鸽送来谷中。" "很好。那这些天,都收到了什么消息。" "我们的密探连普通小吏的家门都进不去,能有什么消息,都是些小事杂事。" "说来听听。"赵政对这些很感兴趣。 "有几个少儿报来的消息还有点意思。密十七来报,邯郸百姓都在买粮、存粮。齐国运来的粮食很多,邯郸粮价基本没有上涨。密九来报,坊巿发布了征兵令,十三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都要应征入伍。新应征的军卒都去了城南集训。密二十四来报,邯郸北市的匠坊全力开工,每日向军营运送兵器二十到四十车。密三十二来报,坊令要求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女子应征。以坊为单位,演练号令和搬运物品。差不多就这些。" "房家令很有情报天赋啊。这些情况十分重要。你从中可以看出些什么?" "赵国在全力备战。齐国己经与赵国合纵结盟。赵国军力不足,想用女人来作辅军。我能想到的就这些。" "阿豹,你怎么看?"赵政玩味的看着白豹。 "房家令真是厉害。我可没想过这么多。你让我率军冲锋,攻打邯郸,我还有些想法。让我想这些,我可不行。"白豹苦笑摇头。 "阿豹,为将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审时夺势。何时攻,何时守,攻哪里,守哪里,全然存乎一心。你不要习惯把自己框在一个千夫长的思维里。君子不器,是说做人不能一成不变,让别人把你看透。为将者更应该如此。孙子兵法中针对敌军将领性格,都有应对之策。这些你都学过。所以,率军打仗,不能一招致敌,一味猛冲。" "多谢公子指点。那,我试着说说我的看法?"白豹若有所思的说道。 "说说吧。都是自家人,谁会笑你?你很聪明,只是没有习惯动脑而矣。" "我有种感觉,邯郸缺兵。可按理说,不应该啊。" "好,你果然有大将之材。不错。我想,赵军主力没有在邯郸,邯郸还没有大规模囤集军粮,所以粮价未涨。赵国军坊、民坊众多,全力生产,每天所产军械何止千车?可每天只有几十车送入军营,剩下的武器送去了哪里?不是太行防线,就是代北。秦军议和,全面西撤,没有必要囤积军械,那么只能是运往了代北。城南大营竟然可以容留新军参训,原来驻扎城南的骑军去了哪里?还是代北、中山。匈奴不知什么缘故,十几年前开始北撤,很少再南下中原。那代北骑军、邯郸骑军准备去哪里?只能是中山。赵国、齐国要与燕国开战!只是不知道,是进攻?还是防守。不过骑军利攻不利守,齐赵两国并非要抢夺燕国土地,而是要歼灭燕国骑军。"赵政淡淡说道。 "啊?不会吧。"房萱和白豹齐声质疑。 "八成是这样了。不然李牧的代北军迟迟不曾南下,又作何解释?真以为他们在等平阳令符吗?" "不错。秦国这些年奉行远交近攻的策略,极力拉拢燕国。长平之战,燕国就曾经出兵呼应,牵制住了代北骑军。"房萱点头说道。 "代北骑军十万,中山和邯郸也能凑出五六万骑军。如果齐国与赵国暗中结盟,也会派出几万骑军参战。如果我是主将,我会令齐国和中山、邯郸大部骑军隐伏于后,诱燕军南下中山。令中山守军凭借城池,节节抵抗,消磨燕军锐气。派小股骑军扰乱燕军粮道。再令李牧借道匈奴,走桑干河谷,直扑燕军身后。待时机成熟,燕军一战可灭。"白豹兴奋的说道。 "好啊。那我们今天的演习就以这个战役为题。正军作燕军,后备军作赵、齐两军。玉带术沉稳有余,灵动不足,让他作燕军主将。每什代表骑步军两万,总兵力二十万。赤里海机敏,带五个什,扮李牧。谨珂善守,带五个什扮中山军。齐军勇猛善战,纪律不足,让乌狼带五个什去扮齐军。邯郸军训练有素,却无良将,让呼槐任主将。燕军必有后援,让阿虎率督骑和剩余后备军去扮演援军。房家令负责制定演习方案,选择演习场地。阿豹率少年军督骑队负责评判。" "诺。"房萱和赵豹齐声应命。 少年军吃过早餐,完成了上午的日常操练。房萱召集正军、后备军各位什长,宣读了下午的演习方案。 "什么,让我们扮演燕军,以少攻多,千里远征,这仗怎么打?"玉带术第一次轮到作主帅,却遇到这么难取胜的题目,十分的不满,担心给自己留下不光彩的失败纪录。 赵政淡淡说道:"谁能保证只打胜仗不打败仗。谁都能打赢的仗,还要将军作什么?所以我们每月一次的演习,并不以胜负来评分,而是由诸位什伍长根据每个人的表现暗中不记名打分。为避免人情分,如果最高分与最低分相差十分以上,需要对此人重新打分,并以记名投票,公开所有人打出的分数,由督骑对异常打分进行问询。你觉得还不够公平的话,可以提请召开什长会议,建议修改评分办法。" "属下没有意见。"玉带术立正挺胸,高声回答。 "那就去挑选什伍,商议进攻方案。"白豹挥手说道。 "是。"玉带术迅速召集正军十伍长们去了自己营帐。 田虎上前行礼询问白豹和赵政:"报告。请问正负指挥,我们援军可否自主行动?" 赵政和白豹对视一眼,点头说道:"你就是燕王亲命的援军总帅。由于演习方案中没有燕王,你可以自主行动。" "是。"田虎行礼而退,带着督骑的十名十伍长去了玉带术营帐。 "玉带术没有考虑与援军沟通行动方案,战略和能力分各扣2分。正军各什长,战略分扣1分。田虎主动与玉带术沟通,战略分加2分。"白豹悄悄吩咐少年军督骑队的计分人员。 赤里海没有询问什么,召集瑾珂、乌狼、呼槐,带着后备军各什伍长去了自己营帐商议。 白豹吩咐计分督骑:"赤里海没有主动与演习指挥询问细节,战略扣1分,战术分和能力分也各扣1分。其余瑾珂等副将没有提醒主将,战术和能力分各扣1分。" 151、寻路 信奉生命在于运动的赵政,全然不顾少年军的疲劳,把第一次军事演习的时间延长到了两天,还通知双方,晚上也可以作战。 扮演燕军的蓝方趁机发动夜袭,打掉了扮演赵军的几处营地。晚上看不清东西,督骑也没有办法掌控局面了。 双方渐渐打出了火气。 “犯规。督骑。他已经被我砍死了,还在反抗。” “督骑。是我先打死他的。” 旁边的记分督骑却捂着不知被谁打肿的双眼感叫着“扣分,扣分。” “干他娘的。别管什么规矩了,给我打啊。” “让他扣分去吧。扣光了,也给我守住。我们重伤不下火线,都给我起来,守住。”负责守卫营地的什长高声喊叫,把满身白灰,已经被砍杀死的士兵踢打起来,继续作战。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场演习最后演化成了一团混战。红蓝双方也不管什么胜负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把十几名记分督骑也给打了个鼻青脸肿。 一夜混战,最后只十几个强壮的家伙能站着了,其他的全都被敌人或者自己人给打的起不来身了。 黎明的阳光制止了这场骚乱,红蓝双方停止了混战,各自把自己的伤兵抬回营地。 房萱恼怒的跟赵政说道:“这怎么算?谁赢了?这帮家伙,光治伤就得花不少钱。” 白豹笑道:“很好。这才有点士兵的样子。不见点血,他们永远算不上军人。” 赵政也呵呵笑道:“这事情怪我。我们没有进行过夜战练习,能打成这个样子,很不错了。” “你故意的吧。”房萱对赵政十分了解,这家伙总有拿别人寻开心的坏心思。 “算是吧。战场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今天还打不打?”白豹不以为然的问道。 “打。一定要分出胜负来。”赵政轻笑一声说道:“通知医者来给他们治伤。再给他们加餐,吃饱喝足之后,继续演习。” 这样的训练和演习成为了少年军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少年军逐渐有了一代强军的一点影子。 在房萱的枢密参谋部不断总结和改正之下,少年军的进攻、防守战术逐渐成型,有了极大的进步。 赵政安排少年军和乌蒙的骑兵进行了一场对战演习。结果,乌蒙手下,人数占优,身强力壮的正规军完败。少年军以零伤亡全奸了乌蒙的部队。 这一结果震惊了山谷内外。赵姬也听说的这件事情。但她以为,这是乌蒙等人故意相让,为了讨赵政欢心,并没有特别在意。 这一天,赵政带着全副武装的少年军以打猎为名,深入太行山区进行长途奔袭的演练。 赤里海带着侦辑队在前方探路。玉带术带着后备军在后方跟随。白豹、田虎和房萱组成临时参谋部,护着赵政坐镇中军,指挥整个队伍前进。 时近中午,中军在赤里海提前扎好的营地歇息下来。 “公子。”房萱接到前方赤里海报来的情况走了过来。 白豹在一旁说道:“军中不能称公子,你应该叫将军。” “按少年军军律,大将出征在外,所有人不能向他敬礼,不能称呼其职务。”房萱把愣神的白豹推开,直接把情报竹简递给了赵政。 白豹反应过来,气呼呼的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订的这条军律?我怎么不知道。” 房萱笑道:“作战时,参谋部可以临时订立军规。我现在是参谋长,可以自定临时军律。” “你。太放肆了。公子就在这里,你哪来的权力定军律。” “你先把少年军作战条例背熟了再来跟我讨论这些吧。” 房萱和白豹天生犯顶,经常争执不休。赵政也不理会他们,自行拿过竹简来看。 “呵呵。阿海的字有些长进啊。看来在少年军中推行隶书文字很有效果。” “前面情况如何?真有一条通往代北的小路吗?”白豹有些兴奋的问道。 “阿海说,他们在前方五里之外,发现了一个小庄子,十余户人家。据那处的山民讲,确实有一条小路存在,可以穿越太行山北上,但不知道是通往代北还是秦国。那条路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房萱得意的说道:“这是我们先祖留给我们的逃难密道,肯定没有错的。” 回秦国的安全通道。 “出代北直入草原,西行百里就是大秦了。”房萱轻笑着说道。 “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休息半个时辰,到前面那处村庄去看一看。”赵政一句话,结束了两人的争吵。 “公子,给,吃些东西吧。”房萱冲好一杯奶茶,拿过几块压缩成块的炒面递给了赵政。 “这种干粮给高猛那里送过去了多少?”赵政有些想念邯郸的高猛了。 “放心。奶粉和干粮一共十车。足够他们吃一阵子的。”房萱觉得,这些足够高猛他们那个百人队吃一年的。 “告诉阿猛,不到关键时候,这些干粮和奶粉不能动。”赵政知道未来的邯郸之战要打三年,这些是提前送给他们用来救命的粮食。虽然三年时间,这些都会变质腐坏。但总比没有吃的东西饿着肚子要好。 房萱对赵政的啰嗦有些不满,气乎乎的说道:“我亲自去送的。让他把这些粮食都砌在了夹墙里。那一套钢甲、钢刀和钢弩也给他送去了。你不要再问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哎,我们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他能活下来吧。”赵政啃咬着干粮,轻轻叹道。 “我看阿猛不象是短命的人。”白豹相信高猛决不会死在邯郸的,他将来还要跟他在战场上较量较量。 熟悉战国历史的赵政却没有他那么的乐观。而且他依然在担心,自己和赵姬能不能躲过那场浩劫。 尽管他做了这么多的准备。但他依然有一种感觉,邯郸之战,会把他和赵姬卷进危险的漩涡当中。历史的惯性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改变。 “报告。”一名赤里海手下的侦察兵骑马跑进营地,来到了赵政身前。 “什么事情?”房萱履行着参谋长的职责。 “在山民家中发现一名受伤的秦人。他身穿锦衣,像是一个贵族。赤里什长让我来询问公子,是否把他拿下。” “秦国贵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如何发现他的,可曾问过他什么情况了吗?”房萱有些奇怪的问道。 “我们是在和山民聊天的时候听说的,还没有惊动他。” 房萱点了点头说道:“好。先把他监视起来。我们这就过去。”说完看了看赵政,见他没有反对,挥了挥手,让这名侦察兵回去报讯。 赵政快速吃完干粮,起身说道:“我们去看一看。没准去秦国的路,就在这人身上。” 152、魔影再现 少年军按照作战条例,分散开来,暗中把小山村围住。赤理海见到大队人马到来,立即把那名出现在山村的秦国贵族带了过来。 按照春秋战国时代的规矩,贵族不受绑缚。那名贵族也没有反抗,托着受伤的胳膊跟随赤里海走了过来。 赵政骑在马上,低头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没有学过礼仪吗?高居马上,当我是俘虏吗?”那贵族只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少年,面对众人不卑不亢的说道。 “呵呵。你猜对了,我还真没有学过礼仪。”来自后世的赵政可不喜欢周礼那些俗套。除了在李同的礼仪课上,赵政基本没有注意过礼节的问题。 少年一愣,只得无奈说道:“我叫王盛。家祖以前是秦武王的护殿将军。武王死后,因得罪过昭王,家祖逃难至附近山寨隐居。” 赵政轻笑一声:“呵呵。你在说慌。你说话的时候,瞳孔看向左上,这说明你是在编故事。” “什么?”那少年故作疑惑的说道。 “好了。在我们这些陌生人面前,你不愿说明身份,我也理解。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从秦国跑到这里来的。告诉我这条道路,我可以放你离开。” “我没有去过秦国。”那少年低头说道。 “不敢让我看到你的眼睛吗?我刚才的话是乱说的,可你心里有鬼,信了我的话。”赵政只记得后世心理学研究上有记载,人在说慌时眼睛会与平时不同,可他刚才并没有看出这少年眼神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赤里海在旁边说道:“公子。你这么问他,没有用的。不如交给我吧。”房萱的间谍训练手册上写有后世特工用来逼供的手段,赤里海学过这些东西,很想实践一下。 赵政看这少年长相清秀,面带英气,气质文雅,不愿意逼迫太甚。他轻轻挥了挥手说道:“刑不上大夫。你不能这样对待一名贵族。” 那少年没有丝毫畏惧的说道:“我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要去偷袭秦国?呵呵,太天真了吧。” 赵政取出自己的佩玉扔给少年说道:“我是赢氏子弟,邯郸质子异人长子。我向你打听道路,只是想在危急之时用来返回秦国而矣。” 在春秋战国时代,君子佩玉都有等级和暗记,由列国专门的玉师制作,足以证明贵族的身份。 少年接过玉佩,只一眼就认出,这确实是赢氏佩玉,绝非伪造。 他走上前,把玉佩双手捧还给赵政,行了一个揖手礼说道:“敢问阁下,可是公子政么?可认得进师?” 赵政接过玉佩心中一惊,急忙问道:“你是谁,怎么识得白进师傅?” 那少年正是赢响,他解下玉佩递与赵政说道:“我是秦国典客下大夫赢响。论辈份,你应该叫我一声族叔。” 赵政急忙下马,接过玉佩来看。 看过玉佩上的赢氏暗记,他不再怀疑,连忙追问道:“进师和李义家令何在?你们在何处遇袭?只有你一个逃了出来吗?” 赢响有些悲伤的说道:“不错。整个使团,一百余人,都被截杀在了函谷关外。护送我们的秦军刚刚离开,我们就遭遇了一股化装成秦军游骑的马贼袭击。我的家将拼死护卫掩护,帮我逃出了包围。他们一路追杀,我只得逃入了太行山。我不认得山路,胡乱奔行,到了这里。” “什么?你说进叔已经死了?”白豹闻言上前,愤怒的质问赢响。 赢响点了点头:“都死了。白进、李义有伤在身,根本逃不了。我的家将只能抛下他们。” “是谁干的?”白豹狠狠一拳将旁边一棵细柳砸折。 “我怀疑,就是刺杀平阳君那些人。”赢响默然说道。每次想起舍身相救的那些家将,赢响恨不能将那些凶手碎尸万段。 赵政叹息一声说道:“昭王已经老迈到如此地步了吗?他已经失去了对大秦军队的掌控吗?竟然让百余刺客横行境内,接连刺杀上国大夫。” 赢响摇了摇头说道:“那些刺客非同一般,骑术惊人,往来如风,箭出必中人心。他们与使团护卫人数相当,可只用了一个冲锋,使团护卫已经死伤殆尽。我的几名家将都是百战之士,却也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 “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你的武功很厉害吗?”房萱轻声问了一句。 “我哪会什么武功。不过,我的骑术不错。来秦国之前,君父为我准备了两匹西域快马。这才勉强逃得性命。” “你最后一次见到追你的刺客是在什么地方?”赤里海有些兴奋的问了一句。 “三天前。在西面一处山谷。我丢下马匹,窜入山林,才躲过了他们的追杀。” “他们有多少人?”白豹紧握双拳,恨不得马上去把刺客抓来。 “我看到的,有十来人。” “公子。”赤里海跃跃欲试的看着赵政。 赵政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刺客应该都是武术高强的死士。赢大夫,以你一路逃来的经验来判断,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追过来,什么时候能追上来。” 赢响想了一会说道:“他们一定会追过来的。他们的头领很善长追踪,我跟本摆脱不掉他们。我跟这里的村长说过,让他们小心防范,暂时离开村子。可这里的山民根本不相信我说的。他们觉得那十来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担心连累他们,这才留在这里,没有继续逃走。” “你觉得那些凶手会放过他们吗?天真。”白豹轻骂一句,转对赵政说道:“我们或许可以给他们来一个守株待兔。” 政政微微一笑,对房萱说道:“参谋长,你来制定计划吧。我想那些刺客应该快到了。我需要活口,千万别都给弄死了。” “政公子。他们?这都是些孩子啊。”赢响有些着急,担心赵政轻敌,让这些孩子去白白送死。 “呵呵。阿海,附近的地图作好了没有?”房萱却不理会赢响,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赤里海掏出一张绢图递给房萱,“当然。周边十里,都已探查清楚。” 房萱接过地图,胸有成竹的呼喊道:“各什长过来商议。各伍长带队集结扎营,等候命令。” “诺。”房萱一声令下,少年军轰然而动,迅速散开。 赢响有些着急的看着赵政说道:“公子。那些人决非普通军队可以抵挡。还望公子暂避其锋。” “呵呵。我知道他们不可力敌。放心吧。我们这些人也不是普通的孩童。你还是跟我讲一讲遇刺的具体经过吧。我希望把这些刺客的身份搞清楚。进师之仇,我必报之。” 严师如父,赵政内心对白进有着很深的感情,一直将他视作父亲一般。他表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白豹那样的悲痛,可在内心,已经将这些刺客和他们的家人判了死刑。 153、终章 少年军一切准备就绪。刺客终于现身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小山村。 他们毫无知觉的闯进了少年军的包围。 白豹一声令下,少年军万箭齐发。所有刺客都被射倒在地。 赵政和赢响走上前查看。 “是他。”赢响将一名刺客的面巾摘下,不由惊呼出声。 “是谁?”赵政连忙问道。 “严胜。大秦的典客少卿。” 白豹提着一个活口走上前来,对着赵政行礼说道:“公子,这里有个活口。” 赢响走上前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追杀我们。” 那人伤重,轻声说了句什么。赢响没有听清,不自觉走上前。 “小心。”赵政连忙上前拉住赢响。 “公子小心。”那刺客看到两人走到近前,猛然挣脱白豹,从靴子中抽出一支短剑,一下刺入了赵政心脏。 赵政眼前一黑,不敢相信的闭上了眼睛。但他的意识并没有消失,一直在黑暗中飘荡,不断在追问上天,难道秦始皇就这样死掉了吗? 白豹等人上前,将那刺客乱刀斩成了肉糜。所有少年军匆匆围住赵政尸体查看。 “死了。”白豹泪流满面的轻声说道。 “公子。”众人一片哀哭。 少年军和赢响带着赵政尸体回到了平安谷。 赵姬闻迅赶来,对着赵政的尸体滴落了几滴眼泪。 赢响悲伤的走上前请罪:“夫人。政公子遇害,吾之过矣。请夫人责罚。” 赵姬挥了挥手,淡淡说道:“这都是命啊。夫君回咸阳之前,早就料到政儿会有此一劫难。他的安排,终于没有白费。” 赢响和白豹等人愕然抬头,疑惑的望着赵姬。 “政儿。”赵姬向着随从军士挥手呼喊,一名少年军士走上前来,向着众人行礼说道:“赵政见过赢大夫、豹君。” “高猛?”白豹和少年军士齐声惊呼。 赵姬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政儿。死去的政儿,是吾父平阳君收养的义子,赵猛。” 赢响连忙行礼问道:“可有证据?” 赵姬一笑说道:“政儿,将上衣脱下。” 真赵政脱下上衣,肩头露出一个粉红胎记。 赵姬对众人说道:“政儿的王族身牌上有明确记载,肩头有一桃花印记。夫君子楚亲自安排了这个替身。赢大夫,这些证据可足够了吗?” 此时。秦自强的灵魂并没有死亡,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突然,一束亮光从天而降,将秦自强的灵魂吸走。 经过漫长的黑暗,秦自强的灵魂终于苏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秦总。实验成功了。”火星实验基地,一群科学家围着秦自强欢呼不已。 秦自强审视自已的身体,疑惑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啸天和王争拉着一位美女走上前来,哈哈大笑着说道:“自强。你终于回来了。” “佳文?你没死?” 那名美女确实是房佳文。她走上前,亲吻了秦自强的额头,欢喜的说道:“谢谢。自强。你把我救回来了。” 秦自强疑惑的问道:“我到了错误的时空,去了秦国,成了秦始皇。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张啸天笑道:“我也去了先秦,成了太子丹。我们能回来,多亏了王争。” 王争微笑着上前解释道:“我把你们的意识和记忆,复制了多份,发向了不同的时空维度。你的意识太强,无法完整复制,形成了一个主意识和无数的附属意识。除了先秦时空,你其他的意识都没有成功复活。可啸天的意识不同,他的意识,在不同的时空维度全部复活成功了。他挽救了佳文,阻止了她登上那个航班。历史改变了,佳文成功复活。” 秦自强略微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依然疑惑的问道:“可我在先秦的自己已经被人杀死了啊。” “呵呵。那是你的主意识死亡了。但你在这个时空,被我们复制了意识备份。主意识一但死亡,备份意识就成功复活了。而且从你复活的过程,我们发现,主副意识之间是存在一定的联系的,有些记忆可以互相传递。”王争兴奋的说道。 秦自强活动了一下重新掌控的这具身体,急忙问道:“那我在那个时空做的事情有没有影响历史进程?” “没有。历史没有丝毫的改变。”王争说道。 “怎么可能?我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研究出了许多那个时代不应该存在的武器和工具。” 王争摇了摇头说道:“啸天主意识复活之后,先秦时代那位公子丹的潜意识也重新复活,依然是公子丹。你的主意识已经死亡,从之后发回的图像来看。赵姬把和你相关的人全部都杀死了。真正的秦始皇依然按照历史的轨迹生活着。” “那平安谷和少年军呢?”秦自强有些担心的问道。 “全部被赵姬杀死了。” “怎么会这样?那都是她的亲信手下啊。” “赵姬的心,冷如寒冰。”王争无所谓的说道。 秦自强愤怒的说道:“我还能回到先秦去吗?” 王争笑了笑说道:“如果资源足够,理论上是可以的。可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秦自强还想解释,房佳文却走上来说道:“自强。你们这次已经扰乱了时空。在你们的意识在各个空间复活的过程中,这个时代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许多人无缘故的死亡,不完全统计,有几十万人。联合国已经在关注我们公司的实验了。国家安全部门也察觉到了这次实验和那些离奇死亡事件之间的关联。我们的实验将被禁止了。” “也就是说,我再也回不到先秦时代了?”秦自强有些遗憾的说道。 王争点了点头,说道:“当然。虽然只要资源足够,我们可以送你回去,但是。这会让现在的时空存在太多的隐患,甚至会毁灭了人类。” “但我们的实验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张啸天兴奋的说道。 “什么意义。”秦自强问道。 “我们证明了意识的存在,证明了意识和思维、记忆都可以复制。结合生物dna的复制技术,我们人类长生不老,生命永存的梦想成为了现实。” 秦自强点了点头,又摇了遥头,淡淡的说道:“把这些技术和实验资料都销毁吧。这会毁灭我们人类,会让机器统治这个世界。这是灾难。” “好的。就是想保留也不太实现。每次意识复制消耗的资料太庞大了,我们人类还负担不起这些。”